《少年夫妻重生后》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节 《少年夫妻重生后》作者:与荆 文案: 薛时依和陆成君是人人称赞的少年夫妻,十年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他们却是被强行赐婚的。 天顺三十二年,圣上病重不能上朝,太子失踪,二皇子独揽大权。他生性狭隘,记恨在皇子夺位之争里中立的薛家。 明知薛时依有婚约,却依旧将她赐给被罢官职,双亲还在天牢的陆家嫡子。 知她委屈,新婚夜,陆成君自觉抱了被褥打地铺。 陆家良善知理,纵然成了平头百姓,也没让低嫁的薛时依有过不顺心。她想,这样也好,平平淡淡。 谁料此后一生却是波澜壮阔。 陆成君做不了官,敛了少年意气,转头出京从商。薛时依不嫌弃,迎着旁人的讥笑嘲讽,与他一道走过了漠北的苦寒、江南的春雨、岭南的烟瘴。 回京时他说:“我不会让你再做商人妇。” 果真,失踪已久的太子突然归朝,二皇子死在金殿之上。 陆成君重回官场,位列公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薛时依重生了。 再世为人,薛时依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晓他并未一道回来。 一如前世,陆成君此时正爱慕着寄住在他家中的表妹游芳雪,而她有未婚夫。 二皇子还未得势,薛陆两家安然无恙。 薛时依想,也罢,回到正轨而已。 就以这十年的情分,送你一场春风如意。 男主版: 别家少年给心上人送簪钗花鸟的年纪,我在滂沱雨中为你撑起竹伞,与你并肩走入人声鼎沸又鱼龙混杂的闹市去盘算铺子的生意。 一开始,为你拭去眉间雪,无关爱意,是我本分。 成亲那日你脸色惨白,满脸是不情愿。知道你委屈,但我亦无可奈何。 去洞房途中路过院中桃树,花正开得盛,我却并未为你折一枝。 这是我后悔的事。 此后的芳菲满林,难补那一枝春。 佛前,住持问我想求与你的何种缘分。我不敢奢望夫妻之缘,只说愿结解脱之缘。 生生世世,我来渡你,千苦万难,我替你受。 只要你喜乐安康。 * 恢复记忆,眼看着自己妻子要嫁给旁人的陆成君:“。” “绝无可能。” “除非我死。” 1.女主先重生,男主后重生 2.男主重生,即刻忘本 排雷: 权谋线是宝宝巴士,幼儿园园车级别; 女主重生后身世显赫,且亲朋好友都在,前世的遗憾还没发生,过得很好。她很开心能有机会拯救自己在意的人,我用塔罗牌问过,保证权威; 男主不喜欢表妹,有误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主角:薛时依 陆成君 其它:我生生世世渡你 一句话简介:少年夫妻,两世结喜 立意:与一切美好相逢 第1章 “下一世不求夫妻之缘,但求解脱。” 如墨的夜里,窗外落雨,丝缕凉意侵骨。 梦中人轻言细语,飘飘渺渺,梦外的她缓缓睁开眼,醒了过来。 重生回来半个月了,这是薛时依第一次梦到上辈子的事情。 梦太短,只记得一句话。 可偏偏是这一句。 她还以为自己心胸很豁达呢,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薛时依长长地叹了口气,喉咙有些干涩,于是起身下床,去桌上摸茶盏倒水喝。 屋里没有点灯,走动时不慎踢到檀木圆凳,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间的侍女。外头响起侍女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女郎?” “没事,你好好睡罢。” 她握着杯盏坐在桌边,慢慢忆起重生前的日子。 然后有些无奈地想,那句话,好像还是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 * 今日说好要去华岩寺上香,但薛时依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晚闹得晚,她经不住疲倦,睡得很沉。 醒来时元凶正闲闲倚坐在榻边,握着一卷书垂眼瞧着。他已下了早朝,将官服换了一袭玉白云纹锦袍,衬得身姿俊逸,赏心悦目。 见她睁眼,陆成君放下书,含笑的眸子望过来,“若累得紧,就多睡一会儿。” 他面不改色地把她肩上一缕青丝绕到自己指间,却全然不提是谁昨夜叫了好几次水。 薛时依脸发热,驳了一句,“我要起的。” 她赶紧爬起来盥洗。 坐在镜前时,男人走过来帮着绾发。 他微凉的手指触到她脸颊,用乌木梳篦慢慢理顺如绸缎的青丝,动作温柔又亲昵。薛时依看着镜中的两人,不禁觉得有些慨叹,虽已成婚十年,都不再是少男少女,但如今却比刚成婚时热络得多。 思及这件事她便有些恍惚的。 原来当年那桩赐婚已过了这么久了。 光阴过客,转眼便是十年光景。对于他们来说,初成婚时有的那些不甘与愤懑都渐渐消散了。如今的薛时依和陆成君只是京城里一对寻常的世家夫妻,默契地不谈往事,相偕等一儿半女,再等白首。 去华岩寺的马车已停在府前了。走出府门时,身边人突然开口:“管事昨日告诉我,你已半月未出过府了。” 薛时依微讶,犹豫一瞬,回应道:“外头暑气重,不大愿意出府。” 其实并不然,只是因为最近一出门,便会遇到向她下跪求情的人。 失踪多年的太子一朝回京继位后,便立马将功不可没的陆家嫡子请回了官场,提拔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而昔日那些跟在二皇子屁股后耀武扬威的世家,自然也免不了被清算的下场。 新君钦点了陆成君负责此事,摆明了要替他好好出一口十年前被落井下石的恶气。 陆成君虽生得温润如玉,却不是个心软的主儿。落到他手里的人不管如何求情,全都被他从严发落了。 世家贵人们很快发现此路不通,焦灼之下,忽地想起当年被一道圣旨强行赐婚的薛时依。 这十年间她对陆成君不离不弃,感情甚笃,如今苦尽甘来,风光无限,多少可以吹吹枕旁风。 所以这些日子,每逢薛时依出门,总有人跟在附近。 她一开始也不在意。 直到某日,她眼尖地瞧见那群人里竟还夹杂了自己昔日的未婚夫王策。 他面目憔悴,用少时情意请她开恩。 这场面难以言喻地恶心,薛时依想起就作呕。一股莫名的气堵着心,她索性不出门了,眼不见为净。 陆成君抚过她脸庞,眼里带着笑,“我疏忽了,往后不会有了。” 薛时依这才发觉今日陆府周围宁静得可怕,她默了默,小声嘀咕:“是他们求错人,怎么会来求我。” 很小声的一句话,但是男人听见了。他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时,很自然地贴近她耳侧,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是了,他们求错了人,家中爱吹枕旁风的从来只有我。” 车夫就在旁边,也不知道听见没有。薛时依面红耳赤,连忙钻进马车里。 在华岩寺上过香后,薛时依用了素斋,只觉倦意又涌上眉心。 近来她总觉昏昏沉沉,可能是时节更换还未适应,于是歇在寮房里,而陆成君出去寻主持解签。 身边新来的几个侍女年纪小,性子活泼,瞧见寺外有枣树,挤在一起来问薛时依能不能去摘。 她笑了笑,允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节 等她们拿着水洗过的甜枣回来时,陆成君却还没回来。 他这一去委实有些久。 薛时依心说,去找找吧。 华岩寺香火旺盛,四处都盈着淡淡的檀香。她是在正殿后房看见住持和陆成君的,两人远远地站在佛前相谈,神情认真。 “不同的缘有不同的求法,端看施主下一世欲与夫人成何缘分。” 薛时依停下,有些诧异。 这话听起来像是,陆成君在求缘? 她的呼吸紧了些,赶忙藏在门后,莫名想要听听接下来的话。 万籁俱寂里,在大殿的僧人撞了钟。钟声的余韵里,他从容不迫的声音慢慢传出来,有些轻,显得不真切。 “不求夫妻之缘,但求解脱。” 这一句把薛时依钉住了,心唰得发凉。 她本想转身离开当做没听见,毕竟他说这话好像不算过分——他们一开始就是被圣旨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敢夸口说这十年相处里,他们早已鹣鲽情深。 情深意切是没有的,山盟海誓也是没有的,所以不怪他。 可是薛时依又觉得不忿与委屈。 男子真是善变。 昨夜还摘了羊肠衣与她浓情蜜意地谈子嗣之事,今天便能在寺中信誓旦旦说下一世不愿再同她做夫妻。 好端端的,这又是闹哪一出? 转世轮回本就虚无缥缈,暂且不提下辈子,难道这一世就不想好好过了? 今天不给个说法,陆成君就别想好好过了。大不了和离,十年而已,她拿得起放得下。 薛时依决心要进去问个明白,但刚要迈步,头却突然晕眩起来。 一霎那,人都站不稳了。 侍女惊慌失措地来扶,“夫人,夫人!” 而后,好像还有什么其他声音,但是她却再没能听清了。 * 薛时依想,上一世她应该真的死了,不然不会一睁眼就回到了十四岁。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出的事。只不过去华岩寺上香,怎么就没了命?也不知是中毒还是犯了隐疾。 撑着下颌出神的功夫,天香楼的小厮端着茶水迈着小碎步走来了,脸上堆满笑容。 “客官慢用——” 长长的尾调中,她把杯盏往对面一推。 “喝点茶吧,别噎着了。” 桌上三盘甜糕,现在都只剩下碎渣,全都是薛时依对面那位嗜甜的手帕交吃净的。 “我竟不知平日里伯父伯母短过你甜糕了?”薛时依忍不住调侃。 罗子慈忙不迭饮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毫不客气地捧高踩低。 “还好,勉强入口。” 空白瓷盘漂亮的釉面还悠悠地反射着天光。 而小厮轻快的身影微微一滞,薛时依头上青筋跳了跳,默默侧过脸去。 “你这嘴啊,比石头硬。” 她余光扫过窗外楼下,忽地瞧见繁华长街尽头处走来几个身姿俊逸的男子,均戴玉冠,着绯红官袍,举手投足间满是意气风发。 薛时依眼神微动,站起身,葱白修长的手指朝外点了点。 “你不是想知道我前世的便宜夫君是谁么?” “人来了。” 重生一事,薛时依并未顾忌,告诉了家人与唯一的密友。 再世为人,自然不能让薛家再走上一世的老路,但她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必须和亲友一起筹谋。 薛家是名门望族,人才辈出,拿出谁来都不是没有名望的人物。只要全家人齐心协力,总归不会像前世一样被二皇子打个措手不及。 但是对罗子慈提及自己前世的夫君时,薛时依犹豫了。 她想起他在佛前说的那句狠心的话,与她夫妻一场,他心里原来那样苦。 陆成君有心上人,他视那位女子如珠如玉,情真意切。 可最后做他的夫人却是她。 虽然这个时候游芳雪可能还没到京城,但只要等她一到,陆成君对自己表妹一往情深的事情便会众所周知。 薛时依是上京最有名最出色的贵女之一。在二皇子收拾薛家之前,她一直过得很骄矜,生来美貌,又富有才情,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娇纵的贵女最后却被迫嫁给一个心里另有所爱的男子,话本都不写这么烂的故事,真是让她说不出口。 但既然罗子慈想知道,那她也消了藏着掖着的心思。百闻不如一见,索性直接带人来看好了。 况且,薛时依也有自己必须确认的事。 果然,罗子慈闻言便忙忙地从窗里探出头往下面张望。 “谁啊谁啊?哎,怎么都穿着官袍,我认不出来的。” 她心急得很,生怕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好时依,你快些告诉我吧。” 薛时依把她拽回来,“仔细着些,别从二楼掉下去了。” 随后瞟了一眼楼下,小声开口道: “就是——” “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的。” 阳春的三月,风传花信,莺初解语。 与太子关系密切的陆家,今年将嫡子送入官场辅助太子。 陆成君少年成名,颖悟绝伦,年纪不大,做事却比许多宦海浮沉多年的老东西都要周全,即使是一贯以挑剔著称的薛相也挑不出错,令人不得不钦羡。 所有人预想他的仕途必定是一路青云。现在的陆成君,说一句春风得意并不为过。 今早下朝,陆成君与同僚一道回家。他眉目如画,身姿挺拔,将松垮的官服穿得俊逸风流,阳煦山立,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年轻官员们还未被官场磨得圆滑,勾肩搭背地谈笑,聊起今年去华岩寺求的签来。 “我问财运得了支上签,今年定是要涨俸了!” “唉!我就没那么好运,爹娘替我问姻缘,得了支下签,说是缘分未到。我到底何时才能说上亲事?” 大家听笑了,揽过他的肩来,“沈兄莫急,姻缘怎可假手于人?我看你还是改日亲自去重新求一支吧。” 陆成君在一旁静静听着,唇畔带笑。 他漫不经心地想起华岩寺给他的签文来。 上京不少世家崇信佛法,每年都要给寺中添上不少香火钱,华岩寺还会为这些贵客常年备着上等寮房。陆夫人自然也不例外,早在开春便勤勤恳恳地替全家人求了签。 陆成君今年得了两签。 第一签是下下签,是陆夫人替自己儿子求来的。 签文预示陆成君有大凶,不仅繁华得意皆是镜花水月,而且此后几年命带劳碌,甚至可能犯牢狱之灾。 陆夫人知道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为了让母亲安心,陆成君又亲自走了趟华岩寺。 这回得来的第二签就是上上签了。 对于这种把戏,陆成君心中微哂,面上并不显。只是遵着母亲命令,在功德箱布施一笔,然后请住持解签。 签文并不出乎意料,说什么大富大贵、平步青云、仕途顺遂等等,这些夸赞之词他都早已听倦。 只是没想到住持话头一转,说这上上签与之前的下下签其实也并无区别。 要知道佛家求缺不求满,满而不满,方得圆满。上上签看似万事大吉,但稍有不慎,他也会如下下签所言一样,名望财帛全都如露而逝。 听了这话,陆成君心中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左右不过再填一笔香钱。 但住持不依不饶地将两支签摆在一起,问他:“你来看看它们有什么不同?” 青年脾气好,不嫌秃驴事多,只道看不出来。 年长的僧人笑着摇摇头,语气莫名带了几分调侃,俨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上上签多一个变数,你命中来了朵逢凶化吉的桃花。” “但这桃花很金贵,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留不留得住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桃花变数,陆成君不太喜欢这种自己的命运系在别人手里随别人高兴的说法。 同僚问他今年求得什么签时,陆成君本要随口敷衍,半空却飘来一个物什,落到他身上。 是一块罗帕,很巧合地绣了桃花,隐隐带着淡香。 这是谁的? 陆成君有些错愕地捡起,抬眼望向一旁的茶楼。 作者有话说: ---------------------- 2025.04.09.修 2025.04.10.漏字,修 2025.04.23.修 2025.06.07.整体修文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节 2025.09.19.改称呼 第2章 “陆成君?” 罗子慈眯着眼睛看清中间那人是谁时,两眼顿时放光。她不自觉念出了声,脸上多了几分兴味,还松了口气。 “是我失策,怎么忘了他?若二皇子当真得了势,清算起世家时,辅佐太子的陆家定然首当其冲。” 她激动地攀住好友肩膀,“你一直对夫君避而不谈,我差点以为是个不堪的人儿,夜里想起都睡不好。” “别的不说,每日看着陆成君那张脸,倒也不算太难受了。” 这是什么歪理?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呀。 薛时依原本认真望着楼下,被她这么一说,耳根顿时烧起来。 但确实没说错哩,上辈子她遭了飞来横祸后,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这一点。左右都逃不过被赐婚的命,幸好嫁了个看得顺眼的。无论如何,陆成君生得赏心悦目极了,两人偶有拌嘴,她每每看见他的脸,气就可以消一半。 和他成婚的十年来,薛时依并不觉得日子很辛苦。虽然家道中落,又嫁了个根本不相熟的郎君,但好在对方知理良善,对她多有照顾。 最难熬的反而是成婚前那一段惶恐不安的日子。 彼时陆成君双亲都还在天牢里出不来,他却不得不被圣旨逼着娶亲,个中滋味自然不必言说。而薛家想了许多办法来推拒嫁女,却都不奏效。这种境况下,薛时依觉得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再会有安宁日子了,整日心有戚戚。 但谁料,此后一生并非一蹶不振,反倒波澜壮阔,别开生面。 新婚夜,陆成君自觉抱了床被褥打地铺。 翌日,苍白着脸的薛时依从怀中把家里祖传的丹书铁券拿出来,交与青年,让他去解救自己父母。 “过了昨夜我们就是夫妻了,你快些拿着此物去救人。” 这是薛家对陆家施的援手,也是对二皇子另类的反抗。 陆成君看见丹书铁券时瞳孔一震,身子微颤。连日来的打击让他清瘦了些,在微凉的晨日显得单薄,但脊背却很直。 青年抿着唇,微微仰头,忍了泪光,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跪下给薛时依拜了三拜。 “薛家与女郎的大恩大德,陆某没齿难忘,往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她那时没太相信,只是赶紧弯腰将他扶起来安慰了两句,说以后一定会变好的。 没想到陆成君竟真做到了。 他仕途尽毁后没有出路,便果断放下身段离京经商。原本高雅的士子,三五年间就成了在江南一道混得风生水起的商贾,旁人说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可就在这最风光得意的时候,陆成君又突然决意前往漠北。 薛时依有些不解,但也并未反对,反正在哪里都可以经商,她想得不深。 结果,他在那里寻到了失踪的太子。此后几年间,薛时依眼看着他们联络旧部、招兵买马、筹谋回京,绞杀二皇子,才后知后觉原来陆成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一路走来,外人叹她命途多舛,几番起落,波折不断。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薛时依是个随遇而安的贵女,处在闺阁里时,她观天地小,觉得被强行赐婚就已经是件非常可怖的事情;待到将千山万水亲自走过,识得乾坤大后,眼里万物就都焕然一新。 这边,罗子慈开始蹬鼻子上脸,又探出窗去瞧。 “啧啧,你还有没有其他事儿瞒着我?快快报上来。” 她不知内情,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好友打算。 “你如今对陆成君是何心思?反正王策也是个不中用的,我看他依旧可以当你的如意郎君。” “陆成君也一道重生了吗?你要再续前缘吗?” 这连珠似的问话真要让薛时依晕头转向了。 陆成君重没重生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若再由着罗子慈肆无忌惮地嚷嚷,说不准就让楼下人听见了。 她用罗帕去掩罗子慈的嘴,“少打趣我。” 罗子慈哪里愿意让她得手,咯咯笑着要躲。两人打闹间,一时不察,薛时依的罗帕脱了手,它离了满是琅琅笑声的二楼,舒展开来,软软地往街上而去。 “欸——” 薛时依茫然地唤了一声。 只见那绣花物什轻巧地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然后便不偏不倚地往陆成君身上落。 罗子慈连忙把身子一缩,“坏事了,快躲!” 同姐妹说笑是一回事,罗帕当真砸到男子身上又是另一回事。男未婚女未嫁的,被有心人瞧见少不得流言四起。 但薛时依没有动,因着某种说不清的心绪,她眼睁睁看着陆成君捡起罗帕,朝楼上望来。 等待这一眼,好像在等待命运悠悠降临。 可他看见她时,眼里满是纯粹的陌生与疑惑,与前世温柔的目光很不同。 他。 没有重生。 薛时依很迟钝地想。然后,被罗子慈从窗边拽走。 “哎,你怎么还愣着?” * 与茶楼上的贵女视线交汇的那刻,陆成君呼吸微滞,蓦地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很漂亮,似穿林而过的鹿般灵动,娇俏得好像会说话。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双剪水眸,在很多时候望向他,或瞪或恼或盈着笑,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牵动他。 但是仔细去回想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待他再想要细看的时候,二楼上的人儿却又不见了。 如同山中不可捉的岚雾,风过即散,只余一片惆怅。 “这是从哪儿飘过来一张罗帕?好秀气,还绣了桃花,瞧着不是平常女儿家会用的。” 一旁眼尖的同僚发觉了异样,也没多想,伸手就朝着罗帕而去。 陆成君眼都不眨,一下便收进衣袖里,掀唇道:“应是谁不慎从二楼遗落的。等晚些时候我交由茶楼请掌柜还给主人吧。” 他的语气如春风般温和,听着倒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 “噢,也好也好。”同僚被唬住,愣然点了头,一时忘了思索这与自己想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而其他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不满地高嚷着:“你个大男人为何这么熟悉女郎用的罗帕?莫不是暗地里已有了佳人?” 他顿时涨红了脸,抻着脖子连忙解释:“胡说!只是平日里家中小妹绣得多,便知晓些罢了!” 众人哈哈大笑,又聊起其他事,慢慢走远了。 * “所以他竟然是有心上人的!” 在茶楼回府的路上,罗子慈脸涨得通红。她这是硬生生气的,肠子也跟着悔青了,只想把先前的话吞进肚子里。 方才,薛时依已将陆成君和他表妹之间的情意告知了她。少女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精彩,蹙眉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 “那你嫁给陆成君后,他们之间还有没有……那种往来?” 往来二字说得轻轻的,好像见不得光的蛾。 薛时依知道这说的是男女私情。思及此,她垂下眸,摇摇头。 没有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情,正是因为游芳雪和陆成君都是克己复礼的君子,所以知道他没有重生那一刻,薛时依心里升起了说不清又解不开的—— 怅然。 既然是这样,她怎能有其他想法呢? 没错,前世陆成君确实待她好极了,恭恭敬敬,相敬如宾。他们算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十年风雨换了一段佳话,京中无人不称赞。 可在她最愿同他共白头那一年,他亲口在华岩寺说不再求夫妻之缘。 这么多年,他的心一直为游芳雪留了一处柔软,平日从未显露,只敢在佛前诉诸于口。 薛时依知道陆成君给了她真心,但这真心与她想要的又不同。 她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不想求一场好姻缘。 可老天爷让她重生,却又不让陆成君重生,不就是想让她独自为薛家,陆家以及太子一行人规避祸事么? 若这一世太子能平平安安的,那么二皇子便不会有机会掌权,赐婚圣旨化为虚有,有情人不会被拆散,她和陆成君也就继续做一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贵女与权臣。 如此看来,倒像是圆了他在华岩寺发的愿。 而她又怎么会不让他如愿呢? “就这样吧。”薛时依默了许久,这么说。 见她褪去了从前万事不挂心的烂漫,眼里也有了浮浮沉沉的情绪,直到此刻,罗子慈才对薛时依重生一事有了实感。 薛时依此刻的心绪,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一些。罗子慈眨了眨眼,亲亲热热地捧起好友的脸。 “时依想怎么做都行,我都听你的,都站在你身后。” “没了陆成君,天下男人还多的是。我还有个相貌堂堂的堂哥呢,左右这一世我不会被山石砸死,正好有机会给你们做媒。” 是了。 这样年年给薛时依摘玉兰花的罗子慈,上一世死在山崩之下。 太子失踪,二皇子得势那一年,她跟着罗家人离京避暑,在白南老家蓦地听闻薛时依被赐婚的消息。 于是罗子慈连忙辞别家人,独自启程回京,心急如焚地赶着要在成婚前再与她见上一面。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京郊连日干旱后又逢暴雨,山路险滑,轻易便夺了卿卿性命。一抹香魂随风逝,尸骨都难寻。 薛时依是在成婚前几日得知此事的。这噩耗太过突然又出人意料,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难过得不能自抑,泪水把软枕湿了又湿,出嫁时的红妆再浓丽,也遮不住苍白脸色。 如今重提旧事,薛时依眼眶依旧控制不住地发热。 这是她心中一道深深的伤痕,她不能再承受一回失去朋友的痛苦。这也是为什么重生一事除开至亲,她还独独告诉了罗子慈。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节 “别掉眼泪呀,我现在可还好好的。” “薛时依,明明多活了十几年了,怎么比以前更爱哭鼻子了?” * 晚膳前,罗子慈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侍女一脸紧张地来报:“女郎,王策少爷来了。他……他正在正厅哭呢,夫人让我问您见不见。” 时隔多年,这名字又响在耳边,薛时依眼前又浮现不久前他跪在人群里,朝她递来的可怜一眼,胃里顿时泛上几分不适。 她回来那日,除了让薛家人相信她重生了以外,做的另一件事便是解除了同王策的婚约。 薛时依蹙了蹙眉,“不见,当然不见。” 他有什么好哭的?如今的桩桩件件,皆事出有因,她可从来没冤枉过他。 侍女应是,随后退下了。 但第二日,薛时依在东街上乘车出游时,被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直直拦住了。 “时依,等等,我有话想对你说!”王策焦急地对着马车喊。 他豁出去了,全然不顾旁经百姓的眼光,大有她不回应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作者有话说: ---------------------- 2025.04.09.修 2025.06.07.修了一半 2025.06.09.勉强修完 2025.09.19.改称呼 第3章 玉佩为凭,两姓结喜。 同为高门,王薛两族交情匪浅,两位主母闺中时也契若金兰。 薛时依刚诞下不过三日,前来祝贺的皇亲国戚与各路世家就将薛府堵得门庭若市了,里面有不少人抱着结一门娃娃亲的心思而来。满堂的勾心斗角里,正巧王家夫人也领着两岁的王策登门拜访。 在有意的顺水推舟下,王薛两家以玉佩为凭,早早为薛时依与王策定好一门婚事,说好待到合适婚嫁的年纪,只要两个孩子间没有嫌隙,这婚约就绝不会更改。 此去经年,世事流转,京城门阀间龙争虎斗,王家在朝中隐隐有式微之趋。而薛府的紫藤花架下,一重又一重的紫瓣,落满了薛时依的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落满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十四年。 除爹娘和哥哥外,薛时依会写的第一个名字是王策。会握笔那年起,每逢他的生辰,她都会作画。十四年过去,笺纸上少年的眉由淡转浓,由小小的一条化为青山上伏卧的苍龙,比墨先浸透纸背的,是满腔甜丝丝的真意。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同作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薛时依从未想过其他可能。 前世强行赐婚的圣旨颁下前,王家请的官媒已踏过薛府的门槛,纳采礼也尽数搬来了。 所以,薛时依怎能被赐婚给陆成君呢? 一开始,薛家是想同王家一道进宫求圣上收回旨意的。就算二皇子大权在握,铁了心想借圣上之手教训薛家,但赐婚圣旨有悖伦常,高门望族也不该被随意倾碾。举两族之力,保薛王姻亲,未尝不可行。 可是没想到王家却做了缩头乌龟。 从前的热络荡然无存了,王家人关起门来,如同躲瘟神般躲着薛家人,避嫌意味再清楚不过了。 父兄进宫于阶前跪请圣上收回成命那日,薛时依去了王府,想见王策。可门房早得了命令,将她拦在府外,言语间轻慢无比。 那是晴日,碧霄无云。薛时依立在王府前,她的影子被烈烈日光晒得凝成一小片,尴尬与无措也纤毫毕现。 门房敷衍说我家公子出游,今日不回来了。可下一刻,一辆雕花宝车就停在了府前,王策小心翼翼地牵着姜景桃下来,郎情妾意,谁见了不说是一对璧人。 薛时依静静瞧着这一幕,与他四目相对,她从来不知道这两人原来如此要好。 对峙间,王策呆在原地,少顷便做贼心虚地逃回府上。 后来家丁搬出几个箱箧,请薛时依带走,里面是多年来她赠予王策的东西,被一一清点好了。 薛时依叫人把这些东西连同王家纳采礼一起扔进了护城河。 她第一次领教脸面被放在晒得发白的青石路上炙烤的滋味,此后遇到的所有委屈与羞辱,都不如这场薄情的戏码刻骨铭心。 父兄又失望又愤然地从宫中回来时,薛时依说不争了,领旨就好。虽不清楚陆成君为人,但是选王策一定是下下策。 半月后,一架小轿静悄悄地把她抬入门可罗雀的陆府时,宣平侯之女姜景桃也风光大嫁,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当然是王策娶了她。 宣平侯是二皇子的人,在朝中与薛时依她爹共事时称不上愉快。而姜景桃平日惯爱与薛时依作对,她从前不知原因,如今也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与陆成君一道离京那日,城门口,姜景桃特意坐在华贵的安车里等。见了他们,她边啖荔枝边笑: “夫君,你说怎么办呀?时依要是离了京,我连个知心人也没有了。” “我可不像其他人,她们不跟庶人妇来往,可时依在我心里依旧金贵得很。” 王策就坐在她身旁。 他朝薛时依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却连开口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对着递来的荔枝别开了脸。 真是一对穷追不舍的狗男女。 暑日蒸蒸,本就惹人烦躁。见了他们,薛时依心中更是怒火横生。 只是成王败寇,这种境地避无可避。事到如今,她不愿为身边人平添祸端,所以只是咬了咬后槽牙,当做没听见。 她跟陆成君说:“我们快快赶路吧。”面上是有些勉强的笑。 对方眸色温软,闻言颔首应下。他很体贴,什么都没说,却让薛时依突然忍不住心酸。 她垂下头,默默敛了情绪。 出人意表的是下一刻。 陆成君还是那副有匪君子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温文尔雅,但张弓搭箭时却没有半分迟疑。 谁都没想到,他竟对着安车套着的马儿放了一箭! 伴随着尖利的破空声,锋利的箭刃直直擦过马身,划出一道血痕。马匹受惊,高扬起前蹄,发出长啸,不听使唤地狂奔起来。 “啊!” 安车上端坐的人大惊失色,“你竟敢!” 姜景桃一扫先前的嚣张,尖叫起来,吓得眉眼乱飞,紧紧拽着王策胳膊不放。而王策手忙脚乱地起身制住马匹,再没有了先前的云淡风轻。 陆成君莞尔,对着呆住的薛时依说: “嗯,我们继续赶路。” * “女郎,现在怎么办?” 侍女为难地掀开天青色帘子的一角,露出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 是王策当街拦了马车。 他昨天在薛府正厅里便哭过了,伤情至极,到现在眼睛还肿着。一见薛时依,他眼尾就又红了,可怜兮兮地唤: “时依。” 薛时依恍若未闻,神色平淡地扫了一眼周围。 薛府坐落的城坊不是很繁荣,但也人来人往,此时已经有人在驻足观望,好奇这少爷小姐是在闹哪一出。 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薛时依手上青筋跳了跳,语气冷然,“王策,你发什么疯?” 少年愣了下,没料到一向温柔的心上人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想摇头,但又马上点了点头,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眼底一片清澈纯粹。 “你若再不见我,我也离疯不远了。” 薛时依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怒反笑。她看着他眼里不断涌出的泪珠,发觉自己还是很难把现在只有十六岁的王策同日后那个又软弱又狠心的人联系起来。 她真的不清楚自己的青梅竹马究竟是何时改变的。 他现在哭得这么难过,心里难道全是虚情假意吗?可是前世薛家出事后撇清关系是真,早早便与姜景桃搅和在一起也是真。 她现在见到王策,只遗憾前世没能在他拿年少情谊求情时扇他一耳光。 现在想动手也没有理由了。 “别哭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今日就说个清楚。” * 到了薛府门前,王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交给小厮,然后便大步踏到马车前。 他是想扶人的,但薛时依没有把手伸给他,自己轻巧地下了车。 王策眼里闪过失落,闷闷地跟在她身边。 “时依,我做错的地方我都改,你不要同我置气,不要解除婚约好不好?” 薛时依觉得好笑,反问他:“那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少年被她看得脸发红,嘴唇张了又闭,哑口无言地摇头。 “我……还不知道,但是只要时依跟我说,我就改。” “我肯定是有地方做错了,你才会不理我的。” 他的眼睛和话语里满是恳切,态度百依百顺,端正无比。薛时依想起来,其实他们做青梅竹马那十几年,王策一直都这样顺着她。 他把她的喜好记得比父母生辰都清楚,但凡吵架从不需要她服软,她随口说的话他也会放在心上。他犯错时呆呆的,但是会努力地改正。 所以她也拿一颗真心待他。 及笄那日,薛夫人亲手给她绾发。母亲柔软的指腹抚过薛时依青丝时,问她想好了没有,当真认定王策了吗? “策儿这孩子心眼好,就是软弱了些,同甘尚可,但恐怕不能共苦。” “若想再挑挑,还来得及的。”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节 铜镜里的薛时依扬起唇笑,眉间不带愁云。 她说没事,她就定他了。她也不是很娇气,不需要特别能干的夫君,往后王策拿不好主意的事情就她来做主。他们俩家世都好,只要对彼此一心一意,纵然王策日后没有建树,他们的小日子也能过得很好。 铜镜外的薛时依后来才领教世事艰辛。太平与安宁可遇不可求,赏了京城的繁华如意后,还要迎着数不尽的暗流与变化莫测。 她十六岁时,太子失踪,朝局大变。太子母族与陆家败落,爹和哥哥被贬官,自家的白鹭书院也易主,记不得受到多少奚落与落井下石。 她二十六岁时,太子归京,二皇子的血染红了整个金殿。陆成君重回官场,收拾起过往那些捧高踩低的世家时毫不手软,她一出门就能遇到磕头求情的昔日贵人。 不过一个十年,高楼尽毁又重铸。世事总是无常,难以预料,唯有人自强方能应对。 薛时依不再是那个昔日被王策拒见后痛哭的小姑娘,也不会随随便便心软了。现在的她,远比前世更从容自立。 她停下脚步,对着王策开口: “不请你进去用茶了,我们在府门前就能说清。” 顶着少年郎懵懂的眼光,她说:“退婚不是意气用事,只因我看清我们不能做夫妻。” “往前十四年,我自认对得起你。你小时候被人欺负,是我替你出头;读书时你功课不好,是我每日熬夜给你写出每道策论的解法;你学武功的师父是我大费周章请的,你的生辰、平日的习惯等等我都记得很清楚。” “但是夫妻不是儿戏,要能同甘共苦,能一起担起责任。你担不起来,我也不能等你。” “以往一笔勾销,我们好聚好散,往后再见便是陌路人。” 一番话下来,王策愣在原地,惘然地望着薛时依,神色逐渐从茫然转为崩溃。 “一笔勾销……不要!时依,你再让我想想,我肯定会想清楚我错在哪儿的。” “你别不要我,再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 他还是不懂,还是只会哽咽着落泪,而他们的关系早在很多年前就碎成齑粉。 薛时依摇了摇头。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府,任凭身后人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 (2025.04.11)首发 (2025.07.06)4571字,修了一半多 (2025.08.03)3391字 (2025.09.19)改称呼 ———————— 第4章 今年开夏后,薛时依就不继续在白鹿书院念书了。 此事在坊间引起了些闲谈。 白鹿书院乃薛氏一族世代所营,扶持了不计其数的布衣学子,薛氏累世清誉也多缘于此。 前世二皇子打压薛家时,还将白鹿书院抢走了。一石惊起千层浪,发声反对的士子不在少数,但都遭到了二皇子的严酷镇压,最终不甘地沉寂。朝中有与薛家结梁多年的权贵,趁机讥笑其清高反被清高误,如今倾巢之下也无人能助。 殊不料多年后太子归京夺权时,因果又开始轮转,光景大变。 从书院建立起,薛氏主家子弟皆入读白鹿书院,无一例外。 所以如今薛时依去千山书院念书,自然引起了波澜。 坊间的猜测五花八门,有一条说的是薛相娇纵女儿过了头,不仅容她随意解了婚约,甚至还允她违反祖训,跑去别的书院享乐。 好巧不巧,千山书院又确实是大景王孙贵族云集之处,京中大半纨绔都在那儿念书。 这些传闻流到薛时依耳朵里时,她无言。不对吧,她记得自己十三四岁再乖巧不过了,现在怎么就传成纨绔了? 的确,她平日少有露面,赴宴也少,是以旁人对她了解不多,但也不至于这样胡乱猜测吧。 她去千山书院念书,只是为了能够与太子一党有更多联系,看能不能提前查到太子失踪的祸因。 这一世,薛家不会再中立了。 * 薛时依是怀着心事来到千山书院的。前世的后几年里,薛家想必也是站队了太子的,不然殿下继位后,她哥的官职也不会陡然升得那般高。 只是这一世薛家向太子投诚的时间早了许多。这决定是在与家人商议时父母作出的,薛时依惊讶之余,还有些担忧。 说来惭愧,她虽多活了十几年又知晓世事变化,但在被赐婚给陆成君前,也只是个不关心朝中局势的高门贵女。 当初太子到底如何失踪的,朝中有哪些人与二皇子暗中勾结,薛家究竟何去何从,这些问题她一个都不能解答。 太子继位是十二年后的事了,中途波折不断。而薛家这么快就向太子投诚,会不会适得其反? “尽人事,听天命。” 书房里,哥哥这么说。 “重活一世怎能预料到一切呢?不要太苛责自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薛家往后是喜是忧,全系之你我,无论如何,尽力而为便好。” 尽力而为。 因着这四个字,薛时依去了千山书院。 当朝贵女要在书院修读至及笄,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算起来,今年便是薛时依读书的最后一年了。 与陆成君成婚的十年里,他很少提及太子为何失踪。事到如今,薛时依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嘴问一句,但既然已成定局,那就不必再气馁,靠自己去摸索吧。 不过,现在让她觉着火烧眉毛的是另一件事——书院课业。 十四岁的薛相之女学富五车,能够毫不愧疚地受领一句扫眉才子。但是现在这身子里是二十六岁的薛时依,历经了十年的走南闯北,现在的她打起算盘比背四书五经流利得多。 重生回来后,薛时依已经在连日苦读了,但就算底子还在,某些古板的功课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盘掌握。她只希冀在千山书院不要表现得太丢脸才是。 “没事,我可以给你垫底。” 罗子慈听了这担忧便笑出声,她在书院里紧紧牵着薛时依的手,拉着人往某个院子走,初夏热风拂起她的发带,像小蝴蝶。 “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录名。你好多年没念书了,有没有忘记书院的规矩?每逢开学都要去夫子那儿录入花名册。” “我才不会忘呢。”薛时依笑。 从前在白鹿书院念书时,每年都是她给学子们录名。作为薛氏子弟,这算是她的职责。只是一日下来,手臂也酸,眼也酸,还口干舌燥,累得不行。 刚进录名的院子里时,薛时依排队还觉得有些新奇,毕竟这是第一回让别人给她录名。 但等看见了夫子,她却又怔住了。 千山书院负责录名的夫子里,有陆成君。 是了,她怎么忘了? 当朝官学盛行,士子讲学蔚然成风。 京城三大书院每年都有年轻官员前来担任夫子。因有官位在身,他们授课次数比正经夫子少得多,大概十天一次。 从前薛时依在白鹿书院就读时,来讲学的士子不是薛雍阳就是她爹的学生。都是熟人,因此没什么深刻印象。 而眼下,排在她前面的女郎们眉目带笑,纷纷在录名时向夫子们讨漂亮话。 “学业有成或是直上青云,夫子看着挑半句就好。” 这请求大多录名夫子都会应,他们讲得嗓子冒烟,桌面已有了好几杯喝尽的茶。而身前队伍最长的那位夫子却只是温和含笑,除了问姓名,多余的话一句不说。面热心冷,硬是叫一众明眸皓齿的女郎全都铩羽而归。 她们性情好,也不恼。 “陆夫子今年也一句话都不说呢。” 录完名的女郎三三两两相挽着离开。院中翠意盎然,竹影错落,旁人如绵雨的低语声中,薛时依静静打量着她前世的夫君。 之前在茶楼的一眼做不得数,她还未认真打量过这个岁数的陆成君。比起她熟知的样貌,他此时稚嫩许多,但别有一番风致。 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眉宇间没有前世常带的沉稳冷漠,反而多几分昂扬意气。朗目疏眉,金质玉相,如明月上的芝兰,噙着笑,却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更让眼下那颗泪痣显得薄情了。 薛时依很认真地瞧着那颗痣。 她想起前世泪水流淌过它的情形来,他落泪时眼尾会很适宜地泛红,像是平日不落凡尘的谪仙人被迫染了颜色,很讨人喜欢。薛时依觉得自己本性可能是有几分恶劣的,不然怎么会把这些事记得那么清,其他要紧事反倒忘了。 她出神得很专注,连眼下录名已经排到自己都没注意。 谁料陆成君也未出言提醒,只是静然回望,沉沉的墨瞳里倒映一抹倩影,夏风过院,吹动他的宽袍,腰上宫绦末端的流苏散开如岚雾。 队伍停住,后面的女郎们开始窃窃私语。罗子慈就排在薛时依身后,瞧见这一幕时微愣。 他们这是? 她心里划过些讶然,若有所思,随即手往前一伸,轻轻掐了薛时依的腰一把,气声道:“快说名字。” 腰间传来些微痒意,薛时依一下清醒,回神之际,正正与陆成君对视。她慌忙移开目光,有些生硬地吐出一句:“薛时依,日寸时,杨柳依依的依。” 意识渐渐回笼,她耳尖后知后觉地泛起红。 好呀好呀,第一天就丢脸了。 “学生冒失,请夫子见谅。”薛时依乖乖地低头道歉。 陆成君唇边漾开淡淡笑意,他垂下眼,从容不迫地录名,但握笔的手却微不可查地紧了几分。很快,名册上又多出一行凤翥龙翔的姓名,最后一字落成时,他温声开口:“不必挂心。” 十年来,薛时依已很习惯他的善解人意。她正要让开位子给后面的罗子慈,却听他继续道: “金鳞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冀女郎在书院有所获。” 出人意料地,铁石心肠的郎君终于舍得开金口,说了一句漂亮话。 此刻天色澄明,万事万物都纤毫毕现,他的语气温润似和风,举止雅正,眸中映着她浅浅的影。薛时依心里化开点难以言说的滋味,点头应下。 她退到一旁等人。 罗子慈紧接着录完名,快步走过去,“我来了。” 两人相挽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弯睫,扬起笑弧。 “真让人见笑,”薛时依微叹,“早知道便带帷帽来把脸遮住了。” 罗子慈眨眨眼,碰了碰她的肩,“其实也讨了巧,要让陆夫子开口多难得呀。”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节 难得吗? 薛时依思索片刻,笑了。其实她觉得也还好,因为照她看,陆成君不是惜字如金,只是因为那茶水。 先前她就瞧见了,其他夫子桌上摆的茶水是拿寿州黄芽煮的,他不爱喝这个,为了不喝,索性少言。别看陆成君一辈子都光风霁月,其实他很娇贵,还很挑嘴。 离开录名的院子前,薛时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日光烈烈,繁茂的树影落在陆成君的白袍上,成了浑然天成的纹样,平添几分清俊,衬得他更俊逸遥远了。 又有位女郎走上前了。 她没说话,陆成君却从善如流地写出了她的名字。他撑着下颌,颔了颔首便让她走了,两人举止间透着难以察觉的熟络。 薛时依一顿。 罗子慈很敏锐,“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只是看见了游芳雪。 而这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 薛时依分进罗子慈所在的甲字堂。 明面上,甲乙丙丁等等学堂是根据课业高低排的。因着她的家世与从前在学业上的声名,千山书院并未出题考校她,而是理所当然将她排进了甲字堂。薛时依进学堂时,不知道该心虚,还是该庆幸书院圆滑知世故。 她和罗子慈当然要挨在一起坐,选了相近的书案。 后面也陆陆续续走进来别的贵女,她们早得了薛时依来千山书院就读的信儿,却仍旧会隐晦望来,然后彼此交换几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座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样良善,千山书院里乌衣子弟多,高门大户不在少数,况且薛时依从前就鲜少与京中贵女来往,算是不合群的异类,她知道她们对此颇有微词。 如今,薛时依一声招呼都不打便来了千山书院,好似一只冒昧闯入别人地盘的山君,肯定会与原主有些小小交锋。她们不会明目张胆针对她,但也不会让人轻松就是了。 果然,没安宁多久,一伙衣着华贵的贵女谈笑着踏进学堂,几人气势不凡,高髻凤眼,一身织锦若流霞环身,毫不遮掩地打量薛时依,几人嘴角泻出冷笑,径直走来。 “薛女郎。” 甲字堂陡然剑拔弩张,没人敢吭声,徒余雕花窗外挪移的日光与轻柔的雀鸣。 薛时依轻啧一声,挑眉,坦然自若。 也好,她十年没逞世家贵女的威风了,如今恰是适合娇蛮任性的年纪。 但这念头断在了山长进来那一刻。 面目严肃的山长一到便察觉了学堂里的怪异,她如鹰的目光扫视了学堂一周,不怒自威,那几位贵女撇了撇嘴,在她冰冷的视线下乖巧落座。 甲字堂肃静下来后,山长对门外的人抬了抬下巴,“进来吧。” 她语落,一抹素色衣裙踏入。来人不施粉黛,头钗素雅,气韵却似冷溶溶的山岚,面对学堂里的好奇眼神也不露怯,只是沉静地站定。 薛时依眸光颤了颤。 “你坐到罗子慈——” 山长正打算安排她的位置,却突然瞧见罗子慈身旁多出来的贵女,眉头微蹙,话头随即一转。 “在后面挑张书案罢。” “是。” 游芳雪径自在学堂角落坐下了,那处远离跋扈的贵女,也不引人注目。山长眼里隐隐露出一丝满意。 今日不讲学,她只是来学堂说规矩和小测的事,所以不过一个时辰,学子便可散学了。 站在书院门前等马车时,薛时依在千山书院的第一日便结束了,快得让人有些恍惚。家丁满头大汗地来报,说马车在路上出了点问题,女郎须再等等。 罗家马车已经来了,嬷嬷催罗子慈回府,脸上满是不耐,语气轻慢。 薛时依拧眉,眼风扫过去,对方便又噤声。她握住好友的手,“我没事的,你不用陪我。” 罗子慈犹豫,“真的?” “当然啦。”薛时依笑着把她送上马车,眼看着马车车辕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听着铜铃响动远去。 周遭锦衣罗裙来来去去,而她沉默下来。 其实罗子慈担心的不错,她确实很难不去想游芳雪的事情。 尽管与游芳雪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是薛时依对她的印象很深刻。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前世,为了解陆成君身上的毒,在寒风凛冽的时节,她曾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江南为他施针,日夜兼程,进门时满身风雪,眼下青黑。 她为陆成君解毒的时候,薛时依不想打扰,躲了出去。 可后来游芳雪亲自找到了她。 对方没有恶意,只是也顺道为薛时依把脉看了看身子。两人相对坐着,她除了诊病,没说多余的话。薛时依垂眸,能看清宫灯的融融暖光下游芳雪颤动的眼睫。 忽地,她问:“他待你好吗?” 薛时依愣住了。 正是雪夜,万物落白,如蒙月华,景窗外的竹受不住沉沉雪意,断在更夫敲锣那刻。 游芳雪意识到自己失言,找补一句,“我受人所托而发问,若你不想回答也无碍。” 几息过去,她没再说话,也没说受何人所托,只是沉默。 听说她还未嫁。 薛时依压下心口的闷,苦笑着斟酌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不答好,也不答不好,留人遐想,也留下颜面。 游芳雪颔了颔首,继续把脉,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开了调养身子的药,薛时依用过后,月事来时再也不腹痛了。 两世来,薛时依都不觉得游芳雪讨厌,倘若她们二人间没有那些纠葛,她未尝不能与其为友。只是那些事隔在她们之间,总使人晦涩难言。 日光晃晃,透过树疏,落下片片金箔。薛时依沉迷在往事中,几近忘却周遭人与事。 忽地,有人叫住她。 “薛女郎。” 作者有话说: ---------------------- (2025.04.16)忘了多少字 (2025.04.16)修,3380字 (2025.08.03)改了几百字,4828 (2025.09.18)4557字 —————————— 这章当时修了两个星期,改一句就想一次锁文重开,不过最后改完啦。虽然还不满意,但是没关系,还可以改很多次[哈哈大笑]期待过几年我再回看,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很稚嫩[奶茶] 第5章 来人语调温和,悦耳澈然似寒山里终年不冻的涧溪,薛时依很熟悉。 她呼吸一滞,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他眉眼浓烈但不显得艳极,天生一副春风面皮,阳煦山立,眼下一点红痣。 “陆夫子。” 薛时依轻声应了一句。 风顿时掠过心湖,潮浪不受控地涌动,但她面上依旧矜持。 “有何事么?” 她语调里藏着些希冀与紧张,似晴日里极淡的云气。 好像,很难不去揣测此刻。 书院一见算是今生正式的第一面,无缘无故,她不知道他因何事叫住她。 莫非? 恍惚间,心境又回到那日楼上楼下对视之时。 而陆成君只是眉目含笑,温和致意她不必紧张。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方罗帕,于掌上展开,玉白的扳指正好压在罗帕秀雅的桃花纹样一角。 薛时依反应过来,“我的罗帕。” 陆成君颔首,清俊端庄,“那日我在天香楼下拾到它,送还给掌柜,他却说不清楚是谁落下的。” “所幸今日遇见了。” 郎君薄唇牵起一丝笑弧,语气和缓,仿佛真心慨叹今日的偶遇,没有半点多余意味。 他仪态雅正,与她保持着不唐突的距离, 原来只是因为此事。 和她隐隐期许的那一幕失之千里。 薛时依启唇,正欲开口,却不期然地越过他的肩一眼瞧见不远处的百年樟树下有个眸清可爱的少女,正探头探脑地望着这边。 她一怔。 她们视线交汇的一瞬,对方赶紧鬼鬼祟祟地缩回树后。 “怎么了?”陆成君察觉到异样,开口询问。 迎着他温和又一无所知的问话,薛时依忽觉有些难过。 碧霄依旧无云,鸟雀呼晴,她却觉得沉闷得要落雨,眼睛酸酸胀胀的,很不好受。 可她不喜欢这种难过。 “没什么。” 贵女垂目,落落大方地接过罗帕。 她唇边噙着礼教得体的笑,“多谢夫子。”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节 “这罗帕是家母绣给我的,那天遗失后寻了许久,没想到今日能重拾,真是意外之喜。” 话语虽恳切,但她的态度并不热络。 罗帕的柔软下,两人指尖微微一触,便匆匆分开。 陆成君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触及她的冷淡神色。她生得好看,冷脸示人也好看,玉润冰清的容貌,剪水眸黑白分明,此刻装着清凌凌的寒,如雨后的黄栀子,层叠花瓣坠着水珠,撞在心头时只觉微凉。 于是他一时无言可用。 初夏灼灼,玉面郎君迎着余烈残存的日辉,清浅地道别,“那就好。” 他将黯淡的心绪敛在鸦睫下。 “书院事务还未处理妥帖,我先告辞。” 陆成君转身离去,很快隐入书院深处,樟树下也只留下一片片幽静的绿荫,微风依旧,人影却早已离开。 薛家马车终于到了。 薛时依攥紧了罗帕,但又在上车前松了手,任由它飘落在路边不起眼的角落。 * 翌日,晴好。 薛时依到书院时还早,天际霞光绚丽如锦,书院后山笼在一片云蒸霞蔚里。 下马车时,她抿了抿唇,心里劝了自己两句,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朝某个角落瞥去一眼。 路沿草色青青,昨夜风凉,草茎凝了清亮露珠。 可昨日扔的罗帕不见了。 薛时依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其实昨日回府后,她品出点不对劲。 为何陆成君一见她便拿出了罗帕呢,难道他把它时刻放在袖中吗?但是这妄念很快就淡去了,她想这只是巧合,而她不能总因巧合而痴心妄想。 她没再犹豫,进了书院。 千山书院已伫立京中百年,揽山川之胜,拥栋宇之安,院中有浅潭,潭底青石垒垒,绿意中鲤鱼游曳出一尾红。 踏进学堂时,薛时依打着哈欠,撇去眼角泪花。她昨晚温习功课到夜深,又起得早,现下有些乏。 她可能是今日最早的学子吧,薛时依这么想。但很快,角落里的一抹素色映入了她的眼帘。 游芳雪静坐在书案前,就着微熹晨光翻书。 并不是最早。 薛时依微微遗憾。 在偌大的只有两人的学堂里,她轻轻地走到自己书案前,没弄出动静。 夫子昨日说十天后便有小测。千山书院教授六艺,能落到纸面上考核的也就书数两门。小测题不难,范围也不大,只是从上一年夫子授课内容中抽取部分而已。 数这一门薛时依胸有成竹,但是书这一门所抽考的《书论》,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昨晚薛府用膳时,她发愁地提起小测,问家人该怎么办。 爹娘劝她无需在意成绩,哥哥更是大言不惭。 “告病或是交白卷?不想考便不考罢。” “那我的脸面该当如何?” 薛雍阳便不说话了,只朝她会心一笑。 他说那都是虚名,可是明明他自己念书时把这虚名看得很重要呢,薛时依撇嘴。 薛家人念书的本事是祖传的,薛时依不想丢脸,她心情沉重地捏紧湖笔,翻开《书论》,继续完成昨夜定好的计划。 她已下定决心要抱佛脚,废寝忘食也不足惜。 于是接下来几日,薛时依每日温书温到三更天才睡,起床也一天比一天早,眼下很快积了点点青黑。罗子慈看见时很心疼,但没有劝。 算起来,薛时依已经十余年不曾有这种每日苦读得头胀的光景了,重生后有时会产生的飘渺感会被书案上摞得高高的功课驱走,虽然辛苦,但是很踏实。 不过最近也有件在意的事,就是她每每到书院,总发现有一人来得更早。 第六日时,薛时依走进学堂,和昨日一样,没看见少女挺直的背影。 游芳雪趴在书案睡觉,夏衫单薄,但她热得微汗,露出来的眉眼间有着浓浓疲惫。 既然这么累,为何要来得这么早呢? 薛时依在她身边站定几息,没有想通,熟睡中的人也完全没发觉。 她留下一张素白罗帕,便走向自己的书案。 * 第十日的小测在风平浪静中结束了。 小测后是有两日学假的,监考官从后至前将书案上的作答卷全部收起来,然后就笑容可掬地宣布散学。 贵女三三两两挽着离开,薛时依考得血气不足,拖着罗子慈去新开的茶楼用了些糕点。 细数起来,这些年来京中所有茶楼食阁,她们都尝了个遍,薛时依还有个专门记录茶楼吃食的小本子。 “你看,对面的衣坊,胭脂铺,还有这家挨着的布铺,”薛时依对窗外指指点点,玉指纤纤,语气豪迈,“这些我都买下来了,为了避闲话所以挂在我哥名下,但是我有大用处。” “我记得你名下有一些铺子,他们不能用吗,怎么突然买起了新的?”罗子慈问道。 “不太行,”薛时依掰了掰指头,给她讲解,“他们原本各有各的用处,经营得还不错,一时不好改变,其次地段、规模等等方面也不合适。” “薛掌柜这是要做什么?”对方咧嘴,揉她的脸。 “我心里有点打算,但不完善,晚点还要跟着哥哥去坊市里瞧瞧,”薛时依皓齿微露,扬起笑意,略带神秘,“先保密。” 上辈子经商顺风顺水,家财万顷,只可惜死得很冤枉。如今回到及笄前,她思索起自己未来时只觉哪条路都不错,经商不错,做高门贵女不错,甚至应试科考也不错,所以让人犹豫不决。 薛时依虽然容易犹豫,但本性踏实。既然还没想好,那就慢慢想,但她不会空等,会让行动先一步说话。 等到乌金西坠,橘色晖光从茶楼窗前落进来,描染了瓷白的杯盏,薛时依把罗子慈送回了府,又命车夫驾车去薛雍阳任职的官署。 眼看着要到了,她掀开车帘,远远瞧见薛雍阳正站在官署门前和人交谈着。 “停下吧,不必再往前了。”薛时依吩咐道。 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了,反正他看见马车便会知道她已经来了。 果然,马车不过停了几息,与薛雍阳相谈的郎君便注意到那上头薛府的标识。他略一颔首,朝对方示意,“贵府马车已至。” 薛雍阳瞥了一眼,“不碍事,是我小妹。” 这情态俨然是打算在议事没结束前,就直接将薛时依晾在一边。郎君温和一笑,继续道:“殿下的意思是……” * 马车里,薛时依百无聊赖地等了一盏茶,却还是不见薛雍阳过来。 虽然她好脾气地决定要等,但这议事议得委实有些久了。 车夫已去催了两回。 第三回的时候,薛时依估摸着薛雍阳已被烦到,总该识相地过来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她便听到他清晰又刻意的嗓音。 “贤兄,今日就到此罢。小妹还在马车里等着,我不得不先走了。” 他顿了下,很小心眼地编排她。 “还望见谅,她正是管不住嘴的年纪,央我带她去天香楼买甜糕。” 她管不住嘴?央他? 好你个薛雍阳,平日里就这么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薛时依瞪大眼,怒然扯开灰褐的帘帷,反驳道:“薛雍阳,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暑日蒸蒸,烈烈日光争相倾进马车的一瞬,她和迎面走来的人四目相对。陆成君含笑的眸子望过来,像是炎夏里一汪清泉,清凌凌地直抵人心间。 薛时依顿时噤了声。 原来,哥哥是在与他相谈。 她对这个年纪的陆成君的身形不是很熟悉,刚才远远离着,没认出来。 薛时依抿了抿唇,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向他颔首致意,然后便松了手。 帘帷款款落下,重新掩住了贵女娉婷的倩影。 而陆成君的目光,轻轻在厚重的帘帷上划过。 他想起那日在路边拾起的罗帕,他还给她,她却又抛却了。 当时游芳雪也在场,见状还神色尴尬地宽慰,说可能有误会。 但他莫名觉着,她好像不喜他。 方才薛时依嗔怪薛雍阳时,髻上珠钗也跟着晃,杏眸圆睁,神情远比那日还罗帕时活泼鲜活得多。 当着别人兄长的面,他竟不知礼数地觉得可爱。 作者有话说: ---------------------- (2025.04.21)发,3332 (2025.09.18)3343字 ———————— 把男主男二的一段剧情删了,不知道合不合适,太晚了我脑子不清醒,明早起来再瞧瞧。 修文时回看时依为了小测刻苦学习这一段,突然想到前两天我也去刮了几个小时彩票,然后潦草地给我认真学习的几月画上了红鼻子[小丑] 想起最辛苦的那几天,我很心烦,在寝室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我试图用佛学开导自己。 室友趁着饭后休息时间打第五人格,闻言从床帘里探出头。 “说什么呢,什么虚妄。”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节 “对了,给我买个虚妄。” 虚妄是第五人格的一款皮肤,很贵[哈哈大笑] 第6章 薛雍阳上来后,车夫得了令,一声长喝后挥动马鞭,车辕转动,浅白骏马扬蹄踏上青石板路,靛蓝华盖下悬着的铜铃摇晃作响。 车厢里,薛时依一眨不眨地盯着薛雍阳,看得他不自觉掸了掸衣袍,疑惑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扬起笑,“跟殿下那边谈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 薛雍阳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她的神情,未见异色,心下稍安。 “那就好,”薛时依揉了揉眼睛,“看来你和陆成君关系还挺好的,我记得前世去江南后,你们也常有信件往来。” “上辈子家里出事后,我离了京,爹也不做官了,只剩你一个人在大理寺任职。本来以为薛家就此没落了,但熟料太子回京后,我被封了县主,你也连连晋升,位极人臣。” “薛氏气数不错,对吧?” 这话意有所指,但薛雍阳早已倚着软枕阖上眼,神态疲倦,懒洋洋地哼唧一句应了她,“嗯嗯,都是沾了你的光。” 薛时依嘁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半晌,佯装假寐的郎君悄悄睁眼看了一眼小妹,心里轻叹。 这些时日里,他总是愧疚的。 初听闻时依说起上一世被迫嫁给陆成君时,爹娘对于二皇子的暴行满是愤懑,只有他在惊怒之余,浑身冒了冷汗。 薛雍阳疑心二皇子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付薛家,可能不仅出于爹的中立,还因着发觉了他一直暗地站队太子。 这事如今注定得不到答案了,猜来猜去也没有意义。只是毋庸置疑地,时依挨了无妄之灾。虽说嫁的不是旁人,刚好就是陆成君,他信得过此人,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总归让薛时依受了委屈,这是他的过失。 薛雍阳烦闷地捏了捏眉骨,心下微恼。 啧。 为何陆成君没有重生? * 千百年来,百姓最在意的不过吃穿住行。如今京城生意最好的店铺,也不外乎酒楼食肆、衣铺布庄等。 今日和哥哥一道去过坊市后,薛时依并不意外地发现,在这几种里薛家所置的铺子都排不上号。 回府时,薛雍阳问她:“你意下如何?” 薛时依沉吟片刻,开口:“情况不算特别好,但也不是无力回天,先交给我吧,你等着就好了。” “那些新买的铺子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做香料生意。” 薛时依笑着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香料?”薛雍阳对这小把戏轻笑一声,抱臂思索,“可我朝百姓用香并不多,平日里除开入药,祭祀,似乎便没了别的用途。偶见人佩香囊,但里面放的香料也很普通,气味并不特别吸引人。” “你说得不错,一开始是这样。” “但你别忘了,这几年长公主镇西捷报频传,西域商道逐渐稳定下来。最多一年后,大批胡族香料商队就会入京,他们会带来许多中原没有的香料香方,到那时香料生意便一下兴盛起来,香品香具等一应事物风靡一时,供不应求。” 薛时依打算先将家中置业接手,然后再额外做些香料生意。她要提前联络上域外商队,率先在京中开起香料铺子。 上一世的香料贸易在短短几年内便达到鼎盛,在她的印象中,那时香风满街,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皆佩容臭。 贵人小姐们喜用香露,伴着胭脂水粉一起梳妆,甚至圣上居所,也有一抹香从早燃到晚。 每逢有了新的香品,香料铺子前总是要排起长队的。世家宴会上,熏的若不是时兴的香,是会被人觉得礼数不周的。 这股香潮从薛时依及笄之年开始,到她十年后归京时仍未退去。 既然如此,不能错过。 * 学假结束后的第一日,薛时依仍旧早早到了书院。她养成了早起温书的习惯后,到点便睡不着,索性沿袭了薛氏子弟勤学的美德。 走进学堂时,角落里窝着的身影又撷住了她的目光。 游芳雪又趴在书案上睡觉,之前赠给她拭汗的素白罗帕被她一丝不苟地叠放在桌角。 一连好几日,每次薛时依到学堂,总能瞧见她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 明明刚开学那几日游芳雪还不是这副惫懒模样,如今来得早却不是为了读书,更像是完成什么任务。而且不知为何,她直觉游芳雪像是在逼自己比她来得早似的。 薛时依看得久了,趴在桌上的人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晨光温和如水,浸透书堂,四目相对间,薛时依歪了歪头,温声问好:“早。” 游芳雪神色还带着睡不醒的烦躁,她钝钝地反应了几息,才慢吞吞回了一句,语气冷淡。 “你也早。” 旋即,她又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在薛时依听不到的地方,叹了一句报应。 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看陆成君热闹的报应。 落座后,薛时依回味了方才那句话,活了几十年,她不至于听不出其中藏着的不悦。 她微微侧头,余光望了游芳雪一眼,复盘起这几日在学堂里做过的事,不觉得自己有过错。这几天她一心扑在读书上,余下时间都紧锣密鼓地忙着预防未来的灾祸。 除了那日与陆成君说了几句话,难道对方因此心生了不满么? 这世上的善意恶意并不都需要坚实的理由,薛时依不会为这些琐碎的事神伤,只是不希望第一个在千山书院与她起冲突的是游芳雪。 罗子慈来学堂时,其余贵女也到得差不多了。夫子还没来,学堂里似落满了好鸣的鸟儿,被雨淋了一样吵闹,她目光滑过高髻粉面的女郎们,落在窗边垂眸执书的玉人身上,不自觉扬唇。 她从前不喜欢早到书院,却因为一个人觉得以后可以早来。 “我来的路上遇到教习,她说小测答卷已改完了。” 罗子慈坐到薛时依身旁,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这么快?” 薛时依果然被吸引,放下书卷,“这么快?” 她点头,“等夫子一来,就会立马将批过的考卷发下来。” 薛时依闭眼,双手合十,小声开口:“希望至少得乙。” 她还是有些没底气,罗子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当然会了。” 第一堂课的夫子不是学院里的夫子,而是来讲学的年轻士子,虽是男子,却生了双勾魂的狐狸眼。甫一进门,他便欢快地抱着考卷分发给众人,笑容里满漾幸灾乐祸。 “快瞧瞧你们各自的考卷,我抱了一路,可辛苦了!” 像是路边高声吆喝着兜售杂货的漂亮货郎,很热心肠,就是有点不顾学子死活了。 这个人是薛时依极熟识的,也是她来千山书院的原因之一。虽然已十年未见了,但是一看到他便能忆起姓名——沈令襟。 薛沈两家私交甚笃,他更是哥哥的莫逆好友。薛雍阳与沈令襟年纪相仿,打小就玩得好,薛时依幼时看过他俩一块儿翻墙去茶楼听戏,那时若不是薛雍阳拦着,他还打算把才几岁的薛时依也揣去。 沈令襟为人开朗善谈,又俊美风趣,是这一代青年才俊里的佼佼者,眼下任职于御史台,前途光鲜如锦。 但就在今年,他死于一场说来可惜的意外。前世薛雍阳沉郁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听不得沈令襟的名字。而且薛时依记得,多年后大理寺厘清真相,天下人才知晓那原是场谋杀。 小测成绩一下来,学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私语,夹杂着低呼或叹气。 考卷发到书案上了,薛时依将夫子批了成绩那面哗地一声翻过去,闭上眼,不愿直面。 沈令襟正四处溜达着,眼尖地瞧见这一幕,立马伸手帮她掀考卷,笑没了眼,“有什么不敢看的,我帮你看——” “瞧,多好,你得了甲呢!” 他举起来端详几眼,“几学堂加起来得甲的人双手便数得过来,上甲更是只有两位,这成绩已经很好了。” “真的?”薛时依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考卷。 果真是个末甲,龙飞凤舞地书在卷首,赏心悦目。 “安心吧,你们的考卷都是陆夫子批的,经了他的手,肯定不会有错。” 薛时依指腹轻抚过那批着末甲的地方,的确,她认得出这是陆成君的字。 罗子慈也是甲,朱红的一个上甲。 “给我垫底?” “只能拿乙?” 两人把考卷摆在一块,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不知道另一位上甲是谁?” 沈令襟朝书堂角落努了努嘴,眉眼弯弯,“喏,在那儿。” 薛时依顺着望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游芳雪。批着上甲的考卷被她放在一旁,主人正心无旁骛地温书,静若幽兰,周遭的嘈杂与她格格不入。 薛时依移回了眼。 她又想起晨时那句不善的早。 翌日,薛时依到书院时初晓未破,比她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早。 她生性坦荡,不是喜欢纠葛的人,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向游芳雪问个清楚。选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早晨,也不会显得自己仗着权势欺负了对方。 在她记忆里,游芳雪并非是个刻薄无礼的女子,相反,她知书达礼,温柔似水。 薛时依想知道自己何处开罪了她。 很巧合地,刚踏进书院大门,薛时依就瞧见了游芳雪。她们相隔不过几步,正好可以一道走去学堂。 “游——” 薛时依开口欲喊住她,但不料,游芳雪一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地往前跑。 这是为何? 薛时依惊愕地止住话语,随即也迈步跑起来。 她要问个明白!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9节 作者有话说: ---------------------- (2025.04.28)2025字 (2025.09.19)3180字 ———————— 在上榜单前修不完了,不是感觉,是确定。 修文是为了把时依描写得更聪明,回看时觉得有些地方总把她写得有点呆呆的,这很坏。 有些时候显得不果断是因为她总是不会抱着坏心,当时写人设时想到的是那句“”一念慈悲万缘生”, 如果后面觉得她呆呆的,请不要怪她,是因为我还没修完文[爆哭][捂脸笑哭]我赶在明早前先把称呼修完吧。 第7章 两人谁都没开口,精力全放在奔跑,一前一后到了学堂门口。 学堂还锁着,游芳雪不得不停下。她先前跑得飞快,叫薛时依追都追不上,眼下却呆立在门前,对着锁露出恼怒之色。 “不准跑了。” 薛时依上前一步,果断地握住少女手腕。 这下看这坏猫往哪儿逃。 她平日里娇生惯养,突然跑这么一趟,停步时双颊染上一抹酡红,气都喘不匀。此时又因微愠而杏眼睁圆,神情不悦,平添了几分嗔怒的美感。 游芳雪手腕被捉住,动弹不得。 她茫然不解,怔怔地望向薛时依,思绪无意识飘飞,只觉眼前贵女娇美若明珠,难怪自己那位冷淡如玉的远房表哥会拾她的罗帕,若自己生作郎君,可能也会心生向往。 “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跑,我很吓人吗?”薛时依问,神色凝重。 游芳雪一愣,随即失笑。她摊了摊另一只手,语气温和,“没有,我跑得急不是因为你,是我到书院太晚了。” 此刻天光黯淡,红日未出,书院里寂寥无声,连掌院都没到,显得她的话似乎很不可信。可忽地,游芳雪又补了一句。 “我忘了带鱼样。” “什么鱼样?”薛时依不懂。 见状,对方默默指了指学堂紧闭的木门,一把铜锁大咧咧地挂着,锁着一堂书墨香。 “开学堂铜锁的鱼样。我领了书院的差事,每日要负责学堂洒扫与门户开关,这样能挣些束脩。” 游芳雪的语气坦荡,不卑不亢,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薛时依愕然。 领差事,洒扫,开门锁门,挣束脩。 她不是陆成君的表妹么,为什么要做这些?陆家不是会照拂她吗? 前几日不解的地方一瞬明朗起来,薛时依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所以你这些日子来得那么早,都是因为要赶在我来之前开门?” 游芳雪点了点头,“当然,这是我的差事。” 难怪她每天都要那么早,来了却困得趴在书案睡觉。难怪那天自己同她问早,她却恹恹地不高兴。 薛时依想,若是换了她,也不愿意仅仅因为一个早来的学子而被迫日日早起。她眸光颤了颤,一句抱歉还未说出口,游芳雪却先出了声: “对不住,还请你再等等,我先回家取鱼样。” “没有多的鱼样吗,专门回去一趟也太辛苦了。”薛时依不自觉有些急促。 游芳雪摇头,“无碍,我住得近,跑一刻钟便回来了。” 她说得轻巧,但薛时依不觉得简单。跑一刻钟怎会无碍呢,如今正是初夏,暑气愈来愈重,等她回来,定会大汗淋漓的。 “我先走了,要是让掌院知道开门迟了会扣工钱的,”素色衣裙的少女嘀咕着,扭身便要抬腿,“回见。” “等等!” 眼前女郎太过雷厉风行,薛时依眼疾手快,抱住她的胳膊不让人走。 “我有法子开门,你别回去了。” 游芳雪停下了,其实她有力气挣脱,但怕把抱她胳膊的人扯摔了,也就作罢。 “什么法子?” 她们两人都两手空空,拿什么开锁。她也不是没想过砸锁,但要是被掌院知道,会罚更多工钱。 想是这么想,游芳雪却没有立马出言反对,而是好脾气地压下疑问,耐心等待起那法子。 或许有奇迹吧。 薛时依柳眉微拧,抓着铜锁仔细瞧了瞧,心里有了定数。 她从髻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金钗,金子本就软,多用些力便变了形。薛时依一边拿着金钗抵着锁孔,一边叮嘱道:“帮我望风。” 书院现在四下无人,仅有风过林木飒飒作响。 “学院用的铜锁锁制简单,想要打开很简单。” 在游芳雪惊讶的目光里,薛时依眉目沉静地把钗子插进锁孔,上下捣动了几下,时不时又取出来,微微调整。 下一瞬,锁开了。 “成了。” 她面露喜色,心叹宝刀未老。 前世经商十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这种旁门左道薛时依学过一些,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派上用场,只是她一介贵女会这些手艺,传出去有失体面。 游芳雪惊得说不出话,眼睛眨了又眨,确认自己没看错。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能教教我吗?” 学堂内,罗子慈来了后,薛时依附在她耳边,将近来的事简单说了说。 “你竟会开锁?” 她听了那么多,注意力却只在薛时依身上了。薛时依握了握罗子慈的手腕,小声笑道:“哎,如果你想学,我择日教你。” “重要的是后面,游芳雪领了书院的差事,自己挣束脩。可她明明是陆成君的表妹么?他们又情投意合,陆家应该会帮扶她才对。” 闻言,罗子慈认真地点评,“话虽如此,可眼下看来陆家对游芳雪并没有多在意。” “你有没有想过,”她挑眉,“或许你前世听到的传闻有误?” 唰地一下,罗子慈看见挨着自己的人儿神情显出几分呆滞。 薛时依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捧起对方的脸,一字一句开口:“女郎,我前世就是从你这儿听到的传闻。” 想到那时罗子慈绘声绘色的情态,薛时依笑起来。 “别的事忘了,就只记得你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这对表兄妹的故事,比说书先生编的话本子还曲折几分。” “游女郎入书院没多久便因课业太好遭到欺凌,却风骨如鹤,不愿屈服于权贵。她又一次身处险境时,说时迟那时快,陆家嫡子突然出现——” 她说得正起劲儿,可忽地,书院的铜钟被撞响,沉闷悠长,不紧不慢地荡开。又一堂课开始了,夫子握着戒尺走进来,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学堂。 薛时依不聊了,乖乖回到书案前,只留罗子慈一人垂眸出神。依这些日子她的观察,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世的她,会不会对薛时依夸大其词了? 她厌倦家中循规蹈矩的日子,厌倦书堂里这些脑子空空的同窗,而每次见到薛时依,总想办法找些有意思的事来讲的。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遭了殃,也未可说? 罗子慈呼出一口气,摇摇头,决定改日要向她提提此事。 * 今日散学,薛时依坐上了去沈家赴宴的马车。初重生时,她便将沈令襟的横死一字一句地告知了薛雍阳,他当即惊愕不已,决心要将人救回。 薛时依也这么想,于是,鲜少赴世家筵席的她也为了沈令襟破了例。 印象里,沈令襟的死起初并未引起众人的怀疑,薛时依只听说是他骑马去山中赏花时不慎跌落悬崖了。崖下有喜食脏器的熊,所以连寻回来的尸身都不全,双眼连同五脏六腑都不在了。 这说辞薛雍阳前世就不信,照他的话说,五岁就会骑马的人,只有脑子进了水才会失手跌落山崖。 上辈子,薛时依看着她哥每日早出晚归,回府时总眉头紧锁。沈令襟的死一日不查清,他便一日不能安眠。 终于在某天,薛雍阳早早归了家。薛时依感到欣喜,上前问他,怎么样,查到什么? 而他只是双目通红地说不查了。 那句不查背后是数个春秋轮换,沈令襟的死再被翻出来就是好几年后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巫祭案被查处。 原来,某个世家私下研究邪祭淫祀多年,心思扭曲,甚至以活人脏器为引,企图布阵寻仙。沈令襟是遭殃的第一人,他们要他死,也只因着需要他的一双眼。 此案牵连了不少人,更详细的案情薛时依不清楚——那时她不在京城。 只从旁人的议论里得知,午门外被斩下的头颅堆成小山,昔日的世家豪族获了罪,满门抄斩,辉煌的府邸从此败落。 她写信问薛雍阳是否好受了些,他只答复说都过去了。 重生后,薛时依不会总去回想那些早已无法挽救的事,但是有时也会忍不住悲戚自己的无能。 回望这一生,做的是高门贵女,端的是无忧无虑,总被家人护在身后,一点心眼也没有,直到圣旨落下来时才觉惶惶,其实说来迟钝愚笨。 要是她再聪明一点,再把这桩巫祭案的细节记得更清楚些,现在薛雍阳查起案来就不会又像前世一般半点头绪也无了。 马车停了,打断薛时依的愁绪。 沈府朱门就在眼前了,掀开帘帷,只见不远处沈令襟喜眉笑眼,特意出来迎客,一身锦袍招摇,意气扬扬。 一切都还来得及。 薛时依露出笑,升起几分坚定。前尘迷津不必痴迷,拨云见日,还看今朝。 沈府今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此时,正巧有两家贵客下了马车。 不对,实则是三家。 前段日子还对薛时依哭着说不想一笔勾销的少年郎,眼下正跟着姜景桃从忠勤侯府的马车里下来,此情此景,与当年薛时依被赐婚后的亲眼所见相似得可笑。 只是她的心境已然大不同。 两方打了照面,王策大吃一惊,不由地想朝薛时依走去,试图解释什么,可对方一个冷淡的眼神便将他钉在了原地。 沈令襟摇了摇头,只觉不是冤家不聚头。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0节 “时依,你怎么独自一人来赴宴?” 王策的举止惹得姜景桃不快,她紧紧挽上他,不准他再朝着薛时依走一步,又随即开口挑衅道: “听说你的小测只拿了末甲,时依,你的高才硕学怎么换了个书院就不管用了?” 这话是暗指薛时依以前是作假,但她的小测也确实只拿了末甲,无可辩驳。 沈令襟蹙了蹙眉,想要开口解围,却见薛时依淡然瞥了对方一眼,一字一句道:“不要叫我时依,我跟你很熟吗?” 姜景桃愣住,又听她继续道: “既然知道我高才硕学,就赶紧闭嘴,少卖弄你那拙劣的口舌。” “你!” 第一次收到如此不留情的驳斥,姜景桃口里你你你了半天,一时没想出应对之策。 薛时依略过她与王策,让侍女将赴宴礼交给沈府小厮,得体地朝沈令襟行礼。 沈令襟心道有趣,随即眉眼弯弯,“时依妹妹,来,我领你进去。” 他知晓她性子内敛,从前不爱在宴会上露面,由他带进去,再找个伴儿陪着,也能自在些。 “谢过令襟哥哥。” 两人并肩离去,姜景桃微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竟然生出点茫然。 “她怎么,好像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王策没答,只是神情沉郁地出神。原本听到薛时依去了千山书院后课业变差的消息时,他还痴心妄想,以为她表面决绝,其实心里还是为退婚难过的。 可今日相见,她冷若冰山,真的半分旧情都不念了。 另一头,沈令襟同薛时依边走边闲聊,“你今日怎么突然有雅兴?” 贵女侧了侧头,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眸。 他生了一双很有风情的狐狸眼,眼尾翘,鸦睫浓长,透着玩世不恭与狡黠。 剜走这双眼的人真该千刀万剐呀,她心里默念一句,随后开口答道: “夏日晴光好,不出来走走倒可惜了。听闻沈府荷花是京中开得最早的,很想瞧瞧。” 说起花木,沈令襟兴致高了几分,“那你有眼福了,园中夏荷都是我亲自选的品,并蒂莲、一丈青、金珠落盘等等应有尽有。届时清风一过,万艳相斗。” 薛时依前世经商时也接触过一点花木生意,对此略有了解,刚要跟着相谈几句,却听一道豪爽的女声传来。 “时依,休要听你沈二哥胡说。荷花品虽多,但如今乃早夏,也就开了几朵。” 迎面走来一个着绛紫官袍的女子,眉眼锋利深邃,英气深深,与沈令襟有几分神似。 她腰间佩剑,一身武官装束还未换下,应是刚刚下值回府。 薛时依弯了弯唇,乖巧行礼,“朝英姐姐。” 沈朝英几步跨过来,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朝自己阿弟不怀好意地咧嘴笑,语气夹着很少一点同情。 “不巧得很,你园中仅开的一株并蒂莲刚刚被你那无法无天的表侄女折断了。” “她人小鬼大,要拿你的花献美人呢。要是你动作快些,说不定能拦下。” “什么?” 沈令襟的狐狸眼顿时瞪圆了,失态高叫起来,“她在哪呢!” 沈朝英指了指前方宾客如云的庭院,薛时依立马侧头望过去。 她的目光越过笑作一团的众人,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费力地爬上茶桌,伸手要给一位宾客戴花。 那美人郎君笑着,温柔地轻声劝阻,却奈何不了小家伙。 而沈令襟气得面目扭曲,咬牙切齿地喊:“陆成君,快把她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说: ---------------------- (2025.05.05)3743字。 (2025.09.19)3880字,改称呼 (2025.09.21)4207字 (2025.11.11)改错字 ———————— [亲亲][亲亲] 第8章 听到沈令襟声音那一刻,粉团子猛地一僵。 她把一枝并蒂莲掰成两朵,一朵往陆成君怀里掷,一朵抄在兜里,然后迅速地跳下桌往人群里躲。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初犯。 “好啊,你也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呐,还敢逃?” 沈令襟把衣袖一捋,露出半截白皙小臂来。名门士子的风流儒雅被抛却了,他如同衙门里的捕快般气势汹汹。 “给我站住!” 言罢,他追了过去。 薛时依瞧着这追追赶赶的一大一小,忍俊不禁,“令襟哥哥往常也这样么?” 从前在薛府见面时,他可没有这么跳脱。 沈朝英嫌弃地撇了撇嘴,有点没眼看,“他就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性子,有了官身后已收敛很多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不必管。” 她舒了口气,旋即弯睫,笑意柔和。 “我领你入座。” 走到院子落座时,沈令襟和他表侄女已经追逐了小半圈。 满院的女宾男客都笑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小女孩虽才四五岁,却已很机灵,专往贵女堆里钻,稚声大喊:“多谢,多谢!” 沈令襟脸都青了,不可置信。他又不能一起钻过去,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远处,等她们散开后再道着歉借过。 “你给我等着。” 无论如何,比起孩童,大人有天然的体力优势。没多久,粉团子被追得无计可施了。她慌不择路地溜到薛时依身旁,从怀里掏出藕花,可怜兮兮地哀求: “姐姐,另一朵并蒂莲送你,求求你拦住沈令襟吧,就是,就是那个追我的郎君。” 这小家伙对自己表叔一点不客气,连名带姓喊大名。 沈朝英哈哈大笑,抬指拦住花,笑吟吟地逗她,“你献花是为了求人家的庇佑呀,还是觉得人家好看呀?” 小女孩眼珠一转,瞧见沈令襟过来了,连忙抱住薛时依的腰,头埋在她怀里,闷声道:“都有的。” “姐姐信我!” 被人紧紧地捆住了腰,薛时依哭笑不得,轻拍她的背,“好,我信你。” 语音刚落,沈令襟已阔步走到了她跟前,摊开双手,“把人给我吧。” 他语调懒洋洋的,有些得意,“慕陶桃,你可找错人了,她是我这边的人。” 怀里人缩了一下,不知是害怕还是懊悔。薛时依歪了歪头,嘶了一声,对他默道一句对不住。 “令襟哥哥,我应该不能把人给你了。” “我收了人家的花,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 沈令襟目瞪口呆,“哈?” “那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并蒂莲呢!” 他想把慕陶桃拎过来,但是她窝在贵女怀里,实在难以下手。 “喂,你们这就是耍无赖了啊。” 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只当做没听见。 最后还是沈朝英的手冷酷无情地伸了过来,将人提走。 “好了好了,你表叔逗你呢,快从人家怀里出来。” 小团子被生无可恋地拎走时,还对着收留她的贵女依依不舍,“姐姐,下次我给你摘别的花。” 沈令襟闻言,气得牙痒痒。 “还有下次呢?你想得倒美!” 沈家兄妹走远后,薛时依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边还不自觉留着笑意。只不过他们走后,她在赏花宴上便没有熟人作伴了。 虽说方才好像看见了几位书院同窗,但是平日里交际不多,也不好过去凑热闹。 这么想着,蓦地,旁边有人唤她。 “薛女郎。” 又低又轻的一句,但是声音很熟悉。 薛时依侧过身去,正正望进陆成君的眼里,他唇边含笑,将一只并蒂莲递给她。 “花刚刚落了。” 听他这么一说,薛时依才连忙摸了摸袖口。 那里空荡荡的,刚放进去的花确实不见了,许是先前动作大了些,不慎掉出来了。 她接过,恭敬有礼地道谢:“多谢夫子。” 两人间的距离好似一瞬拉长了。 她又唤他夫子了,但是却并非如此唤沈令襟,好似有意疏离他一样,陆成君心里划过一点涩然。 几番见面,他总为她拾东西,上一次是罗帕,这一次是并蒂莲。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1节 这一回还会扔掉么。 陆成君温和地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递了并蒂莲后,他自然地立在她身侧,没有去寻其他人。 夏风微拂,吹动一池绿圆,沈府是沿袭百年的老宅,经历过几次扩修,如今的庭院古朴又不失新意。 院中花木庞多,藕花虽未开,但是金丝海棠、刺蘼、古楸正盛,于落英里品茗,是如今世家喜爱的雅事。 晴光好,眼前美景动人,两人一起赏了会儿景,还什么都未聊,薛时依就听见身后有其他人说话,是姜景桃,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她听见。 “王策,难为你退婚后茶不思饭不想的,瞧瞧别人。” “都说男子薄幸,我看某些女郎也不逊色的。” 今日第二回来招惹她了。 薛时依攥紧拳头,她推测自己少时不愿出门赴宴,肯定有此人的几分功劳。 有时候她也好想问问姜景桃,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王策,喜欢到事事都要为他出头。一个懦弱的男子,哪里值一个侯府贵女两世倾心。 陆成君冷淡地瞥了一眼出声的人,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们窥探这边的视线,含笑同薛时依讲话: “院子另一头设了些助兴的游乐,为了宴会游趣,沈朝英专门改制了投壶之规,颇受欢迎。你可有兴趣?” 能有法子离姜景桃远远的,薛时依自然是满口答应,“好啊。” 面若冠玉的郎君笑着颔了颔首,“那便随我走吧。” * 院子另一头也聚了不少宾客,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陆成君领着人走到投壶玩法的地方,站在一起谈笑的人为他们让出一条道。 “陆兄也来投壶?那魁首定是你囊中物了!” 他眉峰微扬,“非也,我来授课的。” 投壶的场子设了好几个,陆成君走到无人的桌前,拿起一把弓,垂眸为薛时依细细讲解起来。 “说是改制,其实也算循古,沈朝英改投壶为射壶,用的是带皮无铁的箭,不必忧心会伤到人。” “她在军中任职,化用了军营里操练兵士的方法,将箭靶与酒壶相结合。看,那一个箭靶上钉了九个酒壶,排列无序,壶口对人。每人九支箭,若全中,便得魁首。” 薛时依扫了一眼三尺外的箭靶,上面果真有九个酒壶,分布得杂乱无章,壶口又窄小。 她若有所思,“要全部射中,应该挺难的。” “是有些难度,”陆成君把弓递给她,“你想试试么?” “好啊。” 薛时依接过弓,手上顿时一沉。她眉眼微动,刚要开口,便有人先替她发了声。 “错了错了,那是男子用的弓,女客的弓要轻些,该用着这把。” 原是沈朝英回来了,她将另一把轻巧些的弓递过来,“陆兄这夫子当的不好,东西都拿错了。” 陆成君微讶,他以前没教过旁的女子,不晓得还有这种区别,他眼里含着些歉意,“是我疏忽了。” 薛时依摇头,莞尔,“这算不得什么。” 她拿起弓,自箭筒里抽了支箭,预备上弦。 宾客也聚过来一些。 有不少人想要瞧瞧薛相女儿的弓法,毕竟她很少赴宴,人人只知薛家有个出落得很好的美娇娥,但并不熟悉其面貌与才情。 走过来的人里不乏薛时依在千山书院的同窗,还有—— 姜景桃和王策。 “唉,我怎么记得有人明明不通骑射,怎么玩起了投壶?” 她推了推王策,“她不是小时候被箭扎过,所以不愿学射箭的吗?” 这是事实,王策拗不过,胡乱应了一声。 话传进众人耳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大家眼里流出点尴尬。啊,一箭不中是小事,可若一点骑射都不会,在以学贯六艺为风尚的世家圈子里,总归是羞于见人的。 难怪少见薛家女郎赴宴。 沈朝英蹙眉,缓和起气氛来,“谁说人人都必须擅长骑射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技艺。况且这不过小小游戏,哪需要在意那么多。” 她朝薛时依低语,“若真不会,我来帮你一起拉弓。其他都是小事,初次用弓若有不当,容易伤着手臂。” 薛时依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忍够了。 她笑了笑,“没事,我会射箭。” 她不仅会,而且精通。 没说其他多余的话,薛时依只静心凝神,随即挽弓上箭,眼都不眨地连发三箭,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木箭如短线,极快地跃出弓身,一个吸气的功夫,便进了酒壶。轻轻巧巧地,三发三中,简单得不像话,好像这本就是件容易的事。 围观宾客一时静了许多,愕然睁大眼来确认没看错。 不是说她不会吗?! 薛时依呵了一声,乘胜追击,又搭箭扣弦。只是这一回,她并不对准壶口,而是转身朝向人群,对着姜景桃发髻而去! 众人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姜景桃瞪大了眼,怒声,“你——”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薛时依理都不理她,毫不犹豫地拉弓。 被箭口对着的少女吓得不轻,即使知道是无铁的木箭,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害怕。王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顾不得其他,连忙侧了身子挡在姜景桃面前。 众目睽睽下,那箭压根就没离弓,被薛时依一直捏在手里。 她扬起唇,轻描淡写地松了力,把弓放在桌上。 明眸皓齿的贵女神色温和,亲切地拉起跌在王策怀里的姜景桃。 “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吓哭了?” “我怎会真的动手呢?薛府与姜府离那么远,你却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你这么关心我,我还要好好谢你。” 薛时依句句藏锋,意有所指。 她替姜景桃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柔和得能掐出水,“倘若再有下次——” “我就拿真箭招待你们俩,把你们串一起。” 这句压低了声音,只让王策和姜景桃听见。 薛时依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眼眸清亮,显得可爱轻快。陆成君一直静静看着她,不禁弯唇。 蓦地,一道不疾不徐的女声传来。 “薛家女郎,你这是做什么?你未免太过分了!” 有人穿过人群,搂住姜景桃,对薛时依递来斥责的一眼。 “薛相肚量不凡,本以为女郎也不逊色。却不想景桃只与你说了两句玩笑话,你居然便弓箭相向!” 薛时依方才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散,冷眼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只觉得今日真招小人。 这又是谁,让她好好游个赏花宴很难么? 说不耐烦是假的,她又不是没脾气的人。 薛时依唇角勾起不善的笑弧。 “你是哪家女郎,在这儿教训谁?” “哦,”她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 女人错愕地投来目光。 “你是莲台上的善人,”薛时依语气冷冷,“轻易便替我谅解了别人,真该夸一句好心肠。” 作者有话说: ---------------------- (25.05.10)3309,未检查错字。 (25.09.19)改称呼 (25.10.14)修文 —————————— 抓紧在入v前修修。 第9章 他们说话间,王策扶着姜景桃悄然从人群里退走了。 跑得倒一如既往地快。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女子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很勉强地笑,“妹妹说笑了,你怎会没认出我,前些日子我们在王府上还见过的。” 薛时依并不记得此事,况且前些日子她也还没重生的。面前女子每一句都在明里暗里地与她对着干,她倒是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要这样与自己针锋相对。 “我认没认出很重要吗?”薛时依反问。 围观人群的眼神闪了闪。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郎都以谦为美,怕是今日宴散后便会传出薛家女郎张扬跋扈的流言。 不过薛时依不在意这些,总不能让她一直窝着火还要保持体面,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她挺了挺脊背,坦然地受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只是下一瞬,薛时依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侧。 陆成君目不斜视地向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夏风和缓惬意,带来他身上很淡又很熟悉的冷香。 薛时依落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2节 这情景让她想起前世。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旁的,在铺子里遇到来闹事的人时,在她犹豫不决时。薛时依必须自己面对的事,陆成君很少替她拿主意,他不开口,不越俎代庖,但会静静相陪。 从前,薛时依很喜欢有分寸的亲昵,但是眼下她不愿多想他此举的意味。 她沉下心,又看向面前人。 女子垂下头红了眼眶,显得楚楚可怜,“我人微言轻,妹妹记不得也不奇怪。” 论起家世,这里比不上薛时依的人不少,这话会让好多人尴尬。瞧着走向越来越不对,沈朝英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啊……哈哈哈,”她挡在几人中间,想以一己之力熄灭两边的火气,绞尽脑汁地劝和,“多正常,又不是人人都能过目不忘。” 趁着此刻,陆成君在薛时依耳边低语。 “那位是朱璎,朱家二小姐,其父于今年拔擢归京。朱家与忠勤侯府是姻亲,如今这位女郎正与沈令襟议亲。” 听完后,薛时依有些无语,只觉这对妯娌真是臭味相投,一个脑子不好,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亲人。她低声谢了陆成君,脑子里却又忽地灵光一闪。 朱家? 她好像想起来当时被抄斩的是哪个家族了。 这边,见沈朝英偏帮薛时依,朱璎暗骂一声时运不济,随即咬了咬唇,落下泪,“是我言多语失。” 她倾了倾身子,“我给妹妹赔个不是。” 沈朝英倒吸一口气。 这模样并非真有歉意,更像是受了胁迫。眼见这人不打算就此闭嘴,她心里的烦躁压都压不住,沈朝英不擅长处理这种弯弯绕绕,只希望这出烂戏能快点唱完,还她一个清净。 薛时依很敏锐地发觉了沈朝英的为难。 她抿了抿唇,歇了继续斗嘴的心思。 算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况且这好歹是沈家精心筹备的赏花宴,她不想毁了主人的兴致。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罢,无所谓。 她转身要走,陆成君眼眸微动,伸手,想要拉住贵女的袖口。 忽地,一个仪表堂堂,着一身金色云纹锦袍的男子踏进人群中央。 “好热闹,怎么都聚在一起?” 他停步时收起檀木折扇,朗声道: “看来我真是来晚了。” 这里两位贵女,有一位梨花带雨,一位面无表情。 薛雍阳把陆成君挤走,挨着薛时依身侧,握着折扇敲了敲她的头,笑得灿烂。 “你欺负人了?” 薛时依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 又来了人帮着搭台唱戏,朱璎眼里浮现点喜色,细声细语地开口:“其实也不是时依妹妹的错……” “那你哭什么?” 她错愕地停住话头,“啊?” 男人脸上方才还很柔和的笑意淡了下来,流露出几分冷漠,“她没错,那就是你有错,那你哭什么?” “我——” 这兄妹俩明显不是善茬,让人下不了台的路数都一模一样。朱璎一口暗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薛雍阳也没想听她解释,毫不犹豫地带着妹妹走了。 他将旁人无视了个干净,然后和颜悦色地同薛时依闲聊。 “忙了一日,终于能喘口气了。你刚才怎么不跟着哭两滴水?眼睛生得这么漂亮,一点用也没有。” 薛时依拧了他后腰一把。 兄妹俩去了院子另一头,宾客也渐渐散开往别处走,留下朱璎一人茫然站在原地。 “擦擦脸吧。” 有人递了手帕,语气客气又疏离。 “多谢沈公子。” 朱璎望着他的眼睛,默默攥紧了手。 薛时依本希望能直接打道回府,好好同人商量一下沈令襟的事情。但薛雍阳并不着急,说自己口渴得很,要饮一杯茶再走。 “家里又不是没有。” 她小声抱怨一句,柳眉微横,不高兴地和他一道坐下了。 院中席位排得很巧,他们对面刚好坐着沈令襟和陆成君,狐狸眼郎君正笑眯眯地举杯致意。 “这都是自家茶庄产的茶叶,虽不敢夸口有多好,但胜在醇厚,你们快试试。” 薛时依没什么喝茶的心思,出于礼仪,还是举起了瓷杯。 茶水入口,满喉生香的档口,她又偷偷盯了几瞬沈令襟,心里直发愁,对方却很无忧无虑,浑然不觉自己已危在旦夕。 还乐什么,命都要没了。 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前,又忍不住悄悄瞄了一下陆成君。 不料却被人抓了个当场。 对面的郎君容貌如玉,身姿挺拔,天光落在他眉眼,般般入画,好看得惊人。他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游移,最后停在她高挺的鼻梁,与她视线相撞。 先前的事,他全都瞧见了。 薛时依呼吸一顿,赶快低下头去倒茶,刚好错过他唇边的笑。 对面,沈令襟手肘撞了撞身旁人,语气里全是纳闷。 “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在笑,怪瘆人的。” 陆成君闭了闭眼,压下嘴角。 他磨了磨后槽牙,不冷不热地开口:“我不是一直这样么?” “哪里一样?往常是假意,今日大不同。” 沈令襟抱了抱臂,很快又琢磨起别的话头,“你今天看见朱璎了吧?愁死我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娶亲,可母亲还挺中意她的。” “要想推了这门婚事,我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唉……” 他小声碎碎念个不停,哀愁的模样瞧着真有几分可怜。陆成君没有此类烦恼,无法感同身受。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瓷杯只盛了五分满,他瞧着茶水倒映的碧天绿影,思忖起昨夜的梦。 无端地,他梦到了沈令襟。 但景况并不好。 他躺在棺木里,再也不能扬起笑了,意气风发全都泯灭,被嚎哭的亲友围着。 而他和薛雍阳无言相立,难忍悲戚。 梦中一切都真实无比,让他觉得就像的确发生过一样。就连丧友之痛,醒来后也在心头萦绕不去。 但他明明不常做梦的。 * “总之,你先顺着朱家这条线去查,巫蛊一事与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在回府的马车上,薛时依这样叮嘱薛雍阳。 方才听陆成君说起沈朱两家议亲,她一下子便记起来前世沈令襟确实是死在成婚前。 那时她哥都已备好了贺喜礼,但还没去成,人就没了,而后来,她在京外听闻的那个被抄斩的家族也正是朱家。 两者之间必定有联系,沈家这杯喜酒上辈子没喝到,这辈子也万万不能喝。 “只是有一事我仍然想不通,既然真凶就是朱家,那为何你上一世查到一半便不查了?” 与她的困惑不同,薛雍阳沉吟片刻,心下已然有了猜测,他手指在膝上点了点,眉不自觉蹙起。 “这个先按下不表,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凶手水落石出前保住沈令襟的性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薛时依,“你可有什么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的办法?” 这是抛了个难题给她。 朱沈两家议亲,旁人不好插手,要想阻止朱家人接近沈令襟很难。 但是,她还真有个想法。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薛时依干咳了两声,很谨慎地开口,“不过是个险招,会让人吃点苦头。” 她眼眸好似盛了一汪春水,明明亮亮的,藏着有些坏的笑意。 薛雍阳来了兴致,唇角微扬。 “说来听听,反正吃苦头的又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薛时依)重生之我是恶役千金 (沈令襟)我被薛家兄妹玩弄于股掌之间 (陆成君)午夜凶梦 第10章 午后炎热,绿槐荫中蝉鸣如浪。 躲在书架阴凉处休憩的间隙,游芳雪久违地做起了梦。 是个噩梦。 阴沉沉的,鲜血满地,四处弥漫血气的微苦。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3节 某个破败的院中,一处落满灰尘与干枯蛛网的角落里,还不到总角年岁的孩子被一个女子死死抱着,两人一起蜷缩在狭窄的药草箱箧里。 箱体不大,所以他们不得不挤成很勉强的姿态。 孩子的身躯被挤压得发疼发肿,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受,但使她不可自抑地落泪是另一种痛苦。 箱箧的木门没有关紧,一线微弱的光照进来,让里面藏着的人能够窥视外面的情况。 外面是一片狼藉。 无数黑衣人不停地打砸着,药庄淹没在烈火中,半日前,这里明明还是祥和安宁的避世之处。 熊熊烈火中,突兀出现一个单薄少年,拖着剑在血泊里漫无目的地徐行。 他半蒙着面,露出来的一双眸子漂亮得不似凡人,看起来年纪很小,皮肤比雪蛾还要白,犹如山妖鬼魅。 黑衣人见到他,纷纷恭敬行礼,站成两列,鱼贯地离开。 少年本也要走,可忽地,他掀起眼皮望向了箱箧。 这一刻,女人和孩子闭上了眼。 外面还有火光,热浪滚滚,箱中两人却手脚冰凉,忍不住一起瑟瑟发抖。 但还好,对方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血淋淋的剑尖,最后抬脚朝外面走去。鞋履踏在血水上的声音竟然在此刻显得尤为悦耳。 活下来了。 女人庆幸地想。 可就在这松一口气的关头,一柄银剑穿过箱箧的缝隙直直刺入,划伤她的脸颊。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箱箧前,他发出一声轻笑,却并未打开箱门。 他手上稍微多用了点力,利剑切开女人脸上的皮肉,她却连一声惨叫都不敢发出。 亲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到小孩脸颊上,混杂着她的泪水一起流下。恐惧,绝望与愤恨糅合,如洪流席卷身体。 少年收了剑,抿唇,很冷淡地开口:“恨吗?” “世间人都有恨。” 他收了剑,“你可以报仇。” 这次他真的离开了。 女人顾不上伤口,低头紧紧抱着小孩,伸手抹去她身上的血,但抹不干净。 梦里女人的手指是冰凉的,鲜血是黏腻的,游芳雪的呼吸急促起来。 每一次她都知道是梦,但是却每一次都醒不过来。梦里的尸山血海,亲人无法阖上的眼睛,空洞无神,让她无法逃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蓦地,女人冰凉的手指一下变得很柔软,融化成一滩温暖的水,在她脸上拂过。鼻间的血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闻的香味,眼前的血雾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游芳雪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钳住眼前人的手腕,用力得虎口都发白。 一张柔软的罗帕从她脸上滑落,她懵懂地望着眼前盈盈可爱的少女,重重的泪水还在掉出眼眶。 而正在日行一善的薛时依差点要疼得叫出声。 她脸都忍红了,很憋屈地低声问:“我吓到你了么?” * 一刻钟前的薛时依还在到处转悠着找书。 为了她高明的计谋,薛时依要用上一个古方。古方所需的药材记录在一本广为流传的医书里,只是眼下麻烦的是,她竟找不到这医书了。 此事说来奇怪。 她记得很清楚,据说这书早些年一直被摆在某个书院的书阁里吃灰,后来意外被发掘,才得以发扬光大。 它是个无名氏编撰的,书中收录了很多常见的草药,其功效,主治等等都写得清楚明白,每一味草药旁边还有对应的药图,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读懂。 前世,这书流传很广,从江南到漠北都不乏见它的身影。但眼下声名不显,或许还在书阁里等待着有缘人。 薛时依已经在白鹭书院的书阁里找过了,一无所获,现在只能再去千山书院的书阁里碰碰运气。 能找到最好,实在找不到的话,先用别的东西替代也不是不行,只是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今日是学假,千山书院的学堂显得有些冷清,这里学子大多出身不凡,所以远不如别的书院学子勤快,很少主动来院中温书。书阁里倒是人头攒动,只是放眼望去,基本都身着其他书院的学子袍。 原因很简单,千山书院有着京中最大的书阁。 圣上对它重视非常,特命人每年都要从宫中取出一批古籍填充书库。书阁广迎天下青襟,跨过门槛便能得见高悬于正中的楹联—— 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 有认识薛时依的白鹭书院学子走过来,拿着书拱手朝她行礼,“女郎安好。” 薛时依也倾身回礼。 他们善解人意,一看便知她不是来伏案苦读的,于是好心指路。 “女郎可是来寻书的?书阁最深处有一位掌书当值,是个新来的,过目不忘,请她帮忙找书可快了。” “多谢了。” 薛时依循着他们指的方向,走过一列列书橱,然后看到尽头处露出的一角素色衣裙。 她一瞬便知晓了这位掌书是谁。 薛时依眯了眯眼,觉着在千山书院任何角落见到游芳雪都已经不奇怪了。 等走近了,她歪头瞧人,刚想要叫人,但又一下安静下来。 只见游芳雪抱着几本书席地而坐,竟靠着书橱睡熟了。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详,眼睫颤动个不停,神色痛苦,额间全是冷汗。 薛时依蹲下身凑近,正巧见到一大颗泪在对方脸颊上滑过。 “好像是梦魇了。” 她掏出罗帕给游芳雪擦冷汗,冷汗擦完,又换一张拭眼泪。 此举似曾相识,薛时依无奈发现,她好像总在帮睡着的游芳雪的忙。 大功告成时她满意地端详了几眼,对自己的好心肠赞了赞,然后便要轻手轻脚地离开。 谁料,异变突生。 游芳雪突然醒了。 她猛然拽住眼前薛时依尚未收回的手腕,全然不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她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喘着粗气,茫然地望向眼前的人,眼眶里还不自觉滚着泪珠,难言地可怜。 这泪眼涟涟的模样把薛时依惊到,她忍着手腕的痛,憋屈地询问: “我吓到你了么?” 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薛时依觉得自己好倒霉。 这一句话让游芳雪失神的眼慢慢恢复了清亮,慢慢地,她手上卸了劲儿,低低喃了句抱歉。 “什么?” 薛时依没听清,低头,却被人突然搂住脖颈。 “好香,”游芳雪把头疲惫地抵在她的肩头,“我说好香。” 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但比一开始好多了。 整个人渐渐从痛苦麻痹的状态里脱离,像是春日里复苏过来的草木,鼻间充盈着薛时依身上淡雅又好闻的气息,驱散了原本的血腥味道。 这种惬意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自从来到京城,来到千山书院,每一刻都在紧绷着,小到功课、束脩,大到血海深仇,桩桩件件都压着她走。 若是爹娘和姐姐当初能将她一道带走,或许她今天就不必如此辛苦。 游芳雪浑身乏力,连一丝起身的力气都无,而薛时依瞪大了眼睛,跪坐在地上,呆呆地任由人搂着,说话都变得凌乱起来。 “香,香吗?” “是我身上香露的味道吧,你若喜欢——” 等等,不行,这款香露没有拿到她的香料铺子里卖来着。 她与罗子慈说好了,这香只能由她们两人用。 “我可以给你带些其他香露。” 游芳雪靠在她肩头吃吃地笑。 她来京城后遇到过许多权贵,有如陆家人一般心善的,有如书院同窗一般刻薄的,却独独没同眼前这位一样会开锁,会无端帮她擦眼泪,还会借她肩膀的。 半晌,游芳雪恢复了力气,松开搂着别人的手。 她还记得自己掌书的职责,抬眸问道:“你是来找书么?要寻哪本?” 薛时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问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只是说:“我想找《本草经》。” 游芳雪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惊惧。 “好,我去帮你拿。” 但最后,她面色如常地起身,走入错落的书橱,很快被隐去身影。 * 翌日,周公山 沈令襟快活地骑着匹银鞍灰马穿梭在葱郁的林木间,时不时给它理理鬃毛。 他对着后头金质玉相的郎君感叹,“你终于通人性了!今日居然主动邀我游山。” “我早就说了,这山川草木远比案牍公文好看得多。” 他身后,被烈日照得睁不开眼的薛雍阳轻哼一声,驭着马对准沿路的碎花踏上去。 通个鬼的人性。 一会儿就算计你。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4节 几片花瓣软软地贴上马蹄底,薛雍阳捏了捏腰间的香囊,追上在前面撒欢的沈令襟。 对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眯起那双狐狸眼,兴致勃勃地辨认着每一株植物,嘴里喋喋不休。 “这柏树年纪都比我爹大啦。”他摩挲着古柏发裂的树皮,忍不住喟叹。 “还有这木槿开得也比山下的早!可惜这颜色委实不好看,啧。” 绿树荫浓,山间溪流潺潺不绝,鸟鸣虫叫此起彼伏,它们随着沈令襟的声音一道传入耳。 真的很聒噪。 薛雍阳不应景地想,嫌弃地揉了揉耳朵。 但他很难去想象有一天这吵吵嚷嚷的声音彻底从耳边消失的场景。薛雍阳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是如何释然好友之死的,反正从小家伙嘴里听来不太体面。 前世他为何查到一半便不查了,薛时依不明白,他却很清楚。 沈令襟的死是个极其巧妙的局,定然能引得他入场追凶。倘若真的查到了朱家的巫蛊祸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因为朱家是效忠太子的。 古往今来的巫蛊之祸总与什么东西相联系,猜也猜得到,很明显,有人想借他薛雍阳的手对付太子。 此事若追查到底,太子受牵连不说,与薛家也会产生隔阂,薛雍阳此后不再有投诚的机会;可若放弃追查,则会引人生疑,幕后人轻而易举地就能知道薛雍阳与太子有瓜葛。 这局让人进退两难,不得不夸一句手段高明。 但可惜这回终究是白费苦心了。 薛雍阳唇角扬起,打开香囊,把里面盛着的黑灰倒在手心上。 “沈令襟。” 他懒洋洋地喊人,“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你还给我带了礼?” 青年不明所以地骑着马过来。 “薛雍阳,你今天的心肠好得不像话——” “啊!” 一声惨叫突兀地破开长空,惊飞鸟雀,黑影三三两两地,相偕着飞远了。 作者有话说: ---------------------- (25.05.16)3217,已修 (25.09.19)改称呼 (25.10.18)修文 ———————— “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引用了古代知名书院的楹联。 第11章 晡时夏阳余烈未消,打在画楼琉璃瓦上熠熠生辉,绚丽夺目。平康坊街道上,一个侍从面带急惊,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回沈府报信。 他连门房都顾不上喊了,径自抓起门环重重叩击起朱门来。 “不好了!二郎,二郎赏花时不慎伤着眼了!” “快来人啊!” 彼时,两眼一抹黑的沈家二郎,正心如死灰地坐在薛家马车上。 车夫在外头驾着马,蹄声紧凑,直奔薛家在京郊的避暑庄子。 沈令襟越想越不对劲。 “薛雍阳,你这混球,你今日根本不是诚心邀我赏花吧?” 被骂的薛雍阳泰然自若,阖着眼,勾了勾唇,“何出此言?” 他居然还有脸问? 沈令襟气得直咬后槽牙,一贯上挑的狐狸眼也睁圆了,掰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 “一开始我就觉得有问题。说好骑马赏花,你却备了马车候在山下。现在我伤着眼了,骑不了马,这马车竟刚好能派上用场了!” “而且明明就是你把那香囊里的灰往我眼睛上洒的,居然还怪我凑太近了,简直欺人太甚!” “薛雍阳,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有话能不能好好说,非得让我半个月都看不见才行?” 其实,沈令襟现在的模样有些可怖。 他束着白绫,无法视物也睁不开眼,就算有人强行掀起他眼皮也只能瞧见尽黑的双瞳,看不到眼白。 好像真的中毒受伤了。 不过他没感觉有什么不适,现在眼睛反而凉幽幽的,很舒服。先前下山时,薛雍阳也说了,只要半月他就会复明,甚至看东西还能比以前更清楚。 “嗯,的确要你真盲一段时日才行。若让你演戏,过不了一刻钟便会被拆穿。” 薛雍阳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全盘承认。要是真把沈令襟惹毛了,他也讨不到好。 “我得查一桩案子,与你的眼睛有牵连,”他顿了下,“事急从权,还望你见谅。” 沈令襟的眼睛突然出事,朱家始料未及,肯定会方寸大乱,然后有所动作。 趁这机会,薛雍阳打算顺藤摸瓜,将参与巫蛊案的人一网打尽,早早将祸事扼杀。 “好吧,我知晓了。” 与面前人相识十余年,交情匪浅,沈令襟听到解释后就没了脾气。能让薛雍阳大动干戈的必定不是小事,他这样通情达理,当然是能配合就配合。 只是,沈令襟还有些讶然。 “什么案子会与我的眼睛有牵连?这个你得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心里不安定。” 薛雍阳颔首,敛了神色。 “是一桩涉及谋逆的巫蛊案。” * 沈朝英原本并不在奉命来千山书院授课的官员之列,但今日却出人意料地走进了甲字堂。 她是来补沈令襟的缺。 课歇时夫子离开,堂内某些贵女交换眼色,低声议论起来。 “听说了吗?沈夫子出事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 “薛氏的人未免太不消停,前脚才在赏花宴上把忠勤侯府小姐吓得大病一场,后脚邀人游山,竟失手将别人眼睛伤着了,听说令襟夫子现在正留在薛家庄子上养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沈家已经被祸害得够惨了,今天还是朝英夫子授课,如果是我,定然愧于相见,自觉告病不来!” “真是厚颜——” 说话者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高声了些,连忙止住话头,心虚地打量另一头临窗坐着的贵女,见对方似乎没听见,安下心来。 薛时依揉了揉眉心。 如果担心她听到,那就该一开始就闭嘴,而等到不是话说出口后才开始心虚。 不过眼下,她不想和这些贵女为此争执。 薛时依已经比她们多度过了十余年的成熟日子,再遇到这种幼稚的抱团拱火只感觉倦怠。 这些女郎年纪尚轻,正是最容易挑拨的时候。而且眼下,她们好不容易抓到了平日瞧着高高在上,难以指摘的贵女的错处,心头舒爽作祟,很难不去多嘴。 薛时依看得分明,所以不愿理会。 但罗子慈已经听得美目含怒,忍了又忍后,见她们不打算停,把湖笔往书案上重重一搁,讥讽出声。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学子都知此处是学堂,但有人或当此处是狗舍呢,群犬乱吠。” 薛时依眨了眨眼,抱着罗子慈胳膊,把头挨在她肩上。 许多年不见子慈为她吵架,好可爱。 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才那几位低声议论的贵女纷纷调转了矛头。 “罗子慈,你不也在多管闲事?好一个五十步笑百步。”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们了,”有对罗子慈熟悉些的贵女,轻笑道,“罗家的儿女连攀附世家都学不好,你兄长的教训在前头,你——” “哐当”一声,一块玉镇纸砸在说话人脚尖,令她顿时噤若寒蝉。 “你若嫌活得太松快,就继续说。” 薛时依沉了眉,起身挡在罗子慈面前,语气平静,却暗蕴风雨。 “还有别的想为沈家抱不平的话,也一起说,我帮你转告薛雍阳。” 见她要为罗子慈动真格,那几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贵女顿时偃息旗鼓。身份低一些的贵女想起薛氏权势,害怕薛时依真的发怒,为自己家中引来祸端,眼中隐隐泛起愤泪。 当然,学堂里也有没那么怵薛时依的贵女。 宋月兰撑着下颌,眉眼弯弯,“薛女郎,我看她们也只是无心之言,你还是不要太跋扈呀。” 她随手指了几个从头到尾都默然无言,那边都不想招惹的女郎,问道:“好人们,你们评评理,到底谁更过分?” 被点到的人咬牙暗恨,说不出话。 “诸位。” 突然,学堂角落有一人起身,打断学堂内剑拔弩张的气势。 游芳雪面色淡淡,抬眸瞧人时眼里像含着冷然秋水,清凌凌的,令人不自觉肃静。 “下一堂课,沈夫子要在内围场教授骑射。” 她眼风淡淡扫过众人,“与其在此处做口舌之争,不如先遵夫子命令,去马厩里选好马驹。”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5节 游芳雪前几日刚被任命为甲字学堂的堂长,身负引领学子,掌管内务的职责。现在说完这话,她也身先士卒地离开了学堂,前往内围场。 随着她离开,不少人也一道出去。薛时依挽着罗子慈,亲亲热热地说笑着走出学堂。 学堂里余下的几位贵女,纷纷围到宋月兰身边,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刚才那是哪家女郎?虽生得好看,但我怎么没在宴上见过。” “她根本不是世家贵女,不过一个平头百姓!你想想,谁家贵女的衣着会这样简单?” 宋月兰挑了挑眉,勾起冷笑,“敢对我们呼来喝去,她脾气还真不小呢。” * 散学后,薛时依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慢慢将近来的事情捋了一遍。 挂在她哥哥名下的香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生意很兴隆,日日都排着长队。 虽然前世香料生意就很兴盛,但真正要抢占先机其实并不简单。 开张前,薛时依让掌柜带着店里伙计将香露、香粉等等货品分装成无数小份,然后在开张第一日时,摆在铺子前供人们试用。 与此同时,她将用香当做自己的习惯,并把各式各样的香露香粉等给那些与薛家交好的命妇贵女送了几份,促进用香风气在世家圈子里蔓延。 香料铺子积累到一定客流后,掌柜根据薛时依的吩咐,拿出了开张时没有公开的新香品,但并不用来售卖,而是无偿赠送。只要在香料铺里花销到不同数目,能够获得不同种类的香品,以此促进主顾们来铺子里购买。 而之后,薛时依还打算将香料铺子与衣坊结合,推出熏香的衣物;同时也要多多研制新的香品,比如抹在太阳穴便能使人清醒的清凉香,肯定会很受书院学子的欢迎。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还不用考虑得太远。 薛时依摇了摇头,把生意上的事抛到脑后,又琢磨起沈令襟的情况。他被保护在京郊的避暑庄子里,很安全,且每日还不用去官署上值,悠闲无比。 只是薛雍阳的日子就有点不好受了。 京中人当真以为沈令襟眼睛伤得很厉害,连带着对薛雍阳也多了些指指点点,唏嘘他不该邀人游山,不然也不会害得沈令襟如今一直在庄子上养病。 忧心忡忡的沈家夫人也来薛府喝了一回茶。 不过今日在课上见沈朝英,薛时依倒不见她对自己有异色,她依旧如以往笑意晏晏,和煦无比。 想到这些,薛时依撩起马车帘帷,吩咐车夫。 “先不回府了,掉个头去庄子上。” 闲来无事,不如去探望一番沈令襟吧。 * “女郎,贵客就在里面了。” 避暑庄子里,指路的侍女照吩咐退下后,薛时依走进敞着门的屋室去寻沈令襟。 她很快看见窗前长身玉立的郎君。 他正背对着薛时依,静静立于满窗翠色前,身量高,美凤仪,只是眼上束着白绫,身旁还有盘未终的棋局。 听到有动静,这郎君转身望来,不过眼上有白绫,什么都看不见。 可薛时依却傻了眼,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下意识开口,“怎么是你?你眼睛怎么了?” 出乎意料地,屋里没有沈令襟的人影。 但陆成君却毫无征兆地映入了薛时依的眼眸。 一时间,她心中划过许多疑惑。 陆成君来避暑庄子,很有可能是来寻沈令襟和她哥哥。但为何他眼上缚着白绫,用了古方后看不见东西的不是沈令襟么? 某些毛骨悚然的猜想不受控地在心里成形,薛时依心想自己必须找薛雍阳问问清楚。 “薛雍阳,你人呢?” 她无端来了一腔火气,转身就要出门找人算账。 闻声知人,短短几句,陆成君却顿时了然来者是谁,他心下一动,朝薛时依走去。 缚着眼的白绫散开,轻飘飘落在地上,好似檐上积的薄雪。 “薛女郎。” 他这次如愿拉住她的袖角,笑意浅浅,温声解释起来。 “薛兄出去了,沈兄下棋下乏了,在里屋睡下了。” “我眼睛没事,只是借白绫一用,”陆成君垂眸低笑,似有些难为情,“先前与沈兄对弈,见他不能视物却依旧落棋从容,我心生好奇,便也想蒙住眼试试。” 他望向她的眼瞳黑白分明,双眸若春日里波澜不惊的湖水,静静倒映着她的身影,薛时依现在知道自己虚惊一场,想起先前自己的情态,心里滋味复杂。 她方才犯蠢了。 明明可以直接问他,不必绕个圈子找薛雍阳的。 “是我误会,让陆夫子见笑了。” 她双颊泛起粉,微微低下头,脸庞娇美,瞧着盈盈可爱。 不知怎地,陆成君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有一瞬间,他竟想要习惯性地抚上去。 这股欲念来得莫名。 无礼无仪,不堪为君子。 他心中唾了自己一句,又对着薛时依开口:“无碍。” “你要寻薛兄吗?进去坐着等罢,或许再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其实,陆成君并不清楚薛雍阳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薛时依并不是来寻她哥哥,她真心来探望的人此刻正酣睡,所以其实没有必要留下。 但一时间竟然很难出口拒绝。 “好。” 薛时依轻轻应下。 因为沈令襟在里屋歇着,所以他们两人闲聊的声音很轻。 初夏炎炎,暑气渐起,侍女煮好可清热去火的桂花青梅饮端来,陆成君亲手为对坐的女郎斟满一杯。 桌上黑白二子并未分出胜负,薛时依就着这残局与他下起来。 “黑子原是沈兄所执,但下至一半,他便乏了。” 薛时依落子时若有所思。 “确实听兄长说过令襟哥哥耳力过人,但没想到竟然能敏锐到这个地步。” 她揣测,虽然沈令襟眼睛不能视物,但是听觉或许因此更为灵敏了,所以能通过细微的落子声知晓棋局状况,做到自如对弈。 “方才亲眼所见时,我也不免吃惊,”陆成君唇边噙上一抹笑,“他睡下后,我用白绫自己试了一番,不过听不出来。” 薛时依来了些兴致,“那我也试试。” 她把白绫紧紧绑在脑后,再睁眼时面前就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雪色。 陆成君顺势落下一子。 在勉强听清白子与棋盘相碰的啪嗒声后,薛时依扯了扯嘴角。 她辨不出来位置。 果然,这种异才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薛时依深吸一口气,鼓了鼓脸颊,解开白绫。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下棋吧。” 陆成君失笑,“好。”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以黑白棋子拼杀,消磨时间。 桂花青梅饮已经下肚好几杯,陆成君细致入微,每每待她喝完一半时就亲手添满。 薛时依心想今日可以不用晚膳了,她在此处喝水已饱了七分。 薛雍阳一直没回来,棋局也一直没结束,所以她一直没走,和陆成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气氛很融洽。 这让薛时依想起上辈子在江南的日子。 那些不用去铺子盘帐、清点货物的午后,她和他有时会泛舟湖上。在波光粼粼的湖心,他们也这样对弈。 那会儿她棋艺还没这么好,输多赢少,那时她和陆成君也不是很熟,她输得脸上挂不住,又咬牙不叫停。 陆成君棋品很好,下得认真,但是后来顾及她情绪,就开始让棋,不过可惜他从前应该没办过这种差事,让棋得不是很熟练,叫薛时依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她本来就有些恼,被这样一激,更恼了,又不好撒气,只好憋得眼眶红。 陆成君当即就怔住了。 少见地,他流露出不知所措,认真道了歉,又跟薛时依解释起原因。 “是我考虑不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不想时依日后不愿与我下棋。” 那一瞬,薛时依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 (25.5.21)3575字,3702字,小修 (25.5.21)3791字 (25.9.19)3792字,改称呼 (25.10.29)修文 —————— 没修完,下次再来。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6节 第12章 “薛时依,你怎么还没回府?” 忽地,有人掀开屋帘,阔步走进来,打断一室的宁静安逸。 薛雍阳蹙眉,敲了敲自家小妹的后脑勺。 “平白无故地,你来避暑庄子干什么?” 不待她回答,旋即,他又抬眸看向棋局对面的如玉郎君,目光中含着打量。 “你也是,怎么还没走?” 一时间,原来悠然对弈的两人顿感芒刺在背,隐隐冒出冷汗。他们本就各怀打算,心思不纯,难以坦然应答薛雍阳犀利的问话。 薛时依努了努嘴,不禁思考起自家哥哥如此没有眼力见,到底是怎么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的问题。 想来爹肯定给哥哥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她默默腹诽了几句,然后忙不迭开口:“我自然是来找你的,来了又没见到人,所以就下棋打发打发时间。” “找我?” 薛雍阳似笑非笑,将她递来的眼神尽数忽略,决意不配合。 “有什么好找的?我每日天黑前就会回府,又不会随便乱跑,你在府里等我不就行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薛时依清楚,他这是阴阳怪气她随便乱跑。 薛时依虽然自知没理,但是不太高兴了。这人怎么回事呢,还是不是一家人了,这点默契都不给。 “你管我去哪儿呢,今日气性这么大,谁惹你了?” 她微微不舍地看了看手边没结束的棋局,还有刚啜了两口的桂花青梅饮。 “走就走。” 这郎君蛮横至极,多年来与其交锋,她深谙不可恋战的道理,还不如回府上跟爹娘告状去。 陆成君也抿唇,“既如此,我也一道告辞了。” 薛雍阳颔了颔首,并不打算送客,只是抬脚踏进里屋。放过这两位后,他又去祸害沈令襟了。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 “青天白日的,哪有那么多瞌睡,快起来。” “唉唉,醒了,我早醒了。” “那你在榻上干躺着做什么?” 薛时依无奈地闭了闭眼,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薛雍阳今天似乎尤其乐衷于下人脸面,格外地讨人嫌。 她侧身向陆成君解释,“让你见笑了,兄长平日里不会这样。” 与她并肩走着的郎君眉目间含着温和笑意,阳煦山立。 “无碍,薛兄为人耿介,我知晓的。” 况且。 陆成君眼神淡了淡。 他想起方才薛雍阳进来时手里拿着的信。对方见到薛时依便将它塞进了袖中,然后微不可查地朝自己递来一个眼神。 看来朱家的巫蛊案,已经查清了。 * 沈令襟和薛雍阳一起立在窗前,槐夏风清,迎面挟来淡淡藕花香。虽然他看不见,但能猜到薛雍阳应该是在目送薛时依。 他摸了摸下颌,饶有兴味地开口:“你也瞧见了吧,满斟绿饮,留棋半子,处处留君。” “薛陆两家,这是好事将近?” 薛雍阳拉下嘴角,朝远处冷淡瞥了一眼,“他不行。” “陆成君都不行?” 沈令襟没想到他这样果断,不禁愕然,“你这眼光也太高了,那京城里就挑不出第二个能胜过他的好夫婿了。” 这些年他真心将薛时依当做妹妹,以兄长目光来看,沈令襟觉着陆成君已然非常不错,丰神俊朗,家世过人,理政之才远胜寻常士子,前途尽是青云路。 “三心二意的人,绝对不可。” 三心二意? 陆成君什么时候染了这种恶习? 沈令襟想了半天想不明白,遂耸耸肩,将这点小事抛到脑后。 “好,那不提这个了。你现在过来找我,是不是因着巫蛊案有了新消息?” 薛雍阳嗯了一声,向他说起自己才查清的事。 “几年前,朱家家主曾在白南为官,受巫觋蛊惑,回京后便开始布局,欲以活人祭祀而求天子气。” “前朝就是因巫蛊祸事而搅乱朝纲的,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严惩不贷。朱家刚刚回京不久,如今只怕又要收拾收拾离京了。” 狐狸眼郎君挑了挑眉。 “可依我之见,还是不能以巫蛊祸的罪名逐朱家离京,不然依旧会牵连殿下。” “自然,眼下已经派人去抓捕那名巫觋。待到巫蛊一事彻底清除后,殿下再慢慢与朱家算账。” 沈令襟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唔,你动作倒快,这样一来,我重见光明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可下一刻,薛雍阳却摇了摇头,“其实不是我查得快。” “这里头有不少陆成君的手笔,不然你以为,他今日怎会无缘无故地来探望你?” 最初出于谨慎,薛雍阳并未将巫蛊一事向其他人透露,而是选择了独自追查。 但没料到的是,他的人与陆成君的人撞到了一处。惊愕之余,薛雍阳询问对方怎么察觉到朱家异常的。若没有薛时依提醒,他自己是万万不能知晓的。 陆成君说,是梦。 有薛时依重生的奇事在前,听到他这么说,薛雍阳竟觉得接受良好,没指责他胡言乱语。但沈令襟得知后,还是不免吃惊。 他睁着黑乎乎的狐狸眼,望向身边好友,讶然得合不拢嘴。 “以梦预知?普天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奇事。” 瞧见沈令襟的惊讶情态,薛雍阳撇过脸。 “奇不奇我不清楚,不过你……” 他语气难得带了些诚恳。 “还是把眼闭上吧。” “现在这副尊容,睁着眼太难看了。” * 连着几天酷热后,今日的京城终于不再是灿阳高悬。入夜后,黑压压的云在天际滚动,将星汉与钩月覆得严严实实,长空如墨,远泄千里,令人见之则心生荒凉。 二皇子府的摘星楼里,最高层的雕花窗全部大开着,能窥见里面走动的人影。 二皇子理了理衣襟,对着走进来的人举杯而笑。 “行之来了,近来身体可好?” 雷雨欲来的夜里,大风浩荡,争先恐后涌入四面有窗的摘星楼,一时间窗纱高扬,纸卷翻飞,还吹灭了一半的灯烛。 “怎么回事,你们这群眼盲心瞎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关窗点灯!” 二皇子眉头拧到一起,不满地大声呵斥。 “若是叫我的贵客受了风寒,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明明一刻钟前是他自己要开窗赏云的。 但此时的侍从们自然无人敢触霉头,只是连忙迈着碎步而入。他们战战兢兢地合上花窗,点上灯烛,又整理好被吹乱的物什。 被唤行之的男人隐在阴影里,神色不明。掌着灯的侍女经过,无意侧目瞧了一眼,灯烛如豆,暖光融融,恰好映亮他不似凡人,风神秀彻的面容。 侍女被好看得一惊,蓦地红了脸,脚步也滞了一瞬。惊艳之后,留给她的是恐惧,恐惧自己的失礼被察觉,然后被这位贵人责罚。 但男子只是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宽容地恕了她。 他径自走到了二皇子身前,淡声开口:“殿下不必忧心,我一切安好。” “那就好,你快坐下。” 二皇子亲自引他落座,举止间全是显而易见的敬重。 “行之收到我的信了么?朱家的那个巫觋如今下落不明,大抵是被抓走了。”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烦躁,又略带害怕。 “你给朱家设的局被人破了,这下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受牵连?万一那巫觋说出点什么,你的计谋败露,那我们可都完了!” 真是半点胆色也无。 周行之唇角微扬,不显忧惧,“二皇子殿下说笑了,我并未给朱家设过局。” 灯芯慢慢凝上灯花,熏炉旁香雾缭绕,又静静弥散开来,男人声音很温和。 “朱家家主痴迷巫蛊,在白南任职时遇到八大山巫之首,结为好友,造下恶孽,与我们无关。” 二皇子噢噢两声,忍着不耐陪他演戏,“行之说得对,是我口误,口误。” 男人轻叹了一声,又开口:“您不必忧心。八大山巫性情耿介,睚眦必报,如果首领出事,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 周行之并不遗憾那巫觋还没发挥到最大价值就落入别人手中,倒不如说,她死得越早,越称他的心。 况且那巫觋一死,自然有接手她蛊虫的人替她报仇。 知道对方留有后手,二皇子紧锁的眉立马就解开了,笑意也真诚了许多。 “哎,你说这些人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行之,我们不说这扫兴的事了。长夜漫漫,不寻点乐子岂不无聊?”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7节 听他这么说,周行之眼眸微动,终于有了点兴致,他看向面前的棋盘。 “对弈几局也好,解解乏。” “啊哈哈,且慢!” 他一提起下棋,二皇子面色顿时变了,立马干笑着打断。 “我近日得了壶域外的美酒,你等着我,我亲自取来!” 与周行之下棋,他是万分不愿的。 从前不知好歹时,他曾耐着性子陪他下到三更天。他棋艺不高,下得难受就罢了,可是周行之竟也不顾忌他,每一颗落子都不留情面,盘盘都杀得他脸色发青。 现在他对此事就是能避则避。 “也可。” 周行之没多说,面色如常地应了。 只是他心里,波澜不惊地划过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在二皇子那里饮了半杯酒后,周行之兴致不高,先一步告辞了。他说身子孱弱,不能多饮。 他走后,二皇子啧了啧,觉得败兴,于是让一直在旁侍候的鬓发半百的嬷嬷坐下来。 “兰嬷嬷,他不喝你来喝。” “每回都这样,下棋就能下一夜,喝酒就身体不适了。在我面前,他居然也要摆出这倨傲轻慢的模样。” 二皇子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真是不识货。” 兰嬷嬷看着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二皇子现在没个正形的模样,摇着头笑了笑。 “周公子虽性情迥异了些,但却是位难得的谋士,您定要以礼相待。” “知道知道,”二皇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嘀咕一句,“他都没几年好活了,我心善,也可怜他出生就遭了这样的罪,定会好好敬重他的。” “聪慧绝世,可惜是个短命鬼。”他怅然感叹。 殊不知,摘星楼外,因为香囊遗失,所以去而复返的周行之提着宫灯站在门前,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身旁的随侍抖得很厉害。 自家主子平日最忌讳的便是自个的绝症与短寿,偏偏现在触霉头的还是二皇子。 瓢泼的雨已经落下,冲刷整座京城。银珠四溅,即使身在檐下,也会被雨水砸中。 随侍小心翼翼地将伞递过去,想替他遮一遮。 但却被轻轻推开了。 周行之神情冷淡地立着,旁观京城今夜的风雨肆虐。 又一声闷响落下,声势之大,令人闻之惊惶,雷钧撕裂穹宇,将京城照耀得恍如白昼。 随侍胆小怕雷声,吓得又抖了抖,但为了薪水着想,还是上前一步询问:“您……没事吧?” 还是没人理会他。 朦胧见,雷光一线,忽明桃花面。 “短命鬼?” 男子轻嗤一声,把手中宫灯抛在地上。 雷霆震怒的夜里,琉璃盏哐当坠地,盏身当即出现几道裂纹,又逢瓢泼大雨,颤颤巍巍的烛火一瞬便灭了。 “不过是——” 他精致得好似妖鬼的面容上透出浓浓的厌倦,抬起手腕抵在自己鼻尖,闻到香露散去后,苍白皮肤下藏着的很淡的血肉腐朽气息。 “天妒我周行之。” 作者有话说: ---------------------- (25.05.21)3242字 (25.10.29)3755字,没修完 ———————— 榜单字数终于结束啦[摸头] 感觉这章写得有点忘乎所以,我都不敢陶醉了[化了] 下周不申榜单了,歇一歇,好好修修文。 这臭巫蛊案怎么还没结束,跟当时的赏花宴一样又臭又长,坏[托腮] 第13章 雷声彻夜,薛时依被惊醒几回,睡得并不好。晨起时眼下已有淡淡青黑,拿粉搽了几下,随便掩了掩就算过。 薛夫人今日有空,亲自陪着乘车,送她去书院。薛雍阳出府时还轻呵一声,煞有介事地嗟叹这种优渥待遇他从未享过。 薛夫人冷哼。 “你少时念书,时依接了你多少回?你还从未接过她呢,亏你还是做兄长的。” 闻言,薛雍阳额生冷汗,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赶走了惹是生非的儿子,薛夫人让女儿靠在自己肩头,“我叮嘱了车夫,让他慢些驾车,你快补补觉。” 薛时依抱着母亲的胳膊,甜甜地应了。 到书院的时辰比往常晚,薛时依走进学堂时,罗子慈都已到了好一会儿。可能再来得晚些,便要与夫子前后脚进来了。 不知为何,薛时依总觉得今日学堂内气氛好似有种怪异的凝滞感。 她扫了一眼身旁的贵女,她们脸上的笑意与平日并无区别,而角落里的游芳雪也依旧握着书认真温习。察觉到薛时依探过来的目光,她只微微抬头,面无异色。 但薛时依隐约记得之前游芳雪身边有个小豆芽似的姑娘挨着她坐的,可现在没有了。 “我来晚了,方才可发生了什么?” 趁夫子还没来,她悄悄问罗子慈。 罗子慈凝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算什么大事。” 见她这么说,薛时依放下心,“好。” 钟声适时响起,罗子慈从书案上拿起要用的书来。一翻开,上面各式各类的勾画和批注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不难看出主人之用心。 她摸着泛黄的书页慢慢想—— 有人被门第更高的世家子弟欺凌羞辱,在这千山书院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所以她说不算什么大事,并没有错。 毕竟当初,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 午后天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日光打在千山书阁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骑射课的时间是沈朝英提前劳烦钦天监算过后特意挑的,她花了许多心思,此刻穿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轻轻抚摸着身旁黑马顺滑的鬓毛。 见女孩们来了,她爽快地笑,露出白齿,“你们在书案前坐了半日,现在终于可以松动松动筋骨了。” 侍从将贵女们早就选好的马匹从马厩里牵出来,在内围场上排成一列,看着威风凛凛。 有几位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一人来。她撇了撇嘴,脸上挂着歉意,软软地撒娇,“夫子,我们几个近来身子不便。”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口: “今日能不能不骑马,就在一旁看着?” 骑射课的表现要算入课终成绩,可惜,千山书院多的是门第显赫又根本不把成绩放在心上的世家子弟。 沈朝英心里失落一瞬,倒没说什么,点头应了。就算真的逼着她们上马,闹出事儿来也不好看。 她环视一周,眼睛敏锐地从人群里捉住薛时依,走过去询问道:“你也不骑马,对吧?” 那日姜景桃在沈家赏花宴上说的事情不假,薛时依小时候不仅被箭扎过,还差点被马踏了,这自小落下的阴影让她对骑射避之不及。 但对现在的薛时依来说,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要的,”薛时依弯了弯眼,神秘兮兮地开口,“其实我私下苦练多年,骑术可好了。” “这么有志气?” 沈朝英有点意外,随即哈哈一笑,“好,我去给你牵马来。” 甲字学堂里的学子骑射本领的深浅各不相同,沈朝英因材施教,初学者只需上马学习驾马姿势就好,而熟练一些的可以自行控马奔跑。 薛时依带着罗子慈遛了一圈内围场。猎猎的风呼啸在耳旁,她问罗子慈:“有意思吧?” 罗子慈重重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学的呀!” “上辈子的事了,我不仅会骑马,还会驾车呢。” 薛时依稍稍收紧缰绳,“经商的十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很太平,走山路时遇到山匪与亡命之徒,若是跑得慢,骨头都剩不下。” 下意识地,罗子慈的心揪起来。 “但是如今就再也遇不到这种事了,”贵女毫不在意地笑,“我们已兜了一圈风了,走吧,我送你去沈家姐姐那边。” 罗子慈走后,薛时依无所事事起来。她远远地看着沈朝英教那些女郎如何上马,如何握缰绳,想起上一世陆成君是怎样手把手地教她。 茵茵绿地被马儿踩得恹恹的,薛时依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感叹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一天。 内围场的入口处进来了不少吵闹的鲜衣少年,是书院里其他来上骑射课的学子。他们的夫子走在最前头,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 果然,人是说不得的,一说便来了。 薛时依心湖微澜,她别开眼神,望向别处。 可恰恰是这一眼,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匹杂色的马高高扬起马蹄,长啸一声,尾巴直甩,吓得原本牵着它的侍从赶紧松手,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马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它在内围场上跑起来,马背上的女郎惊叫几声,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被颠下去。 “怎么会这样?”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8节 能用在骑射课上教学的马,都是再温良不过的,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薛时依没有多想,策着马冲了过去。 “一手拉缰绳,一手拉住马鬓,逼停它!”她大喊着。 马背上的女郎回过头,声音在发抖,“我,我不会。” 是游芳雪,她眼里少见地有着泪光。 “别怕,马是有灵性的,你越怕,它越想欺负你。扶稳,别让自己摔了,我来逼停它!” 薛时依咬了咬牙,驾着马上前,让两匹马紧紧挨在一起,不断阻着对方的马匹,让它明白该停下了。 渐渐地,马儿动作慢了下来。 游芳雪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下来。她身后,沈朝英和陆成君也策马赶了过来。 见险情散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朝英朝泪水未干的少女伸手,把人抱到自己身前,“到我这儿来,这马气性大,不能骑了。” 陆成君没说话,只是守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们,他的眉蹙了起来,目光紧紧跟着游芳雪,无暇分给其他人。 明明是劫后余生,心里该庆幸的。 可不知为何,薛时依忽地想起罗子慈曾说过的温润君子在书院英雄救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 如果今天没有她,救下游芳雪会是谁? 好像不言而喻。 她救了人,好像又误了人。 薛时依轻轻拉了缰绳,默然退到一边去。救人时她没有私心,救下人她也不后悔,她是坦坦荡荡的。 只是坦坦荡荡才更难受,她忍不住觉得自己多余。 想找罗子慈。 薛时依闷闷地想,引着马儿走远。 “时依,小心——” 忽地,罗子慈的声音一下响在她耳边了。 薛时依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罗子慈脸上惊慌的神情,她急急地要奔过来,又被身边人拦住。 不好的预感骤然降临,薛时依扭头,只看见先前平静下来的那匹马又开始发疯奔走。或是先前被她拦了,它心怀不满,这一次,马匹略过了其他人,直直地朝她撞来! 薛时依浑身血液都凉透。 坏人姻缘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 白南的十万大山,层峦叠嶂,地势凶险,少有人居。 瘴气深处,有座当地人称之山鬼的山谷,它漫山遍野都是毒蛇毒虫,生长着的林木异常高大又遮天蔽日,致使山中昏暗,再有经验的老樵夫也不敢靠近。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山谷里其实别有洞天。 一个独眼的老男人脸色黑沉地走在草木不生的山路上,他步履不停,路上盘踞的几条黑白相间的大蛇被他一脚踹开。 “挡什么路。” 终于进了山谷,他看见依山而修,落满晴光的院落里,有个少年蜷在晾晒蛊虫的架子旁的黑山石上,睡得正香。 独眼老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把兜里的信纸“啪”地盖在他脸上。 毫不意外地,少年一下被弄醒,他睁开眼,乖巧白净的脸上全是煞气。 “老不死的,你活腻了?快点滚,我给你机会逃命。” “你先看信再跟我说话!”老男人说话中气十足,但人默默地离远了些。 少年似笑非笑,捡起信,“这里面最好写了要紧的事。” 他把信高高举起,不耐烦地扫了扫。刺眼的阳光下,他褐色的瞳孔睁得很大,但看起来没有半分不舒服。 半晌,他眉开眼笑起来,“老巫婆忽悠人,把自己忽悠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他把信撕得七零八落,很随意地一把洒出去。 纷纷扬扬的白色碎片落下,风一吹,四散开来。见状,独眼老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丑陋的笑。 与外貌大相径庭的是,他的声音却像个娇媚的女人。 “我当年就说你是个白眼狼吧,巫溪还不信。” “她这下可怎么办?惨死京城,连收尸人都没有。” 闻慕仰躺在黑山石上,闭着眼晒太阳,头也不抬,“又没人拦着你去替她报仇,你想去就去呗。” 老男人虽然只有一只眼,却很会白人,他皱了皱鼻,“滚!八大山巫如今就剩你我了,我得好好活着享乐,才不去送命。”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听见身后少年惊呼一声。 “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你大呼小叫什么!”他不耐。 少年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从山石上欢腾地一跃而起,如黑蜂一般冲出了小院。 “老巫婆死了,没人能禁足我了,我可以出白南了。” “姐姐就在京城!老天有眼,特意让我去京城寻我的意中人!” 作者有话说: ---------------------- (2025.5.29)3265 (2025.9.19)改称呼 —————— 过渡章,不喜欢。 我再多熬熬夜,一定能尽快写到想要的剧情[彩虹屁]老天保佑我效率高起来吧[摸头][三花猫头] 第14章 内围场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提起了心。 发狂的马不停地甩着尾,蹄子踏过的地方扬起尘土,眼见就要朝那位茫然无措的孱弱女娘冲撞过去了。 心肠软一些的贵女和儿郎不敢继续看下去,抬手遮住了眼睛;热切些的,站在原地干着急,却也没有能帮上忙的法子;还有几人神情复杂地瞧着这场面,隐晦地互相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计划被打乱的心烦意乱。 不管众人心绪如何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凿的。这一回,薛家那位贵女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内围场中心,薛时依反应很快地夹紧马腹,单手拽住缰绳,又扬起马鞭,催促马儿赶紧跑起来。 愣着等死吗?她才不要。 上辈子下了多少苦功夫才学好了骑射,现在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沈朝英给她牵的是匹好马,虽然与主人不相熟,但听命令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疯马和她不断缩小着的距离又拉开一些,勉强多了点转圜的余地。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 发狂的马儿跑得比正常马匹要快,虽然薛时依已经很努力了,但继续追逐下去,迟早会被赶上。 围观的贵女儿郎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在众人瞩目下,她沉心静气,余光注意着后头的情况,预备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弃马跳下。 忽然地,后面不远处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陆成君骑在马背上,神情凝重,手持长弓,对准着那匹发狂的花马。他唇动了动,尽管她听不到,但是能看出他在说—— “别怕。” 薛时依报之一笑。 没关系,她不会怕。 上辈子被山匪追杀,她一个人策马带着发烧的他逃命,那时候箭矢和刀剑都在后面追,她都没怕过。 如果陆成君也重生了,他会想起的。 但可惜,这些过往注定得她一个人留在心里了,此后也不会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围观的人被这一幕点醒,“对啊,取箭来,把那疯马放倒!” “人命关天,赶紧的!” 薛时依也没有放松,她伏低身子,继续策马。既然他们要挽弓,那她得尽量离远点,不然容易被误伤。 一碧如洗的晴空飞过婉转的鸟雀,脆鸣声声。如果没有这出意外,这本该是节不错的骑射课。 如果这真的是意外的话,她默默地想。 看准时机后,陆成君很快便放了箭,连着射出的几只带皮铁箭全都正中马膝,让那牲畜忍不住长长嘶鸣一声,卸了力气不再疯跑,最后轰然跪在地上。 其余热心人也帮忙举弓射了几只箭,零零散散地落在疯马附近,起点助兴的作用。 远远候着的侍从们拿着网过来了,好把这马兜住,免得再生波折。 好歹是脱险了。 疲于奔命的贵女舒一口气,不再紧拉着缰绳。 但下一刻,一只箭轻飘飘地飞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薛时依骑着的马儿旁边。 辛勤奔波了半天的马儿哪受得了这种刺激,立马扬起蹄子长鸣。 “谁!” 薛时依震惊地朝不远处的人群递去一眼,有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红透了脸,连忙朝着她作揖道歉,瞧着不是成心作恶的。 但对不准就别放箭啊,这下可把人害苦了。 她慌忙松了脚蹬,弃马而跳,在草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小臂护着脑袋,手肘狠狠擦过草地,随即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9节 不用看也知道定然破皮出血了。 薛时依疼得直咬唇,小性子一下上来了,她也不顾体面了,闷闷不乐地在原地坐着给自己揉。 委屈不受控地漫上心头,哽在喉中,又在眼眶里晃晃悠悠。 哎,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这样为难人。她又没做坏事,还救了人,可祸事怎么躲也躲不过。 该怨谁呢? 是怨那只好心办坏事的箭矢,还是怨她自己上赶着帮忙,最后又不落好,或是怨游芳雪这个一切的源头? 胡思乱想之际,有人屈身单膝跪在薛时依面前,遮下了晴日刺目的光。 微风带来他身上淡淡的荃芜香,陆成君身姿挺拔,即使这样跪下也比她高出一截。 所以他弯了腰,眉梢里都是关切,低头问她:“很疼么,伤着哪儿了?还能走吗?” 薛时依想,无论是出于对熟人妹妹的照拂,还是出于夫子对学生的爱护,他此刻的担忧与温柔都是真真切切的。 本来还想忍忍泪的,但有人安慰,反而更加拦不住泪珠。 “不疼,能走,我就想坐一会儿。” 她真要夸自己一句铁骨铮铮,小臂可能都血肉模糊了,还能嘴硬说不疼。 说完就后悔了。 薛时依抬了头,泪眼朦胧地望他一眼,又默默埋下头擦眼泪。 这一眼再寻常不过,可有人却呼吸一凝。 只觉得水光盈盈,楚楚可爱,全都难以形容。 陆成君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善人。 他从小待人接物,一贯温润和善,但真正动手时不念旧情,从不心软。父母愁他面热心冷,政敌骂他口蜜腹剑,他觉得并无不好。 但是遇到薛家女娘的这几回,他总是在心软。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好心,好心到会帮素昧平生的女娘拾手帕,好心到譬如此刻,他为她的伤而心疼动怒。 如同着魔一般。 这不像他,却又叫他心甘情愿。 “今日马匹之祸,我会找出幕后主使。”陆成君说。 薛时依愣了下,低低地哦了一声,心想这话他合该跟他表妹说,跟她说干什么。 况且,她也要抓凶手呢。 她现在想得很清楚,这事要怨就得怨那个背后使坏的,不然她也不会凄凄惨惨地摔这么一回。 “时依!” 罗子慈小跑了过来,眼泪汪汪,“你怎么坐在地上不动,腿是不是伤着了?我背你去找医师。” 她说着就要上手,薛时依连忙起身,“没事的,只是手臂擦伤一点。” 见好友真的没什么大碍,罗子慈松了口气,不再提心吊胆。 接着,她便拉平了嘴角,眉眼里展露淡淡不高兴,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势态。 薛时依心虚起来。 果然,下一刻,罗子慈揪着她问:“内围场那么多人,你去逞什么英雄?” 如果不是顾及陆成君还在,她就要大喊了,那人有几分好,值得她去救? 只不过是前世与她夫君纠缠不清的一个表妹。 薛时依低下头,“太紧急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游芳雪的,但若一开始就知道,她也会去的。 救人,不管那么多的。 罗子慈默然两息,最后声音低下来。 “今早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们欺凌游芳雪。以宋月兰为首的那一伙人,平日最爱仗势欺人,她们笑她衣裙太朴素,笑她手上生茧,家境贫寒,还把常挨着她坐的戚家女娘拉走了。” “宋月兰说有东西送游芳雪,要她好好受着。今日的骑射课,她们几个也没上马。” “她们这样嚣张,是因为知道那位女娘没有靠山。千山书院里凡是家中官位低于六品的学子,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罗子慈并不是刻意不告诉薛时依,只是她真的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有为游芳雪出头的必要。 这种事太常见了。帮了一个游芳雪,还会有被欺负的李芳雪、孙芳雪,怎么帮得过来?况且寻常人也帮不起。 可她没想到,薛时依真的去救人了。 明明才相识不久,为何要为她做到这地步? 想到这里,罗子慈心里便生了些许酸涩,像是猫儿在咬人,像是即将失去某颗独属于自己的宝珠。 可是如果薛时依真心要为游芳雪出头,她也会站在薛时依身后的。 “你要去找她们问问么?”罗子慈问。 “要的,”薛时依拍掉身上蹭的尘土,“天子脚下,怎能容他们这样仗势欺人?” * 她们两人在前头走,陆成君就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见人过来了,聚在一起的贵女儿郎们连忙从人群里捉出一人,欢声笑语地往前送。 “薛女娘,这就是刚刚放冷箭的混账!”有个人高喊着。 许候秋睁大了眼,被自己的好兄弟们绑到前头来,想逃也逃不掉。他脸涨得通红,直僵僵地立在薛时依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 “对,对不住,我是想要帮忙的,可手抖了抖……” “女娘若要出气,尽管打我吧!” 少年没骨气地闭了眼,彻底没了法子。他身旁的朋友笑得很放肆,浑然不觉许候秋心里有多忐忑。 他后背不断地发凉。 面前的可是薛时依啊。 从前她很少赴宴,也很少在人前露面,所以大家都对她不甚了解。 可最近他听说了不少事。 之前的赏花宴上,忠勤伯府的姜景桃惹了她不快,被当众下脸,回家后大病一场;朱家女儿多嘴了几句,然后其父所犯旧案就被薛雍阳翻出来查,如今整个家族都得离京;还有那办宴的沈令襟,眼睛也出了事。 从这桩桩件件可知,薛女睚眦必报,实在可怕。 许候秋走投无路地想,好歹他也出身侯府,虽说侯位轮不到他,但是家里人都很疼爱他,看着他们的面子上,薛家总不能对他真的做出点什么吧。 唉,爹娘,阿姐,对不住了,候秋手欠,给你们的官路上放了冷箭。 “打你,想得倒美。”有谁笑了一句。 下一刻,薛时依一把拨开他,“别怕,我不找你麻烦。大家都是出于好意才帮忙的,我多谢大家啦。” “我来是有别的事。” 许候秋踉踉跄跄地站到一边,懵懵地看着薛家那位贵女到了人群中心。她身着骑装,露出修长的颈项,显得神清骨秀。 她目光沉静地向众人述说:“这马匹发狂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少男少女们讶然,义愤填膺,“人祸?女娘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手脚?那肯定得抓出来。” “我也是这样想,”薛时依笑道,她看见沈朝英带着游芳雪走过来。 “那人最好自己站出来,不仅要赔礼道歉,还得发誓再也不犯。只要求得游女娘原谅,我便不多追究。” 刚到的游芳雪闻言怔了怔,没想到有人在为她出头。 薛时依扫了一眼人群,“请吧。” 不明所以的少男少女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地四处张望,望了绿草茵茵的围场,又望那位游女娘。 不认识,不是世家宴会里的熟面孔。 他们一下就眼观鼻鼻观心,很轻易地猜出来龙去脉,心知有好戏可以看。 好一会儿,都没人站出来。 薛时依戚了一声,转头问陆成君,“既然没人出来,夫子,那就请您命人将今日所有进出过马厩的侍从全都带来吧。” 陆成君自然全都应好。 掌管马厩的厩使过来时,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走了出来。 “为一介布衣兴师动众,怕是不妥吧?” 这少年高高瘦瘦的,有些眼熟,但薛时依想不起来是谁,罗子慈贴在她耳边提醒,“宋月兰兄长,宋昊。” 这名字也耳熟。 薛时依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郎君出口就颠倒黑白,什么时候抓凶手也叫兴师动众了?张口布衣闭口布衣,你身上还没一官半职,倒先耍起凛凛威风了。” “你!”少年气得脸白,却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有人掩唇轻笑,心想好利一张嘴,果然名不虚传。 “是我做的,又如何?”宋月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站到宋昊旁边,“我与同窗玩笑一番,你也要斤斤计较?” “游芳雪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堂长,对我们颐指气使。难道只允许她欺负我,不许我作弄她?” 她颐指气使? 游芳雪抿紧了唇,觉得今天可算见识了无耻二字如何写。 “我只不过是堂长,能做的只有帮夫子收功课,我如何能欺负到你身上?” “你搬弄是非,是为无耻!” “啧,瞧瞧,她还敢骂我呢。”宋月兰笑起来。 宋昊也开口:“薛女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把薛家那一套带到这里来,千山书院自有千山书院的规矩。”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0节 薛时依听得直皱眉,其他人也觉得不自在。又不是人人都爱仗势欺人,他们只是来念书罢了,谁一天到晚计较高低贵贱? “薛家的哪一套?恐怕轮不到你数落我。” “你要与我论门第,我奉陪。我家是开国世家,太宗亲赐的丹书铁券还供在祖庙,三代为相,太祖父开办白鹭书院,祖母是大景第一女相,名扬天下,我不觉得薛家的那一套有什么不好。” 宋昊挑眉,“你家千好万好,那你为何不读自家书院,偏要来千山书院求学?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如你一般,如你祖母薛清一般,偏爱布衣白丁,视高门好儿郎于无物。” 薛时依一震。 她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他就是王策最好的朋友,难怪她会觉得耳熟。 宋昊这是在替自己那被退婚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可他绝不该辱她祖父。 当年的第一才女薛清招婿之事轰动京城,人人都没料到薛家的姑爷不是她的青梅竹马,而是个籍籍无名的贫苦书生。 可在祖母心里,祖父比京中其他鲜衣少年都要好,正因为有他在家中侍候长辈,教养子女,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在宦海浮沉,最后官至丞相。 薛时依这下真的动了怒,她抬手就给了宋昊一耳光! 作者有话说: ---------------------- (2025.06.04)4416 (2025.11.05)4449,给夏侯秋改名 ———————— [三花猫头][摸头] 摔下马后 薛时依:我恼了。 薛时依:我好了。 —————————————— 题外话。 取夏候秋名字的时候随便取的,想着夏天等候秋天嘛,叫夏候秋得了。后来打字时先跳的同音的侯,想了想也觉得直接夏候秋有点对不起人家[墨镜]就用了侯,变成夏侯秋。 后来很多人一直说这个,我本来懒得管,但想了想这样可能确实影响阅读体验。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候秋这个词,那就给他改姓吧[加油]给我姓许去吧[加油] 还有就是这两章剧情上有些左右脑互搏的地方,我大概有数,但还没来得及修。我每次修一章要花好几个小时,所以最近一直没时间动手。 希望尽快有时间。 第15章 “啪”的一声,众人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结结实实的皮肉闷响。许候秋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好像那儿正感同身受地疼。 “你竟敢!” 宋昊头被打偏一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时依,怒目圆睁,身子气得微颤。 “我爹娘都不敢打我!”他怒吼。 “你爹娘还不敢讥诽我祖母呢!” 迎着他狠厉的目光,薛时依半点不退让,她的声量比他还大。 “当着我的面贬低我祖父母,你把我当什么,没有气性的泥人?” “帝师也是你配指摘的?若我闹到圣上面前,你挨的就不只是一巴掌。” 众人也默默点头。 薛时依的祖母薛清,早在这一代世家子弟记事前就已名重大景。那些远离皇城的州县黎民,可能不知道当今丞相姓甚名谁,但一定知道她的名字。 况且,薛时依祖父徐扬之早些年过世了。 薛清情深义重,乞了骸骨回自家夫君故乡养老。圣上感念她的功劳,再三挽留,最后还给了帝师的尊号。 宋昊真是昏了头才会冒犯人家已逝的祖父,他不挨打谁不挨打。 可惜,挨了耳光的少年听不见众人的心声,他只觉得遭了天大的侮辱,气急了眼,不顾那么多,抬手便要还对方一巴掌。 “住手。” 陆成君淡淡道,抬手握住宋昊手腕。 他眉目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但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夫子,你为何拦我?”宋昊竟然还有些委屈。 刚才薛时依扇他的时候,他明明都没拦的! 陆成君微微蹙眉,“那你以为我该拦谁?是拦受你冒犯的薛女郎,还是拦受你欺凌的游女郎?” “你五岁便习君子之礼,十岁熟读四书,如今十六,却把先人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沈朝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她将手搭在游芳雪肩上,笑嘻嘻的,“看来陆兄的弟子将礼义廉耻学得不好。” 他嗯了一声,垂下眼,好似有几分伤怀,“我愧为人师。” 这短短一句登时将在场的儿郎们说得冷汗直流。 许候秋第一个叫唤起来,急切不已,“沈夫子,冤枉,您可不能以偏概全,我们才不与他为伍呢!” “侯秋说得对,君子周而不比,以善为贵,”有人抬脚,离宋昊远了些,姿态清正,“倘若先前薛女郎不去救人,我们也定会上前的。” 沈朝英噢一声,笑意吟吟,点头称是。 而宋昊咬着后槽牙,看着这些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儿郎,只觉得虚伪至极。 “你们嘴上说得好听,可我不信你们真会为了一个平头百姓与我作对。我不觉得我有错,世道本就如此,区区庶民,天生比不得贵人!” 他打定主意要油盐不进了。 这话太难听,薛时依悄悄地看了一眼沈朝英身边的少女,对方呆呆立着,好像努力忍着失落。 薛时依心中不忍,手指动了动,心想自己该再扇宋昊一耳光。 但其实,游芳雪并未神伤,反而早已神游天外。 她静静瞧着这帮乌衣子弟相争,事不关己般淡然,好像被骂的不是自己。 很久以前,她已见识过世家贵族如何草芥人命,见识过权势如何摧残百姓。 她不远万里来京,在书院里夙夜匪懈,只为有朝一日自己能手握这人人皆爱的权势,能报血仇,以慰藉亲友亡魂。 其余事,都不重要。 “你不愿受教,随你。” 陆成君目光清浅,移到薛时依身上,瞧见她小臂衣袖上浸出了一点点血。 她该去上药了。 他眉头锁得更深,不欲再多与宋昊废口舌,“只是我想你误会一件事。” “游芳雪是陆家人,是我表妹。我受人之托,理应照拂她,但却让她在书院受了不公。” 掷地有声的一句,语惊四座。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陆成君莞尔。 “许久未去宋府拜访,想来明日应是个不错的日子。” 宋昊和宋月兰霎时便白了脸。 游芳雪竟然是陆成君的表妹,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 怎么可能呢?以前从未听说过。 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想到随手欺负的一个小小女郎会是陆成君的表妹。平日里她衣着那般朴素,任谁看都不觉得会是个身世好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两人心乱如麻,慌忙出声找补。 “夫子,我……” 一边的夏侯秋努力憋住笑意。 他心里幸灾乐祸地想,有人想拿软柿子出气,却没料到踢到硬石头啦。夫子明明给了宋昊认错的机会,可惜他偏偏不受教。 这下好啦,明日陆家就要向宋家问罪,宋昊不被他爹的家法打得下不来床才怪。 做人还是得厚道啊。 高兴之余,他四周望了望,没找见那个想见的人。 薛时依什么时候离开了? * 陆成君站出来替人出头后,很快,罗子慈便注意到薛时依小臂的伤。 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拉着她去上药。 “血都浸到衣服上了,你还在那儿傻站着!” 关心则乱,她说不出多好听的话。 她把薛时依的衣袖捋上去,看见小臂上大片的擦伤和淤青,脸色更沉了一点。 薛时依也不敢吱声,这种伤口的痛感来得慢一些,先前还能忍,现在是实打实的不好受。 “快让我瞧瞧其他地方有没有伤。” 罗子慈紧皱眉头,仔仔细细地检查她手臂,不放过任何一处伤口,可忽然,有人把薛时依抢了过去。 “让我看看。” 游芳雪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她轻轻抓住薛时依小臂,然后去摸她的手肘与肩头,捏了几下后确认没伤着骨头。 她松了口气,抬头对上罗子慈冷然的眼,心里一惊。 明明方才都不曾被那群乌衣子弟扰乱心绪,现在却被这女郎的一眼扫得背后发凉。 “医师还没来,我略通医术,先帮忙瞧瞧有没有伤着骨头。”游芳雪知道自己的冒昧举动惹了别人不快,她松开手,硬着头皮解释了两句。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1节 就算对方不喜,她也要这样做。千山书院的医师没她这么好的医术,她亲自看过后才能放心。 薛时依迟钝地感知到隐隐的火药味,一下紧张起来,恍觉自己好像成了被争抢的香饽饽,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可不希望她们两人产生嫌隙。 还好,罗子慈没追究,只是颔了颔首,“多谢你了。” 游芳雪应了,又瞧了一眼薛时依。 她想留下来多照看一会儿,但眼下看来,留下来容易引人生厌。她犹豫片刻,还是打算离开。 “那我不打扰了。” “等等,”罗子慈喊住她,不太高兴,“我又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想留在这里就留着好了。” 才迈了半步的少女收回腿,她眨了眨眼,随即扬唇。 “好。” * 医师没多久便来了。 她拿来上好的金疮药和几个药包,说是敷的和喝的都有,能保证伤口不恶化不生脓。 游芳雪主动领了煎药的差事。药包到手后,她打开瞧了瞧,淡定地挑出一些丢掉。 然后被震惊的医师抓了现行。 两人大眼对小眼之际,游芳雪暗骂一句今日诸事不顺。 她把重新配过的药包递给对方,压低声音,“你用药太过周全,殊不知水满则溢,反而破坏了药性。” 医师欸了一声,也不生气,只是默默接过药包检查,良久,叹了叹,“你说得对。” 她目露赞叹,“年纪如此轻,眼光却很老道,真是后起之秀。” 游芳雪不想多聊此事,胡乱应了应,便转身去煎药。 这边药炉点上火,起了缭绕的白雾。另一头,罗子慈给薛时依上着金疮药,她鸦睫浓密,神情认真,手上动作轻轻柔柔的。 “疼吗?” “还好。”贵女摇头,伸着小臂,白净皮肤上的伤口有些狰狞。 屋里挂了占风铎,风一来便叮叮当当地响,惊走窗前梳理羽毛的小雀。 “子慈,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想问。” 在这样闲适的晴光里,薛时依安静望着好友,闷闷不乐地问: “宋月兰他们从前也这样欺负你吗?” 像欺负游芳雪一样,这样过分地,不顾忌别人性命地,肆意欺凌人。 她察觉这一点时,心里像被藤蔓绞着一样难受。 先前罗子慈说过家中父母官位在六品以下的学子,在书院都不会太好过,而她的父亲恰巧是六品文官。 罗子慈上药的手一顿,心蓦地漏了一拍。 她动了动唇,语气很随意,“怎么会?我比她聪明多了,他们欺负不到我头上。” 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便揭过一段旧事。 另一头的游芳雪摇了摇头,她真想说她听得见,这屋子不大,好歹也低声些。 明明每次小测,得上甲只有她一人呢,到底谁聪明呀。 但少女只是专心煎药,没有开口。 罗子慈也转了别的话题,不与薛时依讲这个。 好一会儿后,她听着占风铎碎玉般的脆响,漫不经心地想—— 从前那帮人当然也这样欺负她,喜欢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做一点出格事。 譬如问她怎么不读白鹭书院,读千山书院岂不是攀附不了薛家了? 譬如嘲笑罗家真是有种,所出的一双儿女都很会讨薛家贵女的欢心。 于是,罗子慈向白南老家寄了一封信。 一月后,那些烦人的狗叫,便再也听不到了。 * 早上挨了娘的一顿训后,薛雍阳终于良心发现了一回。 他回想起少时自家小妹蹲在白鹭书院的石狮子旁接他回家的场景,那会儿薛时依小小一只,很乖巧,路过的学子都想跟她讲话玩儿。 可惜薛时依小时候的性情与现在不同,她不苟言笑,很糟蹋自己可可爱爱的小脸蛋。 今日,薛雍阳打算亲自接薛时依回府。 马车刚到千山书院门口,里面恰巧就走出不少人来。乌泱泱一大群,打眼一看,什么沈朝英陆成君等等都在,言笑晏晏,瞧着好热闹。 而正中心的,不是薛时依又是谁? 只是她今天模样有点怪。脸上小小地挂彩,小臂被包扎过,气色也不太好。 明明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薛雍阳眯了眯眼,下意识不悦,“这是怎么了?” 马车里的沈令襟察觉到不对,抬手掀开帘子探出头。 他眼睛已经好了,比从前还水灵几分,此时睁得很好看,“时依妹妹,你受伤了?” 沈朝英心有余悸地解释:“书院的马匹被人做了手脚,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是为了救我才摔的。”游芳雪也补了一句。 对内围场风波一无所知的两人闻言,脸色一瞬便严肃了。 在这里见到哥哥,薛时依有些意外。 “此事说来话长,在这里不好说,回府后我再告诉你。”她走过去挽他的胳膊。 可薛雍阳略一思索,立马拒绝了,“不成。” 他好不容易来接一回人儿,要是接了个伤痕累累的薛时依回家,家里还不得炸开了锅?娘绝对饶不了他的。 男人勾了勾唇,上前几步拽住了陆成君,还吆喝住了其余几个人。 “既然在这里说不清楚,那各位不如一道去薛府用膳,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他得带几个可以背锅的人回去。 作者有话说: ---------------------- (2025.06.07)3462 (2025.09.19)改称呼 —————— 你们先吃顿团团圆圆的饭,我去睡了[摸头] 我要多写男女主感情戏呀[摸头][摸头] 谢谢宝宝们的评论,看得我暖暖的[爆哭][彩虹屁][哈哈大笑] 第16章 去薛府用晚膳? 薛雍阳这不讲章法的主意真叫众人愣住了,就连薛时依也很难跟上他的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她倒不反对,甚至有些小小期待。 可陆成君沉吟片刻,没多犹豫就婉拒了,“多谢薛兄,但贸然去府上叨扰,于礼数不周。” 陆薛两家从前来往不多,在京城里各住一头,他只在朝堂和世家宴会上与薛家人有点头之交。 出于私心,陆成君不想如此潦草地登门拜访。 他一回绝,其余人也要告辞,薛时依期待落空,默默转身往马车上走。 马车上的沈令襟依旧闲不住地朝外张望着,他瞧出她低落,眉梢微挑。 一个奸计悄然浮上心头。 眼见薛时依走到了近前,沈令襟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发顶,笑得温柔,“别丧气,他们不去,我可要去的,我陪你用晚膳呀。” 心思被拆穿,薛时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用膳也要人陪,岂不如孩童般幼稚了? “……多谢令襟哥哥。”她没话辩驳,只好憋出这么一句,红了耳根。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一起用膳的日子还多,”狐狸眼青年拉长调子,语气里装模作样地夹杂遗憾,“你也知道你令襟哥哥的亲事吹了,又得重新觅良人。” “如今我爹娘催得我都不敢回家,你哥哥特意允我多去薛府避难呢。” 他很自然地牵薛时依上了马车,瞧着挺亲昵的。 沈朝英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想明白自家弟弟何出此言。他此前明明一直在庄子上养伤,一趟家都没回,更别提被爹娘催婚事了。 而陆成君不作声地望着。 他心里懊悔了。 思虑过多或许是一种错,不然,他现在也不用徒劳站着而束手无策。 如果薛雍阳能知晓众人心绪的话,必定会冷笑一声,因为他其实根本没打算给人拒绝的机会。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陆成君上了另一辆马车,一点都不客气,“吃顿饭罢了,我们家不用讲这么多礼数。” 乱拳打倒老师傅,这下可以说正合陆成君的意,他不再推辞,很顺从地便上了马车。 “那就多谢了。” 见状,沈朝英打了个哈欠,带着罗子慈她们上了沈家马车,“去蹭顿饭也好,走吧。”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2节 马车里,薛雍阳将一卷册子递给身旁人,“那个蛊惑朱家的巫觋五天前死了。” “五天前死了?” 陆成君本要翻开册子的手一顿,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巫觋背后势力莫测,不是说在查清前,要留好她的性命么?” “也不是想留就留得住。” 提起这事,薛雍阳就忍不住心烦。 “她死得悄无声息,守卫没发觉不说,而且可能是因为身体里有蛊虫,竟让她能如活人般呼吸,连脉搏也与常人无异。” “直到今日,守卫来报,称她已五日不进饭食,我亲自前去查看才知道她已死了。仵作验尸说至少死了有五日了。” 此事诡异,不知道预示着什么。 陆成君重新翻开册子,淡淡道:“既然如此,薛兄也不必太过介怀,巫觋尸身要处理好,免得里面的蛊虫再生异变。” “已命人火葬了。” “嗯。” 书册被一页一页翻着,巫觋所供述的事情都在上面。陆成君实际上并不如面上波澜不惊,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不散。 但是,为莫测的祸事担忧过多,并无意义。 既然太子殿下最要紧的危险已然解除,其余的事情就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逐鹿者,不顾兔。 * 这顿晚膳用得其乐融融。 薛父薛母虽然没预料到自家孩子还带了一堆客人回家,但他们一贯和蔼可亲,言谈相处起来只觉得如沐春风。 临走时,游芳雪最后望了一眼碧瓦朱檐的薛府,正门大气轩昂,其上的匾额是当年太宗亲自题写的,字迹苍劲有力。 所谓积善之家,也就是如此罢,她心想。 一番接触下来,她真的很难对薛家有所怀疑,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何薛时依会知道《本草经》。 少女没停留太久,很快上了送她归家的马车。 她与薛家,来日方长。 * 将客人们一一送走后,薛时依还站在府门前,听着车辕声在京城的青石板路里渐渐消弥。 乌金西坠,收了朝辉,暮云合璧,天际间慢慢昏暗下来,只留一小片深沉瑰丽的绮霞。 “还望呢,都没人影了。” 薛雍阳走过来,一身青衫落拓,没好气地开口:“瞧你这痴儿样。” “狗嘴吐不出象牙。”薛时依扭身就踢了他一脚。 青年退了几步,心疼地看着衣摆上的印子,“你看,恼羞成怒了。” 闻言,少女又要抬脚。 为了避免再挨踹,薛雍阳补上一句,“明日我也去宋家敲打敲打,总不能让你白白从马上摔下来一回。” 薛时依哦了一声,领情地收了腿。 “千山书院积弊已久,就算少了一对作乱的宋家兄妹,以后也不会好不到哪里去。” “但总归会变好一点。”薛雍阳安慰道,拍了拍她的肩,“你不用考虑太多,只管活得开心就好,无论如何,都还有薛家顶着。” 薛时依默了默,“但我不想所有事都靠你和爹娘。朱家的事情虽然解决了,可你也没有告诉过我到底是如何处理的,我好像帮了些忙,又好像什么都没帮上。” 薛雍阳唇动了动,他不向她说这件事,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心虚,另一部分原因是下意识不想让她参与。 他从来的心愿是大景百姓安康,家人无忧无虑,自己苦点累点都无所谓。 但细细想来,这种保护可能有些自以为是,毕竟从上一世看来,他也没能保全她。 “你不能忘了我也可以独当一面。”薛时依闷闷不乐。 “好,哥哥记住了。” 薛雍阳抬手狠狠摸了摸她脑袋,“以后这些事我都会告诉你。” 至于那个诡异的巫觋,待他查得更清楚后,就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讲出来。 * 深夜,离京不远的官马大路旁,有车队在歇息。从白南到京城,他们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四天路,明日便能入京。 领队的大姐头靠着马擦刀,刀面倒映着天上钩月,落入人眼的是片片冷光。 大姐头惆怅地放下刀,提起酒壶就来了一口,可惜辛辣酒水驱不散连日奔波的疲惫。 她恨恨地想,本来他们商队平素没有这么辛苦的,若放到从前,四天连一半的路程都走不完。 可谁叫这回霉运当头,商队里载了个祖宗呢。他要往东,他们万万不敢往西,他一颗心都扑在京城,他们也只好披星戴月,昼夜不分地赶路了。 还好明日就能结束这倒霉催的日子。 大姐头困得半阖上眼,没有注意自家那个五岁的小萝卜头,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商队中心那辆最金贵的马车。 马车里,闻慕没有枕着软垫睡觉,而是把玩着一个小巧的清白玉鹌鹑形盒。 玉鹌鹑眼睛处有一小孔,透过孔能看见白玉盒内有一条细长的,不断扭动的虫。 它在这玉盒里好吃好喝地住了四天,一天比一天有活力。 “这红尘蛊还真够阴的,主死虫生,老巫婆死得越久,它倒越精神。” 闻慕在孔眼那里滴了两滴血,然后满不在乎地把玉盒随手一扔,见它落在了软垫上后就不再理会。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死在它手下。 他才不管哩,只要把这阴毒的蛊虫送到京城就算了事。若老巫婆泉下有知,也该多感谢他。 等他做完这脏活,就可以直奔姐姐家里去啦。 “哐”的一声,一粒小石子砸上了马车窗,这动静斩断了闻慕的遐想。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窗,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脸颊肉鼓鼓的小孩,像根矮胖的小萝卜。 小孩生了一双大眼睛,其实挺可爱的,可惜闻慕压根不是个尊老爱幼的,依旧冷着脸。 “你最好有事找我。”他语气冷然。 小孩读不懂危险,眼巴巴地问,还有些口吃,“哥,哥哥,我看见你手上有,有蛇。” “你,你是蛇妖吗?” 手腕上有东西动了动,不住地用它冰凉润滑的头蹭过来蹭过去,殷勤无比。闻慕知道,这畜牲饿了。 他趴在马车窗,伸下一只手,骨节分明,白得像鬼。他笑眯眯的,“你觉得我是蛇妖?” 小孩吸了吸鼻子,刚要点头,却被赶来的大汉一把抱进怀里。胡须满面的彪形大汉,身长八尺,气势逼人,可面对闻慕时却像个孙子。 他牙齿直打颤,“小天师,小孩不懂事,还请您见谅。” 闻慕定定地盯了一会儿,盯得对方额生冷汗,抖得像筛子,就差膝盖一软跪下去。 “我没放在心上。”他摆摆手,让这一大一小滚蛋。 大汉如蒙大赦,连忙抱着孩子跑了,身子不稳,险些平地摔一跤。 小孩在他怀里被颠得不舒服,从他肩上探出头去瞧马车里的少年。 只见,闻慕正笑着挥手告别,他衣袖滑下,露出森白手臂,手腕处盘着一条通体漆黑的黑玉小蛇,金色蛇瞳竖起,嘶嘶地吐着信子,让人生寒。 小孩有些害怕,移开眼神去看相对和蔼一点的闻慕时,却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了,变成了与蛇如出一辙的竖瞳,冰冷地打量着他的每一寸皮肉。 下一刻,嘹亮的哭声划破长夜。 树上栖息的乌鸦被吵醒两只,嘎呀嘎呀地飞走了。 次日,城门口的官兵检查了商队文书后便放了行。 在人烟稀少的巷口,大姐头眼含热泪地将闻慕从马车上请了下来,又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大包金银细软。 “小天师,京城到了!” “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你们走吧,别在这儿碍事。” 他揉了揉眼睛,等到再睁眼时,大姐头已经溜得没影了,显然怕惨了。 闻慕呵笑一声,掏出清白玉鹌鹑形盒打开,伸出两指,把里面的细长黑虫夹出来,然后毫不怜惜地吧唧一下扔到地上。 “你也滚吧,自个儿去寻仇家。” 小指长的虫儿在京城覆盖着薄薄尘土的路上蠕动了一会儿,最后为难地爬回了闻慕脚边。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爬回来干什么?” 虫儿费力动着身子,好像在扭扭捏捏地讲话。 闻慕一脚踹了过去,把它踢到路边杂草里,语气里满是嫌弃和不耐烦。 “仇家太多不知道找谁?随便找个有点关系的搞搞就得了,你还想替那老巫婆报多少仇?” “赶紧滚,少烦我。” 虫儿委委屈屈地蠕动着离开,像条可怜的丧家犬。 而闻慕带上金银细软,扬起笑,抬头仰望京城无云的天空,自言自语。 “我想想,姐姐住在哪儿来着?” 作者有话说: ---------------------- (2025.06.09)3576字 ————————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3节 虫虫:目标太多,无法锁定嘛[爆哭] 谢谢宝宝们的评论[亲亲][亲亲]感动感动,我亲亲你们,我会继续努力~[摸头][摸头] 第17章 又是这个梦。 比起之前意识混沌的几回,陆成君如今能够很清晰地知晓到自己正身处梦中。 一开始,他对这绵长诡谲的梦是有几分兴味的。 它揭示了朱家的巫蛊祸事,帮他挽救了沈令襟的性命,可自从巫觋被抓后,梦便开始杂乱无序。 在梦中,他时而见到江南波光潋滟的水面,岸上鸟雀穿花拂柳,时而见到岭南沉沉的雾霭,遮掩了崎峻山林,又或是黄沙大漠中的一轮血红落日,苍凉孤寂。 这些梦如同不成调的曲子,很难看出有什么意义。 今日的梦,也是这些混乱又无用的东西么? 陆成君如此思忖的片刻,有人自他身旁走过,压根没瞧见他似的。那男子一身朱袍将腰身掐得极好,人面艳丽若红玉,眉眼间却没多少喜色,笼着落寞与愁云。 陆成君怔了一瞬。 这人的容貌,身量,和他如出一辙,俨然是另一个他。 今日梦变了。 连带着他也跟着有了变化,不再如往常一样做梦的主人,而是成了旁观者。 而脚下所处之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陆府,只是少了如云的仆从,没人打理府中杂务,显得有些萧瑟空荡。 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家中不会是这种颓败光景的。 陆成君蹙眉,跟上去。 前面的男子走得不快,步履沉沉,像是抗拒着目的地。他身上衣裳是本朝婚服的制式,玉带束腰,饰纹于服,贵气过人,但陆成君对于他要与谁成婚毫无头绪。 而且如果是成婚,应该有喜宴才对,但举目望去,院中落满寂静,无宾客,无喜乐,唯有风过时林木簌簌作响的声音。 疑云罩在陆成君心头时,前面的男人止了脚步。 他停在庭中最繁茂的那颗桃花树下,有一截枝丫被怒放的桃花儿压得低垂,刚好打到新婚郎君的锦帽。 原来梦中时节是春,空气里隐隐浮动暗香,落英铺了满地,芳意浓重,春光静美。 陆成君望着男人,而男人望着那一枝盛放的春。 他抬手欲折。 可最后又放了下去。 男人又继续往前走,往陆府更深处的他所居的院子里走,陆成君还是默不作声地跟着。 很快,他自己住的那处院子映入眼帘,里面的花木山石都熟悉,唯独上面挂着的红绸很突兀。男人进了院子却又停下了,停在屋门前,没有进去。 周围太安静了,门虚掩着,所以能听清屋里有人轻轻地抽泣。 男人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待到里面的声音小下去,他才缓缓推门而入。 陆成君没有进去。 他不是很想面对这一切,虽然不知道陆家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娶亲,但这明摆着是一出凄风楚雨的强扭成瓜闹剧。 里面已经传来了谈话声。 “累了一日,你先睡罢,我打个地铺。” “好。” 新妇的嗓音低低的,柔柔的,带着鼻音,有一点耳熟。 陆成君侧着身子往屋里探了一眼,错开屏风,恰巧能瞧见新妇半边身子。她埋着头,抱膝坐在榻上,看不到脸,红盖头被揭下放在一旁。她先前可能是用它拭的眼泪,那鲜红绸缎上泅湿一小块。 看起来她很不喜这门婚事。这么揣测着,陆成君又往里走了两步。 不料,接下来的一幕叫他愣住了。 榻上贵女身着婚服,小脸苍白,气色很差,口脂也被她自己抿得所剩无几,瞧着可怜兮兮的。 但他认识她。 她是薛时依。 * “公子,你今日醒得好早。” 小厮端着冒着热腾腾白雾的盛满水的鱼洗进来时,陆成君已坐在榻上,垂眸揉着额心。 看到梦中新妇是薛时依的那一瞬,他便猛地惊醒过来,睡意全无。 “公子,请洗漱吧。”小厮凑近。 陆成君点点头,手刚触及水面,引起微澜,却又收了回来。 “换盆冷水来吧。”他吩咐道。 他需要清醒一下,捋清楚那场梦到底是预知前事的诫言,还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妄念。 今日陆家父子均要上早朝。 陆霖用早膳时没见到陆成君,等走出堂屋时,便在庭中那颗年岁最长的桃树下一眼看见了。 他玉立树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你少时常常坐在这颗树下读书,春日里花落满襟,秋高时桃坠怀中。” “你可还记得?” 陆霖面带笑意,这些事是陆成君七八岁时的了,他或许不记得,但当父母的很清楚。 “记得的,那桃子又酸又硬。”陆成君扬了扬唇。 他后来因此不爱吃桃子,还被父母笑着数落一顿娇气。 物是人非,如今树下再无观书少年郎,但芳菲依旧年年开了又谢,不曾停歇。 “这桃树比陆府岁数还大些,风吹雨淋,多年不倒,很不容易。” 陆成君伸手抚摸龟裂的树皮,指腹下传来凹凸不平,干硬如甲的触感。 “我想,待我成婚时也要给它挂上红绸才好。” 陆父闻言点了点头,“是啊,到时候也让老桃树沾沾喜气。” 话说出口却发觉不对。 什么? 成婚? 啊? 知子莫若父,陆霖印象中,陆成君以往从未主动提过此事,也不喜父母为他相看贵女。 可今日却若无其事地谈及了。 难道是红鸾星动了?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他得留个心眼,早早同夫人说一声。 * 今日薛时依向千山书院告了假,但并不是为了养伤,而是因为皇后下了口谕宣薛家母女进宫说话。 总的算来,薛时依进过许多次宫。未出嫁前每每探望完祖母回京,皇后娘娘总会宣她进宫,问问祖母近况;待到嫁给陆成君,他官拜丞相时,她被封县主,进宫次数就更多些,因为新立的皇后很爱寻她作陪。 说起这事,薛时依有点感慨。这一世太子不会失踪,那么太子妃就不会是前世那个喜欢找她相陪的贵女了。 若把贵女们的身世排序,那么上京三姝是要高其他人的。这三姝分别是长公主之女周观意,太子母族清河陈氏所出的贵女陈若遥,以及薛家女薛时依。 比起前面两位来,薛时依要显得孤傲许多,她不爱赴宴,交友也少。 千山书院里有些贵女看不惯薛时依的原因说来简单,在她们眼里,薛时依从前读自家书院,有未婚夫,不与其他人来往,端的是一派清高,不染凡尘,她们乐见其成。 可如今薛时依婚约解了,还转了性子,待人接物都热切起来,便叫人如临大敌。 婚事,名望声势,这都是上京贵女们要争夺的东西,她们的恶意并非出于对某个男子的喜爱。 很快,宫舆到了永乐宫前,那里已有女官在等候了。 “薛夫人,时依妹妹,请随我来。” 说曹操曹操到,开口的人正是陈若遥,她一身绛紫官服,端方有礼,正朝着她们笑。 是了,她这时候在后宫里任女官,薛时依想起来。 周观意和陈若遥两人同年而生,比她大几岁,都在朝中领了差事。说来惭愧,京城三姝里,就只有她一身清闲。 这辈子她该去考个女官吗?莫名的,薛时依还产生了一点紧迫感。 永乐宫华贵非凡,得益于大景的能工巧匠,正值酷暑,宫内却能灌进幽幽凉风。殿中心摆了座冰琢小山,所散冷气让整殿生凉,一角有几尊青铜冰鉴,盛着爽甜的瓜果。 皇后坐在上座,慈眉善目。薛夫人与薛时依行礼行到一半,便被她叫停。 “不必拘于虚礼,来,到我近前说话。” 她亲昵地把薛时依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书院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你这孩子心眼好,不该受委屈。” “我已放了话下去,往后再出此事,必定严惩。” 她语气沉了几分,显得郑重。 千山书院背后靠山是太子母族,皇后这话表明了她的态度,从此书院里门第不高的子弟也会过得好些了。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前未必没有这种事,但都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现在才整顿书院里的不正之风,其实也是在给薛家薄面。 算来算去,还是权势欺人。 薛时依心里叹了一声,面上滴水不漏地应和着,还有空拿余光去瞧一旁的陈若遥。对方注意到,旋即抿唇,双颊上梨窝浅浅,朝她投来笑意盈盈的一眼。 在这一眼里,薛时依回忆着陈若遥上辈子的事。 当今的皇后娘娘出身清河陈氏,有兄长有姊妹,陈若遥是皇后的外甥女,也就是太子的表妹。 她自幼聪慧,常出入宫闱,与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考取女官后,常伴于皇后身侧。论身世论才情,都是太子妃当之无愧的人选。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4节 上一世太子失踪后,听说她终日郁郁,没多久便自缢殉情。钟情如此,实为少见。 “对了,听闻时依与王家那孩子的婚约解了?” 皇后的话,唤回薛时依的神思。 薛夫人慈爱地抚着她的发顶,说道:“回娘娘的话,婚约的确解了,两个孩子缘分不够,也不能勉强。” “女子的人生大事自然不能马虎,”皇后颔首,语气柔和了些,状似不经意地问,“时依还有一年便要及笄,可有其他中意的郎君?” 这句问得薛家母女紧张起来。 好似要验证她们的猜测一般,永乐宫门前传来动静,几个侍从随着两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走了进来。一人气度不凡,眉眼深邃而不怒自威,岳峙渊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而另一人则貌若潋滟春水,眼下生一颗多情红痣,容光之盛,叫满殿金璧都黯然失色,但薛时依之前没怎么见过他。 “渊儿,行之,什么风把你们俩人都吹来了?” 太子笑意吟吟,“母亲唤我,我当然要来。恰巧路上碰见行之,便挟他作陪了。” “拜见皇后娘娘。”周行之躬身行礼,眉眼淡淡,没多少情绪。 他此行名为作陪,实为挡箭。 “免礼免礼,”皇后摆手,拍了拍薛时依的肩,“你们来的好,我今日叫了时依进宫说话,方才正谈到她的婚事。” “这孩子明年才及笄,你们可以唤一声时依妹妹。” 薛时依心里苦笑一声,不得不乖乖上前拜见太子。 皇后之心,昭昭如明月。 可惜明月注定照沟渠了,她可从未有过嫁入皇室的想法呀。 作者有话说: ---------------------- (2025.06.13)3273字 ———————— 太子:不行,我不挖人(陆成君)墙角的。 薛时依:不行,我也不挖人(陈若遥)墙角的。 太子:其实我不知道我上一世怎么输的,明明身后有陈家,陆家,姑姑也看好我。 薛时依:其实我也不知道。 榜单字数没达标,接下来两周只好安详地躺在黑名单里了,悲[心碎]预估错误,这一章又没能写到闻慕。不过他不是男二啦,不仅不是,而且还……[摸头] 第18章 好在,她和太子心有灵犀。 “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全,”太子抿唇,语气柔和,“您放心吧,到时候我肯定为给时依妹妹备好添妆礼。” 言罢,他朝皇后娘娘身旁的女官坦然一笑。女官面不改色,依旧立如青松,只是唇边梨窝无声深了些。 皇后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哪里说让他备添妆礼了?分明是希望他能备聘礼的。他又不是寻常人家,往后身边人不会少的,多一个薛时依又如何呢? 唉!还是心太软,将儿女私情看得比利益重。 话聊到这份上,皇后娘娘没了好脸色,冷冷地不搭腔。 薛时依心里偷乐,面上事不关己地挂着笑,并不作声。她的目光游移在永乐宫中,与周行之相碰一瞬。 对方显得很冷淡,眼皮懒散地掀了掀又放下。 好似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 但其实薛时依只是想瞧瞧他眼下那颗红痣,它让她想起陆成君。他也有泪痣,只是不像这样鲜红如血。 在这一刻的安静里,薛时依觉得这位不相识的郎君如同山中石潭里的一尾鱼,在这永乐宫漫无目的地空游而无所依。 没多久,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的差事就宣告了结。宫辇载着薛家母女,在宫道悠悠行进,慢慢地,宫墙万里也抛之身后。 她们离开后,永乐宫里又走出两人。青瓦朱墙下,一男一女,皆身姿高挑,容貌俊秀,瞧着就赏心悦目。 “娘娘太心急了,薛家从未存过将女儿送进宫的心思,她再推波助澜,也只会适得其反。” 周遭无人,陈若遥提起方才殿中暗流时,眼里古水无波。 “等到薛家女及笄,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必如过江之鲫。且不提,她还生得容光艳艳,眸若秋水,眉似春山。若能喜结连理,真是一段神仙难求的良缘。你说呢?” 无人应答。 于是,她继续问: “周行之,你哑了?” 被追着问的男人撇了一眼过去,答:“没看清。” 可忽地,薛家贵女的脸一瞬又出现在他眼前。周行之微微蹙眉,改口,“姿容尚可。” “得你这么一句已经很难得了,”陈若遥笑,又道,“我有些中意她那乖巧模样,你可千万不要对她起心思。” 周行之冷冷勾唇,“当然。” “你已三令五申过,命我不要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你记得便好。”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又侧开头,两人间暗流涌动,但不夹半点风月。 * 进宫后两日都是千山书院的学假,所以薛时依舒舒服服地一连休息了好几天,还处理了不少香料铺子的买卖。 待到收假,她神清气爽地搭着马车去上学。 书院里还是老样子,好事坏事兼有。宋家兄妹被罚了一月思过,学堂里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也老实下来,周遭陡然清净不少。 只是宋月兰回家思过前还是做了小动作,害得游芳雪在学院里的差事丢了,身旁那个一直挨着她坐的戚家女郎也不敢再坐回原本的位置。 日子在变好,却又没有变得最好。 为着游芳雪,薛时依要去找山长说理,但被她拦了下来。 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虽然不能继续在书院做活,但是却意外谋了一个医坊的差事,清闲不说,工钱还更高。 说起来,这差事竟是千山书院的医师给的。医师对她那天为薛时依煎药的事情记忆犹新,故而使了援手,结了一段善缘。 后来,罗子慈还亲自上阵,将游芳雪的书案搬到她和薛时依旁边,自此也就解了孤立之局。 回府的马车上,薛时依想起这些,忍不住露出一点笑。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纵然还有许多忧愁压在心头,前途也曲折未卜,但她想,总会有一天诸事圆满吧。 就像前世,她的路一开始也泥泞难行,风雨飘摇,但后来也熬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到家,薛时依就在正厅瞧见了哥哥和父亲。 说起来,薛雍阳的兄长情只短暂地存在了半天便消弭得无影无踪。那日后,他就没有再专程去接自家小妹回家了。 问就是公务繁忙。 薛时依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天色渐暮,佳肴已经上桌。一家人踏入堂屋用晚膳的功夫,薛时依看见她爹肩上趴了条细长的黑虫,正磨磨蹭蹭地往他脖颈处爬。 薛父今日衣袍是玄色的,虫子几乎要与衣物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爹,你肩上有虫。” 薛时依没迟疑,伸手便要捉了那东西去扔。 手碰上的那一刹,指尖传来痛意。 可能是被虫刺了一下。 薛时依被扎得不捉虫了,扬手把它拍飞就了事。 “嗯?虫在哪儿?”薛雍阳闻声扭头。 “没事,我拍掉了。” 薛时依往地上瞟了一眼,没看见被挥下去的细长黑虫,她疑惑一瞬,没多在意。 “不知道落哪儿了。” “嗯。” 所有人落座用膳时,先前寻不到踪迹的细长黑虫闲适地将自己蜷成黑色的一小点,附在贵女细腻若凝脂的皮肤上。它黑色的头部微微晃动着,轻触着薛时依的手腕。 然后咬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口。 这比蚊子叮一下还要轻,所以主人一无所觉,伤口也没有血流出。 虫子满意地钻了进去。 * 晚间在房中温书时,看了不到两行字,薛时依便觉得困倦非常。 万事贵在坚持,薛家家训从小这样训诫子孙,是以她并没放下书,而是忍着眼皮的沉重继续学。 不知到底多看了几页,等到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着油绿的芭蕉叶时,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地,磕在了书案上。 闷闷的一声,像是林间小兽踩到猎户布的陷阱,滚入深洞,震落了台上蜜烛结的灯花。 侍女进来时,薛时依已睡得很沉。 “女郎太用功了。”她轻轻笑了一句,小心地搀起人去就寝。 翌日,薛时依是在母亲急切的呼唤声中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满屋的晴光顿时映入眼帘,有些刺目。 时辰已不早了。 “得,得赶紧盥洗,还要去书院。” 她慌里慌张地起身,下榻时差点跌个跟头,全身沉得像灌了铅。 “你院中侍女清早便来请我,说怎么都唤不醒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告个假吧。”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5节 薛母担忧地扶住人,伸手一碰薛时依的额头,满是冷汗,她低呼了一声。 “没事,应是昨晚雨声太大,我睡得不好。” 薛时依深呼吸了几次,找回些许清明,亲昵地抱住薛母的胳膊蹭了蹭,“是我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薛母嗔她,“这有什么?母亲记挂儿女,从来不会觉得累。” “既然坚持要去书院,就快些梳洗吧,我陪你一道去。” 一刻钟后,书院门前 将人送到的薛母并未马上离去,她守在窗前,亲眼看着薛时依提着裙子跨过门槛,小跑去学堂。人影渐渐变小又不见后,薛母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天青色的马车帘。 今早她对着自己女儿唤了十余声,却怎么都唤不醒,若不是伸手去探时犹能感受到鼻息,她险些吓得要晕过去。 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睡得那般沉,现在回想起来也阵阵后怕。 等散学后,得叫雍阳接人去医坊里瞧瞧身子才是。薛母在心里细细考虑一番后,才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 薛时依进学堂时,罗子慈和游芳雪已候了她好一会儿了。 “女郎啊,今早是不是睡美啦?”罗子慈扬起笑。 薛时依唉声叹气,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很真心地开口:“犹觉得不够呢。” 她的眼皮现在还沉沉的。 “我来帮你醒醒神,”游芳雪打量了四周一圈,低下声音,“我今天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罗子慈,你猜我看见什么?” 闻言,罗子慈昂了昂下巴,哼了一声。 薛时依只觉得她们的说话声好似蒙汗药,让她的困意又跑上头。贵女捂住嘴,小小地打了哈欠,强撑精神,“看见什么?” “她从马车里出来时,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探出头,恋恋不舍地唤她——” “姐姐。” 缠绵缱绻,听得她在旁边起鸡皮疙瘩。 “罗子慈,原来你有个弟弟。”游芳雪促狭地笑着拉长调子。 当事人却坦然地挑了挑眉,“别听他乱叫,他比我还长两岁。” 只是嘴巴太欠,一定要这么喊,她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但横竖都纠不过来。 她们两人谈笑间,薛时依只觉得耳边声音变得越来越飘渺,她整个人好似被茧束缚,渐渐丧失五感,脑袋又点了点,眼见马上又要磕上桌子—— “哎。” 罗子慈伸手过去,捧住她的头,心里泛起几分惊讶。 这还是第一次薛时依没有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 “怎么困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薛时依努力睁开眼,“可能昨晚睡得太差了。” 游芳雪眼神微动,伸手把了把她的脉,但脉象稳健有力,探不出问题。 看来真的只是没睡好,她若有所思地收回手。 好在,薛时依的困倦持续到午膳便结束。下午夫子布置了小测,她提笔作答时才思泉涌,一气呵成,没费多少时间便写完。 散学时夫子收起考卷,学堂里的贵女们纷纷离开学堂。 薛时依三人缀在最后边,讨论着所考题目。倦意散去后,薛时依头脑变得很灵光,道道题目都解得让人赞不绝口。 “看来这回的上甲可能要易主。”罗子慈毫不犹豫地开始拱火。 游芳雪并不在意,不过还是配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老天爷助她。” “什么呀!” 薛时依笑嘻嘻地把她们两人都挽着,此时,一天之中暑气最烈的时辰已经过去,金黄而柔和的日辉铺洒在书院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上,在交错的枝桠里漏下碎金。 她仰头看着这一切,心里却突兀地觉得难受。 如有神助么,可为何自己总感到惴惴不安呢? 总觉得,今日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也曾有一日像这样困意深深,整个人昏沉不已,然后—— 她便昏厥在了华岩寺正殿后房,重生回了十四岁那年! 将这一切想透时,猛烈而熟悉的晕眩感也降临,像暮鼓的最后一响,震耳宣示着今日已尽,为时已晚。 原来如有神助,不过回光返照。 薛时依从未有一刻能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大祸将至。 前世在华岩寺所遭的性命之危,今生竟然来得这样早。 这是为什么?! 巨大的惊惧与悲哀几乎要将薛时依淹没了,叫她窒息。重活一世,好像又要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可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许多问题没有寻到答案。 她明明还不甘心。 太阳穴传来的剧痛如同一把能劈裂头骨的铁斧,疼得薛时依站不稳,她的身子微微摇晃着,挽着罗子慈和游芳雪的手也松开了,软软地垂在身侧。 “欸,那边走过来的是不是朝英姐姐和陆夫子——” 少女的话止得很快。 “时依,时依,你怎么了!” “时依!” 罗子慈慌乱地将她搂入怀,对着游芳雪凄切地喊,“快,快去寻医师!” 对方赶紧摇头,什么都顾不上,连忙开口:“别抱得那么紧,给她留出能喘气的地儿!把她手递给我,我来把脉——” 一片嘈杂与兵荒马乱中,薛时依尚未完全阖上的眼中映入一角月白的衣摆。 然后是陆成君白净又好看的脸。 薛时依神志混沌,看到他时本能觉得委屈。 自从重生后,她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地规避上一世的祸事,努力地改变那些她在意的人的命运,努力地拨雾见月,渡过苦海。 但为什么每当觉得一切都在变好时,滔天的浪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推翻她的船?为什么她明明重生了,劫难却来得更早,让她只能再次莫名死在他眼前? 如果注定要死去的话,薛时依还想最后问陆成君一句。 哪怕不会有答案。 “为什么……” 她揪住他的袖口,眼里蓄起泪水。 “你那么想……解脱?” 作者有话说: ---------------------- (2025.06.16)4044字 (2025.09.19)改称呼 ———————— 下一章来接人的薛雍阳:不儿,又搞我?是人吗? 好晚啦,我去睡了[撒花] 睡前感叹一句,想不到已经写了六万字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把一个故事写得这么长[摸头]我一直幻视时依和成君的故事是钟乳石,每次更新就是一次矿物的沉积,而我期待着最后凝结而成的奇迹[亲亲] 第19章 “……解脱?” 陆成君不懂她的话。 做过那个成婚的梦后,他一连好几天都很难安寝,欢喜与犹疑都在心里浮浮沉沉,如同沉入井的瓜果,一直不停地冒出水面。 梦里耀眼鲜艳的红绸与她哀伤的抽泣声,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刚才在书院另一头看见她,他的心便不自觉轻盈起来,连日来的劳神苦思被风推走,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见她。 而说完那番含糊不清的话后,薛时依用尽了所有力气,揪着陆成君袖口的手也松开,无力地往下滑。 但是被他及时握住了。 陆成君眼前蓦地闪过一些从未经历过的画面,香烟袅袅中,他也曾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没了声息。 虚幻与现实重叠的一瞬,陆成君的心狠狠往下坠,浑身没由来地发凉。他毫不迟疑地将薛时依从罗子慈那里抱走,顾不上旁人的愣怔,只是沉声道:“我带她去医坊。” 沈朝英瞪大了眼,赶紧追上去,“陆兄,等等……陆成君!” “你这!成何体统啊,”她急得拍自己脑门,然后大手一伸,拦在他面前,“哎呀,把人给我,我抱着去!” 英姿飒爽的女官说话时语气夹着隐隐威胁。 但凡陆成君不听劝,她必定二话不说就上手。好歹是个武官,不精于口舌,但略懂些拳脚。 游芳雪也赶紧拉着罗子慈跑过来,“听沈夫子的吧。” 纵然大景民风开放,他也不能亲自抱人去医坊呀。哎,她这位表哥真是急昏头了。 虽然此时周遭并无旁人,但一会儿走出书院便是四处皆有耳目了。陆成君明白是自己关心则乱,他闭了闭眼,强行把心里的不情愿都压下去,将人给了沈朝英。 如果可以,他不想假手于人。 “你也别太担忧,或许只是暑气过盛,时依没受住。” 沈朝英接了人,见对方垂着眉眼,一副失神模样,也不好多责备,还安慰了两句。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6节 只是她心想,还真叫沈令襟说中了,那厮在薛府用了顿膳便信誓旦旦说薛陆两家往后必有姻亲。她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本以为是胡言乱语呢。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出了书院,要上马车奔往医坊。 罗子慈远远觑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罗家马车,又瞧一眼人事不省的薛时依,唇咬得紧紧。她连招呼都没跟自己家中仆从打一声,便毫不犹豫地继续跟着沈朝英他们。 可此时,有一人却不长眼地跑过来,拿一柄玉骨折扇拦在沈朝英身前,开口就问: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谁来捣乱?没瞧见别人正着急么。 沈朝英没好气地瞪过去,刚要呵斥,却瞧见薛雍阳疑惑的脸。 “你们带着薛时依要去哪儿?” 他很文雅,看到这如同人牙子拐小孩的场景也心平气和。 罗子慈如见救星,连忙拽住他衣袖,说话又快又急,“雍阳哥哥,时依忽然晕倒了。她今日一直说自己困,散学时毫无征兆地便倒下了!我担心是——” 她蓦地断开话语。 薛雍阳和罗子慈都是对薛时依重生之事一清二楚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薛时依前世是当初如何不明不白地死去的。她能想到的事情,他只会想到的更快。 男人手里折扇“啪嗒”一声坠地,少见地露出惊慌。 他顾不上其他,当机立断,“医坊不够格,要请御医来。此事你们不必管了,我带人回薛府。” “不,去我府上!陆府就在不远处,”陆成君摇头,开口道,“我方才已命侍从拿着陆家腰牌去宫中请御医了。” * 陆府里 宫中得空的御医一茬接一茬地来,却都看不出薛时依症状,皆语焉不详地呐呐几句,叹几声气便灰溜溜走掉。 待到又一位御医告辞时,薛时依的气息已比刚晕倒时弱了。 情况变得严峻起来,薛雍阳面沉如霜,眼里充血却束手无策,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妹妹榻前。 其余人的面色也很是难看。 “我去把京城的医师也叫来,有总比没有好。” 沈朝英拧住的眉头快能夹死苍蝇,她想不通事情是怎么一下变得如此棘手的。 不会真的出事吧? 出门前,她忧心忡忡地最后往屋里望了一眼。 陆成君一直站在薛时依身侧,她就在他旁边的榻上躺着。闭着眼的人神态安宁,好似不过平常的一觉,可清醒的人却心事沉沉,如浸热油般煎熬。 “她以前也晕倒过么,是不是什么隐疾?她什么时候会醒?”他忍不住询问。 “没有。”薛雍阳喉咙干涩。 “她虽然有些瘦,但身子一直很康健,没生过大病,也没有隐疾。” 可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醒。前世她昏迷后一觉回到了今生的十四岁,那这回她又昏迷,能不能一觉回到上辈子? 如果当真能回到上辈子,倒也算好结果,薛雍阳已经不敢去想其他可能。从前没能保护好的亲人,现在还是没能保护好,他以前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时依,醒过来,好不好? 别让他两世都做了无能的兄长。 等到最后一位,也是宫中资历最老的李御医为薛时依把了脉,然后露出一筹莫展的神色,摇了摇头时,薛雍阳终于承受不住,踉踉跄跄地起身往外走。 他崩溃得站不直,好似冬日里一颗败柳。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请我爹娘来。” 如果真是最后一面,也要让全家人都陪着妹妹一起走。无论如何,她不能孤孤单单的。 “等等!” 游芳雪捏着银针,大喊:“时依不是得病,也不是中毒,很有可能是中了蛊。” 先前那些御医一茬一茬地来,她连见缝插针地给薛时依把个脉都做不到。好在这位李御医与她是相识的——是她做工的医坊背后的主子。 李御医让游芳雪在一旁打下手,趁这个机会,她摸了薛时依的脉象,和先前一样稳健有力,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普通睡着了而已。 可是无论扎哪个穴位,薛时依都毫无反应,几近在梦中睡死。游芳雪沉住气,又取了她的血,在银针上抹了药,反复试了许多次。 直到细长而泛着银光的针身爬上一丝褐色,至此,心中那个最不可置信的猜想落实。 “小友说的有道理,一下便叫我茅塞顿开,”李御医眉目慈祥,语气温和又沉重,“我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病症。或许一开始就错了,这并非急病,而有可能是蛊,我不精通此门,实在无能为力。但若你们能寻来一位经验丰富的巫觋,或许还有救命的机会。” 她又继续说,“依我看,可以去长公主府上求一求,想来当年——” “巫觋?” 有人打断了李御医的话。 罗子慈喜出望外地抬头,她先前哭太狠了,把眼睛都哭肿了。此时,少女将泪水一抹,又重新振作起来,“我认识一个巫觋!我去把他找来。” 她说完,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提裙便冲出了门。 “我一道去。” 薛雍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只要能救活他小妹,无论那人开什么价,他都愿意答应。 “陆成君,照看好时依!” 他扔下这句便消失在门前,不多时,李御医因着宫里的事务也躬身告辞。 日头渐落,夕照如潮涌进屋内,余晖在地上织就一幅温柔彩画,陆成君还是一动不动地守在薛时依身旁,好似江中任凭流水冲刷而岿然不动的青石。 游芳雪站在一旁,微微叹气,有些难受。 如果薛时依中的蛊真的是她猜想的那种,只怕找到巫觋也没用。 可她又不忍心打碎众人好不容易重燃的希望,只好也跟着一起祈求。 醒过来吧,时依。 我们都在等你。 * “姐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向罗子慈做保证时,闻慕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他扬着唇,露出虎牙,笑容里洋溢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爽朗与干净,亮晶晶的眼一直黏在罗子慈身上,根本舍不得移开。 “天下蛊虫就没有我解不开的!” 这当然是假话,就算他师父再世,也夸不了这个口。 不过嘛,他对付不了的蛊虫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所以四舍五入便是全都能对付。 撒点小谎闻慕是信手拈来,他也不信今天真能叫他被戳穿。 “好,我信你。你一定要救活她,若她出了事,我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罗子慈半是威胁,半是喜悦地开口。她拉着他进屋,直奔薛时依身前去。 薛雍阳走在后面。 他原本以为罗子慈所说的巫觋是什么隐世高人,但没想到她只是一路赶回了千山书院门口,找到了自家马车,从里面拉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不过,薛雍阳对闻慕能力的怀疑打消得很快。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闻慕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罗子慈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时,没能很好地克制住表情,眼睛有一瞬变作了蛇瞳。 应该确是巫觋无疑了。 在罗子慈殷切的目光中,闻慕飘飘若仙,大摇大摆地走到榻前,拨开面前挡着的人。 “让让,让让。” 他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盘着的一条黑玉小蛇。 小蛇睡得很香,闻慕弹了它脑门一下,硬生生把蛇叫醒了。它幽怨地支起脑袋,问他要干嘛。 “去瞧瞧是什么蛊,”闻慕下颌点了点,虚指薛时依的方向,“快点,若是耽误了时间,今晚你就不用吃饭了。” 听到晚膳不保,小蛇吓得要僵成一条,非常狗腿地滑下少年手臂,如一道黑光,极快地落在了榻上。它在被褥间游走着,找到薛时依手腕,张开嘴,轻轻含了一口。 不就是辨别蛊虫嘛,本蛇最擅长了。 两颗血珠冒出来,被小蛇舔尽。 然后,它慢吞吞地回到了闻慕手腕上,无力地嘶嘶两声。 它用蛇语把蛊虫告诉了他,而下一刻—— 闻慕脚下一软,差点没直接就地跪下,他惊愕地看着薛时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完了完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这榻上睡着的人怎么中的是红尘蛊?坏了,他偏偏就不会解这个! 作者有话说: ---------------------- (2025.06.20)3409字 ———————— 看到蛇瞳的薛雍阳:权威。 剧透一下,时依上一世确实中了蛊,不过闻慕不是上一世的凶手啦。 不然他就活不了了[害羞] [摸头][摸头]嘿嘿,其实我看了眼收藏数,发现过了入v的门槛耶。不过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至少接下来这段时间不会入v啦,实在是没办法做到日更[爆哭]还是以后再说吧[抱抱] 真的很建议宝宝们多养肥一段时间再看[爆哭]因为我真的得三四五天才能更一回,你们要是追连载会很辛苦[爆哭]也特别感谢评论的小天使们,我真的得到很多动力,我现在已经能坚定地写下去,心里还有很多剧情想要写出来[抱抱]没关系,你们大胆养肥,只要不忘了我就好[亲亲]忘了也没事,缘为冰(bushi,熬太猛,串台了)。宇宙太大了,我们又太渺小,所以被看见就是一种爱了[抱抱] 第20章 “怎么样,你能解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7节 听到罗子慈的询问,闻慕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屋内没摆有上冰块抵消暑气,他却心虚地觉得阴风习习。 闻慕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后悔帮老巫婆把红尘蛊顺道送到京城了。反正这蛊虫不被他送来,也会有别人送来,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如今好了,阴沟里翻船。这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很有可能是罗子慈在信中提过很多次的那位女娘。若她出事,罗子慈还会原谅他么?肯定不会的。 能让毒蛇随意缠在腕上的人,此刻甚至没胆气去想象自己被疏远的场景。 几息之间,少年便想好对策。当务之急是扫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他得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此蛊无解。” 闻慕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开口:“她到底是招惹了谁,怎么会中红尘蛊?” “什么!” 罗子慈惊叫起来,眼里原本盈着的光亮暗淡下去,蓄起泪来。 “你明明说你一定能搞定的!” 游芳雪立于一旁,垂头不语,盯着地面。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她还是觉得失望。 人心真怪。 “红尘蛊是什么?” “一种需要巫觋从小以血肉喂养的蛊虫,前二十年以主人的血肉喂,后面随便谁的都可以。这种蛊虫只有在主人死后才会催生毒性,巫觋一般用它来寻仇。自从我师父死后,仍存于世的也就这么一只了。” 世间巫觋中,唯有老巫婆还养了一只红尘蛊。 闻慕又瞟了一眼榻上的薛时依,心说怎么偏偏是她呢?谁知道她这么倒霉,唉,连累他也倒霉。 罗子慈又落下泪珠,他心一紧,赶忙几步走到她身前,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姐姐别难过,虽然将蛊虫彻底驱出体外我做不到,但是我能让她死得没那么快。” “这蛊虽然解不开,但可以变通嘛。我可以用其他蛊虫相调和,让它变成另一种蛊,能让她再多活五年。” 闻言,罗子慈脸色微霁,连忙看向薛雍阳几人,“你们意下如何?” 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在眼下已弥足珍贵。 见有转机,薛雍阳如获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自然是好的!” 大景拥疆万里,四海之内,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倘若尽全力去找,或许在五年时间走完前,还能找到其他续命之法。 就算找不到——薛雍阳闭上眼,并不去想这种可能。 “等等,另一种蛊是什么,会对人有什么影响么?” 陆成君则谨慎一些。 对待其他人,闻慕态度就没有像对待罗子慈那样温和了。 他从袖中取出装蛊虫的玉盒,不紧不慢地解释,“当然有影响,若是换成另一种蛊,虽然能延寿五年,但在这五年内,她身上的血肉会被蛊虫不断啃食,然后慢慢腐烂,甚至散发尸臭。等到进了棺椁,估计就只剩下一具白骨和人皮了。” “这种蛊,我们一般称为活死人。你们要想好,这样活着可不一定比死好,她醒来后,说不准还会怨你们?”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笑,眼睛又不自觉生了变化,细长的一条苍色,困在琉璃般的瞳中,直勾勾瞧着薛雍阳和陆成君,迫不及待想见这两人的痛苦之情。 “闻慕。” 罗子慈语气冷冰冰的,似是警告。 一不小心,又得意忘形了。 少年听得哆嗦一下,立马收起他的招恨模样,咳了咳,将自己扮做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时不人与,我劝你们快下决心。依我之见,还是换成另一种蛊的好,毕竟多活五年是五年呐。” 薛雍阳眼眶微红,应下。 因着罗子慈的情面,闻慕一边给薛时依下着蛊虫,一边好心好意地同这群人多解释了几句。 “看这蛊虫,漂亮吧?等它进到肉里选好下榻的地方时,还会帮她多点上一颗红痣呢。” 他指着自己刚放到薛时依手腕上的蛊虫,小小的一只,圆润可爱,色若洛神珠。 可惜,没人搭理他,众人都生不出欣赏的心思。 满屋的人没一个识趣,闻慕撇撇嘴,“这虫比起红尘蛊也多不了几只,宝贵非常。但凡今日来的巫觋不是我,她也只能等死了。” 当然,倘若他没来京城,榻上这位或许就不会有无妄之灾。 在满屋紧张的目光里,赤红小虫子慢慢钻进了薛时依皮肉里。活死人蛊见效很快,没过多久,她的气息便平稳下来,不再同先前那般越来越弱。 “接下来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闻慕自觉处理妥帖,收起玉盒,扭头与众人细细谈起其他事。 “其实,活死人蛊原有两种解法的,第一种是移蛊,将蛊虫移到旁人身上。” 他话音刚落,罗子慈立马开口道:“可以,我愿意。” “不行,蛊虫要挑人的!” 少年睁圆了眼,连忙拒绝。开什么玩笑,就算她愿意,他也不会让她如愿。 “那我呢,可以么?” 陆成君走上前,问道。他一袭白衣显得光风霁月,眉眼如星,对自己的话坦荡无惧。 薛雍阳啧一声,“有你们什么事?一边去,要移也是移到我身上。” 他看向闻慕,语气是不可置否的坚定,“如果能移蛊,那就不要耽误时间,现在就移给我罢。” 闻慕都没话说了。 邪了门了,这是剧毒的蛊,又不是灵丹妙药,在这里争什么呢? 他最不爱瞧这种深情厚谊的戏码了。 “你们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少年蹙眉,不悦地抱臂,“听着,你们都不够格。蛊虫挑人,只要七岁以下的稚童,还须得在蛊虫入体的半个时辰内就移入旁人体内,过时不候。” 他挑了挑眉,“难道你们能即刻寻来一个合适的孩童?” 况且寻来了又如何呢,能下得了手么?让一个稚童倍受折磨,还活不过五年,何其残忍。 “……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你们听说过敛骨吹魂针吗?传说中能叫人死而复生的针法。三个月内,你们若能寻到它的传人,那活死人蛊便能迎刃而解。” 忽地,角落里有一人出声。 “死而复生,只是江湖传言。” 游芳雪的语气很镇静,面色也平淡,“而且,敛骨吹魂针早已绝迹于江湖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套针法,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其传人的下落。 “传言确实半真半假啰,”来了个懂行的,闻慕提起点兴致,“不过敛骨吹魂针能解这蛊是毋庸置疑的。” “活死人蛊,本就是为这套针法而生的。” “怎么可能!” 游芳雪一时没能克制住自己的错愕。 隐世的百年古医世家,从来都以医者仁心为训,是不会与这样阴毒的蛊物有牵连的。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医毒本就一体,活死人蛊虫虽然会啃食寄主血肉,使人衰败而亡。但只要配合敛骨吹魂针相指引,蛊虫就不会到处乱啃,而会以寄主体内损坏的血肉为食,起驱毒健体的护主之用。” 闻慕谦虚地摆手,“你也不必自卑,此种秘闻世人鲜知,也就是我——” 他自吹自擂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敛骨吹魂针,我会。” * 睡得好累。 薛时依感觉自己睡了很沉的一觉,沉得让人不确定还能不能醒。魂魂魄魄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水,周遭是一片冰寒沉重,压得人挣脱不得。 她本来是要永远沉睡的。 可不知是哪一刻起,冰融水暖,好似忽地暗换春日,柔和的春潮涌动过来,让她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波澜起伏的一池湖绿中。万物复苏,绿枝拂动,她如同重新生出血肉的一具白骨,身体里四处都传来痒意,催促着她睁开眼。 醒来时,薛时依听到外面遥远而悠长的打更声。 这是几更天了? 她眼前还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东西,只瞧见榻前立着一盏暖灯,正柔柔地逸散着微带橘黄的光华,屋内器具拖出的纤长浓黑的影,都住在它身旁。 这又是哪里。 入眼的摆设布局是陌生又眼熟的,薛时依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从小居住的薛府,倒更像是前世她打算与某人安享年岁,长养子孙的那处府邸。 “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他带着浮动的月华而来,修眉星目,脸是净白的月,瞳是墨泼的夜,鼻梁是高耸沉默的玉山。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薛时依只用这句诗想过一个人。 原来她昏迷后,又回到了前世。 “你醒了?” 陆成君的语气有些惊喜,话语里蕴的关切和上心,也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薛时依懒懒地枕着绣枕,没吭声,她睡得太久,骨头酥掉了,没力气。如今她心神也有些乱的,不知该喜该忧。她是回来了,可重生一事就变作黄粱一梦,那些薛时依费尽心思想要留住的人,又一去不复返了。 男人浅笑,灯火淡淡,显得他如此温柔,这熏神染骨的温柔与珍惜是睽违已久的。但他并未到榻前来,反而瞧着是想要转身离去。 其实,陆成君是要去告知其他人的。 “夫君……” 但薛时依不懂原因,只是低喃了一句。 对方僵住一瞬,怔然地投来一眼。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顿时开窍,也不出门了,转而快步走到她身前。 他半跪在榻前,眉宇间藏着喜色,情难自禁地握住她的指节,“你唤我什么?” 宫灯离陆成君近了几分,光影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更加俊逸的眉目。薛时依也看人看得更清楚了,看清他白净年轻的脸庞,以及不如十年后能藏事的眼睛。 她哪里是回到了前世! “成,成君。”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8节 薛时依陡然清醒,弱弱地辩解,想要抽回手。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对方却坚决非常,不允她有半分糊弄的妄念。他低头,唇离她的指节更近,温热的吐息落在她指尖,暖暖的,如同拱来拱去的小兽,她的手指化作林间岿然不动的草木。 “你唤我什么,再唤一遍罢。”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 (2025.06.27)3341字 (2025.09.19)改称呼 —————————— 我不会跑路[撒花]就是前几天在考试[捂脸笑哭]每逢这时候,便开始感怀季老。 闻慕会挨收拾的[狗头叼玫瑰] 后记:今年真是要被考死了,怎么那么多考试[捂脸笑哭] 第21章 薛时依的脸一下便红透了。 薛家人的面皮薄是遗传,情绪不太好藏,而她祖母最盛。听闻从前每每有人参她,下朝回府时她整个人就是一片红彤彤气鼓鼓的。 心,太慌了。 薛时依忘记自己可以斥责面前人无礼无矩,还可以骂他登徒子。 她要是开口赶,陆成君就会松手。 但她没有,所以他继续追问: “你唤我夫君,我没有听错。” 青年人墨瞳分明,满天星汉都盛在其中,看起来比一旁的灯盏还明亮几分,他浅笑看着薛时依嗫嚅不言的模样,心头柔软无比。 陆成君还有其他许多事要说。 他想说,所以,你也做了我们成婚的梦么? 他这几日的转辗反侧,都是因为想不通梦里的你为何哭得很伤心。 还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冒失。 其实看见他们成婚,他下意识有几分喜。只是又看到梦里的薛时依那样难过,他便心神恍惚。一切的一切,应该都是因为心存非分之想。除此之外他还有些侥幸之想,梦中预知的沈令襟之死被阻止了,那他是否也能有机会改变她在新婚夜的难过。 京城夏日已来了许久,但他的心才刚刚开始热烈。 陆成君喉间干涩一瞬,“我……” “这是在干什么?” 蓦地,屋门口传来一声惊问,不抬眼不要紧,一抬眼便瞧见那儿来了许多人。 薛雍阳提着一盏灯站在最前头,灯光由下自上照明他的脸,配上不太高兴的神色,显得有几分可怖。 他还领着一堆人,右手边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凑热闹的沈令襟、为了找医师忙活了半宿结果回来才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沈朝英、带着府上医师赶过来的长公主之女周观意,左手边还有罗子慈与游芳雪。 众人身量不一,容貌各异,可面上表情都是不约而同的惊愕和目瞪口呆。 薛时依懵了,莫名生出偷会情郎却被逮的错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人光教情情爱爱缠缠绵绵,却忘了写灯火通明,私会被发现后该如何自处。 “还不把手放开!” 眼见陆成君还不撒手,薛雍阳气得又骂了一声,怒火更盛了。 薛时依连忙把手往回抽,男人眉眼间情绪淡了几分,却还不愿放,她于是低声吓唬他,“我哥打人很疼的。” 陆成君笑了,也低声回:“他打不过我。” 他松了手,正了正衣襟,站起身,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 但这赌气的一句,真不符他平日的君子风范。 陆成君淡定自若地走过去,面无半点羞愧之色,对着薛雍阳一本正经道:“你们来的正好,时依醒了。” 薛雍阳瞪过去一眼。 他又不是没生眼睛,他自己看得见! “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同你好好算账,”薛雍阳忍着不爽,将人拽走了,“跟我出去,找你有正事。” 其实此刻才二更天,说晚也不是很晚。 既然薛时依安然无恙,沈家兄妹和周观意与她寒暄几句后也就顺势告辞。临走前,周观意揽住沈朝英脖子,笑说下回还有这种好戏,还要记得叫她。 话本子里的懦弱书生贵小姐让人看得厌烦,她现在很中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戏码。 沈朝英被她揽得站不稳,趔趄几步,“别有下次了,我承受不起。千山书院与我相克,每逢授课便风波不断,我宁愿跟着你在校场操练,也不要再做夫子了。” 几人远去,谈笑声散在夜色里。 罗子慈和游芳雪留在屋里陪着薛时依,她俩把脉的把脉,端粥的端粥,井井有条。 薛时依受宠若惊地哎了一声,拦住她们,“我还一头雾水呢,先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呀。” 游芳雪挑眉,打趣,“你跟陆成君聊了那么久,他竟未告诉你?你们都聊什么去了?” 她唇角弯着,眼里都是清澈笑意,没夹杂别的情绪,薛时依却蓦地噤声。 她这才意识到游芳雪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了。 是了,近来他们两人间极少的来往,以及方才陆成君亲近的举止,险些让薛时依忘记了他们上辈子的旧事,但眼下又明晃晃地记起了。不仅记起,而且连带着先前与陆成君亲近的片刻也变了味道。 如果陆成君心属游芳雪,那他怎能对她说那些话呢? 她还傻乎乎地应了。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游芳雪? 她的心打上结,泛着苦。这苦不是因为陆成君,而是因为她自觉德行有亏,她先前不该浑浑噩噩地唤人夫君,后来也该用力推开他的—— “叮啷”一声,瓷勺撞壁,罗子慈递了一勺粥来,打断薛时依的胡思乱想。 “你躺了半日,滴水未进,先喝点粥吧,”她一勺一勺地喂,轻声细语,“你边吃,我边跟你讲。” 游芳雪没在意这小插曲,在榻边坐下来。 罗子慈三下五除二地把薛时依晕倒又获救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她这才知道自己睡着时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等她说话,罗子慈又连珠似地再次开口,不过这回是说给游芳雪听的。 “对了,游芳雪,你觉得你表哥如何?” 闻言,薛时依一口粥噎在喉咙眼,还未咽下,罗子慈又喂来下一口。 “我表哥?” 游芳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说陆成君。 “嗯,我瞧你们表兄妹关系挺好的。” “是吗?”游芳雪觉着有些意外,“我与他只是远房表亲,并不熟络。” 她又补了一句,神色淡然,“当初说是进京投靠亲戚,但或许用打秋风一词更合适。” 只是陆家心善,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又可怜她刻苦用功,独自一人考上了千山书院,所以认下表亲,多有照拂。 薛时依眸光微动,低下眉,没吭声。 贫苦人家的世事听起来总是苦涩,游芳雪摆了摆手,转了话头,“说起来,我也有在意的事。罗子慈,你为何要读千山书院,而不是白鹭书院?” 明明只要就读白鹭书院,凭她与薛时依的关系,她绝不会像在千山书院里一样受人欺凌。 闻言,在榻上趴着的薛时依支起了耳朵。 这个问题多年前她就曾纠结过,只是那时她和罗子慈才初相识,没有问的身份,而此去经年,她又没了问出口的时机。 罗子慈扬了扬眉,没有遮掩的打算,“因为我想做女官。” 大景律法特许,四品官可以脱离原宗,自立门户。 “京城三大书院,唯有千山书院录取女官的名额最多,也唯有千山书院的弟子……” 最纨绔,最不在意官位。 游芳雪会心一笑,并不感到意外,“我也是。” 大景律法特许,四品官可敲御前登闻鼓,平冤昭雪。 “看来届时我要与你争上一争了。” 两人眉眼间都是势在必得,而榻上的薛时依脑子嗡嗡的。 什么,她们都要报考女官?上辈子没听说过这事啊。 大景贵女若要报考女官,那就要在书院修读至十六岁,然后参加女官考核。 可是…… 上一世的罗子慈,在十六岁时死于山崩。而那一年,二皇子权倾朝野,暂停了女子科举之路,所以游芳雪应该没能如愿考上女官。 游芳雪后来如何了,薛时依并不清楚,陆成君与其通的书信,她一封都没看过。 前世的今日,她们两人一定也如现在这般意气风发,心有鸿图,但无法预料到自未来的某一天起,所有渴盼都会化作遗恨。 薛时依不愿去细想这种失意与哀伤,只是庆幸自己重生了,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去阻止二皇子,去铺好她们的康庄大道。 这边的薛时依斗志昂扬,那边的两人却齐齐侧头看她,犀利发问:“所以,你要帮谁?” 棘手难题突然抛到薛时依手里,她睁大眼,决定拒绝这块烫手山芋,用绣枕把脑袋蒙住,滚进被褥里。 花鸟锦绣纹样下,传来她弱弱的声音,“我,我还是帮你们找个好夫子罢……” * 罗子慈被薛家马车送回罗府时,已是三更天。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29节 罗家父母那边早已派了人知会,所以无人追究她晚归的事情。 府上人都睡了,门房睡眼惺忪地将自家女郎迎回府后,又倒回床上补觉。罗子慈平静地走过堂屋,穿过垂花门,进了自己院子。 侍女也歇下了,但主屋里还留着灯,窗纸映出个来回踱步的少年影子,瞧着紧张兮兮。 罗子慈推开门,迎面便看见闻慕扑过来,揽住她的腰,“子慈,你回来啦!” 明知道罗子慈生气的时候,闻慕不会嘴欠地唤她姐姐。 他给薛时依下完蛊后就被罗子慈先赶回了罗府,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突然对他冷淡起来。 闻慕疑心罗子慈已经猜到什么,他们自小相识,她太熟悉他的神情举止,蛊虫的事他瞒得过别人,却不一定瞒得过她。 “滚出去。” 果然。 他一听这冷冰冰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好,死活都不愿意出去。罗子慈坐在桌前,给自己倒茶,闻慕立马殷勤地接过来侍奉。 只是这并不能讨好罗子慈,她呵了一声,闻慕便乖乖将瓷杯放下了,然后,扑通一声便跪坐在地,拉着贵女的衣袖求饶,诚恳无比。 “我错了。” “我发誓,那蛊虫虽然与我有关系,但真不是我养的,我只是顺道送到京城。且那蛊虫会自行寻人作恶,真不是我存心要害她。” “子慈,你就别生气了。我们往好处想,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呀,有了敛骨吹魂针与蛊虫相调,那位女郎不仅不会早逝,往后还能百毒难侵,体魄强健。这合该是件美事呀。” 美事? 但上一世的薛时依可没遇上这样的美事。 罗子慈直磨后槽牙,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闻慕被扇得茫然,脸颊泛起红,意识到她这回不会像以前一样心软,眼眶顿时涌上亮亮的泪花。他委屈十分地垂下眼,额头抵着她的双膝,带着鼻音道歉,“对不起嘛,子慈,我真的错了,我要是知道蛊虫会找上她,我一定不会带到京城来的。” 作者有话说: ---------------------- (2025.07.06)3366字 (2025.09.19)改称呼 —————— 已经考晕了。 第22章 罗子慈用一根手指抵开闻慕的额头,语气淡淡。 “你现在就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这一次如果再敢瞒我,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好,好,我这次绝对不瞒了!” 闻慕忙不迭答应,但他也非完全知情,只能绞尽脑汁地搜刮出有用的消息。 “你还记得么?我曾与你说过,我师父给我下过禁足令,未及弱冠,我不能出白南。” 这是闻慕小时候的事情了,那会儿八大山巫都还在,不像现在这样只剩一老一少。 他师父巫溪交代完此事后不久便客死他乡,遗言是不必替他复仇。巫溪死后的几年里,其余山巫也相继离世,而闻慕的禁足则一直由八大山巫的首领巫夏负责着。 巫夏阴晴不定,闻慕乖戾,这两个脾气不好的人凑在一起,相处得并不愉快。 “前阵子有人往白南送信,信里说巫夏死在京城。她一死,便没人再能禁足我,所以我就立马来找你了。” “蛊虫会找上薛时依,必然是因为她身边人参与了巫夏的死。巫夏行踪不定,我也不清楚她在外都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要去京城,反正肯定又是忽悠人去了,我当时也没多在意。” 只是没想到她这回真的死了。 罗子慈抿唇,单凭这些,她大概明白了这一世薛时依晕倒的原因,但却很难摸清薛时依前世的死因,况且这件事是不好对闻慕说的。 “你先前说,你不把蛊虫带到京城,也会有其他人带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就算我不替巫夏报仇,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替她报仇。巫夏跟其他喜欢呆在深山老林的山巫不一样,她以游走江湖为乐,声名远扬,交友很广。” “她死后留下来不少厉害的蛊虫,我手快,拿走了红尘蛊,其余的蛊都被别的人带走了。我一直被禁足嘛,所以也不太清楚跟她来往的都有哪些人。” 罗子慈轻啧一声,既然如此,她再问也没有意义。 她给闻慕下了最后通牒。 “你不能待在罗家了,况且你伤的是时依,我不会护着你的。” “你必须去找你今天在陆府见到的薛雍阳或者陆成君,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们。如若不能弥补你之前的过错,往后肯定会有灾祸临头。” 闻慕愣了愣,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心头一沉,连忙哀求。 “我可以去找他们坦白,可我不想离开罗家。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若我留在这里,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我的事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罗子慈坚定道。 闻慕不说话了,他知道,她决定好的事情是没法被动摇的。 他放弃了恳求,但还有一件事不甘心。 “你为何要对薛时依这么好,”闻慕语气里是羡慕与不忿,“明明我与你认识更久,我们才更相熟,不是吗?” 听到这话,罗子慈没出声。 她只是看向周围。 昏昏灯烛下,比夜色更冷清的是她住了好几年的寝屋。 雪洞一般,空空荡荡,器具陈设都简单朴素,寻常贵女屋里用作装点的字画金石这里都见不到,案上摆着的书已经被翻看得书页卷起。 但细看又能发现,屋里还有些格格不入的精致玩意儿,这些不是府上给罗子慈添置的东西,看得出曾经被送来者精挑细选过。 它们被慎重收好在妆奁,衣橱等器物里,是屋里难得的亮色。 好似雪洞里蓦然出现的一池融融春水。 “因为值得。” 她在见到天光前,也以为自己是天生无法视物。 * 那日从陆府回来之后,薛时依就再也没有与陆成君单独相处过的机会。 他们本就不是关系紧密的人,薛陆两府来往不多,父母也只是官场上的点头之交,缘之一字,说来淡泊如水。 只是她把那天的事想了又想,心头拢起百般滋味,一筹莫展。 过往薛时依一直笃定陆成君心悦游芳雪,纠结他并未一道重生的事情,却未在意他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当局者难自知,游芳雪亲口说了与陆成君不熟后,薛时依慎重地回想了一番自己与他的相处,发觉他待她似乎确实有一点点特别。 他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了吗? 但薛时依直觉他不是会轻易变却心意的人。 难道是前世有什么误会?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只轻轻一划便过了,没引起波澜。十年的朝夕相处里,她总不会一直对他抱着误解吧。 京城的夏日已所剩不多,今朝天高气爽,万里无云,难得是官员休沐日,又碰上书院学假,薛时依去母亲那儿饮茶。 茶席就摆在院中,茶炉烧得正旺,茂盛的花木挡住日光,投下凉爽绿荫。 杯中茶汤含着晴光,晃晃悠悠,一派绿艳透亮。薛时依小小吹了一口,在渺渺茶香中与母亲说起女儿家的心事。 薛夫人执着扇子,把小女儿额间热气全都扇散,温柔无比,“若是心里纠结,你当初该好好问他的。” 薛时依愣了愣,然后应道:“嗯,我是该问清的。” 只是她从小就习惯了等待。 那些别人不好说,不愿说的事,她都可以等。等他们愿意开口,等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等一个提起时不再觉得往事晦涩难言的时机。 “如果我没有出事,我本来要问他的。” 薛时依确实没有问过陆成君有关游芳雪的事情,但并非刻意不问,只是没有机会。 她曾经想过,待到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一定要选个晴朗的午后,她可以在明窗前煮壶茶跟陆成君对饮,然后随意地闲聊一点过去的事情。 如果他开口问起她从前的未婚夫,她就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讲王策怎么把她关在府外,再讲讲她所珍视的最好的朋友,如今已经离世,空留她一个人思念。 她想告诉他很多事情,比如在新婚夜掉眼泪的原因,为什么那么想念罗子慈,还有现在很喜欢他。 然后她就再问问游芳雪的事情。 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情深义重,她不会介意。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而谁又没有过去呢? 但他从未提起过。 甚至刻意回避。 相处了十年,薛时依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太了解他。 她觉着他方方面面都好,温柔,待人接物好,智谋双全。她一直以为他不愿意说起旧事,只是因为他并未放下过去,难以割舍旧情。 所以在陆成君没有放下之前,她从未问过,只是在等。 可还没等到,她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旧情,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在华岩寺里说那样的话。”薛时依闷闷道。 而今也无人可问了,错过便是错过。 “有什么想不通的,男子多薄幸,我看他也不例外。” 院门里走来个琢玉青年,开口便是不中听的话。他阔步走过薛时依身侧,径直进屋里搬了张躺椅出来,摆在芭蕉树旁。 薛雍阳躺上去,日光照过来,让他舒服得咪起眼睛。 他伸手就要拿桌上薛时依剥好的荔枝果肉,她微微睁大眼,拿玉匙打他。 “胡说八道的人不准吃。” 薛雍阳吃痛,又不高兴于薛时依胳膊肘往外拐,一狠心将她面前的一碟白嫩嫩的果肉全抢走了。 他得意洋洋地倒进嘴里。 薛时依看呆了,无言。这厮今年便要加冠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0节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成君其他方面我信得过,但是私德如何无人敢保证。” 薛雍阳吃人嘴软,语调柔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们前世仓促成婚,家中也来不及考量他的品性,如今重生了,再择夫婿肯定要慎重许多的。” “等及笄后再多多相看其他男子,说不定有比他更好的。” 薛时依鼓了鼓腮,小声嘀咕:“话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直有点看他不顺眼呢?” 薛夫人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薛雍阳气结,好一个倒打一耙,他懒得回话,随手折了旁边一片芭蕉叶盖在头上遮阳。 太阳晒久了还是有些脸疼的。 薛时依自知理亏,过去揭了薛雍阳头上的芭蕉叶,把自己的罗帕借给他遮阳。 这是兄妹间默契的示好。 这一头的兄妹恢复了融洽和睦,那一头的薛夫人用罗扇轻抵太阳穴,蹙眉回忆,“说起来几年前,雍阳好像有一阵子确实与陆成君不和。” 准确来说,是薛雍阳单方面不喜陆成君。 “娘!” 薛雍阳没想到娘亲突然提起这个,他耳根子顿时烧起来,只觉得日光真烈,罗帕不够遮。 他抬眼想瞧薛时依把芭蕉叶放到哪里了,却发现她已经将其葬下了,就埋在芭蕉树旁,煞有介事地令一家团聚了。 她搞得手上全是泥,薛雍阳出声赶她,“快去洗洗。” “不着急,”薛时依识破他的小心思,拍了拍手,小跑回母亲身边,眼睛亮亮的,“娘,快给我讲讲,我怎么不知道呀?” 她当然是不知道的。 这种丢脸的事情薛雍阳绝对不可能亲口提起,况且那时薛时依正是懵懂的年纪,也看不出少年人心里弯弯绕绕的别扭。 薛夫人笑着摇扇,“那是三院联试时的事儿了。” 三院联试是京城白鹭、千山、高岩三大书院的联合考试,两年一考,分文试与武试。虽不比正经的科举规模大,但也很受朝廷重视。 参与文试的学子需逐轮比拼六艺,胜者方可进入下一轮再战,在如此轮轮角逐中,曾有不少学子得了来观看的权贵青眼,被请回府做幕僚。 三院联试对岁数与学龄有要求,算起来薛雍阳只能参加两回。他第一回参加时年岁小,只堪堪进了最后一轮,但离魁首也不是很远了。 第二回再参加,他便是直直奔着魁首而去的。 薛氏历代子孙几乎都有人得过三院联试的魁首。薛雍阳的祖母薛清拿过,他爹也拿过,薛家子孙到了这一代,唯有薛雍阳是翘楚。 薛家与寒门为伍,在朝中是一股清流,亦是异类,受人尊敬的同时,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薛雍阳作为下一代家主,肩上担子不必言说。 彼时少年心中所想是:他必须拿魁首,他也一定会拿魁首。 和两年前一样,薛雍阳又畅通无阻地到了最后一轮。 在金碧辉煌,万千学子向往的大殿之上,沈令襟和他并肩而立,看着鱼贯而入的其余学子闲聊。 “今年周行之不来,联试也少了几分意思。”薛雍阳道。 如此一来,魁首便手到擒来了。 “听我姐说,好像又寻医去了,身子更重要嘛。” 薛雍阳点点头。但如果是他的话,宁愿耽误寻医也会来参加三院联试。 忽地,沈令襟朝某个方向挥了挥手,喜笑颜开地喊人,“成君!” 对方闻声走了过来。 是陆成君,那位声名鹊起的陆家嫡子,一个与薛雍阳没有交际的人。 沈令襟跟谁都玩得开,薛雍阳对他的交友之广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在一旁有礼地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沈令襟与陆成君寒暄了几句,又勾住薛雍阳脖子笑道:“当年我们第一次参加三院联试时,与你年纪相仿。可惜在最后一轮走马观花,没有捞着什么名次。” 薛雍阳抬眉不语,冷艳地站着,只在心里想,在陆成君的年纪能来三院联试最后一轮长长见识已经很好了。 陆成君淡笑,笑意温和,神色谦逊,说的话和他心里想的一样。 “我也只是来长长见识。” 好一个长长见识。 最后一轮的学子排名由监考官倒着公布,只会公布入了前五十的人。每一个名字出来时都是满堂喝彩,直到监考官公布了榜眼,是薛雍阳。 殿中人群诧然一瞬,随即高声喝彩。只有薛雍阳浑身血液从头到脚凉了心透,不可置信地看向监考官,发不出声。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众人只想知道谁是魁首。 魁首是陆成君。 当年薛雍阳因为觉得自己年岁小而心安理得拿不到的魁首,在他认为自己唾手可得的时候,被年岁小的陆成君拿到了。 他无话可说,只余怔怔。 而监考官身旁的陆成君依旧噙着浅笑,笑意与刚进大殿时并无不同,神色谦和地向众人道一句承让。 “最后一轮结束后,令襟陪着雍阳一道回来。我在府门前候着,他一见我,眼眶就红了。” 薛母忆起当时景况,还是有些心疼。 “后来还赌气一阵子,不愿听旁人说陆字。” 世间憾事,莫过于磨尽少年心气,蹉跎天之骄子。薛时依望向薛雍阳,眼神愧疚,她只记得有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却不明白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失意。 薛雍阳递去一眼,“愧疚什么?是我觉得别扭,不让爹娘提起的,不想丢了当哥哥的颜面。” 其实就算薛时依知道,他也不会失去哥哥的尊严。毕竟薛时依是个没心眼的,只会甜甜地过来抱着哥哥的手臂,把她喜欢的蜜饯都送给他,让他高兴起来的妹妹。 薛雍阳只是过不去自己的坎,他如坠湖的一把染血利剑,不停下沉,却摸不到底。 “不过我最后还是想开了。” 薛雍阳现在早就褪去年少的傲气,坦然无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并非事事都能如我所愿,我没拿到魁首,也不意味着我撑不起薛家。” “况且陆成君的处境比我还差。大景开国时陆氏也是世家大姓,但接连几代子孙都青黄不接,无出类拔萃者,地位隐隐不保,直到陆成君父亲这一代才又有了起色。陆成君的责任一点不比我轻。” 陆成君的出现,更是让人感慨陆家气运仍在。 因为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天假仪质,神授聪明,三岁吟诗,五岁便能作文章,三院联考最年轻的魁首,年少成名,被太子亲自选做侍读,从此陆家也与东宫牵上线,青云直上。 “但我那时不喜陆成君,才不是因为他赢了我。” 薛雍阳顿了顿,闭眼,“好吧,是有一点。但更多是因为我不喜他那副姿态。” 后来他不断回味那日陆成君的浅笑,只觉得谦逊温和是错觉,眼底的冷淡与不在意才是真。 陆成君并非真的来长见识的,他就是直奔魁首而来,并且笃定自己能拿到。 他比薛雍阳还心高气傲。 * 日头越来越烈,薛雍阳顶不住,溜回自己院中睡觉了。薛夫人命人收了茶席,和薛时依进屋说话。 她让薛时依在铜镜前散下墨发,又亲自上手梳理,然后给她编近来京城贵女流行的发髻。 “成婚后,那那孩子可曾给你绾过发?” “他绾得很好。”薛时依实话实说。 “画眉呢?” “熟能生巧。”薛时依脸颊微红。 薛母笑着点点头,“不错的。” 她微叹气,“我不曾知晓你们前世的经历,但从你这里听来,他是个不错的郎君,且你又心仪他。” “你与雍阳骨肉至亲,在薛府中相生相伴尚有误会,更何况与陆成君呢?依娘之见,往日之事不可追,若今朝有情,也不要埋没了自己的心意。” 薛时依看着镜中年轻娇艳的脸庞,慎重点了点头。 “娘,我会好好想想的。” 作者有话说: ---------------------- (2025.07.14)5074字 (2025.09.19)改称呼 ———————— 明早再修错字[抱抱] 后记:其实那天早上压根没修 第23章 夜虽已深,宿云却未歇,慢慢拢成灰暗的几片阴翳,只露出几颗昏暗星子。 不一会儿便落下雨来,滴碎了檐下寂静。 时至二更天,陆成君已沐浴过了,但还未就寝。 他执笔坐在案前,无心顾及从肩上滑落的墨发,发尾还带着水汽未散的润。 早些时候公务便已处理完了,现下在心头萦绕不去的是另外两件事。 都是那日被拽出屋后,薛雍阳嘱托给他的事。 一是请太子殿下给薛时依拨一个侍卫,她身边风波不断,已让薛雍阳成了惊弓之鸟。 二是追查之前那个死去的巫觋,这一回薛时依出事与其脱不了干系。 巫觋一事原本是薛雍阳自己在查,但是线索少得不像话,他实在没有头绪。至于陆成君该如何查,薛雍阳让他多睡点觉,兴许做梦就梦到了。 陆成君无言。 他倒是愿意入梦的,可惜梦并不来。 或是得趾离过爱,成婚梦散后,陆成君度过了不少安详的好眠之夜。每晚睡前含着的淡淡期许,总在晨光透过明窗那一刻,化作几缕遗憾如烟散去。 他也未寻得与薛时依好好谈谈的时机,那日被旁人打断后两人也没怎么见面。原来吐露真心的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过了河,便不再有那座桥。 也罢,待到选出侍卫送去薛府时,他便能登门拜访。 书案右上角摆着一叠文书,每一本都列着个少年人的身平与家世,全是侍卫候选。明日会送到太子府中,只等太子殿下作最后的定夺。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1节 等到困意袭眉,陆成君手边的汤药也放凉了。 这碗能致夜间多梦的汤药是寻游芳雪拿的,对方虽不解原由,但也很顺畅地开了方子。 他慢慢将汤药饮了,药汁苦味浓重,陆成君却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思忖,要查的事还有一件。他母亲林氏一脉人丁兴旺,但他不记得有哪个旁支与隐世的杏林世家有关系。 这侧的如玉郎君迟迟不睡,那侧的屋门却被挤开一条缝。夜风溜进来时,有只背部与尾巴纯黑无杂色,腹部与四足又雪白一片的狸奴探头进来。 是只乌云盖雪。 “回来了?” 狸奴闻言抖毛甩了甩水,昂头朝陆成君叫了一声,莫名能听出几分夸赞自个儿下雨知道回家的自满。 它施施然跳到案上,巡视着自己的领地,随意伸爪一挠,案上公文便被推下去几本。 陆成君抬眼淡笑一声,它登时老实下来,乖乖揣手趴好,金葡萄似的眼珠望着他。 男人伸手过去,狸奴便昂起头,眯着眼睛把下巴放在他指上,轻轻打起呼噜。 “好了,去你的窝里睡。”他吩咐道。 狸奴恋恋不舍地起身,跳下书案,渐渐隐入宫灯照不明的角落。 陆成君把散落的公文拾起来,有一本被摔得有些散开,露出里头遒劲有力的字迹。 罗青养,年十九,白南罗氏子孙,安夷将军义子,父母俱已亡。 他未在意,只是收好。 翌日,陆成君下朝回府,在自家门口被一个白净乖巧的少年拦住了。 “我来找你坦白。” * 忽而晚夏,天地间暑气渐消。 这段时日里,薛时依并不清闲。先是和父母一道拜访了罗府与游家,酬谢之前的救命恩情,后来又看顾着香料生意,筹备新香品,时节不同,要用的香自然也是不同的。 算算日子,在彻底入秋前,要先过追灯节,然后再去一趟华岩寺上香祈福。 未成婚前,她都是与罗子慈和王策结伴过追灯节的。在满街灯彩,光华熠熠中,他们随着京中其他少男少女一道提灯游盛会,彼时长街也成了落满花团的金光融融的河,鼓动着融融泄泄的浪。 但今年不再有王策。 因着佳节,药坊更加缺人手,游芳雪只能做一小会儿的游伴。罗子慈倒是有空,不过有空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闻慕。 薛时依瞧得出他们关系不一般,她已经幸福地享有了很多个有罗子慈在的追灯节,不吝啬这一回的孤独。 况且她们三个总要同游一会儿才分开,能得到一小段悠闲时光她就已然满足。 追灯节的漫漫灯火降临大街小巷前,薛时依把罗子慈和游芳雪都拉到自家府上,叫嬷嬷给她俩梳洗打扮,时兴的衣裙与香粉一定都要用上。 有这么多女郎可供打扮,嬷嬷干劲十足,恨不能将看家功夫全都使出。她一边给游芳雪的发髻上插珠钗,游芳雪一边摘珠钗,少见地求起饶来。 “好嬷嬷,我一会儿还要去药坊上工。若病人来了,会被我满头的珠翠吓退的。” 大家便都笑作一团。 薛时依到正厅时,罗子慈和游芳雪已候在那儿有一会儿,肩挨肩聊着天。 “戚音很早就同我说过,书院里爱欺负人的贵女从来不找你的麻烦,我从前不明白,但最近想通了原因。你是不是用蛊收拾过她们?” “当然,我早几年托闻慕给我寄了点蛊过来,”罗子慈一口这还需要问的语气,“你医术这么好,我就不信你没报复过她们。” “谈不上报复。”游芳雪一身凛然正气。 “我只是在指甲里塞了些药粉,每逢夫子命我收学子功课,我就给她们下点药。” 难怪有阵子那帮人总嚷嚷着腹痛,她还以为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呢,罗子慈呵笑一声。 两人谈论起伤天害理的事情时面不改色,但却在薛时依踏进正厅的一瞬间默契噤声,转而若无其事地看向她。 薛时依眨了眨眼,失笑。 随即,少女活泼地朝她们摊手,两掌捧在一起,举过心口,做了一个我也要的手势。 “你们说什么好东西呢?也给我呀。” 她今天穿了一身以淡粉为主的齐胸襦裙,搭了浅色披衫,薄似云雾,其下雪腻的肩颈若隐若现,脸上微施粉黛,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盈盈可爱若照水芙蕖。 游芳雪弯了唇角。 给的,什么都给。 灵丹妙药可以给,凶蛊毒丸也可以给。 “好啦好啦,上街去咯,我们要抓紧时间呐。” 薛时依笑靥如花,亲亲热热地挽上两人出府,明媚地绣进如织人流里。 * 将游芳雪送到医坊后,薛时依与罗子慈也要辞别了。 从她们逛灯会的第一刻起,闻慕便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一直默默跟着,乖巧安静,并不上前打扰,等到三人散伙,他也终于等来了与罗子慈的独处。 薛时依快一个月没见过他,只觉这人薄了几分。 若闻慕能听见她的心声,大抵会有气无力地问一句能不瘦吗,要不要看看这一月来他都过着什么日子? 想也不用想,若是找薛雍阳坦白,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果断去找了陆成君。在书房里,闻慕把一切都交代得明明白白后,陆成君也抛却了初次相见时的春风面皮,神情冷淡,慢条斯理地饮茶,一言不发地晾着他。 闻慕从那时起,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错决定。等了好一会儿,他开始耐不住,张嘴想要询问点什么,书房门却在此时开了。 是提着剑的薛雍阳来了。 闻慕吓出一身冷汗,他根本不知道陆成君何时知会了薛雍阳。好说歹说下,对方才没有提剑将他刺个对穿。 陆薛两人商量几句后,打算带他去太子府。 闻慕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回总算逃过一劫。等见了太子,他自能用一身本领让其折服,如若能得到个幕僚之位,与他们成了一伙人,先前的恩怨也就烟消云散。 不料,他心中知人善用的太子把来龙去脉听明白后,丰神俊朗的脸上展露一抹笑,语气温柔地询问: “不送到天牢,送到太子府来做什么?” 薛雍阳当即谢恩,拎起震惊的闻慕便要出去。 “等等,等等!我不只会用蛊,占星、观天象、验吉凶这些我也会,关我到天牢岂不可惜?” “你们都不惜才的吗!” 他扑腾着挣扎下来,脸都涨红了,腕上的黑蛇也快速游走了几圈,蛇信嘶嘶地吐着。 太子抱臂,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旋即轻笑,“惜才?” “那便送到钦天监去,让他们准备考核。若是能过就留下,不能就打入天牢。”他对陆成君吩咐道。 “是。” 钦天监考核对闻慕来说倒并不难,只是在钦天监任职的日子也并没有很舒心。 占星观天象这些本事不是靠苦读能读出来的,天资愚钝的人没资格留在钦天监。闻慕的上司是一群两鬓斑白的老太老头,年轻时皆是天之骄子,年老时全都眼高于顶,寻了十余年都寻不到心仪的关门弟子。 闻慕一到便成了香饽饽,也成了其他少年人的眼中钉。 钦天监的前辈们秉信能者多劳,庸者逍遥的老话,并不因青睐就宽待他,反而更加严厉。闻慕每日踏进钦天监大门,迎接的不是繁多的公务和同僚的刁难,就是上司的怒骂。 “你看你这狗爬字,真叫我眼睛生疼!若不是我惜才,早在批卷时就把你拦在钦天监外了!” “闻慕,这么简单的星宿位置你也能搞错?什么叫别人也错了?他们能错你不能!” 且为了照顾这帮鹤发老人,钦天监供应的餐食全都是清粥小菜,不见肉色,闻慕连着吃了半月,脸色发苦,人也清瘦了。 他忍无可忍,打算把蛇放出来吓唬吓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正巧碰见来钦天监溜达的太子。 金尊玉贵的男人瞧着蛇,黑玉小蛇也瞧着他。 太子扬唇,“没收了。” 闻慕:“……”我怎么这么倒霉。 “咬人么?” “一般不咬,咬了我也能治。” “半月后还你。” “……是。” 这些憋屈的事儿在闻慕心头堵了几圈,最后全都化作在罗子慈跟前的撒娇,引得对方微蹙柳眉,闻慕就觉得不算白白受气。 从前他没与心上人一道游玩过追灯节,也没因为某个臭老头给他带了只烧鸡就差点感动得掉眼泪。京城的生活,闻慕开始觉得不赖。 * 月色华光满京都,长街共星汉一色,十里银花,千家火树,薛时依身边熙熙攘攘,才子歌声天上来,宝马雕车长行去,扰得情人亲昵细腻的软语在人群里迷了路,不知落向谁形单影只的心。 今年的薛雍阳和沈令襟依旧独身,依旧同游追灯节。他们包下天香楼最好的包厢小酌,赏窗外的片片繁光。 沈令襟笑眼望月,一时分不出是他的眼眸更多情还是明月更有意。情之所至,他喟叹一句,“说起来,我差点就看不到追灯节盛会呢。” 薛雍阳有点醉,犯起困,“哦。” 沈令襟:“……” 沈令襟:“沈令襟是京中最俊秀的男子。” 薛雍阳:“胡说。” 沈令襟:“……” 天香楼下,薛时依带着侍女吃吃喝喝,随人流到处走动。周围都是耀眼的华光,而她在这样的热闹时刻忍不住感到幸福。 她去过很多地方,却已十年不见京都的追灯节。 重生多好呀,重逢旧友,重逢佳节。 只是却与一人淡了缘分。 侍女指着前面,“女郎,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薛时依点头应好,刚要抬脚,裙角却被什么东西挂住,她弯腰去解,顺便喊住侍女,“等等,我衣裳被钩住了————” 低头一瞧,才发现捣乱的是个活物。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2节 “呀,怎么是你?”她惊喜地开口。 狸奴疑惑地抬首,收了雪白爪子。 “玉珠!” 薛时依把它抱起来,举过头仔细地看,确定这就是她认识的那只猫。 当年下江南,陆成君养的猫也跟着一道走了。 它是薛时依见过最有灵性的猫。十年间她和陆成君几次离开江南,时间都不短,若换作寻常狸奴,早就忘却主人,但玉珠未曾与他们生疏过。 等到回京那年,玉珠已经是只子孙满堂的老猫了,他们便没带走它,而是留其在江南颐养天年。 自那以后,薛时依也不再养猫了。 “你也来过追灯节?一会儿还记得怎么回家么?” 薛时依挠着玉珠的下巴,打起歪心思,“不若一会儿便与我回府吧。” 怀中猫被伺候得很舒服,应和了两声,就像在说太好了,薛时依笑得开怀。却不料,就在身旁几步远的地方,陆成君静静望着她,唇边也牵起笑。 他很少在人前唤这狸奴。 但她却知道它的名讳。 作者有话说: ---------------------- (2025.07.21)4102字 (2025.09.19)改称呼 —————————— 趾离是梦神的名字。 我一会儿修。 后记:其实也没修哈。 第24章 “女娘,这是谁家的猫儿呀?真亲人。” 薛时依下颌蹭了蹭玉珠毛光顺滑的头顶,含含糊糊地笑着回应:“有一半算我的吧。” 毕竟上辈子的主人也是主人。 “那另外一半算是我的罢?” 不期然地,身后有道温和如溪泉的嗓音盈盈入耳,熟悉得薛时依一哆嗦。 来人的身份用不着猜。 也是,她马虎了。猫儿在这儿,主人怎会远呢? 怀里玉珠叫了一声,像是同来人打招呼,薛时依埋着头,心里毛毛的,揣度方才陆成君大概听到了多少。无论多少,应该都不难圆谎。 “时依。” 陡然亲近许多的呼唤叫她一愣,他却若无其事地倾身过来。薛时依以为他是要将猫儿抱走,连忙抬手把玉珠往前递了递。 陆成君唇角微弯,只是垂眸拈起她耳旁碎发上的一缕月白猫毛,放到掌心给她瞧,“眼下正是它爱掉毛的时节。” 然后又伸手过来,“我来抱着,你继续逗它罢。” 他一如既往地体贴,薛时依已经全然被牵着走,浑然不觉地点点头。 走了几步远后,忽地福至心灵。 若是继续和他走下去,就是同游追灯节了吧? 她余光看了一眼陆成君,今夜宝灯月满,旁经的人儿大多提灯,起起伏伏的点点灯光落在他眉眼,更显得风仪恭美,斯有恂恂公子,古岩气骨,春风面皮。 两世以来,她与他共历的佳节已过了百,但京城的追灯节依旧是头一回。 上辈子在江南过的节,薛时依还印象深刻。 江南不比京城繁华,追灯节时没有绵延满城的灯会,但有万重青绿,百川水墨,百姓因地制宜,放河灯便成了追灯节最隆重的剧目。 她和陆成君到江南外祖家时,追灯节也到了江南。 御赐婚事,细究起来两人都不情愿。但老人家只觉得夫妻便是夫妻,强求的缘也是缘,并未把他们分别安置在两个院中,还念及新婚燕尔,又逢佳节,于是将小辈都赶出府门,要陆成君好好带着薛时依游玩。 和他一道走在江南半江瑟瑟的黄昏里时,薛时依在算陆成君已经打了几日的地铺。 晨起时瞧见他在角落默默揉肩,想来也没睡踏实。 薛时依不是小气的人,也不觉得成了婚后真能什么都不发生,与他遥遥相敬一辈子。但让她主动开口要人上榻,却有些难为情,他们现在确实太生疏,邀个不熟的男子抵足而眠,她说不出口。 佳节的欢声笑语里,他们像跟在堂姐堂姐夫后面的两只小尾巴,相错的只有绸服衣角,手虚虚挨在一起,隔着不失礼节的距离。 一把竹骨伞被林家堂姐抛过来,她笑眼弯弯,“近来夜里爱落雨,没有这个可不行,小心风寒。” 姐夫也挺直背,抬手拍了拍陆成君的肩。 “你也该牵好你夫人,逛追灯节的人本就多,一个不留神走散了怎么办?等下起雨来,千伞万伞里,要寻一个人可不容易。” 这对夫妻交代完便悠然离开,他们原本存的就是打发人的心思,不想被这两只小尾巴继续打扰。 陆成君将伞递给侍从,随后垂眸,犹豫几息,伸手握上薛时依的手腕,斟酌了一番力度。 他解释道:“他们说的有理。” 有理,当然有理的。只是热意隔着薄薄衣物传过来,存在感恼人得强烈,况且这样握着其实有些费劲的。 薛时依想了想,挣开他的手。 然后不待他做出反应,翻腕重新牵上去,这回是指节相错了,紧紧地,不怕松,也不费力。 要牵便光明正大地牵罢。 她这样想。 陆成君不自然地僵了僵,耳尖攀上一瞬的热气,心潮落落起起,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滋味。 方才握的时候便觉得她腕骨细,现在触感更分明了,真是……柔软得令人紧张。 堂姐和堂姐夫的预想不对,今晚是个晴朗的夜,丝雨也无,若撑起竹骨伞,就只能拦住无垠月光。 怀里兜着河灯的孩童笑似银铃摇,四周都被灯火映得亮堂堂的,原本如镜的湖中落了成片的星,微澜碎了水中银月。 陆成君去买河灯,付了银钱后拎走两盏鲤鱼样式的,活灵活现,憨态可掬,薛时依见了就很喜欢。 “我们也去放吧。” 她立马点头,眼里带上些亮亮笑意。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前头几步远的高大灯架上原本悬挂着几排整齐的长灯,迎风轻轻摇摆,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陡然摇晃得剧烈起来,然后便直直往下倒去。 有个粉衣小女孩站在灯架前,愣愣地望着,她还太小,做不出逃跑的反应。 长灯在她眼中投映的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薛时依呼吸一窒,还未迈步跑过去,却发觉陆成君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松开了。 他去救人了。 电光石火间,木头架子狠狠砸在他肩背,发出闷响。陆成君微不可察地蹙眉,没有半点停顿,将小女孩抱了出去。 倒塌的灯架引起人群骚动,落地的长灯燃起来,男男女女里,胆怯的跑了,热心的喊着水,极力阻止火势蔓延,欢快的佳节很快失了笑语,焦灼之色爬上来往过客的眉头。 一片狼藉里,陆成君抱着小女孩回来。 到了薛时依跟前,他将孩子放下来,弯腰端详小女孩有没有事。她原也要跟着看看,却不料瞥见他衣裳上沁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把孩子交给侍从,你先管管自己,”薛时依拽住了陆成君的衣袖,火急火燎地要带他走,“灯架把你砸伤了,我们快去找医师。” 其实也不必忧心那孩子。她的父母就在一旁站着,望向陆成君的眼里原本蕴满了感激,但一听说他为此受了伤,便立马抱起孩子跑了,生怕被赖上。 薛时依气得跺了跺脚。 她有大把银两能为自家夫君请医师,用不着那一家人半个子,钱她不在乎,只是觉得真让陆成君寒了心。 “你别难过,我们先找医坊,治伤要紧!” 薛时依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成君,生怕触着他的伤。对方莞尔,摇头推拒了,“我没事的,不用寻医。” 灯架没砸太狠,出血是因为他背上正好旧伤未愈,这事他不想叫旁人知晓。那对夫妇逃之夭夭,反而让他松一口气。 陆成君轻声安慰人,但他额上生的冷汗却让薛时依看得分明。 她更生气了,粉泪气出两颗,挂在睫上将掉不掉,“你别强撑了,这医师我找定了!” 她是真心担忧他,于是这恳切的泪使陆成君顿住了。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痛感也忘却了,只余落在心头的点点水光。 怎么就把人惹哭了呢。 “唉!莫哭莫哭,老夫最怕见人哭。” 两人还没发话,有个跛脚老头一歪一歪地走过来,张嘴打断。 他招呼着陆成君往前面走,“你这俊后生快跟我来吧,老夫的医坊就在这里。” 老者虽然有些跛,生得却仙风道骨,有一副极其令人信服的高人样貌。 陆成君微叹,移眼去望薛时依,她气鼓鼓地跟在后面,摆出不虞神色,好似他胆敢再推拒,就要将他吃了。 所以他是脱不了身了。 陆成君收回目光,唇角却又不自觉微弯。 * 老者在里间给陆成君上药,薛时依就在外间等。 里间外间也就隔着一层纱,雾蒙蒙的,她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能干着急。 只见老者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地出来了,焦急地喊:“老婆子,你在哪儿啊?快来瞧瞧,我带了个麻烦回来。”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3节 他目光无意扫过薛时依,又立马讳莫如深地闭了嘴。 麻烦? 说谁呢? 薛时依蹭得站起身,二话不说就闯进里间,入目就是一片春光。 一片斑驳又可怜的春光。 陆成君解了衣裳,半个肩背都露在外头。听到有人进来,他望了一眼身前铜镜,发觉是薛时依,便立即拢起外衣。 不过还是晚了。 他皮肤白净,更显得肩背上交错的结痂狰狞,数不清有几道伤痕了,总之重重叠叠,新新旧旧,如同雪地上乱生的乌青林木,肖似明月上的凌乱墨痕。 “这是怎么回事?” 薛时依这么问出口,但又马上想到答案。 还能是什么呢?总不会是自己摔的,只能是别人动的手。 他从前是高门贵子,矜贵非凡,一朝失势后就跌入泥潭,人人都可以欺辱,仇家更是快意。她嫁过去前,陆成君双亲还关在天牢,他独自撑着陆家,求路无门。 “瞒这个做什么……”她声音低下去。 连日来,薛时依未曾见过他上药,他的衣冠从来齐整,没露出半分异常。夜里看见他侧睡,她只以为是他的习惯。 竟然是因为伤。 陆成君低眉,抓着衣物的手指紧了紧,淡笑,“伤痕不好看,我嫌弃。” 太难看了,一见到便想到难看的旧事,想到如何卑躬屈膝地求人。 要想也只能他一个人想,其余人不能知晓。 “很疼吗?” 依靠铜镜,他又瞧见她掉眼泪。这回哭得狠,不是润润细雨,而是骤湿海棠,花瓣零落。 “不疼。” 陆成君语气镇定,循循善诱。 “你走近看就知道了,已好了很多,只是看着可怕。” 薛时依咬了唇,走上前,抬手要轻轻碰一下。 另一只皮皱皱的手却先一步探过来,朝陆成君背上按了按。陆成君敛气闭目,一声也不出。 “嚯,好硬的嘴!” 老者撇嘴,鼓起掌来。 作者有话说: ---------------------- (2025.07.26)3164字 (2025.09.19)改称呼 ———————— 每次发评论都被审核,听说到高级vip就不用再被审核,充了jj币后发现是要花掉才能升级[熊猫头]慢慢花吧[熊猫头] 第25章 老者巴掌没拍几下,听见背后有人慢慢踱步进了里间,立马收手,神色正经起来。 “这背上的伤全都是皮肉伤,只要照顾得当,不恶化,慢慢都能好,但是其余地方就说不准了。” “别的地方还有伤?” “还不少呢。” 老者招呼来人,“老婆子,你来看看他的右手。” 陆成君闻言神色微动,一位老妪走近了给他把脉,她满头银发被简单挽起,但梳得一丝不乱,面上也是冷冰冰的。 很快,老妪眉头微蹙,朝老者递去一眼,对方会意,眉间顿显一抹了然之色。 “我家老婆子医术比我好,我方才还不敢认,现在倒是确定了,”他颇有兴味,询问陆成君,“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这么厉害的毒?” “什么毒?”薛时依连忙追问。 “一种先废他武功,再废他右臂的毒。别看现在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等过了三四年,右手想要握笔都难。” 陆成君眼里古水无波,平静地回答:“得罪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看起来对此事并不意外。 他是知情的,且已接受了事实。 他越平静,反叫人越不忍。 “既然知道是什么毒,那一定会有解法吧?” “解毒的针法失传了,”一直没开口的老妪出了声,语调很淡,“多年前就没有传人了,如今只有延缓毒发一条路可走。” 薛时依听得心焦,老者却开起玩笑,“你们不是夫妻么,你怎么对他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他的目光在陆成君和薛时依两人间梭巡几遍,恍然大悟,随后大声指责起俊秀青年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事情怎能瞒着?害得别人不明不白地与你成了婚,对得起人家吗?” 大景女子地位高,民风也开放,和离不少见。 但薛时依暂时不可能和离,也别说少一只手,有圣旨在,陆成君只剩一只手她也得嫁。 她不欲与老者提这些事,只是摇头,“他对得起我的。” 对不起她的那个如今在宫里坐着。 老者讶然,“你一点都不嫌弃他?” 陆成君也抬眼过来,鸦睫轻颤。 “望您莫要再说这种话,”薛时依攒眉,语气严肃了些,“他的伤不是因为咎由自取,而出于有志无时。他是被牵连的,如果你还要继续说风凉话,我们就另寻医师了。” 高门大户的贵女正色起来,纵然生得面慈心善,气势也是唬人的。 薛时依背上没有纵横的伤痕,手臂也好好的,她将自己与陆成君比较,觉得还是他惨得多。 默然旁观的老妪面上冰霜化开一些,微笑,她赶走老者,“去抓药。” 老妪一手为陆成君把脉,一手写着方子,薛时依在他身旁坐下,看不懂方子上的药,但是仍然专注地瞧着。 静静的相伴也是一种慰藉。 陆成君侧头,能看到烛照下她姣好的脸庞,粉面含春,华如桃李,连带周遭光晕都显得恬静。 他语调带着不自觉的轻,“右手不能用,还有左手。用左手写字,习惯了也与右手无异。” 这是陆成君私下的打算,和其他事一样,不欲与旁人道。但不知为何,此刻自然而然地向身边的人儿托出了。 薛时依缓缓眨了眼,谨慎地回答:“我也这般想,都是手嘛,而且还听说有人的左手比右手更灵活好用。” 她还在顾及他,心肠也太软了。 陆成君莞尔,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好,只要夫人不嫌弃我,我就安心了。” 她嫌弃……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他也说。薛时依猜想他在逗她呢,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却又迟疑了。 面前的郎君随着她流转的目光,歪了歪头,展露几分无措与清白。 他好像是认真的,认真地将自己托付于她。 薛时依心里一震,肩上担子立刻沉了几分,只好郑重道:“你安心吧,不嫌弃。” 陆成君眼睫颤动几下,闭目不语,心里扬起奇怪的酥麻。 但他没能忍住,很快,清朗的笑意从上扬的唇角,肩背上被扯动的伤口里流淌到薛时依眼睛里。 果然是逗她的。 薛时依料想自己脸肯定红了,恼羞成怒那种。 “并非取笑,是真心欣喜。”如玉郎君讨好道。 但这回她才不相信了,抿起唇,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肯送他了。 拉拉扯扯间,抓完药的老者溜达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药膏,马不停蹄地开口介绍: “这白色药膏药性更烈,见效快。你连续用上一月,背上的伤就能好,还不会留疤。” “另一盒见效慢一些,但温和许多。俊后生,你要上哪一种药?” 他刚说完,两道声音便响起。 “哪盒上着更疼就要哪一盒。”这是气话。 “不留疤痕的都可。”这是实话。 同时开口的薛时依与陆成君相视一眼,老者在一旁乐开了花,“哟,才半天就吵架了?” 于是,陆成君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听我夫人的。” 老者一口答应下来,“那好,就用这盒白色药膏,反正你是个不怕疼的。” 药膏如初冬雪,抹在皮肤上便化作薄薄一层水,渗入伤口。薛时依隐约感觉到,陆成君绷直了背。 真的很疼么? “要不让我来替他上药吧?” 先前的事就不计较了,她可以动作轻点。 “不必,你有别的事要做,”老妪出声,“去拿纸笔,把我说的要点记下来。” 老妪将所开药方的忌讳一一告诉薛时依,她一字不漏地记好,工整隽秀,筋骨天成的小楷洋洋洒洒铺满半张纸,赏心悦目。 待到薛时依放下笔,肩上却忽然一重。 陆成君无意识地靠在了她肩头,疲累地闭着眼,他用发簪束好的长发已然散开,如今懒懒地落入她怀中。 “他怎么了?”薛时依扶着人问道。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4节 “痛昏了吧。”老头合上药膏盒子。 “痛昏了?!” 老妪摇摇头,无奈,“是药性起了,睡一觉便好。” 薛时依提起的心放下来,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唤来在外间候着的侍从,命他们回林家跟外祖说一声要晚些归家,不要提去了药坊,只说游船去了。 诊金付了后,陆成君还沉沉未醒,薛时依替他换了枕膝的姿势,活泛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肩。 今晚够折腾,她也有几分累了。 于是,他枕着她的膝,她也枕着江南夜里潺潺的落花流水声,满足地打了一个盹。 * 所以到头来,那两盏鲤鱼河灯还是没有放成。 满街华彩下,薛时依看着前面抱着猫儿的人,一身白衣俊逸出尘,引来不少注目。 她已经在他身上找了许多次前世的影子,可他终究不是前世那个落魄过的贵公子。 她想问的事情也无人能答了。 接下来是该告辞,还是继续与他同游? 薛时依想不好。 “时依。” 陆成君转身,喊她。侍从已经付了银钱,铺子老板正将河灯递过来。 如玉郎君笑意浅浅,“你在想什么?” 薛时依摇头,欲随便说点什么,却听他道: “你似乎总在我面前出神,有时候不禁让人觉得你在透过我,看着其他人。” 可我就在你身前。 你在想着谁? 玉珠跳出陆成君的怀,他接过侍从拿来的河灯,“我们去放河灯罢。” 是两盏惟妙惟肖的鲤鱼河灯。 追灯节前,他久违地又做了梦。 * 锦湖旁一座雅致小亭外,暗卫藏在阴影里,密不透风地守着。 亭中有一对檀郎谢女正亲昵细语。 其中那位气度不凡的郎君轻笑一声,抬手露出腕上乖巧的小蛇,展示给身旁贵女瞧。 “殿下养蛇了?”陈若遥目光果然被吸引。 “是下属的,被我没收半月,”太子指尖摸了摸蛇头,低笑,“养肥了些,明日就还回去。” 陈若遥弯了弯唇,颔首。 远远地,安静寂寥的亭外出现人影,未闻其人,先见其声。 “想不到你们今年出宫过节了。” 周观意拉着自家胞弟,阔步而来,“真是好巧。” 周行之神色淡淡,没多少情绪,略微抬眼,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陈若遥与太子微讶。往年这段时日,这人一贯是在长公主府里闭门不出地养病的。 周观意解释起来,“他今年难得有兴致。” “本来只打算简单逛逛就回去,回府路走到一半,他说闻到一股淡雅独特的香味,有几分心悦。我们折返回来寻了好一会儿,正巧碰见你们。” 陈若遥沉吟片刻,“最近京城的确以香为尚,可能是谁身上香露的味道。” 周行之摇头,“不像。” 因身体需要,他常年用香,对这些事物很了解。但从未有这样一种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连带着体内彻骨的疼痛都缓和几分。 “这样找下去难见成效,还是命人将京中香品都送一份到长公主府罢。” 太子下了提议,其余人也并不反对。 作者有话说: ---------------------- (2025.07.29)2961字 ———————— 以前我以为我不怕蛇。 有天,我的猫给我送了一条,还贴心叼到被窝里[抱抱]我本来打算睡觉,上个厕所回来,没开灯就钻进被窝会周公了。 谁知道会的是一条蛇。 从此怕井绳。 给这份猫咪外卖,一个超级大差评[玫瑰] 所以每次写闻慕,我都很怕[心碎]想来想去,哪天还是要把他人设改正常一点,毕竟写古言呢,不是玄幻。 第26章 悬着千重灯的画楼前, 陆成君一边斟酌字句,一边全神贯注地瞧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你还记得么?那日回去得太晚,鲤鱼河灯便被落下了。” “我们还没放河灯。” 他梦回于江南水乡的三更天, 夜澜风静, 与初成婚的夫人走在青石板路上,暂且忘却了沉郁与烦躁, 只有夜风吹拂过心头。 而后便是零散又温馨的画面。有时是雪重竹断的夜,他在灯下研书, 薛时依在旁边抱着手炉看账本;有时是春水初生的拂晓,他握着画眉墨细致地给人描眉,将口脂的颜色选了又选。 从梦中醒来后,与清早晨光一道漫浪而来的,还有不知缘由的情愫。情不知所起, 但已叫他沉迷。 连日来, 陆成君断断续续翻了许多古籍,想从前人经历中找到能解释这些梦的理由,但却发觉古训圣言或许还不如话本子令人豁然开朗。 梦里读前尘, 梦外警今生,不必追问梦从何起。 眼下他想知道的是, 薛时依梦见了多少? 她心里, 怎么想? “你全都记起来了?” 话出口时,薛时依又闭了嘴。人来人往的长街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她拉住青年的衣袖, 转身就往无人的暗巷走。 陆成君比她高出不少,身姿修长挺拔,但被拽着走时不做任何反抗,显出几分乖巧听话, 把跟在一旁的长侍都惊了惊。 终于到了能悄悄说话的地儿,侍从们守在巷口,薛时依放开陆成君的衣角,重新问了一句。 “你……真的记起来了?” 但语气里没有方才的讶然了。 陆成君隐隐觉得不好,喉结微动,没出声,只是点头。 薛时依哦了一声,慢慢道:“可是我们第一年追灯节没放的鲤鱼河灯,第二年重新放了,不仅如此,后面每一年都放了。” “陆成君,我们没放过鲤鱼河灯吗?” 一开始听到他提起河灯,薛时依确实是怔然的。但很快,心里的措手不及就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微愠。 如果他全都想起来了,为什么还能这么风轻云淡?上辈子她可是在他面前出的事,还刚好听见他说不求夫妻缘。 四舍五入可以说是被他气死的。 他若想起一切,没有半点动容,还敢这么坦然地来见她。那她重生以来的纠结都可以不作数了,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的阳关道。 “你真的全都想起来了?”薛时依语调已冷下去。 她不高兴了。 陆成君察觉此事时,心头一涩。 这绝非他的原意,甚至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只想试探她知晓多少,可是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就要解释清楚。 “我在梦中看到一些,但应该不是全部。” 原来是梦。 薛时依闻言默然几息,然后背过身去,不想看他,“嗯,我料你也是没记起来的。” 她这模样不对劲,陆成君压下心中失落,上前一步,“那……你在梦里看见了多少?” “梦?我没有做梦,”薛时依摇头,“我是多活了一世回来的。” “也好,在这里正好可以把正事讲了。在我所经历的前世里,两年后,太子殿下会失踪,二皇子权倾朝野,薛家和陆家都被牵连,你被贬为庶人,而我被赐婚给你。” 她摆摆手,“不过别担心,后来殿下被你找回来了。后来我们辅佐殿下回京,干掉二皇子,重整朝纲,也算圆满了。” “这就是我多活的十二年。虽然肯定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但之后我们两家还可以慢慢详谈。” 至于其他的—— 薛时依叹了口气,“今天先送我回府吧,我有点累了。” 她心里有些混乱,进退维谷。 往前数几天,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放下前尘,心无旁骛地着眼于今朝,重新开始。可现在却告诉她,陆成君慢慢能想起前世的事了。 接下来如何是好?若她与他走得越来越近,结果某一天他忽地忆起所有事,含着歉意道一句对不住,既然没了赐婚,我们还是做个老友的好。 那该显得她多自作多情。 这想象画面让薛时依脸绷得紧紧的,一个人在前面走,神色不虞,而陆成君拎着鲤鱼河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沾染了一身冷意。 忽地,些许水珠飘到她脸上,薛时依一摸,抬头望向天,只见微雨如细丝,自天幕垂落长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5节 落雨了。 一把素净的竹骨伞遮过头顶,是陆成君撑起了它。他撑着伞,重新走到她身旁,雨幕隔绝了周遭喧嚣的声浪,只余两人的吐息。 良久,他还是开了口。 “那你讨厌我么……讨厌那个做了你十年夫君的陆成君么?” 他想应该是不喜的,不然她怎么会扔掉那张罗帕呢。 薛时依深吸一口气。 “应该是你讨厌我。” 她看向他的眼睛,“你去华严寺拜佛,求下一世解脱,不要再与我做夫妻,这就是我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我的死与你无关,我应该是被蛊虫害死的。” 字字如锥,刺入陆成君心扉,一瞬便至冰天雪地。若不是薛时依神情认真,他险些以为她在说旁人。 “会不会有误会?”情急之下,陆成君直接问出口,“我想,我不会那样说。” 可他并不了解前世的自己,解释起来显得无力。 “我不知道,我也想问的。” 薛时依这么说着,又叹了叹,放弃道:“再等等罢,等你全都想起来。” 那要等多久?早知如此,或许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好一些,陆成君心里无不失意地滑过这些念头。 现在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前世陆成君已有几分不悦,对方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却全都偿到他身上。 他私以为,这不公正。 “前世的我,是不是很不像话?” 突逢剧变,前途尽毁,人的性情可能确实会发生变化。但那毕竟是前世的事情,陆成君思忖,他现在总不会惹人厌吧。 他需得说清,自己与前世是不同的。 薛时依唔了一声,顺口数落起来,“有点吧,比如你挑嘴,不喜好好用膳。” 陆成君无言,嗯,没说错。 “公务多起来时,不顾及身体。” 这,可不可以说是情有可原? “外祖说你少时很娇气。” 陆成君微扯嘴角。 少时不知事,锦绣堆里养大,吃的用的是精细了些,家里人便生怕他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 可现在他没有很娇气吧。 薛时依已说了三点,每一点陆成君都没法辩驳。这些数落不痛不痒,叫他心里又甜又苦。 啧,他得另寻办法。 “还有……” 薛时依有点想不出来了,侧头去看他。只见白雪一般的贵公子眼眶微微湿润,眼尾拖了一点红,好像委屈极了,却又强撑着。他闭眼时,衬得眼下那颗泪痣更好看了。 薛时依叹了口气,捞过他宽大衣袖下紧攥的手。 只见手心被掐得红痕深深。 “你看,还有这个。” 答案不言而喻。 爱演。 陆成君舒了口气。 嗯,现在心里是真的有些难受了。 “我错了。” 夏末的微雨压不下热意,深一脚浅一脚,都踏进地面的团团热气里。 不知不觉便到了薛府门前,陆成君手里拎着的鲤鱼河灯随着他停下的动作相互撞了撞,它们今年注定要过一个不能在水中远游的追灯节。 薛时依要回府,所以他只能送到这里了。 雨不尽,人却要相隔朱门后。 陆成君立于府前,目送她走进去,却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千情万绪只能化作一句乞求。 “还请女娘开恩,别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他说完便放手,静静站在原地。 家丁关上门,郎君白衣翩翩的身影一寸寸地被遮掩,好像融化的堆雪。 薛时依心下微动,唤住家丁,“等等!” 扒在尚未合拢的门前,她对着外头的郎君开口,声音低但又坚定。 “纵然是前朝的官,我也——” “舍不得斩的。” 这一回她不想再把这些话埋在心里了,要说清,要敢爱敢恨,不要再留遗憾。 * 下雨后,水汽混着追灯节的喧闹,让长街上所有气息都变得混乱。 周行之坐在马车里,眉间浮现几分躁郁,骨肉里好像又传来被啃食的异样感,不是很疼,只是密密麻麻的,十分折磨人。 那股淡香随着雨被打乱,远去,消散在湿润的街巷。 “现在回府么?” 周观意知道他的病又犯了,也痛在她心,连带着语气也温柔许多。 与太子一行人告别后,他们乘着马车,又按照周行之的话寻了那香味几条街,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回去罢。” 周行之听见马车外游人归家的笑语,最后一丝兴致也淡了。 “好。”周观意吩咐了一声车夫,要他驾车驾得平稳些。 她瞧着自家胞弟一身的寂寥暮气,心有不忍。明明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偏偏病气萦身,她开口,似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或许明年身子便会好起来,到时候你也能与某家贵女同游追灯节。” “又或许明年便不在了。”周行之唇角微弯,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周观意不觉得好笑,眼里立马盛了泪光,扭过头不看他了。见状,周行之阖上眼,叹了声,修长指节轻轻点膝。 所以你看,亲人的关切爱护,总是使他想长存于世。倘若他身如浮萍,举目无亲,或许不会这般留恋人间,不会执着于活命的法子。 忽然,那股淡香似乎又盈到他鼻尖。 周行之微微蹙眉,一把掀开车帘,看向外面,只见有两人刚巧旁经,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正若有所感地望来—— 是薛雍阳和沈令襟。 见到长公主府的人,特别是马车里这位。饶是交友广泛的沈令襟也有些不自在,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 周行之冷着面,目光划过薛雍阳,闭了闭眼,又将帘子放下来了。 马车车辕咕噜噜转着,很快走远。 街边上,薛雍阳压着火气,挑眉,语气不太好,“他瞪了我一眼,是不是?” 大有一种只要对方敢点头,他就要追上去算账的势头。 “算了算了,别放心上。” 沈令襟连忙劝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常年有疾,听说那病会使人性情阴晴不定,你就宽宥他罢。” “莫名其妙,他自己掀开帘子的,我们又没凑到他跟前。” 薛雍阳骂骂咧咧的,但最终没有当真追上去算账。 ----------------------- 作者有话说:(2025.08.03)3476字 —————— 过九万字了,每次看到字数一点点累加,心里都很开心 第27章 孟秋至, 天地间渐生凉寒,梧桐落叶报信,物于此而揫敛。 立于枫山山麓仰首, 入目是望不尽的苍翠, 峰顶是千顷的浮岚,墨客常说它前身是娲皇补天时未用上的翡翠。 薛时依年少入山时, 心里总要论一遍这闲谈的错处,她眼里的娲皇娘娘慧眼独具, 必定知晓枫山遇夏是翡翠,逢秋合该是玛瑙。 这样的稚语,她只对几人提过。 华岩寺在枫山山腰,所以官宦人家一般都乘马车上去。 薛雍阳不自个儿单独坐一辆,偏来跟薛时依挤。树荫叶影缓缓流过雕车华盖, 车厢里金质玉相的郎君懒懒睁了眸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贵女闲聊。 “所以那日你们最后怎么说的?” 天知道追灯节那日薛雍阳回去时瞧见陆成君在自家府门前罚站的悚然。 “没说什么,”薛时依才不打算告诉他,一本正经地敷衍, “只是说要先等他想起来前世后再谈。”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不告诉我陆成君一直都在做前世的梦?” “我忘了。”薛雍阳一脸坦然。 他是真的没想起来, 所以一直忘了说。 薛时依哼哼唧唧两声, 撇嘴,不怀好意,“这么说, 我也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6节 想也知道接下来肯定没有好话可以听,薛雍阳于是摆出聊兴散去的神色,闭起眼假寐。 但是这堵不了薛时依的嘴。 “等到了寺里你也别求功名了,不如好好求求姻缘。我记得前世直到我回京时, 你都还未成家。” 哦,未娶妻。 得了,他还以为什么呢—— 薛雍阳猛地睁开眼。 “你前世回京?那时我已三十有一,还未成家?!” “对啊,”薛时依歪了歪头,“没有成家,还不近女色,娘亲和爹爹竟也由着你。” “你没问过我原因?” “我忘了。” “……” 正值壮年,却迟迟不成家立业,甚至连爹娘也不着急。 薛雍阳不说话了,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很坏的猜测。 车轮碾过斑驳树影与片片蝉声,最后停在华岩寺前。 在这个秋风渐起的时节来寺中烧香拜佛已相习为风,薛时依掀开帘子,只见寺前停着不少宝马香车,各府的贵人衣着华美,香风盈袖,同熟识的人轻声细语地闲聊着。 华岩寺也算世家间联络情谊的好去处了,不出意料,此刻正有人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 陈若遥长身玉立,游刃有余地应答着各家夫人。日辉落下处,她蛾眉螓首,颈项修长,般般入画,娴雅如静水照花。 陈氏多出冰雪美人,她是此话很好的写照。她随母姓,眉目也肖似母亲,一颦一笑都优雅。 又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驶来,里头很快下来两人,是容貌相似的一男一女,衣着皆以藏青为主色调,衣襟缀有暗金刺绣,深沉素雅。 他们看着年纪不轻,眼角也生了细纹,但气度不减,与周遭人相衬出泾渭分明的贵气。 “母亲,”陈若遥欠身行礼,顿了顿,继续开口,“舅舅。” 陈国舅朗笑一声,眉宇温雅,拍了拍她的肩,“两月未见,我家遥儿出落得更标致了。” 他两月前在京外办事,陈母也跟着一道离了京。这并不奇怪,陈氏兄妹感情甚笃,是京中人皆知的佳话。几年前安国公急病逝世后,陈母哀伤度日,食不下咽,陈国舅心疼妹妹,便将她接回自己身边养着。 陈国舅也曾有妻室,但天有不测风云,成婚后仅两年便意外跌落山崖殒命,他心怀愧疚,守身未再娶。 世事多无常,人如轻尘栖弱草。陈家兄妹命运如出一辙,你成家后我出阁,蹉跎数年后两鬓发白,悲秋历过,最终又如少年时那般相依相伴。 “此行途径冀州,那儿盛产赤玉。知晓你喜爱玉石,你舅舅还特意命人给你选了一串。” 陈母含笑,轻抬右手。身后侍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串水色极好的玛瑙,珠珠润丰,如凝晚霞,一看便知所值不菲。 陈国舅亲手把赤玉手串给陈若遥戴上,玛瑙显得她手腕更加皓白,“还不错。” 他无子嗣,将妹妹的孩子视若己出。 “玉佑平安,国舅真是苦心一片。” “要我说外甥女也肖舅,两人眉眼气韵都像极了。” 众人恭维迎合着,仅仅围着一串玉珠也滔滔不绝出许多典故雅事,笑语驱走了繁枝间的鸟雀。日光挪移,树影游走到陈若遥身上时,她眼底是一片淡漠。 脱凡的寺庙前涌动着世俗的红尘,佛眼低垂,亲见众生行于世的千般姿态。 薛时依无意瞥见她眉目间那抹稍纵即逝的冷然时,微怔一瞬,又立马若无其事地收敛了神色。 对了,她想起前世一桩闲谈。 * 入寺后用过素斋,薛夫人和薛雍阳就先去歇下了。这些年来薛家为华岩寺添了不少香钱,寺里也专门为他们备有可居的寮房,坐落在最深处,清幽僻静,也不会被香客打搅。 薛时依去了往生堂。 她抱着一盒糕点去的。那是天香楼最昂贵的镇楼之宝,时人唤作软黄金。 续供往生莲位是她每年来华岩寺都会做的事。即使后来出了京,也在其他寺中继续供。 只是此刻,往生堂还有其他人。 薛时依看清满堂灯烛前的人时,心里划过一句。 又遇见了。 往生堂里满是寂然的檀香,烈日的嚣嚣光焰从高高的雕花窗和朱红的门前落进去,与缭绕的烟雾混在一起,笼着由高到低排列得整整齐齐而安静无比的千百往生莲位。 莲位重重叠叠,远远望去,似菩萨慈悲地一垂首。 寺中的僧人敲钟了,钟声递荡,空中尘埃漂浮不定。 陈若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她头微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眼睫颤动着,落了满面清泪,如蒙珠帘面纱,脆弱虔诚,好似神女。 她身旁四散着燕红润泽的玛瑙珠,落英般零落一地。 正是方才陈国舅为她带上的那串。 薛时依直觉现在并不是一个出现的好时机,她抱着食盒,思忖一瞬,藏进了到堂前葱郁的林中。 等到里面的人起身,出了往生堂,走远得看不见人影,她才拨开眼前翠叶钻了出来。 往生堂里的玛瑙珠消失不见了,薛时依若有所思地掀起供桌桌布,果然在阴影里见到它们。 不知道主人怀着如何心情将这堆珠子扫进这布满尘埃的角落。 盯了它们片刻,薛时依放下桌布,决定等回府后再跟薛雍阳好好说说陈家的事。 她打开食盒,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糕点,放进空着的瓷盘。 往生堂又静下来,檀香里混了一丝丝甜。薛时依跪在蒲团上,默念良久才起身。再睁眼时,眸里含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她一抬头,看见薛爹已站在往生堂门口等她。他等了有一会儿了,暮云合璧,西坠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爹。”薛时依跑过去抱住她爹,些微哽咽。 “我有些想他了。” 薛相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长叹。 “爹也是。” 千百莲位中,有一座是他亲手所书,落笔时曾泪盈衣襟。祈佛光接引义子罗子忆,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往生堂香烛旺盛,油灯昼夜不熄,灯油如泪,将思念寄阴阳。 * 陈若遥回到寮房时,在门前听见里头传来很轻的响动。她推门进去,一眼看见周行之坐在木窗前与自己对弈,落子声如檐角的残雨。 “我记得你在华岩寺里有自己的寮房。” 贵女面色平静,下了逐客令。 她现在心情不算好,在回来的路上,她偶然撞见兄长和嫂嫂相争。 作为妹妹,她不欲掺和这种家常,只是正要避开时却听见嫂嫂哭着问兄长,为何明明是一母同胞,他却远不如自己受宠。国舅带礼回京,却独独没有他的份。 嫂嫂替兄长委屈,委屈他没随母姓,阿爹又早逝,如今在陈家说不上话,仕途也平平。 她站在两人看不见的廊下,默然许久,不知道该为谁难过。 周行之不为所动,没有离开的意思,“你从往生堂回来的?” 陈若遥冷冷觑他一眼,最后在棋盘另一方落座,执子,“是。” 她坐下那一刻,周行之嗅到一丝极淡的幽香。不是陈若遥惯用的香露气味,而是那日追灯节上被他遗失的香。 周行之微叹。 “又是这种香味。” 陈若遥不明所以,只见他落下一子后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去,头也不回。 莫名其妙。 她心里责备一句,独自坐在棋盘前,不再理会。 佛门香火不断,寺顶金光耀目,庙中有千重门扇,以深绿琉璃作瓦,日光移来时熠熠生辉,佛塔高耸,自须弥座往上,白石塔身每一幅佛像都庄严肃穆。 几年前,镇国长公主爱子心切,捐千金翻修华岩寺为子积福。此后年年,布施不断。 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周行之身上,他穿过重重雕花木门,步履不停。旁经过客有看清他面容的,立马慌乱行礼,他无动于衷,眼神半点都不曾停留。 这些年,他来过华岩寺数回,却从不知道在这里祈福的作用。这座宝寺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在疆场上所向披靡的双亲俯首跪拜时眼里含的泪。 为了治他的病,长公主府求遍了天下的名医隐士,寻来无数的灵丹妙药或者偏方歪道,可都无一能用。求无可求,终向神佛俯首。 旁经观音殿时,周行之停了一瞬。 大殿青金华盖之下,莲座之上,观音菩萨笼在半明半暗里,香烛燃燃,慈眉善目上落着浓淡不同的阴影,半阖眼,似乎正怜悯地俯视他。 周行之抿唇,眉目冷然。 忽地,前头传来一阵佩玉作鸣。长廊拐角走出个鬓云肤雪的少女,她走得又稳又快,腰间白玉禁步声响均匀有节。天际间余晖尚存,她又背光而来,浑身都被渡上一层毛茸茸的浅金,更显玉润金清。 渐暗的天光与冷冷烛光间,薛时依看清了观音殿前立着的人。 她现在已很熟悉京中贵人,一眼便认出这位是长公主府上那位鲜少露面的公子。 爹娘和哥哥还在寮房等她。 薛时依于是微笑着见了礼,并未寒暄,不做停留地带着侍女离开。 扑面的幽香弥漫在周行之身边,他喉结滚动一下,浓长的鸦睫轻扇。罕见地,郎君眼神温和颔首回礼,让出道路。 但人走过那一霎,他袖中却寒光一闪,冷刃悄无声息地削下贵女一缕青丝。 找到了。 他想。 ----------------------- 作者有话说:(2025.09.15)3525字 ————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7节 嘿嘿~ 第28章 又是一日晨光初照。 薛家昨日便从枫山回来了。 此刻晓寒未散, 雀报天青,一只雪白信鸽展翅而来,从薛雍阳头顶呼啸而过, 然后稳稳当当落在薛时依身前。见状, 她眉眼弯出笑弧,贝齿微露, 伸手拆下信鸽身上绑的信。 信纸被展开时,薛雍阳阴恻恻的目光也落过来, “明日再飞来,我就把它烤了下酒。” “你敢。” 薛时依呛他一句,抱着鸽子跑了。 这是陆成君养的信鸽,因为薛时依与他说好了要等他想起前世再做打算,所以陆成君便给了这信鸽。他每日晨起后会书一封短信, 如果昨夜梦到上一世的事情, 她便是最早知晓的。 信鸽到手时薛时依还暗暗思量一番,觉得陆成君真的喜欢养这些小东西。在江南时养猫养鸟养几尾鱼,后来到了北地, 某天回城时怀里抱了只刚断奶的小狼犬,他说母犬死了, 只好把幼崽带回来, 看能不能养活。 后面不仅养活了,还养得很好,小狼犬很活泼, 每日追着咬她的罗裙角。 信鸽第一日送信来时,薛雍阳指着信上的字冷笑,语气不善,“不是说只为了告知你想没想起来上辈子吗?这些多余的东西不必写吧。” 他对上面多出的入秋渐凉, 善自珍重等几句话大做文章,大斥陆成君心眼太多,对此,薛时依已见怪不怪了。 今天的信件开头依旧是那句还未忆起,只是信尾又多了两行小字。 “一连数夜皆无梦,或许想不起来了。” “要不算了罢……女郎愿开恩否?” 他的字一向是龙飞凤翥的,但这行小字却又极尽婉约了。透过墨痕,似乎很容易就想象出主人落笔时垂目神伤的情态。 薛时依就着信纸回了寥寥几字。 她写的是,不准耍赖。 用过早膳后,薛雍阳扔了块玉珏给薛时依。玉玦成色很好,质地润滑,她有些惊喜,“怎么突然给我买玉?” 她眼里都是讶然,好似薛雍阳平日里是个一毛不拔的人。 郎君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敲,“太子殿下给的,今日书院散学后,拿着这信物去城门口把你的护卫接回府。” “护卫?” 薛父薛母也循声望过来,薛雍阳昂了昂首,“这事我打算很久了,时依身边波折不断,我请殿下为她择了个护卫。” “殿下本就打算提拔几个青年人入禁军,正逢我讨要护卫,便拨了个武艺极高强的人来。他先在薛府里做一段时日护卫,日后还是要入禁军的。” 他毫不犹豫地将陆成君的功劳隐去了。 薛夫人欣慰地点头,现今她忆起前些日子薛时依的那次昏迷都还心有余悸,“也好,我一会儿让管事收拾一间住处。” 聊完这件小事,一家人也就此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 书院三声钟响后,散学时辰到了。 游芳雪要去医坊上工,罗子慈今日家中有事,所以都不能陪薛时依领护卫回家。 她独自带着侍女乘车去城门口,旁经天香楼还顺带买了些糖水点心。此时离晚膳时分也不久了,听说那护卫年岁不高,仍是少年人,从北地远道而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应该很劳累。 昨夜雨骤,雨气排去了残暑,今朝秋风爽利,浩荡卷帘而过。长街远望,数树深红出浅黄,金桂满地,薛时依在马车里也嗅到桂花香。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至城门口,入城者连绵不绝,牛车马车甚众。 薛时依戴着帷帽下来,侍女紧紧跟在她身后。十余步远的官道旁,一架简朴马车停着,腰间佩刀的一对男女正站在车辕前交谈。 她的护卫就是这两人中某一位吗? 等走近了,薛时依亮出玉珏,那两人中的女子扬眉,拱手朝她行了军礼,随后也拿出一枚玉珏。 两块玉合到一起,玉珏才算完整了。既然信物对上了,薛时依笑意盈盈,让侍女把食盒盛上来递给女子,道一句辛苦。 女子微讶,忙以双手接过。 “女郎有心了。” “只是小事,不足挂齿。” 薛时依眨眨眼,笑着答了,只是忽感这情形颇似聘狸奴,聘礼有了,她也亲自前来迎归了,眼下只差一张纳猫契文。 她试探开口,语气温软,“冒昧问一句,你就是我的护卫吗?” 女子愣了下,失笑,冷然若霜雪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我不是,我叫庄问音,女郎的护卫还在马车里。” 她肘了肘一旁的男人,命令道:“快去把那小子拎下来。” 男人痛呼着揉胳膊,好声好气地答应,转身爬上了马车,利索地钻进帘帷里。帘帷掀开一隙,又很快合上,薛时依的目光被阻隔在一片天青色外。 她转头继续和庄问音交谈,可聊了没两句,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惊叫。 “你你你,你这混账!” 薛时依尚不明所以,庄问音却反应极快地按上刀鞘,拧眉望着马车。 很快,一柄银剑从里面挑开帘帷,天光借此斜照入车厢,映亮少年人如星眼眸。 一个身形颀长,宽肩劲腰的少年人大摇大摆跳下马车,姿态肆意,他瞥了眼薛时依,随后目下无尘地收剑入鞘。随着寒光隐入厚重的青铜中,马车里也爬出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先前还完好的脸上已经有了块红肿。 薛时依愣住了。 如果忽略那少年漆黑如炭的皮肤和破破烂烂似乞儿的衣袍,她或许还能维持住镇定神色。 少年人一张脸黑得看不清眉宇,只剩挑衅又明亮的双眸能看,他泼墨长发被几根枯黄稻草简单束着,刺着破洞的衣袖一抖搂,在几人眼皮子底下抖出了些许黑灰。 薛时依迟疑了一瞬,不敢置信,“这是我的护卫吗?” 看起来更肖似京城街上的地痞流氓。 庄问音从惊愕中回神,沉沉呼出一口气,神色为难,“是。” 她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这局面,只知道自己把将军交代的任务搞砸了。 微凉的秋风将沉默漾开,见状,那少年郎轻嗤一声,转身往马车里走。薛时依皱起眉头,她凝神一瞧,只见这人虽然衣袍褴褛,面容不清,但身无异味,邋遢只在表面,显然是刻意扮作不羁模样。 看来是聘了只坏心眼猫呢,难不怪要两个人送他来,敢情是专门押他的。 不想做护卫就算了,可对方偏偏选了这埋汰法子来推拒。不敢向太子直言,而是来讨薛时依的嫌,是觉着她这样的世家贵女好吓吗? “好,那我便将人领走了。” 薛时依这一句掷地有声,引得那步履轻快的少年郎猛然转身,黑乎乎的脸上竟能看出诧异。 庄问音松了口气,露出个感激的笑,她生怕多呆一秒薛时依就要后悔,忙不迭地拉上身旁男人驾车离开,但临走前又朝薛时依一拱手,“日后他若有不敬,女郎可来找我。” 她报了个地点,薛时依记下了。 转过身后,那黝黑少年郎正不善地打量着她,薛时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不答,任凭贵女盯他。 薛时依轻呵一声,怜悯地摇头,“原来不会说话。” 她不管他作何反应,只吩咐侍女与车夫,“我们回府。” 但回府又是一道难题。薛时依不可能与他同乘马车,可若放这么一个混不羁的人在薛府马车前驾马而行,光想到那场面她就头痛。 罢了。 她摘下帷帽,利落翻身上马,将缰绳一扯,双腿夹紧马腹。下一刻,马儿便扬蹄驰骋而去,而贵女衣袂翻飞,飘逸飒爽。 “把他塞进马车里,到府前不要让他露面。” 回到薛府时日头渐落,长街灿灿如融金,得了信的管事等在府门前迎接。她先迎来了策马的薛时依,又迎来了马车里脏兮兮的少年,一向处事不惊的脸也露出些异样。 薛时依笑,“郑姨,先命人烧水吧,多烧几桶。” 她要把这只黑猫洗干净,瞧瞧他真面目。 或是被薛时依的雷厉风行震慑,黝黑少年郎认了命,从马车上下来后便收了锐气,不再反抗,只是不悦地沉默。 他们走过抄手游廊时迎面遇见要出门办事的薛雍阳,他见了他们并未展露异色,只是顺口问了句。 “从哪里捉了只煤球儿回来?” 听见这话的薛时依觉着莫名其妙,“这不是你给我请的护卫么?” 护卫? 薛雍阳急刹住步伐,显得比薛时依还疑惑,声量不自觉拔高,“这是我给你请的护卫?” 怎么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呢。 他蹙眉盯着这煤球,虽说这人脸庞黢黑得看不清五官,但双眸黑白分明,清亮锐利,身形也好,猿背蜂腰,胸腹精瘦有力,站在薛时依身旁比她高出一大截。 倒真有几分护卫的样子,就是这一身打扮也太脏乱不羁了。 故意的? 难道是陆成君的手笔……一个护卫而已,至于么。 薛雍阳捏了捏眉骨,不论真相如何,先在心里给陆成君记了一笔,然后淡定开口:“记得把人带去洗洗干净。” 能洗白最好了,不然好碍眼。 “要用晚膳了,你怎么还出府?” 薛时依对着薛雍阳的背影问,日暮西山的橘霞泼了他一身,显得温柔快意。 走远的郎君抬臂摆了摆手,“晚膳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要去看病,但不打算告诉薛时依,哦,也不打算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 兄妹间的对话亲近自然,看得出来是好相与的人。但对于这一切,罗养青漠不关心。 他被太子钦定入京,义父千劝百劝,最后使了一碗药汤,才把他送离了北地。营里的年轻军士都羡慕他将来的好前程,只有他一人知道自己不想离开北地。 纵然苦寒,纵然朔风凛冽割面,但北地埋着至亲,京城没有。 罗养青被侍从带进浴肆,澡豆和洗石都已摆得整齐,洗浴用的兰汤微微烫手,温度适宜。侍从要侍奉他沐浴,他没受,让他们退下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8节 雪白如盐的热气蒸腾了少年人硬朗的眉眼,他看着澄澈的水面,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次回到北地。 * “洗干净了吗?” “洗得干净极了,谁都不曾料到,那位郎君原来生得可白了。” 侍女来禀报时笑得真切,眉飞色舞,依她这么说,那郎君肯定长得不错,但薛时依眼下不太有兴趣了。 一看便知那人不想做护卫,若对方执意要走,她也不打算强留。 不过她还是叫上了侍女,“走吧,去瞧一眼。” 薛母先前传了话,让薛时依把他带过去用晚膳,好歹是太子殿下的人,薛家不能薄待了。 入秋后暮色来得越来越早,天光昏昧,侍女提灯在前头照明,草丛葳蕤,隐约可见流萤。 进院子时,屋里正好有人推门而出,檐角挂的灯缓缓洒下光华,明彻他锋利冷然的眉眼。 他眉骨高挺,天生剑眉星目,面若冷玉。 灯火朦胧下,恰似故人。 薛时依怔住,失神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侍女疑惑,“女郎?” 她却深呼吸了几口,平复情绪,随后忙道:“快去,去把我爹请过来。” ----------------------- 作者有话说:(2025.09.17)3713字 —————————— 所以,陆成君要做噩梦了。 接下来碎碎念,不用看嘿嘿。 我把对女性的称呼改成女郎了,今晚我将殷勤地把前面的称呼也改完[哈哈大笑] 这章写了两天,写完又觉得有点流水账。我其实觉得自己真的不擅长古言频道[小丑],但是我偏偏有一点反骨,打算再写一本玄幻,下一本还写得不顺畅我就立马老实[奶茶]总之就是反骨有一点但不多。 这里是预收,是很久之前的脑洞,嘿嘿当狗爽[哈哈大笑] 《师兄别当狗了》 十四洲人都艳羡楚慈玉的好命。 父亲是善名满天下的鲸洲国圣子,堂兄妹是鲸洲国皇嗣,从小的玩伴全是十四洲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 他们都说,她是天底下最好命的短命鬼,虽然修道天赋平平,命星也只点了九颗,但一生荣华富贵,也算值了。 后来,弑父证道,杀穿鲸洲国王宫的楚慈玉摸了摸脸上的血,笑了。 “继续说。” * 楚慈玉有神骨十二块,每一块都不在她自己身上。 * 在楚慈玉那场绵延十年的春秋大梦中,她曾养过一条听话又凶悍的看门大狗。 在周折青光风霁月的十岁到二十岁里,每晚,他都在梦里憋屈地给一个女人当狗。 后来撰梦者死,慈玉不再做梦,也再没见过她的狗。 周折青也再没见过他的主人。 直到今年三洲仙院来了新弟子。 第29章 听到女郎发了话, 随侍的一位侍女赶紧出了院子去请薛父,其余人还留在薛时依身边。 薛时依提过一盏灯,上前几步, 靠近了罗养青。她把宫灯举高了, 但注意着距离,没有触碰到他脸颊。不过对方还是退了两步, 冷了脸,好像随时会拔剑斩断这令人不喜的灯盏。 脾气好坏, 她想。 融融光晕下,两人都将对方的脸瞧得很清楚。罗养青甚至能看清面前贵女脸上细小的绒毛,她长得与北地人赏识的女郎模样很不同,杏眸盛着秋水,容光艳艳, 像是那种过于娇气而在北地很难存活的芙蕖。 罗养青古井无波的面色下, 心绪暗涌。 他看不懂薛时依的举动。 不是说京中贵女以谦为美,十分讲究礼数吗,为何这位女郎却如此直白地盯着他, 叫人不知所措。 今日初见也是,她见了他那副潦倒模样竟不显愠色, 反倒执着地把他带回了府。 他本欲沉心与薛时依对峙, 却渐渐有些按捺不住。 薄暮寂然,几只流萤在院子里悠悠飞过,拖着点点辉光。罗养青动了动唇, 正要开口,却见她忽地放低了灯盏。 柔和的光晕,往下坠去。 薛时依吸了吸鼻子,唉了一声。眼眶涌上阵阵热意, 她捏着袖口,把眼泪擦了。 这不是故人。 故人已不存于世。 虽然真的很像,多仔细看一会儿,肯定能发觉眉眼间细微的不同。这话说得有些可笑,都这么多年了,她当然不能把罗子忆的模样还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薛时依能直觉出,眼前的郎君与回忆里的人不一样,子忆哥哥温润如暖玉,是一介心怀慈悲的文弱书生,望向众生时,眼里都是宽容。 而眼前人眉眼锋利,对视时只觉朔风凛冽,含着疆场将士才有的杀伐之气。 她因这眉眼想起许多旧事,心里堵得不好受,突然好想在晚膳上吃两壶酒,但是娘亲多半不会准予。 薛时依沉默一会儿,出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罗养青又没答,只是谨慎地瞧着她。 但这回真不能怪他,实在是面前的贵女太不按常理出牌,她对着他掉眼泪,真叫他茫然极了。他在军营里时确实是声名远扬的好看,却没见过谁对着他的脸感动成这样。 一时间,竟不敢开口。 薛时依已经平复了情绪,不在意他的冷漠,“我知道你不想做护卫,这件事可以慢慢解决,但是你现在不能再呕气了,先随我去用晚膳。” 她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院子里等她爹了,准备直接将人带过去。 薛时依说走就走,提着灯转身离去,淡紫襦裙裙角旋起褶皱,又如莲绽开。罗青养站在她身后,又想起她今日翻身上马的果断,犹豫片刻,跟了过去。 见地上修长的影不近不远地随着,薛时依弯了弯唇,没有回头。 * 薛雍阳回府时,晚膳已经开始了,压根没等他。 有人把他的叮嘱当耳旁风。 他气笑了,快步往偏厅走,哼着小曲儿去兴师问罪,却在偏厅门口遇到正好从里头走出来的薛时依。 他一挑眉,她就知道他狗嘴里指定吐不出象牙,抬手就止住薛雍阳的话头。 “可不是我不等你,是爹爹不等你。” 薛时依侧过身,让他自己瞧瞧里面的景况。 只见灯火通明的偏厅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了一桌却无人动筷。薛夫人以罗帕掩面,温柔地看着中央的两人,而平日在官场上铁面无私的薛爹少见地热了眼眶,慈爱地询问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郎。 被围在中间的罗养青一改先前的冷漠,使劲朝薛时依递着眼神。是她把他带到这儿的,这满屋子的人他只认识她一个,而他也实在也应付不来当朝宰相的殷殷关切。 今日莫非中了邪,一个两个的,明明从未见过,怎么见了他都要掉眼泪? 薛雍阳看清那少年的模样时愣住,倒吸一口凉气,忙问薛时依,“这是谁?” “是你给我请的护卫啊,”她笑了笑,又体贴地答出更多,“你是不是一晃眼也认错了?但他可不是子忆哥哥。” 罗子忆已经不在了,没有重生,没有转世。 她语气低了些,鸦睫微垂,心情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不,其实差得要命。 “他只是长得像。” 不过长得像也足够安慰人心,能让爹舒心些,薛时依觉得挺好的。 薛雍阳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眼神柔和。 屋中央的罗养青习武多年,耳清目明,一瞬便捕捉到了罗子忆三字。 堂哥的名字? 他顿了顿,再望向薛家人时,隐约了然这一切的原委。 耳边又传来薛爹的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对方眼里满是怀念,又夹杂着些更复杂的情绪,“可是白南罗氏子弟?” 于是罗养青不再沉默,正要回答,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爹,他喉咙最近肿了,说不出话。” 只见薛时依倚在偏厅门前,歪着头瞧他,语气娇俏,笑意盈盈。她竟还记着他死活不开口的仇,少年郎眸中露出些错愕。 薛爹自然相信女儿,连忙让罗青养先落座,关切地开口:“那先便用膳,一会儿请医师来开点药。” 被这样一打岔,罗青养眼睁睁看着解释的机会溜走。算了,反正现在叫他开口,他也说不出什么花样。 薛时依忽略对方谴责的目光,拽着若有所思的薛雍阳落座,“我饿了。” 她挨着薛夫人坐,撒娇地央着她,“娘,今晚我想喝点果酒,好不好?” * 昨夜薛时依不止喝了一杯果酒。 她现在年岁轻,薛夫人平日里是不允她多碰酒水的。只是昨晚情况特殊,薛夫人知道女儿伤心,破例给她倒了两杯。 只是不料用完膳后,薛时依又自己悄悄揣了一壶在怀里。薛雍阳瞧见了,也没揭发,只是让她回自己院子关起门喝。 他说她酒品不好,要是被娘逮到,他绝不帮忙说情。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39节 即使用过解酒丸,今早醒来时,薛时依的头还是有点疼。拿到信鸽送来的信时,她提笔,没头没脑地写了句,昨夜吃多了酒。 其实还想写更多,但信纸太短,她想写的事情太长,他看了也只会是一知半解。她小时候的那些事情,陆成君前世就不曾知晓。 信纸被墨浸了一个不够圆的点,薛时依搁了笔。 今日还要去书院念书,她用完早膳走出府门时,却看见一人抱剑倚在马车前。 秋风过,拂起少年人额发,他束着高马尾,一身劲装肆意张扬。 薛时依朝他摆了摆手,开口:“你不想做护卫,就不必看护我,也不用跟着我去书院。” 罗养青垂下眼,喉结滚动,开口说了与她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在其位,谋其职。” “昨日之事是我的错,对不住了。我会自行向殿下禀报这件事,但只要我还是你的护卫一天,就会保护你一天。” 薛时依静静望着他,她又找到他与罗子忆的一点区别,他们音色不同。 “那就多谢了。” ----------------------- 作者有话说:(2025.09.19)2351字 —————————— 很卡文,有点写偏了,先发,我再修修。 最近的好消息是客观考过了,坏消息是还要准备主观。这次不会再请假一个月了,不过也没办法像我原本打算的那样全身心写作。 没事,我先走一步看一步。 第30章 千山书院里的少爷小姐带侍从小厮伴读很常见, 因而罗养青跟着薛时依进书院时并不惹眼。 她拿了块薛府的腰牌给他,“书院里不会出什么事,你不用跟着我, 可以自己到处逛逛。” 罗养青点了点头。 时辰还早, 书院里学子不多,薛时依交代完就要去学堂里温书了。罗养青看着人走远, 却又瞧见她突然折返。 “对了,”薛时依险些忘记一件要事, 她从袖中拿出一物,“这是我让人给你买的面甲,你把它戴上,回府前都不能摘下。” 戴上面甲后只能露出下颌,罗养青接了过来, 抬眉淡淡看了一眼薛时依。 “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 我见不得人吗。 薛时依皱眉, 她是怕罗子慈看见他的脸,所以才买了这面甲,但是她不想告诉对方。 “知道了。” 罗养青见她沉默, 不再多问,直接把面甲戴上了。有时候, 他就如他那柄剑一样, 利落果断,不会拖泥带水。 秋光从逐渐凋零的树桠间射下来,玄色面甲覆在少年郎脸上, 虽然遮住了眉眼,但却别有一番侠气潇洒。 薛时依垂下眼,道了句多谢,转身离开。 学堂里, 昨日没能陪薛时依领护卫回家的罗子慈好奇地询问起情况。 “那人怎么样,长相如何,武功真的很厉害吗?” 薛时依顾左右而言他,“心眼有些坏,初见面还扮作乞儿,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罗子慈啧了一声,忽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闻慕那儿有种能叫人乖乖听话的——” 这种有悖医家正道的话游芳雪听不得,她捂住了罗子慈的嘴,一身正气凛然地表示这样不好,薛时依简直要笑倒在她们怀里了。 “你往后不如考大理寺好了,正好天天锄强扶弱。”罗子慈抗议。 两人打打闹闹,好不惬意。薛时依唇角一直扬着,没落下来过,她一人挽住一条胳膊,轻声询问:“你们今日散学后有空吗?” 她眨了眨眼,语调带上点可怜,“我想吃天香楼的甜糕,你们陪我嘛。” 罗子慈点头,“好啊。” 游芳雪也很快颔首,毕竟缺一天医坊的工不会有什么影响,“有空。” 见两人都有空,薛时依高兴起来,开始期待起散学。在她身后,游芳雪和罗子慈隐晦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她们一到学堂便察觉到了不对,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们却能敏锐感知到薛时依的情绪,她一定遇到什么事了,但昨天在书院里时明明还好好的。 一定要会会那个护卫。 两人达成了共识。 * 学子们从书院大门鱼贯而出时,罗养青已倚在薛府马车前等了一盏茶。无数锦袍,如霞罗裙,养尊处优的郎君贵女们从他身前走过,过处余有淡淡清香。 北地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柔软的香味。 安夷将军说京城是宝地,物华天宝,是大景最繁华的地方,像他这样意气风发的儿郎就该入京走青云路。罗养青到这里只有短短两日,却已能明白他义父的话没错。 可是这不是他心中的宝地。他所珍重的宝地苦寒遥远,受蛮族侵扰不断,京城沁人心脾的香风吹不过去,寻常的王孙贵族也不会为之感念。 太子殿下看重北地和北地军士,有意提拔,义父和他都心怀感激。 但是罗养青还是想回到北地,他想驱逐蛮夷,使之不敢来犯,他希望百姓有一日能在北地安居乐业,长养子孙。 沉重的心事压在他的眉头,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面甲。 薛时依掀开帘帷,从马车里探出头,“马车要走了,车夫刚唤你呢,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别发愣了,带你去吃点东西。” 天香楼雕栏玉砌,坐落在最热闹的坊市,每日客来如川,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食楼。薛时依带着人进了提前订好的厢房,盘盘珍馐似流水,很快摆满食案。 罗养青不与女郎们坐在一处,他与她们隔着屏风。 从书院到天香楼的一路上,罗子慈一直在同薛时依和游芳雪说笑,见她没注意到罗养青,薛时依心下稍安。 今日天字号包厢的食客都意外阔绰,价比黄金的香糕一点就是好几份,端着食盘的小厮进厢房时眉开眼笑。 薛时依把一盘香糕放到罗养青面前,“你先尝尝这个。” 他依言照办,吃东西时也没摘下面甲。香糕还温热,入口即化开一片蜜甜,但甜而不腻,熨贴人心,不愧被奉为镇楼之宝。 “怎么样?” “好吃,”罗养青顿了顿,“多谢你。” 薛时依笑了笑,但笑意并不因眼前人而生。 “不客气。” 她还记得,当年那人被她塞了一块香糕后还说她是小气鬼。这么多年过去后,薛时依再没遇到一个那样不识相的人。 回到屏风另一头,游芳雪正说着她最近在医坊中的见闻。她医术声名渐起,有时也会被邀到贵人府上为她们诊治。 “听说长公主半月后就回京了。” 薛时依抬起头来。 此事昨日薛雍阳也说了。镇国长公主是圣上亲姐姐,她与驸马常年镇西,不在京中,仅有年关那一个月才会回京与一双儿女团聚。 眼下才入秋,长公主却要回来了,的确不太寻常。薛时依印象里,上辈子没有发生过此事。 前世二皇子十年都没能称帝,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母权势不够,自己在朝中根基也太浅,世家大族并不支持他;另一方面是圣上病着却迟迟未退位,甚至命长公主监国。 昔日太子一党的官员不少转投了长公主,使她与二皇子在朝中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除此之外,身为薛家人,得益于薛清这位帝师,薛时依还知道一些宗室从前的秘辛。 说起这个,薛时依回忆了下她给祖母写的信,算了算日子,心说或许长公主回京时,祖母也回来了。 游芳雪还准备说些其他事,她昨日在医坊瞧见了薛雍阳,对方被问诊问到一半时抬眉瞧见她,立马神色一凝,很快便走了。 他好像是去看隐疾的,游芳雪在想要不要告诉薛时依。 她正犹豫的档口,厢房门被敲响,一位小厮端着食盘恭敬地走进来。 “女郎,这是隔壁厢房的客人赠您的香糕。” 薛时依疑惑,没有收下,“是谁?” 小厮取出一封信奉上,“他说您见了信便知道了。” 信上只简单画了只懒睡的猫儿,腹与四足雪白,背尾却全黑,是只乌云盖雪。 罗子慈没看懂写信人的意思,抬眼望向薛时依,却见她唇边噙上了笑,于是一瞬便福至心灵。 薛时依把信纸收起来,跟她们两人打招呼,“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屏风后的罗养青见她要出去,拿上剑便要跟上。薛时依摇头,推门而出,“不用过来,我就在隔壁,很安全。” 门开了又合上,厢房内重归寂静。 少年郎垂下眼,走回屏风后,却突然听见有人唤他。 “罗养青,你不是在北地吗?” * 隔壁厢房刚推门进去,薛时依就看见了陆成君。 她险些撞到他,因为他就等在门后,一见了她便带上温和笑意。 这间厢房陈设与薛时依自己定的那间相差无几,屋角燃着香炉,轻烟袅袅,天光自雕花窗格里疏疏漏漏地落进来,安闲恬静。 “好巧,”薛时依落座,看着陆成君给她倒茶,“你也来天香楼了。” 他今日戴的是黄玉扳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隐隐看见青色纹路,漂亮有力,但并非养尊处优得来的那种好看。 “其实不巧。” 陆成君摇头。 “我是因你而来的。” 他从袖中取出晨时信鸽送回的信,眸光停在薛时依回的那一行簪花小楷和旁边的一滴墨痕上。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0节 她只是写昨夜吃多了酒,或许没有别的意思,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关心则乱。今日他无需去书院授课,但他还是去了,隔着窗遥遥望过后,陆成君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他放低了声音,“昨夜发生了什么吗?你想跟我说说么?” 薛时依愣了愣,被他那双含着关切与担忧的眼望着,心里那些原本已经被好好压住的难过遗憾忽然全都化开,酸楚涌上眼眶。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对罗子忆的死就是无法释怀的,那时的悲伤与难过,始终没有离开。 或许旧事重提,本就值得哭一场。 陆成君把手帕递给薛时依,从前竟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会心念相合的,她难过,他也觉心头苦涩。不管她想不想说,他只望她能好受些。 “我见到一个人,长得很像我故去的义兄。” 薛时依握着他的指头,就着手帕和手背,把掉的几颗豆大泪珠擦了。浓睫扫过手背,陆成君眸光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他是我爹最偏爱的门生,还曾救过我。同他相处的那些时日,至今令我怀念。” “义兄为人公正宽厚,鸿渐之仪,前途无量,却在越州治疫时染病而死。” “但那不是意外,”薛时依的手紧了几分,语气带着恨意,“当时治疫已近尾声,一切向好,只待功成回京。可就在那时,有人调换了他的衣裳,设计让他穿上疫民的衣物。” “爹到越州时,他的尸首都已经与病死的百姓一同火葬,凶手也无影无踪。” “我爹为此事纠缠许久,如今你去御史台,或许还翻到当年言官因此责备他的折子。” 薛时依还记得当时听到死讯时的心境,深感荒谬与不可置信,她少见地哭闹,蛮横地要罗子忆回来,但只闹来了薛雍阳,他坐在阴影里,沉默地为她拭去眼泪。 虽然这一切早就无可挽救,但说出来后,薛时依总归痛快一些。 她的重生能改变许多未来的事,却不能改变罗子忆的死,在家中时她很少提起这些旧事,因为她爹是更愧疚更神伤的那一个人。 自罗子忆出事后,薛相便不再收学生了,也不再随随便便展露对后生的看重。第二年罗家入京,无权无势却能在京中安稳度日,也多因薛家照拂。 “我们一家,真的都很想念他。” 陆成君凉如玉的手背,被薛时依的泪水和脸颊贴得发热。他没有见过她那位义兄,却知道那一定是位很好的人。 ----------------------- 作者有话说:(2025.09.21)2339字 (2025.09.23)3450字 ———————— 补好字数了。 罗养青还是罗青养,其实我对他的取名犹豫了好久[猫头] 第31章 薛时依跑回自己的厢房时, 罗子慈和游芳雪已研究起了课业,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某一题的破立之法。 屏风后,罗养青听得有些乏, 撑着脑袋, 眼眸半阖。见到她回来,他动了动肩颈, 松一口气。 终于不必再听人念经了。 “对不住,让你们等了我。天色不早了, 我送你们回去吧。” 沐在如绮的晚霞里,薛时依对她们开口,语含歉意。她杏眸清亮,看不出是去隔壁哭了一场。 见她眉间那抹哀愁淡去,罗子慈扬起唇, 笑意促狭, “只要你舒心,我们再等一盏茶也无妨。” 游芳雪也颔首,打趣, “隔壁实乃良医。” 哪有如此夸张,薛时依脸热起来, 过去亲亲热热地牵住她们的手。 未至日暮, 天边却生了淡淡黑云,是有雨的征兆。 等到把罗子慈送到罗府,她下马车前, 忽地转身轻轻搂了薛时依的脖子,在贵女耳畔轻声低语: “让你的护卫把面甲摘了吧,他生得那么好看,遮住可惜了。” “我早就不怨罗子忆了。” 那时候太小了, 恨错了人,以为爹娘薄待她都是因为他珠玉在前;后来年岁渐长,又耻于承认过错,只是一味地让自己忘记旧事。 其实在某些月光明亮的夜晚,罗子慈也想过,如果哥哥没有死,一切会怎样。 只是世间没有如果。 言罢,她松开手,轻快地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地走进府门。 车窗外策马跟随的罗养青听见一切,望着堂妹的背影,摘下面甲递给薛时依。马车继续前行,铜铃声声清脆,落在心上,像柔软的花瓣。 薛时依靠着车厢,把面甲抱在怀里,让自己必须露出笑。 她的子慈一直很坚强,所以她喜欢她,与她交好,从来都不是因为罗子忆的嘱托。 * 夜阑风静,月华淡净,玉珠游走在陆府碧瓦朱檐上,俨然镇宅兽。 三更天,陆成君沉入梦中,复见前世。 是江南年关将近的夜。 醉仙揉碎白云,屋外雪大如席,满院碎琼乱玉。 林家堂姐和堂姐夫拎了好酒来寻他们话家常,薛时依让小厨房做了一桌热腾腾的美馔。 玉珠馋得直叫唤,绕着桌转。它是陆成君亲自教养的猫,知礼知节,不会上桌,她笑着给它夹了只肥美的鹅掌。 陆成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倾身从后揽住薛时依,在她耳边说话:“它快要肥成白玉盘了。” 薛时依忍住耳尖痒意,答他:“会瘦的,月也有阴晴圆缺。” 堂姐开了酒,琼浆香味顿时四溢。她给薛陆二人满上了,语气藏着坏,“你们姐夫自己酿的,放心喝,绝对不会醉。” 几年下来,薛时依早已明白堂姐泥鳅般的性子,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但是良辰好景作伴,长醉一场也未尝不美。 暖炉燃着,热意盈盈,好似换冬为春。 不知谁先开了话头,从近来的厚雪说到明年开春的生意,又聊到大景的山川美景,谈起北地大捷,西边祸事,最后稀里糊涂地扯到山精鬼魅,志怪传说。 薛时依已醉了,倚着陆成君,把身子的大半重量都压给他,自己则懒懒地把玩他今天佩着的青铜小镜,那上面嵌着玉,花纹繁复精妙。 这小镜还是几月前他们去拜会祖母时,祖母给陆成君的。 说来奇怪,陆成君虽不喜招摇的衣着,喜洁净,沐浴多,衣物和饰品都换得勤,晨时若是月白衣袍,佩白玉,晚间可能换作银白色,佩翡翠。 但这小镜他接连佩了好几月,从未离身。 酒桌上的聊客只剩堂姐和堂姐夫,陆成君有三分醉,只盯着怀中人,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反正已全然不接话了。 堂姐好笑地看着面前两人,“总说强扭的瓜不甜,我看你们正相反,正是蜜里调油,不羡鸳鸯不羡仙。” “可见良缘是命里注定的,斩也斩不断。”堂姐夫点头称是。 醉意袭眉,正是最容易放浪形骸的时候,陆成君把他们的话听进了心里,整个人情意绵绵,眉目柔和。 人们总说时也,命也,他虽不信神佛,但有时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中自有天意,此生受过横祸,也见柳暗花明。 情之一字,熏神染骨。陆成君心念微动,竟真的低头去问: “若没有圣旨,卿卿会嫁给谁?” 若没有圣旨,还会倾心我么。 他渴盼的答案不言而喻,想听她说一句还是嫁他。 陆成君本该青云直上的几载光阴都落在江南的商路里,从天子门生沦落为商贾,他波澜不惊,但即使自持至此,也偶会在雨声滂沱时想象起某一种景况—— 太子未失踪,薛陆两家没失势,少了圣旨的强迫,他与她喜结良缘,似金风玉露相逢,从此佳期如梦,不辞冰雪为君热。 酒醉的薛时依听懂了,思忖一会儿,撇了嘴,不愿答。 陆成君没觉出那细微的抗拒,去蹭她酡红的脸颊,坚持要讨个答案。 拗不过他,薛时依开口了,只是很委屈。 在他期许的目光中,她闷闷不乐。 “大概,是王策吧。” 此话没有作假,可她一想到这种可能便觉得十分可怕。 当初本就有婚约,六礼也开始走了,当时若没有赐婚,她可能真的会嫁给早就和别人不清不楚的王策。那么自此以后,家宅不宁不说,还有可能在某日让外人看上一场她回府捉奸的丑剧。 曾经要好的青梅竹马,如今提起便觉得晦气。还好那桩婚事毁了,还好她对王策的情也只是因多年相伴而生,不深刻也不清晰。 但薛时依还是觉得恶心,不愿多想,逃避地窝在陆成君怀里,脸贴在他胸前,在烈酒刺激下,独自黯然。 却不料,因着那句话,陆成君怔住了。 酒意惊散,失魂落魄。 醉鬼说的话不能尽信,他知道这个道理,此刻却无底气。 他微垂着头,目若悬珠的眸中水光隐隐,唇动了动,想开口却忽然失了力气。 不多时,忍了许久的泪水淌下,似一线的月光。 惊呆了一旁的人。 这是不是他这辈子落过的最委屈最气馁的泪。 陆成君不知道。 而堂姐和堂姐夫大气不敢出,对视一眼,逃也似地跑了。 门没合紧,屋外扯絮搓棉,风雪凛凛。 “卿卿真的不会嫁给我么?” 陆成君轻轻抖了抖怀里的人,泪落到那没心没肝的人脸上,叫她被烫得睁开眼睛。 他还不甘心。 薛时依也很哀伤,觉得他今晚总说不好听的话,她难过地抹了抹脸,“没有圣旨,我们都不会认识……” “……我不爱出府,京城太大了,从前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说起这个,比嫁给王策更令人伤心。她彻底不接话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渐渐睡去。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1节 却不知道,有个酒意全无的人,就这样将她抱了一夜。 从这里开始,梦境碎成一片片,如星坠湖,波澜起伏,碧波万顷堆琉璃。 画面忽地一转,变成个晴日。 在一处陌生地方,陆成君看见自己无意从某个箱箧底部翻出几张画,然后对着它们沉思良久。 那全是时依画的像。 有她父母,祖母,薛雍阳,一位年轻女郎,还有个俊俏郎君。画像全都栩栩如生,看得出主人极花心思。 但没有陆成君。 他默然地将那张郎君的画像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久得双目发红。 很快,梦中景色又开始变幻,万物迷离起来,暴雨中升起一轮烈阳,江南的空山灵雨全都化作荒芜之地。 陆成君来到了北地。 他和太子掩盖身份,乔装打扮,进入了军营。校场扬起的尘沙中,他见到那位声名鹊起的北地小将军,此行要说服的关键人物。 如噩梦一般,生得与画像中的郎君一模一样。 ----------------------- 作者有话说:(2025.09.23)2345字 (2025.09.24)2592字 ———————— 薛雍阳:你小子能不能梦点正事,死恋爱脑。 提问,薛时依上辈子就到过北地,怎么没见过罗养青呢? 保密(陆成君的鬼味慢慢浮现) 提问,画像为什么没有陆成君? 薛时依:画像上的人都不在身边。 ———— 前一章补了一些字数,就是时依在另一个厢房跟陆成君聊了一会儿天,可以不看。 这章熬夜写的,可能有些混乱。 白天可能也会补这章字数。 第32章 许是此回的梦境长, 爱嗔痴,求不得都尝过一遍,醒来时陆成君有些头痛, 心绪震荡, 久久难平。 晨曦被窗纱滤过,丝丝缕缕光亮浮动在燃香的屋内。 过肩的墨发随意散着, 添几分慵懒。他五指虚捂住眼,胸膛起伏几下, 余痛未消。 他想不通。 梦中那样偏执的行径都做过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下一世不求夫妻缘呢? 陆成君披上外袍,走到书案前写信。刚点上的灯烛微弱,书案前的人只是吐息,便叫火苗摇摆不定。 梦中的情绪残留着, 五味杂陈, 难以宣泄纸上。前世之事还一知半解,他也不想写,不想知晓梦中问题的答案。 陆成君撑着下颌, 思忖片刻,提笔写下一行字。 “昨夜梦江南寒夜, 女郎饮酒醉, 见某泪流,却狠心径自睡去。” 那便恶人先告状好了。 他现在也委屈呢。 * 信鸽尽职尽责,越过天光, 急急奔赴薛府。 照往日,这一路本该畅通无阻。可当它刚飞过薛府高大外墙没多久,有一人从院中遽然跃起,纵身跃上檐角, 他疾走着,足下生风,一片瓦片都没踏破,抬手便将它撷住了。 “信鸽?” 见它腿上确实绑着信筒,罗养青蹙眉。他没动信,但仍然将其余地方仔仔细细瞧过,甚至连羽下也未放过。 没有异样。 在军中时曾遇见敌人以飞禽走兽为耳目探听消息或追踪,他对此方面多有防备。 罗养青展眉,将它轻轻抛至空中,“去送信吧。” 雨后新晴,秋空如洗,信鸽逃脱少年郎的宽掌,跌跌撞撞地重新飞起来。 但却没飞向收信人的院子,而是胆颤地往回飞了。 罗养青一愣。 他还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信鸽。 与此同时,他余光瞧见远处芙蕖院中,刚梳洗完毕的薛时依仰头对着瓦蓝苍穹张望,好似正等着什么。 不好。 他喉结滚了滚,没多犹豫,纵身追上那信鸽。 露华清,天气爽,有卖花人挑着竹框走街串巷,满筐浮花浪蕊,女郎笑着拦人,取出几枚钱币。画楼帘幕无数重,有人卷帘,掩唇打哈欠,却见不远处有黑影掠过,劲风一般,眨眼无痕。 是看错了吧。 她揉揉眼睛,旋即又放下帘子。 信鸽光顾着逃命,倒是轻松,罗养青却不得不慎重许多。若不是顾及伤了它,主人会不喜,不然早就掷出一石子将其打下来了。 玄衣少年郎飒沓如流星,飞檐走壁,矫若游龙,秋风爽利扑面,他衣袂飘飘,硬生生追到了写信人的宅院。 罗养青有些恼,但也无可奈何。 立在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上,他朝院中接住鸽子的如玉郎君开口,面皮冷淡,但心下有些羞愧。 “抱歉,无意惊到你的信鸽,害它飞回。” “将信给我罢,我送过去。” 青阳渐出云层,秋光清亮,锋芒渐露。少年郎逆光而立,宽肩劲腰,眉眼锋利,面若冷玉。 他的眉目与五官,都和画像上的郎君、北地的小将军不断重合,像是丹青化人,脱梦而出。 陆成君垂眉,解下信鸽脚上的信筒,淡淡地想—— 哦。 今生晚了一步。 * 罗养青空手而归。 回薛府时,薛时依已经准备去书院了。 她站在檐下,容光艳艳,娇如画中仙。见人回来,薛时依抱臂,柳眉微竖,气势汹汹。 罗养青停住,等着挨骂。 “你错过早膳了。” 闻言,他愣住,眸底一片澄澈。 薛时依揉着眉心,她总不能解释说薛相今日早早就在偏厅等着他一起用膳,但迟迟没见其人影,因着失落,胃口也差了些。 为了亲爹,她提起要求,“其余时候不管,但一日三餐要回来。” 语落,有小厮跑过来,把厨房刚摊好的几张饼拿给罗养青。早膳已撤了,这是额外做给他的。 罗养青低头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肉饼,唇角不自觉上扬,点头应下。 清溪奔快,花影西移,一瞬朝暮。书院散学时,罗子慈看着马车旁淋了满身树影的黑衣少年郎,坏心突起。 “你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她问道。 薛时依点头,“不知道。” 先前问了不答,后来她一时恼火,说他喉咙肿了不能说话。这才两日,府上人真以为他嗓子还没好,没人问过,他也没主动开口。 罗子慈哦了一声,当着罗养青的面,悠悠开口: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若不愿意说真名,不如先起个小名叫着。” “我看他眉宇间杀气腾腾,凶神恶煞,该取个柔和的小名。” “不若叫他,青青?” 薛时依啊了一声,哽住,“青青?” 这小名取得霸道,毫无道理,但罗子慈揽住游芳雪,要她点评,“是个好名字,对吧?” “嗯。”游芳雪张口就来,面不改色。 罗养青抱剑,沉默地移开眼神,无话可说。 因为青青,确实是他小名。 晚膳前,罗养青想起早晨的事,剑眉微拧,只觉来京后疏于练武。 他在院中寻了个空地,在梅树下练剑。初秋时节的梅当然未开,虬枝盘错,绿意深深。 剑风吹叶,飒飒作响,他一招一式都凛冽。 忽地,身上多了几道难以忽略的目光。他眼风扫过去,只见薛家人都来了。 “好剑势。” 薛相道,眼中赞赏之意殷殷。 罗养青手中长剑抖了一瞬,险些脱手。他到现在也没能适应这位长辈的慈爱,毕竟这慈爱本就不该属于他。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2节 不知道堂哥当初与薛家到底结下了什么不解之缘。 另一侧,薛雍阳肩碰了碰薛时依,“你也该多锻炼,入秋渐凉,别又像往年一样小病不断。” 薛时依嘶了一声,她都快忘了自己十几岁时身子不大好。 “还好,我最近觉得身体愈来愈强健了,每日吃饱睡足,精力旺盛,不觉疲惫。” 薛雍阳笑一声,侧头瞧她。他耸了耸肩,逗她玩,“细胳膊细腿的,还强健呢。来,照着我肩打一拳,我试试你有多大力气。” 薛时依瞪过去一眼,如他所愿,很快砸了一拳过去。 薛雍阳本来散漫笑着,迎着她的拳头,不以为惧,但谁料肩头竟狠狠一痛,让他险些往后趔趄一步。 他下意识揉搓肩膀,愕然。 看不出来,这丫头打人还挺疼。 薛时依没看他的反应,只是对着院中人道了一句该用膳了,于是罗养青便收剑。薛相颔首,又想起他喉咙的事,不禁问道:“嗓子还没好吗?” 葱郁梅树下,罗养青看向薛时依。 是她说他喉咙肿了说不出话的,他的喉咙想要好,得要她解禁才行。 薛时依嗯了一声,“应该好了吧。” 少年郎松了一口气,回薛相,“多谢大人关怀,已无大碍。” 旋即,他又朝走远的女郎开口,声音略低沉,清淡如玉。 “我名罗养青。” 薛时依走在前头,愣住。 罗养青? 那个前世荡平北边蛮族,勒石燕然的冠军侯? ----------------------- 作者有话说:(2025.09.24)2312字 —————————— 大概就是———— 罗养青:卖惨是吧,打断施法。 陆成君看见罗养青,只觉丹青化人,冷笑:好啊,因为被爱,所以(丹青)长出了血肉是吧。 罗子慈:叫他青青。 游芳雪:开团就跟。 —————— 室友看了我的小剧场,让我写点阳间的东西。 没事正常,我备考时一向精神失常。 字数没达标,我正在冷静地等待罚榜。 第33章 薛时依对罗养青的了解停留在旁人的只言片语, 印象不深。 只知道他骁勇善战,盛名远扬,称颂的诗文从北地传抄到江南, 落在说书人抑扬顿挫的且听下回分说里。 虽然她在北地呆了两年, 但没和他打过交道。回想起来,每回都似乎巧合地错过了见面。 北地苦寒, 陆成君和太子所谋算之事也凶险。一开始,陆成君希望她留在江南。 不过正因凶险, 薛时依才想坚持去北地。 她做不到旁观。 此行她和他的路不一样,他求庙堂高,她拓商旅宽,但也不是不可以殊途同归。 军队需要粮草,北地有大片土地需要耕种, 这里百姓生活不如大景其他地方富足, 甚至连繁盛的香料贸易都在此处显得乏力。想要拓开北地的商路,要花很多心力,还要说服各方连结。 所以薛时依刚开始到北地时很忙, 辗转于不同地方。陆成君从军营回来时,总要策马去不同城中寻她, 相处两日便又分离。 等到生意安定下来, 薛时依就毫不犹豫地在离大军最近的城中置办了宅子定居,这样陆成君回来也能少费些功夫。 从那时起,便偶尔会在城中见到些北地将领, 不过还是没遇见过罗养青。 知道她有些好奇那位将军,有一回,陆成君在书房里沉默一会儿,为她做了一幅那人的画像。薛时依瞧过, 只觉得没有传言中那般锋利俊美,也没太在意。 可眼下—— 薛时依猛然回头再看了看罗养青,只觉三庭五眼、眉目唇齿,都与画像大相径庭。 难道罗养青几年后长开了,变了模样? 她下意识否定了陆成君撒谎的可能。 梅树下的罗养青还没迈出一步,就莫名挨了前头女郎狠狠的一眼,他唇抿了抿,些微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为什么,又生气了。 京城的女郎,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用过晚膳后,薛时依在书房里跟薛雍阳谈了点事。 她说了说为祖母回京做的准备,又问他有没有查到太子母族陈氏的异样。 薛雍阳摇了摇头,“暂时还未。” 算了,也不急于一时,薛时依点了点头,眉间夹着淡淡躁郁。 “你怎么了?听见罗养青名字后就不对劲了。” 看他与罗子忆别无二致的相貌,想来肯定是罗家人,薛雍阳不知道薛时依怎么反应那么大。 “我正要和你说此事。” 薛时依叹了口气,简单把罗养青前世的生平介绍给了他,又抛出自己的忧心。 “前世他未曾做过我的护卫,应是在京中呆了一段时日便回了北地,今生却来了薛府,我担心世事生变。” 若影响北地战事,那就是大罪过了。 薛雍阳摆了摆手,“我倒觉着不必太忧心。观他举止,不像是心性不坚定之人。既然罗养青身手过人,在京城留上一段时日也好,或许能帮上我们不少忙。” 木已成舟,便顺其自然。 只是对于其他地方,薛雍阳不免有些疑惑,“你前世在北地呆过,怎么会没认出他?” 世上人但凡与罗子忆有三分像的,薛时依应当都会留下印象。 “可能没有缘分吧,我只见过他的画像,但画像与人丝毫对不上。” 薛时依轻描淡写。 “谁作的画,这么拙劣。” “陆成君。” 她幽幽道。 薛雍阳扬了扬眉,想笑但瞧见她眼中那抹不悦,便又止住,没再开口。除开薛时依外,他见过最善丹青的人就是陆成君。 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书房外植着大片青竹,被檐下宫灯照亮,绿荫婆娑,室内垂着两只小木鹤,长喙衔着线香,香气幽微。薛时依扶着书架,心不在焉地取下一本书,翻开后只是木然盯着上面紧密的墨字。青黑色密密麻麻,爬满心间。 莫名地,她竟觉得自己也不了解陆成君了。 他与游芳雪间可能有的旧事,他画的像,他避而不谈的过往,他在佛前说不求夫妻缘,诸如此类的事,与他平日的举止矛盾着,让人很困惑。 薛时依不喜欢斤斤计较,但是也不喜欢被有意欺瞒。 她心头现下正压着火气。 “想不通就去问吧。” 在她身后,薛雍阳抽走了那本书,凤眸一挑,看见上面写着蜜浮酥柰花的做法与风味。竟是本食谱,他不禁失笑。 “可那都是前世的事。” “前世的陆成君和现在的陆成君性情迥异么?” 这食谱编得甚有意思,薛雍阳摸着下颌,边翻边问。 薛时依默了默,“不迥异。” 陆成君和前世相比,虽少了历遍风浪的深沉,但性情举止,平日里的习惯等等其他都分不出区别。 所以追灯节上,他向她问自己前世的不像话,她答了些有的没的,也是因为找不出什么错处。 “那不就结了?反正照我看,陆成君上辈子会做的事,这辈子照样做得出来,且不提他还频频梦到前世。” “虽有信鸽每日替他传信,但他未必会把亏心事写上去吧。话说那肥鸟今天是不是没来?” “你不如直接去问他好了。” 线香燃了好一会儿,凝住的香灰断了一截,落在银盘里。 良久,薛时依点头,“嗯,我会问的。” * 翌日,晨时微雨,京郊金黄的田野间偶见窃蓝小鸟,缀在稻禾间蹦蹦跳跳,甩去尾羽的水汽。 今日过后,千山书院要放两天学假,是以踏进学堂的贵女们步履都带上几分松快。 按照安排,这堂课的授课士子应当是沈令襟,但钟声响后,来人是陆成君。 他眉目疏朗,美仪容,月白衣袍衬得人如玉。这少出现在甲字堂的夫子温和解释说,他是替了沈令襟。 陆成君年少成名,博涉群书,授课时深入浅出。每逢疑难,只需三言两语,便使堂中学子豁然开朗,心中暗叹美名不虚,难怪书院里那帮混账的乌衣子弟对他也恭敬有礼。 课中,偶有若有若无的目光轻轻落在薛时依身上,但她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陆成君微顿。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3节 信鸽已两日未至薛府。 在意此事的人,只有他吗。 一堂课毕,夫子离开学堂。 没过多久,薛时依放下笔,对着罗子慈和游芳雪低声交代:“我出去一趟,下堂课再回来。” 甲字堂的贵女身份不低,有时课上不见人影,有些好脾性的夫子也不会追究。 千山书院揽山拥水,占地辽阔,享栋宇之安。除开学堂、书阁、内围场等必要场所,也有供人闲庭信步的游园浅潭,院内广植修竹古树,林壑深深,风致尤美。 曲径通幽处,薛时依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见身后跟来的郎君,满林青竹的幽深风致,都逊色于他如画眉眼。 “时依。” 陆成君唤她一句,语调缱绻。 他执了她的手腕,语调低低地告状,“信鸽被莽夫伤了,两日都未能送信。” 莽夫两字被刻意咬重一点。 薛时依鸦睫颤了颤。 他还在她面前扮可怜,但却没察觉他自己无意识对她更亲昵,更黏人了。 他肯定又想起些什么了。 “罗养青同我说过了,他惊得信鸽返飞,于是一路追到了陆府。” 薛时依抽了抽手,没抽动。再抬眉时,陆成君如墨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沉沉如夜。 “你怎么没把信交给他转送?” 陆成君顿了顿,“那是我们两人的信,不想交给无关的人。” 薛时依淡笑,“也是。不过也巧,还记得我那日同你说我遇到一个长得很像我义兄的人吗?他便是罗养青。” “你与他见过后有没有觉得他眼熟?昨夜我才知道他的名字,令我想起些上辈子的旧事。” 她说一句,陆成君的心便沉一分。 “还记得的,”他一件一件地答,“但是不眼熟。” 薛时依盯着他。 “你这两天没梦到过什么吗,对罗养青真的不眼熟吗?前世你还为我做过一幅他的画像。” 她唤他,语气冷然。 “陆夫子。” 听到这疏离称呼,陆成君心神一震,瞳孔微缩。为了罗养青的事,她对他用了这样生疏的称呼,明明那人与她相识不过几日—— 他蓦地说不出话。 见此,薛时依还有什么不明白。如果她当真冤枉了陆成君,他的反应必然是委屈的,怎么会是现在这副神情。 薛时依气恨地咬了咬唇,叹了口气。 她声音低落,隐有哭意,“陆成君,你明明想起来了。你为什么总是瞒着我?你这样是欺负人。”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所有事,只有我一个人走不出来。我不知道你前世心里是否一直有旁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佛前说那句话,也不知道你为何要乱作画像。这些疑问堆在心里久了,其实我也会累,但因我在意你,所以一直坚持着。” “如果上辈子没有机会开口,我想这一世应当坦诚。如果你总是回避,总是欺瞒,我真的会很困扰。陆成君,不能事事都由你做主,顺你心意的。” 盈着热意的,伤心的泪珠,落到她手腕上。 “对不起,时依。” 泪珠不是她的,是陆成君的。 他比她高,四目相对时微垂着眼,鸦睫下是隐隐的水光,眼尾微红,连带着泪痣也如血。 “但没有事事顺心。” 与薛时依有关的事,明明都很不顺。 今生第一回见面,为她拾的罗帕,她接过又扔掉;刚开始时,她对旁人都和颜悦色,对他却有些疏离;后来渐渐能忆起前世,可梦又来得太慢,他每夜喝的药汤苦涩,醒来无梦时心觉怅然,有梦时又惶惶。 他知道梦里的陆成君在怕什么。薛时依对每一个人都可以真诚以待,他动心后有时会惊觉自己或许并不特殊,只是比别人多一道赐婚圣旨。她从前有未婚夫,后来无论是到江南还是北地,总随身携带着那几幅画像。 无论是从前还是后来,他好像都争不过。 如果有一天她遇见那个真正特殊的人呢,她想离开的话,他怎么办? 前世的陆成君有十年的时间去想法设法地在薛时依心里占一席之地,可是轮到他,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让人识破了? “都是我的错,若要求得时依原谅,我该怎么做呢?” 陆成君闭眼忍住泪意,轻声问她。 无论如何,他不要放手。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再隐瞒。若你要我向罗养青道歉,我也可以。” 虽然那人和薛时依才真正相识几天,她就为其出头,让他觉得心头酸胀,但是眼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时依。 只是下一刻,学堂中央传来铜钟声,昭示着又一节课开始,离开学堂的学子该回去了。 陆成君望着眼前人,不知道她是否要走。 他不想她走。 忽地,薛时依抬手,用指腹抹去他的泪。 “我不要你向罗养青道歉。我们之间的事,他掺和不了。” “我要回去了,但我们还没谈完。如果你还想谈,就晚上来薛府见我。” 薛时依开口,清亮的眸中倒映陆成君微怔的神色。 她要让这清正君子做一回红拂夜奔,消解她的薄怒。 “罗养青武功过人,你自己想办法避开他。若是被谁察觉了,我不会管你的清白的。要是被护卫发现,你会被送出府,但要是被我哥抓住,你可能会挨打。” “当然,你也可以不来。若是太晚,我就自己睡了。” ----------------------- 作者有话说:(2025.09.27)3615字 (2025.09.28)3758字 ———————————— 这吵架在我粗糙的大纲之外,只是写到这里时突然觉得该写。 这或许叫做,顺故事其自然。 嗯,要是我一会儿又觉得不行,我就立马锁章! 第34章 回学堂后, 薛时依朝等着她的罗子慈和游芳雪眨了眨眼,风轻云淡地坐回了书案前。 “我都解决了。” 和煦的天光穿过花窗落在讲着修礼修德的书上,她耳尖悄然飞上一抹红霞。 是了, 她解决了, 她的解决之法是约陆成君夜里私会。 还说要是他被逮住,她不管他的清白会不会坏, 还要任他挨打。 好一个登徒子,话本子里也找不出更混账的了。 薛时依知道自己这是犯起混劲儿了, 但不能赖在她身上,谁叫陆成君的泪掉个不停。 他的泪比青竹叶尖凝的露更可怜,她的怒气因此淡了些,但又守着原则,打定主意不让这件事糊弄过去, 因此五味杂陈下一时冲动, 便提出了那样离经叛道的主意。 这算,调戏吧。 生平第一次调戏人的薛时依咽了咽口水,竟然对晚上感到些紧张。 云卷云舒, 半日很快过去。薛时依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清点完回府要温习的功课后, 身子往窗边挨了挨, 伸手掀起了帘子。 在一旁策马的罗养青敏锐察觉,随即落下目光,凤眸微挑, 无声询问怎么了。 “待会儿用完晚膳,你想上街转转吗?” 她觉得还是把府里最厉害的打手支开好了。 “你想上街?” 薛时依抱臂,摇摇头。 于是,罗养青也抱臂, 摇摇头。 好吧,这算是努力过了,她悻然放下帘子。 回薛府后,薛时依先去了书房,虽然她自个儿的芙蕖院里有小书屋,但是她更偏爱全家人共用的这个大书房。 眨眼就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时辰不早不晚,刚好是薛雍阳从官署下值的点。他也来了书房,旁经她时手痒摸了一把她的头,然后自然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 薛时依忍了,抬头,轻声细语地唤他。 “哥哥。” 他浅褐色的眼珠子移了移,嗯了嗯。 “待会儿晚膳后,你带罗养青出府转转吧。” 要是能把这个魔星和那位打手一起打包送出府,就再好不过了。 薛雍阳瞥她一眼,慢腾腾地答:“不要。” 每逢她轻声细语地喊哥哥就没好事,果不其然,莫名其妙叫他和罗养青出去逛街,他和他出去有什么好逛的。 薛雍阳刚要纡尊降贵地问她打不打算去,却见薛时依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抱着书走了,背影决绝。 这坏脾气,他嘁一声。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4节 离晚膳还早,约莫一个时辰,薛时依先回了自己院子。 她已经试图支开过家里最难对付的两人,但都没成功,也不知道一会儿陆成君要如何来见她。 其实只要进了府内都算好办。因着少时的经历,薛时依并不爱让侍女贴身伺候,她院中人少,且除开洒扫和必要事务,侍女们不进里屋。 这习惯多年未改,陆成君如果忆起,就能方便他夜奔而来。 薛时依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又笑了。 罢了,她为什么考虑这些,现在是做了亏心事的陆成君要花心思使手段来讨她的开心。 他那么聪明,又神机妙算,总能找到办法。当初也是这样,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他独自一人就把失踪了好几年的太子殿下从某处无名之地里翻出来了。 日头西斜,渐起红霞。 薛时依先前是嫌弃薛雍阳碍眼才离开了书房,其实她要看的书还没看完,但离了书房后松懈下来,惫懒的心思便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学以恒为贵。 不喜欢半途而废的薛时依心里默念了这一句,她抱着书踏进自己的小书屋,门帘掀开又落下,珠帘如雨,分散又合拢。 重重帘幕,像要阻拦人进去。 唉。 她的意志又摇晃一瞬,不得不对自己再默念一句劝学良言,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 “啪嗒”一声响,怀里的书落在地上,杏眸中倒映出书屋里的颜如玉。 外头的侍女听见些微声响,关切道:“女郎?” 薛时依听见自己冷静的答语,“没事,不用进来。” 小书屋的卷帘早就放下来了,室内有几分昏昧,漏进来的几缕秋光里,光尘纷飞。面对着书架的白袍郎君取下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抚过书页,他周身气度淡然如兰,美仪止,毫无闯入别人家的羞愧。 薛时依咽了咽口水,想起金屋藏娇。 转过身的玉人走近,帮她捡起书,眉目含笑,语气低柔。 “时依。” 他垂了眼,为自己的出现作解释。 “你的护卫武功太好,我只能来早一些。”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赶在罗养青回来前就潜入薛府,当然有其他方法,但是从书院离开后,陆成君心里便只有薛时依对他的命令了。 他们还没谈完前世的事,而他一刻都不愿迟了。 “你来了多久?” 薛时依从惊讶里回神,直觉他肯定在小书屋里呆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用午膳,她无边际地想。 陆成君目光移向书案上点的香,那是他来时点上的,如今已快要燃尽了。 “不久,只有几个时辰。” 那就是连午膳都没用了。 薛时依脸颊鼓了鼓,把他按到圈椅里,“坐好,等着。” 她掀帘出屋,在外头吩咐侍女,“叫小厨房做些吃食来,我有点饿。记得跟母亲说一声我今天心口闷,不想去偏厅用膳,就在自己院子里吃。” “我要温书,没有叫人的话,不要直接进来。” 把一切都交代妥当后,薛时依快步走回了书屋。陆成君还端正地坐在圈椅里,静静等着她。不过几个时辰,从书院换到薛府,攻守之势异也,他成了乖乖听话的那个人。 早上教训过后,这人似乎安分许多了,不再耍花招。 薛时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对方无辜回望,静默间,她又转身出去了。 陆成君搭在膝上的指节微动,顿了顿,没有起身。 再回来时,薛时依拿着几幅丹青像,上面的人正是陆成君上辈子就在意得不行的那位。 他目光凝过来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薛时依坐到书案前,把丹青像小心地铺平。 “这是我义兄,他叫罗子忆,是子慈的亲兄长。” “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人,”她道,压重了某个词的音,“虽然不明白前世你对此有什么误会,但我与他相识时只有五岁,而他已经十七了。” “在我心里,他一直是可靠的兄长,跟薛雍阳一样。” 前世陆成君对罗子忆的事一知半解,醋倒吃得勤快,真叫人又气又笑。薛时依想拧他的脸,问他到底明不明白兄长一词的意思。她也确实那么做了,捏着他的脸颊,柳眉微蹙,一副责备情态。 陆成君朝她凑近,让她捏得更轻松。 “我知错了。” 薛时依记漏一点,这人认错认得也很勤快,眼都不眨的。 “只是我那时觉着,爱屋及乌也很可怕的。” 他斟酌语句,坦诚说起对罗养青的敌意起因。 前两天狸奴把瓷杯推下桌时,他原本要责备的,但是莫名想起薛时依抱着它的模样,所以又作罢。 陆成君只有一点爱屋及乌,但是效果显著。 “我没那样想过。” 薛时依摇摇头,想要松手,却被他按住,继续贴着他脸颊。 “对我来说,罗子忆是罗子忆,罗养青是罗养青,尽管样貌相似,但他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她的语气轻而有力。 不可否认,看见罗养青时,她偶尔会想象,如果罗子忆没死,是不是也会这样意气风发。 但罗子忆就是罗子忆,不会被任何人替代,罗养青也同理。 “时依,我明白了。” 陆成君低声道,语意诚恳。他倾身拥住人,两人的墨发落在一处,分不清你我。 她这样坦然,心意也已经很分明,而他向来知冷知热,若到这一步还不明白她的澄澈,还要无理取闹,只会显露出蠢笨与傲慢。 陆成君的怀抱温和又带着暖香,薛时依在他衣襟前埋了一会儿,然后想问现在他还敢不敢胡作非为了,却感受到他下颌轻轻抵在自己头上。 他微叹了口气,似是开口前斟酌了一番,说话时,她能感受到他胸膛轻微的震动。 “那,王策也很讨你的厌吧?就算没有赐婚,是不是也不会看上他。” 提到这人,就无端刻薄了些。 这样吐露衷肠的机会不多,陆成君想将前世的晦暗都了结。 除开王策,他其实还有想问但不敢问的话。想问可不可只看上他一个,想问今生没了赐婚她还愿不愿意同他结发,但这些都有些遥远。 她还未及笄,京中适龄的倜傥子弟还很多,他扼杀不了的可能也还很多。 将来的日子还长,所以,他必须努力争。 说起王策,薛时依只觉得自己被触到了霉头,有些意外这个连提起都不太值当的人竟也在陆成君挂心范围里。 前世她对待上门求情的王策的态度够差了吧,就差没扇他了。 “当然了,”她没好气地回应,“还有谁,你要不一起问了吧。” “那沈令襟,你觉得他如何?” 薛沈两家交好,沈令襟性情好,相貌佳,且与薛时依相识得早,两人之间极为熟络,今生陆成君把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也曾因此黯然过。 听到这话,薛时依呆了。她回想起过往种种,思索自己是否薄待或虐心过陆成君,竟害他这样没有安全感。 “我看待你和看待其他人难道是一样的吗,陆成君,原来你不懂偏心这词么?” 她不高兴,“不准抱了。” 陆成君当然不会松手,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了,盯着她的发顶,慢吞吞地开口:“嗯……好像有点听不清。” 他心头灌足了蜜,而薛时依揪着他胸前衣襟,狠狠上手锤了几下,陆成君微微咳嗽,依旧岿然不动。 好无赖的君子。 一番挥拳,薛时依有点累了,脸颊泛红。 “你问够了,该我了,”她说,“前世我听闻过你年少时有过一桩情缘,但十年来我都不曾知晓内情,现在想问你一个真假。” “我年少时的情缘?” 陆成君语气诧异,他第一天知道自己身上还背着这样的债。 他什么时候有过薛时依以外的情缘了? “嗯,就是他们说,”薛时依顿了顿,“前世你和芳雪两情相悦,但因赐婚而被迫分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后来你会在佛祖前说来世不求与我的夫妻缘。” 陆成君闻言愣怔,不自觉拧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时,他正色,眉目凝重,目若悬珠的眸与薛时依的杏眼相对,流露出令人动容的真意。 “时依,我向大景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绝无虚言。” “不求夫妻缘一事我还未记起,难以向你解释,但是我与游芳雪的情缘完全是妄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与她都从未起过那种心思。” 他停了停,忽地莞尔。 “虽然没忆起全部,但我确定这流言就是冤枉了我。因为后来游芳雪明明是与——” 陆成君在薛时依耳边低语了一个名字,她顿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否定,“怎么会是他?” 如一道惊雷轰在头顶,薛时依晕头转向,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陆成君的话。 “就是他。”陆成君很是肯定。 随着他话语一道落在薛时依耳边的,是书屋外侍女的声音,“女郎,吃食已经好了,要端进书屋否?” “没事,我来拿。” 缠人郎君终于舍得放人,薛时依挣出他的怀,揉着额角走出书屋。她还没能良好接受那小道消息,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门旁铜镜里,照出她红晕未消的脸颊。 薛时依站在门帘外,眼睛寻找着侍女,她很快便看见了那丰盛的食盘,和侍女身边站着的金质玉相的郎君。 她背上顿生冷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5节 薛雍阳怎么突然来了? ----------------------- 作者有话说:(2025.10.13)3837字 —————————— 沈令襟:竟然还有我? 第35章 陡然见到他, 薛时依既心虚又情绪复杂,百感交集下欲言又止。 她让侍女把食盘放下,然后问薛雍阳:“找我什么事?” 薛雍阳没品出不对劲, 因为他正在意着别的事。他抬了抬下巴, 小心试探,“你不去偏厅用晚膳,是生气了?” 生气? 薛时依琢磨了一下,把这话对应上先前叫他带罗养青出府逛逛的事。 她摆手要说没有生气, 但薛雍阳开口得更快些。 “好好好,我答应就是了,”他抱怨,“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对罗养青这么上心——” 倏然,薛时依踢了他一脚, 硬生生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上什么心, 你胡说八道。”她连忙反驳,有意地大声说话。 里头还有个心思重的,一会儿又叫他想多了怎么办, 哄人很累的,别给她找事了。 薛雍阳小腿无缘无故吃了一记, 疼得咬牙, “薛时依,你还狡辩,你的火气明明都藏不住了。” 他长臂一伸, 拽住她的后领,“谁教你赌气不好好吃饭的,跟我去偏厅。” 薛时依当然不肯走了,她还要把食盘带进去给里面那个饿肚子的, 哪儿有空去偏厅。 “薛雍阳,我没赌气,你快放开!” 此时此刻,兄妹两人都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好了,哥哥跟你道歉,”薛雍阳语气和缓下来,“既然你没闹别扭,为什么不去偏厅用膳?” 薛府用膳讲究一个整整齐齐,没有要紧事由,全家人都会到。 薛时依太阳穴发痛,一口气上不来,她又不能告诉薛雍阳,是因为她书屋里藏了个郎君。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在自己院子里用膳更有胃口。” 她把薛雍阳往院子外推,“走吧走吧,别乱操心。” 薛雍阳耸了耸肩,没打算离开,“好好好,知道了,那我陪你吃好了,我也不去偏厅用膳。” “去给我拿一副碗筷。” 他吩咐侍女,漫不经心地打量食盘中的菜肴,目光却突然凝住。 “这儿怎么已经有两副了?” 薛时依心一跳,面上却自然无比,“谁说我想跟你一起用膳了,少自作多情。” 她抄起多余的碗筷,递给薛雍阳,“多的送你了,拿着快走,不要打扰我用膳。” 他下意识接了碗筷,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她举止流畅,丝毫无异样,便也没多说,蹙着眉离开了。 人走后,薛时依松了一口气,背上已经都是冷汗。她让侍女退下,自己拿着食盘进了小书屋。 只是出乎意料地,书屋里空荡荡的。 檀香静静燃着,书案上她的功课摞得很整齐。但并没有人影,先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了无痕的梦。 陆成君走了吗? 薛时依放下食盘,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神。 其实走了也正常,要说的也说完了,剩下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就是前一刻还在你侬我侬,眼下却不见人影,让人不禁怅然若失。 她放下茶杯,起身,扭头就看见薛雍阳靠在小书屋门前瞧她。 刚才的事,他还是生疑了。 薛时依懵了一下,心下顿时了然。她磨了磨后槽牙,骂道,“你怎么又来了,到底想干什么,没完没了是吧?” 她挥拳就要揍人。 见真的要挨打了,薛雍阳极快环视了一圈书屋,然后举起双手退了几步,挑眉,“关心你还有错了,那我走就是了。” 他这回真走了,薛时依盯着他离开院子,然后把门锁上了。 等再回到书屋,一进去便抱了满怀的暖香,她嘀咕一句,“还以为你走了。” 藏得真好,她最开始也没发现。 陆成君轻笑,逗她,“时依想让我走吗?” 薛时依才不接茬,“你想走吗?” “我不想,”他朗笑,“见你第一面,我就不想走了。” 薛时依整个人被圈在陆成君臂环里,她的下巴就挨在他颈侧,他直白的话语反而又叫她觉得脸热了,带着热意的脸颊贴着他白皙的皮肤。 他的拥抱好紧,力度控制得不是很好,她能感受到一点莽撞与青涩,这独属于尚年轻的陆成君。 “先用膳吧,垫垫肚子。”薛时依轻拍着他后背,小声地开口。 多的碗筷被薛雍阳祸害了,这顿饭薛时依吃得有些艰难,陆成君倒是谈笑风生。 用完膳两人移步到盥洗室,漱口,整理衣冠,聊着闲事。金乌西坠,晚霞掠过京城四通八达的官道,尽收于天际,秋日的夜色总是来得很快,抬眉一顾便已是暮色四合。 屋里点上灯时,两只人影浅浅落在屏风上,缱绻柔和。 时辰不早了。 相顾间,两人一时静然,等着对方开口。 薛时依知道自己该把这人送走,但总归有点舍不得,有点没尽兴。 夜色朦胧,勾动些微情丝与回忆。前世分别时,他总是做什么来着? 她拉着他的衣襟,让毫无防备的郎君低下头来,距离近到鼻尖相撞,痛里带一点痒。 薛时依说:“都私会了,做一些私会该做的事罢。” 是了,缺了这一步。 她煞有介事地抿了抿唇。 陆成君眼睫颤了颤,“时依……我不懂。” 薛时依哦了一声,并不相信。她搂着他脖颈,抬头亲过去,唇贴着唇,他的唇形状很好看,亲起来很软。 她等了一会儿,等陆成君更进一步,他却没有动,只是呆呆被她吻,他心跳很快,喉结滚动几下,脖颈与耳尖都发红,好像被轻薄的俊俏白面书生。 前世的陆成君很会亲,今生的陆成君只会被亲。 他居然真的没有梦到过这些,所以无法展现出一点熟络,薛时依觉得好笑,那他的梦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呢? 好正经的梦。 既然如此,她决定不继续亲他了,不然显得她很流氓。但唇移开前,薛时依小小地舔了下他的唇珠。 陆成君已经被亲得迷迷糊糊,但对方却突然抽身而去,他下意识失落,跟着凑过去想要继续,等反应过来时,对上的是薛时依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好像是故意的,他觉得这很坏。 温热吐息交缠,陆成君还在试图恢复冷静,薛时依则率先开了口: “夜深了,你……” 她已经尽了兴,认真考虑着怎么把人送出府,陆成君却意会成另一种意味。 或许因为这世间也没人会在刚亲过别人,就盘算着赶走他的? “留下……也可以的。” 他犹豫了片刻,随即打破了今天来薛府前对自己三令五申的规矩。 并不深入的吻,却已经让人混乱。 陆成君将修长的手指搭在衣襟处,缓缓褪下外袍,途中移开目光不与她相视。灯烛如豆,眼为情苗,他眸中含着星星点点的青涩与情意,如长夜星斗。 “但最多打地铺,”他补了一句,热气攀上耳尖,展露出清白正直与不可侵犯,“我不能睡床的。” 规矩可以不守,但有些原则还是必须恪守的。 薛时依沉默。 得陇望蜀一词用在陆成君身上真是妙极了。 另外,前世今生,他好像都很爱睡地铺。 ----------------------- 作者有话说:(2025.10.16)2321字 ———————— 最后还是把人送走了。 这好像是第一次亲?[狗头叼玫瑰] ———————— 现在就是尽量每天写完就发[狗头叼玫瑰] 下章走剧情,再不走我都要忘了怎么写了[捂脸笑哭] 第36章 正是初晓, 夜寒未散,京城弥漫着薄雾,薛府庭中芭蕉叶如洗, 翠色欲滴。 今朝祖母回京, 薛时依为此起得很早。薛清是她用信一封一封请回来的,早些年祖父仍在世时创制过一套暗语, 她就是靠这暗语把重生的事情也告诉了薛清。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6节 理所当然地,书院那边又告了假。 薛时依上马车时, 罗养青抱剑立在一旁。他今天束的是赤红发带,被凛然秋风拂过,垂在肩前,与暗调的玄色衣袍相得益彰,墨瞳沉沉, 里面思索的意味很明显。 “怎么了, 在想什么?” 她停下动作,好奇询问。 对方直言不讳地答了。 “在想你为何总是告假,功课却还是很好。” 薛时依微笑着捏紧了拳, 她就不该问。这个写得一手狗爬字的家伙也好意思说她,前两日她爹请他帮自己抄一篇文章, 罗养青才写了两行, 围观众人便不约而同地沉默。 说狗爬字已经是抬举,更像蚂蚁爬才对。 猛然间,薛相明白世间无人会再像罗子忆。不过他对罗养青还是很好, 依旧把他视作值得疼爱的小辈。 并且毫不心软地布置了练字的功课。 “你今天的字练了吗?” 闻言,罗养青登时眸色一黯,随即闭上了嘴,默默神伤起来。薛时依压下喉咙里痒痒的笑意, 只觉得未来名震四方的冠军侯在少年时曾被当朝宰相逼着练字这件事,说起来还蛮有意思。 京城秋景如旧,摊贩的竹筐里满是橙黄橘绿,青石路上覆着落叶,长空澄澈,远山层林尽染。去城门口的官道明明还是那日去接罗养青的那条,却似乎蕴着不寻常的声势。 见到城门前带着长公主府标识的马车后,薛时依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 长公主回京的日子与祖母回京的日子,竟很恰巧地撞在同一天。 认真地说,薛时依对长公主的印象不好不坏。 前世太子回京时,长公主主动卸下了监国的重任,不像二皇子一样决心为权争个你死我活。不过那时她年岁已高,又身患重病,这一退应该不只为了家国,但无可厚非。 而谈起长公主本人,无人不赞一句英姿飒爽,真乃当朝女子典范。其少年时便驰骋疆场,骁勇善战,多亏她镇西有功,异域商路因此发扬光大,薛时依作为商贾,受益良多。 只是薛时依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前世偶然提到长公主时,陆成君的奇怪神情,他眸光浅浅,意味深长中,又带着一丝怜悯。 她前世还是心太大了,要是早知道会重生,就该找个机会把陆成君绑起来,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全部问清楚。 薛时依想得直乐,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薛女郎。” 这声音很不耳熟,她侧头看向出声处时,罗养青也上前一步,守在她身侧,长剑无声出鞘半寸。 这人薛时依也不熟络,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巧。” 周行之莞尔,他本来就好看得不似凡人,今日的装束也很特别,玉冠清透,革带镶金嵌玉,天缥色衣袍上每一处纹样都繁复华贵,这一套或许惹眼,但极其衬合主人的容貌。 薛时依一眼望过去,感觉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比起那时在华岩寺中冷然模样不知软和了多少倍。也是,对方想必是来迎接长公主和驸马的,亲子团聚本就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她没想到他主动会对自己道巧,两人间仅有萍水相逢的缘分,不知道巧在哪里。 薛时依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四周,确定周行之说的是她没错,也不再多想,摆出贵女一贯的笑貌,疏离有礼地同他打交道。 “母亲昨日传信于我,说路上遇见薛清帝师,便邀了帝师同乘。” 他掀唇,噙着笑,“方才又来了信,应该至多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会到了。” 薛时依随声附和了两句,心里嘀咕长公主府的信使还挺勤快。 但下一刻,周行之神色淡然地抬了抬手。远处苍穹上不断盘旋着的一个黑点似乎有感,慢慢变大。 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原来那是只苍鹰,爪牙锋利,翼展极宽。 只是它正不偏不倚地,直直朝薛时依俯冲而来。 眼见来者不善,罗养青剑眉一拧,伸手就要拔剑挥出。薛时依眼疾手快,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她用尽了力,将他的手按停在剑鞘,甚至让他愣住。 她咬着牙,悄悄朝他打眼色。 敢动长公主府豢养的鹰,不要命了?她有薛府做靠山,顶多被训斥,罗养青只是一个小小护卫,倘若真的敢拔剑杀鹰,太子殿下也不一定能保证他届时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薛时依之所以对长公主殿下的印象不好不坏,正是因为长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傲慢,身为天潢贵胄,却奉行尊卑有别。她的功绩青史留名,举目共睹,可私德也时常被言官诟病,他们说长公主殿下眼中有家国,心中却无苍生。 当今圣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偏心甚重,长公主的权势达到了顶峰,说是大景最尊贵的女人也不为过。 总之一句话,惹不起。 周行之瞧了薛时依一眼,见她额间有冷汗,觉得很有趣。他抬臂,那苍鹰便盘旋了半圈,最后挑准角度,稳稳当当地停在主人小臂上。 它亲昵温顺地低头,衔过周行之给的奖赏。 一块色泽鲜亮的肉。 罗养青眼神猛然凝了凝。 几息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剑柄触了触薛时依的手背,表示自己已了然情况。 薛时依鸦睫颤了颤,明白他不会再莽撞行事,放下心来。但她不知道的是,对方其实依旧紧绷着身子,随时准备出手。 “母亲用鹰传信于我,”周行之毫无异色,继续同人闲聊,唇角微弯,“还算便利。” 方才的事,他视若无睹。 薛时依想起陆成君养的信鸽,小小一只,但很可爱,它被她抱着跑的时候不会挣扎,也不会伤人。 薛雍阳说长公主府上的公子性情乖戾,真的没说错。 “挺好的。”她淡淡道。 他们相立着,周行之没再出声,但也没离开。他余光一直跟着薛时依,心跳微微加快,这种体验从前没有过,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很新奇。 见到祖母,果真是一盏茶后的事情了。 长公主回京的队伍浩浩荡荡,相比之下,薛府带来的侍从与马车就显得简朴许多。 被披甲侍卫层层护卫的那架车辇中,下来一位鬓发已苍但依旧神采奕奕,目如鹰隼的女子。 正是薛清。 “祖母。” 薛时依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喊人。 薛清颔首,她宦海浮沉多年,周身气势不凡,使寻常人见而生畏。但此刻,她面容中流露出慈爱。 她身后,雍容华贵的长公主也从车辇中出来,笑问:“这就是帝师的孙女?” 见状,薛时依躬身行礼,仪容得体。 长公主的容貌与周行之如出一辙地艳丽,她抬起薛时依的下巴,凤眸扫过,丹唇扬起,“娇俏可人,本宫瞧着挺有眼缘。” 她抚了抚薛时依的头,“可定了亲?” 这些长辈,总爱说些薛时依不好回答的话。 不过有祖母在,用不着薛时依费脑筋。 “还未及笄,婚配为时尚早。” 薛清语气随意,她朝长公主略一躬身,“多谢公主护送,老身这就走了。” 长公主的队伍里随即走出来一对佩刀的双生子,护卫在薛清身旁。薛时依认识他们,女的叫闻九,男的叫闻十,自从祖父逝世,他们便常年伴在祖母身边。 长公主扬了扬眉,没多说。 周行之跟在她母亲身侧,离开前,向薛时依道了一句告辞。他神色淡淡,仿佛只随口一说,但此举已足够令人生讶。 * 薛清没立马回薛府。 马车在长街上慢行,她将京城如今的风致收入眼底,最后叫众人在白鹭书院前停下。 薛时依对此并不意外,走进书院时,她跟罗养青讲话,“这就是子忆哥哥从前就读的书院。” 正是授课时分,书院幽静清美,极少有人走动。远远朝窗里望去,只见学子潜学致志,学风古朴,与千山书院截然不同。 罗养青恍了恍神,答,“看起来很好。” “当然了,”薛时依笑意盈盈,“这书院可是薛氏世代传承的,花了不知道多少银钱与心思。” 他们跟随着薛清走过尽是黄叶的梧桐道,穿过长长的游廊,最后踏入一间宽阔别致的院子。这里未设学堂,正厅里陈列着不少画像。 “这都是历代书院院长,白鹭书院虽归薛氏所有,但是为防止后代子孙失了初心拿书院谋利,所以定下了院长不得由薛氏子弟担任的规矩。” 薛时依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你瞧,上一任院长是我祖父。” 前面罗养青还听得好好的,听到这一句就觉得不对了。她祖父当院长,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了吗?薛家子弟的算盘,打得好厉害。 薛时依忍俊不禁,为薛家正名,“我祖父当了好几年院长后才入赘到薛家的。” 她祖母才不可能因为一个书院而随意支配婚事。 薛清年轻时就出类拔萃,才学绝代,力压一众世家子弟,她少年意气浓烈,行事总出人意料,无论到何处都受人追捧,是茶楼里说书先生最爱的人物。 祖父徐扬成如何取得这位骄矜贵女的欢心,薛时依不清楚。但她能从祖父留下的字画、书信等等遗物中窥见他们的旧日里,含蓄又深厚的情谊。 祖父身子孱弱,医师断言他难以长寿。他将子女养育成人,受过孙辈膝下承欢,亲眼见过爱人生出华发,撑到那个岁数再离世,其实已经不能算短。但对祖母来说,他又离开得太早,这些年她一直独居于他的故乡,难以忘怀。 “白鹭书院这一任的院长,”薛时依顿了顿,移步到另一幅画像前,“本来该是子忆哥哥。” 她扯了扯嘴角,神色温和。 无论是谁,在想起至亲时,或许都会流露出同一副柔软情态。 先前意外记起的旧事又浮现在罗养青眼前。 他闭了闭眼,突然开口道:“先前那人养的鹰,我在草原上见过。” 薛时依闻言看向他,歪了歪头。 罗养青慢慢陈述着所知,心头淌过涩苦。 “那是最桀骜不驯的鹰,性情凶狠,很难驯养,就算从小养也养不熟,再有经验的驯鹰师也束手无策。” “除此之外,它喜食生肉,但不仅仅只攻击寻常牲畜。稚童,老者,或者两军交战后,奄奄一息的将士,偶尔也会成为它们口中之食。” 他少时第一次见到这种恶鹰,是在父母尸身上。 这些带羽的飞禽,一口一口地啄去血淋淋的皮肉,露出底下白骨。 -----------------------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7节 作者有话说:(2025.10.17)3588字 —————————— 谢谢宝宝们投的营养液,我亲我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37章 秋风袅袅, 催动梧桐枝桠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叶片。 手掌大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在它砸到薛时依额头前,罗养青抬手截了下来。 落木萧萧秋意浓, 正是耕获时节, 硕果熟透。 他也已经过了提起故去的至亲便哀戚得泪流满面的年纪。 “我听义父说过,驯养这种鹰有一条捷径可走, ”他继续开口,“就是用蛊虫控制它, 但这样会大大折短鹰隼寿命。不过义父也说是传闻,不知道可不可信。” 薛时依若有所思。 又跟蛊有关。 在她重生后,这东西如雨后春笋般突然迸发在她身边,叫人不寒而栗。 不对,也不叫突然。这些事前世肯定就发生过, 只是她不曾知晓。 不过就算假定传闻为真, 长公主府的确是用蛊训鹰,似乎也证明不了什么。那样的权贵人家,有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府上幕僚不乏能人异士,擅长用蛊并不奇怪。 不过还是值得多多留意。 “嗯, 我记下了。” 薛时依决定待会儿就把此事交代给薛雍阳。 重游一趟白鹭书院后, 薛清终于舍得回薛府了。回府路上,薛时依被叫上她的马车。 信上得来终觉浅,薛清有一堆好奇的事想问薛时依, 但也知道此处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所以只能在马车上与她闲闲聊天。 “你如今在千山书院念书?” 被祖母搂在怀里的薛时依点点头,正要撒娇着抱怨之前在骑射课摔了的事情,却忽地听薛清继续道: “其实好多年前我也想去千山书院念书。” 她语气坦然。 “嗯?” 薛时依吃了一惊, 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从小听的故事里,祖母一向是打响白鹭书院声名的最大功臣。不料,功臣竟曾经打算过弃暗投明。很好,薛时依决心把这秘密烂肚子里。 薛清要看的就是她的惊讶,见状心满意足,含着慨叹继续开口,语气悠悠。 “我年少时性情狂傲,心比天高,虽然知道薛氏子弟必须入读白鹭书院,但打心底瞧不上它。况且,京中与我交好的少男少女全入了千山书院,实在叫我心痒难耐。” 她那时愤愤不平,认为白鹭书院于她,如池塘于金龙。 可薛清此后一生,都牢牢与白鹭书院系在了一起。 薛时依弯睫,知道其中定有一场命运阴差阳错造就的欢喜。 “你猜猜,我为何留在了自家书院?” 薛清眯起眼,循循善诱地问起她来。 这,这怎么猜? 感觉妄自揣测长辈的旧事也不太好。 薛时依蹭蹭祖母的手臂,想偷懒逃过此劫,但薛清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只好不确定地开口:“莫非您在书院看见了祖父,然后被迷住了?” 这话说出来薛时依自己都沉默了,默默地打了自己一下。 真是对不住祖父。 薛清愣了愣,随即抚掌大笑。 这笑声太大,引得马车外的闻九掀帘往里面看了一眼,薛时依不好意思地望着她。见没有异常,她面无表情地对薛时依点了点头,放下帘幕。 闻九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不爱说话。 等笑够了,薛清撇去眼角泪花,“虽然不排除你说的可能,但是当时确实不是这么个情况。” “我爹娘,也就是你曾祖父和曾祖母,把我狠狠收拾了一顿。但我放话说,就算把我的腿打断了,我也不去白鹭书院。其实那会儿我心里很委屈,却不肯直说,只是反问爹娘,凭什么要我为了一个破书院,将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费?” 这些事轮不到薛时依褒贬,她只是安静听着。 “你曾祖父大怒一场,把我关在祠堂。我撬锁溜了出去,本打算离家出走,路过爹娘院子却听见有哭声,想了想,遂转道去听墙角。” 薛清顿了顿,流露出一些愧疚。 “我娘在哭,劝爹别再逼我去白鹭书院。后来我爹也哭,问她倘若书院真的后继无人该怎么办,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年少的薛清荒诞不经,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但是良心还没黑,最受不了别人掉眼泪。 朗朗月光下,她红着眼眶推开门,对着她的父母开口。 “那这样好了,你们跟我打个赌。我愿意去白鹭书院读书,但若一年内,书院内无一人能胜过我,我一定会离开。” 她没有理由不赢。 那时白鹭书院还不像现在这般声名远扬,不仅规模不够大,学子能力也良莠不齐。 然而,到白鹭书院的第一月,薛清输了,她轰轰烈烈的抗争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轻易落幕。 一切都是因为徐扬之。 她气得想拉他一起跳护城河。 这故事让薛时依着了迷,她还想继续听的时候,薛清却不讲了,反倒问起她的事。 “你跟你那情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改日把他叫来让我掌掌眼。” 薛时依顿时脸发热,哦一声,乖乖应下了。旋即,她又补了一句,“我觉得您定然会满意他的。” 薛清挑眉,不太相信。 “从前我们去拜见您时,”薛时依捧起对方腰间的青铜小镜,力证所言非虚,“您都把这个赠给他了。” 她清楚这青铜小镜从前归祖父所有,后来祖父将它留给了祖母,祖母对它珍视非常。 当初知道祖母把青铜小镜传给陆成君时,薛时依心中不免讶异。 “此话当真?” 不料,听到这事的薛清却陡然坐直了身子,她眉头紧锁,语气不自觉沉了沉。先前展露在她眉宇间的轻松愉悦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肃然。 空气,莫名凝重起来。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薛时依立马摆正了姿态,认真回答:“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薛清摩挲着自己腰间的青铜小镜,垂眉陷入思索,良久,长舒一口气。 怎会如此。 她怎会将这关乎薛家命脉的信物交给外人。 “等回了府,你到书房等我,将上辈子的事情与我好好说道说道。” 薛清相信自己,上一世的她敢这样做,必然有其道理。 她拍了拍薛时依的肩,“时机未到,这铜镜背后的渊源祖母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有时机成熟的那天。” 薛时依不知薛清内心的复杂,她对祖母抱有天然的信任,祖母叫她等,那她就等好了。 只是此刻,她心底幽幽划过一个念头。 好你个陆成君。 现在你瞒我的事又多一件。 * 今夜薛府的晚膳是不必说的丰盛,得益于祖母的纵容,薛时依又能吃上点小酒。 宴后,她故计重施,打算再偷偷揣一壶果酒回自己院子。 醇厚酒水轻轻晃荡着,与烈烈果香一起被封在银壶里,没有溢出半点,只静静等待着有缘人。可这一回,薛时依还没走出偏厅就被薛母拦住了。 慈眉善目的贵妇人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看我逮到什么,这是谁家的小酒蒙子?” 薛时依遗憾地上交了赃物。 “孺子可教。” 她失去果酒,得到薛母摸摸头。 一旁的薛雍阳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如愿得到眼刀。 秋空悬月,皎皎光华将庭中映得亮堂堂,如积水空明。中秋将至,近来夜月总是圆如玉盘,赏心悦目。 少见地,薛时依碰见在抄手游廊里驻足的罗养青。他长身玉立,仰首,一眨不眨地望着天上星汉。 “在观星?” 罗养青想了想,摇头,“在思乡。” 他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地,又双亲皆亡了。薛时依动了动唇,一时伤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判断不好他需不需要安慰。 罗养青更豁达些,瞧出她的感伤,露出爽朗的笑。 “我是想我义父烤的羊了,这时节的羊腿最肥美不过了。” 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可惜你没去过北地,不知道那滋味。” 薛时依扬起笑,“那可未必。” 北地的话,她当然去过。 夜风微凉,吹散朦胧酒意,薛时依原本微烫的脸颊,慢慢恢复。 她想慢慢散步回芙蕖院了,却突然听见罗养青说话。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8节 “薛相让我临摹的诗集里,有一句我很喜欢,”他喉结滚了滚,“就是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其实我现在都快记不得父母的样貌了,他们为心中大义捐躯时,我才六七岁。那天我站在北地辽阔的草原上,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但义父把我带回了军营,然后煮了很大一锅肉汤。” 薛时依看着罗养青的眼睛。 她知道了,他不需要安慰,他所经历的痛苦已经瓜熟蒂落,不再有过分的涩苦。 但他或许需要一个人倾听。 “我义父是个粗人,养孩子的方式也简单直接,我心情好时,他就高兴地给我煮肉汤,我心情不好时,他就多煮些肉汤,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融在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里。” 安夷将军不是很懂少年人的别扭与哀伤,但是能煮出很美味的肉汤,烤出飘香很远的羊腿。 父母离开后,安夷将军重新为罗养青赋予了北地的意义,从前他不懂这种情感,后来在薛相给的诗集里读到,原来这就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来他为了把不肯离开北地的我送入京,居然在肉汤里加了蒙汗药。” 罗养青无奈地笑。 ----------------------- 作者有话说:(2025.10.18)2328字 —————————— 小剧场: 薛清很要强,也确实很强。 她愿赌服输,留在了白鹭书院,并下定决心要胜过徐扬之。 后来很多次考核,她都胜出。 “薛清。”徐扬之唤她。 薛清冷笑,“听好了,别人可以叫我薛清,你不能。” 徐扬之沉默。 “那我叫什么。” 薛清得意洋洋,“叫我薛赢!” 薛清天天赢! —————————————— 燃尽啦,补好了字数啦,这两章会缠绕三个人的回忆。 虽然知道回忆不受欢迎(心虚.jpg),但是我想写很久啦。 昨晚码字时抱着侥幸心理喝了瑞幸,晚上睡不着就一连吃了四五颗褪黑素软糖,后果就是头疼加失眠。 今天醒来后看到很多很多评论和收藏,捧着手机想了好久,感到非常感动与开心,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一整天都感觉自己泡在爱里。 总之,真的很感谢宝宝们!我一定会好好写! 第38章 贯穿罗养青整个孩提记忆的是父母离去的背影。 他们都在军中任职, 但并不带他去军营,而是把他留在很安全的姚城,请了个阿婆照料。 姚城什么都好, 就是有些无聊。北地寒风太烈, 总扯断纸鸢的线,私塾夫子授课太慢, 他半堂课就能学完对方要讲一日的内容。 布庄掌柜家的小少年在回家路上对罗养青说很羡慕他。 小少年羡慕他去河边玩水后回家不会挨打,不像自己一定会被阿母拧着耳朵骂, 真的可疼了。 罗养青面无表情地听完这恭维,回家后看着空空的宅子,从此以后不再跟小少年一起玩耍。 跑到屋顶看月亮时,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对父母不重要。 某年秋, 爹娘突然派人把他送到在白南任职的伯父家里, 反正呆在哪里都一样,罗养青很无所谓地在白南住了小半年。 只是没想到,再回到北地时, 姚城不复旧模样,只剩断壁残垣, 正在慢慢重建。原来是这年雨水不足, 草原水草不盛,寒冬时缺粮的匈奴骑兵劫掠了这城池,带来一场浩劫。 幸免于难的众人里, 罗养青看见小少年,没看见布庄掌柜。 “所以,我入军营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希望所有稚童顽皮后回家都能挨打。” 罗养青展露一抹笑, 用衣角拭去剑鞘上的浮尘。 他告诉薛时依,“其实我不像我爹娘一样心怀远志,没有想过拜将封侯,也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我只想守住北地,守住我看重的人。” 有时候,守比夺更艰难。 不知怎地,薛时依想起陆成君的话,她似乎也明白了前世他如何说服了罗养青。当初太子回京称帝后,她觉得一切都趋于圆满,陆成君却微叹,他说励精图治是更严厉的考验。 大景朝政动荡了十年,承蒙天佑,外患未起,但内忧良多,此后的路还长。不过,不必惧乌云遮目,关关难过关关过。 不知道前世她死后,他有没有做到他的话。 薛时依突然发现,她原来没想过上辈子自己死后陆成君的境况,没想过爹娘和哥哥。于她而言,前世的一切静止于华岩寺。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们告别。 薛时依呼出一口气,她看向罗养青,心有所感。 她问他,“令尊令堂是什么样的人呢?” 罗养青仰望着辉月,“胸怀天下,甘愿为大义死而后已的人。” 薛时依是真正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敢断言罗养青父母的想法,也不想说教什么。 她只是轻轻讲述自己的感受。 “我也想过这一生的归宿到底在哪里,生死说来渺茫,若让我为天下,为百姓去死,我想我也并非不愿意。只是,我死前做不到依旧挂念天下和百姓,我一定想的是我最在意的人。” 容她妄议,世间应该无人只因大义而死。 “而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想拼尽全力活下来,因为我还有想见的人。” 前世遇害太快,薛时依一头雾水地重生回十四岁,死前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来不及做。如果离去的人已经不可挽回,那她希望,活着的人早些释怀。 夜愈来愈深,明灯引来几只灰蛾不懈地撞。罗养青站在明暗交错的廊下,神色不甚分明,他默然立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一瞬。 亥时已近。 薛时依小小打了一个哈欠,眉间染上几分倦意,跟罗养青说再见,“夜风寒凉,早些休息,小心风寒。” 她带着侍女离开。 * 沐浴后绞干长发,薛时依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先前与罗养青的谈话,引出她好多遐想。太子的失踪原因扑朔迷离,牵连甚广,也不知今生结局如何。 倘若有朝一日,阎王当真要她五更死。 薛时依想过那五更该做什么。 一更访友,二更寻亲。 三更见君郎。 四更相对坐,解罗裳。 她想,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等到五更,衣冠楚楚地坐于榻上,拭去陆成君的泪水后,薛时依一定会叮嘱一句话。 “你要好好活下去。” * 翌日,薛时依带着满身轻快去千山书院。 经过昨日那一遭,去甲子堂的路上,她审视起千山书院的草木陈设,认为往日感到的心旷神怡都能不算数,还是自家的白鹭书院看着最宜人。 祖母要是真的读了千山书院,肯定会后悔。 散学后,她把罗子慈和游芳雪拉上了马车,不容置否,“你们两个,今天就跟我回薛府吧。” 游罗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今日是什么路数?” “大概是人牙子的路数罢。” 听着她俩明晃晃的编排,薛时依假意凶她们一眼,两人皆表示毫无狠意,女郎还须勤加练习。 游芳雪淡定地看起书来了,跑是跑不掉了,索性休息吧。 薛时依坐在两人中间,捧着铺子的账本盘算,心无旁骛。 罗子慈一般不在马车里看书,她会头晕,但是眼睁睁看着身边两人勤学,也让她头痛。她探出马车寻罗养青聊天,唤他。 “青青。” 罗养青叹气,现在他开始头痛。 他的腿夹紧马腹,毫不犹豫地催促马匹赶紧走远。 一到薛府,薛时依便火急火燎地下了马车,拉着罗子慈和游芳雪往薛府里跑,好似有着十万火急的事情。 被拽着的两人饶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劲。 “时依,这是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告诉我们。” 看她俩神色担忧,薛时依忍俊不禁,把两人推进正厅,“事以密成,我不能说。” 古朴大气的厅堂中,端坐着一位气宇威严的老者,岁月不败美人,而她举手抬足间流露的气度,更是令人不自觉便正襟危坐。 薛雍阳侍立在薛清身侧,见人进来,略一颔首。 “这是我祖母,”薛时依给两人介绍道,又朝薛清甜甜开口,“祖母,我把人带来了。” 这就是名扬大景的第一女相,当今帝师。 罗子慈只一眼就认出了人,随即悄悄扯了扯游芳雪的衣角,示意她跟着自己上前拜见。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49节 薛清不紧不慢地饮茶,放下手中已瞧过的一叠策论,眉目含笑,对她们两人道了一句,“不错。” 她的夸赞,意有所指。 桌上的那些策论,分别署有罗子慈和游芳雪的姓名。 这都是她们平日做的功课。 “那就赶紧拜师吧。” 薛清放下茶盏,毫无预兆地抛出平地惊雷。 这话一下将两人炸得发懵。 什么? 帝师说要收她们做门生? 这是幻觉罢。 罗子慈指尖发麻,险些失态,在她做出反应前,一盏清茶被递到眼前。她抬眸,对上薛时依盛着笑意的眼睛。 只用一瞬间,一切便豁然开朗。 罗子慈动了动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时依从来不说空话,说了要为她们找夫子,就一定会找,而且没想到竟请动了帝师,这实在太出人意料。 薛时依和罗子慈相视动容的片刻,游芳雪已经接过薛雍阳递过来的拜师茶,对着薛清跪了下去。 罗子慈微笑,随即坚定地接过茶盏,郑重拜师。 看着这一幕,薛时依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种大事不是她不想提前告知,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薛清收不收弟子,用什么方式收,她可做不了主。 不过,祖母可是很严格的。罗子慈和游芳雪拜师后,怕是很难有松快日子过咯。 薛时依放松的间隙里,闻十给她端来一杯茶。 “谢谢。” 她正好紧张得有些口干,接过就要喝。闻九却微微抬手,拦住了。 薛时依疑惑地望向对方。 忽地,她发觉,这厅堂中的人也都望着自己。 薛雍阳挑眉,语气戏谑,“还不跪?” 她也要跪? 薛时依愕然看向祖母,惊呆了。 她皱起小脸,自己不考女官,且已经有书院功课和铺子生意要看顾,而且还要费心思查清前世,恐怕是忙不过来。 薛清当然知道,但还是扬唇,手指轻点自己腰间的青铜小镜。 她要教自家孙女的东西,与教其他人的不一样。 毫不犹豫地,薛时依目光一凝,直接跪下了。 待这场拜师的大阵仗结束,薛清离去。厅堂中其余人卸下庄重,不自觉露出些轻松的笑意。 薛雍阳揉了揉眉心,朝离得最近的游芳雪询问:“你们晚膳可有什么忌口?” 薛时依立马反问:“要干嘛?” 薛雍阳觉得她莫名其妙。都这个点了,以薛府的待客之道,肯定要留人用晚膳。问问忌口怎么了? “你听不懂话啊?”他没好气。 薛时依似笑非笑,“她们俩呢,是我的贵客,要跟我回芙蕖院用膳,不用你操心哦。” 对她的举动,薛雍阳回之浅笑,神情和煦,“嗯嗯,都听你的。” “对了,我请了沈令襟和陆成君到府上议事。你给我好好呆在芙蕖院招待你的贵客用膳哦。”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的道行明显比薛时依高得多。 薛时依被捏住软肋,不由咬牙,愤愤地捏紧手里的瓷白茶杯。悄无声息地,杯身出现几条细小裂痕。 薛雍阳正满意于小妹吃瘪,蓦地瞧见这一幕,唇边的笑僵住,愣怔在原地。 这套茶具原本就易碎么? 他抛了个茶杯给在正厅角落里一直静立的罗养青,“你用力试试。” 罗养青抬手接过,面色平静地动用内力,因为用劲,他手背显出几条清楚好看的筋络。 再张开手掌时,瓷杯已化作齑粉。 留在正厅里一直没走的闻九闻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捏在手心。 很快,齑粉也从他们指间簌簌落下。 无端地,三人间升起一股针锋相对的气势。 “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攀比的时候。” 薛雍阳额角爆出青筋,一个滚字压在喉咙里。 “要紧的是我没习过武的小妹,怎么会有捏坏茶杯的气力。” ----------------------- 作者有话说:(2025.10.19)3286字 —————————— 薛雍阳:你们真是神人来的。 第39章 闻慕从钦天监下值时, 正为了罗子慈的爽约而伤心,孤零零地往自己府上赶。 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被薛家女郎拉走了。吃过之前的教训, 闻慕对此敢怒不敢言。 前几天同僚定了亲事, 一连几日都如春风拂面,眉梢间尽是喜色, 他说自己多年夙愿圆满,听者皆动容。 那可真是恭喜他了。 闻慕提不起劲儿, 懒懒踢了踢道旁小石子,看它咕噜噜地滚。 唉。 想见罗子慈。 冥冥中自有天意。 半个钟头后,闻慕当真如愿在薛府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只是心境却陡然大相径庭。 顶着周身重重的目光,他拍了拍身上绛紫色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 佯装镇定, “你们的意思是,薛时依身上的蛊有问题?” 又见到薛雍阳这帮人,当初不太愉快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 闻慕犯起头疼来,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我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啊, 不就是捏裂了个茶杯吗, 就不能因为她自己勤于锻炼,体格强健了些吗?” 虽然他应该锻炼后也捏不碎。 罗养青剑眉微拧,出声, 不赞同闻慕的说法。 他刚才已经试过薛时依的力气,虽然比不上他们这些多年习武的人,但也超出了寻常人的范畴。这当然是好事,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不能永远当她的护卫,她如果有了自保的能力,就再好不过。 不过天上不会轻易掉馅饼,福祸总相依,凡事都有代价。就像义父授他武功时告诫过他,武术一道,唯有笃行可至功成,贪图捷径必致窘步。 “我替她把过脉了,从脉象上看不出任何迹象,她的身体确实不再像以往那样孱弱。” 游芳雪尽力让自己显得态度好一点,只是眼眸还是藏不住情绪,眸光好似寒塘雪,“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认为古怪出在蛊虫身上,正是她为薛时依把过脉后的看法。 “医毒不分家,你想必也清楚,一个人身骨强健与否,五分先天,五分后天,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然你说过,有了我的针法相助,时依体内的蛊虫不仅不会伤害她,还能护主,帮她祛毒健体。” 她停了停,和缓语气。 这好歹是罗子慈的人,相处下来也能看出闻慕本心不坏,不必咄咄逼人。 “但她的变化也太惊奇,还请你好好想想,这蛊虫身上究竟有没有其他玄机?” 闻慕知道以游芳雪的医术,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他额上忍不住冒出细密冷汗,随后微微侧头。 他看向了罗子慈,却又在彻底看清她神色前快速收回了目光。他很难说自己在畏惧什么,或许是对方失望的眼睛。把红尘蛊带来京城,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红尘蛊确实阴毒,我对它很了解,不会否认这一点。” 闻慕定了定神,神情认真。 他答应过罗子慈要珍重她的友人,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别忘了,我当时拿出了另一种蛊虫,将薛时依身上的红尘蛊转成了活死人蛊,且配合着你的针法,将毒性迎刃而解了,这些事我绝无隐瞒。” “这种蛊虫非常稀少,我唯有的几只都是我师父生前留给我的。我没给其他人用这种厉害蛊虫,在遇到你之前,也没见过会使敛骨吹魂针的人。我对活死人蛊的了解全来自我师父的传授,所以无法肯定地解答你的疑惑。” 游芳雪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不过我说过,活死人蛊本身就是为敛骨吹魂针而生的,他们相辅相成。只要你能笃定你的家传针法不会害人,我就敢笃定有敛骨吹魂针相调的活死人蛊对人也只有益处。” 两人言辞恳切的辩道结束,问题却依旧悬而未决,屋内一时静默下来,众人各怀心事。 薛雍阳撇过脸去,盯着墙面。他眉眼里含着沉沉惊怒,但在定论出来之前,不想随意对无辜的人宣泄。 薛时依身侧,陆成君长身玉立着,神色沉郁,一言不发。恂恂公子,美色丰盈,无论当下是什么神情都赏心悦目。 趁薛雍阳不注意,她悄悄站得离他近了些。 入秋来衣裳渐厚,两人宽大衣袖相错,无人知晓处,薛时依使坏,牵住他的手指。 她无意料地被冰了一下,不禁打个颤。他的手指很凉,摸起来像是寒泉洗过她的皮肤,凉入骨,叫人哀伤。 罕见地,陆成君迟钝地没给出回应。 薛时依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将热意一点一点渡给他。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0节 她现在什么坏事都没发生,细究起来还比以前更好,他不要那么担心未知的事情,她不想见他这模样,只希望他永远神机妙算,胜券在握。 暖意似春来,安抚惊弓之鸟。 陆成君看向薛时依,很勉强地撑起一抹浅笑,心神恍惚。 然后,他看见她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不准掉眼泪。 陆成君点头,无声答应。 然后,他又看见她点了点自己的唇,接着便直勾勾望向他的唇。 她的意思是,很想亲他。 陆成君呼吸一滞,呆呆地任她盯着。 被这么一逗,他僵硬许久的神情终于变得有生气起来,眼眸里流淌着涩然情愫。 袖中的手不再相扣,他修长手指在她掌心慢吞吞书写着回答。 不。 现在她不能亲他。 薛时依笑弯了眼,她知道自己终于把人哄好了一些。 随即,她假意不满于他的回答,缩回手。 其实是她不敢再造次了,这儿毕竟有薛雍阳在,她胆子再大,也只敢调戏陆成君到这一步了。 薛时依倒不觉得自己会挨打,主要是顾及着他会不会挨打。而且,薛雍阳看起来正处于暴怒边缘了,刚好缺触霉头的人。 他们站在正厅不引人注目的后方,落在众人身后。夕照从外头铺进来,映入薛时依眸中时已所剩无几,但她眼底依旧澄澈清亮,令人着迷。 风挟着晚意掠进来,现在是该用晚膳的时辰了。 薛时依有点饿了,略一活动因站了太久而发麻的筋骨,要去张罗晚膳。她想走却蓦地被拉住,下意识不解地看向罪魁祸首。 陆成君抬手,帮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捋到耳后,神色平静,薛时依眨眨眼,勉强接受他因为这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拦住自己。 她又要走。 忽然,陆成君倾身低头,带着细致,去瞧她鬓边发丝理好没有。她想抱怨他太麻烦,随后却感受到,他唇瓣极其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薛时依愣住,耳垂柔软触感犹存。 误会了。 他写的不字,意思是不让她亲,没说不让他自己亲。 情意悸动后是慌慌张张。 薛时依赶紧瞟薛雍阳的方向,还好对方还罩在阴沉里不可自拔,没发觉有人正在暗度陈仓。薛时依松了口气,有点愧疚,但只有一点点。 她撇下陆成君,走向游芳雪她们。 “好了,不许你们继续发愁,没影的事,不要提前担心,”薛时依揽住游芳雪和罗子慈,往外面走去,“我饿了嘛,我要吃东西。” 暗暗地,游芳雪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看向闻慕,“我敢笃定我的家传针法不会害人。” “你把那蛊虫分我一只,我来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晚膳后,薛府马车将来客尽数送回家。 先前游芳雪的提议一出,便受到了反对。众人怀疑她会以身试蛊,闻慕也表示如果真要试蛊,也该他来。 薛时依很不赞同这举止,现在她身上到底有着什么谜题,结果是好是坏,尚不清楚。一切未成定局,他们却要大动干戈到这地步,实在是杞人忧天。 身体是她自己的,到底什么情况她最清楚,薛时依不认为眼下的变化是坏事。 后来大家勉强敲定了对策。 闻慕回白南一趟,找出跟此蛊有关系的古籍与故人,把蛊虫了解得更透彻,游芳雪可以研究蛊虫,但是决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我总会逢凶化吉的,”回芙蕖院的路上,薛时依对薛雍阳开口,“从前是,以后也会是,你别担心得晚上睡不着,明早还要上朝的。” 被强行赐婚却遇到良人,被人谋害却重生,不知不觉,她已走过很多险境。 薛雍阳垂眸看她,半晌,揉了揉她脑袋,“一定会的。” 他还是在夜里睡不着,但是会抱着希望。 * 回到自己屋里后,薛时依赶紧把门关紧。 里屋屏风后,立着一道萧萧肃肃的身影。 她心满意足地踱步过去。 果然,陆成君听懂了她最后的暗示,没有随着众人一道离去,而是杀了回马枪。 也是难为他了,总被迫成了登徒子。 平日里两人各有各的事要忙,既然今天见上了面,薛时依就想要和人独自呆上一会儿。 就算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地和他相处,也是与众人热闹相伴时截然不同的体验。 薛时依溜到屏风后时,陆成君正拿起桌上的一张薄信细读,正是她昨夜有感于生死有命而书写的那篇。 她一拍额头,懊恼自己忘了收起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成君轻轻地念,语调里夹着笑。 薛时依才不吭声。 他放下信,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入夜后连宫灯也惰懒,烛焰不比旭日天生的光焰明亮,陆成君离薛时依越近,他的眉目才能在她的眼中越清晰。 “时依,”他开口,“若阎王要你五更走,我也是要跟你一起走的。” 毫无预兆地,陆成君的吻落在薛时依的眉心,鼻梁,最后,他咬了一口薛时依的脸颊,不重,也不疼,就是把她咬懵了。 “因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我没有办法好好过下去。” 真的没有办法的。 从此能感知到的所有年岁,都会成为漫长的折磨。 薛时依忽然发现她原来漏掉一点。 倘若遭逢关乎性命的劫难,她会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不仅是因为想见在意的人,还因为,在意的人也想见她。 ----------------------- 作者有话说:(2025.10.21)3344字 —————————— 我选择睡醒后再修文作为我的解药。[狗头叼玫瑰] 第40章 昨晚脸颊留下的一点印子, 今早醒来时已看不见。 铜镜里只有薛时依粉黛未施的面庞,眸水玉裁,云鬓堆鸦, 带着睡足的焕焕容光。 梳妆后, 薛时依去薛清院中陪祖母用朝食。 年事愈高,薛清便愈中意清淡的膳食, 与年轻时喜辛喜辣的口味越行越远。这方面,薛时依是来者不拒的, 她并不挑食,酸甜苦辣咸,无论什么都能吃上几口,相比之下,陆成君就没有这么让人省心了。 食案上, 雪腴羹利膈养胃, 味鲜美;百合鸡子茶滋阴驱燥,晨食可补牢虚,除此之外, 还有数道顺应时令的小菜。 用膳用到一半,薛母来了, 眉心微蹙, 似有愁绪。 薛时依放下羹勺,起身去迎她,出声关切, “母亲,遇到什么事了,缘何脸色不好?” 薛母摇了摇头,握着女儿的手落座, “不算大事,只是有些烦心罢了。” “是长公主府上递了宴帖,”她看向薛清,“本来此事也不值得说道,只是对方竟特意给时依下了帖子,碍于长公主身份,此宴恐怕推拒不得。” 可为什么长公主会这样做?谁不知道她家小女平日极少赴宴,是个喜清静的女郎。且长公主往年回京,从未对薛时依有过关注。 这便是为人母不得不操心的地方,薛时依明年便要及笄了,自从与王策的婚约解了之后,每每遇到家中有着适龄儿郎的世家夫人无端与薛母拉近关系,薛母都不自觉提起几分警惕。 长公主府上的公子缠绵病榻多年,并非良配。 “也可能是因为女儿那日接祖母回府时遇到了长公主殿下,相聊了几句,殿下对我有了几分印象,便递了帖子来。” 薛时依安慰道。 她又抬手屏退了侍女,为母亲宽心,“前世我离京前,一直未听闻过长公主府办过婚嫁喜事,这辈子理应也大差不差。” 有这层由头,薛母眉间松了些,“也罢,左右不过一场宴饮,是我关心则乱了。” * 回了谢宴帖后,长公主府秋日宴没两天就到了。 薛时依兴致并不高。罗子慈与游芳雪来不了,她就没有作陪的女郎,宴上贵妇人与年轻子弟们总被安置在不同的席位,所以她也不能黏着母亲与祖母了。 “你会下棋么?会的话,一会儿我们找个亭子下棋吧。” 她问罗养青。 顶着这满含期待的殷殷目光,罗养青面不改色地摇头。 不会就是不会,再盯也是不会。 “没事,我教你,下棋不难的。” 为了解闷,薛时依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 不过秋日宴其实没她想得那么无聊,伊入府,薛时依就碰见沈朝英。对方一袭柔蓝衣裙,料子华贵但剪裁并不繁复,显露出利落的贵气,面上妆容很好中和了眉目的英气,明丽,又略带威严。 这装束在沈朝英身上是少见的。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1节 薛时依合掌拍了拍,笑着开口:“朝英姐姐今日真好看,有林下风致,真是般般如画。” 沈朝英露出吃了酸杏的倒牙模样,但眼底也是愉快的。她挠挠头,耸肩,“都是周观意那家伙闲心大发给我拿来这么一身……不说这个,你也来赴殿下的宴呐?” 薛时依揉了揉脸,声音极小地解释,“万般不由己啊。” 她不能拂长公主面子嘛。 沈朝英听懂了,但有些意外,不过联想到帝师回了京,又觉得也还好。她伸臂要揽薛时依的肩,伸到一半又堪堪放下,改为不熟练地挽住对方的手臂。 “跟我走吧,我对这儿熟。” 长公主府富丽堂皇,紧靠皇城,居所建制与一般官员的府邸不同,其中亭台楼榭,山水池阁等等应有尽有,若想要游尽,一日远远不足。 沈朝英领着薛时依到了一处临水的观景水榭,里面有不少言笑晏晏的贵女,瞧着都比薛时依年长些,她们三三两两一同戏鱼,吃茶,抚琴,斗诗,各得其乐,和乐无比。 沈朝英还要去寻周观意,不能一直待在薛时依身侧,便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友们。 被一圈香香软软的姐姐们包围时,薛时依也不觉着闷了,不禁感叹好人缘真是沈家人生来就有的才能,瞧瞧沈令襟与沈朝英,到哪儿都能呼朋唤友。 只是,她这下就要爽约了,不能教罗养青下棋。 十几步远处,罗养青守在一个不冒犯贵女但又时时刻刻能看护人的地方。他看见薛时依歉意的神情,泰然自若地回以一个女郎开心就好的眼神。 * 自薛时依所在的水榭出去,穿过长廊,再走入林木葱郁的曲径,一路听着潺潺水声,等过了那假石攀柏后,便能见到一座雅亭。 雅亭帷幔被瑟瑟秋风扰动,似岚雾浮动,未至大寒,亭中却已烧起暖炉。有两人相坐对弈,棋盘中胜负已分,黑子完胜。 周行之拈起一颗黑子放回玉质棋罐,出声提醒对面人。 “专心些。” 陈若遥撇过脸,忍住怒容,“只要不与你对弈,我就能专心致志。” “你是肝火太旺了,”周行之没被伤到,眼中无半点波澜,“下棋正好可以修身养性,很适合你。” 陈若遥美目含怒,克制自己不将棋盘掀翻。好一会儿,她平复了呼吸,淡淡问道:“你说你找到了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你打算做什么?” “吃药。” “有药为什么不立马吃?” “时机未到。” 几句对话毫无意义,陈若遥觉得自己今天来长公主府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站起身,神色冷肃,“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别忘了我的事。” 周行之轻哂,“当然不会。” 陈若遥默然,她一身白衣绝世独立,只戴着素钗,却不减半分矜贵。半晌,她淡声开口:“青梅竹马一场,我劝你,还是少做些恶吧。” “世间没有谁能一直清清白白,就连你也有自己的恶,”棋盘前貌若谪仙的郎君摇了摇头,语气遗憾,“阿遥,你看不惯我的恶,是因为你还是恨我,恨我将一切告诉你。” “可是倘若我当年不引你看清真相,你还会困在谎言里很久。就算让你自己选,以你的性子,也会选择知晓一切而不是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周行之。” 陈若遥出声,隐暗警告。 “你要是真心实意考虑着我的感受,就不会在我爹丧仪上让我知道那些事。你在我面前就没必要摆出那套冠冕堂皇的腔调了。” 她的话不无嘲意。 陈若遥很清楚,他不过是想找一个同样痛苦的同伴,就算真存着为她好的心思,也不过浅浅三分罢了。 周行之静静瞧她一眼,看着她离去,没再说话。 对于无法改变的过去,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 离开雅亭,寒意便侵身而来,陈若遥拢了拢披帛,叫上远远候在亭外的侍女,往宴上走去。 走了半盏茶,她在曲径上碰见一个带着护卫的贵女,生得盈盈可爱,有些眼熟。 陈若遥很快认出这是谁。 “薛女郎,你要往哪儿去?” 闻声,薛时依这才注意到前方来了人,停下来行礼,“我去前面找个亭子坐坐。” 与那些贵女姐姐玩了一会儿,薛时依还是没放弃教罗养青下棋的打算。水榭喧闹,贵女姐姐们说往上走有雅亭,她可以去那儿,若临近开宴,她们派侍女告知她。 陈若遥笑笑,讳莫如深地劝阻。 “今日雅亭里栓了只长公主府上豢养的恶犬,还是不去的好,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可明明在办宴,怎会放恶犬出来呢。 薛时依眨眨眼,随即弯了弯唇。 “好,多谢姐姐。” 她直觉,还是不去的好。 ----------------------- 作者有话说:(2025.10.22)2546字 ———————————— 我好慢,我现在开始写下一章,争取明天也早些更新。 我能日更就日更,不能的话,就应该隔日[爆哭] 第41章 宴会结束后, 薛时依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手镯放入檀木盒。 她和身旁母亲对视一眼,露出点复杂的神情。 这是长公主在宴上赏的。 盛宴宾客如云, 去长公主跟前拜见的女郎, 无一不娇艳动人,华衣罗裳似流霞绕体。薛时依随着众人上前时, 心无杂念,只觉秋风刮身, 天越来越寒。 席间炙烤羊肉的香味辛辣浓烈,羊肉羹香浓滚烫,腾起白雾,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当时,薛时依很想喝点热汤暖身。 只是当长公主走过人群, 将手轻搭在她腕上时, 这小小念头便如沙塔般倒散,薛时依心底微讶,抬起头。 只见, 雍容华贵的女人朱唇微掀,说了与初见那日如出一辙的话。 “好孩子, 本宫果然与你有眼缘。” 还不等薛时依弄清这话的意思, 长公主便取下自己佩着的一只手镯,亲自握着她的手腕给她带上。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落过来,压在肩上有些沉重。薛时依面上不显情绪, 只是从容地谢过,随着其他女郎一道回到座上。 走回时,她余光瞧见沈朝英附在周观意低声问了些什么,对方抹了把脸, 摆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为难神情。 之后的宴饮,薛时依食不知味。 如今回了府,细想起来仍觉得毫无头绪。 长公主的青睐来得莫名,是前世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这势头并不好。 诚然,她手握重权,是与圣上感情深厚的亲阿姊。想当年,长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出身不高,本来与继位大统毫无关系。只是先皇在位时,先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接连意外身死,储君之位后来空悬许久。 剩下的皇嗣中,长公主成也勇锐,败也勇锐,圣上则恭谦有余,威严不足。朝臣猜忌甚多,拿不准先皇心意。 后来天有不测,长公主西征时受内奸算计,被围困峡谷而死,先皇本就油尽灯枯,闻此消息后留诏一封,于夜梦中溘然长逝,圣上顺时继位。 谁也没料到长公主后来带着大捷凯旋,正如谁也没料到,高堂之上她痛快称臣,一场腥风血雨未起即灭。 “其实看得出来,长公主殿下似乎并无野心,可想想前世之事,又觉得她的举止有几分微妙,”薛时依跟薛清抱怨,“真是又怕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想太少。” 重生之后许多东西都在发生改变,但有一点值得肯定,薛时依前世今生都不想与宗室有所瓜葛。 薛清笑着拍拍她的头,反而欣慰,“有这困扰,说明你算是入门了。” 入门? 初听到这词,薛时依下意识有些抗拒,只是没过两息,又很快清醒过来。 高门清闲贵女的梦,早就该散了。 从始至终,对于这些权力争斗,她就没能置身事外过,即使没有身处漩涡中心,风浪也依旧波及着她。 退无可退,就只能进,不是吗? * 回芙蕖院后,薛时依瞧见窗前有信鸽在候着她。 风拂着芭蕉叶,阔叶上水珠滑落,亮莹莹一滴碎光落在鸟头上。信鸽甩了甩脑袋,又顺势理了理羽毛,继续抓着窗棂呆立。 然后很快,第二颗水珠落下来了,它也不知道躲。 薛时依有点愁,感觉鸽子上次被吓到后就变得有点笨了。 她让侍女取些鸽食来,把它抱到暖和的室内,取下信。 自从隔阂更少后,陆成君深谙进一寸是一寸的道理,写信次数不加约束,有时一日能送来三四回。薛时依心想,或许鸽子不是吓笨的,而是累笨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百忙之中的几笔。说是午后小憩时忆起些旧事,正逢秋寒,若女郎觉得天寒难捱,陆家在京郊有个不错的温泉庄子,可以一游。 薛时依将信瞧过一遍后,撑着下颌在脑子里搜罗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来。 想起什么,她顿了顿。 很快,她又不可置信地将信举到灯下重读一遍,逐字逐字地辨认过后,蓦地脸热起来,耳根烧得慌。 叫陆成君牢记的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似乎不言而喻。 亏她从前还说他的梦正经呢,看看这信,真是说不出的孟浪。她才照着前世经验对他得寸进尺几回,他就敢如此过分了。 虽说今生她逾越礼教在先,亲也亲过,人约黄昏后也约过,但他还没将前世全都想起来,这就是天大的罪过,若不是此时人远在陆府,她就要将信纸拍在他身上了。 虽然薛时依很喜欢在天寒时去温泉庄子,但她还是提笔就驳了陆成君的提议。薛家也有温泉庄子,她要带罗子慈和游芳雪去,才不赴他的邀。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2节 果断地拒绝后,她又寻了朱笔,重重写下: 君太孟浪了。 将信装回鸽子脚上信筒时,薛时依瞧见这小家伙已将头埋在翅翼下了,好似睡着了,它被她吵到后抬了抬头,然后又继续埋回翅膀下。 果真是累到了。 看起来它是要睡足一觉再送信。 薛时依笑了笑,转道去书屋温书。待到夜深时回来,鸽子还睡着,她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去了盥洗室洗漱。 * 月起时吹灯枕下,窗未合,流入如银月华,迤逦半室。 三更生梦,薛时依梦回前世的温泉庄上。 那时也是沉静月夜。 这个温泉庄子引的是山中天然的百年暖泉,据说有滋养之效,能强身健体。 鸟雀归巢时,陆成君还未回来。 薛时依独自一人泡了会儿汤池,待到浑身暖融融后困倦得不行,索性早早睡下,在床榻上窝成一小团。 她那夫君回来时动静很小,似是考虑到她已睡下,做什么都很轻柔。不过薛时依还是半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等人。 不多时,陆成君收拾好了。来到床前,理顺她脸边墨丝,俯身亲了亲。吐息交错间,薛时依只觉得他的唇微冷,带着一点冬日的雪意。 他这举止已然成了习惯。 第一回被她逮到时,陆成君犹会耳尖泛红,然后轻声细语地解释说这是自己偶然习到的某地夫妇相处之谊。 就是晚归者需向先睡者赔过罪后才许上床,而赔罪方式她已领教过了。 当时薛时依沉默许久,好想叫他少看话本子。 而陆成君或许觉着这习俗很美,遂坚持下来,算下来已有好几月。 只是今晚,他亲得重了些,不像是赔罪,像是故意惹事。薛时依彻底醒来,抓着他衣襟,恶狠狠地告诫他别闹,不然就禁了他那所谓的相处之谊。 “良人,分明是你要吃甜糕的,等我带回来,你却先睡下了。” 陆成君任她扯着他衣襟,然后低声告状。 薛时依这下想起来是自己没理了,默默松了手,滚到最里边又要睡。 泡过汤池后,整个人暖暖的,实在是太好睡了。 只是陆成君不肯饶人了。他扣住薛时依手腕,抵在自己心口,“良人不赔罪么?” 一口一个良人,好似很委屈。 薛时依的手指碰到他心口光滑细腻的肌肤时,很冷静地想,她刚刚扯他衣襟可没用很大的力气,不至于把衣带一道扯松了。 夜里香炉未点,她却能闻见他身上浮动的冷香,明明是冷然的一抹香,染在他此刻微烫肌肤上,不免多出人前衣冠楚楚,人后贪图孟浪的意味,叫人头昏脑胀。 好一道相思瘴。 引人入巫山。 有人眸光暗沉,衣衫半褪,舍了如玉公子的作派,不惜做善于诱哄的艳鬼。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漏更长,好睡鸳鸯。 本该如此。 只可惜,郎君从前不解云雨事,此刻也久久不得章法。 任呼吸声愈来愈沉重,却无济于事。 薛时依只觉得肌肤相触的处处都滚烫,却又无法纾解。 她耐着性子任人乱亲了一会儿,随后认真地捧过陆成君的脸,努力睁大眼跟他说话:“……明日学一学,好么?” 他太生疏,害她变得更累更困。 眼下更是彻底撑不住了。 薛时依用被子将人盖住,理了理衣襟,合眼便睡。 ----------------------- 作者有话说:(2025.10.24)2562字 ———————————— 陆:…… ———————————— 男主忆起的旧事不是这件,他的梦确实很正经,正经的恋爱脑。 明早再继续写。 谢谢宝宝们的评论,都看到了,好感动[爆哭]我会调整好,不会给自己承受不了的压力,然后尽量日更的!希望我早早稳定下来~ 然后赶紧修修前面某些左右脑互搏的剧情,俺知道有问题来着,就是一直没来得及修正。 第42章 翌日, 雪后新晴,满山松针都覆上细碎松软的雪,郁郁苍苍一片。 薛时依醒得早, 睁眼时身旁人还睡着。她瞧着他安分的睡颜, 又想到昨夜那笔烂账,有些心虚, 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虽然进山的游人远做不到如此从容豁达,但对薛时依来说,今年最繁忙的时节确实已告一段落,此行来温泉庄子正是为了度几日浮生清闲。 牵着玉花骢游山,踏遍碎珠琼玉, 她带着侍从往山顶走。 这山不高, 雾凇沆砀间隐隐见一古庵。 庵中幽静,却不破败,其间檀香盈盈, 香烛旺盛,诵经声不绝。薛时依在比丘尼的指引下跪拜供奉, 要离去时, 她遇见庵主。 “施主与佛有缘。” 面容祥和的禅师对她语出一句,眼含慈悲,叫人觉得亲切。 这话听着像是劝人皈依佛门, 薛时依微叹,不得不歉然一笑。少时华岩寺住持也如此告知过她双亲,但她今生注定误入俗世,万般尘缘缠身, 难以割舍。 庵主了然,并不执着于此事。 回到温泉庄子里时,已是夕照时分,晚云收敛,淡天如琉璃。陆成君一天都没出来寻她,薛时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赌气。 哄吧哄吧,此事她熟练的。 走进屋,薛时依最先感受到的是暖炉带来的热意,然后才看见美人榻上墨发垂散的郎君。 陆成君闲闲倚在榻上,手执书卷,研究得入神,见她回来也不放下,只是抬眉望来,一脸原来夫人还晓得归来的拈酸色。 这一眼打草惊蛇,薛时依为防止他算账,主动起了话头,“我在山上的白云庵中遇见庵主,她说我与佛有缘,可入佛门呢。” “不过我想着你还在庄子里,所以早早归来了。”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六根常清静,算得上人世间最难得的事。 可她为这榻上赌气的郎君,还是舍去机缘归来了。 这话头起得勉强又站不住脚,陆成君却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眉目含笑,语气悠悠。 “若夫人当真大彻大悟,弃我不归,那我只好效仿山精鬼魅,夜夜敲月下门,引你还俗。” “只看是你先渡了我,还是我先勾得了你。” 仙也相随,凡也相伴,总之就是要纠纠缠缠,不分不离。 薛时依脸上浮起红霞,上榻去捂他的嘴。他一贯不信神佛,但她才为他祈过愿,不能容他胡言冒犯。 动作间,陆成君一点抵抗也不做,从善如流地被她制住,任君采撷地躺在美人榻上,他手中书卷落在地上,发出啪嗒轻响。 “书掉了。”薛时依耳尖听见,随即跪坐在榻边,伸手往下去捞,十分卖力。 陆成君微顿,轻轻拦了一把,声音无端轻了些,“不碍事的。” “不可,要惜书。” 她小小训他一句,再用了些力气,终于摸到书卷一角,将它从地上扯了起来。 薛时依回正身子,随手翻开这书,“我看看——” 蓦地,她手一软,这倒霉书册顿时又无了立点,变成振翅的玉腰奴,书页哗哗翻飞间,轻轻盖在了陆成君脸上。 也算物归原主。 陆成君眼前暗下来,高挺如玉山的鼻梁被砸得有一点点痛,呼吸间是劣质的墨气,但他却不禁扬唇,笑声压在喉中,忍得难受。 很快,春画册被人颤着手从脸上掀开。 天光大亮。 薛时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不碍事。 看这下流图画,换她她也会嘴硬的。 只是面前郎君是个恬不知耻的,不思悔改,反倒用手指勾住她的衣带,好整以暇地开口:“昨夜良人的嘱托,我做到了。” 所以今日捧着这画册苦学半日,连门也未出。 “我好辛苦的。” 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薛时依没见过这样孟浪轻佻的招数,现在他看这种书,竟成了她的嘱托。哦,她还无法辩驳,毕竟真是她让他学一学的。 她粉面发烫,脖颈跟着泛起薄红,羞愤染透眉眼,更显得华如桃李,容光艳艳。 想骂点什么,又怕说不过他。 “你真是我的冤家。” 薛时依小声地责备他,低语似情语。 “时依。”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3节 陆成君喉结滚了滚,轻声唤了一句,情意缱绻。他眼眸凝在她身上,脸侧也不自觉涌起热气。 “都是我不好。” 他抱人进内室,吹灭灯烛,放下罗帷。 昏昏暖帐中,眉蹙唇暖,气馥肤玉,此即是高唐。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薛时依只觉情事真是漫长又磨人,她好想夺灯诘问郎君,知不知分寸。 等到好不容易叫了水,稍作休息,陆成君又要凑过来。 她真吃不消了。 望着他兴致盎然的眼,薛时依默默地亲亲人,算是安抚,然后毫不犹豫地扯过被褥拦了他,一如昨晚合眼睡去。 * 旧忆散去时,晨光浮浪而来。 薛时依醒来时心绪复杂,窝在被中默念了好一会儿静心诀才起身穿衣。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走到窗前让秋风扫面,吹散浓睡后的昏沉。 待到心神清醒,薛时依重新想了想陆成君送来的信,顿觉后悔。 昨日见信时自乱阵脚。 现在她仔细品味后觉得,他大抵真是单纯告知她那温泉庄子不错。 毕竟信上只说陆家温泉庄子可以一游,没说他要相伴。 倒是她,自顾自批他孟浪。想也知道陆成君收到信时会有多愕然,毕竟现在的他还未习得前世一半的无赖,正是清正如玉又可爱的时期。 昨晚懒睡的信鸽早已经飞走了,它觉短,等不及薛时依醒来反悔。 那只好算了。 骂了就骂了吧,让陆成君先受着,她以后悄咪咪补偿他。 今日本来是书院休学假的日子,但是注定不清闲。 薛清雷厉风行,当初说收门生便收,说好要授课便早早告知薛时依三人从今以后的学假都不用再做他想,必须先紧着她的安排。 于是在用早膳时,薛时依就被突然告知自己要负责薛清授课的一应筹备事宜。身上陡然多了事务的她连忙多吃了两口粥,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 薛时依先是列出眼下自己在千山书院所学的内容给薛清,派人照祖母要求去书阁取书;紧接着,她将授课地点选在白鹭书院的闲置学堂,那处环境适宜,东西齐全,又能避开寻常学子;然后便是安排接送罗子慈和游芳雪的马车…… 最后是处置一摞她本打算在今早查的账本,不用犹豫,全都搬上马车,在路上看。 虽然事情来得急,但只要沉着安排,解决起来很快。 和祖母一起去白鹭书院时,薛清揽过身旁埋在账本里的薛时依,问道:“觉着累吗?” 她抬头,眨眨眼,随即莞尔,“一点都不累。” 这不是假话。 薛清扬唇,拍了拍孙女的背,眼中满是疼爱。 她说,“以后对着祖母当然可以撒娇,可以说累,可以诉苦抱怨,不过呢,唯有放弃二字说不得。有些贼船,就算你是被推上去的,也不能回头的。” 薛时依笑着合上账本,问薛清:“祖母也上过贼船?” 薛清撇了撇嘴,语犹嫌弃,“数不胜数。你祖父年少时寡言,我本以为他是个呆子,怎知他拉人下水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高明。” 她昂了昂下巴,讳莫如深地言尽于此。 接下来的一日忙忙碌碌,薛清下发了功课,让闻九盯着三人完成,自己只负责点拨。罗子慈和游芳雪全神贯注,仅仅一日便觉受益匪浅。 而薛时依的功课与众不同,闻十拿了几本无名氏编撰的书籍给她,递交时脸色凝重,她瞧了他一眼,觉得奇怪。 这几本都是讲大景各域风情地貌的,详实无比。 “往后我带给女郎的书,全都只能在白鹭书院里看,每日离开书院时,女郎需将它们交还于我。” 薛时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 作者有话说:(2025.10.25)2622字 —————————— 今天上来一看,无以言表,唯有[红心][红心] 我先缓缓,我太惊讶了(t_t)[红心] 第43章 眼见着今日在白鹭书院的苦学临近结束, 薛时依将手头书卷一放,抬眉在花窗前见到个不速之客。 满窗的秋梧黄云里,突然来了位碍眼的锦袍郎君。 薛雍阳今日在书院讲学, 忙完自己的事便过来讨嫌了, 他进了学堂,撩袍便落座, 也不说话,不知意欲何为。 薛时依懒得管他, 继续跟游芳雪讲话。 成了薛清的门生后,最吃苦头的其实是游芳雪,毕竟她身上还揽着医坊的差事,若接下来需要持续在几方间来回奔波,恐怕扛不住。 “我们现在也算白鹭书院半个学子了, 而书院会给优异弟子发津贴。你要不好好考虑一下, 把药坊的差事先放下?” 薛时依说完,罗子慈也点了点头,认真建议, “人不是铁打的,别勉强自己。” “面面俱到太难了, ”她耸了耸肩, “反正我不行。” 两人一唱一和,搅散了某些细微的窘迫。游芳雪笑出声,心里爬上些羞形于色的甜滋味。 她说:“放心吧, 我不会强撑的。不过我眼下确实舍不得辞了医坊的差事,我治病救人并不光是为了谋生。还好,我与医坊那边商量过了,从此以后不必日日上工, 时间宽裕许多。” 医,仁术也。就算往后不考医署,游芳雪也不会放弃行医。 见她心有成算,薛时依就不打算再劝,只是还忍不住想叮嘱一句保重身体。话还没出口,在旁边侧耳听了许久的薛雍阳便碰了碰她的胳膊,然后随口道: “好了,让人家自个儿掂量去吧。想闯就闯呗,撞疼了知道回头的。” 他抱怨,“你也太磨蹭了,我都等了半盏茶了也不见你说走。你还回不回府了?” 游芳雪和罗子慈相视而笑,跟薛时依说再见。 很快,学堂变得空荡起来,薛时依带着罗养青跟在她哥身后,往外走去。 秋风俏然,将院中落叶都拢成堆。 才不过几步,薛雍阳便听见他小妹在后面幽幽地揶揄他。 “罗养青,你说若是一个郎君生得很好看,但过了而立之年都没能博得心仪女子的青睐,那他是不是该找找自己的问题?” 说明这人性格糟糕,不会疼人。 罗养青向来有回有应,闻言淡淡点头,“嗯,问题很大。” 薛雍阳浅褐色眸子微眯,步伐一转,回身刮了刮薛时依鼻子,开口时语气轻蔑。 “我可好得很。” 他一点隐疾都没有。 之前,她语焉不详的几句把他吓得够呛,花了好些时日鬼鬼祟祟地寻医问药,还被她那医师朋友撞见,堪称生平最狼狈的一回遭遇。 等确认了自己绝无隐疾后,薛雍阳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紧接着,他又问罪起罗养青。 “你能不能不要她说什么都点头,你是当护卫的,不是来做她的捧哏的。” 罗养青叹了口气,生出莫大的疑惑。 “所以,她竟然说的是你?” 可是听着年纪也对不上。 这一句可谓乱拳打倒老师傅,薛雍阳哽住,少见地说不出话,思来想去,最后瞪了一眼憋笑憋得难受的薛时依。 * 回府后,薛雍阳告知了薛时依一个并不令人愉悦的消息。 “因着长公主回京,又逢中秋,圣上有意去东苑举行秋狝,并在东苑行宫里将宫宴一并办了,大宴群臣及家眷。” 他知道前几日长公主在宴上给薛时依玉镯的事。 “你想要躲长公主怕是躲不过,宫宴上贵人也多,万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子。” 薛时依恹恹地应下了,“到时候,我肯定紧紧跟在母亲身边。” 见她丧气,薛雍阳也不舒坦,长公主那举止他同样琢磨不明白。 “总不能真想跟薛家议亲吧。” 他嘀咕一句,想起周行之的倨傲神态,顿时嫌恶地轻啧。这必定不可能,薛家但凡有个能撑腰的就不可能答应。 “除非周观意摇身一变,化作男儿身,那还有得商量。” 薛时依小声反驳,“那也没得商量的。” 薛雍阳失语,捏了捏自己眉心,开口:“你有骨气,你记得对爹娘也这么说,明晃晃告诉他们女郎大了不中留。” 他没料到,晚膳后,薛时依还真的向祖母讨要闻九陪她出府游玩天香楼办的灯谜宴。 “让哥哥和罗养青出去走走嘛,闻九姐是女郎,陪我去方便些。”她跟薛清撒娇。 好端端地,罗养青竟不方便她游灯谜宴了。 恐怕是不方便她去见某人才对。 薛雍阳敛眉,等着薛时依挨骂。却不想,祖母直接笑吟吟地答应了。 “那就去玩玩罢。” “记得好多年前我拿下灯谜宴魁首时,那奖品是一副巧夺天工的九连玉环。” 薛清提起来便觉得晦气,那会儿她费神解了一堆谜,没想到最后还要领回去一个谜。她可不乐意,索性当场赠给徐扬之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4节 “那我去瞧瞧今年有什么好东西。” 祖孙二人聊得起兴,薛雍阳觉得这走势与他意料的不同,遂转了目光,看向父亲母亲。母亲一贯宠溺女儿,指望不上,而薛父咳了咳,权当默许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薛府唯一恶人是他薛雍阳。 真闹心。 * 其实薛时依是收到了陆成君的信。 她一整日都待在白鹭书院,很巧合地错过了他白日里的纠结。他果然对那句君太孟浪了在意无比,且委屈至极,信里翻来覆去地要她给个说法。 他说想见她。 薛时依捱不过,回信说她会去游玩天香楼办的灯谜宴。 天香楼所在的坊市华彩如昼,灯火漫漫,往来游人眉开眼笑,好不热闹,闻九一路护着薛时依进到人群最前端去猜灯谜。 成千上百的灯谜折成了不同的花样,挂在了彩楼前,只等有识之士采撷。 薛时依取下一个折纸,打开来读。 “一物坐也卧,卧也坐,行也坐。” 闻九眼神微动,“蟾蜍。” 薛时依称好,接着念下一个谜。 “一物坐也卧,立也卧,行也卧,走也卧,卧也卧。” 闻九拧眉不语,薛时依开口:“此谜可吃上一谜。” 她了然,“蛇。” 薛时依弯睫,兴致勃勃地去拿其他灯谜,却听见身后有人温声开口,夹着笑意。 “女郎,某这里也有一个谜,困我一日不得解,不知女郎可愿施以援手?” 是陆成君。 薛时依抿抿唇,有点心虚,回头问他,“什么谜呐?” 郎君似芝兰玉树,在人群中显得俊逸挺拔,见她眸光探来,遂垂眼含笑回答: “从子,皿声,三水良。” 即孟浪。 他问她孟浪何解。 薛时依慢吞吞开口:“女郎有心无力,恐怕不能施以援手了。” 她决定耍赖。 陆成君失笑,牵住她的手往天香楼的雅间里走,他很有闲心,逐词逐句地分析起那日惹得她作孟浪二字的信哪里有过错。 “天寒无错,温泉庄子无错,那就是旧事有错。” 他们进了雅间,闻九等在外面。 再没了外人,陆成君与她更亲昵起来,握住她白皙手指放到唇边。 “时依,我做了什么?” 他扮起失落,“我只是记起,天冷时你喜欢去温泉庄子躲寒。” 薛时依摸摸陆成君,然后自己脸热起来,“旧事不好说的,你有些过分。” “比时依做的还过分?” 对方故作无辜与疑惑,笑意浅浅。 他又来这一套,又打趣到她身上了。 薛时依眯了眯眼,这可是陆成君自己要问的。 “过分得多。” 她如实答了。 蓦地,陆成君又不语了。明明得了答案,他却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心间泛起酸楚。 那都是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的明月,照在前世与今生,可他还没能忆起前世,潜意识觉得今生更重要,所以忍不住贪心,私以为明月也要更在意今生的他才好。 为情而苦,最难解。 “你怎么连自己也吃味。” 薛时依亲亲他眉心,不让他继续拈酸吃醋,“只要是你,我都喜欢的。” ----------------------- 作者有话说:(2025.10.26)2629字 —————————— 我翻到大纲里的一个小剧场: 薛雍阳碰见陆成君,上下打量后有点纳闷。 “你不是最喜浅色,怎么最近变了样?” 其实换成锦服后好看得打眼,但这与薛雍阳撞了喜好,他不爽。 “因为你妹妹喜欢。” 陆成君目光落在公文上,头也不抬地开口。 “…………” “找死呢你。” 第44章 灯谜宴结束, 闻九收工回府时,在自己院墙上看见满脸兴味的闻十。 他手撑在院墙青瓦上,腰微发力, 一跃而下。 “喂喂, 阿姐,你出府一趟, 可看见了那情郎长什么模样?” 闻九冷冷淡淡的,“你见过他。” “见过?” “他前些时日来过薛府, 你跟他打过照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后来宾客都走了,他没走,继续在女郎院子里待到将近二更天,女郎送他从后门离开时, 我撞见了。” 所以从那时, 她就知道薛时依的情郎是谁。 闻十挠挠头,“哦,这样。” 但脑中灵光闪过后, 他猛地一惊,大叫, “不对, 这种大事你之前为什么没跟我说?” 他们做护卫的,怎能放心让外人留在女郎院中。 这简直是失职。 “这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闻九不耐。 “哪里正常了!”他吼得更大声了。 闻九被他吵得耳朵不舒服, 长叹了一口气,试图讲道理。 “我在胤州的时候,经常在夜里出门,别的郎君也喜欢留我。所以这很正常, 女郎留人待一会儿算不了什么。” 夜里出门? 别的郎君喜欢留人? 闻十眼神变得惊恐,“可你明明跟我说的是你出去吃点夜食。” 所以其实是野食,对吗。 “那回京的时候,渡口来送你的那些郎君也不只是你的朋友咯?我就说他们为什么要哭成那样!” 闻十有点崩溃,捂住耳朵不想听闻九解释。天怜见,他只是想来聊点闲天,不是想来探听自己阿姐的风流韵事的。 谁想知道自己姐姐的这些事! 只是,他的崩溃有点聒噪。 闻九眉头蹙着,略略松了一下筋骨,走向他。 很快,闻十的惊叫变成了哀嚎。 * 那几本陈述大景各域风情地貌的书读完后,薛时依被祖母亲自考校了一回。 做到对答如流,对她来说不难。还是那句话,薛家人脑子好使,很擅长念书。且她前世是走南闯北的商贾,有些细节她甚至了解得比书上写的更清楚。 “这几本书,你怎么看?” “各地风俗写得很详实,观其书,如亲临其地,”薛时依认真回答,表示赞叹,但又皱了皱眉,“就是太详实了,不是该流传在市面上的寻常书籍。” 详实灵通的信息很宝贵。薛时依经商的时候,会花很多功夫疏通这个中关节,上至官员豪绅,下至绣娘佃农,她都与其交好,互利互惠,从而确保自己总能拿到想要的行情。 当然,这种算是普通的。往远了说,那些会观星,推算风云天象的人,能凭上苍给的消息加官进禄,而那些拿到军队消息,绘制边关布防舆图的人,能被刑部请去喝茶。 祖母给的这几本书,虽然记录的东西没夸张到那种地步,但足够一个聪明的商贩发迹。 “而且这书虽然刻意做旧了,但它用的却是胤州赤亭纸,这种纸厚薄均匀,韧性好,着墨极佳。如果我没记错,赤亭纸是一年前才新造出来的,还未在大景广为流传使用。” “一年内成册,又能记载如此多大景要闻,这几本书虽然无名,但是肯定并非无势。” 薛时依抱着祖母胳膊轻轻摇了摇,隐隐有些好奇,“祖母,这些书你从哪里得来的呀?” 薛清对孙女的回答很是满意,却不打算立马为她解惑,只是慈爱地抚了抚她发顶,“你说的很好,但其他事情,祖母还要再瞒瞒你。” “这书你学得比我预料得快,且后面你也有宫宴和秋狝要准备,接下来几日就松快些吧。”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5节 闻言,薛时依的笑立马就要扬起,却又听见薛清继续道:“只消每日来我院中看一个时辰书就好。” 高兴早了,她遗憾地垂头。 不过算了算,也确实轻松不少了,薛时依还是欣然接受的。 “祖母,那我接下来看什么书呀?”她问。 “看本家谱罢。” 薛清笑吟吟地给出答案,然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让她先回去休息。 薛时依努了努嘴,心说肯定不是薛家家谱,这东西她熟悉得很。虽然祖母没明示,但她自己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祖母保存的家谱,其主人似乎不言而喻。 她穿过长廊,看见院中修竹被秋雨洗得发亮,不禁驻足。风拂过,一片翠波荡开,风雅至极。 据说,这半林修竹是祖父仍在时植下的。 * 东苑经大景历代皇帝扩建修筑,时至今日,宫阙绵延数里,蔚为壮观,内含皇家猎场与两个行宫。行宫内有琼台玉阁,朱楼金殿,庄重繁丽又不失宜人景致,圣人每每带群臣出游,多至此处。 宫宴和秋狝的安排已经出来了,果然如薛雍阳所说,两者连在一起办了,第一日在行宫中举行宫宴,第二日便在皇家猎场开始秋狝。 所以此行还得在行宫里住上两夜。 唯一值得薛时依高兴的是行宫引了温泉水,睡前可泡会儿汤池暖暖身。灯谜宴那日,她还跟陆成君说近来很忙,应该没法子泡上温泉,结果现在情势眨眼又变了。 去行宫时,薛时依和薛雍阳搭同一辆马车。车窗覆着毡子,寒风透不进来,厢内也有暖炉,倒是一点也不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到行宫要一两个时辰,罗养青一直策马肯定会冷,叫他上马车他又不愿意。”薛时依抱怨。 “人家从北地来的,比我们抗冻多了,这点秋风没事的。”薛雍阳毫不担心。 “你说的也是。” 薛时依点点头,然后又苦恼起别的,“按照从前的习惯,宫宴前要陪皇后娘娘游行宫,届时各家贵女都要大展身手,我又得弹琴了。” 这两天在府里一直练琴,练得她手指酸痛。 “我还不想作赋呢,”薛雍阳也烦,他同样要伴圣人出游,免不得吟诗作赋,“虽说不难,但是烦啊。我又不像陆成君一样天生健笔一枝,作起文章来爽如哀梨,快如并剪。反正他作赋也是信手拈来,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大家要作的赋都作了?” 如若此愿成真,他就再也不对陆成君横鼻子竖眼了。 两兄妹对视一眼,难得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到了行宫后,侍从如流水般将装着行装的箱箧搬进安排给薛府的宫院。因为是重臣,所以这宫院规格也是随行官员能分得的最好一档,雕栏玉砌,庭院深深。 将近日中,天还是阴沉沉的,而游行宫要等到午后了,眼下时辰算来尚早,宫中女官带着宫女送了些圣上恩赐的用具与膳食过来,顺带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众人略休整一番后,薛雍阳便对罗养青昂昂下巴,对方会意,于是两人一道起身往宫院外走。薛时依在庭中给薛父薛母煮茶吃,透过袅袅白雾见到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禁问道:“你们去哪儿,不喝茶啦?” “我带他去拜见太子殿下。” 罗养青目光落过来,温和似清阳。腾腾热气扑在薛时依脸上,她一瞬明白他们去做什么。 是为了罗养青回北地的事吧。 这段相处的时日过得很自在,她都快忘了他总有一天要和薛府说再见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薛时依歪歪头,露出笑,“那你们快去吧,要是回来晚了,就赶不上我煮的茶了。” 宫院门前的玄衣少年郎扬唇,点了点头。 沸沸茶香里,薛时依在心底静悄悄地祝他顺利,要赶上这一生好光景,要如愿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人。 午后阴沉不再,长空放晴,天高云淡,一行白鹤掠过高楼朱阙。 薛时依只懒懒在檐下晒了会儿秋阳,就不得不起来梳妆挽髻,换好为宫宴备好的华裳礼衣,再佩上金玉璎珞等等饰物。宫宴上群芳皆至,就算无意争艳,也不能失了体面。 她被摆弄得有点困,薛母拿了颗酸杏干喂她,齿软怕酸的女郎一尝便打了激灵,顿时倦意全无。 到皇后娘娘身边时,薛时依只带了侍女,紧紧挨着薛母。随行的命妇贵女中没见到长公主殿下,她略松一口气,想来有官身的贵人应该都伴在圣上那边。 某些无官身,仍在书院念书的鲜衣少年与自家母亲或姊妹一道陪皇后娘娘游行宫,薛时依瞧见了不少千山书院里的熟人,甚至还有许候秋,正兴冲冲同她挥手。 她回以笑靥。 “看来今下午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薛时依跟薛母说悄悄话。 ----------------------- 作者有话说:(2025.10.27)1907字 (2025.10.27)2824字 —————————— 时依你切记,不要半场开香槟。 —————————— 我补好字数啦[亲亲] 好久没见沈令襟,下一章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45章 秋入行宫, 不显萧瑟,反增明净。 园中桂枝飘香,秋菊簇簇如泼, 数树深红出浅绿, 色泽明丽。众人随着皇后登高台远眺,可见宫外寒山转苍, 京郊无垠稻田尽染澄黄,目之所及, 开阔俊爽。 游一趟行宫,薛时依已抚琴好几回。有时是一人伴着流水抚琴,有时是与其余擅长弄筝,奏笙的女郎一道为其他女郎伴舞。 有这些娇色相伴,半日下来, 皇后娘娘尽兴开怀, 赐赏无数。待到时辰差不多,她本要遣了众人,陈若遥却适时上前, 在她耳畔轻轻提醒了什么。 “瞧本宫的记性,险些忘了圣上的嘱托。” 皇后笑一句, 对陈若遥颔首。清冷出尘的女官亭亭似月, 仪态万方,她对着随行的贵人们开口,唇边抿起浅笑。 “还请诸位, 移步凤凰台。” * 说是移步凤凰台,但真正要去台下呆着的只有年轻贵女与郎君,贵妇们一早便被宫女们带着去高楼上落座。 薛时依到凤凰台下时,一眼便瞧见太子殿下身边的陆成君, 恂恂公子,诞姿既丰,纵然此处翩翩郎君甚众,他却依旧显得逸气出尘。 越过锦袍华裳,他们遥遥相视一眼。 片刻后,薛时依先移开了目光。此处人多眼杂,她略微难为情,不好继续望着他,于是在人群里梭巡起薛雍阳的身影来。 不过不等她费工夫,薛雍阳便自觉拽着沈令襟走过来了,他神色淡淡,喜怒未形于色,不过薛时依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太好的表现。 “怎么了?” “无事。” 他不说,薛时依耸耸肩,转头去问沈令襟。 “令襟哥哥,谁又惹他了?” 其实有些时候薛雍阳的心情是不必深究的,因为可能随便路过一条狗都能讨得他的嫌。但现下薛时依心里含着柔软,真心实意想关切他。 沈令襟眼尾上挑,露出笑,“因着待会儿又要作诗。他今日本就被捉着作了不少了,觉得累了罢。” 作诗而已,随便应付应付也可以呐。 薛时依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这样的意味。 狐狸眼郎君叹一声,旋又给她打了个眼色,引她看向面前这座碧瓦朱栋,檐角高飞的凤凰台。 “好看吧?” 薛时依点头,但不懂他的意思。 沈令襟唔了一声。 “待会儿那些用着上等洒金笺或云母笺写就的诗作从上面被扔下来时,纷纷扬扬如落英,就能衬得这朱台更好看了。” 薛时依啊一声,杏眸微睁。 “一如往年,待会儿圣上会命年轻士子赋诗,然后将诗作全都交给采诗官挑选。” “好诗呢,能被凤凰台上的采诗官留下来,送到太常寺制谱配乐,成为御制曲。” “至于那些不能博得采诗官青眼的诗嘛……” 沈令襟笑着,没再直言其余诗作的下场,但薛时依已经完全能猜到。 从凤凰台上落下来的,真的仅仅是轻飘飘的诗作吗? 分明是脸面。 她已理解为何薛雍阳不太开心了。虽说佳句总是妙手偶得,再有才华的文人也会有几首作得不好的诗,可是采诗官并不会在意你此刻的状态。 “那么,采诗官是何人啊?” 薛时依又禁不住好奇询问,她猜想,这样下人脸面的事,肯定需要个耿介拔俗的采诗官。 沈令襟很友好地为她解惑,“昨年是太子殿下,今年嘛,有两位。” “陈若遥和周行之。” 这两位并不是需要顾忌家世与门第的主儿。 薛时依舒一口气,怜悯地拍了拍薛雍阳的肩,“哥哥,没事,我相信你。” 十余年的苦读,到如今学富五车,他早已吃过无数苦头,是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的。 一直没出声的薛雍阳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不怀好意。 “别急着相信我,还是先紧着你自己吧。” 他语气悠悠,“你以为你今日就不作诗吗?难不成以为叫你们这帮小家伙来凤凰台,是看戏来了,会有这么好的事?” 沈令襟眯起狐狸眼,笑吟吟地补充,与他一唱一和,“时依妹妹,今年被叫到凤凰台下的人,都得作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6节 什么! 薛时依愣住。 短短一瞬,她想了许多,甚至怀疑面前两人合起来逗她玩。总不能让她一日之内又要抚琴,又要吟诗作对,那她也太辛苦。 但很快,身着深青色官袍的女官领着两列宫女走来,打断了薛时依的侥幸。 只见每个宫女手中都捧着托盘,盘里盛着笔墨纸砚。而女官笑着,立于众人面前,给出了今日诗作的诗题。 薛时依面无表情地询问薛雍阳和沈令襟,“有没有什么诀窍,可让采诗官不把我的诗从凤凰台上扔下来?” 两位郎君皆被惹笑,好心情地宽慰她。 “诀窍就是,躬身在地上捡诗的时候,可以悄悄把泪水擦到衣袖上。” * 女官将众人诗作收走拿上凤凰台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高台上那四面开窗,挂着如岚帷幔的朱榭望去。 宫女用银钩将帷幔拉开,束好,显露出朱榭里贵人的身影来。 两位采诗官立于前,皆面色淡淡,冷然瞧着下头殷切的士子。秋风浩荡而过,吹鼓他们衣袖,望之似有神仙姿,燕鹤骨。 而朱榭正中端坐着皇上皇后与长公主,太子殿下侍在一旁,陆成君也长身玉立着,除此之外,便是围了几重的宫女与侍从。 “为什么陆成君不用作诗?” 凤凰台下,薛时依忽地不满了,小声嘟囔一句。 这种简单问题薛雍阳都懒得答,沈令襟则忍俊不禁,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因为呀,他若出手,采诗官便不用挑了,直接将其余诗作扔下来就好了。” “小时依,你说对吧?” 这些年,他对薛时依总是很和煦,说话也轻声细语,哄妹妹似的。 只是这举止落在凤凰台上另一人的眼中,便无端刺灼起来。陆成君对他们之间的熟络虽然心知肚明,但要他此刻移开眼神,却很难办到。 他只是遥遥地,静静地,盯着台下的女郎。 沈令襟收回手时,若有所感地打了个激灵。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莫非冷到了?” 薛时依一无所觉,只是想着自己刚交上去的诗作。为了躲懒,她直接化用了前世陆成君作过的诗,感觉被扔下来的可能不大。 采诗官开始挑诗了。 凤凰台上,陈若遥刚拿起几篇诗作细读,周行之就已经不留情面地抛下几张题着诗的洒金笺了。 笺上附着的金粉闪烁着细碎光芒,落霞里,洒金笺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似金蝶飞舞。 陈若遥一顿,委婉道:“你慢一些。” 周行之不为所动,“皆是劣作,没有细看的必要。” 她冷笑,“我不是关心写诗的人,我是觉得你读得太快,会显得我才学不如你。” 在她如刀刮的目光里,周行之终于舍得让这些诗作在他眼中多停留几息。 一篇篇诗作如冷雨般落下,砸在地上叫人心头一跳,凤凰台下众人不禁生出冷汗,祈求自己的那篇不要被扔下来。 而采诗官只是冷淡地念着入选者的名讳。 “薛雍阳,留。” “裴照宣,留。” “沈令襟,留。” ………… 不远处,周观意兴致盎然地盯着凤凰台上自家阿弟的身影,揽着沈朝英的肩吹嘘。 “嘁,那台上都是熟人,想必今年我的诗作不会再被扔下来了。” 多少该给她三分薄面。 理所当然。 话音刚落,一张云母笺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脚尖。 她们下意识垂眸一看,只见上面落名的,不是周观意又是谁? 沈朝英闭上眼憋笑,而周观意额角青筋突出,握拳怒吼。 “这两个混账!” 久久地,薛时依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因着对陆成君的自信,她没留心过落在地上的诗作里有没有自己写的那篇。 但眼下看来,似乎情势不妙。 薛时依揉了揉眉心,不知该作何想法。虽然那不算她的诗作,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脸面呐。 陆成君,你怎么该灵的时候不灵了。 她嘀咕了一句。 殊不知,凤凰台上,周行之读到某一篇诗时,眸色略带满意,而看到落款时,唇畔则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下一刻,他面不改色地将这笺纸折起,塞入袖中。 只是这小动作当即被太子瞧见,他扬唇打趣,“行之,好诗难得,莫要藏私啊。” 太子阔步上前,从周行之手里接过那险些被藏私的诗作,打开来瞧了瞧,颔首赞许。 接着,他又把这诗作递给陈若遥,请她念出。 递交笺纸时,他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背。陈若遥眼睫颤了颤,随即凝神在笺纸上。 她念出这入选者的名讳。 “薛时依,留。” ----------------------- 作者有话说:(2025.10.28)2895字 ———————————— 小剧场: 1. 薛雍阳恨恨地对沈令襟开口:“但凡周行之敢将我的诗作扔下来恶心我,我必定要他好看。” 沈令襟望了眼凤凰台上的长公主,点了点头,“行,当个事办。” 2. 当周行之将时依写的诗放入袖中时,薛雍阳发现了比他的诗作被扔下来更能恶心他的事情。 薛雍阳怒火上涨中。 薛时依拉拉他袖角,极小声说话,“其实我是化用的陆成君的诗,所以不算我写的。” 算陆成君的诗。 薛雍阳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他扬唇,觉得自家小妹真是个人才。 ———————————— 宝宝们,明天我大概率休息一天,修修文[星星眼] 时依不是作不了诗,她作诗当然也能入选的[彩虹屁]只是我觉得这样安排情节很好玩[抱抱] 然后这一段剧情灵感来源于上官婉儿称量天下的典故,虽然我读历史时总带不上脑子,读完后总连人名都记不住,但这种很有画面感的还是印象深刻的! 第46章 凤凰台上采诗官的一举一动, 下面的年轻郎君与女郎们看得不会特别清楚,但在台上人眼中就较为分明。 皇后听见薛时依名字时,神色微妙一瞬。前些时日长公主入宫, 说起回京是为了儿女婚事, 皇后理所当然觉得她说的是周观意。 行之那孩子身子骨不好,没有几年光景了, 他性子淡,自己也从未有过议亲的打算。 不然这事也没有多难。 虽说除非真情使然, 否则门第高的贵女多半不会答应。但长公主权势尤盛,能给的提携多,只要愿意往下看看门楣低些的世家,特别里头有意出仕的贵女,就很好谈婚事了。 就算她们嫁进来没几年便要守活寡, 但到手的功名利禄绝不会少。 皇后仔细瞧了瞧此刻长公主的神色, 没看出异样。 或许是她多心了。 要是长公主真想挑新妇的话,其实她心里倒有几个出身陈氏旁支的好人选。 陈若遥念完薛时依的名讳后,太子又将那笺纸拿了回来。他踱步回陆成君身旁, 眉梢间蕴着意味深长。 “你瞧瞧这诗。” 陆成君接过,只扫了一眼便霁颜。他噙着笑, 但并不解释。 “怎么打算的?”太子轻声问, 有些戏谑。 他本来以为,照陆成君面热心冷的性子,要再过七八年才会分出心思放到婚嫁上, 却不料,他竟早暗度陈仓了。 “她还未及笄,一切都看她的打算。” 陆成君低声道了一句,含着珍重。 对方闻言掀唇而笑。 之前在宫里见到薛时依, 他随口说会为她备添妆礼,想不到这话成真的一日来得还挺快。 * 宫宴开宴时已夜幕四合,但华灯下的行宫却显得比白日更流光溢彩了。 殿内画烛璀璨,笙歌鼎沸,琼筵上珍馐无数,以金碗玉盘盛着。身着华裳礼衣的贵人们浓妆淡抹,金紫万千。 薛时依吃尽兴后,就想早早回安排给薛家的宫院歇息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7节 这种宫宴一向是为便利皇上施予恩露,与群臣交心而办的,她这样无官身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宴会重心,甚至没与自己父兄坐在一处。 眼见皇后娘娘离了席,慢慢地,也逐渐有其他女郎被宫女伴着回宫院休憩。薛时依稍微饮了点琼浆,再看完一支舞,便跟薛母说自己想走。 女儿的要求,薛母一向是答应的。 与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伴着薛家母女回宫院的是一位女官。 月辉下,陈若遥走在薛时依身侧,她面容清丽,仪止端庄,见之如月中聚雪。 等到了宫院门前,薛时依瞧见在庭中笨拙用着茶具煮茶的罗养青,略略吃惊。 白日里他跟着薛雍阳走后,直到宫宴前她都没看见他身影,自然地,那句赶上她煮的茶,也成了空话。 现在回倒是回来了,又开始摆弄茶具。入夜后饮茶,他莫非是想今夜都睁着眼不睡了? 薛时依打算在辞别陈若遥后赶紧进去制止他。 不料,陈若遥却定定望向了她,笑意盈盈。 “今夜月好,妹妹可愿陪我赏赏月?” 她想知道。 为什么薛时依会是药。 薛时依迟疑一瞬,答应下来。现在她见到陈若遥,总会想起前世陈家那些似是而非的闲谈,今日宫宴上,她看见了陈国舅,他生就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从面相上来看,似乎很难看出会做出那样的恶。 两位姣好女郎带着侍女,在宫道上慢慢走了一段路。 “今日凤凰台上,我和另一位采诗官都瞧了你写的诗,真是奇文瑰句,”陈若遥似是随口提起,“我这同僚还想藏私,所幸被阻止了。” 前半句本来还让薛时依有点难为情,但听到后面时,她心里升起了审慎。 “那位长公主府上的公子?” 她明知故问。 “是啊,就是周行之。”陈若遥回以一笑。 她继续说:“你别挂心,他本就性情古怪。东苑这行宫里有许多旧事,提起他便叫我想起一件,多年前圣上曾在行宫中遇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东苑刺圣一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薛时依那时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知道的,而且还比寻常人多听闻一点事。 长公主府上的公子深受圣上疼爱,不仅是因为他是圣上亲阿姊的子嗣,更是因为他还是个不满总角的小少年时,就救驾过一回。 “长公主府上公子年少便有如此英姿,令人钦佩。” 薛时依感叹。 但这也不妨碍她觉得周行之用鹰吓她很可恶。 陈若遥的眼神变得轻柔许多,她似是想露出点笑,但没能成功。 “纵然英姿不假,但也叫人扼腕,他的病根就是因此落下的。” 薛时依顿住,此事她是不清楚的。 “不知道刺客做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行之便患上了顽疾,身上总是发痛,医师说他的血肉在慢慢腐败,注定短寿。” 不满总角的小少年却能越过一干护卫救驾。 血肉腐败,注定短寿。 这些听着奇怪的事情,若与活死人蛊以及移蛊一法联系起来,似乎就显得一切通顺了。 薛时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并未表现出来半分。她深知此事想要求证不难,可以回去请爹和祖母帮忙。且陈若遥的话有疑点,若真的被下了活死人蛊,周行之应该不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才对。 不过在她记忆里,长公主府上的公子也确实是英年早逝了。前世回京时,她见过周观意,但没见过周行之。 “世事无常。” 陈若遥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伤怀,那毕竟是从小伴她到大的青梅竹马。 她垂眸看向薛时依,“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话虽好,但我觉得能做到的人实在太少。” 薛时依点头,“要到那种通透境界,很难。” 所以,陈若遥觉得她能理解周行之为什么有恨,为什么不愿放下。 她也不会真的阻拦他要做的事。 陈若遥弯弯唇,辞别面前的贵女。 “多谢你陪我走这一段,早些回宫院休息吧,明日还有秋狝。” 薛时依觉得自己要谢她才对,多亏了她,自己才能得知许多重要消息。 “那明日再见,陈大人。” * 薛时依回宫院时,已带上愁眉。 她想寻人商量,行宫却不是个好地方,人多眼杂,她不能在此处找陆成君。 而且,现在活死人蛊的蹊跷更多了,甚至还与圣上在东苑遇刺有关,弄清它势在必行。 闻慕倒是已经回了白南,就是不知道能带回来什么消息。 庭中,罗养青长身玉立着,瞧着像是放弃了煮茶。薛时依经过他时,瞧见他肩上停了流萤。 一星点光亮,时隐时现。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他问。 “听闻了些消息,觉得心里有些混乱,”薛时依叹气,“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的事顺利吗?”她问起他来。 罗养青点了点头,“殿下虽多有挽留,但也答应可以让我回北地。他让我再好好想想,之后会安排我去禁军中历练一番,若明年开春我依旧想要离京,他不会阻拦。” 虽然是明年春日才有结果的事,但薛时依早就知道了答案。 他一定会走的。 她笑了笑,“嗯,既然太子殿下已做了决定,那么明年春来之前,你就安心住在薛府吧。” “正好可以跟我们一家过个年,不过似乎得委屈你义父今年没你陪伴了。” 罗养青也展露笑颜,眸光温和,“那就多谢女郎。” “我留在京里的时日里,如果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 作者有话说:(2025.10.30)2505字 ———————————— 其实我有个发现了很久但一直没来得及说的事情,那就是时依其实谐音数字11[狗头叼玫瑰] 宝宝们我写阴谋真的是在开宝宝巴士[可怜]早知道单纯写个二人转了[可怜]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打算跟着命运走啦[猫头][好运莲莲] 不过我有一计[抱抱]宝宝们可以先养肥,等到肥了再来看,然后就可以直接跳过剧情看感情线[好的]我也尽力在章节名上概括本章内容,便于你们辨别~ 我估计本文应该在二十多万字就会结束吧[亲亲] 第47章 秋狝当日, 晴空万里。 在这庄重时日里,圣上一般会带领群臣祭天奉祖,等他亲自猎得第一只猎物后, 其余人便可骑马进入围场, 开始捕猎。 薛时依从前骑射功夫不好,没有在秋狝时下场自讨苦吃过,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打算策马放松放松心情, 于是换了利落的骑装,跟着薛雍阳一起呆在候场的人群里。 今年秋狝,圣上率着近卫,鹰犬齐出,很快猎得一只白鹿。 它死得很痛快, 身上只有颈部一处致命伤, 皮毛纯净无杂色。圣上大悦,将其赐予皇后做裘衣。 接下来就是年轻官员与世家少年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圣上到了观猎台上,笑眼扫过围场上鲜衣怒马的儿郎们, 正欲发话令众人入场狩猎,却瞧见了长公主身侧正抚鹰的周行之。 “行之, 既带鹰来了, 今年你可要下场?” 圣上慈爱地问道。 往年这孩子因着身子不好,连到围场观猎都不喜欢,更别提下场狩猎, 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来了,还带着鹰。若能见他下场驰骋,圣上心中也宽慰。 二皇子也大笑搭腔,“行之, 来都来了,那跟我一道去吹吹风罢!” 周行之莞尔,但摇了摇头。 “我陪舅舅与母亲一道观猎就好,”他含笑,眸光扫过侍从臂上喙尖如钩的苍鹰,语调温和,“至于这东西,便叫它上场为其余人助猎吧。” 周行之点了点下颌,侍从会意,将手臂高高一抬,苍鹰便振翅飞出。 它在半空盘旋片刻,看准了围场上等着狩猎的儿郎,然后往某一人飞去。 长公主丹唇微掀,“瞧瞧,是哪位有缘人?” 人群中,薛雍阳拧眉看着似乎有意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的苍鹰,心里骂了一句。有凤凰台的事情在前,他现在看周行之的任何举止都很不顺眼。 他将薛时依往身后拉了拉。 薛时依捏捏他的袖口,小声道:“没事,我有准备。” 果然,那苍鹰掠过众人头顶,在薛家兄妹身旁绕了绕,却没停下,反而是往着另一边去了。 观猎台上,周行之挑了挑眉,略感意外。 只见另一边的周观意正揽着沈朝英脖子说悄悄话,聊兴正足时,忽有一只苍鹰朝她飞去,她愣了愣,抬臂让它稳稳停住。 原来是阿弟把鹰给她了。 周观意没多想,朝观猎台咧嘴,用力挥了挥另一只手。 见状,圣上笑道:“原来这鹰是为观意准备的,她本就骁勇,这下更是如虎添翼。” 长公主不语,只是移眸瞧了瞧周行之。她这孩子点头应下了这说法,眉梢里皆是兴味。 周行之想,原来薛家女郎比他以为的更有意思。 *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8节 入了围场,策马踏进山林后,薛时依给薛雍阳展示自己腰间佩着的香囊。 “我来行宫前在箱箧里备好了驱鹰的香粉。” 之前周行之就在薛时依面前摆弄过他那苍鹰,而秋狝时的围场又正是个鹰犬能随意游走的地方,薛时依觉得有备无患。 “真厉害。”薛雍阳扬眉夸赞。 薛时依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又问他:“我只想来策马松动一下筋骨,不想打很多猎物回去,你是什么打算?可以不用陪我的。” “没什么打算,”他摇摇头,“我又不用出风头,随便猎点什么带回去就好。围场里偶尔也有猛兽,想想你的运气,我还是得看着你点。” 薛雍阳昨夜做了噩梦,梦见有狼把他的亲朋好友们全都叼走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醒来后,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决定今日一应事宜都要以谨慎为上。 薛时依笑,“哪有那么严重,罗养青还跟着我呢。” 到了围场肯定是要带上不少侍卫随行的,虽然这围场里养的动物以鹿羊居多,但毕竟是狩猎,不可预测的危险也多,因此她把罗养青带进来了。 她身后,策马的罗养青出声,“有我在,就算遇到猛兽,也能杀尽,不会出事。” 薛雍阳扬了扬鞭,“没事,反正沈令襟今年有事务在身,不能下围场,我也跟其他同僚说好了要陪小妹。想赏景就赏,我跟着你们走。” 罗养青虽非常可靠,但他还是压不住担心。昨夜的梦,更勾得他心神不宁。 自从知道薛时依身上的蛊还有变数,薛雍阳就过得不太好受,他私下问过游芳雪能不能把薛时依身上的蛊虫逼出来,就算从此身子又变得跟之前一样有点孱弱,但平平静静的也很好。 有时半夜醒来,他会盯着帷幔发呆。薛雍阳其实有点难想象出前世他的生活是怎样的,沈令襟死了,薛家家道中落,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小妹又遭了意外。 他没有重生也不能在梦里回忆前世,所以无法得知自己那时的心情了,但薛雍阳确信自己一定会很痛苦。 跟薛时依一样感谢上苍让她重生的,一定还有个薛雍阳。 “好啊,那你就跟着我吧。” 薛时依愉愉快快地答应下来,没咂摸出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接着,她大喊了他一声,“哥哥!” “怎么了?”薛雍阳立马问。 “那有雪兔,快挽弓,别让它钻洞里了!” * 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半日下来,薛时依和薛雍阳的收获也不算少,虽没能猎得体格较大的猎物,但随行侍卫的猎筐还是满满当当的。 薛时依还放过一头小灰鹿,它像是与母鹿走散了,个头小小的,捉了也没多大意思,她便任它跑走了。 “再逛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 薛雍阳这么说,薛时依和罗养青都没意见。几人带着侍卫休整了一会儿,吃了些干粮,慢慢策马往围场入口的方向走。 密林林木遮天蔽日,将本就不烈的秋阳被这么一挡,林间便更显昏暗。 隐隐地,侧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狼嚎,撕裂了原本的静谧。 “有问题,我去看看。” 罗养青听这动静觉得不对,蹙眉策马过去。 薛雍阳让薛时依往自己身后挨挨,“可能是有人在追捕狼群,我们避开些,不要被波及。” 她点点头,顺从地跟着自己哥哥走。 只是,去察看情况的罗养青没有马上回来,而那马蹄声倒是近了些。 薛时依和薛雍阳下意识往那声源处望了望,然后,两人俱是一惊。 只见一匹伤痕累累的马带着两人过来了,马背上的,一位是太子,一位是陆成君。 见到他们,太子凤眸微挑,当即开口:“狼群发狂了,罗养青在断后,快去帮他!” 薛雍阳眸光一凝,刻不容缓,他没问发生了什么,而是立马领着侍卫往那边赶过去。 “殿下,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薛时依心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虽然焦急,但是也必须做出最适宜的决断。薛雍阳带过去的侍卫不少,罗养青武艺那么高,他们不会有事。 况且,她紧紧看着陆成君,刚才离得远些还不明显,现在近了,才发现他衣袍上染着血。 他受伤了?严重吗? 薛时依的心顿时揪起来。 太子将陆成君扶下马,对着薛时依道: “薛女郎,你先带着成君去找医官,他方才为了护我,受了些伤。我与侍卫换匹马,回去帮着解决那发狂的狼。” 还要回去? 薛时依觉得不妥,旋即,太子又道:“不会有事的,我吹了暗哨,我的近卫马上就能赶来。等解决了狼群,我和你哥会快马追上来。” “好。” 她没再多说,而是接过陆成君来。 陆成君面色有些发白,但瞧见薛时依难看的脸色,便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宽慰,“别忧心,小伤而已,只是眼下不便行动。” 话落,他撑着要自己走,不用扶。 薛时依连忙制止他,“你脸色都白了,别动别动。” 太子本来还拧着眉,一见陆成君半个身子都虚虚压给那女郎,姿态亲昵,不由默然。 看来确实伤得不重。 ----------------------- 作者有话说:(2025.10.31)2641字 ———————————— 这一段剧情我有些卡,写得慢,更新时间变得更晚,宝宝们不要等[可怜]总之我会写完就发出来。 第48章 到了医官的营帐, 薛时依赶紧把陆成君扶上榻。医官拎着药箱进来,对她颔颔首,“女郎, 请去帐外等候吧。” 她身后的小徒弟往旁边捎了捎, 给薛时依让出路。 但薛时依抿抿唇,小声说:“我想看看他的伤。” 她觉得陆成君可能又会诓人, 所以想留在帐里看看情况。 医官见惯不惊,只是淡笑, 而她那小徒弟则讶然地眨了眨眼,见师父不开腔拒绝,憋红了脖子。 “时依,”陆成君笑眼对着她,温声细语地哄人, “我的伤在臂膀和肩, 真的不重,衣袍上的血也不是我的。” 他不是江南那个被人下过毒后身手全无的陆成君,有内力护体, 她不用这么担心。这里人多眼杂,其实她等在帐外最好。 但是陆成君又确实喜见薛时依这样紧张他的模样。 他手握成拳, 在唇边轻咳一声,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开口:“但若女郎情深义重,实在怜爱某,某也很想很想女郎留下陪我。” 他的语调又轻又缱绻, 含着热烈直白的情与喜,他总知道怎么拿捏她的羞恼。 看来确实没有大碍。 “我去外面等。” 薛时依被这直白话语惹得猛然起了身,她朝医官道一句有劳,接着便掀帘出去了。 外头秋风习习, 天边飞过鸿雁一行。 她拍拍余热未散的脸颊,思考起陆成君在路上跟她说的话。 陆成君和太子遇上这狼群算是意外,他们本带着近卫逐鹿,后来大鹿狂奔入山林,他们两人便扬鞭加快了速度,近卫们无意被甩在后面。 密林草木繁多,又不太明亮,鹿借势隐去身影,溜之大吉。太子和陆成君本要回头与近卫汇合,但却在此时遇到狼群。 围场有狼并不奇怪,只是他们今日遇到的狼却好似被莫名激起了凶性,即使陆成君射杀了头狼,剩下的狼也不见怯色,顶着血淋淋的伤口也要上前扑咬。 太子的马被狼群撕咬得难以再骑,于是两人便乘了一匹马,打算甩开狼,先与近卫汇合。刚走出一截路,就遇到了罗养青。 后来太子返回,不仅是要帮着解决狼群,更是要察看这狼群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薛时依的记忆里,前世根本没将宫宴和秋狝合办,所以也不曾发生过这险情。这种未知的,潜伏在暗处的危险,隐隐让她有些焦虑。 很快,薛雍阳一行人也朝着医官营帐来了。薛时依扫了一眼,见他们没人带着伤回来,放下心来。不过半天的光景,她担忧的事情实在是很多。 太子略朝她颔首示意,然后直接掀帘进了营帐。 “陆成君情况如何,你怎么没进去瞧瞧?” 薛雍阳问薛时依,有些意外她站在帐外吹凉风。 薛时依瞥他,柳眉微挑,慢悠悠道:“于礼不合,这样不好。” 薛雍阳呵了一声,满意喟叹,“我真庆幸你有这种念头。” 两人斗嘴间,医官带着徒弟从营帐里出来,她对薛时依浅笑,“女郎,可以进去了。” 薛时依眼睛亮了亮,谢过她,也不管薛雍阳了,毫不犹豫地跑进去看陆成君的情况。 她进去时,陆成君刚上完药,还松散着衣襟,锁骨露在外面,皮肤白如玉。眼见人要走近了,他便动作快了些,拢好衣物,披上外袍。 这情景薛时依前世今生都见得很多,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反倒是太子不自在地咳了咳,复杂地瞧了一眼陆成君。 明知人要进来,也不快点正好衣襟,这真是,啧,不好说。 上完药包扎好伤口的陆成君已经可以下榻行动,无需人搀扶,虽然伤处仍有痛意,但只需好好将养就不会有大碍。 “时依,你看,”他站起身,让她细细瞧,“我没事的。” 绕着人检查一圈,薛时依最后一点担忧也打散。 只是她看着他好看的脸庞,望着他高耸如玉山的鼻梁,还有那双满盛着她倒影的笑意清浅的眸,想到这突发的险情,心里的焦虑与自责突然又蠢蠢欲动。 似乎忽地感同身受了当初她身上蛊虫突然发生不可知异变时,他那惶惶不安的心。 生老病痛一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犹能坦然通透,但若落在在意的人身上,便陡然叫人心口发闷。 “陆成君,”薛时依垂眸,声音低下去,“你不要再受伤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59节 “我想让你好好的。” 她多么希望周围人都要好好的,多么希望重生后的所有计划都顺利,但现在,敌仍在暗她在明,种种异变似烧眉的火,烫得人发苦。 她还是不够有用,能力还是不足。 薛时依不自觉攥紧手,用力得指甲陷进肉里。那股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守护好身边人的念头在心头不断地转,异常强烈。 “时依。” 陆成君看出她的异样,掰开她攥成拳的手,轻轻摩挲那留下的红痕。 他有些心疼,眸光愈软和起来,温声道: “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能做到的,真的,我保证。” 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她想要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太子在一旁静默着,给足这对檀郎谢女时间和余地,他是过来人,晓得这其中的滋味。 想了想,他纡尊降贵地走到桌前倒茶,待陆成君和薛时依言罢,招呼他们过来饮一口茶。 储君亲自倒的茶水怎么想都显得难得,薛时依不免有些惊讶。 太子弯唇,开口道:“成君与我自幼相识,志趣相投,他年纪又比我小,这些年来我一直视他如阿弟,我们亲似手足。” 确实,在太子眼里,陆成君比他那位皇弟好上太多。 “我知你们谋划深远,无需忧虑,往后一切都有我支持,”他斟酌话语,想到他们的亲昵熟络,便选了个极其郑重的称呼,“弟妹尽可放心。” 语落,正有人掀帘进营帐,听到这话惊得呆住。 薛雍阳不可置信,“殿下?” 他真想知道,自己就在外头和罗养青待了一会儿,这里面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太子暗道失策,忘了雍阳就在外面。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了这话,是有些尴尬。 好在薛雍阳进来是有正事要说。 他先前本就该和薛时依一道进来瞧瞧陆成君,但这事来得突然,将他绊住了。 薛雍阳说:“陈国舅在秋狝中遇熊发狂,断了一条腿。” * 秋狝结束得并不愉快,太子和陈国舅都遇险,皇上勒令严查。 而另一边,薛时依继续研读祖母给的家谱,她读得越深入,然后就越觉得不对劲。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祖父籍贯在胤州,祖上曾是富商,后来家道中落,等到他这一代时子孙凋零,双亲早逝,他举目无亲。 后来祖父独自上京求学,就读于白鹭书院,因貌端正性情极佳,才学也出众,受曾祖父曾祖母赏识,后来做了书院院长。 但这家谱上,明摆着其祖上应是书香门第,富贵无比,而且远非一般的世家大族。 不过有一点不假,那就是这庞然世家发展到今日,也确实后人寥寥,寻无踪迹了。 这一日,薛时依在祖母院中念完书后,默然许久。她安静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慢慢往薛府祠堂而去。 薛清瞧着她那呆呆愣愣的模样,觉得好玩,一路跟着她到了祠堂。 高台之上,列祖列宗的排位重重叠叠,沉重如山。薛氏耕耘百年,才有了这一堂的厚重肃穆。 “你想来跪一会儿祠堂?” 薛清觉得更好玩了,笑眯眯地问薛时依。 “不是。” 薛时依其实很不喜欢跪祠堂。 “我来看看我们家的丹书铁券。” 还好。 还好端端地供在祠堂里。 薛时依抚了抚心口,安定下来。她这小模样一出来,薛清被逗得哈哈大笑。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祖母在。” ----------------------- 作者有话说:(2025.11.01)2576字 —————————— 稍微把后面剧情捋了捋,又觉得情绪好点了。前两天有点麻木,今晚重新梳理了陆成君意外受伤后时依的心情,感觉现在才写对了。 总之不管了,我慢慢来吧。我想我第一本的写作经历在我未来十几年里应当都会印象深刻[墨镜] 第49章 从官署下值后, 薛雍阳呆在书房潜心处理公务。 虽埋身案牍,但有焚香相伴,窗前竹色静美, 小雨淅沥, 疲累时可起身活动活动,随意找些书看, 说来还是极美的。 但他的宁静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薛雍阳看着在书房火急火燎地翻东西,弄出一串声响的薛时依, 被气笑了。 “你干嘛呢?” “我找书呢,”薛时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强调,“找史书。” “大景史书不在这个架子上。” 她摇摇头,“我要找跟南越国有关的史书。” 薛雍阳不解, “南越?” 早在他们晓事前, 南越都灭国几十年了,找它的史书干什么? 就算薛雍阳腹诽良多,但他还是帮着薛时依把书找出来了。她也不讲究, 拿到后席地而坐,当场便读起来。 薛雍阳就站在她身后, 一道跟着看。 这书里南越篇幅不多, 纵读下来可知,南越灭国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帝王昏庸,偏信外戚致其专权, 朝政混乱,苛捐杂税众多,民不聊生;二是大景彼时国盛兵强,发兵南下, 一路势如破竹,成功攻占了南越,也就有了今天的岭南等地。 据传,大景军队攻进南越国主城时,受欺压已久的百姓甚至以箪食壶浆迎之。 “这些你幼时便学过了,为何要特意翻出来看?” 薛时依摇头,问薛雍阳:“哥哥,还有没有别的书?我想要更详细一点的。” 她直觉,薛府书房里一定有。 薛雍阳垂眉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从书房深处拖出一部落满灰尘的有些年头的书,这书的书页已发黄,字迹也不是特别清晰了。 “只有这本了,”薛雍阳昂了昂下巴,“我几年前看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史书差不多,也就简单讲了讲南越曾经的世家大姓。” 薛时依拿过书翻看起来,多翻几页没忍住,被尘埃惹得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鼻子继续看,终是找到想要的部分。 南越余氏。 在南越国,余氏曾是煊赫一时的文臣世家,时人赞其子弟龙章凤资,聪颖绝伦,博知天下事。 南越最后几代帝王偏信外戚,理政昏庸,以余氏为首的忠臣痛心疾首,在朝中与其对抗多年。可惜时运不济,家族中小辈被外戚势力盯上,死的死,病的病,以至于余氏沦落至青黄不接的地步。 家国已落魄至此,余氏也再无了心气,后来几经波折,被治谋逆重罪满门抄斩。几年后,南越亡。 祖父姓徐。 余徐两字,说来极其相似。 薛时依合上书。忽地,她起身,轻轻抱了抱薛雍阳的腰。 她进书房来的一举一动,薛雍阳都看不太懂,但是他还是摸了摸薛时依的头,温和地问:“怎么了?” “只是想到别的事,有点感伤。” 她闷闷地答。 将祖母给的家谱和这史书内容结合起来,薛时依拼凑出了祖父徐扬之真正的生平。 祖父出身于一个大厦将倾的世族,少年时被父母千方百计送到大景,只为他能够逃离家族穷途末路的命运。 很难想象祖父到白鹭书院求学的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能知道的是,余氏被抄斩后,他在世上彻底没了亲人,肩上再也不会担负任何重量,残留的只有一个失意世家对子孙的疼爱。 祖父一生未为官,只做了书院院长。 薛时依觉得前世自己的命运已经够坎坷,现在想来,自己至亲的一生也波折多舛。世间人人都有各自的辛苦,一帆风顺真的太难。 书房窗半开着,风挟着细碎的雨珠溜进来,扫过人时凉寒入骨。 薛时依冷得缩了缩脖子,薛雍阳拍拍她的背,“我让后厨给你煮点银耳羹,既然看完书了,就喝点热糖水。” 难得地,他找回一点少时照料小薛时依的青涩感觉。 “好。” 薛时依笑着答应,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薛雍阳先前处理公务时待着的位置,目送她哥哥走进外面的雨幕里。 她还想起一件事,祖母说等她看完这些书,有东西要给她。 * 闻慕从白南回来了。 为着此事,众人又聚到薛府来。 因为白南一行解决了闻慕的心头大患,所以他回来时显得神采奕奕。 “蛊虫被游芳雪家传的针法调教后,绝对不会对薛时依有害。” 闻慕得意洋洋地下了决断,随即又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至于她身体的那些变化,其实算是弄巧成拙。” “当时给她下活死人蛊虫的时候,我不是想着她是子慈的朋友嘛,所以用的是成色最好的蛊虫。” 他摊了摊手,“你们也知道活死人蛊虫很少,而那只蛊虫更是活了有三十年了,可以说是世间罕见的。这样的蛊虫再配合敛骨吹魂针,其实已经不能算是蛊虫了,可以说是一味奇药。”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0节 “有药效相助,她的身体才变得这样好。游芳雪,你可以取点她的血,自己试试看,薛时依的血肉现在应该会是极好的药引。” 迫不及待地说完这一切后,闻慕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些消息可都是他拿命从白南带回来的,虽然拿的不是他自己的命。 八大山巫现今只剩他和老头了,老头一开始还不肯把这些消息告诉他,直到他用蛊虫跟老头讲了会儿道理。终于,在几声孽障后,闻慕如愿拿到消息。 只是闻慕没能高兴很久。 对这消息,陆成君并不觉得如释重负。 “如果血肉可做药引,那难免受人觊觎,”陆成君看着薛时依,眼里浮起忧虑,“我还是赞同游芳雪之前的打算,尽量将蛊虫逼出最好。” 他问闻慕,“你回白南,可问出了解决蛊虫的办法?” “这个……没有。” 面对出乎意料的询问,闻慕头痛地抹了把脸,他们这些巫觋一般是管杀不管埋的,“不过只要大家管住嘴,别把薛时依的事往外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眼睛亮亮地望着众人,好似无声说,你们总不会说出去吧。 “但恐怕有人已经盯上我了。” 薛时依忽地出声。 听了这一耳朵的消息,她想到这些时日里长公主的莫名举止,再联系起周行之的病,只觉豁然开朗。 如果她对周行之的病有用,那么长公主的亲近就有了原因。 这一语惊人。 除开陆成君和薛雍阳外,其余人都不知内情,忍不住看向她。 但她没有立马解释,而是问起闻慕:“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应该在幼时被移入了活死人蛊,症状与此蛊极其符合,但并未如你所说五年内死去,而是活到了加冠的年纪。” “这,这,”闻慕咬紧了腮帮,眉头拧在一起,“我也闻所未闻。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可能活过五年呢?你有没有那人的一缕发,或者几滴血,交给我,我来查查。” 薛时依点点头,“行,我想办法拿到。” 等他们说完,罗子慈立马问道:“时依,你说有人盯上你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薛时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总感觉长公主回京后尤为在意我,但上一世她从未对我展露过特别的意思。” 薛时依的话,罗子慈想来深信。 如果要面对镇国长公主,一切就会变得棘手。那位手里还有兵权呢,可不是能轻易摆脱的主儿。 罗子慈沉默下来。 游芳雪垂眸考虑了片刻,对闻慕伸手,“既然敢肯定针法配上蛊虫不会有事,那你现在就给我一只。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就要开始研究如何把这蛊虫逼出体外。” 只要赶紧想出逼出蛊虫的办法,时依身边最后一丝危险也能迎刃而解。 闻慕嗯了一声,从兜里拿出装着蛊虫的玉盒。 盒中蛊虫数量,也不过两三只,如几颗润泽的小小玛瑙珠。 但他没有马上交给游芳雪,而是拿起一只往自己手臂放。很快,那红色小虫子咬开皮肉,眨眼的功夫便钻了进去。 闻慕养着的那条小蛇见状,麻溜地从他手腕滑到肩头去,看起来很嫌弃这蛊虫。 他开口: “时至今日,这些事都有我的责任,既然要研究逼出蛊虫的法子,我也绝对不能干看着。” “给我施针吧。” * 待众人多数都离去后,薛时依去了薛清的院子。 知道了祖父的身世后,薛时依明白祖母手里肯定还握着其他秘密。前世祖母交给陆成君的青铜小镜藏着什么玄机,她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薛清刚小睡过,见孙女来了,从榻上起身。 “祖母。”薛时依甜甜地喊人。 “嗯,快过来。”薛清拉人坐下。 她从怀里取出那面熟悉的青铜小镜子,看向薛时依。一时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 薛清略带怀念地抚摸着这面小镜,“这信物是你祖父的,他出身南越权贵世家,这铜镜世代家传,得此物者,可掌天机阁。” 天机阁? 果然,这镜子不同凡响,薛时依暗暗地想。 薛清考薛时依,“你猜猜,这天机阁是作何用的?” 薛时依回想起祖母之前给自己的那些详细描述大景风土人情的书,答道:“我觉得,好比军队之斥候,能够探查情报。” “不错,”薛清颔首,“许多年前,这天机阁最初是为洞察南越民情而设,由余氏所管,为南越皇室效力,后来逐渐壮大,甚至利用行商队伍逐渐在大景境内有所发展。” “只是后来南越走向末路,外戚欲与余氏争夺天机阁,余氏愤然,又因君主薄待而彻底失望,便让后人带着能号令天机阁的信物离开南越,另寻明主,求得生机。” “你祖父离开南越没几年,余氏全族落难。后来我们相知相识,他说怀璧其罪,不想再让天机阁为皇室所效,但它又确是祖辈心血,一时难以狠心解散,只得慢慢缩减规模。” “多年来,他自己掌管着天机阁,有时也会搜罗大景贪官污吏的罪证,交给在朝为官的我。他走后,这信物给了我,我也没想着再传给谁,只打算在我离世前好好将阁中人安顿。” 薛清摸摸薛时依的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想把这天机阁传给你。你祖父在天有灵,若知道这天机阁有朝一日能护佑你,想必也很愿意。” 她想,前世的自己愿意将天机阁交给陆成君,也定然是希望他能用天机阁护佑大景和她的孙女。 薛清笑着问薛时依,“敢接这东西吗?” 这不是个轻松的问题。 接了信物意味着要学着掌管一个覆盖极广的情报机关,做的每个决定都要慎重,稍有不慎,或许会牵连薛家;可眼下薛时依身边已经危机四伏,况且前世没有接手天机阁,薛家也照样出了事。 “我敢。” 薛时依说。 不破不立,她不能害怕。 薛清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呐,真想让徐扬之瞧瞧。” 可惜他看不到了。 “别怕,”她把薛时依搂进怀里,“还有祖母呢,现在我身体还康健,我慢慢教你。” “嗯!” 薛时依用脸颊蹭了蹭祖母,认真答应下来。 等到从祖母院中出来,薛时依腰间已经佩上了那枚青铜小镜。秋雨绵绵,长廊外的修竹承着雨,静美安宁。 她瞧见长廊另一头的陆成君。 他还没有走。 瑟瑟秋景里,他望着她,眉目含笑,专注又温柔。 薛时依想起听镜的传说。 传说,若有人不知前路吉凶祸福,可以用镜子来占卜。他揣着小镜出门问天意,遇到的第一个人,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答案。 所以,她捏起青铜小镜,笑盈盈地朝陆成君跑去。 如玉郎君盛着笑意,拥了满怀的软玉温香。陆成君看见青铜小镜的第一刻,便记起它的来历。 所以当然也明白,薛清帝师将天机阁传给了薛时依。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 天机阁落入他陆成君手中,只会成为世家利器,皇权辅助。但这一世,她会带来不同的可能。 薛时依抱着陆成君,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她喜欢呢,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句无心的话,都让她欢喜。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事,”陆成君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但我见到它便想起,我是靠天机阁找到失踪的太子殿下的。” 薛时依噢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样想来也很有道理,前世他们一开始只是商贾,势力不足,要在全大景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实在是很困难。 陆成君又晃晃怀里的人。 “所以时依,我并没有那么神机妙算,没有无所不能,”他垂着眸,“这样的陆成君,你还心悦吗?” “心悦的,”薛时依闷在他怀里回答,“我心悦陆成君,无论他什么样子。” ----------------------- 作者有话说:(2025.11.02)4271字 ———————————— [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50章 “薛雍阳被大理寺的人请走了。” 罗养青面色凝重地告诉薛时依这事的时候, 她正在书房里学薛清给的天机阁记事,闻九在旁作指导。 在薛清的安排下,薛时依接管天机阁的第一步是熟悉阁中人员与近些年的事务。 “什么意思?” 薛时依猛地从书案前起身, “罗养青, 你说清楚一点。” 罗养青眉心夹着忧愁,看向她。 “他刚进官署, 大理寺的人便找了过去,他们怀疑他与谋害太子与国舅的案子有关。” “带走你哥的官员称, 秋狝时猛兽发狂是因为太子和国舅所佩的香囊里含有引兽粉。那香囊是从薛雍阳名下的香料铺子里流出的。” “这简直荒唐!” 薛时依咬牙,那些铺子都是她管着的,只不过挂在薛雍阳名下罢了,要抓还不如抓她呢!况且,凭什么敢用一个香囊断定薛雍阳与此事有瓜葛? “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罗养青点了点头, “你别急, 薛相已经知道此事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1节 “我明白,我干着急也没有用, 况且大理寺也只是请我哥去问问,没有确凿证据, 他们动不了我哥。” 薛时依深呼吸几下, 知晓官场上的钩心斗角她还掺和不上,然后冷静地开口:“但我应该能帮上些忙。” 想要借她铺子里货物陷害她的招数,薛时依在前世已见过不少回。既然吃过亏, 当然不会没有防备。 早在开店之初,薛时依已经对掌柜们做过要求。凡是送到达官贵人家中的香囊香露等事物,掌柜们必须盯紧,且得用专门的册子记好各府购买的物品数量及时日等等事宜。 几天前查账, 薛时依看过那册子,隐约记得这几月太子府未曾派管事购置过香囊。而香囊这种东西,留香也不过一两月,要佩就得佩时兴的。 拿着册子跟太子府管事对对账,应该能帮到薛雍阳。 事不宜迟,薛时依当即便带着罗养青往铺子里去。 * 待到薛时依拿着册子回了薛府,信鸽已在她院中停了好一会儿。 陆成君传了信来。 他在信中让她不要忧心,说薛雍阳有话带给她——帮我知会后厨一声,晚膳记得加道山煮羊。 薛时依读到这句时扬了扬唇,在这有意的插科打诨下,她心也安定不少。她给陆成君回信,言明自己这里找到些证据,已经交给薛父处置,或许会有用处。 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 薛时依不会将自己陷入到过度又无用的担忧里,眼下薛家还鼎盛,太子也好好的,在他们眼皮底下,薛雍阳没理由出事。 只是她忍不住思索起谁是栽赃她哥哥的背后主使。二皇子,甚至长公主,薛时依觉得都有可能,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的爪牙竟然这么早就深入到了太子与陈国舅身边。 经此一回,太子殿下恐怕会好好肃清一下身边人。 “女郎。” 闻九的声音召回了薛时依走远的头绪,她看向闻九,“怎么了?” “有人递了帖子,约您在天香楼一见。” 薛时依接过帖子,神色有些莫名。 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递帖子? 等翻开看过后,她的神色便冷了些。 罗养青抬眼问道:“怎么了,是谁?” 薛时依重重合上帖子,眼神复杂,“是周行之。” “要回绝吗?” “不用。既然递了帖子来,我就去会会他,正好可以趁机削他一缕带给闻慕和芳雪。” * 薛时依进了天香楼,被长公主府侍从一路引至包厢。她推开门时,看见周行之坐在窗前,面前摆着棋盘。 秋光盈满包厢,明亮舒朗,他面若桃花,神色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远远望去,倒似清冷画中仙。 见她来,周行之只是掀了掀眼皮,轻道一句问好,眸光滑过跟在她身后的罗养青和闻九,唇边噙上些笑。 薛时依落座。 她没有寒暄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郎君为何要约我在天香楼见面?” 他们可连朋友都算不上。 面对这质问,周行之好整以暇,“我约女郎来下棋。” 话落,他果真执起黑子,不紧不慢地落下。 薛时依不并因这花招而生恼,她沉住气,毫不怯场地拈起白子对弈。 两人棋势互不相让,哪边都未占上风。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两方酣战之际,薛时依却不再落子。 周行之已生了兴致,但迟迟未见对方行棋,不由抿唇。 他撑着下颌,轻哂,“若我说,约女郎相见,是因为倾慕女郎呢?” “你说谎。” 薛时依直直看向他,“你我几次打交道,彼此间毫无波澜,城门口那回,你还故意用鹰恐吓我的人。” 不见倾慕,只见戏谑。 她不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年轻女郎,一个人有无情意她看得分明。 周行之微微扬眉,似觉有趣。 “满面暮气者,何以见春光?” 他叹了一句,意味深长。 “我确实对你无男女之情,但我想我们并非不能好好相处,”周行之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万事皆有代价,我们可以做交易。” 薛时依蹙眉,“我不需要从郎君手里换得什么,恐怕这笔买卖做不成。” 周行之摇头,不赞同,“还是有的。” “你不想知道罗子忆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他唇角微微弯起,“听闻女郎与义兄感情甚笃,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女郎依旧很在意义兄的死吧?” * 薛时依五岁那年,遇到几件她处理不了的大事。 照料了五年她的柳嬷嬷年岁已高,请辞回了故乡;薛母骑马游猎时受了伤,摔到头,医师说必须静养,她不得不去京郊的庄子上住段时日。 很快,一直侍候薛雍阳的季嬷嬷被调到薛时依的芙蕖院中,她在薛府里待了多年,颇有声望。 季嬷嬷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便将芙蕖院里里外外整肃一番,大到侍女人选,小到花几上摆的金兰。 不同于柳嬷嬷的静水照花,季嬷嬷风风火火,做起事来麻利爽快,就是有点吵。 但五岁的薛时依不在意这个,她每天捧着书在小书屋里认真地读,她的烦恼是最近看不到母亲,就连哥哥来看她的时间也少了。 她安慰自己不能怪哥哥,他到了课业繁重的年纪,自己也很刻苦,天不亮便离府,晚膳前才回来。 没多久,季嬷嬷为孤孤单单的薛时依寻来了陪读,是她自己外孙阿福。 “女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摸着阿福的圆脑袋,咧嘴大笑,“要有人陪着念书才好,雍阳郎君当年就是在这个年纪跟沈家二郎相熟的。” 芙蕖院中的侍女也说女郎太闷了,要有人闹一闹才好。 薛雍阳问过薛时依觉得阿福怎么样,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 薛时依是脾气很好的人,她对阿福不喜欢也不讨厌。但芙蕖院人人都说如果有阿福在,就可以陪着自己读书,爹和哥哥也会安心,于是她答应下来。 因此,薛父命人给阿福在薛府收拾出了一个住处,他从此便做了薛时依的伴读。 一开始,薛时依觉得一切还好。 但日子长了,她心里难免多了些躁郁。 阿福确实很活泼,爱玩爱吃,季嬷嬷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但他有点烦人,总想拽着薛时依和他一起去园中玩。可她正忙着效仿薛雍阳的勤学,想要早早和哥哥一样会念很多书,不想要出屋。 阿福惹得她烦了,便会挨她严词拒绝,即使这样,他也会强拉着芙蕖院侍女陪他闹腾。 季嬷嬷语重心长地劝薛时依,说女郎这样做是不行的,会闷出病来。 薛时依感到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以前没产生过,她不懂原因。 她每天都去白鹭书院门口等散学回家的薛雍阳。有薛雍阳在,季嬷嬷的碎碎念会少很多。 临近冬日,京城寒风愈来愈刮骨,或许没多久便会落雪了。 季嬷嬷在马车里烤着暖炉,笑咪咪地劝薛时依,“女郎,天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府吧,阿福还等着你同他踢毽子呢。” 薛时依不愿意听她说话,抱了一个手炉便下了马车。 侍女跟了下来,季嬷嬷没有,这让她觉得清净很多。 到了散学的时辰,从白鹭书院里出来的学子慢慢多起来。薛时依蹲在石狮子旁,面前走过很多衣袍角,有善心的女郎关切她冷不冷,她矜持地摇摇头,但很少开口讲话。 渐渐地,薛时依腿有点麻了,但还没看见薛雍阳。 哥哥今天又在书院里多留了会儿,她这样想着,揣着手炉,无聊地看天上暗淡的云。 又有人停在了薛时依面前。 他身着天青色长袍,不佩珠璎,素净而整洁,气质爽朗。见她蹲在石狮子旁,他也屈膝弯腰,想法子与她平视。所以薛时依这才看清,他天生一双爱笑的桃花眼,显露出儒雅可亲。 “小妹,你在等阿姊还是兄长?” 他声调很温柔。 薛时依听了,慢吞吞地颔首。 嗯,她在等。 见她这反应,罗子忆被逗笑,继续耐心跟她闲聊。 “你几岁啦?我瞧着像是五六岁。” 薛时依点了点头,他猜对了,她五岁。 “风这么紧,你冷不冷?” 待久了有点冷,手炉也不够热了。 薛时依矜持地颔首,她冷。 “唔,”罗子忆摸了摸下颌,他身上倒没带什么可取暖的物什,“你一个人等是不是很无聊,我陪你一道等吧。” 薛时依刚要惯性地点头,却又立马撇嘴,摇了摇头。 不行,他好吵。 她的变卦让罗子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哎,你怎么不点头了?” 他以为她只会点头呢,没想到还是会做出其他神情的。他这样屈着膝,又笑得肚子痛,一个没立住,险些往后仰着跌坐在地。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2节 路过的书院学子里有熟识罗子忆的,见他这模样,笑着抬脚就要踹。 罗子忆慌忙躲,好不狼狈。 “罗子忆,你不去膳堂吃饭,在这儿呆着干嘛?” “有个小家伙待在书院门口,我得看着点啊,”他拍了拍袍角染的尘,答道,“最近京里闹人牙子呢,万一出事怎么办?” “要你管,没见人家侍女在旁边呢?” 闻言,薛时依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就是。 罗子忆失笑,“好,我的错,不逗你了。你等谁呢,说个名字,我去帮你叫人。” 薛时依眼睛亮了亮,觉得这个自来熟的郎君要是能帮她催一催哥哥也是极好的,她已经脚麻得起不了身。 她终于舍得开口了。 正要报出薛雍阳的大名时,石狮子前来了位锦袍少年郎,眉宇间少年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对着罗子忆拱手行礼。 “子忆师兄。” 薛时依眨了眨眼,喊他:“哥哥,抱。” 薛雍阳这才发觉地上的小小一团原来是他小妹,遂过去抱起她,他眉心微拧,张嘴就是数落,“你怎么在这儿?为何不在马车里等?这么冷的天,万一风寒怎么办?” 薛时依木着脸,双手去捂他的嘴。 突然地,她觉得哥哥也好吵。 “不喜欢马车。” 薛雍阳无奈,缓和脸色,“那下回到书院里等,我叫人给你收拾个地出来。” 罗子忆还没走,笑眼看着这一大一小。 原来是师父家的小女郎。 这样看,她眉眼确实有师父和师母的影子,就是粉雕玉琢的小小一只,盈盈可爱,乍看之下没认出来。 “雍阳,你小妹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知道薛时依不愿意说话,便问的是薛雍阳。 但是薛时依先前听到自己哥哥叫这郎君师兄了,因此明白他是爹的弟子。她这样的小女郎,虽然不爱讲话,但是知礼知节。 她窝在薛雍阳怀里,回答罗子忆,“我叫薛时依,日寸时,杨柳依依的依。” ----------------------- 作者有话说:(2025.11.04)3929字 ———————————— [爆哭][亲亲][亲亲][亲亲] 第51章 那日后, 薛时依再去白鹭书院等薛雍阳,就时不时便能遇到罗子忆。 每次见面,他还是乐衷于同她搭话, 有时也给她带自己编的蜻蜓和蚂蚱。 不过很快, 罗子忆就发现薛时依对这种充满童趣的小玩意儿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每日都到白鹭书院接薛雍阳, 来得很早又准时,那些无事可做的时间里, 她总是在看书练字。 所以罗子忆闲着的时候,会大发善心地当一会儿她的夫子。 看到这小团子真的愿意沉下心一笔一划地练字,他手肘撑在书案上,忍不住笑着慨叹。 “你真的跟你哥哥很像呐。” 一样地勤学。 小薛时依开心得眯起眼,她喜欢听别人夸她像哥哥, 好似能弥补这段时日来薛雍阳因为繁重课业而与她之间生出的疏远。 念书的间隙, 薛时依问罗子忆有没有兄弟姐妹,语气带着稚嫩的好奇。 他顿了顿,笑道:“我有啊。” “我有个妹妹, 跟你年岁差不多,生得很乖巧, ”他陷入到回忆里, 那双桃花眼里流露些柔情,“我千里迢迢赴京求学,心里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带她来。” 所以, 他很喜欢薛时依,因为瞧见她就像是瞧见自己妹妹一样。 “她不在京城吗?” 罗子忆摇摇头,“我父亲在白南任职,我母亲和小妹也都在白南。” “好吧, ”薛时依有点失落,她已经愿意亲近罗子忆,所以也想亲近他的妹妹,“那以后她到京城来,我可以见见她吗?” “当然了。” 罗子忆露出爽朗的笑。 “她叫罗子慈,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 京城过去半个隆冬,长街千里共雪色。渐渐地,薛时依跟罗子忆越来越熟络。有时在白鹭书院等到薛雍阳,却没看见罗子忆,她回府前会恋恋不舍。 次数多了,薛雍阳便气鼓鼓地把自家小妹举高,看她半是惊慌半觉好玩地喊人救她。 “谁才是你亲哥哥?” 他佯装凶狠地摇了摇她。 “嗯?薛时依,回答我。” 薛时依有点晕,摸着额头回答,“你,你是我亲哥哥。” 尽管被薛雍阳亦真亦假地提醒了,但翌日,她还是如愿在白鹭书院见到罗子忆,他笑眼看着她,问她近来功课如何。 她看着他的薄唇张合,又轻又快地说话,忽地,看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罗帕包好的香糕,塞到他嘴里。 罗子忆根本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香糕,他不得不噤声,专心吃掉它。 这糕点香软,甜而不腻,滋味比他从前吃过的都要好。 罗子忆边品边想,薛时依是不是又觉得他吵,所以特意带了香糕来堵他的嘴。 这念头将他自己逗笑了,他点点薛时依的鼻尖。 “不让我说话,小气鬼。” “才不小气,我把我的都给你了,”薛时依鼓着脸颊,摊开罗帕,里面一块香糕都没有了,“其他的,都被阿福抢走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带着不快,她温吞地补了一句,“季嬷嬷说他在长身体,得多吃。” 罗子忆微微皱眉,他记得除开薛雍阳,薛府上明明只有一位小女郎。 “阿福是谁?” 提到这个,薛时依垂眉,显现出几分看淡世事的少年老成。她为他解答,“是我的伴读。” 她一向话不多,但是提到阿福便不自觉唧唧哝哝地抱怨。 “但他只会烦我。” “我练字时他要拉着我斗蛐蛐,夫子来府中授课时他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到我的书案上。” 薛时依想起来便觉得委屈,索性把积攒已久的愤怒全都宣之于口。 “季嬷嬷老是抽走我的书,让我跟阿福去玩,她和爹说我性子太闷了,不能总待在书房里,但是我觉得跟阿福玩一点都不好玩。” “我好像不喜欢他。” 阿福斗蛐蛐输了会推人,她生气地同季嬷嬷告状,季嬷嬷却笑着让她推回去。 但是薛时依推不过他。 罗子忆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这毕竟是薛府家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 但罗子忆还是开了口,他试着询问薛时依,“你跟师父师母说过吗?” 薛时依掰着指头数数。 “爹出京办事了,五日后才回来;娘亲生了病,在庄子上静养,我半月才能去看她一回。” “至于哥哥,”她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他好像每日都很累。” 薛雍阳每天都学到筋疲力尽才躺下睡觉,有时候薛时依觉得,就算只是抱抱她,都会花走薛雍阳不少力气。 罗子忆吸了口气,问她,“这个阿福,跟季嬷嬷是什么关系?” “季嬷嬷是阿福的祖母。” 这样一来,麻烦就更大了。 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然能让一个嬷嬷欺上瞒下,以至于疏忽了府上最金贵的小女郎,叫她受了很久的委屈。 罗子忆觉着有些不可置信,犹豫自己是不是多心,或者是不是薛时依有误会。 但他很快做了决断。 罗子忆摸摸薛时依的头,认真地告诉她,“时依,如果你不喜欢阿福,就不要勉强自己同他玩耍。你想看书就继续看,不要管季嬷嬷。” “你只是有些内敛,喜欢的东西与别的小女郎不一样,但性子不沉闷。我的小妹也这样,你们很好,不需要改。” 不知道为什么,薛时依觉得有点伤心,葡萄似的眼睛里包着泪。 “芙蕖院的人都说,阿福那样的小郎君最讨人喜欢。” 她看着他,好像在问,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 “我就不喜欢阿福,我喜欢读书刻苦好整洁的小女郎。” 罗子忆连忙道。 谁要是把口水流到他书案上,罗子忆觉得自己能逼着对方去河边刷书案刷三十遍。 “等到师父回来,你就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千万要一字不差,”他仔细叮嘱薛时依,夹着担忧,“记住没有?” 薛时依用力点头,“好。” * 那个让罗子忆忧心忡忡的下午过去后,将近一个月,他都没在白鹭书院看见过薛时依。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3节 或许是因着天愈来愈寒,她怕冷不出门了,也或许是因为季嬷嬷的事解决了,她不再需要早早地来白鹭书院看书了。 想到这些,罗子忆便觉得心情不错。 某日,薛雍阳拿着书来向他请教时,他随口问起薛时依的近况,说起那个叫阿福的伴读,眼前的少年却惊得连书都没拿稳,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薛雍阳捡起书时,指节微颤。 罗子忆怔住。 “子忆师兄。” 书院僻静处,薛雍阳向他恳求,眼中藏着哀伤,“还请你忘了我家小妹同你说过的话。” 金质玉相的少年没有多解释,只是反复强调,“她从未厌恶过那个伴读的小郎君。” 出事了。 罗子忆明白。 他应下了薛雍阳的请求。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久违地在白鹭书院遇到薛时依。 她依旧小小一只,但看着还瘦了些,身后有嬷嬷和侍女紧紧跟着。一看见他,她小跑过来,抱住他衣袍。 薛时依的脸挨在他衣袍上,罗子忆不知道她有没有掉眼泪。弯腰去看时,只看见她黑白分明的剪水眸。 罗子忆抱起她,往空着的学堂走。他长腿一迈,很快甩开后面跟着的人。 等到了学堂,薛时依坐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罗子忆顿了顿,问她:“前些日子,怎么没来书院?” 薛时依抱了抱自己的膝盖,埋下头,声音低低的,“因为我每天都要跪祠堂,所以来不了书院。” 不待他询问,她自己就开了口。 “子忆哥哥,阿福死了。” “季嬷嬷说都怪我。” * 一个飞檐积雪的冬日,湖面结起薄冰。 书屋里燃着暖炉,薛时依端坐在书案前温书。季嬷嬷正在侧屋午睡,她上了年纪,白日精神不足。 阿福推开书屋木门进来,带入一阵冷风。 薛时依拧着眉看他,少见的冷然神色让这带着鲤鱼风帽的圆脑袋小郎君愣了愣。 但他很快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女郎,跟我去水榭看鱼!” 阿福伸手去扯她的袖口,薛时依一把掀开他。 “不看。” 她淡淡道。 身后侍候着的侍女们讶然地对视几眼,惊叹女郎今日竟然如此硬气。 “你要去!”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更加蛮横地拖她,“快走!” 薛时依动了怒,推翻了书案,弄出哐当巨响。砚台滚落在地,墨汁洒出来,溅到阿福绣着莲花纹样的夹袄上。 “滚开!” 她指着阿福,“今日爹爹就要回来,我会请他把你和季嬷嬷都调走!” 阿福听不明白,只知道薛时依在吼他,于是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我就要去水榭,我要看鱼!” “我要去!” 他的高声哭嚎引得侍女们纷纷皱眉,薛时依换了张书案温书,眼也不抬一下,俨然是决心晾着他。 有侍女厌恶地扯了扯唇角,过去拉起他。 “阿福,你莫要闹了,不要打搅女郎温书。” “你要去看鱼就去,女郎说了,她现下不想去。” 见薛时依真的不理他,阿福最后还是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对着她大喊,“那我在水榭等女郎!” 薛时依瞪了他一眼,“我让你滚开!” 阿福恨恨盯着她,磨着牙齿。怕他又要闹,侍女赶紧上前送他出书屋,对他的话嗯嗯几声随便敷衍过去,假笑着驱走了这闹腾的小郎君。 薛时依一概不理,只继续温书。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她便让侍女带她出门去接爹爹回府。 * 学堂里,薛时依揉了揉膝盖。 她继续说:“阿福去看鱼,不小心滑进了池塘。侍从把他救上来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当晚他发了高热,没有再醒来了。” 薛时依对生死还看不明白,一场急病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她见了觉得很害怕。 罗子忆皱了皱眉,虽然吃惊,但不是很意外。冬日池水冰寒蚀骨,孩童若跌进塘中,就算性命无忧也得大病一场。 现在烧着他心的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季嬷嬷要怪你?” 薛时依清亮的眸里蓄起泪水,“季嬷嬷说,是我让阿福等在水榭,最后出了事。” “书屋里不是有侍女吗,她们怎么说?” “侍女说,阿福确实告诉了我,他会在水榭等我,我也没说不去。” “季嬷嬷还说,阿福夹袄上的墨是我泼的,说我欺负阿福,”薛时依回忆这些事时,神情里是茫然与哀伤,“她跪在爹面前哭,说相信我是不小心忘了与阿福的约。” 她哽咽,“有侍女和嬷嬷在,爹和哥哥也不信我了。” 其实,薛父和薛雍阳不觉得阿福是薛时依害死的,最该责罚的是没看顾好阿福的侍从。 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薛时依跟此事有无法澄清的微妙瓜葛,如果她欺凌伴读的流言散播出去,会被有心人做文章。即使心疼,他们也必须责罚她。 昨日,薛时依在祠堂跪完后,出来碰见从书院回来的薛雍阳。他看见她边走边揉膝盖,便去把她抱起来。 薛时依窝在他怀里,说哥哥,我不想跪祠堂了。 薛雍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时依,做错了事,必须要负起责任。” 她慢慢松开抱着薛雍阳脖子的手,从他怀里下来,她眼睛里有一点泪水,低着头不让他看。 夜风很安静,吹拂过小女郎桃粉色的发带。 薛时依说哥哥,我知道了。 听完这些,罗子忆怒火中烧,连脖颈都泛起红。 一个稚童,如何对抗一群心怀鬼胎的大人? 如果他不是早知道季嬷嬷和阿福不对劲,那么在有侍女作证诡辩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薛时依的话。毕竟她只是个不满总角的小女郎,正是懵懂无知,不敢担当的年纪。 “子忆哥哥,阿福的死真的跟我有关吗?” 薛时依见他一直不说话,怯生生地问,这些时日里,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当然没关系!你是被冤枉的。” 罗子忆咬牙切齿,“今日我同你一道回府,我定要讨个公道。” 他拍拍她的背,“时依,你到马车上等我,我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薛时依重重应下,抹了泪水,往学堂外走去。 她在书院门口碰见在怒气冲冲的季嬷嬷,对方见了她,一把将她拽过去,用了很大的劲儿。 “女郎,你又不听管教了,是吗?” 薛时依对上她怒目圆睁的眼睛,却不再有之前的心烦。 出了事后,薛父本来给了季嬷嬷一大笔银钱,并打算将她送回老家。但季嬷嬷不肯,表示还愿意继续照料薛时依,她在薛府里侍奉多年,不想失去根基。 她刚死了孙儿,薛父不希望她出去闹大这件事,于是暂且同意下来。 那日以后,薛时依一见到季嬷嬷,就忍不住躁郁。 但此刻,她说:“季嬷嬷,阿福的死跟我没关系。” “你肯定清楚这一点,你等着,你会得到报应的。” 白鹭书院坐落的坊市较为热闹,长街十里连市井,来往有宝马香车,行人络绎不绝。有旁经的人听到小女郎的话,不明所以地侧头看过来。 季嬷嬷凝视着薛时依,僵硬地扯出笑容,“嬷嬷不明白女郎的意思。” “你明白,”薛时依强调,一字一句地开口,“你知道阿福贪吃贪玩,他落水是咎由自取,你却告诉爹,是我让他在水榭等我。” “你故意冤枉我。” “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跪祠堂,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薛时依厌恶地甩开她的手,自己一个人往马车走。 季嬷嬷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雕车宝马,忽地,恶向胆边生。 她喃喃道:“阿福只是贪玩了些。” “若女郎愿意陪他去水榭,好好看着他,他怎么会出事!” 猛地,季嬷嬷快步走到薛时依身后,将她狠狠一推,推得她往前摔去。 长街上驾车的马夫见到马蹄前忽然多出个小女郎,吓得失态高叫一声,连忙拽住缰绳,想要勒马。 “时依!” 罗子忆刚从书院里走出来,见薛时依摔倒在街上,而身后就是急急奔来的马匹。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扑了过去。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4节 他抱着小女郎滚了两圈。 惊险但又极其好运的是,马蹄没落在他们身上。 这辆雕车的车夫擅长驭马,及时刹住了马儿。马车里的贵人掀开车帘,询问车夫出了什么事,这是个如玉的小郎君,瞧着年岁尚轻,但很沉稳,遇见此事眉也不蹙一下。 车夫惊魂未定,“郎君,是有人把一个小女郎推到马车前了!” 罗子忆紧紧把薛时依护在怀里,忍着擦伤处的火辣痛意起身,对着慌慌张张赶过来的薛府侍从开口:“快去把那嬷嬷拿下!” 几人幡然醒悟,连忙抽身往季嬷嬷那边去。 马车里的陆成君看着他们的背影,闻言,对侍从颔了颔首。 “车夫继续驾车,不要挡了路。你们去帮忙捉人,若之后需去官府作证,不要推拒。” 他放下帘帷。 长鞭又落下,骏马再次扬蹄,马车渐渐远去。 * 天香楼包厢里,薛时依看着周行之的眼眸,如同一口古井,幽深淡漠。 “我确实很在意。” 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 澄澈茶汤倒映着窗外秋景,茶水微微晃动,但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薛时依还记得罗子忆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季嬷嬷,气势汹汹地跑进薛府舌战群儒的场景。 那日娘亲恰好回京,知晓经过后,面色铁青地将芙蕖院所有人发落,把季嬷嬷送官,还把爹和哥哥骂得狗血淋头,罚进祠堂跪着不准用晚膳。 相识的第二年,罗子忆进了朝堂,他换上绯红官袍,带着薛时依策马游长街。 最后一年秋日,他受命奔赴越州治疫,她拉着他衣角叮嘱他早点回来。他们约定好,等他回京时,会把罗子慈也带到京城来。 此后年年,再无故人消息。 “但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是谁害死了他。” 薛时依看着周行之平静的面容,心里升起压抑与愤然。 当年她爹查了那么久,什么结果都没有。但今天周行之却让她知道,有人一直知晓凶手是谁,且还打算以此要挟她。 罗子忆如果知道,一定会痛骂他。 薛时依看了自己的青铜小镜,她想,现在她自己也能查,随即起身淡声辞别。 周行之可惜地瞧了一眼棋局,对薛时依道:“女郎,来日方长。” 他不见愠色,起身送她,而薛时依没有拒绝。 她看了罗养青一眼。 对方会意。 * 晚膳前,薛雍阳果然回府了。 薛时依告诉了他周行之今日在天香楼约见自己,他有些惊讶。” “你去了?” “嗯,”薛时依回答,“罗养青弄到了他的一缕发,已经给闻慕送去了。” “我担心长公主府当真想与薛家结亲,”薛雍阳拧了拧眉,“说是结亲,打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还不一定。” 毕竟,薛时依现在可是极好的药引了。 “我也担心,”薛时依眨了眨眼,“所以我给陆成君写信了。” 她忽然奇怪地强调了一句,“在你回来之前,写信的事,我跟祖母和爹娘说过了。” 薛雍阳升起点不好的揣测,“你信里写什么了?” 薛时依一笑。 她在信里同陆成君说,你来提亲吧。 ----------------------- 作者有话说:(2025.11.05)4100字 (2025.11.06)5767字 ———————————— 罗子忆的故事很早就构思好了,所以是一定要写的。但不想让这一段剧情占很多章,我打算就在这一章让回忆结束。这一章剧情我还没写完,为了保住今天的更新小红花,我先发出来,待会儿会补完[可怜] 补完啦,下一章今天没有,要看明天能不能写出来了[可怜]我得好好想想剧情衔接。 第52章 今日正值官员休沐, 陆成君与父母一道用早膳。 放在寻常,餐食再精细,陆成君也只用其解决口腹之累, 兴致并不高, 但今日他用膳时却不自觉多了几分认真。 平心而论,陆府厨子的手艺可以说是极好的, 各式菜系都擅长。而且薛时依不挑食,忌口少, 陆成君想她很快就能喜欢上陆府膳食。 当然,薛时依最爱吃的嘉肴美馔,陆成君是打算自己学着做的。他从前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他不接受将她喜欢的事物假手于人,所以为她洗手作羹汤, 就变得心甘情愿。 陆父乐呵呵地夹来一块鲜笋, 打断了自家郎君的翩翩思忖。 “成君,昨夜睡得如何?” 陆成君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不自觉扬起了唇, 对着一顿早膳幽思甚重,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 但此刻令他心头熨贴。 他真是, 喜不自胜了。 陆成君抬眸,回答陆父的话,笑意清浅, “孩儿一夜未眠。” 他就寝前收到薛时依的信,对着信纸发呆了一盏茶的时间,思索回信又花去一刻钟,最后迟迟未寄出回信。 关心则乱, 叫他辗转反侧的原因不少,她还未及笄,信上言语又太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同他玩笑。 后来甚至觉得,就算这真是句戏言,他也想当真。 对灯枯坐到晨光熹微,陆成君写信给薛时依,谨慎问女郎,三书六礼,鸿雁为信,好不好? 薛时依很快回信。 她说只要他来了就好。 听到陆成君的话,陆母没多想,点点头,“所以说,还是要睡足才能容光——” 她蓦地止住话头。 “你一夜未眠?” 陆母好笑地放下羹勺,她还没见过世间有人一夜不睡还容光焕发,眉带喜色的。 “遇到什么喜事了?” 陆成君弯唇。 他本欲在用完早膳后告知父母提亲一事,但既然母亲问了,他也不想再等了。 他放下银箸,起身郑重其事地向父母行礼,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还请父亲母亲为我寻官媒,备聘礼。” 陆父陆母顿时愣住原地。 短短一句话,砸得他们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是哪家女郎?”陆父语带惊喜,急急问道。 他家这孩子虽自小聪慧,年少有为,但可惜面热心冷,对情爱一事冷淡,他本以为陆成君至少要将近而立之年才会考虑成婚,不料今日竟有意外之喜。 “是薛府的女郎,薛相小女儿薛时依。” “好啊,好,”陆母听了一半便要往外走,迫不及待地去寻媒人,但走了两步又回过神来,扭头疑惑地问陆成君,“薛府?薛相小女儿?” 莫不是她听错了吧。 这孩子真的说的是薛氏那位金贵的小女郎? 她记得那女郎还未及笄呢。 “成君呐,”她嘶了一声,“你要提亲的事,薛家那孩子知道么?” 陆母平日里从未见过陆成君与哪位女郎走得近,怕就怕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薛陆两家交情甚浅,他们若贸然寻了媒人上门,要是被拒,多少有些面上无光。 “母亲不必忧心,”陆成君笑道,“她知道的。” 他鸦睫微垂,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声,“我视她如珠玉,早已与她心意相通。” 早在前世,他们就心意相通了。 前世今生,他都会是薛时依的夫君。 * 提亲,合八字,小定,过大礼。 薛陆两府结亲,先走过六礼中的前四礼,将亲事定下。 剩下的择婚期等,要待到薛时依及笄后,两府人再相聚商议。 陆成君成了薛时依的未婚郎婿后,她当着薛雍阳的面,把人拉去园中赏景聊天的举动也光明正大起来。 满庭秋色里,沈令襟玩味地搭在薛雍阳肩上,狐狸眼上挑,嬉皮笑脸地吟诗。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他挠挠头,“诶,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人曾在我面前断言过陆成君不能做他的妹婿。” 这话还是沈令襟住在薛家庄子时听到的,那时薛雍阳当真以为陆成君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薛雍阳把他胳膊从肩上撇下去,“聒噪。” 沈令襟皱了皱鼻子,指他,“你看,恼羞成怒。”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5节 眼见薛雍阳的眼刀子要过来了,他笑着压低了声音,“对了,我说认真的,前些日子我从阿姐那听说了件事。” “你知道我阿姐同周观意熟络极了,所以对长公主府的事也略知一二。你可知道长公主此次回京,是为了周行之的婚事回来的?说是已经找到治他那顽疾的法子了。” 薛雍阳默然,点了点头。 沈令襟看他知晓,也不再提,转而嘀咕起别的事,“我记得时依及笄是在明年开春吧,过段日子我得受命出京,估计要明年夏才能回来。” 他望着碧蓝如洗的秋空,“希望我不要错过他们的婚事才好。” 秋梧叶缓缓坠下的园子里走入一对檀郎谢女,侍女们心领神会,都避到远处。而薛时依拽了拽陆成君的衣袖,小声问他: “这才几日,你怎么备了那么多聘礼来?” 各式各样的聘礼如流水般进了薛府,坊市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而且就连聘雁,陆成君都带了四只来。 她本来想先简简单单定个亲,他这般庄重,叫她有点愧疚了。早知如此,她写那封信时也该更郑重点。 陆成君将薛时依拉入怀里,笑道:“因为我要补好前世那一份。” 上辈子潦草成婚,估计并未走完三书六礼。虽然薛时依说只要他人来了就好,但他想要求一个圆满,不再有憾事。 薛时依抱了抱他的腰,比意料中还劲瘦,她有些喜欢,再抱了抱,然后认真回他道:“那你已经做到了,做得很好。” 好得她舍不得敲打他了。 本来薛时依还要不依不饶地警醒他,就算定了亲,也不要以为前世那句话就能轻易一了百了。但今天见他如此虔诚,她打算暂且放过此事。 她说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日天香楼她为着罗子忆的事,与周行之不欢而散。 但过了两日,他却出乎意料地派人将有关当年越州治疫的线索送来了薛府。 虽然没有直接告诉薛时依凶手是谁,但是已经给了很大助力。 “爹派人在查了,”薛时依把下巴轻轻磕在陆成君胸膛上,“但既然周行之能痛快送来证据,那就说明知道凶手后,薛家应该也不会好过。” 其实,薛父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 ----------------------- 作者有话说:(2025.11.07)2080字 ———————————— 宝宝们先养肥吧。 其实我现在写剧情线,写得自己都觉得尴尬[可怜]但是又不能很快找到解决办法,我准备先隔日更,用更多时间去审视逻辑问题。你们别买这些比较诡异的章节了[可怜]我总觉得难受[可怜] 到时候陆成君恢复记忆的那一章我会在标题标出来[撒花]前世那句不求夫妻缘,我倒是很早就构思好了[墨镜]后面剧情也没啥看头[墨镜]你们就看感情线好啦[墨镜] 第53章 想到凶手的事, 薛时依默了会儿,想先从陆成君怀里出来,他却不愿放手, 迟疑片刻后, 垂眸询问:“……子忆兄长的死跟陆家有牵连?” 她杏眼微微睁大,“当然没有。” 陆成君应了一声, 更加安心地把人揽在怀里。既然跟他没关系,他才不要放手的。 “我只是想着要说正事, 应该严肃些。” 薛时依放弃了跟陆成君正襟危坐着议事的打算。他的习惯就是,只要不误正事,他就喜欢亲昵地挨着她。 “陆成君,你真的很喜欢这样。” 他这习惯前世就有的。一开始薛时依以为是因两人恋慕正浓,后来相处了多年, 她便晓得这就是他本性, 极爱亲昵,与端正如玉的仪表不符,她觉着可爱。 陆成君扬起笑, 承认下来,一点都不羞愧, 坦然得很。 “很喜欢。” 薛时依任由他抱了会儿, 虽然两人没说什么话,但不觉得无聊腻味。纵然她对亲昵一事的渴求没有过分浓烈,但这些年来, 他的习惯早也成了她的习惯。 “跟我去书房吧。” 她还要和他再说说凶手的事情,于是便拉了拉他的衣袍,“那里方便说话。” 书屋里,薛时依把查到的一些证据递给陆成君。 他顺势把她圈在怀里, 将下颌抵在人颈侧,拿起证据敛眉细看。 越州治疫一案,虽然还未彻底真相大白,但现有的种种线索指向一位当年与罗子忆一道治疫的陈氏子弟。这人如今在朝中受着陈国舅提携,官运亨通。 这个结局令薛时依意外又愤然。 “如果我爹拿到了确切证据,他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薛时依顿了顿,语气坚决,“我也不会的。” 但陈氏是太子母族。 薛时依明白周行之幽暗的心思了,他还是在不懈地挑起太子与薛家的对立。他算计好了薛家即使知晓凶手是谁,也会陷入两难。 “其实,我还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天机阁查验,以免被周行之用假证据牵着鼻子走,”她微微垂头,叹气,“但我直觉不会有错了。” 薛时依不禁抬起头去瞧陆成君的神色。 如果她真的要对太子母族出手,他们就罕见地站到了对立面。但罗子忆的死是她这一生都难以放下的事,她不会退让半分。 但她还是会在意他的反应。 “时依,义兄的死是你多年的心结,我怎么会阻拦?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况且若真是陈氏子弟作恶,那他定然要付出代价。” “前世我寻回太子殿下,辅佐他重回京城,你不也是放下了安稳的生活,陪我去岭南,去北地,一直支持着我吗?” 陆成君握着她的指尖,温声拂去她的不安。 “你也要相信太子殿下,相信我和薛雍阳的选择,殿下是一位公正的储君,他不会盲目包庇母族。” “作为外戚,陈国舅这些年行事并不清白,太子殿下不满已久。但因着皇后娘娘的偏袒与母族提供的助力,殿下与陈氏暂且维持着相安无事的景况。” 他语气冷静,“不过既然享受了母族的支撑,陈氏这些年累下的罪孽,殿下也迟早有一天要面对。” 薛时依点了点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薛时依并不为陈氏感到一丝惋惜,不过令她忧心忡忡的还有另一件事。 “但依照我前世记忆,殿下母族所犯的事不少,我怕周行之本意为了对付殿下,他将有关子忆哥哥的线索交给我,是想算计薛家做出头鸟。” 薛相翻了罗子忆的旧账,接下来陈家其他罪证也很有可能被有心人放出来,能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能误导旁人觉着这些事都是由薛相有意为之,薛相就和太子成了对立面。 所以薛家必须跟太子提前通通气才好。 薛时依搂住陆成君的脖子,仰首问他:“对了,在香囊里加引兽粉的凶手抓到了吗?” 陆成君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娇美面庞,喉结滚了滚,摇头。 “抓是抓到了,但殿下和我都认为那并非真正凶手,更像是幕后主使推出的替罪羊。” 大理寺已将此案结了。 太子没能在自己府上查到其余更多线索,背后的人很谨慎,做事也干净,不过陆成君反而因此有所怀疑。 薛时依说:“香囊是贴身佩戴的物什,太子出事,还可以说是身边早早被安插了人,但是如果陈国舅也出事,我心里比较偏向陈氏的人有问题。” 只有陈氏的人才能如此深入太子与陈国舅身边,她知道陆成君肯定不会漏掉这简单的一点。 “前世太子殿下失踪后,因着皇后娘娘还在,陈家有所倚仗,没像陆家一样迅速失势。不过它也没支撑多久,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皇后娘娘急病离世,陈家的新罪旧罪顿时如泉涌,陈国舅落得斩首,不少陈氏族人跟着获罪,流放的也不在少数。” 就算后来太子继位,陈氏也没再重新起迹。 “前世陈氏倒了后,民间有很多流言,有一条说陈国舅曾害死自己的妻室与妹婿东川侯,还与自己妹妹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薛时依犹豫一下,凑在陆成君耳边开口,语气轻轻的,说着不能见光的事。 “我本来不信,但后来行商中无意收了幅极为名贵的山水画。这字画是早些年陈国舅赠予其妹的生辰礼,后来陈家出事,被拿出来典当,流入我手中。” “我在那字画背后看见题字,用语极其亲密。” 当时薛时依瞧见这些,只当作过时的世家秘闻,没放在心上。后来在华岩寺看见陈若遥为东川侯续往生莲位,又扯断了陈国舅给的玛瑙珠串。 她意识到,陈若遥未必不知道此事,未必不恨陈国舅。 “我记得前世陈若遥为太子殉情而死是在陈家彻底失势前,但恰好与皇后娘娘急病离世的时间能对上。把一切串起来,我反倒觉得陈若遥不像是殉情,更像是假死脱身。” 薛时依见过了那位陈女官好几回,不认为对方会是为情所困的人。且陈若遥与周行之关系密切,如果她要帮他对太子和陈国舅下手,可以说是近水楼台,轻而易举。 揣测得更阴暗一些,或许,前世皇后娘娘的死也和陈若遥脱不了干系。 “好,这些事我记下了,”陆成君敛眉,“我会派人去查。” 薛时依说了这么多,有点口干,去摸案上的茶杯。陆成君没让她动手,轻轻按住她的腰,替她倒了茶。 薛时依解了渴,有些愧疚了,“今天本来是我们定亲的日子,你是不是很高兴?但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事。” 陆成君失笑,刚想宽慰她,却又止住。他低头,贴住薛时依温热的脸颊,“那时依怎么补偿我?” 补偿? 薛时依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偿给他。 “你是我的未婚郎婿了,以后如果想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来找我了,也不用趁夜偷偷翻进我的芙蕖院。” 说着说着,薛时依还有点遗憾。 离经叛道的陆成君,真是很少见的。 陆成君墨瞳中笑意更浓了些,他握着薛时依的手腕抬起,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颊边。 “那待到入冬,时依陪我去南山的陆府别院小住一段时日可好?届时雪满南山,天地皆白,围炉煮茶,别有一番滋味。” 每年深冬,陆成君最喜观雪。 “好呐,”薛时依答应,摸摸他的脸颊,“我们都定亲了,我当然可以与你一道小住在别院避寒。” “嗯,我与时依定亲了。” 忽地,陆成君又重复一遍,眸光深深。 他望进她黑白分明的杏眸,语气认真。 “这些时日我反复思及此事,每思一次都有一次的欣喜。” 所以他怎么会觉着与她议事败兴呢,每次见她,都有每一次的欣喜。 *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6节 几日后,在白鹭书院的补习结束,罗子慈邀薛时依她们去闻慕府上用膳,顺带谈点有关蛊虫的事。 正好碰见在太子殿下那边领了差事的罗养青回来,她便顺道叫上自己这位堂哥。 闻九跟着薛时依一起去。薛清当初把信物给了薛时依后,也把闻九拨到了薛时依身边。 “闻慕要亲自下厨,其实他手艺还是不错的。” 罗子慈很有经验,在路上给众人介绍。 闻慕买的府邸不大,仆从不多,但是府中陈设置景很用心,看得出来主人对这居所的爱护,要容纳这一行人做客也绰绰有余。 天色还早,佳肴尚未盛上来。 跟着大伙去膳房看热闹时,薛时依看见守在锅前的闻慕正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中加入处理干净的羊血。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以形补形。 羊汤的咸香气味飘出老远,闻着暖融融的,薛时依有点馋。 罗养青在路上就问过了罗子慈,得知闻慕牵了好几只羊回府,遂言他可以帮着做一道烤羊。 眼下他进了膳房,在浓浓烟火气看见闻慕苍白如雪的脸色,不由顿了顿。 “你这是怎么了?” 做顿饭而已,有这么苦大仇深吗,罗养青觉着自己都不忍心用膳了。 “他没事,就是现在有点体虚,”游芳雪走进去,解释道,“我们在试验逼出蛊虫的法子,这几日用的是放血法。” 今天可能稍微放多了一点。 游芳雪默默把这话吞了,一点也不自责。 薛时依倒吸一口气,“你们悠着些,别把身子弄出问题。” “放心吧,他们精于医道,会注意的,”罗子慈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看着他们下厨,我也手痒了,看我给你做道蟹酿橙。” 本来是来膳房瞧闻慕的热闹,现在他们却全都兴致盎然地亲自忙活起来。薛时依搬了个短脚凳坐在旁边烤火,虽然多活了十余年,但是烹饪一事她属实不精通。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炉壁,热意弥漫。 闻九若有所感,对薛时依开口,语调柔和,“女郎现在身边很热闹,不似少时那样冷清了。” 薛时依笑着点点头,“对啊。” 这屋中大多数人,前世与她只是擦肩而过,但今生却有了过命的交情。就连闻九姐,她们前世相处的时日也不如今生多。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等用过膳,闻慕向薛时依道出他近来的发现。 “你给我的一缕发,我和游芳雪都研究过了,可以确定周行之的确中了活死人蛊。” “但得了活死人蛊明明活不过五年,他能活到这个年纪,着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他身上蛊虫也藏着些蹊跷,毒性远比一般蛊虫强,这一点很不正常。” “有这样的蛊虫在身上,他平日里受的折磨也会非同寻常,”闻慕啧了一声,“这手段很是狠毒,周行之也是够倒霉的,替他亲舅舅受了这一劫。” “其实我还想到一事,活死人蛊是我那师祖与友人一道炼出来的,拢共也没多少只。师祖将蛊虫传给我师父,我师父没用几只就早早死了,他死后又把剩下的蛊虫传给我。” 他感叹,语气里尽是不解。 “按理说中这蛊的人应该很少啊,怎么这京城遍地都是?” 罗养青沉默一下,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为什么早死,会不会跟谋害圣上有关系?” 闻慕瞪圆了眼,口中啊嗯几声,说不出话。 他当然没想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众人目光凝过来,谴责意味不言而喻。你们巫觋真是有够不老实的,作恶多端,简直是祸害呀。 而闻慕只是想起师父给他下的禁足令,强迫他年满二十前不得离开白南。这么多年他好像也没想过,为什么那人坚持要他待在白南。 “可,可我师父死讯传回白南时,好像比圣上遇刺要早。巫觋得罪的人多,横死是家常便饭,被人夺去蛊虫的事情也不少见。” 闻慕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来了京城后也金盆洗手了,没再用蛊虫对付过人。” 罗养青掀唇轻笑,宽慰他,“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提。谋害圣上是重罪,若你师父真犯下这等谋逆罪行,满门抄斩的刑罚下,你应该也活不到来京城的岁数。” 闻慕咽了咽口水,觉得并未被安慰到,反而更加后怕。 “别太担心,我也没听说过那桩刺圣案的凶手是谁。” 薛时依笑着提起别的事,“对了,你们知道吗?月氏使节不日就要入京了,使团里有位公主,她往后会长住在大景了。” ----------------------- 作者有话说:(2025.11.09)4144字 —————————————— [亲亲][亲亲][亲亲] 怕大家忘啦,再说说,闻慕虽然嘴欠地叫子慈姐姐,但是他比子慈大[墨镜]不过长得小,是娃娃脸这样[墨镜] 第54章 在闻府相聚的最后, 薛时依说了件前世趣闻,听得众人咋舌。 秋风吹尽旧庭柯,一宵寒胜一宵。冬色初现时, 月氏使团入京了。 月氏盛产优良马匹, 十余年前自诩兵强马壮,挥兵进犯大景, 后大败于长公主,成为大景王朝西征的重要枢纽, 一直与大景有着战马贸易往来。 此次月氏使团入京,是为送月氏公主嫁入大景,稳固两国邦交而来,圣上特遣了几位女官与鸿胪寺官员一同接待。 在官员陪同下,使团先下到都亭驿稍作修整, 然后便由公主为领, 进宫拜见大景圣上,进献方物。圣上喜,遂赐宴赐礼。 宴上觥筹交错, 笙歌鼎沸,高台上舞伎眼波流转, 彩袖飞扬, 灿若云霞,席间坐着诸臣与世家儿郎。 这宴也含着让月氏公主与未来郎婿相看的用意。 “我特从月氏带来美酒,望诸君能尽兴。” 画烛璀璨中, 月氏公主巧笑倩兮,略一扬手,身后侍女便款款走上前为众人斟酒。而她离座,拎着银酒壶走过席间, 裙摆迤地。 公主颜如舜华,气韵万千,她美眸扫过座下的俊俏儿郎,朱唇抿了抿,亲自弯腰为某些女郎和郎君斟酒。 薛雍阳得了半杯,矜持地饮下一口;周观意得了半杯,咧嘴递给沈朝英了。其余人里,有的面带红霞地一口喝尽,有的遗憾地看着公主走过的翩翩身影。 最后,月氏公主停在陆成君面前,向他杯中倒酒。琼浆从壶口而出,坠入金杯中激荡不止,生出小巧漩涡,很快斟满一杯。 她举起金杯,递向他,眉眼弯弯,看中的意味明显。 “郎君,请。” 而陆成君面色平静,古水无波。 他并不受她的酒,只是从善如流地为自己倒了茶,疏离有礼地敬了敬,“祝公主得偿所愿。” 月氏公主冷了脸,凤眼微睁。 “郎君为何不接我的酒?莫非看不上我?” 她气势汹汹的质问,这如玉郎君却忽地弯了唇,似春来雪霁,语调上扬。 他说:“因为某已定亲了。” 像是滞塞的清溪找到了出口,奔快畅然。 陆成君墨瞳里浮上清浅笑意,提起此事时神情珍重。 “我视她如宝珠,绝不辜负,也望公主尽早寻到自己的宝珠。” 此言委婉,此情恳切。 月氏公主下意识萌生出退意,但一想到在路上被交代的事情,退意又顿时烟消云散。 她继续将酒杯往前递了递,“定亲又如何,郎君如美玉,我见之欣喜。你尽可放心,你的宝珠便是我的宝珠,我可以与她义结金兰,姐妹也做得。” 这是要执着到底了。 这月氏公主有些奇怪,明知别人定了亲,怎么还纠缠不休了。薛雍阳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 “恐怕不行。” 陆成君唇边笑意淡了淡,“我好忮忌,不能容人。” 月氏公主愕然,险些拿不稳酒杯。 席间众人笑声朗朗,负责礼待月氏的周观意出声解围,她撑着下颌,打趣,“公主不如瞧瞧在座别的儿郎,他们可都翘首以盼。” 月氏公主磨了磨后槽牙,撑着笑容点了点头,“大景儿郎都是龙章凤姿。” 她昂首饮尽杯中酒,回了座上。 * 月氏公主在宴上相看陆成君而不得的事传到薛时依这边时,她在读他的信。 陆成君对南山别院的布置很上心,频频寄信来问她的意见。 薛时依认真回了信,然后才看向薛雍阳。 “上一世,月氏公主嫁的是户部侍郎之子,今生应该也不会有变动。” 她没把宴会上的波澜放在心里,笑盈盈地跟她哥哥说话,“我跟你讲啊,这公主可是个妙人。” 薛时依将之前告诉闻慕他们的趣闻,复又讲给了薛雍阳。 “你等着瞧吧,我们只有看热闹的份。” 她信誓旦旦。 只是没想到,没过两日,月氏公主的那滩浑水却出乎意料地波及到了她。 千山书院内围场里,甲字堂正上着骑射课。 薛时依策马,远远望见有一队衣着服饰异于大景的人走来。她多留意了片刻,确认是朝自己而来,心生诧异,随即翻身下马。 薛时依主动迎了过去,行礼,与周观意打了个照面。 见了她,周观意面色不太自然,还未来得及解释些什么,月氏公主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执起了薛时依的手。 周观意叹气,看了身后的沈朝英一眼,耸耸肩,退到她身旁。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7节 对方面带愠怒,同她低语,“等找到告诉月氏公主时依在哪儿的好事之徒,我定要他好看。” “那是自然,”周观意撇嘴,神情不悦,“围魏救赵,公主的兵法学得倒不错。” 这边,月氏公主打量薛时依一番,轻笑,贝齿微露,“你就是与成君定了亲的薛女郎?” 成君? 薛时依身后,匆匆赶过来的罗子慈和游芳雪听见这称呼后面色怪异一瞬,但很快,她们又想起些什么,忍不住压下唇角。 “我名薛时依,是当朝薛相之女,”薛时依声音清亮,容仪得当,“敢问公主,寻我何事?” 听到薛相名号,月氏公主愣了愣,心里当即暗骂一句。 但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也要挑衅。 “我是为了陆成君而来,”月氏公主挺了挺胸,志得意满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犹豫,“在我们月氏,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有了相同的心仪之人,都可以直言心意,坦然相争。” “我今日来就要与你比一比。至于比什么,无论是骑射,还是诗词歌赋,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我让你三分,比试内容你挑。” 来者不善。 而薛时依眼眸盈笑,顾盼间可爱又神采飞扬,她笑道:“公主,真情是争不了的。” “我不与你比。” 她一点也没因对方的狂语而恼,反倒好整以暇。 月氏公主摇摇头,不以为意。 “薛女郎年岁尚轻,看不透人心。” “情意是世间最善变之物——” 不等她说完,薛时依啊了一声,忽然上前抱住她,与她挨得极近。 满怀香玉下,月氏公主呆住,然后蹙眉,说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心软。但下一刻,薛时依却凑近她耳廓,以气声低语。 “可我觉得公主是个长情之人,不然怎会不远千里地将情郎带来京城呢?” “公主的小女郎,应该都有两岁了吧?” 话落如惊雷,月氏公主被吓住,耳边登时变得安静无比。 薛时依放开她,退到罗子慈身边去。 而月氏公主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僵僵站在原地,如遭雷击,她唇瓣颤抖着,面如金纸。 “你,你……” 她抬手,不让侍从跟过来,然后急步走向薛时依,咬牙压着声音开口,心跳如擂。 “你怎么知道?” 薛时依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而她身旁,游芳雪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罗子慈则翘起唇角,眼里明晃晃扬着居心叵测的笑意。 月氏公主心头拔凉,脸色难看得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薛时依的手。 在外人看来,她笑靥明丽。 殊不知她声音正发着颤。 “你把我的事,告诉了多少人?” 薛时依掰开手指,温温吞吞地数了数,最后摇摇头。 公主焦急地盯着她削葱根般的手指,听她说我记不清了,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昏厥过去。 薛时依扶住她,“公主,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你不想我把事情说出去,明日午时,到我名下的香料铺子,也就是平康坊最大的那家,与我一叙。” “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薛时依又亲近地抱了抱她,瞧着十分友善。月氏公主咬着唇,点头,然后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便走。 在旁边等着的周观意诶了一声,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 她拍了拍沈朝英的肩,“走,回去了。” * 千山书院散学后,薛时依刚走出书院大门,便见一辆熟悉的悬铃马车停在自己身前,马头上佩着陆府标识。 她朝跟在身边的闻九点点头,然后飞快地上了这马车。 有人帮她掀开帘帷,然后攥住她手腕。 薛时依撞进陆成君怀里,帘帷落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她扬起笑,灿若春华,问他: “听说郎君在宴上说自己好忮忌,不能容人?” 陆成君颔首,温和回答,“是。” 薛时依用力抱了抱他的腰,埋在他身上的淡淡暖香里,吃吃笑道:“陆成君,你怎么这么乖呀。” 这样牙酸的话也敢说出口。 “不是乖,”陆成君矢口否认,“这是实话。” 薛时依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听他说:“我就是不能容人,性格狭隘,不愿别的事物分去女郎的心思。” 她戳戳他小臂,说玩笑话,“好专横。” 陆成君一向是气度如玉,蔼然春温的,他此刻眸中挟了一抹执拗,但唇畔依旧噙笑,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那该如何是好?我恐怕改不了了。女郎悔也来不及了,你已与我定亲了。” 薛时依亲亲他,骄矜自夸,“我不悔,且也如你这样专横的。” “明日我就去探探那公主的虚实,”她严肃了几分,“无缘无故地攀上你我,肯定有人从中作梗。” 前世,月氏公主来京,很痛快地选好夫婿,与户部侍郎之子谈婚论嫁,两人恩爱两不疑,羡煞旁人。 只是没料到,这位公主是个风流多情的女郎。 成婚堪堪一年,便被其夫婿发现在外宅里养了人。后来一查才晓得,外宅里的郎君是公主在月氏的情郎,一路跟着公主来了京,甚至早有子嗣。 户部侍郎声泪俱下地请圣上裁断,圣上头痛地遣月氏公主回故乡,并向月氏国王送去问罪书。 更离奇的是,月氏公主离京那日,户部侍郎之子心有不舍,竟策马追了上去。 这样的热闹,前世的薛时依和罗子慈瞧得津津有味,茶楼的说书先生也喜出望外,将三人故事编得缠绵悱恻。 翌日,平康坊香料铺子的二楼雅间里,薛时依与月氏公主对坐。 月氏公主的侍女全都候在一楼了,她看向仍留在雅间的闻九,朝薛时依递眼色,想让她把闻九叫出去。 “不行,我怕你害我,”薛时依一本正经地宽慰她,“你别担心,她也是知情人。” 月氏公主气得发懵,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不担心。 “那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不想追究闻九了,急急地询问薛时依。 “我管着全京的香料生意,名下商队众多,往来异域者不计其数。” 薛时依早有说辞,淡然一笑,“知道一些秘闻不奇怪。” 月氏公主想反驳,但又无可争辩,思来想去,她开门见山,“你怎样才能替我保守秘密?” 薛时依扬眉,“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在宴上相看陆成君的?” 对方眼神闪烁一瞬,饮茶作掩饰,“无人指使。只是来京路上,我读了他的诗文,心生向往而已。” 薛时依哦一声,不紧不慢地推开身旁花窗,对着楼下如织的人流开口:“月氏公主养——” “你,你!”月氏公主急得冒汗,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谎话都会被眼前女郎看穿,只好泄气,“是你们大景长公主的人!” 她垂下头,神色楚楚可怜,“我也是苦命人,被父王逼着嫁来京城,挑个夫婿也不能合自己心意。” “女郎,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薛时依关上花窗,心里把她的话过了一遍,随即开口:“此事好说。” 月氏公主抬起头,期待地望向她。 “别人给我找不痛快,我也要给别人找不痛快,”她很快做了决定,“那你接下来就把夫婿人选换成周行之,就是长公主府上那位公子。” “你放心,我不逼你嫁他,你就纠缠他几日,吓吓他。” 这样一来,好叫长公主府的人自食苦果。 不料,月氏公主却一口回绝了。 “不行!我不敢招惹长公主,”她绞着罗帕,惊恐地看着薛时依,“你就这么恨我?” 薛时依讶然。 她连偷偷把情郎与孩子带来京城都敢,怎么不敢纠缠一会儿周行之。 月氏公主薄唇颤抖。 “你这样的小女郎,尽管长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或许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月氏,羌氏,西域各部,只要是中原往西的地带,大景长公主的威名如雷贯耳。” “你见过她屠城么,你见过流血漂橹么?” 说着说着,月氏公主眼眶泛红,她抿唇,死死僵持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薛时依与她立场不同,不好置评,只得侧过头去。等了几息,再转回来时,月氏公主已整理好自己,扭扭捏捏地请求她,“你再,再换个要求。” “我也没别的要求了,”薛时依叹气,“那你之后别纠缠我就好。” 她已经知道了是长公主作梗,此行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喝了两口茶,薛时依又好心劝告,“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能把情郎和孩子瞒到什么时候呢?日后成了婚,留在了京城,你能保证每次探望他们都不被人发现吗?” “就算没有我,也迟早会事发的。”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8节 前世可不就是被逮到了嘛。 月氏公主咬着唇,失落地嗯了一声,“我既然来了京城,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了月氏,我会处理好的。” 薛时依觉着这话存疑,只是向她保证,“若你不找上我,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我发誓不告发你,但往后若真的被抓住,还请你别先急着埋怨我,而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没瞒住。” 月氏公主眼中划过落寞,“我明白了。” “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但我看你也不是个只顾自己的人,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谈谈生意。” 薛时依给她斟满茶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们阻止不了纷争,但能尽力减轻纷争。你既然是公主,那在月氏多少说得上话。” “大景未限制边境贸易,但除开战马买卖,月氏与大景商队来往却不多。我让手下人收集过情报,知道大景的丝绸铁器等物在月氏羌氏一带很受欢迎,而月氏的美酒香料在京城也价值千金。” “若能开辟商道,振兴贸易,加快两地互通融合,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大景和月氏摩擦也会变少,生起战事的可能也会变小。当然,这些只是浅谈,更详细的事,我们还需慢慢谋划推进。” 微寒的天光里,月氏公主认真点了点头,“好,我们可以谈谈。” * 临近冬日,对武官来说,每日早起去校场练武变得越来越辛苦,呼出热气能化作白雾,但周观意却过得很畅快。 因为她有天大的好消息,她阿弟的病有治了。 今日,周观意在街边买了陀螺,回府后兴致盎然地带给周行之。 容色过人的郎君见之便生笑,“我已经不是稚童了,阿姐给我买这些做什么。” “不是稚童也可以玩啊,我玩给你看。” 周观意说着就要亲自上手,眉梢里满是兴色。 自从少时得病以来,周行之便不喜外出,不喜交友,更遑论像其他孩提一样摆弄这些小玩意儿,整日郁郁寡欢,阴晴不定。 周观意没有任何胆气劝他振作,她未经他的苦,所以每句劝说都似尖刺。 而现在一切终于要好起来了,如果可以,周观意想要帮他补上这些年缺失的兴致。 “对了,怎么不见母亲?” 放在往日,阿弟和母亲都会在周观意回府时等着她。 “母亲进宫了。” 周行之神色温和地看着廊下转个不停的尖锥铜制陀螺,漫不经心地答,“或许有什么要事吧。” 巍峨宫城里,长公主看着高座上的九五之尊,微微抬眉,眼盈喜色。 “臣找到能治行之身上顽疾的药人了,”她说,“是个女郎,所以,臣今日想斗胆求圣上给行之赐一门亲事。” 宫人正要给圣上披上大氅,却被他抬手止住。 圣上大喜过望地看向长公主,情之所至,竟不禁咳嗽起来,“好,好啊!” “是哪家女郎?朕这就拟旨。” ----------------------- 作者有话说:(2025.11.11)5391字 —————————— 想去南山别院避寒?[墨镜] 陆成君速速告诉我后面剧情如何写,然后保佑我写好,我就把时依给你[墨镜] 第55章 “薛家的女郎。” 长公主从容不迫地道出一句, 目光紧紧跟在这殿中最尊贵的人身上。 不出她意料地,圣上顿了顿,他已生出细纹的眼慢慢朝自己亲阿姊看了过去。 “薛家, 哪个薛家?” 长公主饮下一口清茶, 抿了抿,只觉寡淡, “薛相之女,薛时依。” 她话落下后, 殿内陷入静然。 戌时过半,京城夜幕四合,晚风寒凉,殿上宫灯如昼,暖炉点着, 倒不觉冬意逼人。 长公主定定瞧着她胞弟, 心中悲凉。 “不妥,薛陆两家已定了亲事。” 圣上语气依旧温和,“前些日子帝师入宫, 还说起此番回京,正是为了亲眼看到孙女成婚。” “若是别家女郎也就罢了, 但薛时依已定了亲, 不好强求薛家。” 他皱了皱眉,脸上神情没多少变化,但不允的意味明显。 “不好强求薛家?” 长公主丹唇掀起, 微微仰首,笑意中露出悲哀,“当年驸马不也有亲事?可父皇依旧逼他尚了公主,我和他几十年来相敬如宾, 相濡以沫,如今也过得很好。” “圣上莫非忘了自己年少时也曾被赐婚?你当初与皇后情深义重,可父皇偏心那几个早死的东西,又忌惮陈氏权势,轻飘飘一句话便命你娶了林氏贵女为正妻。”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殿上人心知肚明。 后来圣上继位,立后时力排众议,立的还是陈氏女,而林氏贵女就是后来的贵妃,膝下只有个二皇子。几十年的大起大落叫她看破红尘,从此吃斋念佛,不问尘世。 “你我身为皇嗣尚且如此,薛家女为何不可强求?” 长公主起了身,走到高座之下屈膝俯首,纹样繁复的裙摆扫过无尘的金殿。 “臣几十年出入战场,不知被阎王爷索了几回命。” 她一字一顿,语含恳切,眸盈热泪,“当年行宫里只有行之一个稚童,他为舅舅挡下蛊虫时,书论都没学完。” “臣一生为大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今天别无所求,只求子女能康健喜乐。” 宫人早就屏退了。 长公主声泪俱下,声声凄切。见她这模样,圣上揉着额心,面露痛色。 “阿姐啊,这些事我怎会忘?你是我亲阿姊,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 “你我互相扶持到今天,你想做的事,杀的人,朕从没拦过,”他语气重了些,“可你是要拿薛家女当药人。朕说了,别家女郎也就罢了,薛家难以强求。” “你要那孩子的性命,薛家怎会善罢甘休?” 薛家上下皆是重臣,谁不是鞠躬尽瘁几十年,圣上于心不忍,进退两难。 长公主跪着,神色莫辨,“也不一定就要她的命,我只要她的血肉。” “待她及笄后与我儿成婚,我便让他们夫妇二人离京,随我的西军而行,届时薛家想照拂女儿也有心无力。等到我儿病好了,我可以把她送回薛府。” 听到西军,圣上眼神微动。 “行之的病,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若有其他办法,臣也不想叫陛下为难。” 圣上又默然许久,最终长叹一声,“阿姐,你先回府罢,让朕好好想想。” 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心生焦躁。但她行军打仗多年,对大事沉得住气,遂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行礼,告辞离宫。 等她走后,圣上唤了侍候多年的内侍上前。 他神色疲惫,任由内侍为他揉按着额角。如此休息片刻后,他淡声开口:“太子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鬓发半百的内侍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 * 冬阳和煦的此日,陆母邀薛时依入府喝茶。 经过了前世,薛时依知道陆母陆父都是性情极好的人,和他们相处起来,好似与自己双亲相处般怡然。 今生再见到陆母,要讨她开心,对薛时依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半个上午过去,陆母笑得合不拢嘴,唇角想放也放不下来。她布了午膳,用完后听薛时依说想小睡一会儿,便要带人进自己院子。 不偏不倚地,陆成君就是在此时回了府。 他自然无比地把薛时依揽在身后,向陆母行礼,“母亲,那我带时依去小憩一会儿。” 陆母正兴起,看见这一出,柳眉微撇。她将陆成君瞧了又瞧,从他清正如玉的容仪里瞧出几分猫厌狗嫌。 知子莫若母,她不用想也晓得,他这厢把人带走,才不会再领出来了。 “去吧。” 陆母摆摆手,含笑目送了他们。罢了,来日方长,她是慈母,不做棒打鸳鸯的事。 进了屋,地炉带来阵阵暖意。薛时依解下赘余的外袍,很不客气地直直往软榻上倒。陆成君将她捞起来,准备取下一些尖锐的钗环再让人睡。 “不要,”薛时依伸手去护,唔了一声,“我戴不回去的。” “我会,我给你戴。” 他这么一说,她立马缩了手,安心枕在他腿上阖眼。陆成君身上的淡香萦绕着她,淡然宜人,而他的指腹轻轻揉着她额角,舒服得叫人昏昏欲睡。 “我才知道,原来你爱养猫儿鸟儿,是随了你母亲。” 薛时依赶在彻底眠下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她和陆母闲聊,意外得知陆母比陆成君还讨这些小生灵青睐。 陆母当年与陆父相识,全因一只楚鸟将陆父的扳指衔给了陆母,叫她苦苦找了失主好久。 陆成君笑着想问更多时,垂眉看见薛时依睡着了,挨着他衣袍轻轻地呼吸,毫无防备。 他想到今后的岁月里,他们都会这般亲近地度过每一日,便觉得心口熨帖。 他会见到她及笄,旁经她此生最艳若桃李,意气风发的岁月,他还会见到她生出华发,与她白首偕老,在奔流不息的川边慨叹。 前世,他没能见到她白发似雪的模样。 不受控地,陆成君心口微微刺痛,他近来的梦揭示了不少消息,却迟迟不肯透露时依的事,就像是逃避痛楚。 他想过很多,却依旧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不信神佛,为何要去华岩寺发那样的愿。 薛时依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69节 她抬眼便看见陆成君松散的衣襟,他如羊脂玉的锁骨若隐若现,其下一点红痣很俏丽,随着吐息微微起伏。 薛时依愣了愣,瞧着锁骨发呆。 陆成君只是浅眠,他没有午觉的习惯,只是为了让她睡得更好,所以将她从软榻上抱到其他地方。后来看见薛时依睡颜恬静,便不由跟着小憩片刻。 此刻她一动,他便睁了眸。 陆成君声音还带着微哑,下意识想去抱她,“怎么了?” 薛时依把头抵在他颈边,苦恼,“我怎么开春才及笄呐?” 看又看得馋,吃又吃不着。 她好奇他现在的身形与以后会不会有不同,于是挑了挑他的衣襟。 陆成君墨瞳微睁,握住她指尖,不让她作乱。 “时依,别激我,”他喉结滚了滚,灵台被刺激得清明了些,“我不能莽撞了你。” 薛时依嗯了一声,乖乖巧巧地贴了贴他的脸颊,似乎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接着,她的唇慢慢滑到他耳侧,低语: “摸都不让摸,等成了婚,你日日吃斋念佛去吧!” 薛时依哼了哼,捣蛋完就要开溜。 陆成君怎能让她走成,他长臂一展,横在她腰前,薛时依很快就被他从身后紧紧禁锢住。 “我不要吃斋念佛。” 陆成君拨开她如缎的长发,在她光滑白皙的颈边带着泄愤或惩罚意味咬了一口。 薛时依嘶了一声,心说他真是只猫儿呢,老喜欢咬人玩,上回是脸颊,这回是颈项。 “但时依也不能这样戏弄我,”他叹了气,夹着些微委屈,“我这样的年纪,也持重不到哪里去。” 他抱她抱得紧,有些变化很明显,叫薛时依一下就察觉了。她稍微挣了挣,肢体相触,陆成君落在她耳侧的呼吸很快重了几分。 “我抱一会儿就好。”他这么说。 薛时依脸热起来,骄矜地点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 但是陆成君显然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薛时依。她渐渐觉得热,暗搓搓蹭来蹭去地想挣脱他。 他做不到持重。 “时依。” 陆成君眯起眼,沉沉唤了她一声,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颈侧方才被轻轻咬过的位置,暗示意味明显。 要是不想被他再咬一口,就不要再闹他了。 薛时依眨了眨眼,惊觉陆成君这是在敲打她。好啊,重生后他年纪变小了,心气和肚量也小了。 “你自己不行,你还怪我。” 她啧他一声,有意埋怨,“那刚才还不如便宜了我。” 陆成君气笑了,胸膛微微震动。他束好的墨发也散了,滑落在她颈边,带起令人战栗的痒意。 甚至,他还有样学样,啧了她一声,然后哼笑着点头,煞有介事道:“好,我便宜女郎。” 薛时依惊讶地哎了哎,晓得自己逗他逗过分了。陆成君从小就儒雅如玉,啧人这样的举止放到他身上是很少见的。 这一刻的他,眉眼浓烈,多了几分勾人与妖孽肆意。 “算,算了,也不用便宜我。” 薛时依伸手,客气地推拒他,但陆成君取了衣带,顺势绑住她手腕。 为了锁住地炉热气,花窗未开,室内本就不够明亮,而此时床幔落下,帐中浮动着说不出的昏昧。 他敞了衣襟,解开里衣,从锁骨到精瘦有力的腰腹,全都清楚地展露在她眼前。但薛时依摸不着,因为陆成君用薄被将她裹住了,只缓了她的眼馋。 陆成君还要褪去更多,薛时依呀一声,滚到床深处去。 “你做什么呢……”但她也并非真的不明白。 “我如女郎的愿呢。” 他把她翻过来,好叫她能看个大概,“谁叫女郎想轻薄我。” 陆成君垂着眼,跪坐在她身旁,好一会儿,舒出一口气,额间微汗。 “我错了嘛。” 薛时依乖乖道歉,带上了诚意。 就算是前世,她也没将陆成君逼得在自己面前自渎过。 ----------------------- 作者有话说:(2025.11.14)3333字 ———————————— 昨天晚点了,今天逼逼自己,看能不能写出下一章。 我觉得审核不会收拾我吧,这点没什么吧。 写着写着就这样了,本来打算让他们做点正事的[可怜]我白天再看看这段合不合适。 [墨镜]有个设定是早就想好的,但正文里一直不好说。前世陆成君没有安全感,所以想尽办法让时依离不开他,各种办法他都学[比心]所以时依的些许风流完全是被他养的[墨镜]当然她也只对陆成君才展露这种小性子。 第56章 平静下来后, 陆成君略一整理了衣物,然后解开薛时依腕上的衣带。 他轻轻摩挲了她手腕上很淡的红痕,像一星晕开的胭脂, 揉不散。 “我错了。” 陆成君低了声音, 移开眸子莫名不敢薛时依对视。荒唐散去后,懊恼和暗悔又蔓延开来。 他怎能那样不知礼数, 不知羞耻。 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在陆成君心绪复杂的时候,薛时依拉了拉他的手。她轻轻捏他的掌心, 捏他分明的骨节,他们肌肤是两种略有差异的白皙,他的冷白如玉,而她的气血很好。 “陆成君,我发髻乱了。” 薛时依指了指自己, 些许苦恼, “这样出去的话,我跟你厮混的事情会被发现的。” “那你下次就没有办法带我回院子厮混了。” “下次?” 陆成君将这两字在舌尖再含了一次,只觉热气往耳边走。 “对啊。” 薛时依点头, 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她脸色神色写着遗憾, 在说这种好事怎么可以没有下次。 这样的心事, 她藏也不藏一下。 陆成君难得露出情涩,热气开始往脸上走,几乎维持不住那副从容仪表。 他一只手遮住薛时依的眼眸, 一只手捂住自己泛红的脸,既为她对自己的情愫而欢喜不已,又为她对自己身体直白的垂涎而羞恼。 他不难猜到,上一世的陆成君定然对她做过很多恬不知耻的事情, 才使得她这样内敛的小女郎学会了单纯而热烈地抒发自己的情意与欲念。 真是—— 混账。 抢先了他一步。 须臾,薛时依感受到覆在眼上的手移开。 陆成君说:“时依,我去舆洗室洗漱,等我回来,给你绾发。” 他重新抱她到软榻上,然后一刻也不能歇,立马去收整自己这副凌乱情态。 等到片刻后出来,又恢复成了初见时那个面如冠玉的恂恂公子。 铜镜照人纤毫毕现,薛时依看得很清楚,陆成君绾发的手法娴熟,很快就将微散的发髻收拢好了。 他记起更多前世的事情了。 而她会耐心等到他彻底记起来那一天。 出了院子才知道,陆府刚刚来了贵客。 薛时依和陆成君一路往正厅而去,进去便看见了身着玄色衣袍,眉头紧锁的太子殿下。 他身旁,闻慕游芳雪薛雍阳都在。一见他们两人进来,不自觉地递去目光。 薛时依觍着脸接受了薛雍阳凛冽的眼刀子。 陆成君微顿,“殿下?” 这一行人看起来像是来了一会儿了,但竟无人知会他。 太子凤眸微挑,摆手,“无碍,才到片刻。” 其实有人知会过了。 侍从去陆成君院中敲过门,无人应,回来禀报后,太子便让人不必再去,他们喝茶稍等便是。 他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有一要紧事必须告知你们二人。” 太子开口道。 “长公主向圣上讨要赐婚,想让薛时依嫁入长公主府。” 他叹了气,“别担心,父皇没答应,你们都定了亲,当然不能为薛时依强行赐婚他人。只是,姑姑的性子一向执拗,她要做的事不会轻易放手,我必须来给你们提个醒,叫你们两家早作准备。” 其实他对这桩突生的怪事并无头绪,薛家与长公主府从前毫无牵连,且两厢有情的是陆成君和薛时依,不是周行之和薛时依。 姑姑到底为何要求父皇赐婚呢? 听到太子的话,众人惊诧不已,没意料到薛陆两家定了亲居然也拦不住长公主。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0节 但今时不同于前世,圣上赐婚不会不掂量强盛世家的意见。 闻慕和游芳雪来陆府也是有极为重要的事,但介于有对蛊虫不知情的太子在场,他们便先移步了陆成君的书房,将前因后果为他讲了一遍。 “我们已经弄清了为什么周行之能活到现在。” 游芳雪声音清亮,看向薛时依的目光温柔。 “他身体里有两只蛊虫,难怪闻慕之前会觉得他身上蛊虫毒性强。这两只虫多年来互相争斗,虽然带来的苦楚远比一般蛊虫强烈,反而减轻了对他身骨的伤害,所以他得以留存性命至今。” “不过,放任蛊虫斗争不是长久之计,周行之再延寿也不会活过二十三岁。他的死本来已成定局,但你出现了。” 她握住薛时依的手,“时依,你现在的血肉对周行之体内的蛊虫而言,是一味有镇定效用的毒。他如果想要活下来,绝对会死死抓住你。” 所以,长公主替周行之求赐婚,并非是真心想要为其子寻新妇,而是看上薛时依的命。 薛时依嘶了一声,问道:“那他要多少血呢?” 要是不多的话,她也能割爱。如果能有商量余地,还望长公主不要动不动就打赐婚圣旨的主意。 话音刚落,陆成君便冷着脸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薛时依连忙牵住他的手安抚他。她只是问问,但猜得到结果不会好。 “你不要抱着那样的念头,”闻慕抱臂,蹙眉摇头,“正如人一日中有眠有醒,蛊虫每时每刻的活动也不同,所需血量也各异。” “或许今日,你只要喂周行之两三滴血,但明日可能就需要两三碗,后日甚至可能得扒皮烹骨。只要你体内的蛊虫存在一日,你的血肉便会不停地吸引他。” “至于周行之体内的蛊虫什么时候能被你的血毒死,那得看他的命,反正不会很轻松。” 所以如果真嫁进了长公主府,那么等待薛时依的便是暗无天日的取血之路,不知尽头。 太子在座上听着,眉宇间凝重之色愈发浓。 “若有这层缘故,”他指腹轻揉眉心,深觉麻烦,“那么姑姑绝对不会放走薛时依的。” 长公主最在乎的莫过于自己的一双儿女。 “姑姑与父皇姐弟情甚笃,且行之的病本就是替父皇而受,如果她强求,我不能保证父皇不会降下圣旨。” 周行之和周观意被长公主视作朝珠,恨不得衔在口中护着。且周行之自小多病,更是倍受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怜爱。 可是,薛时依不也是被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吗?薛家人极尽小心地呵护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碎,一日一日地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女郎出落得亭亭玉立。 所以怎能舍得她去做别人的药人呢? 简直无稽之谈。 这样一来,薛府和长公主府之间的矛盾必然无从化解了。 太子心中有了数,对着薛雍阳开口:“赐婚一事,我会尽力阻止。” 薛家对大景鞠躬尽瘁,他不能偏私亲族。更遑论此事关乎性命,他不能罔顾人伦。 薛雍阳眸含恳切,对太子深深行了一礼。 忽地,陆成君出声了。 “这么说来,我对一事不禁生出怀疑。” 他看向闻慕,眸光犀利。 “既然周行之身上有两只蛊虫,那我想知道当年他在行宫里为圣上挡下的蛊虫,究竟是他身上的第一只蛊虫,还是第二只?” 这其中深藏玄机。 如果是第一只,那么第二只蛊虫定然是长公主想方设法寻来替子续命的。 “如果是第二只蛊虫,那么救驾一事,岂不是谬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周行之的病到底是救驾所得,还是早就遭逢不测,两者大有区别。前者可谋得的利益远高于后者。 以长公主的性子,未必做不到自导自演一出救驾戏码。既能为子延寿,还能博得圣恩,为周行之铺路,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游芳雪点点头,“这也是我和闻慕今日来陆府想说的第二件事,我们怀疑早在救驾之前,周行之身上就已经被下过蛊。” 陆成君当即询问起太子来,“当年行宫刺圣的凶手,殿下可知道什么内情么?” 太子怔住。 良久,他慢慢开口:“早些年,姑姑手上掌的兵权甚重,甚至京城禁军半数也归姑姑所管。如果行宫禁军中有她的人手,并不奇怪。” 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当年若不是误传了长公主死讯,害她失了继位先机,不然大景皇位上坐着的不一定是今天的圣上。 后来在各种原因下,长公主逐渐让渡出不少兵权,只留下了自己的西军,但西军力量也不可小觑。 “那刺圣案的凶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一伙江湖人士。姑姑拿了父皇的圣旨,带兵暗地剿灭了意图谋逆的反贼。” “若救驾是假,凶手是假,那姑姑剿灭的是什么人?” 太子头痛欲裂,闭了闭眼,复对陆成君道:“此事关乎欺君误国,我会派人去查。” 说完蛊虫的事,游芳雪和闻慕便先行一步离开。而陆成君则还有别的事需与太子相谈。 “殿下,除开长公主外,日后还请您务必多加注重自身的安全,肃清身边人,增设暗卫,且要警惕陈女官的动向。” 闻言,太子威严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困惑。 “成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成君叹气,眉眼间带着不忍,他取出一物,交与太子。 对方拿着这信件细看起来,半晌,目露骇色,呼吸骤然重了些。 “阿遥不是东乡侯之女,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陈国舅与东乡侯夫人的……” 他失语,喉头干涩,几乎不能维持沉稳。 忽地,太子骤然明白为何每次向皇后提及立陈若遥为太子妃时,对方总是搪塞。 而薛时依跟薛雍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寻到哀叹意味。 一开始,依着前世经验,薛时依只晓得陈国舅与自己妹妹有些说不清的纠葛,但她从未怀疑过陈若遥的身世。 但她遣动天机阁去追查东乡侯死因时,却意外发现了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薛时依立马将这线索告诉了陆成君,于是,他派人从东乡侯府遣散的老仆下手,找到当年的稳婆与嬷嬷,一路顺藤摸瓜,最后终于扯出一个骇人的事实。 ----------------------- 作者有话说:(2025.11.15)3224字 —————————— 无人在意的角落,沈令襟已经出京办事去了。 等他再回京时,所有纷争都已尘埃落定。 沈令襟:诶,诶诶?? —————————— 下午也努力写,争取明天也更新[墨镜] 第57章 陆府书房一议后, 众人日后要做的事情也捋出了头绪。 游芳雪和闻慕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寻找逼出薛时依身上蛊虫的法子,太子殿下会派人暗地查清行宫一案,而薛陆两家则决定尽可能地寻出长公主这些年的罪状, 以备不时之需。 长公主一定会再次请旨赐婚, 而他们要做的是不能让圣上动摇。 陆成君送薛时依回府时,已是暮色四起的时辰。月如一盏琉璃灯, 悬在天边,华光澄澈, 落在薛府朱墙的片片黛瓦上。 他将她从马车上牵下来,又一路送到府中。进了府门,行过长廊,穿了月洞门,薛时依住的芙蕖院便不远了。陆成君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他侧身, 挡住夜风吹来的那一面。 他说,我真不想你走。 薛时依点点头,笑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儿嘛。 此刻万籁俱寂, 陆成君叹了口气,倾身, 将头靠在她肩上, 双臂环上她的腰。 “时依,”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眉间是散不开的沉郁之色, “如果周行之执迷不悟,我真的会杀了他。” 他怎么做得到容忍那人欺辱她。 山穷水尽那一日,就算会身陷囹圄,他也要周行之死。 这是不好对太子言明的狠辣, 但确是他绝对会做的事。 闻言,薛时依默然,她拍拍他的背,眼里涌起泪花,她想到他的父母,前程还有氏族。他那么聪明,天假仪质,美玉一块,不能为瓦碎。 “你别想得太坏,就算要动手也让我自己来,”她吸吸鼻子,“我家里还有丹书铁券。” “我不要你动手,这些辛苦的事不该你做,”陆成君半阖着眼,有些疲倦地用脸颊去贴她的颈窝,“为什么重生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缠着你,不让你安宁?” 为什么上辈子出事的不是他。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那是不是你两世都可以过得很好?” 该死的是他才对,他连自己的夫人都没护好。 陆成君唇畔牵起苦笑,疲惫地汲取着薛时依身上的热意。他身形颀长,常年习武有内力护体,寒冬着薄衫不觉冷,却总弯腰,贪恋自己妻子的温暖。 为什么能够记起前世不是他,为什么做药人的不是他。 他不想她这么辛苦。 陆成君只希望薛时依快乐,只希望她喜乐安康。 “陆成君,你记好了,重生后我从来不觉得难过。” 薛时依用力抱住陆成君的腰身,他是真的伤心,卸了一些力气,把一些重量压给她,“我还想谢谢老天。” 她说:“你看,我比前世早两年认识了你,早早与你心意相通。我救下了令襟哥哥,我还会守好我的子慈,我带回了太子殿下会遇难的消息,正努力阻止着薛陆两家遭受飞来横祸。” “你要记得,我痛君所痛,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多振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们之间情深意浓,忧怖也格外磨人,总叫人患得患失。 薛时依揉了揉他脸上的软肉,“如果当初死的是你,我不会过得好,我会吃不好睡不好,终日闷闷不乐。” 她轻轻摇摇他,语气温柔,“我们不要想这个,要想一点别的。” 薛时依抛出话头来,“陆成君,要是你先重生,你会做什么呐?” 依言,陆成君顺从地生出无尽的遐思来。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1节 如果他能先重生,他会做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重生回你降生那年,我会央着父母携我去薛府小女郎的满月宴拜见伯父伯母,想法设法地求来我们的亲事。” 他当然是要去找她。 薛时依弯了眼,“可你那时只是个小娃娃,要是我爹娘不同意怎么办?” 陆成君垂眸含笑,唇微抿,作思索状。 “如果伯父伯母不答应,我只好坐在厅前号啕大哭了,我泪眼朦胧地向他们求情,我说啊,这个小女郎真的与我前世有约,我此生此世,就是为她而来的。” “如果你还是定下了别的郎君,那我就一直死死盯着他,”陆成君哼笑,“但凡他此生踏错一步,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话是骗薛时依的。 就算没踏错,陆成君也不会放过他。 但他会在一种可能下放手—— 如果,薛时依跟旁人在一起时是幸福的。 如果她幸福,他愿意放手。 但还要相守。 他可以遥遥看着她,不叨扰她这一生的喜乐,他会替她挡下所有的忧愁,留她长长久久开心颜,他做的事永远不会说出口,如无声的雪落。 还有,如果幸得长寿,他眼看着她葬下了,便立马回去饮毒自尽,请人将自己葬在她坟茔旁。 他不会迟疑的,因为那便是此生唯一堂堂正正站在她身旁的机会了。 “不会的,不会的,”薛时依捧起他的脸,“见了你,我就不会定下别的郎君了。” “陆成君,我们前世相见的时机不好,新婚夜我为子慈的死伤怀,无心仔细瞧你。” “如果我们相逢在正好的年纪,我身上无亲事相绊,见了你,我定要故意扔下自己的罗帕,”她表露出自己的决心来,“要是你不捡,我就扔扳指。如果扳指你也不捡,那我就拿玉佩砸你。” 薛时依笑道:“要是砸晕了,我就把你拖回府去,反正这郎君我要定了。” 她说的话,叫陆成君听得好欢喜,好似泡在蜜罐里。他去寻她的唇,依依不舍地吻她的眉心。 “那我会好好记着的,记着时依就是要定我了。” * 游芳雪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念书制药,为一箩筐的事忧心忡忡,不能安寝。 又是一日夕照时分,她匆匆地从药铺出来,拎着名贵药材往闻慕府上赶,他们今日要试一味新药方,希望有效。 所有药材的开销都记在薛陆两府上,除此之外,薛陆两府还额外付了一笔辛苦费给他们。 游芳雪没要陆成君给的酬劳,她拿此事和他做了别的交易。早在之前,陆成君便查出她户籍上的问题,知道她来历有疑。 她直接坦白了身世,直说自己来京为枉死的家人讨回公道。就此,游芳雪与陆成君利益互换,他替她掩瞒假户籍一事,帮忙查清她家人的旧案,她为他效劳,制药制毒。 昨日,陆成君派人寻了游芳雪,将近来查到的东西递交。与以往的一筹莫展不同,这次似乎真的有了眉目。 游芳雪想到此事便心神不宁,她走在街上,神思却飞出云外。 无意地,游芳雪撞到人,包着药材的药包落了一地。 “对不住,是我失礼。” 她赶紧道歉,弯腰去捡起这大大小小的药包来。被她撞到的人没有生气,反而顺手帮她捡了几样东西。 “多谢。” 游芳雪接过药材,直到向他道谢时才正眼看了他面容。 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有佩刀侍从跟在身旁,看着身份不凡。 他摇摇头,道一句无事,便带人走了。 游芳雪继续恍惚地往闻府赶。 叩开府门后,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罗子慈,对方伸手来接她怀中的药材。 但这时,游芳雪的手抖了抖。 罗子慈纵然反应快,但只有两只手,所以眼睁睁看着有两个药包摔在地上,来不及接住。 “怎么了?” 她倒没在意药包,先问起游芳雪来。 “我没事,”游芳雪喃喃道,“我只是好像见到一个熟人。” 刚刚那个被她撞的人,她好像在父母坟前见过。 ----------------------- 作者有话说:(2025.11.17)2415字 ———————————— 小剧场——如果薛陆真的相逢在恰好年纪 薛雍阳邀陆成君入府饮茶。 到了告辞的时刻,陆成君本欲离去,却在厅前碰到薛兄的妹妹。 京城三姝里,最少露面的那位。 初相见,两人都怔愣。目光相撞片刻,又移开。 擦肩而过时,薛时依紧张兮兮地落下藏在袖里的罗帕。 陆成君屈指一拨弄,扳指应声坠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要回身替对方拾起东西。 但薛雍阳却来了。 他拧着眉,很嫌弃地捡起地上的罗帕和扳指。 “你们手抖?” ———————————— 这章的情感戏不是累赘[可怜]隐隐把陆成君前世说那句话的原因交代了一半[害羞]前面还有个强调了好几回的伏笔[害羞] 下章继续拉剧情进度条[墨镜] 第58章 游芳雪还记得, 那是年关将近的一日。 大兴寺庙会里人流如织,驱傩人手持火把,赤焰摇晃招摇, 好似真能驱走恶鬼, 带回一年的平安宁静。 家家户户的团聚笑声里,游芳雪和一直照顾着她的景姨收拾起行装, 带上银两准备远行。 她在这一年赴京求学,彻底远离了故乡。 高爵丰禄, 乾坤动,风云变,这样的宏愿她从来没有许过,跟她沉甸甸的心比起来,前途实在太轻。 只要查清当年血案就好, 只要能堂堂正正地祭拜亲友就好。 游芳雪所求不过尔尔。 跟着商队离乡的前一天, 她瞒着景姨偷偷回了被烧成废墟的医庄。那里依旧荒凉,生出了衰草,人烟不至鸦雀不来, 只是在父母的衣冠冢前,竟意外多出一个生面孔。 那人带一壶酒, 在碑前坐了一会儿, 一滴未饮,只是用酒水洗了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谁会来祭拜父母呢? 游芳雪不认识他, 只希望他快走,她想在离乡前再跟父母和阿姐说说话,但耐心等了会儿,对方依旧没离开。 他不走, 她只好走了,不得已地含着一点泪花转身。如果她在外面呆太久,景姨会担心。 没想到今天,这面孔又在京城见到了。弯腰捡药包时,游芳雪看见对方身上佩着的玉制腰牌,纹样繁复,通体透着华贵,无人不识。 他是长公主府的人。 又是长公主府。 游芳雪很难说清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她无端地觉着不安。 “碰到熟人不是好事吗?” 罗子慈一无所知地询问,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两个药包,将呆立在府前的游芳雪拉进来,又继续说: “外头风大,我们去暖阁坐着。” 游芳雪嗯一声,撑起笑,不打算细说,“也对,可能是我想太多。无碍,我们走吧。” 有关当年血案的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会放过。等今日事毕,她会请陆成君好好查一查那人身份。 与此同时,被游芳雪惦念不已的中年男子踏入了长公主府。 他背手,看着庭中的周观意练剑,目光温和亲切。 “父亲!” 周观意很快注意到他,惊喜地叫出声,“您回来了?” 她欢快地放下长剑,抬起胳膊拭去额上汗水,“我找人告知母亲,请她回府!” “意儿,不必去,”师晏笑着摇头,喊住她,“你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那我去叫行之!” 她身形未停,疾驰如燕。 师晏咳嗽一声,笑意更深了些,“你阿弟也知道。” 母亲和阿弟都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知道? 周观意刹住脚步,转身,不高兴地抱臂看着她父亲。 “你们三个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看我一会儿找不找行之的麻烦。” 师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开口揽下错处,“都是爹不对,爹下次不这样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2节 “意儿,去把你的剑拿起来,”他又拍拍她的肩,温声吩咐,“跟爹过几招,让爹试试你现在的身手。” 周观意满口答应下来。 “好啊,那父亲可不能掉以轻心,母亲说我比她当年还厉害得多呢!等明日入了夏,我便向舅舅请旨允我进西军任职。” 她语中带笑,尽是意气风发。 这些年周观意留在京中是为了陪病弱的周行之,好叫他身边时时有家人伴着。 但如今他身子见好,她也就考虑起别的事。 西军。 师晏把这两字在心里掂了掂,微微叹一口气。 “嗯,意儿有这打算自然是极好的。” 他说。 长公主一直忙到晚膳后才回府。 她到自己院中,推门进屋时,师晏刚刚沐浴完,他的衣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隐约能瞧见腰腹上狰狞的伤痕。 这全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见她来了,他弯了唇,低低唤她,“妹妹。” 尘世的寻常百姓家中,夫对妻常以妹妹为爱称,他们之间虽是尊贵公主与驸马的关系,但不外如是。 “把衣裳穿好,不要染风寒了。” 长公主走过去,替他拢紧了衣襟,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 “嗯。” 师晏依言含笑站好,任由她动手。 很快,大氅在他身上披好,师晏伸手,将面前人带进怀里。 “你可想好了?此番回了京,多年心血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长公主难得敛去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态,轻声询问他。 “毁就毁了,”师晏抚上怀中人的后颈,轻轻按揉,他满不在乎地开口,“这么多年,我也打累了。若能治好行之和你的病,从此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倒是想,可记恨我的人那么多,”长公主叹气,苦笑,“我们怎么做寻常夫妻?” “有我在呢,妹妹,一切有我陪着你。” 师晏宽慰她。 他语气温和坚定,一如当年初得知自己孩子被下了蛊的那个无望的夜晚。 长公主眼中泛起极浅的水光。 “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害了你?若没有先皇赐婚,你现在应当过得很好。” “胡说,”他驳了她的话,“你如何害得了我。成婚这几十年来,我从未悔过与你做了夫妻。” “莫不是妹妹悔了?那不行,我们都有了一女一子了,回不了头了。” 他没想过回头。 她也没有。 长公主笑。 好半天,她说: “明日进宫去?” 对方嗯了一声。 “明日进宫吧。” * 宫城巍峨明丽依旧,冬寒不掩其富丽堂皇。金殿上,宫人听令屏退,只留下皇帝最信任的内侍。 “臣今日求见,是想知道臣上次所求的赐婚一事,圣上考虑得如何?” 长公主跪在殿上,眉目低顺,姿态恭谦。她身旁,师晏一掀衣袍下摆,也跟着他的公主殿下一道跪下。 金殿地面冷硬,寒气直往膝间钻。 “朕觉着,还是不妥。” 圣上闭目,不愿直视长公主。 她闻言,轻轻呵笑一声。长公主起身,凤眸锋利,逼视着高座上的九五之尊。 “长命奴。” 长公主已很久不曾这样唤她的胞弟。 这是当年两人一同住在冷宫,圣上染病高烧不退,性命垂危时,他那含泪的阿姐,怀着一腔柔软与期盼为他取的小名。 “长命奴!” 她悲声道,满含愤怒,“现在不是你缩在破破烂烂的絮被里发着热,虚弱地唤阿姐的时候了?不是你坐在龙椅上,看着我凯旋,怯声唤我阿姐的时候了?” “长命奴,你做了天子了,是万岁爷了,不用阿姐再替你苦苦求长命了。阿姐对你来说就没用了,是不是?” “最是无情帝王家,谢圣上恩典,我周宁今日领教!” 长公主声声凄厉,字字如剑,直直剜开圣上紧闭的目,紧蹙的眉。 圣上猛地握紧龙椅扶手,掌心被咯得生疼。他重重呼吸几下,终是没忍住,狠狠捶击了扶手。 “阿姐呐!” 他痛心疾首,“你在行宫给我下蛊时,阿弟醒着啊!醒着啊!我眼睁睁看着你将蛊虫下在我颈边!” “阿姐,你告诉我,朕还要怎样做?朕任你欺君罔上,朕任你拿着圣旨去治莫须有的刺客的罪!这些年行军打仗,粮草从来都先紧着西军,凡有人挑拨说你有异心,朕一律从严处治!” 圣上自龙椅上拔身,急步走到她身前,挥袖咆哮。 “是朕无情吗,是阿姐要的太多!” 这些话好似剥下了一层皮,露出血肉淋淋又狼狈不堪的内里来。冷宫里的长命奴没变,哄着长命奴入睡的阿姐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狰狞恐怖。 长公主落着泪,身子控制不住地轻抽,被师晏紧紧扶着。她去拉圣上的衣角,动唇,努力好几次,才说出完整的话。 “我知道长命奴苦,可阿姐也好苦。” “你知道的,先皇仍在世时,偏心太子周承乾。我带着西军打仗,功劳算不到我头上,我认了。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和我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能立足安身就好。” “可后来,周承乾指使手下官员故意拖延西军粮草运送,他们说是只晚了半月,也没死多少将士,便只手遮天将此事瞒过。可那些将士跟着我出生入死,我怎能眼看他们活活饿死了,还无可申冤?” “回京后,我闯入那官员府邸,杀了他家里的男丁,取了他项上人头祭我麾下军士的亡魂。你也清楚,后来若不是你和帝师寻来证据,我早就被问罪处斩了。” 圣上颔首,以袖抹泪。 长公主恨声道:“这件事,我到今日也不悔!我只悔我没能斩草除根,没将他全家杀尽,留下那官员的后人蛰伏多年,最后将蛊虫下在我儿身上!” “我的行之何其无辜?那蛊虫本是朝我来的,他瞧见了,伸手一抓,此后一生便被这样轻易耽误了。” 她声泪俱下,抓住圣上的手,“你知道吗?行之小小一只,卧床不起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当年冷宫里的你。我跟行之说,娘给你取个小名长命奴吧,当年你舅舅就是起了这小名,后来病便好了,所以你也要好起来。” “没想到,我真的为行之寻到了医师。江湖上有个古医世家,祖传了一套出神入化的针法,克他身上的蛊虫。恰好我有个旧识,就是这古医传人,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将他请来,为我儿施针。” “一开始真的有用,他施了针后,行之病气全无,又能跑能跳了。” 回忆到此,长公主扬起笑,笑靥艳丽,好似又覆上了当年的喜色。 但很快,她又沉了眉。 “可仅仅一月,我儿又病倒了,而且这一回竟是彻底没了救!我那旧识找不出原因,很是愧疚,说自己或许学艺不精。” “愧疚?学艺不精!多荒唐啊!” 愧疚有用吗?换得回来人命吗? “这叫我如何不恨!我儿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活!” 长公主当即杀了旧识。 之后她犹不解恨,杀了那官员留在世上的所有孽种,甚至迁怒了整个古医世家,还有研制出蛊虫的巫觋等一干人。 她本性暴戾,自觉容忍到这一步已足够宽容。 “圣上。” 而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师晏开口了。 “求您开恩。” 他抿唇苦笑,眼里流下泪来,“阿宁为了替行之试药,在自己身上下了蛊虫,如果没有药,她也会死。臣愿交出兵权,将西军归还圣上,只求圣上能给我妻儿一条活路。” “求您开恩!” 师晏带着长公主,又复而跪下。 圣上惊诧失色,一步一步僵着走出金殿,他在殿门处仰首望天,久久不能语。 良久,他颤着身子,长叹一声,气若游丝。 “阿姐,你糊涂啊。” ----------------------- 作者有话说:(2025.11.20)3537字 ———————————— 上周忙,确实更新少了些,这周会投入更多时间!一会儿看下加不加内容,争取把赐婚剧情和太子来劝阻都在这一章结束。 第59章 “父皇, 儿臣以为,赐婚一事不妥。” 今日百官不用上朝。 薄雾微寒,太子穿过重重宫门, 直接一路到了圣上寝宫求见。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3节 他得知赐婚圣旨不日便会颁下后一刻也没有等, 毫不犹豫地进了宫,跪在自己父亲身前时眉心紧锁, 神情恳切。 “父皇,薛陆两家已定了亲, 为薛家女郎另行赐婚有违礼法,请父皇三思!” 圣上平静地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储君,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理政之才出色, 在朝中深受爱戴。 太子会前来觐见劝阻, 并不出乎圣上的意料。 他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淡淡道:“如何不能?不过是一桩亲事,朕还能叫薛家女郎受委屈不成。陆成君是良配, 你表弟行之也是良配,此事不必再议。” 良配? 太子心绪复杂。 他沉了沉眉, 语气咬重了几分, “父皇,行之并非良配,儿臣今日就是为禀告此事而来。” “父皇有所不知, 行之是因蛊虫作乱才久病不愈。而薛时依之前在机缘巧合下也中了蛊,她的血肉因此有了药性,能够使行之体内蛊虫安定,这才是姑姑执意为行之求娶薛时依的真正原因。” “薛时依若进了长公主府, 只有做药人一种下场。父皇,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这种境地。薛家上下忠君爱国,为大景鞠躬尽瘁,您不能赐这样一桩婚事给薛家!” 言罢,太子抬头,与自己父皇相视。 而圣上眼中尽是平静,没有半分惊讶与愤慨。 原来他是知晓此事的。 太子虽意外,但并不泄气,只是继续开口: “儿臣已查明当年行宫刺圣一案,根本就是姑姑自导自演。为了博得您的愧疚,她安排行之救驾,但其实在早那之前,行之便已经被下蛊了!” 听到这些,圣上依旧眉目冷淡,静静地等着太子其余的话。 他对长公主欺君罔上的举止知情,甚至对此种举止也宽宥。 太子险些跪不稳,心重重沉下去,他浮起一抹苦笑,脸色白了几分。 “您怎能……怎能偏私至此!” “父皇!”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就算您执意赐婚,这婚事也必定成不了!薛陆两家对此事已然知情,绝不会任由长公主将薛时依当作药人,至于儿臣,也当然会站在他们那边!” 圣上依旧冷冷审视着太子,上位者多年的气势让他不怒自威,早不见当年初继位时的青涩。 而太子虽然姿态恭顺有礼,但是坚持已见,行事寸步不让。 “朕偏私?” 蓦地,圣上不再沉默,而是抓起手旁随便一件物什,狠狠掷向太子。那小物什擦过太子额角,片刻后,他的鬓发间淌下一线血色。 周围的宫人吓得跪倒。 而太子看着血珠落在膝前,后知后觉额角处传来了刺痛。 他看着陡然暴怒的父皇,怔住了。 “陈氏是你的母族,你看看陈氏最近闹出的乱子!你身为储君,无能管理母族,任由外戚作恶,行偏私之事,如今还敢斥责朕偏私!” “你好大的胆子!即刻出宫,滚回你的太子府去!” 太子忍着痛,俯首在地。 他从未有过偏私陈氏的想法,可陈国舅不仅是他的舅舅,还是皇后的亲兄长,是当初辅佐圣上继位的功臣,根本不是他处理就能处理的。 这些年来,太子已然觉得处处掣肘,有意削减陈氏气焰。此番陈氏出事,皇后找到太子要他帮忙摆平,他断然拒绝,母子还为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陈氏惹出的祸事,儿臣的确有错。儿臣向父皇保证,日后不会放任母族——” 太子话没说完,圣上便沉声打断了他。 “朕说了,让你滚!” 见人跪着一动不动,圣上勃然大怒,还要掷出其他物什。 内侍赶紧上前,半是请求半是拉拽地扶着太子殿下出了寝宫。 他低声劝,殿下,您待在此处于事无补,还是先走吧。 寝宫外没有地龙带来的热气,天地生凉。寒意刺着太子额边还在淌血的伤口,痛得发麻。 内侍对太子躬身,语气恭顺关切,“殿下,您的伤……” “无碍,”太子点头,“我知道。” 他还是没有立马命人寻太医,而是对着圣上寝宫沉默。 今天没办法再劝了。 太子长身玉立着,一言不发。 半晌后,他不得不转身离去。 内侍恭敬地目送了他,回到寝宫时,见圣上正捏着眉心,赶忙上前替他按揉额部。 他道:“陛下这一砸,砸得亲切。” 不至于破相,不至于太狠,却能让太子对薛陆两家有个交代,且为了遮掩圣上砸出的伤口,太子也不得不消停两日。 圣上叹了口气。 “渊儿长这么大,朕从未对他动过手,他还是吃的苦头太少。” 但他的语气并不夹杂怒气。 内侍含笑宽慰,“陛下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慈父心软。陛下处处为太子殿下铺路,想来也是认可太子行事的。” 圣上颔首,不语了。 温顺听话的世家和手握兵权的长公主中,他选择牺牲世家。虽然他做了恶人,寒了薛陆两家的心,但太子阻挠这赐婚,便可以当善人,反而能更受这两家拥护。 长公主交出了兵权,此后便不再构成威胁,而尘埃落定时,他便可以顺势传位于太子。 能够辅佐太子治国的重臣人选,圣上早有打算。 也是巧,瞌睡送枕头,陈氏恰巧出了事。 这些年来陈国舅的所作所为,圣上心中有数。他一直未清算陈氏,就是等着有朝一日翻旧账,彻底挫灭其锐气,让陈氏不敢再生出外戚干政的念头。 太子现在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终有一日也会懂。 * 周行之从二皇子府后门出来,坐上回长公主府的马车时,眼前还能浮现起二皇子得意的神色。 以薛相重查越州案为始,拥护二皇子的官员拿着周行之给的证据,开始细数朝中的陈氏官员这些年来犯下的大大小小的罪行。 他们来势汹汹,预备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党的官员自然不甘示弱,把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也甩出来。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但陈氏败势已定。 二皇子对周行之的佩服油然而生。 之前与太子的交锋,二皇子没赢过,甚至连太子也并不敌视他,只觉得他是个不够安分的皇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不受父皇喜爱,母族势力也不比陈氏,疼爱他的母妃两年前搬进佛寺,不问红尘,不再见他。 二皇子受够了忽视。 众人都认定他哥哥会继位,但他偏要争一争。 可是,二皇子的心思,周行之根本不在意。尽管此次对方为了对付陈氏从而显露出的势力让他有些讶然,但也不妨碍他认为二皇子蠢。 周行之没想着这么早就能用上二皇子这枚棋子,他本以为自己还要为对方多铺两年的路。 但现在的时机远比他的打算还要好。 周行之唇畔抿起很淡的笑。 回到长公主府时,侍从向周行之禀报,说是有贵客到了府上,已等了他有一会儿了。 周行之进书房时,不意外地看见了陈若遥。 明明陈氏遭了殃,按理说她已如愿。但陈若遥面色依旧冷冰冰的,还带着不满。 “阿遥,寻我何事?” 周行之泰然询问。 “别摆出一副无辜神色,你知道我要什么,”陈若遥逼近他,语气冷然,“陈国舅只是丢了官职而已,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陈氏出事,陈若遥一开始是畅快的。 但陈国舅明明丢了官职,却依旧锦衣玉食,依旧没有多少愁色,气血旺盛。 陈若遥的心一下便失衡。 陈国舅过得那么好,而她却不知道父亲棺中白骨是否已化作灰。 陈若遥甚至撞见陈国舅安慰自己的母亲,说此生所求不多,高官厚禄丢便丢了,余生与其长相厮守就好。 他此生所求不多,那为什么要杀死她的父亲东乡侯?他们分明是兄妹,凭什么敢长相厮守,凭什么敢造就她这样的冤孽血脉? 陈若遥恨得不能自已,恨得夜不能寐。 陈氏得到的这点报应远远不够,她要陈国舅死,要所有帮凶一起死。 周行之开口:“阿遥,你冷静些。” “是你自己不愿叫世人知晓陈国舅与你母亲的私情,不愿公开你父离世的真相,令你父亲死后遭受非议。” “有所得,必有所失,陈国舅宦海浮沉多年,老奸巨猾,很多脏事都不必经他的手,我令他丢了官职,已经费了很多力气。” “如果你想要更多,你或许需要自己再动动手。你好好想想,什么样的手段能让你恨的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若遥静静看他几息,忽然扬起笑。 “周行之,我已经在太子殿下的香囊里加过引兽粉了,也已经给过你陈氏作恶的证据了,你还想要我对殿下做什么?” “你想都别想!” 她眸光冷淡,“你给我听着,我今日只是来提醒你尽快对陈国舅动手的,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周行之淡笑,眉眼间难得带了点怒意。 “你倒是情深意重,但他对你有这么好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4节 “你真以为皇后不知道你母亲与陈国舅的事吗,不知道你的身世吗?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迟迟不为你太子的婚事打算!” “皇后早就知道的事,太子会不知道吗?陈若遥你清醒一点!他是帮凶,不是值得你托付真心的人!” * 已是将近正午了,除开薛时依和薛雍阳,薛府里其余人都进了宫。 祖母和薛父,还有陆父一道去面圣了,而薛母陆母则去拜见皇后。 芙蕖院里,薛雍阳事无巨细地列着单子,要侍女为薛时依收拾好行装,吃的用的玩的,一样都不能漏。 而薛时依趴在书案上,难过地给陆成君写信。 几日前陆成君被派到京外办事了,眼下只能和她见不了面,只能用信件往来。结合近来的事,很难说清这事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总之,虽然他在尽力赶回京,但应该赶不上见她最后一面。 即将到来的赐婚圣旨不算是薛家意料之外的事,两家长辈商议过后,祖母拿了主意,她要进宫面圣。 祖母深知圣上和长公主秉性,明白赐婚一事可能阻止不了,但是她至少会让赐婚圣旨不这么早就颁下来。 薛清说:“大不了我一头撞死在金殿上,到时候我要我的孙女守孝三年不得成婚,我看谁敢阻拦。” 当然地,圣上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死帝师。 而在这争取而来的时间里,为了防止长公主打其他主意,薛时依会跟着祖母回胤州呆一阵子。 等薛清从宫里回来,他们就立马动身离京。 罗子慈会陪着薛时依一起去胤州。 对此,游芳雪有心无力,她得留在京中和闻慕一起寻出逼出蛊虫的法子。其他人和她一样,会继续留在京中为后头的事做打算。 书案上,薛时依边写边抹泪花。 她信里第一句话是,“陆成君,我好像没办法跟你去南山别院避寒了。” ----------------------- 作者有话说:(2025.11.22)3687字 ———————————— 放心,困难很快就解决了! ———————————— 又晚了(tt) 我发红包给宝宝们! 给自己立个誓言,发完这一章立马继续写,接下来剧情特别重要! 第60章 拿到薛时依的信时, 陆成君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 他见了信,没说什么,只是将它细细折好, 放入袖中。 赶回京时果然已经晚了。 京城瓢泼大雨, 天际青光数道,雨如决河倾。陆成君是策马回来的, 只来得及戴上笠帽,现下浑身被淋得湿透。 薛府檐角下水流如注, 隔着细密的雨帘,薛雍阳朝他摇头,很是惋惜。 “你回来得太晚,马车走了两日了。” 两日了啊。 陆成君钝钝地想。 冬雨太急太冷,将陆成君的衣袍浸得沉重, 贴在他肌肤。见他这样狼狈, 薛雍阳也有些不忍。 “进来换一身衣裳罢,寒气入体不好受的。” 陆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立在雨中, 半晌,他摇了摇头。 “多谢, 但不必了, 我还要去追上马车。” 他还是想见她一面。 薛雍阳愣了愣,下意识劝阻,“算了吧, 日后你也能去胤州看她。” 这样淋着雨一去一回,不病倒才怪。 陆成君说:“不一样的。” 日后他的确会去胤州看她,但眼下也必须去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想见,也因为他知道, 薛时依一定也想见他。 陆成君没再多说,辞了薛雍阳便要再次翻身上马。 可忽地,薛府门前又走出一人,叫住他,“陆成君,等等。” “你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道,贸然追上去可能会错过,”在旁边看了许久的罗养青出声道,“你先进府休整一番,等雨势小下来,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路。” “这几日都下大雨,他们的马车不会行得很快,你追得上的。” 薛雍阳微讶,“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罗养青神色不变,“这不是胡闹,是我欣赏他。” 薛雍阳无言,好啊,现在倒成了他不识趣。他啧一声,“好好,我给你们俩备好马匹和侍从,我一定挑最快的马。” “那就多谢了。” 陆成君扬唇,终于露出些和煦笑意,他摘下笠帽,踏进薛府。 * 薛时依离京的第四日,终于见到冬阳放晴。天光明媚,日晃山椿红,山壑间清气舒朗,风动千竹翠。 这样晴好的日子,令她想起如暖阳和煦的陆成君来。 薛时依揉揉脸颊,忍住写信的念头。这才短短几日呢,她得把心里的话攒一攒。 前两天刚离京时,一出城门,薛时依就触景生情,没克制住自己,捏着笔泪汪汪地写信。罗子慈跟她坐同一辆马车,见状笑得停不下来,害得她难为情好久。 薛时依觉得自己不能叫罗子慈这个冷心冷情的促狭鬼再找到发作的机会了。哼哼,当然,罗子慈最好别让自己逮着她偷偷想闻慕的时候。 薛时依把帘帷掀开半窗,晴光柔柔地落进来。马车里有暖炉,让人不觉寒冷,照旧地,罗子慈坐马车不看书,她在逗狸奴玩。 这狸奴皮毛生得油光水滑,乌云盖雪的毛色,正是陆成君养的那只猫儿玉珠。 是了,薛时依离京的时候,顺道去陆府把玉珠掳走了。 “它一直往暖炉旁边钻,毛都要烤焦了,怎么感觉它有点笨?” 罗子慈把玉珠抱在怀里,跟薛时依闲聊。 薛时依连忙捂住玉珠的猫耳,“玉珠乖哦,我们不听她说话。” 罗子慈被这话酸到,眉眼弯弯地把猫儿抱给薛时依。 她露出一点坏坏的笑意,“我又想起来那日离京游芳雪送我们走的时候了,哎,她那样的呆子,也会舍不得我们。” 这几天,罗子慈将游芳雪依依不舍的眼神反复回味,乐得开花。 薛时依撇嘴,声气温软地拆穿她,“噢,可我记得那会儿你也抹泪花呢。” 两人拌嘴拌得不亦乐乎时,闻九敲了敲马车窗棂,微微探头进来。 她说:“女郎,沿途有梅花开得正盛,要不要我给你们折一枝来?” 薛时依和罗子慈点点头。 “好啊!” 薛时依趴在车窗上等着拿梅花,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闻九策马往后头的梅林走。 风中夹着闻十爽朗的声音,“阿姐,我也要!” 但闻九对此充耳不闻,只折了一枝便往回走,她红袍执梅,驾马驰骋,好不潇洒。 忽地,薛时依的目光越过闻九,被她身后一个策马疾驰的小小黑影所吸引。 那黑影,像是朝着薛家车队来的。 她的心漏了一拍,赶忙探出身子去看。 很快,黑影靠近了车队,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楚,叫人能看清他的容貌。 薛时依愣住了。 “罗养青?” 他怎么来了? 马车里,罗子慈听到自己堂哥的名字,不禁凑过去跟着看。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说起罗养青?” 薛时依对着奔来的策马少年郎虚虚一点,然后急急地吩咐车夫,“停车!” 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她有些不安起来。 而终于快马加鞭地追上来的罗养青一口气都不敢歇。 纵然身子已经被寒风吹得发僵,握着缰绳的双手也像冰,但他还是撑着到了薛时依面前。 他嗓子哑得不像话,每句话都嘶哑干涩。 “薛时依,陆成君出事了!” “我们走京郊山路时遇到山崩,他挡在我身前,自己受了伤。陆成君现在还躺在医坊里,不知道人醒没醒……” * 前世 薛雍阳不记得这是自长公主巫蛊祸事后自己过的第几个严冬了。 大概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吧。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5节 小妹死的第二年,祖母走了。而今年秋,薛父离了世,他早些年仕途中落,后又因女儿的死郁结于心,所以没能长寿。薛父棺木入土时,薛母哭得几近昏厥。 她对他说,儿啊,我好苦,老天怎能叫我眼睁睁看着时依走了,又看着你父亲离去呢? 薛雍阳扶着母亲说不出话,喉痛如割。 他徒然地落泪。 沈令襟,时依,祖母,父亲……这些鲜活的人逐渐变作牌位上静止的篆刻,几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他亦飘零久。 秋风的凉意散去后,京城迎来了严冬。 万山素裹,雪大如席,搓绵扯絮,这让农户很高兴,因为瑞雪来了,明年小麦便能丰收。 如今大景已彻底安定,战事不起,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切欣欣向荣。 薛雍阳想起这些时,心里很平静。他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积雪深至小腿,他腰间佩着一枚青铜小镜,衣袍下摆沾满了雪水,将靛青色染得更深。 他想起年少时去华岩寺求签,签文说他命中有丞相之位。 年少的薛雍阳对此欣喜不已,得意扬扬,年轻的薛雍阳从不提及此事,颓丧失意,而如今,年长的薛雍阳忆起签文,只余满腔苦涩。 终于,他停了下来,看向前方的坟茔。 漫天的雪色里,有人身着一袭白衣,静静坐在碑前,摩挲着石碑的动作温柔珍重。他未戴冠,白发披在肩上,俨然与天地一色,如出一辙得冰冷。 薛雍阳抿起嘴角。 他侧过脸去,自嘲道: “陆成君,能不能跟我再打个商量。你突然把这么多事托付给我,我也受不住啊。我都这把岁数了,只想过安生日子。” “陆成君,都这么多年了,算我求你了。我不想给人收尸了,我给太多人收过尸了,我真的累了。” “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也没有几个知心好友,你说我以后还能找谁喝茶呢?” “所以,你能不能,别寻死?” 他呼出的气化作白雾,热泪滚落到雪地里,很快也凝成霜。 其实他知道今天来这一趟是徒劳的,拖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不让他解脱,说来也残忍。 但是昨晚,薛雍阳做梦了。 他梦见了阔别多年的小妹。 梦里的薛时依还是那副娇娇小女郎的模样。 她抱着哥哥的手臂摇啊摇,撒娇说,哥哥,我不想让陆成君这么早来陪我,我想等他满头华发,老得站不住时再来找我,你再帮帮我吧。 求求哥哥,再帮帮我嘛。 梦里的薛雍阳咧嘴,捏着她的脸颊说,你在下面你不知道,早在你死的时候,你的夫君便一夜白头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求我的事,我哪件会不办? 现在,梦外的薛雍阳面无表情地流泪,死活不愿意看坟茔前的人。 他想,时依,我怎么帮你才好呢,你光知道求哥哥,也不帮哥哥想个法子。时依,你知道的,哥哥其实很没用,哥哥当初保护不好薛家,后来保护不好你,如今一把年纪了,谁也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陆成君听了他的话,难道会回心转意吗? 陆成君当然没有回头。 他只是抚摸着薛时依的墓碑,眉带喜色,指尖冻得发白。 他说,雍阳,对不住。 他说,往后多谢你了。 ………… 其实,薛雍阳十几年前就帮过薛时依一回了。 那时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刚刚弄出轰动朝野的巫蛊案,上至皇帝,下至重臣,不少人被下了蛊。 长公主的确贼心不死,但也没能掀起多大风浪。皇帝和陆成君考虑过她反咬一口的情况,早备了后手,埋伏好的禁军很快便将其抓捕治罪。 而对于那些中蛊的人,游芳雪正带着她的徒弟们全力以赴地医治着。 在她高超的医术下,蛊虫祸乱人命的情形很快就被控制住。不过遗憾的是她们再尽力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有人身上的蛊虫发作得太快,来不及救治。 薛雍阳无疑是极其幸运的,他偶然的挑剔使得自己完全避开了晚膳里的蛊虫。作为毫发无损的人,他担起了稳定局面的重责,在京中忙得焦头烂额。 局势慢慢稳定,但是,他迟迟不见陆成君出现。 下属说,陆成君滞留在华岩寺,谁也劝不走。下属还说,陆成君也中了蛊,但不肯让医师施针。 薛雍阳怒气冲冲,“他发什么疯?” 下属们互相看了几眼,终于说出了一件他们怕薛雍阳听了后会承受不住的事。 他们说,薛大人,因为您的妹妹死了。 薛雍阳怀着滔天的痛意,滔天的惊怒,一路提剑赶到华岩寺。他还不敢把这消息告知父母,只是急急地奔向华岩寺。 直到在紧锁的寮房门口遇见游芳雪前,他都保持着面色铁青,恨不得杀了陆成君。 游芳雪比他来得早,告知了他原委。薛时依中的蛊虫发作太快,华岩寺又离京城有一段路程,医官们收到消息后,路还没赶到一半,人就已经没了。 她还说:“若陆成君过了今日还不愿被我施针,他也得死。他好像铁了心要殉他夫人,你快劝劝吧。” 薛雍阳踹开寮房时还拎着剑,他双眼通红。烁烁寒光过处,照亮紧紧握着榻上人手不放的陆成君,还有他满头的白发。 他居然,一夜白头了。 薛雍阳喉头的怒骂蓦然堵住了。 手中长剑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榻上的薛时依没了声息,恬静地躺着,前几日她还嘲笑薛雍阳今年三十有二都但还未成家,好没用。 薛雍阳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了,眼前一黑,要扶住檀木桌才能稳住身形。 痛到极致的时候,泪水都不能立马挤出来。 他咬着牙开口,“陆成君,你松手,滚去治你身上的蛊虫。” “时依有我守着。” 但一个没了性命的人有什么好守呢?薛雍阳固执地不去想这件事。 可是,陆成君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薛雍阳愤恨地起身。 他的理性告知他,自己不能任由对方这样萎靡下去,现在是要紧关头,陆成君不能死,也没资格犟。 但薛雍阳觉得好累。 真的好累。 为什么他的小妹死了,他连哭都没有余裕,还不得不劝另一个人振作。 他去扯开陆成君,“你做什么?殉情?你现在怎么能死?你给我起来!” 陆成君愤然甩开对方,罕见地发了大火,咆哮道:“你不懂!” “我不懂?” 好似一根弦崩断了,薛雍阳突然崩溃了。 “陆成君,我不懂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时依的时候,她过了及笄之年,是个亭亭玉立的女郎了,可我第一次见到我小妹时,她小得只能被嬷嬷抱着,还没我手臂长!” 所有情绪都开了闸,猛烈地涌出来,他失声痛哭。 “你知不知道她最先会喊的是我的名字,是我偷偷去教她的,我母亲还气得揍我!我在京里救别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的小妹没人救,陆成君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 “你凭什么死?你把害我小妹的罪魁祸首抓到了吗,你把自己父母安顿好了吗,你把后事处理好了吗?你只知道去死,如果今天是我小妹活下来了,她不会像你这么窝囊!” 陆成君握着薛时依的手,不断地流泪,哀求道:“薛雍阳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时依是一个人走的,我想陪着她。” 这是陆成君此生第二次哀求旁人。 他哭得身体抽动不止,“华岩寺那么多神佛,时依那么敬重他们,为什么他们却不愿救她呢?” “我看着她一点点没了声息,我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感受着她身体凉下来……” 他第一次哀求,是在薛时依晕厥后,他被逼至绝路,无望地哀求这满天的神佛。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薛雍阳摇头,脸上泪水纵横,他揪住陆成君衣襟,语气凶狠,“陆成君,你听我说!” “神佛的账以后再算,我现在就叫医师进来,你要是再抗拒,我就马上一剑杀了你。等你死了,我绝对会划花你的脸,这样就算你上了黄泉路,我小妹也认不出你。” “你最好听我的,好好地去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等到一切结束那天,你不为我小妹殉情,我也要摁着你去殉!” 他说完,慢慢松开了陆成君,转身去门前喊游芳雪进来。 游芳雪静静听完了一切。 看到薛雍阳过来时,她垂着眸,擦去泪痕。 此时此刻,她很难不为这真情动容,这一瞬间,她竟也觉得,那榻上与她素昧平生的女郎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 ………… 后来十余年里,陆成君照着薛雍阳的话,安顿好了许多事。 他抓到了巫蛊案所有凶手与帮凶,一个也不放过;他好好侍候双亲,让父母安度暮年;他从陆氏旁支抱来了个聪慧的孩子,教导她成为合格的家主;他为大景呕心沥血,见证盛世一步步到来。 他每年都替薛时依去祭她的义兄和挚友,他在罗子慈遇难地旁的荒山上结识了一位闻姓巫觋,对方苦守此地几十年,从未离开…… 赴死的那日,陆成君特意穿了一袭白袍。 以我白衣,作君地下灯。 他服的毒发作很快,也不会叫人太痛苦。 不是陆成君畏疼,只是他觉得自己死时不能面目狰狞,等上了黄泉路,到了地府,见到薛时依时,他担心吓到她。 *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陆成君醒来时恍若隔世,他像是被谁拥在怀里,谁的热泪落到他脸颊上,滑出一道滚烫的泪痕。 耳边的呼唤慢慢变得清晰,明亮,带着破涕为笑的喜。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6节 这声音他熟悉无比,思念无比,十余年未再闻。 “陆成君。” “陆成君!” “他醒了,他醒了!” 陆成君睁开眸时,正正映入他眼中的,是薛时依欣喜的脸。 她紧紧搂住他,珍重无比地拭去他的泪,呜呜着抱怨他,“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她的话如同蜜,她的脸庞如同莲花,全落在陆成君心间。 啊。 他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原来死后真能再次见到爱人,陆成君想,那么这世上的有情人都应不畏惧死亡才是。 不该畏惧,甚至可以说期待。 他浑身都痛,但还是撑起了身子,回抱住了薛时依。 “时依。” 十余年的思念实在是太沉太重了,沉重得就算她明明在眼前,却还是好想好想她。 再次见到爱人的幸福太深太沉了,幸福得他快要窒息,不断怀疑着这是梦境。 “我好想你。” 陆成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抵着鼻尖,泪水顺着他高挺如玉山的鼻梁湿润了她的脸颊。 “我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时依,”他乞求她,“再抱我紧一点,好不好?” 最好紧得让他们只能呼吸同一股气,最好紧得手臂生疼,最好能让他不断地确认她就在自己身边。 “好,好,我会抱紧,我会的。” 薛时依连忙答应。 本来,陆成君身上有好多伤,她搂他时很小心,但她看他现在这情态,便将这些顾虑全部抛之脑后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最明白他的心,知道现在只要照他的话做就好了。 陆成君满足无比地享受着薛时依身上淡淡的甜香,两人呼吸交织间,他缓慢诉说起一个羁绊着前世今生的真相。 “时依,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 但因为她有拜佛的习惯,他便也常常读佛学。 在那些佛陀的传记里,他窥见了佛家所说的最深重的爱。 “伽叶尊者对妻子说,我不与你结夫妻之缘,但生生世世与你结解脱之缘。只要你还在轮回,我就一定会来渡你。” “我在佛前愚昧地效仿尊者。我对主持说,下一世我不求与你的夫妻缘,但求解脱之缘。”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赐婚,你还会不会中意我,不知道如果我们不是陆成君和薛时依,你还会不会嫁给我。所以我不敢求夫妻缘,只求能让我守着你就好了。” “可是在誓言背后,我还藏着私心。这不奢求下一世夫妻缘的誓言实在让我很委屈,我自认为退了一步,所以我还告诉神佛,为了公平,此生此世与你的夫妻缘,我绝对是要强求苦求,死也不放手的。” “时依,你知道的,我真的不信神佛,”陆成君笑着淌下泪,“所以我根本不信人有转世,不信来生,我只是相信此生此世。” 陆成君只相信有薛时依存在的此生此世。 所以他其实愚弄了神佛。 他满口的慈悲放手,其实是假话。有薛时依在的此生此世,陆成君就要强求与她的夫妻缘。 “我想我已经得到了不敬神佛的惩罚。” 但也得到了神佛的慈悲。 还好薛时依重生了。 还好他还能做一世的陆成君。 陆成君眷恋地亲吻阔别已久的爱人,亲吻薛时依因为他这一席话而落下的眼泪。 她心里又甜又气,骂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受着他的吻。 “你真是,真是的。” 薛时依说了句胡话,含着泪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 而陆成君握住了薛时依的手,对她说了极其要紧的一番话。 “时依,你不用去胤州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京,去找游芳雪。” “有了前世记忆,我已经知道怎么逼出蛊虫了。” “那方法很简单,只要将吹魂敛魄针逆施一遍就好。” 而这个方法,正是上一世的游芳雪寻出的。 ----------------------- 作者有话说:(2025.11.23)6273字 —————————— 我跟室友说我要修三遍再发出来。 但实际只修了一遍[化了] 不行了,燃尽了[化了] 第61章 出京时风急雨重, 愁云惨淡,薛时依由罗子慈陪着,揣着担忧一路往胤州去。 但回京时一切都不同了。 甚至罗子慈都不和薛时依坐同一辆马车了。 薛时依觉得陆成君真是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薛府马车开始返程, 众人上马车时,他煞有介事地撑着伤体往罗子慈面前一支, 然后垂眉叹气,对方便立刻会意, 朝另一辆马车走去,头也不回。 “你真会给我挑事。” 薛时依捏紧了拳头。 陆成君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罗子慈的体谅,而她反倒难为情起来,自顾自替他脸热,薛时依完全猜得到罗子慈在另一辆马车里如何忍笑。 “我不上去了, 你一个人坐吧。” 眼见她想往薛清马车那边溜, 陆成君极快地握住她手腕。他咳了咳,声音低低地求她,他说时依, 我伤还没好,好疼, 想让你陪。 不管真假, 见到陆成君这可怜模样,薛时依一瞬就心软了。 色令智昏。 上了马车后被困在他怀里亲的薛时依在想该用这个词骂他好,还是骂她自己好。 只要她一想要挣开他, 动作稍微大了些,陆成君就垂着眸子,被她触到伤般轻嘶一声。 “时依,我疼。” 好像只要她不乖乖窝在他怀里, 他的伤口就会开始作怪。他真是死皮赖脸,但烈女怕缠郎,她还就是吃这一套。 薛时依还能怎么办,只好不动了。所以陆成君得以牢牢地将她困在怀里。 好一会儿过去,薛时依按了按自己的下唇。那里有点肿了,她感受到些微痛意。 “陆成君,这里都肿了。” 薛时依不高兴地轻扯他头发,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个地方她敢放心大胆地动了,“一会儿我还怎么见人?” 陆成君哑着嗓子说他给她抹药。 他想碰一碰她唇上的伤口看看情况,手刚伸过去,就被薛时依咬了手指。 等她松嘴,他的指腹上已有了细小的印子。 “这是对你腻腻歪歪的惩罚。” 薛时依气鼓鼓地别过脸。 陆成君恢复记忆了,不再青涩了,向她讨要亲热也变得频繁。他很少再对她脸红了,反倒仗着自己是伤患就对她得寸进尺了。 现在,陆成君变得很腻歪,一天到晚就知道亲亲亲。薛时依和他都是老夫老妻了,但依旧被他腻歪得想打他。 “那我受过罚了,时依愿意亲我了吗?” 陆成君笑着,又使出了自己拿手的诡辩。他嗯了一声,似是思索起什么,眸中意味深长。 “时依之前还说,我若是摸都不给你摸的话,等成了婚,便叫我日日吃斋念佛。” 他的手搭在她腰窝上,把她朝自己一按,薛时依猝不及防地倒在他胸前。 “要是你不愿亲,那就摸吧。” 陆成君摆出一副慷慨之态,任君采撷。 薛时依想到那日的事,只觉一股热气往鼻子走,连忙抬手捂住。马车里暖炉燃得太过了,她觉得热,脸皮又薄,双颊迅速飞起了红霞。 陆成君恢复记忆后,她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亲吧亲吧。 哎。 薛时依凑上去贴了贴他的唇,她亲上来时,陆成君忍不住唇角微翘。 他计谋得逞,温柔地望着薛时依。 他很难克制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还在心头汹涌不止,他无法冷静。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薛时依揉进自己的血肉,或是成为她的一根骨头,令他们永远都不必再分离。 陆成君舒出一口气,压下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7节 现在还不是他无所顾忌的好时机,还有要紧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等一切都结束,等到她及笄,等到他们成婚,他想为她补上前世欠她的那一枝春。 薛时依亲完人后,找回一些气势,她警告陆成君。 “好了你别闹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你现在老实点,有伤就好好休息,要是让我发现伤口崩开了,我拿你是问。” 陆成君颔首,带着笑意。 “好,时依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 众人商议后,决定让薛时依先不要回薛府,而是在京郊的陆家别院住下。他们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揭晓这个能给予长公主痛击的事实。 离京第十日,一个薄雾四起的清晨,薛时依和祖母一起住进了陆家别院。 而闻九闻十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他们负责将游芳雪和闻慕带去别院,尝试陆成君给的逼出蛊虫的方法。 与此同时,陆成君和罗养青秘密前去觐见了太子殿下,为了对付长公主,他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布局。 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早早知会薛雍阳。 这样重要的消息,薛雍阳竟然是最晚知道的。他牵了一匹马,冷着脸,不悦地驰骋到陆家别院,脸都被寒风吹僵了。 他到的时候,陆家别院里人很齐,所有人都在。 这团团圆圆的场面叫他更窝火了。 但薛时依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唤他哥哥时,薛雍阳准备好的冷笑却怎么都摆不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叫我了?晚了,你这没良心的。” 他哼了一声,喜悦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薛时依嘿嘿笑着,抱住他胳膊轻摇着求情。 “哥哥,别气了嘛。” 薛雍阳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真是太好了。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震声回响。 逆施一遍吹魂敛魄针法的解蛊法子最先落在了闻慕身上,他对此毫无异议,甚至满含期待。 这桩冤孽终于要终结了。 “游芳雪,你赶紧动手吧。” 游芳雪捏着银针,久违地觉得紧张。 从前行医救人时她也会怀着期待与忐忑,但后来她的医术越来越精湛,救不了的人越来越少,每次落针时便只余平静。 随着第一枚银针扎入皮肉,游芳雪沉心敛气,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家传的针法倒着施用一遍。 施完针时,闻慕身子颤了颤,五脏六腑顿时爬起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怎么了?” “痒!好痒!” 他抓起桌边的匕首,循着那股快速窜动的痒意,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道小口子。 鲜血很快涌出来,聚成一线。很快,一只圆润的赤红蛊虫也跟着血珠滚落到檀木桌上。 闻慕眼疾手快,拿玉盒扣住它。 “成了!” 他兴高采烈地高叫一声,跑去紧紧抱住罗子慈,感动得想流泪。太好了,子慈以后再也不会对他失望了。 而游芳雪狠狠松了口气,她看向薛时依,语气难掩激动,“时依,来吧!” 薛时依点点头,笑靥如花,“好!” * 薛时依身体里的蛊虫被取出后,被专门单独放置在一个玉盒里。 闻慕问陆成君怎么处理。 “正是因为这蛊虫,薛时依的血肉才有了药性。这蛊虫若下在其他人身上,辅以游芳雪的家传针法,那么其他人的血肉也能治周行之的病。” “你要将它交给长公主吗?” 这样可以息事宁人,长公主不会再针对薛时依。 “交给她做什么?祸害其他人吗?” 陆成君淡声否掉了这提议,不容置否。 他还没慈悲到这地步,做不到原谅长公主前世害死薛时依,做不到原谅周行之今生想拿薛时依当药。 他不将他们挫骨扬灰已经是慈悲了。 薛雍阳也深以为然,“当然不能交给她。” “况且无论有没有药,长公主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成君对前世的事仍记忆犹新,那时周行之早已死去,而长公主因中蛊而病重,明明命不久矣,却还是谋划了一场巫蛊祸。 她的狠毒偏执,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虽说我很想毁了这蛊虫,但它能解百毒,大有用处,”陆成君看向游芳雪和闻慕,“我希望你们将它入药,研制一批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他有预感,前世的巫蛊祸,未必不会在今生重演。 他们俩当即点头,“好,这个不难。” 众人议完蛊虫的事后,陆成君叫住了游芳雪。 他说:“你托我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还沉浸在喜悦里的游芳雪陡然听到这一句,登时愣在原地,恍惚地啊了一声。薛时依默默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游芳雪家的旧事,陆成君在回京路上就告诉过薛时依了。 她还记得陆成君说游芳雪如今年纪还轻,可能没有前世那么沉稳,不一定能接受得了,知道后可能会做出冲动的事。 他问她,要这么早告诉对方真相吗。 薛时依沉默良久,最后说,游芳雪应该知道。 她已经背负了血海深仇太久了。 “谢谢。” 明明还没听到陆成君说出真相,游芳雪却已经开始手脚发凉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她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先茫然地向陆成君道谢。 对方摇头,“你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就好。” 因为这些都是上一世的游芳雪用了十余年的光阴一点点查出来的,代价深重。 除开她自己,这世上任何人,都没资格受她的谢。 “游芳雪,不,我应该叫你秦芳雪,是不是?” ----------------------- 作者有话说:(2025.11.25)2982字 ———————— [可怜]我今晚要迎接一件特别可怕的事。 第62章 “你出身在古医氏族秦氏, 祖上曾是前朝名极一时的御医,后因战乱,祖辈隐居在山林避世, 办起了药庄。” “你母亲是药庄庄主, 你随母姓,上头还有一个阿姐。但后来秦氏药庄一夜灭门, 你的至亲全都葬身火海,只有你和从小照顾你的景姨逃了出去。” “覆巢之下亦有完卵, 即使没有了至亲,你还有其他幸存的族亲,他们对你照顾良多。当然,你也很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千山书院, 千里迢迢到了京城。” 游芳雪忍着泪, 轻轻嗯了嗯。 这些不用陆成君查,她也早就非常清楚。那些睡不安稳的夜里,梦里尽是血色, 闭上眼就能看见至亲的死状。 她本该波澜不惊了,但不知为何, 每回旧事重提, 却总能勾起新的委屈。 陆成君停了停,然后缓缓开口: “秦氏是因谋逆罪而灭门。” 游芳雪眸子缩了缩,“谋逆?” 谋逆?为什么? 他们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氏族, 除开行医救人外,只做些药草买卖,怎么会与谋逆扯上关系? “你母亲有一个胞弟,名为秦召, 你应该没怎么见过他。他周游四方,生性潇洒,后来在因缘际会下,他被某位贵女所救,对其一见倾心,还到了她麾下军营里做军医。” “日子久了,贵女也对秦召生出了些情意,他们有心成婚,好长相厮守。但此时,一旨赐婚强令贵女与他人成了亲。秦召对那位贵女的夫君心怀怨愤,曾数次谋划要致其于死地。” 迎着她们的目光,陆成君继续说道:“但秦召最终没有狠下心,甚至机缘巧合下,与那位郎君化干戈为玉帛,结拜为了兄弟。” 薛时依心里叹了一声,将游芳雪的手握得更紧。 “那位贵女就是长公主,那郎君是驸马。后来长公主诞下一子一女,其子名为周行之。他在少时中蛊,秦召被请来为他医治。” 后面的事,似乎不言而喻。 游芳雪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嘶哑着询问:“只是因为秦召没救下周行之,秦氏就遭到了灭族之祸?可是……” 他不是和长公主曾经有情吗,他不是和驸马结为了兄弟吗。他们就一点旧情不顾,不仅杀了秦召,还迁怒了整个秦氏? 这难道不荒唐吗? 凭什么要迁怒秦氏,要毁了药庄? 药庄里住着的大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情,就那样轻飘飘死去了,这分明是无妄之灾!况且就算医师治死了人,大景也没有哪条律法会让医师全族连坐! “其实他救下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8节 陆成君摇头,面露不忍,“秦召医术高超,针法学得很好,很顺利地让周行之体内的蛊虫安定了下来,他甚至还寻到了逼出蛊虫的法子。” “只可惜百密一疏,秦召为周行之逆施针法的时机不对。蛊虫至少要在寄主体内呆上一月才能被逼出,他施针太早,起了反作用。” “秦召愧疚不已,向长公主承诺一定会想办法重新治好周行之,但长公主经受了这样一遭大喜大悲,不再信任他了。她认定秦召还是没能放下当初的怨恨。” 就此,秦氏一族的惨剧发生了。 长公主借行宫刺圣拿到了圣旨,诬陷秦氏为凶手,从而顺理成章地将秦氏灭门,并火烧了药庄。 陆成君说完一切后,正厅里陷入了沉默。游芳雪神情恍惚又茫然,跌在了薛时依怀里。 她把头埋在薛时依颈侧。 很快,泪意洇湿了一小块衣物,游芳雪克制着自己,极轻地呜咽着,但最后没能成功,终是失声痛哭起来。 “时依,”她哭得身体轻抽,抽噎着跟薛时依说话,“药庄里住着很多人,真的很多。” 小游芳雪曾经花了很多功夫去记清他们的样貌和姓名,但这样的努力只消一个夜晚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意义。 “那晚,有好多人护着我逃,母亲和阿姐死在了我面前,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阖上。” 而她不知道她们是因为悲愤而不能瞑目,还是因为想在临终前再多看她一眼而没有阖眼。 唯一清楚的事是,此后一生,游芳雪都再也不会被她们温柔地注视着了。 “时依,我,我……” 好恨。 好恨。 仇恨与痛苦全涌进心里时,游芳雪额角胀痛起来,头被人杵碎般疼得剧烈,浑浑噩噩。 她说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甚至连为什么三个字都没有力气问出声了,只是模糊不清地低喃着,紧紧地抱着薛时依哭,好像这是冰天雪地里她唯一能汲取到的热意。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 薛时依的热泪滑过脸颊,她向游芳雪这样承诺。 终有一天,傲慢的行凶者会尝到随意践踏他人性命的苦果。 * 不同于前世,此时长公主手握兵权,还有着圣上的袒护,想要扳倒她,费的功夫不会小。 其余事都是其次,而太子最不希望看见的是西军祸乱大景。 这只军队被长公主和驸马牢牢把控多年,无法轻易撼动。如果长公主平白无故地在京城出了事,难免招致西军将士不满,西边小国也可能会趁机闹事,这对大景不利。 长公主势力不小,她的倒台需要有理服众。 不过陆成君对此并没有很忧心。 他对薛时依说起日后的安排。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们找出证据不难,只是需要一定时间。况且西军内部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团结,不会真的心甘情愿为长公主对抗朝廷。” “时依,你应该还记得,前世太子殿下失踪,长公主监国后,西军内甚至有将领与羌氏勾结,险些生出大的战事。” “短时间内想要西军臣服于他人很难,但是要暂时牵制住他们不引起内乱,还是有许多方法的。如今京城禁军都由太子殿下调动,罗养青也还留在京中,他的将才毋庸置疑。就算长公主和二皇子真想生事,也不会如愿。” 当然,最好的当然还是不要生出事端,免得伤及无辜百姓。 薛时依认认真真地听完陆成君说完这番话后,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可以拿,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着太子殿下的安排走。 其实这些事也不需要陆成君特意来向她说一遍,白天薛时依与祖母议事时,早探讨过当下的情形了。 她已命天机阁追查秦氏旧案证据,等时机成熟,薛父便会当着众臣的面上奏,誓要圣上没办法再偏私长公主。 而此刻,薛时依戳了戳陆成君小臂,好心提醒他道: “好了陆大人,夜深了,我想睡了,你快从我的床里出来。” 她抱着玉珠,脱掉罗袜爬上了床。掀开被褥躺进去时,床褥已被陆成君暖得很合适了,都不用再放暖炉,非常惬意。 薛时依甚为满意,亲了亲陆成君脸颊,以示奖赏,然后又再次戳了戳他的小臂,暗示他快走。薛时依已经乏了,但要等陆成君走了,她才好将床帷放下来,安安稳稳地入眠。 “陆大人乖一点,快去自己屋里歇下吧。” 薛时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晃眼瞧见自己床上多出一个软枕,想也不必想,肯定是陆成君为自己带来的。 她把软枕往他怀里一塞,抱着猫窝在被褥里,甜甜闭上眼睛,静待对方离开。 “时依,我不想走。” 明日不上朝,陆成君不必现在赶回陆府,他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 他手肘撑在薛时依身侧,不太友善地盯着玉珠,同她抱怨道: “狸奴都可以挨着女郎睡,为什么我不可以?” 陆成君对贴着薛时依睡觉的猫儿开口:“玉珠,回你的窝里去。” 打着呼噜的猫儿听了这话,不情不愿地睁开金葡萄似的眼珠瞧了瞧陆成君,慢吞吞地弓着身子起身,准备出去。 哎。 猫想美美睡一觉,原来也不容易。 薛时依连忙搂住玉珠,轻柔把它再次哄睡。然后,她嗔怪陆成君,“它是猫,你是人,怎么能一样?再说我今天洗过它了,玉珠很干净的,可以在床上睡。” 听了这话,陆成君垂眸,避重就轻地低声求她,“时依,可我也沐浴过了,很干净。” 他身上带着淡淡暖香,染在温热的肌肤上,闻起来让人很安心,衣襟松松散散的,露出的胸腹白皙如玉石,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薛时依移开目光,拒绝意味无端弱了些。 “你又开始避重就轻了,我都说了嘛,你不是猫是人,我可以抱猫睡,但不能抱人睡的。” 她还没及笄呢。 虽然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要是明日祖母瞧见陆成君从她房中出来,定然要打趣的。 陆成君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可以抱猫睡?” 薛时依颔首。 他思忖了片刻,“这样啊。” “我听时依的。” 但说是这么说,他却依旧没动,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玉珠本来窝在两人中间揣着猫爪子睡觉,但似乎被他们停不下来的话吵得不安宁,骄矜地伸了个懒腰,径自往床尾走去。 没了阻隔,陆成君挨薛时依挨得更紧,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耳尖渐渐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陆成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凑近薛时依耳边。 “等等!” 她一下猜到他要做什么,顿时睁大了眸子。她连忙捂住他的嘴,脸颊很快涨红,难为情地小声道:“好了好了,我宽宏大量,也可以抱人睡,你就睡在这儿吧。” “陆成君,你别闹我了。” 他敢学狸奴,薛时依反而不敢听,只要想象一下那画面,睡意都被驱走了三分。 “嗯,我不闹了。” 陆成君满足地将人抱进怀里。 陆成君也不是完全不害臊的,他平日里骄矜自持,做这种事也会难为情得耳尖发烫。 但现在他好歹成功留下来了,这份心满意足抵走了其他一切。陆成君只觉着,此招很好用,以后可以继续。 * 年关将近。 圣上今年听了太子的进言,决定大宴群臣,下旨命许多在京外任职的臣子入京参宴。 而对于那些事务繁重,来不了京的武将,则宣了他们的家眷入京受领圣恩,其中不乏许多西军将领的亲眷。 在这关头,长公主亲自前往薛府,与薛母喝了一场茶。 茶水的热香缭绕间,长公主的语气漫不经心又很不客气,她笑吟吟地与薛母闲聊。 “虽说赐婚圣旨还没下来,但你我两家的亲事已定。眼见着年关到了,你也该将时依叫回京,到长公主府上拜见本宫了。薛家教女有方,这些礼数想必不会缺。” 如今天地大寒,周行之的病又重了些,长公主不想等到成婚后再取薛时依的血了。 只要那孩子来了长公主府,她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我家时依今岁要同祖母在胤州过年,回不来。” 薛母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长公主嗤笑,“回不来?” “夫人,”她艳丽的眉目带上冷色,“本宫没有拦着薛时依出京,没有管她去了哪里,已经对薛家足够宽容了,轮不到你不满。” “本宫劝你莫要生出别的心思,无论薛时依与谁厮混,养了多少情郎,都不会妨碍到她与我儿的婚事。” “就算她届时有了孕,只要圣旨一颁,她只能大着肚子进长公主府!” 薛母脸色铁青,甩袖将茶盏扫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宁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以为我会忌惮你长公主的身份?痴心妄想!你的孩子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的女儿就不是了?” “你为大景立了战功又如何?我父母是为大景死的,我义子是为大景死的,我婆母与夫君为大景辛苦了一世,薛家什么都不欠你!赐婚圣旨没来前,你少打我家时依的主意!” “你自己走,我不送客!” 言罢,薛母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63章 京城终于落了第一场雪, 洋洋洒洒似满城风絮。薛府青瓦印上了雪痕,园中池鱼游弋得缓慢,鱼唇翕动, 虚虚嚼着落入水中的梅花影。 雪意昏昏的此日, 薛时依回了薛府。 薛母抚着女儿红润的小脸,眼中笑意慈爱无比, 她打量良久,那句心疼的瘦了没能说出口, 薛时依在外头过得挺好,一点肉都没少。 她当然是很想女儿的,但又忍不住忧心忡忡,“怎么突然回来了?”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79节 而薛时依紧紧抱着薛母,软软撒起娇, “娘, 我想你了嘛。” 前阵子薛府里来了不速之客,还将薛母气得够呛的事薛时依已经知道了。这还是薛雍阳来别院时同她说的,薛母自个写的信里并没有提。 薛母性情是再温柔不过的, 极少动怒。但这温和是因为她生性宽容,并非因着她好欺负。 知道薛母被长公主气得摔茶杯, 薛时依有些难过。平日里, 她舍不得母亲不开心,舍不得母亲动怒,但长公主却不会像她一样珍视她的亲人。 长公主不仅不珍视她的亲人, 还不珍视游芳雪的,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的,这种行为不能容忍。 “娘,你别担心, ”薛时依脸挨着薛母胸口,把难过的神情藏在她的衣袍里,“我身上没有蛊虫了,现在他们没办法再拿我当药人了。” 薛母叹了气,“只是那厮是个穷凶极恶的,如果知道了你不能治周行之的病,难免拿你撒气。若你不回京,我觉得更好些。” 只要平平安安,少见面也没关系。 想来世道真是不公平,在那些气焰嚣张又蛮横的人面前,别人无论怎么做,只要不如他们的意,那便都是错。 “娘,你放心。” 薛时依柔声柔气地安慰母亲,“家里有罗养青,有闻九闻十,还有哥哥在,他们都会护好我的,而且我想你了嘛,你肯定也想看看我。” 她隐去了某些没必要说的话—— 如果不回京的话,就不能为薛母出气了。 * 知道薛时依回京后,沈朝英还特意上门拜访了一回。 因为圣旨还没下,所以薛时依与周行之之间的亲事并未人尽皆知,但那些门第高的世家各有各的消息渠道,而沈朝英与周观意交好,当然也不会不知情。 她瞧薛时依如今状态尚佳,稍微松了一口气,想说些别的,却又说不出口。 安慰太空荡了,沈朝英思及便觉得沉重,性子使然,她也不愿讲些好听的假话。 她只得拍拍薛时依肩膀,说以后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她就好了。 “那就先谢过朝英姐姐了。” 薛时依笑着谢了对方的挂念,但事以密成,其他打算她一点也没多说。不把沈家牵扯进来,对他们也是一种好。 其实沈家姐弟对她真的很不错。 沈令襟远在京外办事,很晚才得知赐婚的消息,但还是急急地给陆成君寄了信。在信里,沈令襟甚至隐晦地指点陆成君,说是如果有私逃的打算,他认为往北地那边走是最好的。 陆成君读信时弯了唇,说等沈令襟回京后,再请他喝茶,好好叙上一叙。 沈朝英陪了薛时依好一会儿,最后要离开薛府前,她犹豫片刻,对薛时依说: “时依,周观意托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对不住你。” 闻言,薛时依愣了愣。 沈朝英摸了摸后颈,神色里尽是为难,还赶忙补上一句,“你也别管这话,我本不想替她带的,是因她正被长公主关着禁闭……” 一句话就能消掉长公主府给薛时依带来的痛苦吗?当然不能。 沈朝英是真的不愿帮周观意带这句话,但对方求了她数回,实在可怜,所以还是应下了。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薛时依。 薛时依轻轻嗯了嗯,没有摆冷脸,依旧微笑着。 她说好。 见她不生气,沈朝英安下心,朝她告了辞,便策马回家去了。 薛时依往自己院子走的时候,忍不住想了想周观意上一世的结局。 她自己死得比较早,只记得回京时对方已封了郡主,统领着西军,不清楚后来怎么样。但估计不会好,毕竟长公主和驸马最后还是犯下了大罪。 薛时依觉得,周观意与长公主府其他人不太像,她要好一些。 陆成君来薛府用晚膳时,顺道为薛时依解答了这疑惑。 “巫蛊祸周观意并未参与,那一家子的恶人里,她确实是难得的赤忱良善。后来她自己交了兵权与官位,殿下念及旧情,没赐死她,而是夺了周姓,废了郡主头衔,使其从此不再是宗室子弟。” 他顿了顿。 “但后来她自戕了。” 书房里,把陆成君当靠背,舒舒服服地抱着书看的薛时依听到这一句,微讶地抬头。 “为什么?” 陆成君把下颌抵在她颈边,缓缓地说道:“大概因为她没有指望了吧,她的父母与阿弟皆死,自己也被逐出宗室,就连昔日挚友沈朝英也与她分道扬镳了。” “要知道沈令襟的死就是二皇子和周行之在背后谋划的,太子殿下继位后,薛雍阳没有了顾忌,第二次重查了此案,这回就把把暗地里唆使朱家行凶的人也抓了出来。沈令襟死的时候,连尸身都不全啊,沈朝英怎么能释然呢?” 薛时依听得心绪复杂。 今生的周观意会怎样呢?恐怕结局也不会好。 她毕竟是长公主的长女,不能独善其身。而走到这一步,很多事情都已经没有办法改变。 倘若长公主当年没有杀掉秦召,周行之的病或许早就好了;倘若圣上不纵容长公主,她或许不会肆无忌惮地犯下如此多的罪孽;倘若先帝当初不偏心其他皇嗣,长公主和圣上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模样……世事环环相扣,一念之差造就了万千因果。 薛时依叹了口气,放下书,不再去想这其中的纠葛。天意总是很难揣测的,而她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过好当下。 又和陆成君呆在一起做了会儿事后,她亲了亲他的眉心,然后拍了拍他,“陆大人,夜深了,赶紧回陆府吧。” 她挑挑眉,打趣道:“这可是在薛府,你今晚还想挨着我睡可不成了。” 陆成君也明白此事无望,没有犟,只是笑着地将人搂在怀里索了一番吻。 临走前,他再次嘱托薛时依。 “时依,之后你出府,一定要将闻九闻十带在身边,最好能有罗养青和薛雍阳陪着。” 其实太子殿下还拨了几个暗卫到薛府,薛时依已经足够安全。但陆成君不会嫌人多,跟着她的人越多,他越安心。 薛时依一口答应下来。 “安心,我不会在这些事上疏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要是我出事,大家都会难过的。” 而她不想让大家难过。 翌日,薛父在上朝时弹劾长公主暴戾恣睢,滥杀无辜,引起轩然大波。 而薛时依带上了闻九闻十,大摇大摆地出府游玩了。 自从她回京,长公主府便给薛府递了不少宴帖,薛时依把这些帖子一律当废纸烧,根本没回过。 猜也猜得到,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应该是因为周行之最近病得不太好受,迫不及待想取点她的血了。 想倒是想得美,但如今,薛时依的血肉已经一点药性都没有了。 逛完热闹的坊市,买了好些东西后,薛时依照旧带着闻九闻十去老地方,也就是天香楼,吃点东西。这趟出来已有一个多时辰,长公主府的人应该已收到了信儿。 薛时依兴致盎然地守在二楼包厢的窗前,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停在天香楼下的宝马香车。 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已经放出了钩子,只等着人咬了。 闻九待在薛时依身边帮着一起张望,并时刻注意着不让对方探出窗外太多,免得徒生事端。这些方面,她比闻十细致很多。 “女郎,来了。” 不负众望地,没多久,一辆带着长公主府标识的马车便停在了楼前。天香楼小厮喜盈盈地上前迎接,侍从弯腰掀开帘帷,恭恭敬敬地请里面的人出来。 很快,一个容光艳艳的郎君冷着脸下了马车,准备踏入天香楼。 若有所感地,他感受到有人窥视,不禁抬头往二楼一望。 这一眼,正正与守株待兔的薛时依对视上。 冬日晴光里,薛时依整个人被渡上一层浅金色光晕,她扬着灿烂的笑,捏紧了拳头,眼里满是挑衅。 混账! 等的就是你! 而四目相对间,周行之先是错愕,随后面色便一瞬阴沉下来。 不对劲。 他眉间带上了狠戾。 若放在往日,隔着这个距离,他明明早就该闻到的。 但今日,薛时依身上那股幽香却没有了。 好啊,她竟敢! ----------------------- 作者有话说:(2025.11.28)2832字 —————————— 第64章 天香楼二楼包厢窗边, 薛时依看见周行之难看的脸色时,毫不怀疑对方会不会想冲上来将她撕碎了。 他肯定恨极了她。 果然和陆成君说的一样,只要她与周行之碰了面, 对方便会立马知晓她身体里的蛊虫已经被逼出来了。 而眼下他的暴怒, 正合她的心意。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而薛时依真正死过一次。这死亡让她的至亲饮痛多年, 她又凭什么原谅周行之?况且前阵子长公主还去招惹薛母,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 她今天打定主意要气他。 晴光挪移间,天香楼前落下一片灰暗的影。周行之浑身笼在这层昏暗的天光中,因着惊怒,已全无了进去的心思,只立于原处阴狠地注视着二楼的贵女。 “看也没用。” 薛时依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 “啪”的一声, 她将花窗合上,将周行之彻底隔绝在外。薛时依侧身,对闻九闻十笑道:“好了, 要做的事做完了,我们回府吧。” 他们自然是都听她的。 离了包厢往一楼大堂走时, 周行之找上来了。 两波人擦肩而过的档口, 他竟想要伸手拽住薛时依。但比他快得多的是闻九出鞘的剑,寒光凌凌地挡在薛时依身前,逼退了周行之。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0节 周行之的侍从们也纷纷拔剑, 形势顿时剑拔弩张。 刀剑声吓到天香楼小厮,他赶忙后撤几步躲在最末尾,这些权贵相斗,他可不想掺和。 “薛时依,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行之压着火气,眼神阴鸷。 “众目睽睽之下,郎君莫要胡说八道,我私以为我还是不如长公主欺君罔上的胆子大罢。” 薛时依毫不留情地开口,根本不杵他,“周行之,我还记得上次在天香楼见面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问我满面暮气者,何以见春光。” 她字字铿锵,“我现在告诉你,能不能见到春光一直取决于你自己,若永远只在意自己的缺漏,那你无论何时都会暮气沉沉。” 薛时依已经见过了许多遭逢巨痛的人,但只有极少人会像周行之一样偏执残忍,有的人会积极地面对未来,而有的人即使无法释怀过往,也不会滥杀无辜。 听完她的话,周行之怒极反笑。 “够了薛时依,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我病了这么多年,生死于我而言,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长公主也需要薛时依的血肉作药。为此,他甚至任由长公主交出兵权,向皇帝换来圣旨,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真是多谢你,现在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周行之恢复了冷然神色,眉间夹着厌烦,“你给我等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的语气冰冷,像蛇滑过人脚背,令人不寒而栗。 薛时依一点都不怕,甚至,她眸光比他更寒,“说的好像我就会放过你一样。” “你也给我等好了。” 放狠话而已,谁不会,薛时依不耐地扯了扯唇角。 “还多谢我?少拿我作借口,你这样生性凉薄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什么都不会顾忌。让开,别挡路。” 她懒得继续在这嚼口舌,说完便直接撇下周行之,带着人往天香楼外走。 * 薛时依回薛府时,陆成君恰巧从官署过来没多久,正呆在她院中的小书屋里看书。 他每日都要见见薛时依才会回陆府,这习惯看得薛雍阳啧啧称奇,心说没想到他原来这般黏人。 同时,薛雍阳也为自家小妹能忍受这黏糊劲儿而惊讶。反正他是见不惯这些的。 暖意融融的书屋里,薛时依甫一见到陆成君,便立即欢欢喜喜地扑进了他怀里。 她说:“我今天去找周行之的不痛快了。” 这事陆成君是知道的,这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他抚了抚她的头,给她按揉起额角来,温柔道:“今日你辛苦了。” 陆成君了解薛时依,她是很心善又爱平和的人,不喜欢动怒,遇事也不往心里去。 平日里遇到厌恶的人或事,不严重的就远离,严重的解决完了也就过了,让她刻意与谁作对,会耗她心力。 但薛时依性子并不软,在该动手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迟疑。 “不辛苦,”薛时依蹭蹭他,然后躺下来,枕着他的膝休息,“我只是在想,长公主最后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她将白日里遇见周行之时对方说的话,告诉了陆成君。 “虽然都是气话,但感觉他可能真的藏了一手。” 陆成君点点头,“狡兔三窟,周行之如果手段不多,前世也不会阴谋得逞。” “但无论前世还是此世,最重要的都是太子殿下的安危,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防备。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他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走一步就要有一步的慎重。” 他的话让薛时依的心安定了些,她嗯了一声,接着动了动身子,在他膝上找起最软和的位置来。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陆成君聊闲。 “芳雪说她以后就考医署了,她家里的旧案逐渐真相大白,她不必考刑部了。” 在陆成君手法娴熟的按摩下,薛时依舒服地眯起眼睛,“我觉得她一定能如愿考上医署的,像她那样认真的女郎,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 游芳雪告诉罗子慈和薛时依,之后她想把祖传的医书和针法发扬光大。 堵不如疏,世上毒蛊不断,想要彻底消灭它们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知道解决之法的人多起来,那它们也不足为惧了。 如今秦氏子孙零落,如果游芳雪能把这些东西传出去,祭祖时也能告慰先祖亡魂了。见好友能这样豁达,薛时依很替她高兴。 “还有子慈,她现在没有特别的喜好,只等明年……” 渐渐地,薛时依把自己说困了,当场便要阖眼小睡一会儿。 但陆成君还不能让她就这么睡下,他捏了捏她的眉心,问道:“时依,你想想,有没有忘了什么事?” 薛时依不满地鼓起脸颊,半睁着眸子想了想,答他道:“没有忘掉的事。” “有的,”陆成君执起她一只手,放到自己心口,“今天你还忘了亲我。从前我们约法过的,若谁晚归了,是要向另一人赔罪的。” 难为他还记得这茬,可她明明没有晚归,只是比他迟到了一会儿。 薛时依笑起来。 虽然她总喜欢使些轻薄的招数,占一点他这如玉君子的便宜,但现在,陆成君的豆腐吃着也不是很爽了,他恢复了记忆,不仅不怕她揩油,而且也不常常脸红了。 每次亲他,倒像是她便宜了他。 薛时依一本正经地拒绝,“还是算了罢,我比较喜欢亲从前那个不懂男女之事的陆成君。合算两世,我亲过你很多回了,今日暂且歇歇。” 陆成君怔了怔,随即失笑。他把薛时依抱起来,放在檀木书桌上,俯身贴近她。 “时依竟拿我和从前比,从前的陆成君有什么好?他什么都不会,根本不如我。” 陆成君想想就气,他低笑,“我讨时依欢心的法子很多,可他一个都不会。他只敢在夜里没分寸地肖想你,真是十足地没用。” 他气性一上来,几乎要将从前那个青涩的陆成君贬得一无是处了。 薛时依脸热起来,连忙制止道:“不,不要这么说。”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还较真起来了,这人犯起无赖时,她根本应付不了。薛时依凑近陆成君,决定赶紧亲他了事,然后她好去小睡一会儿。 “不成,现在亲也晚了。” 可陆成君被亲了也还是不依不饶,“我还是得让时依记起来,从前我如何讨你欢心的。” 他喉结滚了滚,指尖触碰薛时依腰间的玉环绶,还不忘宽慰她。 “别担心,我知道分寸的。” ----------------------- 作者有话说:(2025.12.01)2630字 —————————— 非常抱歉[可怜]前两天本来是陪室友去成都办事,结果自己还生了点小病,耽误来耽误去,更新就晚了很多。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红心] 第65章 京城已入了夜, 倦鸟悉数归林,但长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书房紧闭着,长公主, 师晏以及周行之都还未歇下, 全在此处议事。 把看守自己院子的嬷嬷连哄带骗着开了院门的周观意大喇喇地溜达到了书房边上。 书房前的护卫还未出声就被她止住了。 “不准造次,好生呆着。” 周观意用气声开口, 含着警告瞥了一眼过去,而后悄悄贴在了书房门边, 仔细听着里头三人的说话声。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从了她。毕竟长公主和驸马一年有大半时日不在府中待着,平日里正经管事的只有两位小主子。 而周行之虽然不好伺候,但是府中事宜他一向顺从他阿姐,所以周观意在长公主府的威信毋庸置疑。 书房里, 师晏面色惨白, 目眦欲裂。他紧紧搀着长公主,语含悲怆地询问周行之。 “行之,那薛女的血肉当真没有用了么?” 像是安慰他们, 又像是安慰自己,师晏声音里有了几分虚, “不要这么快下决断, 我明日派人去薛府守着,等到那女郎出门就强行取她一些血回来,先让你和你母亲试试再说。” 他还抱着希望, 无不哀愁地带泪望着自己的妻儿。 周行之默然一会儿,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师晏便知道此举定然是没用的了,泪当即便从眼眶中涌出。他家的小郎君天生聪慧, 且久病成医,对自己身上的蛊非常了解。 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苍天无眼。 他伸手把泪抹了,又将周行之揽在怀中,宽慰起妻儿来。 “没事,我再想想法子。既然当初都能找到巫觋为行之想出用两只蛊虫相斗而延寿的方法,往后也一会有其他的造化。” 只是以后的事,没人说得准。 周行之垂了眸,难得伤神起来。 长公主给她自己下蛊的事他最初不知情,后来知道时也晚了。知道薛时依的血肉没了药性后他满腹怒火,而此刻父母皆垂泪,叫他也有了几分悲哀。 长公主心疼地搂着周行之,泪还在颊上,眉间却已满是凶气。 “我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种种,于她而言像是多年前的事重演,这样的大喜大悲冲击,旧恨新愤交加,长公主是如何都平静不下来的,只恨不得将薛家人挫骨扬灰了。 周行之颔首,深以为然,他低声道:“父亲母亲,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依我看,不若破釜沉舟……” 他还没说完,忽地,有人急急推开书房门闯了进来。 该死! 谁敢在这时候打搅? 周行之猛地扭头,狠狠斜眼过去。不料来人竟是周观意,他顿了顿,而对方被他阴狠的眼神看得愣住,刹在原地,呆呆喊了一声,“行之?” “阿姐,我在。” 他脸色很快缓和,泰然自若得周观意不禁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瞧错了。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是焦急地对长公主道:“母亲,薛时依既然能逼出自己身上的蛊虫,那么肯定是寻到了极好的医师。” 周观意眸中带泪,哽咽大喊,“我们去上门赔罪,然后将医师请来吧!就算只有一点可能,我也想试试,万一那医师恰好也能治行之的病呢。” 长公主静静看着她,没言语,但无端地,周观意却能觉出叹息意味。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1节 师晏走到女儿身前,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 “观意,我们与薛家的仇化不开了。哪有之前打别人家女郎的主意,后面又能坦然叫他们帮忙的呢?” “薛家不会答应的。之前帝师为了阻拦赐婚,甚至能圣上面前放言要抱柱死,叫孙女守孝。且今日上朝,薛相又参了——” 他后面的话被自己吞了回去。 他们做的腌臜事,周观意从小到大都没参与过。甚至今天朝上薛相弹劾长公主滥杀无辜的事,她也因为被禁闭在长公主府所以一概不知。 师晏并不想女儿知晓,故而随便含糊过去了。 周观意也未察觉到异常,她听了师晏的话,心凉下去,热泪也止不住了,只得咬着唇忍住哭声,“那之前……” 之前又为什么要强求赐婚,不把薛时依的命当命呢? 现在行之的病医不好了,薛家也得罪了。母亲父亲此番回京,行事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以前从未发现他们有这样倨傲跋扈的一面。 但父母是她的亲父母,阿弟也是她的亲阿弟。眼下这样火烧眉毛的情形,她顾不得论对错了,只是劝师晏。 “父亲,让我去再去求求薛家吧,”周观意揉了揉眼睛,揉不掉眼尾的红,“我跟朝英交好,沈家与薛家来往也多,有她从中说项,或许有转机。” 师晏对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失语,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周行之隐晦地递了个眼神给长公主,随后走上前,宽慰他阿姐。 “没事,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医师的事不急于这一时,我也不是明日就会死。况且若真要赔罪,我自己登门更好。” “夜深了,你快回院中歇下罢,”他靠近周观意,淡笑道,“阿姐,别忘了你还关着禁闭。只不过眼下母亲还没想起这遭,等她想起来了,你又要挨训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周观意被他哄得稍微安定下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等到人彻底没了影,周行之将书房门重新关上。他身后,师晏缓声道:“府中下人也该整治整治了,居然随随便便就让观意跑了出来。” 周行之嗯了嗯,并不多言,而是转身看向长公主。他眉目沉静,但做决策时并不拖泥带水,“母亲,等过了年,就将姐姐送出京罢。如今也不用交兵权了,那就让阿姐到西军去。” 长公主沉眉,她也有这个打算,但更决绝一些,“不必等那么久,隔两日就让观意离京。西军里有我的亲信,倘若往后真出了事,也能护着她。” 正所谓母子连心,其实一直以来,周行之和他母亲的行为处事都很像。 师晏微讶,“你们的意思是?” 但不用长公主答,他自己也能领会,师晏知道,长公主终究还是将周行之的话听进了心里。 周行之总觉得他母亲该争一争的。 当年先皇病逝时长公主就没争,可如果是她继了位,一切都会不同,或许她的孩子也不会被歹人抓住机会下蛊。 到今天已蹉跎了半生,她别的也不求了,只想要儿女安好,可没想到就连这样一个小愿望都实现不了! 长公主想,那她凭什么不争? * 薛时依回京也不光是为了替母亲出气的。 此番回来也有危险在,所以她只带上了闻九闻十,将罗子慈和薛清仍旧留在陆家别院里。而眼下,她更是要将母亲和游芳雪她们安排出京,好做到有备无患。 不过游芳雪并不想走。 她要留在京中继续和闻慕一道研究蛊虫,虽然陆成君要的解毒丸已经制好了,但最近他们又琢磨出了一些新的门道。 当然,闻慕倒是非常想要去陆家别院跟罗子慈呆在一块儿的。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明白要以大局为重,遂乖乖每日到钦天监报道,下了值就帮着游芳雪捣鼓蛊虫,偶尔得闲,便拿着罗子慈的信,寻个角落唉声叹气。 薛时依思考后同意了他们的做法,还让游芳雪和照顾她的景姨一道住到薛府来,多少安全些。 反正这所有恩怨,无论是该发生的,还是不该发生的,过段时日都会有个说法了。 况且回京前,薛清告知了薛时依一招她当年在薛府留下的后手。这后手还是为徐扬之备的,还好根本没用上。 薛清希望薛时依也用不着。 暮色渐起,但雪仍在下,芙蕖院中已经铺上一层冷白,京城的冬雪最厚时能积上半尺。 薛时依小时候堆过雪狮,但因着贪玩险些被冻出毛病,后来薛雍阳就只让她抓点雪捏小鸟小猫了。 现在落的雪也不少了,正适合捏点东西玩。 薛时依本在书屋里看书,被这一窗雪勾起了些兴味,于是沉下心将手中这本学完后,便走到了雪意深深的庭中。 陆成君来时,她已捏好了一只丑丑的小玩意,正拿着蘸了墨的湖笔给它上色。 虽然那小玩意的两只耳捏得乱七八糟,尾巴也短粗的一条,但他莫名觉着,薛时依是在捏玉珠。 陆成君今日来得比平常晚一些。 下值后,他和薛雍阳先去了太子府。太子最近事务缠身,夜里很少能睡一个好觉,陈氏的事好不容易处理得差不多了,又立马忙着应对长公主。 薛相弹劾长公主后,圣上心里微叹,但没有正大光明地包庇至亲。虽然行宫刺圣一事有圣上作证,翻不了案,但秦氏惨遭灭门却是实打实的无辜,拿得出证据。 长公主权势强盛,杀人灭口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她大可咬定自己也是受人蒙蔽,主要罪过不在她,她手底下也多的是能顶罪的人。 秦氏旧案很难一举将她扯下台,且就算长公主真被贬了罚了,她可还管着西军,等蛰伏几年再有了战功,又能继续昌盛。 不过,宦海里浮沉的都是天底下最老谋深算的人,长公主有招,薛相也能见招拆招,绝不叫她能轻松度过此劫。 薛时依将冰冰凉凉的雪玉珠捧给陆成君看,兴致盎然地要他猜这是什么时,他眼带笑意,略一歪头,很快报出玉珠的名讳。 “时依捏得很像。” 他还夸了一句。 薛时依瞧瞧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又瞧瞧陆成君,然后指责他说瞎话。要是真的捏得很像,她才不会让他猜呢。 陆成君用自己的手掌贴住她的手,感受到一片冷意。 他紧张起她来,“进屋暖暖手吧,不要冻着了。” 薛时依答应了。 雪玉珠被端端正正地搁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鹅雪纷飞的天,至少今夜,它还不会化成一滩泥泞。 ----------------------- 作者有话说:(2025.12.02)3324字 —————————— 嘿嘿宝宝们,接下来结束得会蛮顺利,因为我也是个不喜欢主角经历太多波折的人,但这样的话,后面剧情也没什么看点,你们按需阅读[狗头叼玫瑰] 如果要写时依和陆成君成婚,我会在内容提要标出来的~ 第66章 离除夜只有几天了, 京城即将迎来一年来最后的佳节。 坊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酒楼红绸高挂, 翩跹如蝶, 每家每户都忙着祭灶掸尘,给孩童裁做新衣。 就连官员面上也多有喜色, 毕竟待到元日的百官朝会结束便能腾出几天长假,届时即可祭祖祈福, 游游雅集,再与亲友欢聚一番。 这样的日子里,二皇子特意着了一身素袍,亲去林贵妃清修的无尽藏庵求见。 山中万林载雪,清冷不似人间, 这样好的景致里, 年轻士子惯爱邀上三五好友,一同踏雪寻梅寻乐。 而古朴典雅的庵中,比丘尼领着二皇子出了庵门。她劝他归去, 不要执着,林贵妃一心清修, 不见客。 “今年也不见啊, 可我也不是客呐。” 二皇子说了这么一句,神情不显失落,但也没有笑。 他只是习惯了。 他添了香火钱, 辞了比丘尼,又慢慢绕着无尽藏庵的青瓦灰墙走了一会儿,最后下了山。 山脚的马车里,周行之正等着二皇子。他身前摆着暖炉, 但这热意并未让他觉得很舒坦,他体内的不适并非几个暖炉能解决的。 他倚着软枕休息,听到有人归来的动静便睁开眸,一瞧就知道二皇子今年也没能如愿见到贵妃,却因懒得出声安抚,索性又闭上眼。 而二皇子虽然很想寻周行之说说话,聊以慰藉心中苦闷,但又觉得对方一贯冷淡古怪,估计说不出什么好听的。 他怀疑自己若询问周行之有没有什么可以见到贵妃的法子,对方甚至会回答说二皇子可以净了身随母亲一道进尼姑庵吃斋念佛。 二皇子想,待日后事成,他不会继续留着周行之。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同乘了好一段路,才破冰说起正事来。 “年后就动手,会不会太早?” 二皇子犹豫,“你让我养的那批私兵初成气候,但对上护卫京畿安全的禁军恐怕还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他觉得怎么也要再韬光养晦几年才对,眼下父皇身子康健,太子离继位也还早得很,威胁不大,不必急于一时。 周行之很是漫不经心。 “再晚几年,或许我就病死了,再也帮不上你。没了长公主府遮掩,你豢养的私兵被发现也就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也只好到地府来陪我了。” 二皇子咧嘴一笑,心里真是讨厌透了对方这张嘴。他面无表情地盘算,如果周行之真死了,他念及旧情,还是会帮其风光大葬的。 周行之深知一巴掌一甜枣的道理,他语气又缓和不少,温声道:“殿下不要忧心这些。我母亲还会调动其他兵士来,牵制住禁军不成问题。况且等时机成熟,京城会出大乱子的,禁军一乱,我们就更好动手了。” 长公主确实让人信服。 二皇子有时觉得,父皇对待这位亲阿姐,要比对待他还亲近许多,由她出手,不愁搅不动风云。 不过,听了对方的话,他生出些迟疑与惊讶,下意识拧眉,“什么大乱子?难道你要对,对父皇……” 二皇子语未尽,但意已明。 周行之轻笑,觉得这傻子比他还有胆色呢。 但也只是傻胆罢了。 他并不想解释清楚,只是冷冷道:“殿下莫不是怕了?那您再好好想想做不做罢,若您不敢,那收手也来得及。” 二皇子沉默下来。 马车依旧平稳地驶在官道上,铜铃轻摇,车辕声如故,华盖上积了雪,良久,被晃得落下一块来。 二皇子说:“为什么不做?” “但兹事体大,一个不慎我们都会掉脑袋,你需得与我商议一个更详细的计谋。”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2节 周行之颔首,“那是自然。” 他怀中抱着暖炉,源源不断的热气烘得衣袍褶皱间也暖和。 周行之唇边噙起些笑意。 他计谋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了,他当然不会直接对圣上出手,他打算先除掉的人是太子。 不过,也可以顺手给其他人下蛊,把京城搅得越乱越好。待到太子死了,二皇子的私兵攻入城,长公主便可佯装临危受命,接管原本由太子掌着的禁军,以清君侧之名除掉二皇子。 至于毒害太子的人选,还有比陈若遥更合适的吗? * 陈氏今年出了事,不少子弟都获罪或降职,旁人都说其大势已去。 陈国舅的实官官职丢得很彻底,只剩下虚衔。相应地,府邸门庭也冷清许多,清净得可以罗雀。 所以陈若遥不禁疑惑,为什么到了这地步,他还不肯安安分分地让她过个好年呢? 登门的客人少了,陈母与陈国舅你侬我侬的日子反倒多起来。或许是无事一身轻,他们没了牵挂,也不再顾忌那么多。 陈若遥刚从宫里回来,陈母便笑吟吟地向她提起来年的打算。 “阿遥,我与你舅舅打算年后就南下,走一趟江南。” 陈若遥不动声色地问:“母亲怎么突然想去江南?” “京中规矩多,我到这年纪了,只想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陈母沉浸在喜色里,对女儿微微发白的脸色一无所察。 “我和你舅舅命不好,人近暮年却没个伴儿,只好兄妹俩互相扶持过下半辈子了。如果江南合我们心意,就此长住下来也未尝不可。” 闲云野鹤?命不好? 陈若遥笑出声,她这才发现,心里感到荒唐至极时,竟然会忍不住发笑。 陈母被她的笑声惊到,被这喜悦染了染,唇角翘得更高一些。 她趁热打铁,“阿遥,今年的家宴还是到你舅舅府上用。我给姐姐说过了,她已准了你的假,你不要像往年一样不来。” 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兄妹。 陈若遥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不想再看自己的母亲,转身便往自己院子里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扭头笑着询问:“母亲,哥哥今年还是不能去舅舅府上吗?” 陈母顿了顿,心虚地敷衍过去,“你知道的呐,你哥哥与你舅舅八字犯冲……” 有什么犯冲的。 不过是因为哥哥是母亲与东乡侯亲生的孩子,陈国舅看不顺眼罢了。 陈母后面的说辞对陈若遥来说如秋风过耳,她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冷着脸径自离开了。 江南风光是好呀,可是也得有命去呢。 但她一定不会让陈国舅有命去的! * “风雨欲来啊。” 薛府里,闻慕被罗养青拎到屋顶夜观天象时,对着漫天繁星感慨连连。 自从知道罗养青是罗子慈堂哥后,闻慕便下定决心要与他处好关系。 这不,如今已经能在一个屋顶上聊闲了。 虽然他知道罗养青此举另有自己的小算盘。 “罗兄,不如我给你看看手相吧,”闻慕不管别的,只是展示着自己的能力,“我算吉凶很准的。” 罗养青掀唇笑了笑。 他很想提醒闻慕,以后若见到子慈的其他长辈最好少展露这种本领,因为实在很像神棍。 但最后他也没说什么。 罗子慈是个有主意的女郎,她与闻慕之间的事,她自己决定就好,长辈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罗养青将手伸了过去。 但还不等闻慕说个所以然,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你们俩,赶快下来用膳了!” 檐下,薛时依不满地抱臂,仰头怒视他们。她身后站着陆成君,他含笑瞧着屋顶上的人,眉微挑,一副观好戏的温和神情。 罗养青见他这模样就直觉不妙。 果然,薛时依很快就发难了。 她瞪着罗养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陪着闻慕在屋顶吹风就是为了躲我爹。你自己算算,练字一事都疏懒几日了,我怎么没看你少练一天武呢?” 紧接着,闻慕也吃了挂落。 “你少帮着他躲懒,小心我写信告诉子慈。” 薛时依的一句坏话,比罗养青的许多句好话的份量还重。闻慕立马背叛了罗养青,当机立断地言明不会有下次了。 罗养青嘴角抽了抽,对此毫不意外,他心里感叹,变脸变这么快也是件本事。不过他并不生气,甚至还好脾气地捎带着闻慕一道从屋顶下去了。 “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兄别见怪。” 在下去的途中,闻慕还不消停,小声地跟罗养青搭话,“现在先避避风头,手相我待会儿再给你看。” 罗养青在地面落稳,松开手,摇了摇头,“不必看了。” 闻慕心一跳,担心他恼了,谨慎试探道:“不测吉凶啦?” 罗养青看出闻慕心思,于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他一道去偏厅用膳。 前头,薛时依已挽住了陆成君,她正朝长廊另一边的游芳雪挥手,笑靥如花,说来了来了。 望着这一派温馨,罗养青扬起唇。 “测不测都行。” “反正无论吉凶,都要去做。” 毫无理由地,他觉得这府里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 作者有话说:(2025.12.03)2901字 ———————————— [亲亲][亲亲][亲亲] 第67章 大景习俗里有年礼一说。年礼不与压岁钱混为一谈, 通常不会太贵重,主要起到个逗孩童一乐的作用。 作为府里最小的女郎,放在从前, 薛时依每年都能收到爹娘备好的年礼, 就连薛雍阳也会认真地给她挑点簪子或绢花。 不过也就在两年前,薛时依叫停了此事。 一是她已大了, 不必年年都劳累双亲做这琐碎事宜,二是薛雍阳赠的簪子都是他亲手挑的, 虽然用心,但是花样实在不太合她的心意。 简而言之,丑。 哥哥送的东西,薛时依当然会好好保管,但如果可以, 她不想自己妆奁里继续多出丑簪子了, 也不想听没有自知之明的薛雍阳问她怎么不戴。 今年,薛时依久违地收到了年礼。 是陆成君给的。 她并不意外,因为这是他前世就有的习惯。陆成君生性不爱热闹, 喜清净,但受父母影响, 每逢佳节和生辰, 他很愿意和亲友相庆。 上一世的十年里,她与他是彼此身边最亲近的人,薛时依收过陆成君寻来的无数小玩意儿。且她这夫君是个阳煦山立的玉人, 若在路边瞧见一簇开得异常茂盛的木芍药时,他不会折,但在回家后会画给她看。 今年的年礼较为特别,陆成君没选时兴的首饰香粉, 也没拿来名贵的古书残卷。 他抱来一只小狼犬,毛色蓝灰,四肢健壮,可预见其长成后的气势凛凛。 薛时依眼睛一亮,凑到跟前仔细瞧了瞧它,惊喜万分。 “它很像我们从前在北地养的那只小狼犬!” 陆成君见她认出来了,唇边抿起清浅的笑。 “是的,我想今生再去北地,就不一定能再遇到那只小狼犬了,所以我们先养着它,以后的事就看缘分。” 薛时依对他的打算没意见,伸手将小狼犬抱入怀,然后朝陆成君歪头,愉悦地弯了眸,“我知道你的心思哦,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从前一样了,养猫养犬,阖家圆圆满满的。” 这话说到了陆成君心底,他受用极了,眸光温柔地看着薛时依逗小狼犬。 这只是陆成君特意挑的,性情活泼又亲人。换了薛时依抱着后,它没有怕生,而是欢快地摇着小尾巴凑上去舔她的脸,痒得薛时依昂起下巴直躲。 “哎,别舔啦。” 她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陆成君与薛时依还未成婚,所以不会呆在一处过除夜,他要在陆府陪伴父母,故而这年礼是提前给的。 薛时依的回礼得过段时日才能给他,她定了一只玉簪,纹样是自己画的,打磨交给工匠,但工匠动作显然不够快。 她只好拉拉陆成君的衣角,略带歉疚地说你再等等我。 不过这一等估计要些时日了,年后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他们需得谨慎起来,两府间走动也不如现在轻便。 薛时依想到这些便觉得为难。 陆成君略一思忖,在无人处对她低声开口:“时依,不着急,我知道你心意的。但如果你真的想现在给我年礼的话,唔,我倒确实有想要的物件。” 他极其委婉又含蓄地暗示她,说回了京后睡得不是很好,因为没有她陪,如果能得到…… 薛时依一下就听懂了,脸顿时烧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捂住了陆成君的嘴,重重拧了他一把,还骂他登徒子。 陆成君笑得直不起腰,无不委屈地向她求情:“可我们是夫妻呐,时依。”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3节 他语气缱绻极了,很容易让人心软,连带着讨要贴身物品这件风流的事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 薛时依捏住陆成君的脸颊,心想,好啊,我可有招对付你呢。她亲亲他,略一安抚,然后说:“那我忍痛割爱吧。” 陆成君微愣,只听她道: “我从前有几个枕着睡觉的布娃娃,我分你一个就好了。” 糊弄是一门学问,而薛时依显然精于此道,他想谈风月,她却把他当孩童打发。 陆成君笑得更厉害了,垂头,亲昵地与薛时依额头相抵。 他与她温存了一会儿,然后道歉说他错了。 “时依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但是布娃娃,他还是要一个的。 * 今年年夜,游芳雪和闻慕都是在薛府过的。眼下情形特殊,罗子慈还跟着薛清住在陆家别院里,年也只能在那儿过了。 不过罗子慈乐得远离罗家,而她父母一听女儿被薛府安排好了,便坦然地什么都不过问。赶在年前,薛时依去了一趟别院,得知祖母和子慈过得挺快活的,安心许多。 别院里,罗子慈每日由薛清亲自教授着课业。她很珍惜这机会,因此不惜焚膏继晷,废寝忘食。门生聪慧又上进,薛清瞧着也很开怀,所以这一师一徒就相处得很好。 除夕眨眼便到了,爆竹声响彻街巷。 用过年夜饭后就是守岁。 暖炉前,游芳雪和薛时依坐在闻九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小女郎把闻九挨着,目不转睛地读着她的情郎们寄来的信。 信是驿卒交给闻十拿回来的,拿到这一沓信时,他脸涨得通红,唉声叹气地进了府。 这哪里是信,明明是闻九身上一笔又一笔的风流债。 闻九本来一封都不打算看的,但瞧见薛时依的好奇神色后便改了主意,她大手一挥,豪爽地全交给薛时依她们了,说是让女郎掌眼,谁的信写得好,就给谁答复。 于是薛时依和游芳雪读信时也不禁带上了几分郑重。 “这封尽书酸言酸语,这人定然胸怀不广;这封字不好看,说明其疏于课业,很不好;这封稍显冷淡……” 两人点评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听得薛雍阳咋舌。他扯了扯嘴角,识相地管住腿不往她们眼皮子底下走,免得被波及。 薛时依和游芳雪挑完后,又问闻九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闻九摸着下颌苦苦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没有,吹了灯后都差不多,都还行。” 她对两位女郎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此事需多作比较,才能找到合心意的。” 这虎狼之词听得还未晓男女之事的游芳雪耳尖微微发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呐呐应和两句。 而薛时依咳了咳,脸颊也微热。 虽然她只睡过陆成君,但只他一人便叫她累得够呛。况且如今她心里认定了陆成君,也没兴趣再考量其他男人了,所以就不在此事上多出声。 闻九知道小女郎们腼腆,并不在意她们的反应,只是眉头微蹙着想了想,旋即又从袖中抽出几封信来。 “哦,这还有几封是来了京后结识的郎君写的。虽说相隔不远,但他们也写了信来。” 爱写就写吧,反正她一视同仁地照单全收就是了。 薛时依笑着接过这些信继续读起来,她想,闻九姐真是个知行合一的有趣女郎! 而一旁偷听了半天的闻十差点没听得倒仰过去。 天怜见,他到底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跟他姐姐有关的风流韵事!他自己的桃花可是一朵都还没有呢! * 元日的百官朝会结束后,官员们得了整整七日的假。 和寻常人家一样,太子也会去父母面前尽孝。所以就算他有自己的太子府,也免不得要在宫里住上几日。 因着陈氏的事,皇后与太子闹得很僵,她也不想见他。但宫中嬷嬷劝解过皇后,她又亲眼看着孩子到自己跟前尽心,终究没摆出冷脸,只是提起了别的事。 皇后觉得太子也该成婚了,希望他能尽早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说是让太子定,但名录却是皇后给的。 宫人将名录交给太子掌眼,他略略一看,上面有着什么江氏贵女,苏氏贵女,甚至还有陈氏旁支的女郎,等等。 名录里密密麻麻列着十几位贵女的身平,但陈若遥并不在其中。 太子合上名录。 他喜怒不形于色,没有做决断,只复而看向自己母亲。 而皇后身边,陈若遥一袭官服清冷,看着此事发生,面上却半点波澜也无,平静得让人恼怒。 宫里一日都少不了女官,陈若遥在自己府上独自过完除夜后便继续每日进宫上值,她今年依旧没和母亲一道去陈国舅府上。 “儿臣近来忙碌,此事之后再议吧。” 太子收回目光,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显然是打算将选太子妃的事搁置。 而此话一出,皇后温和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隐隐有发怒之势。 嬷嬷对皇后微微摇头,对方默然几息,忍着脾气让太子下去了。 待他走后,嬷嬷又轻声宽慰主子,对皇后说您仔细瞧瞧殿下,他眼下的青黑也不是假的,想来是真的忙,夜里都睡得并不好。您不如命人拿些安神香给殿下…… 入夜后,明丽宫城如龙眠,伏在京城最繁华之处静然吐息。 太子呆在自己少时常住的东宫里,在书房里看了些书便打算沐浴歇下。 陈若遥是掐在他入睡前来的。 她带着宫人,端着装有安神香的香炉进了寝殿。太子见了她,唇边噙起淡笑,亲昵地唤道:“阿遥。” 陈若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又摆上了微笑。 “殿下。” 她说起来意。 “皇后娘娘看您近来劳累,特意派我给您送安神香。” 太子摆手,“拿回去罢,我用不上。” 陈若遥浅笑着,没有拿走香炉,只是温和地劝,“安神香是娘娘的慈母心意,您若拒了,娘娘今夜又该不快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颔首。 陈若遥放好香炉,点上安神香。温和绵长的香气从炉中逸散出来,闻之怡然。 “我侍候您歇息吧。”她说。 其实说是她侍候,但陈若遥真正做的也只是立在一旁静静等而已,东宫里自有近身伺候太子的宫人。 陈若遥一言不发地等到太子上了床,宫人落帐,然后依次吹熄宫灯,才垂着眸,慢慢踱步出殿。 月华柔柔地落在东宫,映着雪,静谧幽美。 她想起少时那个贪玩又无忧无虑的小陈若遥。多年前,她曾站在庭院里接住鹅毛般的雪,好奇地送进口中。 她吃一口,哥哥也跟着吃一口,两个顽童傻里傻气的。 其实什么滋味都没有,雪之一物,不甜不苦,不酸不涩。真正浓重的是母亲的嗔怪和父亲的笑,父亲说可以用雪煮些茶试试,她和哥哥便翘首以盼。 往事如梦幻泡影,脆弱不堪,如今只存于她的一念。 快行到殿门时,陈若遥看见了将寝殿重重围起来的暗卫,错愕地停下步子。 先前她来时,暗卫们都隐在暗处,没让她发觉,现在却忽地现了身。 陈若遥心中惊惧,猛地回头,看见披上外袍的太子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没有睡下,也没有中她下的蛊。 “阿遥。” 太子淡淡出了声。 “有这么恨我吗?” 陈若遥含着笑,摇头。 到这关头,她本该生出的,本该激荡无比的万般情绪突然如潮退去,心中只余冰冰凉一片。 “殿下,原来您是防着我的。” 她清冷的面容在月色舒朗的夜显得更姣好了,若月下聚雪。 “这很好。” ----------------------- 作者有话说:(2025.12.05)3687字 ———————————— 闻九我喜欢你[熊猫头] 第68章 东宫闹出的动静很小, 小到出了寝殿无人知晓,甚至不如外头落雪声重。 但陈若遥却知道,远在宫城外的长公主府里, 有人的计谋全盘皆输, 输得响亮。 她对周行之算盘落空这件事没有什么波澜,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帮着他做什么。无论是把陈氏犯罪的证据给出去, 还是置陈国舅等人于死地,陈若遥与周行之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而如今寝殿里, 原本不明所以的宫人们都被暗卫堵好了嘴,放到一边不让他们生事。陈若遥没被捆起来,只是被暗卫围着,以刀剑相向。 “阿遥。” 太子依旧唤她唤得亲近。 他凤眸威严,姿容俊美, 即使衣冠不太整齐, 只潦草披着外袍也不失气势。 他神色古水无波,没有怒气,但或许有失望。 “有什么苦楚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4节 陈若遥掀了掀唇。 “殿下,哪里说得清呢?皇后娘娘问您为什么不帮着母族时, 您无法向她诉苦;而您问皇后娘娘为什么太子妃名录中没有我时, 她也无法向您诉苦。” 太子静静望着她,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语气软和, 蕴着无限柔情与遗憾。 “但我跟你之间不一样啊。” 不一样。 陈若遥鸦睫颤了颤。 她听见他说:“阿遥,你当真很想要我死吗?” 纵然太子说这些话时,暗卫的刀剑并没有放下来;纵然陈若遥清楚,这一切在她动手后就无法挽回了, 但她眼眶仍是控制不住地滚动起热意。 “我没有想要殿下死。” 我怎么会想要殿下死。 动手前按捺住的所有犹豫,煎熬,痛苦又复而游走,但陈若遥的情绪不外显,她依旧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任何动容,除了滑落的剔透眼泪。 她抬袖一沾,泪便无了踪迹。 陈若遥还是那个平静又清冷的女官。 “我确实与周行之做了交易,我帮他搅乱京城,他趁机起事。私兵入京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缉拿乱贼之名抄了陈国舅府。” 还有些话本来不想说的。 她既然动了手,用何种手段也就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事情已败露,她不妄求善终,但如果他想听,那她说了也可以,算是给从前的情分一个交代。 “他给的蛊能置人于死地,我没有用。我下的是令人假死的,昏死几日就能醒,是家里长辈给自己备的。”说到此,陈若遥似嘲似笑。 而太子只是问: “可以与周行之筹谋的事,不可以告诉我吗?” 陈若遥看着他,又转开目光,看看辉煌的寝殿,看看被重新点燃的画烛。 蓦然,她背过身去。 随着这动作,绛紫官服下摆微微摇曳,持着刀剑的暗卫也紧跟着一动。 “殿下真的不知情吗?” 陈若遥看着殿外朱墙旁清丽月光与纷纷扬扬的雪,轻声询问。 “您不知道陈氏的腌臜吗,不知道我舅舅与母亲的私情吗,不知道我是近亲□□的孽种吗,不知道我爹的死是舅舅一手谋划的吗?这些事皇后娘娘知道得一清二楚,您真的不知道吗?” “以前,我从不深思,一直当殿下不知道。我也想过许多次该怎么告诉你,可每次我都难堪得说不出口。” 那时她是仕途顺利的女官,是心怀慕艾的女郎。 “但今晚我是罪犯谋逆之人,我就告诉殿下吧。” 陈若遥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父的丧仪上,周行之领着我到别院,让我亲眼见到舅舅与母亲不轨。时至今日,我现在还记得那相缠的躯体,两坨白肉笑语着我父亲的死,我回去便病了半月。” “我见到薛时依的第一面就很羡慕,因为当初我与她何其相似。我也出身望族,母亲与父亲开明慈祥,哥哥是京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殿下知道志怪故事里披着人皮的妖么?我去华岩寺上香的时候,曾诚恳地叩问神佛我的至亲是不是妖,不然怎会有这样大相径庭的两幅面孔。” “父亲死后,我的哥哥因着舅舅的打压和仕途不顺,渐渐与我离心,而母亲和舅舅却待我如旧,这使我觉出不对。” 说到这里已不用继续。 陈若遥因知晓自己的身世又病了半月,郁结于心,甚至呕血。 太子对这事也有印象,他当时心急如焚,还命了很多御医前去诊治。 也是就此开始,陈若遥慢慢发现了更多事。她发现皇后娘娘对自己兄长与妹妹的私情早有耳闻,发现陈氏上下为陈国舅所用,都是帮凶。 如果太子母族不是陈氏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出生便不得不与陈氏为伍就好了,陈若遥觉得,如果这样,她或许可以不必与他站在对立面。 太子和皇后不倒,陈国舅就不会倒。她当然可以只毒杀陈国舅,她能找到机会的,但这也太便宜其他帮凶了。 他们都应该得到教训。 陈若遥答应了周行之的合作,但又没有完全配合,她将致命的蛊换成使人陷入假死的毒,打算静静观望着这一场喧嚣。 “成王败寇,是杀是剐,我都认。” 眼下,陈若遥又转回了身,对着太子盈盈一拜,不卑不亢。 “殿下,您已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既然我犯下谋逆重罪,还望您秉公处理。” 若按律治谋逆罪,陈若遥难免一死,陈国舅等人也难逃一死。 太子定定看着她,良久,他吩咐暗卫道:“带下去,好好看守着。” 陈若遥被暗卫带走时,回忆起父亲死的那一天。 她和哥哥都被叫到父亲病榻前,听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遗言。 “往后我不在了,你们兄妹俩要互相扶持,和睦相处……大郎要照顾好妹妹,小妹也要体恤哥哥……爹走后,你们就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她和哥哥哭着答应,与父亲抱作一团。儿女的哭声中,气若游丝的东乡侯慢慢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爹最疼爱的孩子,爹这辈子有你们伴着,很高兴。” 最后,东乡侯拍了拍陈若遥的肩,逝去了。 陈若遥后来想过很多次,想知道父亲死前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她想不出答案,或许哪一种答案都很难让她获得宁静。 这些年里,陈若遥总处在混乱中。 母亲于她而言,有着十月怀胎的生恩,有着养育多年的养恩。平心而论,陈若遥很难纯粹地怨恨她,也很难纯粹地爱她。 但陈国舅可以被她肆无忌惮地恨,所有的过错他都参与了,而他给的生恩不足挂齿,养恩卑鄙难言。 对于陈若遥而言,他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 ----------------------- 作者有话说:(2025.12.06)2217字 ———————————— 字数有点少,我先发出来,保证一下今天的更新[可怜] 有关于陈若遥的设定,先前我回复在评论区的内容一直没有审核通过,所以我重新放到作话里: 陈若遥是在父亲丧仪上陡然得知自己是母亲与舅舅有私情和父亲的死是舅舅一手造成的,这两件事。在这之前,她过得很幸福(甚至可以说,跟时依的家庭有点像)。刚得知这些事时,陈若遥不愿意相信,但周行之直接带她看到了自己母亲与舅舅的不轨,对她来说冲击很大,所以她甚至恨了一段时间周行之。 父亲死后,陈国舅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陈若遥的哥哥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被打压毁掉的。而陈若遥发现舅舅对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她抽丝剥茧。这才发现自己是母亲与舅舅的孩子。 这些是我大概的设想,但在正文里很有可能没什么机会出现,因为我希望避免次要角色占很多篇幅。 但现在看见大家的讨论,所以也专门给了一章写一写她的剧情。 我很抱歉我塑造不好陈若遥,但说她是工具人,我又觉得很难受。真的要这样说的话,太子也只是剧情工具人。最开始的大纲里,根本都没规划过太子遇害的详情,甚至没有周行之和长公主,我想的是只要早早把二皇子搞掉就好啦,根本不必解释前世太子发生了什么。 后来在写各式各样人物的时候,我想着他们不能白白出场,他们的故事也自然而然产生了交汇,发生了羁绊。 但我挺后悔的,我要是最开始没有灵机一动就好了。我也遗憾过好多次,后悔当时要是只简简单单地写一下小情侣,让时依和成君拉扯拉扯,最后圆圆满满的就好了。 至于有宝宝说的不喜“子为父向母复仇”,我也不喜欢这种,所以一直尽量把陈若遥内心的仇恨集中在陈国舅身上。主要是陈氏是太子母族,太子不会防备,所以前世对太子下手的人有陈氏参与的话,我感觉逻辑更通顺。但如果陈若遥是东乡侯的私生子的话,她就跟陈氏没啥关系了。而且我是先写的陈若遥后构思的陈氏,所以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这个局面。这个我自己检讨[可怜],是我剧情架构能力不行,以后也不想再写这种复杂的关系了。 至于说陈若遥为什么要对亲生父亲陈国舅下手,我感觉还可以理解吧。毕竟生恩是母亲,养恩是母亲与东乡侯。而她是获得了幸福之后才发现了真相,陈国舅相当于摧毁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十月怀胎辛苦生下陈若遥,所以陈若遥会恨他。 为什么陈若遥要对太子下手?她喜欢但没有喜欢得可以放下其他,且她知道自己跟太子也没可能。前世太子的失踪,陈若遥确实帮了周行之的忙,不过在我构想里,她还是不想杀太子,所以最后太子是失踪。 如果一切顺利,陈若遥会如愿看到陈国舅死,陈氏彻底倒台,然后母亲的结局留白,她自己假死脱身,离开京城,从此青灯古佛。 第69章 正月初四的清晨, 薛相忽然被一道秘旨急传进宫。重臣临时受诏进宫,往往寓示着圣上有急事相商。 薛时依知道,最后的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想必周行之安插在宫中的人已经动手了, 而太子将计就计, 佯装出事,放出诱饵来。 现在只待瓮中捉鳖。 薛相进宫前, 匆匆将薛时依和薛雍阳叫到跟前。他没有嘱托很多,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府上就交给你们俩了。” 薛时依和薛雍阳点头, 郑重应下。 眼下周行之和二皇子发难了,被记恨已久的薛家首当其冲,有可能会被针对,得提前备好应对之法。 即使是重生回来的陆成君,也无法确定此刻二皇子手下豢养了多少私兵。不过如今距离前世太子失踪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二皇子势力不可能太大。 虽然薛母被薛时依送走了, 但如今府上还有游芳雪他们在,且薛府上下养着不少侍从与家丁,他们的安危都是必须考虑的。 薛时依今年给薛府里仆从批的探亲假较往年多出几日, 赏钱也多了不少,就是想着府里能回乡过个好年趁机躲躲祸事的人多一点是一点。 薛清多年前为徐扬之在薛府中修筑了暗道与密室, 机关很隐蔽。就算如果真出事了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撑到援兵到来。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自除夜后,罗养青就呆在京城禁军军营里没回来了。他和陆成君早有规划, 在负责护卫京城百姓安全的禁军里,多增添一队兵士保护薛府。 他们已做了多方面的安排,力求万无一失。 薛时依和薛雍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要自乱阵脚,好好呆在府里, 随机应变。 “先喝点茶醒神吧,有得等了。” 薛雍阳拎来一壶茶,与薛时依在檐下对坐,他叹了一声,“想来今晚是难以安寝的。” 别说今晚,恐怕明晚也睡不安稳。 茶香四溢中,薛时依抿了一口清茗。 其实这样的场面她前世也见识过,太子回京后的有段时日里也是如此大动干戈,披甲军士上街,刀戈声不止,坊市里家家户户被吓得紧闭门窗,终日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 “什么时候才能安宁下来呢?” 薛时依摇了摇头,有些伤怀。 安宁真难得啊,只需五年十年,世事复又巨变。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5节 先帝子嗣众多,皇子皇女间争斗不休,而到了如今的圣上,子嗣不多,早早立好储君,但仍然生出许多是非。 世上绝大多数人,包括薛时依自己,都只想宁宁静静地生活,与亲友相伴,与爱人偕老,不愿整日提心吊胆。 “很快会安宁的。” 游芳雪在薛时依身旁落座,捧起一杯茶,她垂眸瞧着杯中倒影,慢慢道:“从前住在药庄时,我每日都过得安宁快活,后来家中遭难,我不得不独自活下去,因着血海深仇而颓丧,觉得此后再无宁日。” 她将目光移到薛时依脸上,然后莞尔一笑。 “但如今,我查清了家人的血案,且坚信罪魁祸首必然会付出代价,时隔多年,我心中又重新感到安定。或许安宁总是不长久,但有一时安宁,我便会珍惜一时。” 薛雍阳颔首,“世事无常,做好能做的即可。” “你也别太忧心了,只要陆成君和殿下的动作够快,能够早早擒住长公主,那么二皇子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私兵或许还来不及进京作乱就会被控制住。” “而等到这次祸事结束,大景内忧就能平息,外患也不足为惧,接下来就要靠朝廷为百姓谋安宁了。” 薛时依望着天际阴翳的云,忍不住慨叹,“只是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所有的灾祸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就好了,那就不会死去那么多无辜的人,发生那么多惨案。” 如果游芳雪的家人们没有死去,她现在仍旧会在药庄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郎;如果长公主没有滥杀无辜,周行之的病或许已经好了。 “但想来想去,最后好像也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安宁太平从来都不是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它需要很多人共同守护。 薛时依露出笑,抱住游芳雪的胳膊,“没事,不用继续开解我。无论如何,我总会抱着希望的,现在我们就安心等着陆成君和罗养青他们带回的好消息。” 薛时依想,如果她想要见到盛世升平,那她也要付出努力,而不是仅仅在此处说几句愁语。她决定要好好考虑下天机阁接下来的用处了,考虑自己是否该进入官场。 还好她甚至没有及笄,正处在一切都来得及的年纪。 闻慕没有喝茶,只是立在柱旁抱着暖炉取暖。他的蛇没有和他呆在一块儿,毕竟寒冬到了,它早冬眠去了。 听完薛时依的忧虑,他满不在乎地开口: “放心吧,对付长公主和周行之简单得很,前两天陆成君可是从我和游芳雪这儿带走了一个好东西呢。” 薛时依闻言抬头,微讶,“什么好东西?” 前日来薛府时,陆成君好似跟她提了一句,但时间匆忙,他没有交代清楚。 闻慕点了点游芳雪。 “前阵子她不是因为琢磨出来一个跟活死人蛊有关的新点子而不愿意离开京城么?这新点子就是我们交给陆成君的好东西。” “我们俩研制出一种能催动活死人蛊的药粉,它能够使周行之和长公主体内的蛊虫便会相争得更剧烈,从而加快侵蚀寄主。” “用了这药粉,别说有没有力气造反了,他们没几天就得被体内的蛊虫弄死。” 而陆成君答应了游芳雪会用上这药粉。 虽说长公主犯下谋逆,治罪是迟早的事,但她毕竟是圣上亲姐姐,届时不知圣上会如何裁断。陆成君他们已经不想再见到变数了,她犯下的罪孽够多了,应当付出代价了。 周行之寻医问药多年,但最后还是被蛊虫侵蚀而死;长公主当初将秦氏灭门时心狠手辣,而如今秦氏后人研制出了药粉,送她上路,这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薛雍阳哼了一声,“不错,这样最清净。虽然有点便宜他们,但总比夜长梦多好。” 而薛时依看向游芳雪,不禁握住她的手。这样一来,游芳雪也可以说是亲手报仇血恨了。 对方朝她点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在薛府静待好消息吧。” * 薛相进宫的当日,禁军派出去的斥候就探查到了京郊的异动。 二皇子正挥兵朝京城而来。 斥候赶紧回禀军营。营帐里,两位将军听得竖眉,你一言我一语地斥责,“还真有贼子来犯?也真会挑日子,净挑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候了!” 害得大家连过年都过得不好。 罗养青没急着抱怨,而是先仔细询问了斥候探回来的情报,来犯的是骑兵还是步兵,可否预估人数等等。 还好,至少从斥候回报来看,二皇子的兵马规模并不出乎意料,只凭京中禁军完全能够应对,甚至不需要调动别地的军队。 他心里有底后,朝两位将军拱手,“请将军上报,我们需抓紧布防迎敌,不能让他们攻入京!” “那是自然!”两位将军齐声道。 军情层层传递,速如利箭,很快送入宫城到了圣上手中。 “这个孽障!” 皇帝书房里,圣上面沉如水,命内侍将军情交给前一天被召来的各位重臣传看,重臣们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无不沉痛。 太子被人谋害的事还秘而未宣,二皇子却恰好在这个时机造反。该说不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书房中这些人的官途到今天这个位置,为人也并非全然清正,但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公心始终大过私心。 “陛下,还请您早作决断!” 圣上眉带愁云,脸上怒色压过了痛意,“混账!竟然还敢豢养私兵,绝不能让他进京!” 一番商议后,镇国大将军领了命,下去调兵遣将。 而其余人望着圣上冷然的脸色,听他缓声吩咐内侍,“去宣长公主和驸马进宫。” * 内侍到长公主府宣秘旨请长公主与驸马入宫时,周行之刚歇下不久。 府中动静不大,但他命随侍从时刻注意着,一有情况便要立刻禀报。 周行之起身去见父亲母亲时,长公主和驸马已经出了府门,将要上马车进宫了。 “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佯装不知,上前一步走到来从宫中传秘旨的内侍身旁。冬夜寒重,周行之咳了咳,体内无端传来阵阵隐痛。 内侍身子拢了拢衣袖,将头埋得更低。宫灯不够明亮的光下,周行之看见他面上尽是惶恐与不安。 这种惶恐是装不出来的。 “这……” 只这一眼,周行之心里有了定数。 是了,他预料得到太子薨逝的消息会因为关系重大而秘而不宣,但从其他方面也能窥视一二,至少,这些人脸上绝对不敢摆出喜色,不然会落人口舌。 “到底怎么了。” 周行之冷淡地继续询问。 内侍抖了抖,斟酌片刻后才附在周行之耳边开口:“别的事内官也不知情,只晓得东宫昨夜前去侍候过太子的宫人和女官都被拘起来了。” 周行之想,看来陈若遥已经动过手了。他们已约好了,等长公主夺权后,再替她脱身。 他颔颔首,因着体内不适又咳嗽一声,不禁蹙眉。 驸马温声嘱托道:“你身子不好,别在夜里出来,快去歇下吧。” 周行之依言往回走。 “事出紧急,内官还要回宫复命。” 内侍松了口气,又朝他们拜了拜,忙不迭将长公主与驸马送上马车。 他自己坐上另一辆马车时,拍了拍衣袖,袖中最后一点药粉也被抖落干净。至此,内侍才彻底松快下来,安安稳稳地随着马车朝宫城而去。 这危及性命的差事可算是完成了。 周行之回到自己院中,但已全无睡意。他唇边抿起淡笑,到书房中与自己对弈起来,虽然体内蛊虫不合事宜的作乱让他略有不快,但这比不了他此刻的愉悦。 半个时辰过去,身体里痛意不减反增,周行之脸色发白,忍不住疼得吸气。 不对,以往蛊虫发作起来时痛感没有这般剧烈,是那内侍来过后,他的身体才频频显现异常。 周行之眼神一厉,直觉不妙。 他疾走出书房,叫醒侍从,带上人手想要从后门出府。等到推门而出才发现,不知何时,长公主府已悄然被身着黑甲的禁军围住了。 举着火把的军士中,面如冠玉的陆成君冷眼与他对视。 ----------------------- 作者有话说:(2025.12.08)2133字 第70章 长公主进宫后, 一路由内侍领到皇帝书房而去。 更深露冷,她隐隐觉得不适,咳嗽两声。 驸马侧头, 拍拍她的背, 关切道:“先前才说了行之,你怎么也咳起来了?真是怪了。” 长公主挑眉轻笑, 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忘了?我们俩如今到冬日都难熬。” 蛊虫到冬日发作得最严重。 驸马顿了顿,默然不语,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宫墙万里朱色,宫灯明彻,雪未落但寒意肃杀, 他们相偕着往前去。 有些事, 做了就不能回头。 进了皇帝书房后,一眼便能看到位于上首的圣上,他眉峰压低, 下颌紧绷,面上满布阴云。而几位重臣分列两侧, 深紫官袍衣袖肥大, 无论男女皆面容肃穆,见长公主与驸马进来,也只是略一侧头以余光看过去。 此处明明灯火通明, 却无端显得压抑。 “阿姐。” 圣上撑着额头,揉捏眉心。 他早不是青壮年了,眼尾有了许多皱纹,今夜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同, 似是骤然失去了心气。 “朕老了,也愈发糊涂了。到了这把年纪,常念骨肉之情,行事自得自满,却不料徒生许多荒唐事。” 他抬眼沉沉望向长公主。 “你可知,昨夜太子歇在东宫,竟遭歹人毒害,而今朝朕又收到突发军情,竟是二皇子带兵攻打京城!” “朕没想到朕居然会得见今日这局面!” 圣上尾音几近呜咽,再也遏制不了情绪,他以手掩面,几颗浊泪很快滚落。一旁的臣子们不忍,纷纷凄声道:“陛下!”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6节 好一副君臣相泣图。 无人见之不动容。 但长公主心中毫无波澜。 这些事尽在她意料中,当然地,她立即摆出惊愕与沉痛来。 长公主想走上前以展现焦急,体内却忽地传来一阵隐痛,扯得她停下步伐,驸马赶忙上前想伸手搀扶。 她顾不得其他,只是在圣上看过来时,恰好流露出哀切与悲愤。 “渊儿怎会在宫中出事?二皇子竟然毒杀长兄,还带兵攻打京城?”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问道,正正对上了圣上那双与她无比肖似的眼,此刻正含着泪,眉目低垂,不胜悲戚。 一时间,长公主竟有些恍惚,她多年不曾见自己的皇弟这样落泪了。终于,她的阿弟也懂得她当初是如何因子而痛了啊。 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但这些慨叹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她低下了头,面含痛色,似是因这两个亲侄子相斗而心痛不已。 圣上定定地看着自己阿姐,半晌,无言地摇头。 “朕实在……太失望了……” 长公主没细想,只是抬袖抹了抹眼角,俯首跪下,铿锵有力地开口: “陛下节哀!还请陛下务必以军情为先,此刻战事焦灼,理应先保卫京城,擒住二皇子,再彻查太子之死。臣愿领兵!” 此话一出,众臣纷纷投来目光! 这目光寒冷又意味深长,驸马如芒刺在背,扶着长公主的手都不禁紧了紧。 师晏隐隐觉得不对! 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内侍,似乎有件事就无人提起过。太子之死,他略一深思,便顿觉心惊肉跳。 书房烧着地龙,灯烛通明,人影重重,却陡然让师晏不寒而栗。 “阿宁,太子他——” 师晏附在长公主耳边,企图低声挽回些什么。 而就在此时,圣上愤然拿起镇纸,猛地掷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书房外响起踏踏脚步声,气势如鼓,密集而整齐。 黑甲禁军似蚁潮般涌进来,将整个书房围得水泄不通,诸臣退至角落,而长公主与师晏还来不及反应,身边就竖起了刀枪与铁壁。 太子周身带着雪夜凛冽的寒意,沉眉踏入书房,看向正中的两人。 “承蒙姑姑挂念。” 他淡声道。 “但幸而,谋害我的人未得手,我还安然无恙。” 是了。 从头到尾,就没有人说过太子死了。 内侍说的是东宫的宫人和女官都被拘起来了,而圣上说的是太子被谋害,书房里其他重臣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只是面色难看。 陈若遥是在夜间动的手,那时宫门早已落钥,无人可出。翌日整个宫城都戒严,除了奉秘旨出宫去请诸臣的内侍,一只鸟也飞不出去,更别提传递消息。 只不过长公主与周行之他们理所应当以为宫城戒严是因太子薨逝,以为陈若遥不会失手,以为一切都如计划发展着。 师晏手脚发凉,不敢想留在长公主府的周行之现在处在什么何境地。 长公主心里此刻也掀起滔天骇浪! 她先是惊怒失色,下意识扭头看向太子,确认他当真活着后,才怔然回看圣上。 此时再想演出解开误解的喜色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狰狞还留在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 她好似被敲了沉沉一击,五脏六腑泛着痛意,头也昏沉起来。 “朕太失望了!” 圣上怒视着她,因气愤而身子微颤。 “周宁,自你进书房,朕一句假话都未说过!” “朕念及与你的骨肉之情,姐弟之谊,纵容你多年,让你做出许多荒唐事!朕从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想到你竟然会对渊儿下手,还唆使二皇子攻打京城!” “朕真是自以为是,糊涂自满!” 他字字咆哮,满腔悲愤。 而长公主只是垂头靠着师晏。 她无心在意这些话,体内的蛊虫也比先前作乱更剧烈了,喉中隐隐涌起血腥味。师晏扶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焦急不已。 他发觉长公主这模样不对劲,开始怀疑起先前遇到的内侍有问题,也忍不住担忧起留在府中的周行之。 可在此刻,这些担忧已经毫无用处,他难道能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乞求,先等等,先顾及一下我夫人与孩子的身体么? 当然不能。 他们败局已定,无可扭转。 “周宁,你说话啊!你难道没有一点悔过吗!” 圣上还在暴怒,右手指着长公主。 而长公主终于缓过蛊虫带来的剧痛后,还是没有立马回答他。她只是温柔而带着安抚地握住驸马的手腕,扬起一抹稍纵即逝的轻笑,然后跪倒在圣上面前。 “事已至此,罪臣无可辩驳。今日局面都是我周宁一力造成,还请圣上赐罪!” 她一开口就将罪过全都担下来。 辩解没什么用了,她认了,凭借昔日情谊,她只求圣上能让她的驸马与孩子留下性命。 而师晏一骇,随即也跪下,“还请圣上赐罪。” 闻言,跪在地上的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而师晏坦然回以一笑,这种时候,他怎能让她独自承担呢。 书房上首的圣上怒气未消,闭目默然并不理会。 那毕竟是他至亲的阿姐,当年在冷宫里从地府里把他拉回来的人。他实在亲口置长公主于死地,但又无法原谅她此举! “此事,三法司自会定夺。” 而太子凤眸凌厉,上前一锤定音。 大景的礼法自会厘清乱臣贼子的罪过,没有谁能够轻松脱身,置律条与法令于不顾。 他挥手,让禁军押走长公主与驸马,并点了信重的心腹跟随,以防意外。被钳制住的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于这一切,圣上都只是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看也不看。 做完这些后,太子丝毫没有动摇,继续沉着地向圣上禀报着最新的军情。 “父皇,二皇子的私兵并不成气候,而儿臣早有准备,在京郊布下了兵马,不会让他们危及京师。且如今已擒获长公主,等到这消息一放出去,对方士气一散,定然溃不成军。” 圣上颔首,摆手,目露疲色,“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他瞧着自己的长子,见他龙章凤姿,已成大器,又想起自己亲近无比但包藏祸心的阿姐,以及自己这些年的放纵,不禁长叹一声。 “渊儿,父皇老了。” 此话暗示意味很重。 太子与诸臣微愣,屈膝将要跪下时,圣上起身,抬手免了他们一跪,随后带着内侍离开了书房。 诸臣心想,看来没多久,大景就要变天了。 * 薛时依在府里闷了没两天,外头就喧闹起来了。 大道上虽然加派了巡逻的兵士,京城出入也变得极其森严,但抵不过坊市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热乎劲。 宗室相斗并不光彩,当然不会声张。百姓们不知内情,不过也没有特别关心,稍微逮着点无关紧要的事就可以聊得热火朝天。 百姓们热闹,官员那边也热闹。 因这叛乱事关皇子与长公主,某些大臣也受到牵连,贬的贬,罢的罢。皇帝逐渐升起退位之意,太子便理所当然地接手了这众多急需处理的善后事宜,而陆成君自不消说,落了一身的政务,忙得不可开交。 三法司那边,众官整日商议不休,为陈若遥,长公主一行人定罪的同时,东乡侯多年前的枉死旧案被翻出来了。 本就被罢了实官官职的陈国舅又进了大理寺的监牢,这一回想要再逃过刑罚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连薛雍阳都有活干,完完整整过完七日假是想也不用想的事。 虽然已经忙碌到这地步,但陆成君还是会拨冗前去薛府,不过至多也只能陪薛时依用个午膳,或是喝一盏茶,然后就得匆匆离开。 薛雍阳忙得都想睡在官署里,见到对方这举止也是服气。 他无不揶揄,“我看你还是不够忙。” 陆成君淡然一笑,不多解释,他跟这种还不通情爱的男子说不清的。薛雍阳当然不懂他越辛苦,薛时依反倒会越心疼的道理。 他抿唇,只觉先前覆在唇上的温软热意依稀仍存,让人意犹未尽。 若明日不用午膳,应该可以讨到在薛时依膝上小憩片刻的机会,陆成君兀自盘算着这些小事,心里很是愉悦。 另一边,还没有个一官半职的薛时依浑身轻松。 她呆在书房里,一件一件地捋顺近来的事。 她其实没料到,重生回来不到一年,压在心头的大患便顺利解决,个中机缘巧合很难不令人感叹。 不过如今薛时依也不因心中重石落下而感到茫然,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眼下,祖母,她与陆成君的母亲,还有罗子慈都在陆家别院住着,薛时依得抓紧把人接回来。 二皇子掀起的战事没有波及多远,但对官道上往来京城的车马还是有影响的,眼下负责这一块儿的官员正焦头烂额。 而待到几个月后,薛时依的及笄礼就要来了,与她同岁的罗子慈和游芳雪也不例外。 女郎及笄后,便可准备当年秋的女官考试了。应试的女郎们需一级一级地往上考,罗子慈和游芳雪多年来的苦读届时可见分晓了,薛时依觉得自己得提前备好两份贺礼。 当然,及笄之后,薛时依额外要考虑的还有自己的婚事。 长公主倒台后,原本的赐婚圣旨就不作数了,陆成君和她的婚事也不用急于一时。薛时依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出嫁,她打算多考虑考虑女官和天机阁的事,而且想来爹娘也会舍不得她。 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87节 昨日,薛时依已经向陆成君提及了这念头,他虽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赞同。 前世一见面就是成婚之时,匆匆忙忙,夹着诸多误解与遗憾。 而今生还有大把大把的余裕,他们也想如世间平常的檀郎谢女那样谈情说爱,好好弥补上一世的缺失。 薛时依正思忖得兴起时,小狼犬从书房外奔进来了。它一头扎进她怀中,扒着她就要舔。 “乖,听话,不能舔!” 与前世那只爱咬她罗裙的小狼犬不同,这只显然钟情于舔人。陆成君不太喜欢它这习性,昨日还说,待他闲下来后要好好管教它。 薛时依想,她还是自己早早帮这小东西改掉舔人的坏毛病吧。 “好了,我叫人把院子里的雪扫一扫,让你在院子里玩。” 她抱着小狼犬,打开书房的花窗,能看到庭中依旧是雪茫茫一片,浓寒未散。 但春日很快就会到来的。 到时又是蝶懒莺歌,群芳吐芽的春耕好时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