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种田)》 水乡人家(种田) 第1节 《水乡人家》 作者:乡村原野 文案: 哑女郭清雅穿到异时空的水乡农家。 这是一个完美而又绝妙的家庭组合。 因此,前世安静了二十四年的哑女, 今世人生处处峰回路转、时时拨云见月, 她的故事,从一场横刀夺爱开始…… 小说类别:经商种田 第1章 初至 大靖有二十个州,其中湖州和临湖州统称“两湖”,乃有名的鱼米之乡、蚕桑重地。湖州辖下有八府,这个故事发生在两湖交界的景泰府霞照县,源头起自乌油镇绿湾村郭家。 七月中旬,田野里稻禾已经收割完毕,空田和棉花等作物黄绿相间,更有四通八达的水道蜿蜒交错,几处烟村和水乡小镇点缀其间,好似一匹灿烂而生动的织锦,远处,苍翠山峦历历可见。 绿湾村环一弯绿水,村人皆依水而居。 此时正是早饭时节,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 今天,绿湾村似乎不太平静,无论是在家做家务的媳妇婆子,还是在田间地头收拾庄稼的汉子,都扎堆窃窃私议一桩大事: “听说了没?李家的红枣怀上了!” “昨儿听人说了个影子。这是真的?” “怎么不真!都鼓这么高了。穿大衣裳都盖不住呢。” 说话的人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肚子前面比划了一下,让众人看。 “哎哟!福田这娃真是作孽。他不是跟郭家的清哑定亲了么?” “谁说不是呢!这下好了,郭老头那是好惹的!” “福田那小子昏头了!放着又好看又本分的清哑不要,去招惹红枣做什么?郭家家底多厚!又最是心疼这个老闺女,当小姐一样养呢。平日里除了做些家务活计,都待在楼上织布织锦,从来不大出门的,养的白嫩嫩的。不比李红枣强?” “嗐,年轻不懂事呗!”说的人忽然四下看看,然后放低声音,“红枣那丫头别看才十几岁,说话嗲声嗲气的,眼睛勾人,走路把个屁股盘子扭来扭去,男娃娃家没经过事儿的,哪受得起。” “瞧好了吧,郭家不能放过张家。” “这还用说!郭守业两口子什么人?那是顶顶精明厉害的!郭家几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回要闹大了。出人命都不一定呢!你说,郭家会不会要把红枣和福田沉猪笼?” “说不定真会。” “不得了了,真要出人命了!” …… 人们虽然又感叹又惋惜,却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仿佛很期待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家长里短,永远是调和百姓生活的佐料。 从绿湾村西边进入,沿着一条槐柳夹道的堤坝深入村中,拐到村子东南角,便可看见一带土墙,呈半圆弧状向南围住十几亩大的地方。 这,便是众乡农口中的郭家了。 从外看去,郭家院内树木葱茏,林间隐露瓦檐,不像农家,倒像大户人家修建的园林,然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并无亭台楼阁和华屋。 院内果木茂盛,枣树上的枣儿皮现红晕,快要成熟了。树林下好些公母鸡和小鸡娃正悠闲溜达,或在草中啄虫吃,一条碎石通道蜿蜒伸向林木深处。 沿着道路走近屋舍,便可看清是东西厢房夹着北上房的格局。 南面无房无墙,全敞开的。门前向南牵出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路两旁均以竹篱笆围着,里面各色时令蔬菜生长正旺。路尽头是水,水边搭着木跳板,上搁着一块洗衣石,旁有棒槌。前方,连绵的荷叶遮住白水,入目全是翠绿。南北两岸全是丰茂的竹林。 一阵“嘎嘎”声从下游传来,原来是竹篱圈住一块水面,一群鸭子在荷下嬉戏,荷叶被它们踩踏碰断不少,远不如别处稠密;再远处还有几只大白鹅悠闲自在的浮荡着;加上门前台阶上卧着的大黄狗,一切都提示这是个地道的农家,不过家境殷实些而已。 此时,郭家上房二楼东屋内却气氛沉凝。 这是一间闺房,房内桌椅箱笼虽不精致贵重,却也十分齐全整洁。架子床上悬着粉色纱帐,洗得有些发白,就像躺在床上人儿的脸颊,失去本来颜色。 床前,郭守业和妻子吴氏看着老闺女郭清哑揪心难受。 随着一阵“蹬蹬”上楼脚步声,一媳妇端着一粗瓷盅走进来。 来到床边,她轻声提醒吴氏:“娘!” 吴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忙俯下身子凑近枕头,轻声唤道:“清哑,清哑?你二嫂炖了红枣莲子汤,起来吃一口。” 唤了几声,床上的人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吴氏强笑哄道:“闺女,咱不难过了噢!张福田那畜生东西,嫁不成他才好呢。要是等成了亲才出这样事,那才真苦呢。现在好了,把这亲退了,娘和你爹帮你再寻个好人家。” 郭守业也心切地看着小闺女,眼神表达了同样意思。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闺女已经芳魂渺渺,不知在何处了。 现代的哑女郭清雅穿越过来,代替了郭清哑。 郭清雅出生在书香世家,父母都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 因天生不能说话,她断断续续上了两年幼儿园后,便再不肯去任何学校,医生诊断她患有自闭症。于是,父母便亲自在家教导她。除了文化课,爸爸还教她书画,妈妈教她弹古琴。 在信息万变的现代,她更像一个古典少女。 八岁的时候,妈妈说她成绩很好,问她要不要上学。 清雅慌忙摇头,神情怯怯的,很瑟缩。 十岁的时候,妈妈说她弹琴跳舞都很有天赋,问她要不要上艺术学校。 清雅还是摇头,神情很坚定。 十五岁的时候,妈妈问她想不想上高中、考大学。 清雅依然摇头,这次神情很安静。 十八岁的时候,爸爸说她古琴弹得极好,问她想不想出名。 清雅漫不经心地摇头,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爸爸妈妈见了相视而笑。 妈妈拥着她柔声道:“你能看透,我和你爸爸才真放心了。轰轰烈烈的人生虽然动人心魄,平平淡淡才是真!” 清雅天生残疾,童年时很自卑,不愿接触人群,也因此能沉下心学习一切,并能自由发挥自己的天赋。她始终像个旁观者,静静地关注红尘人生。当看破了鲜花和掌声背后的艰难、空虚和诡诈,便不再执着于名利和别人的眼光。 她拥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安静和恬淡。 这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后来,她大大方方地走上社会,在附中门口开了一间书屋。 白天,她一面卖书,一面看书、写字,有时编织毛衣。 早晚,她会在房内弹古琴。 邻居们听惯了琴声,已经分不清是她弹的还是放的唱片。 有时,她穿着柔软的紧身衣对着落地镜跳舞,静静地抬腿、伸臂、旋转,好像鲜花静静绽放。这是她锻炼的方式,因为她实在太少运动了。 哑巴美女像一株幽兰,静静穿行在校园内。 二十二岁时,清雅有了男朋友,叫刘真。 他是爸爸的学生,对她很呵护。 爸爸说:“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要找个可靠的男孩不容易。刘真是农村考上来的,朴实忠厚,可以托付终身。爸爸不会看错的。” 恋爱中的清雅很憧憬未来的生活。她擅长织衣服。帮自己织,也帮爸妈织,后来帮男友织;再后来又为还不知在哪的孩子编织,从几个月的到七八岁的都织了。不同季节不同款式,攒了几柜子。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美好结束于她二十四岁这年的夏夜。 这天,清雅从书屋下班后,静静漫步在校园幽僻小径上。 忽然,她听到前面树下传来一男一女说话声,那男声很熟悉,正是她的男友刘真: “这事不能急。” “还不急?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漂亮的哑巴?” “怎么会!” “那你怎么拖到现在也不跟她摊牌?” “我怕伤害她。菲儿,清雅真的很善良,也很单纯,又不会说话,我狠不下心去。我真要是这样无情义的人,你还会喜欢我?” “可这事迟早是要说的。长痛不如短痛。除非你骗我!” “菲儿,我何苦骗你呢!清雅是很漂亮,很高雅,会弹琴……” “她这样好,你瞎了眼追我?” “嗨,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呢?清雅是好,可惜我就是个大俗人,消受不起她!刚谈那阵子还算动心,时间久了一点热情都没了。你想想,两个人面对一整天,你说再多话也没人回声——不,也有回声,她弹琴。听着《高山流水》,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你想我是什么感觉?再好听也听腻歪了!我还不如听摇滚自在惬意呢。不怕你笑话,我都没吻过她!——我不敢吻她,也没那个激情。她那样子,说好听的是高雅,说难听些就像个活死人,不真实,冷冰冰的没点热乎气——”男子一面低声说话,一面用手抚摸怀中女子丰满的胸部,气息粗重起来——“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摸着舒服,感觉踏实。” 随着他的抚摸,妖娆的女子销魂起来。 清雅浑身颤抖,眼中滚下大颗泪珠。 她呆呆地看着依偎在暮色下的男女,张着嘴却发不出一声。 许是受不了,她猛然转身疾步走开。 暮色渐浓,路灯都亮了起来。 不知转了多久,清雅来到一个荷塘边,池中荷叶密密层层,间有荷花亭亭玉立。在朦胧路灯照耀下,她觉得前面一片璀璨明丽,鲜花如锦,有个朦胧的人影站在花丛中对她招手,便想过去看看。 慢慢地,她走入水中。 <script>read_xia();</script> 水乡人家(种田) 第2节 她是会游泳的,沾了水也不惊慌。 当冷水包裹她,心中弥漫的悲伤淡去,仿佛被水洗去了。 她感觉轻松释然,于是继续往荷叶深处走去。 直到窒息的感觉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可是,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不想再动弹。 就这样,她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她想起爸妈,才急忙要回家去,却再也动不了了。 …… 再醒来,便是郭清哑的身居处。 她没有尖叫——她自生来便没有叫喊的习惯;她也没有惊慌——她安静惯了,少有惊慌;她接收了郭清哑的全部记忆,因此得知自己穿到大靖朝一个水乡农家女孩身上。这女孩子才十四岁,小时候也不会说话,万幸后来治好了,却因此少言寡语。 这是一个殷实又“强悍”的农家: 厉害的爹,精明的娘,主掌郭家门户; 大哥郭大全人称“郭笑脸”,最善周全人事; 大嫂蔡氏泼辣彪悍,远近闻名; 二哥郭大有是个木匠,性格内敛,含而不露; 二嫂阮氏贤惠温柔,邻里常夸; 三哥郭大贵才十五岁,热情又冲动,尚未娶妻; 再就是淘气可爱的几个小侄儿女了…… 郭守业年少时随父亲外出做生意,挣了钱回乡后置办了百亩田地,还盖了郭家大院,是绿湾村殷实的庄户人家。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郭家自然也不例外,争争吵吵、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但全家上下在两方面从来坚定不动摇: 对外,父子婆媳、兄弟妯娌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对内,老两口偏疼小幺女,哥嫂疼爱小幺妹。 郭清哑十二岁那年,同村张家上门为第二个儿子张福田求亲。 郭守业见张家根基还不错——有几十亩田地——张福田还算诚实勤勉,他又舍不得闺女远嫁,便答应了这门亲。 定亲后,郭清哑再见张福田便羞羞答答的,兼有些朦朦胧胧的心跳欢喜感觉;张福田面对清哑也束手慌脚、面红词钝,行动上却又十分关照她,显见得很倾心这个小未婚妻。 简言之,这门亲虽是父母之命,他们却情投意合,很满意。 谁知晴空一个霹雳下来,致使芳魂窅然。 郭清雅将这些过滤后,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爸妈了! 她心头涌出一阵哀伤,是那样浓烈,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原主残留的意识,还是她自己切身感受;是因为前世失恋误丧性命伤心,还是因为今生失恋不堪打击伤心;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她被浓浓的哀伤包裹、侵蚀,茫然不知如何。 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爹娘,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吴氏正小心地打量揣摩闺女,忽见那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慢慢的长睫毛又阖上了,顿时心房就像被人一把攥住般,捏得生疼,还喘不过气来。 第2章 大闹 她回头对郭老汉道:“不想吃,等睡起来再吃吧。” 郭老汉一声不吭地站起,背着手下楼去了。 吴氏也起身,紧跟着他下楼,阮氏留在房里照顾小姑子。 到外面廊下,郭老汉在一条长凳上坐了,对门口玩石子的几个娃喝道:“勤娃子,你爹呢?叫你爹你娘来!还有你二叔三叔,都喊来!” 郭勤郭俭郭巧一齐停下动作,爬了起来。 七岁的郭勤将乌黑的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回道:“爹在屋呢。二叔也在屋里头。三叔一早上就下地去了。”跟着仰头扯开嗓子喊“爹——二叔——” 一声未了,郭大全和媳妇蔡氏、二弟郭大有一齐从东厢跑出来。 原来他们也正聚在一处说妹妹的事呢。 来到廊下,郭大全低声问:“爹,娘,小妹好些了?” 吴氏眼睛一红,哽咽道:“好什么!都去了半条命了!” 两兄弟倒抽一口冷气。 蔡氏张口就要骂,却听婆婆咬牙道:“这回老娘要是饶了他们,就不是人养出来的!”忙把话咽了回去,静听吩咐。 郭老汉板着脸对郭大全分派:“老大,你和你媳妇先去。” ——这是去闹事的! 接着他又转向郭大有,道:“老二,你和你媳妇等会去。” ——这是去讲理的! 两兄弟和媳妇一齐答应,并不问结果。 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后出面的才是爹自己。 ——那是去收场的! 蔡氏多嘴问道:“爹,咱去张家还是李家?” 郭老汉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太愚钝,道:“当然去张家!咱跟张家定的亲,去李家干什么?” 郭大全扯了媳妇一把,慢悠悠道:“去张家照样能骂李家。” 蔡氏便恍然大悟,不再问了。 吴氏冷着一张脸,盯着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往常一张嘴不饶人,我是怎么教你的?” 蔡氏忙赔笑道:“娘教我:做人不能张牙舞爪的,人家不敢沾。” 吴氏提声道:“我是这么教你。可今天不一样,今个叫你出头是为了正事。这做人哪,平常小意和气是没错儿,可该硬的时候还得硬,不然人家当你好欺负,有事没事跑来踩你一脚。你到那晓得怎么说?” 蔡氏振奋道:“娘放心。媳妇非把他祖宗十八代给骂翻不可!” 吴氏满意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等你们吃早饭。” 郭大全答应一声,便和蔡氏意气昂然地走了。 郭老汉又对郭勤道:“勤娃子,去叫你三叔。” 郭勤也振奋地答应道:“嗳,爷爷。我马上去!”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这里,吴氏又上楼去看郭清哑。 她一怕闺女想不开做傻事,二是换阮氏下来上张家去。 郭老汉坐在门口编筐子,板着的脸颊能刮下冰,震得四岁的郭俭和郭巧都不敢玩笑了,只悄悄地比划使眼色,玩起哑剧来。 再说郭大全和蔡氏,到了张家门口,蔡氏拉开架势把手一拍,一嗓子嚎得整个绿湾村都听见了:“张福田,给老娘出来!” 这一开声,那些从地里刚回来,还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村人也不回家了,径奔张家而来;水边洗衣裳的媳妇婆子也丢下棒槌,赶集似的跑来;正在家吃早饭的,也端着碗赶过来;小娃们更是蜂拥而至,张家门口顿时人喊狗叫。 张家人正吃早饭,闻听全心慌慌地涌了出来。 唯有张福田,丢下碗躲进后园子去了。 张老汉和大儿子接驾似的将郭大全请进屋。 蔡氏却死活不肯进去,叉腰站在张家门口高声骂起来:“张家儿子不要脸的,偷鸡摸狗的畜生,盘算的好买卖呀!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到时候花轿抬一个,肚子还揣一个,一下进门俩,赚大了!那还上郭家求亲做什么?我呸,坏我郭家名声!叫老娘说,往后张家儿子娶亲别请人说媒了,专一门扒人裤子——”张大娘觉这话太难听,大急,拦住她求道“她大嫂,这事不怪我们福田,都是红枣……”蔡氏猛然拔高声音压过她——“李红枣那个骚货!这么点大就勾男人。将来还不晓得要偷多少汉子。将来老李家闺女出嫁也别请媒人了,李家的闺女看上谁了,把裤子一脱,没有完不了的事……” 围观的人顿时跺脚轰笑,又敬佩不已,都说这媳妇嘴忒厉害。 张家堂屋,郭大全也对张老汉和张家大儿子张福荣严厉斥责。 他的风格和媳妇完全不同,便是疾言厉色也让人如沐春风。 大凡人咧嘴笑的时候,两颊肌肉会自然坟起,郭大全天生了一副笑模样,加上能言会道,与他相对总令人不知不觉产生信任感,从而顺从他、附和他。 就见他用两指敲击桌面,正颜道:“张大叔,别怪我媳妇说话难听,实在是福田做的这事叫人没法子忍。福田稀罕李红枣,大叔就该去李家求亲,别上我郭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住一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郭家什么样人,张大叔心里一本账。就算我们老实本分,也不能这样糟践我们、打我们脸!” 张老汉羞愧痛心道:“大侄子,这事是我家福田不对……” “张福田喜欢李红枣,我也没话说。让我家小妹怎么见人?”郭大全打断他,先冠冕堂皇两句,又狠踩下去,“后生家年纪亲,没经历过的,也难怪。人家姑娘送上门来了,就喜欢的不知姓什么了,当是好的了。他不懂事,大叔这把年纪什么不知道?当姑娘时就这样,往后成亲了,见了汉子还不往上凑?到时生的娃,谁知道姓张呢还是姓李呢还是姓王呢,还是姓别的呢,都说不准!” 张老汉和张福荣听得脸都黑了—— 若郭家这门亲结不成,李家红枣也没法娶了。 可他们又不好指责郭大全,因为他们心里也怨怪红枣。 外面,蔡氏正撒泼痛骂,郭家第二支援助人马到了。 是郭大有和阮氏。 张大娘如见救星,心想这两口子是讲理的,忙一把拉住,指望他们劝住自己大嫂,别再骂了,今天张家丢人够大了。 郭大有和阮氏的确讲理,但不是帮张家讲理。 阮氏对着围观的媳妇婆子们推心置腹、将事情掰开分析:“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问究竟的。我郭家不是霸道的人家,福田喜欢红枣,好好上郭家说,我爹我娘还能不答应退亲?非要弄出这事来!知道的说是福田红枣做了错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郭家不讲理,死皮赖脸硬贴着张家,破坏人家好姻缘呢。可是婶子,你们是晓得的,我公公婆婆最喜欢小姑子,不舍得她嫁远了,要不然上回镇上有人来求亲,还不答应了。原想张家是一个村子的,知根知底,把闺女嫁眼跟前放心,就没想到福田这样有‘出息’!婶子你们说说,我郭家丢得起这个脸面么?” 几个婆子都点头,对张大娘道:“弟妹,这事是你张家不对。” 张大娘哭丧着脸道:“是,是张家不对。” 郭大有质问道:“张家怎么不对?” 这时,张老汉禁不住外面闹,和郭大全等人也出来了。 听见郭大有质问,他一咬牙,当着一村人放低身段对郭家兄弟赔罪道:“大全侄子,大有侄子,这事都是福田糊涂,鬼迷了心窍。过后他都醒过来了,后悔的很呢。想要去郭家认罪,又不敢去。大叔不怕,大叔给你们赔罪了。先前我就跟你婶子说,等下要上门去对郭大哥和嫂子赔罪。一会我们就去。” 郭大有扬声再问:“是福田糊涂?” <script>read_xia();</script> 水乡人家(种田) 第3节 他轻易不说话的,这样高声,立即引得众人瞩目。 张老汉硬着头皮道:“是,我早上就抽他了。” 郭大有冷笑道:“福田年纪轻,做了错事骂他糊涂也没话说。大叔可不年轻了,大叔晓得这事怎不上郭家说去?要不是红枣跑到我小妹跟前显摆福田多么多么喜欢她,我们才晓得这回事,大叔还指望瞒多久?是不是等清哑的花轿抬进门才肯告诉?到时候明着娶一个,暗中养一个,张家人财两得是不是?” 人群“轰”一声炸开,都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张家人。 张老汉慌乱地摆手,死命澄清:“我们也是才晓得。大有侄子,我没想瞒郭家。我……我们就是……就是想……” 郭大有截断他话道:“大叔是想拖着,等李家红枣自个把胎给打了,这事就算瞒混过去了。是不是?” 张老汉额头汗下来了,拼命否认。 张家其他人也都坚决否认,说才知道这事。 李红枣就住张家隔壁。 郭家人闹起来,李家人都缩着头不敢吭声。 然听到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跑了出来。 来人是李红枣的娘。 她年轻时颇有几分颜色,性子又爽快,比一般乡村媳妇别有一股风流味道,便是年纪大了也爱跟汉子们说说笑笑的,言谈无忌。村里人原叫她“红枣娘”,叫着叫着就变成“红娘子”了。 红娘子也怪闺女丢人。 可丢都丢了,除了把红枣嫁福田,还能打死她? 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作了孽,当娘的再不护着,别人更要糟践她了。 再说了,她觉得这事你情我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光怪她的红枣,张福田那小子就没错了? 既然有错,就该一块承担! 要承担,当然要跟郭家退亲娶红枣。 因此,她听蔡氏骂得不堪,忍耻冲上来回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福田就喜欢我家红枣,不要清哑。你不服?你郭家闺女三棒槌闷不出个屁来,就跟个哑巴一样,哪儿好?闺女被人嫌,还不准人退亲了!” 蔡氏又生气又振奋。 生气的是红娘子居然还敢出头。 振奋的是两人对骂才有劲,不然一个人骂有什么意思! 她当即回道:“你家红枣?是姓李吗?姓李吗?谁晓得这颗枣是谁种的,也不晓得是哪家的!红枣被人睡了,你显摆个什么劲儿!那镇上‘春风楼’的姑娘天天有人睡,你怎不把红枣送那去?” 围观的村人再次哄笑。 有人公正地评判道:“红娘子也算厉害的,跟郭笑脸媳妇比,还是差了一点。” 马上有人接道:“差一点?差好多!就她嗓门都不够蔡氏大。” 红娘子听了面色青红交替。 她忍不下这口气,一不做二不休便扑上去揪住蔡氏厮打。 蔡氏奉公婆命吵架,哪会怕她。 她立即抖擞精神大耳刮子扇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私缠做一堆。 张家门口本来就乱,这时更乱成一团。 郭大全质问张老汉:“张叔,你们两家合伙对付郭家?” 张老汉急忙否认,父子婆媳几个劝也不是,帮也不是,拉也不是,躲还躲不过,真真里外不是人。 正闹得不可开交,张家一个小孙子惊慌地跑来,说二叔被勤娃子三叔打死了。 这是郭家第三支人马,竟然偷袭! 粉嫩嫩的新书,期待大家支持,点击、推荐什么的都好。从明日起,每天早上七点更新,加更另通知。 第3章 退让 原来,郭勤那小子奉爷爷命去棉田里叫三叔。 郭大贵不知什么事,笑问:“吃饭了?” 郭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是。红枣肚子大了,小姑气病了。我爹我娘、二叔二婶都去张家了。爷爷叫你也去。” 他叙事简便利索,就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郭大贵可不笨,这么一串一想,顿时觉得不妙。 他不顾郭勤是小娃儿,追问道:“红枣肚子是福田弄的?” 郭勤嘴一撇,道:“可不是那东西弄的!” 他年纪虽小,架不住有个言语“精辟”的娘,所以早熟。 郭大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手里锄头一扔,把袖子挽了一挽,气势汹汹地奔张家来了。 郭勤也跟在后面飞奔,跑得一点不慢。 他想他也是老郭家人呢,这事也得出一份力。 郭大贵来到张家门口,只见黑压压都是人头,里外围了好几层,大嫂蔡氏和红娘子的对骂声从人群中传出来,在天空下回荡;大哥二哥正跟张家父子论理,当下他也不去搀和——他不擅长这个,只到处找张福田。 找不到,便冲进张家找。 张福田正在后菜园躲着,五内不宁。 想起文静秀气的清哑,他就暗怪红枣勾引自己,又恨自己不争气,没经受住,做了对不起清哑的事;想起李红枣甜美面颊和丰润的身子,他不禁心里一热,又怜惜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是个男儿家,不能狠心丢下她不管。 他想要去前面恳求郭家人退亲,又舍不得清哑,还怕郭家兄弟不饶他;待要将事情推到红枣头上,求郭家原谅,眼前又浮现红枣含嗔带羞的脸,又不忍不舍,因此左右为难,站起来又蹲下去。 正想不出一个万全的主意时,郭大贵找进来了。 他慌忙站起来,叫道:“三哥……” 因见他架势不对,忙又改口道:“大……大贵……” 郭大贵一言不发,上去照胸就擂了他一拳。 张福田一个趔趄坐在菜地垄上,压倒好几棵茄子。 郭大贵扑上去,骑在他身上不住挥拳,一边骂:“狗娘养的东西!狗娘养的东西!狗娘养的东西……” 他气昏了头,拳头照着张福田头脸砸,很快就见了血。 张福田先还躲,后来毫不还手,任他打。 原来他想,打得越凶,郭家出了气,这事就好解决了。 张家一个小孙子听见动静跑来,看见二叔满脸是血,吓得尖叫,转身就往前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嚎。 张老汉等人听了大惊,都蜂拥进后院。 张大娘见儿子被打得不成样,扑上去嘶声喊道:“福田——” 众人听后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郭大全和郭大有也慌了,急忙上前喝止三弟。 郭大贵被拉起来,犹不解恨,指着张福田骂“狗娘养的”。 蔡氏忙拉住他道:“他三叔,你怎这样冲?爹要是晓得了,又要说你了。你这一动手,明明是人家错的,到头来又怪你。” 张家人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唯有张老汉跟儿子一个心思,因此不怒反喜,摆出超然姿态道:“不怪!我张家绝不怪!打得好!这小畜生讨打!就是你三舅哥不打,老子也要打。你对得起清哑么?” 张福田羞愧低头,一言不发。 郭大全和郭大有对了个眼色,心照不宣。 张大娘不敢违拗老头子,忍气吞声和大媳妇扶张福田进屋去擦洗,一面叫大儿子去请游方大夫来诊治,生怕小儿子有个好歹。 村人们见张福田口鼻流血,禁不住对郭家敬畏起来,低声议论道:“我说的吧,郭家那是好惹的!这还只他们兄弟三个来了,两个老的还没出头呢,要是郭老头和吴婆子来了——哼哼,张家就没法收拾了。” 张老汉听了痛心疾首,心想自己已经无法收拾了。 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几家人又重新回到前面。 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回到前面。 混乱中,郭勤对着张家那报信的小孙子一伸脚,嘴里道:“坏种!我叫你喊!” 那娃儿脚下一绊,顿时扑面栽倒,嘴巴正磕在一颗石头上。 等他双手撑起上身,和血吐出一颗牙后,顿时惊天动地哭起来。 张福荣忙抱起儿子,见满嘴是血,气得瞪着郭勤。 郭大全见事不对,忙对儿子跺脚叱喝道:“大人说事,小娃儿捣什么乱?看老子剥了你的皮!” 郭勤嚷“他自己没走稳”,然后一溜烟钻入人群不见了。 红娘子趁机喊“郭家老老小小都不是好东西!” 蔡氏立即反唇相讥,骂李家一窝子狐狸精。 不等张家人就这事理论,郭守业分开人群走过来。 七嘴八舌议论的人们一齐住口,张郭李三家人也都住口,全看向他,不知他将要怎样。 张老汉心慌慌地迎上去,刚打叠起笑脸,尚未开口,就见他对几个儿子喝道:“闹什么?大全,我叫你来问问怎么一回事,怎么就闹起来了?就算心里有气,骂一顿也就算了,不依不饶地闹,想干嘛?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都给我回去!” 郭大全忙答应道:“嗳,爹!” 郭大贵却不服,嚷道:“爹,这事就算了?咱小妹怎办?” 郭守业瞪他道:“滚回去!谁没干过错事?你还得理不饶人了。各人儿子闺女各人自己管。你们跑来闹,要是人家闺女出了事,人说我郭家不给人活路,逼死了人,叫你爹给人戳脊梁骨!?有这工夫,回家锄地去!” 村人们听了这话,看着郭守业肃然起敬。 <script>read_xia();</script> 水乡人家(种田) 第4节 张老汉羞愧不已,道:“郭大哥,我都没脸见你了。你看这事……我跟他娘正要上郭家给嫂子赔礼呢……老哥哥,咱们可是亲家!福田也是年轻糊涂,晓得错了,我……” 郭守业盯着他面无表情道:“亲家?你舍得孙子?” 说完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郭大全等人也纷纷跟上,毫不恋战。 张老汉面色涨红,冲着他们去的方向喊道:“我张家才不要那不清不楚的孙子!” 村人看得诧异不已,满心意犹未尽。 依他们想:郭家或逼红枣沉猪笼,或逼张家跟李家撕破脸;还有,清哑和福田的亲事到底怎么个结果,等等,等等,都没交代呢! 这就好比唱一台戏,敲锣打鼓十分热闹,结果戏子出来在台上走两圈就落幕了,可不让人难受! 正百思不得其解,一旁又吵起来。 当下众人精神一振,忙又关注新进展。 原是红娘子听了张老汉的话,绝望悲愤。 她叉腰逼上前去,对着张老汉两口子喊道:“不认?你敢不认,老娘跟你没完!张福田那狗东西,糟蹋人闺女……” 张老汉从郭守业话中听出希望,底气充足,又想起郭大全说的“到时生的娃,谁知道姓张呢还是姓李呢还是姓王呢,还是姓别的呢,都说不准!”因此气往上撞,开口再不留情。 “自己闺女不正经,想赖我儿子?怎么就认了是福田的种?要福田娶你闺女,到时生了娃,谁知姓张呢还是姓李呢还是姓王呢,还是姓别的什么东西!” 红娘子气得浑身颤抖,指他道:“你……你要遭报应的!” 她没想到,郭家放过李家了,张家人却不认了。 李家人纷纷喝骂,不依不饶。 村人继续观看,时而评说几句,津津有味。 ※ 李红枣隐在张家屋侧猪栏后,竖耳倾听前面声音。 她继承了娘的爽快性情和好样貌,人如其名,生的就像一颗红枣。 不是干枣,而是成熟的新鲜红枣——丰满、甜润。 脆蹦蹦的甜润! 每每一笑,脸颊上隐现浅窝,让人想啃一口。 不幸失足后,她没有像一般少女坐以待毙,而是积极为自己谋划未来人生,或者说,谋求性命。 可是,郭家真是太厉害了! 但是不怕,她已经做好面对的打算。 然刚才张老汉的一番话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咬住红唇,低声哭泣,“为什么都怪我!” 哭了好久,前面争吵声越来越大。 她听见张福田的声音,刚说了两句,又没了,好像被张老汉赶进屋去了。 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就走。 “张福田,你别想赖掉这事!” ※ 浓荫遮蔽的村路上,郭家父子等人正往回赶。 郭大贵气呼呼地问:“爹,怎么不跟张老头把亲退了?张福田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咱小妹不能嫁他!” 蔡氏也疑惑道:“对,爹,咱不能咽了这口气。你没瞧见红娘子那死婆娘!烂货!她是怎么骂清哑的——哎哟,气得我呀,恨不得咬她两口肉!这要是清哑嫁了福田,往后这事被人念一辈子,日子怎么过?” 郭守业哼了一声道:“退亲?你当好容易的事!” 说着背手加快脚步,闷头超前走了。 郭大贵怒道:“退就退了!小妹还怕嫁不出去?” 郭大全和郭大有对视一眼,脸色沉下来。 郭大全瞅着蔡氏道:“咱爹娘那是最要脸的,要是叫人说被抢了女婿,那脸还往哪搁?往后出去村里怎么见人?” 阮氏心里一转,悄悄扯了一把大嫂,低声道:“唉!爹也难。退亲对小妹名声不好。往后……唉,这事难办。再说,先头你也听张家人说了,这事不是福田起坏心,都是那个红枣不正经,勾引他的。他年轻把不住,才惹了这身骚。” 蔡氏咕哝道:“难不成就算了?” …… 第4章 幺女 他兄弟妯娌一路思量着回到家,见爹娘板着脸,又问了小妹还没起床,也没吃东西,心情更沉重起来。 且说二楼,清雅闭目躺在床上,对自身奇遇反复思量。 上下楼的脚步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三四趟不止。 她知道这是原主的娘害怕女儿有事,因此不时来看,脑中不禁浮现爸爸妈妈的面容,眼窝一热,满心后悔难受。 爸妈知道她死了,该有多难过! 还会……失望! 原以为自己天生残疾,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和繁华名利,谁知到底年轻,经历的人事少,竟会为了一个变心的男人迷失自己,以至于丧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会游泳的,怎么就淹死了呢? 怎么就来到这里、附身在这个农家女孩身上呢? 她慢慢睁开眼睛,转动眼珠打量屋内。 这时,门外又响起轻柔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她仿佛看见那个包头的农妇很小心地贴门倾听里面动静,顿时嗓子一阵发堵,又想起爸妈。 她漆黑平静的瞳子坚定起来,心中瞬间有了决定:既然老天爷把她送到这个地方,也是同样的境遇,必定有深意,且看吧! 想毕,她撑着床席坐了起来。 几乎同时,门被推开了,听见动静的吴氏小跑进来,“清哑,你醒了?可想吃点什么?娘把红枣汤热了端来?” 一面说,一面忙忙地扶她在床头靠好。 清哑(下文一律称郭清哑)看着她,无声点头。 吴氏大喜,语无伦次道:“娘去端!去端……叫你嫂子……” 说着转身,又小跑下楼去了。 清哑便听见她叫“老二媳妇,把枣子热了拿来。清哑起了!” 跟着,就有好几个男声,或低沉或响亮,都关切地问侯她。 清哑长出一口气,心定了不少。 虽不知这大靖国到底是什么地方,然根据原主的记忆来看,家人是和睦的,生活是美好的,不论爹娘还是哥嫂,都很真心疼爱她。 少时,吴氏便和阮氏一起又上楼来了。 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 阮氏微笑着将手里的粗瓷盅端给小姑子,道:“小妹。” 吴氏忙道:“娘来喂你。昨晚你就没吃,没劲儿吧?娘喂你。” 说着从二媳妇手上接过瓷盅,侧身在床沿上坐下来。 清哑砸吧下嘴,嘴里木木的,温苦。 她对着吴氏做了个漱口的动作。 吴氏举着一勺红枣汤,看着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清哑这才想起,原主是会说话的,不过话少罢了。 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她动了动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洗!” 吴氏恍然大悟,叫道:“嗳!我忘了……” 阮氏口里说“我去打水”,早已迈步出去了。 一时打了热水上来,伺候清哑先洗脸,接着拿来牙刷和盐,让她就着木盆漱口。 也不是很落后呢,清哑看着那木质牙刷想。 待洗漱完毕,她接过瓷盅,要自己吃。 吴氏见她这样反而欢喜,也不勉强她,看宝一样盯着她。 清哑刚喝了一口红枣汤,察觉什么,朝旁边看去。 只见那三四岁的小姑娘扑在床沿上仰头看她。 那张小脸红润润的,然腮颊和嘴角都沾有污垢,黏糊糊的不知什么都干硬了,应该是玩耍和吃饭遗留下的;灰扑扑的小手,右手食指塞在嘴里,歪着头,滴溜溜的眼珠十分热切地看着她手中的勺子。 这是二哥的女儿郭巧。 清哑心中一软,舀了一颗红枣送到她嘴边。 郭巧张嘴吃了红枣,一面嚼一面甜甜地对清哑笑。 清哑嘴角微翘,静静地笑了。 吴氏一颗心沉回胸膛,轻拍了孙女脑袋一巴掌,对阮氏笑道:“嗳,这娃儿,嘴馋死了。哪回给她小姑吃独食了!我都留了的。他们三个都留了的。我是想他们才吃了饭,等会儿再给他们吃,她就等不及了,馋巴巴的看小姑吃。她小姑又最疼他们,吃什么都分他们……” 阮氏白了闺女一眼,道:“你小姑没吃饭。” 郭巧不好意思地伏在床上,用手抠竹席上的花纹。 清哑又吃了一口,想要再喂郭巧,目光落在她手上,便捉住了送给吴氏看,又把目光转向洗脸架上的木盆,意思要她帮孙女洗洗。 <script>read_xia();</script> 水乡人家(种田) 第5节 吴氏忙扯过孙女道:“乱抠!来把爪子洗洗。” 洗过手脸的郭巧很秀气,圆圆脸十分可爱。 她踢掉鞋子,猴上床,挤到清哑身边坐着。 吴氏本要阻止她的,又想让小娃儿混一混、闹一闹,闺女容易忘记那件事,就不那么伤心了,因此就随她去了。 前世无兄弟姐妹、也少有朋友的清哑十分稀罕侄女。见她一双小脚也不干净,裤子膝盖部分更脏,想着乡下的孩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也没再挑剔。扶她坐正了,自己吃一勺,喂她一勺。 温馨的画面看得吴氏眼眶发热,转过头撩起衣襟擦眼睛。 等她再转回头,竭力做无事样,对阮氏拉家常道:“割稻子忙了那些天,再杀个鸡补补。杀两只吧,人多,不够吃。那公鸡也要杀了,再喂老了不好。” 阮氏忙答应道:“嗳!我去跟她爹说。” 说完走到楼梯口对下喊道:“她爹,娘说逮两只公鸡杀了。” 郭大有在外面高声答应。 蔡氏兴奋的声音也传上来,“我来烧水!” 郭勤郭俭欢呼起来,“杀鸡了!杀鸡了!” 郭巧正在跟清哑说话,“小姑,我早上看见树上枣子红了许多呢。都掉地上了。我捡了吃,甜得很。过几天就能打枣子了。小姑,我们打枣子去……”忽然听见说杀鸡,立即转过头跟吴氏确认道:“奶奶,真杀鸡?” 吴氏笑道:“不真杀,哪个哄你!” 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清哑的。 她杀鸡是为了闺女,闺女昨晚就没吃饭呢。 郭巧眼睛亮了不止一分,对清哑道:“我好长时候没吃鸡了。” 清哑见她那憧憬的小模样,暂忘了悲伤,嘴角又是微翘。 吴氏见了更开心,半表白给儿媳听、半找话地对郭巧嗔道:“说得日子多苦一样。不是初一才杀的鸡,还好长时候呢。你要投胎到那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杀一回鸡,看你怎么过!咱们家还不算好?一季稻子下来,都杀了六个鸡了,你还不知足?庄户人家,过日子敞开了吃喝,别说攒家当了,再大的家业也能败光。” 阮氏也对闺女循循善诱:“勤俭持家,勤俭持家,要勤快,还要俭省。你爷爷给你哥哥起这名字,不是光喊着好听的。你是女娃子,要会过日子,还要手巧。要跟你小姑一样,能织能补能烧能煮,将来才好嫁……” 说到“嫁”字觉得不对,紧急刹住话头,不安地看向清哑。 吴氏忙接过清哑手中瓷盅,小心问道:“再睡会?” 清哑轻轻摇头,没有说话,却挪动身子要下床。 吴氏和阮氏见她没被“嫁人”二字刺激到,都松了口气。 阮氏忙上前扶住她,吴氏去柜子里翻出件半新的交领红裙,清哑穿上,系上腰带,走到妆台前梳头。 镜内映出一张白皙青嫩的脸颊,约莫十三四岁。 清哑有些发怔,因为这容颜跟她前世有几分相像。 阮氏麻溜地替她挽起头发,簪上一根银簪,又戴了朵粉红绒花,境内苍白的人儿便鲜活起来,有了些少女的青春朝气,素淡清雅,好似刚开的荷花。 楼下响起哄闹笑声,是郭家兄弟在捉鸡。 不是早晚,鸡不在笼子里,不好捉。 郭大有在门口撒了把稻子,将鸡唤回来吃,然后兄弟三个加上郭勤郭俭围追堵截,撵得鸡们“咯咯”叫着四处飞跳,伴着“这边”“那边”“嗳——嗳——”的紧张叫声,有些过年的喜庆味道。 吴氏对清哑笑道:“这样一辈子也逮不到鸡。我们下去。” 清哑便牵着郭巧,跟着娘嫂子下了窄窄的木楼梯,出了厅堂。 在门口,看见编竹篓的郭守业,她酝酿好一会,也没叫出一声“爹”。倒是郭守业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哪不同。然她眼神是平静安宁的,老汉便放心了。 老汉不会像媳妇一样对闺女说些体贴亲密的话,也酝酿了半天,方咳嗽一声道:“你三哥说待会去坝上打鱼,你也去帮帮。” 这就是让她跟着去玩的意思。 清哑微一点头,老汉便又低下头做活计,手指动的飞快。 那边,郭家兄弟在吴氏的指点下,用大笤帚盖住两只鸡。 郭勤喜得一蹦三尺高,“逮到了,逮到了!” 郭大有一手捉住鸡翅膀,将鸡头扭过来压在翅膀下,另一手挦鸡脖子下的细毛;郭大全提着另一只鸡,一面催问道:“刀呢?拿刀来。” 蔡氏忙跑过来,将菜刀递给二叔,又拿了两只粗碗来接鸡血。 就听“咯——”一声断气惨叫,大公鸡脖子割开了。 郭大有提高鸡脚,放低鸡头,让鸡血尽数流入碗中。 杀了第一只,丢在一旁,又接过大哥手上的那只来杀。 郭巧见丢在地上兀自作垂死挣扎的大公鸡,忙丢开清哑的手,飞跑过去喊“我要鸡毛!我要鸡毛!” 郭家兄弟这才看见郭清哑,神情各自不同。 大家每天一章看得很急吧?可是新书就是这样的,需要积攒人气,等上架了原野会努力更新的。等不及的朋友可以先养一段。这里原野再求一下推荐票,这个东西在新书期很重要,可以帮助冲新书榜单排名。推荐票每天投了,第二天又产生同样的数目,不投也作废了,请朋友们支持原野。 第5章 将离 郭大全和气笑道:“小妹你带他们扯。” 郭大有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郭大贵则跑到清哑跟前,一面上下打量她,一面喜悦道:“小妹,待会我们去绿湾坝撒网。那鱼多,坝上的水都下来了呢。” 清哑也打量他: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用根木簪束在头顶,脸颊黑红,眉峰很高,双目黑亮,鼻梁英挺,嘴唇厚薄适中,一嘴白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中等结实身材,穿着棉布短衣裤,下面赤着脚、裤腿高高卷起来,上面还有泥点子。 清哑脑中浮现过往他对她的种种呵护,轻轻点头。 郭大贵顿时笑了,忙进屋拿了网子、篓子,去水边准备。 郭勤郭俭见状,也跟着跑去了。 这里,蔡氏提了一桶开水来,倒入小木盆准备烫鸡,见清哑站在那,忙喊道:“小妹,你可要鸡毛?不要我就烫了。” 郭巧蹲在盆边,一面急急忙忙扯红公鸡尾巴部位的彩羽,一面叫嚷“我要,我要!大伯娘等会儿,再烫。烂了不好看了。” 蔡氏可不管她,见清哑没应声,就要把鸡往热水里丢,嘴里道:“这娃!你扯这许多鸡毛吃啊?做几个毽子也够了。” 清哑见小侄女死命夺鸡,有些不忍。 她走上前,拎起裙摆轻轻蹲下来,帮着扯鸡毛。 三两下扯了一大把,然后将鸡丢进盆内。 郭巧还要扯,被清哑拉住了。 蔡氏大嗓门道:“这娃儿,没眼色!没见你小姑跟抢一样,就怕水冷了。水冷了鸡烫不好,毛拔不干净。等你扯完,这水都凉了。” 郭巧方不扯了,宝贝似的攥着一把绚烂的鸡毛,跑进西厢自己家去收藏。 这里,蔡氏蹲在盆边,将鸡在开水中不住翻滚,务必使鸡身各处都被烫到,才好拔毛。 忙中偷闲,瞥见清哑呆愣愣地站在那,心中纳闷,以往小姑子绝不会见她做事不上来帮忙的,只怕还在为张福田和李红枣干的丑事难过,刚才的样子都是强撑着给家里人看的。 她眼珠一转,便对郭大全喊道:“还不来帮我!这鸡烫好了要赶紧挦毛,不然皮烫油了,一扯就烂了。” 郭大全正和二弟说庄稼地里的活计安排,闻言蹲下来帮忙。 蔡氏用胳膊肘捣了丈夫一下,对清哑努了下嘴。 郭大全便看见发愣的妹妹,手便慢了下来,想怎么开口。 郭大有也发现妹妹不对,对她道:“秋茄子长老高了。” 说完去廊下拿了根锄头,往菜地里去锄草。 若是以往,清哑会跟着他去菜园看茄子;眼下,她却浑不在意,只顾四下打量周边环境:农家院子、前方菜地、水中连绵的荷叶、两岸的竹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因为这是原主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陌生,因为她初来乍到,还不能和原主很好融和。 她的言行和习惯依旧遵照前世,涉及这个家的,她都要先翻开原主的记忆,想一想,才知怎么回事。 她没急于去融合,她觉得一切就像在梦中。 也许,不经意间梦醒了,她就回去了。 正神游天外,忽听西厢后传来问话声:“亲家,在忙呢?” 她听出是张福田娘的声音,心中居然隐隐作痛。 外人进来郭家,首先看见郭家厨房后门。 张老汉两口子来了,看见吴氏在厨房忙,就打招呼。 可是吴氏装没听见,不理他们。 阮氏接话道:“张大娘来了。” 张大娘忙道:“早就要来的。福田要来,我没让,怕亲家见了他冒火。等亲家火气消了,他才敢来……” 这边,郭守业停了手,对走过来的郭大贵使了个眼色。 郭大贵没反应过来,低声骂道:“死婆娘!屁亲家!” 在园中锄草的郭大有对清哑喊道:“小妹,走了。” 说完丢下锄头,出了菜园,往坡下走去。 清哑知道张福田爹娘来肯定是说亲事,也知道家人想支开她,她此时心情也不受控制,难受的很,不想见他们,见郭巧跑过来,便牵起她,沿着那石板路下坡走向水边。 郭大贵也终于反应过来,忙跟了过去。 洗衣跳板的尽头停靠着一只乌篷船,郭勤郭俭坐在里面。 郭巧麻溜地跳上船,清哑也迈步跨上去。 船身一阵乱晃,她吓得不敢动,张着两臂维持平衡。 郭大有忙扶住她,疑惑又担心地看向她脸。 清哑稳住了,才对他轻轻点头,目光在他脸上一溜而过。 <script>read_xia();</script> 水乡人家(种田) 第6节 郭大有心里闪过一丝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看着盈盈走进船舱坐下的小妹,来不及细想,因为身后张大娘的声音呱啦呱啦响个不停,忙把船桨往水中一插,荡开小船。 郭大贵冲过来喊“等我一下。” 一个大步跳上船,踩得船身又一阵乱晃。 郭大有皱眉问:“你干什么去了?” 郭大贵咧嘴笑道:“摘瓜。熟了呢。” 一面举起手,手上两条绿皮花纹的菜瓜,还带着叶子。 郭勤他们乱嚷“给我,给我!” 郭大贵叱道:“吵什么!不洗就吃?” 说着蹲在船舷边洗瓜。 小船掉头拐过茂密的荷叶丛,身后说话声越来越远:“……哎哟亲家,杀鸡做什么?亲戚里道的,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我们早就要来的。福田老实,被人骗了,我们老的眼睛还没瞎。随便什么野种也想赖到我们张家头上,她做梦!清哑那是咱村最出色的闺女……” 清哑觉得心刺痛,眼前浮现一张甜润的笑脸,是李红枣。 那是原主玩得最好的小姐妹,却对她横刀夺爱! 郭大有奋力摇浆,乌篷船箭一样飞速前行,身后声音才模糊起来。 郭大贵听得火起,洗好了瓜,大喝道:“勤娃子,接着!” 泄愤似的把条菜瓜跟砸石头一样扔向侄儿。 亏得郭勤皮猴似的,身手敏捷,居然接住了。 饶是如此,还捂着胸口嚷:“三叔你使这么大劲,想砸死我!” 郭大贵呵呵笑了,将另一条菜瓜递给清哑。 清哑看了他一眼,没接,而是起身去船边洗了手,然后才接了。 她用指甲在瓜身上掐出一圈痕迹,然后用力一掰,“咔”一声脆响,瓜儿断成两截,一截长一截短。将短的递给郭巧,又如法施为,把长的再分作两段,自己一段,三哥一段。 郭大贵高兴地接了过去,说:“瞧里面红了,熟透了呢。” 正吃着,那边郭俭却哭了起来。 原来,郭勤和弟弟分一条瓜,也是一截长一截短,他拿了长的,郭俭不依。 郭大贵沉脸骂道:“就知道欺负弟弟!” 说完就上前去夺郭勤的瓜,要跟郭俭换过来。 谁料郭勤早三口并作两口,吃了好长一截了。 郭大贵也没细看,就给他两个换了瓜,往郭俭手里一塞。 郭俭收住哭声,往手上定睛一看,换过来的还不如先前的长。他吃了这个哑巴亏,还无从说起,因为三叔是为他好才换的,不禁悲愤莫名,又张嘴大哭道:“不……换……” 郭大贵这才发现端倪,气得要再换回来。 然郭勤得了弟弟的瓜,已经又咬下一大口,三两下嚼了吞了,正啃第二口呢。若再换过来必定更短。来回倒换两下,郭俭也甭想吃了。 郭大贵恨恨地拍了郭勤一巴掌,骂道:“馋鬼!” 清哑看得忍俊不禁,将自己的瓜递给郭俭。 郭俭停住哭,看着她犹豫了下,才接了过去。 清哑掏出帕子,去湿了水,然后捋开他几根小手指,轻轻擦拭。擦得帕子污渍斑斑,折叠了,索性又将他脸也擦了一把。 郭俭被小姑抚慰,十分乖巧地靠在她身边啃瓜。 这会儿工夫,郭勤早啃完了瓜,又看向郭巧。 郭巧十分机灵,迅速将瓜藏到身后,警惕地瞪他。 郭勤撇嘴道:“收什么?稀罕你!晌午吃鸡,我留着肚子。” 说完跑向船头,去跟二叔摇浆。 船拐出郭家门前水面,视野便开阔起来。 清哑看着朗阔的天空和田野,再次失神。 绿湾坝在村子中央,乃是几条流水汇集成的几十亩大的湖泊,呈弯月形。围湖堤坝上槐柳成荫,景色极美,绿湾村因此得名。 这湖是无主的,不像郭家门前那条水属于郭家,其他村民也都或单有、或几户共有一处池塘或一截流水。湖里菱藕众多,鱼资源也丰富。因此村人都喜欢来这里打鱼、采菱角莲子等,以增加家用。 郭家兄妹到了绿湾坝下,当即忙开了。 郭大有郭大全撒网、郭勤脱衣下水、郭巧郭俭的笑闹,清哑统统过耳不入,因为眼前景色迷人,也牵挂张福田爹娘上门,不知怎么个结果。 她奇怪,原主的灵魂难道还留在这具身体里? 忽然一阵清香扑鼻,定睛一看,面前竖着两朵荷花。 郭巧娇声道:“三叔掐的。” 清哑接了过去,轻轻嗅着。 这时,郭大贵手指抠着一条青鱼鱼鳃,走过来提高到她眼前,笑道:“小妹你看!” 清哑眼睛就亮了,再拉网上来,也凑近了看。 因见有虾乱蹦,她心动,用手去捉。 郭大贵阻止道:“这才几只虾,要了也没用。小妹想吃虾,等回家我们用网钓。早上和下晚的时候,在水边下网,好容易弄一大碗。” 清哑听了他的话,眼前浮现一个钓虾用具:一根竹篙,前端绑一个十字架,悬住网子四角;篙头垂着一根绳,绳系一块砖,砖中间砸一个窝,中间塞上拌香油的米糠等诱饵,坠在网中。将这虾网沉在水里,过一段时间去收,便会收许多虾上来。 正想得有趣,就听远处遥遥传来:“……大有,回来吃饭!大有——大贵——”喊得快了,听着像“油——贵——” 郭大有高声“嗳”,一面掉转船头,一面命弟弟收拾渔网。 日头当空的时候,兄妹几个回转郭家门前。 张福田的爹娘已经离开了。 郭守业两口子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还跟先一样。 清哑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 她知道这是原主的意识,而不是她的想法。 她对心底某处劝道:“张福田都跟李红枣那样了,不值得你惦记,应该退亲。不然,结婚了也过不好。” 然那难受的感觉并不褪去,让她很无奈。 今天她才明白,“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大凡人作为旁观者的时候,看人事总是比较真实理智。 因此,清哑受启发,对男友移情别恋一事再不难受了。 “这便是上天让我来这里的用意吗?”她想。 如果是这样,那目的达到了,她是不是该走了? 怎么走呢? 她转过身,看向水中绵绵密密的荷叶,微笑想,其实也很简单,怎么来的,还怎么走就是了。 谢谢大家在文文这么瘦的情况下还来投票支持。新的一周开始了,要冲榜单,呼唤推荐票。还有,喜欢的先收藏呗,更新会逐渐加快的。 第6章 夜惊 做了决定后,清哑浑身轻松,蹲在跳板旁看二嫂杀鱼洗鱼,然后又跟着她进厨房,站在灶台前看着她做红烧鱼,蔡氏在灶下烧火。 阮氏忙碌时,也不忘记同清哑说话,引她开心。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一个字也没吐出。 阮氏只当她还抑郁的缘故,并不以为意。 吃饭前,清哑将在场院中玩耍的郭俭和郭巧牵到水边,把手脸洗干净。完毕后转头找郭勤,他却像个皮猴子一样,不见踪影,只得罢了。 上房堂间,蔡氏和阮氏进进出出地端菜,郭守业父子先上桌坐了;吴氏也拉清哑坐自己身边,一面柔声跟她说话;几个小娃儿窜进窜出、欢呼叫喊,十来口之家,竟像有几十个人一般,十分兴旺热闹。 菜都端了来,依照老规矩:大人坐桌,娃们在地下吃。 对着满桌菜肴,所有人心情大好,个个笑容满面。 在郭守业威严的气势下,郭勤三个不敢造次乱动,由吴氏替他们搛好菜:四只鸡腿,三个小娃儿加上清哑,每人一只;鱼刺少的鱼肚肉,搛给郭俭和郭巧;至于其他菜,由各人娘帮他们搛。 清哑见侄儿们手拿鸡腿啃着,一脸幸福样,满心柔软。 她便下桌,将自己的鸡腿送给最小的郭俭。 郭俭欢喜极了,仰头软软地叫“小姑!” 清哑见小娃儿满眼都是感激和感动,为一只鸡腿,不禁抿嘴微笑,重新入座。 那边郭勤鼓着嘴叫道:“偏心!” 郭大全听了儿子的话,瞪眼道:“你再说,把你的鸡腿给妹妹。” 郭勤闻言不敢吭声,忙低头使劲吃,生怕爹来真的。 蔡氏刚嫁入郭家的时候,对婆婆偏疼小姑很有些怨怼。等日子久了才发现,小姑又勤快又善良,并不恃宠而骄,她便真心对她了。 这时她笑道:“小妹,你自己失(吃),别管他们!” 她嘴里含着一口鸡肉,奋力嚼着,兼带说话,以至于吐词有些含糊不清;手眼也跟着忙:看准了一块鱼肉,飞快搛到碗里存着,然后又搛了一块鸡,举在嘴边预备着,只等嘴里肉一咽下喉咙就塞进去,间隙不漏。 阮氏扫了大嫂一眼,笑了笑,低头斯文地吃饭。 妯娌对比鲜明,郭大全为自己媳妇感到脸红,羞愧低头。 郭大有体贴地帮媳妇搛了一块鸡,阮氏对他一笑致谢。 吴氏则对大儿媳不断蠕动的嘴沉脸。 水乡人家(种田) 第7节 她心里很不痛快:杀了两只鸡,闺女一个鸡腿也没捞到,这儿孙多了就是债,顾都顾不过来。 然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又伸筷子在鸡碗里翻找。 鸡身上除了鸡腿,就数鸡胸脯肉厚了,她将鸡胸脯肉和鸡肝一齐翻找出来,搛给清哑,“你两顿都没吃饭,再不吃都要飞了。” 听话听音,郭大全体察娘的心意,忙笑道:“小妹你吃自己的,别管他们。他们馋鬼投胎,饿不着。” 众人听了都笑。 清哑乖乖接了,清澈的目光在吴氏脸上流连。 吴氏被闺女眼神看得心都化了,便望着她吃,又不时帮她搛菜。 一家之主郭守业在饭桌上不大说话的,除非孙子太皮,才出言呵斥。这时他很“随意”地在鸡碗里搛了一块,发现肉还不错,一声不响地递给老闺女,没有别话。 清哑想说“谢谢”,依然说不出来,以微笑致谢。 老两口以身作则,哥嫂们纷纷效仿,敬老爱幼,帮着搛菜。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大家都十分满足。 下午,清哑和侄儿侄女在园子里玩。 郭勤爬到枣树上,借口尝尝枣子熟了没有,吃了一颗又一颗。 清哑怕他吃坏了肚子,想阻止,又不知如何说。 她没有丝毫管教小孩子的经验。 所幸农家娃儿皮实,这么吃竟无事。 傍晚的时候,郭大贵将虾网扛出来,用油拌了米糠钓虾。 有他领头,妹妹和侄儿们玩得更开心了,满园都是笑闹声。 玩闹间,郭大贵发现妹妹似乎从来没开过口、出过声。 这疑惑一闪而逝,很快他自己做出解答:都是张福田那狗娘养的闹的,妹妹心里不痛快,当然不想说话了,于是他更卖力地带妹妹玩,在郭家临水沿岸挨着下网。 清哑欣喜地发现:这法子真管用,他们钓了好多虾。 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鲜虾,她一时手痒,仔细去了虾壳,将虾肉剁成肉泥,然后擀了面皮,包了许多虾馅云吞。 许是云吞真的好吃,又许是清哑做的,全家都赞不绝口。 一切都是那么幸福融洽,郭守业两口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另一半么……自然是为闺女的终身大事。 晚上,待乡村人畜都沉睡后,四下万籁俱寂,清哑借着满月的清辉,悄悄起床下楼,如同幽灵一般出了门,来到宅前水边。 月光下,连绵的荷叶荷花凄迷、朦胧,如同在梦境。 梦中,爸妈仿佛在遥遥召唤,让她鼓起勇气和信心。 她怕水下有东西扎脚,连鞋也没脱,慢慢走入水中。 水淹到膝盖的时候,她回头看向郭家。 农家宅院沐浴着银色月光,像一幅水墨画。 等她走了,原主也应该能回来吧,她想。 于是,她继续往水深处、荷叶密处走去。 水温不凉不热,很温和,柔柔地浸透她的腰、胸,水压越来越大,然而她一直很清醒,没有来时迷糊晕眩的感觉。 “是不是要被水全淹没了,才能产生那感觉呢?”她想。 再走,水就淹没到她的脖颈。 她身子不自觉往上浮,要努力才能镇住。 终于,水淹到鼻翼,她无法呼吸了。 窒息之下,她依然很清醒。 因为清醒,所以觉得很难受。 她知道,只要一个忍不住,就会呛水。 怎么还不迷糊呢? 怎么还不回家呢? 正要再走,就听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清哑——” 她吓得一哆嗦,顿时身体失控,就漂浮起来。 …… 七月十五,鬼节。 夜晚人静后,郭守业带儿子出来点灯烧纸、祭送孤魂野鬼。 一应用的东西早在白天就准备好了,吴氏看着他父子出去后,就想上楼去看看闺女,今晚鬼节,可别吓着她才好。 然而,清哑不在房里。 “清哑,清哑!” 她小声呼唤,生恐惊动了阴魂一般,四处寻找。 连茅厕也找了,也没找到闺女。 她心慌慌的,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 青天朗月,她觉得阴凄凄的渗人。 走到水边,也没看见什么。 但是,月光下的水面一圈圈水纹动荡,令人毛骨悚然。 她疑惑地走近了细看,终于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深水处移动,只剩半个脑袋了。 那一刻,她肝胆俱裂,惨叫出声。 闻声赶来的郭守业父子七手八脚拖了清哑上岸。 大半夜的,郭家上下都惊动了,一齐聚集到郭清哑的屋子里。 床上,吴氏搂着已经换过衣裳的清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啊……你是要娘的老命啊……你好狠的心哪……” 蔡氏也歪在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傻小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你难过,跟嫂子说,嫂子去挖了他家祖坟!你要这么死了,那不是白死了,便宜了人家……” 其他人都站在床前看着清哑,这时才明白她白天那样是装出来的,是要跟家人共度最后的时光,她早就做好寻死的准备了。 清哑对于此事无从解释,也找不到理由解释。 面对悲伤的郭家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嘴巴张开,又合拢,再张开,只吐出“不是!不是!”一面为吴氏擦眼泪,越擦越多。 吴氏哭着哭着,想起罪魁祸首,便用力捶床,嘶声喊道:“老娘饶不了他们!饶不了他们!!!” 郭守业死死攥住拳头,低声喃喃,不知说什么。 郭大全看着妹妹,满眼是泪,“妹呀,你傻呀!” 郭大有红眼咬住嘴唇,竭力控制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郭大贵终于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阮氏含泪劝婆婆道:“娘,别哭了。小妹是有福的,这不救回来了。咱好好劝她,再别做这样傻事了。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得。娘,你老别哭了,再哭小姑也受不住了……” 郭清哑猛点头,她可真受不住了。 偏在这时,郭勤三个小的总算弄明白小姑差点淹死了,顿时郭俭和郭巧各自倚着自己的娘亲嚎哭,边哭边喊“小姑”;郭勤大些,站在郭大全身边哭,哭声和他三叔郭大贵的哭声此起彼伏、交相辉映,那情形,仿佛清哑已经去了一样,令她头皮发炸。 等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清哑没能如愿离开,在心里对爸妈说“对不起”,疲惫地睡了。 吴氏和阮氏守着她,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就跟仆妇一样。 次日清早,清哑没像家人想象的沉沦,照常起床了。 大家看见她,也都没提昨晚的事。 清哑觉得一切都跟昨日一样,又有些不一样:不论她去哪里,郭勤郭俭郭巧三个都跟着她;这还不算,三个小娃儿跟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小姑”长“小姑”短地叫,赔着笑脸,不像大的带小的玩,倒像小的在哄大的。 想是受了各自爹娘和奶奶的叮嘱,所以才这样。 可因为年小,那刻意的言行很拙劣,幼稚中透着天真烂漫。 清哑看得好笑,又心酸愧疚。 她暗自叹气,心知自己实在吓坏这家人了。 她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然郭家人依然警惕地看守着她。 “慢慢来吧。”她发愁地想。 尽管郭家隐瞒,清哑寻死的事还是在村里传开了。 郭家墙高院深,但那晚吴氏惨叫的声音太吓人了,左右邻居都听见了,纷纷猜测,以至于传得走了样:有说清哑上吊的,有说清哑跳楼的,也有说清哑投水的,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日上午,张老汉在田间拦住郭守业,问他到底要怎样。 自那日上郭家,郭守业两口子虽未责怪他们,但始终没给个准话,他心里不踏实。今天听人说清哑寻死,想必是舍不得他家福田,于是特意绕来田间找郭守业商议,想要个准话。 “嗐!你别跟我说。”郭守业满脸愁苦,跺脚叹气道,“别跟我说!我也没法子!” 说完背着手,闷头走了。 张老汉看着他背影,心想不跟你说跟谁说? 目光落在旁边棉花田里,棉枝上除了花儿,还结满了棉铃球。 他心里一激灵:结果了,结果了…… 对呀,红枣也结果了,肚里也有个“肉球”! 李家口口声声说这个肉球是他家福田的。 这事不解决,跟郭守业说再多,可不是没用! 他想通后,心急火燎地往回跑。 水乡人家(种田) 第8节 呼唤推荐票,朋友们别忘了投。 第7章 心机 到家门口,正撞见红娘子叉腰跟他家老婆子理论: “红娘子,这事不成!” “福田自个都认了,怎么不成?” “我……我……这事要问他爹。” “问谁也是你孙子。你不认,不怕造孽?” 红娘子发怒了。 她也是没办法,眼看着闺女肚里的肉球一天天长大了,郭家虽没再为难,但张家死活不认,她如何能安心?所以天天来闹。 张老汉见媳妇被红娘子逼得节节后退,不禁怒气冲天。 他冲上前,对红娘子大吼道:“你闺女不正经,做了丑事,还有脸来说!你还有理了!啊?你还有理了?你闺女不要脸,按咱村的老规矩,要沉猪笼的。郭家不提这茬,我张家也不逼你,里正和村里人也不说,那是大伙儿心善,不想造孽。你不说管教闺女,还蹬鼻子上脸来闹!你闺女肚子大了好光彩是不是?随便拉个人就垫背是不是?” 绿湾村是有沉猪笼的老规矩。 可那是两百年前的老规矩了。 近百年来,村中少有不名誉的事。就算有,男女双方也都赶紧结亲,私下了结,将丑事掩盖住。久而久之,淳朴的人们便忘记了那残酷的规矩。 张老汉提起这事,红娘子顿时心气怯了。 她嗫嚅道:“张大哥,福田自个也承认的……” 张老汉更怒,道:“不晓得哪来的野种,就说是我孙子。欺负我儿子老实,好骗,是不是?你再闹,老子去找里正评理……” 红娘子看着闻声而来的左邻右舍,面色惊恐。 这事闹到里正面前,红枣绝讨不了好。 不仅因为张郭两家有婚约,还因为里正也姓郭,是郭守业的堂兄。 见邻居们窃窃私语,显然都被“沉猪笼”一词勾起了兴趣,红娘子捂住胸口,猛然转头跑回家去。 李家,红娘子流泪劝红枣道:“红枣,咱认命吧!娘去抓副药,你吃了,把那团肉打下来就没事了。往后……娘帮你寻个远点的、年纪大点的,嫁了一样过日子。” 李红枣浑身颤抖,大喊道:“不!我不认!” 说完冲出大门,往隔壁跑去。 跑到张家屋侧边,才想起先前看见张福田下田去了。 她便转身,又往田畈里跑去。 正在柳堤上疾步行走,忽一眼看见河中一艘船漂过来,船头摇浆的少年,不是张福田是谁! 红枣比量了一下他去的方向,心头疑窦丛生。 待见那船从正水道拐入郭家门前的岔道,她全明白了。 顿时她心中如千万只蚂蚁咬噬,寸心不宁,遂跟了上去。 郭家,清哑没能如愿离开,只好不断翻阅原主的记忆,什么织布绣花、洗衣做饭、撑船采莲,熟悉所有的农家活计。 熟悉后,就跟原主一样做事、生活。 然不管她如何做,她的举止行动还是跟原主不一样。 最明显一点,就是她从来不说话。 因为做了二十几年的哑巴,她改不了原来沉默的习惯。 这情形落在郭家人眼里,就是她心结未解。 所以,她身边从来不断人,总有人跟着。 清哑也不想家人担心,便任凭他们去了。 这天,她正蹲在水边洗菜,忽听对岸有人叫“清哑,清哑!” 抬头一看,一个跟三哥一般大的农家少年站在对岸竹林边,正对她猛挥手,见她看过去,欣喜地笑了。 清哑愣了下,方想起他就是张福田。 以前,他常划船来找她。将船停在对面一棵大柳树下,自己借着荷叶遮挡隐在一旁。若看见她到水边来了,而郭家门口又没人,他就站起来唤她。她听见了,必定划着自家的乌篷船去对面和他相会。两人一起靠在柳树下钓鱼。钩上的蚯蚓都被鱼儿吃光了,也没钓上来一条,因为他们只顾说话去了。大多是张福田说,清哑听。 这些记忆很浪漫,令清哑想起唐诗《钓鱼湾》,应景应情: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唯舟绿杨岸。 然这些都是过去了。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奇怪他今天来做什么。 都到这地步了,他难道还想跟她结亲? 那李红枣怎么办? 张福田见清哑看着他不言不笑,也不动,心里十分难受。 今早他听人说清哑寻死的消息,心慌慌的,忙过来看她。 他听爹说,郭家并不想退亲,因为清哑还惦记他。这让他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十分振奋喜悦。同时,他又担心红枣因此会受不了,左右为难,心思复杂极了。 然清哑见了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撑船过去会他。 这也难怪,毕竟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她生气也应该的。 可是她看他的眼神,还有她的举动,都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清哑是文静的、腼腆的、羞涩的。 眼前的清哑是安静的、大方的、淡然的。 “清哑,清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面对清哑,少年不再掩藏自己的愧疚,朝这边喊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清哑你骂我吧……” 正在这时,身边挤过来一个人,很熟悉的气息。 张福田转头一看,竟是李红枣。 他大惊,问道:“红枣,你来做什么?” 红枣含泪看着他,哽咽道:“福田哥……” 张福田又羞又急,又怕清哑看见,结巴道:“你……你……” 红枣不等他说完,就在地上跪了下来,对着清哑这边喊道:“清哑,你别怪福田,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他。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这就去死了,省得坏了你们的亲事。” 说完就往水里扑去。 张福田急忙拦腰抱住她,死命往回拖。 红枣努力往前挣,嘴里哭喊:“让我死吧!死了干净!” 张福田自然不能让她去死,急得叫:“红枣你听我说……” 红枣哭道:“还说什么?都是我不好,才弄得你和清哑这样,不如死了好。要是生个没爹的娃,被人笑话,对不起你,不如死了。” 张福田脑中轰然炸响,如兜头被浇了一瓢冷水。 因为红枣挣扎扭动、他要制服她,纠缠间手扣在一团丰润的物事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也能感觉那按不住的滑腻和弹跳,他头更晕了,脸颊涨红,不自觉低声哄道:“别死。咱们想想法子,想想法子……” 红枣身子顿了下,接着又哭“还有什么法子!” 张福田胡乱许诺道:“有,有法子!” 红枣乱动乱扭,两人一起跪倒在水边草地上。 慌乱间,张福田瞥见清哑正看着他们,脱口道:“求清哑。我们求清哑!我们给清哑磕头……” 红枣醒悟,忙对这边哭道:“求求你清哑!求求你清哑!别怪福田,要怪就怪我。你叫我怎样就怎样……” 清哑面色不变,眼神却异常幽静。 张福田触及那幽静的目光,如被兜头敲了一闷棍,再次昏了。 他羞愧万分,艰难道:“清哑,对不住。我……我……” 清哑低下头继续洗菜,没兴趣再听再看。 张福田心中莫名难受,大喊道:“我是喜欢你的清哑!” 他怔怔地想,他是真喜欢清哑的,怎么会弄成这样? 红枣听了,芳心揪作一团,一头撞向水中。 张福田因为走神,被她挣脱,等发觉,急忙扯住她衣裳往回带。红枣的身子还是沾了水,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纤毫毕露,犹自挣扎往前扑。 两人便又缠在一起。 对面,清哑低头洗菜,一无所觉。 “你回去炒菜,叫勤娃子帮你烧火。” 刚洗好,身后传来说话声,带着压抑的颤音。 她回头一看,是娘吴氏。 她便微微点头,安静地拎着菜篮子走了。 自那晚后,这具身子再听见有关张家和张福田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感觉了。这令她很沮丧,仿佛她没有如愿回去,却送走了原主,或者原主的意识消散了。 唉,这可怎么办? 她有个预感:自己再回不去了。 清哑走后,吴氏站在跳板边,定定地看着对岸。 当张福田叫清哑时,守着小姑的郭勤就飞跑回去叫奶奶。 水乡人家(种田) 第9节 吴氏奔来的路上就看见红枣投水、张福田和她撕扯的情形。 和清哑的平静不同,她气得手脚发软,几乎走不稳。 至此,她完全体会到闺女的心情,也找到了她寻死的由头:任哪个女子被人这样往心上戳刀子,也吞不下这口气。要是个泼辣的还好,可怜她的清哑长这么大就没骂过人,也不会骂人,能怎么办? 红枣真是死不要脸的烂货! 这么点大就一肚子鬼! 真亏她往常和清哑好得像姐妹,这样骗她! 还不知道她上次怎么跟清哑说她怀孕的事呢。 不过看眼前这副情景,想也想得到她肯定没好话,要不也不能把清哑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后来还寻死。 张福田小畜生,比猪还蠢,看不出来这小贱人的把戏…… 吴氏胸腔鼓胀,费尽力气控制才没大爆发。 对面,红枣见清哑走了,吴氏又阴测测地看着她,心头有些发憷,便停止挣扎,双手捂脸,嘤嘤哭泣。 张福田对上吴氏的目光,跟烫了手一样松开李红枣,慌乱地叫道:“郭大娘,我……来……那个看清哑。郭大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清哑……我昏了头了……” 说着,他红了眼睛。 他可不就是昏了头么! 继续呼唤推荐票,积少成多,请朋友们别往了顺手点“推荐”按钮,谢谢! 第8章 堕胎 吴氏打断他话,道:“福田,别说了。大娘不怪你。” 说完长叹一口气,转身上坡去了。 那背影有些趔趄,很沧桑、很疲惫、很伤感。 张福田就愣住了。 原来他想吴氏必定会痛骂他一顿的,谁知竟没有。 身边传来李红枣的哭声,他一阵心烦气闷。 “都是你惹的事!还好意思哭?” 说完冲上船,用力一撑船桨,离开了郭家水面。 李红枣怔在当地。 ※ 且说张福田,满心难受、浑浑噩噩地将船摇回到自家门前水塘边。系住船,回到家,他爹劈面就是一顿臭骂,无非是他对不起清哑,张家绝不让李红枣那贱人进门等语。 张大娘抹着眼泪说:“这可怎么好!” 张老汉拍桌道:“怎么好?该怎么地就怎么地!咱跟郭家定的亲,当然娶郭家闺女;李红枣爱怎么样随她自个。红娘子要来理论,好,咱们就去找里正,把这事评评,到底谁不要脸。” 张大娘迟疑道:“郭家能愿意?” 张老汉哼道:“要不愿意,你以为郭守业能这么好说话?眼下咱们一定要跟李家撇清关系。”说着转向张福田吼道:“你要再跟李红枣扯不清,老子打断你的腿!你马上去郭家磕头认罪,哄哄清哑。可怜那闺女差点连命都没了。都是你害的!” 张福田嗫嚅道:“刚才去了。” 张老汉惊异道:“你去过了?看见清哑了?” 张福田“嗯”了一声,又道:“还有郭大娘。” 张老汉和媳妇齐声问:“清哑怎么样?”“吴婆子怎么说?” 问起这个,张福田心里又愧疚又有些得意,“郭大娘说不怪我。” 两家都争他做女婿,可见他是个好的。 但他也怕闹出事,因此不敢隐瞒,将李红枣寻死的事说了。 张老汉和媳妇听了又怒又气,又担心清哑和吴氏因此膈应,急得跳脚,乱叫乱嚷: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 “福田,红枣在哄你呢。” “她要是真想死,哪儿不能死,非跑到郭家去寻死?” “对呀,在家一根麻绳就吊死了。” “我看她成心想气死清哑才是真。她跳水,你不能不拉;你跟她拉拉扯扯,清哑看了心里能不难受?这是刺清哑的眼,戳她的心!你呀你,比猪还蠢!” “咱福田是实诚人,不怪他。都怪红枣不正经。” “所以我才不许她进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张福田脑子轰鸣。 他想起清哑那幽静的眼神、吴氏那沧桑疲倦的背影,羞怒加上愤恨,立时就要去找红枣,被张老汉拦住了,不让他去。 张大娘劝儿子:“福田,咱还是娶清哑吧。” 张福田烦乱道:“我也想娶清哑!我本来就跟她定的亲么!是红枣硬要插进来。她都怀上了,我有什么法子?” 张老汉生气道:“她不晓得跟谁弄大了肚子,拉你做替死鬼,你还就认了?你也不想想,谁家没出嫁的闺女能做这种事?” 张福田一想可不是吗,他跟清哑也常相会的,可是清哑很害羞,他们从未做过失礼的事。不是清哑不好,清哑也很好看的,比红枣……嗯,两人不大一样,不好比。 总之,他没跟清哑做出格的事,他是正经人。 他是正经人,那红枣就……就不正经了! 他不禁也怀疑起来:红枣肚里的娃真是他的? 张老汉见儿子似乎想通了,吩咐道:“等下你跟我去李家,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说你要娶清哑,叫她死心。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张福田想起红枣的性子,必是不依的,就有些犹豫。 张老汉气道:“还想什么?想想清哑吧。好好的闺女叫你害成这样,你就忍心?” 张福田眼前浮现清哑的面容,一阵愧疚,于是决定去李家说清此事。再说,他本来就跟郭家定的亲,这么做才是对的。 当下,父子二人一齐来到隔壁李家。 那时,李红枣也已经回来了。 红娘子见了他们大喜,以为回心转意了,岂料张老汉三言两语将事情缘由说了,并要张福田也表明态度,立即面色发白。 红枣死死盯着张福田,问道:“你真不管我了?” 张福田一直用清哑为自己支撑,因此回道:“我跟清哑定了亲的。” 红枣再问:“你不要儿子了?” 张福田强辩道:“谁晓得……真是我儿子?” 李红枣浑身颤抖起来,咬牙道:“张福田,你不要后悔!” 张福田羞怒,喊道:“我后悔什么?我跟清哑好好的一对,你跑来……我推你……你不走。这怪我么?我从没想惹你,是你赖着我的!” 那件事如何发生的,他不记得了。 但怎么开始的,他记得很清楚。 漆黑的夜里,受到惊吓的女子爬藤般攀着他,当他是依靠。丰腴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他便仿佛陷入棉花堆里,再也拔不出来。推拒绵软无力,越推攀得越紧,胆怯的哭声刺激他,他便抱住她了。 他说不是他的错! 李红枣觉得眼睛在滴血,眼前红光闪烁。 等她清醒过来,张家父子已经走了。 红娘子流泪安慰她、劝她,她一概听不进。 傍晚的时候,她爹回来了。 与她母女的性烈不同,红枣爹小气贪财还懦弱,最没刚性的。因嫌红枣丢了他的人,害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责骂闺女好几回。是红娘子保证说,一定要张家娶红枣,他才任由她出头闹。今天听说这事没指望了,顿时大骂红枣,要她把肚里的野种打掉,不然就赶她走。 红娘子这次也不敢为女辩解,唯有含泪劝她。 次日,红娘子抓了一副药回来,煎了端给红枣喝。 红枣从昨天后,便神色木然,端什么吃什么。 她接过药碗一气喝尽,过了一会觉得不对,惊恐地捂住肚子。 当腹疼难忍、下身热乎乎流液的时候,她痛哭不止。 她原本想坐着花轿风风光光嫁入张家,如今成了空。 她原本想村里人即便议论这事,也不会嘲笑她,而是嘲笑清哑,说清哑无用,被长相好、性子机灵又能干、能说会道的李家红枣抢了夫婿。张家和郭家虽有定亲,牛不喝水强按头,架不住张福田喜欢她红枣。 她是胜利者! 这段经历带给她的是荣光! 可是,事情完全不朝她想的方向发展。 郭家居然不在意张福田做的事,还肯继续结亲。 张家居然宁愿舍弃亲骨肉也要娶郭家女。 还有张福田,居然狠得下心抛弃她!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结局! ※ 再说郭家,吴氏担心清哑,丢下张福田和红枣就匆匆去了厨房。 厨房里,清哑正在切黄瓜。切好的黄瓜丝装在碗里,均匀得好像纺出来的纱线。切好了,加上细葱、盐、蒜泥和熬熟的香油,用筷子拌开。拌得时候,郭勤郭俭郭巧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好了,能吃了。”郭勤下论断。 “要腌一下。”郭巧很内行地说道。 水乡人家(种田) 第10节 “我先吃。”郭俭只想吃,别的不管。 清哑嘴角噙着微笑,扫了侄儿们一眼,并不接话。 待觉得拌好了,她先搛了一筷子喂郭勤。 喂完,凝目注视他。 郭勤感觉到小姑的等待,眨巴着眼睛用心咀嚼。 “好吃。”吃完他给出评价,发现小姑依然看着他,似乎嫌这评价不够,太笼统了,便又补充道,“不咸不淡,好吃。” 郭巧上前一步,急道:“让我尝。小姑,让我尝。我会说。” 清哑这才移开目光,又搛一筷子喂郭巧,然后又喂郭俭。 喂过了,同样看着他们。 郭巧见她如此重视,不等嚼完就道:“香,还甜!” 一面说,一面继续努力想词儿形容。 然郭俭皱眉叫道:“不好吃!蒜臭!不要蒜。” 郭巧反驳道:“哪臭了!你嘴不好。” 清哑笑容深了,从腰间扯出帕子,帮郭俭擦鼻涕。 擦干净了,才道:“小娃儿,吃蒜好。” 声音柔柔的,十分婉转。 三小见她居然开口说话了,都眉开眼笑。 吴氏在门边站了半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疑惑不已:刚才的事闺女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头又做傻事? 她心中一紧,迈步进屋,喊“清哑!” 清哑见她虽然脸含笑,然目光像前世的“x”光一样在她面上来回扫视,仿佛要透视她内心,便知道她担忧什么了。 唉,可怜天下慈母心! 她将筷子递给她,示意她尝凉拌黄瓜。 吴氏尝了一筷子,夸张地赞好。 虽然她是真心觉得好,那语气听在清哑耳中,还是太夸张了。 接着,母女两个合伙做饭。 清哑每炒一碗菜起锅,都先搛给三个小侄儿尝,尝完问结果。 小娃儿嘴馋,因此十分喜爱这活动。 站在灶边等待,然后品尝,再给评价,厨房童言稚语不断,叽叽喳喳的声音,弥补了清哑无言的安静。 吴氏则警惕地关注清哑一举一动,生怕一错眼闺女就不见了。 吃晌午饭时,大家都在,清哑冷不丁道:“爹,退亲。” 郭守业愕然看了她半响,没等到她再进一步解释缘故,也没从她脸上找到答案,便将目光转向吴氏。 吴氏微不可察地瞅了他一眼,转而问清哑:“你真想退亲?” 清哑点点头。 她已经回不去了,这亲事她必须面对。 退亲理由有两点: 其一,张福田这种性子她实在看不上; 其二,李红枣已经怀孕了,成全别人也算积德。 吴氏便道:“娘和你爹晓得了。你放心吧。” 清哑便收回目光,专心吃饭。 嗯,菜真好吃! 郭大全兄弟几个连同媳妇却还不动,都看着爹娘。 郭守业沉脸道:“这事你们别多嘴,我跟张家说。” 郭大全忙应道:“嗳,知道了爹。” 然后,大家继续吃饭。 时不时的,看清哑一眼,总觉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饭后,吴氏找了个空,将上午的事对郭守业说了。 郭守业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傍晚的时候,张老汉带着张福田上门了。 第9章 退亲 郭守业听说张家父子来了,没让他们进门。 他亲到院门口问张老汉,来有什么事。 张老汉便将回绝李家的事说了。 郭守业皱眉道:“都叫你别跟我说这个了,怎么还说呢?你们想嫁就嫁,爱娶就娶,好歹让我安生过日子,也让我家清哑安生过日子,成不成?” 说完,竟命令儿子把院门关上,走了。 张老汉父子看着紧闭的木门呆住了。 张福田惶然道:“爹,郭老爹这是什么意思?” 张老汉蹙眉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父子俩闷闷地回到家,将事情告诉了家里人。 张福荣听后揣测道:“怕是福田上午闹的。爹你想,福田和红枣在清哑跟前闹那一出,人家心里能高兴?能不说几句丧谤话?不让爹进门算客气的了,换上以前,郭老头要骂人的。他没骂人,说明还是看重这门亲的。叫我看,爹把这事先搁一阵子,等李家死心不闹了、外面没人说闲话了再商量。” 张老汉恍然大悟,觉得大儿子说得很有理。 于是,这件事就先被放下了。 过了几天,李家红枣打胎的消息传了出来。 张李两家就住隔壁,两家都没起围墙或篱笆。这日,身体稍愈的红枣走出家门,好巧不巧的,张福田从田间回来,两人目光对个正着。 红枣直瞪瞪地盯着张福田,眼都不眨一下。 张福田被她看得极不自在,低下头逃进屋去了。 因觉红枣面容憔悴许多,他有些不忍,同时又松了口气。 “这下能娶清哑了。”他想。 同样觉得松口气的还有张老汉,以为再过半月一月的,这事被大伙忘记差不多的时候,就能上郭家找亲家喝酒了。 才过了一天,李家透出一条消息:红枣爹将红枣许给一富商做妾,就要带她去湖州府城。 绿湾村这下轰动了,乡民们皆感叹她的好命。 一个失贞的女子居然还嫁得这么好,岂不好命? 张老汉是听大儿媳说的这事。 那时一家人正围桌吃饭,他把筷子一放,对张福田道:“瞧,爹说她不正经吧?这么快就勾搭上男人了。所以我说这丫头不能要。真要娶回来,没准哪天就跟人跑了。” 张福田低头没说话,私心里却很认同。 他不想再提红枣,道:“爹,什么时候上郭家?” 说着心里浮现与清哑相处的甜蜜情景。 张老汉点头道:“是该去找亲家说正事了。” 然不等他们上郭家,郭守业却和大儿子拿着张家当初送清哑的聘礼来到张家,说要退亲。同来的还有村里正,即郭守业堂兄,他是媒人,所以退亲也要他做见证。 这不啻晴天霹雳,震得张家人晕头转向。 “亲家,怎么要退亲呢?”张老汉急了。 “不是早跟你说了。”郭守业不悦道。 “什么时候说的?”张老汉瞪大了眼睛问。 “你问我什么时候说的?福田和红枣做出那样的事,闹得满村都知道了。那天当着一村子人的面,我忍气吞声,把这辈子攒的老脸都丢在你张家,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还要怎么说?”郭守业似乎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因而神色很愤怒。 “可是……可是你明明说,我要是不认红枣肚里的娃,你就不怪福田了。”张老汉按自己认为的辩解。 “你几十岁人了,红口白牙瞎说!”郭守业伸手指向门外,“好在那天来的人多,咱们这就喊几个村里人来问,我那天到底怎么说的。你叫儿子去喊,好不好?” 张老汉想想那天郭守业说的话,怔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始至终郭家什么保证也没给,那些话抬出来,听的人都会觉得是回绝的话,只有张家当做暗示,当做承诺。 郭守业见他没话了,冷笑道:“就算不喊人来,这个理也不是说不清。我问你,你就算不认红枣肚里的娃,她和福田做的事还能变没了?我郭守业还没老糊涂,怎么会跟你说那样的话。” 张老汉看着他,想说福田跟红枣没事,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撒赖的话用来对付红娘子还成,用来敷衍郭守业,不成! 这时里正说话了,他道:“福田他爹,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提福田跟红枣那桩事了,就说后来,守业说福田和红枣找到郭家,跪在水边求清哑成全他们。有这回事没有?” 张老汉脑子“嗡”一下,颓然垂头。 张大娘见事不妙,对郭守业含泪恳求道:“亲家,福田也是一时糊涂,你饶了他吧。这都是红枣弄的鬼。” 郭大全插话道:“大娘,说话要讲理。我们怎么不饶福田了?我郭家打落牙齿和血吞,那天大伙儿可是都看见的,还要怎么饶?我们都放手了,福田还和红枣跑到我家,对着清哑磕头求饶,你说这不是成心糟蹋清哑往她心上戳刀子吗!那天下晌,张叔带福田去我家,我爹在门口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你们想嫁就嫁,爱娶就娶,只要让我郭家过安生日子就好了。张叔不记得了?” 张老汉当然记得,只是他理解的不是这样。 水乡人家(种田) 第11节 从郭守业说出“退亲”二字起,张福田就懵了。 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双方的对话他还是听清楚了。 郭家父子气势强盛,与他爹娘的彷徨无助成鲜明对比;从两家争抢的女婿沦为被人嫌弃的做了丑事的少年,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心里充满不甘和愤怒,眼睛都红了,冲郭家父子喊道:“你们……你们要退亲为什么不早说?” 张福荣急忙也道:“对,我们……我们才回绝了李家。” 郭守业“啪”一拍桌子,慢慢站起身,老眼内透出寒光,不理张福荣兄弟,只盯着张老汉,一字一句问道:“你怪我不早说?这么说,张家本来就想娶红枣的?我成全你们,没做错啊!是你们不想出头退亲对不对?想两头都不落空对不对?我郭家要是好欺好哄的,就吞了这苦果子,把闺女嫁给你;要是不肯吞,等我们自己说退亲,你们再娶李家红枣,在外头说是我们逼的,把恶人叫我们来做,恶名声我们来背,对不对?你个老东西,算得真精明!你不去做生意都可惜了。” “可是我们已经做恶人了!那天不是叫你们爱嫁的嫁,爱娶的娶吗?到头来还怪我们!”郭大全先对张家父子喊,接着又转向郭里正,“大伯,你听听,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郭里正面色就难看起来,“张老头,有你这样子做事的吗?” 张老汉额头冒汗,狠狠瞪了两儿子一眼,惶惶道:“里正,郭大哥,不是这回事。是……是……我们跟福田都舍不得清哑,从没想娶红枣那不要脸的……” 郭守业道:“你儿子刚才说的你没听见?他怪我们呢!” 说完转向张福田,冷声道:“你那天不是和红枣跪着求清哑吗?我再稀罕你,老脸皮还是要的。不然,真把闺女嫁了你,回头你跟红枣成了棒打的鸳鸯,又舍不得分开,偷偷摸摸再做出丑事来,我闺女还见不见人?我那天连门都没让你们进,当面回绝,你们自己想歪了,现在反倒怪我们!” 张福田无言以对,羞愧万分。 但是,他心里又万分不甘不信。 张老汉还要分辨,郭守业却不想再跟他扯了,对里正和郭大全道:“我们走!” 抬腿跨过板凳,大步走了出去。 里正“哼”了一声,对张老汉道:“做人要厚道!” 说完和郭大全也走了,留下张家人如霜打的茄子。 张老汉抱着头闷了良久,才咬牙道:“郭守业,你狠!” 张福田则喃喃道:“清哑……” 清哑都为了他投水自尽,为什么郭家还要退亲? 郭家退亲的消息很快在绿湾村传开,李家也知道了。 红娘子并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地痛骂张家,相反,她大骂郭守业:“郭老头是成心的!他就是成心的!我说他和吴婆子那么好心,原来是叫我们两家弄仇了结不成亲,结亲了也不好过。这下好了,你名声也坏了,福田名声也坏了,郭家倒落了好名声。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啊!还装一副菩萨样子!郭家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那是一窝子狼!!!” 郭家退亲了? 红枣听完,眼中意味莫名,不知想什么。 ※ 再说郭守业父子,和里正约定找一天请他吃饭,便各自回家。 与在张家的盛怒不同,他父子二人脚步很轻松。 回到家,只见清哑挽着篮子,正从菜园里摘菜出来,身后一溜跟了三个小萝卜头。看见他们,清哑目光在郭守业脸上停住。 郭守业触及那目光,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听见叫“爹”。 他就当她叫了,很自然地对她道:“亲退了。” 清哑眼睛便弯了,腮颊漾起笑意。 郭勤三个小的听后,齐齐仰头,来回打量三个大人的脸色,小心揣摩他们的心情。因为这事关系郭家的大局,最近家中每个人都受这件事影响,从而也殃及到他们,他们不得不关注。 郭守业咳嗽一声,对郭大全吩咐道:“这两天捡棉花怪累的。老大,你去逮只鸭子杀了吧。” 郭大全愣了一瞬,随即应道:“嗳,爹,我马上就去逮。” 说完笑眯眯地看向清哑,仿佛知道爹为什么要杀鸭子。 感谢朋友们,新的一月,新的开始,求点击推荐种种。 第10章 寻亲 为感谢大家鼓励和支持,下午加更,祝“五一”节快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怕大家看完就点关闭,所以啰嗦一声。 郭勤三小一听大喜,欢呼雀跃。 至此,他们算是确定了退亲的后果。 见三小如此高兴,清哑也笑了。 这些小孩子真可爱! 这是她来这最大的收获,前世不曾拥有的。 郭守业有些不自在,忙背着手先回屋去了。 这里,郭大全轻拍了郭勤一巴掌,骂道:“叫什么?就馋得这样!走,跟爹逮鸭子去。清哑,你回去烧水。”说完抬步往关鸭子的水栏那边走去。 清哑也忙去厨房烧水,准备杀鸭。 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子都下田捡棉花去了,家务由她和吴氏做。往年都是留她一个人在家的,因为那晚她出事,吴氏依然不放心,所以也留在家守着她。 他们兄妹忙的时候,郭守业在上房对吴氏说刚才退亲的事:“……那时才听福田做了丑事,气得我恨不得要杀了他。现在想想,幸亏这样,才退了亲。你是没听见,那小畜生刚说的什么话,怪我们没早退亲,让他两头落了空呢。真是人心隔肚皮,看错了他。好在清哑不用嫁他了。” 吴氏忙问详情。 郭守业便细细地告诉了她。 吴氏听得怒火中烧,咬牙道:“老娘就是要叫他两头落空!叫他不好过!瞎了眼的畜生,不晓得天高地厚!” 郭守业也冷哼一声,不过没言语。 吴氏低声骂了几句,又道:“这事都怪我们,舍不得把闺女嫁远了,只好在村里找。村里就这么些人,和清哑上下年纪的哪有好的?矮子里头拔高子,也就他还像个样。谁知还是看错了。” 郭守业听后半响才道:“这事晚上再说。” 吴氏点点头,方起身出去做饭。 郭大全逮了一只肥鸭子杀了,清哑主动掌勺。 她用自家酿的米酒除腥,添上少许泡发的笋尖,还有半斤老菱角——这东西吃在嘴里像板栗一样粉粉的,烧了满满一大瓦钵。鸭肉衬着青红两色辣椒片,加上蒜瓣和葱,色泽诱人。吃一口,味香酥烂,微带点辣,十分入味。 清哑分了一半出来,于是晚上的菜也有着落了。 这天,郭家就跟过节一样热闹,虽然离中秋还有段日子。 大家都道清哑烧的鸭子好吃,个个吃得心满意足。 晚饭后,清哑又早早上楼去了。 最近几天,她晚上都在隔壁房里织布,要到很晚才睡。然又没见她织出多少锦和布来,不知在琢磨什么。大家只当她心情不好,也不强求,她爱干什么都由她。 吴氏命两儿媳将孙子们先打发睡,再来上房,她有事商量。 等三个儿子、两个儿媳都到了,坐在堂上的郭守业吩咐道:“都坐下。我跟你娘有话说。” 大家忙各自找凳子都坐了,然后看向上方,静候爹娘开口。 郭守业咳嗽一声,向坐在对面的吴氏道:“你先说。” 吴氏便端着架子开口道:“我跟你爹成亲几十年,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好容易一把年纪才有了清哑一个闺女,平常就心疼她多些。不过闺女总要嫁人的,再疼又能疼几年?你们兄弟也还算和气。可是老话说得好,牙齿和舌头还要打架呢,兄弟妯娌吵嘴免不了的。要是有个姑奶奶常回娘家走动走动,两边劝劝,就好些;娃们逢年过节的,抬抬腿脚也有个亲戚走,也不孤单。所以我常说,清哑在娘家的时候,你们做哥嫂的要多疼她些,将来没准她就能帮你们大忙。” 这样的话,每回二老要哥嫂为清哑做什么的时候,都要说一遍。说法千变万化,意思都一样,他们兄弟一听都明白了。 当下郭大全先道:“娘有事尽管说。我们兄弟三个通共就这一个妹子,怎么样也不能委屈她。” 蔡氏嘴快,又想讨公婆欢心,抢着奉承道:“那是。将来勤娃子和俭儿还要靠他姑姑呢。” 吴氏听了不悦,心想三个哥哥,往后侄儿肯定不止三个,个个都要靠姑姑,清哑能顾得过来?她说闺女“将来没准就能帮你们大忙”也就是顺口一说,是指急难的时候帮忙,可不想他们从此就指望上了。 因此,她板脸道:“勤娃子自己要是没出息,靠谁都不成。再说,他有爹有娘,说靠爹娘还差不多;指望姑姑,清哑自个不过了?” 蔡氏被婆婆噎得说不出话来。 阮氏垂眸,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又恢复正常。 郭大全见媳妇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瞪了她一眼,对吴氏赔笑道:“娘说的对。小娃儿不打不成材,勤娃子和俭娃子两个,我是要好好管教的。等将来出息了,一定孝顺爹娘和爷奶,还要照应他小姑,那才有本事。” 吴氏对这套说辞十分满意,脸色才好看些。 郭大贵见大哥取巧,把大嫂的话反过来说,一下笑出声来。 郭大有也好笑,瞅了大哥一眼,因怕他面上挂不住,才忍住了。 郭大全见两个弟弟这样,很尴尬。不过他也没太不好意思,私心觉得,只要哄得爹娘高兴,就是孝顺了。 郭守业不大理会这些口舌之争,这个家里,他总揽人事。 当下咳嗽一声,说道:“别扯那些了。我跟你娘叫你们来,是为了清哑的亲事。今天跟张家退了亲,要重新为她寻一门亲。一定要比张家好!人要长得好,品性也要好,家底还要厚!” 老汉先说出寻亲条件,余下的大家细商议。 吴氏点头道:“对。之前的事怪我跟你爹,舍不得闺女嫁远,只好在村里找。不是我老脸皮厚自夸:咱村这一拨男娃里头,除了咱家大贵还不错,实在没有个像样的——”听到这大家一齐看向郭大贵,郭大贵呵呵傻笑,听娘继续吹——“原以为张福田还过得去,谁晓得是这么个东西。好在没成亲,退了。既然退了,咱就要帮清哑再寻一门亲。我跟你爹先都商量过了,只要人家好,远点就远点。” 他兄弟妯娌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有数了。 原先他们也猜今晚是要商议清哑的亲事,只没料到爹娘这回能不计较远近,那可做的工夫就大了,因此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蔡氏急于显摆,忘了刚才被噎的事,又抢着道:“我娘家隔壁的江家,爹你们都晓得,是个大户人家,家底也厚。我上次回娘家见着他家老三,就是那个叫江明辉的,嗐,如今长大了,人可俊了。还读了几年书呢,看上去像个斯文的书生。” 郭大全点头证实道:“嗯,江明辉是一表人才。” 吴氏眼睛发亮,忙追问:“那他还在读书吗?想考秀才?” 蔡氏摆手道:“秀才哪儿那么容易考。他没读了。江家在镇上开了间竹器铺子,老大和老二在家种地做竹器,这老三在铺子里照应,生意好的很。听我娘说,上门提亲的把门槛都踩破了呢。唉,我娘气死了,我弟弟就没人问。” 大家听得很认真,且知甄别重点,所以自动略去最后一句。 郭守业点点头,道:“这算一个。还有呢?” 说着把目光投向老二夫妻。 郭大有道:“我上次在镇上做活计,见那罗地主的儿子也还好。” 阮氏想了想才道:“我要回娘家问一声,有合适的再告诉娘。” 吴氏点头,知道老二媳妇是个做事稳妥的人。 郭大贵见大家都说了,他想说又没有人选,很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说的。我认得的人你们都认得……” 郭守业打断道:“叫你来就是听听,你自己还要人帮说亲呢。” 水乡人家(种田) 第12节 这是郭家规矩,凡娃长大了,都要参与商议家里大事。 也因此,郭家人心特别齐。 郭大全笑道:“大贵你别急。你名字叫大贵,好事在后头呢。” 蔡氏也笑道:“三叔,往后你大贵了,别忘了拉嫂子一把。” 郭大有居然也调笑道:“大贵你就坐在家里等,好事天上来。” 阮氏微笑道:“三叔是个有福气的……” 郭大贵被哥哥嫂子们闹红了脸,嘀咕道:“不说小妹么,怎么说我起来!” 吴氏白了小儿子一眼,道:“你自己扯上的,还怪人。不是娘不管你,你是男娃,攒的家当越丰厚,越容易说亲;你妹妹等不得,要趁早,过了年纪就耽误了。” 郭大贵急忙道:“娘,我不急。” 众人听了一齐笑了。 郭守业咳嗽一声,待大家收声,才道:“咱们自己在家也找不出好人家来。这样,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过几天等这一茬棉花捡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回娘家打听。大全大有,你们也留心查访。我跟你娘也托三婶一声。先甭管怎样,我说的那三条一定不能将就,不然就别提。” 众人一齐答应,方才散去不提。 清哑浑不知家人在为她终身大事忙碌。 退了亲,她浑身轻松,一心一意过起田园日子来。 此后数日,郭家一边忙秋收,一边偷空为清哑觅亲。 按照郭守业提出的“家底要厚,品性要好,人要长得好”这三点,大家选出好几家,通过对比剔除,最后将目光定在蔡氏娘家隔壁的江明辉。 于是,八月初二这天天还没亮,蔡氏便兴冲冲地回娘家去了。 二十里的水路,早上搭行路的船去,下午回来,一天够了。 郭家自己有船,若是郭大全撑船和她一块去自然方便。但今天是去江家探口风的,不是求亲的,若郭大全亲自去了,目的太明显,倒像郭家上赶着去江家提亲一样,会失了女家的面子。所以,只蔡氏一个人回去,全当回娘家看老娘和弟弟。 蔡氏很积极。 若这门亲成了,她在公婆跟前可就得脸了。 第11章 方家 加更了,以后还会再加,观望的朋友可以跳坑了。求推荐收藏等等…… 直到暮色降临,蔡氏才焉头耷脑地回来。 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什么都摆在脸上。 因此大家一见她脸色,便知结果不好。 当下且忍住不问,等吃了晚饭,清哑上楼去了,三个小的也打发睡了,父子婆媳才又聚集在上房,一齐问蔡氏详情。 蔡氏没办成这事,自觉丢脸,愤愤骂道:“不晓得哪个烂了舌头的乱说!说张福田勾搭李红枣,是不满意咱小妹,嫌她小时候得了哑巴病,说话不利索。我娘才露了点意思,江家婶子就问清哑会不会说话。我娘说没有的事,说的好着呢,都是张福田和李红枣不要脸……江家婶子支吾,说她家明辉脾气古怪,相看了好些闺女,没一个看中的,她不敢瞎做主,这事要问儿子意思。” 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便是流言的恶劣影响。 所以不论官家还是百姓,富贵的还是贫贱的,凡为人都注重一个名节和声誉。像退亲这种事,对姑娘家的名声最有影响了,严重的从此无人问津。郭家退亲,张家和李家名声扫地,郭家自己也没逃过一劫,可谓三败俱伤!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秋虫“叽叽啾啾”鸣叫声清晰可闻。 郭守业和吴氏正蹙眉思索的时候,蔡氏忽然道:“爹,娘,你们也别太急。真到那一步,就让大头菜娶清哑。我娘可喜欢清哑了……” 郭大全急忙抬脚踢向媳妇,却已经晚了。 吴氏和郭守业一齐朝蔡氏瞪眼,目光简直要杀人。 郭大有和郭大贵也生气地看向大嫂,只阮氏垂眸不动。 大头菜是蔡氏的弟弟,天生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因此一直没相到媳妇。蔡氏是想清哑要是嫁不出去,弟弟可以捡个便宜,好过清哑当老姑娘,她也帮公婆解决了烦心事,谁知却犯了众怒。 见家人面色不好,郭大全也恼怒,心想就小舅子那副德行,媳妇也真敢想,难怪爹娘不高兴。因朝蔡氏喝道:“什么那一步!你说哪一步?咱小妹还能嫁不出去?笑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男人很少发火,蔡氏吓一跳,再看一眼公婆,惴惴低头。 吴氏横了大儿媳一眼,不知为什么居然没发作她。 “老大,明儿你跟你媳妇陪我去镇上。家里织的锦和布也该拿去卖了。”她对郭大全吩咐,跟着又很随意道,“顺便也带清哑去逛逛。” 郭大全听了一怔,顿了下就急忙答应。 郭守业也诧异地看向吴氏,不明白这大忙的时候,她怎么忽然想去镇上逛了。忽听她又问蔡氏“这农忙的时候,江家铺子也不关门?”心中一动,遂明白过来。 蔡氏笑道:“不关门。江明辉一年到头都在铺子里。” 吴氏“哦”了一声,扭头对郭守业道:“田里的事也不能耽搁,就出些工钱,叫老杨和老朱带人帮忙收拾。明早我和二媳妇起早做些饼带着,再装些蜜枣、菱角,去镇上卖了贴补回来。” 郭守业点头,道:“叫老三也去。问问棉花什么价。” 至此,大家都明白了吴氏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 闲言少述,次日鸡叫头遍,郭家婆媳就都起床了,进厨房忙碌;郭家父子也里外张罗、将所带土产搬上船。 清哑终于也被惊醒,而吴氏也上楼来叫她。 听说要去镇上,清哑很欢喜,她正有好些东西要买呢。 这里什么都没有,电视网络那些就不说了,书籍也没有,想弹琴也没有,连画个图样、写几个字也找不到纸笔,她最耐得住寂寞安静的一个人,也觉得难以煎熬。 当下,她取出自己全部私房银子,有一两多,下楼去了。 出发的时候,郭勤三小闻声赶到水边,死活也要跟去。 郭守业一嗓子喝住郭勤郭俭,却让郭巧跟去。 这样安排有两个用意:一是老大夫妻走了,老二夫妻留在家干农活,带他闺女去逛,以示公平;二是有郭巧一路上陪着清哑说话,清哑自在些,这相亲就不露痕迹。 双桨荡开,乌篷船游入荷叶深处。 清哑揽着郭巧静静坐在前舱,姑侄两个都看不够似的望着外面。前方,郭大全和郭大贵轮换摇浆,一推一拉悠然自得;身后舱内,蔡氏“呱啦呱啦”高门大嗓子跟吴氏说话,什么“这块田是谁家的”,又什么“那屋子是谁家新盖的”等等,清哑总也没听真切。 等到了乌油镇,只见两边灰墙青瓦的民居、前方跨水而坐的拱桥,都尽显六个字:小桥、流水、人家,她便痴了。 船在水中行,人在画中游。 前世,她没能上学,爸妈除了尽可能教导她,还领着她跑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高原海滨,让她认识各地风土人情和历史。旅游开销是她家最大的支出。爸妈所有的收入,加上她开书屋一年十几万的收入,基本上都用来旅游了。大部分还都是自助游,花费很节省。只要能挤出一点空,一家三口就会出行。 她去过的地方,少不了江南水乡。 眼前这地方,便像极了江南水乡—— 乌镇、西塘、周庄…… 却比那些地方更古朴、更原始。 乌篷船靠近乌油镇渡口,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清哑深吸了一口水乡浓郁的气息,四下打量。 渡口建在一处堤岸下,沿岸水中并列停泊了无数大小船只,黑压压盖住这片水面;形形色色的人或上船、或下船去镇上,川流不息。 郭家兄弟找了一处空挡,将船插进去挂住缆索。 “你看船还是我看船?”郭大全问郭大贵。 “当然是……大哥看船。”郭大贵笑道,“大哥,我也想去镇上逛逛。你待这吧,回头我带几个油炸果子给你吃。” 郭大全无奈摇头,道:“好,好!当什么好差事。别忘了,还要卖东西呢。你要怕难为情,张不开口,还是让我去。” 郭大贵忙道:“我皮厚的很,不怕难为情。我卖!” 说完俯身搬起一只竹篓下船。 蔡氏和吴氏也各自挽了一只篮子,招呼清哑下船。 当下,几人进入集市。 清哑牵着郭巧,徜徉在街市上,心头弥漫熟悉的感觉:青石地面,窄窄的街道……若是临水的街市,则家家廊檐都盖得伸出好长一截,廊下支着货摊,无论晴雨天气,都不受影响做买卖。 她的心便悠闲下来,仿佛来旅游的。 心里记挂着正事,吴氏不愿耽搁,径直转入后街。 说是后街,就像村庄一样。 相比集市,只少了铺面,却有许多挑担小商贩。 拐弯抹角的,他们来到乌油镇最东头。 这里有几家大院子,门前朗阔,一看就是富家。 来到一家门前,吴氏赔着笑脸招呼一个妇人,“张妈妈,还记得我吗?去年你说要蜜枣的……” 吴氏言语活络,又是老主顾生意,很快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当下郭大贵装货,蔡氏过秤,吴氏算账收钱,忙开了。 清哑见这样,便扯了扯郭大贵的袖子。 郭大贵回头,见妹妹朝前方示意,忙问:“小妹你要去那边?你去吧。别跑远了。有事叫我。” 清哑点点头,遂牵着郭巧往前走去。 吴氏忙对他道:“你跟你妹妹去。这有我跟你嫂子照应。” 郭大贵巴不得一声,抽身退出人丛,追着清哑去了。 前方有座老宅院,主人姓方。 方家乃有名织锦世家,祖籍本在临湖州。数十年前,两湖之地织锦业发展迅猛,朝廷便在湖州和临湖州交界的霞照县设锦署衙门,管辖两地织锦生产及交易,每年的织锦大会也在霞照县召开。 方家便是在那时令二房一支迁来霞照县拓展。 因乌油镇水陆交通便利,二房在这里盖了宅院,以作后图。 然其后发展出乎意料,方家长房势微,二房逐渐撑起家业。 几年前,他们搬去湖州府城,这地方便搁置荒废了。 此时,方家高墙内,大少爷方初正和好友韩希夷急匆匆往后院码头行去,却被小厮圆儿拦住。 水乡人家(种田) 第13节 他脚下不停,嘴上问道:“什么事,快说!” 圆儿忙道:“遵少爷嘱咐,屋里摆设都换了。那些旧的……” 方初不等说完,便道:“这个也问!或送人或扔了。你要舍不得,卖几钱银子打酒喝也随你。” 圆儿道:“不是啊,少爷……” 方初停步,看着小厮沉脸。 见圆儿惶然,韩希夷忍不住笑了。 圆儿也觉得自己惹怒了少爷,赶紧长话短说:“是古琴!少爷从小用的那架古琴!碰坏了的,小的不敢随便就扔,所以来问少爷:是找人送去修好了搁着呢,还是扔了?” 韩希夷笑道:“原以为是个蠢的,原来是个有心的。” 方初也笑了,对圆儿道:“你这样心细很好。不过我才买了新的,那架琴岳山碰坏了,纵然修好了我也不会再用,不过做个摆设当念想,还是别费心费力了。你拿去……” 他沉吟了一下,道:“还是别扔了,扔了太煞风景。你随那些家具一块处置吧。或者有人要呢,也算物尽其用,不辜负它跟随我一场。” 圆儿忙道:“是,少爷。” 方初又问:“还有事吗?” 圆儿笑道:“没有了,少爷。小的一切布置妥当了,等少爷和谢姑娘回来。” 韩希夷笑道:“好小子,你竟比你家少爷还盼着谢姑娘来。” 圆儿赔笑道:“谢姑娘将来是少夫人,小的当然盼了。” 方初挥手道:“别捡好听的说。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和韩希夷走了。 这里,圆儿看不见少爷背影了,才转头。 少爷走了,这院子他就作主了。 当下指挥人将旧的家用器具往门口搬,等旧货行的驴车来拉走,那架古琴也在其中。 清哑就在这时候来了,一眼看见那架古琴。 她忙走上前,见满地摆的都是家具,又都随便堆放搁置,便知这家人在处理旧家具。 第12章 争琴 下午两点加更。以后加更都在下午两点。我勤快吧!清哑托起古琴仔细查看:乃是一架蕉叶,飘逸的琴身,线条十分优美,可惜的是岳山边缘碰裂开,琴弦松弛,琴轸也断了。 郭大贵凑过来问:“小妹,看这个做什么?都坏了。” 他没见过琴,更不知做什么用的,但也看得出这东西坏了。 清哑没出声,继续检查。 这时院内有人出来了,问“干什么?” 清哑抬眼看过去,是个青衣小少年。 那少年见了她,重又问“这位姑娘,有何事?” 清哑托琴问道:“卖的?” 少年点头道:“卖的。姑娘想买?” 清哑点头,期盼地看着他,似乎等他开价。 少年道:“这些东西我们一把卖给旧货行了。姑娘单要这琴?” 清哑急忙重重点头,目光就带了些恳求。 把古琴卖给旧货行,那不是糟蹋东西嘛! 郭大贵忙扯了妹妹一把,低声问道:“小妹,你买这个……琴做什么?要买也买好的,这个坏了,你还买?” 清哑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机缘难得,她就是要买这坏琴。 否则,一架好琴可不是郭家这等人家能买得起的。 她正费力酝酿言辞,准备跟那少年讲价,左边来了个赶驴车的汉子,高声喊:“小哥,我来了。” 少年笑道:“汪老板来了。装吧,都在这了。” 那汉子跳下驴车,扫了一眼堆放的家具,正要说话,忽看见清哑手中的琴,忙问:“这琴也是?” 少年道:“是。可这位姑娘要买。” 汪老板猛摇头,道:“不成,不成,说好了都给我的,怎么还给旁人?琴我也要。” 清哑听了,转身将琴塞给郭大贵,还拉他手臂环抱住琴身。 郭大贵立即明白妹妹的意思:这是坚决不让了。 难得妹妹有这么坚持的时候,他也不管琴坏不坏的问题了,马上道:“我们先来的,都跟这小兄弟说好的。让给你,凭什么?” 郭巧也仰起小脑袋,大声道:“这琴我买了。” 清哑不禁莞尔,望向那少年。 少年被她目光恳求,不忍拒绝,便对汪老板道:“汪老板,你开的是旧货铺子,这琴碰坏了,你拿了也不容易卖,就让给这位姑娘吧。” 汪老板连连摇头,断不肯依。 旧货铺子怎么了? 有那好古的人专门喜欢往旧货铺子淘换好东西。 他虽不会弹琴,但想方少爷用过的琴肯定不差,碰坏的地方找内行人修好了,搁在店铺里,若被那淘换古董或者善音律的人买去,岂不能赚一大笔! 清哑见他眼中满是算计神色,心生一念,决定拼着连这些旧家具一齐都买了,也不能将这架琴让给他。 这些旧家具想必不值什么银子,她应该能买得起。 但只要一入旧货铺子,再想买的话,就不是这个价了。 想罢,她对那少年道:“都买!” 汪老板听了吓一跳,嚷道:“我先谈妥的。” 郭大贵见清哑这样坚持,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护妹心起,暗想自己也带了私房钱,本来就想帮小妹买东西的。小妹既然喜欢这破琴,就应该帮她买。自己的银子,加上小妹身上带的,将这些旧家具一齐都买下来想必够了。 于是他道:“你先谈的?我们出价高。” 汪老板见他拆台,气急败坏。 正在这时,圆儿走了出来,问“吵什么?” 那少年忙道:“圆儿,这两人都要买这些东西。” 圆儿皱眉道:“不说好了给旧货行吗?” 汪老板大喜,连连点头道:“对呀,咱们都说好了的。” 遂理直气壮地走到郭大贵跟前,伸手道:“拿来吧!” 郭大贵抱紧琴,后退一步,不让他碰。 郭巧则往前一站,张开双臂大声道:“我们买的!” 圆儿和先前的小厮低头看向小女娃,有些错愕。 圆儿本姓殷,汪老板便道:“殷小哥,你看他们……” 清哑朝圆儿走近几步,望着他微微一笑。 “琴,乃高雅之物。不会操琴,拿了也明珠暗投。” 她说了自来这异世最长的一句话。 圆儿见她服饰虽不算顶出色,却亭亭玉立,秀美纯净,心内先有三分好感;及至听见她说话,更显不俗,忙点头道:“我家少爷刚才还说呢,这琴扔了太煞风景,要是能物尽其用,也不枉跟他一场。姑娘既然会弹,就拿去吧。” 清哑不想这家主仆如此通情,欣喜地笑了。 那汪老板则急了,道:“殷小哥,给我也一样啊。” 圆儿把他上下一扫,除了满身市侩气,什么也没有。 他便“哼”了一声,道:“你会弹琴?” 先前那小厮嘲笑道:“对牛弹琴还差不多。” 汪老板尴尬道:“我不会。可……不是说好都给我吗?” 圆儿翻眼道:“是说好卖给你,可没说卖多少件给你。这琴我不卖了,不成吗?你再说,我再拿回来几件东西。你不要就算了!” 汪老板听了傻眼,忙道:“我要,我要。” 但他终究不甘心,对着清哑撇嘴道:“这姑娘会弹?我才不信呢。你怕是都没摸过琴吧。你要弹一段给我们听了,我就服气,不跟你争了。” 圆儿看向清哑,显然也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清哑走向郭大贵,从他手上接过琴,放在一张旧桌上。然后,她移了张凳子坐在桌前。再然后,又招手叫郭大贵过来,将琴弦复位,让他紧紧按压住碰裂的部位,自己随手拨弄起来。 郭巧欢喜地凑到桌前,满眼新奇地看着小姑。 一连串叮咚声起,听的人都大眼瞪小眼。 然圆儿听了一会,忽然叫道:“我听过,我听过!这曲子我们少爷弹过。哎呀,姑娘弹的真好听!”又转向汪老板道:“这下你信了吧?看看人家那架势,一看就是经常弹琴的。这琴给你就好比明珠蒙尘,糟蹋了;给这位姑娘才是对的。” 他其实也不懂音律,只觉曲调很熟悉。 殊不知古琴音色深沉,余音悠远,一般人都可感受其安静悠远之意。他听自家少爷弹的多了,虽分不清哪支曲子,好歹混了个耳熟。且他也有些耳力,就是能分辨清哑弹的流畅不流畅,以此来区别她是外行还是内行。 汪老板见清哑果然会弹,再无话说,自认倒霉。 清哑只弹了一小段《流水》就停下了。 琴坏了,哄哄这些门外汉还行,老弹是不行的,都走调了。 水乡人家(种田) 第14节 当下她将琴还交给郭大贵抱着,自己解下荷包付账。 郭大贵忙道:“小妹,我这有银子。我帮你买。” 圆儿笑道:“姑娘,这琴坏了,你拿回去还要花钱修呢。就送给你,不要钱了。” 清哑听了手一顿,眼角余光瞥见吴氏匆匆跑过来。 原来,她看见这边围了许多人,不知怎么回事,有些担心儿女,又见枣子卖的剩不多了,遂吩咐蔡氏一个人操持,她则匆匆赶过来看究竟。 “大贵,清哑,你们做什么?”她喊道。 清哑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她迎上前,从吴氏臂弯里接过装饼的篮子。 “清哑,你……”吴氏疑惑地看着闺女。 清哑示意她先别问,把篮子往圆儿面前一送。 “这什么?”圆儿瞅了吴氏一眼,好奇地问清哑。 清哑掀开盖篮子的厚棉褥,拿出一个饼递给他。 “一点心意。”她微笑道。 圆儿无法抵抗这微笑,接过饼就咬了一口。 “嗯,好吃。”他真心赞道。 “真的?我也尝尝。”先前那小厮也要吃。 清哑便将篮子塞给他,“都拿去。” 就这样,她还占了大便宜呢。 圆儿也不客气,笑道:“多谢姑娘。” 他心知这姑娘不愿白拿古琴,所以送饼给他。 虽然东西不贵重,足以表明她是个有节操之人。 而他,对古琴换了一篮子饼觉得很值。 银子他有,可这饼却是他没吃过的味道,能尝新当然好。再说,就算卖给旧货行,也卖不出几十文,白让那奸商从中谋利。 吴氏则急了,就要上前拦阻。 郭大贵忙赶过来,一把扯住娘,不让她上前。 吴氏目光落在他胸前,诧异地问:“这什么?” 郭大贵笑道:“琴。小妹买的。” 郭巧也抢着道:“小姑会弹。好听。” 吴氏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重点,问:“多少银子?” 郭大贵道:“人家没要银子。小妹才送饼给人家。” 他开心地笑着,觉得妹妹真聪明。 刚才那汪老板一心争抢,让他觉得这古琴必定不凡。 然吴氏可不懂,不相信地问:“这东西值一篮子饼?” 郭大贵忙低声道:“娘,别不舍得。清哑可喜欢了。刚才那个人还想跟我们抢,清哑差点准备把这些旧家具全部都买下来也不肯让他呢。后来人家说小妹要是会弹,就送她。小妹就弹了,他就送了。可白要人家东西总不好,送些饼是个心意。不然,小妹真要花银子买,娘你还能不让买?” 他就不信了,爹娘对小妹百依百顺,还能不舍得一篮子饼,不许她买个破琴? 果然,吴氏一听这样,便不言语了。 然她又纳闷地问:“清哑怎会弹这个?” 郭大贵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等会再问。” 他还没告诉娘这是个破琴呢。 若说了,依娘的脾气,肯定连饼也不给人家了。 他直觉不能让娘知道,否则小妹会难堪。 但他不说,吴氏还不会看? 她舍了一篮子饼,自然要好好看看换的什么东西,值不值。 这一看,就看见那琴碰裂开了。 第13章 圆儿 她惊叫道:“这个碰坏了?那还卖这么贵?” 清哑不能不说话了,道:“不贵。好的要三百两银子。” 她是大概估算的。 吴氏和郭大贵听得目瞪口呆。 正装货的汪老板更是心中滴血,后悔没早来一步。 圆儿赞道:“姑娘真有眼光。这琴是我家大少爷小时候用的,多少银子买的我也不清楚。但我家少爷上次在湖州府买了一架新琴,名家制作,叫做什么‘九霄环佩’,花了五百两。这还是人家听我家少爷弹得一手好琴,说‘宝剑赠英雄’,有意相让,才给的价呢。” 清哑微微点头,道:“多谢!” 圆儿笑嘻嘻看着她道:“不谢。这琴给姑娘才不糟蹋。” 说着还瞟了汪老板一眼,言下之意给他就糟蹋了。 清哑忍不住笑意加深,觉得这少年很可爱。 圆儿对清哑也很有好感。 他虽是一小厮,从小伺候人,却最有眼色的。见吴氏还是一脸肉疼模样,便知她对一篮子饼换个破琴还耿耿于怀,遂眼珠一转,有了一个主意。 他便问清哑:“姑娘可认得字?” 清哑点点头。 圆儿道:“那姑娘等会,我还有些东西送给姑娘。” 说完转身向内跑去。 吴氏和郭大贵又陷入迷惑中—— 清哑怎会认得字了? 清哑看出他们疑惑,轻轻摇头。 两人便都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少时圆儿转来,身后跟着两个健仆,抬着个旧箱子。 到门外空地,两人放下箱子,打开。 清哑一看,箱内堆了些旧笔墨、砚台,还有些书。 圆儿对清哑赔笑道:“这些是我们少爷从前用的东西。我们家如今都在湖州府城住,少爷一年也难得回老宅一趟。这次回来小住,屋里用的东西都换了新的。这些都不要了。姑娘看可有用。若是还能用,就拿去。” 他有些忐忑,没敢摆出施舍嘴脸。 也不知怎么了,他觉得清哑实在不像个乡下村姑。 然看郭大贵和郭巧,又实实在在是乡下人。 还有吴氏,更是地地道道的乡村婆子,一篮子饼都要计算的。 这让他看不透,但他很喜欢清哑,因此对她客气有礼。 清哑道:“要!” 轻柔的声音带着欣喜,仿佛接受贺礼。 圆儿很开心,“那姑娘连箱子搬走吧。别耽误工夫捡了。” 清哑点点头。 正在这时,蔡氏也挑着担子过来了,大嗓门喊:“娘,清哑。” 清哑见挑子两头的竹篓荡悠悠的很轻便,便知东西卖完了。 吴氏问:“都卖完了?可有剩的?” 蔡氏道:“还剩了一些菱角和枣子。” 一眼看见圆儿几人,忙热心道:“这小哥,可要买些枣子?我家的蜜枣又大又甜,晒得干,糖也足。还有菱角,搁了好些作料煮的,香香的味道……” 一面说,一面歇下挑子。 清哑探头看篓子里,见果然还剩了十几斤。 她便弯腰捧起几个枣,又去另一头拿了一个菱角,递给圆儿。 圆儿忙接了过去,道:“谢谢姑娘。” 一面丢了一颗枣进嘴尝味道。 蔡氏以为小姑子是在帮她兜售,也不在意。 既尝了,跟着当然就要买了。 等圆儿吃完,她笑呵呵地问:“好吃吧小兄弟?大嫂没骗你。” 圆儿又咬开菱角吃了,点头道:“好吃!” 这家人还真会弄吃的,吃食蛮有特色。 清哑便指着竹篓对他道:“送你!” 说完拿过一个空篮子,费力地倒菱角。 郭大贵忙上来道:“小妹你拿这个,我来弄。” 水乡人家(种田) 第15节 清哑就直起身子,接过古琴站到一旁。 圆儿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清哑道:“我家种的。送你。” 圆儿满心舒坦,越觉得这姑娘合眼缘。 郭大贵热心,又最支持妹妹的,也对圆儿笑道:“这些都是我家自己种的,也不值什么钱。小兄弟你不嫌弃,拿回家哄弟弟妹妹。今天难为你了。”说着话,已经将菱角倒入篮子。 待直起腰来,又看见圆儿送的箱子,忙将箱子搬进竹篓竖放好。 蔡氏和吴氏在旁看呆了。 蔡氏不明白,明明卖东西,怎么转眼都拱手送人了! 换上别人,她肯定不依从。 但这事是小姑干的,且婆婆也在场,她本能地要看婆婆脸色行事。 而吴氏呢,自从清哑拿枣给圆儿吃,她就提着一颗心。 见闺女果然又要送人,想阻拦,当着人又恐驳了闺女的面子;任她送,又心疼,因此神色变幻,犹豫不决。 圆儿觉得清哑和郭大贵人很不错,但吴氏和蔡氏的脸色瞎子也感觉得到。他不在乎贪这小便宜,便对清哑二人道:“已经拿了饼了,怎么好意思还要这些。这样,我们买吧。”一面凑近清哑低声道:“姑娘放心,不用我自己掏钱。” 说完转身对先前小厮吩咐道:“昌儿,叫金妈妈来。说这枣和菱角很不错,谢姑娘晚上就要到了,还有韩大爷,买些果子预备着待客。” 昌儿忙道:“嗳。” 转头跑进去了。 圆儿就对蔡氏道:“大嫂帮忙称一下,看多少斤,好算钱。” 蔡氏巴不得一声,走上来就开秤。 清哑见他坚持,不再推辞。 这样人家,自然不在乎蝇头小利的。 这少年既然是少爷身边人,也不会在乎小恩惠。 她要再让,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因此,她又开口道:“谢谢!” 圆儿发现,这姑娘很少说话。 但她的目光比嘴巴更能传达心意。 比如,此时她说“谢谢”,只两个字,他却看出不止这些,还有“你们这样人家是不会在乎这些小东西的。小兄弟格外照应,我都知道。既然你一片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着,他不禁问道:“姑娘贵姓?” 问完后悔,人家姑娘家的名讳怎么能告诉他呢? 然清哑却回道:“姓郭。名清哑。” 圆儿跟着少爷,肚里也攒了些墨水,闻言眼睛一亮,“清雅!” 这真是人如其名了。 清哑没解释,只是微笑。 圆儿又问郭大贵名字,住哪等等,和他热乎乎攀谈起来。 吴氏见闺女与从前不一样,竟与一个小子说这许多话,又忐忑,又担心,因走上来低声道:“这东西重吧,娘帮你拿着。” 清哑怕她不知古琴用处而有失,摇摇头,依然自己抱着。 一时昌儿叫了金妈妈来,蔡氏已经秤了枣和菱角。 金妈妈没买过郭家的东西,自然要先尝;尝完又问价;问了价又嫌贵,又压价。 圆儿道:“哎哟金妈妈,我和昌儿已经尝过了。要是不好,能喊你老来?你老就别压价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种些东西也不容易,大老远的送到镇上来,就贵个几文钱,也是该的。就说这菱角,那可是加了料煮的,味道特香。这枣子也不用说了,我才瞧见这大嫂和大婶在刘家那边卖了过来的,要是不好,也不能就剩下这么点了。你想要多买还没有了呢!” 金妈妈失笑道:“你小子今儿怎么了?这是你亲婶子啊还是刚认的干娘啊?净帮人家说话。不像买东西的,倒像卖家。到底是跟大少爷的人,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 说着,众人一齐都笑了起来。 吴氏见圆儿这样照顾他们,又感激又警惕。 她忙道:“这小哥厚道,我们也不能眼皮子浅。老大媳妇,把零头都抹了,按整斤算吧。” 金妈妈倒不好意思了,连说不用,遂付账。 说笑间,圆儿见清哑抱着琴静静站在一旁,忍不住又关切地问道:“郭姑娘,这琴你知道去哪找人修吗?” 清哑没回答,却目露询问之色。 郭大贵赶紧问:“去哪找?就在镇上吗?” 圆儿摇头,道:“湖州府城外有个天音寺。天音寺旁有个天音阁。天音阁的主人就是制琴高手。这琴最好送那去修补才好。” 郭大贵失声叫道:“湖州府城!那么远!” 清哑微笑,没有失望,也没有流露出意动神色。 以郭家的条件,她不可能将琴送到那里去修。 圆儿见她神色,也知自己白说了。 若有条件去找天音阁的主人,也就不会买这破琴了。 他不禁替清哑发愁,这破琴拿回去怎么办呢? 一旁,蔡氏已经收了钱,吴氏忙招呼郭大贵和清哑离开。 清哑对圆儿微微点头致意。 圆儿立即道:“姑娘慢走。” 又对郭大贵道:“郭大哥慢走。” 郭大贵笑道:“多谢你殷兄弟。” 说完,蹲身就要挑起担子。 然担子一头放了圆儿送的一箱旧物,另一头却是空的,挑不起来。只一转念,他便俯身将郭巧抱起来放在竹篓内,“巧儿,三叔挑着你。” 一头箱子一头娃,正好平衡了。 郭巧欢喜地叫道:“好。” 郭大贵便蹲身,挑了离开。 圆儿看着他们拐过屋角,才收回目光。 再说清哑等人,走出后街,吴氏才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她本能不想闺女跟那小子多说话。 现在好了,东西都卖完了,她便一心惦记此行的目的来。 因对蔡氏使了个眼色,说:“老大媳妇,咱们去那边。” 又扶着清哑胳膊道:“清哑,街上人多,你跟着娘。” 蔡氏忙殷切笑道:“对,对。清哑,咱去东门渡那条街。那儿热闹。” 清哑点头,随着他们往前走。 郭巧仰头问蔡氏:“大娘,有卖吃的吗?” 蔡氏笑道:“有。有好多。” 郭巧就满意地笑了,转动小脑袋四处看闲热闹。 一路上,吴氏婆媳两个眉来眼去,不时道: “清哑,往这边。” “清哑,这铺子东西不错,进去看看。” 清哑很是醉心于小街上的一切,但凡见到民俗风味浓郁的铺子和饮食摊子,都要驻足观看,或问或买,十分悠闲。 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店铺前。 抬头一看,上书“江家竹器铺”。 第14章 相亲(1) 清哑目光下移,望进铺子里。 只看了一眼,便轻移莲步,走了进去。 这间竹器铺与其他竹器铺类同,又不尽相同。 店面整洁、宽敞,卖的东西也要精致、精细得多。 清哑站在正当中,目光四下扫视:大到竹床,小到竹勺、竹筷,无不应有尽有。竹床上铺着精美的竹凉席,安放着竹枕;竹篾编的各式几案上,放着各式大小竹盘、竹碗、竹扇、妆盒等,旁边配着秀雅的独凳,或者古朴的竹椅,一组一套,竟不比木质的逊色;另外大小形状不等的花篮、提箱、竹箱、针线簸箩等都整齐排放,无不精致秀雅,令人耳目一新,倒是没见箩筐等粗糙的农具。 再抬眼看墙上,挂着一幅喜鹊登枝图。 清哑的目光立即被粘住了。 正看着,柜台后走出个少年,问“姑娘要什么?” 清哑对他微微点头,也不言语,自顾继续观看。 因见一张竹几上放着一把竹扇,似绢扇,又不像。 心下疑惑,走上前,将古琴放下,拿起扇子仔细观看。 这时,吴氏等人也跟进来了,喊“清哑。” 就听蔡氏惊喜道:“哎呀,明辉兄弟!” 这铺子便是吴氏婆媳今日所行目的地,少年便是郭家精挑细选要相看的女婿:江明辉。 吴氏婆媳原要哄着清哑进来,谁知她不用人哄,自己走进来了。 水乡人家(种田) 第16节 既进来,却不看人,而是看物。 这令她们满心疑惑——难道天定的姻缘? 吴氏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且不动声色,装作看物品。 “是蔡姐姐。”江明辉笑着跟蔡氏招呼,“蔡姐姐来镇上有事?” 蔡氏笑道:“嗳,跟婆婆来卖些东西。卖完了这不要买嘛。哪儿赚钱哪儿花,钱是过不了夜的。唉,过日子,想省也省不了……” 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惹得吴氏瞪了她一眼,嫌她净说废话。 少年忙请道:“蔡姐姐坐下歇口气。” 又对吴氏客气道:“大婶也坐。” 再对郭大贵点头,然后看着郭巧做了个可亲的笑脸。 郭巧一歪头,也回他一个甜甜的笑,然后站起身,伸手让郭大贵抱她出篓子。等下地,小女娃立即奔向清哑,“小姑,这什么?我瞧瞧。” 这边蔡氏对江明辉道:“不耽误你做生意,我们看看就走。” 说着装模作样地对婆婆道:“这是江兄弟。” 吴氏很随意地看了江明辉一眼。 少年十六七岁,穿一件蓝布长衫,身材修长。许是少做农活的缘故,他肤色白皙,称得上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蔡氏说他长得俊,一点没夸张。 吴氏十二分的满意,那心就热了起来。 因问蔡氏道:“你娘家那边的?” 蔡氏装作无事人一样,点头道:“我娘家隔壁的。娘你应该见过。那时候他还小,长大了就不认得了。” 又对江明辉道:“这就是我婆婆。” 又指向郭大贵和郭巧道:“这是我三叔。这个是我侄女。” 江明辉一一点头,重新招呼一遍。 最后,蔡氏指清哑道:“那是我小姑。” 又对清哑喊道:“小妹,你看什么?要不买我们就走。” 江明辉便看向清哑。 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文静的姑娘是蔡氏小姑。 清哑对他们间情形毫无所觉,正举着那把竹扇凑近眼前细看。 竹制扇柄,扇面则以极细的竹丝编织,两只喜鹊站在梅枝上。扇面、喜鹊和梅枝分别用竹篾之阳面和阴面凸显色泽之不同。前者是柳黄色,后者则是青色,淡痕隐隐,相互映衬,好像一幅画,又像一幅刺绣图。 虽然只有双色,那手艺却是巧夺天工。 许是编织不易,所以类似的作品只有这扇子,以及墙上挂的喜鹊登枝条幅。条幅上的图同扇面上的一致,只不过放大了。 清哑看扇看得出神,一旁的江明辉也痴了。 他是看人看痴了。 眼前的少女举着扇子,迎着光凝神静观。 这动作越显她脖颈修长,线条优美,头上鸦黑云髻堆叠,脑后三千丝缕垂瀑。再看面部,肤色光洁如玉,黑瞳尤其纯净,仿若初生婴儿眼眸,不含一丝杂质;秀气的鼻梁、粉嫩的樱唇、细巧的下巴,其人安静如画。 少年忽然心跳加快,双颊莫名发烫。 明知这样盯着人家很无礼,他却磨不开眼光。 晃晃神,再看她身上:穿着白底红梅锦衣裳,下配白绫裙,腰系两指宽绣花腰带,腰身纤细,身形袅娜,恰如雪中梅花,凌寒自开,暗香怡人。 他不禁面色绯红,目光盈盈如水,脉脉含情。 蔡氏和吴氏将这情形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下眼神。 郭家略有薄产,清哑待嫁闺女,又被爹娘疼爱,自然有几件像样的首饰和衣裳。首饰就不说了,只能买;衣裳的布料却不是买的,而是买了丝回来,她自己织的,选了些攒着当嫁妆,也做了几件衣裳。 今日相亲,吴氏当然撺掇闺女穿得光鲜些了。 清哑习惯将自己装扮得素净优雅,所以没留心她刻意撺掇。 现在看来,这工夫没白花。 蔡氏得了婆婆示意,笑喳喳地上来叫“清哑!” 清哑和江明辉一齐被惊动,都醒过神来。 江明辉如做贼被人逮个正着,慌得低下头不敢看人。 蔡氏佯作不知,笑问清哑:“你要买扇子?这都快冬天了,要扇子干什么。咱们家不是有好些扇子!” 清哑看了大嫂一眼,没理会她。 接着,她又把目光投向江明辉,似有话要问。 江明辉正垂眸,所以没看见她。 蔡氏忙叫:“明辉,我小姑叫你。” 江明辉赶紧抬眼,胡乱问:“姑娘……要……买?” 清哑凝视着他,轻轻摇动手中竹扇。 江明辉触及她询问的目光,心跳了跳,鬼使神差般回道:“姑娘问什么价?三……三十文。” 一旁郭大贵惊嚷道:“三十文!一把扇子?” 他疑惑地看向江明辉,心想这小子别宰熟客吧? 要是这样,就是奸商,那妹妹可不能嫁他。 江明辉不知怎的,神色尴尬,慌张结巴道:“不是。是……这扇子费工夫,不容易编,所以贵些。” 清哑点头道:“不贵。” 江明辉松了口气,心想“当然不贵,降了十倍呢。” 跟着又欢喜非常,觉得清哑识货,是个知心的人。 要知道,这扇子和条幅可是他设计的。 以竹丝编织图画,他们家也是头一回尝试呢。 郭大贵道:“还不贵?我看看,什么好东西!不就是竹子编的吗。” 说完从妹妹手上拿过扇子细看。 他并不是诸事不通的。江南乃鱼米之乡、丝绸重地,水乡商业发达,连带瓷器、竹器等也销售兴旺。霞照县这地方,男人少有不会篾匠手艺的,女子必定会纺织。他也学过篾匠,所以一看那细如头发丝般的竹丝纹理,便知道自己误会人家了。 “手艺真精细!三十文值了。”他不好意思地对江明辉道。 “哟,比绣花绣的还细致呢。”蔡氏也上前看了,也赞。 江明辉想说“三十文太亏了”,然看看清哑,又闭上嘴。 郭大贵道:“小妹,你真喜欢这扇子。我帮你买。” 他今天还没花钱呢,妹妹喜欢,他急于帮她买。 清哑见他踊跃付账的模样,点点头。 郭大贵开心地问“还要买别的不?” 清哑又看向江明辉,指向墙上的条幅。 江明辉忙跑过去,搭了个凳子取下来,送到她面前。 他亲自用双手举着,让她观看。 一面又柔声歉意地解释:“姑娘看看,但是不卖的。这个……这个是小店的压台货。客人要货,得先预定,一个月后交货。” 这件东西要是再降十倍卖出去,他就无法对家里交代了。 清哑点点头,凑近细看。 这条幅纹理与扇面一致,可见编织之法相同。 看了一会,她心中有数了,便示意他收起来。 江明辉回身,重新将条幅挂到墙上。 吴氏见心愿达成,不愿再多逗留。 嫁闺女是要让人家来求的,待久了岂不让人看出眉目来,说她把闺女送上门,那就影响清哑的名誉了。 于是,她走过去对清哑道:“你要这扇子?那……” 正想说“家里有的是扇子,别买了。”心思一转,却改成“喜欢就买了吧。你大嫂子说江家篾匠手艺最好的。你看看还喜欢什么,一齐买了,留着做嫁妆。”说完漫不经心地瞟了江明辉一眼。 “嫁妆”二字听得江明辉一震,勾起无限遐想,心内滋味难明。 通过之前买古琴一事,清哑也知农家生活节俭。她买扇子是有用处的,其他东西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因此摇头道:“不要了。”重新抱起古琴,又看向郭大贵,再看扇子。 郭大贵便懂了,笑着掏钱付账,买下扇子。 买完,大家便准备离开。 江明辉见他们要走,心下不舍。 然吴氏早拉着清哑先走出去了。 郭大贵也将郭巧放进篓子,挑了起身。 唯有蔡氏和江明辉殷切打招呼,依依惜别。 江明辉眼望着清哑背影,口中问道:“蔡姐姐走了?” 蔡氏笑道:“走了。到街上再转转,买些东西,赶早回去。” 说着这话,脚下却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江明辉丝毫不觉,又道:“蔡姐姐哪天回娘家,去我家坐坐。” 蔡氏就等这句,因笑道:“昨天才回去的呢。还见了你娘。” 见江明辉不以为意,主动压低声音解释道:“是我家小姑——”只这一句,就引得江明辉竖起耳朵听下文——“我公婆舍不得她嫁远了,就在我们村帮她定了一门亲——”江明辉心中一沉,难受万分——“谁晓得那小子不是个东西,跟我们村一个女娃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把人家肚子都弄大了。你说我们气不气?” 当着蔡氏,江明辉不禁羞红了脸,道:“真不知廉耻!” 水乡人家(种田) 第17节 蔡氏道:“可不是这话!我公公婆婆气得吃不下饭,就把亲退了。” 江明辉顿觉云开雾散,喜道:“就该这样。” 蔡氏道:“我家小姑人长得好,能织会绣,家务活也是一把好手。还怕嫁不出去!”往少年跟前凑近些,神秘道:“我就想把她说给大头菜,所以回家跟我娘商量。” 江明辉大惊失色,颤声问道:“可……可定了?” 喜欢本书的朋友,别忘了收藏推荐哦,帮原野冲新书榜,拜托! 第15章 相亲(2) 蔡氏沮丧道:“我娘是一万个情愿。可是我公婆不情愿!” 江明辉松了口气,心想情愿才怪呢。 都是隔壁邻居,大头菜什么人物,他比谁都清楚。 他既不好安慰蔡氏,也不能说郭家有眼无珠,遂含糊道:“姻缘天定,蔡姐姐别心急。大头菜的好事在后头呢。” 这一会工夫,他心情上上下下、大起大落,很够受。 蔡氏叹道:“谁让大头菜不如你出息呢。要是能跟你一样出息,又长这么俊,我公婆就肯定愿意了。那天碰见你娘,问你可定了亲。你娘说你脾气古怪,相看了许多闺女,没一个相中的……” 正说到这,吴氏在外喊道:“老大媳妇,等你呢!” 她气极了这婆娘,连个话也不会说。 要说两个儿媳,她并不偏心哪一个。 老二媳妇虽然贤惠知礼,老大媳妇也不是没有长处。 庄户人家,家长里短过日子,免不了和人产生争上争下的纠纷。蔡氏能拉得下脸,骂也骂得,闹也闹得,有时候还就要她这样的人出头,人家才怕。 比如这次张福田李红枣的事,他们老的虽然也有主意和手段处理,但若不是蔡氏出头痛骂了一顿,她还真咽不下那口气。 再比如眼前这事,她端着架子装矜持,可不得蔡氏出面。 然人无完人,蔡氏嘴厉害,说起话来也没个准,什么“要是能跟你一样出息,又长这么俊,我公婆就肯定愿意了。”这不是告诉人家他们有心来攀亲嘛,丢死人了! 那蔡氏还不知婆婆生气了,还在卖力地跟江明辉套话呢:“……明辉兄弟,你是不是相中了什么人了?这镇上姑娘多,别是看中了谁家闺女了吧?” 耳听得婆婆在外叫,忙回道:“就来了。” 心想还没说完呢,不把话说透了,这小子不开窍怎么办。 那江明辉听了她前面的话,果然触动心肠,神游天外。 蔡氏见他发呆,推了他一下,叫“明辉兄弟!明辉兄弟!” 江明辉被推醒,忙问“蔡姐姐说什么?” 蔡氏笑道:“你是不是已经在镇上相中了人?” 那眼中赤裸裸流露好奇,对少年心事无限热衷。 江明辉脸又红了,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蔡氏道:“有可别瞒着。你成亲,我也是要去吃酒的。” 江明辉年轻面嫩,被她逗得心慌意乱,羞道“蔡姐姐乱说。” 这时,外面吴氏又喊“老大媳妇,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出来!” 蔡氏方歉意地对江明辉道:“瞧我这张嘴,没个把门的,一说起闲话就忘了正事。明辉兄弟,我先走了。你忙啊!” 说完急急忙忙跑出铺子去了。 待她走得不见踪影了,江明辉才松了口气。 他将刚才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又不笨,正如吴氏所料的,便有些明白蔡氏今日来意:怕是带小姑来相看他的,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事正合他心意,来得正好。 忧的是清哑态度不明,不知前景如何。 至于吴氏婆媳,他倒未担心,若是对他不满意,蔡氏也不会说那些话试探于他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 他蹙眉思索这事,连客人进铺子买东西也忘了招呼。 想起蔡氏说的“我家小姑人长得好,能织会绣,家务活也是一把好手。还怕嫁不出去!”他心里便焦灼起来。 不怪他这样想,哪个出色的少年男女不是被人赶着求的? 像他自己,上门求亲的不知多少,他所以躲在镇上不肯回家。 郭家姑娘这样的,以前定亲了自然无事,如今退亲了,只要郭家放出话来,上门求亲的还能少了! 想罢,他再忍不住,匆匆去隔壁铺子,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托他们夜里听着些这边动静。安排妥,回来后关上店门,一把锁挂上,竟往渡口搭船回家去了。 再说蔡氏,出去后赶上婆婆,笑道:“娘,我来了。” 那眼睛望着吴氏乱转,传达另一层意思:事成了! 吴氏虽嫌她刚才话说得粗鄙露骨,好歹把事办成了,一颗心终于落下;况在大街上,清哑又在附近,便没有斥责她。 一行人便继续在街上转悠,买了丝,又问棉花行情。 清哑虽然一直不吭声,却尤其忙碌:买了许多纸笔、尺子、颜料不说,还买了几本书,把自己私房银子花光了,连郭大贵的也花了,吴氏还贴了好几两;绸缎铺子也要进去看半天,街边摆摊卖花布的,她也要驻足;甚至,她还进木器行,看纺车和织锦的机器。 吴氏又肉疼又开心。 肉疼闺女乱花银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开心闺女开心,她求之不得。 然闺女一向乖巧,她不敢说她,怕她多心,只得咬牙认了。 看看日头高了,前面正好有卖汤包的,便带他们去吃包子。 叫了两笼汤包,放了一笼在清哑和郭巧面前,另一笼大家分。 清哑心知娘舍不得,有些歉意。要不是她把饼都送人了,他们就能吃饼了。以前郭家人来镇上,都要带些饼卖钱贴补花费。今天不但饼没卖到钱,又没留几个当干粮,娘当然心疼了。这会子要她额外花钱买包子,怕是不可能。 她用手扯扯郭大贵衣袖,示意他再去要两笼包子来。 郭大贵果然去拿了来,笑对吴氏道:“我来给钱。” 吴氏见一双儿女这样,又贴心又生气,道:“你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郭大贵和清哑对视一眼,呵呵笑道:“娘吃吧。” 买都买来了,不吃也辜负儿女的心,吴氏便吃了起来。 蔡氏更是眉开眼笑,大口吃起来。 清哑将郭巧揽在怀里,用筷子将汤包戳开一个小口,轻轻吹得不烫了,才示意郭巧道:“吸。”郭巧便将包子汤吸了喝了。清哑又搛了里面馅儿喂她。再将包子皮分成几份,一一搛了喂她。 喂了一个,又去吹第二个。 郭巧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靠在清哑怀里,小嘴儿嚼得十分欢畅。 吴氏见她姑侄脸碰脸,看着是温馨,可清哑一口还没吃呢。 再看蔡氏,这一会工夫,已经四五个包子下肚了。 她便沉脸道:“老大媳妇,别顾着自己吃,喂你侄女一口。清哑一个还没吃呢。” 蔡氏忙道:“嗳,晓得了。巧儿过来,大娘喂你。” 郭巧便挪到她跟前。 清哑见如此,便自己吃了起来。 蔡氏搛了一个包子,随便吹了两下,就送到郭巧嘴边。 郭巧以为不烫了,一口咬下去,还顺便用力一吸。顿时烫得哭叫一声,张着小嘴,汤汁顺着下巴全流到胸前衣襟上去了,形容十分狼狈。 吴氏气极了,喊道:“你也养了两个儿子,怎么带娃的?她这么点大人,那小嘴肉多嫩,你当跟你一样皮糙肉厚啊!” 蔡氏忙扯出帕子帮郭巧擦拭,一边讪讪道:“媳妇粗手大脚惯了的……” 吴氏一想可不是吗,这婆娘生就这副性子,粗手大脚惯了,并不是对侄女不上心,倒是她刚才多嘴多事了。 因见旁边桌上人都看过来,她便压下火气。 清哑早扯过郭巧,帮她擦泪,又轻声哄道:“别哭。” 重新吹了包子,姑侄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 吴氏见闺女对大嫂既不责怪,也无怨意,安安静静的,有些恍惚:清哑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先前她以为她是被张福田和李红枣气的,所以不愿开口说话;可是今天买古琴、买扇子、买书,这都是她的清哑绝不会做的事! 想到阴凄凄月光下,那逐渐被水淹没的头顶,她打了个寒噤,握住筷子的手忽然攥紧了,心中一片冰冷,害怕得浑身颤抖。 “清哑,你想不想吃炸豆腐?”她干涩地问道。 清哑抬眼,看着她目露询问之色。 “那年,娘带你来镇上,买了刘四家的炸豆腐给你吃。你可喜欢吃了。还买了半斤带回去给你爹呢,用那个下酒最好了。他家的蘸料做的最地道。”她提点她。 清哑便想起来了。 那是小镇的小吃,将长了霉丝的霉豆腐用油炸了,蘸着调料吃,又臭又香又酥软,味道特别浓郁,十分地道。 她眼露欣喜之色,点点头。 郭大贵忙道:“真的?那我可要尝尝。” 吴氏不自然地笑了下,道:“娘年纪大了,忘了刘四的摊子在哪了。” 清哑抬起头,四下一打量,用手一指北面,“那边。大槐树。” 吴氏激动道:“是……是那边。待会咱们就去吃。” 郭巧听了展开笑脸,腮颊上还挂着一滴泪。 蔡氏看着吴氏心想,为了小姑,婆婆今儿真舍得,亏得她跟来了,才有得沾光。 水乡人家(种田) 第18节 她没再吃了,喊伙计拿纸来,把面前包子都包了起来。 “带给勤娃子和俭儿吃。”她边包边笑道。 “亏你还记得有两儿子!”吴氏没好气道。 “怎么能忘呢!要是不带些吃的回去,他们还不要闹翻天。早上没带他们来,勤娃子气得不得了呢。”蔡氏道。 吴氏把自己面前吃剩下的推过去,道:“我吃饱了。把这也包了装起来。放在篮子里,别用东西压坏了,汤要流出来的。” 蔡氏忙又推了回去,道:“娘也没吃几个,哪就饱了。娘自己吃吧。勤娃子他们有这些够了。小娃子,那嘴就是无底洞,要是敞开了让他们吃,多少吃不完。不能惯了他们。” 清哑闻言看了大嫂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最后,吴氏又吃了两个包子,剩下的才包起来了。 待去大槐树下刘四的摊子买了炸豆腐,几人才返回渡口。 上了乌篷船,郭家兄弟全力摇浆,归家而去。 一路无话,暮色朦胧的时候,才到郭家门前。 下船上岸,郭守业一看老婆子脸色,便知事成了。 当下,将买的东西搬进屋,阮氏便摆了晚饭出来,招呼吃饭。 饭后,阮氏收拾了桌子,清哑去收拾整理买来的东西。 堂中,只他父子婆媳坐在桌前。 因小娃儿也不在跟前,郭守业且不问他们去的这一日情形,先对老婆子说了村里发生的一桩事:就是李红枣在那富商来接她的时候,被人发现跟张福田在一处。那富商大怒,要回给李家的银子,甩袖走了。然后,李红枣就这么住到张家去了。 肥肥的一章,呼唤朋友们:若还看得过眼就收藏吧,追文的朋友千万帮原野投个推荐票,新书好需要好需要的…… 第16章 续琴 “红枣傻了吧,放着有钱人不嫁,张福田那小子害得她这样,还要嫁给他?张老头骂的她婊子都不如,还让她进门?”蔡氏不可思议道。 “你才傻了呢。有钱怎么了,当人家妾是好做的?还不是要看正房脸色。没想到红枣那丫头还有这决心和志气!”吴氏很敬佩红枣。 “唉,他们还是结亲了。”郭大全叹道。 “哼,结亲?结仇还差不多!”吴氏冷笑一声。 李红枣嫁了张福田又怎么样? 张老汉拒不承认红枣肚里的娃是张家的种,逼得她打了胎;张福田抛弃红枣,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丑事;张李两家大闹几场,互相揭底痛骂,她就不信两家还能恢复如常,将来能把日子过好了! “好了,别管旁人的事。”郭守业呵斥一声,转向吴氏问,“那江家儿子怎么样?” 吴氏脸上便露出笑容来,点头道:“确实不错。” 只一句,蔡氏便心痒痒的,坐不住板凳了。 她笑道:“媳妇还能哄娘和爹。这可是小姑一辈子的事。” 吴氏瞅了她一眼,知她显摆自己功劳,也不点破。 因告诉郭守业道:“那娃儿又和气又懂礼。见了大媳妇就喊‘姐姐’,又喊我‘婶子’,连巧儿也没忘记给个笑脸呢。到底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人也生的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跟咱大贵一般高。比张福田强不知多少。我看了就想,亏得清哑退了亲……” 郭大全虽也去了,这话也是才听见,路上当着清哑没好问的。 因此,他兄弟都开心地笑了。 郭守业沉吟一会,问道:“那他对清哑……” 蔡氏立即道:“相中了,相中了!他看清哑眼睛都看直了呢。” 吴氏忙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 蔡氏忙闭嘴。 郭大全道:“我晌午的时候,我看见他搭船回家了。” 吴氏听了眼睛一亮,“真的?” 郭大全点头道:“虽说隔得远,我还认得他,没错。” 老两口对视一眼,心里越发定了。 郭守业咳嗽一声,又问“清哑怎买了那些古怪东西?” 提起这个,吴氏倒不知如何解释了。 正在这时,清哑却抱着古琴过来了。 她将古琴放在郭大有面前桌上,叫“二哥。” 郭大有忙问“什么事小妹?” 清哑挨着他坐下,示意他看碰裂的古琴。 郭大有轻轻托起琴身查看一番,对她柔声道:“这个容易修。二哥帮你弄。这个做什么用的?” 清哑先不回答,却用手指着那碰裂的部分,以无比认真的口气道:“要复原,分毫不差!” 听了这话,郭大有忙再次低头查看,神情慎重起来。 很快,他发现这活计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找一块木料补上去,还要将琴弦穿好复位,分毫不差谈何容易。 清哑见他不吭声,以指拨弄余下琴弦,“叮咚”之声回荡堂间,口中道:“坏了,声音不对。” 郭大有便明白了:若不能复原如初,就弹不出原来的音色了。 他笑对妹子道:“我用心做。” 清哑点头,敲了敲琴身,发出清越声音,示意他听;然后又向上指了指房梁,道:“要用老木头。新的不行。要桐木,老房子拆下来的。” 这琴是桐木制的,最好找一样的木头补上。 郭大有没想到就补一块木头还有这些讲究,只好点头道:“晓得了。回头我去镇上找找看。”心里却觉得为难,怕找不到。 清哑见他听明白了,这才放下心。 目光一扫,发现爹娘哥嫂都盯着她,连阮氏也来了。 吴氏先开口,斟酌问道:“清哑,你……怎会弹琴?” 清哑沉默,酝酿言辞回答。 郭守业也问:“清哑,你跟爹说,怎么认得字了?” 清哑打算“实话实说”。 因道:“有人教我的。” 吴氏急忙问:“谁教的?” 清哑动了动嘴,仿佛说得很费力:“那天晚上,有人喊我……我出去……下水……跟人学。” 吴氏惊恐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大一圈。 郭家父子也都震惊不已。 蔡氏忽觉堂间阴凄凄的,不由自主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因清哑坐在郭大有身边,他便扶住她胳膊,轻声道:“小妹别怕。你想想,那一会工夫怎么学的?跟谁学的?慢慢说。” 清哑摇头,心想不是我怕,是你们怕吧。 她道:“我到……一个地方,待了十几年。” 沉水那一会,就过了十几年? 堂上静了下来。 清哑睁着清澈的眼眸,看看爹,再看看娘,再看看哥哥,再看看两个嫂子,想他们能不能接受这一说法呢? 郭守业看着闺女无暇的双眸,沉声道:“别问了。别吓着清哑。” 吴氏拼命点头。 她选择相信闺女! 她愿意相信闺女! 她绝不愿想其他可能! 清哑心里暖暖的,小声道:“爹,娘,别告诉人。” 郭守业点头,对儿子们道:“这事不许对外说。” 蔡氏猛点头,道:“咱小妹碰见神仙了,当然不说!” 吴氏对这一说法很满意。 神仙,比鬼怪什么的来得正! 所以,清哑是遇见神仙了! 所以,郭家要发达了! 她这样告诉儿子和儿媳。 大家都相信了。 因为清哑,他们的小妹,那样干干净净的,绝不会害人! 接下来,清哑拿了纸笔和尺子来,将古琴构造图画出来,让郭大有细看参详,再次令郭大有明白,这活计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的。 郭守业等人在旁看着清哑写出漂亮的字,神奇不已。 他们不再害怕担忧,每个人心里被这秘密激得涨涨的…… 不过,他们并不多问。 其中缘故除了敬畏神鬼之外,还不肯为难清哑。 清哑小时候不会说话,后来虽治好了,然她性子文静,天性少言,练习少,言谈能力自然比一般人就要差些。 水乡人家(种田) 第19节 郭家人虽不承认,但心里都明白:清哑说话费力。 闲言少述,郭家人确定清哑奇遇后,各怀心思歇息去了。 唯有郭大有,一直对着那古琴琢磨如何下手。 次日一早,他又搭船去镇上寻木料。 郭家照常忙秋收,但隐隐的似在期盼什么。 吴氏带着郭勤将园内枯枝落叶都用竹耙子归拢了,全弄去灶下当柴烧火;又命郭大贵将场院、石子路破损的地方都修补好、坑洼地填平,家中里里外外也都收拾得整齐清爽。 这是时刻准备江家来人提亲。 可是,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人来。 下午,郭大有回来了,带了一小截桐木,说是人家砍了扔在屋后,搁了好多年的,就这么巧让他找到了。给清哑看后,确定合适,他便动手修补古琴。 清哑虽不会做,却一直在旁盯着二哥。 她懂得古琴各部分关联,可防止二哥弄坏了它。 又一天过去了,江家依然没有人来。 众人虽做无事样,却都很焦灼,诸事都不顺心。 郭大有没管这些,一心捣鼓古琴。 忙了一天又一夜,到第二天傍晚,终于将古琴修好了。 他未依照古琴原来形状修补,而是将损坏部分做成圆形。从正面看,暗红的琴身上仿佛特意嵌了一块色泽不同的圆珠,独自架起一根琴弦,十分别致。 清哑轻轻拨弄琴弦,音色沉厚不失亮透,心下满意。 那时,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看稀奇。 郭勤催道:“小姑,快弹!” 郭俭和郭巧也催。 清哑道:“吃了饭再弹。” 众人只当她饿了,遂忙忙吃饭。 等吃过饭,连郭守业也盯着闺女了。 清哑却说:“洗了澡再弹。” 遂去洗澡。 众人无法,又强她不得,只好各自忙去。 等清哑洗漱完毕,上去闺房,才坐下弹琴。 郭勤、郭俭和郭巧都跟着去瞧热闹。 然古琴不是让人听热闹的,这也是清哑无法说弹就弹的原因。此时夜静人稀,一弯秋月挂在天空,她抚摸机缘巧合下得来的古琴,想起前世今生,心头无限感怀,信手拨弄,袅袅清音传入夜空,其意淡远悠长。 这一弹,便再止不住了。 郭勤皮猴一般的性子,听得无趣,很快跑了。 郭巧和郭俭听着听着打起瞌睡来,小脑袋直点。 郭大有站在妹妹闺房外,看着窗前全心弹琴的少女,心头一片安宁。他觉得眼前情景很美,使他记起六月盛夏夜,他坐在自家乌篷船头,看着满月下的荷叶连绵无尽、荷花星星点点散布在荷叶间静静开放的情形。 良久,他悄步上前,将熟睡的郭巧和郭俭抱下楼去。 身后,抚琴的少女依然沉浸在梦中。 厨房里,蔡氏和阮氏正烧水,准备伺候丈夫娃儿洗漱。 阮氏聆听片刻才道:“小姑弹得好好听。” 怎么好听,她说不上来。 蔡氏随口道:“是不错。我还是喜欢听唱戏弹的那个,又热闹又喜庆。小姑弹得……太慢了,好像炒菜放少了盐,太淡了,不够味儿!” 阮氏没理会她,舀了水回屋。 堂间,郭守业父子也静静地听琴。 闺女弹的,他当然要听。 听是听不懂的,但他无需听懂。 在此琴音抚慰下,几十年人生沧桑都沉淀安静。 “大全,弄些酒来。”他忽然道。 郭大全忙答应一声,招呼郭大贵拿米酒,他则去厨房叫媳妇将现成的油盐炒花生米、酱黄豆等弄了些端来,爷几个就坐在门口,你一盅、我一盅,无声轻酌。 少时,郭大有也来了。 爷几个这一喝就到了大半夜。 眼看郭老汉双眼迷蒙了,郭家兄弟才将他送回房歇息。 吴氏看着鼾声沉重的老头,嘀咕道:“吃了饭还喝酒!” 郭守业翻了个身,咕哝道:“张福田,配不上我……闺女……后悔……一辈子……” 吴氏正帮他脱衣,闻言手顿住了。 所有人都睡去,四下万籁俱寂,清哑依然弹兴不减。 琴声越过院墙,飞过门前水上层层莲叶,飘向田野。 景泰府因两条流水——景江和泰江穿越全境而得名。其中景江流经霞照县,在乌油镇汇集了霞水,然后途经绿湾村南一路东去。 此时,轻雾荡漾的景江面上顺流漂来一艘大船。 大力感谢朋友们支持。还是要啰嗦一句:喜欢的请收藏,请顺手投个推荐票。因为新书就是靠这些数据才能获得排名,或者由编辑安排广告推荐,才会被更多的读者看到。为了更多的盟友加入,支持原野! 第17章 听琴 o(n_n)o~~感谢所有朋友们的支持。大爱你们!小声求推荐、收藏…… 船舱雕琢十分精美,锦幔高悬、绣毯铺地,两个束发戴冠的少年正在一间舱房内宴饮。一身穿白色广袖长衫、举止飘逸洒然的少年立在窗前吹箫;另一个身穿月白箭袖、外罩深蓝绣竹枝锦袍的少年斜倚在软椅内倾听,一手执银壶,自斟自饮。 这二人正是韩希夷和方初。 方初听着,忽然出声道:“等等,希夷!” 韩希夷一顿,箫声停止。 他放下洞箫,叹道:“一初,何故如此扫兴?” 方初凝神侧耳,道:“你听,有人操琴。” 韩希夷走到长几边,在另一软椅内坐下,道:“那又怎样?总不能他弹琴,就不许我吹箫了。或者,他弹得比我吹得好听?” 方初道:“你说他弹得不好?” 韩希夷也倾听一会,点头道:“还不错。” 方初扬眉道:“只不错?” 一面提声对门外叫道:“昌儿。” 一个小厮应声进来,正是那日在乌油镇方家老宅卖古琴给清雅的昌儿,比圆儿先出来的那个。 他问道:“大少爷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方初道:“去,看这琴声从哪传来的。叫他们把船划过去。” 昌儿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韩希夷笑道:“你还真有雅兴!” 方初抿了一口酒,随意道:“如此良辰美景,忽闻天籁之音,自然要寻觅芳踪,一睹真容。” 韩希夷笑道:“芳踪?别是个老叟弹的,我看你如何处!” 方初嗤笑道:“我说你俗,你偏要装雅!我说芳踪,无非指琴音;真容,也指琴曲而已。眼下隔得远,听不真切,所以说不得‘睹’真容。你想到哪儿去了?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韩希夷笑不可仰,摆手道:“好,好!你雅,你雅!只不知谢姑娘若知你深夜追逐琴声而去,会作何感想?” 方初道:“她若在此,定与我一同追寻。” 韩希夷笑着摇头。 因对外叫道:“秀儿。” 秀儿进来,不是个丫鬟,却是个小子。 “少爷有何吩咐?”他问。 “把这些撤下,煮一壶茶来。”韩指着残席道。 “是,少爷。” 秀儿答应一声,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韩希夷又对方初道:“如此琴声,喝茶才配。” 方初只留心外面琴声,没理会他。 听了一会,忽然又叫“昌儿!” 昌儿忙跑进来,“大少爷!” “琴声怎么越来越远了?”方初皱眉问。 “是顺水走的呀。这船……船又不能上岸走!”昌儿委屈道。 “蠢材!去瞧瞧可有岔道,把船拐过去。”方初道。 “是,小的这就叫他们掉头找。”昌儿又跑出去了。 一会工夫转来,对方初赔罪道:“少爷,刚才前面是有条水道,从北面流出来的。两边许多荷叶,当中水道有些窄,只能走小船,小的们才没留心。” 水乡人家(种田) 第20节 方初道:“别管那些,能开过去就行。” 昌儿忙答应了。 韩希夷笑道:“昌儿,要是圆儿那小子在这,定不会让你家少爷操心一点儿。你可要小心了,再不用心办事,小心你家少爷把你送走。” 昌儿听得快哭了,道:“韩大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 一面出去吩咐摇浆的,将船往郭家附近划去。 方向对了,果然琴声逐渐清晰起来。 昌儿复又进舱,见方初和韩希夷都凝神听琴,不敢打扰,便走到窗下,看小秀烧水泡茶。 “小秀,你真能干,还会泡茶。”昌儿悄声道。 “像咱们这样跟着少爷在外跑的,不仅要帮少爷跑腿传话、出头办事,还要充当贴身丫鬟使唤,伺候茶饭、穿衣洗漱,样样都要会。少爷们各处来往照看生意,路上不方便带丫鬟。咱们既要当小子,也要当丫鬟,两用!”小秀一面扇炉子,一面悄声对昌儿传授经验。 “所以你叫小秀?”昌儿瞪大眼睛问。 “嗯。秀外慧中的意思。”小秀道。 正听琴的韩希夷嘴角扯动了下,又恢复正常。 一时水开了,小秀冲了两盏香气四溢的茶,和昌儿一人捧了一盏,送到自家公子面前。 船忽然停了下来。 昌儿出去查看,一会转来,向方初回道:“禀少爷,前面水道太窄,两边都是荷叶,咱们的船开不过去了,只能到这。” 方初道:“那就停在这。” 昌儿道:“是。” 方初和韩希夷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夜色沉沉,秋水浸月。两旁青荷连绵幽深,当中白水匹练延展。前方暗影处,树影婆娑。琴声穿林渡水而来,在夜空下回荡,天地似乎清朗起来。琴声和秋虫鸣叫融汇交合,恍如天籁,浑然无迹。 那弹琴之人似乎不知疲倦,一曲终又换一曲。 眼下弹的是《醉渔唱晚》。 等结束,方初幽幽问:“如何?” 韩希夷轻声道:“这等纯净的音色,倒是少见。” 方初道:“我猜弹琴者是个少女。” 韩希夷想要嘲笑他两句,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轻声道:“琴音发乎内、流于外,可辨喜怒、悦情思,但此人琴音纯净,不染红尘,宛如天籁,绝不是饱经沧桑之人所弹,也不似修养高深、以至返璞归真之人所弹的丰富饱满、简单归一,她乃天性至纯,所以如此。” 方初接道:“如泉石相激,似流云轻浮。曲中有淡淡的愁,些许的悲,就好像这水乡雾蒙蒙的雨天,正是少女情怀。” 韩希夷叹道:“想不到乡野间也有这种人。” 方初道:“各人有天赋。只听她琴音,便知她擅长此道。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经停了。 韩希夷才恢复正常,笑道:“小小年纪?你倒像看见她了一样。” 方初道:“你刚才不是分析了。有年纪的人绝不能弹得如此不沾红尘,只有天性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弹奏得出。便是少年,只怕也会多些冲动激昂意境。” 韩希夷听了垂眸不语。 半响,忽戏谑问道:“那谢姑娘呢?” 方初道:“吟月性子虽温婉,然执掌谢家生意也有几年了,可说巾帼不让须眉,琴音自然不同。” 韩希夷不依不饶道:“依你说,谢姑娘所弹比今晚听到的琴声如何?” 方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闲的骨头痒了?” 韩希夷一笑,不再为难他。 因又问道:“没弹了。还等吗?” 方初笑道:“走吧。再晚到地方都半夜了。” 于是吩咐昌儿掉转船头,重归景江正道,顺流而去。 韩希夷伸了个懒腰,叹道:“唉,可惜无缘得会佳人。” 方初没好气道:“听琴,听琴,不是听人!可见你假正经,满脑子想的都是龌龊念头。” 韩希夷道:“我想见佳人就龌龊?我就不信你不想见。” 方初命小秀续茶,一面道:“听见这等天籁之音,乃是因缘际会,何必一定要见人。况且已经确定人家是姑娘,就算见了你又当如何?引为知己那是绝无可能,只怕还坏了人家清誉。” 韩希夷笑道:“那倒也是。还有,倘若她丑陋如无盐,岂不扫兴;若是美若天仙,在下该怎么办呢?娶回家,我爹也不答应呢!” 方初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待放下茶盏,他正色道:“在下定不让你这浪荡子糟蹋人家女儿!昌儿,快走,快走!” 说笑声逐渐远去。 良久,箫声又起…… ※ 郭家院内,二楼清哑闺房内,一灯如豆。 清哑抚摸着古琴,心内对它道:“你碰上我,也算缘分。我到这异世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赋予你再生的灵性,我自己也是再生的……” 想到这,她心内一动,看向琴身上修补的部分。 若在上面题字再雕刻,这块本就是填补上去的,恐伤了琴。 她便起身,找来一枚绣花针。手执银针,专注地在那块修补的圆木侧面刺上“再生缘”三个字。秀气的字迹,仿佛微雕,不留心是绝看不出来的。她却欣喜地笑了,仿佛给古琴打上她的徽记。 又抚琴静坐片刻,她才起身,将琴挂在墙上,自去歇息。 次日,郭家盼望已久的江家人终于来了。 来了三人:一个是江明辉的娘,另一个是蔡氏的娘,还有一位乃江家族中二婶。因儿子催的紧,江大娘托她们二人前来为江明辉提亲,她自己也想相看清哑,不放心,所以亲自跟来了。 这事本在郭家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慌乱。 郭守业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和佃户在田里劳作,吴氏则和两个儿媳操持家务,杀鸡宰鹅招待来人。因见江大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吴氏知她想查看郭家家境。因怕大儿媳不会说话,便让阮氏出面带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和蔡氏煮饭做菜。 至于清哑,这两天本就不大下楼,索性就没叫她了。 江大娘见郭家大院宽敞整洁,果木繁盛,牲畜兴旺,暗自心服。 “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家的?水边竹子都是的?”她问道。 “只要在这院里的都是。前面那条水也是呢。一年也能收些菱角、藕和莲子,年底还能网不少鱼呢。赚大钱是不成的,庄户人家,杂七杂八的都收一些,勉强够糊住嘴,省得花钱买。”阮氏“谦虚”道。 “你公婆真是一把好手。养这些个儿女不说,还带着你们种那许多田地——听蔡嫂子说你家不少田呢——还能养这些鸡鸭鹅,猪也喂了两头,真是不简单。瞧这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江二婶由衷赞叹,顺便探问郭家家底。 “瞧二婶说的,我爹娘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些。我们自己只种了六十多亩,还有八十多亩都租给人了。”阮氏“一不小心”透露实情。 第18章 提亲 江二婶听得一惊:这么说,郭家有一百五十亩田? 果真是家底丰厚啊! 她和江大娘对了一眼,又不动声色转开目光。 江大娘心里粗略算了算:农田收入加上农闲时女人织锦织布所得、男人做手艺挣的收入,郭家日子如何可想而知了。 她看郭家家底,其用意有二: 其一,当然是想为江家结一门富亲,没人想结穷亲的。 其二,光看家底还不够,毕竟江家要娶郭家闺女做媳妇,而不是嫁闺女到郭家做媳妇,她是通过郭家二老看其子女。在她想来,郭家二老如此会操持家业,将儿子儿媳调配得如此停当,那郭清哑在他们教导下,想必能力也不差。 这么一想,江大娘对这门亲事就有几分满意了。 晌午,郭守业回来后,双方坐到堂上商谈亲事。 江大娘和郭守业两口子都很矜持,主要由两个媒人居中说合。 江二婶便说她大哥家有五十亩田地、百多亩竹林,还有祖上传下的竹篾手艺,如今又在镇上开了铺子,是毛竹坞数一数二的庄户人家。 郭守业和吴氏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江家家业在他们眼里也就过得去罢了。 他们更关心江明辉,所以反复寻问他的情况。 江二婶便把江明辉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 蔡大娘不甘示弱,也把郭家和清哑狠狠夸了一遍。 江大娘听了低下头,用心剥花生米吃。 江二婶却疑惑地问:“我前儿怎么听人议论,说清哑话说不全乎,所以张家不满意,才退亲了。可是有这回事?” 说亲便是这样,若请的媒婆,一般当着张家吹捧李家,再言语间揭张家的短处,示意他别太挑剔;当着李家则捧张家,也一样敲打李家,不让他太得意,如此方是撮合的手段。 眼下这门亲,做媒的是双方亲戚,自然各自为各自打算。 江二婶因为郭家家业厚,郭守业两口子架子端的足,虽说求亲应该男家赶着女家,但也不能让他们看轻了江家,所以借清哑退亲一事敲打,意在提醒他们:你闺女可是被人退过亲的。 不管清哑会不会说话,退亲终究是不光彩的事。 这话必须她来说,江大娘是不能出头说的。 因为蔡大娘告诉过江大娘退亲缘故,若再提,便不妥了。 果然,要脸又护崽的郭守业和吴氏听了这话顿时变色。 蔡大娘急忙道:“他二婶,这事我早就跟明辉娘说了,都是张家那小子和李家闺女不要脸,和清哑不相干……” 噼里啪啦,她将前事又说了一遍。 水乡人家(种田) 第21节 她也是一张刀子嘴,俗语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蔡氏那张利口便是自她传承来的,因此骂了张福田和李红枣一个狗血淋头。 郭守业沉声道:“退亲怎么了?人家做了丑事还不许我们退亲?哼,我郭家闺女能干的很,我还给她准备了二十亩田做嫁妆,还怕嫁不出去!要不是先前舍不得把她嫁远,我也不能把她说给张家那小畜生。哼,我只要放出风去,上门提亲的不知多少!” 吴氏也点头,淡笑着看向江大娘,仿佛明白她的心思。 江大娘先听说有二十亩田做嫁妆,大喜;听到后来就有些心慌;再被吴氏瞄了一眼,又有些心虚,暗怪二弟妹撩拨得过了头,惹得郭家老两口发火。 她还真怕郭家放出口风,引得求亲者踏破门槛。 因此她忙笑道:“他二婶,这都是那些人瞎编乱说的。我上回听蔡嫂子说这事,就气得不得了,骂他们嘴上不留德。要说这事可一点都不怪郭家侄女。郭家嫂子,说归说,我还没见过侄女呢。” 江二婶也道:“都怪我,听是风就是雨。是好是歹,把侄女叫来一瞧,不都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么!” 她也不压了,也不吹了,生恐再惹郭守业生气。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查看的还是要查看。 要是郭家闺女太不像样,江家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吴氏便对阮氏道:“喊清哑下来。叫别织了。没个白天黑夜的熬,把眼睛熬坏了怎办?快吃饭了,叫她来帮她嫂子炒几个菜。” 她当然不是等闺女炒菜吃饭,而是有意让清哑显露手艺。 阮氏便牵着郭巧上楼去喊人。 还没上去呢,清哑已经下来了。 因为楼下说话声音太吵,惊动她了。 看着安静步下楼梯的少女,江大娘和江二婶瞪大眼睛。 等清哑来到面前,江二婶急忙站起,拉着她手赞道:“哎哟,真是大小姐,又斯文又好看!郭家嫂子,瞧你把闺女养的,比那大家子千金小姐还要金贵呢!瞧这手,怕是从没做过田里活计吧?” 吴氏傲然道:“她三个哥哥,还用下田!” 说着给清哑引见,“清哑,这是江家二婶子。” 清哑对江二婶微微点头。 吴氏又指江大娘,“这是江大娘。” 清哑同样点点头。 吴氏见闺女不叫人,心里发急,忙岔道:“我家清哑织锦织布可都是一把好手,绣花也好,菜也做的好,她还会……家务活没有她不会的。” 她吹顺了口,差点将清哑会弹琴识字的事说了,好险忍住。 江二婶顿时惊叹,又要看清哑织的锦。 江大娘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清哑,恨不得将她拆开来细看。 吴氏便让清哑上楼去拿。 清哑对眼前阵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江大娘一眼,转身上楼,拿了匹锦下来。 江大娘和江二婶见那华丽的织锦,再不怀疑清哑能力;而清哑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举止从容大方,一点不怯人,她想,就算真是个哑巴也能娶了。 吴氏适时地解决了她最后疑虑。 她拉着她们去厨房,看清哑炒菜。 清哑炒菜的时候,蔡氏在下烧火,她必须要吩咐:什么时候要大火,什么时候要小火,这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也证明了她不是哑巴。 阮氏蔡氏也有意不插手,所有切菜配菜都是清哑自己来。 那个刀工,江大娘自觉做了几十年饭,也比不上她。 清哑炒了几个菜,展现了手艺,便开饭了。 那味道自然不必再赘述。 饭后,一切都水到渠成:经双方一番议论,这门亲便定下了,并约好八月十五这天江家二老和媒人亲率江明辉上郭家下定。 八月十五,寓意团员么,是个好日子。 这一切,清哑丝毫不知。 她吃过饭,又上了楼。 她可不是偷懒不干活,她有正经大事做。 她在研究织锦! 在她前世,织布也好,织锦也好,手工已经失传,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少数老人会。清哑旅游的时候,有幸见过纺车和织机,并对黄道婆其人其事产生强烈兴趣。为此,爸爸帮她找了许多资料,让她参考。但也仅限于参考而已,她并没有机会亲自尝试。 所幸,她对毛衣编织很感兴趣,又很有天赋。 今生,托原主的福,她精通织锦和织布。 两世知识融合,她心生宏愿:要像黄道婆一样做出一番成就来。 前世她努力藏拙,尽量过得平淡,也不过如此。 今生她想换一种活法,若能绽放光彩,她不介意被万人瞩目。 所以,她买来纸笔后,便埋首设计织锦图样。 设计织锦很繁杂,先在纸上以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打出网格图,在其上绘出图案。每一个纵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经线,每一个横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纬线。花样越复杂,变化越繁多。所涉及彩线颜色越多,设计越复杂。 前世,她常绘这种图,却是为编织毛衣设计的。 她能用两根竹针,外加一根钩针,织出涉及六七种颜色图案的毛衣,比机器织的还要精美。 但织毛衣用的最细的线,也比丝和纱线粗许多倍。所以,同样的图案,要想通过机器织出来,不仅要将创意图放大许多倍,还要考虑机器的功能,或者改进织机,否则,任意添加改进是没有用的。 首先,这是一项需要潜心钻研的工作。 经年累月、持之以恒是肯定要的,不然光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网格图,就能看得人头晕眼花,更别说设计花样变化和织锦方法了。 清哑不缺恒心和毅力,也能坐得住。 当她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通常心无旁骛。 其次,这还是一项需要丰富灵感的创作。 清哑这方面的灵气不敢说逼人,也超出一般人许多。 她很自信自己能做出成就来。 事实上,她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在现有条件基础上,她自己设计了花色图样,能很从容将它织出来。之前拿给江大娘她们看的,就是她前些天织的。 眼下她在做的,却涉及改进织机的创意。 这个很难!很难!很难! 所以,江大娘她们来来去去,她一概无心理会。 正埋首桌前,郭巧和郭俭上来了。 叫了两声“小姑”,也没得到回应。 郭巧已经习以为常了,自问自答地说不停。 “小姑,你在做什么?”她伏在桌上问。 “小姑,你做嫁妆吗?”她自答。 “这是什么嫁妆?”郭俭看着图纸困惑。 “小姑,你嫁人了还回来不?”郭巧又问。 “小姑,我跟你一块嫁人。”小女娃舍不得姑姑。 “你长大了才能嫁。”郭俭道。 “小姑,江家在哪里?”郭巧问道。 “老远,老远。要坐一天船。”郭俭充内行。 “瞎说!” 两娃争执起来。 清哑这才被惊动,抬起头看向郭巧。 郭巧赶忙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清哑问:“谁说的?” 郭巧忙道:“娘说的。” 郭俭也道:“奶奶也说了。” 清哑不能无动于衷了。 难道先前那两个妇人是来为她做媒的? 什么江家? 正疑惑,楼下传来争吵声,似乎就在说这事。 她想了想,小心将桌上图纸卷起,笔墨等收拾妥当,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二小下楼。 第19章 不嫁 今天周末,有加更,朋友们多推荐收藏哟! 堂间,郭家父子婆媳都在。 郭守业两口子正教训儿子儿媳。 这要从他之前对江家人说拿二十亩田给清哑做嫁妆说起。 江大娘妯娌走后,蔡氏忍不住问:“爹,娘,真要给小妹陪嫁二十亩田?” 她还不肯相信公公的话。 之前和张家定亲时,公婆可没许过这样的承诺。 水乡人家(种田) 第22节 再疼小姑,她到底是闺女。 闺女,是不能分田产的。 何况郭家看似田地多,然三个儿子,眼下光大房就已经添了两个孙子,还有二房三房,将来一堆孙子分田地,够不够分都难说,哪里还有陪嫁给闺女的! 蔡氏死也不信,郭家兄弟能同意这事。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先出头了。 郭守业把脸一沉,却没说话。 阮氏同情地看了蔡氏一眼,低下头。 吴氏问蔡氏道:“你不答应?” 蔡氏讪笑道:“小姑到底是闺女……” 郭大全感觉不妙,才要说话,老娘又开口了。 吴氏不等蔡氏说完又问阮氏:“老二媳妇,你怎么说?” 阮氏被点名,躲不过去了,只得道:“家业是爹和娘挣下来的,爹和娘是长辈,二老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娘要找人商量,就找大哥大嫂和巧儿他爹商量;问媳妇,媳妇是个没主意的人,说不出好的来。” 郭大有含笑不语。 郭大全横了蔡氏一眼,暗想“都是媳妇,瞧人家这话说的!” 吴氏便道:“闺女怎么了?闺女不是我十月怀胎养的?老大媳妇,你嫁到我郭家也有十来年了。你是看见的:清哑从七八岁上就学织布织锦,说得好听我跟你爹偏心疼闺女,其实她什么事不做!” 她愤怒地挥舞着胳膊,说着转向郭大全,“你兄弟三个,通共就这一个妹子,就陪她几亩田还能陪穷了?往常我跟你爹怎么教你们的?就是头牛也教会了!我说:人不能眼皮子浅只看眼跟前,要往长远了瞧。清哑终归要出嫁,嫁个好人家将来也能扶持娘家哥嫂侄儿。这江家你们也看见了,是个好人家,那娃也有出息。将来你妹子妹婿发达了,还能忘了你们?把闺女分这么清楚!别说清哑,就是巧儿将来也要陪嫁的。” 蔡氏资质有限,不能从阮氏话中体会深意。 她见婆婆又换一套说辞,左不过要哥哥照应妹子,很是不忿。 她看向丈夫和两个小叔,看他们怎么说。 郭大全赔笑道:“娘,你别气。媳妇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就是一张嘴!爹说给小妹陪二十亩田,这是该的。爹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提的。”说着转向郭大有,“大有,你说对不对?” 郭大有点头道:“是该的。江家也三个儿子,娶三个媳妇,一大家子人,咱们娘家硬气一些,陪嫁多一些,将来人也不敢欺负咱小妹……” 郭大全不等他说完,就拍腿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吴氏见两个儿子这么说,气平了不少。 因解释道:“我今儿瞧那江老婆子不像善茬,我看不惯她。要不是相中她儿子,这门亲我都不想结了。老话说,想事事顺心难。你爹的意思也是帮清哑仗腰子。” 兄弟三个都一齐点头。 郭大贵甚至说:“多给小妹陪些,把我的也给她。我男子汉,自己会挣钱,将来慢慢攒家业。” 众人知他年轻心热,又不知世道艰难,对他这话并不当真。 唯有蔡氏听得目瞪口呆。 总之,她今日又得罪公婆了。 “这不是陪嫁田的事。” 就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郭守业却开口了。 “老大,你十岁那年,咱家多少田?”他问大儿子。 “一百亩。”郭大全回答很快,可见记忆深刻。 “我要你们记住:一家子兄弟姊妹,最要紧的是心齐。”郭守业口中说“你们”,却目光严厉地盯着大儿子,“心齐,一百亩田能变成一百五十亩,将来两百亩、三百亩都有指望;心不齐,整天惦记锅里那点东西,兄弟妯娌防贼一样算计,窝里反,再多的家业也能败光,一百亩就会变成八十亩、五十亩。算计有什么用!” 三兄弟一齐站了起来。 郭大全惭愧道:“还是爹说的透。” 他只是孝顺、亲手足,爹却说出了大道理。 爹还透出一层意思:责怪他没管教好媳妇! 郭守业点头,又对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别舍不得,将来勤娃子、俭娃子,还有我那些没生出来的孙子,都会比现在过得好。只要你们心齐,咱郭家不少这二十亩田!” 蔡氏不安道:“爹,媳妇晓得了。” 就在这时,清哑走下楼来。 “爹,娘。”她静立了会才问,“上午那人……来提亲?” 吴氏愣了下,点头道:“是,清哑。来,娘跟你说,江家……” 不等她说完,清哑便道:“我不嫁!” 她定定地看着这家人,神情有些落寞。 再疼她,跟前世还是不同的。 终身大事,居然都不告诉她一声,就定下了。 这是“父母之命”的典范! 她之所以说“不嫁”,而不是“不愿”,是有区别的。她本意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且正钻研织锦,所以暂不想考虑婚事。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盲婚哑嫁她可不愿意。 但这话听在郭家人耳内,却严重了。 清哑话少,家人体谅她说话费力,很少追根究底地盘问,久而久之养成了个习惯:她说她的,大家听了各自畅想、自由发挥。 这情形在清雅变成清哑后,更加明显。 因为她前世安静惯了,真正惜字如金。 比如眼前,郭守业等人都愣住了。 郭大全脸色很难看。 他觉得,妹妹定是因为听见媳妇的话,伤了心,所以才不愿嫁了。 当下,他对郭守业两口子道:“爹,娘,我和媳妇去剥棉籽。” 说完横了蔡氏一眼,先出去了。 蔡氏虽莫名其妙,却很自觉地跟在男人身后。 郭大有和阮氏对视一眼,也出去了。 郭大贵自然跟着出去了。 等儿子儿媳都走后,吴氏从堂上起身,走到堂下一张竹椅上坐了,这样自在些。又招呼清哑搬了个小板凳在身边坐了,才拉了她手问“好好的,怎么说不嫁了?” 清哑沉默。 这叫她怎么跟他们说呢? 观念不同,能说得清吗? 郭守业也一声不响地走到门槛边,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望着门前大黄狗和鸡们溜达,看似闲适,耳朵却支起,听老婆子和闺女说话。 吴氏摩挲清哑一会,才道:“娘晓得你如今有本事,心气也高。可咱们庄户人家,又不认得那些富贵人家。就算认得,又晓得谁家好歹?娘和你爹是想:不能把你嫁太穷了,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攀有钱人家,有钱人家不把咱这样人家闺女当个数;要像咱家一样,有些家底,自自在在过日子。” 原来,她以为清哑遇“神仙”后,眼光高了,看不上乡下后生了。 清哑摇头,她可没想嫁富贵人家。 吴氏继续劝道:“这江家说是庄稼人,那江明辉读过几年书的,如今在镇上开铺子。你那天见过他的,就是卖扇子给你的那个。娘看他还不错,长得好,又知书识礼。庄户人家娃,心眼实在,靠得住。将来成亲了,家里给你陪嫁二十亩田,你就租给人种,光收租。你跟着他住镇上,你织锦卖,他开铺子,日子不比嫁给张福田强?比那些富贵人家也是自在的。” 她向清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生活图景。 清哑虽感动她想的周全,却有些不以为然。 富贵人家无情义的多,穷苦人见利忘义的也多,没有绝对的。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小,先不嫁。” 吴氏道:“还小?不小了。女娃耽搁不起,大了就嫁不到好人家了。你三哥我就不急,只要有钱,晚几年娶媳妇也没事。” 清哑沉默了会,又道:“那就不嫁。” 吴氏听了这话更吃惊,忙对外看去。 见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清哑道:“怎么能不嫁呢!娘是疼你,你爹也疼你,你哥哥也疼你,可娘家就是娘家,闺女总归要嫁人的。要是不嫁,娘和你爹在还好,等有一天都伸腿走了,你哥哥嫂子总有嫌弃你的时候,靠不住的……” 清哑听得怔住。 她看得出,吴氏这是跟她说掏心的话,绝不是嫌弃她。 这里,跟前世不同,不嫁不成。 她不能不考虑现实了。 “我要去江家看看。”她很快做出决定。 既然不能不嫁,也不能迟嫁,她就要亲自挑选夫婿。 只有去江家看了人品、家风,才能确定是接受还是拒绝这门亲。 吴氏诧异地问:“你那天没看?” 清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哪天?” 吴氏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镇上相亲是瞒着闺女的,她根本没留心江明辉。这让她很欢喜,觉得闺女就是本分,不像李红枣。 “去!我也要去江家看看。”郭守业发话了。 “去就去!”吴氏见说通了闺女,老头子也赞成,便应允了,“那江老婆子今天问三问四,把咱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我怎么就不能去江家看看?要不好,就不答应。省得又跟张家一样,临了出事。明儿就叫你大嫂回娘家去一趟,告诉江家,我们要上门去相看。” 清哑感激地看着她,这样的爹娘很难得了。 这件事说定后,清哑回房拿了张图,去找二哥。 西厢厅堂堆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籽棉,郭大有和阮氏正坐在那剥棉籽。见清哑拿了图去,便问:“这做什么?” 清哑道:“放琴的。” 她房里,妆台太高,其他桌子、矮几都不适合放古琴。后来还是郭大有将阮氏陪嫁的一张长条桌案搬到楼上,才解决了清哑弹琴的问题。清哑就想着让他帮着做个琴案,好将那桌子还给二嫂。 郭大有看后笑道:“好,二哥找些料来。” 说完起身,对阮氏使了个眼色。 阮氏忙端了把小椅子来,拉清哑坐下,“小妹,坐会。” 清哑便坐下了,看阮氏费劲地扯棉絮、剥棉籽,不禁出神。 水乡人家(种田) 第23节 这里没有黄道婆,或者还没出现。 她该将轧棉机和纺车图绘制出来了。 两世知识融合后,这东西在她脑海里印象鲜明的很。 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为郭家谋些利益才好。 之前家人为她嫁妆的事争论,她可是都听见了的。 第20章 上门 加更,求推荐收藏,o(n_n)o谢谢! 正想着,就听阮氏道:“小妹,先前你说不嫁人,是不是怕江家儿子不好?要是这样,咱们就跟爹娘说,找一天,让爹和你哥哥上江家看看去。看好了再定,也把稳些。” 对于清哑说不嫁的话,郭大有夫妻另有看法。 和吴氏想法不一样,他们以为小妹被张福田伤透了心,怕再遇见他那样靠不住的男儿,所以不敢嫁人了。因此,郭大有嘱咐媳妇找机会劝小妹。 阮氏想得很周到,委婉劝小妹慎重相看后再定。 清哑“嗯”了一声。 这正是她已经决定的。 阮氏见她听进去了,很高兴。 想了想,又小声对她道:“难怪你怕,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我跟你说,我头回见公公婆婆,也怕的要命。你晓得,咱爹娘看着怪严厉的,我心里就不大情愿。后来……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到郭家这几年才明白:家底什么的不是顶要紧,嫁什么男人,那日子不同的。” 说到这,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 清哑听了很好奇,问“怎么不同?” 阮氏抬眼,见她并没有取笑的意思,松了口气。 她认真想了想,才道:“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没的比,但能跟人家比。像我大姐,有回来咱家,我炒菜,那锅铲木柄坏了,捏着里面铁芯子炒菜,一会就烫手,我就用抹布包着它炒。你二哥回来看见了,连水也没喝一口,就赶紧做了个木柄装上了。我大姐就说你二哥疼媳妇。说这要是我大姐夫,才不会管呢。他就晓得干农活。做了田里的活,以为全家都是他养着了,女人做的家务事都不叫事。回来跟大爷一样,饭要是慢一点儿端上来,就要发脾气呢。你二哥从来就不这样。回来见我忙,还要搭把手呢。耐心也好,还常带巧儿玩……” 阮氏说着说着,脸上洋溢一层幸福荣光。 清哑也听得十分专注,并不觉平凡无趣。 阮氏忽想起丈夫交代,忙又转向正题,道:“……江家那儿子,听娘和大嫂说是不错的。你是不是没看清?你那天不晓得娘带你去相看他吧?” 清哑摇头。 阮氏就道:“等下叫你二哥去跟爹娘说,找一天咱们去江家看看。嫂子陪你去,好好称量那人,看准了再定。我跟你说,到人家里看才能看得准。” 清哑道:“我跟娘说了。” 阮氏道:“什么?” 清哑道:“去江家。” 阮氏大喜,一抬头,见郭大有正进来,便对他笑了。 郭大有在门外就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也轻笑起来。 “找了几节料,过几天就能做好。”他对清哑道。 “二哥,我跟你说件事。”清哑丢下手上的籽棉,站起来对他道。 “什么事?”郭大有有些意外。 “你来。”清哑转身往外走去。 郭大有奇怪了,难道不能在这说? 他朝阮氏看了一眼,跟着小妹往上房去了。 ※ 东厢,郭大全将门关了,回身对着蔡氏就是一顿训斥:“你怎就管不住你那嘴呢?什么都敢说!爹说的话你也敢顶!你就要顶也要先问问我能不能顶你再张嘴;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你就说了!” 蔡氏小声道:“我不就问一声么。” 郭大全道:“就问一声?那老二媳妇怎不吭声呢?” 蔡氏道:“我……我不是没见过给闺女陪田的么。” 郭大全道:“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那有钱人家给闺女陪十万八万都有,你没见过就不陪了?” 蔡氏缩了缩脖子,道:“咱家没钱……” 郭大全怒道:“咱家没钱还没二十亩田?我郭大全能陪妹子二十亩田,就能挣回来二百亩!二千亩也不是不能!” 蔡氏见他声势非比寻常,又敬服又胆寒,低头不敢吭声。 郭大全骂了一会才消气,又语重心长教导她:“我常常教你,别眼皮子浅。你也是做闺女的,你想想,哪一回你回娘家,我娘没让你带足了礼?半路上我还额外掏钱买一两样添上给你装脸面。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对你娘家怎么样?你看好了:将来你那老娘没准还得我养活,指望你那大头菜弟弟,怕是指望不上。” 蔡氏又感动又惭愧,道:“我晓得了。给小妹陪田,我答应了。” 郭大全听得又好笑又生气,道:“你答应了?你不答应又能怎样?这家不是你当,是咱爹咱娘当家!你还不答应,真是好笑!” 蔡氏羞愧又委屈道:“那你还骂我这半天!” 郭大全气道:“我干什么骂你,你不晓得?你真是糊涂脑子!把小妹气得那样,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你当小妹也跟你一样?她长这么大都没跟人争过嘴。上回张福田和李红枣那对狗男女做的好事,她都一声没吭,你做嫂子的不晓得?你这会子嫌弃她,往她心上戳一刀,成心叫她不要活了!” 蔡氏忙道:“我哪嫌弃她了?” 郭大全跺脚道:“二十亩田!” 蔡氏忙不迭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郭大全这才悻悻闭嘴。 这时,郭勤在外拍门喊:“爹,娘,爷爷奶奶叫你们。” 郭大全忙整顿神情,恢复常态,才过去开门。 问清是爹娘叫他和蔡氏去正屋,回身对媳妇道:“走吧。” 蔡氏以为公婆要教训她,有些胆怯。 郭大全白了她一眼,道:“这会子怕,早做什么了?” 蔡氏磨磨蹭蹭跟他去了正屋,见二老正坐在堂上。 偷眼一瞧,吴氏面上和颜悦色,不禁诧异。 “娘,我刚骂了媳妇一顿。她晓得错了,来跟娘赔礼。” 郭大全也以为爹娘是要发作媳妇,所以先发制人。 吴氏深知儿子,瞅他一眼道:“媳妇是你的,‘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教好了是你的脸面。娘不要她赔礼。娘叫你们来是为了清哑的亲事。” 郭大全急忙道:“给小妹陪二十亩田,我没话说。就是三十亩也成。” 吴氏道:“不是说那个。我跟你爹商量了,这门亲要谨慎些。咱们该去江家瞧瞧,看他家到底什么个情形,也让你爹看看那江明辉,然后再定。所以叫你媳妇来,叫她明儿回娘家告诉一声。” 郭大全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忙道:“那就去。看准了再定,省得再出错。” 郭守业对蔡氏道:“你回去跟江家说:我郭家闺女是退过亲,那是别人的错,不是嫁不出去没人要。我们挑女婿不是随便挑的。江家儿子好不好,我要亲自上门去看。叫他们选个日子,我们随他们。” 蔡氏被公婆委以重任,顿时振奋。 因道:“爹放心,我明儿就回去说。” 当下商议定,各自忙碌不提。 ※ 田野里,张家人正在自家棉花地里捡棉花。 张福田捡满一篓子,去田埂上倒入大箩筐,然后一屁股在田埂上坐下来,望着北面村庄出神。视线中,郭家轮廓隐隐,尤其是那二楼,高出屋顶一截,连后窗户也看个大概。 一会,红枣也走了过来,将篓放下,在他身边坐下。 张福田没看她,闷声问:“你做什么非跟我?” 身边窸窸窣窣响,然后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块饼,“吃吧。” 张福田好一会才接过去,慢慢啃着。 李红枣才低声道:“不跟你跟谁?一女不嫁二夫,我这辈子不跟你跟谁?先前是你不要我,我也怕坏你的好事,才……谁知郭家会退亲。” “别说了!”张福田恼怒喝道,“谁稀罕!” 红枣沉默,过了一会又道:“清哑心里肯定不愿,肯定是郭老爹的主意。我那天求清哑,是想请她看在平常我俩好的份上,能容下我……我愿意做妾,让她做妻,这就不会让你为难了。清哑对你那么好,为了你差点死了,她准会答应……谁想到……” 是这样吗? 张福田心里针扎一样疼。 清哑真对他有情吗? 可是,郭家退亲了。 这还不算,红枣的娃也没了,他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郭家也真是的。退了亲,清哑名声不好听,怎么嫁人呢?”红枣叹气道,“一女不嫁二夫,退亲,怎么好呢!你心心念念惦记清哑,这不是棒打鸳鸯吗。她再嫁人,就难了。” 张福田板脸道:“管人家!我看她能嫁什么好人家!” 红枣轻声道:“听我娘说,郭家托了三婶帮寻亲呢。” 张福田再不出声,只狠狠地嚼饼。 吃完,背起竹篓又下田去了。 红枣望着他背影远去,又将目光转向村子方向,轻声道:“清哑,我看你能嫁什么样的人。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嫁好人家。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面上露出悲戚神情。 ※ 次日,蔡氏清晨便起身,赶回娘家跟江家通传此事。 江家不知出了什么缘故,生恐郭家变卦,有些不安。 水乡人家(种田) 第24节 一来江明辉认准了郭清哑,江家要顾及儿子想法。 二来江大娘将昨日在郭家所见所闻告诉江老爹后,江老爹对这门亲也很满意。虽然他们不贪图郭家陪嫁,但若是能人财两得岂不更好! 因此两点,他们不想这门亲事徒生意外。 于是,江老爹对蔡氏说,请郭家后日上门相看。 蔡氏得了准信后,立即回郭家告诉公婆。 第21章 相见 且说到了那一日,郭守业两口子、郭大全夫妇和儿子、郭大贵和清哑,共八人往毛竹坞去,只留郭大全夫妻看家。 郭家那么大一个园子,畜生也多,没人看家可不成。 再者此去蔡氏娘家,老大夫妇不能不去,只能留下老二看家。 毛竹坞在绿湾村的南面,顾名思义,那里毛竹众多。 连绵上百里的竹山林海,成为那一方人的生活依仗。 当郭家乌篷船抵达毛竹坞,蔡氏站在船头,指着前方山林中露出的黑瓦屋顶对清哑道:“看,那就是江家。我们毛竹坞,他家场院和屋子最大了。”顿了会,又不好意思道:“旁边那矮的是我家。” 清哑抬眼望去,前方郁郁苍苍一座竹山,山脚竹林中散布着许多民宅,其中最高那座宅院,白墙灰瓦,明显不同,就是嫂子说的江家了。 “靠山面水,是个好地方!”郭守业自言自语道。 清哑心里很赞同,这地方山清水秀,真是好地方。 船在一处河湾靠岸,河边有许多妇人婆子蹲着洗衣洗菜。 蔡氏立即出声招呼,“婶子”“嫂子”“妹子”挨个叫。 蔡氏的大嗓门立即引来一个妇人,“蔡大姐回来了?哎哟,我爹我娘刚才还说呢,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谁知就到了。这是郭家老爹和大娘吧?快请上来,屋里坐去……” 她言谈爽利,一会工夫就招呼全了,引着大家沿着村路上坡。 郭勤郭俭早高喊“外婆”,熟门熟路往蔡家奔去。 郭大贵走在清哑前面,因惦记她,担心她紧张害羞,便回头对她安慰地笑了下,低声道:“小妹,跟紧我。” 清哑回了一笑,并不紧张,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 他们先去蔡家拜见亲家,将带来的枣、鸡蛋等土物放下,和蔡氏老娘没说了几句话,江老爹就带着江明辉就过来相请了。 江明辉今日一身红衣,容光焕发,俊俏非常。 想到此行目的,清哑当即将目光投向少年。 江明辉也如此想,也首先将目光投向她。 四目相触,各自别有感怀。 江明辉见清哑与那日在镇上大不同,目光直射过来,关注探寻之意明显,顿时双颊通红。待要低头闪避,又十分不舍。遂鼓起勇气迎向她,激动之下,连耳根也禁不住红透了,双目更似盈盈欲滴。 这情形落在清哑眼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她将要嫁的人? 她脑中浮现前世男友的面容,和他说过的话,心中别扭。 又疑惑:这少年才见了她一面,难道就喜欢上了她? 不嫌她无趣无味? 他才多大! 江明辉正心慌意乱又甜蜜蜜之时,忽觉芒刺加身。 往旁一看,却是郭守业老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打量。 他更加慌乱,却不像对着清哑那般旖旎,红脸竟发白起来。 还是他爹,一阵呵呵大笑外加询问,才混过去了。 双方略寒暄几句,认清了人,才一齐往江家去。 江家院子虽大,却不是正房厢房的格局,正院只有正屋。正院东西墙各开了一道门,往东进去另有一个大院,是大儿子住的;往西去也有一处院子,是二儿子住的。正房后面还有一处院子,门朝东开,本是给江明辉的,如今做了仓房。 一路走来,经江老爹解说,郭守业将江家概况尽收眼底。 江老爹将众人让进江家正院正屋,落座,再引见江家儿孙。 郭守业看去:江老爹是个实诚庄稼人;三个儿子,老三江明辉形容俊俏、斯文有礼,另外两个儿子却是昂藏两条大汉,一爽快,一憨实。还真是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 这也让他略感安心。 据他看,江家还算江大娘精明厉害些,和自家老婆子吴氏有得一比。还有两个儿媳正准备茶饭,不在眼前,不知品性如何。另有个行二的闺女,已经出嫁了。 郭家人察看江家人,江家人也观察郭家人。 其中尤以落在清哑身上的目光最多。 她安静地坐在吴氏身边,安之若素。 男人对面,言谈自是不同,开门见山。 郭守业直言道:“江大哥,我这闺女可是退过亲的。” 说完,紧盯着他看他反应。 清哑听了也将目光投向江家父子。 江老爹“嗐”了一声,道:“郭兄弟,妇道人家,人前人后就喜欢说个是非,那有几句真的?我还没老糊涂。你这闺女我一看就喜欢。不是我当面奉承,我活了几十年,大见识没有,小见识还有点:这闺女眼睛又亮又干净,一看就是个灵透的。她又一身能耐,别说不是哑巴,就真是个哑巴,我也愿意结亲。好些会说话的,人蠢心也蠢,还不如不会说话呢,说多了惹是非。你老郭家名声在外,能攀上这门亲是我江家的福气。那张家小子真是瞎了眼!话说回来,我不该骂他,我还要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两家也不能结亲。” 郭守业听他如此谦逊,暗想自己并没看错,果然是个实诚人。 吴氏等人面上也都露出笑容。 江老爹又转向蔡大娘,疑惑地问:“我说老嫂子,这么好的闺女,早些年也没听你提起过?你要先说了,我早就上郭家求亲了,也轮不到什么张家。” 蔡大娘拍手道:“哪儿等我提,亲家早就定了!”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爹,舍不得把闺女嫁远了,才答应张家的。谁晓得到底没做成亲。这也是他们命里无缘。既这样,我郭家只能退一步,成全他们。婚姻之事也要讲究缘分的,不然人再好缘分不够也不成。所以我爹我娘一定要过来看看,就是这个意思。” 江老爹对他好感大增,道:“大侄子厚道!都这样子了也不背后说人长短,难得。总听蔡家嫂子夸她女婿人好,比儿子还顶用,我还笑话她吹大气呢,没想到是真好。” 郭大全倒不好意思了,呵呵道:“老爹说得我脸发烧了。” 众人哄笑起来。 蔡大娘和蔡氏美滋滋的,十分荣耀。 江二婶也在座,因为那天在郭家问了清哑退亲的事,正应了江老爹口中“说是非”之言,所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要挽回来。 她趁机奉承道:“你们这样大气,成全了张家,他可不像你们这样好人。他家有个表姐在我们村,就是她从绿湾村回来,告诉我说,张家儿子嫌弃郭家闺女不会说话,才私下和李家闺女好上了;又说郭家故意不肯退亲,逼得人家闺女落了胎……” 一言未完,江老爹断喝一声“别说了!” 脸沉沉的,十分难看。 郭守业两口子的脸色更别提了。 但他没吱声,只瞅了大儿子一眼。 吴氏也拦住张口欲骂的蔡氏,不让她开口。 然在这时,清哑却道:“我会说话!” 颠倒黑白也不能这样! 她虽不在意,但爹娘听了难受。 所以,她不能再不开口。 江明辉听着那清脆圆润的声音,心尖尖扯了一下,对张福田其人愤怒不耻:自己做了错事居然还敢诽谤别人! 江家其他人都满意地看着清哑。 郭大全适时笑道:“二婶说的,有这么回事。那天事情吵出来,我们兄弟上张家问究竟。后来我爹来了,当着一村人面,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我们都叫回去了。原想着,这事就算了——”他对江老爹问——“要是老爹,你儿子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怎么办?” 江老爹怒道:“我儿子才不会干这事!” 郭大全笑道:“假如呢?” 江老爹道:“赶紧娶回来呀!” 郭大全笑道:“这话就对了。我爹当着全村人说,谁没个错,别揪住就不放了,也就是让过这事了。——这话咱们绿湾村人都亲耳听见的。没当众退亲,是想给两家留个脸面,私下悄悄说。我们想着,张家做了这事还能昧着良心不认?那是一定要退亲娶李家闺女的。谁晓得过两天我们上门退亲,他却怪我们不早说,说他们回了李家,所以两头落空了。老爹你评评理,我家可冤不冤?” 江老爹等人震惊不已,都说张家人太过分。 郭守业哼道:“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江老爹见气氛不好,眼珠一转,站起来,一把扯过江明辉,推到郭守业面前,道:“瞧瞧,我这儿子怎么样?” 江明辉骤然暴露在人前,有些手足无措,又脸红了。 郭守业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番,道:“不错!就是脸嫩了些。” 众人便哄笑起来。 江明辉脸更红了。 郭守业又指郭大贵道:“我这个小子脸皮就厚多了。” 众人大笑不止。 郭大贵也咧嘴笑了。 江老爹笑道:“我也晓得他这毛病,念书念的。男娃子,不狠狠摔打不成材,所以我就把他丢到镇子上,叫他开铺子。我什么都不管,都叫他一个人弄。那铺子前前后后开起来,杂七杂八的事都是他自个弄的。我就是要叫他在外头吃些亏、碰了头,才能长见识……” 郭守业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时,两个妇人用托盘端了几碗进来。 碗内是热气腾腾的甜酒煮鸡蛋。 “来,来,来,吃些甜酒暖身子。”江老爹笑着招呼。 众人客气几句,也就吃起来。 水乡人家(种田) 第25节 “先吃点垫个底,晌午饭怕是还要等一会。早上才杀的老鸡,煨在灶洞里,时候不够,还没煨烂呢。”江大娘道。 这话有深意的。 大凡相亲,若是不满意,绝不会留下用饭。 若是愿意留下用饭,表示这亲事有点眉目了。 所以,她话一出,江老爹等人都看向郭守业。 o(n_n)o谢谢大家支持,继续求推荐收藏! 第22章 少年 郭守业和吴氏对视一眼,又都转向清哑。 清哑茫然了。 她既不懂这规矩,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决定是否答应亲事。 蔡大娘忽笑道:“亲家大老远的来,女婿也来了,当然在我那吃饭。我也杀了鸡,都准备好了……” 这是实情,预备亲事不成,也好有个退路。 她此时出面圆场,是想让亲家缓一缓,去蔡家商量商量再定。 江明辉见状急了,脑中灵光一闪,壮胆对清哑道:“郭……小妹,你那天看的图……图画,有人下定了,我哥正做呢。我带你瞧瞧去?” 他不愿称她“郭姑娘”,觉得太客套;叫“清哑”又太亲密,因自己年长,便随着郭大贵等人叫她小妹,当她是小妹子一样,带着些爱护意味,却不显轻狂。 清哑正要找机会接近他,以观察他人品性情,确定是否应亲,又听说看做竹丝图画,立即就站了起来,要随他去。 江明辉大喜,颤声道:“在……那边。我二哥家。” 郭大贵也忙站起来,说“我也瞧瞧去。” 他就是来陪妹妹的,当然要跟着。 两家人相视而笑,都松了口气,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三人在长辈面前告退后,往外去了。 江大娘对蔡大娘笑道:“晌午就在我这吃了。你那鸡馊不了,等晚上吃吧。亲家这大老远的来,你不留了住一夜?来回跑,还路债呢!” 蔡大娘会意,不再推辞,道:“那我烧晚饭吧。” 当下双方分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热乎乎谈开了。 再说清哑和郭大贵,跟着江明辉来到西院,只见满院子都是竹篾制品。到最东头工坊内,四面靠墙架子上摆着更多竹制品,琳琅满目。当中一张大台面上铺着一块竹丝图,才编了半尺不到,前方架子上悬挂一幅“谁家新燕啄春泥”的图画。 清哑俯身察看,竹丝图正是照着那图画编的。 郭大贵目光乱转,惊叹道:“这都是你家人做的?” 江明辉眼望着清哑回答:“嗳,都是。” 郭大贵又问:“这么精致的竹器,好卖吗?” 江明辉道:“好卖。我们一月要往城里送两趟货呢。上个月,我跟府城一家货行也接上手了,往后多一个地方卖。” 他声音里有小小的自豪,不再像先前那般腼腆。 说话间,他始终留心清哑举动。 清哑的目光却久久落在竹丝图上。 江明辉轻声道:“这个是我想出来的。” 清哑抬眼看他,似乎讶异。 江明辉不好意思解释:“从小我就喜欢编些古怪的东西。我……我爹骂我不务正业。可我就是喜欢。我觉得将竹篾拉成细丝,编出来的东西像绣花……” 清哑顿时了然。 原来是个心思灵巧的,且不肯墨守成规。 然这种人开始总是很难为人接受的,除非做出成就来。 江明辉竟如听见她心声般,将儿时经历向她娓娓道来。 原来,江家家传的竹器手艺出众,江明辉却不肯好好学。读书之余,喜欢费大工夫编制些玩意儿。他爹斥责他做事不踏实,编的东西中看不中用。直到有一天,有个客人花了五百文买了他编的小扇子,他爹才算认可了他的“不务正业”。 郭大贵听了呵呵笑起来。 清哑却没笑,继续盯着那才开始编的竹丝图。 江明辉当即上前演示:“这竹丝太细,寻常手法不行,要这么编……” 他双手灵动,好像绣花,一面柔声对清哑解说:如何甄选竹材,如何处理竹篾,如何拉丝,如何染色,再到编制……工艺十分繁复精密。 他说得津津有味,不时看向少女,以求确认。 清哑静静地听,专注地看,十分认真。 郭大贵道:“这是你家传的手艺,怎好跟我们说?” 江明辉笑道:“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家的手艺,就算别人看了,没几年工夫都别想入门。像我这样编竹丝画的,更难。我家就我大哥二哥和我爹会。他们老手艺了,我告诉他们,他们就上手了。就是不能编太复杂,那要画画的功底。” 他很窃喜自己有一桩可以让清哑看得入眼的技艺。 清哑又看向前面那幅图画。 江明辉忙道:“这是图样。” 跟着又道:“不过我也绘了图样,对着编。” “图样?”郭大贵忙问,“还有图样?” 江明辉便翻出图稿来,放在桌上。 清哑一看,正与她所绘的网格设计图类似。 只是这图很简单,仅仅包括图案部分,就像姑娘绣花用的花样子。图案编在作品的什么位置,则要靠编制人目测和经验。 以她的眼光和实力看,这设计图总体规划太不完善。 清哑静静地望着图稿沉思。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笑闹声。 跟着,郭勤郭俭和几个小娃儿跑进来。 郭俭扑向清哑,“小姑。” 清哑忙扶住他肩膀,低头发现他膝盖上满是灰尘,便蹲下去帮他拍打。打了几下,干净了,一抬眼,又发现他脸上脏兮兮的,又扯出帕子帮他擦脸。待擦完脸,又发现他头上小辫子松了,摇摇欲坠,于是将他揽在怀中,拆了那红带子,重新绑了一个冲天小辫。再从随身带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把枣木梳,将他脑袋四周的短发梳整齐了。 须臾,小娃儿恢复了干净整洁模样。 清哑才推开他,示意他去跟哥哥们玩。 江明辉在旁看着她做这些,心里柔柔的。 清哑站起身,一转眼看见他。 江明辉便道:“我……我带你去我大哥那边瞧瞧去。” 清哑不想去那边,不愿遇见人被人品头论足,又想多些机会观察他,心思一转,问道:“后山都是竹子?” 江明辉忙点头,问“你想去看?” 清哑点点头。 江明辉忙道:“我带你们去。” 他不过要找机会和清哑说话、共处而已,巴不得往清静处去。 于是,几人就往后院走去。 一出院门,扑面便是参天毛竹,遮天蔽日。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正是指眼前景色。 江明辉在前引路,带着郭家兄妹深入竹林深处。 郭大贵对清哑道:“小妹,这竹子真粗。咱们家的是水竹,比这细多了。不过毛竹笋没有水竹笋味道好。” 江明辉回头道:“春笋不好,冬笋很嫩的。冬笋炒腊肉最好味。”一面示意清哑留心脚下,“小妹,才下的雨,这路容易打滑,走稳了。”说着伸手要拉清哑。 清哑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相接。 郭大贵抢上前一步,牵着妹妹走。 江明辉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缩回手。 很快,他就忘了刚才的尴尬,一路解说: “这一片毛竹都是我家的。那边,过了沟开始,过去就是蔡姐姐家的了。东边从那家歪脖子杨树过去,是别人家的。” “你看山上好些条沟,都是光滑滑的,看着像水冲的,其实不是。你们晓得怎么一回事吗?是运毛竹弄的。我们在山上砍了毛竹,顺着空地推下来,拖着走,次数多了,就成了这样子。后来砍了毛竹也不用拖了,往这沟里一推,它自己就滑下来了,省事的很。” “我以前常来这后山读书,清静。” “这山上有兔子呢。” “再过两个月,就能挖冬笋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些没要紧的事,事无巨细,一心要使清哑熟悉他生活的环境,和经历的趣事,言谈间,少年朝气尽显,本性袒露。 忽见前面沟旁一棵李子树,他忙指给她看,“那是李子树。小时候,我总是等不到李子红,就摘了吃,酸的倒牙。”说着,情不自禁用手捂住腮帮子,似乎嘴里泛出酸味。 清哑竟能体会他欢欣的心情,觉得他没那么陌生了。 郭大贵哈哈大笑,如遇知音。 笑完才道:“你这算什么,我也一样。我家好多枣子树。小时候,我等不及枣子红,就爬上去摘,小妹在下面捡。天天偷吃!” 说着侧头问清哑,“小妹你还记得?” 清哑轻轻点头。 原主记忆里有,很开心的童年趣事呢。 水乡人家(种田) 第26节 “我娘把晒干的枣子藏在她床头,我一天摸几个啃。一大包枣子啃完了,我娘才发现。”郭大贵一面说,一面洋洋得意地拍拍自己胸脯,“瞧我长得这么好。我娘说了,都是吃枣吃的。说是‘一天三颗枣,活到百岁不显老。’” 江明辉惊笑道:“原来你也偷嘴吃?” 郭大贵点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飞色舞道:“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全是毛竹,不好玩。我们家比这好玩。五六月的时候,天一热我就泡在水里,又凉快,又有的吃。那时候的藕,比小娃儿胳膊腿还白,甜丝丝的,又脆又嫩。我最喜欢采了吃。我爹看见了,说我糟蹋东西,撵着我打。唉,你们这全是竹子,一点不好玩。” 他见钻来钻去都不出竹林,所以有些腻味了,不住抱怨。 江明辉忙道:“也不都是竹子,翻过山就有湖。” 说着对清哑道:“小妹你走快些,山那边有好玩的。” 清哑不觉就加快了脚步,紧随他和哥哥。 郭大贵脚底滑了下,情急之下勾住一根毛竹,才没摔倒。 他不禁又抱怨道:“你们真懒,也不弄些石板铺条路。我家的路都铺的石子和石板,下雨天走也没事,比这方便的多。” 江明辉惭愧,道:“回头我就跟爹说,垫一条路。” 第23章 示爱 一时来到山顶,视野开阔起来。 向后山谷一看,翠竹绿树环绕之中,果有个大湖。 湖东南有出口,一水如带,蜿蜒东去。 江明辉指着那水流去的方向对清哑道:“顺着这水路,下去通往临湖州州府。我去过的。前面有个渡口,村里有人在这摆渡。” 郭大贵问:“你还去了临湖州?” 江明辉点头道:“嗳。我家的竹器做得好,一般人家嫌贵,买的少,城里那些大户就很喜欢。我前些日子往湖州和临湖州都去了,找了几个货栈,出的货就多了些。” 清哑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个乡下少年,能有这份远见很不错了。 江明辉仿佛看出她的赞美,欣喜不已。 他道:“下去吧。前面有个山洞,很好玩。我带你去。” 郭大贵一听忙问:“怎么好玩?” 江明辉道:“我以前不想读书,就偷偷地跑到这边来,躲在山洞里,我爹找一天一夜也找不着。我带了吃的,也不怕饿——”正说着,瞥见清哑愕然的目光,似不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遂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我小时候很淘气的。我爹说,我看着斯文,其实比我两个哥哥加起来还难管。我哥哥淘气,打一顿,骂几句就算了;我每回都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清哑无声笑起来。 郭大贵更是哈哈大笑,震得头顶树梢上鸟儿“扑棱棱”飞起。 说笑间,三人觉得熟悉亲近许多。 在半山腰,他们从一处大树根旁的洞口钻入。 清哑进去一看,所谓好玩的地方,也就是一处普通的石洞而已,对于游览过桂林七星崖和湖南黄龙洞等著名溶洞的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郭大贵长这么大连山也没爬过一座,见了这洞自然惊奇,到处看,到处窜,也不害怕。 江明辉则小心引着清哑,带她到一处洞顶开天窗的石壁附近。 那儿有一小池水,清洌洌的。 他在一石坑旁蹲下身。 石坑内堆了许多细沙,他伸手在细沙里摸索,很快掏出几个黄亮亮、莹润剔透的野柿子。 “看,焐熟了。”他欣喜地向清哑展示。 清哑眼睛一亮,还没吃,已经觉得很有趣了。 “你放的?”郭大贵不知从哪钻出来,大声问。 “嗳。我小时候摘了柿子,就收在这,过几天就熟了。”江明辉将柿子放在清哑手上,接着又在沙子里掏。 “这沙子不是这洞里长的吧?”郭大贵问。 “不是,是我从山前河滩背来的。”江明辉道。 说话间,他又摸出好几个柿子,小心递给清哑。 郭大贵见了手痒,也伸手去摸。 江明辉刚要叮嘱他,却已经晚了,就听“哎哟”一声,他抓了一手黄糊糊出来,还沾满了沙子。 江明辉笑道:“我才要跟你说,柿子焐熟了很软的,拿的时候手要轻些,不能捏。你一把抓,那还不捏烂了。” 说着看向清哑,见她小心托着,觉得她好聪明。 郭大贵转身去洗手,笑道:“我哪晓得。这东西我没吃过。” 江明辉掏了一堆柿子出来,才去水里清洗。 洗的时候也很小心,只抹去柿子皮上那层白霜。 洗干净一个,亲自动手撕掉表面一层薄皮,然后递给清哑,看着她柔声道:“就这样撕。吃里面的瓤子,籽要吐掉。” 清哑对他微笑点头致谢,接了过去。 轻轻一吸,软软的肉,酸甜可口。只是肉却不多,一个柿子几颗籽,吐掉也不剩什么了。跟吃过的大柿子比,个头太小,肉少许多。但是,她却觉得很好吃。 当下,江明辉将柿子全洗了,三人坐在石头上吃,一面说话。 “好吃!没想到山上还有这东西。”郭大贵总算认可了这地方。 “我小时候每年都要埋许多。”江明辉道。 “现在你还干这事?你不是在镇上开铺子吗?”郭大贵很疑惑。 “嗯,是上次回家来,我一个人在山上玩,看见柿子想起来,就摘了过来埋了。”江明辉说着脸发红,不敢看清哑。 他上次回家来,满腔情愫无人诉,跑到山上发呆、乱转。因看见柿子,忙摘了送进洞来埋进沙里,想着要是能跟清哑亲事成了,他就把这柿子带给她吃。果然她今天就吃上了。 说起小时候的勾当,郭大贵不免又滔滔不绝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江明辉真不错,比张福田强多了。 看看一旁坐着的小妹,神情也很轻松,心想这门亲应该能成。 因此,他言语间不觉对江明辉亲密许多。 江明辉面对他兄妹也亲切随意,没了之前的客气小心。 因见日光从洞顶斜照下来,已经过午了,他忙道:“回去吧,要吃饭了。”又问清哑,“小妹,你饿了吧?坐了那么久的船,还爬了山,你不大走路的,可累了?” 清哑觉得精神还好,便摇头。 江明辉道:“那也要回去了,还要翻山呢。” 三人遂出洞来,找路回去。 因见清哑看山脚那湖,江明辉道:“等吃了饭咱们再来,我跟陈叔借船,咱们撑船去湖上玩。湖那边山上也有好玩的地方呢。” 郭大贵笑道:“吃了饭我们要走了,哪有工夫跟你来。” 江明辉听了心里一沉,很不安地看向清哑。 那天他娘回来,原说郭家已经答应了亲事。谁知第二天蔡姐姐却赶回来告诉说,郭家要上门相看。今日郭家人来,他一见清哑神情举止,便知这是她的意思。 是清哑要相看他。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答应这门亲。 现在她相看了,会答应吗? 要是她不答应呢? 江明辉心里恐慌起来。 他投前带路,心不在焉地想这事。 世人都要成亲,他两个哥哥都先后成亲了,他也看过村里不少人成亲、出嫁,心里不免对未来人生有些憧憬。 以前这憧憬没有清晰的影像,现在却不同,只要他一畅想,便会自动将清哑那安静的身影代入脑中:和她拜堂成亲,和她朝夕相守,他主外她主内,两人生儿育女、相亲相爱…… 正想着,忽听身后郭大贵问:“从这往临湖州府城要走多久?” 江明辉便回道:“要坐一天一夜的船。” 郭大贵道:“那么远!” 江明辉沉默不语。 又走了一段,他忽道:“我将来要把竹器卖到湖州和临湖州各个地方去。” 郭大贵听了呵呵笑,半夸半讽道:“有志气!你就吹吧。” 江明辉坚定道:“竹子和梅兰菊并称‘四君子’,用竹子做的东西很清雅,不比金玉差。湖州有许多丝绸世家,将来,也会出一个竹器世家。世人一提起竹器,就能想到毛竹坞的江家!” 郭大贵大笑起来,大声道:“好!” 又回头对清哑眨眨眼道:“小妹你听,他志气高不高?” 清哑没言语,却也没笑。 她知道,少年这是在向她明心志! 江明辉回头,和清哑目光相碰,精神一振。 他转身继续走,一面又问郭大贵:“大贵,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郭大贵被问得愣住了,半响才道:“这个……我没想好。” 他眼珠一转,反问道:“你呢,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问出这句话,他便做好了听这家伙没脸没皮地夸小妹的准备,又暗暗期盼他别说的太露骨,让小妹听了面上下不来。 江明辉幽幽道:“我本来也没想好。家里帮寻了好些人家,我也见了不少闺女,有些长得很好看,人也能干贤惠,可我心里老觉得别扭。我爹骂我,说我不安分。有一天,我忽然就知道了。我的媳妇,也不用多说话,我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想什么。这就是我要找的媳妇。” 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想什么! 清哑心一颤,脚下顿住。 她没想到少年会以这样朴实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 水乡人家(种田) 第27节 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另类诠释!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他一个乡下少年有这样的情感期盼,足见是个在意心灵和情感交流的人,不是为了娶亲而娶亲。 她抬头看向他,他也转身看过来。 那时他们已经到了山顶上,正要下前山。 郭大贵问道:“那你说我小妹现在想什么?” 江明辉没回答,只看着清哑叮嘱道:“小妹,下山路滑,要当心些。我在前面走,你扶着你哥,跟着我。” 清哑点点头。 江明辉这才转头,挑缓坡往山下走去。 郭大贵忙牵起妹妹手,跟在他身后。 他一面小心翼翼下山,一面低声对她道:“别听他哄!” 这做哥哥的心理真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妹妹说个好人家,把亲事定了,一方面又生恐江明辉甜言蜜语哄骗她,就像张福田,之前看着也挺好,后来却做出那等丑事。 清哑挽着他胳膊,闻言对他笑笑。 下山路确实很滑,她一心不敢二用。 到半山腰,忽见下面来了几个人,却是郭勤等人找来了。 当头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将郭俭架在肩上叉坐着。 这就是郭大全的小舅子,大头菜! 第24章 应亲 o(n_n)o谢谢大家打赏、投pk票、评价票等等!再热烈呼唤推荐票和收藏。有时没求,是怕大家嫌啰嗦。看来这个不能省,冲榜啊冲榜! 看见他们,大头菜满脸是笑,招呼道:“大贵,清哑妹妹,你们回来了?江婶子饭好了,烧了好些菜,叫我们来喊你们家去吃饭。才找到这,你们就下来了。清哑妹妹,你饿了吧?爬山累不累?我们这好不好玩?郭大娘和姐夫不放心你……” 他一开口,就无法自主关闭。 郭大贵及时阻道:“大头哥,我饿得走不动了。快回去!” 大头菜这才住嘴,站在那等他们,想跟他们同行。 江明辉上前推了他一把,道:“走吧。挤一堆怎么走?” 大头菜这才掉头,和江明辉先行。 因问他们去哪了,做什么了等等,江明辉含糊应对。 郭勤却跑到小姑跟前,问长问短,叽叽喳喳。 清哑便放开郭大贵胳膊,牵着他走。 待到了江家主院侧门,江明辉落后一步,对清哑道:“小妹!” 清哑见他欲言又止、明显有话说的样子,遂站住。 郭大贵和大头菜也站住了,疑惑地看着他们。 江明辉见他们不肯先行让他和清哑单独说话,又听见正屋堂间传来笑语喧哗,生怕有人出来了,又急又慌之下,忍羞道:“你……你放心,我肯定待你好。我要像张福田那样,就不得好死!” 说完了,顾不得人看着,傻傻地望着清哑。 他知道她现在想什么:她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她犹豫是因为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托付终身。 她怕他像大头菜一样没出息,他就向她表明志向。 她怕他不真心喜欢她,他便委婉地表达了倾慕之意。 她怕他像张福田一样不可靠,他就索性发了个重誓。 他努力表白了自己的心,她满意吗? 郭大贵没想到江明辉当着人说这个,想要怎样,又不知怎样。 大头菜笑嘻嘻道:“清哑妹妹,明辉人很好的……” 清哑不等他说完,对江明辉点点头,越过哥哥先进屋去了。 江明辉呆呆地看着她背影。 …… 午饭很丰盛,满满两桌菜,都是水乡农家最地道的。 可是郭俭都吃不下,且拉肚子。因为他吃多了蜜枣、甜糕、烧山芋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舅舅大头菜弄给他吃的。 蔡大娘痛骂了儿子一顿,气得抹泪道:“亲家,你说我怎么好?这么大人了,一点心素也没有!人说什么是什么,三句话一捧他就上天了,把家都能搬给人。连个小娃儿都能哄得他团团转,做正事一点长性没有,三心二意。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记性不长。你说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哟!我自己的外孙,我还能舍不得东西?那也不能一股脑都随他们乱吃。好容易来外婆这一趟,没吃到好的还弄病了,怎么对得住亲家!他就是老鼠存不得隔夜粮,自己不清头,害得外甥受罪。他要有明辉一半出息,我也不用操这些心。偏偏他爹又不在了,我也管不好他……” 吴氏和蔡氏忙都劝。 还是郭大全,软中带硬地教导了小舅子一番。 大头菜面带愧色地端着饭碗到院中蹲着吃去了。 江老爹看着郭大全赞道:“蔡嫂子,你也别难过。就算大头菜他爹不在了,你这女婿也抵得上儿子了。大头菜这娃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就是耳根子有些软、少了些刚性,可这娃儿心肠好。有他姐夫管着他,出不了大事。等年纪再大些,他就懂事了。” 众人忙都应和,说大头菜人皮但心眼不坏。 蔡大娘听了心里好受许多。 遂擦了把泪,对郭大全道:“大全,我空有一张嘴,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姐姐也是火爆子脾气,骂起人来狠,也没个讲究,也不管用。你是姐夫,就跟哥哥一样。你的话他还肯听,他也怕你。你就多管教他些,千万别教他走歪了。” 郭大全忙答应,请她放心。 江家人因听她把大头菜和江明辉比,眼看着郭家人心想,这亲事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这段插曲没影响大家好心情,席间各种谦让热闹也无需细说。 饭后,江家两媳妇收拾了碗筷,然后一个在厨房洗碗,一个另烧了热水来,请客人洗脸。 先是男人洗,然后女人洗。 每个人都换一盆干净水。 尽管这样,轮到女人的时候,吴氏还是让清哑先洗。 江大娘看在眼里,对她娇养闺女的传闻有了更深认识。 清哑牵着郭俭走到洗脸架旁,先用手沾了些水,替侄儿抹了两把脸,然后用自己的手帕子替他擦干,她自己却没有洗。 庄户人家,生活条件到底要差许多。 有许多人家全家共用一条布巾、共一个盆洗脸是常事。 在郭家,郭守业二老共用洗脸洗脚的盆和手巾;然后儿子们一家公用;清哑则单独用自己的盆和手巾。清哑就常听娘和嫂子闲谈,说村里谁家脏死了,洗脸巾多少天不用皂角清洗、不拿去石板上槌,硬得刮脸等等,言下之意郭家是干净“讲究”人家。 江家待客也很讲究,但她依然无法接受。 那个盆和手巾,洗了许多人了。 江大娘看见清哑这样,脸上笑容僵了僵。 吴氏急忙抢上前洗脸,把这一幕遮掩过去。 清哑对这些毫无知觉。 她蹲下身,将手探入侄儿衣内,掌心盖在他小肚皮上,问“还难受?” 郭俭神色怏怏的,委屈地点头。 清哑想了想,牵着他走出去,要去蔡家熬些白粥给他喝。 才出来,江明辉便叫住她。 他端着一个小木盆,盆里是清水和一条手巾。 “这是我的盆和手巾。我不在家,没用的。” 他将盆放在廊檐下一张凳子上,示意她洗。 清哑很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弯腰清洗。 水是温的,手巾也很清爽柔软,没有异味。 她洗好了,他抢上前道:“我来泼。你不晓得往哪泼。” 清哑便任他端了水去泼。 这一幕,被走出来的江大娘看个正着,面色变换不定。 江明辉将盆送回自己屋内,郭大贵也出来了,听清哑说要去蔡家熬稀饭给侄儿吃,两人便陪着她去了蔡家。 大头菜自告奋勇要帮清哑烧火。 熬稀饭、喂郭俭,一晃就到了日暮十分。 郭俭吃了些米汤粥,肠胃平复许多,人也精神了些。 这时,郭守业等人从江家告辞出来,江家人送了过来。 双方在蔡家堂屋坐定,江老爹便道:“郭老弟,你看这事……” 停住不说,等他回答。 郭守业和吴氏不约而同看向清哑。 清哑察觉,低头沉思: 一定要今天给答复了? 这里世道如此,不可能等她谈一阵子恋爱再给回复。 若今天不应,她也不能保证以后有机会遇见心仪的人。 就算遇见心仪之人,也没有机会和他经常相处,从而仔细观察他人品和个性,来确定是不是适合自己的另一半。 正想着,她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朝旁看去。 水乡人家(种田) 第28节 只见江明辉正紧紧盯着她,神色焦虑紧张。 她有些触动,也有些恍惚。 她想起前世男友,想起张福田,想起二哥和二嫂,还有娘说的“不能嫁太穷,穷了日子不好过;也不能嫁太富,富贵人家不把你当数;要不穷不富,日子才自在。” 前世自由恋爱,也不过如此。 今生原主和张福田也算青梅竹马,依然不过如此。 二哥和二嫂媒妁之言,却美满和睦。 吴氏一个农妇,为她婚姻考虑既深且远,不比前世爸妈差一点儿。 凡此种种,令她很困惑。 也许,她是想太多了。 万事随缘吧! 再看江明辉,刚才言犹在耳: 看她一眼,便知她想什么。 不自觉的,她便对郭守业轻轻点头。 江明辉顿时狂喜,唯知咧嘴笑而已。 清哑见他这样,心内莫名一松,竟也生出一丝丝期盼来。 郭守业便咳嗽一声,道:“那就这么说。八月十五下定。” 江老爹道:“好!亲家,从此咱们就是亲家了。亲家你说,聘礼可有什么要求,我江家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郭守业摆手道:“这个随便。只要他们小儿女满意,我们做长辈的都满意。聘礼多也好,少也好,心意尽到就够了。” 郭大全笑道:“江老爹何必问,只管按自己想的办就是了。江家是毛竹坞有头有脸的人家,我郭家在绿湾村也是有名声的,老爹办事,还能跌了两家脸面和风光?我们是一百个放心!” 江老爹笑道:“还是大侄子会说话!” 当下两家商议定:八月十五郭家恭候江家上门下定。 一切讲定后,郭家便告辞了。 江家送到渡口,眼看着他们上船走远才回头。 一时间,毛竹坞迅速传遍:江明辉要定亲了。 江老爹等人送走客人,回到家后,犹兴奋地议论。 江明辉更是心顺意畅、神采飞扬。 唯有江大娘神色不对,想起清哑之前举动,心里很不痛快。 想要把这事挑出来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想起郭大全的话,便道:“郭家老大忒精明。话说的好听,什么‘江家是毛竹坞有头有脸的人家,郭家在绿湾村也是有名声的。’说是随便我们下聘。这话一说,我们还敢随便?随便的话不是丢了江家就是丢了郭家的脸面了。难怪人都叫他‘郭笑脸’。真是笑面虎!” 第25章 定亲 加更,朋友们别忘了投推荐票哦! 江老爹道:“大舅子能耐还不好?咱们家几个儿子都太老实了,老大又是个火爆脾气。明辉有这样的大舅哥,往后能帮他。” 江家老大也道:“爹说的对。我看郭笑脸人不错,又和气。” 江大娘道:“我是怕明辉将来吃亏。” 江老爹道:“吃亏,也要看什么人家。像郭家这样疼闺女的,能让女婿吃亏?你没看见他们多维护妹子。往后明辉有三个舅兄帮衬,日子差不了。我晓得你为什么心里不痛快,不就是清哑没洗脸吗!人家闺女还没出嫁,当然金贵。就干净讲究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家闺女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要娶个邋遢媳妇进门,心里就高兴了?再说,郭家闺女又不是不能干,你不是说她能煮会烧,还织的一手好锦么!” 江大娘被他说破心思,一时无话可回。 江明辉本还不明白娘为何鸡蛋里挑骨头,听了这话,方才知道端倪,遂感激地看着爹。 江老爹又转向两个儿子,商议八月十五的聘礼。 ※ 郭清哑又定亲了! 这消息同样迅速传遍绿湾村。 退亲了自然要再寻亲,这本是常情,没什么好议论的。但等八月十五这天,江家摇着一船聘礼,带着俊秀的江明辉来到郭家,绿湾村就不平静了。 大节下,家家都在家忙过节。 便是家贫,也要想法子凑几碗菜。 下水打鱼是最便捷的找菜途径。 趁此机会,好些人便故意路过、或找各种借口上郭家看究竟。 看回来的人都说,郭家新女婿一表人才;又说,江家家底十分丰厚,不但田地多,有家传手艺,镇上还有铺子呢。 言谈间,不免将江明辉同张福田对比。 人都说,张福田比不上江明辉人品端正。 “长得白白净净的,又秀气,就像个读书人。” “人家本来就是读书人。还差点考了秀才呢。” “怪不得,说话斯斯文文的。” “郭家这是因祸得福了。” …… 张家人听了可就难受了。 任凭他们躲着人走,也还是会听见议论。 就算不想听,那声音也往耳朵里钻。 不管看见谁,那笑容和招呼在他们眼中都意味深长。 这种情形下,张老汉父子心情可想而知。 再看见李红枣,就像一根刺,刺得眼疼、心疼。 红枣也乖觉,一声不响在厨房煮饭;煮好了又勤勤恳恳将饭菜端来堂屋,自己却缩在灶房吃;吃完麻溜收拾碗筷洗,然后喂猪,忙得一刻不停。 即便这样,偶尔碰见公婆,那脸色也是阴沉难看。 今日是中秋节,按规矩她和张福田要回娘家走一趟。 于是,她便借机躲到隔壁去了。 娘家也不好多少,她爹因为她逃婚的事,害得他损失好大一笔银子,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张福田也没好气色。 张福田不耐烦,坐了一会转身就回家了。 红枣留了下来,和娘说话。 红娘子见跟前没人,流泪恨道:“郭老头太狠了!他闺女不愁嫁,随便就能挑个好女婿,何苦不放你一条生路。一定逼得你打了胎才肯放手,做事太绝了!” 随便就能挑个好女婿? 红枣听了这话觉得异常刺耳。 红娘子又问道:“你公婆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红枣木然道:“还不就是那样子。” 说的虽含糊,红娘子怎想不到那情形。 因道:“要不是郭家弄得这样热闹排场,他们也不能把气撒在你头上。郭守业和吴婆子那两个老不死的算准了:要么你和福田分开,他们就算报了仇;就算你拼了命嫁入张家,也是一辈子没安生日子过。清哑越过的好,你公婆和福田越当你是根刺,一辈子扎在心头拔不掉。他阴毒,就是要你一辈子不好过!” 红枣冷笑道:“我一辈子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红娘子慌道:“红枣,你要做什么?你别多事!你都这样了,多说一句话都是错的,人家只会说你不好。这口气咱吞了吧!” 红枣面露倔强神情,没有再说话。 她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回婆家。 婆家气氛沉闷,她不想看公婆脸色,便回房叫张福田去绿湾坝摘菱角和莲子。既可借机躲出去,小两口又能嬉戏玩耍,还能弄些菱角和莲子回来,一举三得。 张福田也不想在家待,便和她撑船去了。 秋高气爽,绿湾坝下,湖面上竟漂了好几只小船。 已入深秋,莲叶已半残,菱叶也老化,因此,人们趁着今日过节闲暇来采收莲子和菱角,再晚,就都落入湖中去了。 当下,两人划着船,先去摘菱角。 尽管他们处境尴尬,但毕竟少年夫妻,又是才在一块,好比新婚燕尔,当没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时候,他们也是无忧无虑、情深意浓的。 低声说笑间,忽听旁边荷叶丛中有人说话: “瞧,那就是郭家女婿!” “在哪?” “那边。前头划船的是大贵,旁边站的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他妹夫。” “哦,看到了,看到了!” “长得好吧?白白净净的。” “嗳,像个读书人。” “我娘说下了好些聘礼呢,有金镯子和金钗。” “那算什么!郭家还要陪嫁二十亩田呢!” “真的?” “当然真的。郭老爹亲口对里正说的。” 又有女娃们低声评论: 水乡人家(种田) 第29节 “清哑真有福气,许了这样好人家。” “我瞧这个人比福田还要好看些。” …… 张福田和李红枣不由自主循声搜寻“郭家女婿”。 目光越过层层残荷,果然看见那边郭家乌篷船飘荡。 船头站着一个穿红衣的俊秀少年,笑得十分明朗。 张福田顿时心中酸楚楚的失落、空洞。 再一回头,发现红枣也呆呆地看着江明辉。 那就是清哑新定亲的夫婿? 红枣望着江明辉出神。 即便她不懂什么是气质,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很出色! 忽觉身边很安静,转脸一看,张福田正望着她。 她便展颜一笑,道:“二十亩田换的女婿,有什么稀罕的!” 说完从身后抓了两个嫩菱角,在船边洗了,剥去外壳,将洁白如玉的果仁送入张福田口中。 张福田嚼了,味道清甜。 二十亩田换的女婿! 他心中念着这句话,继续摇浆。 随着小船缓缓移动,红枣手快地捞起一棵棵老残的菱角菜,摘了果扔向身后船舱。须臾,小船便消失在荷叶深处。 另一边,江明辉对郭大贵道:“回家了,大贵。” 郭大贵看看日头,点头道:“好!” 随即撑开船,调转方向往南划去。 “三哥!” 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喊传入耳中。 郭大贵抬眼一瞧,左前方荷丛中停着一只乌篷船,两个小女娃正好奇地看向这边,更准确地说是在打量江明辉。 见他们望过来,那个小些的女娃把头一缩,害羞地闪身避在船篷内。想想自己刚叫了人家,扭扭捏捏躲着不好,又壮胆把头伸出来,看着郭大贵笑一笑,又去看江明辉。 郭大贵认出这是堂叔家的堂妹,叫郭盼弟,才十二岁。 另一个大些的女娃叫陈水芹,和清哑一般大,十四了。 因为郭家住在村子东南角,又有大院阻隔,便是和左右邻居也隔了一段路,加上郭守业夫妇为人较严厉,清哑腼腆不爱说话,因此跟村里同龄女娃很少来往。李红枣性子活泼,常来找清哑玩。除了她,就是眼前的郭盼弟、陈水芹偶尔会到郭家找清哑。 郭大贵便道:“盼弟,采莲呢?” 盼弟道:“嗯,采莲。三哥,清哑姐姐怎没来?” 郭大贵道:“家里忙。盼弟,去我家吃饭吧。” 盼弟忙摇头道:“不去,好多人。” 想想又道:“跟清哑姐姐说,我明天去找她。” 她娘今天在郭家帮忙,她其实也很想去,又怕生人,才没去。 郭大贵知小女娃害羞,笑道:“好,我跟清哑说。” 一面摇着船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跟水芹说话,不是不愿理她,而是不好意思。 水芹和清哑一般大,见了他就脸红,他不好主动搭话的。 江明辉被两个女娃盯着看,并没不自在。 自来了绿湾村,他就被所有人盯着看。他没有厌烦,倒很欣喜,有了身为新女婿的自觉,所以安然地承受各种目光。 他见郭大贵慢悠悠地摇浆,催道:“快些!” 说完也抄起一只浆上前帮忙摇。 出来这半天了,他很想清哑。 不是他贪玩要出来,而是今天郭家来了许多人,清哑根本没下楼。他又不好跑去楼上她闺房,被那些长辈问长问短,觉得很没趣,才跟着郭大贵出来打鱼的。 郭大贵不解他心思,笑道:“就饿得这样?你先没吃面?” 江家人来后,郭家先下了鸡蛋面——寓意“长(常)来长(常)往”——让他们吃了垫个底,把午饭略推后些,当早晚饭,吃完正好回家。 江明辉也不解释,只望着前方笑。 船拐入郭家门前水道,很快他便看见清哑蹲在水边洗什么。 “小妹!”他兴奋地叫她。 第26章 过招 清哑抬头看向他们。 “明辉叔叔!三叔!”郭巧大喊。 “嗳!”江明辉朗声答应。 待船到跳板近前,不等停稳,他便提了水桶抢先跳上来,蹲到清哑身边,兴致勃勃告诉道:“我们打了鱼。”将木桶往她面前一送。 清哑便低头看向桶里。 江明辉伸手进去捞了一把,笑道:“有鲫鱼,还有好几条桂花鱼呢。这湖真大,比我们那个湖大多了。藕又多,菱角也多。我们家湖里没有菱角和荷叶。刚才你没去,要不然我们多玩一会。” 清哑见他穿一件圆领暗纹红绸长衫,腰系暗红丝绦,头上束发带也是红色的,飘飘悬下两根在耳边,衬得乌发如墨,脸颊红扑扑的,黑眸闪亮,神采飞扬,满身喜气仿佛成亲似的,不禁微笑。 江明辉不觉,又问她:“这鱼烧不烧?” 清哑点点头,说“烧。” 那边,郭大贵将船挂好,笑道:“我说我们这里好玩吧。这时候还不算最好的。四五月的时候,荷叶又绿又翠,坝上的水都下来了,河里的鱼洑上水,最容易捞。那时候大伙儿都去打鱼,可好玩了。” 江明辉一心二用,一边笑听他说,一边看向岸边。 今日江家十分热闹,厨房里香气四溢,飘出外来;正屋堂间、东西厢房和门口场地上坐着的站着的都是人,还有的在院子树林内到处走四下看;连鸡狗都喜气洋洋,窜来跳去,不知忙些什么;小娃们更不用说,大呼小叫地吆喝。 因见郭大贵船回来了,郭勤等人忙跑下坡来。 清哑便对他道:“拿刀来。” 江明辉正有此意,忙补充道:“拿来杀鱼。” 郭勤听了掉头,飞奔去厨房,拿了菜刀又飞奔回来。 清哑接了刀过去,准备杀鱼。 她看着桶里默算:鲫鱼红烧,桂花鱼清蒸两条,再做一个水煮鱼片……算毕动手捞鱼。 江明辉忙伸手拿过刀,道:“小心割了手。我来。” 清哑且不动,且让他弄。 江明辉笨手笨脚地捞了条鲫鱼,还没离开水桶,就被它头尾一翻一翘,“扑通”一声又滑进水桶里。 他急忙又捞,这次将菜刀放下,两手死死抓紧了鱼。 抓上来却不知往何处放,左右乱看。 清哑往后退一步,又将水桶提到岸上,示意他将鱼放在洗衣的石板上杀。江明辉便将鱼压在石板上,操刀就杀。 清哑一看那架势,根本是个没杀过鱼的,生恐他被鱼滑脱伤了手,忙上前接过刀,另一手按住他压鱼的手,看着他不语。 江明辉被她小手压住手背,心里一跳。 羞喜之余,又见她了然的目光,那握刀架势也比他有章法,便讪笑道:“你会呀?我不大会的。你别笑我,我没做过这活计。我怕你叫鱼刺扎了手,我才要杀的。那我放了?你小心些,别叫鱼跑了……” 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又不舍地抽手出来。 却见清哑捉住鱼,迅速用刀背在鱼头上磕了两下,鱼便不动了,跟着熟练地给鱼去鳞、剖腹、掏内脏…… 江明辉止住不说,两眼盯着她动作。 杀好的鱼放在一个小筲箕里。 不大工夫,她就将所有的鱼弄好了。 不但如此,有两条桂花鱼是被去骨,然后片成薄片的。 江明辉看得目瞪口呆。 郭大贵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得意,还带些嘲讽味道。 清哑若无其事,并不得意。 前世,她因是哑巴,爸妈对她倾注了无限心血和关爱。 这关爱不是精心呵护,也不是攒钱攒房产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相反,他们尽可能教她独立行事,不用开口求人也能完全自理,她就这么练出来了。 这时,江大娘等人在吴氏陪同下看菜园,正看见坡下情形。 江大娘见从没做过厨房事的儿子为了清哑要杀鱼,而清哑也没推辞,心下很不快;又担心他会割了手,当着人也不好阻止,正不得主意时,清哑却接过刀,麻利地杀起鱼来。 那份刀工,她自愧不如。 大家惊叹,忙下坡站在水边观看。 又都赞“瞧他俩真是天生一对,多配呀!” 江大娘欢喜之下笑道:“清哑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明辉你还想逞能,那不是帮倒忙么!你从小到大净读书去了,别说没沾过家务事,就是田里的活计都没干过,哪里会做这个。你想显摆也别显摆这个。男儿家,把外头的事做好就够了。家里是女人忙活的地方。要是家务事也要男人来做,那要媳妇干什么?” 吴氏那是什么人,当即听出味儿来了。 再说,她把闺女看得跟什么似的,对女婿的要求自然拔高。 水乡人家(种田) 第30节 因笑道:“这是亲家教的好,明辉会疼媳妇。虽说家务是女人的事,男人家也不能跟个大爷似的,任事撒手不管了。我常跟大全大有他们说,媳妇不容易,帮你洗衣煮饭养娃,一年到头没个歇的,你们抽空也要帮把手。一个男人家,要是连自己媳妇娃都不疼,还能有什么好?真要有那本事,挣一份大大的家当,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媳妇,那才没话说!” 江大娘被噎得笑容僵住。 这时,蔡氏和阮氏各拿了东西来水边洗。 听见两亲家斗嘴打机锋,郭家媳妇当然要帮自己婆婆。 蔡氏嘴快,无人能在她面前抢先。 因对江明辉笑道:“明辉兄弟,往后你可要疼清哑。我小妹在家没吃一点苦的,公婆和我们都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要欺负她,我们可不依。” 江二婶惊笑道:“明辉,听见没?往后你要把清哑供起来!” 江明辉见她们说话间就杠了起来,说也不是,笑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因见清雅低着头一心杀鱼,也不知有没有生气,遂小声唤“小妹!” 清哑没吭声,依然用刀片鱼。 江大娘面色已经十分难看。 吴氏面上也很不好看,恨不能将蔡氏刚才的话塞回去,又暗恨江二婶曲解话意,夸大言辞。 说出口的话,塞回去是不可能的,但补救还是可以的。 她不动声色地瞅了阮氏一眼。 阮氏便微笑道:“明辉要疼清哑,清哑也要用心持家、伺候明辉。亲家大娘,你尽管放心,我公婆最有家教的。我常跟人说,能做郭家的媳妇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家也是女人做家务,一点不敢偷懒。你都看见了,我小妹又能干又勤快。婆婆叫娃他爹多疼媳妇,也是为一家子和睦。一家子,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累了的时候能问一声、伸把手,知冷知热,知道好歹,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是过日子的样子。要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整天跟大爷一样,对媳妇摆脸子,对外面女人倒陪着笑脸,那可不叫媳妇寒心?夫妻不同心,一家子就和睦不起来了。亲家大娘说是不是?” 这话没有任何不妥,江大娘当然不能说不是。 可是,要她赞同也难。 因她听出这话还是压着她之前的话的。 这郭家二媳妇倒是个会说话的,滴水不漏! 她鼻子里轻哼一声,像答应又像反对,很是模糊。 吴氏听了二儿媳的话,心满意足。 又见江大娘憋屈的模样,暗自爽快。 郭家族中两位妇人,一个就是郭盼弟的娘,郭家兄妹称其“三婶”,另一位是郭里正的媳妇,称其为“大娘”,此时见气氛不对,忙开口打圆场,因夸赞郭守业夫妻道: “要说我们郭家,还数他二叔这一房家教好。” “可不是,儿女都孝顺,媳妇也懂事,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村里谁提了不夸一声。” 吴氏谦虚道:“我们家还算和睦,他们兄弟妯娌都还互相亲爱,不像有的人家天天你刺我一句、我踩你一脚。我们老的也从不为难儿媳妇,都看得跟亲闺女一样。” 正揉洗小白菜的蔡氏适时叫道:“娘!你就跟我亲娘一样。我在家的时候,说错了话我亲娘还骂我呢;娘你从来都不骂我。” 讨好的语气,居然带些撒娇意味。 阮氏急忙低头,拿草把子用力擦洗莲藕上的泥,不敢抬脸。 吴氏白了蔡氏一眼,道:“我骂你做什么?有大全管你就够了,我才不操心!” 蔡大娘教训闺女:“你要多跟你婆婆学,别总嘴喳喳的。” 蔡氏连连答应,十分的乖顺。 江大娘撇嘴,心道:“真矫情!还当闺女,鬼才相信!那个才是亲闺女呢,傻子也看得出来不一样。” 吴氏言语占了上风,襟怀打开,十分的宽容。 因要赏亲家面子,所以对清哑吩咐道:“清哑,你鱼都弄好了?我看你还切了片,是要像上回那样煮鱼片?那今儿这鱼你来做吧,尽尽孝心,叫亲家大娘和二婶他们尝尝你的手艺。” 清哑听了点点头。 蔡大娘笑道:“上回就尝过了。清哑做菜,比亲家母做的还好。亲家母,这闺女都被你教成精了,什么都会,又文静又体面又能干还孝顺。哎哟,要是我,都舍不得嫁了。江家嫂子,你可真是天大福气……” 江明辉听见大家夸清哑,跟着荣幸,十分欢喜。 江大娘也承认清哑能干,只是刚才一口气还不顺。 待要寻别的话题找回脸面,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此,她又含糊地哼哈起来。 朋友们,喜欢的请收藏推荐! 第27章 较劲 这时清哑端着洗好的鱼走上来。 江明辉也跟着她一块,双双一对璧人,闪乱众人目光。 经过江大娘身边时,清哑深深看了她一眼。 江大娘心中更加不痛快了。 虽说她不嫌弃清哑话少,但这见面招呼也不打一个,跟个哑巴有什么区别?更叫人膈应的是,她那一双眼睛直看进人心里,叫人浑身不自在。 可是江明辉却跟在她身边柔声细语。 儿子被她迷住了! 江大娘望着二人背影在心中下断语。 这时那阮氏又道:“娘,能开席了。正屋摆一桌,给爹他们坐;娘陪亲家大娘在大哥屋里开席,那安静自在,好说话;我们屋里摆一小桌,给娃们吃,随他们吵去。先上做好的大菜和冷菜,让爹他们喝酒。热菜随炒随上,吃热的才有味。鱼让小妹做……” 她一行说,吴氏一行点头,又叫弄个柴炉子炖鸡汤。 阮氏一一应了,和蔡氏洗了东西回屋安排。 吴氏又对客人招呼道:“亲家母,亲家二婶,她三婶,她大娘,咱们先进屋去喝点甜酒,让她们小辈忙去。” 江大娘见吴氏这般有婆婆威严,又羡又妒。 因笑道:“还是亲家两个儿媳会说话,嘴巴甜,讨人喜。我家那两个跟木头一样,就晓得闷头做事,公婆跟前不会讨好卖乖的。我们家都是男人管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活,哪懂这些个弯弯绕!” 吴氏立即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家清哑从来不爱说话的,一心就晓得做事,可对了亲家胃口了。亲家,往后你可别嫌弃她嘴不甜,不会哄人叫人。” 江大娘心中一堵,强笑道:“哪能呢!” 当下众人回屋坐席不提。 且说江明辉,和清哑走上坡后,低声对她道:“当娘的都是这样。” 清哑没吭声。 他又道:“你别怕,其实我娘很疼儿女的。” 清哑依然不出声。 江明辉将声音又压低一分,道:“我是小儿子,将来我们……住镇上,不跟他们在一块,逢年过节回家探望就行了。等几年,生意好了,我还要去府城开铺子,那时就更远了。” 清哑不由得停步看向他,眼中净是惊异。 果然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明辉只是笑,看她的目光柔柔的。 清哑也对他一笑,快步进厨房去了。 她先红烧了鲫鱼,又将两条桂花鱼上了蒸笼,才动手调理鱼片。农家作料只能就地取材,没有豆粉,用两个鸡蛋清勾芡鱼片,和姜末小葱等调拌腌制,放在一旁备用。 红烧鱼和清蒸桂鱼都上了桌,她才开始熬水煮鱼的汤底。 这里的人吃不惯辛辣重口味的,她只用了几个秋后的红辣椒,和生姜、蒜子、泡开的干笋、新鲜莲子,再加一勺自家做的豆瓣酱,一起下油锅煸炒。一面炒,一面四下张望寻找。看见灶台角落放着嫂子炸的小半碗鸡油,忙拿了来,剜了两铲子在锅里。一顿猛翻后,香气扑鼻。她便急忙舀了两瓢水进锅,烧开后小火熬了起来。 待加了盐,汤底熬成了,才将鱼片下进去。 只略煮一小会,鱼片颜色变白,便示意烧火的蔡氏熄了火。 清哑将水煮鱼分作三份盛在粗瓷大碗里,还剩了一些,另用碗盛了,放在厨房小桌上。剩下的事她便不理会了,出去牵了郭巧和郭俭进来,弄了饭喂他们吃。 阮氏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忙和蔡氏端了鱼送去堂间。 无论正屋还是东厢,吃了这嫩滑鲜美的鱼片,个个交口称赞,连那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郭家人满面荣光自是不说,江家人也都十分开心。 江大娘想:“郭家闺女养得再好,也是便宜江家!” 这么一想,之前所有的不平不顺都烟消云散,胃口大开。 这顿酒饭直吃到日头西斜,方才结束。 又坐了会,闲谈说笑一气,看看天色不早,江家人才告辞。 郭家人全都出来相送,连清哑也送到水边。 看着安静的少女,江大娘不信邪,心生一念,一定要扭转她这脾性,或者当着人,试看她敢不敢不给自己面子。 因拉着她手笑道:“清哑,我们走了。” 清哑微微一笑,点点头。 江大娘笑容一顿,瞟了蔡氏一眼,又道:“下回你嫂子回娘家,你记得跟她一块去玩,婶子杀鸡给你吃。冬天我们那有冬笋,炒肉最好吃的。”其亲切和蔼的神情仿佛亲娘。 清哑感动,看着她再次点头。 蔡氏笑道:“下回我肯定带清哑回娘家。” 江大娘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目光一转,却发现江明辉正谦恭有礼地跟郭家人挨个打招呼:从岳父岳母到几个舅兄和嫂子,连郭勤等小娃儿都没漏下,还摸着郭俭的小脑袋说,下回来带玩意儿给他们。 娃们一阵欢呼,觉得小姑换了夫婿就是好。 郭俭期盼地想,下次再换,必定会更好! 两厢对比之下,江大娘更难以容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江明辉笑道:“瞧这娃,都舍不得走了。这门亲事可是对他心意了。他呀,一心记挂清哑。那天亲事说定了,他爹和他哥哥商量准备聘礼,他任事不管,倒赶着要他哥哥做个什么‘琴案’,说是给清哑放琴。他两个哥哥便连夜赶做。兄弟几个赶了一天一夜呢,才算赶出来了,今儿才带来了。花这么大工夫,也不晓得清哑喜不喜欢?” 说着话,眼看着清哑,心想这下该说句话了吧! 清哑闻言看向江明辉,盈盈目光流转,连点头都忘了。 水乡人家(种田) 第31节 江明辉被那纯净目光触动,柔情激荡,不能自禁,胡乱对她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就是看见你那天拿着琴,我想一般的桌子放琴不合适,我就想帮你做一个。高矮都合适吧?” 清哑点点头。 那琴案不止合适,还很雅致,她真的很喜欢。 她的心意,江明辉一目了然。 这相知相爱的感觉真好! 唯有一点遗憾:今天人太多太乱,没能听她弹琴。 他想也不想原因,就觉得她一定会弹琴。 想到这,他丢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江大娘看得气愤,听得气闷: 没什么好谢的? 人家开口说谢谢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 这个儿子,真是气死她了! 这个儿媳,也气死她了! 她放弃努力,丢开清哑的手,和江二婶等人上船。 这时,清哑却开口道:“婶子走好!” 江大娘回头,望着少女不知该笑还是该怎地。 江明辉落后一步,最后上船。 他凑近清哑身边,小声道:“过几天我再来。” 这便是他刚才对清哑使眼色的用意了。 他住在镇上看铺子,往后来郭家比回家还要近些和方便呢,所以眼下尽管不舍离去,倒也不急,早做好以后的打算了。 清哑点点头,道:“我等你。” 她心里想到一件事,正要跟他说,只是还没准备好。 江明辉听了情动缠绵,再挪不动脚。 那时,船上岸上,江家郭家一干人都看着他们。 江大娘见清哑只动了动嘴,也不知说了什么,儿子竟一副被勾了魂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对江老爹道:“你看看你儿子,真是丢人死了!” 江老爹也觉不妥,遂叫道:“明辉,还不走!” 江明辉竟然没听见,依旧傻傻地看着清哑。 清哑疑惑地看着他,心想难道还有什么事? 郭家人见此情形,也不好意思,然心里却都很欢喜。 郭守业咳嗽一声,道:“明辉,你爹叫你呢。” 江明辉这才惊醒,羞红了脸,忙道:“嗳,就来了。” 赶紧跳上船,又急忙回转头,对岸上笑着挥手。 等船走好远了,江大娘才没好气地对犹伸着脖子向后张望的儿子道:“都看不见了,还招手?我瞧你想待在郭家了。干脆你当人家上门女婿算了。” 江明辉听了不好意思,才进船舱坐着。 江老爹喝得微醺,乜斜着眼道:“明辉定了好媳妇,当然高兴。” 好媳妇? 江大娘想起之前的事,很是不忿。 因道:“清哑别的都还好,就是太木头了,见了人也不晓得喊一声。又不是不会说话。他郭家家教好,我就不信她娘连这个都没教。难怪人家背后说她。我先还当是那些人嚼舌根子,这两次看她,我算是看清了:她这不说话的性子,跟哑巴还真没两样!” 江明辉顿时急了,道:“娘,清哑那是文静本分。” 江大娘道:“文静本分?见了长辈也不招呼就是文静本分?” 江明辉强辩道:“她叫了。她看人就是招呼!” 江大娘瞪他道:“这真是新鲜,招呼人用眼睛?” 江二婶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我都没见她张口过。” 江明辉忽然想起来,道:“怎么没张口?刚才送我们的时候,她不是对娘说‘婶子走好’么?” 提起这事江大娘更有气,道:“我说得嘴巴都干了,她也没开口;等我一转身,她倒开口了。叫个人就那么难?跟拿刀杀她脖子还要难!” 江明辉低头,不愿再说。 他想不通,娘为何对清哑这般挑剔,明明她很好的。 江老爹对老婆子道:“清哑不爱说话,这是人家生成的性子,你老挑这个干什么?先前说的王家闺女能说会道,你又嫌弃人家嘴喳喳的太伶俐,不乐意。现在又说这话。那王家闺女会说话有什么用?她有清哑会织锦吗?不是我说,所有咱们先前相看的闺女,都比不过清哑!” 江明辉立即抬头附和道:“对,对!都比不过。清哑最好。” o(n_n)o谢谢朋友们的支持哟,求推荐和收藏! 第28章 起步 要赶情节,是该加更了。求收藏推荐o(n_n)o谢谢! 江大娘不服道:“怎么比不过,马家闺女就会织锦。” 江老爹道:“那马家闺女茶饭比得过清哑吗?” 江大娘想了想道:“曹家闺女茶饭好,也会织锦。” 江老爹瞪眼道:“曹家闺女茶饭我吃过,比清哑差远了。会织锦又怎么样?瞧她长得那模样,跟咱明辉配吗?” 江大娘哑口无言。 这曹家闺女样样都还好,就是长相差了些。 所以,江明辉见了一面后,死活不乐意。 江老爹见她不说话了,又掰着手指数道:“马家闺女会织锦,煮饭手艺平常;王家的闺女能说会道这两样手艺都平常;曹家的闺女还算不错,可人长得差了些,你倒是找个十全十美的来我看看?还有,这几家哪一家能比得上郭家家底厚、能陪嫁二十亩田?不是我贪财,人家样样好,我当然要选好的了。比来比去,就数清哑好:人长得好,又能干,又斯文,又体面,又孝顺,又不爱说闲言碎语惹是非,这样的媳妇才是过日子的人。你不知足,还要挑三拣四。真要是再往上好,人家能看上咱明辉?咱们家又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明辉又不是什么秀才举人老爷。” 江大娘这才算真的无言以对。 可是,她心里就是不顺。 面上不说,心里嘀咕:不就是要她喊一声吗,这也算挑? 江明辉见爹说服了娘,总算松了口气。 他丢开这事,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秋景,开始想清哑。 ※ 再说郭家一干人,眼看着江家船去远了,才回身进屋。 等本家亲戚也都走了,他一家人围聚在正屋堂间闲话。 座上只有蔡大娘一个客,是吴氏刻意挽留的。 吴氏对郭守业道:“明辉这娃真是不错!他爹和哥哥也都还好。就是江老婆子难缠,不像个和气的。亏得清哑嫁的是小儿子,往后让她跟明辉住镇上,不能住老宅,不然肯定受那老婆子气。” 阮氏也点头道:“江大娘蛮挑剔的。” 郭守业便问怎么回事。 阮氏便将之前水边一幕说了。 郭守业沉吟一会,问蔡大娘:“亲家母,这江婆子人怎么样?” 吴氏也看向她,特意留下她就是为这个。 蔡氏道:“江婆子人心肠不坏,就是性子严厉些。” 说着,不经意地瞄了吴氏一眼,心想,要说严厉,亲家和她可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这不算毛病吧?要是这也算毛病,她把闺女嫁郭家岂不嫁错了! 郭大全道:“她再怎么样严厉,咱小妹那好性子,要是还不能容,真是没天理了。娘,这事我们也别瞎操心。我看就像娘说的,将来让清哑和明辉住镇上,不跟他们一块住。就咱们陪嫁清哑二十亩田,也够他们过日子了,怕什么!” 郭守业点点头,道:“就是这样。”想想又道:“亲家是个实诚人,不会亏待清哑。要是他们不好,我郭家也不是吃素的。”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兄弟三个,还能让人欺负小妹!” 郭大有等人也都点头。 阮氏又提议道:“爹,娘,小妹亲事定了,该准备的也要准备起来了。趁着冬天闲的时候,让巧儿她爹把陪嫁的家具一样一样做起来。攒两年,也差不多能攒齐了。咱们自己做,也能省一笔开销。早些准备,不慌不忙的,能做精细些。要是等成亲日子定了再做,怕赶不及。手忙脚乱的请匠人进门,多花银子不说,活计做的不精细,反不好。” 吴氏见她考虑深远,很满意,道:“二媳妇想的周全。” 蔡氏听了不服,又没什么好主意可贡献,只能干看着。 郭守业对郭大有道:“大有,等农闲了你就慢慢给你妹妹做嫁妆。” 郭大有道:“嗳。等萝卜和小麦种了就做。” 郭守业又道:“大全,你往镇上看看,有好木料再买些。” 郭大全也答应了。 一家人又议论一会,才算心定,且不提。 ※ 清哑定亲后,对未来不无憧憬。 她眼明心亮,也看出江大娘不是好说话的,为将来生活计,自要努力。一是努力壮大郭家,二是努力壮大江家,否则,和江明辉在外生活的计划如何能实现呢! 想罢,她又一心投入自己的创作中去了。 秋去冬来,转眼过了几个月,到了十一月。 这期间,有两件重要的事须得详说。 水乡人家(种田) 第32节 其一,清哑虽没在织锦方面有所突破,却和二哥做出了剥棉籽的搅机,以及三锭脚踏纺车。这都是黄道婆的发明,清哑融汇两世所学,比出构造,和郭大有一块琢磨做了出来,并未费什么心力。 搅机结构很简单,却省了手工剥棉籽,速度加快自不必说。 三锭脚踏纺车可同时纺三股棉线,效率非同小可。 郭大有做出来后,当即叫了郭守业、吴氏、郭大全和郭大贵来看。 他们都惊呆了,至此彻底肯定清哑见神仙的奇遇。 当问及下面该怎么做时,清哑只说了三个字:“先不说。” 她是想等个好时机,然后为郭家谋利。 具体如何操作,她并没有详尽的筹划。 郭守业等人没有追问,他们依然对清哑的话自由发挥。 郭大全觉得小妹肯定有大计划,要谋定而后动;郭大有觉得小妹还有新的创作,要等全部都弄出来,才一举成事;郭大贵没别的想头,觉得赚钱的东西当然要保密;郭守业考虑最全面,觉得闺女是想摸清外面行情,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些公开。 这一次他们父子没有各行其是,而是慎重地凑一块商议。 商量结果就是:先瞒着蔡氏等人,这些东西也不能拿出来用。 不是不信任,而是人知道多了,想不漏风也难。 他兄弟都郑重答应了。 第二件事就是:江明辉每隔几天就会来郭家一趟。这日,清哑将一幅设计完善的竹丝编织图交给他,还有一些小钩针的图样。他本是内行,看了这图,便如打开一扇大门,闯入一个新天地。自此,他的人生便发生了巨大转折。 清哑对他道:“你该去大城镇,竹丝制品要卖高价。” 不是她故作高深,而是她只能说出这些。 毕竟,她前世只开过书店而已。 江明辉却领会到其中奥妙:如此精细高雅的东西,自然要卖给文人雅客,以及豪门贵族,在乌油镇是没有作为的。 他便暗自计划:等一切齐备后,最迟来年春,便去霞照县城拓展,力争在锦商如云的繁华之地争得一席之地! 他虽内行,艺术素养却不够。 因此,在设计方面依然要请教清哑。 来往之间、相商之余,两人愈加情深。 清哑虽然心理年龄长于江明辉,然前世经历人事少,性格单纯;江明辉却是多情的,对她又十分爱重,百般俯就呵护,种种温柔体贴不消细数,因此两人情投意合,竟让清哑觉得比前世男友相处还有感觉。 十一月初七晚,水乡降下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第二日凌晨,鸡才叫头遍,清哑便起床了。 她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裤,便在房内跳起舞来。 她跳的不是劲舞,而是舞蹈,极舒展身姿的那种。 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她生活圈子狭隘,活动少,运动更没处去,因此早晚在室内跳舞锻炼身体、塑身修形,不然容易生病。 跳了半个时辰后,她收身停止,窗户上也明亮起来。 她便换上紧身小袄和棉裙,外面又罩一件浅红对襟夹袄,然后梳头、在桶里舀了些冷水簌口洗脸,收拾妥了,才推开窗户。 外面雪已停了,莹白刺目。 田野村庄皆被白雪覆盖,凡有水的地方则呈黛青色。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黑白二色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门前。 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冰洁冷冽。 这时,一个头戴厚棉帽,身穿大棉袄的身影闯入视野,他扛着笤帚走向水边,跳上郭家乌篷船,用笤帚打扫船上积雪。 那是她爹郭守业。 她看着那弓背的身影,忽想起一首诗来: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她回身在琴案前坐下,信手弹奏起来。 如今天冷了,她晚上怕冷,不大弹琴。她前世在北方长大,冬天都是在有暖气和热水的环境中度过,眼下这等森森严寒,实在承受不住,织锦还行,弹琴的雅兴却被“冻结”了。 因此,她弹琴的时间便改成了每日清晨,练身之后。 床上,被琴声惊醒的郭巧睁着漆黑的眼眸,静静听着。 在这寂静的冰雪世界,琴声似乎传得特别远,听着也格外清晰。 景江上,方家船正逆流行来。 方初坐在舱内榻上品茗,面前矮几上摆了两碟精致小点心。 忽然,他端茶的手一顿,叫道:“昌儿,拐过去!” 跟着放下茶盏,起身到窗边,推开窗户。 刺骨的寒气便裹挟着琴声灌入舱内,他激灵打了个寒颤。 于是回身,取下挂在榻旁衣架上的大毛氅衣罩上。 外面,昌儿赶紧通知掌舵人将船拐向郭家那条水道。 方初站在窗前,喃喃道:“怎么晚上不弹了,早上弹?” 前次他特意晚间经过这里,等了好久也没听见琴声,还以为怎么了,谁知今早听见了。 昌儿正进来回话,闻言插嘴道:“这老头怕冷。” 方初瞅他道:“你怎么知道是老头?” 昌儿很有把握道:“弹得这么好,肯定好老了。” 方初想要说“你的意思少爷我年轻,就弹得不好了?”又怕耽搁听琴,遂懒得再理他,望着窗外静心倾听。 第29章 情义 今天有加更呢,朋友们别忘了推荐票支持原野。 皑皑白雪世界,天地一色,诸物灭迹。 寒江边上,只余一艘孤舟,一披蓑戴笠的老翁,尚在盯着水中钓线。偶尔动弹的身影,昭示冰雪中还有生命在活动。 琴声依旧纯净、不染红尘。 譬如这首诗的意境,本带着孤寂寥落不屈之感,但琴音却没有透出这种感怀,清朗朗的白雪世界,只有安静,被雪净化的安静,扫净一切凡尘俗虑之后的安静! 方初听着,微微笑,忽对这雪天喜欢起来。 对方并没有像晚上弹那么久,只弹了几支曲子就停了。 方初好一会不见琴音再起,犹自等待。 昌儿不耐烦,道:“天冷,老人家身子不中用了,只能弹一小会。” 方初没理会他,目光在窗外流连,仿佛搜寻琴音落在何处,也许与白雪一般散落田野,构筑成这琉璃世界。 又想象一间茅舍内,一个模糊的倩影坐在琴案前。 她大概手冷了,正双手互搓、呵气暖手。 再不然,她记挂有事,所以起身了。 嗯,看这时辰,恐怕她要做早饭。 ……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道:“走吧。” 昌儿道:“是。” 因出去吩咐将船转回来。 待他再进来,方初已关了窗、去了大氅,懒懒地靠在榻上。 见了他,命他重新煮一壶热茶来。 又笑问:“刚才你说他是老人,为什么?” 昌儿笑道:“大少爷这么爱听他弹琴,可见他弹得真好。像少爷,从小有名师教导,弹得好不奇怪;这地方都是些庄户人家,谁有那机会学琴。只有弹了许多年的,才能弹得好。不是说‘姜还是老的辣’么,活得年纪长了,经验总有一些。” 方初笑骂道:“就你能!” 遂吩咐快行,他要回乌油镇老宅一趟。 回到方家老宅,他略歇息一会,即着手安排事务,至正午才完。 因叫圆儿来问:“上回我定的那竹丝画,可做好了?” 圆儿回道:“还没有。小的正要今天去问呢。那方家掌柜说,要按原先那样做呢,就能快些。可是他新近手艺有突破,将整体构思做了些改动,画的效果要好许多,就是日子要长一些。我听了赶紧说,只管慢慢做,我们要最好的。” 方初点头,赞他处置妥当。 一面吩咐摆饭,说吃完了他亲自去看。 圆儿遂去安排。 饭后,方初只带着圆儿,随意散步往江家竹器铺来。 谁知到了地方,却是铁将军把门。 圆儿纳闷极了,问隔壁掌柜的。 那人说,江小掌柜的才离开不久,说是明天早上回来。 水乡人家(种田) 第33节 圆儿抱怨道:“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动不动就关门。” 方初倒不急,道:“那画原不易制作,本就没定交货日期,也不能怪人家。就再等几日又何妨。我又不急着要,今天来不过是想看看是何样人制作这竹丝画而已。既这样,你明日再来取就是了。” 圆儿答应了,又告诉少爷道:“那江小掌柜的人很年轻,很斯文的一副模样,像个书生。怪道用竹丝也能编出那样的画儿来。” 方初听了道:“我也猜他定是个雅致人物。” 说着话,主仆二人转回家去不提。 江明辉去了哪里呢? 原来,他早早收工,去绿湾村看心上人去了。 这段日子,他来往乌油镇和绿湾村之间好多趟,村里好些人都认得他了。他往渡口绿湾村的船边一站,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江小掌柜的,又去看岳丈啊!”船家笑问。 “嗳,王老爹好。”江明辉客气地招呼。 “不是看岳丈,是看媳妇!”舱内有人打趣道。 “哎哟,这扛的什么一大篓?孝敬岳丈的?”有人惊问。 顿时,已经上船的和还没上船的都伸头看究竟。 只见江明辉穿一件新淡蓝棉袍,束着宽腰带,外面披了件深青镶边绸斗篷,很斯文清爽的一个人,肩上却垫了件旧衣裳,扛着一只大竹篓,累得脸红气喘。 他小心将竹篓放下后,狠狠喘了一口大气,才扯下肩头的旧衣裳,扭扭脖颈恢复长时间歪脖行走造成的僵麻,又掸了掸身上灰尘,尽力站直了,才恢复斯文模样。 “这是什么?”旁边有人抠着篓子缝向里看。 “炭。”江明辉红脸答道。 “炭?给你岳丈的?”那人问。 “不给他岳丈难道送你?”另一人笑道。 “哎哟你这当女婿的真孝顺!”先前那人夸道。 江明辉便请他们搭把手,帮忙将炭篓子抬上船。 于是好几个热心人搭手帮忙抬。 将竹篓弄上船,在舱内坐定了,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唉,为了这篓炭,他可真不容易! 原来他上次去郭家,见清哑惧冷,就暗自盘算这事。 住在水乡的人,柴火也不太缺,有棉花秆、稻草、麦秆,甚至竹枝等,凑合着一年到头烧煮也够了。只是冬天取暖就成了问题,烧炭更是奢侈,和住在山里的人没法比。一般人家都是在煮饭后,将灶洞里的热灰弄出来取暖。虽然也能管些用,但很容易就冷了。 江明辉见清哑常一坐半天不动,就想买炭给她取暖。 镇上买炭倒容易,可怎么弄去渡口却让他发愁了。 他不是富贵公子,为了一篓炭特地叫个脚力相送,也不划算,况且雪天也难找到人;再者少年爱俏,又是去见心上人,当然要换一身清爽衣裳,穿得斯斯文文、整整齐齐的出门,若扛上一篓子炭,委实不大雅观,且会弄脏他的衣裳。 可这炭虽然黑不溜秋的,却是他对清哑的一番情义。 所以,他断不能嫌弃而不抗!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妥善的法子,只能咬咬牙,找了件旧衣裳搭在肩背上,把包袱斜背着,再将竹篓扛上肩,就往渡口来了,对路人眼光一概视而不见。 如今炭上船了,他心定了,才有闲心听人说话。 绿湾村也不是家家都有船的,有船的人家非必要也不愿摇船出来,尤其是这样大雪天,花一文钱搭顺风船来往还便宜呢。因此,一会工夫,王老爹船上已经挤了十几个人,连带货物,舱内满满当当。 见王老爹还不肯开船,有人喊道:“老爹,走了!人家江掌柜的特地早关了铺子来这,就是想早些到郭家,还能赶上让郭婶子杀鸡。你老捱着不走,回头到家都吃晚饭了,杀鸡也来不及了,那不是害他么!” 人们哄一声笑了起来,都嚷嚷叫快走,别耽误杀鸡。 又有人问江明辉,他到郭家,郭家会不会杀鸡。 江明辉脱口道:“每回都杀。”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都去了十来回了,郭家多少鸡为他超生了? 众人既惊叹又羡慕,都说郭家日子富裕。 说话间,王老爹和儿子果然撑开船,离开渡口。 门帘一放,船舱内温暖又嘈杂,说话嗡嗡的。 大家还不肯放过江明辉,依然追着他问这问那。 说笑间不免提到郭家和张家过去的亲事,总算庄稼人厚道,且顾忌后果,没说格外难听的。然虽未贬一方抬一方,言词却感叹不已,觉得世事无常。 江明辉尴尬,再不肯搭腔。 船上还有个人也不好受,便是张福田。 他来的早,坐在最里边,又戴着帽子,低着头,所以人不留心。江明辉来后,他更不愿出声了。他私心觉得江明辉定是在街上看见了他,所以才特地买了炭赶来,要在人前使他难堪。因此,他从帽檐下斜瞅他,心中怨愤不已。 江明辉却只知张福田其人,并不认得他。 因不想跟人说话,又等得心急,且船舱内气味难闻,他便使劲往门口靠,一面将那垂帘掀开一丝缝隙对外看。 谁知这一会工夫,外面又下起雪来。 王老爹父子披蓑戴笠站在船头,一摇一荡,船儿在雪中穿行,如同穿行在天河,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青冥。 江明辉看得恍惚,不禁想起清哑。 他便望眼欲穿,期盼快些到郭家,那下雪也好,下雨也好,都成为一道风景,为他和清哑说话做事平添乐趣和兴致,甚至激发灵感。 这么看着、想着,他渐忘记身处的环境。 直到一阵嘈杂的招呼,伴随着搬货下船的剧烈摇晃,以及人走空后舱内蓦然寒冷的感觉传来,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绿湾坝渡口了。 他忙朝外喊道:“老爹,我带了炭,不好拿……” 王老爹不等他说完就笑道:“晓得,晓得。我送你到郭家。” 江明辉这才放心,再次称谢。 待到郭家门前,他迫不及待地望向坡上。 只见一大二小三个身影蹲在菜园里摘菜。 他一眼认出,那个大的正是清哑。 她穿着红衣,带着他送的竹斗笠,在雪中十分显眼。 两个小的应该是郭巧和郭俭。 忽然他笑出声来。 因为两小也带着竹斗笠,也是他送的。他因为送清哑斗笠,不好漏了晚辈,便特地选了三顶小的,十分精致玲珑,送给郭勤三兄妹。眼前这光景,两小不像出来摘菜的,倒像在雪中显摆新得的斗笠来了。 不然,他们丁点大,能摘什么菜? “小妹!” 他再忍不住,扬声喊。 清哑直起腰,看向水中。 一艘乌篷船正行来,船头站着系深青斗篷的少年,正对她灿笑。笑容如清风朗月,眼中流淌着思恋和爱意,纯洁、澄净。绵绵密密的雪花在他身周飞舞斜织,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十分“冻人”。 她也笑了,心中忽有些欢喜和雀跃。 “明辉叔叔!” 郭巧努力后仰小脑袋,一手扶着斗笠,大声喊。 跟着郭俭也大喊。 两娃儿欢喜地奔向水边,要看他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这是习惯,谁让江明辉每次来都不空手呢。 第30章 女婿 郭家人听见声音,都出门来看。 江明辉忙喊道:“大贵,快来帮忙!” 郭大贵便光着头跑下来,笑问:“什么好东西?” 王老爹笑道:“怎么不是好东西,一篓子炭呢!” 声音满满都是羡慕。 说话间,已经和江明辉搭手将竹篓搬上岸。 清哑已经下坡来了,蹲在跳板上洗菠菜。 江明辉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说话。 这时,郭大全也来了,十分感谢王老爹将妹婿送到门口。 王老爹忙说应该的,寒暄两句才摇着船走了。 郭家兄弟便抬起那篓炭上坡往家去。 江明辉等清哑洗好了菜,才和她一手一个,牵着郭俭和郭巧回去。 因见清哑看他,他度其心意,应该是疑惑他怎来得这样早,便解释道:“我买了炭,走晚了怕搭不上船,我才早早关了门来了。”说着又拍了拍斜背的包袱,小声道:“我还给你买了好东西呢。” 却不说是什么东西。 清哑目光在他脸上一溜。 他就笑道:“等进去拿给你瞧。” 说完又问她:“你挑菠菜,怎么你今天做饭?” 清哑点点头。 水乡人家(种田) 第34节 郭大全兄弟已经到了廊下,放下竹篓,其他人都围过来看,只不见阮氏和郭勤。 见江明辉和清哑走来,吴氏又笑又埋怨道:“这炭好贵吧?乱花银子!你开铺子一天还赚不了这么多钱呢,倒买这个。回头一个月算账,没的钱赚,看你怎么跟家里说!” 郭守业则问:“怎么来这么早?” 江明辉道:“今天晌午就关门了。” 郭守业训道:“这不是胡闹吗!做生意,怎么能随便关门呢?你来这不要紧,总要等晚些时候,街上人少了再关铺子。又不是没船回来,一天好几趟船呢。你急什么?” 江明辉尴尬道:“今儿有炭。往常我都是坐最后一趟船的。” 吴氏忙劝道:“来都来了,还说那些干什么。” 因回头对郭大全吩咐道:“大全,去逮只鸡杀了。” 江明辉急忙阻止道:“别逮鸡!我买了肉的。” 一面说,一面随大家进了屋,解下包袱放在桌子上。 打开包袱,他先拿出一个比盘子只大一圈的单手柄平底铁锅递给清哑,“这是你要的锅。做的好不好?” 清哑接过去一看,正是她要的式样,遂点点头。 江明辉一笑,又掏出一个粗瓷手炉来,柔声对她道:“这个是我买给你捂手的。瞧,这有个盖子,热炭放在里面,能管好长时候不得冷,炭灰也不得洒出来。我本来想编一个篾的套子在外面,又怕编好了套不上。我想还不如你做一个布套子,套在上面又好看,拿着又不烫手,又干净,还能拆下来洗,我就没做了。” 清哑放下锅,又接过那带盖的小手炉观看。 江明辉见她眼睛亮了几分,便知她喜欢,自己也就喜欢了。跟着又拿了一小包麻糖出来,递给郭巧,“和弟弟分去。” 郭巧欢喜道:“嗳!明辉叔叔。” 最后,江明辉拿出一块废纸包的猪肉来。 吴氏一直在旁看着,满眼喜悦,嘴里却不住埋怨。 她怕女婿花太多钱,无法向家里交代。 郭大贵笑道:“哎呀娘,你别说了。这也是明辉一番心意。往常他来了咱们不也杀鸡的。他买一回肉给咱们吃,也是应该的。”又转向蔡氏,“大嫂,晚上用肉烧干笋子。” 江明辉忙道:“就是。我都不敢来了,鸡它们看见我就跑。” 众人轰然大笑,连郭守业也绷不住笑了。 清哑见蔡氏拿了肉往外走,忙上前拦住。 她前两天让郭大有帮忙做了个木锤子,这时拿了出来,又将肉洗净擦干水,将肥肉切下来,单留瘦肉,切成几条,放在一块石板上,让三哥郭大贵用力捶砸,直到砸烂为止。 众人都奇怪,问干嘛这样费事。 唯有蔡氏想,清哑肯定是要做什么新鲜吃食,且让她做去,自己正好乐得不用煮饭,还能吃到好的。想罢对郭大贵道:“小妹叫砸,三叔你就砸吧。小妹肯定要做好吃的,不然大冷天的能叫三叔砸肉玩?” 众人一想可不是,清哑每回做的新花样都很好吃。 吴氏忙一叠声叫小儿子“大贵你就听妹妹的,快砸去。” 蔡氏又殷切对清哑道:“小妹,嫂子帮你打下手。你要嫂子干什么只管说。” 清哑道:“挖芹菜。” 蔡氏顿时笑容一僵。 原来,这芹菜可不是普通芹菜,乃是秋天种下的,入冬以后,再用土将其完全掩埋起来,连芹菜顶端也护住。芹菜有泥土保护,就冻不死,在土中慢慢褪去青色,变得又白又嫩。等寒冬腊月里挖出来,炒了吃又脆又甜。 菜是好吃,就是难得弄。 挖出来的芹菜带有许多泥,需用水仔细洗干净。 冬天水冰冷刺骨,这活计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蔡氏放出话来了,无法再推脱躲懒。 再说,婆婆在跟前,她也不敢。 若不去,难道指使小姑自己去弄? 那婆婆非骂死她不可! 想推到阮氏身上,阮氏一直在屋里织布,根本就没出来凑热闹。不像她,听见声音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她最是坐不住的,宁愿煮饭,也不愿坐在织机前几个时辰做同一件事;煮饭能跑来跑去,要松泛许多。 没法子,她只得找了篮子和锄头去了菜园子里。 这里,清哑也没闲着,动手将肥肉切了,下锅炼油。 一面又请吴氏烧了个柴炉子,摆在厨房门口;她将面粉和鸡蛋搅和了,撒上些细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炉子跟前,用刚买的平底锅摊薄饼。 这也是个细致的活计,要不紧不慢地操作。 圆圆的饼,每一张只有茶杯口那么大。 清哑摊了一张又一张,全摞在竹碟子里。 郭巧和郭俭蹲在小姑身边,眼不眨地盯着看。 “小姑,我想吃一块。” 郭俭见清哑没像以前一样叫他们尝,忍不住小声恳求,神情可怜兮兮的,还咽了一口口水。 “还没好。”清哑道。 郭俭纳闷,明明已经摊好了,怎么说没好? “要包菜吃。”清哑又道。 “我晓得了。”郭巧恍然道,“菜还没炒。” 清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郭巧就很得意,就按自己理解的告诉郭俭:等炒了菜,像包饺子一样包在这摊好的饼里,在锅里煮了吃。 “噢,吃饺子!”郭俭也懂了。 清哑被误解,也不解释,反正等吃的时候就知道了。 外面,郭大贵挥动锤子锤肉,郭家兄弟围在旁看稀奇。 江明辉看了一会觉得无味,跑到清哑身边。 “小妹。”他甜蜜地叫。 清哑看了他一眼,继续摊饼。 江明辉含笑在她身边蹲下来。 看着她做任何事,他都觉得有滋味。 她不说话,他也不觉得烦闷。 “煎饼吃?”他看着那一摞薄饼问。 “还要包馅儿,跟饺子一样煮。”郭巧替小姑回答,一面蹬蹬跑开,一会端了个小凳子来,放在江明辉屁股后头,“明辉叔叔坐。” 江明辉忙往后退一步,坐了,夸道:“巧儿真懂事。” 郭巧抿嘴笑了,蹲下来继续盯着小姑摊饼。 江明辉四下看了看,忽然问:“勤娃子呢?” 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弄吃的,独不见郭勤,这太奇怪了。要是以往,他准上窜下跳,比任何人都活跃。 清哑没吭声,反正她不说也有人答。 然郭巧偷偷看了她一眼,也装没听见,一副鬼精的小模样。 江明辉未察觉,又问郭俭:“你哥哥呢?” 郭俭老实地回道:“跪着。” 江明辉疑惑道:“跪着?” 郭俭道:“嗯,跪搓衣板。” 江明辉失笑道:“这皮猴子,干了什么好事?” 清哑依然没有说话,一心摊饼。 郭巧实在憋不住了,她想反正弟弟已经说了,不是她先说的,因此脆声揭发道:“他骂小姑!爷爷奶奶生气了,大伯罚他跪,晌午没给饭吃。” 江明辉惊愕地问:“他骂……你?” 最后一个字看着清哑问的。 郭俭接道:“哥哥骂小姑‘哑巴子’。” 这下江明辉不止惊愕,还生气了,问“他做什么骂小姑?” “他作死!这些日子没收拾他皮痒了!” 吴氏走过来,沉着脸恨恨道。 这事要从清哑教侄儿侄女识字说起。 清哑不会教学生,不是个好老师。 前世,她因为天生哑巴,爸妈对她的教育可谓费尽心机,根本不可能按学校的系统教程来进行,只能从身边环境着手,引导她直观地认识人事。 因此,清哑对郭勤等人教育也是这样开始的。 先教他们认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家人的名字;然后是所处村庄、集镇、县、府、州的名字;再然后是身边的一切物事:鸡、鸭、鹅、牛、各种菜、各种庄稼,用的碗筷、穿的衣裳、坐的桌椅、睡的床、划的船等等,这么逐渐扩大范围,再辅以简单的诗词背诵。 先教他们念,再教他们写。 以她不善言辞的性子,不可能反复详尽地教导和解说,通常都是念一遍,再写给他们看,然后让他们学着抄写,她自去忙自己的事。等有空了,再回来考问他们之前所学的。 第31章 惩罚 今天又有加更呢,朋友们请收藏推荐支持原野。 郭巧和郭俭年纪小,又爱新鲜,学得很认真。 水乡人家(种田) 第35节 所谓适者生存,生物都能为了适应大自然而生成一些习性,更何况人了。他们先也有依赖,忘了就去问清哑。可清哑寡言,每问她时,不是忙得没空,就是一心沉入设计,回答简短。几次下来,两小也不指望她了,也不耐烦老是去问,因此每学一个字,都用心记诵,唯恐忘了。 那郭勤已经七岁了,正是人嫌狗厌的淘气年纪。开始学还能用心,时间一长便觉不耐烦,学了前头忘了后头的。待清哑再问时,往往答不上来,只好再问。 清哑也没在意,就再教他一遍。 次数一多,她便发现:这娃儿不用心。 她觉得不能由着他,于是再问便不理会。 郭勤乐得不学,趁机跑去玩了。 也没人强求他,这本也没什么。 可是,当某一天长辈们都在的时候,闲话间问起他们跟小姑学了什么,郭巧和郭俭当即献宝,又背又写,展现许多“学问”;郭勤丢人就可想而知了,被郭大全一顿臭骂。 他立志要学些东西,下回在长辈跟前挣回脸面。 但是,他又不能定下心学,依然要反复问清哑。 清哑依然不理他。 他便急了眼,发脾气。 清哑指着郭巧和郭俭道:“他们怎么记得?” 郭巧得意地嘲笑他:“笨死了!老是问!我都记得了。” 郭勤恼羞成怒,愤而起身,对清哑骂道:“认得几个字了不起呀,问你也不说!告诉一声也不少块肉,就这样小气!你个死哑巴子!一天到晚不吭声,长嘴就晓得吃!鸡都晓得叫,狗也天天叫,你长嘴不说话,干嘛不拿针线缝上,还省些粮食……” 他秉承了爹娘的本领,骂得有声有色。 可他忘了,小姑是长辈,而且是家里人。 郭家家训:严禁窝里反! 清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跟个小娃儿计较,似乎不必。 不计较,似乎也不对。 小孩子这样骂人,还得了? 谁知吴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正听见这番话,顿时大怒,冲进来就给了郭勤一巴掌,把个娃儿打得趔趄后退。 郭勤跳脚哭道:“你偏心!死偏心!哇哇……” 一路哭喊着跑出去了。 吴氏盛怒不息,跟着追了出去,一直撵到院外。 她年纪大了,跑不过郭勤,被他溜掉了。 这时郭守业回来,听说原委后脸色铁青,叫“老大!” 郭大全也气坏了,心想这回一定不能手软。 于是,在外逛了一圈的郭勤晌午回来,原以为没事了,却被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饭也不给吃,就罚跪在搓衣板上。 蔡氏当然维护儿子,可被婆婆下死眼一瞪,再见丈夫神色非比寻常,公公一张老脸比外面冰雪还冷,哪敢再说二话! 那郭勤本性聪慧,又继承了蔡氏的刚烈脾气,思想此事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学认字还错了? 小姑明明就会,就是不告诉他,算什么小姑! 他就骂了两句,奶奶打他,爹也打他,爷爷那模样恨不得要杀了他,所有人都骂他,可见人人都偏心小姑。 他越想越伤心,梗着脖子跪在东厢堂间,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他越不认错,郭守业夫妇火气越大,不肯松口饶他。 郭大全见儿子这样,又心疼又生气。 每一生气,就跑进屋骂他。 进来一次骂他一回。 蔡氏心里埋怨公婆,为这点事不给儿子饭吃,实在太偏心小姑了。可儿子骂长辈也确实不对,摄于公婆的威严和对丈夫的服从,她就有心也不敢为儿子出头。 若是别的事,郭大有和郭大贵自然会出面打圆场,但这次他们一致没有为郭勤求情,都说这娃儿要好好管教;阮氏干脆躲在屋里织布,根本不露面。 因此事,全家人都心情不好,气氛沉闷。 幸亏江明辉来了,才破了这坚冰般的氛围。 郭大全尤其高兴,笑得跟什么似的,因为他知道儿子酷刑就要结束了。怎么结束,不用他操心。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郭大贵旁边,看他把瘦肉砸得不成个样子,好奇地问道:“这肉砸这半天还没好?清哑到底要做什么东西?砸烂了能吃?” 郭大有瞅了大哥一眼,道:“叫勤娃子起来吧,晚饭总要吃。” 郭大全硬气道:“别理他!叫他跪一天,不然不长记性!” 郭大有和郭大贵相视一笑,不再吭声。 一时蔡氏洗了芹菜回来,很快厨房就飘出炒菜的香气。 不多时,清哑提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篮,和江明辉往东厢走去。 郭大全见了笑得十分开怀。 东厢,郭勤依然跪在堂上。 见全家无人肯为他说话,心里越灰暗,觉得生无乐趣。 他伤心地想,不如逃出去,要饭也比在家受气强。 他开始想自己离家以后,家里人的反应: 脑中首先浮现郭守业板着的脸,说:“有种别回家!” 吴氏骂:“死在外头才好!” 爹说:“就当没养这个儿子!” 娘会哭道:“没眼色的东西!你怎么敢骂你小姑……” 二叔他们教郭巧:“别跟哥哥学。” 小姑么……当然是不吭声了。 小娃儿越想越难过,再次潸然泪下。 正伤心抹泪的时候,就听见江明辉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是明辉叔叔来了! 然后,就听他说什么炭啦,肉啦,糖啦,说笑声一阵一阵的。 开始他还能保持愤愤不平的心境,然过了一会,心神便被吸引。 他本是爱热闹喜玩耍的,以往明辉叔叔来,家里会烧好吃的还特别欢乐。今天会弄什么好吃的呢?他好像听见爹说砸肉。砸肉干什么?他心痒痒难受,渴望出去看。在这种渴望下,之前对家里的怨怼和不满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小娃儿,气性大,忘性也大。 可是,大家似乎真把他给遗忘了,居然没人来东厢。 他心里难受极了,但这难受与之前的难受不同,是期待到忍无可忍的焦灼,而不像之前的伤心、晦暗。 正在这时,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便看见清哑和江明辉并肩走进来。 他又记起前事,也不叫他们,赌气扭头。 江明辉见他这样,心里也气,且不说话,且看清哑怎样。 清哑在郭勤身边蹲下来,打开饭篮,端出两个碗。 郭勤鼻子闻见冬芹那特有的香气,肚里便造反起来,还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口水,但他坚忍着,不去看地上的菜。 也没听见什么响动,忽然就有一个卷子递到他面前,香气扑鼻。 小娃儿“哼”了一声撇开脸,心想“叫我吃我就吃?想得美!” 等了一会,却不见小姑再送过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江明辉正大口吃着那卷子,而清哑手上放着一张薄饼,正往上涂肉酱、搛冬芹和别的菜。觉得够了,就放下筷子,将饼卷起来。卷成先前一样的卷子,递到他面前。 郭勤看着小姑黑亮的眼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 是要顾脸面呢,还是要顾肚皮呢? 还没等他想好,江明辉又伸手将卷子接了过去,一面笑道:“真好吃!小妹,你怎么想起来的?这饼放了鸡蛋,又软又香;还有酱,搁些肉就是不一样,好有味道;还有芹菜,真脆,还甜;还有笋……” 说着,又将卷子塞进嘴,咬了一大口,有滋有味地嚼着。 郭勤听了气得要命,等清哑又卷了一个,他再不顾颜面,伸手就抢了过去,塞进嘴就咬。 “真好吃!”小娃儿挑衅地斜睨江明辉和清哑,一面吃一面想,“我就吃了,能把我怎么样!” 吃完了,清哑却没有再卷,而是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拧好的热手巾,展开,一手扶着他后脑勺,一手托着手巾帮他擦嘴脸。 郭勤虽然还很别扭,却没有再躲开。 清哑擦得很仔细。 擦完了脸又擦手。 擦的时候,郭勤头被她揽在怀里。 靠着她软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感受她轻柔的擦拭,仰起的眼睛看着她的面容,依然是那么安静,依然一如既往地疼爱他的模样,仿佛他没有骂过她。 小娃儿不知为何,更委屈了,眼睛红了。 江明辉注视着这一幕,目光温柔。 “可知道错了?”清哑忽然问。 “小姑不教我。”郭勤不服,当即指控。 清哑没应声,擦干净了,丢下手巾,拿起筷子,继续卷饼。 卷好了,就递给郭勤,江明辉没有再抢。 等他吃的时候,她又继续卷。 “你没用心学。” 再递给他卷子的时候,她看着他道。 水乡人家(种田) 第36节 郭勤嘴里吃东西,顾不得分辩,只顾奋力嚼。 这时,郭巧和郭俭跑了进来。 “我要吃,小姑。”郭俭喊。 “他骂小姑,小姑还给他吃?”郭巧满脸不信地问。 她还没吃上呢! 清哑直接卷了一个递给郭俭。 然后又卷了一个递给郭巧。 这一会工夫,郭勤手上便没了,怒视弟妹。 因为,他发现篮里居然没有饼了! 清哑道:“厨房还有。” 说着站起来,伸手拽郭勤。 郭勤顺势就要起身,谁知腿一软,“哎哟”一声又跪下了。 原来是腿麻了。 垫搓衣板,不光是为了惩罚他,还为了挡寒气,怕他跪地上伤了膝盖。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脚后跟上,所以压得腿麻。 江明辉对清哑笑道:“真是现世报!” 清哑忙又蹲下,帮郭勤脱了棉鞋,替他揉脚。 江明辉也蹲下,抱起他另一只脚,帮他揉。 因见小娃儿一副满足模样,还得意地看郭巧和郭俭,仿佛在显摆“挨了打又怎么样?小姑还不是来哄我了!”心里有气,也不想放纵他,便教训道:“你还不知道错?你说小姑不教你,巧儿和俭儿怎么会了?” 郭巧道:“他笨!我和弟弟都会了。” 郭勤两手撑地、翘着两腿怒视小堂妹,觉得她好讨厌。 第32章 触动 江明辉道:“我看他一点不笨,就是记吃不记打。” 清哑听了手一顿。 郭勤忙警惕地看向她——莫非还要打他? 清哑却道:“你用心学,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郭勤暗喜,急问“真的?” 清哑点头,道:“学的好就做。” 既然记吃不记打,那她就把学习跟吃挂上钩。 江明辉忍不住道:“你太惯他们了。” 他想,等将来他们有了娃,她肯定也是这样。 因此那语气似怨似嗔又轻柔,还含着劝慰的意思。 清哑对他笑笑,道:“他们还小。” 她记得,前世爸妈对她可有耐心了。 江明辉感受她的温柔和安静,心也跟着静下来,觉得小娃儿的淘气也没那么讨厌了,反成了可爱,为日子增添了乐趣。因示意她道:“你起来。我帮他揉。这脚臭死了。” 清哑便转身去收拾碗筷。 郭巧很不忿,对清哑道:“小姑,我和弟弟学的好。” 清哑点头,道:“都给吃。” 郭巧却误会了,以为只有三个人都学好了,才有的吃。因严正警告郭勤道:“你不好好学,我和弟弟吃不成,我叫奶奶打你!” 郭勤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却终究没敢再反驳。 江明辉看得好笑,扶他起来,“走走看。” 郭勤趔趄了几步,跺跺脚,才恢复正常。 当下,江明辉提了篮子,和清哑带着三小走出去, 外面,郭大贵砸得累了,让给郭大有砸。他正擦汗呢,看见郭勤出来,笑道:“哟,勤娃子好大架子,还要人请才出来!早不出来帮忙,三叔把肉砸好了你出来了,是估摸着要吃饭了是吧?” 郭勤没答应,别别扭扭的缩在江明辉身边,眼神闪烁。 郭守业那时也坐在廊下,见大孙子出来了,装没看见他。 本来他还要训他几句以示威严,一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跟个几岁的小娃儿生闷气有些不像,有失长辈气度;再者女婿来了,当着他骂孙子不大好,可他又不愿纵容了郭勤,断不会出言哄他,所以就这副模样了。 他不训,郭大全却是要做做样子的。 因放脸对郭勤喝道:“还敢骂小姑?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除了小姑谁这么疼你!你娘也没成天做好吃的喂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郭勤低头不敢吭声。 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他。 郭巧因此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 她问郭大有道:“爹,肉砸好了没?” 郭大有便停手,问清哑:“小妹,你看可好了?” 清哑上前看了看,肉已经烂了,点头道:“好了。” 郭大有便撂下木锤,叫拿碗来装肉糜。 蔡氏从厨房出来,瞄了儿子一眼,满面春风地对清哑道:“小妹,面揉好了。擀什么样的?包饺子么?” 清哑道:“擀薄些,包馄饨。” 蔡氏听明白了,忙风风火火地又进了厨房。 她力气大,所以擀面这样的活计都是她来。 清哑将肉装了,去厨房调拌馄饨馅儿。 这时阮氏也歇了织机,出来帮忙。 见这样,咂舌道:“包个馄饨这么费事!” 清哑笑笑,道:“肉黏糊些,也嫩。” 这叫扁肉,是福建一种小吃。 当下,她妯娌姑嫂就在厨房忙活开来,香气四溢;郭守业父子也和江明辉坐着闲谈,问他些生意如何、将来打算如何、家中如何等事;这样雪天,又有美食可以期待,小娃儿们格外开心,在外面疯一样跑,仰面接雪花,或者堆雪人,被大人呵斥一顿后,趁机跑回屋拿了江明辉送的新斗笠,戴了继续在雪中追逐。 郭勤早把之前的委屈和愤懑忘光光了。 这件事总算是落下帷幕。 吃饭时,大家发现馄饨果然鲜美,肉馅脆嫩柔滑,非刀剁的肉馅可比,加上鸡蛋饼卷着洁白如玉的炒冬芹,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郭守业两口子不时瞄向女儿女婿,心情十分好。 这晚,郭家就跟过年一样热闹。 饭后玩笑一阵,江明辉依然去郭大贵屋里歇息。 清哑招呼他二人,从楼上抱了几十卷图纸下来。 堆在郭大贵房内的方桌上,满满一堆。 这些都是她近日为他绘制的图稿,让他为来年去县城开铺子准备货品。分几类:一类是小幅图画,可独立也可镶嵌在其他器具上,如床围、柜门、屏风,或做扇面等;再就是大幅的,可做屏风、隔扇等物,但是用粗一些的竹丝编制而成;最后才是用很细致的竹丝编织的大幅图画,只绘了两幅。 每一类都定了不同参考价格。 小图一般要几两或几十两一幅。 像最细致的大幅竹丝图,没有百两纹银绝不能出售。 因为竹丝越细,越难编制,那样的图要一个月才能编出一幅来。 类似的设计图,之前清哑已经交给江明辉一批了。 他送了回去,让爹和哥哥们加紧制作。 这图他也会制,却没有清哑的绘画功底,制出来的图意境上要差些;清哑绘制的无一不是意境优美的图画,画中有诗,诗画相得益彰,且连编制手法、色彩花样如何变化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善画之人不一定能绘制出设计图;江明辉会做设计图,却不具备绘画功底,只能描摹别人的;像清哑这样二者皆备、一气呵成的,自是难得,且是她自己画的,最清楚图画细节处的变化。 在两盏油灯映照下,江明辉一一展开图纸观看。 清哑和郭大贵一坐一站,与他共同观看。 江明辉手里展开一幅春花图,问清哑:“这个最低卖五十两,不贵?” 清哑摇头。 他便含笑自语道:“是不贵。这不是一般用的东西,是摆给人观赏的。要花好多天才能编出来,又雅致又少见,是不贵。” 郭大贵担心地问道:“有人买吗?” 江明辉肯定道:“有。上个月还有人花了六十两跟我定了一幅呢。我做这些,专卖给识货的富贵人家。所以我才要到县城去开铺子,在乌油镇不成。县城那地方,有钱人遍地都是。” 说着将那图重新卷好,放在一旁。 又拿了一幅展开,一看,是幅小图。 因问清哑:“这图才卖三两银子,不少?” 清哑摇头道:“用料粗。” 江明辉点头道:“是不少了。上次那扇子我才卖三百文呢。” 郭大贵惊道:“三百文?你不是卖小妹三十文么?” 不等他回答,随即醒悟,叫道:“哦,我晓得了,你故意的!嗨呀你好坏,故意便宜卖给我小妹,好叫她感谢你……” 水乡人家(种田) 第37节 江明辉不料说漏了馅,急忙道:“我因为认得大嫂,才给你们便宜的。不是为别的。” 一便宜就降十倍,这话太缺少说服力。 他便尴尬地看向清哑。 清哑没动声色,目光却很了然。 江明辉忙转头,又展开一幅大的。 “这张最低一百两?不贵?”他随口又问。 清哑依然摇头。 这幅图非同小可,用的都是头发丝一样的竹丝编织,她因为不了解行情,才暂时定了最低不少于一百两,其实真正卖价应该等铺子开张后,视顾客反应再定。 江明辉没再就此发表看法,而是盯着图上的各处注释细看。 看一会,侧头指一处告诉清哑,这样编织有何问题。 清哑听了,或点头或摇头,向他解释。 虽只说一两个字,他却总能听明白。 他不断这样问她,并非真的拿不准卖价,或者没看懂注释,他就是想和她说话讨论而已。 这样的夜晚,她坐在他身边,与他近在咫尺,他一侧脸便可看见她的面庞,闻见她身上清甜的气息,让他十分欢喜,巴望坐到天明。 他们讨论的十分投入,郭大贵成了摆设。 后来,郭大全和郭大有也进来了。 他们又问起编织法和卖价,不时惊叹,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郭大有扫一眼桌上一堆卷轴,再看看正一脸认真和江明辉讨论图纸的小妹子,目光微闪,随即朝郭大全看去。 郭大全正笑呢,见老二这样看他,不禁一愣。 他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向桌上,又看向小妹。 慢慢的,他笑容敛去了,目露沉思。 郭大贵则对江明辉嚷道:“照这么算,这生意真要做开了,江家可要发财了。到时候明辉你可要感谢我小妹。” 江明辉道:“感谢什么?将来都是她的。” 脱口说完,感觉不妥,脸就红了,垂眸不敢看人。 清哑看着单纯明朗的少年,竟微微有些羞涩。 蓦然间就有了恋爱的感觉。 忽然间就体会到:其实她跟前世男友才是父母之命。爸爸说他不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便误以为他们在恋爱了,以为那就是爱情了。可他们谈了三年,还不如和江明辉寥寥数次见面触及的心动感觉深刻。 她因为天生残疾,不大接触社会,二十多岁了,文化知识固然很丰富,阅历人情上比那中学生也不强多少,有的中学生只怕比她还圆滑世故呢。所以,她和江明辉很投契,这份青涩的感觉好像初恋,是她以前从未经过的。 这才是上天让她来这的目的吗? 江明辉尴尬了一会,随即鼓起勇气抬头,像对清哑,又像对几位舅兄保证道:“我一定用心做。将来……将来让清哑过好日子。” 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是这样都不能壮大家业,他真蠢死了。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微笑,郭大贵哼哼道:“那是当然!” o(n_n)o谢谢朋友们,喜欢的请收藏推荐,支持原野。 第33章 关爱 今天依然有加更,用推荐票和收藏表扬我吧。 清哑却并不以为意。 做这些图并不难,不过费些工夫。 难的是织锦设计图。 到目前为止,她尚未设计出一幅超越市面上织锦水平的东西。 不过她一点也不急。 制这些图也能锻炼她,开拓她的思路。 这时,郭守业夫妇牵着郭巧也进来了。 郭巧奔到清哑身边,叫道:“小姑,睡觉去了。” 如今她天天晚上跟清哑睡。 清哑听了便站起身。 江明辉忙问:“走了?” 清哑点点头道:“要睡了。” 停了下又道:“你也早些睡。” 她虽还想再坐会,可冬天晚上好冷,她还要教巧儿跳舞呢;还有,她觉得江明辉明天要赶早离开,不宜熬夜。 江明辉十分不舍地看着她,但不敢开口挽留。 郭守业和几个舅兄都在,他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不过想想,清哑就睡在头顶上,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当下清哑牵着郭巧上楼去了。 吴氏也攥着个鞋底子跟了上去。 上楼后,清哑在靠墙的地上铺了块棉垫子,然后和郭巧都换了宽松的衣裤,教她练习一些基本动作。 郭巧一面哆嗦,一面原地蹦跳,笑喊:“好冷!” 清哑扶着她身子,帮她抬腿、伸臂、下腰,以塑形和练习。 吴氏坐在床沿上纳鞋底,扎一针,扯线的工夫就看着她们姑侄两个。看得好笑,嗔着小孙女道:“那你还要学?看人家吃豆腐牙齿快!” 郭巧被清哑一个高抬腿,将右腿脚直竖到头耳边,还用右手扳着,以维持动作,顿时无暇回答奶奶的话,小脸憋得通红。 吴氏看得张大嘴巴。 半响咂舌道:“这也就小娃儿,小身子没长骨头一样软。” 才说完,就见清哑自己也单脚直立,只有前脚掌一点着地,也是一样伸腿竖直,而且是笔直,兼带帮郭巧扶着身子、稳定身形,她更瞪大眼睛,连扯线也忘了。 跟着是下腰,整个身子向后倒仰弯曲,手脚都着地。 再就是倒立,竖撑在墙边好一会。 阮氏中间上来看了一趟,见她们差不多了,就下去拎热水。 “来,泡脚了。” 她将热水倒入一个小木桶,唤那姑侄俩个。 吴氏也放下鞋底,帮着拿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桶旁。 郭巧迫不及待地收了势,欢呼道:“泡脚睡觉喽!” 阮氏和吴氏听了一齐笑起来。 阮氏道:“你就是图新鲜。真是自个找罪受!” 清哑看了郭巧一眼,也抿嘴一笑。 她不是笑她小孩子心性,而是笑自己:其实她也不想练。这样大冷天,她天天坚持,也就是为了坚持罢了。每次很辛苦地练习,心里却在盼着快快过去,然后好泡热水脚,然后钻入柔软又暖和的被窝,那个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当下,她姑侄两个坐下,将脚放进桶里。 阮氏又拿了一件旧棉衣,盖在她们腿上。 然后又去床边,将棉被展开,铺好。 吴氏就问:“好些天没晴了,被子潮不潮?” 阮氏用手捏捏,道:“不潮。这是去年才弹的棉被,还新的很呢。” 又向下按了按垫的褥子,道:“垫的也还软和。咱们这样人家,别的没有,就是棉花多。也不指望大富大贵,自己床上总要铺暖和了,不然睡不舒坦,冻了生病了更去了多的,人还受罪。” 吴氏道:“就是这话。我还想给清哑再弹一床盖的,她嫌盖多了压得透不过气。我就没弹了。” 清哑看着她们自忙自说,始终含笑。 因腿上盖着棉衣,桶里热气不外溢,一会工夫,她和郭巧便浑身暖洋洋、脸色红扑扑的。郭巧在桶里踩她脚,小脚丫一滑一溜,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 阮氏喝道:“再闹!洗好了就上床去,不然又冷了。” 两人这才擦脚上床,忙忙地钻入被窝。 郭巧一把抱住清哑脖子,贴在她怀里只是笑,又道:“讲故事。” 清哑搂着她,软软的小身子,小胳膊腿肉十分结实,紧箍箍的,因也笑了,轻声道:“从前,有个小女娃,叫巧儿。” 郭巧丝毫不以为是说她,惊奇道:“也叫巧儿呀?” 清哑道:“嗯,也叫巧儿。” 阮氏将她们肩背的被子掖紧,一面道:“别闹你小姑,闭上眼睛睡。” 说完回身,提了洗脚水准备下楼。 吴氏则又环视屋里一遍,确认无事了,才道:“清哑,我吹灯了。火折子放在床头凳子上,你伸手就能够着。晚上起来当心些。” 清哑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吴氏“噗”一声吹灭了油灯,和阮氏借着楼下微光摸索着出去了,再回身将门带上,屋里便安静下来。 郭巧这一会工夫,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清哑也眼皮沉重,依稀还想起楼下那个少年含情双眼…… 水乡人家(种田) 第38节 ※ 与郭家的欢乐不同,张福田回家后,一直板着脸。 红枣问他,也不说,也不知怎么说。 但很快,张家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搭王老爹船的人回来后难免议论江明辉对岳丈如何孝顺,买了炭送来等等。绿湾村就这么大,虽是下雪天,人们却更有机会聚在一处。比如婆子媳妇们一块做针线,男人们吃饭的时候串门等等,那闲话就传开了。 张老汉一口气依然难平,觉得这辈子都难抬头做人。 红枣对公婆的脸色不堪承受,晚饭后回娘家去了。 “娘,我受不了了。”她红着眼睛对红娘子道。 “那怎么办?”红娘子慌了,怕她做意外举动。 “我想去城里。娘,你不是说,外婆有个很有钱的亲戚在县城么?还是大锦商。我会织锦,我织锦比清哑不差。娘去求求看。要是能帮我找个事,我也不用在张家受这个气。等我将来出头了,他们才晓得我李红枣的能耐!”红枣按想好的思路说道。 “那家呀……我们跟人家隔太远了。”红娘子为难道,“再说,就算求到了,你公婆和福田能答应你去?” “求求看再说。真要是好,他们巴不得我去。”红枣道。 “那好,年底有空,我去试试看。”红娘子道。 当下母女商议定,红枣才回婆家。 对着张福田,她又跟没事人一样,反竭力安慰他。 在她浓情蜜意勉励下,张福田深信自己比江明辉好一百倍,清哑本舍不得他,只因郭守业两口子强逼,不得已才另选了江家。 趁着他心情渐渐好了,红枣又向他进言,说城里如何如何的好,银子钱很容易挣的,他们要立个志向,去城里找机会,等发了财,叫郭家后悔、村人眼红云云。 张福田眼前顿时浮现郭守业对他低声下气的模样,还有清哑怯怯地望着他,两眼含泪、欲言又止,那时,他是理她还是不理她呢? 想的出神,都忘了这还是水月镜花。 “能成么?”好容易他才回神道。 “成不成的,先要想法子。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什么都不敢想。咱们又不拿本钱出来,还怕折本?就是多去城里看看,留心些机会。机会一来就别放了。等找到机会了,看那时人怎么说!”红枣继续鼓励。 “好,下回我去镇上多走走。”张福田道。 “嗳,我晓得你最能干了。”红枣依赖地靠在他身上。 她没有告诉张福田真相,只要说动他存了这个心就成了。 等她娘筹划妥了,她自然有法子鼓动他。 哼,她就不信自己不能出人头地。 江家一个小铺子算什么! 再说,清哑还不知能不能嫁得成江明辉呢! 黑暗中,她轻轻笑了。 第二日清晨,她和张福田去田里挖萝卜。 经过绿湾坝时,看见水上一艘乌篷船往乌油镇划去。 船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正是江明辉和郭清哑。 两人都系着斗篷,随风飞扬,身形俊秀婀娜,恰是一对璧人。 挽着篮子、挑着担子的红枣和张福田看呆了。 昨晚建树起来的好心情顿时坍塌。 清哑怎会坐船出来呢? 原是郭守业,早上一起来,看了天说今儿是大晴天。 清哑听了,就叫郭大贵去撑船,说要出去逛逛,顺便送江明辉。 吴氏慌忙道:“这么冷,你要去哪逛?” 清哑道:“看风景。” 郭守业他们听了都不解。 还是江明辉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郭大伯,大娘,小妹是想看看雪景。小妹作画要灵感,要多看,才能长见识。” 郭守业不懂什么叫“灵感”,但闺女会画,而且能把画的织到锦上、布上,还能让江明辉用竹子编出来,在他看来就是正事。 因此道:“去,去。叫你三哥陪你去。多穿些衣裳,别冻了。” 郭大有听见了,过来道:“天冷,我也去。” 吴氏忙又叮嘱了一番,几人才划了船出发。 预定将江明辉送到镇上,这一路雪景也够看了。 清哑站在船边,极目远看。 骤雪初晴,天气格外凛寒,很多地方都上了冻。远近一片银装素裹,只有流水呈黛青色,水上几只船来往。村庄都要仔细辨认,方可看得清。 寒气逼人,连呼吸都困难了。 喘息间,她呵出一团团白气,腮颊如涂胭脂。 江明辉禁不住伸手握了她手,觉得指尖冰冷,遂用双掌包裹住,用掌心温暖她,一面道:“冷吧?要是等太阳出来再来就好了。” 第34章 情怀 清哑没有抽回手,侧首道:“送你。” 她要送他,自然不能走太晚。 江明辉张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情义了! 不自觉的,他握紧那双柔荑。 因游目四顾,欣喜地示意清哑道:“看,太阳要出来了。” 清哑一看,果然一颗红彤彤的太阳正从一处烟村后升起。阳光映在屋顶的积雪上,霞光万道,美不胜收! 忽听江明辉又道:“看那边,什么鸟?” 清哑又顺着他视线看去,也不知什么鸟,背黑腹白,停在水边枯树枝上,四下张望找吃的。看它精神蛮好,并无严冬难越、寒颤抖嗦的凄苦模样。 这时,船拐弯,插入另一条水道。 江明辉见靠岸边的水面上结了冰,又欣喜地叫道:“小妹你看,那冰结得多好看,就像图画一样。” 清哑也看见了,忙叫道:“二哥!” 郭大有便回头看过来。 江明辉替清哑道:“小妹要看冰花。二哥,咱们把船靠边停一下。” 见郭大有神情愕然,又道:“就停一会,我不急。” 他以为郭大有是怕耽搁了他,所以这么说。 郭大有目光在他握住清哑的手上一溜,便将船往岸边划去。 到了河岸冰面附近,船才停下。 清哑在船边蹲下身,细看那冰花,也有似菊花的,也有似梅花的,也有似古树的,也有似鸟兽游鱼的……无不清奇瑰丽、巧夺天工! 郭大贵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冬天哪不都是这样子。” 江明辉笑而不答。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但眼下他们正耗费心神琢磨画艺,凡以前不留心的事物,眼下看来都不同,都能有所启迪。 清哑专注看冰花,便将手从江明辉手中抽出来了。 关注她的郭大有正找机会警告江明辉,见状才释然。 然他很快便又瞪大眼睛:只见他的小妹子看了一会,大概觉得手冷,竟将一只手塞进江明辉胳肢窝,江明辉忙夹紧胳膊,并用斗篷包裹住,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心内纠结不已,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他看看纯真无邪的小妹,又见江明辉只是包裹她手,嘴里还在和她议论冰花,这像什么,那像什么,并无占便宜的窃喜和猥琐神情,便生生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转过头,却发现郭大贵正气鼓鼓地看着那二人。 他瞅了他一眼,道:“走吧。” 郭大贵不满地瞪了江明辉一眼,将船桨插入水中。 重新上路后,许是站累了,清哑进舱坐下歇息。 江明辉依旧帮她捂着手,一面和她闲话。 “下回我回家挖些冬笋送来。你喜欢吃冬笋吗?”他问道。 “喜欢。”清哑点头道。 “以前你们家都是大嫂娘家送冬笋来吧?”他又问。 “嗯。”清哑点头。 “往后就多一家送了,包管你天天有的吃。”他大方地承诺。 清哑便笑了,知他家毛竹多,这话并不吹牛。 说笑一会,江明辉忽然眉头蹙了起来,道:“明年我去了县城,再想来看你就没这么方便了。” 从县城到绿湾村要大半天的路程,自然不方便。 清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似等他想主意。 江明辉在心里默算一番,道:“等明年过了,后年就好了。” 说完低头看向清哑,见她似不解,便笑着小声道:“明年你十五,后年十六。后年开过年咱们便能成亲了。” 清哑听得一愣:十六岁成亲? 水乡人家(种田) 第39节 江明辉见她这副神情,忙问“怎么了?” 清哑怀疑地问:“十六成亲?” 江明辉点头道:“嗳。十五太小了,怕不成。” 说着禁不住红了脸。 他也是听人说女娃儿要过了十五才能成亲。 清哑见说不到一块,索性不再问。 再说,这事也不是他俩能定的,还得长辈拿主意。 所以,她还是去问爹娘比较妥当。 她现在知道,这爹娘可疼她了,肯定不会让她委屈的。 江明辉见她不再言语,以为说服她了,继续道:“明年我努力做一年,在县城置办一所宅子。等咱们成了亲,你就跟我一块在城里住,咱们一块做生意。你想家的时候,我陪你回来看爹娘……要是钱不够,也不要紧,咱们就在城外买。城外便宜,能买大些,又有好风景……” 少年带着憧憬,慢声细语,十分温柔。 清哑也微笑,觉得他很有担当,也很能干。 在她前世,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在读书呢。 坐一会,她重新拉他出去,看沿途景致。 郭大有随意往后瞥了一眼,又继续摇浆。 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乌油镇渡口。 江明辉问道:“你们不去逛逛?” 郭大有道:“不了。你忙去吧。” 江明辉便道:“那我走了。” 说完却看着清哑,脚下不动。 清哑心下明白,催他道:“去吧。” 江明辉才不得不跳上岸,又回头和他兄妹作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清哑还望着那边。 郭大有看着小妹,笑容很淡,很淡。 他想起了张福田。 他本来很希望小妹忘记他,不要再为他伤心。现在她忘记了,也接受了家里为她寻的亲事,和江明辉相处很好。这本是好事,可是看见她对江明辉用情渐深的模样,他却喜欢不起来。 当初,她和张福田何尝不是这样! 他俩常在对面的竹林旁相会,他其实都知道。 那时候,他也以为这门亲事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最后却出事了。 眼下换了江明辉,若再生变故,小妹她…… 他不敢想下去,心里很不安。 一旁的郭大贵道:“二哥,咱们这就回家了?我肚子饿了。要不我上去买点吃的来。小妹怕也饿了,对不对?” 郭大有望向清哑,问:“小妹,想吃包子么?” 清哑老老实实点头道:“想吃。” 小镇的小吃很有风味,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生活在乡下,几个月也没去镇上一回,馋嘴是难免的。 可是,大早上划船这么远来镇上吃东西,会不会挨骂? 郭大有却道:“那咱们就去吃。” 郭大贵立即眉开眼笑,问道:“咱们都去?” 郭大有点头,道:“王老爹他们来了,叫帮咱们看下船,我们吃了就回来,很快的。” 郭大贵兴奋地应了一声,去跟人打招呼去了。 少时,他兄妹三个便上了岸,往集市走去。 郭大有见清哑四顾张望的新奇模样,笑笑,上前牵了她手。忽想起之前江明辉帮她捂手一幕,自己是哥哥,更应该了,于是又将那手放在自己臂弯里,用胳膊夹紧了。 清哑觉得暖和,便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两手环抱着他臂弯,既有依靠,也捂了手,十分自在。 郭大有看着依赖地靠着自己走的少女,神情温柔。 他们先去吃小笼包。 在摊边坐下后,郭大有一下就要了三笼,每人面前放一笼。 清哑等那老板娘子走开后,小声问道:“娘会不会骂?” 目光很认真地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 原只说出来逛逛的,结果又吃又逛。 她可以想见吴氏的脸色,肯定会说“净花冤枉钱!” 郭大贵“哈”一声笑了,道:“小妹,有二哥在你怕什么?二哥有私房钱,娘想管也管不着。我没带钱。我早上看见二哥拿钱了。” 他摆出一副赖定二哥的模样,搛了个包子整个塞进嘴。 郭大有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眼尖!” 又对清哑微笑道:“二哥带了银子的。先吃,吃完了再要。” 清哑遂放心。 想来二哥成家了,请吃一顿包子还是能的。 结果,他们吃完了没再要,而是换了一家吃豆花。 然后,又吃了锅贴、烧饼…… 最后,又去吃了炸豆腐、油条,然后将各样都买了些,又买了一包麻糖,这是带回家给郭勤他们吃的。 总之,郭大有这趟花了不少钱。 郭大贵眉开眼笑,摸着肚子满足地打嗝。 清哑走在郭大有身边,仰面看看他,终究没说什么。 拐过街口,她不禁停住脚步,迟疑地望着前方。 前面不远处就是江家竹器铺。 要不要过去瞧瞧呢? 心中浮现少年的面容,隐隐的,她竟然想过去。 郭大有见势不妙,忙哄劝道:“小妹,咱不去明辉那了。回头一耽搁又是半天,娘还以为我们怎么了呢,这时候还不回家。再说,去了明辉要留我们吃晌午饭,又要费心,还耽误他做生意。” 清哑想了想,仰面对他点点头。 郭大有才松了口气,遂带着她转身回渡口。 回去的路上,清哑觉得饱,又觉得冷,便要摇浆。 郭大有便让她和郭大贵一起摇,他在旁指点。 原主是会划船的,可她却是第一次,因此觉得很有趣,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 郭大有和郭大贵觉得,他们从来没见过小妹笑得这样明媚。 不一会工夫,清哑身上就热乎起来,遂清声叫道:“二哥!” 郭大有便笑问“累了?” 清哑点点头,把浆还给他。 等到家门口,那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 暖阳照耀下,积雪开始融化,屋檐、树梢不断往下滴水。郭家门前积雪已清理干净,郭守业正和郭大全、郭勤在清理道路上的积雪;吴氏婆媳在门口晒东西,进进出出搬了一趟又一趟;郭巧和郭俭却趴在廊下凳子上写字。 郭勤先看见他们,顿时大嚷“这时候才回来,去哪逛了?肯定在外头买东西吃了。” 朋友们,喜欢的别忘了推荐收藏哦! 第35章 谨慎 今天还双更哟,大家别忘了推荐票支持原野o(n_n)o谢谢! 清哑有些心虚,想这娃果真记吃不记打。 她扯了扯郭大有短褐后襟。 郭大有侧头,疑惑地看着她。 清哑问:“二嫂不说你?” 郭大有奇怪地问道:“说我什么?” 清哑道:“你花了钱。” 不等郭大有说话,郭大贵又笑起来,道:“小妹,二嫂最听二哥的话,怎会骂他!要是大嫂还差不多。不过大嫂也就是嘴上说说,她也管不了大哥,凡事还是听大哥的。” 郭大有也对清哑微笑道:“别瞎想。你二嫂不会的。” 神情自信满满,十分笃定。 清哑忆起二嫂说到二哥的甜蜜神情,也放下心来。 一时上了岸到门口,郭巧和郭俭都丢下笔跑过来,“爹”“三叔”“小姑”乱喊一气。 郭大有便叫端凳子出来晒太阳,一面将买的东西摆出来。 郭巧撅嘴道:“爹,你带小姑和三叔买吃的,也不带我。” 水乡人家(种田) 第40节 郭大有指着桌上的纸包道:“爹不是带回来了。” 娃儿们便一哄而上抢了起来。 清哑忙看向吴氏。 吴氏扯下头上包巾,一面在身上拍打,一面对她笑道:“花你二哥钱了?吃了又带了,可是花了不少。你二哥白攒了私房了。” 笑眯眯的样子,一点不生气,反倒十分高兴。 清哑略有些不安,目光又溜向二嫂阮氏。 阮氏正抱着几个枕头出来,拍了两拍,对着太阳挨个摆放在晒簸里晒,一面笑道:“看娘说的,当哥哥的照应弟妹,那不是应该的!小妹一年也不去镇上一回,她二哥就买些吃的,能花几个钱?兄妹们和和气气的,算这个账还不叫人笑话。小妹一年到头帮侄儿女鞋都要做几双呢。” 吴氏听了满脸笑容,十分舒畅。因问清哑去了哪里,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江明辉可跟他们一块等等。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或简短回话,一一答了。 蔡氏看着阮氏嫉妒地想,就数她会哄婆婆欢喜。 说了一会,清哑见阳光温暖,心情也十分好。便去楼上打开门窗,让阳光照进屋,然后坐在窗前,铺开图纸,耳听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投入设计工作。 一稿完工,下去喊了阮氏和二哥上来,一起到隔壁织机房。 她一面和阮氏共同操作那大花楼织机,按图织锦,一面请二哥在旁观看,按图示花样变化对织机提出改进建议。 郭大有则从木工角度考虑是否可行。 最近他们常这样配合工作。 这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有时忙一天也毫无成果;若有收获,也只是各人对织锦、对织锦的机器有了更深的认识罢了。 有时是吴氏和阮氏共同操作大花楼织机,清哑和郭大有在旁商议。 只有蔡氏的手艺差些,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去织布。 且说眼前,她姑嫂直忙到傍晚也才织出一小段锦。 阮氏看着那锦双眼放光,清哑却对着图稿沉思。 郭大有见天色不早了,劝她收工,说要吃晚饭了。 于是三人回到隔壁清哑卧房。 郭勤三小正伏在卧房当中的圆桌边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他们进来,急忙收声,互相挤眉弄眼。 郭大有等人见他们面前都摆着纸笔,以为他们在写字,也不在意,径直走到窗前桌案边。 清哑将图稿卷了起来,放入桌边一个贴有标签的竹篓内。 郭大有从桌上拿起一卷轴,展开一看,是一张大图,绘的是富贵牡丹。图右上角绘有一架宽屏风,就表示这图是做屏风用的:下面则是牡丹的网格编织图,密密层层的花瓣和枝叶都用横线标注了索引,旁边注有文字。郭大有虽不认识,想必是编织方法。 这样一幅图,若做成大屏风,其富丽堂皇的效果可想而知。 “这是给明辉的?”他问清哑。 他配合她做事也有两个月了,认识这些图的分别。 这张图不是织锦图稿。 清哑扫了一眼,点点头。 郭大有便道:“小妹,再画了图样,先不要给他了。” 清哑听了手一顿,向他看过来。 阮氏瞅了丈夫一眼,不动声色地下楼去了。 郭大有便在清哑旁边椅子上坐下,凝视着她,问道:“二叔公也是篾匠,你怎不把图送他呢?” 清哑愣神——二叔公家跟她有何关系? 郭大有道:“小妹,你还不算江家人。” 清哑愣怔间,模模糊糊有些明了他的意思。 郭大有轻声道:“二哥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叫你做了图先不给他,先攒起来,等将来出嫁的时候,当嫁妆带进江家。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现在你都送了,不明不白的,明辉倒没什么,他家里的人怎么想?还以为应该的呢。” 清哑沉默,私心有些不愿想那些是非俗利。 郭大有又道:“要说也是应该的,江家好你将来日子也好。二哥就怕你吃力不讨好,人家不当一回事。反正小妹也送了明辉不少图稿,他开铺子也够用了。再做了,先别给他,先留着。等将来你去了江家,再拿出来给明辉。那时候,你出了多少力、挣了多少钱,都是看得见的,也为明辉争脸面,你在公婆跟前也有脸面。” 清哑看着二哥,才二十二岁而已,还没有她前世年纪大。 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怜爱的,充满呵护关切的。 质朴内敛的他考虑这般谨慎精明,无非为了怕她吃亏。 前世,她是独生子女,除了爸妈,其他人都是外人,不会无条件关爱她,包括她的男友;今生,她多了几个哥哥,和爹娘一起无条件关爱她,这感觉让她很新奇,因此很依恋。 几乎没有犹豫的,她点头答应道:“好。” 郭大有便看着她宽心地笑了。 清哑忽又蹙眉道:“可是我想要样品……” 郭大有忙问:“什么样品?” 清哑道:“把图编出来,做样子。” 她不是头脑发热要研究竹丝编制技艺的,也不是纯粹为了江明辉,而是因为这项工作对她有帮助。无论是绘制图稿,还是按图稿编制出竹丝画,对她都有启发。 郭大有恍然,立即道:“叫你三哥做!” 口气不容置疑。 清哑点头,再没有异议。 她只是要编出个样品来,不是为了卖,所以手艺差些也不要紧。再者,她可以随意控制图稿,以粗一些的竹篾来编织所绘的图案,郭大贵便可以胜任了。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后面几个小娃儿吵起来。 郭大有转头问道:“吵什么?” 几人噤声,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清哑疑惑道:“都写会了?” 郭勤见郭巧就要张口,急忙掏出两根麻糖杆递给她,又拿了一根给郭俭,嘴里道:“我们歇会再写,先吃糖。” 郭巧飞快抓了麻糖杆装进棉袄的小荷包内,脆声道:“我们吃糖。没吵嘴。” 郭俭也跟着用力点头。 三小竭力做无事人一样,一齐望着郭大有和清哑笑。 他们自以为装得很像,其实破绽百出:郭俭是呵呵地傻笑;郭巧是弯着眼睛巧笑;郭勤装模作样地问“好吃吧,巧儿?又脆又甜,还不黏牙。”郭巧和郭俭异口同声道“好吃!” 清哑两辈子加在一块,也不了解小孩子,故此不在意。 郭大有虽然纳闷,但见郭勤吃东西能让弟妹,便也不在意了。 于是他又和清哑说起之前的安排。 后面,郭巧凑在郭勤耳边嘀咕两句,郭勤恍然,接着便埋头写字。 郭巧轻快地跑到清哑跟前,求道:“小姑,我写完了。再教。” 说完,还得意地瞟了一眼郭勤。 郭勤鼓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侄女上进,清哑不好拒绝,因道:“吃了饭再教。” 郭巧用力点头,靠到郭大有怀里,十分开心。 郭大有觉得小闺女很不对劲,只不知何故。 等到晚饭后,因天寒不便做别的事,也为了省灯油,一家人都聚集在堂间,围着一只火盆烤火,顺便说些闲话,吴氏婆媳手上都做着针线活。 那郭巧便缠着清哑教她背诗,十分勤恳。 长辈们见状,都夸她好学、聪明。 郭大全便笑问他兄妹认了多少字。 结果,郭俭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一个秘密。 这秘密是关于郭勤的。他虽决心要好好上进,然顽皮浮躁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哪改得过来,免不了还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他又想争气又要赌气又惧怕,所以不肯去问清哑,因此便问郭巧和郭俭。 才问了两次,那郭巧便觉得“免费”告诉他太吃亏。 小女娃眼珠一转,提出要收费,用吃的和玩的抵账。 正好今日郭大有买了好些吃的回来,三人都分了,于是双方商定以麻糖抵账。 然郭俭容易哄,郭巧却不好说话,在为一个字算多少麻糖的问题上,兄妹俩产生分歧,争了起来。就要翻脸的时候,惊动了郭大有和清哑。 郭勤怕说开来丢人,急忙妥协,按堂妹的主意,以一个字一根麻糖的价格支付了“教育费”,郭巧才没将这事嚷出来,反代为遮掩,以图下回交易。 经过此事,郭巧觉得这门“生意”很有前景,因此定下努力学习的目标:先跟小姑学,然后转教郭勤,以赚取吃食。 所以,她才急切要清哑教她。 第36章 不忿 得知原委后,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 郭勤羞愤欲绝,扫视众人,鼓着嘴不语。 其中,他尤其痛恨清哑:明明张嘴就能告诉他,却偏不说话,害得他跟堂妹讨教出丑。他实在想不通,用嘴说话一不要钱,二不费力,小姑做什么舍不得开口?然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经过上次罚跪后,他可是“敢怒不敢言”,再不敢骂小姑了。 郭巧却洋洋得意,笑得跟什么似的。 连郭俭都受到爷爷夸赞。 郭大全就骂郭勤:“不如弟弟妹妹,你把爹的老脸都丢光了!” 吴氏瞅着郭巧笑道:“照这么算,你们要给小姑多少东西?” 水乡人家(种田) 第41节 郭巧甜甜道:“我长大了孝顺小姑。” 阮氏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会哄人!” 但她神情却是很喜欢的。 蔡氏自然恼怒,因笑道:“巧儿就是讨人喜欢。你哥哥弟弟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我睡着了也笑醒了。” 阮氏便低头纳鞋底,不说话了。 说笑一阵,火盆里没了热气,她婆媳就起身,带娃们去厨房烧水洗漱。 这里,郭大有便告诉爹、大哥和弟弟之前对清哑说的事,并要郭大贵帮清哑做样品。 郭守业点头道:“老二想的周全。往后我跟大贵都学。” 原来,他并未明白清哑用意,只当她要自家人学会编竹丝画。 如果编制出来的东西真能卖那么高价,那他就该下苦功才是。 女婿再好,挣了钱也是江家的,不如自己会的好。 自此后,他和郭大贵便趁着冬日闲的时候,整天用竹篾编织,还去向本家族叔讨教,冻得手都僵了,也不肯松劲,这且不说。 腊月的时候,张家透出一则消息:李红枣和张福田都进城去了。 红娘子得意地逢人便显摆:红枣去了她娘家亲戚那织锦。那家是大锦商,见红枣手艺好,一月给七八两银子的工钱,额外还有四季衣裳,若能织出特别出色的锦缎来,另外还有赏钱呢。又体恤她刚成亲,新媳妇一人在外不方便,连张福田也收留了,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一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他小两口不但不用在家啃老本,反能额外挣钱,不几年就能在城里挣下一份家当了,从此可是过好日子了。 绿湾村的人听了艳羡不已。 张家人自张福田夏天出事以来,首次在村人面前昂起了头,见了红娘子称“亲家”,算是正式认可了这门亲戚。 郭守业两口子听了心里当然不痛快。 害了他闺女还过得这样滋润,没天理了! 吴氏对两个儿媳冷笑道:“吹得上了天!当城里银子随便人捡呢。她(指红枣)织锦赶不上我清哑一半好,要是能挣那么多,清哑要是去了,还不叫人供起来了?哼,还没去了三天,就作兴得不知姓什么了!” 阮氏劝道:“娘别理她。日子是过的,不是吹出来的。” 蔡氏恶意道:“等将来他两个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再回来跟老张家讨饭吃,那时看她还吹不吹了!” 阮氏道:“就算她混下去了,也就是给人跑腿帮工的。咱小妹就不一样了,等明辉进了城,把铺子开起来,小妹嫁过去就是掌柜娘子,自己支一摊子家业,她能比得了?” 这话听得吴氏心怀大畅,连连点头。 自此她日夜盼望女婿尽早发达,好争一口气。 坐在太阳下编竹篾的郭守业耳听着她婆媳说话,手下一点没闲着,格外用心。郭大贵也在旁对着图纸编织,眼睛都盯花了,觉得这行饭实在不好吃。 腊月底,各商铺都纷纷关门,只剩有限的铺子做生意。 江明辉去了一趟霞照县城,趁机租下一处铺面。 安排妥后回到乌油镇,只等年后去城里开新铺子。 至二十七日,他再无心做生意,等不及天晚,一早就关了铺子赶来绿湾村。 “又画了多少了?” 见面,他迫不及待问清哑。 并非他惦记图稿,而是大过年的,他不回家却跑来郭家,似乎不大说的过去,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个堂皇的理由——拿图稿! 清哑摇头道:“没有。” 江明辉听了一愣,道:“没有?” 清哑点点头。 郭大有在旁抢着道:“小妹天天忙织锦、做衣裳做鞋,这几天又要帮忙打年货,没一天歇的,哪有空!怎么,你有那些还不够用?” 江明辉一听这样忙,急忙道:“够用,够!” 心里不免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他指望上清哑了。 想着,忙歉意地对清哑解释道:“我也不是专门来拿图纸的,我是……那个,看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做什么呢?” 清哑微笑道:“大扫除。” 江明辉又听愣了,对于这个词不甚领会。 然扫一眼搬在外面场地上搁着的家具物件,方明白他们在清扫屋子。难怪清哑头上包着头帕,腰间也系着围裙,其他人也都如此,桌上堆满了小物件,用包袱布盖着挡灰尘。 他便掳袖子帮忙,和清哑一块清扫、擦拭。 郭大有对郭大贵使了个眼色,道:“你去帮一把。” 郭大贵竟能领会其用意,忙跟了过去。 郭大有并非厌弃或不信任江明辉,只是他已成亲,想的不免深远些:妹妹还小,和江明辉又情投意合,两人在一处甜甜蜜蜜的,若是一个不留心,卿卿我我起来,虽不至于出大事,总是不好。 私心里,他不希望小妹对江明辉用情太深。 当然,若成亲后再亲密就无事了。 因此,他令郭大贵在旁看着,有人在,他们总不至于太忘情。 江明辉一无所知,与郭家兄妹许多话说,乐而忘返。 然晌午吃饭的时候,郭守业对他道:“明辉,下午你家去吧。不是我赶你走,是不敢留你。年底最是事多,你家去帮一把也是好的,铺子的事也要跟你爹娘说说,叫长辈放心。等过了年你再来,那时闲,住几天也没事。” 江明辉脸红了,应道:“嗳,我也是准备下午就走的。” 清哑替他尴尬,因刚才他还说下午做什么什么,并无走的意思。 可她也不好留他,只好同情地瞄了他一眼。 江明辉面色很快恢复自然,对她一笑。 清哑诧异,不明白他何事高兴。 等饭后,他急匆匆收拾东西要走,一面悄悄对她道:“我回去挖些冬笋,明天送来。还有几幅竹编图,我上次叫哥哥帮你镶几扇屏风,估摸着做好了,我就拿来。你等着我!” 清哑听了微笑,也轻声道:“明天杀猪!” 江明辉听了眼睛一亮,振奋道:“我赶快些来吃晌午饭!” 两人相视而笑,于是爽快分别,郭大贵送他去渡头搭船走了。 江明辉到家后,向爹娘兄长回禀了铺子经营情况,又道在县城租了什么样的铺子,租金多少,将进出账目交代清楚,交回余银。 江老爹对儿子很满意,问他新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江明辉说要等正月十五以后。 江老爹道:“到时候你带竹根去。跟着你学,也能看铺子。” 竹根是他大伯的孙子,正跟他学手艺。 江明辉也想找个小二,堂侄竹根是个机灵的,便应下了。 此事商定,他爹又吩咐道:“家里才挖了些冬笋,还有些干货和肉,等你回来送去绿湾村你丈人家。定了新亲,就要送年礼。再说,清哑帮你那许多忙,咱们要晓得好歹。” 江明辉听了大喜,忙问“挖了多少笋?” 江老爹道:“忙的很,就你二哥和我昨儿挖了一天。” 江明辉忙道:“我再去挖些。” 江老爹道:“都这时候了,还挖什么?隔壁大头菜家,我听你蔡大娘说,也挖了不少冬笋要送给女婿。咱两家凑一堆也有一两百斤了,够他们过年吃的了。先就这样,等你回来再挖些,年后上门拜年的时候带过去,正月里吃还新鲜呢。” 江明辉一想也是,遂不再坚持。 当下,他看着爹娘收拾送给郭家的东西,一一装起来,有:两篓子冬笋、一条猪肉和一块猪板油、一大包干菌子、五斤干花生、五斤红豆、五十个鸡蛋,还有一卷红布,很是丰盛,不禁笑容满面。 忽想起什么,忙问大哥:“大哥,那屏风可做好了?” 江老大道:“做好了。” 江明辉道:“我明儿一块拿去。” 江大娘警惕地问:“什么屏风?” 江老大便道:“明辉帮他媳妇做的屏风。” 江大娘不悦道:“送这么些东西还不够,还要送屏风?那些画一幅值好多银子,送四扇屏风多少银子?你这也太败家了!你干脆把家搬到郭家算了。” 江明辉道:“娘,那是我做了送清哑的。” 江大娘道:“你做的就不值钱了?兄弟两人搭手,费那么些工夫,说送就送?” 江明辉无奈道:“清哑帮了我好大忙的。” 江大娘道:“帮什么忙?不就画了几幅画儿么!” 江老爹喝住他们,道:“他娘,清哑帮的忙可不小。咱们照着图编,省劲又省心,编出来还好看。明辉要送就送吧。” 江大娘撇嘴道:“说得她跟神仙一样。她画得再好,咱们不编出来,也变不成银子。” 江老爹瞪眼道:“她要不画,咱们就编不出这样好的来,也编不快!” 江明辉点头道:“娘,这么卖还是清哑帮我出的主意呢。” 江大娘也感谢清哑对江家的帮助,却极不忿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说得好像她儿子是靠着媳妇才能出头的一样,那可不成! 回头见了亲家母,说起来她可不要矮一截? 她便质问道:“她画得再好,还不是明辉教她的!” 这点江老爹同意,也觉得清哑之所以能作出那些设计图,是得益于江明辉的指点,不然一个不懂篾匠的女娃儿,怎么会那个。 但他为人实诚,并不觉得这是应该的,依然感激清哑。 因对江大娘道:“你看我编了几十年,你画一个我瞧瞧。” 江大娘顿时哑口无言。 别说画那么复杂的设计图了,便是笔她也拿不稳。 因气得摔手道:“送,都送!送光了我也不管!” 碎碎念:看过了,别忘了投推荐票给原野哟! 水乡人家(种田) 第42节 第37章 捣乱 江明辉见爹总算说得娘让步了,不敢再惹她生气,忙跑了。 当晚,他又知会蔡家,让准备好东西,明日一块走。 次日一大早,他便和大头菜一块摇船去了绿湾村。 到郭家,才是半上午。 郭家果真在杀年猪,又忙着打豆腐。 穿着油腻腻大褂的屠夫和郭大全站在场院当中说话,一个椭圆形长木桶摆在场院一角,是用来烫猪用的,人看了喜气,猪看了寒心;厨房里正烧热水准备烫猪;郭大有和郭大贵在支门板,等会好给猪开膛剖肚,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见他们来了,郭家兄弟忙下坡来水边接应。 一篓篓、一包包的东西搬上岸,堆了一堆。 屠夫问明是谁人送来的,忙恭维说江明辉人品好、家业好、郭家闺女好福气等等,郭守业两口子听得满脸笑容,很是觉得光彩。 江明辉亲自和郭大贵将那四扇屏风搬到楼上清哑房内。 一番斟酌后,将屏风摆在床前约三尺之地,隔出里外空间来。 清哑见那屏风下面立脚是以竹筒和竹篾编制而成,打磨得纹理细腻光滑,上部框内则镶嵌着梅、兰、竹、菊四幅竹丝画,正是她设计的,一眼看去,比木质屏风另有一种清新雅韵,心内十分欢喜。 “这是我编的。”江明辉轻声告诉她。 “谢谢!”清哑仰面对他道。 “谢什么!编得不好。等两年我手艺长进了,把这个不要了,我重新给你做好的。”他望着她许诺。 清哑便微笑点头。 “小妹不要了给我,我要。” 郭大贵稀罕地抚摸那屏风,爱不释手。 江明辉和清哑相视而笑。 江明辉心想,等将来他做开了,送给舅兄几扇屏风还不是好容易的事,怎会让他捡清哑的呢,不过这话眼下却不好说的。 这时,楼下传来猪叫声,开始杀猪了。 “走,下去帮忙。”郭大贵扯江明辉胳膊。 “我不敢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明辉不想干那活计,只想和清哑一块待着,因此不愿下去。 郭大贵死活拽了他下楼,清哑也跟着下来了。 外面场地上,郭家兄弟和大头菜已经绑了“嗷嗷”嚎叫的大肥猪准备宰杀,小娃们都围在一旁观看,清哑见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见江明辉死活不敢上前,替他解围道:“帮我剥笋。” 江明辉求之不得,便和她坐在廊檐下剥冬笋。 郭大贵无法,又想在廊下剥笋,众目睽睽之下,谅这小子也不敢拉小妹的手,所以就自顾上前帮忙去了。 江、郭二人坐在小板凳上,也不去看杀猪过程,只顾剥笋说话。 才剥了一个,江明辉就夺下清哑手上冬笋,拿起她一只手掌凑近了细看,一面道:“你别剥了,让我来。这笋子皮又硬又毛糙,把你手划破了,这点指甲也弄断了。” 清哑倒不知如何说了,便看着他剥。 江明辉便笑着告诉她,先只拿了这么多冬笋来,尽管吃,等回去他再挖,到正月初二来拜年的时候,再送一批来;又跟她说家里存了多少竹丝画,哥哥他们正加紧制作;又跟她细算在乌油镇一月赚了多少银子,等去霞照县开铺子,租金贵许多,不知结果如何,等等。 说得投入,不知不觉耳边清静起来。 原来,猪没叫了,连哼哼声也没了,已经杀了。 郭勤郭巧郭俭看完热闹,都轰然转移到廊下,各自霸住一副大小凳子,忙不迭写字。因清哑在旁,正好求她指点教导。 郭勤今天十分高兴,因为他可以问江明辉。 清哑今日教了一首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因近日下了好几场雪,她便要教他们学这脍炙人口的名作。 郭勤老是记不住“绝”和“踪”字,便问江明辉。 江明辉倒爽快,逢问必答,都告诉他了。 郭勤很高兴,遂用心记诵,又低头抄写。 可是,那江明辉对着清哑竟有说不完的话。 先说编织竹丝画,后说店铺生意,再又说镇上趣事:什么谁家夜里忽然进了贼被他家狗咬伤啦,又什么谁家闺女出嫁的时候走在半路上轿子忽然坏了,把新娘子掉下来啦,又是谁家儿子看上了一姑娘,跪着给人磕头求亲啦…… 清哑听得目光闪闪,满心有趣。 郭勤三小也不由听住了,傻傻地望着明辉叔。 等一件事说完,刚才问的什么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他不得不再问一次。 可是江明辉正和清哑说得热乎呢。 郭勤也是知道好歹的,就想先等他说完了再问。 好容易等一段话说完,他赶紧问了。 江明辉就又告诉他一遍。 郭勤又开始记诵,翻着两眼望天,嘴里叽叽咕咕,使劲碾压,务必要让所念句子在心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可是,旁边又传来江明辉说话声。 他不觉又竖起耳朵听,然后又忘了所念的。 几次下来,他忍无可忍了。 他可是打算认真学的。 逮着小姑教一遍容易嘛! 然自从江明辉来了以后,时刻不离小姑左右,废话一箩筐,他没法问也没法记,要怎么学? “明辉叔叔,你怎这么多话?”郭勤质问。 江明辉看着瞪视自己的小娃儿,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和小姑说话。我都没法读书了。”他道。 “我也是。”郭巧也指控。 “我也是。”郭俭也附和。 两个小的跟郭勤比,另有一番感受——被忽视的感受! 郭巧觉得,只要江明辉一来,跟前跟后紧随小姑,小姑便不像平常那样宠爱关注她和弟弟了;她写对了字、背会了句子,告诉小姑,她也心不在焉,不像以前露出满眼赞赏的神色;问她字,她也不大理会,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她忍无可忍。 面对三个小娃儿的指控,江明辉脸涨成一块大红布。 见他这样,清哑也不好意思,无奈地和他对视。 侄儿女好学是好事,本着学习为先的原则,她示意江明辉去教他们,自己剥笋。 江明辉便将凳子挪到郭勤身边,一心教他们。 三小对这结果很满意,重新写的写、念的念。 可是,郭勤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那性子,心是散的,眼是花的。 他背诵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瞄一眼,便知那边猪已经烫好,刮得白白的,被抬到门板上开膛剖肚,且有村人来买肉了;鼻子耸一下,便闻见厨房传来煮豆浆的香气;自觉走神,忙收摄心神回到眼前诗句上,于是又忘了“绝”字怎么念,就要问江明辉,一抬眼,却见他正对着清哑嘴巴一开一合的做口型…… 他生气了,大喊“明辉叔叔!” 江明辉因见清哑剥了几个笋,弄断了两根指甲,心疼的很,就不要她剥了。然想起难缠的郭勤郭巧,忙又闭上嘴,扯了扯她衣袖,张嘴无声问“够了?” 清哑辨别唇语能力超强,一看就知道他说什么。 她摇摇头,表示还不够。 江明辉又问“还要剥多少?” 正忙着打哑语,就被郭勤喝断了。 他如同窃贼被逮个正着,脸迅速又涨红。 郭巧也发现了,目光鄙视地看着明辉叔叔—— 哼,说话就说话,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 江明辉觉得十分无奈,拿三小无法可想。 这时,郭大贵跑过来,一把扯起他,道:“走,帮忙舀豆腐脑。要压豆腐了。” 江明辉再没有借口推辞,只得站起来。 临走前,犹牵挂刚才的事,问清哑“还不够,还要剥?” 是直接喊出来的,也不做口型打哑语了。 清哑点头,道:“要做豆腐包、豆腐饺子、炸糯米圆子……” 这些都要用到冬笋,所以要多剥些。 郭勤兄妹三个一听要做这么多好吃的,像豆腐包子和豆腐饺子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顿时精神大振,都丢下笔,跑来帮清哑剥笋。 江明辉看着清哑笑了,这才跟着郭大贵去厨房。 接下来,清哑一直在厨房里忙,调拌肉馅,做豆腐包子、豆腐饺子,揣糯米圆子。两个嫂子忙着做杀猪饭,请长辈吃。至下午,也来帮忙。一直忙到吃晚饭。 吃过晚饭大家又收拾半天,才坐下歇息。 当着许多人,江明辉自然不好跟清哑说知心话。 好容易等各自散去,清哑却没去三哥房里,而是上楼去了。 他又不能跟上去,徒自心焦,也无心和郭大贵说话,只好睡觉。 水乡人家(种田) 第43节 第二天清晨,他在琴声中醒过来。 这个清晨便充满了春意。他闭眼听着,仿佛看见自己和清哑划着小船在荷叶丛中穿行,荷叶的青气、荷花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蝴蝶和蜻蜓在荷塘中翩翩飞舞…… 他一直等琴声停了才起床。 才穿衣梳洗完毕,清哑就来了。 她手上托着一件夹袍和一双鞋子,展开让他试。 夹袍外罩是圆领湖蓝底织锦长袍,上面织着一丛丛兰草,十分鲜明清雅。为方便拆洗,里面另用绸面和棉布做的夹层。还配了一条同色腰带,前面并排三个扣环,非金非玉,却是青竹做的。 江明辉惊喜道:“你叫我做这个扣,是做这个的!” 原来,那扣环是清哑画了样子,请他做,他回家叫大哥做的。 今天依然双更呢,求推荐收藏。 第38章 虚荣 清哑含笑点头,“昨晚才赶好。” 江明辉这才明白,昨晚她早早上楼原来是赶衣裳。 清哑推他胳膊,示意他去试穿。 江明辉忙去床后换了出来,看着她问“怎么样?” 清哑上前,帮他系上腰带,整整衣领、扯扯衣襟,然后退一步端看,只见丰神俊朗一个少年,竟有几分大家公子味道。 郭大贵和大头菜在旁看了,都眼红羡慕不已。 郭大贵手捻着那衣料,嫉妒道:“我都没有,你倒先有了。” 江明辉又是欢喜又是尴尬,不知所措地看向清哑。 清哑歉意地对三哥笑笑,“下次帮你做。” 并非她见色忘亲,而是娘让她做的。 她那天织出这段锦,不知给三个哥哥谁做。 吴氏便说,谁也不做,给明辉做。 江家过年肯定要送年礼来,郭家要回礼,回衣裳鞋袜之类的,一来可展示闺女的手艺,二来亲手做的心意自然不一样,比其他东西更合适。 她这才帮江明辉做了。 这事郭大贵也知道,自不会埋怨妹妹,不过说说而已。 当下江明辉换下新衣,重穿上自己衣裳,出去吃饭。 饭后,郭家也将给江家的回礼打包装筐。 江家有肉来,郭家当然不能再送肉过去,因此送了一对红鲤鱼、一对桂花鱼,还有红枣,都是吉祥又实在之物;然后,吴氏又把昨日做的豆腐包子、豆腐饺子和油炸糯米肉圆子分别装了两斤,加上送江明辉的锦衣和鞋袜,这回礼也很体面。 给蔡家的年礼是一样的,只没有锦衣,而是蔡氏帮老娘做的一件棉布对襟褂子,鲤鱼也小些,豆腐包子等少一半。 一切打点妥当,江明辉便不得不上路了。 算起来,年初二他再来,也不过就隔两天工夫。 可是,话却不是这么说的,再来就是明年了。 江明辉和清哑便有些难以分别。 清哑还要好些,有爹娘、哥哥嫂子和可爱的侄儿女占据她生活,整天忙来忙去,热热闹闹准备过大年,这气氛对于她很新奇,所以和江明辉分开还不觉太失落。 江明辉一想到要离开清哑,心简直就空了,对于回家后种种皆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觉索然无味。 要是能跟清哑一块过年,那多好! 再不舍,也是要走的。 明天腊月二十九,就是过年了,因这年没有三十。 于是咬咬牙上了船,满腔萧索如同水乡冬日的田野。 回到家,他将郭家回礼拿给爹娘看。 江老爹夫妇见那对大红鲤鱼一样大小,极为难得,十分满意;再看那件锦衣,更是眼前一亮。说是一件,其实有两件:锦衣罩在外面,里面夹衣包括里外两层,一层绸布,一层棉布,中间铺了薄薄的棉花,还用细密的针线缝出大花纹,以固定棉花,防止乱窜。 江大娘手举着衣裳,里外翻转检查。 江老爹也在旁觑着眼看,叹道:“这锦是清哑织的?” 江明辉得意地点头。 江老爹又问:“衣裳也是她做的?” 江明辉道:“那当然。” 江老大摸着那腰带上的扣环道:“这个是我做的。” 江明辉忙道:“清哑说大哥做的好漂亮呢。” 江老大摸着头呵呵笑了。 江老爹道:“清哑手真巧!” 江明辉满心认同,心情稍好一些。 面对这些,江大娘也没话说,挑不出一点失礼。 但她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江家过去的礼也丰厚。 光那四扇屏风就值多少银子了? 她想,总算郭家还知眼色、会做人。 因大家只顾看这些,对豆腐包子、豆腐饺子等反没留心,想着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然等吃饭的时候热了一尝,原来都是掺了肉的,做法精细,味道更是妙,因此都赞不绝口。 江明辉便道:“别看就这点东西,那馅儿可是清哑弄了一下午的,有七八种料呢,剁得精细。豆腐包子用豆皮包的,包好了,还要在老汤里卤一遍;豆腐饺子填了馅,用一块块的小纱布包好压实在,不然容易散,然后再上蒸笼蒸……炸糯米圆子里面也有肉……” 众人这才明白,这几样也不是寻常的回礼。 江大娘当即要儿媳妇拿碗来,一样捡半碗起来。 江老爹忙问:“做什么?” 江大娘道:“送些给他二婶和五奶奶尝尝。” 江老大忙道:“娘,拢共才这么点,咱们自己吃还不够,还送人?” 江大娘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明辉媳妇家送的,叫他们都尝尝,也是个意思。敞开吃,有多少吃不完?你这么馋,回头过了年跟明辉一道去他岳丈家吃去。看人不笑话你!” 大家听了都笑了。 最后到底还是捡了些送了。 对于江大娘来说,越是这些东西好,越不能自个囫囵吃了,必须送给亲戚尝,然后让他们在村里传扬。 因为这不是吃东西,是吃脸面! 清哑做的衣裳等明辉穿出来,人家就会看见,看见了就会问;清哑做的吃的,若是不送给人尝,别人怎么能知道呢? 听她吹当然不如亲口尝了体会深刻,所以她才要送。 这样方能让大家知道江家定了一门多好的亲事! 江大娘的目的达到了。 到正月初一,走家串户拜年的时候,毛竹坞传遍了江明辉的媳妇能干手巧,家底丰厚,人长得又好看,真是百里挑一! 跟绿湾村张家沾亲的那个表姐,人称“九姑婆”,对张、郭、李、江四家牵扯的来龙去脉颇为了解,心中自有一套见解。 因对江明辉身上的衣裳无法诋毁,对江家族亲吃过的东西也无法挑出意见——那做法她听都没听说过——于是认定郭家这样费心思给江家回礼,是上赶着求好的意思。 为何呢? 因为郭家闺女退过亲! 退过亲的人名声不好听,难嫁人。 几个婆子一块闲话时,不知不觉又说到这件事上。 九姑婆惊喳喳地对江大娘道:“到底是江家,要家底有家底,儿子又出息。怪道郭家那么热心,又是答应陪二十亩田,又是帮明辉做衣裳,又送吃的……生怕江家不肯答应亲事,拼命倒贴。要我说,这门亲江家是吃亏了些,到底郭家闺女退过亲的,名声不大好听,容易嫁不出去。你家明辉就不同了,求亲的踩破门槛。我说嫂子,你怎么不想想好就答应了呢?我认得两个闺女,比郭家的强许多。明辉要没说亲,我就能保媒。” 江大娘忙道:“退亲不怪郭家,是先头那家儿子不要脸。” 她维护清哑名声,就是维护江家名声。 若不然,难道承认江家娶了个不名誉的媳妇? 那不是自己打嘴巴么! 九姑婆神情僵了下,讪笑道:“郭家这也太热乎了。先前跟张家结亲的时候,可没说陪嫁二十亩。还有衣裳,那好的衣裳郭家儿子都没有呢,就舍得给明辉做。这不是倒贴是什么?” 对于这点,江大娘却没与她争辩。 人家倒贴求儿子,对江家来说是有脸面的事,所以不用否认。 江家送郭家丰厚年礼的事,她也大度地不说。 她只“谦虚”笑道:“郭家最疼闺女的。郭亲家最喜欢明辉,看得他跟亲儿子一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比我和他爹还看得重呢。我那儿媳妇也手巧,我们家做的竹丝画,都是她画出来的呢。” 她心里一热,便将这事说了出来。 九姑婆等人都睁大眼睛,都惊异万分。 待问明白怎么回事后,更加感叹。 因此,江大娘这一解释,不仅没消除传言,反而坐实了郭家拼命使手段倒贴以求嫁女的事实。 蔡大娘听说这事,不禁替女婿家辩解。 可她越辩解,人家越觉得她心虚,正是越描越黑。 这些事,郭家均一无所知。 一家人忙着过年,忙得脚不沾地,劲头十足。 水乡人家(种田) 第44节 今年虽有退亲的晦气,结局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因为换了个比原先还要好的女婿。只一想年初二新女婿登门,郭守业两口子就浑身是劲。 俗语说的好,“远是亲,近是瘟。”亲戚近了难免不那么亲香,就算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也抵不了相互间磕磕碰碰的。所以,往年张福田也要到郭家走新年,却不像今年江明辉给郭家人的期盼大。 在这样氛围下,清哑虽然有些思念前世的爸妈,碍于现实,却也只能认命,帮着娘和嫂子张罗年货。对于吃喝,她的见识自然不是郭家婆媳能比的,因此郭家今年比往年多做了许多新鲜稀奇的吃食和菜肴。 家里到处飘香,郭勤三个小的都乐疯了。 清哑每做出一样来,都要弄些给他们尝尝新。 蔡氏、阮氏见了欢喜,不住吩咐“别乱吃,当心年饱。” 然就算每样只尝一口,三个小的也吃了个肚儿圆。 大年下的,对于这情形吴氏很包容,没有呵斥孙子。清哑每做出一样新鲜吃的东西,她都会吩咐一声“把这样捡些收起来,明年女婿头一回走年,不能把剩碗碟摆出来招待。” 两个儿媳答应得脆脆的,各样东西都收了一份单放。 天黑后,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赶趟似的。正屋廊檐下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东西厢房门口也挂了。灯笼骨架是郭守业自己做的,买了红纸糊在外面。清哑还在每个灯笼上写了“平安”“富贵”等字样,虽然简单通俗,但对于农家来说,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一切就绪,十里八乡爆竹声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除旧迎新的过程轰轰烈烈,绝非清哑前世可比。 她只觉心中欣喜压不住往外冒,转身走进堂间。 祭祖的香案就摆在厅堂上方,她点了三炷香,跪下拜了三拜。 这是拜前世的爸妈,祝福他们平安,不要挂念她。 正虔诚地跪拜,就听外面有说话声,不似家人那样兴奋,带着些哀婉的恳求。她拜完了,便起身出去看究竟。 加更了,求推荐支持原野! 第39章 细妹 廊檐下,站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衣衫破旧,牵着个黄瘦的小姑娘,正哽咽地对吴氏说话:“……当家的这一倒,吃了几服药,我们就扛不住了。上回借了东家两百文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还,不能总是借。细妹今年十二了,样样家务都会做,我就想,东家……要是想给小姐找个伺候的,她手脚还算伶俐……” 说到后来便没了声音,想是觉得惭愧。 这是郭家的佃户杨安平的媳妇和闺女。 郭家有两户佃农,另一户姓朱,叫朱顺。 清哑看向那个“细妹”,还真是人如其名,好细瘦的一个小女孩,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润泽。 见她打量自己,细妹慌乱低头,自卑又瑟缩。 清哑心头有酸胀的感觉,冲淡了过年的喜悦。 吴氏叹了口气,招呼道:“杨家妹子,进屋坐吧。我看看这事……我跟他爹说说,总不能叫你年三十卖女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我们清哑也不是什么小姐,不要人伺候。她倒天天帮我做许多的事呢,比她嫂子都强。唉,我就当给儿女积积德,我再帮你一回。” 说着,扬声叫郭勤喊爷爷来。 郭守业父子正在西厢耳房整理东西。 那妇人不住口道谢,跟着吴氏进了堂间。 清哑没有跟进去。 落魄到这个地步,大年三十晚上要卖女儿,任谁都高兴不起来,也不愿被人围观打量。她就算没有恶意,站在那,细妹也会把自己与她做对比,岂不难堪! 她便站在廊下,就着屋内透出的灯光和灯笼光芒看雪。 光影内,雪花兴奋地追逐飞舞,透着一股无声的热烈。 她一面看,一面竖着耳朵听屋里说话。 “……我是真心的,不是故意的赶在今晚上来借钱,叫东家过不安生年。东家就算好心,还能帮我们一辈子?总是我们没有田亩,平常还好,一有个三灾两病的,就熬不过去了。要是东家要了细妹,我们也能喘口气。不是我做娘的心狠,我们帮郭家种了这些年的地,晓得东家品行,说是卖女儿,细妹在郭家我们放心。要是换一家,不晓得好歹,我哪舍得……” 这时,郭守业从西厢过来了。 看见廊下的闺女,忙道:“站外头做什么?别冻了,快进去!” 清哑想了想,跟着他一块进了屋。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细妹,要听个清楚。 郭守业进去后,杨安平家的急忙站起来,叫“东家。” 郭守业看了她一眼,就在桌旁坐下了,问吴氏“什么事?” 吴氏就把杨安平媳妇的来意说了。 郭守业就沉吟起来。 佃农要交租、要交税,丰年才能得个温饱,遇上灾年或者生病等情形,卖儿女是经常见的。冬月里,杨安平不小心得了风寒,病倒了,谁知就走到这一步。 只不过,他看惯了世情冷暖,并不像清哑那般悲悯。 这世上穷人多的很,都这样悲悯哪里还有日子过。 甚至,他还看出了杨安平媳妇的一点小心思:把闺女卖到郭家,日子肯定比在杨家过的好;运气好的话,郭家图省事,说不定就把细妹许给郭大贵了;就算不许给郭大贵,跟着清哑学织锦学茶饭和女红,也不吃亏…… 然他自有打算:郭家不过将就能过,可不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就是清哑,那么能干,细妹来了,还不知谁伺候谁呢。就算把细妹调教出来,清哑又要出嫁了。至于许给郭大贵,那不可能,他儿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怎么会买个童养媳呢。 想到这,他和吴氏交换了个目光。 两人几十年的夫妻,颇有灵犀。 吴氏便对杨安平媳妇笑道:“杨家妹子,你别急。谁这辈子还没个难过的时候,挺一挺就过去了。你们家也就老杨病了,才这样子。我借你一两银子,你先用着……” 正说到这,忽然瞪大眼睛。 只见清哑从东次间出来,手里拎了个篮子,满满一篮子东西,沉甸甸的。看得见的有豆腐、豆干、糯米肉圆子,还有一块肉;看不见的有两个纸包,不知包的什么;另外有个小瓦罐子,吴氏记得是装米糖的。 清哑走到杨安平媳妇面前,把篮子递给她。 杨安平媳妇哪里敢接,结巴道:“不能要!这怎么好拿的!” 一面把眼光去看吴氏和郭守业。 清哑便道:“爹,娘,明年让细妹来帮我。” 不是伺候,是帮。 细妹闻言抬头,瞪大眼睛看她。 清哑眼神安静,并没有施舍的宽容和怜悯。 莫名的,细妹忐忑的心就安宁下来。 吴氏不知如何说才好。 不答应,闺女没面子;答应,舍不得。 她便望向郭守业。 郭守业脑子急转,忽地醒悟过来,急忙道:“杨家妹子,你就收下这些东西吧,回去好好过个年。大全他娘,你再拿一两银子给她帮老杨看病用。”转向清哑又道:“清哑,你写个借据来。”再转向杨安平媳妇,“多的话不要说,先把年过了再说。明年我们家活计多,就叫细妹来帮忙,给工钱的。这不比你卖女儿强?” 杨安平媳妇不料有这番转变,呐呐道:“这……这怎么好?” 吴氏虽不知老头子什么心思,却很相信他,因此笑道:“我都敢借,你还不放心了?放心吧。这篮子东西是送你的,不用还的。你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回去做顿好吃的过年吧。” 杨安平媳妇这才相信是真的,拉着细妹就跪下磕头。 吴氏急忙扶了起来,一面对清哑使眼色,要她去写借据。 清哑便上楼去写了,半响转来,把张字纸递给郭守业。 杨安平媳妇深知郭家,要说大奸大恶那是不会,但两口子精明过人却是无人能及,否则也不能攒下这份家业了。今天平白送这些东西给她,可不是吴氏大方,全是她闺女的意思。 因此,她见清哑来了,拉着细妹又给清哑磕头。 清哑吓一跳,忙闪开来。 闪避间,碰见细妹目光。 怯生生的,却充满感激和信赖。 她便微微对她轻笑。 细妹也动了动嘴,羞怯地低头。 两人都很安静,交集无声无息。 这时候,杨安平媳妇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姑娘写的字纸,我还能不信!东家也不是那欺压穷人的,我们哪一回不是这么摁的手印,从来没见郭家骗过人。” 原来是摁手印呢。 清哑没有再插嘴。 有借有还,这是常理。 爹娘平日是怎么俭省的,她都知道,所以并不充烂好人。 至于送杨家的那些东西,她自有理由说服爹娘。 吴氏见事完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因又对杨安平媳妇叮嘱道:“别的东西我就不说了,你都晓得怎么弄,就是这豆腐饺子和豆腐包子,最好用蒸笼蒸热了吃,别在水里死劲煮,煮烂了就没味道了。”想想又问,“你家里米还有吧?鱼总有的……” 杨安平媳妇急忙点头,道:“有……米。鱼也有。多谢东家了。” 又千恩万谢了许多遍,才挽着篮子,牵了细妹出去。 细妹回头看清哑。 清哑也看着她,依然没说话。 细妹就转过身去了。 她们在门口遇见阮氏,又寒暄几句,感谢一番,才走了。 阮氏等她母女走得看不见了,才对屋里道:“爹,娘,咱过年了。” 那郭守业正低声对吴氏说话,“……到时候要找许多人。细妹这样的,正好能帮忙。” 吴氏一边听,一边对外应道:“嗳,端菜吧。” 阮氏就回头去向厨房。 清哑听了爹的话,放下心,也跟着去了。 这里,吴氏失悔道:“你不早说!要是这样,不如把细妹买下来,用起来才好放心。” 郭守业斜了她一眼,道:“用的人多呢,靠细妹一个顶什么用!杨安平现在有难处,咱能帮的也帮了,挺不挺得过去就看他运气。——我看八成挺不过去。要是挺过去了,他总记得郭家恩情,将来干活也尽心;要是挺不过去,还得卖细妹,那时候咱再买了那丫头,他也没话好说,对咱们只有更感激的。不单杨家,这村里村外的,往后见了你都要多些笑脸相迎。咱们要办大事,总要收几个贴心人……” 水乡人家(种田) 第45节 他一面说,吴氏不住点头。 说话间,儿孙都到正屋来了,个个喜气洋洋。 清哑和嫂嫂将菜一碗碗往桌上端,很快摆满。 吴氏心里揣着美好前景,眼前年夜饭又如此丰盛,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火红的日子点燃了,沸腾喧嚣。因大声笑问:“老大媳妇,可煮了甜酒?今晚上我们女人家也要喝些酒。就喝甜酒。叫娃们也喝点。热乎乎的喝了暖和身子。” 蔡氏忙笑道:“煮了,煮了的。” 吴氏就起身,风风火火地指挥安排。 一时菜上齐了,大家入座。 四方的大桌子,老两口坐在最上方,郭大全两口子坐在右手边,郭大有两口子坐在左手边,郭大贵和清哑坐在下首,连娃们都上了桌,安插在三个桌角,围得满满当当。 开席前,郭大全出去了。 一通鞭炮响后,这才回来入席举筷。 对着一桌菜,清哑一点不觉得腻,竟然很有食欲;又想起细妹刚才的样子,肯定吃不到这样好的年夜饭的;再想想郭家也不是每年的年夜饭都这样丰盛的,更别提平常了,她就觉得食欲更加旺盛,每样菜看在眼里都是那么诱人。 非常感谢大家支持,今天还有加更,投票支持原野吧。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在赶情节。因为前面的铺垫不能省,但是我可以赶在上架前发给你们。偷笑:不要太感动了! 第40章 新衣 洁白嫩脆的冬芹是她的最爱,吃完了还余香满口。 这菜种起来费时费力,采洗的时候更费力,在寒冬腊月尤其珍贵,郭家也不是天天吃的。 直到前两天她才知道,冬芹是皇宫贡品。 因为水土的关系,别的地方种不出来,或种了也不好,只有霞照县出产的最好,所以被列为贡菜。往年郭家都是卖的,今年因为她出事,好容易又说了一门亲,江明辉这个女婿也常上门,她又特别爱吃冬芹,所以一棵也没卖过。 想起这点,她就觉得这冬芹特别甜。 冬笋红烧肉自不必说,冬笋也是她最爱,吃了又吃。 炒三丝也不平常,是用青椒、红椒和冬笋炒肉丝。这辣椒可不是大棚种出来的,是吴氏在柴房角落圈了个栅栏,用草灰储藏的秋辣椒,有些辣,但很开胃,佐饭最合适。 清蒸桂花鱼的肉就跟蒜瓣似的,又嫩又滑,不可不吃;炖老鸡是清哑亲自处理的,肥油都剔除了,又加了几个红枣,放了些冬笋,汤色清亮,最是滋补;粉蒸肉是二嫂做的,很香;糖醋鲤鱼是清哑做的,酸甜嫩滑;红烧鸭子是大嫂做的,若是平常大家自然抢着吃,不过搁在今晚的桌上并不出彩…… 那碗猪颈肉是吴氏做的,拌了些酸笋和细葱,看上去不错。 清哑搛了一块尝了,咸津津的十分有嚼头,不禁眼睛一亮。 “怪道人都喜欢吃猪头肉下酒。” 从不吃猪头肉、嫌弃那东西脏的清哑没想到娘有这般手艺。 她情不自禁端起面前的米酒喝了一口,腮颊立即染上一抹酡红。 旁边的郭大贵笑道:“小妹,别看这是甜酒,也醉人的。” 郭大有忙道:“有什么要紧,待会早些睡就是了。” 郭大贵听见二哥这样说,忙端起自己的杯子邀妹妹再喝。 清哑便端碗和他相碰。 郭大全笑着和郭大有也来凑趣,兄妹几个同干了。 清哑喝了半碗米酒,忙又搛了一块猪颈肉吃了。 因见爹爹郭守业笑眯眯地看着她,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一向清淡的她居然又是酒又是肉,若是前世爸妈见了怕是要震惊。 吴氏笑容满面地对她道:“这个咸,你少吃些。今晚上菜多,先捡新鲜的吃。像炒菜和蒸鱼那些剩了再热一遍,就不好了,没味道,最好吃完;猪颈肉那些不要紧,吃不完能放,明儿蒸了再吃。” 说完,帮她从砂锅里舀了一勺豆腐青菜。 这菜看似平常,但清哑放了些蛋饺和糯米肉圆子在里面,那汤汁就十分鲜美浓稠,经过冬雪的青菜都炖烂了,鲜甜可口。 清哑吃了觉得十分好,忙帮一边的巧儿也舀了些。 这是怕她乱吃肉食积了食,这个吃多些没事。 郭巧甜甜道:“小姑,我饱了。” 郭捡也叫“我也吃饱了。” 碗一推,就要下桌。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不停吃,小肚子哪里能撑得住。 清哑听了微怔,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也吃多了。 可是,桌上还有好些菜她都没来得及伸筷子呢。 郭大全看着妹妹笑道:“吃不下了吧?你们能吃多少!” 说笑间,和郭大有碰了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父子喝的是黄酒,连蔡氏也喝的是黄酒。 大人和小娃儿不一样,一年到头十分辛苦,自是能吃能喝。好容易赶上年三十晚上丰盛的酒菜,又不用操心田间地头的事,接下来半个月也悠闲,整个身心便放松了,儿子敬老子、弟弟敬哥哥、媳妇帮斟酒,你来我往的,十分热闹、温馨。边吃边喝,转眼那些菜就去了一半。 等清哑下桌的时候,有些碗都见底了。 她有些踌躇,要不要炒些热菜加上来呢? 吴氏看她神情,忙推她道:“你歇着去,我们慢慢吃。还有这许多菜,还不够吃?” 二嫂阮氏也道:“小妹你去,添菜有我呢。” 蔡氏听了,不顾嘴里还有东西,忙也道:“还有我!” 清哑这才罢了。 她拘着侄儿们不让出去,怕刚吃饱再吹冷风凉了胃。 三小想着明天就能穿新衣裳去拜年,笑着在几间屋子窜来窜去。 清哑看着他们微笑,忽然便思念起江明辉来。 这感觉牵牵绊绊、甜蜜中夹杂着惆怅。 惆怅,让新年的喜悦变得不再纯粹。 后来给压碎钱、家人说些什么,她都没有留心。 外面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也不再吸引她。 她觉得有些疲倦,便早早洗了睡了。 “这几天累了,早些睡。把精神养好,不然等明辉来了,肯定要玩到很晚,到时候没精力支持。”入梦前她想。 次日清晨,她是在郭巧的拼命推搡下醒来的。 天还没亮,可是小女娃已经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因为清哑为她和郭俭都做了十分漂亮的新衣裳。 清哑不忍侄女失望,便起床为她梳洗。 一番忙碌后,姑侄两个下了楼,看呆了郭家一干人。 清哑不必说,大家已经习惯了她安静的气质。 让人震惊的是郭巧。 小女娃穿着清哑织出来的样品做的衣裙:窄窄的粉色玫瑰花小袄,立领,从领口开斜襟到腋下,在腰侧合拢。斜襟上三枚扣子,是用黑络子盘成梅花式,乍看去,好像一只老梅从腋下横空伸出,斜伸到胸前,枝头三朵花儿盛开。下身是银灰色的裙子,裙角一圈粉色玫瑰,上下相应,极为典雅。 她昂首挺胸,轻盈地迈步,整一个缩小版的淑女。 见众人张大嘴巴呆呆地看她,郭巧居然有些羞怯。 阮氏走上前,低头看那裙子,不相信道:“这灰的……也不难看!” 清哑织这花色的时候,她说太老气了。 谁知这么配起来,一点不老气。 岂止不老气,还别有一番气韵。 吴氏等人便围着郭巧又是笑又是赞。 郭大有觉得闺女实在太可爱,想要抱她。 郭巧一扭身躲开,“把衣裳弄皱了。” 众人都笑起来。 正在这时,郭勤郭俭大叫着跑进来。 郭俭一身小公子的装扮再次让大家惊叹不绝。 郭勤因为身量高些,没有合适的布料,因此只做了棉布衣裳,嘴撅老高,直说小姑偏心。 一家人兴高采烈的时候,都忘记他们这身打扮太惹眼。 天空依然下着雪,吃了早饭,只有郭家父子带郭勤郭俭出去拜年,她婆媳母女都留在家。郭巧也没去,她穿得俏伶伶的,若是要出去,须得加一件披风,还要带上帽子、围巾,不然会受寒的。 阮氏不让她出去,说怕把衣裳弄脏了。 于是,清哑便带她到楼上房里,教她认字。 教了几个,她便让她自己记、自己写,她则静静地坐到窗前看窗外的飞雪,顺便想江明辉。 巧儿记了几个字,便被楼下响动吸引了——有人来拜年。 她忙丢下笔,跑到房门口对楼下张望。 看一会,兴奋地回来告诉清哑:“是三奶奶家的小叔来了。” 清哑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紧跟着,人不断地来拜年,郭巧不断地跑到门口向下看。 清哑看着她有些恍惚:这么小,又穿了漂亮衣裳,却不让她出去,好比锦衣夜行,她不心痒才怪呢。小孩子,都是渴望人注目的。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46节 那时候,她第一次上幼稚园,小朋友们见她模样可爱,都找她玩。然无论怎样交流,她都不能开口,他们惊奇不已。从此,看她的目光就异样了。 她自尊受挫,不想去幼稚园了。 她心里难过,妈妈更难过。 她曾经看见妈妈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那时候,她不理解妈妈的感受。 很久以后,她看了一个电视剧,女主角拼命想生孩子,却老怀不上。她丈夫劝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潇洒的很,想过二人世界,好多人都没有孩子。妻子哭着说,能生不生那才叫潇洒,不会生那是缺陷! 她便怔住了。 她的爸爸妈妈,有才貌有气质有文化有修养,感情又好,在别人眼里郎才女貌、完美无缺,却生了个哑巴,这恐怕是他们不能容忍的缺陷吧! 在别人为名为利忙碌不休的时候,他们最大的愿望只不过希望女儿能开口说话。他们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可以笨一点、丑一点,只要能跑会跳、会说会笑。 说话而已,对别人来说好平常的事,她却做不到。 讲“潇洒”,谈何容易! 有些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能体会那感觉。 …… 她慢慢起身,走到门口,将郭巧牵回来。 在桌前坐下,将她抱坐在腿上,轻声道:“明天晴了,我们出去玩。让大家都看你的新衣裳。” 郭巧喜悦极了,一仰头,和她脸挨脸,“嗯。今天不出去。外面下雪,把新衣裳弄脏了,不好看。” 清哑点头,将笔塞进她手里握住,教她写字。 “光穿的好看不行,还要学本领,别人才夸。” 写了一会,她轻声教导她。 郭巧听进去了,认真写字,不再受楼下嘈杂声影响。 待三婶家的堂妹郭盼弟来拜年,姑侄两个才收了摊子。 加更求推荐、收藏,谢谢朋友们支持! 第41章 嫌隙 郭盼弟看见郭巧的衣裳,稀罕得要命。 听说是清哑织出来的,立即嚷着要教她。 一旁的吴氏和阮氏愣住了,这才想起招眼的麻烦。 阮氏正想如何回,就听清哑道:“上回教的你会了?” 郭盼弟一扭身子,不好意思道:“还不熟。” 她明白了清哑的意思:贪多嚼不烂。 她才学织锦没两年,哪里能像清哑那样,会自己设计呢。 见她不再坚持,吴氏和阮氏都松了口气。 因又有人来,清哑便带郭盼弟到楼上去坐。 郭盼弟悄声告诉她,李红枣和张福田回家过年了。张家和李家在人前显摆的很,说的他们在城里赚大钱一样。 “清哑姐姐,要是你去了,肯定比红枣赚得多。她那手艺算什么!” 盼弟气鼓鼓地,使劲踩踏李红枣。 因为李红枣含糊跟人说,张福田不喜欢清哑,所以才和她好的。盼弟不敢把这话告诉清哑,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清哑不想说这话题,便问“水芹呢?” 郭盼弟摇头道:“不晓得。在家吧。我当然先来给大伯娘拜年。要不等会我们去找她?” 清哑摇头。 她不想去别人家。 郭盼弟又凑近她说了一桩秘密,“水芹娘想跟你们家结亲呢。” 见清哑愣神,她补充道:“就是三哥,大贵。” 清哑便明白了,陈水芹家看上郭大贵了。 “我娘说,大伯娘不乐意。” 郭清哑感觉怪怪的,她身为妹妹,怎么没听说这回事呢。 正想着,下面又来人了,是杨安平媳妇带细妹来磕头道谢。 女娃儿多在家里忙,所以郭盼弟没见过细妹,待听下面“细妹细妹”地叫,弄明白后,失声笑道:“细妹?还真是细妹!细细的妹子!一阵风都能刮走。” 巧儿跟着笑,只有清哑没出声。 她堂姊妹说些闲话,不觉就到了晌午。 郭家男人在里正家吃饭,吴氏就留了郭盼弟吃饭。 如此混了一天,就到了年初二,天光放晴。 一大早,郭大全两口子就忙着去毛竹坞。 一来蔡氏娘家就剩母子两个,做女婿的于情于理都要早去探望;二来江明辉虽然说年初二来郭家,倘或有意外情况来不了呢?郭大全两口子去毛竹坞一趟,心里也好有个数,反正晚上就回来,江明辉来也好,不来也好,横竖耽搁不了事。 他两口子带着郭勤郭俭,摇自家乌篷船往毛竹坞去。 阮氏在年前跟娘家说好了,今年有新亲上门,要晚些日子回娘家。 吴氏很满意她的识趣,说等初十后让她回娘家住几日。 至午后,江明辉便来了。 穿着清哑为他做的湖蓝色锦衣,俊秀非常。 看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清哑,映着身后屋顶上的积雪,静谧得好像一副美人画,他急切的心情便沉淀下来,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有了他,清哑这闲坐吃喝的日子也趣味盎然起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出声,但看着他和巧儿逗趣,不时地看看她,使个眼色,又笑吟吟地问她些没要紧的话,怎么样都甜蜜、都自在,浑不知明日有愁烦。 郭大全一家四口是天快黑了到家的。 见面说话一团喜气,等吃过晚饭,江明辉、郭大贵、清哑和郭勤几个小的去了大贵房中玩游戏,他才和蔡氏将在毛竹坞听见的流言告诉爹娘和郭大有夫妻,蔡氏愤愤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郭守业听了顿时沉脸。 吴氏气得浑身发抖,“我就晓得那死婆娘不安分!” 又问蔡氏,“她这性子,怎没听你和你娘说?” 语气颇有怨怪的意思。 蔡氏忙道:“哎呀娘,往年她不这样的!” 郭守业沉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不都是和张家退亲闹的,他们以为我们等急嫁女儿呢。江家婆娘死要脸面,得了便宜卖乖,故意让人家说。” 郭大有和郭大全对视一眼,道:“我看是钱闹的。” 郭守业夫妇都诧异地看向他。 郭大有轻声道:“清哑不该画那些画给明辉。” 吴氏听了更是气得心口疼。 她心里把江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怪她不知好歹。 郭大全问弟弟:“你叫清哑别画给他了,清哑听了没?” 郭大有点头道:“听了,没画了。” 郭守业见吴氏眼神闪烁,晓得她要强性子的,郑重叮嘱道:“你别跟那江婆娘一样不晓得好歹,误了清哑。明辉可是个好娃儿。先忍一忍,等将来他们成亲了,咱们再想法子帮衬,叫他们小两口单过。眼下……” 他说着沉思,以他的脾气,也是吞不下这口气的。 郭大有插话道:“眼下我们什么都别说。成亲以前,清哑都不许帮明辉画稿子。要是县城的铺子开张后生意好,那时候江家自然要求上门来;要是生意不好,更不用画,落得自在。生意好的话,他们再要清哑画画,就要提条件,把话说在明处。到时候看江婆子怎么样。” 郭守业和吴氏等人都听得眼睛发亮,都笑了。 阮氏道:“这法子好,不声不响逼他们来求。” 蔡氏问:“要是生意不好呢?” 郭大全“哼”了一声道:“生意肯定好——瞧明辉在镇上怎么样就晓得了。年前他才有几幅好画,都不成个样子!” 郭大有也点头附和。 “就这样。”郭守业吩咐道,“你们别在明辉跟前摆脸子。” 众人都答应了。 吴氏特别叮嘱蔡氏:“你管好嘴巴,别乱说。” 蔡氏连连答应。 当下众人装着没事一样,也不跟江明辉说。 第二天,郭家请本家亲戚来陪新姑爷吃饭。 来了许多人,席间,郭里正等人把江明辉夸了又夸,弄得他脸都红了。喝了些酒,瞅了个空跑去外面廊下,对清哑说,“我们村的人都夸你针线好,手巧,说我穿了这衣裳比富家公子还体面呢。”神情颇为得意,染了胭脂一样的面色,别有韵味。 清哑安静地看着他,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 江明辉就觉得心痒痒的,既心满意足,又有些不足。 心满意足是因为眼前的美好;不足则是怕它太短暂、流逝太快。因叹气道:“唉,过几天就要去县城了。爹和大哥都叫我早些去。去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常来了。” 清哑想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习惯使然,心里想到了,嘴巴却忘记说出来,但她目光比往常柔和,江明辉却看懂了——她在安慰他呢。 “你可会想我?”他问。 水乡人家(种田) 第47节 清哑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江明辉更加欢喜。 人都觉得她不说话心思难猜,只有他知道她的纯善。 “我用心挣钱,早些接你过门。” 他压低声音对她道。 清哑却摇头。 这一回,江明辉没弄懂她的意思。 可他来不及问了,郭大全出来叫他进去。 ※ 江明辉在郭家待了三天,不好意思再待,回去了。 然他在家不过住了一晚上,就熬不住了,借口跟清哑琢磨竹丝画,又到郭家来了。 这一回,又住了三天才回去。 走时和清哑依依不舍。 他是千言万语说也说不完。 清哑是万语千言说不出口。 然终究还是要走的,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呢。 几乎是一上船,他的思念就开始汹涌。 待回到家,因见他空着手,一张图稿都没带回去,江大娘不高兴了,问他,他说清哑忙,没空画。他说的实情,他们两个说悄悄话都来不及,哪里有空画图稿! 江大娘很生气,说画一幅画要多少时候,就忙成那样。 江明辉听了很无语,加上心情不好,懒得跟她说,避开了。 江大娘便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郭家什么想法。 正月十五过后,江明辉便带着小堂侄竹根去了霞照县。江家老大和老二也都跟着去了,因为要押送货物,也顺便认路。下回还要送货呢,以后这条路要常走的。 兄弟几个怀揣憧憬,忐忑不安地来到陌生的城镇。 霞照县既是南北通衢要道,也是水路重镇。 朝廷在此设锦署衙门、开织锦大会,是英武年间的事。 英武帝乃历史上少见的英明睿智帝王,其雄才大略远超历朝君主,最是敢破旧革新,开创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举措。 当年,锦署衙门被权贵把持,官造衙门沦为权贵敛财之地,他便下旨废除了官造,改从民间选拔实力雄厚、技术优秀的锦商为皇商。 织锦大会由此产生。 逐利乃人之本性,这也不能避免官商勾结。 但天下锦商都参与竞争,角逐的结果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破除了一家独大的局面,锦署长官和权贵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安排随便什么人接掌织造生意。 十来家实力雄厚、技术优秀的锦商便脱颖而出,成为皇商。在他们下面,更有一批二流、三流的锦商汲汲营营,一个不慎,就会被代替,成为昨日黄花。上要应对朝廷权贵和官员,下要防范同行竞争,因此各家无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历经百年风霜,数家锦商成为织锦世家,底蕴丰厚。 即便是朝廷权贵,也不能轻易动摇他们的根本。 不仅因为他们每一家背后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更因为他们与普通商贾相比,虽也逐利,却多了些内涵,以诗书充实根本,提高织锦的品味,不是等闲商家可比。 因此这行便不是有钱有权就可以插手的生意了。 霞照县云集了天下锦商,越来越昌盛,附近的紫砂、漆器、竹器和南方的瓷器也逐渐汇集过来,硬是把个小小的县城发展成为水陆重镇,其繁华富庶便是州府治地也比不上。 江明辉就好像一滴水,融入这富贵繁华温柔乡中。 这滴水却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兴起了小小的浪花。 第42章 相遇 江家新铺子名“江竹斋”,是清哑写的,然后绘成图样,江家按图编织出来,镶嵌在一竹制的匾框内,不同与其他商铺裱糊的匾牌。 江竹斋虽卖竹器,竹丝画却是独一无二的,一时间门庭若市。 才开张没两日,便做了近百两的生意,江明辉喜上眉梢。 他暗想,来县城开铺子是对了,这里遍地都是有钱人。 这日,他正和竹根在铺子内打理,外面传来娇声嫩语。 “姑娘快看,这铺子怪雅致的。” “咦,我瞧这那条幅好像和方少爷送姑娘的差不多。” 说话间,一群人就走进铺子。 江明辉忙打叠起笑脸迎上前去。 只见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戴帷帽的绿衣女子,轻纱覆面,虽看不清面容,但其体态娇柔,仿佛早春新发的嫩叶,清新妩媚兼具。 他忙殷切道:“姑娘想买竹器吗?小号的竹器和别家不同的,有家传的竹丝画,做屏风摆件最是雅致,霞照县只此一家……” 谢吟风闻声看向他,见是一俊秀少年,齿白唇红,不由凝目。 江明辉感觉流光婉转,透纱而出,不觉脸就红了。 又怕失礼,强撑着维持待客模样,手心却在冒汗。 谢吟风察觉他拘谨,觉得有趣,莞尔一笑。 “只此一家?我家里就有一幅,听说是在乌油镇买的。” 她的声音也是娇柔婉转,十分好听。 江明辉大喜道:“乌油镇那铺子就是我家开的。年前关了,搬来了这里。我们才开张两天呢。现在有好些新样式的竹器,比以前货多。” 谢吟风点点头,转开目光,在铺子里转悠起来。 江明辉迎上来的时候,谢吟风身后有一女子惊愕不已。 竟然是李红枣。 原来,李红枣就在谢家工坊织锦。 谢吟风见她手艺不错,又喜欢她言谈爽利,有意培养她,让她陪着出来逛。也不是闲逛的,多看看,长些见识,对她提高织锦技艺只有好处。 谁知一来就碰见了江明辉。 李红枣心里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所幸她认识江明辉,江明辉却不认得她。 当下,她一边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一边思索。 再说谢吟风,她是前文所提方初的未婚妻谢吟月的堂妹,织锦世家谢家二房的女儿。去年,方初买了江明辉一幅竹丝画,向谢家姐妹展示。谢吟风十分喜欢,托堂姐的面子讨了来,让方初自己回乌油镇再买去。 谁知这卖家将店铺开到霞照县城来了,她暗道出来的巧。 当下,她细细观看。遂发现各色竹器都精致非凡,竹丝画也比方初送她的要强好多,越看越喜欢,当即就买了团扇、花篮、悬挂的风铃等许多小物件,还有竖着架起来的竹碟——不能装东西,而是将竹丝小画嵌在荷叶式竹框中,放在博古架一类的地方当摆设,十分别致。 竹根忙着将她挑选的物件包起来,等归总一块算账。 江明辉见谢吟风盯着一扇竹丝花卉插屏看,忙道:“这插屏编起来很费工夫,要贵些,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他说着,底气就不是那么足,也不知这价格是否合适。 这是铺子里的大件了,还没卖出去一件呢。 谢吟风却不露一点异色,道:“确实精致。当得起。” 旁边有大丫鬟笑道:“比方大少爷送的那幅还要好。” 谢吟风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很随意地,她吩咐“这个要了。” 丫鬟就对江明辉道:“先抬下去,省得别人看了要买,争起来就不好了。等会结了账,我给你个住址,和那些一并送到我们家去。” 江明辉大喜,知道碰见了行家,还是富家。 他强忍激动的心情,对谢吟风道:“姑娘既喜欢这个,就请移步里间瞧瞧去。里面都是大件,地方不够,又怕人多手杂,碰坏了,就单设了一处地方摆着。” 谢吟风听说后一笑,意味深长道:“是怕人不识货吧?” 江明辉被她说破心思,脸又红了。 谢吟风见他如此面嫩,越发觉得有趣,轻笑出声来。 她跟着江明辉走进后面套间内,顿时被满屋挂的、摆的画和屏风晃花了眼,加上各种精致竹椅、摇椅、各式几案和贵妃竹榻等,都镶嵌了或粗豪或细腻的竹丝画,精美异常。 她一一细细观看,遇见合心意的,就吩咐要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买了近千两银子的货。 江明辉虽然欢喜,也代她着急—— 银子再多,也不能这么个用法呀! 再说,他才开张呢,若是名声还没传开,就让她一家将货都给买去了,那他还做什么生意? 想毕,他上前小心道:“姑娘,这只是头批货,我们家还在赶做好的。姑娘不妨等一等,等新货到了,再告诉姑娘来挑好的。” 谢吟风这才醒悟,算了算,自己确实买了不少。 因隔着面纱对他轻笑道:“掌柜的是否嫌我把货买光了,不利于打响名声?这个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这些,既买了,就会帮你向亲友们传扬。你就等着客人上门吧。不过说好了,要是再有好的来,你可要第一个告诉我才行。” 江明辉没想到她这样玲珑心思,当即承诺道:“姑娘放心,再有好的来,我第一个告诉姑娘去。” 谢吟风不知为何,又轻笑起来。 这才罢了,让他收拾了结账。 这一算,总共花了九百八十两银子。 水乡人家(种田) 第48节 几乎所有精细的大件都被她给挑走了。 因为大幅竹丝画太费精力和工夫,总共也就四五件而已。 江明辉真是又开心又发愁。 开心有个好的开端,发愁接下来若是有人也要这样的,他可拿什么来卖呢? 谢吟风不知他的愁烦,吩咐丫鬟锦屏付账。 锦屏付过银子,留下谢家地址,叫江明辉将东西送去。 李红枣在旁看着这一幕,神思有些恍惚。 她累死累活,每月工银七八两,一年不过百两,也只是江明辉这笔生意的零头。张家和李家却像她攀了大富贵一样,喜得逢人便告诉。若他们知道江明辉的生意如此兴隆,会怎样? 她的心便如落在了油锅中,焦灼难耐。 她不相信郭清哑真的如此好命! 正想着,忽听谢吟风问“只有你二人在此?” 江明辉忙道:“是,就在下和一个小侄在这张罗。” 谢吟风就对锦屏道:“他们人少,怕是没车也没工夫送货,况又是才来的,不熟悉城里道路。你去吩咐一声,叫个妈妈回家要辆车来,好生将这些装了送回去,还稳当呢。省得他们七撞八转的,若是碰坏了那一件,可是失悔来不及了。” 锦屏道:“姑娘说的是。” 一面走出去吩咐了。 江明辉见她如此体贴人意,感激不尽,再三称谢。 谢吟风隔着面纱,深深地看了他一会,才转身走出店铺。 李红枣心中一动,扫了江明辉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送走这批人,江明辉转身,对着竹根呵呵地笑了起来。 竹根也蹦了起来,嚷道:“小叔,这可怎么办?都快卖完了!” 他竟也是和江明辉一样的担心。 江明辉道:“别急,我想想。我想想。” 转了两圈,还没想出个一二五来,又有客人进来了。 他忙丢开心思,迎上去招呼。 …… 一天下来,铺子空了一小半。 此后两天,又接连卖出不少。 江竹斋的生意越来越好、名气也渐渐传开了。 江明辉不得不正视货源供应问题。 他想出一个法子,将压箱底的一套六扇屏风摆了出来,却不对外卖,而是留着镇店,以此为引子,让客人下单制作。 隔了两日,谢吟风又来了,还带着李红枣。 来得这样勤,谢吟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在家的时候,她眼前总是浮现江明辉俊面飞红的模样,惦记江竹斋各色清雅的物件。今日原本是出来看绣品的,却不自觉的又走到江竹斋来了。 她想了个借口正要说,便看见那六扇屏风,不禁瞪大眼睛——春天的杨柳、夏天的荷叶、秋天的红枫、冬天的梅花,外加松柏两样四季常青树,说不出的清韵别致,不像木质屏风那般厚重古雅。 看了一遍,她转向江明辉。 隔着面纱,江明辉也能感受那灼灼目光。 他不禁心虚起来,结巴道:“这个……原先没地方摆,就……就没拿出来。姑娘要是喜欢……” “买了!” 谢吟风轻轻吐出两个字,十分坚定。 江明辉急了,忙道:“姑娘,这个……是不卖的。” 说完了,垂眸不敢看她,生恐她怪自己。 谢吟风没说话,一旁锦屏不乐意了,呱啦呱啦甩出一串又响又脆的话:“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枉我们这样照顾你生意,还在亲友面前帮你传扬。这两天是不是来了好多人?那都是听了我们的话才来的——”江明辉听她将功劳都揽去,愈发冒汗——“你有好的不拿出来就罢了,拿出来了,我们看见了,怎么不卖?又不是不给银子。难道我们白要你的?买,是买!别像剜了你的心头肉一样!” 江明辉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应答。 谢吟风见他这样,示意锦屏退后。 “这屏风公子为何不卖?可有个缘故?” 她轻声问,也不知怎的,就改口叫他公子。 第43章 怨怼 江明辉见她肯听解释,松了口气,便将货物不够,他怕铺子里没有货让客人挑选,因此凡这些大件的都改为下单定做的缘故说了一遍。 谢吟风便问:“这套屏风定做需要多长时候?” 江明辉道:“要三个月。” 这套屏风是他爹亲自做的,不多不少整整做了三个月。 清哑告诉他,整套定价要一千两银子。 谢吟风听见需要这么长时间,很是踌躇。 江明辉看不清她脸,观其神态也知她嫌太慢了,遂诚恳道:“姑娘,这竹丝画制作很不容易,跟姑娘们绣花一样费心思——”锦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江明辉又红了脸,强自镇定说下去——“一般手艺不精的做不出来。若不然,有钱赚谁会嫌多,那也要我们能做出来才成。虽说我摆出来就是卖的,但姑娘买走了,我拿什么给人瞧呢?我才开张几天呢。铺子里没东西,我怎么做生意?也是我没经验,原没想到这么好卖的。我先还担心卖不出去呢。” 说着说着,竟像跟她诉苦似的唠叨起自己的难处来。 面纱下,谢吟风止不住笑意吟吟。 “公子初来乍到的,既有这些难处,我也不能不体念,那就下单定做吧。”她道,“我也不是很急着要。没事的时候过来瞧瞧到货没有,也方便的很。”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江明辉大喜,连声道:“这个不怕,等货到了,我去告诉姑娘。” 谢吟风脸一热,没应声。 李红枣不动声色地细看屏风,却一直暗中关注二人动静。 见他们言来语往,心中模糊有了个念头生成,只不具体。 当下,锦屏先付了一半定金,江明辉开了单据给她。 谢吟风已恢复如常,对江明辉道:“我今日来,是因为上回买的那个风铃——我一个好姐妹见了喜欢,她要过生日了,我想再买一个送她。公子可还有货?” 江明辉歉意道:“没货了。总共就拿了五挂来,全卖完了。” 见谢吟风有些失望,他忙道:“这样小东西,我就在这也能做。姑娘若不等急要,我几天也就能做好了。不知可行?” 谢吟风听了欢喜,忙说就这样,过三天她来取。 又好奇地问他,也会编竹丝画不成。 江明辉笑说,这竹丝画就是他想出来的。 谢吟风不禁一震,再次透过面纱仔细打量他。 江明辉因她是大主顾,又肯照顾他难碍之处,所以格外殷勤。因陪笑道:“等风铃做好了,姑娘若不得闲来拿,在下送去府上。只是在下生面孔,姑娘恐怕要跟门房说一声,免得误会。” 谢吟风道:“我交代他们一声就是了。” 因见铺子里来了几个客人,便告辞出去。 江明辉亲送她出去。 在门口,她悄悄提醒他:若再有新货来,务必要先告诉她,她好比别人先挑;上好的新品,也要给她留着。有些亲昵的口气,似恳求,又似要挟。隔着面纱,他也能感觉到她娇嗔满面的样子,仿佛他是她很熟悉的朋友一样。 江明辉一口答应,说那是自然的。 谢吟风十分欢喜,这才转身。 这时李红枣走过来,对江明辉甜甜一笑,笑得他一愣。 然他也顾不得了,送走谢吟风,急忙进铺子招呼客人。 连续忙了几日,铺子彻底空荡荡了,只剩下不多的小物件。 江明辉再不犹豫,交代竹根一番,匆忙踏上回程。 想起谢吟风再三说要新品,他先去了绿湾村。 坐了大半天的船,傍晚时分才到绿湾村。 郭家诸人见他不过半月工夫就回来了,很是惊讶。 寒暄几句,簇拥着他往正屋堂间坐下,便问起生意如何。 江明辉喜气盈腮,连水也顾不得喝,先抢着说生意情形:东西如何如何的好卖,几天就卖空了,客人怎样催货、他如何苦恼等等,说得口干舌燥。 清哑静静地听着,眼光闪亮。 成功,能让男人增加自信心,散发无法言喻的魅力。 虽说真正有内涵的人,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应该保持本色,但世间又有几个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呢。 江明辉才十八岁,不过短短二十天,就令他褪去了腼腆和稚嫩,有了些稳重气质。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日子的经历,言语自信,神采飞扬。 清哑很喜欢他这样子。 江明辉立即扑捉到她的恋慕,本就对她日思夜想,这时更加动情。因身边围了许多人,不得对她倾诉思念之语,只好时不时地扫她一眼,双目不自觉流露出浓浓的情义。 敏感的清哑见了,仿佛听见他不断宣告:“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都爱你!”像前世烂俗电视剧台词,直白没有新意,却直入她心底。 她有些脸红,躲开那目光。 江明辉觉得有趣,因为清哑很少这样举动。 他越发心热,不住拿眼瞄她。 清哑闪避一会,又抬头看他。 水乡人家(种田) 第49节 见他只顾说,便不声不响端起茶杯递给他。 江明辉这才觉得渴,忙傻笑着接过去。 一气灌了几大口,郭守业和吴氏又在问了。 他放下杯子,一面回答,一面解开包袱,拿出一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镶宝石衔珠金凤钗,光华闪闪,闪花了众人眼睛。将凤钗递给清哑,“喜不喜欢?” 清哑忙点头,接过去举到面前细细端详。 江明辉便心花怒放,看着她磨不开眼。 忽听吴氏道:“才开张的生意,怎么就花钱买这个?” 她笑得合不拢嘴,却怕江大娘知道了说闲话,因此埋怨江明辉。 “你大娘说的对。就买,也要先给你娘和你嫂子买。”郭守业也道,“可帮她们买了?” “也买了的。”江明辉急忙道,“这个是我自己挣的钱,不怕。” 他花了几天时间赶制了一个风铃,得了五两银子,心里便计算开来:往后闲暇的时候多做些小东西,挣的钱就归他自己了。 因为他的任务只是照管铺子卖东西,做不做随他。 既做了,挣的银子当然算他的私房了。 他用私房银子帮清哑买首饰,谁管得着? 见郭守业还要说,他急忙岔开话,问清哑道:“你画了稿子没有?都问我要新品呢。”一面说,一面又从包袱里往外拿纸包,都是点心和糖食,递给郭勤他们。 郭勤几个大喜,,忙捧着去一旁分去了。 这里,大人们却静了下来,一齐看向清哑。 自正月里江明辉走后,清哑已经被大哥二哥再次叮嘱,叫她不要再画图稿给江明辉,还把毛竹坞的流言说给她听,“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的。你一心为江家,人家只当是应该的。这还没进门呢,就这样;那要是等进了门,不成了你欠他家的!不能惯了他们。” 清哑虽单纯,也知有些市井小民难缠。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并不需要欺骗江明辉。 “没有。我没空画。有空也不画。”她实话实说。 江明辉听她说得这样干脆,不禁张口结舌。 关键在后一句“有空也不画”,这可不像清哑说的。 他愣愣地看着清哑,不知她什么心思。 清哑也看着他,认真道:“你不该都卖了。” 江明辉讪讪道:“别人要买,我总不能不卖……” 清哑摇头,有些费力地解释道:“新品难得,一个月出一款,总是不断……才能留住客。都卖了,以后创新很难。你要做长远打算……” 江明辉大震。 他不是笨的,清哑断断续续说的这些,足够他明白了: 才开张,他就把家底亮在人前,往后还怎么卖? 难怪清哑说她有空也不画了。 这设计也是要灵感的,不是随手涂抹就成画的。总有力竭神困画不出来的时候,又或者画出来的东西不能超越前面的作品,那时候怎么办? 而且把好东西一下拿出来,客人的眼光随之水涨船高,再差一点的就难入他们眼了。到时候,他要是没有更好的推出,就会影响铺子的声誉…… 他越想越着急,不禁脊背冒汗。 说起来竹丝画是他最先想到的,可他并不擅长丹青,照着别人的画设计成图稿,费心费力还不够生动,容易偏差,若没有清哑,他绝做不到这么成功。 他后悔极了,觉得不该将那些全卖了。 如今,他手上只有四五幅没面世的图稿。 再一想,他又释然:按清哑说的,一个月推出一款新品,也足够他应付半年了。再说,何必一个月呢,两个月也行。物以稀为贵嘛,多了人家还以为这竹丝画好容易制作,当它是大白菜呢。 想毕,他便又露出笑脸。 因内疚地对清哑道:“是我经验不够,才吃了这个亏。往后不会了。我回去让爹他们还照老样子做。这才开始卖呢,没道理一家只卖一样,那往后我们喝西北风去。我手里还有五幅图稿,两个月推出一款新品,这样才显难得。” 清哑见他这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放了心。 郭守业等人见这样结果,也松了口气。 当下,吴氏让儿媳整治饭菜招待江明辉,众人散去。 江明辉这才有空闲和清哑单独相处。 二月,柳叶儿已经抽出嫩芽,他们便往园子里逛去。 一边走,他一边将霞照县城各样繁华热闹说给清哑听。 清哑根据他说的情形,又提了一些建议:比如增加小件物品,大件的不卖成品,让客人下订单制作等。 江明辉笑说他已经这样做了。 初春的傍晚,一切都很美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身旁跟着三个小萝卜头,还有郭大贵,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郭勤他们还好说,反正是小孩子,虽叽叽喳喳很啰嗦,好歹他和清哑还能“眉目传情”;郭大贵可是大人,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亲密的话一句不敢说,心里就有些抱怨。 郭大贵也看出江明辉嫌弃他,然他一来对城里事好奇,想听,二来他可是奉二哥的命令看着江明辉的,怎么能退让呢! 于是,郎舅两个之间暗流汹涌,清哑兀自不觉。 她认真地听着江明辉说城里的事,觉得事事有趣。 和风扑面吹来,温柔如棉。 春天,真是个有情的季节! 说说笑笑的,吃了晚饭,又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江明辉便赶回毛竹坞。 江家人听说这短的时间卖了两千多两银子,都惊得目瞪口呆。 跟着,他们像郭家一样沸腾起来,纷纷询问江明辉各种情况。 听说东西不够卖,客人还催新品,江老爹急忙问“你去了绿湾村,怎么没带稿子回来?” 江明辉正要实话实说,忽见江大娘在一旁盯着他,不禁想起昨晚上郭大贵质问他的话:“就是清哑不那么说,你也别想再要她帮你画。——哼,画了你也休想拿走!我妹妹好心帮你,你们家倒好,说我们上赶着嫁闺女,倒贴江家。你说,就我妹妹这样的,还嫁不出去吗?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外面糟践她!” 他一腔欢喜化为不安,赌咒说自己不知这回事。 怪不得他向清哑要稿子的时候,郭家人都那副表情。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若是往常,他定和清哑依依难舍,可当时他看着清哑清澈的眼睛,却羞愧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匆匆走了,一路上心情都不好。 想到这,他且不说实话,板脸硬邦邦道:“清哑没空!” 江大娘立即叫起来:“画个画儿都没空?” 肥肥的一章!谢谢大家对原野各种支持,继续拜求收藏推荐!擦汗:才转新情节,你们好大反应哦…… 第44章 争执(1) 江明辉气道:“娘说得好轻巧,娘怎不画去?” 江大娘见他这样口气跟她说话,也生气了,道:“她会画了不起是不是?你要不教她,她就会画了?” 江老爹沉默,对这点表示认同。 江明辉总算明白家人是怎么想的了,顿时羞愧万分。 “我教清哑?我总共才见过她几回?就见了,还要顾着说话,还要吃饭睡觉,没个整天跟她守在一起的道理,郭大伯和大娘也不许。我怎么教她?我自己都不会画,拿现成的画要描半天,一不小心就描走了样,我怎么教她?她教我还差不多!” 他大声喊,口气满是不可思议。 这话把江家一干人都震住了。 这么说来,他们是靠着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在发财了? 江大娘尤其觉得忍无可忍。 “就算这样,她帮你画还能亏了?又不是外人。这家好了,将来她嫁进来当奶奶享福,还不是她的福气。不然,她留着那画也不能变钱,何苦不帮你。”她声音有些尖利。 “可是郭家觉得吃亏,跟你提什么了?”江老爹闷声问。 “清哑帮我们画稿子,分些银子给她也应该的。”江老二憨憨地说。 江老大也点头,认为弟弟说的有道理。 “做梦!她就画了花儿出来,不会篾匠,也变不出钱!” 江大娘愤怒了,她连输给亲家面子都不愿,更别提分银钱了。 江明辉冲口道:“谁提分银子了?人家还没过门,该当帮江家做牛做马的?就算有那个心做牛做马,还怕外面闲言闲语呢,说郭家闺女嫁不出去,拼命倒贴江家。清哑不懂,郭大伯大娘还要脸呢。” 说完,摔手就出屋去了。 江大娘顿时呆滞—— 原来,问题出在这! 感觉江老爹目光射向她,她心虚不已。 江老爹再不问事,村里传的那些话也听说了。 “这话谁说的?”他皱眉问江大娘。 “这能怪我么?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人家嘴说什么?” 本是一句寻常的问话,因江大娘心虚,就叫了起来。 “我也没说怪你。咱们听见这话要解释几句才对,怎么能由着人瞎传呢?媳妇是江家的,媳妇没脸,江家也没脸!”江老爹道。 “这我还不晓得。我当然解释了。”江大娘松了口气,跟着急忙转开话题,“不过几句闲话,为这个就不让清哑画了,郭家也太小气了。害了江家他们有什么好处?这样心疼闺女,怎不巴望江家好呢?可见都是假情假意,只要面子。也不想想,江家发了,他闺女才有好日子过。” 她唠唠叨叨说着,越说越觉得有理,是郭家太不大气了。 “行了!人家闺女还没嫁过来呢,又不欠你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50节 江老爹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 江大娘悻悻闭嘴,因想到“出嫁”二字,心思却转开了。 江明辉在家只住了一天,与爹和两个哥哥商议后,决定从本家亲戚里找那篾匠手艺好的来帮工;又商定把江老二也弄去霞照县,方便根据客人要求就地制作,江明辉有事出去的时候,铺子里也有个拿主意的人。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第二天三兄弟押了一船货上路。 过了两天,江老大独自驾着空船回来了。 据他说,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就是没货,要是有货,多少都不愁卖。越新鲜的花样越好卖。像爹做的那屏风,一千两银子一套,当时就有人定了两套。” 江老爹听了红光满面,连催大家快赶工。 江大娘却心如猫抓。 她是想到了清哑的图稿。 没有清哑的图稿,怎么赚大钱? 想到这她就恨得咬牙:明明会画却不画,放在肚子里长芽呢! 或者画了也不送给江家,等着江家上门去求,然后郭家好趁机提条件? 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当晚和江老爹商议。 “我看郭家不安好心,不然就为了两句闲话跟我们置气?”她道。 “过几天我们去一趟绿湾村,给亲家陪个小情。”江老爹叹气道。 “那不成!我怕他们顺杆子就爬上来了。依我看,咱们也不提画的事,咱们就去郭家商量婚事。清哑今年不是十五了么,年底就接回来。今年赚了钱,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好喜上加喜。新媳妇进门,过年那才热闹呢。” 只要郭清哑成了江家媳妇,那还不任江家搓圆搓扁。 就她那话都说不全的斯文性子,谅也不敢违逆公婆。 江老爹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沉吟起来。 最后他决定试试。不管成不成的,都在这两年。明辉已经十八了,今年不娶明年是一定要娶回来的,去一趟商量也好。 于是,说去就去,趁着还没春耕,还能抽得出空来,老两口将家里事情安排了一番,隔天就去了绿湾村。同去的,还有两个媒人——江二婶和蔡大娘。 二月天气,水乡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绿湾村更是柳垂金线、桃铺锦云,看着心情就好,正是走亲戚的好时候。 一行人到了郭家,郭守业看着突如其来的客人,急忙客客气气招呼,吴氏也吩咐儿媳赶紧整治酒饭,招待亲家。 寒暄过后,大家在堂间分宾主坐了。 江老爹想着“抬头嫁女,低头娶媳”,郭家又因为那些流言不痛快,主动开口道:“早该来看亲家的,正月里忙着打发他们去城里,偷不出空来。好容易事情顺畅了,这才得来。这回来,有件事要跟亲家赔不是:年前清哑帮明辉做的好时兴衣裳,又送了那些精致吃的东西,好好的一件事,是我们两亲家和气,叫村里那些婆娘说得不成样,说郭家倒贴着把闺女送江家。我听了气得骂,叫老婆子在人前说了几回,才好些。说起来,江家能说到清哑这样的媳妇,那才是福气呢!这不,明辉都比以前出息好多,铺子一开张,生意好得不得了。” 他这也算低声下气了,也隐晦地承认了郭清哑的功劳。 郭守业面上就露出笑容来,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总是那些人没事干,见不得人好,鸡蛋里挑骨头,找也要找出点子事来踩你两下,叫你不痛快。亲家随她们说去。管天管地,你还能管住人的嘴?” 江老爹连连点头,说就是这么个道理。 正一团和气的时候,江大娘开口了。 老头子低声下气,她总要挽回些面子,不然叫郭家看轻了。 她笑对吴氏道:“咱们两亲家只要好,不管人家怎么挑。她们这是眼红郭家,退了亲的闺女,还能找到明辉这样的好女婿,气不过。越是这样,亲家越要把心放宽,气死她们!好在明辉还算争气,做了点样子出来,不枉亲家待他跟亲儿子一样。哦,亲家听明辉说了吧?才半个月就挣了两千多两,这多好的生意!说出去亲家你也有脸面。将来清哑进了门,什么也不用做,专门享福。她两个嫂子就没她这么好的福气了,才嫁进来的时候,很是吃了些苦。” 她越说越兴奋,把椅子往吴氏身边挪了挪,靠近些,拉住吴氏的手不住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她说的时候,江二婶也在一旁不住托,说毛竹坞如今谁不羡慕江家,好些人家没能跟江家结成亲,都后悔得不得了。 蔡大娘也赔笑,因为这些都是实情,她也觉得清哑有福。 吴氏脸上笑容更加浓,仿佛真的很高兴。 江明辉好她确实喜欢,说出去也有脸面。 然江大娘话里话外都是清哑有福气,沾了明辉的光,却把清哑帮明辉的事半个字不提——不提也就算了,郭家本来也不想对外传扬,因为涉及清哑碰见神仙的秘密,但她就是看不惯江大娘得了便宜卖乖的嘴脸,这是把郭家上下都当傻子呢! 她便笑道:“我清哑是有福。我常常的在外边夸明辉,说这个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江大娘听了得意不已,然吴氏下面的话却如同一瓢冷水浇在她心上——“我就告诉清哑,要惜福。前天我还说她呢,我说,‘女娃儿,烧啊洗的,织锦做针线那些,都是正经活计,写啊画的就别干了。那是咱们这样人家闺女能做的事吗?再说了,你婆婆上回来还说呢,男主外女主内,你把家里的活计做好就成了,他生意上的事你不许插手。那是闹着玩的吗?银钱生意大事,媳妇怎么能插手呢!明辉那么能干,还能靠着媳妇做生意?叫人听了怎么想?你再不许画那些没用的东西了。你嫁过去了,两个嫂嫂怎么做,你也怎么做,凡事别强出头。’我说了这些,她都听进去了,从此不画了。” 从此不画了? 江大娘脑子发懵,茫然地看着吴氏。 等回过神来,便气得浑身发抖,偏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吴氏说银钱生意大事,媳妇不能插手,这正合她心意;江明辉也不是靠媳妇做生意的人,也合她心意;男主外女主内更合她心意,唯一不合她心意的是“再不许画那没用的东西了”这句话。 若她说清哑画的有用,就等于承认江明辉靠媳妇了。 若说清哑画的没用,那今日他们所为何来? 说是商量婚事,还不是为了早些把清哑娶回家好画画儿么。 这死婆娘教闺女别画了,分明跟江家过不去! 谢谢大家打赏评价和推荐。周末歇两天,下周再加更,大家别忘了投推荐票支持原野! 第45章 争执(2) 只有一点江大娘还拿不准:若是郭家知道江明辉不会画,那吴婆子就是故意说这话的,分明不安好心;若是不知道,说不定真在教闺女别插手江家生意,省得吃力不讨好。 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她憋得脸色紫涨,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怕说漏了嘴,自己打了嘴巴。 一时间,她心里羞恼万分。 江老爹听了吴氏的话,也挂不住笑容。 他看向不动声色的郭守业,心里很不痛快。 他都低声下气赔礼了,郭家还这样,难道真是为了钱? 郭家要想插手江家生意,实在没这个道理。 可难就难在这话不好摊开来说。 郭守业和吴氏几十年夫妻,最有默契的。这个时候他不开口,由吴氏开口,说对了没事;若说错了,那是“妇道人家见识浅”,到时候他再出面挽回。若是他先开口,他是男人,一口吐沫一颗钉,有些话要思量再三才能说,就没那么爽利。 所以,吴氏和江大娘斗心眼,他装糊涂听着。 江二婶和蔡氏不知内幕,但看双方气色不对,也知道谈话僵了,忙打圆场。 江二婶就笑道:“有福没福的,成了亲才算数。咱们来说说,定个什么日子好?” 江大娘听了精神一振,她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只要把郭清哑娶进江家,她就有法子叫她画。 到时候,娘家亲娘再厉害,也抵不过她做婆婆的一句话。 想毕,她也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净说些没用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只顾夸自己儿子儿媳去了。”说着转向吴氏,“亲家,今儿来不为别的,是为了他们的亲事。明辉一个人带个小侄子在城里,如今连他二哥也去了,连个洗衣煮饭的人也没有,实在不是个事。况且生意又忙,耽误不起。我就跟他爹商量,来跟亲家说说,赶在年前把亲事办了吧。就定在八月,那时候田里活计差不多了。清哑也十五了,亲家也急。” 吴氏和郭守业大惊,这才明白江家打的什么主意。 几乎毫不犹豫的,吴氏断然拒绝,“不行!” 江大娘一听急了,高声问:“怎么不行?” 江老爹也面色凝重地看向吴氏和郭守业。 吴氏道:“清哑还小,身子还没长开呢,回头养娃艰难。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当初我们也告诉过你们:我家就清哑一个闺女,想多养几年。要不然,那年也不会跟张家结亲了,就是想着近,想闺女的时候随时能看见。” 江大娘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江老爹沉声问:“那亲家想什么时候嫁?” 吴氏很干脆道:“三年后,清哑十八岁。” 话音刚落,江大娘也断然道:“不行!” 她激动地站起来,道:“我家明辉今年都十八了,过三年都二十一了。除了那家里穷长得丑的,谁家儿子这么大了还不娶媳妇?” 江老爹点头,对郭守业道:“亲家,三年太长了。” 他为人实成,也不多说,只说太长了。 郭守业就沉吟起来。 吴氏坐不住,起身对蔡大娘道:“亲家陪大嫂子坐坐,我去看看儿媳妇弄了什么菜。两位亲家好容易上门一回,不能简便了。” 说完不等回话就出去了。 蔡大娘便讪讪地对江大娘笑,“太客气了!” 江大娘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是为吃来的?” 郭守业听了脸一沉,却没吭声,只耷拉下眼皮。 江老爹对老婆子叱道:“你不是为吃来的,亲家总要尽一份心。难不成把咸菜端了请你?” 当着人,江大娘忍住气,没有回嘴。 这时,郭守业听见外面说话声,是几个儿子回来了。 他站起身,对江老爹笑道:“我去一下就来。亲家坐会。” 江老爹忙道:“你去,你去。” 郭守业就出去了,看见吴氏正在厨房门口和阮氏低声说话,对她使了个眼色,又朝身后大门指了指,意思要她进去陪客,他自己则招呼儿子们去了东厢。 吴氏忙转头回到堂间,无事人一样和江大娘几个说笑起来。 东厢,郭守业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几个儿子。 他没有当场表态,除了舍不得把闺女嫁早了,还另有缘故:这一要求是清哑自己提出来的。 当时她对爹娘哥嫂说,要等到二十岁再嫁。 大家都摇头,说二十岁都成老姑娘了,江家不可能答应的。 清哑便说最早也要等她满十八岁,不然生孩子很危险;除此外,她还有个计划:要在出嫁前帮郭家把纺织的生意撑起来。 水乡人家(种田) 第51节 竹器生意郭家是不会沾手的,也没打算沾手,可纺织这一块她也不会带去江家,因为江家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精力再涉足这摊生意。 郭家就不同了: 其一,她和二嫂、娘都精于纺织; 其二,二哥会木匠,帮助改造织机,很有些眉目了; 其三,大哥是个善于周全的人,为人行事十分活络; 其四,爹娘都精明过人,爹早年在外做生意,很有见识。 所以,她只要把东西弄出来,郭家成立工坊就很容易了。 然而,要是她不在出嫁前把诸样事都安排妥当,等出嫁了,再想回来帮娘家,以江大娘的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她把这个意思一说,郭守业等人都不能不重视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大娘一提年底成亲,吴氏就断然拒绝的缘故。 郭大贵愤怒极了,压低声音道:“江家这是要小妹帮着画稿子,又不肯明说,所以就想早些把她娶过去,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咱不能答应。” 郭守业神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叹气道:“还不是怕你小妹……她……再耽误不起了。” 老汉眼前浮现小闺女那安静的模样,心里疼痛起来。 他不想和江家较劲,因为江明辉不是张福田。 张福田做错了事,伤了清哑的心,不值得留恋。 江明辉是不同的,清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眼睛都亮一些。看见一对小儿女相亲相爱的模样,他不知道多喜欢。刚才,他真恨不得答应江家算了,只要清哑好,他就忍一口气又算什么呢。可是,偏偏是清哑不想嫁早了。 他就踌躇起来,既不想逼清哑早嫁,想在她帮助下,把郭家振兴起来,为闺女撑腰,又不想和江家闹僵了,影响闺女的亲事。 江明辉若是退了亲,以江家目前的情形,不难再说一门亲。 清哑若是退了亲,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只怕这辈子就毁了。 他不敢拿闺女的终身大事和江家较劲。 郭大贵气得瞪眼,呼呼喘气。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拧眉沉思。 “不成!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让步。”郭大有脑子转了一圈,坚定地说道,“爹你想,江家生意这才刚起个头,就兴得不晓得东西南北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小妹,明辉能这样赚钱?他们倒好,把小妹的好处提也不提,反说得好像我们郭家攀上了江家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一样。眼下都这样,等他江家真发达了,那眼里还有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对小妹呢!千好万好,都比不上自家好。我郭家只有也立起来,小妹有娘家撑腰,在婆家才有底气。” 郭大全眼睛一亮,道:“老二这话说得是。就是这个意思!” 郭守业“嗯”了一声,问“那你妹妹怎么办呢?” 他还是为这个发愁。 郭大有想起安静的小妹,满是怜惜道:“我还能不管小妹死活。爹你放心,江家不敢翻脸——”说到这他凑近郭守业,压低声音——“小妹画的那东西,一般人做不来。明辉自己都不会。我看见他跟清哑学,照着现成的画描,费劲死了。咱小妹画画才不像他那样。要不然,怎么几个月能画几十幅图样出来给他?他要是没了小妹帮忙,光靠他自己,那生意就算完了。” 郭守业眼睛就亮了,“你说真的?” 郭大有点点头,说道:“当然真的。” 郭大全也道:“说起这个,我昨儿去镇上,特意留心打听了下,小妹画的那稿子——就是织布织锦用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听那布行的掌柜说,那些织锦世家有专门的人弄这个。江家做的是竹丝画,跟织布织锦又不一样,以前也没人做过,上哪儿找会画的人去?” 郭守业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因叹道:“我也巴望江家好。就是那江老婆子眼皮子太浅,生怕我们沾上了一样。明明要借重清哑,还不肯承认。我看明辉他爹那样子,也好像怪我们不帮忙一样。这真是‘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早要晓得这样,清哑还帮明辉画画干什么!白操心!” 郭大有冷笑道:“所以我郭家要自己做,不然将来他们能把江家说成郭家的恩人。” 郭大贵哼了一声,道:“等小妹嫁了,也不帮他们画。要画,就要算份子钱。我看他们怎么说!有本事叫他家两个嫂子画去,反正都是做媳妇的。” 郭守业没理会他发泄的话,问大儿子二儿子:“那你们看清哑什么时候出嫁合适?我看江老头那模样,三年恐怕不成。就算他们不敢退亲,闹僵了也没意思。将来你妹子是要跟明辉过一辈子的,凡事看在明辉面子上,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将来他也顾念清哑的好处。闹僵了,清哑嫁过去受气,还不如不嫁。” 这话倒是,媳妇终究是要看婆婆脸色过日子的。 第46章 隔阂 郭大全就问郭大有:“你那边怎么样?” 郭大有想了想,道:“今年肯定不成。明年……就明年底吧。明年清哑十六,我们也算让一步了。放在明年底,好歹还是十六岁,江家听了也不好说什么。过了年就十七了,就算是开过年成亲,那也是十七,又大了一岁,显得我们不占理。我们家有今年和明年两年准备,也差不多能把摊子撑起来。好些东西清哑都做好了,就等机会。她说今年要去织锦大会瞧瞧去。” 郭守业便道:“那就这样。大全,你跟我去见亲家。” 这是要大儿子出面了,因为他最擅长应对这些。 当下,郭家三兄弟都去了堂间,见过江家人,客气一番。 郭大有不过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和郭大贵出去了。 郭大全留了下来,对江老爹笑道:“才刚听我爹说,郭叔是来商议小妹和明辉亲事的。我爹和我娘舍不得小妹,要等小妹十八岁再嫁。我听了劝就我爹,就算舍不得小妹,也不能留到那么大,叫明辉空等着,怎么成呢!误了这门亲,我们上哪找明辉这么好的女婿去?” 江老爹听了这话眉眼舒展,觉得郭老大就是和气。 江大娘忙问:“那大侄子是同意今年把妹子嫁过去了?” 郭大全笑了,不紧不慢商量道:“婶子,今年嫁确实太急了些,小妹才十五,真的没长开。我爹娘又这么疼她,总要体贴他们儿女心肠。我看不如等明年,明年底。明年小妹十六。十六岁出嫁,不早也不算晚。怎么样?” 他把“明年底”三个字咬得很轻,说得飞快,就怕说重了引起江家老两口注意,然后转过弯来:明年底和后年初可是连着的,明年底一晃过去就到后年了,清哑就十七了,还是等了两年。 然那江大娘就盯着这事,当然要计算。 可郭家已经退了一步,她若咬死不松口,显得不讲情面。 斟酌一番后,她笑道:“明年底不好,还是年初吧。春天成亲比冬天好,瞧外面,花红柳绿的多漂亮。要说清哑没长开,那也不能这么说,刚才她下来叫我们,我看都那么高了,还要往哪里长开去?再长就要把房顶都捣破了。” 她语气夸张,哈哈笑着,自为说得很在理,很是得意。 郭大全摇头失笑道:“婶子可真会说笑!婶子做什么那么急着娶清哑过门?难不成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等着清哑去做?既然都说明年了,何不成全我爹我娘心疼闺女的心思,把日子定在年底呢?总归明年把清哑娶过去过年就是了。况且春上也忙,不比年底空闲多。从来人家成亲都是冬腊月的多,就是这么回事。” 江大娘心里“咯噔”一下—— 她可不就是有事等着郭清哑去做么。 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她憋了一会才道:“还不是明辉,一个人在城里做生意,连个洗衣煮饭的人都没有。如今他二哥也去了,兄弟两个带个侄子,吃穿都糊弄,总不是个事。我就想早些娶清哑过门,去城里照应他们。” 郭大全忙问:“明辉二哥也去了?那怎不叫二嫂去照顾他们呢?” 江大娘连连摆手道:“他二嫂哪能走得开……” 郭大全笑道:“不是我说婶子——”说着却转向江老爹,诚恳道——“江叔,江家如今生意做大了,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靠自己是不成的,该找的人手要找回来。像洗衣煮饭这些事,随便找个媳妇婆子都能干。把自己人腾出来管人事,各处照看,不然等出了事找谁去?” 江大娘哪有那见识,惊疑不定,浑然不觉话题被转移。 江老爹在郭大全问“难不成家里有要紧的事等着清哑去做”时,就感觉羞愧,再不想争论了。心想明年底就明年底吧,郭家也算让了一大步了,若江家一点不让,说不过去,横竖把清哑娶进门就好了。 因此他道:“好了,就按大侄子说的,明年底成亲。” 说着看向郭守业和吴氏,“亲家觉得怎样?” 自郭大全进来后,老两口就都闭紧嘴巴不吭声,任大儿子说。 当下,郭守业点头道:“这样也好。咱们都是为儿女的心肠,不能为这事闹僵了,失了亲戚和气,叫两个小人夹在中间难做。” 江老爹应道:“就是这个话。我们都退一步,就好了。” 江大娘这时才回过神来,见说定了,很是生气。 因绷着脸道:“我也是为了清哑好,才要早些娶清哑过门的。听老大回来说,许多富家小姐都爱去明辉那铺子逛。你们想,霞照那是什么地方?多的是好看的姑娘。我就想着,叫清哑早些去,帮着招呼女客,省得明辉出面招呼她们,不方便。要是出一点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清哑。” 吴氏听了这带威胁的话,火气往上撞,抢白道:“亲家要这么说,那我们更不敢把清哑嫁早了。明辉要是那不安分的人,清哑去了也没用,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外面背着媳妇偷女人的汉子多的是,也没见他们媳妇管住了。我倒要等两年,看明辉经不经得住。要是跟张福田一样的货色,清哑嫁过去了可不是跳进火坑!” 这话说出,两家人都变色。 江老爹固然怪老婆子多嘴,更怪吴氏说话不留情面。 郭守业则被吴氏一番话触动心肠,面色阴沉。 江二婶和蔡氏完全插不上话,不知今儿两边都是怎么了这是? 郭大全见状不妙,忙笑道:“娘,婶子也就是担心,才这么说的。明辉什么样人,我们见的次数不多,那是看得真真的,最是知书识礼的,怎么会做出那样事呢。” 吴氏板着脸没吭声,她是真生气了。 郭大全又转向江大娘笑道:“我娘是被张家那件事弄怕了,最听不得这些。请婶子包涵体谅些。不过婶子也请想一想:要是江家大姐夫在外头勾搭女人,婶子听了怕也不好受是不是?咱们还是别打这样的比方吧。明辉兄弟那样干净一个人,绝不会做那丢人的事的。” 这番话既捧了江明辉,也责怪了江大娘比喻不当。 最让人膈应的是,还把江家已经出嫁的闺女拉下水。 可他会说话,先劝自个老娘,又反复夸江明辉,江家人自然挑不出错,江老爹更是呵斥江大娘“你瞎说八道什么!咱明辉是那样人吗?” 江大娘气得面色发白,恨恨地看着吴氏。 这个亲家母,她从来没在她面前讨过便宜! 郭守业就笑着站起来,对江老爹道:“好了,没影的事,咱们在这瞎琢磨,不是找事么。亲家,我带你外边转转去。”一面对外喊“大贵,去叫你大伯和三叔来陪客。就说江亲家来了。”又喊“大有,去撒两网,捞两条新鲜鱼上来煮鱼片。” 外面儿子们答应着,分头去了。 这里,郭守业父子就陪着江老爹往外走去。 男人们一离开,蔡大娘忙和江二婶说话,引着江大娘和吴氏开口,缓和气氛。正好蔡氏端了炒好的瓜子和花生进来,满屋飘香。吴氏转眼摆出笑脸,招呼她们吃果子,十分殷切客气,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心胸之宽广,让江大娘自愧不如,便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嗑瓜子好,没话说的时候,可以不停嗑瓜子掩饰情绪。 江家人一行人是半下午时离开的。 清哑也下了楼,送到门口,就被吴氏拦住了。 她也止步,没有再送。 她能从江明辉的眼中看出“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爱你!”的心意,也同样能看出江大娘对她流露出的“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神情。 之前,她一直在楼上,江家人和爹娘哥哥的话她都听见了,也大抵明白江家人的心意,只是有一点弄不懂:为何她帮了江明辉那么多,未来婆婆还这么不待见她? 不管什么知识,潜心学习总会有所成就。 唯有人心,若无相当的阅历,是无法揣摩透的。 看着江大娘阴沉的脸,她有些疑惑,也很茫然。 水乡人家(种田) 第52节 江大娘也确如清哑所感受的那样,极不喜这个未过门的小儿媳。她总算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说“清哑看人就是说话”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镜子一般,将她的心思照得纤毫毕现,那疑惑的神情更令她羞怒难堪,好似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她狠狠地刺了少女一眼,转身走了。 郭大全站在妹妹身边,将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不禁心冷。 “小妹!”他强压下怒火,放柔了声音,对清哑道,“有些人就是不知足,不能让步。你又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不用对他们低声下气的。还好明辉明白,将来你把这些稿子当嫁妆带过去……” 说到这,他却沉默下来。 江大娘和吴氏最后的针锋相对他在外听得清清楚楚,想起张福田对妹妹的伤害,他和父亲一样,对江明辉不放心起来。 若真是……小妹可经不起了! 可也不能真像娘赌气说的那样,放任江明辉在城里,以考验他的品性。 男人,有几个能禁得住这种考验? 谢谢大家支持,今天双更呢。新的一周,求推荐和收藏。 第47章 变起 “得去一趟霞照。” 郭大有看着小妹暗想。 面上,他却笑对清哑道:“咱们要争口气,把郭家生意做起来。这样江家就没话好说了。这世上,靠别人总归不如靠自己。” 清哑点点头,对这观点表示赞同。 前世,爸妈竭力教她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凡事自立。 她不会说话,从不会开口求人。 郭大有见她这样,微微放心。 待郭守业夫妇送客回来,立即召集儿女、儿媳商量大事。 吴氏将清哑搂在身边,心里的气一波又一波冲击。 她空有满腹计算,却不知如何教导这个闺女。 她和清哑前世的爸妈恰好相反,就像老母鸡似的,张开翅膀将她护在羽翼下,不愿她经受一点外面的风雨,恨不得她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不用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是,她的愿望显然落空了。 这还没过门呢,江大娘就不待见她闺女了。 若闺女做错了事还好说,明明是帮了江家! 这死婆娘!!! 越想她就越气,气得身子微微发颤。 清哑感觉到她的怒气,轻轻摸摸她的手,以示安慰。 吴氏侧脸,向她挤出一个艰难的笑。 郭守业咳嗽一声,问了郭大全兄弟几句话,又问了清哑几句话,很快便做出一个决定:将今年的田地尽数交给佃户杨安平和朱顺打理,人手不够就请长工,郭家上下全力投入准备,八月开张新生意。 什么生意,他没说,可儿子们都明白。 首先要盖库房,或者说是工坊,这个立即就要着手准备。 其次,郭大全要亲去霞照打听纺织行情,熟悉市场。 再有,郭大有要按清哑要求改造织锦机器,还要制作搅机(剥棉籽机)、织布机、三锭脚踏纺车。后三样在清哑提示下,他兄妹两个合作,已经研制作出来了。这个万万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他找了三个木匠帮手做普通的部分,最重要的部件却是他自己独自制作。 最后就是清哑了,她要教大嫂、二嫂、娘织花布。 至于织锦的设计也没落下,正在精心研究。 清哑见爹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自觉含笑。 郭大贵见了忙问:“小妹,你觉得咱能做成么?” 清哑用力点头。 岂止能成,成功指日可待! 她有这个信心。 两世加起来头次创业,她难免有些小激动。 开书屋那个不算,那是借了爸妈的光。 经过江家上门那件事,她还能有这样好心情,其他人也被她感染了,跟着高兴起来,群情振奋。 “等把这摊子撑起来,瞧江家人怎么样!哼,以为咱清哑就会画竹丝画?将来有她心服的日子在。” 吴氏骄傲地说着,那个她当然是指江大娘。 “好了,都是亲戚,说这些做什么。” 郭守业似不愿提江家,神情有些严峻。 “过几天我去霞照。小妹,你要给明辉带东西,早些准备。”郭大全笑眯眯地说道,“要不就做些吃的吧。” 清哑忙点头,眼前浮现江明辉的面容,在心里计算起来: 再帮他做一件衣裳吧,听说霞照是大城镇,开那样的铺子,也是要讲究门面的,若是衣着太土气,未免让人看不起。 还要做些吃的带去。 要不要写封信呢? 她想起江大娘那愠怒的面色,觉得应该跟江明辉解释下。 想想又决定不解释了,怕说不好让他误会家人。 家人也是为了她好,并不是想沾江家的便宜。 将来她出嫁时,把图稿当嫁妆带去,明辉就会明白她的想法了。 她看向郭大全,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大哥,让大哥对江明辉说。大哥最会说话,生气的人都能被他说得高兴起来,必定能解释清楚。 郭大有见小妹凝眉沉思,和郭大全对视一眼,凑过去嘀咕了几句。 郭大全看着小妹点点头。 从第二天起,郭家就真忙起来,暂不提。 ※ 再说江家一行人离开郭家后,往毛竹坞赶去。 江大娘已经彻底算过账来: 郭家,已经摆明态度,不让清哑帮明辉画画; 她想早些娶清哑过门的打算也落空了。 因此两点,她心里极度愤懑。 因蔡大娘和江二婶在船上,当着她们,她不便说出实情,独自闷闷地在心里把在郭家的点点滴滴来回翻滚,也是越想越气。 到家后,没有外人在了,她当即就发作起来。 正好两个儿媳妇娘家都来了人,是帮着做竹器的。 江老爹就告诉儿子,要给丰厚的工钱,不能让亲戚吃亏。 江老大的舅兄就说,都是亲戚,平常有事都要来帮忙,何况还给工钱,他们又能学到手艺,因此死活不肯多要。说江家如今招了不少人,若他们特别,旁人见了会不平。 江老爹只得罢了,心里很感激。 江大娘趁机道:“瞧瞧,这才是亲戚!再瞧郭家,就见不得咱们好。也不想想,江家好了,他闺女嫁进来不就享福了!这生意开张的节骨眼上,说那样话,叫人寒心。摆明了给咱们脸色看。这是亲戚干的事吗?不帮就算了,连闺女也不肯嫁。这是哪门子道理?恨得我要……” 嘴巴蠕动半天,到底没敢说出“退亲”二字。 江老爹神色就很落寞,沉默不语。 江家两个儿媳听说缘故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想,谁不巴望嫁个好人家? 再说,清哑这会子帮了婆家,功劳是明显的。将来进门,婆婆待她肯定不一样。这现成的乖不卖,倒得罪婆婆。难道一辈子不进江家大门? 江家招了许多篾匠,屋里院里一派嘈杂。 人一多,吃饭的事便要专人伺候了。 江大娘想起郭大全的话,雇佣江家闲散的婆子帮忙,将儿媳妇腾出手来安排别事。 因这桩事,又勾起一腔火气,愤愤道:“明辉他们在城里累死累活,为的哪个?我要早些迎她过门,也不指望她干别的,就把自己男人伺候好了,这不是常情?就不肯嫁。他郭家的闺女是千金小姐,吃不得苦的,只好等江家发达了,她进门就做少奶奶,享清福!” 一边发泄,一边想派个什么人去城里照顾他哥两个。 忽然院外闪过一个窈窕身影,是大儿媳的娘家表妹,叫玉枝。 原本那边有攀亲的意思,是她嫌玉枝太腼腆了,不愿意。 这时她心里一动,生出一个主意。 人手增多,做事就快,过了半个月,江家又发了一船货。 江大娘借口要去城里看儿子,顺便看看铺子生意到底如何,撺掇江老爹一块去了。同行的,还有玉枝。她是去帮江家兄弟做家务活计的,商定一月八百文。 到城里,见生意果真如江明辉说的那样好,都高兴极了。 江明辉听说玉枝是来帮他们洗衣煮饭的,顿时觉得不妥。 江大娘便高声道:“不然你让娘怎办?难不成娘一把年纪了来伺候你们?娘原本是想今年底就把清哑接过门,你身边也有人照应。和你爹去郭家商量,郭亲家死活不答应,还说要等清哑十八岁再嫁。我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让步,到底还是要等两年才肯嫁。也不晓得他们把闺女留着做什么?想靠闺女发财呢。” 江明辉就怔住了。 旁人不知清哑在做什么,他很清楚。 清哑帮他画图稿只是顺带的,她其实一直在研究织锦。 以郭守业夫妇精明的性子,留着清哑定是有所图。 水乡人家(种田) 第53节 人家养大的闺女,多留一两年,谁也不好说什么。清哑为郭家做事,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就是苦了他。若是清哑能早些嫁过来,他再不必天天晚上想她想得睡不着,两人一块在这和和美美过日子,是何等美事。 他心里想着,面上就现出怅然神色来。 江大娘一直注意他,这时添了一把火,将吴氏不让清哑画画的话添油加醋说了,“这是想跟江家拿乔呢。想是看我们赚了点钱,也想插一脚。” 江明辉没有怀疑这话。 他相信清哑,暂不为他设计图稿是为了长远打算。 但郭守业夫妇和他的那两个舅兄就未必了。 江大娘一见他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越发恣意歪派起郭家人来,又说清哑也不肯成亲,务必要让儿子对郭家心生不满。 玉枝在旁听得诧异不已,听这口气,大娘很不满意郭家,难道想退亲?想着,她不由心跳起来,偷偷地看向江明辉。 江明辉被娘说得心烦意躁,根本没注意她。 江大娘见儿子毫不在意玉枝,莫名松了口气。 她带玉枝来是为了膈应亲家吴氏的,要叫她心里不好受,晚上睡不安稳,并非真想儿子跟她发生点什么事。那样的话,丢脸的还是江家。一路上,她也是悬着一颗心,生恐弄巧成拙。这时见儿子对玉枝半点不上心,才放了心。想起吴氏听到这消息时的愤怒样子,心里说不出畅快。 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样做到底所为何来。 若不满意这门亲,要儿子对清哑生嫌隙,何不干脆退亲? 既不舍退亲,那挑拨得儿子和未来儿媳生分,又有什么益处! 正是: 万般烦恼因利起,千种闲愁为情生。 第48章 点醒 江大娘来时,故意在蔡大娘面前露了口风,说要带玉枝去霞照,伺候江明辉兄弟茶饭。 蔡大娘听后急忙赶去绿湾村,如此这般告诉了亲家一番。 吴氏听后果然气得倒仰,又不敢让清哑知道,背着闺女痛骂江大娘。和郭守业商议后,决定要郭大全火速赶去霞照打探情形,连带警告江明辉,以免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来,那时悔之晚矣。 郭大全便赶往霞照来了,也是傍晚时分到的。 他到时,江老爹两口子已经回去了。 他见了江明辉,和和气气的,半点不见恼意,将清哑托他带的一件青绸单衣、荠菜饺子等吃食拿出来,仿佛走亲戚。 江明辉逐一翻看清哑带给他的东西,高兴非常。 江老二很客气,要请郭大全去酒馆吃饭。 郭大全忙阻住,江明辉只得让玉枝把饺子热了,又从街上买了些酱肉和卤鸭等熟菜回来,兄弟两个陪着郭大全吃了。 当晚,郭大全就住在江竹斋,和江明辉挤在一床。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说要去街上转转,江明辉便提出陪同,他也没推辞,两人就往闹市里去了。 郭大全不过想找个机会和江明辉说话而已。 逛了两条街,看见一家茶馆,便拉着江明辉走进去。 坐下后,要了一壶茶,一碟黄豆,他便对江明辉摆开架势。先告诉他,清哑不想成亲太早,怕生娃受罪,说不定会送命。可是他们觉得若要他等到二十一岁再成亲,太过为难,便将日子定在明年底。 江明辉听后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也不是等不急,就是一个人在这,有些想清哑。她害怕,我等得及的。” 让清哑害怕、涉险,他可不愿意。 怪不得去年她送他去乌油镇的途中,他悄声说等她过了十五就娶她过门,当时她摇头。那时他不明白她什么心思,原来是怕成亲早了生娃危险。也对,女人生娃可不就是过鬼门关么。如今定在明年底,也不算晚。他原本计划在明年初,就往后推了大半年而已。可见郭家也是顾念他的感受的。 见他这样,郭大全微微一笑。 然后,他随口问道:“清哑出嫁,我们好歹要陪些嫁妆。若是你爹娘和哥哥要清哑把嫁妆拿出来分了,你怎么办?” 江明辉神色错愕,道:“我爹娘绝不会干这事的。” 真要是这样,郭家还不闹翻天! 他看着郭大全腹诽,怎能这样埋汰江家人呢。 郭大全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道:“清哑说不帮你画稿子,除了那天晚上说的理由,还有个缘故:我们要她把稿子当嫁妆,出嫁的时候带去江家。你也看到了,清哑画的稿子对江家生意作用大着呢。你爹娘就是为这个才要清哑早些嫁过去的。我们不答应,你爹娘就很不高兴,怪我们不讲亲戚情分,怪清哑不为江家。我想,要是清哑不多事,我们也就不会得罪亲家了,清哑也不会得罪未来公婆了。当然,江家生意也未必能做得这样好。” 江明辉就呆住了。 郭大全继续道:“听清哑说这竹丝画是你想出来的。你顾念兄弟情分,和你两个哥哥一块做这摊生意,这是你手足情深,是没错儿,也是应该的;可清哑不一样,你不能要她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归江家。她的东西,只有你们将来的儿女能分。” 茶馆里人声嘈杂,可江明辉却觉得寂静无声。 他捏着茶杯的手关节发白。 他要好好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郭大全一点不急,悠闲地四处张望。 霞照城就是繁华,瞧外面街上,人流纷纷,车轿簇簇,连这小茶馆里进出的也都是衣着光鲜的人。跟他们比,他就是地道的乡巴佬,一身打扮土气的很。不过,他并不自卑彷徨,甚至很自信地想:有一天,郭家也会在这繁华温柔乡立足,他会摇着扇子去上好的茶馆喝茶听曲,去上等的酒楼吃鲥鱼、海味。 被心中憧憬激励,他坐不住了,要去办正事。 眼角余光扫过江明辉,还在艰难地挣扎。 他不由叹了口气。 听到动静,江明辉抬头,窘迫道:“大哥,我……我不能撇下两个哥哥……” 郭大全一愣,失笑道:“谁让你撇下他们了?我要是那样提出来,不成了挑拨你兄弟不和!那成个什么人了。” 江明辉忙道:“那大哥的意思……” 郭大全叹道:“你兄弟三个齐心,这是好事。清哑也巴望江家好,要不然也不会画那些稿子给你——”见江明辉不住点头,话锋一转——“我郭家是不会插手你们家生意的。可你们也不能白用清哑的稿子,生意得算她一份子。你要想不过来,我就比一件事给你听:我们家,清哑两个嫂子,她二嫂手巧,绣花织布都好,闲的时候做些针线活也能卖个零花钱,都是她自个得;我媳妇手笨些,别说挣零花钱了,能把娃儿一年四季衣裳鞋袜糊弄周正就不错了。那你说说,她二嫂该把她挣的钱分一半给我媳妇?没这个道理呀!谁家也不兴这样的。这针线活计都这样,更别说画画了——乡下闺女有几个会识字画图稿的?照你爹娘的意思,清哑要不帮江家画,就一身都不好了。这不是‘升米恩斗米仇’么?早知这样,当初我一定不许小妹帮你画!” 江明辉要再听不明白,就白活这么大了。 况这也没什么复杂的,郭大全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依然不能痛快回复,所以羞愧满面,不敢看郭大全。 这全因为他爹娘。在他爹娘心中,娶回来的媳妇就是江家人,一切都是江家的。嫁妆当然不好动,可应该帮家里做事。洗衣煮饭是做事,画画也是做事,会做不做就是不对。 他不禁为清哑痛苦起来,想要给她该得的,又不知如何应对爹娘。 郭大全见他这样,笑容淡了,道:“你慢慢想,横竖还有两年工夫。你现在城里开铺子,见识不比往常,认得人也多,这城里大户人家肯定有这类事,你不妨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弄明白了,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我这回来有些事要办,这就去街上转转。你自个回去吧,不用陪我了。你那铺子也忙,离不开人。晌午也不用等我吃饭,天黑前我就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竟起身出去了。 起点的福利制度改了,要求每天最少更新四千字,以后加更都在四千基础上加更。为方便计算,每更改为两千,先让大家适应一下。 第49章 再见 走到外面,长长呼了口气,心中并无不快。 在他看来,江明辉就是太年轻了,缺少人情阅历。 但他相信他一定能想清楚的。 凡事都有个规矩,若江家还在毛竹坞,这事自然扯不清;可江家闯入霞照城了,那些商家富户行事要是没个规矩,还不乱套了! 想毕,他往街道两头一看,选了东边晃过去。 东逛逛、西看看,打听织锦大会规矩、棉花旺季淡季行情、织布机样式、棉布花样行情,又去染坊、缫丝作坊打听消息…… 郭大全走后,江明辉发了一会呆,也离开茶馆。 回到江竹斋,江老二正在后面做竹器。 见了他,忙问:“怎回来了?你大舅哥呢?” 江明辉道:“去街上逛去了。说不用我陪。” 江老二“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做事。 江明辉也不去前面,在竹椅上坐下来,看着他发呆。 江老二半天没听见他动静,觉得奇怪,因抬头问:“怎么了?”心里一动,忙问:“可是你大舅哥……想跟我们合伙做生意?” 江明辉急忙摇头,道:“没。大哥说不会插手江家生意。” 江老二听了倒高兴,问“那你愁什么?” 江明辉张张嘴,又颓然闭上了。 他不想跟二哥说,又怕二哥会意不过来,反误会了郭家。 于是,他笑道:“谁愁了。我去前边招呼客人了。” 说完起身去了前面。 只是这一天他都心神恍惚,脑海里满是清哑安静的身影:第一次在乌油镇铺子里看见他编织的竹丝画扇,就像行家一样仔细打量;第二次在江家,看见他编了一半的竹丝画,回去后就能设计出图稿…… 她是他的福星! 遇见她,是他的福气! 想着,他面上露出温柔的笑。 大舅哥说爹娘怨怪清哑,虽然说得含糊,但他可以想见当时情形,因为娘这次来说起郭家时口气很不满……清哑那样乖巧安静,娘对她摆脸色……升米恩,斗米仇…… 他痛苦地抱住头,蹲下身去。 郭大全快天黑才回到江竹斋。 晚上,他没有再和江明辉提那件事。 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告辞了。 他这次来不过想摸个大概,往后还是要再来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54节 临行时,江明辉要送他,他不让。 江明辉看着他,欲言又止。 郭大全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用急着说。等你想清楚了、弄明白了、跟家里人商量好了再说吧,不急的。” 江明辉神色一黯,愧疚道:“大哥,你跟清哑说……” 说什么呢? 他忽然有些伤感,强烈思念清哑。 大哥说的对,若是清哑不会画,江家没来霞照做生意,他们就没有这些烦恼,只会欢欢喜喜地等着成亲,然后幸福地过日子。 他站在铺子门口,茫然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郭大全什么时候走的,他也没留心。 忽然眼前一暗—— 有人来了。 他这才收摄心神,凝目一看,原来是谢吟风,依然带着帷帽,被锦屏锦扇和几个媳妇婆子簇拥着,正站在街门前。 他忙堆起笑脸,请她进去。 谢吟风奇怪地看着少年,他为了何事愁烦? 江明辉已经恢复常态,她也不会莽撞地询问。 走进铺子,发现又添了不少新货,不禁欢喜,细细观看起来。 因见一架山水大插屏,十分喜欢,又起了买的心思。 她轻轻触摸那屏风,不自觉低喃:“这怎么编的?” 江明辉没听清她说什么,忙问“姑娘问什么?” 谢吟风转向他,想了下才道:“我在想,这竹丝画到底是如何编出来的。这么多颜色,图案又十分复杂,竹丝又不像蚕丝,也不能用机器织,光凭手工,到底是如何编制出来的呢?看去又不像刺绣的手法。” 江明辉没想到她问这个,不禁一愣。 谢吟风立即道:“我不该问的。公子不方便说,当我没问。” 江明辉心中却一动。 几次接触,他已知晓她的身份,乃是织锦世家谢家的姑娘。 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她请教一些问题呢? “这也没什么,告诉姑娘也无妨。无论哪行,都有自己的技艺和手法,竹丝画也是一样。这样大幅的竹丝画,必须对照图稿来编制。别说师傅们不会画画,就算会画,也不能把竹丝当笔墨使用,随便就编出一幅画儿来。” 他很诚恳地告诉她这些,因为那并不算什么秘密。 谢吟风听了,也是心中一动,暗自沉思。 江明辉说完,充满希冀地问道:“姑娘家既是织锦的,也要做这类图稿吧,不然个个织工都随便能织出花样来,那不成织女了。” 谢吟风就笑了,道:“那是自然。不单我们谢家,别的织锦世家也是一样。这也是衡量各家技艺高低的重要方面,织锦好坏就看它了。当然,材料也很重要。” 江明辉颤声道:“那……那图稿岂不是很珍贵?” 谢吟风道:“那是自然。能名列织锦世家的,谁都有些不传之秘,绝不会轻易示人的。有些是织机,有些是能力卓著的意匠。——哦,意匠就是设计图稿的人。除了有不传之秘,每年还不断推出新品,方可在这一行立足不倒。当然,也有些已经传开了,寻常人家都会。” 江明辉怔住,说不出话来。 谢吟风试探道:“我可以看看你那图稿吗?我没别的意思,我想着织锦和竹丝画或许有共通的地方,你只要拿一副最简单的出来,我看看是不是跟我们家意匠绘制的类似。我也让人回去拿一幅图来给你看。” 江明辉正有此意,忙点头答应了。 当下,他就走进后面去拿稿子。 谢吟风心里十分喜悦,也示意锦屏出去安排。 因要等待,竹根就将她让进东面套间内看茶。 锦屏和锦扇跟了进去,婆子们都留在外面。 谢吟风坐下后,想了想,取下帷帽。 当江明辉拿了图稿急忙走进来,就看见一个美人。 他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想要退出去。 忽见美人对自己微笑,方才明白是谢姑娘。 他也讪讪地笑,那脸止不住就红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吟风的一双剪水双眸波光粼粼,眸光流转间,柔情似水,水光仿佛在不停晃动,随时满溢出来——不,已经溢出来了! 他看惯了清哑安静的面容和目光,有些受不住这个。 二更求收藏推荐! 第50章 相思 坐下后,他想把画递给她,只觉心如擂鼓,说话也不利索了。 谢吟风似早已料到这情形,并不意外。 她笑吟吟地溜了他一眼,示意锦屏接过图稿。 锦屏接过来,展开铺在她面前方几上。 谢吟风只看了一眼,就惊叹道:“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些记号我都不认得,想是编织的手法吧?这图绘的可真精细,足见艺术功底和技艺不凡……”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瞟向江明辉。 心里暗道:“真是字如其人。怎么就长得这般俊秀呢!” 一念滑过,俏脸也红了,忙低下头看画。 江明辉正呆呆地看着她。 这稿子是清哑画的。 谢吟风的话让他想起了清哑。 谢吟风取下帷帽后,露出头上华丽的凤钗。那凤嘴中衔着一串水滴珠,在她额前晃来晃去,看得他眼晕,不禁想起帮清哑买的凤钗来,戴上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便在脑海里构想起来,两眼却还痴痴地对着谢吟风。须臾,面上浮现温柔的笑,眼中流露绵绵情意。 锦屏看了觉得不对,连声咳嗽。 没惊动江明辉,倒惊动了谢吟风,诧异地回头看她。 锦屏尴尬,飞快地瞪了江明辉一眼。 谢吟风忙看向江明辉,触及他的眼神,心儿一颤。 锦屏再顾不得,大声问:“江公子,这是你画的?” 江明辉这才醒悟过来,刚想否认,又想这一来势必要牵出清哑,直觉不好,便点点头,承认是他画的。 谢吟风喜悦万分,又不好意思,便站起身道:“看过了,走吧。去那边看竹器去。”一面重新戴上帷帽。 见她戴上帷帽,江明辉神色便自如多了。 谢吟风见了暗笑,又有些窃喜。 当下佯作不知,又出去挑选物品。 挑选物品可以掩饰心神,比这样对面坐着要自在。 半个时辰后,谢家一小厮将一卷图稿送来。 锦屏出去接了,递给江明辉。 江明辉接过去一看,正和清哑绘制的织锦图类似,还不如她绘的详细生动。他神色激动,垂头不语,不知想什么。 良久才抬头问道:“姑娘家的……那意匠,酬劳很高吗?” 谢吟风点头道:“当然。不过,这差事一般都由家族中人或者心腹之人担任。否则的话,苦心调教出一个高明的意匠来,回头被别家以高价挖走了,岂不白费工夫!” 高价挖走! 江明辉觉得脑子轰轰响。 莫名的,他心中有不祥预感。 “清哑,清哑!” 他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谢吟风,口中喃喃自语。 谢吟风心跳加快,禁不住红了脸。 幸亏有面纱隔着,才不至露出尴尬行迹。 只是她心生一股甜丝丝的感觉,震颤至全身。 锦屏慌忙道:“姑娘,咱们走吧。” 谢吟风也觉得再待下去不妥,飞快地扫了江明辉一眼,轻声道:“江公子,我先走了。”强自镇定地转身出门,竟一件竹器也没买。 竹根把手向前伸出,“嗳——”了一声,又顿住。 人家没说买,他也不能强卖呀! 等人走远了,方才嘀咕道:“挑了这半天,一件没看中?” 江明辉糊里糊涂送走了谢吟风,回来坐下,心中翻滚: 他不能失去清哑,一定不能! 嗯,回家好好跟爹娘说。 可是,爹还好,娘那么固执,能劝得过来吗? 要是劝不过来,会不会更嫌弃清哑? 若这样,将来清哑嫁过来,婆媳处不好,会受罪的。 他千思万想不得要领,最后决定暂时不说。 水乡人家(种田) 第55节 日子还长呢,等江家生意做大了,他再慢慢将这其中的关窍告诉家人,让他们清楚清哑的能力和对江家的重要性,那时就能接受了。 他暂搁下这心思,一心一意打理起生意来。 江家新雇佣了许多人手,加上只有江老爹一人在揣摩编织新品,其他人还照以前的图稿编织,做的越来越熟练,出的货就多,十天半个月就送一船来,总算没卖断了货。 展眼二月过去,到了阳春三月,外面花红柳绿。 江明辉思念清哑,想要回去看她。 可是,他还没处理好那件事,见了郭家人怎么说? 这么一想,就不敢去了。 说实在的,他很怕严厉的郭守业和吴氏。 他便一面做生意,一面潜心练习绘制图稿。 一晃到了四月,再过了些日子,街上纷纷挂艾草、菖蒲,归家的人会提一两包绿豆糕,原来端午节就在眼前了。 江明辉难受极了,既不敢去郭家,也不想回江家,借口生意忙,把自己关在铺子里思念清哑,让二哥和竹根回去过节去了。 绿湾村,郭家忙得热火朝天:在宅子西面的果林中盖了一溜八间青砖大瓦屋,十分齐整,对人说先当仓房,将来给小辈们娶亲用;郭大有带人日夜赶工,做纺车和织布机等。 再忙,清哑都不理外事,一心沉在织锦的世界中。 休息的时候,她就会想念江明辉。 从二月盼到三月,又从三月盼到四月。 端午节到了,江明辉也没有音讯。 她被从未有过的思念折磨着,更安静了。 望着屋角空地上开得累垂的蔷薇、打青白花骨朵的栀子花,以及菜园土篱边星星点点的野花,再看看园子里郁郁葱葱的桃杏和枣树,前方水中连绵的荷叶荷花,如斯美景,却让她怅然。 为什么不回来呢? 生意真的很忙? 不知为何,她心中浮现“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诗句。 若是她没有画图稿,江明辉还在乌油镇开铺子,他们也就不用分开了吧? 俗话说境由心生,她心中思念,弹琴的时候就带了出来。 景江上,刚送出海一批货,方初赶回湖州过节。 他依旧选了清哑弹琴的时候经过绿湾村。 现在是春夏,清哑又改在晚上弹琴了。 听了一会,方初蹙眉,低喃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果然是个女孩子! 且有了心上人了。 和深闺怨妇的浓愁不同,琴声传递淡淡的相思,恰如月光下的花儿,被清露沾染,带着无人观赏的寂寞,清愁缱绻,欲语还休! 他不觉也惆怅起来。 “商人重利轻别离。也不尽然。”他低喃。 等琴声停后,又问小厮:“昌儿,给谢姑娘的锦送去了吗?” 昌儿忙道:“送了。早送去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几天前的事了,怎么少爷突然问起来? 方初低声道:“送了就好。” 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轻叹了口气。 第51章 谋划 端午节,江家没往郭家送节礼。 江明辉是准备了的,交给江老二带了回去。 江老爹看了命江老二给郭家送去。 江大娘暗中拦下了,却对江老爹谎称已经送去了郭家。 她这是要给郭家一点颜色看看。 江家越走越高,江明辉身价倍增。 若郭家果真在乎这个闺女,就会着急。 她就是要郭家向江家低头服软,把闺女乖乖送过来! ※ 郭家,郭守业见江家居然没来送节礼,心中一沉。 江家长辈对郭家不满,是为了婚期,而他们之所以想早些迎娶清哑过门,无非是想要清哑帮江家画图稿,这都可以商量的。 可是,江明辉没有来,连封信也没有,这就不寻常了。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来,他爹娘拦也拦不住。 不来,只是不想来罢了。 郭家父子心情异常沉重,聚在一处商议。 与江大娘期望的相反,郭大全郭大有不但没急着向江家服软,把妹子送过去,反而觉得尽快壮大郭家势在必行—— 他们要壮大家业,与江家相抗衡! 因此,郭大全又连续两次往霞照跑去。 这一回,他没有去找江明辉。 他只在江竹斋所在的三旺街上,远远地打量。 铺子里人来客往,生意兴隆。 他还看见江明辉笑着送一个女子出门。 那女子戴着帷帽,身边有好些丫鬟媳妇簇拥,一看就是富家人。出了铺子,还回头和江明辉说话,两人似乎很熟悉。 郭大全沉着脸,没有过去,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回去和爹娘弟弟商议后,他对清哑撒了谎,说江明辉跟爹娘憋着气,所以端午节才没来,“六月底咱们就要去了,那时不就能见了。” 七月一日是霞照一年一度织锦大会召开日。 他们六月底就要赶去。 清哑心里很不安,想了想,才点头。 郭大全叹了口气,心想他这也是为小妹好。 而郭大有看着小妹怅然的神色心疼得一抽。 清哑,除了安静地点头,还能怎样呢? 后来郭大全又去了一次霞照,预定了客栈。 每年这个时候,城里大小客栈都爆满,不提前预定是不行的。 ※ 霞照东北杏花巷,谢家别院坐落于此。 谢吟风自那次对江明辉动心后,又去了几次江竹斋。 只是男女有别,她无法将这段心思宣之于口,江明辉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他是个守礼君子,可以托付终身。 若图谋此事,她想知道更多江明辉的家况。 然她不敢叫身边人打听,连贴身丫鬟也不敢告诉。 思前想后,想到李红枣。 这日,她拿了一幅图稿,特意找李红枣试织。 歇息时,两人去花园池塘边的凉亭内喝茶吃点心。 “织锦如此繁杂也罢了,到底集数代人的才智才有如此景象。那江公子能用竹丝编出生动清雅的画来,以往从未见过的,真可谓别具匠心。他也算有才思的了。看他样子好像念了些书,不知家境如何。我倒好奇,什么样的人家能培养出这种人来。” 谢吟风掰碎了点心撒入荷花池喂鱼,随口提起江明辉。 李红枣本就是玲珑人,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是要她帮着去打听江家的情形呢。 她和张福田是乌油镇人,和江明辉是同乡;再者她是已婚妇人,论亲戚,和谢家只是远亲,无论是她还是张福田去打听江家底细,外人都不会怀疑到谢吟风身上。 可她哪里还用去打听,她对江明辉来历再清楚不过了。 然这些她当然不会告诉谢吟风。 若告诉了,她还有什么作为? 装不认识的话,去打听也不成。 一打听,就露馅儿了。 想毕,她四下看看,见没人——伺候的人都被支开了——遂凑近谢吟风轻声道:“姑娘的心思我也猜到一点。不过这事我也不好出面。主要是,就算打听了,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谢吟风见她直说了出来,脸“腾”地就红了。 再一想,她可不就是看她说话爽利,才找她的么。 因含羞低声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李红枣道:“姑娘糊涂了。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姑娘心里最清楚,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姑娘就算不清楚也能看出来。姑娘想,就算打听仔细了,姑娘又能有什么法子?告诉二老爷,二老爷肯定不会答应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56节 谢吟风一想可不是这样,江明辉俊秀自不必说,他二哥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显见得是乡下来的,哪里还用打听。 以谢家的家世,是绝不会找这样根基的女婿的。 她紧蹙秀眉,踌躇起来。 因见李红枣欲言又止,便问:“依你该如何?” 李红枣低声道:“姑娘,咱们别去打听了,叫人知道对姑娘名声不好。姑娘不如这样……” 凑近她耳语一番,听得谢吟风两眼发亮,连连点头。 “若是事成了,就是天定的姻缘,二老爷也没话好说。” 李红枣双目炯炯有神,语气沉着。 这个计划,她酝酿好久了。 谢吟风嫣然一笑,道:“红枣,谢谢你。还是你想的妥当。如此,我心里也踏实了。” 李红枣微笑道:“我也没做什么。这还要看姑娘和江公子的缘分。” “缘分么?” 谢吟风心中默念。 真有缘的话,这就是天定的姻缘! 这给了她如诗般的遐想,旖旎动人。 想起江明辉俊秀的容颜,她情思涌动,缠绵不能自已。 当晚,她悄悄告诉母亲: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嫁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谢家得他力量,后来更兴旺了。可是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善绘制图稿,应该是织锦这一行的人。 谢家正在为她挑选夫婿,上门求亲的不计其数。 因此谢二太太听了一愣,接着嗔怪道:“当然是咱们这一行的。——娘和你父亲已经在为你挑选了。挑了好些人家,总拿不准。” 说着心里一动,问道:“你不认识他?” 谢吟风摇头道:“梦里看不清。” 谢二太太沉吟了一会,道:“这要如何找?” 商人最重吉兆了,所以,她对女儿这个梦很重视。 二更求推荐收藏! 第52章 截留 谢吟风含羞弄衣带,低声道:“娘,女儿既然做了这个梦,想是和他有些缘分的。若是单凭家世挑,倘或挑错了怎办?依女儿的意思,莫如抛绣球决定。到时候女儿随手一抛,一切自有天定。” 谢二太太摇头道:“胡闹!若是砸中一个要饭的,你也嫁?” 谢吟风道:“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要饭的。” 谢二太太道:“若你不巧砸错了,岂不后悔!” 谢吟风便道:“娘说的是。我也不是瞎抛的。既知他能绘制图稿,必定不是一般人。娘去和爹爹说,到时候咱们发帖子,只请相熟的商家少年来。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就算不能应了梦,也不会出差错。岂不两全!” 谢二太太听她说的有道理,只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因道:“这事且不急,我跟你爹再商量商量。” 谢吟风乖巧道:“一切由爹娘作主。” 谢二太太满意地点头,让她退下了。 隔天,她寻了个空挡,让人请了谢二老爷来,把下人都屏退了,然后将谢吟风的梦兆和建议说了。 谁知谢二老爷听了大加赞赏,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横竖都在那些人家里选,出不了大错。若真是天意,应了吟风的梦,挑中了佳婿,岂不是我谢家的造化!” 谢二太太也高兴,道:“就是这样。我想吟风好端端的做这样梦,女婿必定有些来历。我们要谨慎些才是,以免挑错了,挑了个绣花枕头回来。老爷看给哪些人家下帖子合适?” 谢二老爷道:“既是抛绣球,当然人要多些。” 夫妻二人便商议起来,按家世拟了个名单。 当晚,谢吟风知道了这事,暗自欢喜。 因想起李红枣的话,又特地提醒母亲道:“娘,既然凭天意,也莫要太看重家世。若有那家世稍差些的人家,也给他个机会,说不定就是给我谢家机会。——谁也不是天生就富贵的,只要有能力,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谢二太太点头道:“我儿说得有理。” 遂商量谢二老爷,将选择的范围扩大。 这样一来,那些二三流的锦商也都囊括进来。 火热的夏季,织锦世家谢家放出一条消息:六月二十八日织锦大会前夕,在杏花巷谢家别院,谢二小姐将抛绣球挑选夫婿。应选者为未婚锦商子弟,年纪在十六至二十之间。届时少年们凭谢家请帖入内。 消息传出,想和谢家联姻的锦商们纷纷携家族内适龄少年赶往霞照。 ※ 江竹斋,江明辉也知道了这消息。 不过,他并无太大反应。 也是,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正在想清哑。 这些日子,随着织锦大会日期的临近,各地锦商、布商、瓷器商人、玉器商人、紫砂商人、海商等都纷纷往霞照涌来,城内人流汹涌,空前繁盛。 繁华盛景没让他沉迷,反让他心生孤独惆怅。 他就像被排除在这滚滚红尘之外,无法相融。 这一切都因为身边少了那个人——清哑! 他再熬不住了,一心想要见她。 织锦大会,是江南纺织业的盛会。 清哑那么会织锦,怎么能不来看看呢! 这个理由很堂皇,江明辉丝毫不觉得这是借口。 事实上,他已是相思蚀骨,再没什么可以阻挡他。 便是之前无法解决的事,他也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我就去对郭大伯说,我娘固执的很,又不懂生意场上的规矩,这事急不得,省得闹僵了,清哑过了门受气。等我寻了机会慢慢地劝我娘,欢欢喜喜解决这事,总不叫清哑委屈。我多陪些小心,郭大伯又是个有见识的,见我诚心,肯定会支持我。” 他越想这理由越妥当,又奇怪之前怎么就蠢得没想到。 可见爱情会令一个人失去理智,同样也会让人产生急智。 心下计议妥当,他便准备抽空去一趟绿湾村。 可是,江竹斋的生意异常火爆,终日顾客盈门。 江老二言辞拙劣,卖卖东西还差不多,应对那些对竹丝画好奇的顾客终究差一筹——文雅的东西也让他说粗俗了。这时候让他主持店铺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一个不慎,就会把苦心建立的口碑给砸了。 江明辉犹豫再三,想他就走两天,想必不会出事。 正下定了决心,谢吟风却派了锦屏来找他。 锦屏拿了几幅画来,要他照样子做图稿,然后编织竹丝画,做成四扇屏风,“姑娘说,只要在六月二十八日之前交货就成了。” 要设计图稿,这时间可有些赶,他哪里还能走开。 若是别人还罢了,往后推一推不算什么事。 谢吟风是他的老主顾,一向照顾他生意,而且人家正要抛绣球招夫婿,这屏风说不定就是赶制的嫁妆,这节骨眼上,他如何能拒绝? 无奈,他便给清哑写了一封信,又备了点心茶叶等礼品,交给回去催货的二哥带去绿湾村。礼包中有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内装一对羊脂玉镯,是他前几天特意去珍宝斋为清哑挑选的。花了三百两银子,为此,他还挪用了公账一百两呢。 江老二满口答应了。 然回去后,立即就被江大娘问了出来。 她将信和东西都截了下来,还不许儿子告诉别人。 “我也没旁的想法,就是要把郭家晾一晾,不然等清哑进门,他们就凭这个拿捏你弟弟。一个男人家,被媳妇拿住了可不好。不能惯了她。就会画个画,就拽得跟什么一样。也不想想她将来靠谁过日子。这都几个月了,一幅画都没送来。这还不是拿捏?” 她越说越气,越觉得郭家罪不可恕。 江老二想起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心疼。 开始他还不知道弟弟是为了清哑,日子一长,加上江明辉有时说话颠三倒四,甚至睡梦里叫“清哑”,他才明白弟弟心思。 这时听了老娘一番话,觉得不无道理。 他是个憨实的人,认死理,也觉得媳妇就该为男人。 当下,就由着老娘作主,扣下了江明辉的信和东西。 江大娘得意地将点心茶叶等物收了,单拿着信和首饰盒子走进自己屋里,小心地将它们藏进床后箱子底部,用一摞衣裳遮住。 藏好正要盖上箱子,忽地手顿住了。 因想:那信也就罢了,字认得她,她不认得字。 那首饰盒里装的什么呢? 谢谢朋友们打赏、投票支持o(n_n)o! 第53章 失足 她心里泛起强烈的好奇心。 “我儿子的东西,我做娘的还不能看?” 她嘀咕了一句,给自己壮胆,然后重新翻出首饰盒,打开。 看着那莹润细致的手镯,她眼睛瞪老大。 水乡人家(种田) 第57节 “这么好的东西,怕要好几十两银子!”她咬牙道,“幸亏我拦下来了,不然白送了。郭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敢说清哑白出力!” 说完,气呼呼地关了盒子,又塞入箱底。 从屋里出来,她觉得心安理得许多。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儿子太不知世事了。 哼,她就是要逼郭家,看他郭守业和吴婆子服软不服软! 想象着郭守业和吴氏羞愧地上门赔礼的情形,她通体舒畅。又搜肠刮肚,想到时候说些什么样的场面话,既压制吴氏的气焰,又不失大面子和气度。心里揣着这个念头,她做事都心不在焉。 两日后,江老二押着一船货回到霞照。 一见面,江明辉诸事不管,一把将他内室,问他信可送到了。 江老二目光闪烁,说都送去了。 “清哑怎么说?可要来?”江明辉急忙追问。 他太急切了,居然没发觉二哥神色异常。 江老二见弟弟这样,有些心虚,还有些愧疚。 然想起老娘的话,他又鼓起勇气。 娘这么做都是为了弟弟好,省得弟弟将来被媳妇欺负。 “等郭家服了软就好了。”他心想。 “大概要来吧。郭亲家也没说准。就说到时候看忙不忙。清哑一个人来他们也不放心是不是,总要有人送她来。”憨实的汉子说起谎来也挺顺溜的。 江明辉一想也对,郭家是绝不会任由清哑一个人来霞照的。 “那……清哑没说什么?也没回信?”他怀疑地问。 “没说啊,我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 江老二答不上来,索性装糊涂到底。 江明辉却想,以清哑的性子,是不会说话的。 他想象她看了自己给她买的玉镯,若是他在跟前,问她喜不喜欢,她会看着他说“喜欢”,然后戴上试试大小;他不在跟前,她就算喜欢,也不会大说大笑,戴上了,偶尔悄悄摸一摸,抿嘴微微笑一笑而已。 可是,他还写了信给她呢。 他在信里告诉她帮谢吟风绘图稿的事,隐有求助之意。 她看了应该要提醒叮嘱他几句的,怎么没回信呢? 难道他这么长时间没去看她,她生气了? 想到这,他心里恐慌起来。 清哑生气是什么样的,他从未见过。 但是,只要想一想,他心里便焦灼难耐。 江老二见弟弟原地直打转,不知他怎么了。 难道不信他说的话? 他本就心虚,只得又编道:“清哑真没写信。郭亲家好像不大高兴。你那三舅哥说话也没好气,我就没好意思多问清哑话。” 这么长日子没音讯,能高兴才怪呢,所以他没说谎。 提郭大贵,是因为他性子直,说话阴阳怪气也在理。 谁知他歪打正着,正触动江明辉心思。 他想,郭大贵确实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以前每回他去郭家,郭大贵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二哥去了,只怕连清哑的面都见不着。 他就叹了口气,清哑来不来也没个准信,他感觉不踏实。 “要不要回去一趟接她来呢?”他想。 还是不成! 就算他去接,郭家也不会让清哑跟他出门的。 江老二见他走神,趁机道:“我搬货去了。” 匆匆往外走去。 走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谢姑娘的稿子,你画好了?” 江明辉丧气地摇头:“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 描绘别人的画很容易失真,以至于呆板不灵动都是有的。若非这样,是个人都能当意匠,那意匠岂不泛滥成灾了。须得意匠本人有艺术功底,还要熟悉编织手法,才能制出完美的图稿来。 江老二道:“那你画吧。我搬货去了。” 一面走一面想:“郭家什么时候能服软呢?” 江明辉思绪被打断,从焦灼中醒悟过来。他暂压制心头不安,且定下心来绘制图稿,一心希望赶在六月二十八日之前完成谢家定制的屏风,好去迎清哑。 闲言少述,两个月一溜就过去了。 六月二十七日,谢吟风又打发锦屏来到江竹斋。 “下午就能做好。”江明辉赔笑道 他兄弟两个日夜赶工,熬得眼睛都红了。 锦屏笑道:“不要紧。这两天家里忙,事多,也乱得很,你别赶着送去了。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今晚上好好检查仔细了,明天早饭后送去,又妥当,还能顺便看看热闹。明天我家可热闹了,好些富家公子都去了呢。” 江明辉听了自然高兴,连说就明天一早送去。 第二天,他让竹根叫了辆车,装了屏风。 因对江老二道:“二哥,你送去吧。” 江老二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成。我不成。” 他见了那些人就张不开口,拘束的很。 江明辉无奈道:“那你在家收拾,我去去就来。”又转身吩咐玉枝,“玉枝,把后院那厢房床上垫子铺上,就用我选的那两床;还有茶几椅子,都搬进去……” 玉枝忙答应了。 这是为清哑预备屋子,方便她来霞照时住。 因江竹斋后院只有一进,正屋三间,他兄弟两个住了;两路厢房,原本都做仓房放货品,他和二哥商议,在院子里搭了竹棚子,两人日间在棚子里做篾匠活计,来了货也堆在棚子里,就把厢房腾出来了。 江老二也同意,因为月底江家也要来人,也要腾屋子。 一切交代妥当,江明辉才上了车,吩咐车夫往谢家别院去。 到了谢家门前,报上江竹斋的名号,那看门的却早得了吩咐,立即就放他进去了。 江明辉进了谢家大门,不敢乱闯,正要寻个管事的交割屏风,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迎过来。 这女子他见过两次,是跟谢吟风一起去的江竹斋。 她笑吟吟地上前,要他把东西搬了送去听风阁,指点了路径,还给他一张帖子,说是今天所有人都要凭请帖才能进去,车却只能停在外面。 因是熟悉人,江明辉不疑有他,吩咐车夫在外等候,他独扛着屏风进去了。 那屏风是竹丝编制,除外框有些分量,其实极轻的。上下四角都用细麻布裹住,四扇叠在一起,也不至相互摩擦坏了。 他轻松松地扛着,跟着那女子往内走去。 此一去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二更求推荐票。新书推荐票好重要的! 第54章 深陷 半个时辰后,谢二老爷正在前堂待客,管家匆匆赶来。 “选出来了?这么快!”谢二老爷惊喜地问。 “是,老爷。”管家说着,面上却没有喜色,“二太太请老爷去听风阁。” 谢二老爷生意人,自是精明,见管家神色不对,便不再问,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双手抱拳,向左右团团一揖,笑道:“诸位请稍坐,容在下去后面看看。” 众人纷纷笑道,谢老爷只管去看新女婿,不用理会他们。 有人问管家,新女婿是谁家的。 管家赔笑道,他也不甚清楚,正要去看呢。 谢二老爷便随着管家往听风阁去了。 路上,他问管家怎么回事。 管家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竹斋的掌柜?”谢二老爷失声道,“他怎么进来的?” “他自己说凭帖子进来的。说是小姐身边的人给他的。锦屏她们都说没这回事。她们一直在小姐身边,没出去过。”管家道。 “他人怎么样?”谢二老爷捡要紧的问。 “今年十八岁,长得十分俊秀。江竹斋是今年初才开张的。开张以来生意火爆,经常卖断了货,曾创下半月售卖近三千两的业绩。还有,他那竹丝画很别致,上品都是用头发丝一样的竹丝编织成的。用的图稿和咱们意匠绘制的稿子类似,就是手法不同。” 他不愧为管家,三言两语将江竹斋的概况说了。 知晓这样详细,皆因为江竹斋这半年来盛名在外,是个生意人都会关注它。 “这倒和风儿梦的相符。”谢二老爷沉吟道。 “可是……”管家擦了把汗,才接着说,“可是这江小掌柜的已经定过亲了!”说完,不敢看谢二老爷的脸色。 水乡人家(种田) 第58节 他先捡好的说,坏消息留在后面,是想让老爷有了好消息垫底,再听见坏消息心里好受些。 谢二老爷大怒道:“定亲了还敢来?” 管家忙道:“他说他是来送货的。” 总之,这就是一场巧合,扯不清! 谢二老爷再不言语,面色铁青地匆匆往听风阁赶去。 听风阁是谢家花园中的一所小庭院,主要建筑是一栋二层的小楼,小楼周围绿树成荫,庭前花草芬芳。 听风阁,顾名思义,便知是谢吟风的绣阁。 此时,庭前空地上,众落选少年正七嘴八舌议论: “到底那接了绣球的是谁?” “听说是江竹斋的掌柜。” “江竹斋?谁家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像是家卖竹器的。” “卖竹器的?不是说一定要锦商才准进来吗?他一个卖竹器的怎么混进来的?这不抢我们风头吗!这也算?” “这个就不清楚了。” “这到底算不算?” …… 也没人给他们个准信。 听风阁一楼东次间,江明辉满脸灰败地坐在那。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被那彩球给砸中了。 当时他可是擦着边走的。 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算运气差呢? 就目前而言,他觉得有点背运,因为他无法脱身了。 二楼花厅内,谢二太太正在询问抛绣球的情形,只锦屏锦扇和两个贴心的婆子在跟前伺候,其他人一律被屏退了。 谢吟风坐在绣凳上呜咽不止。 她是真的很伤心。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一切都是天意。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人定过亲了。 她满心迷茫:这到底算不算天定的姻缘? 若非天定的姻缘,他为什么进来了呢? 耳边传来谢二太太询问的声音:“到底谁给他送的帖子?” 锦屏等人都发誓说,她们一直陪着小姐,没出去。 谢吟风满心恓惶,哭得更大声了。 因为,是她让李红枣给江明辉送帖子的。 李红枣说,没有帖子他无法进来,于是,她就派她给他送帖子去了。 这其实是在暗示他来接绣球。 他若是无意,就不该进来。 可是他来了,也接了绣球。 然后,他却推脱说他已经定了亲了,这是误会。 “娘,别问了。女儿,女儿当着那么多人抛了绣球,还能反悔?今后要怎么见人?除了他,女儿谁也不嫁!” 谢吟风哀哀哭着,扑到谢二太太怀里。 不管怎样,这事已经发生了,再改不了了。 既然发生了,就说明是命定的。 既然是命定的,她就要搏一搏。 江明辉推脱,想来也是不得已。 不然,他总不能瞒着自己,等拜了堂、生米做成熟饭才告诉她定亲的事吧! 由此足见他人品可靠,不虚言诓骗。 她也尝试着放弃,却是万般不舍。眼前浮现她含笑将绣球抛向他的情形,是那么美。绣球“咻”地一下飞过去,在她和他之间架起一道彩虹桥。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和他心儿相接,再也分不开了。眼下一想到要割舍他,胸口就锥扎一般疼痛。 谢二太太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面拍着她,一面想主意。 因问锦屏:“那江竹斋有多大?” 锦屏急忙将她所知的全部江竹斋情况都告诉出来,事无巨细。 谢二太太听了不住点头。 除家世差些,其他还真跟女儿梦到的一样。 只是这定了亲…… 正想着,人回谢二老爷来了,请太太下去。 谢二太太刚要起身,却被谢吟风一把拉住。 看着女儿哀求的目光,她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一切有娘为你做主。”转向锦屏,“好好伺候姑娘!” 锦屏锦扇同时应道:“是,太太。” 谢吟风这才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出门。 谢二老爷和谢二太太碰头后,了解了所有情况,还把锦屏又叫了去,细细地问了一遍前后情形,这才和谢二太太过江明辉这边来。 江明辉正发呆,见了他们惊慌站起。 因不知他们是何人,他垂头不敢吭声。 谢二老爷也不理会他,径直越过他去,在堂上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端肃一张脸;谢二太太在另一边椅上也坐了。 管家上前低声提醒江明辉,“这是老爷和太太。” 江明辉这才抬头,呐呐道:“谢老爷……” 谢二老爷不待他说完,自顾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江明辉涨红了脸,道:“谢老爷,这事是个误会。晚辈已经定亲了,不能悔婚另娶,也不敢高攀谢姑娘,耽搁谢姑娘终身。这事都怪晚辈莽撞,不该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晚辈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求谢老爷让谢姑娘再抛一次绣球,趁外面各家公子还没走,重新选婿。” 说完躬身一揖,弯腰不起。 今天就一更了,歇一天。唉,六一要上架了。唉,这个成绩怎么上架?郁闷中! 第55章 逼迫 谢二老爷目光陡然转厉。 “你可知小女要抛绣球选婿的事?” “晚辈知道。” “我谢家可曾下帖子给江竹斋?” “没有。可是……” “你可曾接了绣球?” “是,晚辈是接了。可是……” “我谢家乃织锦世家,名门望族,多少人想与我谢家联姻而不得。我们不追究你擅闯之罪就算了,你还敢狡辩?接了小女的绣球又不肯承认,这是拿小女的名声当儿戏!谢家岂容你戏弄!织锦大会眼看召开,天下锦商云集霞照,你想让我谢家成为天下笑柄?想让小女成为天下笑柄?” 谢二老爷叱喝一声比一声高。 江明辉大汗淋漓,艰涩道:“晚辈不是有心的,是有位姑娘拿了帖子让晚辈送屏风进来的。不然,晚辈就算再有胆子,也不敢闯进来。” 谢二老爷哂笑一声,根本不信他,甚至懒得去查问。 因为谢二太太已经查问过了,锦屏她们都没有出去过。 不过,他也没有怀疑江明辉恣意擅闯、想要高攀谢家,因为他看上去不似那奸恶之徒。估计是少年人好奇,想要看热闹,所以借送货的机会混进来了。谁知就那么巧,被女儿的绣球给打中了。 他不禁怀疑,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想到这,他本还犹疑的心瞬间坚定下来—— 就选江明辉做女婿! 做出这个决定,理由有二: 其一,乃是出于怒的心理。 之前他和二太太商议来商议去,都是在犹豫要不要选江明辉做女婿,根本没有考虑江明辉的意思。在他看来,江明辉没有选择——谢家岂容他挑三拣四!谁知,江明辉竟然敢拒绝亲事。他傲气凌天,不容他戏弄谢家! 其二,乃是出于爱的心理。 他已经了解江竹斋的背景,知其前景广大,对江明辉的人品才干也很欣赏。还有就是,若江明辉谄媚攀附谢家,他说不定就会翻脸不认这事;然江明辉坚拒婚事,他倒欣赏他了,可谓又恨又爱。 因此两点,加上女儿愿意,他誓要江明辉屈服。 “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了小女的绣球,已是不争事实,岂可反悔?如今外面人都等着要看你二人拜堂,你敢推脱?”谢二老爷说着对外喝道,“来人,带姑爷去梳洗换衣!” 外面有丫鬟高声答应,就走进来。 江明辉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请谢老爷放过晚辈。晚辈万万不能从命!” 水乡人家(种田) 第59节 他趴在地上用力给谢二老爷磕头,一面含泪恳求。 泪眼模糊中,依稀看见清哑的身影。 谢二老爷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他。 忽听谢二太太惊叫道:“吟风!” 江明辉惊恐地回头,只见谢吟风站在月洞门边,一手紧紧扯着悬挂的帷帐,仿佛不堪支持,身子摇摇欲坠;她一身大红绣裙,艳丽妩媚,偏偏面色颓丧,死死地盯着他,眼神绝望又悲伤。 “姑娘!” 锦屏又是一声惊叫,扶住谢吟风,并且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谢二老爷和谢二太太也疾步上前。 他们都看出来了,谢吟风企图咬舌自尽。 江明辉顿时瘫倒在地。 众女七手八脚将谢吟风搀到椅子上坐下,打扇的打扇,拿药的拿药,端水的端水,谢二太太则在一旁含泪劝慰。 谢二老爷转头,对江明辉怒道:“既走到这一步,你悔婚也好,不悔婚也好,两个女子,你终究要负一个。你家里那个我不管,眼前我女儿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你可想清楚了!或者你先应下来,咱们再想一个两全之策。” 江明辉双目无光,木然无语。 两全之策? 哪里还有两全之策。 清哑已经退过一次亲了。 再退亲,她还有活路吗? 他看向谢吟风,这么美的一个女子,若是他坚持不依,也要被他害死了。 怎么办? 丫鬟们退让开,谢吟风盈盈泪眼呈现在他面前。 不惧谢二老爷威严的江明辉终于崩溃了! 其后又发生了什么,他浑浑噩噩,一概不知。 一个时辰后,谢家前院正堂,谢二老爷向客人宣布:谢姑娘选中了江竹斋的少东为婿,将于酉初(下午五点)拜堂。 众客都错愕不已,纷纷询问江竹斋少东其人其事。 谢二老爷且不多说,先叫人将谢吟风从江竹斋定做的六扇屏风搬到堂上,请众人赏鉴,一面娓娓述说竹丝画的创建及其发展。 客人中有知晓的,也有头次见识的,都惊叹不已。 谢二老爷微笑:谢家,真选了个佳婿! 谢家院子东南,乃是谢家织锦工坊所在地。 李红枣站在矮墙下,含笑听着头顶树荫里鸟儿鸣叫。 别院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谢家挑了江竹斋的少东为婿。 “郭清哑,我说到做到。这辈子,你别想嫁好人家!” 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可见老天也在帮她。 郭家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她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小腹,眼神迷蒙。 ※ 听风阁内张灯结彩,丫鬟媳妇们喜气洋洋,进进出出地忙碌。 唯有一楼东次间内静悄悄的,谢吟风和江明辉正在里面。 谢二老爷和太太也不敢太过逼迫江明辉,唯恐拜堂时出岔子。 想到他对谢吟风不无情义,也顾不得礼法,便让他们私下面对,说不定谢吟风几句话,抵得过他们疾言厉色压迫。 果然,江明辉见谢吟风委委屈屈地坐在那,连想清哑也不敢了。生恐刺激了她,又要自裁,唯有愧疚而已。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心乱如麻,越发局促。 谢吟风度其神色,也不言语,自顾落泪。 静悄悄地不知坐了多久,时空仿佛凝固。 “当时,下面好多人,”寂静中,谢吟风忽然开口,语声凄婉,“我都看不清谁是谁。他们都大喊大叫,朝我挥手,催我快扔。我心里一慌,闭着眼睛就把绣球扔下去了。心里想,愿老天爷赐给我一个如意郎君。后来听锦屏说,绣球砸中了你。我……我那时候不知有多喜欢……我心里……你是一等一的出色……原以为,这是天赐良缘,没成想却……” 说到这,她抽抽搭搭地哭泣,说不下去了。 江明辉喃喃道:“谢姑娘,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谢吟风马上反驳,“怎么能怪你呢!你是来送货的,谁知那么巧,就碰上了。要不是……” 她再次停顿,想是又触及伤心处。 有读者说情节有些慢,确实这样。但前面铺垫我必须写,凡点到的情节都不是无的放矢。从现在开始进入大戏,后面情节很紧凑,性急的亲们可以从这里开始看,遇见不明白的再翻回头看前面的,反正前面是公众章节。 第56章 汇聚(1) 江明辉更是心情晦暗,仿佛等待杀头的死刑犯。 谢吟风忽然郑重道:“江公子,我不是要逼你悔婚做无情义的人,我……我也是没了主意。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我哪里还有选择!” 说着用帕子捂住嘴又哭。 江明辉胡乱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怪你,怪我。” 谢吟风低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也不是有心的。我们的意思也不是要你悔婚,眼前局面难堪,只能委屈你——”江明辉慌道:“我不委屈,是你委屈……”忽然就停住,因他听谢吟风又说道——“先和我……拜堂,然后,再接了那家和你定亲的来,当面说清楚这事。我愿意和她姐妹相称,不分大小。不然,都要这么逼你,难道要你以死谢罪不成!江公子,小女子这一番心意,是想两全,还望你能体谅,不以为我无耻才好!” 江明辉听到“拜堂”二字,本能就想摇头拒绝,然听见谢吟风后面的话,想以她富家小姐之尊,甘愿受这番委屈,只为成全他,哪里还忍心拒绝。 到了他这个窘境,病急乱投医,一点希望也是好的。 他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喃喃问“这样行吗?” 谢吟风当即道:“我是愿意的,就恐怕委屈了公子和那位……” 江明辉哪敢作践她,摇头道:“是你委屈……” 还有……清哑委屈。 他眼前浮现清哑的面容,还有郭家一干人的面孔交替出现,心思又沉重起来,“清哑……” 谢吟风也不想逼他,因此打叠起万般柔情劝慰他。 在她想来,江明辉不过有个一纸婚约的未婚妻罢了,怎抵得过她二人这段日子情愫暗生;况且谢家又是这样豪富的人家,那家人不过是个乡下农户而已,身份天壤之别;只要今日他们拜了堂,她便是先进门了,之前定亲不定亲的,总有法子解决…… 因此几点,她不妨大度些,让江明辉的身心全系在她身上。 江明辉却始终不能释怀,甚而恐惧—— 清哑,应该到了吧? ※ 江明辉再没想到,江家人和郭家人几乎是先后到达的。 他后来又让二哥连续两次捎信给郭家,都是催清哑来霞照的。 毫无意外的,这两封信依然被江大娘给扣下了。 她从二儿子口中得知,江明辉是想要清哑进城。因此,到了日子不敢再瞒,怕去了霞照对质出来儿子生气,便让蔡大娘给郭家捎口信说,江明辉要清哑七一去霞照玩。 至于那些信,她依然扣着。 她想了想,把那一对玉镯带上了。 她并不怕到时候两家当面对质出来。只要清哑去了,她就有底气。郭家人见了江家铺子那样红火,即便知道她扣了江明辉给郭家的礼和信,怕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好闷在心里吃个哑巴亏。 这才彰显她这个未来婆婆的威风呢! 不过,她觉得唱戏唱全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镯子还是要给清哑的。这也是为了刺激郭家:看,这么好的镯子,一般人家谁买得起? 郭家还敢在她面前拿乔吗? 只怕当时就要清哑留下,帮明辉画画。 她就怀揣着美好的憧憬和江老爹上船了。 等到了江竹斋,那时江老二已经知道江明辉被谢家小姐绣球砸中的消息,吓坏了,赶去了谢家,只有竹根和玉枝在铺子里。 江老爹、江大娘和江老大听竹根说了缘故,都呆住了。 江老爹想起郭守业的性子,恐惧起来。 江大娘也觉得不妙,不过,她心中更多的是紧张和兴奋: 看,她的话都应了! 谁让郭家不肯提前嫁闺女的! 这事虽然江家理亏,可江明辉又不是故意的。 郭家再闹,还能把他杀了? 还有,那谢家是什么人家,能由着郭家闹? 能让郭家丢这个脸,她十分愿意。 面子头上,她什么也没说,和江老爹、大儿子匆匆赶去谢家。 不去不成啊,说下午就拜堂呢! 到了谢家,谢家人也没拿大,客客气气将他们迎进去,以亲家礼供着、陪着,谢二老爷和谢家大少爷谢天良陪江老爹父子,谢二太太陪江大娘。 江明辉则没出来——这时候谁也不敢放他出来。 又听了一遍事情经过后,江老爹激动道:“不!谢老爷,这亲我们不能认!我儿子早跟郭家闺女定亲了。我要是退亲,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谢二老爷见他跟江明辉当时一个口气,心中更怒。 他冷笑着问:“你儿子当着全城人面前接了我女儿的绣球,不认这亲,难道就不怕人戳脊梁骨?” 水乡人家(种田) 第60节 江老爹哑口无言,嘴唇哆嗦不已。 女眷那边则不同,江大娘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都是明辉,害了你们家姑娘。” 谢二太太便说这事也容易,既然江家长辈来了,让他们两个小的当面拜堂就是了,什么事都解决了。 提也不提跟江家定亲的郭家。 江大娘就叫起来,说江家和郭家定了亲的;又说郭家可不好惹,郭守业和吴氏如何如何厉害,知道这事必定不依的,还有郭家老大怎样滑头,老二怎样阴险,老三脾气怎样暴躁,敢打人呢! 谢二太太看着她滔滔不绝地数落郭家,眼中迸出异样光彩。 似乎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容易处理呢。 江大娘兀自不觉,说得嘴巴干了,端起盖碗茶喝了两口,放下后接着道:“总归郭家不好惹!就说过年那阵子,清哑——哦,就是郭家闺女,和明辉定亲的那个——帮明辉做了件锦衣裳,还有些吃的,我们村里人就说郭家为了明辉这个女婿,肯下本钱,上杆子倒贴。这也是那些人嘴碎,听说郭家闺女退过亲的,就想歪了。这话也不是我们说的,郭家听见了就好不高兴,还把我明辉骂了一顿。我跟他爹想着,明辉一个人在城里开铺子,连热饭也吃不上,就想早些娶媳妇过门,也好照应茶饭。那郭家拿乔,死活不答应,要等到闺女十八岁才肯嫁。太太你说,哪有这样的?” 谢二太太很意外,问:“郭家闺女退过亲的?” 江大娘用力点头道:“嗳!退过一次。” 谢二太太脸上笑意越来越盛,也不追问究竟了,退过亲就好。 最后,这场见面最终演变成两亲家商议婚事。 “我们也不叫江家难做,不许娶郭家女。两个一起娶。” 谢二太太大度地说道。 第57章 汇聚(2) 江明辉和谢吟风拜堂了。 本来他是死活不肯的,还是谢吟风来了,也没戴盖头,就这么双目含泪,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他便颓然丧气地低下头。 他固然不想负了清哑,然谢吟风又有何辜? 总是他不好,所以无论怎样做都是错!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愿意和谢吟风拜堂,喜娘上来搀他,他依然不肯走,一个劲道:“不,我不能去!我不能对不起清哑!不能!” “那你就对不起我家小姐?” 锦屏再忍无可忍,对他大叫。 江明辉吓一跳,愕然看向她。 锦屏怒气冲冲道:“你别装得可怜样,弄得像我家小姐逼你成亲似的。我呸!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要不是你跑来瞎猫碰死耗子把绣球给接着了,我家姑娘怎么也轮不到你。多少富家子弟想娶我家姑娘,你一个小小的江竹斋,才几斤几两!你以为谢家好稀罕你?……” 正说到愤激处,感觉有人扯她袖子,没好气地甩开,“别扯!” 那人顿了一下,依然扯不停。 锦屏不耐烦地转头一看,正是她家姑娘。 谢吟风轻声道:“锦屏,别说了。他也不是有心的。” 锦屏跺脚道:“姑娘,你太委屈了!” 谢吟风摇头,温温柔柔地对江明辉道:“求公子可怜我,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成全我一点体面。” 江明辉涨红了脸,道:“我……我……对不起,谢姑娘!” 转而又难受道:“清哑,清哑怎办……” “等郭家妹妹来了,我一定向她斟茶请罪。”谢吟风柔声道,“我们一起求她原谅。绝不让公子独自背负薄情名声。” 喜娘灵机一动,也上前劝道:“姑爷,今天拜堂就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的。回头等那家来了,三家再坐下商议,看怎么办才好。” 谢吟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拜堂还能走过场吗? 拜了就是拜了! 除了死老婆的,谁一生拜两次堂? 江明辉即便头晕脑胀,也知道这事不可儿戏,不肯挪步。 锦屏挥手示意另一个婆子上前,和喜娘架住江明辉。 就这么半哄半劝、软硬兼施,将他弄到前面正堂去了。 ※ 再说郭家,只比江家晚到霞照一步。 这次来的有郭守业和吴氏、郭大全和蔡氏、郭大有和阮氏,还有清哑,家里只剩郭大贵和几个娃。后来蔡大娘去了,吴氏灵机一动,托她帮忙照应几天。如今郭家仓房里许多秘密,可离不开人。 蔡大娘依仗女婿地方多,满口答应了。 下船后,清哑看着繁华的水乡城镇,由衷喜悦。 她自己都不知道,一直有个希望在前召唤、牵引着她。 她不以为意,前世出去旅游时,也是盼望到目的地的。 然从码头出来,她才意识到:那个召唤她、牵引她的希望就是江明辉,因为他在霞照,所以她来后看到什么都觉得亲切。 一家人先去郭大全预定的宏发客栈安置。 放下行李后,郭大全和郭大有立即就要去江竹斋。 清哑飞快地拿起早准备好的小包包,一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兄弟两个停步,郭大全笑问道:“小妹你也要去?” 清哑点点头,半点没忸怩。 吴氏在旁看了,心中苦涩,道:“让她去吧。” 郭守业咳嗽一声,道:“大全,去了好好说。” 郭大全“嗳”了一声,说“爹放心。” 郭大有便对清哑道:“走吧。” 兄妹三个就出去了。 吴氏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怔怔地坐在床边,看两个儿媳忙进忙出,跟小二要这要那地交涉,也不大理会。 再说郭家兄妹,到了江竹斋,江家父子刚离开不久,送来的货也都已经搬到后面去了,竹根正在铺子里招呼客人。 看见他们,竹根很是惊慌,“大舅爷……爷……来了!” 听他叫的有趣,清哑眼睛便弯了。 郭大全笑问:“你小叔呢?” 竹根道:“送……送货去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也不知让坐。 小叔被谢家招了女婿了,要是让郭家知道了,怎么得了! 他恨不得郭大全他们立刻就走才好。 郭大全没有走,继续问道:“去哪送货了?什么时候去的?” 竹根道:“去谢家送货了。早上……才去没多一会儿。” 他本想说早上去的,想想这话不妥——早上去的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呢?因此急忙改口,说才去一会儿。 郭大全又问:“江叔和江婶没来?不是告诉我们要来的吗?” 竹根忙道:“来了,来了。也去谢家了。” 郭大全奇怪:“也去谢家干什么?谢家做什么的?” 竹根就不敢说了,含糊道:“我也不大清楚。” 恰好旁边有个顾客,听见这话笑道:“是锦商谢家吧。他家女儿今天抛绣球招夫婿,听说选中了一个人……” “是啊,是啊,”竹根急忙打断他话,抢着道,“小叔就是去恭贺的。谢家可是我们这的老主顾,上门恭贺一声应该的。” 说着又催那顾客,“这位客官,这套茶几和椅子你可看好了?要的话,就请结账。天晚了,铺子要关门了呢。” 那人忙说:“要,结账吧。” 一面转头向外面看,还亮堂着呢,哪里就天黑了。 郭大全觉得情形很不对,郭大有更是皱眉。 只有清哑,在铺子里转来转去,看每一件东西都觉得熟悉。因为大多数都是她画的,或者说,是镶嵌了她画的竹丝画。甚至,东西上的标价都是按她建议标注的。 她微微笑着,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她心里面,江明辉仿佛就站在她旁边,笑着告诉她:“清哑,瞧这个屏风,卖得最好。看这个风铃,没想到吧,这样小东西,特别好卖。清哑,这个门帘是我做的……” 如影随形的,他一直跟在她身边。 正沉浸在梦幻中,郭大有过来了。 “小妹,明辉不在,咱们先回去吧。” 清哑诧异地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眼中明明白白流露出:回去干什么,害明辉再跑一趟,就在这等一会不好吗? 谁知那边竹根听见了,高声道:“嗳,两位舅爷先回去。等小叔回来,我告诉他去找你们。” 他竟然赶客起来,全忘了早上江明辉还交代他收拾屋子给清哑住。 清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郭大有便低声道:“江叔和江婶子也来了。回头回来,看见你在这等明辉,她那个性子,又和明辉在怄气,说的话肯定不好听。我们先回去。等下我直接去谢家找明辉,带他去客栈。” 清哑听见这样,只得点头。 当她走出江竹斋,心里空落落的,非常不舍。 郭大有却坚定地牵着她,不容她停留。 走出好一段路,她回头看去—— 水乡人家(种田) 第61节 身后街道人来人往,淹没了江竹斋。 这一刻,她多盼望江明辉忽然从人丛中钻出来,笑着跑向她,一如他以前每次去郭家一样,迫不及待地冲向她。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包包,里面有她帮他做的荷包、绣的腰带,还有一件夏衫…… 将清哑送回宏发客栈,郭大全立即去街上打听谢家。 毫不意外的,他得知了内情。 以他一向周全人事的城府,也不禁气得手脚冰凉。 他急冲冲赶到谢家别院,找江明辉。 门房问他是谁,他眼珠一转,说是江明辉的大哥。 门房便去回禀了。 半天才转来,说江掌柜喝多了,已经歇下了。 郭大全哪里知道,江老大正在谢家,听见谢家下人来报,说江明辉大哥来了,先是发愣,后来听那下人描述郭大全的形貌,惊慌道:“那是郭笑脸!爹,他晓得了,不然不能冒我的名字。” “郭笑脸是谁?”谢二老爷问。 “郭家大儿子,最厉害的。”江老爹闷声道。 江家麻烦来了! 他难受极了,站起来就要出去。 谢二老爷拦住了他,吩咐了下人几句。 “就要拜堂了,亲家还请等等。”他笑道。 竟把郭大全晾在门外。 郭大全眼见谢家不放人,又听说今晚江明辉就要和谢家小姐拜堂,再不敢耽搁,急速返回客栈。也不敢隐瞒了,当着清哑面就将情况告诉了郭守业等人。 郭守业等人都惊呆了,清哑也怔住。 吴氏和蔡氏顿时大骂,郭守业神色严峻,一挥手制止了他们,清哑的声音便凸显出来,“明辉不会的!”声音很安静,也很坚定。 郭大全上前握住小妹的手,附和地点头。 他不敢说话,怕说出不同的话来,令小妹伤心。 郭守业却点头道:“我也觉得那娃儿不像这种人。老大,这事古怪。” 他叫郭大全、郭大有到近前,低声和他们商议起来。 一刻钟后,留下阮氏在客栈,其他人全部出动赶往谢家别院。 与此同时,还有一帮贵客也刚刚到达谢家。 他们是方初、韩希夷、谢吟月。 在此,需要对江南纺织业做进一步阐述和交代: 十大锦商中,以方家、谢家、韩家、卫家和严家为首。 方家便是前文所提的方初家族。 方初的好友韩希夷则出身韩氏家族。 方初的未婚妻谢吟月出自谢氏家族。 方初的母亲出自严氏家族。 还有卫家,下文再作交代。 近二三十年来,织锦大会多由锦商小辈参加,以为历练;加上织锦行业特殊性,并不排斥女子出头任事,是以每次大会都是少男少女齐聚,巾帼英豪互争短长。 女子中,以方初的未婚妻谢吟月为个中翘楚。 另外,方初的表妹严未央也风采过人。 方初、韩希夷、卫昭、谢吟月和严未央合称为“锦绣五少东”。 织锦大会前夕,五少东齐聚霞照。 方初一行是傍晚才到的,一来就直入谢家,恭贺谢二姑娘大喜。 第写在上架前 不想发上架感言,太程序化了! 恐怕发了也没几个人去看,所以在这里和大家面对面。 今天这章是最后一章公众章节,明天上架。 上架头一天三更,第一更四千,预求保底粉红票。 上架后,衷心盼望大家能正版订阅支持原野。 还有投推荐票、发评论等,也都是对作者最好的支持。 你们投的每一票粉红、每一张推荐票、每一张评价票我都看得见,甚至每一次点击也都看得见,都汇聚成排行榜上的数据,成为对作者最有力的支持。 原野万分感谢在新书期追随原野、打赏、投票和评论支持的读者们,有你们关注,写书才充满趣味。 这本书开始的收藏量并不好,不过,原野并不泄气。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起点。 原野决意忘记自己是老作者,像新人一样从零开始! 也请你们把原野当新人,忘记丑菊,忘记果蔬,忘记田缘,只看眼前,若觉得喜欢,就跟着原野走下去;若是没有读下去的欲望,就放弃。起点好书多的很,希望你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充实业余生活。 关于更新,上架后每天保底两更,就是四千字,依然是早七点和下午两点,然后每十票粉红加更一章,和氏璧以上打赏加更。其实原野并不奢求打赏,正版订阅就是最大也是最好的支持,希望更多的朋友能用正版订阅支持原野。 粉红么,有幸赶在和几位大神一起上架,可想而知竞争会很激烈,原野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加更的规定仅限上架头一个月,就是六月。六月后再看情况。主要是原野怕写不快,定了奖励制度又做不到,辜负了大家。但是,无论怎样,每天保底四千是一定会完成的。 在此还要郑重感谢责编珊瑚、主编蒜苗对原野的帮助,帮忙定制封面、选定书名(原野起书名很无能)。 最后,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挑战吧!(握爪) 第58章 争夫(1) 谢家别院门口,门房见郭大全又来找江明辉,直接拒绝。 “江少爷不见客!”他傲然道。 郭大全也不跟他理论,带着家人走开了。 但他也没走远,在不远处随便扯住一个人就问,打听江明辉的下落。说他听江竹斋的人说江明辉来谢家送货了,到现在没回去,难道被人害了?又问江明辉是不是被谢家招为女婿了,还说他是江明辉的大舅子,江明辉和他妹子定了亲的,怎么又被谢家招了女婿呢?这事太奇怪了。 蔡氏就高声应和他,说找不到江明辉就去衙门报官。 郭大有就道,再去别处打听,别叫人给绑了吧。 谢家门口人来人往,听见这些话哪不好奇,很快围了一圈。 更有那没接着绣球的富家子弟,唯恐天下不乱,上前仔细询问。 郭大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江、郭两家定亲的事说了。 这下好了,人群轰然炸开,议论纷纷。 门房见事不对,飞一般进去禀告。 很快,谢府管家就亲自出来请郭家人进去。 郭大全便笑嘻嘻地带着家人跟他去了。 进门前,郭大有犹豫了下,问:“咱们都去?要是出不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办?”说的声音很大,外面人听得愕然。 管家嘴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放心,等会在下亲自送你们出来,再放一通烟花相庆,好叫霞照城都知道。不过,若是你们回家的时候船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可就怪不得我谢家了。” 郭大全笑道:“不怪,不怪。那是我们运气不好。” 管家哂笑一声,转头就走。 郭大全跟在后面,又道:“不过,要是今晚谢家起大火,上上下下烧了个精光。连累了我们。我们还是要找谢家赔的。” 管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他回过头狠狠瞪了郭大全一眼,不再啰嗦。转身就走。 谢家别院是典型的园林建筑,主屋离院门口有段距离,院中奇石嶙峋、异草葱茏、名花着锦、树木繁盛。 进了主屋,正堂宽阔。既深且远。正堂上方一张紫檀木的大台案,并两把太师椅;两旁一溜下来都是座位。均是一几配两椅,全是紫檀木的,雕镂精巧奇绝,昭示谢家豪富。 在这堂上。金玉之物只能算点缀。 管家将郭守业等人带进来后,向上引见道:“这是我家二老爷。” 也不让座,好像要他们拜见的意思。 郭守业等人就站在堂下。听了这话,只点点头。并不出声,一心一意打量堂上人。 堂上的谢二老爷见这样,眼神锐利了几分,也打量他们。 清哑只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对准他右下手两男一女。 都是年轻人,大不过十八九岁。 那女孩一身淡紫色纱裙,上绣粉色芙蓉;头上梳着高式单鬟——凌云髻,簪累丝金凤钗;身量高挑,粉面雍容,杏眼明亮,鲜艳中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气度和威严。 这就是谢家姑娘,抛绣球的那个? 清哑心下猜测,就盯着她看。 方初、韩希夷和谢吟月也在打量来人,很快被清哑吸引。 水乡人家(种田) 第62节 三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暗自讶异。 原想着,江明辉定亲的不过一个乡下村姑,谁知竟…… 倒也没觉得惊艳,只是这样安静恬然,丝毫不像一般少女腼腆羞涩,更没有乡下女孩缩手缩脚的彷徨不安,让他们很意外。还有她身上穿的锦衣,以他们出身织锦世家的眼光,什么花样没见过?但这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料花色他们就没见过。明明是热烈张扬的红,穿在她身上仿佛凝固了,出奇安静。 他们也是刚到不久。 听说抛绣球的风波后,谢吟月觉得此事二叔二婶决定过于鲁莽,有些不妥。然此时木已成舟,二叔已经在众宾客面前宣布挑中了江明辉,她虽是谢家少东,这件事却是谢家二房的家务事,她一个做侄女的,断没有指责叔叔的道理;再者听二婶婶说,堂妹也中意江明辉,不肯再嫁旁人,江明辉对堂妹也不无情义,因此两条,她只能帮着图谋善后了。 谢二老爷见了他三个很高兴,因见侄女询问,侄女婿方初也露出关切的目光,心下一动,索性端起长辈架子,将此事委托给他们。 一来,他作为长辈,能不出面与那乡下人争执最好,省得丢人。 二来,他知道这三人虽年轻,但掌管各自家族生意几年,行事手段极为老道,交给他们,只怕比自己亲自出面还要事半功倍。 三就是借势了。三人中,除谢吟月是他侄女不算外,方初和韩希夷可是代表两大织锦世家的。哪怕他们不说话,只要在场,意义也是非凡。震慑那户乡下人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能堵众商家之口舌。 “唉,这事弄得我头痛欲裂,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吟风要有个好歹,你婶子也不要活了。还有谢家的脸面。今儿来了这么多人,谢家怎么丢得起这个脸?”他痛心地摇头叹道,“贤侄既来了,少不得求贤侄帮着出个主意。我知贤侄最是有智谋的,还望看在吟月面上,费些心思帮你二妹妹一把。” 方初忙道:“谢二叔不必客气。” 因看向谢吟月,正蹙眉思索。 他便也动心思琢磨起来。 因想,若是别事,他自不方便插手,然这事事关谢二姑娘终身,吟月不好袖手旁观,自己便也不能袖手旁观;其次,若这事弄不好,谢二姑娘闺誉受损,吟月身为家姐,又是谢家少东。也难逃人非议,身为吟月未婚夫的他岂能坐视不理;最后,他虽周全于买卖人事,骨子里的脾性却有些桀骜不驯,想这场误会来得蹊跷,只怕江明辉和谢二姑娘早已暗生情愫,碍于江明辉定有婚约。才陷入僵持。何不使力撮合他们呢,也算成人之美。 想毕,和韩希夷、谢吟月低声商议。拟出几条对策来: 一是以言语迫使郭家提出退亲,谢家赔偿银子。只要郭家愿意退亲,要几千上万的银子,随便他们提。越要的多。谢家对外越好说。 二是两女同时娶进门。郭家女虽然与江家定了亲,但谢吟风是先进门的。占据一个“先”字。或者先用言语稳住郭家,只说不分大小。等她们都进了门,以谢家的家世、谢二姑娘的品貌,郭家女不过是个村姑。日久天长,优劣立现。到时候,也不过就是江明辉多了个妾而已。这件事渐渐就被人遗忘了。 三是做最坏打算:若郭家坚决不肯让步。谢家一定要做大度模样,不能逼江家。表示愿意两女共事一夫。郭家坚持不肯,必定引起江家反感,只怕那时江家要主动退亲。 谢二老爷击掌道:“好!贤侄果然高明!一切就依照贤侄所言。咱们做生意的,以和为贵,能不与人争执最好,若是有人欺上门来,说不得也只好强硬对付了。” 方初微微一笑,道:“谈不上高明。强扭的瓜不甜,江公子倾慕二妹妹,一纸定亲文书岂能维系得住!再说,谢家占据一个理字,并未依势欺人。江明辉接了绣球,理应给二妹妹一个交代的。” 韩希夷打趣道:“一初便是原本没主意的,有谢大姑娘在这站着,他急也急出主意来了。何况他本就是个人精,这点小事,那里够他摆弄。谢二叔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吟月虽觉脸热,却只垂下眼睑,不失端庄。 商议妥当后,就在堂上摆下阵势,等待郭家人。 眼下看了来人后,不知为何,谢吟月隐隐觉得棘手。 当下,她将目光转向方初。 方初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谢二老爷见郭家人始终不开口,遂沉声道:“你们要找我?” 郭大全笑道:“不是,我们找江亲家,还有妹婿江明辉。” 谢二老爷沉脸,看向方初。 方初便走上前来,对郭家人道:“江明辉接了谢二姑娘的绣球,已是谢家女婿,已经拜堂成亲。此事还要再商量。” 郭大全依然笑道:“我们找江亲家,和妹婿江明辉。” 方初挑眉,看着他道:“江明辉接了谢二姑娘的绣球。” 郭大全继续道:“我找妹婿江明辉,还有江亲家!” 方初慢慢敛去笑容,对这个农家汉子重新审视。 他这是摆明了不跟谢家牵扯,只要跟江家理论。 这也是郭家父子来之前商议好的:谢家富贵势大,他们惹不起,不能跟谢家对上,这事就得盯着江家,一定要跟江家人当面说清楚。 郭大有忽然道:“江明辉不在谢家?那我们走吧,出去找找。找不到就去衙门报官。青天白日的,妹婿怎么好好的丢了呢?” 谢二老爷等人都变色。 方初转身,朝谢吟月点点头,又看向谢二老爷。 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叫江家人出来。 眼下这样遮遮掩掩是不行的:谢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算要争夺江明辉,也要当面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容易让人诟病,会影响谢家声誉;再者,江明辉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件死物,还能藏着不拿出来?这件事必定要江家和郭家当面了断才行。 谢二老爷见这姓郭的泥腿子如此难缠,已是怒气横生,又想起之前和方初等商议的,强按下怒气,对管家吩咐道:“去请江亲家!” 他也称江家为亲家了。 管家急忙出去吩咐请人。 这里,方初笑着请郭守业等人入座,叫上茶。 郭大全笑眯眯摇头,道了谢,说就站着,一会就走。 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 方初无奈,随手展开折扇,掩饰尴尬。 一回头,就见韩希夷对他笑,又瞄了谢吟月一眼,再瞄一眼郭清哑,戏谑之意很明显:他这个侄女婿今天遇见难题了,可见在未婚妻面前露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方初没理他,走到谢吟月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谢吟月微微点头,看向清哑。 清哑却盯着门口,等江家人来。 很快,江老爹、江大娘和两个儿子来了,就是不见江明辉。同来的,还有谢二太太,身后跟了一堆丫鬟婆子媳妇,阵仗浩大,仿佛示威一般。 郭守业就激动起来,根本不管其他人,冲江老爹叫道:“亲家!” 江老爹满面羞愧,难堪地应道:“亲家来了。” 郭守业就拉着他手认真问:“亲家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可是想跟郭家退亲?” 江老爹把头猛摇:“没有,没有!” 他羞得老脸紫涨,恨不得地上有道缝让他钻进去。 郭守业松了口气,扯着他脚下不停往外走去,一边道:“那就好。走吧,咱老亲家两个找地方喝一盅去。”一边转头四顾,“明辉呢?怎么没来?” 走吧? 这就走了! 没旁人什么事了! 谢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方初再次领略到郭家人厉害,疾步上前拦住。 “江老伯,江明辉接了谢二姑娘的绣球,已经拜过堂了。这事你可要给谢家一个交代。”他语气严厉,挡在两个老汉面前,“况且大娘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江老爹本想就势下坡,就这样离开谢家,然终究是妄想。 听了方初的话,他难堪地对郭守业道:“亲家,明辉他……” 郭守业抬手制止他说下去,道:“我都知道了。这事好办——”他抬眼看向江家老二,道——“要是今天来送货的不是明辉,是你家老二,他已经成过亲了,那谢家要嫁姑娘,只能送给江家做妾了。既这样,明辉虽没成亲,定亲了也是一样的道理。等他和清哑成亲了,再纳谢姑娘进门吧。” 话未说完,谢二老爷和二太太均气得倒仰。 谢二老爷猛拍桌案怒喝:“休想!” 谢二太太高声道:“做梦!要做妾也是你郭家女儿做妾。江明辉已经和我女儿拜过堂了,先进门为大。你就认命吧。” 方初和韩希夷面面相觑—— 能把谢二老爷夫妇气得如此失态,这郭家人还真不一般。 这时,江大娘开口了。 第59章 争夫(2) 她见都这个时候了,郭守业还能拿捏住自家老头子,火气“蹭”就上来了,恨得咬牙切齿。 “我说句公道话,我也不偏向哪一个:这事误会了。明辉不是故意接绣球的,到底还是接了。接了就不能害谢姑娘一辈子,男人家做事要有个样子。谢家答应不逼江家退亲,那是谢家通情达理,我们不能不知好歹。明辉和谢姑娘拜堂了,谢姑娘算是先进门。清哑么……不是我说,郭亲家,我那时候就上郭家商量,要早些把清哑接过门。是亲家不答应。眼下到这地步怪谁来?干脆还照亲家说的,等两年清哑再过门。等三年也不打紧——你们不是想把闺女多养几年么,就养着吧。反正明辉有谢姑娘照应,我也不着急了……” 谢家人听了大喜。 吴氏却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这门亲没有指望了。 江婆子这是趁机报复前怨,逼郭家低头。 单要郭家低头还是小事,为了清哑,她也愿意低头,可这死婆娘摆明了要清哑做妾,她如何能忍? 没了指望,她也就没了顾忌,看着江大娘双眼喷火,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就飙了出来:“你个死婆娘!不要脸的老骚货!靠我闺女发了财,翻脸就不认人,你不得好死!定了亲反悔,你江家要绝子绝孙!要儿子卖脸,比妓院娼妇都不如……” 蔡氏见婆婆气得这样,不等吩咐就上去助阵。 她污言秽语张口就来,比吴氏骂得更加精彩绝伦,才开了个头,就让谢家上下目瞪口呆——郭家。比他们想象的更难缠!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似这等软硬都来得,必要时撒泼拼命的人家,以他们的经验,最好少沾惹。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家大业大的谢家总比郭家显眼。 还是郭守业。心里还对亲事抱一线希望,因此不等蔡氏展开,就一嗓子喝断。制止了她们婆媳,因直问江老爹“亲家,你的意思怎样?” 江老爹不料事情演变成这样,一下子被问住了。 羞愧间。愤怒地瞪向江大娘。 江大娘虽心虚,却不让步。 她心里要趁这个机会跟郭家退亲。 她受够了郭家。要狠狠地踩他们。 谁叫他们不服软! 安静的瞬间,就听清哑问“明辉呢?” 水乡人家(种田) 第63节 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她。 就见少女静静地望着江老爹,认真问“明辉呢?” 从她听见“拜堂”二字起,她就感觉身子有些飘。 见小妹这样。郭大有的心都揪紧了。 想起江明辉从前对她的情义,他心里也升起一线希望,也帮着问:“江明辉呢?叫他出来。当面说清楚。他不出来,我们不会甘休!” 江大娘尖声道:“儿女的婚事爹娘作主。要他出来干什么!” 她不敢让儿子出来。她怕儿子见了清哑不顾一切。 方初却对管家道:“去请江公子!” 根本没把江大娘的话当回事,仿佛江明辉不是她儿子。 他有他的打算:眼前这情形,江家和郭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就算还能维持,也是进门为妾的下场。谢家这时候不宜插嘴,只要作壁上观就行了。但江明辉作为始作俑者,是一定要出来的。出来把前事彻底了断,将来才能轻松和谢吟风过日子,谢家抛绣球的风波才能完美收场,省得落个欺压人、夺人女婿的名声。 他看清了这点,谢吟月当然也看清了。 当下,她也对二叔二婶道:“请江公子出来吧。” 一面微不可查地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谢二太太便吩咐一个婆子去叫江明辉。 江明辉终于来了。 看见清哑的那一刻,他恍若隔世,“清哑!” 清哑迎上前去,立即被他攥住双手,颤声道:“清哑!我好想你。” 声音有些哽咽,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清哑心就定了下来,任他握住双手。 那时,堂上众人都盯着他二人,江大娘见势不妙,想要上前,被吴氏拦住,凶狠地盯着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 叫江明辉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他和郭家女儿互诉衷肠的,江大娘不阻止,谢家人也要阻止。 方初正要上前,就听清哑问道:“你特意来抢绣球的?” 江明辉拼命摇头,急急道:“不是。我是来送货的。一个女人给了我一张帖子,叫我把屏风送进听风阁,我就进去了。谁知就被绣球砸中了。” 清哑又问:“那你要跟我退亲?” 江明辉更大力摇头:“不!清哑我不退亲!” 声音之大,简直用喊的。 清哑就道:“那我们走!” 说完拉着他手就往外走,跟郭守业刚才一个举动。 江明辉毫不犹豫道:“好!” 果真拽着她就往外走。 清哑一边走,一边示意他看手上的小包包,“我帮你做了荷包、腰带,还有一件衣裳。”带着些显摆的意思,又有些引诱他的意思,好像哄小孩子“瞧,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一样。 江明辉忙接过去,欢喜道:“真的吗?我看看。” 竟迫不及待地就要解开来看。 清哑忙护着,道:“先回去。等下看。” 她小心思很明显,眼下最重要的是和江明辉离开谢家。 江明辉立即领会,忙松手,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一对小儿女无视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儿不算,也不管情势的复杂,好像出门逛累了,此时要回家,看得几方人表情各异:谢家这一方自然脸色不好,看来江明辉和这个郭清哑之间显然不是一纸定亲文书那么简单;江大娘气得眼冒金星,恨儿子不为她撑场子,在吴氏面前狠狠打她的脸;郭家人则全部露出笑容。 方初再顾不得了,忙上前拦住那对人。 “江公子,你别忘了已接了谢二姑娘的绣球。”他提醒江明辉。 江明辉脸色一变,停下脚步,羞愧地看向清哑。 “你是有心抢绣球的?”清哑问他。 江明辉摇头,“不是。” 不是就好,接着走吧。 清哑拉着他继续走,直往方初身上撞去。 方初不料她这样,又尴尬又无奈。 “江公子,不管你有心无心,你已经接了绣球。还有,你已经和谢二姑娘拜堂了,你不能丢下她。”他坚持不退让。 第60章 争夫(3)(三更求保底粉红!) 江明辉就痛苦地看向清哑,之前他都要被折磨疯了。 “你想要娶她?”清哑再问他。 江明辉猛摇头。 “那好。走!”清哑坚定道。 方初寸步不让,“江公子,你要给谢姑娘一个交代。” 清哑不耐烦,回道:“上公堂说!”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谢二老爷和二太太面色铁青。 清哑却不管,依然拉着江明辉往外走。 不,是往外闯! 她见方初挡住他们,也不绕开,就往方初脚上踩。 方初哪见过这样的,不禁有些冒汗。 这小姑娘心思明显的很:那就是诸事不管,先把江明辉弄走再说。 别小看她,她每问江明辉一句话,尽管简洁,却都明明白白暗示江明辉: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们先离开谢家,一切容后再说。 可是,方初能让她把江明辉带走吗? 谢大小姐还在后边看着他呢! 因此,他再顾不得了,厉声戳江明辉软肋:“江明辉,你好歹也是男人!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接了谢二姑娘的绣球,还跟她拜了堂,如今却一声不吭就想一走了之,你这是成心要她的命?成心叫她别活了?你说!你只要说一声‘是’,我们立即让你走!明天就把棺材抬去江竹斋!” 江明辉顿时脸色煞白,再挪不动脚。 清哑也不走了,她直瞪瞪看向方初—— 这可恶的家伙,一再跟她作对。 她恨不得对着他那张俊脸扇一巴掌。 方初见效果达到,忙转身让开。 因为现在他就算让开,江明辉也不会走了。 清哑却逼近他。 他往后退一步。清哑再上一步。 堂上众人看得发呆,不知她要干什么。 吴氏担心地叫“清哑!” 郭大全和郭大有忙跟上去,护在妹妹身后。 一退一进,清哑直将方初逼到韩希夷和谢吟月附近。 方初退无可退时,清哑依然前进了一步,和他面抵面,仰头看他。他们面部相距不到半尺。额头几乎触及他的下巴。她的眼眸清澈如深潭。倒映着他的身影。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不是在看眼睛,而是看进他心底深处。 方初抵敌不住这目光。狼狈移开视线。 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这样娇滴滴一个女孩子。 更让他难堪的是,他正在帮人抢这个女孩子的未婚夫。 不管他嘴上说得有多冠冕堂皇,他心里知道:江明辉定了亲是不争事实。江明辉不愿和郭家退亲是事实,江明辉和这个女孩子相爱是现实。他,正在做的事非君子所为! 少女盯着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目光明明白白在向他控诉:他是个卑鄙的小人。无耻下流,虚伪奸诈,不要脸。欺负女人,阴险毒辣……等等。等等,等等。 他不禁汗颜:真是怪了,怎么心里就冒出这些念头? 不是冒出来的,是他从少女眼中“看”出来的。 他觉得邪门极了。 情急之下,他伸手往后捞去。 把风流倜傥的韩希夷扯出来做挡箭牌,是他眼下唯一能自救的方式。韩希夷惯会应对女子,跟任何女子说话,都让对方如沐春风,为他着迷、发痴。他肯定能劝得住这小姑娘。 可是,他一把捞了个空。 韩希夷连退几大步,早闪开了。 他心里又惊又笑,对好友十分同情。 方初难堪,他完全体会得到,却爱莫能助。 这事与他们原先推测的有些背离,简直出乎意料。 眼前使的手段有些不厚道,他又不是谢家侄女婿,凭什么要出头做恶人?还是在这么一个干净纯洁的小姑娘面前做恶人。他一向怜香惜玉,哪怕对待青楼女子也不失君子风度,被这样一个纯洁的小姑娘看做卑鄙的小人、阴险毒辣的恶人,那是他无法容忍的事。 所以,他有多远躲多远。 谢吟月也发现未婚夫的尴尬,不能不出面了。 她先朝门外做了个手势,然后才朝清哑面前跨了一步,插入她和方初中间,不动声色地将她和方初隔开。 水乡人家(种田) 第64节 “郭姑娘,这事回避是没用的。姑娘固然觉得委屈,江公子也觉得冤枉,然我妹妹又有何辜?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名声大跌。既然这一切是巧合,并非有人恶意图谋,何不大家坐下来,商议一个两全之策。这样针尖对麦芒,互相伤害,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言语从容,举止优雅,神情恳切。 方初如蒙大赦,急忙往旁边闪开。 将战场让给女人,他再不逞强出头了! 待听了谢吟月这番话,又不禁得意:到底是吟月,开口就不凡,这番话让人无可挑剔。他因为脱身高兴,又为谢吟月言辞精妙喝彩,顺便向韩希夷示威,所以朝他展示了个微笑。 清哑道:“等你的未婚夫被人抢了,再说这话。” 方初笑容就僵住了。 他鬼使神差的,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替她续补未尽之言:“你们夺人夫君,当然为自己的强盗行径虚言狡辩,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希夷拼命咬牙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最后忍不住了,“唰”一声展开折扇,来了个含羞遮面。 谢吟月听了清哑的话也一愣,飞快地扫了方初一眼,仿佛在掂量她说的那个可能性。很快她接道:“姑娘说得也有理。谁也不想碰见这样事。可是,若真是不幸碰见了,也只有挺身面对。回避又有什么用呢?” 清哑想了想,问道:“你想怎样?” 谢吟月见她肯听自己意见,松了口气。 因笑道:“我们谢家也不想坏人姻缘,既然差错已经铸成,江公子也不愿意退亲,不如两个都娶……”按事先商量好的谈判。 清哑不待她说完就摇头,后面的话,自动略去不听。 在她心中,没有这一解决方式。 谢二老爷沉声道:“这也是我的意思。我谢家不想仗势欺人,也不会任人欺辱。这事虽然为难,却是为了结亲。既为结亲,就不能逼得江家难做,否则将来亲家不好见面。所以,我谢家情愿退让一步,两个都娶。别人不肯,我们就没办法了。” 说完看向江老爹。 江老爹听后,目露希冀地看向郭守业,希望他也肯退一步。 第61章 争夫(4)(第四更求保底粉红!) 郭守业觉得嗓子有些腥甜,生生压制住了。 他虽是个农家汉子,却很有些见识。谢二老爷这话乍听去很通情理,细品却有问题:两个都娶,到底谁是正妻?糊里糊涂不弄清楚,等两个都弄进了门,解了谢家眼前的困窘,那时,凭谢家的家世和财富,谁正谁妾还用分吗?清哑还有日子过吗? 谢家分明打的是钝刀子割肉的主意。 所以,他绝不能点这个头。 谢二太太也抹泪,对江大娘道:“我女儿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不知多少人上门求亲。何曾受过这个委屈……” 江大娘听了尖声道:“太太你大人大量,肯受委屈,有人不肯受委屈呀!生了个穷命,还当公主一样捧着,叫人好笑……这样媳妇我们家要不起……” 谢二老爷等人眼看着事情往规划好的方向走,心情轻松起来。 谁知郭大全笑道:“谢家肯受委屈就好办。要是江老二今日来送货,接了绣球的就是他。他已经成亲了,谢姑娘只好给他做妾。所以,谢姑娘也给明辉做妾好了。等两年,清哑进了门,谢姑娘再进门。” 好了,话题又绕回去了。 谢家人如何肯答应! 所幸不等他们反驳,江大娘先跳出来反对,“休想!明辉已经和吟风拜了堂。吟风先进门,吟风做妻,清哑做妾。” 吴氏嘲讽道:“你们亲口定的亲,比放屁还不如?放屁还有个响声呢,你两口子亲口说的话,亲上郭家求的亲,连个响声都没有?” 江大娘脸色潮红。愤愤地看着吴氏道:“这事意外,又不是成心的。谁也不想!” 吴氏道:“旁人想不想我不晓得,我晓得你心里巴不得这样。” 长辈们针锋相对,清哑在干什么呢? 她在看江明辉。 江明辉则呆呆地看着门口, 堂前,一个体态娇柔、杏眼含水的女子倚在门边,手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江明辉。“你真要弃我而去?”凄婉的声音令人不忍倾听。 江明辉慌道:“不!谢姑娘……我……” 才要说话,又惊慌地转头,不安地看向清哑。 清哑。在江大娘刻薄的指责声中没有退缩,在方初和谢吟月巧妙的威逼下没有退让,却在江明辉对谢吟风说“不”的时候,整个人就乱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谢吟月就松了口气。 她之前听说江明辉对妹妹不无情义,刚才见他被清哑牵着鼻子走。也顾不得礼法规矩了,暗自示意身边大丫鬟锦绣去唤谢吟风前来,为的就是与清哑相抗衡。 这招利用的就是江明辉对妹妹的不忍。 看来这一招是走对了。 清哑的变化,离她最近的郭大有感受最深。 他当即扶住她。痛心地叫“小妹”。 江明辉见清哑面色不对,忙跑过来喊“清哑!” 谢吟风也疾步走过来。 她也是一来就注意到了清哑,没想到江明辉定亲的女子是这个样子。这大出她意外。心里便酸楚不明、膈应得难受。 清哑问江明辉:“你想退亲?” 江明辉含泪摇头,“不!” 清哑再问:“你想娶两个?” 江明辉依然摇头。“不!” 清哑挣扎道:“那我们走!” 谢吟风适时叫道:“江公子!” 凄婉的声音令人心碎。 江明辉回头看向她,不知如何是好。 谢吟风哀声道:“我不逼你。你想走就走吧。” 走了以后,她也没必要活着了。 她眼中流露出绝望,就像她之前咬舌自尽一样。 江明辉彷徨了,转身恳求地看着清哑,“清哑,我……不能……我害了谢姑娘,要给她一个交代……我……” 清哑再不能安静,她急躁起来—— 她不喜欢江明辉看谢吟风的眼神,很不喜欢! 她颤声再问:“你想退亲?” 江明辉猛摇头,“不!” 清哑叫道:“那就跟我走!” 她坚持不住了,很清楚地表明:要么马上跟她走,要么退亲。 江明辉犹如困兽,一时回头看谢吟风,一时转头看清哑。 堂上诸人都不敢多话,都盯着他们三人。 只有江大娘,气不过尖叫:“你这样逼我儿子!你要逼死他!” 江明辉就向清哑叫道:“清哑,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 清哑就呆住了—— 是她逼他吗? 难道不是谢家在逼他们吗? 她感觉心中有块坚硬的地方破了,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流失。 因为这流失,她觉得浑身无力,站立不稳。 面对这情形,吴氏想,这门亲事再无转圜余地了! 她心中涌出滔天的恨意。 但是,她没有再骂,而是对着江明辉语气悲伤地劝道:“明辉,不是清哑逼你,是你娘想退亲。我一向把你当儿子看,到底你不是我儿子。你娘不喜欢清哑,怪她不拼命帮江家画画。你不能为了清哑跟你娘对着干,那是不孝。我们原想着,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就叫清哑等出嫁的时候把那些画儿当嫁妆带去江家。你娘不乐意,非要清哑把画儿拿出来给你兄弟三个挣钱。她当娘的这样为儿子,也没错,你不能怪她。要怪就怪清哑,千不该万不该帮你画什么画儿。要是没画画儿,江家就不能来城里开铺子了,你也不能碰见什么谢姑娘了。总是清哑不好。你娘都是为了你好,帮你定的谢家,有钱有势,谢姑娘肯定比清哑会画画儿……” 江明辉看向江大娘,好像,确实,这一切开始是因为娘闹的。 谢吟月心头大震,目光严厉地看着这个农妇。 她这是在离间江明辉母子,顺带在江明辉心里种下嫌隙:他娘贪图谢家富贵,所以硬要他和谢吟风成亲;他娘想占有原本属于他的财富,分给他两个哥哥;她说谢吟风肯定会画画儿,那是什么?若等将来江明辉两厢一对比,发现谢吟风不会画,必定对她心生不满,从而思念郭清哑;她还提醒江明辉,江家若不是靠着郭清哑,不可能来城里开铺子…… 江大娘也觉得不对劲,可是,吴氏的话她无从反驳。 因为,她之前可不就是这样打算的! 再说,吴氏在劝江明辉退亲,劝他不要跟她对着来,又没像先一样赖着江家不放,她还有什么可挑的? 她只能挑一点,因拍腿道:“笑话!要不是你闺女画画,我们就不能来城里开铺子了?说着话不嫌牙碜。还说拼命帮江家画画,我们明辉贴郭家的还少了?逢年过节,送礼送首饰……” 她眼前浮现江明辉帮清哑买的玉镯,心里直冒火,说顺溜了,忘了这些礼都被自己扣了下来,根本没送到郭家。 第62章 情断 吴氏心里一动,抢道:“要说也是咱们亲戚的缘分尽了。从两家定了亲,明辉你隔几天就上郭家来一趟;从江家到城里来开了铺子,靠清哑发了财,就大半年连个鬼影都不见了。你在城里做生意忙,不得空回来,你爹娘早就想退亲了,来郭家看一下都不来。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还不退亲!” 江大娘听了这话慌了,尖叫道:“谁靠你闺女发财?谁靠你闺女发财了?啊,谁靠你……” 她不住重复,就想掩盖,混淆视听。 然江明辉已经听明白了,震惊不已,“半年不去?怎么这样?我托二哥带了四五回信过去了,端午节也送了礼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65节 话未说完,脸色发白地看向江老二。 江老大也纳闷道:“爹叫老二给郭家送去了啊。” 两家闹成这样,江老二本就心虚,见哥哥弟弟都质问他,更慌了,不自觉地就瞄向江大娘。 都是娘的主意,他做儿子的能不听娘的话吗。 江明辉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娘!你……你怎么能……你把我的信呢?我给清哑的信呢?给清哑买的镯子呢?” 他伤心地看着自己亲娘,满眼的失望。 吴氏和蔡氏对视一眼,喊道:“什么节礼?没看见什么镯子。这事可得说清楚了,别诬赖我们拿了江家东西。这半年我们可没见江家一个人毛。我们来霞照还是大头菜他娘来报的信,叫清哑来的……” 江大娘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嚷道:“我就扣下来了!怎么了?你个傻瓜,买那么好的镯子给人家,人家哪当你一回事了!就画几幅画儿。就拽得跟什么一样。什么两年后出嫁,就是拿乔!我就看不惯!……” 看着老娘嘴巴一开一合,江明辉脑子“轰轰”响。 忽听“啪”一声响,堂上安静下来。 众人看去,却是江老爹打了江大娘一巴掌。 老头儿黑脸涨得紫红,眼睛充血,呼哧喘气。 江大娘刚想嚎。却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生生压制下来。 江明辉不好过,清哑也很不好过。 她觉得眼前一片凌乱,晃过许多画面:先是前世男友和那个菲儿相拥的情形。然后和眼前的江明辉、谢吟风重叠,依稀听见江明辉对她说“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想什么”,又向她发誓“我要像张福田那样,就不得好死”。又喊“清哑,清哑……” 她终于承受不住。崩溃了…… 郭大有一把捞住妹妹下滑的身子,大叫“小妹!” 郭大全和吴氏、蔡氏、郭守业一齐涌了过来。 江明辉惊醒,疯狂大喊“清哑!” 一把将郭大全搡开,向清哑扑了过去。 见此情形。谢吟风也及时晕倒,引起一片混乱: “姑娘,姑娘……” “二妹。二妹……” “吟风——” 她可不是装的,真是支持不住了。 她没想到江明辉对这个村姑这样情深。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和清哑一样:清哑不喜欢江明辉看她的眼神,她也不喜欢江明辉对清哑的态度。在她看来,郭清哑即便撒泼撒赖,江明辉无奈可以,屈服可以,就是不能流露出对清哑心疼的模样。无奈、屈服,都是那一纸定亲文书造成的效果;心疼却不同,心疼是因为对她有情。 他怎么可以对那个村姑有情呢?还当着她的面。 清哑不过短暂晕眩,很快就醒过来。 见她醒来,江明辉又听见那边谢家人大叫,不禁惶然回头—— 难道谢吟风死了? 江大娘见清哑一点动静就引得儿子不要命,恨得要死。 又见清哑很快醒过来了,不禁尖刻道:“你就装!使劲装死!把明辉逼死了你就好过了。我前世造得什么孽哟!那时候就想着退过亲的女娃不大好,不想结这门亲的,可拗不过儿子。明辉年轻,哪禁得住人家算计。人家专门带着闺女去铺子里勾引他,把魂都勾走了……” 吴氏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 她依然忍住没有回骂,只是抹泪。 蔡氏张口就要骂,却被清哑轻轻扯住衣袖了。 她此时心如死灰,心中钝刀子割般痛。 “退亲!” 她挣扎着站起来,木然吐出两个字。 郭守业连声道:“爹答应你,就退亲。爹养你,爹养你一辈子。” 老汉再也扛不住了,老泪纵横—— 他的闺女,再一次退亲,这辈子还能嫁得出去吗? 可是,眼前的情形,不退亲又有什么好下场! 郭大全和郭大有同声道:“大哥(二哥)养你一辈子。” 两兄弟都愤怒了! 江大娘高声道:“退亲就退亲,哪个怕你!我早就想退了。” 清哑静静地看着这个乡下婆子,不再去想为什么她帮了江家这么大忙,她还这么恨她,她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部分,“江家要赔偿我们。” “休想!”江大娘像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叫,“我们不要回聘礼就算便宜你们了,还想赔?你凭什么?” 方初却高声道:“赔!姑娘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谢家人也都喜出望外,一致点头。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终于达成了。 虽然中间有些波折,总算还完满。 清哑转向方初,纠正道:“是赔,不是要!” 方初心里糊涂,但考虑她此刻的心情,不便跟她纠结这个,遂大度地微笑道:“姑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就算赔好了。姑娘想要赔多少?” 这小姑娘肯要钱,他觉得自己面对她底气足了些。 韩希夷诧异地看着清哑,没想到她会提出要钱。 不知为何,这让他隐隐有些失望。 郭大有嘲讽道:“江家做生意全靠我妹妹画的图稿。现在退亲了,他们要是要脸的,就该把这钱还给我们。你当我们要他们赔什么钱?江家的聘礼,我们一分不少都要退的。” 方初笑容再次凝固。 谢吟月神情也凝重起来。 这跟原先推测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韩希夷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 江大娘被揭了短,恼羞成怒,争辩道:“你妹妹画的稿子值多少钱?你说了不怕人笑掉大牙!我们要是不动手编画儿,哪有一个钱?我明辉还画了呢。光你妹妹一个人画的?” 第63章 唾面(二更求保底粉红) 郭大有对她一龇牙,道:“老婆娘,你江家卖了几辈子竹器,哪一年赚了几百银子?我妹妹画的不值钱?叫江明辉自己说!江明辉,你敢说你不是靠清哑的图稿在发财?” 最后一句话是冲江明辉喊出来的。 江明辉从清哑说出“退亲”二字后,就懵了。 大家你来我往争辩什么赔偿,他听了好像做梦一样。 这时听郭大有提到他,总算醒过来,嘶声喊道:“我不退亲!” 他眼中滚下泪来,望着清哑叫“清哑!清哑!” 清哑安静地问:“这半年你赚了多少银子?” 江明辉抹一把泪,道:“一万两。” 清哑点头道:“我要五千两!” 江明辉愕然。 不是不舍得钱,而是愕然清哑的坚持。 方初铿然道:“好,我们给你一万两。” 钱出的越多,对谢家越有利,名声越好听,可以对人说郭家用银子了结了这桩争女婿纠纷。 江大娘如何舍得? 郭家什么也没干,就白得一万两,她可不想便宜郭家,因此大骂郭家不要脸,心黑云云。 蔡氏跟她对骂。 韩希夷看不过,走出来淡声道:“若江家真用的是这位郭姑娘画的稿子,只要半年盈利的一半算便宜你了。须知往后江家还能用这些画稿赚钱。” 江大娘辨道:“要是没我们编……” 韩希夷轻笑道:“天下可不止你一家做篾匠的。” 他觉得这老婆子好讨厌。 江大娘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阵红阵白。 江老爹仿佛苍老了几十岁,闷声道:“给他们!” 蔡氏骂道:“得了便宜卖乖的死婆娘,还当你儿子多能耐呢。没有清哑,他屁都不是。不要脸。踩着郭家钻到城里来了,过了河就拆桥,将来江家要断子绝孙……” 她一骂起人来就停不住,滔滔不绝。 郭大全这回没阻止她,只冷冷地盯着江明辉。 江明辉再次回神,喊“不,我不退亲!我不赔钱!” 谢吟风听了柔肠寸断。悲泣着又晕了过去。 锦屏等人急忙又叫“姑娘。姑娘!” 然而,这次江明辉没有理会她,甚至没听见丫鬟们惊慌的叫喊。他全部的心神都被清哑吸引了——清哑要退亲,清哑要离开他,他怎么办? 江老大和江老二拉住弟弟,低声劝着。 他们也知道。这门亲事做不成了。 水乡人家(种田) 第66节 两家闹成这样,只有退亲一条路。 更何况。就算两家摒弃前嫌,还有个谢家在旁不依不饶呢。 因此,退亲是唯一的选择。 “哥哥!” 江明辉望着大哥二哥,有种众叛亲离的孤独和悲痛。 那边。方初和谢吟月嘀咕了几句。 很快,锦绣拿了一沓银票来了。 除此外,还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好写退亲文书。 等锦绣研好了磨,方初看看江郭两家人。估计都大字不识一个,遂把笔塞给韩希夷,对大家道:“不如请这位韩少爷做中人,写一份退亲文书。他跟谢家不沾亲,也跟郭家没过节,为人也正直,生意场上口碑极好的,请他来写这退亲文书最合适。省得我们写了,郭家人不放心。如何?” 韩希夷苦笑,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拖下水了。 江家人自然没意见,因为江家除了江明辉没人认得字,他又死活不肯退亲,如何肯出面写退亲文书,只能让别人写了。 然清哑一言不发上前,毫不客气地从韩希夷手中夺过笔,俯身几案上,笔走龙蛇地挥毫起来。 韩希夷便讽刺地看着方初笑。 方初摸摸鼻子,觉得很无味—— 他怎么忘了这小姑娘! 若不会写字,又怎会画图稿? 因探头看她写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今日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下面落款:具书人郭清哑男方 女父郭守业男父 女母吴桂香男母 想是含愤而书,那一笔娟秀的行书如行云流水不间断,一字连着一字,都快赶上草书了。 这退亲文书够简洁! 可怎么瞧着好像休书呢? 还是女方休男方的那种。 方初心里一跳,小心提醒道:“银子。” 都走到这一步了,该完善的一定要完善。 银子付出去了,若不在退亲文书上注明,可不是白给了。 清哑瞥了他一眼,又另抽了一张纸,重新写道:“转让书”。 原来是转让协议。 这另外书写,就表示是江家买郭家的图稿,而不是退亲赔款。 对方这样聪慧,方初越发觉得自己没趣、没味。 退亲文书和转让书都写了一式两份。 清哑签名是先写好的,然后让郭守业和吴氏都摁了手印。 然后就轮到江家了。 江老爹和江大娘倒是摁了手印,江明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签名字。最后,他被两个兄长架着,由江大娘拉着手摁了手印,才算了事。可是,他终究没有在退亲文书上签名。 看着退亲文书上那鲜红的手印,他两眼充血,“清哑!” 清哑听见他的叫声,仿佛猝死的病人在被电击后微微动了动,又复归死寂。 完事后,方初将一沓银票递给清哑,“姑娘点点看。” 清哑接过来,果真一张一张点数。 她头晕眼花,几次中断,又从新点起,像从未数过这么多银子。 点了五千两后,举着剩下的银票看向方初。 方初轻声道:“这是我们多给的。” 想想又补了一句,“也是姑娘应该得的。” 刚才他和谢吟月商议,要付一万两银子给郭家,以示公平,也为了平复心中愧疚。谢吟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清哑听后,用尽力气把剩下一把银票照他脸摔了过去。 被砸中脸颊的方初看着四散飘落的纸张,仿若木雕泥塑。 堂上也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清哑定定地看着方初,就像之前盯着他一样。 她紧抿着红唇,微微颤抖。 方初心中不妙,只见她眼中含着水光,仿若一层薄冰包裹着黑瞳,正在慢慢融化。水光透明,黑瞳闪亮。他从中“读”出诸如痛恨、不耻、轻蔑、悲伤种种。那红唇微颤,想是再也憋不住了,要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骂出来。他已准备好承受了,忽然她张开檀口,“噗”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原来是在酝酿“香唾”! 微温的唾沫落在脸上,他才恍然明白。 好大一滩! 第64章 对峙(三更求保底粉红) 因她个头不够他高,那唾沫落鼻翼旁,然后迅速流下来,挂在嘴角。甚而,慢慢流入他嘴中。他一动不敢动,仿佛怕震落了它。 谢二老爷、谢二太太等人都震惊万分。 谢二老爷大喝道:“大胆!” 可惜堂上诡异地安静,没有人被他吓住。 谢吟月惊叫一声冲上前,却被方初一把攥住胳膊。 很大力,攥得紧紧的,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他没有转脸看她,而是维持着原先的姿态,和清哑对峙。 谢吟月这才看清清哑的神情,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怕稍一撩拨,今日便会闹出人命来,她便也静默下来,望着面前的少女。 其实她冲上来是下意识的动作。 真叫她上来理论,她也无可理论。 难道斥责郭清哑应该双手将自己的未婚夫送给谢家,而不能有一丝愤怒和反抗?难道不是他们想多赔银子平复心中愧疚,却自取其辱? 再者,方初又岂是任人折辱之辈? 换一个人如此对他,只怕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 哪怕这个人是女子也不行。 可是,他却生生忍受了。 韩希夷张大的嘴能塞进一个鹅蛋。 忽见清哑向他看过来,急忙后退一大步,赔笑道:“姑娘,不干在下的事。在下什么也没做。在下是来谢家做客的。” 他还帮她说了几句话呢。 他好后悔,今天不该来谢家的! 真不该来的! 他从不是个心软的主,比今日更激烈阴暗的手段他也使过。然而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日。他们生生拆散了一对相爱的恋人,导致劳燕分飞! 眼前的小姑娘,清得就像一潭水,映照着他们的丑恶。 他想起来就很不舒服。 清哑目光从他脸上一滑就过了,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郭守业和吴氏一左一右扶着她,生恐她会碎了一般。 郭大全、郭大有和蔡氏跟上。 大家不敢吭声,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人离去。 走到门口。郭守业站住脚。回过头来。 方初看见老汉眼中透出饿狼一样的凶光,令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再看一旁的郭大全,居然还笑眯眯的。这笑更让他心底发寒。 而郭大有,他扫视厅堂所有人,大声道:“你们要遭报应的!毁人姻缘,你们都要遭报应的!江明辉——”他提名道姓叫道——“听我家大贵说。当日在毛竹坞,你亲口对清哑发誓。你若是像张福田那样对她,你就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那声音回荡在堂上,震得人们耳朵发麻。 这门亲岂止不是一纸定亲文书那么简单。简直比他们看过的戏文中的爱情都要刻骨。 方初看着那个挺直的红色背影,一时间有些茫然。 江明辉木呆呆的,完全没了思绪。 江大娘怔了一瞬。就跳起来骂:“你才不得好死!你全家都……” 才说了一句,就听蔡氏爆发了。她高声骂道:“不要脸的婊子!男的是婊子,女的也是婊子!一窝婊子养的!早就勾搭一块了,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抛绣球招女婿。专门做了个套儿等人来,把绣球砸给他就完了,就哄你们这些大傻瓜。不然那么巧,早不送货晚不送货,偏偏等到抛绣球这天要人家送货。不是有钱吗?不是许多下人看着吗?没人放他进来,他怎么就进来了?哈哈,笑死人了!这么偷偷摸摸的,跟那妓院的婊子一个模子出来的,偏偏还装小姐……” 谢二老爷大怒,连声呵斥,命管家婆子上去制止。 谢二太太脸都黑了,气得发昏。 谢吟风也是浑身发颤,不可遏制地颤抖。 方初、谢吟月和韩希夷则大震。 水乡人家(种田) 第67节 方初看着前方混乱的局面,竟没上前。 他脸上还挂着唾液,仿佛忘了擦,十分可笑。 然而,他一点没笑,神情十分严峻。 韩希夷飞快地瞄了谢吟风一眼,又仔细打量江明辉,神情若有所思。 谢吟月神情凛然,高声喝命:“再骂给我掌嘴!” 管家立即带人气势汹汹上前要拿蔡氏。 还没动手呢,蔡氏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哭喊道:“杀人啦——谢家抢人女婿,要杀人啦——杀——人——啦——” 声音直射苍穹,在夜空下回荡。 谢家别院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喧哗都被这恐怖的叫声压下去了,唯有清风徐来、暗香浮动。 谢家下人全部呆滞,心惊肉跳,不知该不该上前“杀”这个女人。 看这样子,不杀了她是休想止住她的;而郭大全、郭大有也摆开架势:除非将他们都杀了,否则今日不能善了。 谢二老爷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办。 不是怕郭家,而是他若下令和郭家拼斗起来,难免死伤,到时候势必闹得人尽皆知,谢家丢脸不说,要如何善后呢?正赶上织锦大会的时候,能省事当然要省事。 此情此景,身为谢家少东的谢吟月当仁不让。 她抬脚走向门口,步履轻捷,神色慎重。 方初微微一叹,跟上前去,一面趁人不注意掏出帕子擦了把脸。 擦后看了下,连个湿印子也没有,了无痕迹。 他纳闷:怎么没了? 明明感觉好大一口的。 他身后,韩希夷想了下,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走到门口,谢吟月喝道:“捆起来!” 忽然清哑转过身,双臂一张,拦住清叱道:“你敢!” 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谢吟月,毫无惧色。 两女对峙,方初和韩希夷莫名紧张起来。 方初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吟月呢? 算了,人家小姑娘吵架,他一个大男人,夹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况且那丫头瞧着比吟月年纪还小,以吟月的经历,足够应付她了;自己若上去,以二对一、以大欺小、以主欺客,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因此,他就作壁上观。 韩希夷却不知他心思,生恐他上去帮忙,暗地里扯他衣袖,把头往他耳边靠了靠,微不可闻地细声耳语道:“你别过去!二对一,有损你的名头!倘或她再吐你一口呢?” 方初心抽了抽,脚下更加稳如磐石。 第65章 善后(四更求保底粉红) 他还有个担心:若逼紧了,郭清哑今日死在谢家,这件事可真闹大了。就算合谢方两家之力能将风波压下去,但凭郭家这架势,只怕只要有一息尚存,就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报复谢家。那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不过是商人而已。 再者,郭清哑若死在谢家,江明辉会如何反应? 这点他实在无法预料。 因此,他只希望郭家人快快离开,不想再横生枝节。 听见清哑喝斥,蔡氏停止翻滚,嚎叫声一下切断,趴在地上翘着脑袋愕然看着小姑子——什么时候她这么厉害了? 谢吟月也很意外,淡声道:“你们不辱骂,我自然不敢动你们。” 清哑朝蔡氏伸手,“别闹了!他们是丈八的台灯。” 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就再没说了。 蔡氏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反上前扶住清哑。 清哑再也没看谢吟月等人,转身就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谢吟月看着融入夜色中的郭家人,默然无语。 方初心中默念:丈八的台灯? 这是说他们只听见看见蔡氏的粗俗不堪,根本不会想到自身的丑恶和无耻,所以蔡氏骂了也白骂吗?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他总能领略她未尽之言? “清哑——” 忽然一声惨叫,激得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回头看去,就见江明辉疯了一样从堂内冲了出来。 因跑得太急,且不辨东西,竟一头撞在门框上。 那“咚”的一声响,惊得所有人一哆嗦—— 糟了。这么撞还有命在吗?! 谢吟风在后看得紧张又激动,嘴唇颤抖。 江明辉没有撞死,却撞晕过去了。 前方,清哑听见他叫,脚步只略顿了顿,就又往前走去,直到拐弯看不见了…… 谢家一团大乱! 谢吟月冷静地处置。请大夫、安顿江家人等。 方初走近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厅堂角落,方初低声道:“我出去看看。郭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看郭家不是好惹的。咱们须得小心了。” 谢吟月点点头,道:“劳你费心了。” 看看他脸颊,又歉意地柔声道:“都是为了我,才害你受辱。二叔……” 她轻叹了口气。止住不说。 方初道:“好了。我知道。” 身为小辈,怎好指责长辈。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再者,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因对她略点头,便走出去了。 韩希夷见了奇怪,过来问“一初去哪了?” 谢吟月正要回答。管家走过来,不安道:“大小姐,有个事得回禀大小姐一声:那郭家人来的时候。这么说……” 遂把他和郭大全斗口的话学了一遍。 当时只当是斗口,然刚才闹了一场。谢家和郭家结了大仇,郭家人又那等厉害,他生恐出事,所以提醒谢吟月,郭大全曾说过“要是今晚谢家起大火,上上下下烧了个精光”这样的话。 谢吟月听后果然慎重,沉思不语。 韩希夷想了想,安慰谢吟月道:“谢姑娘不必担忧。郭家人虽然不是善类,但观其父子婆媳都很疼爱那个女儿。若是郭清哑出了事,他们狗急跳墙也未可知;只要郭清哑好好的,为了她,他们是不敢轻易在霞照惹事的。” 谢吟月听了有理,但还是令管家多安排人值夜,小心防范。 管家领命去了。 这里,谢吟月对韩希夷叹道:“郭姑娘……也不知怎样了。原想……没想到她这样刚烈。” 韩希夷沉默,不知如何接这话。 半响才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我看那郭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未必会颓丧不起。” 谢吟月听了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堂上,谢吟风坐在紫檀木椅内,贝齿咬着红唇,两手无意识地揉着丝帕,呆呆地看着来往嘈杂的人众,心中羞愧懊恼交缠。 长这么大,她没受过今日的羞辱! 她虽然夺得了江明辉,其实却败了。 江明辉的举动生生打了她的脸面。 这霞照城,她无论到哪,从来都是视线聚集的中心。今日抛绣球选了江明辉,他当着她的面竟然舍不下一个村姑,这到底怎么了?不应该这样的。那村姑不过与他定了亲而已,有什么好难舍的? 那村姑长的还不错,可跟她比还是差远了。 哦,好像她还会画图稿。 那又怎么样,谢家不缺意匠。 可是,当初她不就是看中江明辉这方面的才能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郭清哑教他的? 她觉得羞辱极了。 心思翻滚间,堂姐谢吟月过来了。 “事已至此,懊恼无益。”谢吟月肃然警告她,“江明辉这样,说明是个重情义的人,你更该好好安慰体贴他,别和他生气闹别扭才对。不然的话,任凭这样下去,闹出事来,那我谢家才成了笑话呢。也称了郭家的心意。” 谢吟风闻言点头,哽咽道:“妹妹知道。劳大姐姐费心了。” 堂姐说的不错,若她和江明辉过的不好,那才是个笑话呢。 她要用心笼络江明辉,让他彻底忘了那个郭清哑。 如此,这场争夺她才算真正胜利了。 想毕,她擦了眼泪,伸手由锦屏搀扶着,去看江明辉。 江明辉撞了头,当时晕晕的,经大夫诊治后,已无大碍,只用心调养便可。那江老爹便借口要回去收拾屋子给小两口做新房,带着江大娘和两个儿子告辞了。 闹成这样,便是喜事,他也没有一丝欢喜的感觉。 水乡人家(种田) 第68节 他还有一桩担忧:要尽快把江明辉夫妇接回来,不能真让他成了谢家上门女婿,那不真成了卖儿子了! 谢家为女儿女婿准备的新房,暂设在听风阁。 二楼东间,满堂红、喜气洋洋的新房内,谢吟风坐在挂了大红百子千孙帐的拔步床边,亲自端着一碗药,扶了江明辉起来喂他喝。 江明辉心里本难受,见如此劳动她又很不自在,遂接过碗去,一口气将药喝尽了,然后锦屏送上漱口水,漱了口,才低声对她道:“姑娘费心了。我没事了。” 谢吟风见状,挥手示意锦屏等人下去。 待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她手执绢扇,轻轻为他扇着,一面哽咽道:“今日闹得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害得郭姑娘生你气,退了亲……” 提起这事,江明辉五心烦乱,肝肠痛楚。 他强忍着,随口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害了你才对。” 究竟怪谁,他心里也没头绪。 骤然遭遇这样事,他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第66章 得意 谢吟风又道:“没想到郭姑娘那样刚烈,眼里容不得一粒沙。我还痴心想着,要和她一块伺候相公,帮相公把江家壮大,谁知却……这个结果。想起来我就愧疚,若没有我,相公和郭姑娘就不会……” 江明辉想起清哑的决绝,觉得刺心,心中滴血。 他痛苦地喘息道:“我说了,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将脸转向床里,显然不想再谈下去。 谢吟风审视了他一会,握了他一只手,轻声道:“你不怪我,那是你重情重义,我心里总是愧疚的。这些话,多说无益。总之,这辈子我都要用心伺候你,方才对得起你今日为我做的。” 这辈子? 江明辉转过脸,怔怔地看着她。 她是那样娇贵美丽,多少富家公子等着与她联姻。 可是,他只想过跟清哑过这辈子,从来没将这念头按在其他女子身上过。如今一日之间改变了,他很是茫然。 谢吟风咬了咬红唇,轻声问:“你,真向郭姑娘发誓:若对她……就不得好死?” 江明辉便怔住了。回想去年的情形,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数不清的柔情蜜意。每晚每晚,他都是含笑入睡的。越想越心疼,不可遏制。 那件事,他不想跟任何人说。 别人,不会懂他的心思。 况且,这才一天的工夫,当着谢吟风这个“新人”,若无其事地说他和郭清哑这个“旧人”的过往,他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是随口说的。” 他轻描淡写道。不愿多谈。 谢吟风仔细打量他神色,一面娇嗔道:“可把我吓死了。我好担心你呢。往后记住了,这些誓言什么的,不能随便说。过几天我去法华寺帮你上一炷香。这事不能怪你,你不是成心的,要报应,也该报应到我头上。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 江明辉默默地看着她。心思复杂。 任谁听了这样温柔体贴的话,也不能不动心吧。 谢吟风拿了一颗蜜饯让他含了。 一面轻轻帮他摇扇,一面柔声和他说话。 温馨的场景。冲淡了他心头的疼痛。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仿佛忘了前事。 谢吟风见他平静了,遂洗漱宽衣歇息。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江明辉难受了。 面对娇柔如水的谢二姑娘。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曾无数次遐想和清哑亲密的情形,想得脸红心跳。却又那么自然。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她就是他这一生的良人,他期待、等待她归属于他的那一刻。就算没有成亲,他也喜欢拉她的手;嫌弃郭大贵和郭勤他们在跟前碍眼。奢望能抱一抱她。 可是,对于谢吟风,他敬爱她。却丝毫不曾起过任何亵渎之意。甚至,他不敢直视她。被她瞅一眼就会脸红。 如今倒好,谢吟风成了他的妻子。 名分可以说变就变,心意却不是说改就改的。 就算谢吟风是万中无一的美丽女子,他一时半会也难打开心防迎纳她,更别提对她像对清哑那样自然亲密了。 谢吟风不知他心思,安心要在今夜收服他。 江明辉道,他头晕,便佯作不支睡过去。 谢吟风心里泛起一汪酸水。 她咬住红唇,越不服输,越要达成此事。 因此,伸出柔软的手臂环住他腰,依偎在他胸前,一面低泣道:“我知你还在生气。都是我不好……” 这样屈就,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软化。何况,若江明辉自承没有生气,便不得不来安慰她;既安慰,便要抚慰;既抚慰,便会进一步…… 江明辉心中苦涩,如她所愿回抱她,说“我没生气。” 却再没进一步了,只是长叹。 这样的时候,他无法不想到清哑。 这样的时刻,本该属于他和清哑的才对。 不禁又想起清哑亲笔书写退亲文书的样子,心中绞痛难耐,一把扣紧了谢吟风,让力气有个发泄处,口中喃喃道:“清哑,清哑……”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又不是他成心要来接绣球的! 谢吟风惊呆,这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满心屈辱,却忍气吞声任他抱着,稀里糊涂脱光了衣裳后,方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是清哑。我是谢吟风!我是谢吟风!郭清哑不要你了,别怕,我陪你!我陪你一辈子!我陪你一辈子……” 温柔的,一遍又一遍重复。 她要在他心上刻上“谢吟风”三个字。 还要抹去“郭清哑”三个字。 痛苦无助的江明辉仿佛找到了依靠…… ※ 谢家织锦工坊南面,是下人和雇工们住的地方。 低矮拥挤的房屋成片连在一处,谁家喊一声,四邻全都能听见。 其中一所小院内,李红枣正和刚回来的张福田说话。 “你真听清了,江家和郭家退亲了?”她惊异地问。 “怎么没听清!是大少爷身边的刘四说的。”张福田有些兴奋道,“我听说二姑娘招了江明辉做夫婿,我就奇怪,我就问刘四。我说,听说江明辉在家定了亲的。刘四就悄悄跟我说:‘谁说不是呢。谢家先也不知道,是二小姐的绣球撞上他了。可咱谢家是什么人家?谢家姑娘的绣球砸中谁了,那谁就是谢家女婿,除非姑娘自己看不上。所以,江家就跟原来定亲的那家退亲了。哎呦,那家闹得可凶了,她嫂子在地上打滚撒泼地哭闹不依呢。’你听,这不是真的是什么?这事就郭笑脸媳妇能干的出来。我还纳闷呢,绿湾村那么远,怎么郭家人说到就到了?莫不是江明辉早就想退亲了,算准了今儿这回事,所以特地叫他们来的?” 李红枣道:“只怕是。唉,清哑再好,还能比得过二姑娘。” 张福田就不吭声了。 半响闷闷道:“清哑这下可难嫁人了。” 李红枣心一紧,错愕地看向他。 难道他还惦记郭清哑? 哼,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静了一会,她轻声道:“郭家愿陪二十亩田,总有人要她。” 张福田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红枣心中冷笑,不再理会他,自顾睡去了。 上了床,却睡不着。 兴奋的。 睡着了也笑醒了。 郭家报应的这样快,看来老天爷对她真是好。 明天要不要抽个空去法华寺还原呢? 第67章 伤痛(二更求保底粉红) 正院那边,谢吟月待方初回来后,问“如何?” 方初沉默了下,才道:“放心,没事。他们回去了。” 顿了下,又补充道:“住在宏发客栈。我让人盯着了。” 谢吟月轻声道:“你费心了。累了一天,早些歇去吧。” 一面着人安排他地方住。 方初摇头道:“又不是没地方住,我还是回去吧。希夷呢?” 谢吟月知道方家在霞照有宅子,而且今晚这事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住在谢家也不自在,也不劝他,遂让人请了韩希夷来。 他两个一块去向谢二老爷告了辞,才骑马走了。 路上,方初很沉默。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 水乡人家(种田) 第69节 郭家人出了谢家别院,恓惶无助。 清哑虽然退了亲,但走时江明辉那一声呼唤,让她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希望他不顾一切追出来。只要他追出来,她就会撕了那张退亲文书,和他共同对付谢家。 可是,直到他们走出谢家大院,江明辉也没有追上来。 清哑回想刚才情形,犹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脚步越来越沉,终于挪不动,瘫倒在地。 郭守业等人都惊慌不已,一齐围住她。 偏清哑一声不响,神情呆呆的。 吴氏便叫道:“清哑,你哭一声!清哑,你哭出来!” 她的声音很恓惶,在夜晚的长街上显得很刺耳。 清哑茫然不觉,神魂出窍一般呆着脸。 郭大有抢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我背小妹。” 郭大全在后轻轻一推。清哑就软软地趴在二哥背上。 郭大有背起她,郭守业父子婆媳围随着,仓皇而去。 后面街边暗影中,方初和两个随从看着前面。 听见吴氏惊叫,他眼前浮现那个小姑娘安静的样子。 她便是伤心也是沉默的吧? 她是不会大哭大笑的! 他无法想象她大哭大笑大吵大闹的样子。 忽想起她在退亲文书上的落款,是郭清哑,而不是他以为的郭清雅。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叫“清哑”呢?除非。她曾经不会说话。这么一想,眼前情景就解释得通了。 他始终没有听见她的哭声,觉得心口堵得慌。 …… 正沉思间。忽然韩希夷靠过来问道:“郭家人,怎么样?” 方初愣了下,才明白他问的什么,因摇头道:“没怎么样。” 随即又道:“还能怎么样!” 声音有些落落寡欢。 韩希夷就着街边人家门口的灯笼光芒仔细打量他脸色。 方初一脸肃然。看不出喜怒。 韩希夷忽然笑了,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问:“那时候,她吐到你脸上,那个……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转头偷笑起来。 方初横了他一眼,没吭声。 韩希夷笑了一阵,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并不难堪。也对。那样一个女子,檀口中吐出来的可是香液。等闲人哪沾得着。这是你运气好,才碰上了。她见你虽然卑鄙无耻,但卑鄙得……像个人物,所以才吐你;若是别个人,她连吐他都不屑吐呢……” 方初即便知道好友是为了宽慰他、怕他心里不好过才故意打趣,也禁不住恼羞成怒。先是不动声色,待他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硬生生将他从马背上踹了下去。 韩希夷惨叫一声落地,却爬起来飞快,转眼又跳上马背。 身后随从见他们动起手来,都莫名其妙,不知两人做什么。 韩希夷坐好了,正色道:“你不用羞恼,也别担心我会泄露你的丑事而痛下杀手灭口。放心,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谢家那边自有谢大姑娘安排,相信那些下人没一个敢在外多嘴。我呢,今晚一觉睡醒来,我就什么都忘了。这下你放心了吧!等明日郭家人回乡下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日子一长,便再没人提起这件事。” 说到这,他一本正经的口气忽然一转,又变得戏谑起来,“那个,一初你别怪我。我一想起那小姑娘……对我们方大少……那个……大口啐我们方大少,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我简直就佩服她佩服得要死。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要笑。我说方兄,那会儿一大口唾液飞过来,你怎么就一动不动呢?那个……当时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他真的很好奇,想起这事来就好笑。 这个朋友,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样大亏。 方初却没有理会他,看着前方黑夜出神。 “等郭家人回乡下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他心里老觉得不安呢! 韩希夷笑了会,也敛去笑容。 是啊,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吗? 听说那小姑娘已经退过一次亲了,那她…… 他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然私心里又觉得她绝不会就此消沉、一蹶不振。 想到这,他竟然隐隐期盼起来,期盼她有什么新的传闻出来,而不是回去乡下,就此从霞照销声匿迹。 “她能绘制图稿,想必有些能力。”他想。 ※ 宏发客栈,郭家人都围在清哑床前。 清哑没吃没喝,昏昏躺着。 吴氏一直压抑着哭声,捂着胸口靠在床沿边。 屋里的气氛仿佛冻结了,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吴氏望向郭守业,“他爹,怎么办?你拿个主意。” 出了大事的时候,她还是要靠男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让她失望过。 郭守业紧闭着嘴唇,好半天才道:“等清哑醒来了再说。” 不管什么事,都得等清哑醒来才能决定。 郭大全凑近他,低声道:“要小心谢家。” 如谢家防着他们一样,他们也防范谢家。 郭守业眼中厉色一闪,道:“你们都去睡,我在这守着。我老了,觉少,就累点也没事,横竖明天有什么事也是你们兄弟做,你们要歇好。” 郭大全郭大有一齐点头,果真就去隔壁睡了。 尽管是提前预定,然客栈客房紧张,还贵得很,所以郭大全只订了两间房。他们父子兄弟住一间,吴氏母女婆媳住一间。乡下出来的,吃得起苦,床不够打地铺就好了。 当下吴氏守在清哑床前,蔡氏和阮氏就挤在清哑里边睡了。 第68章 奋起(三更求保底粉红) 而郭守业则将自己隐藏在窗子看不见的视角,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他毫无睡意,一边守护家人,一边思想今天发生的事。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若就这样算了,他也不是郭守业了。 到底该怎么办,他要好好想一想。 谢家么,哼! 隔壁房里,郭大全兄弟躺在床上,也没睡着。 他们也在想这件事。 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小妹恢复过来。 只要小妹好了,他们就有精力想法子。 清哑能度过这一关吗? 郭大有尤其焦心。 他太清楚小妹对江明辉的感情了,不是张福田可比的。 第二天早晨,天刚朦朦亮,清哑便醒来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床帐顶,好半天才凝聚起思绪。昨日发生的一切便在脑中清晰显现,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汹涌而至,一点不亚于昨晚。 她害怕地躲藏,想要逃避。 可是,念头却遏制不住地往那个人身上转移—— 他对她毫不掩饰的爱恋,久别重逢时的喜悦,说不退亲的坚定语气……思绪一转,眼前又浮现谢吟风的娇柔模样,还有他看她时担忧的眼神,顿时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刺痛,弥漫全身。 她不要想他们! 可是,她却止不住地想他们: 想他们昨晚拜了堂,然后入洞房…… 想自己从谢家出来,世界崩溃的黑暗…… 想他在跟别的女人缠绵的时候,她却躺在床上心丧若死。 她侧脸。眼角滚下大颗泪珠。 轻微的动静,也让床前守候的人听见了。 几乎同时,床边站起一个人,是吴氏。 “清哑,你可想吃东西?”她堆着笑脸小心问。 清哑心中酸楚,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这情形,跟她刚来到这个异世时何其相像! 水乡人家(种田) 第70节 一阵杂乱脚步响。郭守业、郭大全、郭大有、蔡氏、阮氏都围了过来。各人脸上或担心或强笑或安慰或心疼的神情,深深地刺激着她。 她咬牙,硬撑着坐起身子。“我饿了。” 众人大喜,阮氏急忙转身,“我去端吃的来。” 清哑起床了,和大家一起吃早饭。 郭守业尽量用平常的口气商量道:“清哑。咱们待会就搭船回家吧。那什么织锦大会,咱们不去了。咱们先织布。这个容易些。” 老汉心里觉得,闺女留在这个有江明辉的地方,有抢了郭家女婿的谢家的地方,心里会难受。不如回家,过段日子心情好了,再想法子做生意不迟。 清哑摇头。坚定道:“不!我们上街去。” 众人一愣,同时心里一喜。 不管怎样。清哑这样总是好事。 这比他们想象的结果要好。 她想干什么,他们就陪她去。 于是,早饭后一家人便簇拥着清哑去了街上。 清哑依然觉得浑身无力。 她茫然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提不起半点兴趣。 失去了江明辉,这座城镇对她也失去了吸引力。 不,要更残酷—— 走在这街道上,心里有个念头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跟江明辉退亲了,江明辉娶了织锦世家的谢姑娘。 这念头如虫蚁啃啮着她的心。 还有,她如同小偷一样忐忑,生怕江明辉会从对面、左边或者右边哪里钻出来,忽然就站在她面前,和谢吟风手牵手,亲密说笑。 那时,她要如何面对他们? 除了羞耻和悲伤,她还能怎样? 她惶恐地东张西望,觉得江明辉随时会出现。 她想转身躲回客栈,心里又不愿走。 走了,就意味着逃避,是懦弱的行为。 她要找些事做,让自己忙起来,忘记伤痛。 还有,她这趟来霞照是有目标的,不能因为和江明辉退亲了就一蹶不振,把这件事也搁下。那更让人看低了她,将来她还能有什么作为? 她要奋起! 爸爸说过,在这个世界上,靠谁都不行,只有靠自己。 因为就算最爱她的爸爸妈妈,也不知哪天会离她而去。 所以,她要奋起! 她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茫无目的地转。 她的心麻木的很,想不起来该怎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正在讲价。一个说贵了,一个说不贵,也不看看现在城里什么情形,这样好地段的宅子,可不是容易碰上的。 她便站住了,听他们争论。 才一会,那个买家就摇头走了。 清哑就上前问:“你要卖房子?” 说着,眼睛朝他身后的宅院内看去。 那个中年男人把郭家人打量一番,不确定他们是否有实力买他的宅子,但还是详细告诉道:“是要卖。这院子可有三进呢,屋里什么都是齐全的。我因为做生意亏了,没法子才卖的。卖了好回乡去种地。这么大的宅子,只要三千五百两银子。这个时候,有钱也难买到这样好的地段。——瞧,前面就是田湖,风水地段没的说。” 他只顾吹,忘了自己刚才还说做生意亏了。 若真是这宅子风水好,做生意又怎么能亏呢? 这宅子顶多值两千五到三千两,然他特意捱到织锦大会的时候才放出消息。这时候从外地来霞照的有钱人特别多,运气好的,遇上个大方的主儿,贵几百上千两也不会太在意,他可就赚大了。 清哑四下打量一番,便走了进院去。 郭守业等人也急忙跟了进去。 转了一圈出来,清哑已决定买下这宅子。 郭大全和屋主去了县衙一趟,房契上就变成了郭守业的名字。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屋主也不料这样容易,对方一分价没压,笑得合不拢嘴。 再看郭守业等人,只当是大富豪,心里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不知道,清哑不是有钱的主,不过恰好今天心情不好;手上又正好有一笔钱,这钱还是跟未婚夫退亲得来的,拿在手上戳手;还有,她急需一个地方,要办一件事,却不知从何做起,这宅子就送到眼前来了,所以顺手就买下来了。 郭守业两口子全凭闺女做主,只要她喜欢。 原本吴氏是要压价的,才张口就被郭守业一个眼神制止了。 今天的清哑就像一件瓷器,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生恐碰坏了她。本来钱也是她挣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第69章 宣传(四更求保底粉红) 要说这花钱的感觉就是痛快。 很快,郭家人就从客栈搬了过来。 偌大的陌生城镇,转眼就有自己的家了。 三进的大院子,他们再也不用几个人挤一间房。 银子花去大半,有了落脚的地方,清哑的心情轻松了些,悲伤淡了些。或者说,因为脑子清醒了,心里的计划也有了眉目,也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就无暇分心想江明辉了,所以悲伤自然淡了。 她先请大哥带着半匹织锦去锦署衙门;接着,又让二哥去街上买了笔墨纸砚和剪刀等物回来,让两个嫂子裁纸,自己写传单;又请爹娘找街上小叫花子来等候使唤。 很快,她写好一张传单。 传单标题是:拍卖 内容是:竹丝画图稿 拍卖时间:六月二十九日申正(下午四点) 拍卖地点:田湖南街槐树巷郭家(可先观图稿和真品) 写完了又拿起来细端详。 想了一会,在“图稿”后用括弧加了几个字:和织锦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添加后,觉得还行,就照着这张底子抄写起来。 越写越快,一气写了二三十张。 写好摞起来,交给二哥,说道:“叫他们拿到街上去散。给有钱人。最好是锦商。”停了下又补充道:“就说江竹斋原先用的这稿子。” 这就是借势了。 这图稿到底如何,看传单的人不清楚,未必有兴趣来;然江竹斋已经竖起了口碑,说江竹斋用的稿子,谁不想看看?想发财的只怕都要来看看。 郭大全眼神一闪。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出去后,把那些小乞丐都集中在院子里,先一人给了五百文。 小乞丐们哗然,都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娃壮胆问:“你想叫我们干什么?” 郭大有扬了扬手中的传单,微笑道:“把你们找来,是想请你们帮忙做件事。——我们付工钱的。这五百文是先预付,表示我们的心意。我们不是骗人的;等事情办好了。每人还有一两银子拿……” 还未说完,小乞丐们再次哗然,一个个眼放光。 一两银子啊! 郭大有忙提高声音道:“别吵!听我说:我要你们把这些单子拿到街上去散给人。不是随便散的。要散给看上去有钱、有身份的人,最好是锦商、卖竹器的东家。你们一人跑一条街。我到时候把单子编个号,你们一人领一样号数去散发。回头有人拿这个号的单子来找我们,来的越多。散单子的人得的钱就越多。可都听明白了?” 小乞丐们有的喊“听明白了”,有的说“没听明白”。有的问“我散给了人,他们不来怎么办?”乱糟糟的吵成一团。 郭大有便又解释了一遍。 并叮嘱他们,散发传单的时候,别忘了跟人说江竹斋用的就是这画稿。原来两家是亲家,因为江掌柜昨天被谢家姑娘抛绣球招做女婿,和郭家退了亲。所以郭家才要把原先准备给江家的画稿对外拍卖。 反复强调了几遍,众乞丐才都记住了。 随即。郭大有进去,让清哑给传单编号。 二十多个乞丐,共编了十个号,每两三个人一组,共用一个号。 清哑给他们都写了雇佣字据,他们也摁了手印。 然后,这些乞丐便像小鱼儿似的,拿着传单轰然散往霞照城各个角落。 郭守业也没闲着,在院门口栽了两根大毛竹。 一根毛竹上悬挂了一幅水乡图画,用竹丝编织的。 另一根毛竹上则挂的是意匠图稿,标注精密繁复。 那竹丝画跟江竹斋的画比起来,显得粗糙许多。因为,这是郭守业编的。他的手艺当然无法和江家专业的比。但是,这图只是样品,让人看个概略。重要的是那图稿,若有手艺精湛的篾匠,凭着那图稿就能编出不亚于江家的竹丝画。 郭家来霞照怎会带着这个呢?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郭守业和吴氏见江家半年都没人上门,心里气怯,生怕和江家较劲误了闺女的终身。和儿子女儿商议后,想借着这次来霞照,带几幅图稿给江明辉。解他燃眉之急,顺便也向江家老两口展示:这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出来的,江家要知道好歹。 可惜,东西带来了,却没用上。 清哑便想到了拍卖。 水乡人家(种田) 第71节 卖了图稿,就断了对江明辉的念想。 当然,顺带帮家里筹一笔钱也是好的,他们如今很穷。 这些图稿比江竹斋以前用的任何一幅都更复杂。 她有信心能一举成名。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后,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到郭家新买的宅子前,仰头看那竹丝画,一面指指点点。 郭守业就站在门口,负责向人解释。 为了解释清楚,难免要告诉江竹斋的生意如何好,又扯出和江家的恩怨,然后扯出谢家抛绣球招亲、夺人女婿、逼人退亲的事。 这么一来,听的人就更有兴趣了。 听完了,转头又当新闻向亲朋邻里说。 加上那些小乞丐散发的传单,不到一个时辰工夫,霞照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谢家夺人女婿、郭家含愤拍卖画稿的事,然后就有更多的人涌到郭家新宅前。 郭守业满面悲苦,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来的人解释。 郭大有则忙着布置拍卖场,就设在院子里。 时间太紧了,只能买了棉布来隔断,形成一个个小隔间;又去好几个木器行,将各式桌椅送了几十套来;粗瓷茶具也买了许多。 为什么要这样赶呢? 因为他们怕谢家出手暗算,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正忙着,郭大全从锦署衙门回来了。 见门前围了这许多人,不禁一愣,还当自己走错了门呢。 正疑惑地张望,郭守业踮着脚在里面叫他。 郭大全大喜,用力挤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拿到官帖了。天字号!” 郭守业强忍着笑意,道:“快去跟清哑说。” 郭大全却看着眼前人群问“这干什么呢?” 郭守业推他:“进去问大有。这儿你别管。” 郭大全忙就进去了。 他之前走的匆忙,所以不知清哑后来的安排。 他去了锦署衙门,交了半匹织锦。 这是织锦大会的规矩:凡来参加大会的锦商,必要拿出自家织的锦缎,展示技术和实力,才能确保皇商地位和名望,在大会上签订大量订单;不然的话,就算再有头脸的锦商,连续几年无进展,也会被淘汰。 参加织锦大会需要官帖。 那些有名的锦商自然不难弄到官帖,其他的则只能靠自身实力,或者钻营拍马,使尽浑身解数弄官帖。 郭大全以半匹织锦叩开了锦署的大门。 第70章 宣战 他被招了进去,锦署长史官鲍长史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以他阅人无数的双眼,也没看出他个好歹来,遂问“你主子哪家的?” 郭大全回道:“小人姓郭。” 鲍长史皱眉,因为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家。 因看着他想,怕又是哪一家要冒头了,倒不可小瞧了。 郭大全便道,七月一日,他的少东家会亲自参加织锦大会。 鲍长史想起他送来的那匹锦,非同小可,便给了天字号的官帖。 清哑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设计的这款锦,已经超越现有的织造水平。 但这成果却是别人抢也抢不去的。 就算拿到了她的图稿都没有用,因为还要织机配合。改进后的织机没有图纸,或者说,图纸印在郭大有和清哑的脑子里。所以,锦署衙门必须对她敞开大门,迎纳纺织史上一次技术飞跃。 郭大全兴奋地说完,又问家里怎么回事。 郭大有微笑着看了清哑一眼,简单将拍卖的事告诉了他。 郭大全眼睛一亮,喝道:“好!” 这真是好啊! 狠狠地打谢家和江家的脸面不说,这批画稿一传出去,江竹斋就不是一家独大了。不,往后的生意就难了。看江家那死老婆子还敢嘴硬,说他小妹的画不值钱。 “这事光靠几个小要饭的不成。得我亲自去。”他振奋道,“那些要饭的懂什么。真正的内行都在会馆里。像湖州会馆、岷州会馆、溟州会馆、京城会馆……大锦商都有人在里面。他们来了,这图稿才能卖得上价。不然,随便什么人来,出几百两银子。咱们倒是卖还是不卖呢?” 清哑听了他的话,停笔沉思。 想了一会,对郭大有道:“凡来报名的,每人交一百两银子。” 郭大全、郭大有都听呆了。 “这……这行吗?” 他们都很怀疑,谁肯出这个冤枉钱。 清哑不为所动,道:“就这么办。” 跟着又道:“拍卖底价五千两。” 只有这样,才能引来真正的买家。 那些想着浑水摸鱼、投机取巧的人。若是舍不得报名费。自然就退避三舍了;真正买家却是不会舍不得这个费用的。 说话间,清哑将才写的一大摞传单交给郭大全。 郭大全顾不得细想这措施是否可行,接了传单。丢下一句“大有你仔细想想”,就匆匆出去了。 他出面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相比郭守业成心要败坏谢家名声,郭大有想借江竹斋的口碑宣扬,郭大全则将小妹的意思另作发挥:他去各大会馆对人说。郭家的图稿不仅能编出竹丝画,还能当织锦图稿用。若是那内行的,能从中看出巧妙来,不信可以亲自去槐树巷看。 几个会馆一跑,各大锦商便纷纷得了消息。 ※ 江竹斋。早饭后便迎来了回来敬茶的江明辉和谢吟风。 对这个结果,江大娘自然是十分欢喜,笑得合不拢嘴。精神健旺;江老爹就算别扭,然木已成舟。也莫可奈何了,只能强做笑脸;江老大和江老二也都赔笑;江明辉明显失魂落魄,然对着谢吟风又不好意思冷脸,勉强挤出笑容;谢吟风温温柔柔地敬茶,言语恭敬,礼数周到,举止贤淑优雅,让江家人别扭的心情好了许多。 接了茶,江大娘拿出一个盒子给谢吟风做见面礼。 然才一拿出来,江明辉便脸色大变—— 那正是他给清哑买的玉镯! 江大娘见儿子神色不对,才想起她在谢家泄露的口风,忙惊慌地将盒子收入袖中,另外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递给谢吟风,口内说道:“娘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江家也比不上谢家富贵,这簪子还是明辉帮我买的,我可喜欢了。今儿送给你,虽然比不上你自个的,好歹是娘一片心意。” 谢吟风并没有错过刚才那一幕,装作不知道,笑吟吟地接了簪子,又谢过了,方才起身。 然经此一事,江明辉脸色一直没缓过来。 江大娘正使尽浑身解数活跃气氛,竹根惊慌地跑进来说道:“不得了了,大爷爷,郭家找了许多要饭的在街上发单子,说要拍卖竹丝画的稿子呢……” 弄清了缘故,江大娘拍桌痛骂。 “就晓得他们不安好心!明辉教会了那个哑巴,还给了五千两银子,还喂不饱他们,还要干这挖祖坟、断人根本的事!不要脸的东西!黑了心的小骚货,难怪嫁不出去……” 骂着骂着,忽然觉得自己声音很突兀。 留心一看,大家都沉默,就她在骂。 还有江明辉,看她的目光很陌生、很痛苦。 江老爹阴沉着脸,呼呼喘气。 忽然他一拍桌子喊道:“不卖送给你?你是人家祖宗!” 江大娘被噎得一滞,然很快也喊道:“他郭家凭什么卖?要不是明辉教清哑……” 说到这,忽然没声了。 她自己也觉得憋屈:江明辉肯定教了清哑,可是为什么明辉自己却不如清哑呢?清哑会画的,明辉画不出来。这要怎么跟人说? 江明辉扭头冲进了厢房,还把门关上了。 谢吟风一面安慰江大娘和江老爹,一面派人回去告诉爹娘。 ※ 方初一早起来便忙着召集管事问话,筹备织锦大会事项。 巳时初,昨日安排的随从来报,郭家退了宏发客栈的房间。 他听了一愣,问“走了?” 那人摇头道:“没有。他们在田湖南街槐树巷买了一所宅子,搬过去了。” 方初静默半响,道:“再盯着……也别盯紧了,就留心他们干什么。也别出面干涉,有什么不对的回来告诉我。” 那人答应了,退了下去。 方初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因想:郭家没有走,却在城里买了宅子,这是常住的打算。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做什么别人管不着,可是,会不会对谢家不利? 想想又失笑,谢家是什么人家,岂会怕一个小小的郭家。 遂丢开此事,继续忙碌。 午初时分,韩希夷派人来相请,说中午在醉仙楼定了雅间,叫他忙完了就过去吃饭,还说有事相商,也请了谢家大小姐。 方初听了令来人回复,说他待会就去。 一时昌儿又来回:严家派人来请,说表小姐到了,请大少爷过严家吃午饭。 水乡人家(种田) 第72节 第71章 冲突(二更求保底粉红) 表小姐即方初的表妹,他母舅的女儿,名严未央,是严家的少东。 方初道:“去告诉表小姐,说韩大爷中午在醉仙楼定了雅间,我一会就过去了。请她也去。说谢姑娘也去。” 昌儿忙答应着去了。 田湖在霞照城南。湖面四四方方的,中间被两条柳堤交叉分割成四块小湖,成“田”字型,所以名为田湖。四小湖之间有水道相通,上建拱桥,湖中莲叶荷花接天连碧,风景极为优美。 醉仙楼坐落在田湖东面,以擅烹制湖、河鲜闻名。 方初到的时候,韩希夷正在二楼雅间听一伶人弹古琴。 他慵懒地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水上连绵的荷叶荷花和堤上丝带飘扬的柳树,嘴角噙着笑意,十分悠然自在。听见动静,他立即坐正了身子,笑着对那弹琴的女子道:“多谢姑娘肯赏脸,为在下弹琴解闷。小秀,送姑娘回去。” 小秀会意,忙请那女子出雅间。 那女子盈盈美目在韩希夷脸上一转,轻声谢过,然后出去了。 等她一走,韩希夷便迫不及待问方初:“你从家里来,可听说街上的传闻了?那郭家……”一面执起青花瓷壶为他斟了一杯茶。 “听说了。”方初坐下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展开折扇摇着,才接着说道,“那么多乞丐散发单子,瞎子聋子才听不见。” 他神色有些晦暗,却没有愤怒。 韩希夷就叹了口气,不知再怎么说。 郭家卖画稿,难道还能不许他卖? 只是此举必定对谢家和江明辉有极大影响。 谢家抢人女婿的名声是传出去再收不回来了。 两人沉默着,雅间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方初抬眼问:“锦署衙门那有什么消息没有?” 韩希夷摇头,笑道:“还不是老样子。也没听说谁家送了惊人的东西去。到了这个地步,各家都差不多,再难进一步。就有些差别,也是花色、图案不同罢了。倒是谢姑娘呈上去的一匹缂丝还新鲜些。” 方初颔首,他是见过谢吟月的那匹缂丝的。 想起谢吟月,不禁又想起郭家即将要召开的拍卖会来。 韩希夷一看他脸色。便知他担忧什么。 因道:“不知谢姑娘可得了消息。” “我知道了。” 随着说话声。雅间门推开,谢吟月走了进来。 锦绣随后跟进来,帮自家姑娘除去帷帽。扶她坐下。 方初起身,亲自执壶帮谢吟月斟了杯茶,一面关切地问:“天热的很,可要一碗莲子绿豆汤?” 谢吟月摇头。道:“等用过饭再喝那个。” 锦绣便退到她身侧,拿把团扇在她肩后轻轻摇着。 谢吟月饮了口茶。放下杯子看向那二人,微笑道:“外面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也没什么,你们不用担心。郭家自卖他的画稿,谢家不理会就是了。” 韩希夷道:“可郭家对人说这些画稿原为江竹斋准备的……” 然后就扯到谢家抢女婿的事上。 方初目光炯炯地看着谢吟月。想知道她对此事怎么说。 谢吟风垂眸,轻声道:“不就是些传言么,本就是事实。还能不让人说?说多了、说厌了,事情过了。也就散了。我谢家要是连这一点事也经不起,那昨晚干脆让江明辉走就是了。郭家拍卖画稿,对江竹斋也不会有影响。昨晚我看了二妹妹买的那些竹丝画,并不是多难,我自信也能做出来。没有郭家,江竹斋一样能兴旺。眼前且随他们去吧。说起来,确是谢家抢了人家女婿,还不许人家出一口气?” 淡然的声音,配合从容的神态,自信优雅。 方初松了口气,瞅着未婚妻微微一笑,又帮她续了些茶。 谢吟月也回他一笑,端起茶杯小口喝着。 韩希夷以扇击掌,赞道:“到底是谢姑娘!” 这话不仅赞扬了谢吟月的气度,更是赞她的才能。 谢吟月身为谢家少东,执掌谢家生意还在其次,尤其以聪慧灵秀著称,凡是经她眼的织锦,她便能看出其织造方法。所以,她说能编制竹丝画稿,那就一定能编制。 “哦,表妹已经到了。等会也要来。” 方初放下心思,神情轻松起来,说起严未央。 “严姑娘来了?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她了。” 谢吟月很高兴。 “要是卫昭来了,咱们五少东就齐聚了。”韩希夷笑道,“咦,严姑娘怎还不来?别是找不到地方吧?” 方初也觉得奇怪,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正要差人去看,雅间门推开,谢吟月另一个大丫鬟锦云匆匆走进来回道:“姑娘,家里来人说,大少爷带着人去找那个郭家算账,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动了刀呢。” 谢吟月眉头轻皱,问道:“在哪里?” 锦云道:“在田湖南街槐树巷。” 方初和韩希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走!” 三人便一同下了楼,谢吟月坐车,韩希夷和方初骑马,护持在马车左右,匆匆往槐树巷赶去。 从田湖东的醉仙楼到田湖南街并不多远,很快就到了。 远远的,就见郭家新宅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三人只好在人群外下马下车。 当下,随从在前开路,方初和韩希夷夹护着谢吟月挤入人群。 门前空地上,郭守业和郭大有一边一个,好整以暇地站在大门口。 与他们父子镇定不同的是,蔡氏手执两把菜刀,站在正当中,杀气腾腾地冲对面扬刀喊道:“来呀!来杀了老娘!有本事你杀了老娘,老娘就服你!” 在她对面,谢家二房大少爷谢天良骑在马上,神情愤怒,好似斗鸡一般恶狠狠地瞪着她。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家仆,都手执棍棒,严阵以待。 两帮人中间,还有两个骑马的少女。 打头的那个少女穿着红色骑马装,衣袂翩跹,红艳如火。头上梳着飞仙髻,鸭蛋脸,修眉凤眼,直鼻丰唇。只有一样特殊:肤色黑了些。不是黑炭似的黑,而是呈麦色。 这也够惊人的了。 试想哪个富家姑娘不是养得肌肤晶莹、吹弹可破? 她生的这样,显然不合世人眼光。 然她一身红衣配上黑肤和黑亮的凤眼、丰满的唇,加上张扬灿烂的笑,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野性的健美! 第72章 不平(三更求保底粉红) 就见她用马鞭指着谢天良笑道:“谢天良,你还有天良吗?人家拍卖画稿,干你什么事?你带这么多人打上门来。莫非霞照没有王法,是谢家的天下了?” 谢吟月心中“咯噔”一下,对谢天良严厉喝道:“天良,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叫他们回去!” 谢天良只比谢吟月小一个月,然听见她的声音,却立即跳下马上前拜见,“大姐,这郭家欺人太甚,污蔑咱们谢家抢人女婿……”愤愤然解释缘故。 那边,方初也对马上女子叫道:“表妹!” 严未央转头,丢给他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表哥来了。哟,还有韩大少!来的正好。你们惯喜欢打抱不平的,快来看这欺男霸女的恶少,带着这么多人就大摇大摆杀到人家家门口来了。眼里全没有王法。快来管一管。” 她很高兴,仿佛找到了帮手,却独独没有理会谢吟月。 方初和韩希夷都作声不得,一齐沉脸看向谢天良。 谢天良对着郭守业咬牙道:“这泥腿子让小叫花子四处污蔑我谢家……” 郭大有扬声问道:“污蔑?我们污蔑谢家什么了?江家不是靠我郭家的画稿发财的?江家没跟我小妹定过亲?江明辉没被谢姑娘绣球打中招做女婿?昨晚江家没和郭家退亲?这些事,你倒说说,那一桩不是事实,我们说错哪一桩了?” 谢天良气得瞪眼,上前指他道:“你……” 蔡氏冲他一扬菜刀,吓得他倒退一步。 待发现自己气怯,觉得很丢人,想这么多人当面。这农妇未必就敢真用刀砍他,所以壮胆要再冲过去。 谢吟月一个眼神丢过去,他又止住脚,很是不忿。 谢吟月这才对郭大有道:“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弟弟莽撞,我这里代他向郭二哥赔罪了。”说完冲他蹲了蹲身。 人群“嗡”的一声,议论声起。 郭大有却深深地看了谢吟月一眼,心中忌惮不已。 想她年纪比清哑也大不了几岁。就这样有心机;而清哑就像个小娃儿似的。心地简单的就像张白纸,真是不能比。 当下他冷笑道:“不敢当!姑娘真有心,昨晚就该赔罪。现在装模作样。有什么用?” 谢吟月没说话,只瞅了大丫鬟锦绣一眼。 锦绣立即上前,正色对郭大有道:“昨晚赔什么罪?你刚才说的虽都是事实,却怪不得我谢家。江公子接了我家二姑娘的绣球。干系二姑娘终身,能不承担?至于他和郭家有婚约。我谢家并没有逼江家悔婚另娶,曾表示可二女共侍一夫。是郭家姑娘不肯成全,硬要逼江公子做不义之人,两家闹翻了。江家才退亲的。与我谢家何干?” 人群又“嗡”一声炸开,都道“原来这样!” 郭守业和郭大有听了气得浑身发颤。 正没主意时,就听有人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好啊!” 人群分开。是郭大全回来了。 看见他,方初和谢吟月都不禁浑身戒备。 果然。郭大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才对人群笑道:“这小女娃说的对,我郭家没敢怪谢家。所以不就退亲了,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嗳呀,这个事也是巧了。往后啊,谢家再有姑娘抛绣球,甭管定亲的、成亲的、大叔还是大爷,都要去抢啊。运气好的,抢到了就要承担。娶不成正妻,弄个小妾也是好的。哈哈哈……” 水乡人家(种田) 第73节 人群先是一愣,跟着轰然大笑起来。 这回换谢天良和锦绣气得浑身发颤。 谢吟月没有笑,等人群笑声停了,她才慢条斯理道:“郭大哥说笑了。虽然这事确实巧了些,谢家还不至于在抛绣球的时候,把什么大叔大爷都放进去。江公子也是因缘巧合,不知怎的阴差阳错才进去了。这也说明他和舍妹有缘。所谓姻缘天定,天意不可违!” 天意不可违? 这回答巧! 方初和韩希夷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严未央却放声大笑起来,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谢吟月心下觉得不妥,面上却不动声色。 方初急忙叫道:“表妹!” 声音有些严厉,有警告的意味,同时目带恳求。 韩希夷则上前攥住严未央的马缰,笑道:“严姑娘,我在醉仙楼定了雅间,刚才一直等你呢。谁知你在这打抱不平。好了,谢姑娘已经训斥谢兄弟了,没事了。咱们还去吃酒吧。韩大哥点了你最爱吃的银鱼蒸蛋。” 严未央看着他撇撇嘴,轻哼了一声,却也没笑了。 韩希夷这才松了口气,遂站在马旁和她说话。 郭大全笑眯眯看着谢吟月,扬眉道:“天意?嗯,是天意!真是天赐的好姻缘!姑娘放心,他们肯定能一辈子过到头的。” 这话说的,仿佛担心江明辉和谢吟风过不到头似的。 谢天良气得又要上前喝骂。 谢吟月伸手拦住他,对郭大全道:“承郭大哥吉言。” 只一句就完了,根本不想同他多说。 这个农家汉子,天生的狡诈! 方初也对郭大全没好感,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对谢吟月道:“走吧。” 几人正要走,严未央却冲门口叫道:“那就是你们要拍卖的图稿?我看看。别人怎样我不管,下午我可是要来的。” 郭大全忙笑道:“就是那稿子,姑娘请看。姑娘能来我们最高兴了。” 方初心中一动,和谢吟月、韩希夷一齐仰头看竹篙上的东西。 他们都是行家,这一看立即敛去笑容。 谢吟月虽然还是淡淡的笑着,却一直淡淡地笑着。 不变的神色昭示她在掩饰内心的震惊。 郭大全来回打量他们脸色,道:“这是最简单的一幅。” 几人心中再次震动,都沉默不言。 严未央则目光大亮,扬声笑道:“下午,本姑娘要头一个来!你们给本姑娘留个好位置。” 郭大全笑道:“姑娘,我们这拍卖会有规矩的。怕来的人多了,我们招待不起;还怕那不想买的人故意来捣乱,所以定了规矩:凡参加的人都要交一百两银子,我们给个号。先报名的坐前面……” 第73章 相斥(四更求保底粉红) 话未说完,严未央立即朝身后伸手,“墨玉,交银子!” “是,姑娘。” 墨玉跳下马背,上前对郭大全说要报名。 她也是个黑姑娘。 严姑娘肤黑,挑的丫鬟也肤黑,这才配。 那郭大全才把话说完:“……拍卖底价五千两。” 严未央兴奋不已,大声道:“若果真像你说的,其他九幅都比这一幅还要复杂,这个底价不高。” 郭大全笑道:“我要说假话,到时候退银子给你。” 一面伸手请,“姑娘进去报名。” 墨玉就跟着郭大有走进院子。 方初和韩希夷对视一眼,面色肃然起来。 两人同时迈步上前,对郭大全道:“我们也要报名。” 郭大全伸手笑道:“请,请!” 方初且不进去,而是看向谢吟月。 谢吟月目光微闪,看向郭大全,微笑道:“郭大哥怕是不会让我谢家参加拍卖。我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郭大全笑眯了眼,道:“谢姑娘就是聪明。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咱们两家是仇人呢。都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夺女婿的大仇也是一样的。我就算把这画稿烧了,也不能卖给谢家。唉,可惜了,我晓得谢家有钱!” 一面坦承不讳,一面还很惋惜的样子。 严未央在马上笑得花枝乱颤。 方初嘴抽抽,不知这种人怎会是郭清哑的哥哥。 谢吟月倒无所谓,对他道:“你们去吧。” 韩希夷笑道:“不用了,我让小秀进去跑一趟。” 方初立即止步。 两个少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转开目光。 ——他们都怕见到郭清哑! 少时墨玉和小秀报了名。拿了单据出来,众人才散去。 有他们开头,报名的人就络绎不绝起来。 这且不说,且说方初四个回到醉仙楼,大家坐下,韩希夷便吩咐小二上菜,一面道:“那图稿……” 才开口。就被严未央打断。 她盯着谢吟月犀利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抢了人家的夫婿。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生生将强盗行径说成是天赐的姻缘。谢吟月,你可真不愧是谢家少东——无耻到极点!前无古人!” 韩希夷脸上笑容一僵。 方初严厉道:“未央!” 严未央一扬尖尖的下巴。道:“怎么,我说错了?” 谢吟月丢给方初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才转向严未央,道:“严姑娘心高气傲、嫉恶如仇。吟月佩服!可是有些话还请姑娘慎言。” 严未央道:“慎言什么?” 谢吟月道:“之前吟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本是巧合。我二叔也是无奈。不然难道任凭二妹闺誉蒙尘?再说,谢家并未逼江家退亲,是郭家自己主动要退亲的。” 严未央霍然站起,俯首盯着她道:“你这话只好拿去哄那户庄稼汉!我严未央虽然不如你谢吟月聪明。却也不是傻瓜。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呢?我也不问那什么江公子是怎么进的谢家,我就说一点:他如果有心攀附谢家,背信弃义想悔婚。这样的无耻之徒要是我早赶他走了,岂会让他进门?你谢吟月也会不耻这种小人。绝不会同意将妹妹许他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无心攀附谢家,也不想悔婚。那便是你谢家无耻,蓄意谋夺人家女婿!只怕还不止这些,只怕那什么江公子根本就是堕入谢家圈套,被人诓进招亲现场的。” 方初和韩希夷同声叫道:“未央!”“严姑娘!” 严未央不理他们,只死死盯着谢吟月。 谢吟月抬眼看向严未央,轻笑道:“我谢家什么人家?江家又是什么人家?你说谢家费这么大心思设圈套诓骗江明辉,不觉得可笑吗?” 严未央道:“一点不可笑!先前我想不通,经过刚才的事,我大概也明白了:只怕谢家以为江竹斋的气象都是那江公子凭自己的能力撑起来的,以为发现了一个良才,谁知竟然是他未婚妻在背后支持他,后来发现真相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再有,我猜那江公子肯定是一个俊俏美少年,让你那好妹妹芳心暗许。甚至,我再大胆猜测,他们早就认识……” 谢吟月脸一沉,道:“严姑娘,莫要血口喷人!” 方初也严厉道:“未央,你怎可如此说话?” 严未央道:“我说什么了?谢二姑娘若不是对江公子芳心暗许,能只凭招亲现场绣球砸中了他,就坚持嫁他?还在获悉他已经定亲的情况下?这也太奇怪了!这件事很容易查的,谢二姑娘之前去没去过江竹斋,一问便知。” 岂止去过,还买了许多竹器。 她的话正触动方初和韩希夷心头隐忧。 他们心里发急,又不知如何劝止她。 谢吟月看着严未央认真问:“姑娘若是对吟月不满,大可直说;何故盯着这件事不放?” 在她身后,锦绣也气愤地看着严未央。 什么主子选什么奴才,严未央的贴身丫鬟墨玉跟主子一个性子。她不敢对谢吟月怎样,便轻蔑地瞪着锦绣,那意思很明显:我家小姐哪里说错了?本来就是谢家不要脸,抢了人家女婿还找出这些理由来。 锦绣跟谢吟月久了,自然得她言传身教。 面对墨玉的挑衅,她虽难受,却忍住了。 主子的事,哪有她们说话的份,怎么也要忍着。 韩希夷见谢严二人对上了,忙笑着起身道:“好了,菜来了,咱们吃饭。严姑娘,这事谢大姑娘真的无辜……” 他想说的是,他们到的时候,江明辉已经和谢吟风拜了堂了,谢明义夫妇干的事,即便错了,身为晚辈的谢吟月也无法改变,又涉及谢家脸面,只能收拾善后。 那严未央见他和方初一再帮谢吟月说话,气得脸涨通红,拍桌大声道:“无辜?你说谁无辜?你们还真是怜香惜玉,为了她什么卑鄙无耻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怎不想想那个无辜的郭姑娘!她被退亲,将来要怎么办?哼,说什么郭家主动退亲,骗谁呢!都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人,你们那些手段我还不清楚!郭家就算不想退亲,你们逼也要逼得他主动提出退亲。要不怎么不可一世的方大少会被人大口啐脸呢!” 方初听见“郭姑娘”三个字,脸绷得铁紧,再张不开口。 第74章 反击 韩希夷则万分诧异:怎么严未央也知道方初被唾面的事? 面对严未央的咄咄逼人,谢吟月一直很淡然。 这时她端正身子,轻声却坚定地说道:“这件事谢家就做了!姑娘若是认为吟月无耻,不妨就这样认为好了。只是别在言语间责备方少爷和韩少爷。他们本不知情,就帮着说了几句话而已。姑娘这样大动肝火,为他人抱不平,不知道的,还以为严家有多和善呢,再想不到铁腕铁面严纪鹏的名声是如何闯出来的。若是严家遇见这样事,只怕手段比我谢家更强硬。” 大家都是一类人,谁也别说谁! 凡在商海中浸淫的人,有几个是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