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觉醒,把冷艳主角训成狗了》 第1章 《炮灰觉醒,把冷艳主角训成狗了》 作者:芋泥熔岩【完结+番外】 简介: 【双男主+训狗文学+强取豪夺+死遁+追妻+双洁+he】 恶毒美人暴君受vs前期高岭之花后期阴湿疯狗的枭雄攻 晋国皇帝沈朝青暴戾恣睢,是世人眼中的暴君,他毫不在意,一心享乐,直到他做了一个梦。 原来他身处一个话本子,男主是辽国送来晋国的质子,在晋国受尽苦楚后终于回国,一路过关斩将登顶皇位,并攻打晋国,将自己这个折辱他的炮灰凌迟处死。 沈朝青看着像条死狗一样瘫在面前的男主,轻轻叹道:“真可怜。” 随后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上,碾的骨头都在作响。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你好过了。 沈朝青寒症缠身,本就时日无多,他一点都不怕死,尽情的折磨这条伺机而动的疯狗。 在合适时机把男主放走,他安静等死,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敌国皇子攻破他的国家,不但没杀他,还在被他扇了一巴掌后主动献上另一半脸。 “打够了吗?不够可以继续。” 第1章 被折磨致死的炮灰反派 沈朝青意识到自己是龙傲天文的炮灰反派的时候,是在梦里。 晋国皇宫深处,华清殿内,暖香氤氲,丝竹靡靡。 一场《牡丹亭》正唱到“惊梦”一折。戏台是临时搭建的,却极尽奢华。 台面铺着寸厚的绒毯,四角立着半人高的鎏金仙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殿顶悬下的琉璃宫灯,折射着烛火,将台上伶人精致的戏服映照得流光溢彩,宛若仙境。 主角“杜丽娘”身段袅娜,水袖翻飞,唱腔婉转哀怨,如泣如诉。她身后伴舞的“花神”们,身披轻纱,莲步轻移,环佩叮咚,恍若真仙临凡。 然而这仙境的主宰者,却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榻上,闭目小憩。 沈朝青一身青色暗金龙纹常服,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冷白的脖颈。 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淡粉,毫无攻击力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足以颠倒众生的工笔美人图,端的是肝肠煦若春风,气骨清如秋水。 “陛下,请用。” 身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将一道炙羊肉放在沈朝青的盘子里。 沈朝青缓缓抬起眸子,眼里是化不开的浓稠阴戾,隐隐能看到几分烦躁和冷意,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令人能瞬间忽略他那漂亮的脸,寒毛直竖。 小太监抖如筛糠,不敢多言,生怕多说一个字便被拉下去斩了。 就在刚才,沈朝青做了一个梦,也是在这座大殿。 有人玄甲覆面,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穿透风雪。 “沈朝青。”他拔剑直指沈朝青面门,“这一剑,还当年质子之辱。” 肩膀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无数扭曲画面灌进脑海。他被铁链锁在辽国祭坛,四肢尽断做成人彘。 剧痛撕裂神经,沈朝青猛地掐住酒罇,指腹用力到泛白。 “陛下,这新排的《牡丹亭》,您瞧着可还入眼?”福安躬着腰,笑着问道,解了那小太监的围。 小太监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沈朝青扫了他一眼,“扮相尚可,赏。” 话本子?反派?炮灰?荒谬。 关于这话本子的具体情节他忘的七七八八,但他自己的结局有多惨可记得清清楚楚。 原文有个类别,叫龙傲天。男主萧怀琰出身高贵,母亲是北疆最受宠的小公主,父亲是辽国皇帝,他自幼受尽宠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辽国在与晋国一战中落败,面临灭国之危,晋帝点名要萧怀琰这个唯一的皇子送来晋国为质。 纵使辽帝不愿也别无他法,只得忍痛把萧怀琰送来晋国。一时从云端跌入泥地,萧怀琰受尽冷待凌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傲骨尽折,还没事来一顿鞭子。他对晋国皇帝恨之入骨,伺机而动,终于逃回辽国。 正片开始了。萧怀琰杀异己,夺帝位,一路过关斩将稳定朝局,攻打晋国,将晋国皇帝做成人彘,折磨致死。从那以后,娇妻美妾,好不快哉,一统天下,终为一代枭雄。 好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如果那个被做成人彘的晋国皇帝不是他,沈朝青真的想给作者鼓掌。 福安连忙应声:“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他挥手示意,立刻有小太监捧着装满金瓜子,玉如意的托盘上前,准备打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台上,那扮演“杜丽娘”的伶人,唱到“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一句时,水袖猛地一甩。 一道寒光,竟从袖中激射而出,直取榻上沈朝青的咽喉。 殿内瞬间死寂,乐声戛然而止,所有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沈朝青纹丝未动。 “护驾!” 几乎在刺客出手的同时,殿内阴影处,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那是沈朝青豢养的影卫,个个身手卓绝,训练有素。 他们后发先至,精准地扣住了“杜丽娘”持剑的手腕,同时,另外几名伴舞的“花神”也被瞬间按倒在地。 “杜丽娘”被死死按在绒毯上,脸贴着地,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不甘。其余几名刺客亦是动弹不得,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沈朝青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站起身,衣袍如水般滑落,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他一步步走下玉阶,走向被按住的刺客们。踏在柔软昂贵的绒毯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停在“杜丽娘”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谁派你来的?”沈朝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玩味,如同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暴君!人人得而诛之!”女刺客声嘶力竭地咒骂,唾沫混着血丝喷溅出来。 沈朝青笑了,伸出手,“剑。” 一名影卫立刻恭敬地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奉上。 沈朝青握住剑柄。那是一柄精钢长剑,入手微沉,剑身寒光流转。他掂量了一下,目光落在女刺客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勇气可嘉。”他语气带着一丝赞许。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抖,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女刺客的心脏!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绒毯,也溅上了沈朝青的脸颊和衣襟。 几点温热的血珠,恰好落在他苍白的脸颊和淡色的唇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妖艳得惊心动魄。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擦拭脸上的血迹。他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向下一个被按住的刺客。 那小生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看着沈朝青脸上那抹妖异的血痕和冰冷的眼神,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地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小人是被逼的!求陛下开恩啊!” 沈朝青脚步未停,剑光一闪,又是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求饶声戛然而止。 他如同闲庭信步,走向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被按住的刺客,无论男女,无论他们是咒骂、求饶还是沉默,迎接他们的,都只有那一道剑光。 一滴血溅在沈朝青眉心,如观音垂首,又似怨鬼点痣。 福公公吓得扑跪在地:“陛下息怒!是奴才失察让刺客混进……” 检查刺客的侍卫出言:“陛下,这纹路,有些像是辽国的狼纹。” 辽国狼纹,如今宫中,不就那么一位辽国人吗。文武百官皆噤声,悄悄看着小皇帝脸色。 沈朝青随手把剑插回那个侍卫的剑鞘中,“咱们辽国的皇子殿下在哪?” 奇怪了,在方才的梦里,也有这个情节。 福公公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谁,恭恭敬敬答道:“在杂役房,奴这就命人带来。” 不多时,殿门轰然洞开。 朔风卷着雪沫灌入,扑灭半数烛火。青白的天光漏进来,照亮毯上凝固的血莲。 为首之人是禁军统领,拽过一条玄铁链,“辽国那杂种押来了!” 铁链哗啦作响,一道人影被推搡着进了大殿。 沈朝青眯起眼。 是个青年。玄铁重铐锁着腕骨,褴褛单衣遮不住纵横交错的鞭伤,新痂叠着旧疤,有些伤口还沁着血珠。 他虽狼狈,一双幽绿色的眸子却如狼似虎,满是警惕和阴寒,浑身气势仿佛是地狱来的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第2章 反派就该将高高在上的主角踩在脚下 与萧怀琰一起来的还有内务府的大太监无惑,他在一旁陪着笑,脸色极其难看。 他负责看管萧怀琰,表面上是服侍,实则是监视,萧怀琰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第2章 沈朝青垂眸看着青年。 萧怀琰浑身是伤,鞭伤巨多,估摸是刚被管事的打骂了一番。饶是如此,他的背脊也丝毫未弯。 沈朝青眯起了眸子,“辽国的麒麟儿?” 人人都恨暴君,想杀沈朝青的人多如牛毛,可偏偏原文里没有提到过辽国来人救萧怀琰被抓住过。 这些扮成戏子的刺客,不是辽国人,而是太后的人。 不过萧怀琰倒霉,沈朝青因着那个不知真假的梦心情不妙的很,正愁找不到机会向他发作,现成的理由便落到了他手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见陛下还不下跪!”无惑一脚踹在了萧怀琰的膝弯上。 萧怀琰身子颤了一下,没动。 无惑脸色一僵,恐惧的看了沈朝青一眼,立刻加大力度,用尽浑身力气踹了两三下。 全都打在了他的伤口,萧怀琰体力不支,跪了下来。 沈朝青目睹一切,冷眼旁观。 玄铁锁链沉重地压在萧怀琰嶙峋的脊背上,几乎要将他压进地面。 褴褛的粗麻衣料被雪水和血渍浸透,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鞭痕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着暖殿残留的熏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沈朝青的视线落在萧怀琰紧握成拳,指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冻疮和裂口,手腕被粗糙沉重的玄铁铐磨得血肉模糊。可即使如此,那紧握的拳头,依旧透着一股不肯折断的硬气。 就是这只手,削下了他的四肢。 “真可怜。” 沈朝青缓缓抬起脚,毫不留情地,重重碾在了萧怀琰那只紧握的拳头上。 “唔!” 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被萧怀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哼掩盖。 那只饱经摧残的手掌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变形,皮肉被靴底粗糙的纹路狠狠摩擦,鲜血立刻从裂开的伤口和指甲缝里涌出,染红了沈朝青的足底,也染红了萧怀琰身下昂贵的织金毯。 再用力,这只手就废了。 萧怀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然而,除了那一声闷哼,他再未发出任何声音。牙关紧咬,下唇被生生咬破。 所有人噤若寒蝉,生怕多说一句便祸临己身,只能悄悄的看了一眼萧怀琰,心中为他点了根香。 沈朝青俯视着他,足底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又加重了几分,慢条斯理地在他手背上反复碾磨。 “殿外那些人,你认不认识呀?” 萧怀琰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下翻涌的血腥气。“不认识。” “不认识?”沈朝青轻笑一声。 他终于挪开了脚,萧怀琰被迫展开的手颤颤巍巍的,又青又紫,像刚切下来通红的肉,让人不忍直视。 沈朝青用鞋尖挑起了萧怀琰的下巴,“你再仔细想想,他们不是辽国的暗卫,来救你的吗?萧怀琰。”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萧怀琰早已麻木的心上。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在晋国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他早已被剥夺了姓名,成为最低贱的“杂种”、“辽狗”。这个名字,连同昔日的身份与骄傲,都被狠狠踩进了泥泞里。 这个名字从沈朝青口中吐出,带着无尽的恶意和嘲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萧怀琰的瞳孔骤然紧缩,锁链哗啦作响,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最终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更深沉的墨色和刻骨的冰寒。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竟奇异地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一字一顿道:“不、认、识。” “这样啊。”沈朝青收回了腿,微微一笑,“朕相信你。” 沈朝青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无惑,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根做工精致的牛皮鞭上。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无惑招了招手。 无惑浑身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到沈朝青脚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陛下……” 沈朝青并未看他,只是伸手,慢条斯理地解下了他腰间的鞭子。 鞭柄入手温润,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他反手一看,柄端清晰地烙着一个精巧的凤凰衔芝印记。 长乐宫的标记。 果然如此,这个终日在自己身边殷勤伺候的大太监,是太后埋在他身边的一颗钉子,最后还在国破时投靠了萧怀琰,把他的玉玺双手奉上。 沈朝青掂了掂手中的鞭子,笑眯眯地看向冷汗涔涔的无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闲聊:“这几日,朕的这位‘贵客’,可还安分?” 无惑在沈朝青身边潜伏已久,早已伺机而动,若是能让沈朝青直接打死萧怀琰,破坏了两国合盟,太后也好坐收渔翁之利,重掌晋国。 眼下皇帝有意发作,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去了恐惧,尖着嗓子道:“回陛下,陛下明鉴!这辽奴形迹可疑,甚至屡次对伺候的宫人恶语相向,动手打骂!奴才……奴才实在是管教不力,请陛下恕罪!”他一边说,一边磕头,将莫须有的罪名一股脑扣在萧怀琰头上。 一旁的福安看着萧怀琰那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惨状,又听无惑如此颠倒黑白,眉头紧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陛下,老奴看……” “啪!”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沈朝青毫无预兆地扬手,一鞭子狠狠抽在萧怀琰早已血肉模糊的背上。 力道之大,让萧怀琰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锁链哗啦作响,但他死死咬着牙,将涌到喉头的痛哼又咽了回去,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殿中格外清晰。 “想起来什么了吗?”沈朝青的声音依旧带着笑。 萧怀琰垂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压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没有。” “很好。”沈朝青点了点头,手腕再次扬起。 鞭子如同毒蛇,一下又一下,精准地落在萧怀琰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皮开肉绽,鲜血飞溅,甚至有几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沈朝青的龙袍和下摆上。他却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在鞭挞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直到萧怀琰气息微弱,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沈朝青才终于停手,微微喘息着。 他将染血的鞭子扔在地上,再次俯身,声音轻柔得可怕:“现在呢?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第3章 朕仁善,最见不得血腥 萧怀琰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字:“……没有。”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蹙起眉,转向面无人色的无惑,“怎么办?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无惑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随即心中狂喜,以为皇帝信了自己的话,连忙趁热打铁,尖声道:“陛下,您万万不可被这辽奴骗了,他最是奸猾狡诈,定是装的!就是为了博取陛下怜悯!奴才还曾见他深夜独自在院中徘徊,形迹鬼祟,怕是在与外间传递消息!此等包藏祸心之徒,留着他必是后患,不如、不如……” 不如就此打死,正好挑起辽晋争端,太后娘娘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但那急切怂恿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福安实在看不下去,跪倒在地:“陛下三思!再打下去,人就真的没了!辽国那边……” 沈朝青仿佛才被提醒,目光落在无惑那张因兴奋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对呀,再打就死了,朕仁善,最见不得血腥,怎舍得亲手杀人?” 无惑咽了下口水,这句话本来挺好笑的,但他怎么也笑不出来,冷汗直冒。 沈朝青笑容残忍:“你既然负责‘服侍’萧皇子,管教不力,朕心甚痛。便由你代他受过,如何?” 无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杀猪般嚎叫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奴才冤枉啊!”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瘫软如泥的无惑拖到殿中央,按倒在地。 沉重的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下,砸在皮肉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伴随着无惑凄厉的惨叫和求饶,瞬间充斥了整个宫殿。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沈朝青重新坐回软榻,支着下巴,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码。 萧怀琰冷眼盯着这场因他而起的闹剧,脸上却无屈辱之色,只是一片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沉重的板子才落下没几下,殿外便传来内侍尖细急促的通传声:“太后驾到——” 沈朝青微微抬眸。收割人头的来了。 李妙蓉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匆匆踏入殿内。她年过三十,却保养得宜,容貌艳丽,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更衬得她仪态万方。 第3章 身后的秋姑姑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想必是参汤之类。 一进殿,浓郁的血腥味和眼前的景象让李妙蓉脚步一顿,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瞬间僵住,眼前发黑,幸得秋姑姑及时扶住才未失态。 “这、这是做什么呀?!”李妙蓉缓过气,指着地上血肉模糊的无惑,又指向奄奄一息的萧怀琰,“陛下,何以动如此大的肝火?快住手!别打了!” 沈朝青抬了抬手,行刑的侍卫立刻停下。他心中冷笑,这场拙劣的刺杀闹剧不就是这位好母后安排的吗? “母后息怒。儿臣今日遇刺,这些奴才办事不利,让宵小混入宫中,惊扰圣驾,儿臣正小施惩戒,以儆效尤呢。” 无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剧痛,尖声哭嚎起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命啊!是奴才无能,没能看管好萧皇子,让他……让他竟敢勾结外人行刺陛下!陛下这才降罪奴才啊!” 李妙蓉闻言,立刻用手帕掩唇,作出惊骇状,目光转向沈朝青时带上了几分不赞同的嗔怪:“陛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是萧皇子涉嫌行刺,该当审问他才是,何故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奴才呢?这般刑罚,岂不寒了宫人的心?” 无惑是她的人,即便愚蠢了些,也轮不到皇帝来管教,真真是翅膀硬了,没有早些年听话了。 李妙蓉心里又多了几分杀意。 沈朝青看着她精湛的表演,顺着她的话问:“那依母后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李妙蓉柳眉微蹙,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狠毒:“这有何难?既然证据确凿,萧皇子胆敢行刺天子,便是死罪。拖出去,斩了便是,也好让辽国知道知道规矩。” 话音未落,一股刺骨的杀意骤然从萧怀琰方向弥漫开来,虽然他低着头,但那瞬间绷紧的脊背和几乎凝滞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他滔天的恨意。 然而当李妙蓉探究的目光扫过去时,他却恰好在此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是看向了御座上的沈朝青,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皇帝接下来的判决上。 李妙蓉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定了定神,继续催促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福安连忙跪地磕头:“陛下,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此事尚未经详查,岂能轻易处决辽国皇子?恐引发两国战端啊!” 他不在意萧怀琰的性命,但萧怀琰若是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福安是真心想避免这场战争,只可惜一张嘴哪比得过两张嘴。 无惑虽自身难保,仍不忘替主子吠叫:“放肆!太后与陛下说话,岂容你一个奴才插嘴!” 沈朝青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觉得福安说得颇有道理。母后,还是查清楚再说吧,免得错杀无辜,寒了友邦之心。”他故意将“友邦”二字咬得略重。 友邦?你要真在乎友邦还能把萧怀琰打成这样?笑话! 李妙蓉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岂能容萧怀琰继续活着?立刻又道:“陛下所言极是。那在查清之前,便将萧皇子暂且安置在哀家的长乐宫偏殿吧,哀家定会派人严加看管,绝不让他再生出什么事端。” 她盘算着,只要人到了她手里,是死是活,不过是一碗毒药或一条白绫的事。 沈朝青岂会不知她的心思? 那么多情节都应验了,那个梦的可信度很高。 萧怀琰是男主角,若死,这个世界兴许会崩塌,他还没玩够。 他目光转向地上的萧怀琰,“不敢劳烦母后费心。朕看他还算有几分硬骨头,留在紫宸殿侍奉笔墨,倒也新鲜。萧怀琰,你可愿意?”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奄奄一息的萧怀琰身上。 太后的目光带着隐晦的杀机,皇帝的目光则充满兴致和不容拒绝的压迫。 萧怀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呕出少许血沫,他垂下眼睑,清晰无比地吐出五个字,“愿追随陛下。” 李妙蓉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费尽心机布的局,不仅没能借刀杀人,反而让萧怀琰这祸患更近了皇帝的身! 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雍容华贵的笑意,目光转向地上的萧怀琰,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萧皇子,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紫宸殿乃是处理军国大事之处,你一身伤痛,在此恐多有不便,反扰了陛下清静。哀家的长乐宫倒是清幽,更适合你将养。还是随哀家去吧,定不会亏待了你。” 这话听起来是为皇帝和萧怀琰着想,实则步步紧逼,非要达成目的不可。 第4章 他本就不想活 沈朝青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留下萧怀琰,此刻却忽然被勾起了一丝恶劣的好奇心。 他微微挑眉,“母后说得也在理。她一番慈心,诚心相邀,萧皇子,不如你便……随母后去了?” 此言一出,李妙蓉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之喜,福安则惊得猛地抬头。 萧怀琰面不改色,“谢太后娘娘抬爱,不必。” 这么直接的拒绝,连一句委婉的托词都没有,直接让太后面色一僵,顿时下不来台。 沈朝青瞥了一眼太后那几乎快要维持不住的假笑,心中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哎呦,母后,您也看到了。不是儿臣不肯放人,是萧皇子认死理,一根筋地非要留下来伺候儿臣。这可如何是好呀?” 李妙蓉胸口一阵起伏,保养得宜的脸上青白交错,那抹强撑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好,好得很!皇帝是铁了心要和她作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翻涌的怒火压了下去,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端庄却虚假的关切:“既然如此,那便随陛下的意思吧。只是陛下定要保重龙体,切莫再为这些琐事动气伤身。”她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怀话,每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算现在杀不了萧怀琰,但萧怀琰在沈朝青手里,若是哪日惹恼了沈朝青,定死的很惨! 最终,李妙蓉看也没再看地上昏死的无惑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带着满身的低气压和未能得逞的怨毒,悻悻然地摆驾回宫了。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疲惫。沈朝青揉了揉眉心,挥挥手,“都带下去,找个太医给他们修一修,别真死了。” 侍卫领命,将昏死过去的无惑和几乎无法自行移动的萧怀琰拖了下去。 当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所有视线,沈朝青强撑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 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颤抖,一口暗红的鲜血猝不及防地呕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金砖上,触目惊心。 “陛下!”福安惊呼一声。 烛光下,沈朝青的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薄霜,青紫的脉络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虬结凸起,狰狞可怖。 早在杀刺客时,他便已经受不住了,一直强撑到现在,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太后和萧怀琰再不走,他便要当着他二人的面吐血了。 几乎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的阴影中闪出,正是早已候着的太医苏成瑾。 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碗一直用暖套温着的深褐色汤药,递到沈朝青唇边。 沈朝青勉强将那一碗苦涩难当的药汁尽数灌了下去。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脸色苍白得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那钻心的寒意和翻涌的气血才被药力稍稍压了下去。 沈朝青靠在软枕上,虚弱地喘着气,第一件事便是向福安伸出手,声音沙哑:“蜜饯……” 福安赶紧将一早备好的琉璃盏捧过来,里面是颗颗饱满晶莹的蜜渍梅子。 沈朝青接连咽下好几颗,让那甜腻的滋味冲淡了满口的苦涩,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他怕苦,怕得要命。这点极少有人知道的软肋,是在冷宫里那些连一口干净吃食都难得的年月里,被无数碗馊臭苦涩的药渣硬生生逼出来的。 福安看着皇帝这副模样,心疼不已,转向正在收拾药箱的苏成瑾,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苏太医,陛下这寒症……就真的没有更见效的法子了吗?每次发作都如此凶险……” 苏成瑾动作一顿,面色沉凝地摇了摇头,“陛下幼年在冷宫受尽寒湿侵体,元气大伤,寒毒已深植肺腑骨髓。如今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温养,切忌猛药,更忌大喜大悲,情绪动荡。今日之事,于陛下龙体损耗极大。” 沈朝青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对苏成瑾道:“方子……下次改改。” 苏成瑾一愣:“陛下是指?” “太苦了。”沈朝青蹙着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想办法弄得不那么难喝。效果差一点无所谓,别再调那该死的苦药就行。” 第4章 苏成瑾:“……” 他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病人,尤其是一国之君,提出如此……别致的要求。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躬身应道:“……臣,明白。定当尽力为陛下调整口味。” 沈朝青靠在软枕上,一只手无意识地紧捂着胸口,那里仿佛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又沉又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针扎似的细密疼痛。 他听着苏成瑾和福安关于他病情的低语,眼神却空茫茫地落在殿顶繁复的雕花上,没什么焦距。 徐徐图之?慢慢温养?他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 这具破败的身子,这冰冷无趣的皇位,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他其实从未真正眷恋过。 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大仇未报。 他的生母,曾是江南烟雨里最明媚耀眼的一抹绝色,是名动天下的花魁。一场帝王微服私访的春风一度,有了他。母亲被接入宫,却因出身卑微,至死连个最低等的名分都没有,只能带着他蜷缩在冷宫最偏僻的角落。 沈朝青从小在冷宫长大,和母亲一起受尽白眼冷待,内务府时常克扣银子,夏日少冰,冬日少碳,人人都骂他是野种,直到后来,不知哪位“好心人”提点,滴血验亲,证实了他确是龙种,那些明面上的辱骂才渐渐少了,可暗地里的鄙夷和冷待,从未停止。 日子虽苦,但母亲总能用她温柔的怀抱和低婉的江南小调哄他入睡。 直到他八岁那年。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李妙蓉,嫉妒母亲那即便困顿也未曾完全黯淡的容颜,便轻飘飘一句“私通侍卫”,就将母亲??拖去沉了塘。 他当时就躲在不远处的假山石洞里,母亲被拖走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充满了惊恐,哀求和无尽的悲凉,用口型无声地告诉他:“别出来……” 他死死捂着嘴,眼泪汹涌而出,流了满手,看着母亲挣扎的身影消失在池塘深处,看着水面冒起一串绝望的气泡,然后恢复平静。 太后以为他不知道。她甚至假惺惺地将他接到长乐宫抚养,做足了大度仁慈的姿态。表面上,她给他锦衣玉食,严惩那些敢对他不敬的宫人。背地里,她纵容甚至默许心腹太监用最阴损的方式折辱他。 克扣饮食、故意弄湿他的被褥、在他必经之路上撒下让他过敏起疹的花粉……甚至有好几次深夜,他曾被捂住嘴巴,有肮脏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他拼命挣扎撕咬才得以逃脱。 最致命的那次,是在一个数九寒天。他被几个太监“失手”推入了结着薄冰的湖中,被捞上来时,几乎已经没了气息。虽然最终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这寒毒却从此深种肺腑,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生机,成了药石无医的痼疾。 他就这样在太后的“慈爱”与实际的凌虐中,熬到了十八岁。 显德皇帝驾崩,他的那些儿子们,为了那把龙椅斗得你死我活,最终竟无一存活。有些是皇帝自己动手清除的威胁,更多的是兄弟相残的结果。最终,竟只剩下他这个谁也没放在眼里、常年被遗忘在冷宫和长乐宫角落的“野种”。 李妙蓉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扶上了帝位。 她起初只当他是个好拿捏的傀儡,沈朝青也乐得配合她演戏,装作懵懂无知,懦弱可欺。 直到他羽翼渐丰,开始一步步收回权柄,将太后和她背后的李家势力逼得节节败退时,李妙蓉才惊觉,这条她以为的温顺羔羊,实则是头披着羊皮、獠牙淬毒的狼。 沈朝青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着李妙蓉和李家彻底垮台,为母亲报仇。 至于之后? 之后萧怀琰若是打来了,这晋国江山倾覆,与他何干? 他本就……不想活。 第5章 会伺候人吗? 清晨,紫宸殿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早膳的清甜气息。 沈朝青用完早膳,目光落在桌边那碗新呈上的汤药上。他迟疑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意外地发现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竟减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甘的回味。 不愧是苏太医,办事效率快的很。他难得在心里给苏成瑾记了一功。 福安在一旁顶着俩黑眼圈,“陛下喜欢就好。” 一看就是昨夜熬夜和苏成瑾改配方了。这老奴,忠心耿耿,对他的命令说一不二,直到最后也挡在他面前,被萧怀琰一刀捅死。 可惜,曾经总被无惑压了一头,时常到不了他面前伺候。这下无惑被打的不轻,自然由他顶上。 依沈朝青来看,此人可用。 “老东西。”沈朝青轻笑一声,继续喝着汤药,“你与苏成瑾各赏黄金五十两。” 福安大喜,跪地谢恩。 沈朝青虽暴戾,但对待下属从不心疼打赏,在紫宸殿的奴才一向是富得流油。只要仔细伺候着主子,别惹得主子不快,福气全在后头。 沈朝青将汤药一饮而尽,又捡了颗蜜饯梅子放入口中,嫌不够,又抓了好几把,放在手里。 “上朝。” 金銮殿上朝时,有人问了昨夜的刺杀。 “陛下,老臣听闻昨日宫中竟有宵小行刺,龙体可还安好?真真是骇人听闻!”郑观澜出列。 他是帝师,又辅佐过三代帝王,位高权重,桃李满天下,由他询问再合适不过。 沈朝青端坐龙椅,面色慵懒:“劳老师挂心,朕一切安好,不过几只跳梁小丑,已被处置了。” 郑观澜稍松一口气,随即又蹙眉追问:“老臣还听闻……是辽国人?” 沈朝青目光淡淡扫过殿下,声音平稳无波:“并非辽人。昨夜禁军统领已查明,不过是些贼人伪装成辽人模样,意图行刺嫁祸,破坏两国合盟罢了。” 所有刺杀的人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全都指向一个地方--辽国。就算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查到太后,还不如早早结案,以待良机。 郑观澜是何等老辣,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和皇帝不欲深究的态度,躬身道:“原是如此,陛下圣明。”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则,老臣还听闻一事……陛下将那位辽国皇子,留在了身边侍奉笔墨?” “确有此事。”沈朝青指尖轻轻敲着龙椅扶手,“老师有何异议?” 郑观澜花白的眉毛紧紧拧起,言辞恳切:“陛下!萧怀琰乃异邦储君,自幼便随其舅舅征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将其置于身侧,无异于怀抱毒蛇,养虎为患!老臣恳请陛下……” “郑阁老此言差矣!” 不等郑观澜说完,靖安侯李妙昃便朗声打断,出列拱手,脸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倨傲笑容:“陛下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岂会惧一区区质子?那萧怀琰,就算曾经是苍狼,如今被拔了牙、剪了爪的,不过是一只温顺些的大猫罢了,有何可惧?陛下留他在身边解闷,乃是他的造化!” 他巴不得萧怀琰日日杵在皇帝眼前,最好哪天不知死活地触怒龙颜,直接被沈朝青一刀砍了,正好省事! 郑观澜被李妙昃这番强词夺理气得胡须直抖:“靖安侯!此非儿戏!纵是困兽,亦有反噬之日!陛下安危关乎国本,岂容丝毫侥幸?!” “郑阁老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靖安侯才是罔顾陛下安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金殿之上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引得群臣窃窃私语。 沈朝青冷眼看着台下这场争论,只觉得无趣又吵闹。他忽然抬起手,轻轻一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只见年轻的皇帝微微倾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两位爱卿不必再争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朕留他在身边,不过是觉得……” “萧皇子颜色好,朕想与他,亲近亲近。” “……” 方才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郑观澜和李妙昃如同被同时掐住了脖子,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尤其是郑观澜,一张老脸先是涨红,继而铁青,最后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他一生认知的骇人之语。 就连一直垂首侍立在御座旁的福安,也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陛下。 昨儿晚上萧怀琰都那样了,怎么看出颜色好的? 沈朝青却像是没看到台下百官那五彩纷呈,精彩至极的脸色,若无其事地宣布:“退朝。”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殿目瞪口呆,风中凌乱的臣子。 回到紫宸殿,沈朝青刚换下朝服,福安便小心翼翼地近前,低声禀报:“陛下,萧皇子与无惑都已上了药,收拾停当了。您看……可要传萧皇子前来侍奉笔墨?” 沈朝青动作一顿,微微一愣,“他还能站起来?” 他昨日下手有那么轻吗?那家伙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他一顿鞭子,还被踩碎了手骨。 第5章 福安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脸上堆起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轻声细语地添了一句:“萧皇子……身子骨倒是比寻常人康健些。” 沈朝青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兴致。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转身走向书案后坐下,“那便带上来让朕瞧瞧。” 暖阁里炭火烧得足,沈朝青披着天青衣衫坐在紫檀案后,提笔蘸墨,批改奏折。 萧怀琰进殿时,已换了身暗色的衣衫。洗干净后,那张脸清晰多了,天潢贵胄的贵气再也遮掩不住。 左手裹着厚厚麻布,渗出的血渍结成硬壳。太医显然敷衍了事,右颊鞭伤只胡乱涂了层黄褐药膏,肿胀未消。 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其眉眼漆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极薄,若是伤痕消去,不敢想是多俊美冷冽一张脸。 沈朝青笑眯眯的撑起头,“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第6章 受此折辱,想不想杀朕? 垂在裤角的手慢慢攥紧,萧怀琰微微颔首。 沈朝青扫了一眼旁边,“站过来。” 萧怀琰依言走到沈朝青身后,垂首而立,姿态恭顺,却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 沈朝青后背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头也没回,声音冷了几分:“站到朕身边来。” 萧怀琰脚步微顿,绕至书案侧旁站定。 他目光扫过皇帝略显僵硬的肩线,语气平静无波,“陛下,似乎不喜身后有人?” 挑衅。 沈朝青执笔的手微微一滞,笔尖的墨滴在奏折上,洇开一小团污迹。他缓缓抬眸,对上萧怀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的话太多了。” 他的确厌恶身后有人。那些年在长乐宫,多少次“意外”的推搡、黑暗中伸出的手,早已让他养成绝不将后背暴露于人的习惯。只要身后有人,他便觉得如芒在背。 沈朝青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不再看萧怀琰,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提。 忽然,他像是手腕酸软,握着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滚到了萧怀琰脚边。 沈朝青目光仍落在奏折上,语气懒散:“捡起来。” 萧怀琰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笔,又看了一眼似乎全神贯注于政务的皇帝,缓缓弯下腰。每一下动作都牵动着背部和手臂的伤口,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的神色,只用未受伤的右手将笔拾起,恭敬地放回砚台边。 沈朝青仿佛毫无所觉,继续批阅。不过片刻,那支笔又“不小心”被他宽大的袖袍拂落,再次掉在相同的位置。 “捡。”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 萧怀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再次弯腰捡起。 第三次,当那支笔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落在几乎一模一样的位置时,萧怀琰站在原地,垂着眼,一动不动。 侍立的宫人屏息垂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 沈朝青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盯着身侧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朕只是,手抖。”他语气轻慢,带着明显的挑衅。 萧怀琰依旧沉默,仿佛没听见。 沈朝青脸上的慵懒神色渐渐褪去,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兴味,“既然辽国皇子金尊玉贵,不会伺候人,福安,教教他规矩。” “老奴在。”福安应声上前。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名健壮的侍卫迅速无声地涌入暖阁,两人一边,猛地将萧怀琰反剪双臂,狠狠压跪在地。动作粗暴,毫不留情地撞击着他满身的伤处。 萧怀琰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被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朝青颇为欣赏地看了看他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模样。 福安从一旁取过一盏青铜雁足灯,灯盏里盛满了滚烫的灯油,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毫无笑意的眼睛。 他走上前,将这盏沉重而危险的灯盏,强行塞进萧怀琰的手中。 青铜灯盏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碗壁传来,火焰几乎要舔舐到他的手指。萧怀琰的手臂因伤口的撕裂而微微颤抖,却不得不拼尽全力稳住这盏灯。 沈朝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带着残忍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规则: “既然萧皇子连笔都伺候不好,那便先学学如何掌灯吧。” “给朕捧好了。灯灭一寸,断你一指。” 萧怀琰的左手几乎骨裂,只能以一种别扭且痛苦的姿势高高举起,稳稳托住那盏沉重的青铜灯。 滚烫的灯油因为晃动而溅出几滴,正好落在他刚刚包扎好的左手上,迅速浸透粗糙的麻布纱布,黏腻滚烫地贴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手腕处也被溢出的热油烫红了一片,传来阵阵灼痛。 萧怀琰的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不屈的青松,没有发出一丝哀鸣或求饶。 沈朝青仿佛完全没看到他的痛苦,或者说,看到了却毫不在意。 他重新低下头,专注于奏折之上,朱笔挥洒,批阅得极其认真,仿佛刚才那场残忍的刑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暖阁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皇帝高踞御座,执掌生杀予夺;敌国皇子屈辱跪地,双掌擎灯,如同最驯服的猎犬,等待着主人随时可能落下的鞭挞或施舍。这画面带着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炭火渐渐微弱,窗外的天色也由明亮的午后的转为昏黄的傍晚。 两个时辰过去。 萧怀琰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撕裂的伤口在持续的重压下重新渗出血迹,将麻衣染出深色的斑块。 他习武多年,筋骨强韧远超常人,但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反关节的酷刑折磨。全凭一股不肯在这暴君面前彻底垮掉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着,那盏灯依旧在他颤抖的手中顽强地燃烧着,火苗不曾熄灭半分。 终于,沈朝青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搁下,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脖颈。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依旧跪得笔直,举着灯的萧怀琰身上,似乎有些意外他竟然真的撑了下来。 沈朝青微微一笑,“放下吧。” 命令下达的瞬间,萧怀琰紧绷的意志力仿佛骤然断裂。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沉重的青铜灯盏“哐当”一声砸落在金砖地上,滚烫的灯油泼洒出来,溅湿了一片地毯,火焰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剧烈的麻木和针刺般的酸麻感从肩膀一路蔓延到指尖,手腕更是红肿不堪,被烫伤和灯盏边缘硌压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 萧怀琰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引来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沈朝青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狼狈却依旧不肯完全瘫软的模样,轻笑一声:“看来辽国的皇子,也不全是废物。” “至少,”他俯下身,用冰凉的指尖抬起萧怀琰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当个灯台,还算稳当。” 萧怀琰直视着沈朝青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漂亮得近乎妖异,肤色苍白,唇色却秾丽,一双桃花眼里流转着光,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 如同他们初见时,那张含着笑意的脸。 萧怀琰的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浪潮,但表面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无波无澜,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死死压在最深处。 沈朝青似乎觉得他这副隐忍的模样格外有趣,指尖微微用力,掐紧他的下颌,笑得更加明媚,“受如此折辱,心里……难道就不想杀了朕?” 这句话如同惊雷,猛地劈入萧怀琰紧绷的神经。 萧怀琰眯起眸子,敏锐的耳力捕捉到殿梁之上,屏风之后极其细微的弓弦绷紧之声和呼吸的凝滞。 有人埋伏。 原来如此。又是试探。这暴君以折磨他为乐,更以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为乐,仿佛在悬崖边跳舞,享受着那种命悬一线的刺激。 小疯子。 第7章 谁说谎,谁剪一寸舌头 萧怀琰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麻木,“不敢。”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这两个字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殿内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暗处的杀机如同张开的网,只待猎物稍有异动便会骤然收紧。 忽然,沈朝青松开了手,爆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带着一种疯癫又畅快的意味。 “不敢?”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你敢得很呐,把朕的四肢切了,装进脏坛子里,当个摆设。 此时,福安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轻手轻脚地进来,乍一看到仍跪在地上的萧怀琰,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陛下还未让他退下。 第6章 他迅速收敛神色,将药碗和蜜饯轻轻放在沈朝青手边的案几上。 沈朝青揉了揉眉心,倦意上涌,可一看到那黑漆漆的药碗,脸色顿时更沉了几分。 福安见状,连忙低声禀报:“陛下,无惑在外求见,说是想向陛下解释昨夜之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朝青的神色,“老奴本让他明日再来,可他坚持……” 沈朝青眼底的倦意瞬间被一丝锐利的光取代。他目光扫过地上沉默不语的萧怀琰,笑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无惑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上。 他脸色惨白,屁股和大腿显然伤得不轻,一进暖阁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想爬过去够沈朝青的衣摆:“陛下!陛下明鉴啊陛下!” 沈朝青嫌恶地蹙眉,抬脚便将他踹开到一边。 无惑被踹得翻滚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再靠近,只得哆哆嗦嗦地重新跪好。 他抬头时,目光怨毒地剜了萧怀琰一眼,但在瞥见萧怀琰那沾满蜡油的左手时,那怨毒又迅速转化为一种扭曲的幸灾乐祸。 “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无惑哭嚎着,声音尖利刺耳,“昨夜之事,奴才真的毫不知情,定是这辽奴,是他勾结外贼,欺上瞒下,故意陷害奴才。陛下您想想,他一个敌国质子,怎会安什么好心?陛下万万不可被他蒙蔽了啊。” 他颠来倒去,无非就是竭力撇清自己,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萧怀琰身上。 沈朝青慢条斯理地拿起汤药,吹了吹热气,小口啜饮着,仿佛在听一出有趣的戏文。直到无惑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带了哭腔,他才放下药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哦?”沈朝青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你说你毫不知情?那朕问你,昨夜戏班子入宫的查验是你负责,混进了生面孔,你不察?事发之后,你第一时间不是护驾,而是急着往辽馆方向跑,又是为何?”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在无惑话里的漏洞上。无惑的脸色随着他的问话越来越白,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辩解之词。 沈朝青目光瞥向一旁的萧怀琰,“他说是你所为,你可有话说?” 萧怀琰抬起头,直视沈朝青,“我昨日一直被囚于杂役房,直至被带入殿中。期间见过何人,做过何事,看守侍卫皆可作证。无惑公公所言,并无实证。” 他没有激烈反驳,只是陈述事实,却比无惑声嘶力竭的哭嚎更有力。 沈朝青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番对峙。他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无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无惑如坠冰窟:“你们各执一词,朕该信谁呢?这样吧,谁说谎,谁剪一寸舌头。” 无惑吓得浑身瘫软,“这辽奴最是奸猾,他定是买通了看守的侍卫,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明!奴才……奴才虽然负责戏班查验,但宫中事务繁杂,难免有疏忽之处,这定然也是他精心算计好的,就等着钻空子啊陛下!” 他猛地抬起血泪模糊的脸,指着萧怀琰,眼神怨毒至极:“陛下!您想想,他一个敌国皇子,在咱们晋国宫中受尽……受尽‘优待’,心中岂能不恨?他做梦都想报复陛下,报复大晋!昨夜之事,若非他里应外合,那些贼人怎能如此轻易混入内宫重地?奴才愚钝,未能识破他的奸计,奴才罪该万死!但他才是罪魁祸首!求陛下千万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这一番话,可谓恶毒至极,不仅死死咬住萧怀琰,还将自己摘得“只是疏忽”,而非同谋,更暗示萧怀琰怀恨在心,动机十足。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萧怀琰身上。 萧怀琰依旧跪得笔直,即便浑身伤痕,狼狈不堪,却自有一股难以折辱的气度。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诬陷的愤怒或急切,平静得令人心寒。 “此人所言看似有理,实则漏洞百出。”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其一,我昨日至今,除却被提审至此,从未离开杂役房半步。杂役房守卫共四班,每班两人,轮流值守,皆有记录可查。我是否离开,一问便知。所谓买通侍卫,我身无分文,以何买通?若真有侍卫被买通,无惑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负责宫中人事调度与监察,侍卫失职,公公难道不是首罪?” 他轻轻一句话,又将问题的核心引回了无惑的失职上。 “其二,公公言我怀恨在心,意图报复。”萧怀琰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我为质子,生死荣辱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若有不测,晋国大乱,第一个被祭旗的,恐怕就是我这个无用的辽国质子。我虽不才,尚不至于行此自取灭亡之举。” 他顿了顿,最后给予致命一击,目光终于转向脸色惨白的无惑,眼神冷冽如刀: “其三,无惑公公口口声声指认我,却拿不出任何实证。反倒是公公自己……昨夜事发之时,陛下可曾留意,公公第一时间冲向的是何处?并非是护驾,也非是调兵擒贼,而是直冲辽馆方向……公公此举,是想去确认什么?还是想……销毁什么?” 萧怀琰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无惑心上。他并没有大声指控,只是提出合理的疑问,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驳都更有力量。 无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张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对方冷静得可怕,每一句都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将他仓促编织的谎言撕得粉碎。 沈朝青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无惑的惊慌失措和萧怀琰的冷静犀利,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这场狗咬狗的戏码,果然比想象中更有趣。尤其是这条辽国的狼崽子,即使被拔了牙,剪了爪,陷入绝境,依旧能用最冷静的方式,给予对手最致命的撕咬。 “看来你这舌头,除了搬弄是非,也确实没什么用处了。”沈朝青轻飘飘的一句话,为这场对峙画上了句号。 第8章 亲手将暴君拽下神坛 无惑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恐惧。 沈朝青却已不再看他,对旁边的侍卫挥了挥手。 一名侍卫立刻上前,钳制住无惑,另一名侍卫则拿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无惑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哀鸣,却被死死按住。 银光一闪,伴随着一声压抑短促的惨嚎,一小截鲜红的舌头掉落在地毯上,鲜血顿时从无惑口中涌出。 无惑痛得满地打滚,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用惊恐万状的眼睛望着沈朝青,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朝青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无惑,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慵懒的笑意,仿佛刚才只是剪了一截无用的线头。 “看来你也没那么清白。”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惋惜,“罢了,今日朕也乏了。” 他目光在无惑和萧怀琰之间转了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笑眯眯地道:“萧皇子日夜住在杂役间总归不好,朕记得西厢房那边还有个空房间,就在无惑你对门。你们俩……便一道回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无惑猛地抬头。让他和萧怀琰住对门!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怀琰也抬眸冷冷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心中嗤笑一声。这暴君,看热闹不嫌事大,是生怕他们斗得不够狠。 福安面无表情地扫了这两人一眼,心中虽有疑虑,却依旧觉得陛下此举必有深意。 沈朝青欣赏着两人截然不同却同样精彩的脸色,心情越发愉悦,挥挥手:“都退下吧,朕看着碍眼。” 侍卫上前,粗暴地将几乎瘫软的无惑拖了起来,又示意萧怀琰跟上。 两人一伤一残,一瘸一拐,被带离了暖阁。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余下地毯上那点刺目的血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福安上前一步,一边收拾着药碗,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朝青的脸色,低声问道:“陛下,老奴愚钝……您将无惑与萧皇子安置在一处,可是有何深意?那无惑毕竟是太后的人,此番吃了大亏,怕是会……” 沈朝青靠回软枕,“深意?朕能有什么深意。”他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太后处心积虑想借朕的手除掉萧怀琰,好挑起辽晋争端,她好从中渔利。如今朕偏不让她如意,还把她的狗和她想杀的狼崽子关在了一个笼子里。”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画面,笑意更深了些,却无端透着一股寒意:“你说,那条吃了亏、断了舌头的疯狗,会不会迫不及待地想替主子完成未竟之事,狠狠地扑上去咬死那只狼崽子呢?” 福安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无论他们谁死谁伤,或是斗得两败俱伤,都能让太后娘娘的算计落空!陛下心思缜密,老奴万万不及!” 第7章 沈朝青听着福安的奉承,却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并未接话。 圣明?缜密? 或许吧。 但他心里清楚,更深层的原因,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无聊,想看看这出被迫同笼的困兽之斗能上演怎样精彩的戏码。 至于太后的马脚……沈朝青心底冷笑,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真的把致命把柄留在一个蠢钝如猪的阉货身上?无非是弃子罢了。弄死无惑,最多不过是打了太后的脸,让她肉痛一下,短期内安分些。 不过,能打她的脸,本身也挺令人愉快的。 况且,他也想看看,那条被拔了牙剪了爪的狼,在面对疯狗的撕咬时,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手段和狠劲。 “且看着吧。”沈朝青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残忍,“看看咱们这位辽国的麒麟儿,到底能陪朕玩多久。” 西偏殿·耳房 门轴“吱嘎”一声推开,霉味混着劣质炭气扑面而来。 萧怀琰立在门槛外。这所谓的“新居”不过丈许见方,一榻一桌积满灰絮。 “辽国贵人,好生歇着。”引路小太监尖声讥笑。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能在金碧辉煌的紫宸殿找到这么一间破屋子,小皇帝也真是有心了。萧怀琰走到唯一能避风的榻边,指尖拂过草席上经年的污渍。 窗棂传来极轻的三声叩响。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正是他的暗卫周甲。 周甲一眼看到这破败环境和萧怀琰身上明显新增的伤痕,尤其是那裹着厚布,形状不自然的左手,顿时目眦欲裂,急声道:“主子!您今日……那暴君他又如何折磨您了?!” 萧怀琰面无表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周甲立刻明白了,胸中怒火翻腾,压低了声音切齿骂道:“沈朝青这个疯子!暴君!终有一日,定要让他千百倍偿还今日之辱!” “说正事。” 周甲立刻收敛情绪,垂首禀报,声音压得更低:“长乐宫那边勃然大怒。太后认为无惑办事不力,已成弃子,下令让他尽快……除了您,务必破坏辽晋此次和谈联盟。” 萧怀琰冷笑一声,眼中毫无意外:“看来是我那好叔叔许给她的好处足够动人。骆城与北境那边如何?” “一切按计划进行,兵马粮草皆在暗中筹措操练,未曾松懈。” “很好,继续。”萧怀琰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周甲看着主子苍白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的面容,心中既痛又敬,忍不住道:“殿下受苦了。若是我们能趁机解决了无惑,既是铲除威胁,也是重重打了太后的脸,或许……或许那小皇帝见太后吃瘪,便不会如此针对您了?” 萧怀琰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周甲:“不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耗费心神,更不必揣测君心。沈朝青如何想,与我等何干?做好你该做的事。” “是!属下明白!”周甲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领命,不敢再多言。 “去吧。”萧怀琰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周甲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狭小的耳房内,只剩下萧怀琰一人。他缓缓抬起自己剧痛麻木、几乎废掉的左手,看着上面粗糙的包扎和渗出的血迹,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小皇帝想看戏? 那他便奉陪到底。 原本沈朝青将他抢来晋国便不闻不问,任由那些奴才作践,那日将他调过去也只是赏了一顿鞭子,并未继续折磨,反倒惩治了作践他的奴才。 他今日故意挑衅,惹沈朝青动怒,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如今看来,沈朝青另有大敌,不会把重心放在他身上。 这怎么行呢。 早晚有一日,他会亲手将那高高在上的暴君拽下神坛,碾碎他的骄傲,品尝他的痛苦,最终……彻底占有他的生死。 沈朝青,你招惹了我,就要一直看着我。 第9章 朕昨夜受惊了,手抖得厉害 天刚蒙蒙亮,萧怀琰踏出门槛,对面描金朱漆的暖阁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无惑裹着簇新的缂丝棉袍,身后跟着两个捧铜手炉的小太监。 他已经收拾好了,丝毫看不出昨夜那在地上打滚的狼狈样子。 “哟,这不是咱们辽国的‘贵人’么?”无惑少了半截舌头,说话不太清楚,“大清早的,赶着去舔陛下的靴底?” 萧怀琰脚步未停,视线平直掠过他头顶,仿佛眼前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小杂种,见了杂家,骨头都不会弯了。”无惑枯爪猛地探向腰间。 一条乌黑油亮的蟒皮鞭蛇一般滑入手心,鞭梢带着倒刺,在空中“啪”地甩出个凄厉的炸响。 鞭影挟着寒风,直抽萧怀琰面门。 萧怀琰身形微侧,鞭梢擦着他耳际扫过,带起几缕断发,他依旧未发一言,只抬脚继续前行。 无惑勃然变色,手腕一抖,第二鞭带着十成狠劲拦腰抽来。 “赵总管,好大的火气!” 福安笼着袖,挡在萧怀琰身前半步,脸上堆着圆滑的笑褶,“陛下辰时便要起身用膳,点名要萧皇子过去伺候,耽搁了圣意,杂家可担待不起。” 无惑鞭势硬生生顿在半空。 他摩挲着鞭柄顶端镶嵌的一枚长乐宫金印,“福公公,教训个不懂规矩的奴才,也值当您老人家搬出圣意压人?” “不敢。”福安笑容不变,“只是陛下昨日头疾犯了,今儿个脾气不佳,到时候遭罪的,恐怕是赵总管您呐。” 若说方才还算是恭敬,这句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他昨夜被陛下处以极刑,已经失势,福安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不能得罪。 “你——!”无惑额角青筋暴跳,“既然是陛下旨意,杂家没有阻拦的道理,福公公请吧。” 蟒皮鞭“唰”地收回腰间。他盯着萧怀琰的背影,目光阴毒。 小杂种,且得意着,杂家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撑到几时喂狗! 沈朝青斜倚在紫檀炕桌边,撑着头打哈欠。 宫人将鎏金食盒一层层揭开热气裹着香气蒸腾而上。胭脂鹅脯,水晶虾饺,鸡髓笋,蟹粉狮子头…… 沈朝青懒洋洋道:“布菜。” 萧怀琰执起乌木镶银箸。他指节因冻伤肿胀发红,动作却稳得惊人。 玉箸尖掠过青瓷碟,精准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鹅脯,稳稳放入沈朝青面前的天青釉莲纹小碟中。 沈朝青终于抬眼,目光掠过萧怀琰低垂的眉眼。 萧怀琰沉默地夹菜,放置。沈朝青始终未动筷,只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布菜时绷紧的下颌线条,以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因用力克制而微微凸起的青筋。 最后一只玲珑剔透的虾饺落入碟中。 沈朝青忽然动了,他执起手边盛着碧粳米粥的甜白釉小碗,指尖一松。 “哐啷!” 瓷碗砸在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米粥混着碎瓷飞溅开来,几滴滚烫的粥液溅上萧怀琰的裤脚,洇开深色污迹。 侍立的宫人骇然垂首,连呼吸都屏住。 沈朝青却看也不看满地狼藉,望向僵立原地的萧怀琰,“朕昨夜受惊了,手抖得厉害,连碗都端不稳。可惜了这碗碧粳粥,你替朕吃了吧。” 空气凝固成冰。 碎瓷如犬牙参差,浸泡在黏稠的粥糜里。 萧怀琰能感受到殿角宫人压抑的抽气声,更能感受到龙榻上那人投来的审视。 他缓缓屈膝,手指伸向那片狼藉。 指尖触到滚烫的碎瓷边缘,皮肉立刻被割开一道细口,血珠混着黏腻的粥液蜿蜒而下。 萧怀琰面无表情,仿佛那疼痛不属于自己。手指继续探入,抓起一把混杂着锋利瓷片的粥糜。抬起手,将那一把混杂着鲜血,碎瓷和污粥的东西,缓缓递向唇边。 沈朝青托着腮,饶有兴味地观赏着。 就在那污秽之物即将触到唇瓣的刹那,施施然开口,“等等。” 萧怀琰的动作顿住,沾满血污粥糜的手悬在半空。 “朕改主意了。看着倒胃口,扫出去喂狗吧。” 沈朝青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人,自顾自执起玉箸,忽略碗里萧怀琰夹的菜,夹起了一筷子热气腾腾的鱼。 萧怀琰盯着他流转的眉眼,狡黠又充斥着恶意的笑容,目光幽深。 他觉得自己是在折磨羞辱,殊不知在萧怀琰眼里,和猫挠没什么两样。 慢条斯理地用完了几筷子鱼,沈朝青仿佛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个人,放下玉箸,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起来。”他语气随意,“说说,昨夜歇在那新居所,感觉如何啊?” 萧怀琰缓缓站起身,垂着手,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砖上,悄无声息,“回陛下,西厢耳房通风尚可,只是冬日严寒,四壁透风,恐难御寒。屋内陈设简洁,唯有一榻一桌,积尘颇厚。” 第8章 他句句都是客观描述,没有一丝抱怨,但“通风尚可”、“四壁透风”、“积尘颇厚”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任谁都听得出那绝不是什么能住人的地方。 “哦?”沈朝青果然听懂了,他轻笑一声,“听你这意思,是在怪朕苛待你了?” 萧怀琰道:“并无此心。” 沈朝青眯起眸子,“并无此心?真的吗?欺君之罪可是很大的。” “无惑那屋子倒是暖和舒适得很,一应物件都是母后亲自吩咐置办的。怎么,羡慕了?不如……朕发发善心,让你搬去与他同住?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一旁的福安听得眼角直跳,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恭敬。 萧怀琰即便再能隐忍,听到这话,胃里也是一阵翻涌,强烈的厌恶感让他几乎难以维持表情的平静。他斩钉截铁,声音冷硬:“谢陛下‘恩典’,不必。” 沈朝青却像是没看到他的抗拒,反而越发来劲,继续“劝”道:“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无惑那儿炭火足,被褥厚,听说还有上好的银霜炭,一点烟尘都没有。你那屋子……唉,朕为了给你找这么间‘别致’的住处,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他语气惋惜,眼神却满是戏谑。 萧怀琰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再次重复,声音更冷了几分:“不必。”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终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懒懒地靠回软枕:“嗯,好吧。既然你不领情,那便算了。”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刚刚挨了一顿鞭子的无惑,正强忍着伤痛和屈辱,一瘸一拐地捧着一摞账簿进来回话。 他恰好听到了沈朝青最后那句“那便算了”,以及萧怀琰冷硬的拒绝,虽不知前因,但结合语境,显然皇帝是给了萧怀琰什么好处而被拒绝了。 无惑本就嫉恨扭曲的心更是如同被毒汁浸泡,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配上他苍白的脸色和包扎的下颌,显得格外狰狞。 第10章 找小暴君主持公道 但他不敢表露,只能强压着怒火,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跪下禀报:“陛、陛下……内务府近日的支、支出账簿,奴才已整、整理好了,请您过、过目……” 沈朝青连眼皮都懒得抬,随意地挥挥手:“嗯。以后这些琐事,不必报给朕了。直接交给福安便是。” 太后的人,怎么能管他的皇宫。这权柄早就该转交给旁人了。 此话一出,不仅无惑猛地抬头,连福安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朝青。 陛下这是……直接将内务府的管辖之权,从无惑手里夺过,明明白白地交给了自己? 福安出身不好,阴差阳错进了宫,净了身,在无惑手底下遭了不少罪,后来才被陛下提拔上来。 虽然无惑昨日受罚失势是事实,但如此突然且彻底地移交权柄,还是让福安感到震惊。毕竟一直以来,无惑仗着太后撑腰,在内务府的势力根深蒂固,也更得陛下……至少表面上的倚重。 无惑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舌头剧痛,急声辩解:“陛、陛下!福公公他、他平日并不经手这些,恐、恐一时难以熟悉,不如、不如让奴才从旁辅、辅佐……” 沈朝青终于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无惑因焦急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很淡,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间让无惑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浑身一冷,剩下的辩解再也说不出口。 “朕的决定,”沈朝青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需要你来教?” 无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以头磕地:“奴、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那就照朕说的做。”沈朝青收回目光,重新变得慵懒淡漠,“现在,就带福安去交接。所有账目、钥匙、人手,一一盘点清楚。若有丝毫隐瞒或错漏……你知道后果。” 无惑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哆哆嗦嗦地应道:“奴才……奴才遵旨……” 他艰难地爬起来,怨毒又不甘地偷偷剜了萧怀琰和福安一眼。 定是这辽奴和这贱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否则为什么昨日没有夺他的权,今日才动手! 无惑咬咬牙,终究还是佝偻着身子,对福安做了一个极其勉强且屈辱的“请”的手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福、福公公,请、请随奴才来……” 福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向沈朝青行了一礼,这才跟着步履蹒跚的无惑退了出去。 当夜萧怀琰推开西偏殿院门的刹那,嘈杂声浪便扑面而来。 七八个小太监举着火把围在他那间破屋前,火光将满地积雪映成猩红。无惑裹着银狐裘立在中央,枯爪高举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尖嗓刺破寒夜:“御赐的宝贝也敢偷!给杂家搜!角角落落都别放过!” 门板被踹得摇摇欲坠,屋里传来器物砸碎的闷响。萧怀琰目光扫过琉璃盏,盏身刻着并蒂莲暗纹,昨夜还摆在无惑暖阁的多宝格上。 既然送上门来,正好,拿你开刀。 “哟,正主回来了?”无惑转身,火光将那张老脸照得如同恶鬼,“辽国贵人手脚倒利索,杂家找了几日都未寻到的月露凝光盏,竟飞您屋里了!” 两个太监猛地扭住萧怀琰胳膊。萧怀琰没有反抗,冷眼看着无惑动作。 “外袍扒了!”无惑扬声道:“保不齐赃物贴身藏着呢!” “公公,这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一个小太监畏畏缩缩的补了一句。 身边的几个太监也不敢下手。 无惑脸色一黑。若是或做从前,他想打便打,想罚便罚,可这小杂种现在攀上了沈朝青,必须找个合适的由头,才能发作。 萧怀琰忽然开口,“若搜不出……你该当如何?” “搜不出?”无惑怪笑,“这屋里的东西便是证据,怎么可能搜不出,只能是你毁尸灭迹!杂家只好请你去慎刑司的‘洗髓池’里……好好涮涮肠子!” 慎刑司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隔着十里都能听到里面的哀嚎,进去了,可就别想再出来。太后让他解决掉萧怀琰,矬矬沈朝青的锐气,这厢完成任务,还能多领几个水灵的小太监把玩。 萧怀琰扫了一眼无惑手上的琉璃盏。不用猜都知道,想必是已经藏好了这东西,故意在他房里翻找。 “咔哒。” 一粒碎琉璃从萧怀琰裤脚滚落雪地,恰停在无惑靴尖。 那是服侍沈朝青用膳时,沈朝青摔了碗,弄到他身上的碎片。 无惑眼底毒焰骤亮,他弯腰拾起碎片,就要往萧怀琰脸上招呼,“人赃并获!给杂家往死里打!” 尖锐的瓷片还未碰到萧怀琰,无惑的尖嚎撕裂寒夜。 “啊!!!” 枯腕被铁钳般的手扼住,剧痛顺臂骨炸开,琉璃碎片“啪嗒”坠入雪泥。 萧怀琰一脚踹在他膝窝。骨头碎裂的闷响被风雪吞没,老太监烂泥般瘫倒在地。指甲抠进冻土,尚未挣扎起身,玄色靴底已碾上他后颈。 “既然总管认定我偷了御赐之物,”萧怀琰俯身揪住无惑发髻将人提起,“不如请陛下圣裁。” “拦住他!快拦住他!一群饭桶!”无惑的嘶吼着。 围观的太监们举着火把僵立如偶,火光在萧怀琰染血的粗麻衣襟上跳动。 青年脊梁挺如寒刃。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踩熄了一簇火苗。 萧怀琰身上煞气太盛,无人敢动。萧怀琰拖死狗般拽着无惑前行。老太监衣裳裹满泥雪,在宫道划出深褐污痕。 紫宸殿外 “陛下——!!老奴冤——” 无惑的哀嚎被殿门轰开的巨响截断,福安看着他们,脸上微微一怔。 “你们疯了不成?惊扰了圣驾,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萧怀琰脸色不变,把无惑向前一甩,无惑重重甩在了地上,“福公公,求见陛下。” 无惑这身子骨早就被废了,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一时间起不来。 “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赶紧带着他回去。” 沈朝青好容易睡着,福安唯恐惊扰了他,陛下已经够累了。 “带进来。” 门内传来沈朝青懒懒的声音,他到底被吵醒了。 福安脸色一沉,把他们提了上来,不同的是萧怀琰是走上来的,无惑是被太监提溜上来的。 第11章 陛下要的,是狗还是狼? 沈朝青坐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眉心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披了件外袍,发丝却披散在肩头,皮肤白得发光,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如月下妖孽。 小皇帝平日里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萧怀琰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纤细的脖颈一览无余,里衫勾勒出单薄的腰肢。 “陛下救命!”无惑挣脱太监钳制扑跪在地,“这辽奴偷盗太后赐的月露凝光盏,被老奴人赃并获竟敢行凶……” 第9章 沈朝青终于抬眸,目光掠过萧怀琰血迹斑斑的裤脚,停在被他拖拽的无惑身上。老太监官帽歪斜,涕泪糊了满脸脂粉,官袍下摆浸着尿渍。 “赃物呢?”沈朝青打断他。 无惑慌忙探袖,却猛地僵住。袖袋空空如也。 “在此。”萧怀琰摊开掌心。 半盏琉璃托在他染血的掌中,盏壁并蒂莲纹被血渍晕染,缺口处犬牙参差。更刺目的是盏底黏着几星黄褐药膏。 正是无惑每日敷脸的玉容膏。色泽鲜艳,显然是刚粘上不久,若真是萧怀琰拿走的,怎么说也有些时日了,不可能是这个色泽。 “你栽赃?!”福安失声惊呼。 “不!是他偷换……”无惑目眦欲裂地扑抢,被萧怀琰当胸一脚踹回地板。 沈朝青盯着萧怀琰,眯起了眸子。 既然无惑要对萧怀琰出手,就不至于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定是萧怀琰做了手脚,他武功高强,探囊取物不难。 只是沈朝青没想到,萧怀琰竟然把无惑弄到他面前评理了。 这是萧怀琰给他的投名状,让他名正言顺的打太后的脸。 沈朝青不顾无惑的哭喊,说道:“栽赃陷害,扰朕清梦,杖杀,然后给太后送去。” 无惑如遭雷击,浑身筛糠,“陛下明查啊!陛下饶命!” “赶紧滚!”福安带着一帮小太监上前扯住无惑的后腿,把他往后拖。 “至于你……”沈朝青扫了萧怀琰一眼,“赏二十鞭。” 萧怀琰说道:“谢陛下。” 他来紫宸殿,就不指望能全身而退。 沈朝青笑了,眉眼弯弯的又说道:“你倒是听话,既然无惑那屋子空了,你便住下吧。” 不多时,太后大病一场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庭。 据说无惑被杖杀送回长乐宫的消息后,太后娘娘惊怒交加,当即就“厥”了过去,太医署的御医们忙活了一整夜,如今长乐宫宫门紧闭,只说是忧思惊惧,需静养。 消息传到沈朝青耳中时,他正慢条斯理地和萧怀琰对弈。 这人后期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小小棋术,自然不在话下。 他正好和自己对弈的烦了,白棋无路可走,便干脆把萧怀琰弄了过来。 沈朝青执黑子,萧怀琰执白子。 萧怀琰拈起一枚白子,棋面局势已如困兽。 黑子大龙盘踞中腹,白子被逼至边角。 “辽人擅骑射,”沈朝青又落一子,截断白棋最后一处活眼,“这方寸间的厮杀,倒为难你了。” 萧怀琰捏着棋子的指节微微泛白。 棋盘如沙场,黑云压城,白旗残喘。他目光扫过边角一处。三粒孤零零的白子陷在黑阵中,似弃子。 若按常理,当舍。 他指尖悬停,最终未救孤子,反而将白子“啪”地拍在东南一处毫不起眼的星位。 沈朝青眉梢微挑,似是意外这自断生路的昏招。他毫不犹豫落子绞杀那三粒白子,黑棋大龙昂首,胜局似已铁板钉钉。 萧怀琰却似未见颓势。他呼吸沉缓,白子接连落下,竟在棋盘最边缘处悄然连成一道细线。 如雪原孤狼迂回潜行,借沈朝青全力屠龙的疏忽,竟在边角偷筑起一道绵长城垒。 “陛下,”萧怀琰忽然开口,指尖点向棋盘中央一粒被黑子重重围困的白棋,“您若肯舍了这‘诱饵’,直刺臣的‘七寸’。我早已满盘皆输。” 沈朝青执棋的手倏然顿在半空。 他凝目细看。那粒东南孤子,竟是萧怀琰埋下的“眼”。此刻借边城之势反哺中腹,如一把淬毒的匕首,正正抵在黑棋大龙的咽喉。 “好一招‘雪夜渡关’。” 沈朝青指尖黑子悍然落下,欲强斩白龙。 萧怀琰却更快。白子如流星坠下,精准点入黑阵腹地,整条盘踞中腹的黑棋大龙,刹那间首尾断联,生机尽绝。 满盘局势,顷刻逆转。 沈朝青死死盯着棋盘。纵横十九道,黑子如溃散的铁骑,白城巍然耸立。 他数遍目数,最终颓然发现,白棋不多不少,仅胜半子。 “你早算到了?”沈朝青眸子深处却燃起一簇幽暗的火,“算到朕会漏掉你这颗钉子?” “陛下并非漏算。”萧怀琰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沈朝青,“您是在等。” “等?” “等我忍不住亮出獠牙,等我自以为得计……”萧怀琰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在沈朝青心口,“等一个名正言顺……碾碎我的机会。” 沈朝青轻轻的笑了,猛地掀翻棋盘。 “哗啦!” 黑白玉子如冰雹砸落金砖,蹦跳滚溅,满室狼藉。 沈朝青掐住对方下颌,迫他抬头,“你既看穿了朕的戏,为何还要赢?” 四目相对。 萧怀琰说道:“因为想知道,陛下要的,究竟是俯首帖耳的狗,还是敢咬断主人喉咙的狼?” 沈朝青收敛了笑意,松开他的下巴。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兴味,在他狼狈的身形上缓缓扫过。 “有趣。” 福安适时说道:“陛下,要看看太后娘娘吗?” “哦?母后竟病了?”沈朝青故作惊讶,“病得如此突然?做儿子的,怎能不去侍奉汤药?” 前几日那场闹剧,杖杀无惑并送回尸首,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太后一记耳光。 太后这“病”,是气,是怒,更是对他的试探。 “陛下孝心可鉴。”福安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安排仪驾?” “不必大张旗鼓,”沈朝青目光一转,落在萧怀琰身上,“带上萧怀琰。他如今是朕的人,自然要去给母后请安。” 萧怀琰闻言微微眯起了眸子。 福安眼皮微跳,不敢多言:“是。” 长乐宫果然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病气”之中。宫门守卫比平日森严数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宫人们个个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惊扰了殿内贵人一丝一毫都是死罪。 沈朝青步履从容,萧怀琰落后半步,沉默地跟着。他脊梁依旧挺直,行走如常,丝毫看不出身后的鞭伤。 内侍通传后,沈朝青带着萧怀琰踏入太后寝殿。 第12章 母后,他好用的很 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帷幔低垂,炭火烧得极旺,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李妙蓉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凤榻上,脸色苍白,额上覆着帕子,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几个心腹嬷嬷和宫女侍立榻边,神情紧张。 沈朝青施施然来,“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凤体违和,儿臣忧心如焚,特来侍奉。” 李妙蓉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目光浑浊,却在触及沈朝青身后那道沉默身影时,骤然一愣。 她保养得宜的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无惑办事不利,被活活打死,这个辽奴,竟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寝殿里。 “皇帝,你可是好久没来见哀家了。”太后声音冷硬,“哀家左等右等才等到你,没想到今日来,还带了个尾巴。” 沈朝青仿佛没看见太后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自顾自地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姿态闲适。 “母后息怒,莫要惊扰了病体。”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萧怀琰如今是儿臣的人,怎么能不来拜见母后呢。”他微微侧头,看向萧怀琰,“还不给太后娘娘请安?” 萧怀琰依言上前一步。 太后盯着眼前的青年,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孔,无一不在提醒她惨烈的失败和她此刻的屈辱。 沈朝青看着李妙蓉脸色难看还要勉强维持,脸上笑意加深,“母后这病,来得急,想是忧思过甚。无惑那刁奴,欺上瞒下,竟敢栽赃陷害,意图构陷儿臣身边的人,死有余辜。母后定是受他蒙蔽,被他气着了。如今这祸害已除,母后大可安心静养,不必再为这等腌臜事烦忧。” 李妙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指甲掐进被褥,“皇帝,你真是孝心可嘉啊。” 沈朝青微微颔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些都是儿臣该做的,母后定要好生将养,若是伤及凤体根本,那便是儿臣天大的罪过了。” 李妙蓉深深吸气,她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时,眼底添了几滴泪光,“皇帝说的是。是母后用人有误,险些冤枉了好人,这孩子,看着倒是个沉稳的。能在陛下身边伺候,是他的福分。” 沈朝青抬了抬眉毛,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见李妙蓉话锋一转,声音更柔了几分,带着母亲对儿子的关切:“只是这等来历不明,又身负武功的异族之人,放在身边,终究是……太过危险了些。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你啊。昨夜的事,他敢对无惑下那般狠手,焉知日后不会……不会……” (n)(f) 李妙蓉欲言又止,留下无尽遐想的空间。 第10章 沈朝青继续微笑点头,似乎认可了李妙蓉的话。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侍立的宫人们连呼吸都屏住了,垂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福安更是眼皮狂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太后这招以退为进,看似为皇帝安危着想,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给萧怀琰定罪。 萧怀琰垂下的手逐渐收紧成拳。 沈朝青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灿烂了些。他仿佛没听懂那温柔话语下的杀机,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萧怀琰,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刚到手的新奇玩意儿。 “母后多虑了,危险?母后是指他吗?”不等太后回答,沈朝青便笑着回头,语气斩钉截铁:“他不敢,况且……他很好用。” “好用”二字,像两把裹着丝绒的钝刀,狠狠扎进李妙蓉的耳中。 这哪里是在评价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分明是在宣告一件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心得,极致的轻蔑与掌控,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驳都更让李妙蓉难堪。 李妙蓉脸上的温柔假面瞬间出现一丝裂痕,萧怀琰手指猛地收的更紧,骨节泛白。 她死死盯着沈朝青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好用?” “是啊,好用得很。”沈朝青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笑容越发灿烂,“听话,懂事,身手……也不错。替朕省了不少麻烦。母后就不必替儿臣操这份心了。” 李妙蓉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好,皇帝喜欢就好。”她目光转向萧怀琰,“既然皇帝如此看重你,那便好好伺候着吧。” 萧怀琰微微颔首。 沈朝青悠然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儿臣就不多打扰母后静养了。” 他走到萧怀琰身边,脚步微顿,“母后病中,不宜久留。我们回吧。” “是。”萧怀琰应声。 沈朝青不再看榻上气得脸色通红的太后,转身便走。萧怀琰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直到走出长乐宫那压抑窒息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凛冽的空气,沈朝青的脚步才微微放缓。 他在一株开得最盛的腊梅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朵红梅,指尖微动,轻轻折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萧怀琰身上,“萧怀琰。” 萧怀琰看向沈朝青。 “低头。” 萧怀琰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依言,顺从地低下了头。 沈朝青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萧怀琰低垂的,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 沈朝青捏着那朵刚折下的红梅,轻轻地别在了萧怀琰乌黑的鬓角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萧怀琰温热的耳廓。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萧怀琰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身体深处的警惕和抗拒几乎要破体而出。 萧怀琰强行控制住自己,声音冷硬,“谢陛下。” 沈朝青却似乎并未察觉,或者毫不在意。他退后半步,歪着头,目光在那朵突兀地簪在萧怀琰鬓边,与他冷峻气质格格不入的艳丽红梅上流连片刻。 “嗯……”他拖长了尾音,像是在品鉴一件刚完成的杰作,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颜色不错。” 萧怀琰依旧低着头,保持着那个被簪花的姿势,微微眯起了眸子。 那眯眼的动作极其细微,却像猛兽锁定猎物前的最后凝视,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沈朝青清晰地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令他奇怪的是,萧怀琰眼里的屈辱和恨压抑极好,丝毫散不出来,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让沈朝青极其不适。 他脸上的笑意浅了,“再直视朕的脸,就剜了你这双招子。” 第13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 萧怀琰依言移开了目光。 看他听话,沈朝青心情好了些许,不再看他,拢了拢大氅。 “汪汪!”一声尖锐的犬吠伴随着一道黄褐色的影子,毫无预兆地从假山石后猛冲出来。 那是一条体型不小的猎犬,毛发粗粝,眼神凶狠,直直朝着沈朝青的小腿扑咬过去。 沈朝青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猛退一步,脚下踉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 一股极淡的,皂角混合着药膏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是萧怀琰。 萧怀琰正跟在沈朝青身后半步的距离,眼见那猎犬冲来,皇帝反应如此剧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稳揽住了沈朝青骤然失衡的肩头,将人半护在怀里。同时,他目光一厉,右腿迅疾如电地扫出,精准地踹在那猎犬的侧腹上。 那狗“嗷呜”一声惨叫,被踹得翻滚出去好几步,爬不起来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朝青的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幼年时被恶犬追咬,撕扯衣衫的恐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恐惧攫住了他,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身后揽着他的人是谁。 他几乎是全身脱力地靠在萧怀琰的怀里,借助着对方手臂的力量才勉强站稳,纤细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攥住了萧怀琰胸前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怀琰垂眸,看着怀里难得显露出脆弱和惊惶的小皇帝。 那总是盛着讥诮和恶意的桃花眼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是纯粹的,未加掩饰的恐惧,像只受惊的小狐狸。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还有那似有若无的熏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细微颤抖。 小皇帝,怕狗?萧怀琰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覆盖。 他保持着揽住沈朝青的姿势,既没有立刻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磐石,提供着短暂的支撑。 直到确认那白犬再也爬不起来,沈朝青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理智回笼,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靠在谁的身上,攥着谁的衣襟。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手,并迅速从萧怀琰的怀里挣脱出来,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苍白的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薄红,不知是方才惊吓的余韵还是此刻的恼羞成怒。他抿紧嘴唇,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斥责或发难,只是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袍,仿佛要将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和依靠彻底抹去。 “哎呀呀!这是做什么?!”一个带着夸张惊讶和虚伪歉意的声音响起。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华贵锦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浮和油腻,正是靖安侯长子,李景宸。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远处雪地里挣扎哀鸣的猎犬,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我的‘追风’!哎呀,我的好宝贝儿!”随即,他目光转向沈朝青,立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惶恐不安的表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李景宸,参见陛下!陛下恕罪!臣真是罪该万死!” 李景宸?靖安侯的嫡子。 沈朝青盯着??那李景宸,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倒是忘了,现在该到了李景宸纵狗的情节。 原著里太后被他将了一军,正愁怎么报复,李景宸无意在御花园纵狗,正好阴差阳错诈出了他怕狗。 太后直接借题发挥,先是在民间散布君主残暴的流言,毁他名声,接着便是在祭祖最关键的时刻,放出训练有素的凶猛猎犬扑向祭品,制造“凶兽作乱”的假象。届时,礼官立刻解读为“上天示警,君主失德”。 沈朝青当时并没有失态后退,仅是面色苍白,转眼被无限放大,成为“德不配位,镇不住场面”的铁证。李妙蓉借“安定天意”之名,顺势提出让李妙昃协理政务,架空皇权。 李景宸跪在雪地里,头埋得很低,语气惶恐至极:“臣实在不知陛下在此!这畜生这畜生平日里温顺得很,今日不知怎地发了疯性,惊扰了圣驾!还……还惊扰了陛下和……这位的雅兴,实在是大大的不该!臣管教无方,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句句都在请罪,可字字句句都在强调“惊扰了雅兴”。尤其是那刻意停顿的“这位……”,以及将萧怀琰的存在与沈朝青的“雅兴”捆绑在一起的暗示,其用心之恶毒,昭然若揭。 他不仅要把纵狗惊驾的罪责轻飘飘推到“畜生发疯”上,更要借机将萧怀琰钉死在“男宠”的耻辱柱上。 被如此羞辱,萧怀琰却面无波澜。 惹到沈朝青,不扒层皮,这靖安侯世子走不了。 “李卿家的狗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畜生就是畜生,野性难驯,不认主子,更不认得何为天威。”沈朝青轻笑道:“今晚靖安王府……加顿狗肉如何?” 第11章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既骂了狗,更骂了人! 李景宸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忙道:“陛下!” “来人,让厨子做好了给靖安王送去。”沈朝青淡淡的说道,直接断绝了他们狸猫换太子的可能性。 既然想算计我,那便赏你道狗肉,慢慢享用吧。 “是。”几个小太监拎起了那条狗,转头就退下。 李景宸喉结上下滚动,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 “至于你……”沈朝青扫向李景宸,做思考状。 沈朝青的目光在李景宸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和屈辱的脸上停留片刻,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在这里跪到雪停吧。” 那狗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黏在后背上,极其不适。 李景宸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屈辱!跪到雪停?!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何时能停?!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他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却在触及沈朝青那双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他颓然垂下头,身体在寒风中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第14章 是谁自取其辱,还不一定呢 靖安侯府,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桌上,一个描金彩绘的大海碗冒着腾腾热气。碗里,暗红色的汤汁中翻滚着大块炖得酥烂的肉,浓郁的肉香混杂着各种香料的味道弥漫在暖炉烘烤的书房里。 李景宸被侍从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脚步虚浮,好几次都险些栽倒,在看到狗肉的一瞬,他眼睛瞬间瞪大。 那皮毛……正是他心爱的猎犬“追风”身上最油亮的那块! 李妙昃端坐在主位,拿起银箸,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狗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御膳房的手艺,倒是不错。” “父亲!”李景宸不顾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挣开侍从,龇牙咧嘴的说道:“那是‘追风’!儿子从小养大的……” “啪!”李妙昃将银箸重重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李景宸的话,“‘追风’是畜生,死了也就死了!可你呢?你脑子里装的是稻草吗?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皇宫纵狗?!” 李景宸被父亲骤然爆发的威压慑得一缩,满腔的委屈和愤懑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心虚和恐惧。 他垂下头,嗫嚅道:“儿子,儿子并非有意纵狗惊驾。是……是姑姑前几日说想看看‘追风’,说它神骏……儿子想着今日天气尚可,便带着它进宫,想着先去宫中跑跑,让它松快松快,再去长乐宫给姑姑请安,谁知道冲撞了圣驾啊!” “谁知道什么?” 李景宸抬起头,急切地说道:“我哪知道沈朝青怕狗啊!‘追风’只是朝他叫了几声,还没扑过去呢,他就吓得脸都白了!一只狗而已,有什么好怕。” “你说什么?”李妙昃眼眸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骤然燃起的精光,“皇帝怕狗?” “千真万确!”李景宸见父亲如此反应,愣了两秒后用力点头,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发现有多么重要,“儿子亲眼所见!他当时吓得浑身僵硬,冷汗都下来了,抓着那辽奴的肩膀才没摔倒!那副样子,绝不是装的!”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李妙昃胸膛剧烈起伏,缓缓踱步,眼神变幻不定。 “萧怀琰……”李妙昃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是他踢飞了狗?” “是他!”李景宸咬牙切齿,“动作快得很!若非他多事,沈朝青今日必定颜面尽失!这辽奴,身手不凡,又深得那暴君信任,简直是我李家的心腹大患!” 李妙昃停下脚步,背对着儿子,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依旧飘雪的夜空。 “好,好得很。”他转过身,“宸儿,今日之辱,为父记下了。你受的苦,侯府会替你百倍讨还!把这碗‘御赐’的狗肉,送到长乐宫去。告诉你姑姑,陛下‘体恤’,赏了咱们侯府一道好菜。” 李景宸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是,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去!” 紫宸殿深处,烛火通明。 沈朝青一碗接一碗地灌着安神汤药。那恶犬扑来的腥风与獠牙,仿佛还在眼前。他强撑着帝王威仪,实则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指尖到现在仍是冰凉的。 福安在一旁忧心忡忡,拿着温热的帕子想替他擦拭额角的虚汗,“陛下,您脸色不好,不如先歇息片刻……” 沈朝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取过一张信纸,提笔蘸墨,手腕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他闭了闭眼,定了定神,落笔疾书。 信是写给远在北疆的段逐风的。除了交代边关军务,他在信末特意添上一句:“闻北疆雪山有白狼,颇具灵性,视为祥瑞。卿返京时,可为朕寻一幼崽带回。” 这位将军在原著中可谓是忠心耿耿,但自己并未重用,只因他是三皇兄的人,三皇兄死后才投靠于他,兴许有二心。但是直到最后,段逐风都没背叛晋国,甚至在最后时刻誓死守城,以身殉国。 福安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欲言又止。陛下明明才受了犬只惊吓,怎的还要养狼? 沈朝青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放下笔,指尖轻轻敲了敲信纸,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祥瑞现世,方能佑我大晋国泰民安。祭祖大典上,正好让靖安侯他们……好好沾沾这祥瑞之气。” 他要让李氏一族,自食恶果。不是天降恶犬吗?那他便以祥瑞相迎。 写完信,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沈朝青只觉得背后一阵黏腻冰凉,额头虚汗涔涔,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福安见状,连忙将一直温着的汤药重新奉上,“陛下,药快凉了,您多少再用些,安安神。” 沈朝青的目光落在黑黢黢的药碗上,眉头拧得更紧。那扑鼻的苦涩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盯着药碗看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瞥了瞥,见无人注意,竟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指尖捻了一小撮白色的糖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入了药液中,还拿起勺子欲盖弥彰地搅了搅。 恰在此时,福安转过头来,正好将皇帝这孩子气的举动尽收眼底。 老太监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压低声音道:“哎呦我的陛下!苏太医再三叮嘱,这药性需得原汁原味才能发挥效用,您这……” 沈朝青动作一僵,像是偷糖被抓住的孩童,悻悻地收回手,“……知道了知道了,不加了便是。”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将那一碗依旧苦涩难当的汤药一饮而尽,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连忙抓了好几颗蜜饯塞入口中,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长乐宫那边今日可还安分?朕走后,有什么动静?” 福安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低声回禀:“回陛下,李景宸方才确实去过长乐宫,还带了一盅炖肉。” 沈朝青闻言,唇角立刻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弧度。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肉”。 “呵,”他轻嗤一声,“动作倒快。” 之前他在长乐宫与太后虚与委蛇时,太后尚且不知他畏犬之疾,只因太后本人虽喜欢看斗犬,自己却从未亲手养过,更不曾留意皇帝这方面的弱点。如今通过李景宸这个蠢货,这个把柄算是彻底递到对方手里了。 太后和李妙昃,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无妨,”沈朝青眼神幽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温的茶杯,“她们有天赐的‘神犬’惊驾,朕自有北狄的‘祥瑞’相迎。” 他倒要看看,在祭祖大典那般庄重的场合,当所谓的“祥瑞白狼”出现时,李家精心策划的“恶犬冲撞”戏码,还如何演得下去! 届时,是谁自取其辱,还不一定呢。 想到此处,沈朝青心中那因受惊和药苦而积郁的闷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第15章 腊月雪,血花开,龙椅高高尸骨埋 除夕的白日,难得放晴了片刻。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匆匆扫至两侧,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偏僻的宫苑转角,几个穿着簇新袄子的小宫女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清理廊下的冰挂。 她们声音压得低。 “听说了吗?昨儿个慎刑司又抬出去两个。” “唉,这年关底下,陛下他……”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什么,这宫里谁不知道……听说宫外小孩都唱呢,‘腊月雪,血花开,龙椅高高尸骨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暴戾招得……’” 最后几个字被另一个宫女惊恐地捂住了嘴,化作含糊的呜咽。 不远处,一道人影走近。 “刚才,唱的是什么?”那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几个小宫女浑身一颤。 第12章 为首的宫女抬起眸子,只见面前一个年轻的男人,相貌冷俊,眉目间如山间积雪,天然一派傲气,身上的料子不错,但并不名贵,显然不是什么贵人。 萧怀琰入宫时日不算长,且多在伙房和紫宸殿,许多人并不识得。 那宫女见他面生,强自镇定回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就是宫外小孩胡乱唱的几句歌谣罢了。”她不敢重复那大逆不道的词句。 萧怀琰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眼神让宫女如坠冰窟。 他转身离去,没有继续问。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未央殿被无数牛油巨烛和镶嵌宝石的宫灯映照得亮如白昼。沉香馥郁,丝竹悦耳。盛大的除夕宫宴已然开始。 沈朝青高踞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身着繁复庄重的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坐两侧,推杯换盏,笑语喧阗。舞姬们身着彩衣,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大殿中央翩跹起舞,水袖翻飞,恍若仙境。 萧怀琰侍立在沈朝青御座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福安亲自捧着一个精美的金盘上前,盘中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酒杯。他躬身奉到沈朝青面前:“陛下,屠苏酒已温好,请陛下饮此岁酒,祈愿新年安康。” 还不等沈朝青动手,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却先一步稳稳地端起了酒杯。 是萧怀琰。他动作自然,仿佛本该如此,将酒杯递到沈朝青手边。 沈朝青动作一顿,珠帘后的目光似乎瞥了他一眼,随即接过酒杯。冰凉的指尖与萧怀琰温热的手指短暂相触,一触即分。 沈朝青举起酒杯,“众卿,共饮此杯,辞旧迎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声应和,举杯共饮。 辛辣温热的屠苏酒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沈朝青微微蹙眉,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向来不爱饮酒,这东西辛辣呛人,远不如清茶来得熨帖身心。但身为帝王,除夕宴饮屠苏是祖宗规制,他必须沾唇。 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他便顺手将那还剩大半杯酒的碧玉杯推到龙案边缘,目光扫过满桌珍馐,最终落在远处一碟色泽红亮,酸甜气息隐约可闻的糖醋鱼上。 他朝着萧怀琰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将那碟鱼挪近些。 萧怀琰低垂的眼睫微动,动作恭谨地上前半步。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未直接去端那盛着糖醋鱼的玉碟,而是端起了沈朝青刚刚推开的碧玉杯。 萧怀琰面无表情,一饮而尽。 是误会了,还是故意的?沈朝青微微瞪大了眸子。 就在这凝滞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 还没等沈朝青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 “报——!”一个满身风尘,刚卸了甲胄的传令兵,几乎是冲进了大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启禀陛下!镇北大将军段逐风,平定北疆叛乱,大获全胜!现已班师回朝,宫门外候旨觐见!” “段将军回来了?!” “太好了!北疆平定了!”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惊喜的低呼,方才的凝重气氛被冲散不少。 沈朝青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极其隐晦地扫向了身侧侍立的萧怀琰。 只见萧怀琰在听到“段逐风”三个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低垂的眼睑猛地抬起,那双总是沉寂如寒潭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如同实质的,刻骨铭心的冰冷杀意。 那杀意转瞬即逝,但足以让近在咫尺的沈朝青捕捉得清清楚楚。 沈朝青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宣。”他收回目光,看向殿门。 “宣——镇北大将军段逐风觐见——!”福安尖细的嗓音穿透大殿。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风雪的气息裹挟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踏入除夕夜宴。 “末将段逐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新任官员小声问道:“他怎能披甲面圣?” “你有所不知,那可是镇北大将军,屡立战功,先帝特赐免死金牌,许段逐风可不卸甲面圣。” 段逐风一头墨发高束,并未戴面具,露出一张俊美飞扬的脸,眉眼天生上挑,如桃花灼灼。 许多人觉得他该有三头六臂,金刚之身,却极少人知道,他生的一张风流模样,若是不认得他的人,光看脸,定会认为这是个放荡不羁的小郎君。 他刚结束在北境长达数月的巡防,一身铁血煞气尚未完全散去。 “段将军平身。”沈朝青端坐龙椅,“北境苦寒,将军辛苦了。” “为国戍边,职责所在,不敢言苦。”段逐风抱拳朗声道。他目光炯炯,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当视线触及安静侍立在沈朝青龙椅侧后方阴影中的萧怀琰时,那锐利的目光骤然一凝。 段逐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几位大臣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彭城之战段逐风杀了萧怀琰的舅舅拓跋兇,但拓跋兇坑杀晋国三千百姓在先,血海深仇,桩桩件件。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位以悍勇直率著称的将军要当场发难之时,段逐风却重新挂起那副略显张扬,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仿佛刚才那骇人的气势从未出现过。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萧怀琰一眼,转而对着御座上的沈朝青抱拳笑道:“北疆那些宵小,不过土鸡瓦狗,末将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前把这群烦人的苍蝇都拍干净了!没耽误陪您过年,真是万幸!”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瞬间冲淡了方才因他杀气而凝滞的气氛。殿内不少大臣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笑意。 “段将军神勇!”有人小声赞叹。 段逐风仿佛没听见,他微微侧身,朝着殿外一招手:“来啊,把本将军给陛下带的‘年礼’呈上来。” 殿门外,两名亲兵小心翼翼抬着一个蒙着厚厚黑布的精铁笼子走了进来。那笼子不大,但异常沉重,里面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焦躁地低吼,抓挠着铁笼,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充满了好奇。段将军带回来什么稀罕物? 段逐风走上前,一把掀开了黑布! “嗷呜——!”一声稚嫩却充满野性的嘶吼瞬间响彻大殿! 只见笼子里,赫然关着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爪雪白的幼狼。 那狼崽体型不大,却异常凶悍,碧绿的狼眼在灯火下闪烁着野性的光芒,呲着尚未长全的獠牙,对着周围的人群发出威胁的低吼,不断用身体撞击着坚固的铁笼,试图挣脱。 “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狼!活的!还是如此稀有的毛色! 第16章 你给朕的狼起名叫旺财? “陛下,”段逐风指着笼中躁动不安的小狼,朗声道,“这是末将在北狄王庭老巢的狼窝里掏来的崽子,毛色罕见,野性十足,北狄人视狼为圣物,尤其是这种‘踏雪乌骓’,更是百年难遇,末将想着,这般稀罕的玩意儿,配陛下您的真龙之气,才不算埋没,特地带回来,给您解闷儿!” 沈朝青的目光落在笼中那只充满野性,不断挣扎嘶吼的小狼身上。那纯粹的黑色,雪白的爪子,碧绿凶狠的眼睛…… 像极了某个人。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踏雪乌骓?倒是个稀罕物。段卿有心了。呈上来,让朕细看。” “是!”段逐风见皇帝满意,脸上笑容更盛,亲自提起铁笼,大步走到丹陛之下。 福安连忙示意两个胆大的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笼子接过,抬到了御座近前。 沈朝青伸出手指,隔着笼子那粗壮的铁条,轻轻点了点。 那小狼崽被惊动,猛地扑向沈朝青手指的方向,狠狠一口咬在铁条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碧绿的狼眼死死瞪着沈朝青,充满了不屈的野性。 “呵……”沈朝青轻笑出声。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充满攻击性的野性,甚至伸出指尖,又快又轻地在那小狼湿润的鼻尖上弹了一下。 “嗷!”小狼被激怒,更加狂躁地撞击笼子。 “陛下小心!”福安吓得脸都白了,这小畜生看着就凶得很! 沈朝青却浑不在意,玩味地看着笼中暴怒的小兽。他的目光,仿佛透过这挣扎的狼崽,看到了某些更深远的东西。 整个过程中,萧怀琰一直如同石雕般侍立在沈朝青身侧阴影中,面容沉静如水,连呼吸都未曾乱上一分。 唯有在沈朝青伸出手指逗弄小狼,那小狼凶??悍地扑咬铁笼的瞬间,萧怀琰那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段逐风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萧怀琰,对着沈朝青躬身:“陛下喜欢就好,这小畜生野性未驯,陛下把玩时还需当心。” 第13章 皇帝虽将他捧上了大将军的位子,却不曾重用过他,他心中自然知道为什么。如今沈朝青好不容易提了要求,他若是办的好,兴许可以和陛下更亲近些。 沈朝青收回逗弄的手指,目光从狼崽身上移开,重新看向段逐风,“朕很喜欢。段卿一路辛苦,赐座,入席。” “谢陛下!”段逐风抱拳谢恩,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阴影中的萧怀琰。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这才昂首阔步,走向为他预留的席位。 殿内丝竹声再起,觥筹交错,除夕夜宴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宴会结束,沈朝青示意福安将装着“踏雪乌骓”的铁笼提近些。他挥退了其他几只象征性带回来,关在偏殿笼中的普通灰狼,独独留下了这只桀骜不驯的小黑狼。 笼中小兽似乎察觉到束缚它的牢笼外换了天地,碧绿的狼眼警惕地扫视着灯火辉煌的大殿和那些华服人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 沈朝青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它,指尖隔着铁栏,轻轻敲击,引得小狼又一次龇牙猛扑,撞得铁笼哐当作响。 “啧,这小东西,野性难驯。”沈朝青忽然侧头,“萧怀琰。” 萧怀琰闻声,“在。” 沈朝青指了指笼中那抹躁动的漆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你看它,毛色乌亮,四爪踏雪,碧眼如冰。朕瞧着,倒是个稀罕物。你说,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萧怀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铁笼上。那纯粹的黑,刺目的白,充满敌意的碧绿,爪牙被精心打磨得锋利,却只能对着无形的铁栏徒劳地嘶吼。 像极了他自己。 一股极其尖锐的,混杂着被冒犯的领地感和被取代的荒谬感的不适,瞬间攫住了他。 萧怀琰眯起了眸子,脱口而出,“旺财。” 沈朝青敲击铁栏的手指倏然顿住。他缓缓转过头。 他记得很清楚,原著里那个心思深沉,品味挑剔的萧怀琰,可是给自己的汗血宝马起了个极雅致的名字,“藤霜白”。 取其马鬃如藤蔓,毛色似凝霜之意。如今对着这罕见的踏雪乌骓狼崽,竟吐出“旺财”这等乡野土狗的粗俗名字? “旺财?”沈朝青眉梢微挑,“这什么名字?朕这踏雪乌骓,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到你嘴里就成了看家护院的土狗了?” 面对皇帝的质问,萧怀琰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种条理分明的“诚恳”:“此狼虽神异,然野性未驯,凶戾难测。‘旺财’之名,取其‘旺’字,意在祈愿陛下龙体康健,国祚兴旺;取‘财’字,意在祈愿陛下财源广进,国库充盈。此名虽俗,然寓意朴实吉祥,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笼中对他龇牙低吼的小狼,声音更低了一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名字贱些,命才硬些。好养活。” 一番歪理,竟被他煞有介事,头头是道地说了出来。仿佛“旺财”二字真是什么蕴含天地至理,深谋远虑的祥瑞之名。 沈朝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萧怀琰姿态恭谨,不卑不亢,仿佛刚才那番强词夺理,夹枪带棒的解释真是肺腑之言。 “噗……”沈朝青终究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什么“化煞”、“好养活”,分明是嫌这狼崽碍眼,故意给它安个狗名膈应它,也膈应自己。 “好,好一个‘旺财’。”沈朝青抚掌,笑意更深,“接地气,好养活,化煞气……你倒是会起名字。”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明日祭祖大典,就由你带着‘旺财’,在奉先殿门口守着吧。让它也沾沾祖宗福泽,好好旺一旺朕的江山。” 太后除夕夜宴称病不来,就是想在明日祭祖搞事情。 原著中那场精心策划的“天谴”闹剧,可是环环相扣,让沈朝青吃了不少苦头。 一条狼,简直是太后那场“天谴”闹剧的绝妙克星! 明日,这奉先殿外,怕是要有一场“狗咬狗”的好戏了。只是不知,太后精心准备的“天谴之犬”,对上“旺财”,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17章 小皇帝恐怕又要搞事情了 “遵旨。”萧怀琰躬身应道。 祭祖大典,何等庄严肃穆的场合,让他带着这只被自己随口起了个狗名的狼崽在殿外守门?小皇帝恐怕又要搞事情了。 经过这么些天,他大概摸清了沈朝青是个什么性子。不惹他的话,他还是挺好说话的,但凡要是惹了他动怒,后果便极其惨烈。 这样一个人,与他所听说的暴君并不同。 沈朝青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他迅速侧过身,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口鼻。 那沉闷而深重的咳声依旧在空旷的殿内突兀地回响。沈朝青的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原本因酒意和暖殿而有些泛红的脸颊迅速褪去血色,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旺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停止了低吼,困惑而警惕地盯着他。 萧怀琰微微蹙起了眉。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臂微抬。 “咳……咳咳……”沈朝青的咳嗽稍缓,但气息依旧急促不稳。 他显然察觉到了萧怀琰未奉命而动的靠近,即使隔着衣袖,也能感到对方投来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一种被窥见狼狈和软弱的暴怒瞬间涌上心头,压过了生理上的不适。“下去。” 萧怀琰的动作僵在半途。 所有情绪被强行压下,眸中翻涌的波澜在瞬间归于死寂。 “是。” 萧怀琰不再多看那令人心绪不宁的身影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将那片咳嗽声和沉重的孤寂留在了身后。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萧怀琰站在廊下,除夕夜的寒风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点莫名沉滞的阴影。 他听着殿内隐约传来又渐渐平息的咳嗽声,手指在袖中缓缓收握成拳。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奉先殿外已是肃杀一片。寒风卷着残雪,吹动着侍卫们铁甲下的袍角。百官按品阶列队,鸦雀无声,唯有祭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景宸作为靖安侯世子,位置靠前。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目光百无聊赖地逡巡着,随即落在了殿门右侧阴影处那个显眼的身影上,以及他脚边那个蒙着黑布的精铁笼子。 萧怀琰?这般重要的场合,他带了个什么东西。 李景宸眯起眼睛仔细看。只见萧怀琰竟半蹲着身,一只手伸进了笼子的缝隙中。 笼子发出一阵微弱的撞击声,随即声音降了下来。 还不待他细看,风迷了眼,李景宸揉眼睛的功夫,再睁眼。原本萧怀琰的位置便已经空无一人。 另一边,萧怀琰抚摸着小狼的后颈。动作带着一种奇特韵律的按压和抓挠,指尖时而划过狼崽的耳后,时而又稳而快地捏住其后颈皮。 笼中传出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像是野兽被扼住要害时本能地屈服。 若是李景宸能看见这一幕,定心惊肉跳。 萧怀琰的眼神并非看着宠物,而是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仿佛在调试一件武器。那是他们李家世代镇守北疆,与狼群打交道时,老猎手才会有的眼神和手法。 殿内,香烟缭绕,钟磬悠扬。 沈朝青身着繁复沉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礼官的高唱声中,一步步完成着祭祖的流程。 “陛下,请。” 金盆里的水极清澈,倒映出沈朝青冷硬的侧脸。他望着水中头戴冠冕,高高在上的皇帝,突然幻视了那个粗布麻衣,脸色惨白的自己。 沈朝青金盆沃水,净手;接过点燃的檀香,插入巨大的青铜香炉;端起盛满郁鬯酒的玉爵,缓缓洒在祭台前。 冕旒遮掩下的那双眼睛,看着香烟后那一排排代表着大晋历代先帝的牌位,看过最中央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显德皇帝的牌位。 老东西劳累了一辈子,到最后妻子专权,儿子全死,还是免不了灭国灭种的命运。 沈朝青心里翻不起半分敬意,只有一片荒芜和嘲弄。 将他架上这龙椅,非是恩赐,而是需要一具还能喘气的傀儡来暂时填补权力的真空。 敬畏?孝道?沈朝青心底冷笑一声,看着那袅袅青烟,甚至生出一股暴戾的冲动:真想一把火点了这虚伪的庙堂,把这些冷冰冰的牌位连同那些道貌岸然的“祖宗规矩”一起烧个干净! 但他终究只是微微敛眸,将一切情绪深藏,在礼官的唱喏声中,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若是哪一日萧怀琰真的把晋国灭了,把他杀了,沈朝青定会为他拍手叫好,但在那之前,他一定要除了太后。 萧怀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第14章 福安一直盯着萧怀琰,生怕他没参加过晋国的祭祖大典,闹了笑话,惹得陛下脸上无光。 “等下陛下与群臣需食胙肉,你呈上去的时候切记端稳了,否则就是杀头大罪。”福安压低声音,用气音和萧怀琰说道。 这句话在仪式开始前他便三令五申,如今又重复了一遍。 萧怀琰瞥了他一眼。 看来晋国与辽国在祭祖那方面很相似。这胙肉便是无水无盐的猪肉,难吃的很,小皇帝这么娇气,上的菜都要最好的,一道菜只夹三筷子便撤,竟然也愿意老老实实的吃那东西。 他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沈朝青。只见那人一袭明黄龙袍,宽大的朝服压在他的身上,不会显得不合身,倒有几分绝艳的颜色。 最重要的仪式环节过后,便是“散福”,由内侍将祭祀用的胙肉分赐给宗室重臣,象征共享祖宗福泽。 一名小太监端着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将一份切好的胙肉送到萧怀琰面前。按制,萧怀琰需躬身接过,然后转呈给身份更高的宗室或勋贵。 萧怀琰依礼接过托盘,走向李景宸。 李景宸上前一步,似乎要伸手去接,那只看似要接托盘的手,却暗藏力道,极其隐蔽地朝着托盘边缘猛地一拨。 若不是这人几次三番的捣乱,姑母早就成就大业了。 甚至还踢死了他的狗! 李景宸算准了角度和力度,足以让猝不及防的萧怀琰脱手,将胙肉打翻在地。 “萧郎君可要端稳了,这胙肉承载祖宗恩泽,若是在祭祖大典上打翻了,可是大不敬之罪,要掉脑袋的。” 然而,那托盘纹丝不动。 萧怀琰托着盘底的手,稳得如同铁铸一般。李景宸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撞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非但没能撼动分毫,反震之力还让他指尖微微一麻。 第18章 去他的福泽,虚无缥缈的东西 萧怀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一下阴险的暗算只是清风拂过。他将托盘平稳地举到李景宸面前,“世子,请用。” 李景宸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这杂种!力道竟然这么大!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再有第二次动作,只能悻悻地伸手取过自己那份胙肉,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恨得牙痒痒。 萧怀琰这才直起身,端着剩下的胙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殿外寒风依旧,祭祖大典庄重地进行着,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愈发汹涌。 内侍将那份白水煮就,寡淡无味的猪肉呈到沈朝青面前。他看着那毫无油光,甚至有些发柴的肉块,胃里本能地泛起一丝抵触。 沈朝青自从当了皇帝,就没再吃过这种东西了,可也正因为他是皇帝,才必须要吃。 这是祖制,是“福泽”……去他的福泽,虚无缥缈的东西。 沈朝青面上不动声色,夹起一小块,缓慢地送入口中,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不适。 “呕——!” 一声极其突兀,压抑不住的干呕声从他侧后方传来,打破了奉先殿庄严肃穆的氛围。 沈朝青眉头瞬间拧紧,不悦地回头望去。 只见靖安侯世子李景宸正弯着腰,一手死死捂住嘴,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脚边的金砖上,赫然溅落着几滴刚刚呕出的,未能完全咽下的秽物和胙肉残渣。 周围的官员们全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景宸。 在这祭祖大典上,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竟然有人当众呕吐胙肉?!这是对先祖何等的藐视和不敬! 有几个年纪稍大,本就对这种油腻生冷的白肉感到反胃的官员,受到这声音和气味的刺激,喉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脸色发青,强忍着才没有跟着吐出来。 一时间,窃窃私语和压抑的抽气声在人群中蔓延。 沈朝青本就因这繁琐仪式和难吃的肉而心情烦躁,听到这呕吐声,更是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胃里那点还没消化好的肉块也仿佛跟着翻腾起来。他猛地将手中玉箸拍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景宸!”沈朝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你好大的胆子!” 李景宸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恶心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臣绝非有意……是这肉……臣一时胃中不适……”他语无伦次,吓得浑身发抖。 “胃中不适?”沈朝青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强忍不适的官员,“朕看你是对列祖列宗的恩泽有所不满,来人。” “在!”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宫中刑罚严苛,李景宸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再打上二十大板,若是调理不好可就落下病根了。 “陛下!”李妙昃立刻出列,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息怒!祭祖之日,见血不祥啊!景宸他年轻不懂事,绝非有意冲撞,求陛下看在列祖列宗和太后的面子上,饶他这一次吧!” 第19章 天谴凶兽 “祭祖之日见血不祥?”段逐风迈步出列,对着沈朝青拱手,“陛下,臣以为,正因是祭祖大典,更需维护祖宗礼法尊严。李景宸当众呕吐胙肉,藐视先祖,亵渎仪式,此风绝不可长,若不严惩,日后人人效仿,祖宗威严何在?祭典神圣何在?臣以为,非罚不可!方能以儆效尤!” 段逐风的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接将李妙昃的求情堵了回去,上升到了维护祖宗礼法的高度。 李妙昃被噎得脸色铁青,猛地抬头瞪向段逐风,却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在祭祖大典上呕吐,确实是大不敬之罪,段逐风扣下的这顶帽子,他摘不掉。 沈朝青看了李妙昃一眼,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爱卿所言极是。拖下去,打。” “陛下饶命!陛下!父亲!救我!!”李景宸惊恐万状地挣扎哭喊,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架起胳膊,直接拖出了奉先殿。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只有殿外寒风中隐约传来的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李景宸逐渐变得凄厉的惨叫声,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朝青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的烦躁稍减,却升起一丝疑虑。李景宸虽然纨绔,但往年祭祖也没出过这种岔子,今天怎么会突然当众吐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了萧怀琰。几乎就在他目光转过去的同时,萧怀琰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萧怀琰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和茫然,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意外,又仿佛事不关己。 他甚至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皇帝的注视,又像是寻常的姿态调整,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朝青眯起了眸子,审视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萧怀琰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那双眼睛里除了沉寂,什么也读不出来。 沈朝青缓缓收回目光,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却也无从问起。他重新拿起玉箸,夹起盘中另一块冷透的胙肉,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殿外的板子声和李景宸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想必是二十板打完,人也被拖走了。 奉先殿内,香烟依旧袅袅,钟磬声重新响起,仪式继续进行。但经此一事,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每个人心中都各怀鬼胎。李妙昃低着头,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而萧怀琰,依旧垂眸侍立,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无人看见的袖中,他的指尖,曾极其短暂地捻过一丝无色无味的药粉。 那是辽地猎手用来让不听话的猎犬暂时反胃呕吐的小玩意儿。 胙肉分食完毕,典礼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送神与望燎。 庄严肃穆的乐声再次响起,百官依序肃立,屏息凝神。沈朝青率领群臣,面向祭台和列祖列宗的牌位,行最后的跪拜大礼,恭送先祖神灵归天。 气氛庄重到了极致,也紧绷到了极致。 李妙昃垂首站在群臣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看似虔诚,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阴鸷如毒蛇,冰冷地锁着御座上那个年轻皇帝的背影。 一切已安排就绪,只等那“天谴凶兽”出现,便可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他视线扫过皇帝身侧的影卫站位,心头猛地一跳。那个位置,空了,萧怀琰不见了。 就在这祭祖最关键的时刻,他去了哪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此时,几名小太监正抬着剩余的祭品,步履沉稳地走向殿外广场中央那巨大的青铜燎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等待着祭品投入,火焰升腾,完成这“沟通天地”的最后一步。 第15章 烟雾开始从燎炉中袅袅升起,带着祭品燃烧特有的气味。 “嗷呜——!!!” 一声狂暴的犬吠撕裂了庄严的乐声和寂静。 只见一道巨大的,毛发贲张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广场一侧的烟雾缭绕处猛冲出来。 那是一条体型极其硕壮,目光赤红,嘴角滴着涎液的凶猛獒犬。 它目标明确,无视了所有人,直直地朝着沈朝青扑去。 “护驾!!” “有猛兽!!” “天啊!是狗!陛下小心!” 群臣骇然失色,惊呼声、尖叫声瞬间炸开!场面一片混乱。许多文官吓得腿软倒退,武官们下意识去摸配剑,却发现今日祭祖大典,不可带兵器,刀剑早就被收上去了。 来了!李妙昃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狂喜与阴狠交织的光芒。 沈朝青听到了身后的骚动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犬吠。 他能感受到那畜生带起的腥风和扑来的劲力。幼年被恶犬扑咬、撕扯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心脏,他的脸色不可避免的苍白了一分,但他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刺痛强迫自己稳住身形,纹丝未动。 那獒犬庞大的身躯已然腾空,血盆大口眼看就要触碰到皇帝的龙袍,电光火石间! “嗷——!!!” 另一道更具野性,更尖锐的嘶吼如同黑色闪电般从另一侧射出。通体漆黑,四爪雪白的旺财不知何时竟已挣脱了铁笼,它以惊人的速度和悍不畏死的凶悍,猛地撞上半空中的獒犬。 两条畜生轰然滚倒在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撕咬和咆哮声。 狼崽体型虽远逊于对手,但那股来自北狄荒原的野性和杀戮本能被彻底激发,它死死咬住獒犬的脖颈软肉,四肢疯狂蹬抓,碧绿的狼眼里全是嗜血的疯狂。 獒犬吃痛,发出暴怒的狂吠,甩动巨头想要撕碎身上的小狼。一狗一狼在地上翻滚撕斗,狗毛与狼毛纷飞,鲜血瞬间染红了地上的积雪。场面血腥而暴烈。 第20章 此乃凶兆,晋国恐将亡于陛下之手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野兽搏杀的一幕惊呆了。 就在那獒犬凭借体型和力量猛地将旺财甩开,再次龇着滴血的利齿,试图扑向沈朝青的刹那,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沈朝青身侧。 萧怀琰不知何时出现,反手“锵”地一声拔出了身旁一名侍卫的腰刀,手臂猛地一挥。 那柄钢刀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头刚刚挣脱旺财,正要前扑的獒犬的脖颈。 鲜血四溅。 獒犬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赤红的眼睛里的凶光瞬间涣散,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鲜血从它颈部的伤口汩汩涌出,迅速洇湿了一大片地面。 整个奉先殿广场,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旺财站在獒犬的尸体旁,兀自龇着带血的牙,对着空气发出低低的,胜利般的呜咽。 萧怀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静立在沈朝青身侧。 沈朝青浑身发软,不动声色抓住了萧怀琰的手,才勉强站稳,脸色白的吓人,但他皮肤白,看不真切。 萧怀琰握着掌心的皮肤,微微侧头,瞧着沈朝青,心里突然被一种满足的快意填满。 短暂的死寂之后,奉先殿广场如同炸开的油锅,瞬间被各种惊呼,质疑和恐惧的声浪淹没。 李妙昃脸上的狂喜早已凝固,转为惊怒。他万万没想到,精心准备的“天谴”竟会被一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狼崽和那个该死的辽国杂种如此干脆利落地破坏。 但他毕竟是老谋深算的政客,极快地稳住了心神,脸上迅速堆砌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忧国忧民。 他越众而出,声音洪亮,带着沉痛和不解,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肃静!都肃静!” 待众人目光聚焦于他,李妙昃才转向御座上的沈朝青,躬身一礼,语气沉重:“陛下受惊了!此乃臣等失职!只是……这宫中守卫森严,祭祖大典更是重中之重,如此凶恶的獒犬,究竟是从何而来?!必须彻查!陛下,此事绝非偶然,定有奸人作祟,意图惊扰圣驾,破坏祭祖大典!臣恳请陛下,严令彻查,绝不姑息!” 他一番话,看似忠君爱国,追究根源,实则是将水搅浑,反咬一口,暗示是皇帝的敌人在搞鬼。 一众官员被惊的不轻,不管是不是李妙昃的人都纷纷出列附和:“靖安侯所言极是!必须严查!” “惊扰圣驾,破坏祭祖,其罪当诛九族!” “请陛下下旨!” 沈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演。他自然知道这狗是怎么来的,但他此刻不打算说。 福安脸色苍白,小跑着上前,上下打量着沈朝青,声音发颤:“陛下……您没伤着吧?可吓死老奴了。” 见沈朝青确实无恙,他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沉默的萧怀琰,投去一个混合着感激和后怕的眼神。 就在这片要求“严查”的声浪中,一个穿着太史令官袍,头发花白的老臣,忽然踉踉跄跄地冲出人群,“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御座前的雪地里。 “陛下!陛下啊!” 沈朝青看着他。这老头可是这场杀局的主力军,原文里交代了,他原本不想参与,谁料妻子儿女皆被太后控制,不得已豁出性命保家人周全。只是可惜,他是死了,家人也被李氏斩草除根,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臣侍奉过三代君王!”那太史令以头抢地,声音凄厉悲怆,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此非人为,此乃天意!是天象示警啊!!” 有官员问道:“说清楚!此言何意?!” 太史令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手指着那獒犬的尸体和旁边龇牙低吼的旺财,“《史记·天官书》有云:‘天狗所止地尽倾,余光烛天为流星,长数丈,其疾如风,其声如雷,其光如电!’今日凶兽突现祭坛,血光飞溅,此乃大凶之兆!陛下!上天这是在警示您,若再暴戾恣睢,刑罚过苛,不行仁政,必致山河破碎,百姓离心!晋国……晋国恐将亡于陛下之手啊!!” “亡国”二字如同惊雷,劈得所有官员头皮发麻,全场哗然。 这话实在太重,太诛心了。简直是将所有的天灾人祸,王朝兴衰的责任,直接扣死在了年轻皇帝的头上。 其实这句话没错,晋国的确会亡在他手上。沈朝青还是很认同的。 而灭晋国的人,就在现场。 萧怀琰站在沈朝青身侧俯视着群臣。一环扣一环,明显是冲着沈朝青来的,小皇帝若是处理不好,手中权利不保,还会大失民心,可沈朝青显然并不着急。 他突然想到昨日那句吩咐。 把旺财带到奉先殿,难道就是为了破此局? 他望向沈朝青,微微眯起了眸子。这局缜密,若非未卜先知,定是难以招架,小皇帝手段了得。 接着,萧怀琰掌心一空,是沈朝青松了手,顿时好似缺了什么东西。 沈朝青垂下眸子,长舒一口气。他绝不能露怯。 “放你娘的狗屁!”段逐风勃然大怒,“老匹夫,安敢在此妖言惑众,诅咒国运!我看你就是那纵狗行凶的同党!”他大步上前就要去抓那太史令。 然而,那太史令似乎早已存了死志,见段逐风冲来,竟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一句话:“暴君不仁!此乃亡国之兆!吾以吾血谏君王!!”吼罢,他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奉先殿旁冰冷的盘龙石柱狠狠撞去。 “砰!”一声闷响,血花脑浆迸溅。 老太史令的身体软软滑倒在地,当场气绝身亡。 那双兀自圆睁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的疯狂与绝望,死死“瞪”着沈朝青的方向。 这惨烈无比的一幕,彻底将在场所有文官武将都震慑住了。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血腥味混合着燃烧祭品的烟火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诡异而恐怖。 以死明志。太史令的血,似乎瞬间为他那番“亡国”言论增添了沉重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分量。 李妙昃心中狂喜,面上却露出悲戚不忍之色,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卒睹。 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如此一来,不用查,便可直接将皇帝扣上罪名,就算后来查出来是有人故意纵狗,民间也不会信了。 第21章 怕什么就摧毁什么,帝王不能有弱点 果然,这极端的行为如同点燃了导火索。人群中,几个被太后和李妙昃早已收买或煽动的官员,立刻趁机发声:“太史令以死相谏……苍天示警啊!” “陛下,近日民间确有童谣传唱:‘晋宫倾,玄龙怒;日月无光……’这、这莫非真是天意?” 第16章 “还有歌谣说‘腊月雪,血纷纷;紫微暗,新主生’……臣等之前只以为是无知小民胡言,如今看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中蔓延。文状元林贤猛地跪倒在地,叩首高呼:“陛下,太史令忠言逆耳,虽死犹荣,求陛下广开言路,轻徭薄赋,善待百姓,以息天怒啊!若再刑罚严苛,恐真如所言,民心离散,国将不国啊!” “一派胡言!”段逐风反唇相讥,“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放几句屁话,死一个老糊涂,就能亡国了?那些人贪赃枉法、勾结敌国,难道不该杀?不该罚?” 几个脾气火爆的武将也纷纷附和:“段将军说得对!就该杀!” “什么狗屁天意!老子只信手里的刀!” “分明是有人搞鬼!查出来老子活劈了他!” 文官集团中立刻有人反驳:“武夫粗鄙!岂懂得上天警示?!” “太史令掌天文历法,他的话岂是空穴来风?” “刑罚过重就是有伤天和!” “放你娘的狗屁!”武将们直接骂了回去。 “你你你你,粗鄙不堪!” 一时间,奉先殿前乱成一团,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地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几乎要动手。恐慌、质疑、愤怒、……各种情绪和目的交织碰撞,场面彻底失控。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沈朝青,却依旧沉默地端坐在御座之上。 他似乎对眼前的混乱、臣子的以死控诉、亡国的诅咒都无动于衷。唯有离得最近的萧怀琰,或许能察觉到,那掩在繁重冕服下的身躯,恐惧已经随着那只狗的死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放松。 甚至,在那珠玉垂旒的轻微晃动间,萧怀琰仿佛捕捉到了兴致勃勃的玩味。 仿佛眼前这出群魔乱舞,将他逼入绝境的戏码,在他看来,格外有趣。 就在这鼎沸之声达到顶点,李妙昃嘴角几乎要抑制不住勾起一丝得意之时,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沈朝青,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力量,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争吵声,哭诉声,驳斥声戛然而止。 “诸位臣工。你们都在议论这凶犬,从何而来。” “议论天象,是否示警。” “议论朕,是否……失德。” 他的指尖,苍白而修长,缓缓抬起,精准地指向那抹躁动不安的漆黑狼影。 “朕,听了这许久,却只想知道一事……” 他微微停顿,目光倏地扫过全场,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每一张或惊慌或虚伪或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脸色已微微发僵的李妙昃脸上,语气陡转,“若这扑驾弑君的獒犬,算得上是尔等口中的‘天谴凶兽’。” “那这头于凶兽爪牙之下,挺身而出,护朕无恙,更将其搏杀当场的‘踏雪乌骓’。” “又该算什么?”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猛地浇入一瓢冰水。 李妙昃瞳孔骤缩,脸上的悲愤表情瞬间凝固。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会从这个角度,用他自己带来的狼,发起如此刁钻致命的反击。 不待他组织语言,一直在旁观察情况的段逐风便悠悠说道:“北狄圣狼,百年祥瑞,现身宗庙,扑杀邪祟,护驾有功,这不是上天佑陛下,佑我大晋,又是什么?难道上天一边派凶兽来杀陛下,一边又派祥瑞来救陛下?自相矛盾,荒谬绝伦!” “况且这凶獒。”他猛地挥袖,指尖直指那具庞大的犬尸,“体型硕大逾常,皮毛光亮,獠牙锋利,驯化痕迹明显,绝非山林野物!能将其带入宫禁重地,精准投于陛下之眼前!哪里是几个蟊贼能办到的?”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李妙昃:“若非手眼通天、盘踞宫闱多年之巨奸大恶,安能有此手段?!安能有此胆量?!” 李妙昃微微眯起双眼,不作答复,他身边的林贤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既然是巨奸大恶之人,定是要严查,可太史令之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一个老头装神弄鬼,有什么可信。这根本不是天灾,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有人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甚至不惜亵渎列祖列宗,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沈朝青不慌不忙的驳了回去。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直接将“天谴”定性为“人祸”,将“失德”的帽子狠狠扣回对方头上,并无限拔高其罪名。 “陛下圣明!!”段逐风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獒绝非北疆或京畿常见犬种,定是专人精心驯养!末将请旨,即刻封锁宫禁各部衙,严查所有兽苑,驯养记录及今日所有当值、出入人员!掘地三尺,也必将这包藏祸心,构陷君父的国贼揪出!请陛下允准!”他已不是请求,而是直接拿出了作战时的姿态,只待一声令下。 “臣附议!” “臣附议!必须彻查!” “陛下明鉴!此乃奸人作祟!” 保皇党官员此刻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和反击的利器,纷纷出列跪倒,声音洪亮,群情激昂,声势瞬间压倒了对方。 先前那几个附和李妙昃的官员,此刻已是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沈朝青冷漠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李妙昃,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准。” 一个字便定了乾坤。 “段逐风,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赐你金牌令箭,宫内宫外,凡有牵连者,无论品阶身份,一律缉拿,严加审讯!遇阻挠者,先斩后奏!” “臣,领旨!”段逐风抱拳,猛地起身,目光如电扫向麾下亲兵,一连串指令瞬间发出,雷厉风行。 沈朝青目光扫过广场,扫过那滩刺目的血迹和狼藉,最后落在那依旧燃烧的燎炉上。 “祭祖大典,继续。望燎之礼,岂因区区跳梁小丑而中断?就将这凶兽之血,和太史令,一并投入燎炉。” “祭告列祖列宗,朕,承天命,御极寰宇,任何宵小,概莫能伤!”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热,敬畏与对绝对权力的恐惧。 沈朝青看着一人一狗被投入焚炉,满意的勾了勾唇。 怕什么就摧毁什么,帝王不能有弱点。 萧怀琰依旧静立一旁,阴影完美地收敛了他的气息。他看着御座上那个在咳疾与惊险后,依旧能瞬间翻转乾坤,将对手逼入绝境的年轻帝王。 掩在玄色袖袍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捻动了一下。 第22章 小暴君也想求长生? 祭祖风波如同一把被沈朝青精准握住的刀,刀锋直指太后及其党羽。 段逐风雷厉风行,手持金牌令箭,以彻查“凶獒扑驾”案为名,在宫内宫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涉嫌”、“可能”、“需配合调查”等名目,便足以将无数人拖入诏狱。 一时间,宫廷内外风声鹤唳。太后安插在各处的眼线、李妙昃提拔的亲信、乃至一些只是立场暧昧、与靖安侯府过往甚密的官员,都被以各种理由或撤换、或调离、或直接下狱。空出来的位置,迅速被沈朝青早已暗中考察、准备多时的寒门子弟或低调忠直的保皇派官员填补。 这场名为“清查”实为“清洗”的行动,进行得快速而高效。太后一党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根基被动摇。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反扑时,却发现许多关键位置都已易主,段逐风的军队更是牢牢控制了宫禁和京城防务,让他们投鼠忌器,只能暂时蛰伏,咽下这口恶血。 紫宸殿内,沈朝青看着一份份新上任官员的名单和奏报,很满意。 这次太后损失惨重,他夺权的进程可以更快些了。等解决掉那些人,萧怀琰就算杀来晋国,沈朝青都可以开门相迎。 宫中的风向变得比腊月的天气还快。 内务府的掌事太监钱德胜,此前见到萧怀琰,虽不敢明着刁难,但那眼皮子总是耷拉着,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敷衍。今日却大不相同。 萧怀琰刚走到库房门口,钱德胜就像嗅到肉味的鬣狗,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几乎是弓着腰小跑着迎了上来,声音甜得发腻:“哎哟!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打发个小太监来知会一声,奴才立马给您送到值房去,哪能劳您大驾。”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捧出一套厚实崭新的棉衣棉靴,用料扎实,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您瞧瞧,这可是江南新进的上好棉絮,软和着呢,陛下特意吩咐了,您护驾有功,一应用度都得是最好的!”钱德胜弓着腰,双手将衣物奉上,那姿态卑微得几乎要跪下去。 萧怀琰接过,指尖触及柔软温暖的棉絮,心中并无波澜。宫墙之内,捧高踩低本是常态。 第17章 他只是沈朝青手中一把暂时好用的刀,今日的殷勤,源于昨日祭坛上的那一掷。若他日失了价值,今日的笑脸立刻会变回冷眼。 萧怀琰颔首示意,并不多言,拿着棉衣转身便走。钱德胜还在身后不住地念叨:“您慢走!有什么短缺的,随时吩咐奴才……” 刚走出内务府不远,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见福安步履匆匆地从另一条宫道走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浓黑如墨的汤药,热气氤氲,散发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福安眉头紧锁,满脸忧色,几乎是盯着药碗在走,生怕洒出一滴。 萧怀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那在小狼前咳得撕心裂肺,气骨单薄的身影。 辽国密探曾报,先帝显德追求长生,服食丹药以至疯魔癫狂,多疑冷血。逼得太子与三皇子举兵谋反,镇压下去后立即杀了骑墙居中的五皇子和十四皇子,甚至连三位嫁人的公主都未逃过腰斩命运,子孙全诛。 难道这沈朝青,也走上了其父的老路? 福安察觉到有人,抬头见是萧怀琰,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点了点头,脚步却未停,更快地朝着紫宸殿方向去了,显然这药耽搁不得。 旁边一个小太监正巧路过,萧怀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陛下龙体欠安?”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恭敬回道:“陛下一直圣体康健,真龙天子嘛!奴才听说……那碗是太医院进的滋补汤药,说是冬日天寒,给陛下固本培元的。” 滋补?固本培元? 萧怀琰眸色深沉。那药的气味,那浓黑的色泽,还有福安那掩饰不住的焦虑……绝非寻常滋补之物那般简单。 他不信。 紫宸殿内,药味苦涩弥漫。 沈朝青斜倚在软榻上,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虚汗。他接过福安手中的药碗,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仰头将那碗浓黑呛人的苦药一饮而尽,仿佛喝的只是清水。 福安赶紧递上清水和蜜饯,沈朝青拿过两颗放进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压过了苦味,他眉毛稍有舒展。 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段逐风求见。 “宣。” “陛下,凶獒一案,已有进展。经查,那獒犬乃太常寺下属兽苑所驯养。负责此獒的驯兽官供认,是受太常丞祝绍隆指使,于祭祖前日将獒犬秘密带入宫中,藏于祭品库房夹道内。” 段逐风顿了顿,“末将带人前往祝绍隆府邸时,发现其已于书房内……畏罪自尽。留下遗书一份,自称一时糊涂,听信谗言,犯下大错,无颜面对陛下,以死谢罪。” 殿内一时寂静。 沈朝青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 祝绍隆,太后麾下一条不算起眼却关键的老狗,专司祭祀礼器与杂务,确实是能做下此事的最佳人选。自杀?不过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罢了。李氏兄妹手脚倒是干净利落,将所有直接证据都掐断在了祝绍隆这里。 再深查下去,恐怕也难有实质性的收获,反而会逼得狗急跳墙。 不过,足够了。祝绍隆的死,本身就是一种交代,一个他可以借题发挥的突破口。 沈朝青缓缓抬起眼,“祝绍隆身为太常丞,亵渎祭祖,纵兽弑君,罪无可赦。虽已自尽,然国法如山,其罪不赦。” “传朕旨意。” “祝绍隆罪大恶极,按律诛九族,一应家产,抄没入官。” 福安身子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 段逐风眼中锐光一闪,毫无迟疑,抱拳领命:“臣,遵旨!” 诛连九族。这是最血腥,最暴戾的清算,也是最有效,最能震慑所有宵小的警告。 沈朝青要用祝绍隆全族的血,告诉那些还在暗中窥伺的人:这场游戏,他说了算。 输家的代价,就是灰飞烟灭。 段逐风领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紫宸殿。刚跨出殿门,便与正要进殿的萧怀琰迎面撞上。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第23章 我若死了,陛下还能去挑逗谁? 段逐风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怀琰身上。他久经沙场,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直觉,对危险和杀气有着野兽般的敏感。 尽管萧怀琰此刻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但段逐风依然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潜藏着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无匹的戾气,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廷格格不入。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多年前在辽地战场上,那个跟在辽国名将拓跋兇身边的沉默少年。 那时两军时有摩擦,一次小规模冲突后,段逐风巡视战场,曾远远见过萧怀琰一眼。 少年时期的萧怀琰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如出鞘的利刃,浑身浴血,正沉默地从一具晋兵尸体上拔出弯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拓跋兇在一旁纵声大笑,拍着他的肩膀。 “不愧是我辽国未来的王!” 只那一眼,段逐风便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性如狼,其心似铁,若得机遇,必成大患。如今再见,这股内敛的锋芒更胜往昔,却偏偏出现在了言讼身边,怎能不让他心生警兆? 萧怀琰见段逐风挡在门前,并无让路之意,便微微侧身,准备绕过他。 “你不该留在陛下身边。” 萧怀琰脚步停住,“陛下留我,自有陛下的道理。不劳段将军费心。” 段逐风冷哼一声,逼近一步,周身那股百战将军的压迫感骤然增强:“道理?什么道理?留一个辽国质子,拓跋兇的外甥在身边的道理?萧怀琰,你心里清楚你是什么人,陛下年轻,或许一时被你蒙蔽,但我段逐风的眼睛还没瞎。” 萧怀琰并未被他的气势所慑,反而微微抬起下巴,眸子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将军既然看得如此清楚,为何不去陛下面前直言进谏,陈明利害,请陛下即刻将我处决或驱离?反而在此……拦路告诫?”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戳心:“是觉得陛下不会听信于你,还是将军自己也并无实证,仅凭猜测,便欲代君行事?” “你!”段逐风瞳孔一缩,被噎得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萧怀琰危害陛下的实证,祭祖护驾更是有功无过,贸然进言,反而显得他心胸狭隘,与那些迂腐老臣一般,“堂堂辽国皇子,如今却甘愿雌伏男人身下,萧怀琰,你当真是好气度。” 萧怀琰说道:“比不得段将军神勇,轻易便坑杀了北疆数十万降卒。” “你!”段逐风脸色涨得通红,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的佩刀刀柄。 坑杀降卒虽为震慑,却也一直是他心头难以言说的隐痛,此刻被一个阶下囚如此赤裸裸地揭穿嘲讽,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刀光剑影,互不相让。 “萧怀琰,进来。”内殿传来了沈朝青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萧怀琰收回目光,不再看段逐风一眼,只淡淡道:“将军,请让路。” 段逐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死死盯着萧怀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最终重重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袖袍,大步离去。 萧怀琰头也没回,步入紫宸殿内。 殿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却又混入了一缕清雅的墨香。 沈朝青正站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垂眸运笔。案上铺着一张宣纸,墨迹淋漓,勾勒出的并非龙章凤姿,而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山水,小桥流水,孤舟远岱。 他听得萧怀琰进来的脚步声,并未抬头,只随意地朝砚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还带着一丝病后的慵懒:“研墨。” 命令自然得仿佛萧怀琰生来就该为他做这件事。 萧怀琰走上前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拿起那方上好的徽墨,注入清水,力道均匀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微微一凝。 沈朝青的笔法极其精湛,绝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能及。山石皴擦利落,水纹勾勒灵动,意境开阔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与寂寥。 那笔墨间蕴含的力道和情绪,浓重而压抑,仿佛要将这纸上的江山都纳入一种绝对的掌控之下,又或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萧怀琰心下有些意外。这小暴君,算计人心,专横霸道。却不想私下里,竟有这般近乎文人骚客的雅好,且造诣匪浅。若他不是生于帝王家,或许真能成为一代书画大家。 突然,沈朝青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倒是大胆。段逐风可不是个好性子,激怒了他,就不怕他真一刀砍了你?” 他耳朵倒是灵,殿外的对话显然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萧怀琰研墨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陛下不会让我死。” “哦?”沈朝青笔下勾勒出一片远山的轮廓,“为何这般觉得?朕看起来很像会为了一个质子,去惩罚朕的镇北大将军?” 第18章 墨汁渐浓,乌黑发亮。 萧怀琰停下动作,抬起眼,看向沈朝青低垂的侧脸。殿内烛火跳跃,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若死了,”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还能去挑逗谁?” 沈朝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画纸。他倏地抬起头,看向萧怀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却带动肩膀微微颤抖,眼尾也染上了一抹因为咳嗽和发笑而生的薄红。 “乐趣?挑逗?”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亮得惊人,“萧怀琰啊萧怀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放下笔,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萧怀琰面前。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味和墨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有侵略性的氛围。 他比萧怀琰矮半个头,此刻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低头。”他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味。 萧怀琰眸光微闪,依言微微低下头。 沈朝青伸出方才执笔的手,食指上还沾染着未干的墨汁。他就那样用沾着墨的指尖,轻轻点上了萧怀琰的额角。 微凉的触感伴随着墨的湿润传来。 萧怀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并未躲闪。 沈朝青似乎觉得很有趣,指尖顺着他的眉骨,脸颊缓缓向下,如同在作画一般,肆意地涂抹开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仿佛在描绘某种图案。 冰凉的墨迹在皮肤上蜿蜒,带着一丝痒意。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可闻。萧怀琰能清晰地看到沈朝青纤长的睫毛,和他眼底那抹顽劣的,却又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某一刻,脱离了惯常冷静的节奏,突兀地,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胸腔。这感觉陌生而失控,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却又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钉在原地。 沈朝青似乎很满意手下这幅“作品”,他稍稍退开一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只见萧怀琰那张冷峻的脸上,被墨汁画上了几道粗犷的纹路,像是一只被临时勾勒出的老虎。 “嗯,不错。”沈朝青点点头,唇角弯起,显然心情极好,“果然,没事逗逗你还挺有趣的。” 他收回手,转身走回书案后,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幅即兴的小品。 只留下萧怀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未干的墨迹,以及胸腔里那抹尚未平息的,陌生的悸动。 第24章 主子,您……难道对那沈朝青…… 沈朝青欣赏了一会儿画作,心情似乎更好了些,“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想活命,有时候光靠狠还不够,得做得干净些。” 萧怀琰记仇,又狠绝,出手便是杀招,李景宸挑衅萧怀琰,被他报复无可厚非,却正好给了沈朝青机会,对李氏下一剂猛料。 李景宸的腿若是再也站不起来,便再也无法入仕,不知道李妙昃会不会狗急跳墙,露出马脚呢。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在感慨宫闱生存法则。 萧怀琰眸光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样子,微微躬身:“我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沈朝青指的是李景宸那件事。那日祭祖,李景宸暗中拨盘想让他打翻胙肉,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朝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装,继续装”。但他并没有拆穿,只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听不懂没关系。下去吧。” “是。”萧怀琰应声,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紫宸殿。 沈朝青看着他那挺直却沉默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至少就目前而言,这人似乎无意取他性命,那些羞辱折磨也未发生。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能带来一点意想不到的“乐趣”和助力。 既然如此,在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也不介意暂时和这只危险的狼崽子,维持一段表面上的“和睦共处”。 如有必要,他也可以帮他一把,助他回国。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一阵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痒意猛地从喉咙深处窜起。 “咳……咳咳咳……” 沈朝青脸色骤变,猛地用手捂住嘴,弯下腰,单薄的身体痛苦地颤抖着,额角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 福安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沈朝青想摆手让他退下,却根本说不出话,咳得浑身瘫软,几乎站不稳。福安连忙上前扶住他。 就在这时,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液猛地从沈朝青指缝间喷溅而出,如同凄艳的梅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方才所作的那幅江南水墨画上。 墨色山水瞬间被污浊的血色覆盖,晕染,变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咳嗽声戛然而止。沈朝青怔怔地看着画上那刺目的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和难以置信。 福安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陛下!血……太医!快传太医!!!” 沈朝青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缓缓握紧了沾血的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萧怀琰回到房间关上门。屋内有一面铜镜,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那几道幼稚又突兀的墨迹虎纹。 身后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像是风吹动了窗棂。 萧怀琰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中自己身后的阴影处,“出来。”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无声无息地从梁上落下,动作轻捷如猫。他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清俊的脸,赫然正是今早在奉先殿前,第一个跪地高呼的新科文状元,林贤。 林贤看到萧怀琰脸上的墨迹老虎,唇角控制不住地一阵剧烈抽搐,他死死抿住唇,才勉强没有笑出声,肩膀却抖得厉害。 萧怀琰透过镜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林贤,或者说,他的辽国代号应该是周乙。他立刻绷紧脸皮,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只是那微微扭曲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很好笑?”萧怀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贤连忙低头:“属下不敢。”声音里却还憋着一丝颤音。 萧怀琰不再理会脸上的墨迹,转过身:“怎么是你来?周甲呢?” 林贤神色一正,回道:“回主子,周甲奉命前往骆城接手那边的‘商队’练兵,暂时还未回来。如今晋国京城由属下负责与您联络。”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变得凝重:“主子,皇帝借着‘凶獒案’由头,正让段逐风大肆清洗太后和靖安侯的势力,动作又快又狠,靖安侯一党损失惨重,已是伤筋动骨。” “属下请示,”林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是否要暗中助靖安侯一臂之力?让他们斗得更狠些,搅乱晋国局势,或许……能为我们创造更好的机会?” 萧怀琰取过一旁的湿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墨迹。冰凉的触感让他方才那一瞬间莫名的悸动彻底平息下去。 “不急,静观其变。” 林贤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萧怀琰继续道,“李家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即便小皇帝借题发挥,暂时占了上风,砍掉了对方几条枝干,想要连根拔起,也绝非易事。李妙昃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林贤立刻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钦佩之色:“主子神机妙算!确实,据下面人回报,即便段逐风抓了不少人,民间关于小皇帝暴戾无道、刑罚严苛、惹怒上天的言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传得更凶了。可见靖安侯府根基犹在,仍在暗中操控舆论。此时若我们再添一把火,将‘祭祖见血’的消息散播出去,坐实他‘德不配位、天降责罚’的名声,民心必然更加动荡。届时,靖安侯未必没有机会绝地反击……” 他说得条理清晰,眼神灼灼,显然认为这是搅浑水的绝佳策略。 然而,萧怀琰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镜子里映出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但林贤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沉默和一丝极细微的迟疑。 林贤心中猛地一跳。他想起先前在朝堂上,小皇帝轻佻地说“萧皇子颜色好,朕想与他亲近。”;想起祭天大典上,萧怀琰毫不犹豫掷出那一刀,精准地将扑向沈朝青的恶犬钉死;再联想到方才主子脸上那略显滑稽却显然出自皇帝之手的墨迹……一个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主子,您……难道对那沈朝青……” 话一出口,林贤瞬间清醒,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大忌,竟敢妄自揣测甚至过问主子的私事。尤其还是涉及敌国君主。 第19章 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和颤抖:“属下失言,属下该死,请主子重罚!”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连烛火都凝固了。 萧怀琰缓缓转过身,手中的湿布巾被随意扔在一边。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贤,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仿佛凝结了辽地最寒冷的冰霜。 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恐惧。 第25章 既然靖安侯如此盛情,朕看你便挑一个收着吧 林贤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说的没错,他的确对沈朝青有情感,但萧怀琰偏偏不喜欢被人猜透想法,这让他感觉极度烦躁。 良久,萧怀琰才缓缓开口,“自去领五十军棍。” “若有下次,提头来见。” 林贤如蒙大赦,却又因那五十军棍而头皮发麻,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更不敢求饶,立刻重重磕头:“谢主子不杀之恩!属下领罚!” 萧怀琰道:“靖安侯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经营多年,底牌未出,必有后手。” 林贤屏息聆听。 “如今你既已得他信任,位列其‘亲信’,他若有何异动,你配合便是,随时报我。” 萧怀琰习武多年,看得出伤情轻重。 他在祭祖那日害得李妙昃挨了板子,虽然伤看着严重,却也不至于让他断腿,估计是沈朝青暗中操作了一番。 萧怀琰望着镜中的自己。 沈朝青,你是想拿他当激化李氏的刀,还是想帮我报仇? 他猜不透那人的想法,便只能用别的法子试探了。 林贤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领悟的光芒。 主子这话,听起来是让他静观其变,实则却是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甚至可以说是默许乃至鼓励他,在靖安侯下一步动作时,尽力“配合”,推波助澜,帮着靖安侯去对付小皇帝! 方才那点因为五十军棍和揣测主子心意而产生的恐惧与疑虑,瞬间被这个明确的指令驱散。原来主子并非对那小皇帝有什么不同,一切依旧以辽国大业为重!是自己想多了! “是!属下明白!定不负主子所托!”林贤再次叩首,退出了房间,消失在阴影中。 萧怀琰重新看向铜镜,脸上的墨迹已被擦去大半,只留下一些淡淡的水痕和不易察觉的残余。 对沈朝青?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 那样恶劣狠毒的人,却生了一张漂亮的不可方物的脸。 他在第一次见到沈朝青,便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从来没人敢将他挑弄于脚下,独独沈朝青。 那人手腕狠厉,却又笑的温柔缱绻,似乎一切都游刃有余。 只有让他跌下高台,碾进尘埃,萧怀琰才能把他禁锢在笼中,欣赏他的每一寸情绪变化,对他予取予求,他却不得反抗。 不过不是现在。 除了他,不能有任何人染指沈朝青。 李妙昃不行,太后也不行。 几日过去,紫宸殿内的气氛依旧压抑。虽然清洗行动告一段落,段逐风雷厉风行地稳定了局面,但沈朝青的身体似乎并未好转,反而越发显得倦怠。 午膳时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肴摆满了桌案。琳琅满目,色香俱全,都是往日沈朝青或许会多动两筷的菜式。 然而,沈朝青(n)(f)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眼里甚至隐隐泛着一丝看到油腻之物后的厌烦。他拿起银箸,在一盘清炒时蔬上点了点,最终却又放下,微微蹙起了眉头。 接连的咳血,似乎将他的胃口也一同吐尽了。胸腔里总像是堵着什么,闷闷地发慌,看到再精美的食物也提不起兴致。 侍立在侧的萧怀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几日,沈朝青进食越来越少,人眼看着又清减了几分,宽大的龙袍穿在身上,更显空荡。 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这些菜式不合胃口?”他记得福安说过,这些都是陛下平日惯用的。 沈朝青摆了摆手,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躁郁:“撤下去吧。看着就烦。” 他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丝毫没有用膳的打算,反而起身走向书案:“研墨。” 萧怀琰依言上前,无声地开始磨墨。目光掠过书案时,他注意到前几日那幅被血污浸染的江南山水图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福安处理掉了。但书案一角,却放着几本奏折,上面似乎也零星沾染了几点暗红的痕迹,像是墨滴,却又隐约带着不一样的质感。 萧怀琰的目光在那暗红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沈朝青坐到案后,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折。 接下来的几天,沈朝青几乎没什么正经用膳。御膳房变着花样送来的膳食,大多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他仿佛对食物失去了所有兴趣,只是偶尔会拿起小碟子里装的炒香开心果,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剥着。似乎只有这种不需要太多咀嚼,带着淡淡咸香味的坚果,才能让他勉强入口几分。 他就一边看着戏班子新排的戏,一边剥着开心果。苍白修长的手指捏开果壳,取出果仁,有时放入口中,有时只是捏在指尖,若有所思地看着,然后又将那点果仁碾碎。 沈朝青不用用膳,萧怀琰倒是因此清闲了不少。 但这日子并没持续多久。自从沈朝青将宫廷大清洗,想往他身边塞人的大臣便逐渐增多,拒都拒不过来。 这日,靖安侯李妙昃亲自进宫求见。他换上了一身略显朴素的朝服,一进殿便躬身行礼,声音恳切:“陛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竟让太常寺出了祝绍隆这等包藏祸心、欺君罔上之徒,酿成祭祖大祸,惊扰圣驾,臣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重罚!” 他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心悔过,将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朝青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捻着一颗开心果,并未叫起,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妙昃见皇帝不接话,便自顾自地继续道:“臣深知罪孽深重,日夜难安。听闻陛下近日因逆贼之事忧心劳神,圣体欠安,胃口不佳,臣心中更是惶恐万分。特搜罗了一些各地风味美食,并几位擅长江南、川蜀等地菜系的名厨,愿献于陛下,盼能稍解陛下烦忧,开胃健脾。” 他拍了拍手,殿外候着的内侍立刻引着几位厨娘打扮的人低头进来,后又鱼贯而入数名手捧精美食盒的太监,盒盖揭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和小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几位身姿窈窕,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她们穿着虽不逾矩,却也是精心打扮过,低眉顺眼,莲步轻移,行动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 李妙昃适时解释道:“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少,难免冷清。这几位都是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的官家女子,略通音律书画,或可为陛下解闷……” 沈朝青的目光在那几位“官家女子”身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什么解闷,不过是借着美色往他身边安插眼线,打探消息罢了。眼看着眼线越来越少,李妙昃慌了。 侍立在侧的萧怀琰,目光冰刃般扫过那几位低垂着头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沈朝青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懒懒道:“侯爷有心了。只是朕近日确实没什么胃口,人也懒怠,怕是无福消受这些美意。美食留下,人……就都带回去吧。” 李妙昃见皇帝拒绝得干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目光状似无意地转向了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萧怀琰。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了。”他话锋一转,仿佛才注意到萧怀琰一般,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说起来,萧皇子殿下风华正茂,一表人才,如今在陛下身边,也是劳苦功高。听闻殿下在辽国也尚未婚配?恰巧臣也认识几位品貌出众的贵女,家世清白,性情贤淑,与殿下正是良配。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一招可谓刁钻。既试探了萧怀琰的态度,又隐隐点出他“质子”的身份和适婚年龄,试图在他身边也埋下钉子,甚至可能离间他与皇帝的关系。 若皇帝真对萧怀琰有几分不同,听到这话又会如何想? 沈朝青果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他侧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萧怀琰,唇角弯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哦?这倒是桩美事。既然靖安侯如此盛情,亲自为你做媒,朕看……你便挑一个收着吧?也好有人知冷知热。” 原著里萧怀琰走到哪,这后宫就收到哪。辽地美人如云,就连晋国的王公贵女也有不少是萧怀琰的女人。 只是现在,他估计还是个雏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萧怀琰身上。 萧怀琰面无表情地迎着沈朝青那看戏般的目光,又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带微笑,实则包藏祸心的李妙昃。 第20章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萧怀琰薄唇轻启,声音冷硬,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谢侯爷美意。” “不必。” 第26章 论起绝色,小暴君才是真祸水。 李妙昃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伤大雅的客气话。 他呵呵干笑两声,顺势道:“殿下真是醉心公务,心无旁骛,令人佩服。既然如此,那臣便不打扰陛下和殿下清净了。” 他行礼告退,带着那几位面露失望或忐忑的美人和厨子,离开了紫宸殿。 殿内重归安静,只剩下淡淡的食物香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脂粉味。 沈朝青重新歪回软榻上,拾起一颗开心果, “朕瞧着,方才那几位美人,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皆是上乘之色。”他语调带着明显的戏谑,“这你都看不上?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 萧怀琰的目光从殿门方向收回,落在沈朝青那张带着病气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上。烛光下,对方肤色苍白近乎透明,唇色却因方才吃了果子而泛着一点水色,眼尾微挑,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味。 论起绝色,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祸水。 他心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压下,“陛下说笑了。靖安侯所荐之人,我无福消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有所指:“我不傻。” 沈朝青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动,眼尾那抹病弱的红晕也因此加深了些许。 “这样啊……”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在萧怀琰下腹扫了一眼,“朕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行呢。” 这话已是近乎侮辱的挑衅。 萧怀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一分,掩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一股燥热的火气猛地窜起,混合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将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的小皇帝狠狠撕碎,让他真切体会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的暴戾冲动。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朝青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眼神幽暗得吓人。 沈朝青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点燃了怎样的火星,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轻巧地转过身,走到那些食盒前,饶有兴致地翻捡起来,最终挑了几样看起来清爽的干果蜜饯留下。 他拿起一颗琥珀色的开心果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点了点头:“嗯,这个炒得倒香。” 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激怒任何男人的话,只是他随口的一句点评。 萧怀琰死死盯着他那截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脆弱脖颈,和那段纤细的腰身,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长乐宫 李妙昃坐在下首,脸色不太好看,将方才紫宸殿中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冷哼一声:“陛下和那萧怀琰,倒是口径一致,都将人拒了。” 李妙蓉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串碧玉佛珠,闻言并不意外,“哀家早料到没这么容易。那小狼崽子警惕性高得很。陛下呢?他当时是个什么态度?” 秋姑姑恭敬地为李妙昃奉上香茗。 李妙昃端起茶喝了一口,心中的郁气被顺了下去,下一秒想起沈朝青那看戏般的模样,语气更冷:“陛下?他倒是悠闲得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拿着那辽国杂种打趣,仿佛全然不在意。” “不在意?”李妙蓉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凤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沈朝青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个暖床的宫人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看得上眼的,日夜带在身边,竟会全然不在意?”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李妙昃嗤笑:“妹妹,你莫不是在这深宫里待久了,也信起那些情情爱爱了?帝王心术,最是难测。我看他不过是装出来的。一是防着别人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二是……或许那萧怀琰真有别的用处,比如,牵制辽国?总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机会。那萧怀琰是什么人?辽国皇子,心高气傲,如今却沦为质子,被沈朝青呼来喝去,甚至说不定还受了些折辱。他岂会甘心?必是日夜想着回国复仇!我们若趁机暗中拉拢,许以重利,比如助他回国夺位……他如今深得沈朝青‘信任’,若能在沈朝青身边动些手脚,岂不方便得很?” 李妙蓉听着,脸上却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那冷笑是对着她哥哥的:“拉拢?怎么拉拢?又送女人?就像当年,你把我送给那行将就木的老皇帝一样?” 她当年与一个书生情投意合,她爹李臣钊却想把她送给皇帝,她欲与书生私奔,却遭了李妙昃告密,这才入了宫。 李妙昃脸色一变,闪过一丝尴尬与恼怒,但立刻放软了姿态,“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家族式微,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个穷书生,就算有几分才名,又怎能跟真龙天子相比?你看如今,后宫无主,你母仪天下,我们李家也跟着显赫,若不是当初……” “够了。”李妙蓉打断他,语气冰冷,但眼底那点被勾起的旧怨却也慢慢压了下去。她知道哥哥说的是事实,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要带她走的书生,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只是这根刺,始终扎在心里。 秋姑姑适时地上前,默默地为两人续上热茶,缓和着僵硬的气氛。 李妙蓉深吸一口气,将那点情绪挥开,“正事要紧。你打算如何做?拉拢萧怀琰,恐怕没那么容易。他既然拒绝了一次,就不会轻易上钩。” 李妙昃见妹妹不再纠缠旧事,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此事急不得,需慢慢图之。眼下,我们还有别的棋可走。城中关于沈朝青暴戾失德、惹怒上天的流言愈演愈烈,我已让林贤等人暗中煽动那些热血上头的学子书生,让他们聚众闹事,言辞越是激烈越好。” 他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到时候,就看沈朝青如何应对。他若狠下杀手镇压,便是坐实了暴君之名,天下读书人心寒,民怨沸腾,他若忍气吞声,便是软弱可欺,皇家威严扫地,我们更可趁机扩大声势,无论如何,他都讨不了好!” 李妙蓉缓缓点头,这确实是一步好棋,能极大程度地打击沈朝青的声望。“嗯。此事你做得隐蔽些,莫要留下把柄。” “妹妹放心,林贤那小子机灵得很,又是新科状元,在学子中颇有声望,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李妙昃自信道。 “那……萧怀琰那边?”李妙蓉还是觉得这颗棋子不能放弃。 李妙昃眼中闪过算计的光:“我会让人继续跟进,找机会试探。是人总有弱点,我就不信,他真能心甘情愿一辈子当沈朝青的笼中雀。”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和杀意。 第27章 沈朝青确实是个暴君,但不代表他爱听人嚷嚷 沈朝青在宫中实在闲得发闷,大年过后的街市喧嚣,上元节那日,福安揣摩圣意,试探着提议清街出游,却被沈朝青否了。 他嫌那前呼后拥的阵仗无趣,最后只点了福安和萧怀琰,一身常服,悄无声息地混入了熙攘人流。 街市果然热闹,各式摊贩吆喝不断,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沈朝青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脸却还是冻得通红,他怀里揣着个小暖炉,漫无目的地闲逛,目光掠过各色玩意,兴致缺缺。偶尔看到模样精巧的街头小吃,便示意福安去买来。 福安忙不迭地付钱,然后将热腾腾的油纸包塞到沈朝青怀里。 沈朝青吃不了多少胃就开始发胀,但他偏偏什么都想尝尝,酥软的桃花酥化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 旁边几个围在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的汉子议论声,却不合时宜地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祭祖那天……宫里出大事了!”一个穿着短袄的汉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咋能没听说?又是凶兽又是血光的,啧啧,听着就吓人。”另一人接口,语气里带着惶恐,“都说这是……上天降罪呢!” 最先开口那人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忧虑:“咱们这位陛下,登基以来,杀伐也太重了些……这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可不是嘛。”一个像是读过几天书、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摇头晃脑地插话,“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国子监,听说不少学子已经联名写了万言书,要跪呈宫门,请求陛下下‘罪己诏’,反省己过,以息天怒呢。” 那短袄汉子闻言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老虎嘴上拔毛吗?陛下那性子……这些学生娃怕是要倒大霉咯,罪己诏?怎么可能。” 福安在一旁听得脸都气白了,这些刁民!竟敢如此非议圣上!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呵斥,却被沈朝青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第21章 沈朝青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又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桃花酥,“他们说的,是实话。有何可理论的?” 福安张了张嘴,看着陛下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愤愤地瞪了那几个还在高谈阔论的路人一眼。 沈朝青仿佛真的毫不在意,夹起一块桃花酥,扬了扬下巴,“萧怀琰,低头。” 萧怀琰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食包,有各色干果子蜜饯,还有药品和衣物,几乎把他装饰成了一个圣诞树。 他动作迟缓的低下头。 “张嘴。” 沈朝青把那乳白的糕点放在了他唇边,萧怀琰咬了一口,唇齿绵密生香。 “好吃吗?” “尚可。” 沈朝青弯了弯眉眼,把剩下的桃花酥也放在了他的怀里,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身朝着另一个卖糖画的摊子走去,兴致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然而下一秒,便对福安吩咐道:“方才馄饨摊前,议论朕的那几个处理掉。” “舌头割了,牙敲了。” “做得干净点。” 福安立刻低下头,声音没有丝毫犹豫:“老奴遵旨。” 萧怀琰捧着满手的食物,沉默地跟在后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沈朝青继续向前走着,在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颇有兴致地看着手艺人灵巧地捏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与他方才轻描淡写间决定的残酷命运,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他的确是个暴君。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听别人整日挂在嘴边嚷嚷。 逛了约莫半条街,沈朝青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脚步一转,目标明确地朝着城中最为繁华绮丽之地走去,软红阁,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楚馆。 福安一看,脸都白了,压低声音急道:“陛……郎君!这地方您可去不得!龙蛇混杂,万一……” “正因为龙蛇混杂,才好听些真话。”沈朝青打断他,“福公公,你带着这些东西,先回宫吧。” 福安还想再劝,却被沈朝青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他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太监,跟着进青楼确实不像话,只得苦着脸,抱着一堆零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可怜的老太监被成堆的东西压的颤颤巍巍。 沈朝青领着萧怀琰,径直踏入软红阁。莺声燕语混合着浓郁香粉气瞬间包围而来。老鸨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前面那位公子,虽看着不大康健,但容貌昳丽,贵气逼人,立刻堆满笑容迎上来。 “两位爷瞧着面生得很呐!快请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 她的话音在触及沈朝青身后那道冰冷彻骨的目光时,戛然而止。萧怀琰虽一言不发,但那身煞气和此刻毫不掩饰的冷戾,让见惯风月场的老鸨也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闭了嘴。 沈朝青随手抛出一锭金子,“一间临街的雅厢,清净些,无需姑娘伺候。” 老鸨接过沉甸甸的金子,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声:“哎哟!好好好!天字丙号房正好空着,临街,景致好,绝对清净!二位爷这边请!” 引二人上了楼,进了雅厢,老鸨便识趣地退下,并细心带上了门。 厢房内布置得颇为雅致,熏香淡淡,与外间的喧嚣浮华隔开。沈朝青踱步到窗边,正准备推开窗户观察外面情况,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他疑惑地回头,只见萧怀琰竟已解开了腰带,外袍散开,正动手脱下深色的中衣,露出了线条流畅,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精壮上身和些许旧伤疤痕,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沈朝青愣住了:“……你做什么?” 萧怀琰手上的动作未停,抬起眼,目光沉黯如同凝聚的风暴,声音低哑得吓人:“陛下纡尊降贵来此,难道不是为了……‘见识见识’?”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仿佛要英勇就义般的模样,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几乎弯下腰,眼尾都泛出了泪花。 “哈哈……咳……萧怀琰,你……”他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好容易止住笑,才擦着眼角道,“朕今日……咳……不需要你侍寝。” 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细的缝隙,足以看清斜对面另一处精致楼阁的情况,那里是专供达官显贵私密会谈的地方,并非软红阁的一部分。 “带你过来,是因为你比较能打,看着也够凶,能省去不少麻烦。”沈朝青的目光透过窗缝看着对面,“况且,真有什么脏东西扑过来,你也能替朕挡着,不是吗?” 第28章 逐渐苏醒的灼热温度,正抵在他小腹下方 萧怀琰脱衣的动作彻底僵住,半褪的衣衫挂在臂弯,露出大片胸膛和腹肌,皮肤在厢房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极具力量感的光泽。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冲上他的耳根,幸好灯光暗,看不真切。 他飞快地拉拢衣服,手指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默默系好衣带,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沈朝青没再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面。 若是他没记错,这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太后与情人私会。 李妙蓉年少时与一书生芳心暗许,只是被其父阻拦才入了宫,其实她心里一直没忘记曾经的书生。 而这个书生,便是当朝丞相高敬枭,高敬枭本想忘记李妙蓉,但李妙蓉不甘心失去这枚棋子,一心想让这个文官之首为自己所用,便约他相见。 老情人见面,一个寡妇,一个鳏夫,热闹的很呐。 果然,没过多久,对面临街的窗棂也被轻轻推开少许。虽然隔着距离,且窗缝狭窄,但仍能隐约看到厢房内对坐的两人身影。 其中一人,云鬓宫妆,身段窈窕,正是李妙蓉。 而另一人,身着文官常服,气质儒雅,面容依稀能辨出几分年轻时的俊朗。 李妙蓉约他至此,利用算计或许是其一,但焉知是不是难忘旧情。 沈朝青眯起眼,看着对面那对隔着桌子,姿态似乎并不亲近的男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戏,终于开场了。 沈朝青透过窗缝,凝神细听。因距离和隔音,声音断断续续,但结合口型与偶尔拔高的音调,足以窥见大概。 只见厢房内,高敬枭并未入座,而是站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姿态恭敬却疏离,率先开口,“太后娘娘凤驾亲临,召臣至此隐秘之地,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李妙蓉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你我之间,如今便只能谈‘要事’了吗?” 沈朝青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冷笑。若高敬枭真如表面这般绝情,又何必冒险前来赴这瓜田李下之约?这故作疏离的姿态,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萧怀琰不知何时也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沈朝青身侧。沈朝青察觉到他的靠近,并未回头,只将一根纤细的手指竖起,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萧怀琰的目光在那形状优美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沉默地一同望向对面。 李妙蓉见高敬枭不语,似是受了鼓励,向前微倾身体,“当年之事实非我所愿。父亲与兄长之命,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抗争?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与你解释,可深宫重重,书信难通,我屡次相邀,你却唯有此次肯来见我。” 高敬枭负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他垂下眼帘,避开她那泫然欲泣的目光,“娘娘言重了。往事已矣,如今您母仪天下,臣亦位列台阁,旧事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李妙蓉像是被这句话刺痛,声音陡然拔高了些许,又迅速压低,“你说得轻巧!你可知道我被送入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日日对着那……那行将就木之人,是何等煎熬?我心中所思所想,从未变过!” 她眼中泪光闪烁,终于有一滴泪珠承受不住重量,沿着光滑的脸颊滚落。“我知你怨我,恨我当年软弱……可我又何尝不恨?恨这命运捉弄,恨这深宫囚笼!” 高敬枭猛地抬起头,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裂痕。他看着她滚落的泪珠,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不甘,或许还有未曾熄灭的余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像多年前那样,为她拭去眼泪。 然而,手伸到半空,却猛然顿住。指尖距离她的脸颊仅有寸许,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高敬枭的手缓缓垂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那恭敬而疏远的距离。 “太后娘娘,往事不可追。” 高敬枭那句“往事不可追”话音未落,决绝转身,手已搭上了门扉,眼看就要离去。 第22章 李妙蓉望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心中怨愤与不甘翻腾到了顶点,正欲不管不顾地再开口挽留,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斜对面软红阁那扇本该紧闭的雅厢窗户,似乎闪过了一道极细微的影子和一点模糊的反光。 像是有人也在窥视。 她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如电般射向对面,试图看清那窗缝后的景象。 就在李妙蓉目光扫过来的电光火石之间。萧怀琰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他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揽住沈朝青的腰,将他带离窗边,同时脚下步伐迅捷一转,用自己的脊背完全挡住了那狭窄的窗缝。 两人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瞬间紧紧贴在了一起。 沈朝青完全没料到萧怀琰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几乎是被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胸膛里。 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只空着的手已无声地摸向了袖中暗藏的匕首柄。抬头瞪向萧怀琰。 然而,他撞入的是一双异常沉静且锐利的眸子。萧怀琰低头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恶意或冒犯。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稳固地圈在他腰后,既制住了他可能因惊愕而发出的声音,也确保两人完全处于窗户的盲区之内。 沈朝青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对面发现了,萧怀琰是在防止他们暴露。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扣着匕首的手指松开了少许,但并未完全移开,依旧保持着戒备。 萧怀琰见他已经明白,便不再看他,而是微微侧过头,用自己练武之人远超常人的目力,透过窗缝边缘的一丝缝隙,继续观察对面的动静。 他能看到李妙蓉脸上残留的泪痕和骤然升起的惊疑不定,也能看到高敬枭因她突然的异样而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怎么了?”高敬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传来。 李妙蓉死死盯着对面那扇此刻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窗户,看了好几息,并未再发现任何动静。 她心下惊疑不定,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若是有人,会是谁?皇帝的人?哥哥的人?还是其他政敌? 她不敢确定,但经此一吓,方才那股冲动彻底冷却了。在这隐秘之地私会丞相已是冒险,若再被人窥破,后果不堪设想。 李妙蓉迅速收敛心神,“没什么,许是风吹动了窗棂,看错了。”她顿了顿,失去了谈话的兴致,“高相既然政务繁忙,便请回吧。今日就当哀家从未见过你。” 高敬枭狐疑地看了看她,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瞥了一眼对面紧闭的窗户,并未发现异常。 他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告退。” 李妙蓉独自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对面软红阁的窗户,眉头紧锁。 而软红阁雅厢内,沈朝青被萧怀琰紧紧护在怀中,鼻尖抵着他坚硬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内心脏有力而急促的搏动。 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逐渐苏醒的灼热温度,正不容忽视地抵在他小腹下方。 第29章 陛下妖颜若玉,臣一时难以自持 沈朝青先是茫然,随即猛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身体瞬间僵住,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萧怀琰。 萧怀琰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手臂甚至收得更紧了些,在他耳畔说道:“陛下……李妙蓉的人可能过来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喷洒在耳边的热气,几乎让沈朝青半个身子都软了,他闭了闭眼,咬紧后槽牙,忍了又忍,才没给这个登徒子一巴掌。 仿佛是为了印证萧怀琰的话,厢房外果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毫不客气的重重敲门声。 “砰!砰!砰!” “里面什么人?开门!”粗犷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着审视和盘问的意味。 萧怀琰眼神一厉,猛地松开沈朝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关紧了窗户,隔绝了内外视线。紧接着,他低声道了一句:“陛下,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竟一把将沈朝青拦腰抱起,几步冲到房间中央的软榻旁,毫不怜惜地将人扔了上去。 沈朝青被摔得闷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萧怀琰高大沉重的身躯便紧随而至,猛地覆压下来,将他严严实实地笼罩在身下。 同时,萧怀琰手臂一挥,扯落了榻边的纱幔帘子,层层叠叠的轻纱飘落下来,勉强遮挡住了榻上的情形。 “你真是疯了。”沈朝青气得简直想笑,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冒犯的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萧怀琰所谓的“掩护”竟是如此。惊愕远大于恐惧,他甚至荒谬地想,这人莫非真是憋坏了? “砰!”地一声巨响,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三四名穿着侍卫服饰,腰佩兵刃的壮汉闯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视整个房间。 而此时,榻上的情形暧昧而混乱。 萧怀琰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完全挡住了身下的人,只留给闯入者一个紧绷的,充满压迫感的背影。他的一条腿强横地挤在沈朝青双腿之间,将他牢牢固定住,一只手则死死攥着沈朝青两只手腕,按在他头顶上方,杜绝了他任何挣扎或暴露的可能。 沈朝青被他以绝对控制的姿态禁锢在身下,动弹不得。 这种完全被动,受制于人的姿势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强烈的屈辱感和怒火在胸腔里翻腾。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死死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忍受这该死的“掩护”。 闯入的侍卫一眼就看到了榻上交叠的人影和飘动的纱幔。再结合这地方是青楼雅厢,顿时露出了然又嫌恶的表情。 “晦气!”为首那人粗略地扫了一眼房间其他地方,并未发现异常,也懒得细究纱幔后究竟是谁,只想赶紧回去复命。 “走!”他挥挥手,带着其他侍卫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被踹坏的门。虽然已经关不严实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沈朝青猛地睁开眼,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寒冰,气得牙痒痒,“萧、怀、琰。你能从朕身上滚下去了吗?” 他被迫贴得极近,对方烫人的热度隔着衣料传来,硌得他腰腹生疼。 萧怀琰的身体僵硬如铁,非但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些,“陛下……人或许还未走远,恐有回马枪。” 这个借口蹩脚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身体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燥热和渴望,却让他贪恋着身下这具身体。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眸光愈发幽深。 沈朝青清晰地感受到那处的变化,怒极反笑,他猛地抽出被钳制住的手,反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萧怀琰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厢房内格外响亮。 这一巴掌沈朝青用了全力,掌心都震得发麻。 萧怀琰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 沈朝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憋不住了?发情也不看看对象?滚下去找姑娘,朕给你掏钱。” 萧怀琰缓缓转回头,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沈朝青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一小截白皙脖颈上。 那处地方常年被衣服遮盖着,不见天日,隐蔽又漂亮。 萧怀琰声音低哑地吐出两个字:“冤枉。” “冤枉?”沈朝青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笑,往下扫了一眼。 此时的萧怀琰,脸上哪还有半分最初被撩拨时会耳根泛红的青涩?那副冷硬的面具仿佛被彻底打碎,露出了内里深藏的,近乎野蛮的侵略性和厚颜无耻。 他面不改色,甚至顺着沈朝青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才抬眸直视着沈朝青愤怒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理直气壮:“此乃男子常态,陛下妖颜若玉,臣一时难以自持,实非本意,确是冤枉。”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沈朝青猛地用力,这次轻易地将他从身上推开了。萧怀琰似乎也没想再强压着他,顺势翻身坐到榻边,只是气息依旧粗重不稳。 沈朝青立刻起身,背对着他,快速而用力地整理自己被揉皱的衣袍。 “再有下次,朕不介意身边再多一个能干的‘大太监’。” 萧怀琰坐在榻边,听着沈朝青的威胁面无异色,缓缓站起身,整理着自己同样凌乱的衣袍,脸上那鲜红的掌印显得格外刺目。 “是我失仪,陛下息怒。” 沈朝青背对着他,整理衣袍的动作微微一顿。听到这句似是而非的请罪,他心头的邪火莫名消散了些许,但那股被冒犯的膈应感依旧盘桓不去。他冷哼一声,没有搭理。 第30章 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离开了。 第23章 谁知还没等沈朝青对太后动手,学子们的联名上书便被呈到了大殿上。 “陛下!国子监及京中数十学子,昨夜联名血书,跪于宫门之外,恳请陛下……下罪己诏,反省施政,以安民心,以息天怒!” 郑观澜将那触目惊心的血书高高举过头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林贤适时出列,一脸“悲天悯人”,语气却暗藏机锋:“陛下,学子们年轻气盛,虽有不当,然其心亦可悯。天象示警,民心惶惶,若能下一罪己诏,昭示天下,或可安抚……” “林大人慎言!”靖安侯李妙昃立刻出声打断,一副忠君体国的模样,“陛下乃真龙天子,岂可轻易下罪己诏?多丢人啊!” 他先是斥责了林贤,随即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对着御座躬身道,“然则……陛下,如今流言汹汹,若置之不理,恐伤陛下圣明,寒天下士子之心。臣愚见,或可斟酌一二,以示陛下虚怀若谷?” 他一唱一和,看似反对,实则将“陛下需妥协”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段逐风站在武将行列,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却因涉及文人言论和“天意”,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满朝文武哗然,争执之声愈烈。 “陛下!罪己诏岂是儿戏!此例一开,国威何存?” “郑阁老言之有理!陛下乃天子,岂可向庶民低头!” “不然!如今天象异常,流言四起,若不安抚,恐生大乱啊!” “学子们也是一片赤诚,为国担忧……”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文臣引经据典,武将虽插不上话,却也个个面色焦急。金銮殿如同喧闹的市集,嗡嗡作响。 李妙昃与林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中暗喜。他们要的就是这混乱场面,逼得年轻皇帝下不来台。 “聒噪。” 一瞬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沈朝青看着那份刺目的血书,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原著里也有这么一出。那时的他尚且顾忌名声,犹豫不决,最终只是驱散了事,反而被解读为心虚,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现在?他早已无所谓了。名声?他沈朝青何曾有过好名声?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太后那么大一个把柄。 那些学生不过是把刀,李氏一族用来夺权的刀,但错就错在,他们站在了李氏那一头,想要一统朝局,必要以铁血手段清算,不能心软。 沈朝青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联名上书?血谏?”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好啊。既然想名留青史,那就成全他们。” “传朕旨意,宫门外所有跪谏学子,以妖言惑众,聚众胁迫君上论处,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 整个金銮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全部……坑杀?!那可是数十名国子监的学子!是未来的官员,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陛下竟然……竟然要全部坑杀?! 李妙昃也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皇帝的各种反应,或妥协,或强硬拒绝,甚至抓几个带头人下狱,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简单粗暴,骇人听闻的屠杀。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郑观澜老阁老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竟指着御座痛心疾首地嘶喊,“陛下!您……您这是自绝于天下,自绝于士林啊!老臣……老臣妄为帝师,未能教好陛下,老臣有罪!有罪啊!” 沈朝青冷漠地看着他,“郑阁老年事已高,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来人,送郑阁老回府,好生‘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痛哭挣扎的老臣“请”出了大殿。 这一幕更是让所有官员心胆俱裂。 满朝文武哗啦啦跪倒一片,磕头之声此起彼伏。 “陛下三思!万万不可啊!”“此乃动摇国本之举,陛下!”“那些学子年轻不懂事,罪不至死啊陛下!” 就连始作俑者靖安侯李妙昃也彻底慌了神,他本意只是想施压逼迫皇帝让步。 他跪在地上,“陛下!此举恐引天下震动,士林寒心!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从长计议啊!” 御座之上,沈朝青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黑压压一片匍匐的臣子。 “求情?”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看来诸位爱卿,是都想与他们同罪论处了?” 求饶声、劝谏声戛然而止。跪着的官员们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他们看着年轻的帝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怒火,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漠然。 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会这么做。 没有人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注意到的目标。 金銮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某些臣子控制不住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李妙昃伏在地上,再不敢多言一句,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沈朝青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无异议了,便退朝吧。” 散朝后,沈朝青经过段逐风身边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只极轻微地扫了他一眼。 段逐风心头一凛,立刻心领神会。 宫门外,数十名学子还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满怀激愤与期待,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天使宣诏,而是一队队如狼似虎、甲胄森然的禁军。 “你们干什么?!”“我们是为国谏言!”“放开我!” 学子们惊恐的挣扎声、呵斥声瞬间被士兵们粗暴的压制动作淹没。他们被强行拖拽起来,堵住嘴,如同牲口一般被拖往城外。 一个名叫陈岩的学子奋力挣扎着,看着同伴被无情地推入早已挖好的深坑,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喊道:“为何杀我们!我们何罪之有!陛下如此暴戾,岂不怕天下人口诛笔伐吗?!” 带队的一名禁军统领面色冷硬,厉声道:“奉陛下旨意,尔等妖言惑众,胁迫君上,罪无可赦!安心上路吧!”说罢,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把推入坑中。 泥土混杂着碎石,劈头盖脸地落下…… 第31章 皇帝残暴,太后淫乱,这晋国皇室… 是夜,紫宸殿内并未如往常般肃穆,反而飘荡着一丝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沈朝青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懒洋洋地歪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 他面前不远处,几个精心装扮的戏子正水袖轻甩,唱着新排的才子佳人戏。 沈朝青似乎看得并不十分专注,眼神有些放空,手里却不停,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颗炒得香脆的开心果,果壳在小几上已堆起一小撮。 殿门被推开,段逐风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进来,眉头紧锁。可一见殿内这丝竹管弦、君王悠闲看戏的场景,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噎了一下,脸上露出焦急又无奈的神色。 “陛下!”他上前几步,声音洪亮,压过了戏班的唱腔。 沈朝青仿佛才注意到他,懒懒地掀了下眼皮,随手将刚剥出的一粒果仁丢进嘴里,含糊道:“逐风来了?这新排的戏不错,过来一起看看。” 段逐风哪有心情,大步进来,脸色沉重,甚至顾不上行礼,急声道:“陛下!学子之事……已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民怨沸腾,虽无人再敢明面上叫嚷,但暗地里……” 沈朝青抬手打断他,甚至抓了一把刚剥好的开心果仁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坐下:“尝尝,新炒的,香得很。坐下陪朕听戏。” 段逐风握着那把果仁,只觉得烫手无比,哪还有心思听戏吃果子?他无奈道:“陛下!您的名声……” “名声?”沈朝青嗤笑一声,将一粒果仁抛入口中,“朕的名声几时好过?放了他们,他们便会说朕仁慈吗?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朕软弱可欺,变本加厉。既然如此,不如杀个干净,一了百了,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看清楚,朕,没那么好拿捏。”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和决绝。 段逐风深知此事已无法挽回,只得叹了口气:“那接下来……该如何平息这民怨?” 沈朝青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有何难?一个舆论起来了,用另一个更劲爆的压下去便是。” “陛下,这谈何容易……”段逐风叹了口气。 什么劲爆舆论能把坑杀学子的压下去,这事要处理不好,沈朝青便遗臭万年了。 沈朝青看出他的疑虑,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闻般的恶意趣味:“别急嘛,你说,这些平头百姓,市井小民,最爱听什么?无非是些皇家秘闻,风流韵事。” 第24章 段逐风微微一愣,立即洗耳恭听。 沈朝青微微一笑,“比如……哪个妃子给先帝戴了绿帽,和侍卫私通生了野种?又或者……当今太后娘娘,入宫前曾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至今……余情未了?” 段逐风猛地一怔,瞳孔骤缩。 太后和书生?!他隐约听过一些宫廷旧闻,却一直以为是无聊之人的臆想诽谤,可看陛下这语气,这神态……八成是真的。 陛下这是……要将太后的私密事捅出去,用来转移视线?! 这手段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却也精准狠辣到了极致! 段逐风看着眼前这个一边悠闲听戏,一边轻描淡写决定抛出足以震动朝野的丑闻来为自己脱身的年轻帝王,背后瞬间冒起一层寒意。 沈朝青却已重新靠回软榻,眯着眼跟着戏文的节奏轻轻敲着手指。 这次该杀的他都杀了,不该杀的,估计也被萧怀琰救走了。 萧怀琰军营将士多,却缺军师能人,给几个学子,让他将来逃走,好去对付那辽国皇叔。 沈朝青就爱看狗咬狗的戏码。 段逐风回到军营后,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耐心等待了两日,然后精心策划了一场“酒后失言”。 这夜,他召集了几名心腹将领饮酒,席间“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坛子,唉声叹气,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陛下太难了”、“内忧外患”之类的话。最后,他仿佛终于不胜酒力,伏在案上。 “你们说……这宫里头的贵人……怎么就那么多腌臜事……嗝……太后娘娘……那么尊贵的人……居然也……也在外头私会老相好……就在那茶楼里……搂搂抱抱……这要是传出去……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啊……”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伺候的一个以嘴碎出名的小兵听得一清二楚。 那小兵眼睛瞬间瞪大了,强忍着激动,假装继续倒酒。 翌日,天还没亮,这桩惊天秘闻就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军营,又迅速传入市井。 “听说了吗?太后娘娘她……” “真的假的?在茶楼?我的天爷!” “怪不得陛下最近脾气那么暴,家里长辈这样,搁谁谁不闹心?” “啧啧,真是……皇帝残暴,太后淫乱,这晋国皇室……” 流言越传越离谱,从“私会旧情人”变成了“太后在宫外豢养面首”,人们兴奋地猜测着那“奸夫”究竟是谁,对皇室那点敬畏之心在香艳猎奇的八卦中荡然无存。“坑杀学子”带来的恐惧,竟真的被这更劲爆的丑闻冲淡了不少。 长乐宫,佛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妙昃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脸。秋姑姑垂首恭敬地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大气不敢出。 “糊涂,娘娘,你真是糊涂啊。”李妙昃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哐当作响,“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如此授人以柄的事来!” 太后李妙蓉坐在他对面,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也尽是阴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发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快速转动佛珠,“那日在茶楼对面窥探的,果然是皇帝的人,是本宫大意了,竟未早早察觉。” 她深吸一口气,“不过,那高敬枭如今已是当朝丞相,位高权重。若能将他拉拢过来,必能重创小皇帝。” 李妙昃闻言,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拉拢?现在小皇帝对那日茶楼里的男人是谁只字未提,等同于默认了高敬枭的清白,甚至可以说是‘保全’了他的名声和官位!高敬枭此刻恐怕正对那小皇帝感激涕零,怎么可能转而站到你这边?” 李妙蓉被兄长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咬牙道:“本宫自有办法让他就范!现在不是纠结本宫这些事的时候,有那闲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皇帝。” “对付皇帝?”李妙昃像是被踩了痛脚,脸色更黑,“说得轻巧。那暴君如今是越发邪性,油盐不进,祭祖大典,安排好的凶兽截杀,被他随手拎出的一条小狼崽子就给化解了。散布舆论逼他让步,他倒好,直接拿……拿你的风流韵事来压。现在倒好,我们安插的人被他借着由头清剿了个干净,连好不容易提拔起来、准备送入朝堂的学子都折损了大半。” 他越说越气,猛地站起身,却又无力地颓然坐回凳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李妙蓉眼中掠过一丝狠绝毒辣的光芒,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李妙昃,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萧怀琰。” 李妙昃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那个辽国质子?他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李妙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兄长莫非忘了他的身份?他是辽国皇子,是战俘,更是皇帝亲手折辱的仇敌。你说,若是这位质子殿下不堪受辱,愤而毒杀皇帝,结果会如何?” 李妙昃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第32章 这碗没动过,陛下可以换换口味 街边馄饨摊上,沈朝青穿着天青深衣,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他对面,是一身黑衣的萧怀琰。 萧怀琰眼下带着明显的淤青,神色比平日更冷峻几分。沈朝青不用猜也知道,他这几日必定是带着暗卫,连夜去城外“清理”坑杀现场,“恰好”救出了几个与李家牵扯不深、家世清白的“漏网之鱼”。 “陛下如此行事,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身后名声?”萧怀琰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沈朝青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头也没抬:“流芳百世,不如遗臭万年。”他吞下馄饨,补充道,“说不定后世写话本的,还能给朕多编几段风流韵事。” 萧怀琰:“那陛下就不怕作古之后,陵寝不得安宁,遭人泄愤掘坟?” “死都死了,一把枯骨,爱掘不掘。拿去肥地也好,搅一搅糊墙上也罢,随他们高兴。”他语气轻松,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啧”了一声,“就是有点对不住老师,估计真被朕气出个好歹了。改明儿得让福安多送点补品过去。” 萧怀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沈朝青一眼。 晋国人认为人死的时候什么样,来世就是什么样子,因此会建许多墓防止盗墓贼。 可沈朝青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的尸身,甚至连身后名乃至伦常都不放在眼里。 这超出了萧怀琰的认知范畴。他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沈朝青觉得疑惑,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奇朕的事?” 萧怀琰语气自然,“忧心陛下。” 沈朝青:“……” 呵。 他继续埋头吃馄饨。 萧怀琰注视着沈朝青。小皇帝吃东西时很专注,睫毛被热汤熏得湿润,唇瓣轻轻吹散热气,红润的唇瓣一开一合,咬住雪白的馄饨。 他一口吃不下,只能咬下半个,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吞食的仓鼠。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种不自知的,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在沈朝青视线不及之处,萧怀琰的眼底翻涌着深沉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欲念。 以往,总是萧怀琰立在沈朝青身后,服侍他用膳,或是沈朝青随便喂他两口自己吃剩的东西。 面对面地坐在市井小摊前吃东西,还是第一次。 沈朝青虽未抬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过分专注的视线。他头也不抬,声音懒洋洋却带着一丝冷意:“再看,朕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萧怀琰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碗丝毫未动的馄饨推到了沈朝青面前。 沈朝青动作一顿,终于抬眼,丢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萧怀琰面色平静,“这碗没动过,是辣口的,陛下可以换换口味。” 沈朝青挑了挑眉,倒也丝毫不扭捏,直接将萧怀琰那碗辣馄饨端了过来,舀起一个便送入口中。 辛辣的味道瞬间冲击味蕾,比他预想的更烈些,辣得他眼尾迅速泛红,眸中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唇瓣瞬间就红肿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凌辱过,衬得他那张脸越发唇红齿白,艳丽逼人。 萧怀琰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将旁边晾凉的一碗清水递了过去。 沈朝青正被辣得够呛,接过来便仰头灌下,些许清水来不及吞咽,清澈的水流从他唇角溢出,滑过白皙的下颌,在脖子上蜿蜒流下。 喝完水,沈朝青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你故意的?” 萧怀琰坐得端正,规矩地回答:“不敢。” 沈朝青面无表情,“好,相信你。” 说罢便将桌边那一小罐油泼辣子拿过来,毫不客气地开了盖子,整个倒芯子浇在萧怀琰那碗馄饨里,然后推了回去。 “这辣椒挺香,你也尝尝。” 萧怀琰扫了一眼那碗馄饨。只见上面飘着一层浓浓的红油,整个汤面都是鲜红一片,看着就骇人。 第25章 他刚才不过舀了两勺,小皇帝这是想辣死他。 萧怀琰面不改色,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辣意迅猛如火烧,他的额角瞬间渗出细汗,嘴唇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但他愣是梗着脖子,吃得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在享用一碗寻常美味。 沈朝青看着他被辣得狼狈却又强撑的模样,终于忍俊不禁,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吃完。” 萧怀琰依言,将最后一颗裹满辣油的馄饨咽下,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嘴唇红肿得厉害,却莫名为他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性感。 旁边一桌带着小孩的妇人被这头的动静吸引,那小孩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笑嘻嘻地指着萧怀琰道:“娘亲你看!这个哥哥好厉害!那么红彤彤的碗都能吃光光!” 小孩的母亲连忙尴尬地拉下孩子的手,低声呵斥:“别瞎指着人看!没规矩!”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朝沈朝青他们这边歉然地笑了笑。 摊主店家正忙着煮馄饨,听到这边的对话和小孩的惊呼,也好奇地转过头来看。 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呦呵”一声,脸上露出惊讶又带着几分佩服的神色:“二位客官可以啊!真有实力!老汉我这辣椒可不是普通的辣子,是特地托人从辽国边境弄来的‘火焰椒’,旁人舀一小勺就得灌半壶水,您二位这一碗下去面不改色……哦这位爷还是变了点脸色,但能吃完也是这个!”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萧怀琰:“……” 沈朝青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斜睨了一眼旁边嘴唇红肿,额角冒汗却依旧坐得笔直的萧怀琰,语气轻快地对店家说:“原来如此,难怪这般够劲。今日算是见识了,辽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话意有所指,带着点戏谑。 店家一听更来劲了,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边擦着手一边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萧怀琰的眉眼,恍然道:“我说呢!这位客官长得就英挺,鼻梁高,眉眼深,确实有几分我们辽地儿郎的轮廓!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半个老乡?真是缘分呐!” 他热情地转身从柜子底下又摸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萧怀琰面前,“既然是老乡,这个送给您!也是咱那儿的特产辣椒,比刚才那个还香还醇,您拿回去尝尝!” 萧怀琰看着那包辣椒,一时没有动作。沈朝青却觉得有趣,开口道:“既然是店家好意,便收着吧。” “是。”萧怀琰这才接过,将那包沉甸甸的辣椒放入怀中。 沈朝青心情似乎不错,又扬声道:“店家,再给我们来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给他也满上。”他指了指萧怀琰,“给你老乡捧捧场。” 店家喜笑颜开,连声应着:“好嘞!多谢客官!马上就来!” 很快,一壶温好的酒和两个粗陶碗被送了上来。酒液清澈,散发着淡淡的粮食香气。 沈朝青眼神示意萧怀琰斟酒,萧怀琰纹丝未动,沈朝青笑了,“生气了?还是皮痒了?” 萧怀琰不卑不亢,“陛下能喝酒?” 沈朝青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杀机,“哦?朕为何不能喝?” 他的确不能喝酒,尤其是这等烈酒,寒症缠身,酒性酷烈,极易引发旧疾。但这深宫秘辛,萧怀琰如何得知?是猜的,还是他暗中查探到了什么? 萧怀琰将沈朝青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心中疑窦更深。 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语气平稳地解释道:“陛下万金之躯,身份尊贵。这市井浊酒粗糙烈性,恐伤圣体,还是少饮为妙。”这话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关心,挑不出错处。 第33章 沈朝青窝在他怀里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几秒,心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一根刺扎得更深。但他素来桀骜,最厌被人看轻或约束,尤其对方还是萧怀琰。 他嗤笑一声,不再追问,“朕的事,轮不到你操心。斟酒。” 萧怀琰沉默一瞬,终是执起酒壶,将沈朝青面前的粗陶碗斟至七分满。清澈却呛人的酒液在碗中晃动。 沈朝青看也不看,端起酒碗,在萧怀琰深沉的目光注视下,仰头便将那碗烈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赌气般的狠劲。 酒液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路割灼而下,强烈的刺激让他眼眶瞬间生理性地泛红。但他放下酒碗时,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喝下的只是清水。 然而,这平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 下一秒,沈朝青的身体晃了晃,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失去焦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一倾,“咚”的一声,额头便重重磕在了粗糙的木桌上,竟是直接醉晕了过去。 萧怀琰:“!!!” 他彻底愣住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满是难以置信。他知道这酒烈,也猜到小皇帝可能酒量不佳,但……一碗就倒?还是以这种毫无形象可言的方式?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店家闻声回头,见状“哎呦”一声拍着大腿跑过来:“这位客官!这烧刀子后劲大得很呐!哪能这么一口闷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旁边那桌的小孩又忍不住指着趴在桌上的沈朝青咯咯笑起来:“羞羞!这个哥哥酒量比我还差!一下子就睡着啦!”又被她母亲慌忙捂住了嘴。 萧怀琰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沈朝青,那张平日里或讥诮或冰冷的脸上此刻一片醉酒的酡红,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稚气和脆弱。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沈朝青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些,窝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他的颈侧。 萧怀琰对店家扔下一块碎银,“不必找了。” 然后,在一片混杂着惊讶、好奇和些许了然的视线中,抱着他们晋国尊贵的、一杯倒的皇帝陛下,离开了这喧闹的市集。 怀中的重量真实而温热,萧怀琰的目光掠过沈朝青毫无防备的睡颜,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刚一踏入宫门,福安和苏成瑾就迎了上来。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萧怀琰那异常红肿的嘴唇上,再悄悄瞥一眼唇角通红的陛下,顿时神色各异。 萧怀琰抱着沈朝青,步伐沉稳地踏入宫门。他刻意调整了姿势,让沈朝青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自己背上,更像是背负而非公主抱,以免醒来后这位心思难测的皇帝因觉受辱而大发雷霆。 即便如此,宫门内候着的福安和苏成瑾一见这情形,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当他们目光扫过萧怀琰那异常红肿、甚至有些破皮的嘴唇,再悄悄瞥一眼他背上同样唇角嫣红、不省人事的陛下时,两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诡异的了然。 苏成瑾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声音都变了调:“这……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怀琰面不改色,言简意赅:“他喝醉了。” “喝醉了?!”苏成瑾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陛下怎能饮酒!他的身子——” 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失言,立刻刹住话头。 萧怀琰目光倏地锐利起来,紧紧盯住苏成瑾:“陛下为何不能饮酒?” 福安连忙上前打圆场,“萧皇子有所不知,陛下近日龙体微恙,一直在服用苏太医开的温补方子,药性温和,最忌与烈酒相冲,恐伤根本,故而苏太医才如此紧张。少饮为妙,少饮为妙啊。”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严重的寒症轻描淡写地说成“微恙”,将忌口原因归咎于药性相冲。 萧怀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正欲将背上的沈朝青交给上前来接应的福安和宫人。 突然,趴在他背上的人动了动。 “唔……”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呻吟响起。 ??  紧接着,沈朝青猛地挣扎起来,力道之大,竟让萧怀琰一时没稳住。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萧怀琰背上滑了下来,双脚踉跄落地,身体摇摇晃晃,勉强站住。 醉意显然未消,他眼神迷蒙,脸颊绯红。 苏成瑾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摇晃的手臂,连声道:“陛下!陛下您醒了?是臣,苏成瑾!您感觉如何?” 沈朝青甩了甩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在苏成瑾脸上,愣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苏……成瑾?” 他又晃晃悠悠地转头,看到了旁边的福安,以及站在稍远处,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萧怀琰。 看到萧怀琰的瞬间,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但醉酒的大脑显然一片混沌。最终,他似乎放弃了思考,有些不耐烦地推开苏成瑾搀扶的手,虽然自己依旧站不稳。 第26章 “朕……朕要回去……”他含糊地说着,脚步虚浮地就要自己往深宫里走,完全无视了身后的几人。 苏成瑾和福安连忙一左一右小心地护着他,生怕他摔倒。 萧怀琰站在原地,看着那小皇帝醉酒后笨拙又固执的背影,目光深沉。 直到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才缓缓转身,唇角那红肿的伤口在宫灯下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市集上那短暂的交锋。 城外一处隐蔽的农庄 林贤低声道:“主子,人都安顿好了,一共七人,都是背景干净,颇有才学的,受了些惊吓,但无大碍。” 萧怀琰道:“去看看。” 农庄地窖内,灯火昏暗。七名侥幸逃生的学子蜷缩在一起,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至今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又为何要救。 地窖门被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那人发冠披散,一袭暗纹黑衣,脸上戴着玄铁面具,面具是辽国款式,取的是地狱阎罗面,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只能看到喉结清晰的脖子,显得无比狰狞。 学子们顿时紧张起来,警惕地看着来人。 为首的陈岩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多谢恩公救命之恩!陈岩……陈岩愿以此残躯,报答恩公再造之德!” 其余学子也纷纷跟着附和。 萧怀琰目光扫过他们,并未立刻说话。他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清如岭上雪的脸庞,眉目深邃,天人之姿,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气,也有被刻意收敛的煞气,融合在一起,叫人不寒而栗。 陈岩瞳孔猛地一缩,失声叫道:“是……是你?!” 他认出了这张脸。祭祖那日,掷出飞刀,杀死恶犬的辽国质子! 林贤适时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地对学子们说道:“诸位不必惊慌。萧皇子虽为辽人,却心存仁念,不忍见诸位无辜惨死,故冒险相救。” 第34章 何必去看那杂种的脸色 学子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感激是真的,但被一个敌国质子所救,还要因此投效?这与叛国何异? 陈岩脸上明显露出了迟疑和挣扎。 萧怀琰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救你们,非为挟恩图报。此地已不安全,我会让人给你们备好盘缠,你们可自行离去,另谋生路。” 他话说得漂亮,仿佛给予他们完全的自由。然而地窖阴影中,隐约传来极轻微的弓弦绷紧的声音。 若有人真选择离开,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生路。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学子猛地站了起来。 “暴君无道,视我等如草芥,说杀便杀!晋国朝廷昏聩,容不得忠言!这样的国君,这样的国,还有什么可效忠的?恩公虽为辽人,却仁德侠义,救我等性命于水火!赵雪衣不才,愿追随恩公,以供驱策!” 有了人带头,尤其是同样“死里逃生”的同伴,那点犹豫立刻被对皇帝的恐惧和愤怒所压倒。 陈岩想起白日那冰冷的泥土埋到胸口的绝望,猛地一咬牙,也重重跪了下去:“陈岩……也愿追随明主!求主子收留!” 其余几名学子见状,也不再犹豫,纷纷跪地:“愿追随主子!” 萧怀琰看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满意的弧度。 他的目光与人群中的赵雪衣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如此,便起来吧。”他缓缓开口,“今后,你们便不再是晋国的学子,而是我辽国的军师。” 陈岩等人闻言,脸上激动与茫然交织。陈岩忍不住追问:“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林贤立刻上前,笑容和煦,“诸位先生刚经历大劫,身心俱疲,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休养。此地绝对安全,一应需求都会有人照料,诸位不必多想,安心住下便是。” 萧怀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与林贤一前一后离开了地窖。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 农庄院落中,寒风凛冽,吹动着萧怀琰未束的墨发。他停下脚步,“李妙昃派你来,做什么?” 林贤脸上的恭敬笑容瞬间收敛,转为一种精于算计的肃然。他微微躬身,压低声音:“李妙昃接连受挫,儿子也被您设计打得半死不活,如今已是狗急跳墙。他自知难以从外部攻破皇帝,便想从内部下手。福安对沈朝青忠心耿耿,他无从下手,只能……来找您了。” 萧怀琰缓缓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他?” 李妙昃屡次对他下杀招,他也毫不留情,之间只有仇怨,毫无情分可言。 林贤迎着他的目光,语速加快了几分:“他承诺,若主子肯出手,他可设法助我们返回辽国。并且,事成之后,若他李家掌权,愿与辽国修好,绝不为难。” 萧怀琰不语,冷笑一声。 林贤显然也料到萧怀琰不会轻易相信,他,“主子,此言虽不可尽信,但眼下确实是个机会。李妙昃在宫中经营多年,必有我们不知的暗道或人手。若能利用此事,或可……” “让他来见我。” 林贤一愣:“主子,这……恐怕不易,李妙昃生性多疑,未必敢……” 萧怀琰说道:“连面都不敢见,空口白话便想让我替他行弑君之事?想谈,就拿出诚意来。” 林贤躬身退出院落,将萧怀琰的话稍作修饰,传递给了靖安侯府。 他没有原封不动地转述那句“狗都不信”,而是委婉地表达了萧怀琰的疑虑,并强调了“亲自面谈以示诚意”的要求。 李妙昃正阴沉着脸,亲手给趴在床上的儿子臀腿上的伤处涂抹药膏。李景宸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听完林贤的回话,李妙昃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药匙磕在玉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等李妙昃发作,趴在床上的李景宸先忍不住嘶声叫骂起来,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满是怨毒,“一个自身难保的辽奴!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没了我们帮他,他早晚被沈朝青那个阴晴不定的暴君折磨死!他真以为沈朝青把他留在身边是宠爱他?我呸!不过是条逗闷子的狗罢了!” “闭嘴!”李妙昃猛地低喝一声,将药碗重重撂在床边小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李景宸猛地一哆嗦,剩下的咒骂都噎回了喉咙里。 李妙昃胸膛起伏,眼中怒火与算计交织。他何尝不觉得屈辱?要他堂堂靖安侯去亲自面见一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质子、一个他屡次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敌,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旁的林贤见状,适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极快:“侯爷息怒!小侯爷年轻气盛,话虽糙理却不糙。那萧怀琰如今确实是仗着皇帝一时兴起,才敢如此拿乔。但正因如此,才说明他或许真有几分把握能近皇帝的身,否则他哪来的底气?” 他观察着李妙昃的神色,继续循循善诱:“侯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形势比人强,陛下步步紧逼,我们损失惨重,若不另辟蹊径,只怕……再者,那萧怀琰也不过是想谈条件,寻求一条生路罢了。” “见他一面,听听他究竟要什么,于我而言并无损失。若他真有诚意,或许真能成为我们手中一把最快的刀;若他虚张声势或包藏祸心,侯爷您亲自去了,也能当场识破,总好过在此猜测,错失良机啊!” 李景宸趴在床上,虽然不敢再大声叫骂,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爹,何必去看那杂种的脸色……” 李妙昃猛地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冰冷的决断取代。 屈辱固然难忍,但比起家族的存亡和未来的权柄,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萧怀琰说得对,现在是他有求于人。 “告诉他,”李妙昃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阴沉,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明晚子时,软红阁天字房。他只准带一人。” 软红阁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鱼龙混杂,喧闹非凡,在这种地方秘密会面,反而最不易引人怀疑。 林贤心中一定,立刻躬身:“是!侯爷英明!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领命退出靖安侯府,步履匆匆,心思全在如何安排密会上,并未留意到街角阴影处,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隐去。 第35章 朕就是耍你,你能如何? 紫宸殿暖阁内。 沈朝青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饱满的开心果。 他脚边,是一只毛色漆黑,四脚踏雪的小狼崽,眼下正埋头撕咬着一块鲜肉,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苏成瑾提着药箱进来,乍一看到那狼崽,吓得脚步一顿,险些将药箱脱手。 第27章 沈朝青眼皮都未抬,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小狼的屁股,语气随意:“旺财,离远点吃,别碍着苏太医的路。” 旺财不满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龇牙声,但在沈朝青淡漠的目光扫过后,还是叼起肉块,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角落里去继续享用。 苏成瑾看着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忍不住失笑摇头:“陛下这名字起的当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接地气。”沈朝青接道,将剥好的果仁丢入口中。 苏成瑾唏嘘:“臣还记得它刚被段将军送来时,那般龇牙咧嘴、野性难驯的模样,这才几个月,竟乖巧了不少。” 沈朝青嗤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漫不经心道:“驯畜牲有什么难?先饿上三天,磨掉锐气,再给吃的。让它清楚谁握着它的命脉,自然就知道该听谁的话。让站就站,让坐就坐,还愁他不听话?” 苏成瑾闻言,心中微微一寒,面上却只能笑着拱手:“陛下……拿狼当狗训,古今第一人,臣佩服。” 沈朝青摆摆手,显然不想再多谈这只狼,“说正事。让你查的药,有眉目了?” 自那日喝了酒后,沈朝青躺在榻上便吐了血,此后一直病恹恹的,怎么也调理不好,给苏成瑾急得冒火。 苏成瑾神色一正,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回陛下,臣昨夜亲自去城南几家老字号药铺探问陛下所需的那几味稀缺药材,在回程途中,无意间看到林贤的车驾从城外方向匆匆归来,行迹有些鬼祟。臣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了一段,发现他并未回自己在城中的宅邸,而是绕道去了……靖安侯府的侧门,进去后约莫两个时辰才出来。” 沈朝青剥坚果的动作顿住了。 林贤……深夜从城外归来,直奔靖安侯府?两个时辰? 这几个信息在他脑中飞速组合,立刻与某个深埋的记忆片段对上了号。 原著中,萧怀琰与靖安侯李妙昃暗中勾结,里应外合,由林贤这个中间人负责传递一种名为“见雪草”的剧毒。此毒无色无味,融入饮食后能逐渐侵蚀心脉,令人看上去如同寒症加剧、虚弱而亡,极难察觉。 原来剧情已经进行到这里了。 沈朝青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 真是……好得很。 他这位好舅舅,和他那忠心耿耿的“狗”,这么快就等不及要送他上路了。 只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确实中了此毒,但因为他本身寒毒已深入肺腑,两种极寒属性意外相冲,非但没能立刻要了他的命,反而阴差阳错地以一种破坏性的方式暂时平衡了他体内某些紊乱的生机,竟让他苟延残喘地多活了近两年。 这算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老天爷都觉得他命不该绝,连对手送的毒药都能变成续命的良方? 荒谬,真是荒谬透顶! 沈朝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和疯狂。 苏成瑾被他这反应弄得莫名所以,担忧地唤道:“陛下?” 沈朝青止住笑,眼神却变得幽深难测,他轻轻摩挲着指尖,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见雪草……”他轻声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苏成瑾,若有人将此物下于朕的饮食之中,你以为……会如何?” 苏成瑾闻言,脸色骤变,骇然道:“陛下!此物性极寒,乃穿肠毒药!若误服,必会心脉凝滞,腑脏衰竭而亡!您怎可……” “是吗?”沈朝青打断他,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可朕怎么觉得,它或许……与朕有缘呢?” 苏成瑾彻底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皇帝话中的含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沈朝青却不再解释,只是重新拿起一颗开心果,慢悠悠地剥了起来,仿佛刚才谈论的并非自己的生死,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阳光透过窗棂,在暖阁的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福安捧着一盘晶莹剔透,饱满欲滴的葡萄进来,放在桌上。 “陛下,西域刚进贡来的马奶子葡萄,水灵得很,快马加鞭送来的,说是格外清甜,您尝尝鲜?” 沈朝青懒懒地掀开眼皮,目光落在那紫得发黑的葡萄上,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致。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指甲轻轻掐破葡萄皮,细致地将那层薄皮剥下,露出里面青翠剔透的果肉。 他将果肉送入口中,轻轻一抿,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开,确实比宫中平日所食的更为甘美。 “嗯,尚可。”沈朝青点了点头,又捻起一颗,继续他那缓慢而精细的剥皮过程。 “赏。” 福安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跪下谢恩:“谢陛下!” 沈朝青一连吃了五六颗,才用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指尖沾染的紫色汁液在雪白的帕子上晕开一小片痕迹。他似乎有些倦了,挥挥手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歇着吧。” 福安一愣,谨慎地问道:“陛下,那下午的奏折……” “让萧怀琰过来。”沈朝青打断他,“朕看他今日还算清闲。” 福安恭敬应道:“是,老奴这就去传。” 福安退下后不久,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萧怀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黑衣,步伐沉稳,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走到书案前,垂首行礼:“陛下。” 沈朝青没有立刻让他平身,也没有吩咐他做事,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他。 想必昨日与他的好舅舅在软红阁相谈甚欢吧。 旺财在角落啃咬肉骨头,发现他来了,呜呜叫了两声,朝着萧怀琰龇牙咧嘴。 明明是他驯化的畜生,现在倒成了沈朝青的狗。萧怀琰微微眯起了眸子。 “这炭火气太浊,熏得朕头疼。去,把银骨炭换了,换成松木炭,味道清些。” 以往沈朝青看见萧怀琰,倒没那么不舒服,可如今,哪里都不对劲,只想找些由头好好磋磨磋磨。 萧怀琰动作一顿。银骨炭是宫中上品,无烟耐烧,松木炭虽有一股松香,却远不如银骨炭经烧,且烟尘稍大。但他没有多言,只垂首应道:“是。” 他转身出去,吩咐殿外候着的小太监去换炭。等待的间隙,他就沉默地站在殿外廊下,寒风卷着雪沫吹打在他身上。 新的松木炭很快换好,炉火重新燃起,淡淡的松香弥漫开来。 萧怀琰刚回到殿内站定,还没暖和过来,沈朝青又蹙起了眉,用指尖抵着太阳穴,语气更加不耐:“这松木炭烧起来噼啪作响,吵得朕心烦。炭气也淡,一点热乎气都没有,冷得很。换回去,还是用银骨炭。” 殿内侍立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头垂得更低。 萧怀琰抬起眼,看向榻上那位明显是在故意找茬的皇帝。沈朝青也正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片冰冷漠然,仿佛在说“朕就是耍你,你能如何?” 四目相对一瞬,萧怀琰复又垂下眼帘,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是。” 第36章 将他牢牢锁在身边,日夜宠幸 他再次转身出去,命人将刚换上的松木炭撤下,重新换回银骨炭。一来一回,殿门开了又关,冷风灌入,确实带走不少暖意。 等银骨炭重新燃旺,殿内温度缓缓回升,萧怀琰第三次站回原位时,沈朝青又开口了,这次目标转向了茶饮。 “朕渴了。”他懒懒地支着额头,“去沏一壶热茶来,要滚烫的。” “是。”萧怀琰依言而去。 很快,他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回来,白玉般的壶身还烫着手。他斟了一杯,热气氤氲,恭敬地放到沈朝青手边。 沈朝青碰了一下杯壁,立刻缩回手,蹙眉不悦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朕吗?拿下去,换一壶温的来。” 萧怀琰端起茶壶再次退下。 片刻后,他端着一壶新茶回来,斟出的茶水温度适中,入口正好。 沈朝青接过来,只抿了一小口,便立刻嫌弃地推开,眉头皱得更紧:“凉了,涩口。朕要喝热茶。” 他就这样反复折腾,热的嫌烫,温的嫌凉,每一次指令都下得清晰而刻薄,看着萧怀琰一次次往返于茶房与暖阁之间,在那寒冷的廊下穿行,起了一身汗。 殿内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今日的陛下格外难伺候,看向萧怀琰的目光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 而沈朝青,始终慵懒地靠在榻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无聊却又勉强能打发时间的提线木偶戏。直到萧怀琰又一次端着一壶滚烫的新茶进来,他才懒懒地挥了挥手。 “罢了,放着吧。朕又不想喝了。” 萧怀琰把茶壶放了回去。 沈朝青慢条斯理地吃着葡萄,晶莹的果肉在他苍白的指尖显得愈发诱人。 第28章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萧怀琰身上,看着对方因反复奔波而额角渗汗,呼吸微促,却又强行压抑的模样,一种恶劣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终于,他像是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用帕子细细擦净了手指,朝萧怀琰勾了勾指尖。 “过来。” 萧怀琰依言上前,在榻前几步远处站定,垂眸敛目,姿态无可挑剔。 沈朝青捻起一颗刚剥好的,水润饱满的葡萄果肉,并未放入自己口中,而是递到了萧怀琰唇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味道不错,”沈朝青语气平淡,“你也尝尝。” 萧怀琰明显愣住了,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抬眸,撞进沈朝青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试图从中分辨出这突如其来的“恩赏”背后隐藏的意图。今日的沈朝青,反复无常得格外诡异。 难道是,知道他昨夜与李妙昃见面了? 萧怀琰非但没有惊慌,反倒幽绿的眼睛亮了亮,兴奋不已。 如果那样,小皇帝完全可以将他下狱,可是他没有,而是在这磋磨他发泄怨气。 为什么呢?嗯,真难猜。 萧怀琰眉眼闪着笑意,微微低头,就着沈朝青的手,将那枚葡萄含入口中。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微凉的唇瓣,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沈朝青看着萧怀琰狼似的眼睛,莫名感到不适,好似被人扒光了仔细审视般。 “谢陛下。”萧怀琰咽下那清甜的果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陛下今日……似乎心绪不佳。不知是谁惹了陛下心烦?” 沈朝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触碰过对方嘴唇的地方,闻言轻笑一声,“心烦?朕很欢喜,看着你,朕就觉得很是有趣。” “都退下。” 侍立的宫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出暖阁,并细心地将殿门合拢。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角落里啃骨头的旺财。 一个武功高强的敌国皇子,和一个久病缠身的帝王待在一个屋子里,按理说,该担惊受怕的是后者。 但沈朝青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怀琰,丝毫不见恐惧。 反倒闲话家常般,开始细数:“从你入宫至今,遭到过鞭笞,杖责……次数多得朕都记不清了,挨过饿,也吃过地上的饭。” 萧怀琰蹙起眉。 那些折磨大都来自晋国人,不是沈朝青动手,却和沈朝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对了,朕还差点废了你这只手。”沈朝青的目光落在萧怀琰的左手上。 现在他的手已然大好。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看不出曾经被踩踏凌辱过。 手好了,伤害就能抹消吗?不可能的。 沈朝青微微前倾身体,“萧怀琰,你恨朕吗?想不想……杀了朕?” 这一次,没有埋伏的弓箭手,没有试探的陷阱。萧怀琰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朝青是认真的,他真的在问这个问题。 萧怀琰微微眯起了眸子,眼底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浪潮。 “不敢。” “不敢?”沈朝青嗤笑,显然不信。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继续诱导,仿佛在探讨什么有趣的可能性,“是不敢,还是没想好怎么杀?下毒?还是找个机会一刀了结?或者……更慢一点,更痛苦一点的方法?比如……放干血如何?或者做成人彘?朕觉得后者似乎更有趣些,你觉得呢?” 他谈论着自己的死亡方式,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挑选一件新奇的玩具,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此刻的沈朝青,在萧怀琰眼中,有一种濒临破碎的、极其危险的美丽,像是一株盛开在悬崖边淬了毒的花,明知道靠近会被刺伤甚至毒死,却依旧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想要将其攀折碾碎的吸引力。 萧怀琰喉结滚动了一下。 杀他? 不。 杀了沈朝青,太便宜他了。而且,这游戏才刚刚开始,他还没玩够。 若有朝一日,这小暴君彻底落入他的掌中…… 萧怀琰的目光缓缓扫过沈朝青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以及那因为说话而微微开合、色泽诱人的唇瓣,一个更加阴暗、更加具有占有欲的念头疯狂滋生。 那时,他绝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他要折断他的傲骨,剥夺他的一切,将他牢牢锁在身边,日夜宠幸,让他哭喊着求饶,却又求死不能,只能依附着自己。 第37章 掐下去,用力些 “陛下说笑了,”萧怀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黑色欲望,声音低沉而平稳,“臣从未有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沈朝青盯着萧怀琰看了许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癫狂而畅快,甚至笑出了眼泪,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上次朕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回答的。”他笑着,眼泪滑过脸颊,留下湿痕,“一个字都不差。萧怀琰,你这副恭顺隐忍的面具,戴得可真是牢固。” 笑声戛然而止。 沈朝青猛地探身,一把抓住萧怀琰的手腕。他的手指细长,力道却大得惊人,不容抗拒地牵引着那只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掌心下,是皇帝温热的皮肤和微微搏动的血管。萧怀琰微微瞪大了眸子。 “光说多无趣。”沈朝青紧盯着萧怀琰骤然缩紧的瞳孔,“朕其实并不相信你。现在,掐下去。用力些,朕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他的指尖甚至带着萧怀琰的手微微收紧。 “然后呢?”沈朝青继续循循善诱,如同魔鬼在耳语,“你就可以回家了,回你的辽国……哦,对了,你那位好叔叔,想必还在辽国翘首以盼,等着你回去吧?” “叔叔”二字像是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入萧怀琰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昭王那看似慈和实则阴鸷的面容,那些明里暗里的打压、派来的杀手、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狠毒。 萧怀琰猛地甩开了沈朝青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但下一刻,他反客为主,一把抓住沈朝青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粗暴地将沈朝青的手扯过来,死死按在了自己裸露的脖颈上。 “既然那么想感受死亡……何必用自己的万金之躯?” 萧怀琰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沈朝青的,“陛下可以亲自试试,徒手掐死一个人,有多简单。” 角落里的旺财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气息吓得浑身毛发倒竖,发出恐惧又威胁的“呜呜”声,焦躁地在原地打转,对着萧怀琰龇牙低吼,却又不敢真的扑上来。 沈朝青的手被迫贴在萧怀琰滚烫的脖颈皮肤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奔流的血液和因为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脉搏,以及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赤裸裸的杀意和疯狂。 短暂的惊愕过后,沈朝青看着眼前这张彻底撕去伪装的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想要将自己撕碎的欲望,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笑声里少了些嘲讽,多了点难以言喻的满意。 “这才对嘛……”他仿佛叹息般呢喃,任由自己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总算有点像样子了。” 像原著里的样子,而不是那个看似任打任骂,实则总是不听话的疯狗。 这样的萧怀琰,让沈朝青看不透。 对于他看不透的人,沈朝青会很没安全感。 他用被钳制的手指,轻轻挠了挠萧怀琰的喉结,动作轻佻又挑衅。 那从未被人触碰的地方现在被小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萧怀琰只觉一阵酥麻。 “不过,”沈朝青话锋一转,“你误会了,朕不想杀你。”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手腕上已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殿外寒风依旧,萧怀琰刚走出紫宸殿不远,林贤便如同幽灵般从廊柱的阴影中闪出,快步跟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向僻静处。 左右无人,林贤才压低了声音,用极快的密语急切问道:“主子,时机已到,何时动手?靖安侯那边怕是等不及了,频频催促,想要您给个准信和下手的机会。” 萧怀琰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同样用密语回应:“告诉李妙昃,春闱之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他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清君侧’的契机吗?我给他。” 他嘴角勾起,冷笑道:“但究竟是谁的意外,谁能笑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了。” 李妙昃想害小皇帝,他正好踩着李妙昃,真正获得小皇帝的信任。 林贤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萧怀琰的将计就计之策,连忙点头:“主子英明!属下这就去安排。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担忧,“春闱守卫森严,那暴君又素来多疑,主子您千万小心。” 第29章 “我知道。”萧怀琰淡淡道。 林贤像是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补充道:“对了主子,您上次让查的小皇帝日常服用的汤药,有眉目了。” 萧怀琰目光微凝:“说。” “太医院记录繁杂,但多方查证,那药方看似是治疗风寒虚症的温补之方,但其中几位主药药性微妙,搭配起来更像是以极强的药力强行吊住元气,而非寻常滋补。而且据查,此药方已用了十几年,几乎从未间断。看来小皇帝这身子骨孱弱,并非虚言,怕是内里早已亏空得厉害。” 林贤语速飞快,“主子,若是晋国皇帝身体孱弱、病重濒死的消息扩散出去,朝野必定人心惶惶,各方势力也会蠢蠢欲动。这于我们大业有利!既然如此,主子为何不顺势而为,就按靖安侯的意思,给他下一剂猛药,加速这个过程?” “下毒?”萧怀琰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讥讽和寒意,“然后呢?小皇帝一旦突然暴毙,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谋害君王’罪名的会是谁?” 是他这个身份敏感、与沈朝青有旧怨的敌国质子。 李妙昃正好可以‘悲愤’之下,将他当场格杀,既除了心头大患,又能借此揽权,甚至扶持傀儡皇帝上位。 林贤闻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发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和靖安侯的歹毒用心:“是……是属下愚钝!险些误了主子大事!李妙昃此计,真真是借刀杀人,歹毒至极!” 萧怀琰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第38章 朕还有多少时日? 转眼半月过去,紫宸殿内丝竹声声,一出《嫦娥奔月》正唱得婉转缠绵,如泣如诉。 沈朝青斜倚在软榻上,指尖随着曲调轻轻敲着扶手,看似悠闲,脸色却比往日更加苍白透明。 正当台上嫦娥凄凄切切诉说着广寒宫孤寂时,沈朝青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猛地弯下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咳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陛下!”福安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沈朝青咳的剧烈,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摊开手心,上面赫然是一滩刺目的暗红鲜血,甚至还有少量未能完全捂住,溅落在他的青衣前襟,触目惊心。 “快!快传苏太医!快啊!”福安声音都变了调,冲着殿外尖声嘶喊,一边手忙脚乱地替沈朝青顺气,一边用干净帕子擦拭他唇角和衣襟的血迹。 早些年沈朝青还能遮掩一番,现在发作的愈发频繁,便是他有心堵嘴,也堵不上所有人的,宫廷中早已有风言风语,说他们陛下身子亏损,命不久矣。 戏班早已吓得停了演奏,瑟缩跪地,殿内乱作一团。 苏成瑾几乎是被侍卫拖着飞奔而来,一见沈朝青的状况,脸色顿时比病人还要难看。 他迅速上前诊脉,又查看了血渍,眉头死死锁住,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和一只小巧玉瓶,倒出几粒朱红色药丸,喂沈朝青服下。 好一阵忙乱,沈朝青的咳喘才渐渐平复,无力地靠在软枕上,气息微弱,额角全是虚汗。 苏成瑾跪在榻前,面色沉重至极:“陛下……您的脉象比前几日更……寒毒过深,已伤及心脉根本……” 福安瞪大了眸子。伤及心脉!那便是必死无疑! 沈朝青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还有多少时日?” 苏成瑾嘴唇哆嗦了一下,伏下身去,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若……若再无良策,陛下又再不静心休养,至多……至多半年。” 现在的情况必须静心修养,再加上这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吊着命,沈朝青再续个一年的命也未尝不可。 可这位陛下根本就不会歇下来…… 苏成瑾劝过很多次,沈朝青都只是表面点头,实则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他无可奈何,只看着沈朝青,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年…… 沈朝青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时间,与他梦中知晓的、服下“见雪草”后阴差阳错续命的时限,竟大致吻合。 他心中疑窦更深。萧怀琰为何还不动手?他明明已经通过林贤拿到了毒药,李妙昃也步步紧逼,他还在等什么?难道他改变了策略?还是那梦并非全貌? 他看向苏成瑾,忽然问道:“苏成瑾,你说以毒攻毒,此法可行吗?” 苏成瑾猛地抬头:“陛下!万万不可!如今陛下体内情况复杂,犹如烈火烹油,再添猛毒,稍有差池便是……” “便是立时毙命,对吗?”沈朝青接话道,眼神幽深,“可若成功,或许能搏一线生机?” 梦中的场景一一应验,让他既恐惧又生出一丝荒诞的希望,但他依旧不敢全信,万一梦只是梦,毒药就是毒药呢? 苏成瑾面色惨白,艰难道:“理论上有此一说,但……太过凶险,九死一生!臣……臣不敢妄试!” 沈朝青沉默了。他挥挥手,让惊魂未定的戏班和大部分宫人退下,只留下福安和苏成瑾。 “朕……再想想。”他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和挣扎。拿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代价太大了。 他实在摸不透萧怀琰的心思。屡次试探,那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投入怎样的巨石,最终都只余一片沉寂的回响。 眼看春闱在即,这场关乎国本选拔人才的大事,他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办,不能出任何差错。 靖安侯府安分多了,沈朝青却知道,他肯定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那位太后娘娘恨不得早早将他除之后快,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不过就算她收手了,沈朝青也不会放过他们李氏一族。 暖阁内,萧怀琰一如往常地伺候笔墨。 沈朝青批着奏折,状似无意地开口,“春闱将至,诸多琐事,朕这身子……咳……总觉得力不从心。你觉得此次春闱,由谁总领督查最为妥当?” 他抬起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怀琰。 萧怀琰执墨的手稳如磐石,几乎没有片刻停顿,“春闱乃为国选材之大事,关乎国运。陛下虽偶有微恙,但天威浩荡,圣心独运。臣以为,唯有陛下亲自坐镇主持,方能震慑宵小,杜绝舞弊,确保万无一失。” 这回答滴水不漏,全然是一副忠君体国、唯陛下马首是瞻的模样。 沈朝青笔尖一顿,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玩味:“哦?朕还以为,你会举荐一些朝中‘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臣,比如……林贤林大人?” 他刻意加重了“林贤”二字,目光紧紧锁住萧怀琰,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萧怀琰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睫都未曾多颤动一下,只平静道:“林大人自是干吏。然春闱事关重大,非陛下亲临,不足以显其重,定其心。臣之所言,皆出于公心。” “公心?”沈朝青放下笔,“好一个公心。萧怀琰,你说……若朕在春闱之时,突然病重不起,这‘公心’,又会转向何处呢?” 萧怀琰终于抬眸,迎上沈朝青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冰冷探究,一个深不见底。 片刻后,萧怀琰缓缓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陛下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定会安然无恙。臣只愿竭尽全力,辅佐陛下顺利完成春闱,不负圣恩。”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嗤笑一声,重新拿起朱笔。 “好,很好。那朕便……拭目以待。”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纸笔摩擦的细微声响,然而那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破冰而出。 两人都心知肚明,春闱,注定不会平静。 第39章 方才走的郑家小姐,是他未来的白月光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沈朝青一份份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冷凝。这些新呈上来的折子,内容大同小异,无一不是在拐弯抹角地抨击郑观澜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思维僵化,已不堪重任,纷纷进言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当注入“新鲜血脉”,启用“年富力强”、“勇于任事”之臣主持。 沈朝青不禁冷笑。 约莫又是李氏一党在背后煽动那些外戚和门阀势力搞鬼。以往数届春闱,为了打压门阀,提拔寒门,巩固皇权,他始终坚持由出身清贵、不结党营私且德高望重的郑观澜主持,显然这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福安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笔墨,觑着皇帝的脸色,轻声劝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龙体要紧。往年春闱皆是郑阁老主持,井然有序,为国选拔了不少真才。今年想必也不例外……” “今年?”沈朝青冷哼一声,指尖点着那几份跳得最欢,明确举荐由林贤总领春闱的奏折,“他们这是逼朕换将呢。” 第30章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对福安言简意赅地分析:“你看,他们不提旁人,独独推崇林贤。林贤是何人?靖安侯的门生,太后的走狗。若让他主持春闱,这考场上下的官员打点、考生关节,岂不全都成了他李家的囊中之物?届时选拔上来的,是国家的栋梁,还是他李家的门生故吏?这朝廷,将来是姓沈,还是姓李?” 更重要的是,林贤是萧怀琰的心腹。 福安越听越是心惊,冷汗涔涔,立刻坚定道:“陛下圣明!绝不可让林贤之流得逞!必得是郑阁老方可!” 沈朝青却沉默了片刻,问道:“老师……还在生朕的气?身子可好些了?” 之前他强硬处置学子,将老师气病,虽屡次赏赐东西下去,却始终未能亲自去探望。 福安叹了口气:“回陛下,郑阁老府上回话,说阁老仍是卧病休养,精神不济。陛下赏下的药材补品都收了,只是……唉……”只是心结难解。 沈朝青目光微沉,指尖在案桌上轻轻敲击着。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朕旨意,宣郑阁老长女,郑月瑶觐见。” 福安一愣,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躬身应道:“是!” 不久,一位身着素雅宫装,气质沉静婉约的女子缓步走入尚书房,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微臣郑月瑶,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她脚步平稳,心却跳的厉害。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无人不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敬畏,因为满朝皆知,唯有在沈朝青麾下,女子才真正有机会凭借才学踏入朝堂,虽职位不高,却已是破天荒的恩典。 “平身。”沈朝青打量着她。郑月瑶容貌清丽,眉宇间自有一般书卷清气。 她与寻常女子不同,有官职在身,又有才女之名,在城中无人不知,求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郑府的门槛。 可惜原著中结局无比凄惨。被辽国士兵凌辱致死,和她父亲的头颅一起被挂在了城墙上。 郑月瑶是个有才学的人,沈朝青不想看她被如此埋没。 “郑小姐不必多礼。朕听闻郑老师身体微恙,心中甚是挂念,不知近日可有好转?” 郑月瑶闻言起身,“劳陛下挂心,家父只是年迈体弱,加之近日天气反复,感染了些风寒,还需静养些时日。陛下恩赏珍贵药材,家父感激涕零,特命臣女叩谢天恩。” 滴水不漏。 沈朝青微微蹙眉,“老师这身子……罢了,幸好有你在身边照顾着。” 郑月瑶一怔,“臣女愧不敢当,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是臣女之过。” 沈朝青说道:“不必谦虚,朕还听闻,郑小姐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五岁能诗,七岁能赋,在翰林院编修处任校书郎之职,才华不输男儿。” 郑月瑶微微垂首:“陛下谬赞,臣女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蒙陛下恩典,才有机会略尽绵薄之力。” 沈朝青看着她,不再绕圈子,直接道:“今岁春闱,朕欲命你为总提调官,全权负责考场内外一应事务。另,着林贤为辅,协理相关事宜。你以为如何?” 郑月瑶闻言,猛地抬起头,美眸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春闱总提调官,何等重要的职位,历来皆是朝中重臣、帝王心腹担任,从未有女子担此重任!这……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但她很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权衡利弊。陛下此举,意在压制林贤及其背后的势力,同时借此机会再次打破陈规,提拔真正有才学之人,亦是向病中的父亲示好与依赖。风险极大,但亦是莫大的机遇和信任。 她并未故作推脱,而是立刻屈膝跪地,声音坚定而清晰:“臣女才疏学浅,然陛下信重,委以重任,臣女纵万死亦不敢推辞!必当竭尽全力,恪尽职守,确保春闱公正严明,不负圣恩!” 沈朝青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下去准备吧。有何难处,可直接禀报于朕。” “是!臣女告退!”郑月瑶再次行礼,退步离去,脚步沉稳,背影却透着一股肩负重任的决绝。 郑月瑶刚刚离开尚书房,萧怀琰便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走了进来。他恰好听到了沈朝青任命郑月瑶的最后几句话以及郑月瑶那番掷地有声的回答。 他面上依旧平静,将参汤轻轻放在沈朝青手边,垂首侍立一旁,心中却不禁掀起波澜。 让一女子主持春闱?还是郑观澜那个以才学闻名的女儿? 这小皇帝,行事当真是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如此一来,既巧妙避开了直接任用郑观澜引发的朝争,又实质性地将春闱大权抓在了“帝党”手中,更是重重打了那些叫嚣着换人的门阀的脸。 这一手釜底抽薪,既破了局,又收了郑家的心,还彰显了帝王权威。 萧怀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这暴君,惯会玩弄人心,手段狠辣刁钻,却也确有几分魄力。 沈朝青定定的瞧着萧怀琰,突然想起来。方才走的郑家小姐,是他未来的白月光来的。 第40章 见雪草……能救你吗 沈朝青并未立刻去碰那碗参汤,目光落在萧怀琰低垂的眼睫上,带着兴味阑珊的审视。 原著里郑家小姐是唯一一个在深宫中给予萧怀琰一丝光芒的人,她屡次在萧怀琰被太监和李景宸欺辱时帮他,甚至在最后芳心暗许,帮他离开晋国。 人非草木,萧怀琰也对她情意颇深,只等踏破晋国城门便迎娶她,谁知世事难料,他一破城便直奔皇宫,给心腹留下命令,说带来郑月瑶,心腹一寻思,晋国那些个人对自家主子非打即骂,这女子肯定不是好人,于是当即下令,让人去抓她。 郑月瑶无妄之灾,被士兵凌辱作践,头颅悬挂在城墙上。 萧怀琰捅了沈朝青一刀出门一看,天塌了。斯人已逝,无法转圜,他只能把愤怒发泄到那伤她的士兵和沈朝青身上。 只不过现在,他们还不认识。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缎、唯四足雪白如云团的小狼悄无声息地溜进门缝,它体型矫健,步履轻盈,带着一种野性的优雅,径直来到沈朝青脚边,用宽阔的头颅依赖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沈朝青俯身,熟练地揉了揉旺财耳后根,黑狼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他一下下顺着它浓密光滑的背毛,“苏成瑾叫你送来的?” 萧怀琰说道:“是。” 方才他确实看见福安急匆匆捧着汤药往回赶,他略施小计,假传了某处宫苑发现有可疑人影,轻易将这位御前大总管支开片刻,自己顺势接过了这碗能近身的汤药。 他需要这个机会。 沈朝青嗤笑一声,并未深究这显而易见的漏洞。他挠着旺财的下巴,黑狼享受地眯起兽瞳,前爪随意地搭在皇帝的龙袍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沈朝青自知身体状况瞒不过身边日日伺候的人,尤其是萧怀琰这般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的。 既然已被窥破,再欲盖弥彰也是徒劳,反而落了下乘。他懒得再费口舌周旋,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了多少?” 萧怀琰淡淡吐出几个字,“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沈朝青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了朕的病情,又打算做什么?向你的旧部传递消息?或者是……等着朕油尽灯枯,你好趁机回国?” 他每问一句,语调便沉一分,“还是……想现在就要了朕的命?” 怀里原本惬意的旺财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变化,喉咙里的呼噜声停了,耳朵警觉地转动了一下,瞳孔扫向跪着的萧怀琰,带着野兽本能的审视。 萧怀琰始终垂首静立,如同最深沉的潭水,不起波澜。直到沈朝青问完,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即将得逞的快意,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探究,以及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他并未回答沈朝青的任何问题,反而轻声反问了一句,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敲在沈朝青心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见雪草……能救你吗?” 沈朝青抚摸旺财的手猛地一顿。 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骤然爆发出凌厉的杀意和极致的警惕。 见雪草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绝路,萧怀琰如何得知?! 他几乎是本能地在脑中飞速盘算:杀了他?不行,时候未到。那就先关起来,毒哑了他的嘴,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再也无法泄露半个字,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旺财似乎感知到主人奔腾的杀意,身躯微微压低,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白色的脚爪扣紧了地面。 萧怀琰清晰地捕捉到了沈朝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浓烈杀机,往前略略近了一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般的挑衅:“陛下可知,见雪草药性酷烈,虽能极速激发元气,宛若回光返照,但其毒性亦会深入五脏六腑,透支生命根本。用过一次,即便当时撑过,日后身体也会急速衰败,无异于饮鸩止渴,再无转圜!” 第31章 沈朝青瞳孔微缩,这些他自然知道,但从未想过会从萧怀琰口中听到如此准确的描述。服用剧毒,以毒攻毒本身就是九死一生,他不能冒这个险,但也不得不尽快做出抉择。 春闱必会有人兴风作浪,郑家小姐未必能稳住,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未必能主持大局。 萧怀琰坦然地对上沈朝青的视线,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跳动,不知是为了自救,还是别的什么。 “靖安侯与太后在春闱之事上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春闱期间,事务繁巨,压力如山,各方势力涌动,正是他们发难,甚至设法诱发陛下旧疾的绝佳时机。” “陛下若不想受制于人,不想让郑小姐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届时恐怕……唯有服用见雪草强行支撑这一条路。” 他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沈朝青最深的隐忧和那近乎绝望的备选计划。 “但我有办法,”萧怀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显得无比认真,他再次微微前倾身体,“或许可以让你不必服用这剧毒之物,也能安然度过春闱此番艰难。” 沈朝青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算计的痕迹。 怀中的旺财不安地动了一下,跳下他的膝盖,却并未远离,而是蹲坐在两人之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良久,沈朝青才莞尔一笑,说道:“你的办法?朕凭什么信一个恨朕入骨,时刻想着报仇的辽国皇子?凭什么信一条朕亲手养在身边,却可能随时反噬的‘狗’?” 他刻意加重了“狗”这个字眼,既是提醒对方,也是提醒自己。 萧怀琰面不改色,“就凭我现在是陛下脚下的狗,陛下的安危关乎我的生死。陛下若倒下了,我只会死得更快,所有图谋皆成空谈。” “我的办法,陛下不妨一听。若觉得无用,或存有害心,”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所有情绪,“再处置我不迟。届时,旺财……或许会很乐意执行陛下的命令。”他看了一眼那只黑狼,狼正盯着他,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指令。 第41章 余生全靠陛下 沈朝青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这个他肆意折辱,却又惺惺相惜的男人,心中杀意与疑虑翻腾不休。 理智告诉他这极可能是一个陷阱,但那句“不必服用剧毒”如同最诱人的饵,让他无法立刻拒绝。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旺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摇,轻轻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 他最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萧怀琰竟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没有开口回答,而是身形倏忽前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沈朝青甚至来不及反应,手腕便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扣住。 “放肆!”沈朝青下意识便要挣脱。 然而他刚一发力,却惊觉对方五指如铁钳,竟纹丝不动。更让他震愕的是,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暖流,正透过两人肌肤相贴之处,缓缓渡入他的体内,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那暖流所过之处,竟似冰雪初融,驱散了他深埋骨髓的寒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松弛,连因久病而总是隐隐作痛的关节都舒缓了许多。 他体内那纠缠多年,几乎将他生命力吞噬殆尽的阴寒,在这股外来的暖意面前,第一次显出了退却的迹象。 沈朝青猛地抬头,眯起的桃花眼中锐光乍现,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萧怀琰:“你……” 这是什么?内力? 萧怀琰说道:“一成内力。暂可助陛下抵御寒气,固本培元,足以应对春闱劳顿,无需倚仗那虎狼之药。”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的“办法”? 沈朝青心中骇浪翻涌,惊疑不定。能如此精准地控制内力渡入他人体内,且属性恰好能克制他的寒症,这绝非寻常高手所能为。 萧怀琰在他身边潜伏至今,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实力? “辽国皇族的独门内功心法,至阳至纯,恰是陛下寒症的克星。”萧怀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手上输送内力的动作却未停止,“一日一次,春闱期间,可保陛下无虞。” 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和似乎重新滋生的气力,沈朝青心底却愈发冰寒,他压下翻腾的情绪,“付出如此代价,你想要什么?” 一成内力绝非小事,损耗需许久才能补回,他绝不信萧怀琰会如此好心。 萧怀琰闻言,扣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一动,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引着沈朝青的手,缓缓贴上了自己裸露的脖颈。 掌下是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有力而规律的脉搏跳动,脆弱而致命。 这是一个全然臣服且毫不设防的姿态,将最大的弱点主动送到了帝王手中。 沈朝青指尖微微一颤,几乎能感受到那生命搏动传递来的微妙战栗,不知是来自对方,还是源于自己。 萧怀琰抬眼看着他,目光深沉似海,一字一句,“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能在陛下身边待得久一些。”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献上某种誓言,声音低沉而缱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余生全靠陛下。” 沈朝青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预料过各种答案,求自由、求权势、甚至求报复,却独独没料到会是这个! 玩脱了。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这不对!这不该是萧怀琰!那个隐忍狠戾、心机深沉、时刻想着复国报仇的辽国皇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近乎祈求依赖的话?是更新的阴谋?更深的算计?还是…… 沈朝青猛地甩开了萧怀琰的手,像是被那肌肤相贴的温度和话语烫伤一般,疾退两步,拉开距离。 体内残留的暖意与骤然失去来源的空虚感交织,让他心绪愈发混乱。 “巧言令色!”沈朝青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握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颈动脉搏动的触感,“你以为凭这点小恩小惠和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朕相信你?萧怀琰,你的恨呢?你的傲骨呢?” 他试图用尖锐的话语重新筑起防线,将两人拉回熟悉的,充满恨意与对抗的轨道。 萧怀琰缓缓放下手,颈侧还隐约留着沈朝青指尖微凉的触感。 他并未因沈朝青的斥责而动怒,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恨自然还在。傲骨……陛下不是最喜欢亲手敲碎它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逼视着沈朝青微微闪烁的眸子:“至于信与不信,陛下心中自有衡量。内力是真是假,陛下此刻身体感受最为真切。我的命,”他目光扫过方才被沈朝青手掌贴附过的脖颈,“方才不就在陛下掌中吗?”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惊疑不定,试图看透迷雾;一个深沉似海,主动将迷雾拨开一丝,却又露出更深沉的内部。 旺财在一旁焦躁地踱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无法理解这骤然紧张又诡异的气氛。 沈朝青胸口微微起伏,萧怀琰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理智和猜疑。那内力带来的效果真实不虚,那交付性命的姿态也极具冲击力。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 “留在朕身边?”沈朝青冷笑,“以什么身份?” “陛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萧怀琰从善如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顺从,但那眼神深处,却仿佛燃着一簇暗火,灼灼地烫着沈朝青。 沈朝青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沉默了片刻,“好。朕便看看,你这套新把戏能玩到几时。春闱期间,朕准你近身伺候。” 眼下来看,萧怀琰似乎没和靖安侯达成协议,也有可能,他们的协议并非固若金汤,既然有机可乘,便不能放过。 最好能趁这次机会,直接扳倒李氏一族。 萧怀琰深深一揖:“谨遵陛下旨意。”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计谋得逞的暗光。 拉扯与试探,仍在继续。只是棋盘之上的规则,似乎从这一刻起,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42章 萧皇子大补 春闱之日,京城一扫往日慵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焦灼的气息,寒风掠过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下方数千学子鸦雀无声,唯有纸笔摩擦的沙沙细响,更衬得台上气氛凝滞。 他们脸上交织着期盼、紧张与孤注一掷的决绝,每一次呼吸都化作白雾,旋即消散在清冷的晨霭之中。 贡院高台之上,郑月瑶一身绯色官袍,端坐主位,一双美目缓缓扫视着下方如蝼蚁般攒动的人群。 林贤作为副主考,坐在她下首侧位。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郑大人初次主持春闱,便能将这般千头万绪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佩服之至。” 第32章 “只是……这数千学子,寒窗苦读十数载,前程性命皆系于此一考。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若因些许紧张失态便被疑有舞弊之嫌,郑大人可要好生查探,切莫冤枉好人,陛下仁德,恐也不忍见如此严苛之举。大人以为呢?” 他语速平缓,字字句句却像裹了棉花的针,暗指郑月瑶经验不足、行事酷烈、有负圣恩。 郑月瑶淡淡道:“林大人过誉。月瑶奉皇命行事,唯‘公正’二字而已。科场规矩森严,岂容半点苟且?心思不正、行止鬼祟者,此刻宽容,便是对寒窗苦读、秉烛夜书的清白学子的最大不公。陛下将重任交付于我,要的便是一个干净无瑕的春闱,而非一团和气的浑水。” 她缓缓侧过头,美目如电,直刺林贤:“若因一时心软,纵容了蛀虫,玷污了圣典,那才是真正的辜负圣恩,断送国家抡才大典的根基。林大人为官多年,此中利害,想必比月瑶更清楚?” 林贤面皮微微一紧,笑容险些挂不住。他干笑一声:“呵呵,郑大人言重了。下官岂敢质疑大人?只是提醒大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事,未必需要如此……锋芒毕露。” 他话语中的“提醒”和“日后好相见”,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 郑月瑶微微一笑:“科场之上,唯有律法规矩,容不得半分人情世故的‘一线’。至于锋芒——”她声音陡然一厉,虽未提高音量,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势:“陛下既授我权柄,我这锋芒,便是为斩断邪佞、肃清考场而生。若有人觉得刺目,不妨扪心自问,是否自身立得不正,站得不直。” 林贤被她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脸色微微涨红。他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牙尖嘴利,且寸步不让。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勉强维持着笑容:“郑大人真是……铁面无私。下官受教了。” 恰在此时,郑月瑶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下方考场中那几个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的学子。她毫不犹豫,当即冷声下令:“来人!将那几人,逐出考场!” 兵丁应声而动。那几人顿时惊慌喊冤。 林贤像是终于抓住了机会,立刻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与“劝谏”:“郑大人!且慢!无凭无据,单凭神色便逐人出场,是否太过武断?恐难以服众啊!不如先记下号舍,容后细查?” 他看似在维护程序公正,实则是想拖延或制造混乱。 郑月瑶倏然转头,“林大人,本官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心神涣散,窥探左右,绝非应试之态,已有舞弊嫌疑,科场规矩,宁严勿纵。” “怎么?林大人是要为他们作保吗?若是查实他们确有舞弊,林大人是否愿意同担这失察之罪?” 她的质问一句紧似一句,气势逼人,直接将“失察之罪”的帽子反扣了过去。 林贤被那眼神和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呼吸一窒,“……不敢。” 他退回座位。这郑月瑶不仅敏锐,而且极其强硬,根本不吃官场圆滑妥协的那一套。 郑月瑶冷冷地看着他退下,这才收回目光,对兵丁令道:“拖出去!严加看管,待本官稍后亲审!” 那几人被毫不留情地拖走。林贤垂下的眼帘掩去一丝几不可查的诡笑。 靖安侯确实给过他一份名单,让他暗中行方便。但他林贤岂是甘愿替人做嫁衣的?他故意选了几个蠢笨张扬,极易被发现的,又在自己阻拦时演技拙劣,果然让郑月瑶雷厉风行地将人揪出。 处理完此事,郑月瑶余光扫过林贤那略显仓惶和不甘的侧脸,心中那点疑虑更深。他的阻拦,为何总是如此流于表面,甚至……拙劣? 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位主副考官之间,虽再无言语,但那无声的交锋与弥漫的敌意,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第一场、第二场考试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度过。郑月瑶手段雷霆,调度有方,竟真将偌大考场维持得秩序井然,未出大乱子。林贤也收敛了许多,看似尽心辅佐。 然而,风暴往往孕育于平静之中。 第三场考试当日,气氛陡然不同。当晨钟敲响,学子们刚刚历经搜检步入号舍,还未完全坐定,便听得仪仗鸣响,禁军开道。 皇帝驾临。 所有官员、兵丁、学子尽数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沈朝青穿着一身天青常服,外罩银狐大氅,面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桃花眼中却锐光逼人,步履间竟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稳力道。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身姿挺拔,面容深刻的男人,正是萧怀琰。 沈朝青并未走向高台主位,只随意坐在了早已设好的监考席上,“朕闲来无事,过来瞧瞧。郑卿、林卿,一切照旧,不必拘礼。” 郑月瑶与林贤连忙领命,心中却各自翻腾。皇帝亲临第三场,这绝非“闲来无事”! 萧怀琰安静地立在沈朝青身侧,如同蛰伏的猛兽,将考场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位官员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中。 沈朝青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前两场风平浪静,这太不正常。 靖安侯和李氏一党绝不会甘心失败。所有的阴谋,必然压在最后这一场!他要亲自在这里,等着他们露出马脚。 贡院内鸦雀无声,只有考卷发放的细微沙沙声和学子们紧张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第三场策问的题目,刚刚下发。 沈朝青微微侧首,对身后的萧怀琰笑眯眯的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动手?” 萧怀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嘴唇微动:“考题,或人。” 沈朝青眉眼微弯,他也如此认为。 萧怀琰微微侧头,“陛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朝青眉头微蹙,“无碍。” 出宫之前萧怀琰已然为他输了内力,现下好多了。苏成瑾把过脉,说陛下身子好转,精力旺盛,是得了什么机遇? 沈朝青总不能告诉他是萧怀琰的手段,闭口不言。谁料那苏成瑾一脸“我懂的”。 “帮陛下那人定是精气旺盛,大补,陛下可多召见。” 沈朝青:“?” 什么精力旺盛?什么大补?他脑补什么了? 一想到这个,沈朝青便满脑门的黑线。他只是借着萧怀琰的内力,让人这么一说,像他吸了萧怀琰的精气一样。 高台上,郑月瑶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林贤的额角却隐隐渗出了细汗,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某个方向飘去。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忽然一名坐在前排的学子,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指着自己的考卷,浑身颤抖,声音凄厉划破了紧绷的空气: “这……这考题!考题泄露了!有人早已将答案卖予了我!!” 第43章 他以一当十,竟将沈朝青护得滴水不漏 全场哗然! 所有学子的目光都聚焦过去,官员们脸色大变。科举舞弊已是重罪,若涉及考题泄露,更是惊天大案。 沈朝青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猛地射向那嘶喊的学子,又缓缓扫过面色各异的官员。 终于……来了。 还不等沈朝青细细盘问,鼻尖突然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从考场边缘堆放杂物的角落猛地窜起数道火光!那火势极其诡异,遇物即燃,几乎是眨眼间便连成一片火墙,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主考台和号舍区域蔓延开来!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焦糊和某种刺鼻的油味。 “走水了!走水了!” “救命啊!” 原本就因考题泄露案而惊慌失措的考场顿时陷入彻底的混乱,学子们惊恐地尖叫着,推搡着试图逃离火海,桌椅翻倒,试卷纷飞,维持秩序的兵丁也被慌乱的人群冲散。 沈朝青猛地站起,浓烟呛入喉管,引发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病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眼中寒光闪烁,瞬间明白了这绝不仅仅是意外。 就在他视线模糊的刹那,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自身后袭来。那是一支弩箭,直取他后心。 沈朝青凭借本能向侧旁猛地一扑,狼狈地摔倒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那弩箭“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刚才所站位置的地面,箭尾兀自颤抖不止。 他尚未喘过气,第二支箭接踵而至,角度刁钻,封住了他闪避的路线。 沈朝青此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寒症因这番剧烈动作而隐隐有反噬之兆,四肢冰冷僵硬,竟是避不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至他身前,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萧怀琰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狭长的弯刀,精准无比地劈飞了那支致命的弩箭。 他看也未看箭矢来的方向,反手一把将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蜷缩起来的沈朝青捞起,紧紧护在怀中。 “陛下!”萧怀琰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屏息!紧跟我!” 第33章 沈朝青伏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前,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然而即便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他那颗习惯于权谋算计的脑子仍在飞速运转。 火起得蹊跷,箭来得精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舞弊案,这是靖安侯的计谋。 先以舞弊案吸引所有注意,制造混乱,再趁乱放火,毁尸灭迹。最后的目标,是他这个皇帝!只要他死在这场“意外”的大火和“混乱”中,外界如何评说,还不是由掌控了京城兵权和舆论的靖安侯府说了算?他们甚至可以借此案,冠冕堂皇地清洗朝堂,将一切反对势力打为“弑君逆党”。 好一招一石三鸟的毒计。 沈朝青手指死死攥住萧怀琰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萧怀琰此刻的出现和相救绝非偶然,这家伙定然也掺和其中,至少是知情者,但现在,他是自己唯一的生机!他必须依靠这条他亲手驯养、却随时可能反噬的“狼”! “走……咳咳……西门……”沈朝青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气息微弱。 萧怀琰护着他,刀光舞动,格开飞来的零星箭矢和坠落的燃烧物,在混乱不堪的人群和火海中艰难地向西门方向移动。 沈朝青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寒毒与浓烟双重侵袭,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能感觉到萧怀琰沉稳的心跳和那护在他周身的有力手臂。 终于冲到西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人绝望。 一根被火烧断的巨大房梁轰然落下,恰好堵死了大半出口。与此同时,旁边一根燃烧的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倾倒下来! 前路被堵,后有追兵,上有塌陷。 沈朝青眼中闪过一丝讽刺,“萧怀琰,看来我们要死同穴了。” “不会让你死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怀琰猛地将沈朝青往安全角落一推,竟不闪不避,将弯刀往地上一插,双臂肌肉猛然贲张,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住了那根砸落的燃烧巨柱。 “呃!”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脚下地砖碎裂,但他竟真的撑住了。 紧接着,他额角青筋暴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那燃烧的柱子向旁侧一推一甩。 轰隆巨响中,柱子砸在一旁的空地上,火星四溅。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怀琰迅疾转身,一脚狠狠踹在堵门的房梁上。那沉重的房梁竟被他这一脚踹得移位了几分,露出了一个可供人钻出的缝隙。 “快!”萧怀琰急声喝道,呼吸略显粗重,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极大。 沈朝青强撑着想要过去,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咳嗽,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萧怀琰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其他,闪电般掠回,一把将即将栽倒的沈朝青拦腰抱起,同时右掌毫不犹豫地贴上他冰凉的后心。 精纯至阳的内力如暖流般源源不断地渡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 “走!”他低喝一声,抱着沈朝青,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唯一的生路,身影迅速消失在浓烟与火光之外。 身后,是冲天的大火和依旧混乱尖叫的贡院。 萧怀琰抱着沈朝青刚冲出火海,还未及喘息,四周寒光乍现。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浓烟与断壁残垣后涌出,手中兵刃直指二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杀意凛然。 显然,大火和冷箭都只是前奏,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放下皇帝,饶你不死!”为首一人声音沙哑,显然是刻意伪装。 萧怀琰将咳得浑身颤抖,几乎失去意识的沈朝青更紧地护在怀里,另一手持弯刀横于身前,眼神冷冽如冰,毫无惧色。 他并未答话,回应对方的是骤然爆发的凌厉刀光。 刀锋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嘶鸣。 萧怀琰身形如电,在数名黑衣人的围攻中穿梭闪避,弯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而狠辣,必有一人惨叫倒地。 他以一当十,竟将沈朝青护得滴水不漏,自己却难免添上伤口。 一道刀痕划过他的臂膀,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袖;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血痕。 沈朝青在他怀中,能清晰地听到兵刃碰撞的铿锵、敌人倒地的闷响,以及萧怀琰因发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他勉力睁开眼,看到萧怀琰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在烟尘与血光中依旧锐利如狼的眼眸。 纵然心中不喜此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萧怀琰的武力之高强,应变之迅猛,实属罕见。 第44章 陛下,冤枉 那些蒙面人眼中也明显流露出惊骇之色,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只是皇帝玩物的辽国皇子竟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萧怀琰既要对敌又要护着一个人,伤势逐渐增多,动作也稍显凝滞。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一道狠厉的刀光直劈沈朝青面门。 沈朝青不闪不避,萧怀琰回刀格挡。 刚挡掉这个,另一侧又有攻击袭至,接连不断,刀刀致命。 眼看刀光及体,萧怀琰正格开正面之敌,眼角余光瞥见,瞳孔急缩。 回救已来不及,他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弯刀交予左手,勉力架开侧面袭来的兵刃,同时右肩猛地向沈朝青身前一送。 “噗嗤!” 利刃砍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温热的液体瞬间溅上沈朝青的侧脸。 那柄原本劈向他肩膀的刀,此刻正深深嵌入萧怀琰的右肩,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衫。 萧怀琰身体剧震,脸色霎时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淋漓,但他哼都未哼一声,左手刀势不停,反手一刀精准地划开了那名偷袭者的喉咙。 动作狠辣果决,仿佛那承受着剧痛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危机暂解,沈朝青却愣了愣,目光落在萧怀琰那狰狞可怖的新伤上。 浓密的睫毛轻颤,那双总是含着讥诮或冰冷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探究。 若说是演戏,这代价未免太大。 深可见骨的伤,稍有不慎便是残废,甚至伤及性命。萧怀琰这等野心勃勃、隐忍多年之人,会为了取信于他,赌上自己的右臂、赌上未来的战力? 方才那一刀,萧怀琰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格挡,或许会让自己受点轻伤,但绝不必用身体硬抗到如此地步。 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一种最能确保沈朝青毫发无伤,却对自己伤害最大的方式。 “你……” 萧怀琰似乎感受到了他长时间的注视,在格开又一波攻击的间隙,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萧怀琰的眼中还残留着杀敌时的狠戾与冰冷,但在触及沈朝青那复杂探究的目光时,那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迅速转回头,继续应对敌人,“陛下看够了吗?再看臣也不会多长出一块肉来。” 但这故作轻松的话语,配上他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淌落的鲜血,却更显得触目惊心。 沈朝青收回目光,嗤笑一声,“朕只是在看,你这身骨头,能替朕挡下几刀。” 话虽如此,他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紧地靠向萧怀琰的后背,尽量减少自己暴露在攻击范围内的面积。 萧怀琰似乎低笑了一下,笑声淹没在兵刃碰撞和喊杀声中,听不真切。 “能挡几刀,便挡几刀。”他喘息着回答,左手刀光舞动,依旧凌厉,“陛下放心,我耐砍得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陛下莫慌!段逐风来也!”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训练有素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冲散了黑衣人的阵型。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精准地收割着蒙面人的性命。段逐风一马当先,长枪如龙,所过之处,黑衣人非死即伤,转眼间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局势瞬间逆转。 段逐风跃下马背,疾步冲到沈朝青面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他抬头,看到被萧怀琰紧紧护在怀中,除了唇角血迹和狼狈外似乎并无大碍的沈朝青,再看到一旁浑身浴血,多了数道伤口却依旧站得笔直,眼神警惕的萧怀琰,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强烈的惊讶。 萧怀琰确认危机暂时解除,这才稍稍放松了手臂,但仍让沈朝青靠在自己身上,并未完全交出。 段逐风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怀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手依旧按在剑柄上,与他形成对峙之势,分毫不让。 沈朝青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颤抖,几乎停不下来,眼尾都染上了薄红。 萧怀琰立刻收刀回鞘,空出的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沈朝青此刻也懒得计较这点触碰,缓过一口气,哑声问段逐风:“郑主考和林副考……如何了?” 第34章 段逐风脸色一沉,拱手道:“回陛下,火场混乱,臣赶到时……二位大人均已失踪,尚未寻得踪迹。” “失踪?”沈朝青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找!立刻加派人手去找!尤其是郑月瑶,绝不能让她有事!” 他声音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若是郑月瑶有事,他可怎么和老师交代。 萧怀琰垂眸望着小皇帝,眼眸微微眯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小皇帝为了旁人如此急言令色,郑月瑶凭什么? “是!臣遵旨!”段逐风立即应下。 就在这时,段逐风的副将朱尔乔快步跑来,手中捧着一块从黑衣人尸体上扯下的布料,面色凝重:“陛下!将军!请看,这些黑衣人身上,皆有此狼头刺青!” 那狼头图案狰狞凶猛,正是辽国死士或某些部族惯用的标记。 段逐风大惊,猛地转头看向萧怀琰,眼中瞬间充满暴怒和怀疑,厉声质问:“萧怀琰!此事你作何解释?这些辽国死士,是否与你有关?” 他转而向沈朝青抱拳,铿锵请命:“陛下!辽国皇子嫌疑重大,恳请陛下下旨,将此獠拿下,投入诏狱严加审问。” 诏狱吃人不吐骨头,便是阎王爷进去也要脱层皮。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怀琰身上。 沈朝青也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萧怀琰脸上还沾着烟灰和血渍,却不见丝毫慌乱。 沈朝青唇角勾起,语气轻柔,“哦?萧怀琰,段将军的疑问,你可听见了?有何解释?” 萧怀琰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坦然,清晰答道:“陛下,冤枉。” “若真是我辽国死士,行事必然力求隐蔽成功,岂会留下如此明显易辨的标记,唯恐天下不知其来历?此举分明是嫁祸!” 段逐风插话道:“巧言善辩,那也不能证明不是你辽国人!” 萧怀琰不理他,一心看着沈朝青,沉静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方才火起箭发,招招欲置陛下于死地。若我真有此心,何须多此一举救驾?只需冷眼旁观,陛下便已遭不测,我更能趁机脱身,岂不更符合我国利益?” “更何况。”他目光转瞬冷冽,扫过段逐风和朱尔乔,“这些死士出现时机精准,配合大火制造混乱,分明是对京中布防及陛下行程极为了解之人所为。我一介被困深宫的囚徒,从何得知这些?又如何能调动人手?” 他每一问都直指要害,逻辑清晰,竟让段逐风一时语塞,无从反驳,只能焦急地看向沈朝青:“陛下!此乃狡辩!切不可信!” 沈朝青听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神却愈发幽冷。 这些死士不是萧怀琰的人,但他遇险不可能和萧怀琰没关系。段逐风嘴笨,说不过萧怀琰,但他沈朝青不是个傻子。 沈朝青轻轻点头,仿佛觉得萧怀琰说得很有道理,然后温声开口,“爱卿所言,句句在理,听起来确是冤枉。” 段逐风瞪大了眸子,“陛下……” 然沈朝青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柔,“既然如此,为了你的清白着想,不如暂且委屈一下,随段将军去诏狱走一趟?朕定会吩咐下去,好生招待,绝不会用刑,待查明真相,必还你清白。如何?” 第45章 陛下对着臣,格外吝啬 段逐风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只要进了诏狱,那就是他的地盘,有的是办法让这个狐媚勾引的辽国皇子开口认罪,看他还能如何嚣张! 然而,萧怀琰却猛地抬头,看向沈朝青,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竟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也不知是烟熏的还是真的。 “陛下……我刚救了您……险些命都丢了……您竟要将我投入诏狱?”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罕见的模样,微微一怔,随即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对段逐风笑道:“瞧朕这记性,光顾着查案,倒忘了方才确实是多亏了萧皇子舍身相救。” 他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刚才那句去诏狱的话只是玩笑:“既然如此,便不去了,段爱卿,” 他看向脸色瞬间僵住的段逐风,神色严肃起来:“给朕好好查。无论是谁,敢在春闱之日纵火行刺,泄露考题,企图动摇国本,朕绝不姑息,有任何线索或遇任何阻挠,随时可入宫禀报。” 段逐风不甘的看了萧怀琰一眼,立即应下,“是!”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泄露考题?” 沈朝青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段逐风。 他说一句,段逐风的脸沉一分。 “真是放肆!胆敢在陛下面前弄鬼!” 沈朝青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块龙纹玉佩,随手扔给段逐风:“见此玉佩如朕亲临,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段逐风手忙脚乱地接住玉佩,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敢违逆,只得咬牙应道:“……臣,领旨!” 沈朝青不再看他,对萧怀琰轻声道:“走吧,回宫。” 语气平淡,仿佛刚才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和激烈交锋从未发生。 萧怀琰扶住沈朝青,在一众士兵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缓走向御驾。 段逐风握着那枚尚带着皇帝体温的玉佩,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铁青,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烧焦的木桩上。 御驾并未直接回寝宫,而是停在了平日处理政务的暖阁。 沉重的车门甫一打开,早已接到消息的福安和苏成瑾便猛地扑了上来,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太医和内侍。 “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福安声音带着哭腔,看到沈朝青满身烟尘、龙袍染血,唇角残留暗红血渍的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下去。 苏成瑾虽沉稳许多,但面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中满是惊惧与后怕。 他二话不说,立刻上前,“陛下,万请保重龙体,容臣即刻为您请脉!” 沈朝青抬起手腕,示意他上前。 苏成瑾迅速地搭上沈朝青的手腕,指尖凝力,屏息细查。 暖阁内烛火通明,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光线清晰地映照出沈朝青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他虽狼狈,却未受重伤。 与他对比,萧怀琰可惨烈多了。浑身浴血、衣衫破损、多了数道狰狞伤口,活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福安吓得大气不敢出,太医们垂手躬身,冷汗涔涔。 片刻,苏成瑾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他收回手,松了口气道:“陛下洪福齐天!虽受了些惊吓,肺脉略有浮急,但体内竟有一股至阳至纯的精气护住了心脉根基,龙体并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几日便可。” 这话和上次给沈朝青诊断时别无二致。但是上次诊脉时没那么多人瞧着,更没有精气供给者在旁边听着! 沈朝青脸色一僵。 但苏成瑾已经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萧怀琰。 原来是他啊! 不愧是辽国皇子!蛮子大补! 沈朝青:“……” 萧怀琰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冰冷淡漠,仿佛苏成瑾说的与他无关。 但沈朝青转头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沈朝青微微一愣,顿时气笑了,没好气地瞪了萧怀琰一眼,才对苏成瑾和福安说道:“朕知道了。无事便好。你们先下去吧,备些热水和伤药来。” 福安和苏成瑾虽仍不放心,但见皇帝语气坚决,且确实不像有大碍的样子,只得躬身退下,细心地掩上了暖阁的门。 门扉合上的轻响刚落,沈朝青猛地出手,指尖精准地按在萧怀琰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用力压下。 “呃!”萧怀琰猝不及防,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闷哼一声,肌肉因剧痛而骤然绷紧。 但他竟没有挣脱,反而低头看着沈朝青那根施虐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又充满挑衅的笑意:“陛下这是,投桃报李?我不过流了点血,陛下便亲自查验伤势……真是……皇恩浩荡。” 沈朝青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这般境地下,竟还能吐出如此混账不堪的调笑话,一时间 “查验?”他手下力道反而不减反增,“朕倒是没想到,你的脸皮竟厚到如此地步。” 萧怀琰吸着冷气,却还能笑得出来,“臣的脸皮厚薄,不都是陛下亲手磨出来的吗?陛下若不喜欢,再磨薄些便是。” “陛下您的手在抖,是臣的血太烫了么?” “闭嘴!”沈朝青厉声喝断,被他话语里的狎昵激得心头火起,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也随之涌上。 他盯着萧怀琰滚烫的眸子,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心脏都似乎被这冷水下的炽热灼伤了。 如他所说,现在的萧怀琰脸皮厚比城墙,根本一点都不屈辱,也不生气。 沈朝青羞辱的很是无趣,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 第35章 惩罚也好,奖赏也罢,似乎正中了这混蛋的下怀,都像是在奖励他。 想到这一层,沈朝青猛地松开了手,甩了甩指尖沾染的粘稠血污。 萧怀琰因他突然撤力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晃了一下,却迅速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稳住。 他非但没有因对方的厌恶而退缩,反而主动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两人本就极近的距离,逼近沈朝青。 “陛下,臣今日护驾有功,险些丢了性命,身上多了这许多为陛下受的伤,难道不该有些赏赐吗?听闻宫中旁人,便是只言片语逗得陛下龙心大悦,都有厚赏。臣今日流了这许多血,受了这许多苦,陛下就……毫无表示吗?还是说……” 话音一转,带着一丝委屈的指控,“陛下对着臣,便格外吝啬?” 还好意思找他要赏赐? 沈朝青抬眸,“萧怀琰,别把朕当傻子糊弄。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在这出精彩绝伦的大戏里,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朕没当场治你一个勾结逆党、弑君未遂之罪,已是天大的开恩!” 萧怀琰立刻蹙起眉头,“陛下此言,真是诛心!臣今日眼中只有陛下安危,只顾着拼死救驾,何曾扮演什么角色?若是陛下不信,可抛开我的心看看。” “你的心?”沈朝青嗤笑一声,指尖再次点上他的胸膛,感受着其下有力的跳动,“朕没兴趣。朕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 指尖缓缓上移,停在那滚动的喉结上,微微施加压力。 萧怀琰呼吸一窒,目光紧紧锁住他。 沈朝青的声音轻柔得像雪落,“朕要靖安侯的人头,你把它给朕带来,放在朕的案前,”他笑颜如花,指尖停在他的喉结处,微微用力,“朕就许你一个天大的恩典,好不好?” 萧怀琰闻言,非但没有惊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沙哑而愉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的提议。 他温顺无比,“陛下有令,自然万死不辞。” “靖安侯……也确实活了太久了。他那颗头,早就该摘下来,给陛下当蹴鞠踢了。” 第46章 温热的手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沈朝青闻言,唇角笑意更深,带着几分玩味和讥诮:“蹴鞠?” 他话音未落,萧怀琰的手臂却突然环了上来,温热的手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猛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至呼吸可闻。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沈朝青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微烟尘,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渴望与灼热。 萧怀琰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目光落在他因方才咳嗽而略显苍白的唇上,意图昭然若揭。 他在索吻。 沈朝青微微眯起眸子,并未立刻推开,反而顺势垂下了头,任由两人鼻尖轻贴,气息交融。 但那双桃花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的好整以暇,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丝毫没有要迎合的意思。 就在这暧昧与危险交织,一触即发的时刻,暖阁门外适时地响起了福安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陛下,热水和伤药都已备妥,可要此刻送入?” 旖旎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沈朝青不轻不重地推在萧怀琰未受伤的左肩上,力道恰好能将人推开些许。 他面上不见丝毫波澜,“进来。” 门被推开,福安领着端着热水、伤药和干净布帛的宫人低头鱼贯而入。 萧怀琰被猝不及防地推开,索吻落空。 看着沈朝青那副从容不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眼神瞬间暗沉下去,汹涌炽热的火焰,几乎要将人吞噬。 他刚下意识地想站起身。 “坐着。” 沈朝青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 萧怀琰动作一滞,竟真的听话了,重新坐了回去,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锁在沈朝青身上,像一头被强行按住却绝不驯服的猛兽。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开始忙碌。 有人为沈朝青奉上治疗寒症的汤药,有人则小心翼翼地为萧怀琰清理那身骇人的伤口。 沈朝青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那苦得令人皱眉的汤汁,随即捡了两颗蜜饯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着,目光冷淡地落在正在被处理伤口的萧怀琰身上。 自从萧怀琰渡了内力给他,他便许久不喝这苦药了,但是今日情况特殊,必须要压一压。 医师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让清理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和痛苦。 萧怀琰额角不断渗出冷汗,唇色苍白,异常顺从地配合着医师的动作,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沈朝青。 沈朝青就那样看着,看着盐水冲洗下翻卷的皮肉,看着金疮药粉洒上去时对方身体瞬间的紧绷,看着布条一层层缠绕包裹住那狰狞的伤处。 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 处理完毕,宫人收拾妥当后再次退下。沈朝青起身,走向暖阁内侧相连的寝殿。 那里是沐浴的暖池。 他奔波了这么久,身上脏的难受。 福安连忙跟上,熟练地为他解下沾染了血污和烟尘的外袍系带。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插了进来,接过了福安手中的活计。 福安一愣,抬头看见竟是包扎得像个粽子却依旧行动自如的萧怀琰。 抢他的荣宠不够,现在还要抢他的活? 福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您身上还有伤,这些事自有奴才来伺候!” 萧怀琰看都未看他一眼,手指灵活地继续为沈朝青解着衣带,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朝青的脖子上。 沈朝青淡淡开口:“福安,你先下去吧。” 福安噎了一下,满心不甘和担忧,却也只能躬身道:“……是。陛下,沐浴热水已备好了。” 说罢,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两人。 沈朝青这才缓缓转过身,挑眉看着眼前重伤未愈却坚持要“伺候”他的男人,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探究:“这么重的伤,还能活蹦乱跳?” 萧怀琰手下动作未停,终于将那繁琐的系带解开,染血的外袍滑落在地。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一点小伤,怎能耽误……伺候陛下。”他声音低沉,刻意加重了“伺候”二字,带着暧昧的歧义。 沈朝青嗤笑一声,“伺候?包括侍寝吗?可惜,朕今日没这个兴致,也不需要。” 他存心要激怒他,羞辱他,打破他那副看似掌控一切的表情。 然而,萧怀琰并未如他预料的那般被激怒或露出屈辱。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沈朝青,“陛下何必总是如此取笑于我。” 这话不像反驳,不像辩解,倒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仿佛在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这种态度,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沈朝青感到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和莫名的心慌。 沈朝青脸上的挑衅笑意微微僵住,心头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 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径自走向屏风后的暖池,算是默许了萧怀琰的跟随。 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带着舒缓神经的草药清香。沈朝青张开手臂,姿态慵懒而理所当然,等待着后续的服侍。 萧怀琰上前,小心地为沈朝青褪下沾染了血污和烟尘的中衣外衫,露出其下略显单薄的肩背。 他的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任务,唯有偶尔滚动的喉结泄露出一丝不平静。 当褪至最后一层柔软的中衣时,沈朝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习惯于在任何人面前保持帝王的威仪与距离,即便是沐浴,也从不允许宫人过分近身伺候,更遑论如此赤裸地暴露在一个心思难测,且与他关系复杂至极的男人面前。 萧怀琰的手指触碰到中衣的系带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抗拒。 “滚出去。”沈朝青开口了。 萧怀琰的动作顿住了,却没有依言退下。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沈朝青,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表面的平静。 “朕说的话,你没听见?”沈朝青侧过头,眉眼微眯。 他好整以暇瞧着这个男人,却见他并未向往常一样退却,而是抬起了头。 眼神极其危险,像是野兽看着将被捕食的猎物。 狗不听话了! 沈朝青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迟了。 萧怀琰猛地抬手,一把扣住了沈朝青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强硬地揽住他的腰身,将人猛地带入怀中。 沈朝青猝不及防,瞪大了眸子。 萧怀琰灼热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重重地压了下来。 “唔!” 沈朝青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萧怀琰,在吻他。 男主角?那个杀了他,把他做成了人彘的龙傲天男主角在吻他? 第36章 第47章 陛下方才似乎也并不全然厌恶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更像是野兽般的啃咬与侵占,带着血腥味,药味和萧怀琰身上独有的强烈气息,霸道地撬开沈朝青的牙关,纠缠着他的舌尖,掠夺着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 沈朝青愣了片刻,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愤怒、羞辱,但奇异的是,竟没有多少厌恶,甚至在那霸道至极的亲吻中,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令人战栗的刺激。 剧情变了,真是太有趣了! 不知道那个操控他人生的作者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啊? 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在短暂的停滞后,猛地抬手扣住了萧怀琰的后脑,更加深入地迎了上去。 甚至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萧怀琰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沈朝青的回应如同最烈的催情药,瞬间将他点燃。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的人。 亲吻也变得愈发激烈和沉迷,从最初的凶狠掠夺逐渐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渴求与温柔。 唇舌交缠,水声暧昧,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和逐渐升腾的情欲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沈朝青率先感到一阵缺氧般的眩晕,身体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他不想露怯,下意识地便想将人推开,结束这场失控的纠缠。 然而,他推在萧怀琰胸膛上的手,却未能撼动对方分毫。 萧怀琰依旧牢牢禁锢着他,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力不从心,依旧沉醉在这个意外的吻中。 不听话的狗就要训。 沈朝青猛地偏头躲开萧怀琰的唇,喘息急促,眼尾泛红,扬手就狠狠掐住了萧怀琰的脖子,用力将他逼得向后仰去。 “放肆!” 沈朝青翻脸比翻书快,“朕说了,让你滚开。” 那姿态,明显把萧怀琰当成了工具,用完了就丢。 萧怀琰被迫放开了他,呼吸同样粗重,脖子被掐的青筋暴起。 命脉在别人手里,他却并不畏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未退的情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迷恋,直勾勾地盯着沈朝青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喉结上下滚动,毫不掩饰地咽了下口水。 那眼神太过赤裸滚烫,沈朝青只觉得被他看过的地方都像是着了火。 自从他登基后,曾经那些敢盯着他意淫的畜生都被以各种手段碾死。 颜色再好,也是疯子,再无人敢肖想一个暴君。 沈朝青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冒犯过了。他气得眼尾更红,扬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萧怀琰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嘴角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 沈朝青声音因愤怒和方才的亲吻而微微颤抖:“滚出去,立刻。” 萧怀琰舔去嘴角的血迹,非但不滚,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锁着沈朝青,“陛下息怒,方才是臣僭越了。” 他话是请罪,姿态却毫无悔意,反而再次强调:“让臣伺候您沐浴吧。” 沈朝青气得发笑,胸膛剧烈起伏:“朕再说最后一次,不需要你侍寝,听懂了吗?” 萧怀琰眼神暗了暗,却依旧坚持,言语间甚至更加大胆:“陛下误会了,臣只是想确保伤口洁净,绝无非分之想。” 他嘴上说着绝无非分之想,但那炽热的目光和紧绷的身体无一不在诉说着相反的渴望,“更何况,陛下方才似乎也并不全然厌恶……不是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在挑衅了。 沈朝青眯起眼,心中的怒火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打不怕、骂不走、仿佛黏上了他的男人,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非但没有继续斥责,反而拍了拍萧怀琰的脸颊,动作如同逗弄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沈朝青轻笑一声,“出去。跪着。跪到外面的雪停了为止。” 他收回手,拢了拢微微散开的衣襟,转身走向氤氲着热气的暖池。 萧怀琰抬起眼,深深望向沈朝青浸入水中的背影,水汽模糊了那纤细却挺拔的轮廓,也模糊了帝王此刻的神情。 他眼中翻涌的炽热欲望和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 “是。” 他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起身,步履稳定地退出了温暖如春的寝殿,走入外面冰天雪地的庭院。 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将他单薄的衣衫打透。 肩背处的伤口遇冷,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面无表情地寻了一处空旷地,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久,福安撑着伞,手里提着一袋盐,小跑了过来。 他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萧怀琰,眼神复杂,既有几分快意,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萧皇子,陛下有令。” 福安说着,抓了一把盐,撒在萧怀琰周围的雪地上。 盐能加速冰雪融化,也会让寒意更加彻骨,跪在其上,滋味可想而知。 这是宫中惩罚犯错宫人的阴损法子之一。 萧怀琰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发顶、宽阔的肩头,迅速积累起一层白霜。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白,嘴唇失去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过纷飞的雪幕,执拗地望着寝殿那扇透出温暖光线的窗户。 殿内,沈朝青将自己完全浸入温热的水中,氤氲的热气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躁动。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那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掠夺意味的吻,以及萧怀琰那双燃烧着疯狂与迷恋的眼睛。 第48章 不耽误你夜闯天子寝宫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才停。 萧怀琰在冰天雪地里跪到昏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朝野。 皇帝苛待舍身救驾的“功臣”,甚至动用撒盐雪跪的阴私刑罚,使其重伤高烧不止的消息,成了压垮许多中立官员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堂之上,虽无人敢当面指责帝王,但那种无声的压抑和隐隐的不满,却弥漫在每一次朝会之中。 民间更是物议如沸,暗地里皆道陛下暴虐昏聩,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与这普遍的低气压不同,段逐风踏入紫宸殿时,步伐轻快,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喜色。 “陛下圣明!”他行礼后,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赞叹,“如今外界皆传陛下苛待辽奴,那些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墙头草,如今怕是彻底倒向靖安侯,以为陛下自毁长城了!陛下此计甚妙!” 到时候正好一起清算。 沈朝青手中把玩着一枚暖玉,饶有兴致的瞧着戏班子新排的风雪山神庙。 闻言,他示意戏子下去。 “段爱卿今日心情甚佳?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赏了你什么美人珍宝,而非折辱了一个‘功臣’。” 段逐风嘿嘿一笑,毫不掩饰:“能见那辽奴吃瘪,比赏臣千金还让臣痛快!陛下不知,他如今高烧不退,躺在偏殿那破屋子里,怕是去了半条命!” 萧怀琰那屋子可豪华的很,光是装修都是普通人家三年的花销。不过段家乃是豪门,这点小钱在他眼里自是不算什么。 “是吗?那倒是可惜了。”沈朝青转移了话题,神色认真了几分,“郑月瑶和林贤,还未有消息?” 提到正事,段逐风脸色一肃,摇了摇头:“臣已加派人手,几乎将京城翻了过来,仍无线索。两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郑小姐,仿佛从未出现过在贡院一般。” 沈朝青眉头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玉。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愈发清晰。 林贤明面上是靖安侯的人,失踪或许是障眼法,或是另有安排。 但郑月瑶……她身份特殊,才华横溢,却又无甚自保之力。谁会冒这么大风险掳走她?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萧怀琰。 他想搅乱晋国内政,春闱之日掳走身份敏感,乃帝师之女的主考官,再合适不过。既能打击皇帝威信,又能以此作为将来谈判或要挟的筹码,甚至可能借此与朝中某些反对势力搭上线。 “科考一案,查得如何?”沈朝青继续问道。 段逐风面色凝重起来:“那些人手脚极其干净,几乎不留痕迹。臣每每抓到一丝线索,不等深究,便会被迅速掐断,相关人等或失踪,或暴毙。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布置妥当。” (n)(f) 沈朝青冷笑一声:“若是这么容易查清,朕与靖安侯也不必斗这些年了。说说看,目前有什么?” 段逐风语气带着挫败,“目前唯一确切的线索,是那最先喊出考题泄露的学子,经查,考前曾频繁出入城西一条名为‘柳枝巷’的暗巷。臣带人去过,那巷子最深处的院落早已人去楼空,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询问四周街坊,皆言那户人家深居简出,不知来历,也不知何时搬走的。” 第37章 “柳枝巷……”沈朝青沉吟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继续盯着靖安侯府,一应出入人员,密切监视。但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沈朝青果然不再理会偏殿里那个高烧不退的人。 他甚至撤走了大半伺候的宫人,连福安都得了吩咐,无事不必前往。萧怀琰的存在,如同被刻意遗忘在皇宫最阴暗的角落。 夜深人静,紫宸殿内只余几盏昏黄的烛火。 沈朝青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许久未翻一页。 殿外寒风呼啸,更衬得殿内空旷寂静。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风掠过,案头的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倏然熄灭。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沈朝青翻书的动作顿住,却并未惊呼或起身。他静静地靠在榻上,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靠近,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淡淡的香薰味,最终停在了榻前。 “你好的可真快。” 那人影缓缓蹲下身来,即使在一片漆黑中,沈朝青也能感受到那双眼睛正仰视着自己。 “陛下可真狠心,”萧怀琰的声音沙哑,糅合着某种危险的磁性,“便就这么放着我不管?我若真死了,谁替陛下去杀人呢?” 沈朝青轻笑一声,“看来是死不了。没耽误你夜闯天子寝宫。” “忧心陛下的身子。”萧怀琰答得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说话间,他已然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沈朝青脸上。 下一秒,带着凉意却柔软的唇瓣便精准地覆了上来。 不同于上次那般凶狠掠夺,这个吻开始时甚至称得上温柔,但渡过来的内力却依旧精纯澎湃,如暖流般迅速涌入沈朝青近乎枯竭的经脉,驱散着盘踞其中的寒意。 沈朝青猝不及防,被那内力激得身体微微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仿佛舒展开来。 还能这么传内力? 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萧怀琰肩膀的衣料,似乎想推开,又像是寻求依托。 萧怀琰察觉到他细微的反应,一手顺势下滑,握住了他那只微凉的手,将其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然后轻轻按在了自己坚实滚烫的胸膛上。 “陛下的手好凉,”他低声呢喃,唇瓣若即若离,“我来暖暖。” 沈朝青呼吸微乱,在那雄厚内力的滋养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下,身体有些发软。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 待感觉体内寒气被压制得差不多了,他猛地用力,推开了萧怀琰。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看不清萧怀琰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略显粗重的呼吸,这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紧张。 萧怀琰似乎还想凑近索吻,沈朝青抬手,掌心抵住了他的胸膛,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郑月瑶在哪?” 萧怀琰的动作顿住了。 沈朝青眯起眸子,盯着他的动作。 随即,萧怀琰笑了,“陛下,何必在意她在哪?她失踪,对你我而言,只有好处。” 第49章 比任何威胁和酷刑都更有效 “哦?”沈朝青挑眉,“你说来看看。” 萧怀琰娓娓道来,“首先帝师郑老必心急如焚,与靖安侯一党更生嫌隙,陛下可趁机拉拢,或至少让其保持中立。” “况且,主考官失踪,科场舞弊案更显扑朔迷离,水越浑,越容易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他说的句句在理,几乎完全站在沈朝青的立场上考量。 沈朝青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他仿佛被说动了。他缓缓抬起手,摸索着,捧住了萧怀琰的脸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缱绻的意味。 萧怀琰顺从地仰起头,似乎在期待一个奖励的吻或是爱抚。 然而,那只原本轻柔抚摸的手,骤然下滑,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把她放了。” 萧怀琰身体猛地一僵。 他面无表情,唯有眼底瞬间翻涌起浓重的阴鸷与暴戾。 他确实不想放人。 掳走郑月瑶,固然有他方才所说的那些算计,但更深层、更阴暗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 那便是沈朝青对这个女人过分的关注和维护,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毁灭的嫉妒和愤怒。他恨不得杀了她。 当然,他最终并未动手,只是将她好好拘着,连同林贤一起,关在了一个绝密之处。 沈朝青并未用力,只是威胁性地扼着。 僵持片刻,萧怀琰忽然低笑一声,侧过头,温热的唇瓣在那只扼着自己命脉的手腕内侧轻轻吻了吻,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和依恋。 “陛下若真想找,可以自己去找。” 沈朝青说道:“自己找?找你藏在城西暗桩里的五百辽国死士?还是找你通过漕运悄悄送往北境的那批军械?或者……是找你那几位已经混入靖安侯门下清客幕僚中的心腹?” 有些事情,他放任不管,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沈朝青一个炮灰,没有多少戏份,萧怀琰可不同,整篇都在写他。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那个梦全都说了。 沈朝青每说一句,萧怀琰周身气压便冷一分。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那份骤然绷紧的死寂和几乎凝滞的空气,足以说明一切。 沈朝青缓缓凑近,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如同情人低语,却说着最致命的话语:“需要朕再说得更详细些吗?说说你如何与北境部落联络?说说你打算何时……里应外合?” 萧怀琰的眼神在黑暗中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现在呢?放不放?” 萧怀琰脑中飞速权衡。即便沈朝青知道这些,但人早已被他转移,屯兵之地也极其隐蔽,军械更是通过数道手笔洗白…… 沈朝青若想此刻发难,虽会让他损失惨重,计划受阻,但未必能将他彻底摁死。 萧怀琰苦涩的说道:“陛下说的这些……臣听不懂。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怎会……” “那你便再也别来见我!” 沈朝青猛地松开手,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失控的怒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翻身背对着萧怀琰,指向殿门的方向,逐客之意明显至极:“滚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和酷刑都更有效地击中了萧怀琰。 那瞬间的恐慌甚至压过了所有的算计和阴谋。 他不能忍受再也见不到沈朝青,不能忍受被彻底推开。 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放。”萧怀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嘶哑,“陛下息怒……我放人便是。” 第50章 小皇帝那副模样,只能他一个人看 黑暗中,他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纤细却决绝的背影,终于选择了屈服。 “明日……最迟明日傍晚,郑月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郑府。” 沈朝青紧绷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伸出手,揉了揉萧怀琰的发顶,“这才乖。”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萧怀琰心中那头被强行压抑的,充斥着憋屈、怒意与不甘的猛兽。 他猛地欺身向前,再次狠狠堵住了沈朝青的唇。 吻带着血腥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像是在惩罚对方的绝情,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所有权。 出乎意料的,沈朝青这次没有推开他。 甚至,那只刚刚还扼过他咽喉的手,缓缓上移,插入了萧怀琰微湿的发间,捧住了他的后脑勺,以一种近乎鼓励的姿态,加深了这个充斥着黑暗与复杂情绪的吻。 唇舌交缠,气息紊乱,在无人得见的黑暗里,一切算计、仇恨、猜疑仿佛暂时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交锋与纠缠。 离开紫宸殿后,冷风一吹,让萧怀琰滚烫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 他刚走出不远,身后屋顶便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瓦片摩擦声。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飞身而下,落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 正是他留守北境练兵的心腹副将,周甲。 周甲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边关特有的粗粝和肃杀之气。 辽国境内昭王把持朝政,步步紧逼,他此次冒险潜入京城,便是因为北境联盟事宜已初步敲定,兵马粮草也已大致齐备,需请示萧怀琰是否按计划回归辽国,夺回大权。 然而,当周甲抬起头,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萧怀琰此刻的模样时,他刚毅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神惊骇,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萧怀琰嘴唇红肿,甚至有一处细微的破口,唇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痕和一丝暧昧的血色。 第38章 黑暗中,萧怀琰那带着餍足与阴鸷的眼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萧怀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周甲身上,“你看到什么了?” 周甲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不敢撒谎,但更不敢实话实说,只得将头埋得更低,疯狂摇头:“属下……属下刚赶到,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方才在屋顶,他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殿内昏暗,但他们习武之人目力极佳。 传闻中暴戾阴狠的晋国小皇帝,手臂勾着他们主子的脖子,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主子的一只手甚至探入了小皇帝微散的衣襟之内。 周甲吓得差点从屋顶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身而下。 他不过离开京城数月,为何一切都变得如此诡异? 他们主子不是来卧底复仇的吗?怎么会和仇敌皇帝搞到床榻上去了?!这简直比听到晋王篡位还让他震惊。 萧怀琰冷冷道:“以后若非十万火急,不得来紫宸殿附近寻我。” 小皇帝那副模样,只能他一个人看。 “是!属下明白!” 周甲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他迅速收敛心神,开始禀报正事,将辽国皇叔萧连誉试图勾结靖安侯,欲借刀杀人,彻底除掉萧怀琰的动向详细道来。 但他也提到,靖安侯表面应允,实则似乎并未真正动手。 萧怀琰闻言,立刻明白了。看来沈朝青故意“苛待”他这出戏,果然奏效了。 靖安侯那个老狐狸,定然是相信了他已与皇帝离心,甚至怀恨在心,故而按兵不动,想看着他这颗“棋子”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盯紧靖安侯府和长乐宫。” 周甲领命,随即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压低:“主子……那林贤……他是不是惹怒您了?” 他记得自己奉命带走郑月瑶时,林贤也在场,当时主子看那女人的眼神极其可怕。他本以为主子会当场杀人,是林贤拼命求情,说此女大有用途,主子才勉强将两人一同关押起来。 萧怀琰眼神一寒:“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必多问。” 周甲立刻噤声:“是属下逾越。” “去准备吧。”萧怀琰望向辽国的方向,目光深邃。 第51章 陛下离开妾太久,妾心里空落落的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驶离皇宫侧门,融入京城渐起的暮色与稀疏的雪花中。 马车内,沈朝青裹着大氅,面容隐在阴影里。 他从不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人的承诺,尤其是萧怀琰。那句“放人”说得再情真意切,在他听来也需打上三分折扣。 马车并未直接驶向柳枝巷,而是在离巷口尚有段距离的一个僻静街角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的不仅是沈朝青,还有一身常服的段逐风,以及几名同样作寻常家仆打扮,却眼神锐利的侍卫。 “陛下,便是前面那条巷子。”段逐风压低声音,指向不远处那条狭窄幽深的柳枝巷。 巷口积雪未扫,更显冷清荒凉。 “那空院在巷子最深处,院门朝东,门口有棵半枯的老槐树。” 沈朝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条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巷子,淡淡道:“你们在此处候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靠近。” 段逐风闻言大惊,立刻劝阻:“陛下,万万不可。那地方邪性得很,臣上次带人来查,虽未见异常,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您万金之躯,岂可独自涉险?让臣陪您进去,或让侍卫先行探查。” 沈朝青瞥了他一眼,“若里面真有什么,你们大队人马跟着,岂不是打草惊蛇?” “况且,有些东西,人多了,反而就看不见了。” 段逐风还想再劝,但对上沈朝青那双沉静的眸子,只得将话咽了回去,担忧地拱手:“那……陛下务必万分小心!臣等就在此处,若有异动,您只需发出信号,臣立刻带人冲进去!” 沈朝青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帽檐压得更低些,独自一人步入了柳枝巷。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两旁低矮的院落门窗紧闭,偶尔有模糊的人声传出,又很快归于沉寂,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依照段逐风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和那扇虚掩的木门。 推开门,院内景象与段逐风所言无异。荒凉、破败、空无一人。 沈朝青站在院子中央,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掠过他脚边。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翻找,而是静静地站着,如同融入这片死寂的一部分,用全身的感官去体会这方空间。 还不等沈朝青细察这院中的诡异死寂,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侧后方袭来。 寒光乍现,直刺沈朝青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沈朝青瞳孔猛缩,疾步后撤的同时扬声喝道:“段逐风!” 然而巷口毫无动静,段逐风与侍卫们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并未如约现身。眼看剑尖已至眉睫,沈朝青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杀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至,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那柄袭向沈朝青的利剑被格开,持剑的黑衣刺客被一股巨力震得踉跄后退。 沈朝青看向挡在他身前的男人。 萧怀琰!他为何会在此处? 萧怀琰一击逼退刺客,却并不恋战,反手抓住沈朝青的手腕,低喝一声:“走!” 更多的黑影从残垣断壁间跃出,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萧怀琰带着沈朝青迅捷地闪避,借着院内荒废杂物的掩护,且战且退。 混乱中,沈朝青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萧怀琰揽着他撞开一处伪装的柴垛,两人一同滚落进一个隐蔽的向下斜坡,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头顶的入口在他们滚入后便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面的杀机隔绝。 黑暗中,沈朝青迅速挣脱萧怀琰的怀抱,压下翻涌的气血,冷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萧怀琰垂眸望着沈朝青的狼狈。 那平日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狐狸,现在发丝凌乱,发冠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墨发散了一后背,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萧怀琰的声音转眼带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委屈。 “陛下离开妾太久,妾心里空落落的,只好跟着来了。”说罢,他不等沈朝青反应,便摸索着拉起他,“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第52章 我救了你,有奖励吗? 沈朝青心中疑窦丛生。 绑走郑月瑶的果真不是萧怀琰?还是他故布疑阵,在自己面前演这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但眼下形势比人强,外面刺客环伺,段逐风等人又踪迹全无,这诡异的密道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他只能暂且按下疑虑,跟着萧怀琰深入。 通道狭窄而曲折,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气。没走多远,前方便传来机括转动的细微声响。 萧怀琰猛地将沈朝青往身后一拉,几支弩箭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射过,深深钉入墙壁。 “小心机关。”萧怀琰语气凝重,显然对此地并非一无所知。接下来的路程,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陷阱层出不穷:翻板、落石、毒烟……乾坤八卦布置得极为精妙狠辣。萧怀琰似乎对此处机关颇为熟悉,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或是找到关窍所在。 在一次需要极高跳跃才能避开的巨型铡刀机关前,萧怀琰不等沈朝青动作,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沈朝青猝不及防,低斥道:“放肆!放朕下来!” 萧怀琰却抱得更紧,脚下步伐玄妙,堪堪躲过呼啸而下的铡刀,气息微乱地在沈朝青耳边道:“陛下,性命攸关,顾不得礼数了。若让你自己来,只怕此刻已成两段。” 沈朝青僵着身体,任由萧怀琰抱着他在危机四伏的通道中穿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怀琰胸膛传来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与这阴冷的地道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抹微弱的光亮。 萧怀琰放下沈朝青,两人戒备地靠近。光亮处是一个较为宽敞的石室,室内点着一盏长明灯,而石室中央的简陋床榻上,躺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郑月瑶。 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但衣衫整齐,看不出有明显受苦的痕迹,似是昏睡了过去。 沈朝青立刻上前,俯身探查郑月瑶的鼻息和脉搏,确认她只是昏迷,稍稍松了口气。 他扶起郑月瑶,转而怒视萧怀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怀琰看着沈朝青戒备且充满怀疑的眼神,脸上那惯有的戏谑笑意褪去,浮现出一种真实的难过,他扭过头,声音低沉:“你不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沈朝青咬牙,语气锐利如刀:“别装了!萧怀琰,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第39章 萧怀琰转回头,神色已是一片肃然,正色道:“真的不是我绑的她。我若要对你不利,方才何必救你?这些天我同样在暗中搜寻郑月瑶的下落。如今看来,是李氏的可能性极大。想必是郑月瑶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她身上有什么李氏必须得到或销毁的东西,才让她至今未被灭口,而是囚禁于此。” 沈朝青紧紧盯着萧怀琰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萧怀琰的目光坦然与之对视,带着几分无奈与坦诚。沈朝青沉默片刻,眼下并非深究之时,当务之急是带着郑月瑶安全离开。 “先出去再说。”沈朝青沉声道,将郑月瑶背起。萧怀琰点头,在前方引路,这次通道似乎通往出口,并未再遇到机关。 当三人终于从另一处隐蔽出口重见天日时,身上都已沾满了血迹与灰尘,显得颇为狼狈。外面已是夜色深沉,而他们出现的地方,竟是离柳枝巷数条街之外的一处废弃园圃。 远处,隐约传来兵马搜寻和呼喊“陛下”的声音,段逐风显然已发现异常,正带人焦急寻找。 萧怀琰突然开口:“陛下,我救了你,有奖励吗?” 沈朝青正将昏迷的郑月瑶安置在软垫上,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瞥了他一下,笑道:“奖励?赏你黄金万两如何?” 萧怀琰轻轻摇头,目光灼灼,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猛兽,一步步靠近:“我不需要那些黄白之物。” 沈朝青挑起眉毛,“那你想要什么?” 萧怀琰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沈朝青脸上,细细描摹。 此刻的沈朝青,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颊边,平添了几分罕见的脆弱与凌乱之美。唇色因紧张和微喘而显得比平日红润,微微张合间,引人遐思。那双总是挑衅和讥诮的眸子,此刻因惊疑未定而蒙着一层水光,亮得惊人。衣袍沾染了尘土与零星血迹,领口因之前的翻滚有些松散,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 萧怀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暗流汹涌。他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宣告了他的索求。 他猛地伸手,一把抱住沈朝青的腰肢,天旋地转,下一秒把他按在了紧闭的门板上,动作快得让沈朝青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沈朝青的惊呼被尽数堵了回去。 萧怀琰灼热的唇已经重重地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一种近乎掠夺的急切。 第53章 沈朝青一点都不羡慕 沈朝青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挣扎,双手抵在萧怀琰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萧怀琰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箍紧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扣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唇齿交缠间是霸道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萧怀琰身上特有的冷冽味道,矛盾而又致命。 就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马车外突然传来了段逐风焦急万分的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拍门声:“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陛下!” 段逐风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车木板。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沈朝青从迷乱中惊醒。他猛地瞪大眼睛,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可萧怀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吻得更深,将他的所有呜咽和抗议都吞没在唇齿之间。 门外是忠心的臣子焦急的呼唤,门内却是如此悖逆荒唐、不可告人的场景。 巨大的羞耻感和背德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偏偏身体背叛了意志,在萧怀琰强势的攻掠下阵阵发软,连推开对方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直到段逐风几乎要破门而入,萧怀琰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沈朝青的唇,但手臂依然牢牢圈着他的腰,支撑着他发软的身体。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都急促地喘息着。沈朝青唇瓣红肿,眼尾泛红,眸中水光潋滟,尽是迷离与怒意,狠狠瞪着近在咫尺的萧怀琰。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模样,喉结又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拇指轻轻擦过沈朝青湿润的唇角,低笑道:“这便是奖励。” 沈朝青气得踹了他一脚,“你有病!” 萧怀琰只是笑,等沈朝青休息好,他便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正举刀欲劈的段逐风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从里面出来的萧怀琰。 “萧怀琰?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怀琰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襟,虽然他也一身尘土血迹,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反唇相讥。 “段将军,若不是我恰巧赶到,陛下此刻恐怕已遭不测。你护卫不力,致使陛下身陷险境,若非我出手,你可就犯下弥天大罪了。” 段逐风脸色一白,又惊又怒,却一时语塞,毕竟陛下确实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 他急忙越过萧怀琰,冲到沈朝青面前单膝跪地:“陛下,臣罪该万死,臣……” “行了。” 沈朝青深吸一口气,瞪了萧怀琰一眼。 回去了要好好收拾他。 “起来说话。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段逐风一脸懊悔与后怕:“回陛下,臣等在外守候,忽闻巷子另一头传来打斗呼救之声,似是平民遇袭。臣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本不欲离开,但动静越来越大,恐伤及无辜,便分出一半人手前去查看,臣自己仍守在原处。 “谁知片刻后,留下护卫陛下的几名亲卫突然遭暗器袭击,顷刻毙命。臣心知中计,立刻带人冲进院子,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只有打斗痕迹,陛下您……也不见了踪影!” 沈朝青听完,眼神微冷。 调虎离山,暗器狙杀留守侍卫,对方计划周密,手段狠辣,绝非普通毛贼。他看了一眼萧怀琰,萧怀琰也正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先离开这里。”沈朝青沉声道,目光转向屋内昏迷的郑月瑶,“将郑小姐安然送回郑府,小心行事,勿要声张。” 段逐风连忙领命,起身安排人手抬起郑月瑶。 沈朝青举步欲行,萧怀琰却自然而然地跟上。沈朝青脚步一顿,扫了他一眼,萧怀琰坦然回视,仿佛理所当然。 沈朝青沉默一瞬,终究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同行。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向郑府,车厢内气氛凝滞,只闻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 沈朝青闭目养神,刻意忽略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萧怀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小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旁若无人地仔细剥起皮来。他那双曾执剑杀敌、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耐心细致地伺候着小小的果肉,剥出一颗完整水润的葡萄果肉。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递到沈朝青唇边。 沈朝青眼皮未抬,仿佛毫无察觉。 萧怀琰也不恼,就那么举着,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微抿的唇瓣。 段逐风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辽国皇子是中了邪吗?这副殷勤备至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就是个企图魅惑君主的狐媚子! 终于,沈朝青或许是受不了那近在咫尺的注视和指尖若有似无的触碰,微微蹙眉,侧头避开,冷声道:“朕不饿。” 萧怀琰从善如流地将葡萄转了个方向,送进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才低笑道:“陛下受惊了,吃点甜的压压惊。” 段逐风只觉得这马车里的空气都快凝固了,他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质问的口气对萧怀琰道:“萧皇子,你今日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柳枝巷?又为何对那地下机关如此熟悉?此事若不说清楚,恐怕难以消除嫌疑!” 萧怀琰这才将目光从沈朝青身上移开,斜睨了段逐风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段将军是在审问我?” 沈朝青终于睁开眼,揉了揉眉心,“今日之事,朕自有分寸。段将军,加强京中戒备,严查今日袭击者的来历。萧怀琰……” 他顿了顿,瞥向那个气定神闲剥着第二颗葡萄的男人,咬牙切齿,“你今日‘救驾’有功,待回宫后,朕自有‘赏赐’。” 最后“赏赐”二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萧怀琰闻言,非但不惧,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兴味盎然的光,“那我,便静候陛下的‘重赏’了。” 段逐风觉得自己像空气,气鼓鼓的抱着肩膀,不吭气了。 第54章 陛下他长大了 与此同时,郑府一片愁云惨淡。 郑观澜躺在病榻上,面色灰败,不住地咳嗽,偶尔咳出的痰液中带着骇人的血丝。 他一生清正,晚年却遭此打击,爱女失踪,科举大乱,皇帝行事愈发乖张难测,种种忧虑交织,几乎击垮了这位老人。 床榻边,一个面容儒雅的年轻男子正小心翼翼地侍奉汤药,正是郑月瑶的表兄朱华。 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色,轻声劝慰:“姑父,您千万保重身体。表妹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陛下不是已派了段将军全力搜寻吗?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第40章 这话他已说了无数遍,既是安慰郑观澜,也是在安慰自己。 正当屋内被沉重的寂静笼罩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陛下驾到!” 沈朝青步入郑府时,府内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药味弥漫,下人们步履匆匆,面带忧色。 郑观澜在朱华的搀扶下,强撑着欲下床行礼。 他脸色蜡黄,咳嗽不止,看到沈朝青时,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担忧,但更深的是难以化解的隔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沈朝青快走两步,虚扶了一下:“老师病重,这些虚礼就免了。” 朱华看到沈朝青时,眸光微怔,呼吸不由一窒,随即马上低下头,汗流浃背。 “姑父小心。”他忙去扶郑观澜。 郑观澜却固执地挣开朱华的手,还是坚持完成了一个略显踉跄的揖礼:“老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有何吩咐?” “夜深了,老师病情可还好?” 沈朝青并未在意朱华的失礼,目光停留在郑观澜身上。 郑观澜依旧不咸不淡,看着沈朝青的眼神满是痛惜和怨气,冷冷道:“臣一切都好,谢陛下体恤,陛下若是无事,臣先回去歇息了。” 朱华心尖一颤。生怕姑父因为对皇帝无礼而被治罪,下意识看向沈朝青。 只见沈朝青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明艳笑容,仿佛没听出郑观澜的言外之意,“无事怎么会来叨扰老师,朕是来送好消息的。” 郑观澜眉头微微一蹙。实在想不出,这个行事越发乖张的学生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上一次沈朝青这么笑,还是在坑杀学子的时候。 恰在此时,外面的喧哗声和管家激动的呼喊传了进来。 郑月瑶被仆妇抬着出现在门口。 郑观澜整个人都僵住了,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瑶儿?” “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郑月瑶被颠簸着,缓缓醒来,看着苍老了十倍的父亲,心痛如绞。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朱华在一旁也跟着抹眼泪,连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朝青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劫后重逢的感人一幕。 他能看到郑观澜紧紧抱着女儿时那颤抖的双手和滚落的泪珠,那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的失而复得。 沈朝青一点都不羡慕。 良久,郑观澜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他抬起泪眼,轻轻推开女儿,挣扎着要再次行礼,声音哽咽沙哑:“陛下,陛下隆恩!老臣感激不尽!不知陛下是如何寻回小女的?” 郑观澜出了最核心的疑问,目光紧紧盯着沈朝青,这其中既有感激,也有一丝审视。 他需要知道,女儿经历了什么,皇帝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或者说,动用了何种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和手段。 郑月瑶泪眼婆娑,她受了太多惊吓,身子骨虚弱的很,被婆子抬着着退下疗伤了。 沈朝青自然不能说出柳枝巷和萧怀琰之事,只得含糊道:“朕收到线报,查获了一处不知名据点,幸得郑小姐无恙,便即刻派人送了回来。” “据点。”郑观澜喃喃道,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但又挑不出错处。 他看着沈朝青略显疲惫却依旧镇定的面容,想起朝会上关于皇帝苛待功臣、昏聩暴戾的传言,再对比眼前这位深夜亲临、救回自己女儿的君王,心中那坚硬的偏见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郑观澜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愧疚:“原来如此,老臣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此前种种,老臣对陛下多有误解,言语冲撞,还请陛下……” “老师言重了。国事之争,各有立场,朕从未怪罪老师。倒是朕,以往行事过于激进,未曾体谅老师忧国忧民之心。” 沈朝青走上前,亲自将郑观澜扶回榻上坐下,“如今老师身体要紧,切莫再为往事劳神。朝堂之上,还需老师这般肱骨之臣坐镇。” 这番话,既肯定了郑观澜的忠心,又隐晦地表达了需要他回归的意愿,给了老人极大的台阶和尊严。 郑观澜望着沈朝青,眼前年轻帝王的脸庞与他记忆中那个聪慧却偶尔偏执的学生重叠又分开。 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位学生,或者说,这位皇帝。他看到的可能只是皇帝想让他看到的,或者是被愤怒和失望蒙蔽了双眼。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朱华连忙上前拍背递水。 沈朝青见状,温声道:“老师好生歇着,朕已吩咐太医署,他们会日夜轮值照料老师身体。朕就不多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 “陛下……”郑观澜忽然开口叫住他,挣扎着说道,“科举一案牵连甚广,陛下务必谨慎。” 这已不再是劝诫,而是带着担忧的提醒,意味着他态度的软化与回归。 沈朝青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他,“朕明白。老师放……” 话音未落,沈朝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郑观澜的神色在那一瞬间陡然剧变。 他原本因激动和病痛而泛着潮红的脸庞骤然褪去血色,变得苍白。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或难以置信的景象,死死地盯住沈朝青的脸,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盯住沈朝青此刻的神情。 烛火摇曳下,沈朝青因连日操劳和今夜奔波而略显疲惫,那双总是含着讥诮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沉静下来,微微垂下,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淡漠。 他侧身回望的姿势,唇角那抹尚未完全敛去的,安抚臣子时惯有的,毫无温度的笑意。 这一切,在此刻郑观澜眼中,竟诡异地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阴鸷冷酷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显德……” 第55章 逆子!你这皇位,坐得可安稳? 那么多皇子中,沈朝青的容貌其实最不像先帝,他继承了其母亲的秾丽精致,甚至带了几分昳丽逼人的艳色。 以往郑观澜虽觉他行事偏激,却也总因这份外貌上的差异而潜意识里觉得他与先帝不同。 但就在这一刹那,郑观澜骇然发现,剥去年轻鲜活的皮囊,内里的芯子,竟与那位令人不寒而栗的先帝如此相似! 不,甚至更甚。 先帝的冷血多疑尚且流于表面,而沈朝青…… 他看似明媚张扬,实则心机更深,更懂得隐藏,也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 像一把裹在华丽丝绒中的毒刃,在你放松警惕欣赏其美貌时,已悄然抵住了你的咽喉。 郑观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被褥的手,身体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仿佛想远离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怕的帝王。 “显德?”沈朝青眸光微微一闪,脸色沉了下来,“您叫错了。” “老师看来是累极了,脸色如此难看。朱华,好生伺候老师歇下吧,不必再送朕了。” 说罢,沈朝青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去。 背影在烛光下拉得悠长。 郑观澜僵在原地,望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朱华担忧地上前:“姑父,您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郑观澜缓缓摇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没事。只是突然觉得,陛下他长大了。” 长得太快,也太像他的父皇了。 这一刻,所有的感激,欣慰,试图和解的念头,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恐惧和忧虑所取代。 郑观澜重新躺回榻上,闭上眼睛,却再无一丝睡意。 他终于开始真正思考,自己这位学生,这位皇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而他以及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在这位帝王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离开郑府时,沈朝青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郑观澜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只是被女儿的归来暂时压了下去。 段逐风跟在他身后,低声道:“陛下,郑小姐似乎受了极大惊吓,记忆有些混乱,只说是被关在黑暗处,后来便昏睡了……” “嗯。”沈朝青应了一声,萧怀琰处理得很干净,“让她好??生休养,不必再追问细节,以免再次受惊。” “是。”段逐风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道,“陛下,那巷子……” “朕知道。”沈朝青打断他,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深邃??难测,“此事,朕自有分寸。你先将郑小姐安然归来的消息放出去。” 他要看看,这条消息放出去,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萧怀琰静静的听着,未做表示,眼神一直锁定在沈朝青身上。 他总感觉,从郑府出来的小皇帝,不大对劲。 第41章 马车驶入宫门,在深沉的夜色中停下。沈朝青起身时,脚步几不可察地虚浮了一下,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方才在郑府的暗流汹涌以及地下通道的生死一线,此刻后知后觉地化作沉重的疲惫,席卷而来。 萧怀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陛下?” 他低声唤道,眉头微蹙。 沈朝青摆了摆手,想挣脱,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他任由萧怀琰半扶半抱着,将他送回寝宫。宫人们见状,皆屏息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寝宫内烛火通明,熟悉的龙涎香气萦绕,却驱不散沈朝青心头的阴霾。 他恍惚间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瞳孔骤然收缩。 龙椅上端坐的,不再是空寂,而是那个他亲手奉上毒酒、??眼睁睁看着断气的先帝。 先帝的面容模糊在烛光的阴影里,唯有一双冰冷、失望、带着无尽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仿佛在质问:“逆子!你这皇位,坐得可安稳?”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混杂着积压多年的怨恨。 沈朝青呼吸一窒,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抽出旁边的天子剑,寒光一闪,朝着那虚幻的影子狠狠刺去。 “滚开!” 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钳住,动弹不得。萧怀琰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看清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第56章 手臂如铁钳般箍住柔韧的腰肢 沈朝青剧烈地喘息着,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定睛再看,龙椅上空空如也,只有跳跃的烛光投下晃动的影子。 刚才那骇人的幻象,已然消失无踪。 他猛地甩开萧怀琰的手,后退一步,短刃“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他扶着额头,指尖冰凉,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朕没事。” 萧怀琰没有错过沈朝青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那双总是盛满讥诮与算计的眸子,此刻被一层罕见的水色朦胧覆盖,眼底深处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以及一种破罐破摔般的、近乎癫狂的亮光。 他没有去捡那把掉落的天子剑,只是打横将明显脱力的沈朝青抱起,步伐沉稳地走向内殿的龙床。 沈朝青没有挣扎,异常温顺地任由他动作。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中,他却觉得身下仿佛不是舒适的床榻,而是烧红的烙铁,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弑父夺位、残害忠良、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一桩桩,一件件,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闪现。 郑观澜那惊惧的眼神,与方才龙椅上先帝虚幻的嘲讽目光重叠在一起,无声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报应。 这两个字如同毒蛇,骤然噬咬住他的心脏。 是啊,他这般罪孽深重之人,合该有报应。而眼前这个被他百般折辱、却又在关键时刻救他于危难的敌国皇子,不就是上天派来最好的“报应”吗? 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反弹性兴奋,混合着自我毁灭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体内窜起。 他侧过头,看向坐在床沿、正欲探手试他额温度的萧怀琰。 烛光下,萧怀琰的侧脸轮廓深邃,那双总是藏着暗流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里面没有往日的戏谑或算计,反而有种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的复杂情绪。 像是探究,又像是怜惜。 可笑!他沈朝青何需怜惜! 沈朝青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低哑,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轻快和破碎感。 他猛地伸出手臂,勾住了萧怀琰的脖子,用力将对方拉向自己。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可闻。 “萧怀琰,”沈朝青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甜腻,“你不是要奖励吗?” 萧怀琰身体微微一僵,绿眸骤然缩紧,紧紧盯着身下之人异常潮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着诡异火焰的眸子。 “陛下,”他的声音带着警告,“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沈朝青笑得更加妖冶,秾丽的五官因这疯狂的笑意而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仰起头,主动将微凉的唇瓣贴上了萧怀琰的,如同蝶翼轻触,却又带着决绝的意味,“在吻你啊。” 这个吻,轻飘飘的,却像是一点火星坠入了油海。 萧怀琰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沈朝青此刻的状态极不正常,这并非情动,而是崩溃边缘的宣泄,是试图拉着他一同坠入深渊的疯狂。 对沈朝青来说,他需要发泄,而萧怀琰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萧怀琰清醒的知道,沈朝青对他的情感很复杂,夹杂着某种执念。 但当他看到沈朝青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放逐,当他感受到那具身体细微的颤抖和唇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时,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这具身体,更是这身体里那个骄傲又脆弱,狠毒又孤独的灵魂。而现在,这个灵魂正向他敞开了一道裂缝,哪怕里面是狂风暴雨,他也要闯进去。 “如你所愿。”萧怀琰不再犹豫,反客为主,狠狠攫取了那两片诱人的唇瓣。 唇舌激烈交缠,仿佛两只困兽在做最后的搏斗。 沈朝青起初还带着主导的意味,很快便在萧怀琰强势的攻掠下溃不成军,氧气被剥夺,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原本勾着对方脖子的手无力地滑落,改为紧紧攥住了萧怀琰背后的衣料。 萧怀琰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沈朝青纤细却柔韧的腰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身体的每一分战栗,每一次心跳失序的鼓动。 烛火摇曳,在床帐上投下纠缠起伏的剪影。 第57章 青青,晚安 沈朝青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他只觉得冷,不断的让萧怀琰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到最后,眼泪流了满脸,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 “青青,看着我。”萧怀琰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迷蒙的眸子,问,“我是谁?” 沈朝青焦距涣散,眼前是萧怀琰布满汗珠的俊美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旋涡,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无助地喘息。 萧怀琰却不放过他逼问道:“说,我是谁?” 沈朝青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破碎地呜咽着,在意识的边缘,终于吐露出那个名字:“萧……怀琰......” 这一声如同赦令,也彻底击溃了萧怀琰最后的克制。他低下头,吻去沈朝青眼角的泪痕。 夜还很长。 当一切归于平静,寝宫内只剩下两人尚未平息的喘息声。 沈朝青浑身瘫软,连指尖都动弹不得,意识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清明。 疯狂的浪潮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沙滩和难以言喻的空虚。 他没有推开依旧伏在他身上、重量大部分都压着他的萧怀琰,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幔,眼神空洞。 萧怀琰撑起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审视着身下之人。 沈朝青唇瓣红肿,脖颈锁骨处尽是暧昧的红痕,可那双眼睛却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像两潭死水。 萧怀琰伸出手,轻轻拂开他汗湿的额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感觉如何?” 沈朝青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萧怀琰脸上,扯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答非所问:“报应不爽,是吧?” 萧怀琰眉头微蹙,心中莫名一刺。 他不喜欢沈朝青用这种语气谈论他自己,仿佛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俯下身,在沈朝青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若这是报应,那我甘之如饴。” 沈朝青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感觉到萧怀琰将他往怀里紧了紧,用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拥着他。 这一夜,沈朝青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而萧怀琰,几乎一夜未眠,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眼神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他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开始。 他撕开了沈朝青层层包裹的外壳,触碰到了内里最柔软也最不堪的伤口。接下来,这只受伤的、骄傲的小狐狸,是会选择依赖,还是会更加疯狂地反噬? 萧怀琰拿起一缕鸦青色的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 无论前路如何,他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绝不会再放手。这江山,这人,他都要。 而龙床上的沈朝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身边残留的温暖源靠了靠。 萧怀琰神情微微一动,将他揽入怀中,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青青,晚安。” 第58章 陛下真是薄情 沈朝青是在一阵细微的酸痛中醒来的。 第42章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的感觉先一步苏醒。腰肢酸软得不像自己的,某个地方传来阵阵隐秘的胀痛和不适,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何等荒唐悖逆之事。 然而,身上却是干爽的,亵衣也换过了,带着清淡的皂角香,没有留下任何黏腻不适的痕迹。 只有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凛冽气息,以及床榻间轻微的凹陷,证明昨夜并非一场光怪陆离的春梦。 沈朝青撑着身子坐起,锦被滑落,露出锁骨处斑驳的红痕,刺目得很。 他面无表情地拉高被子遮住,目光扫过空荡的床榻另一侧。 走了? 也好。 省得彼此尴尬,更省得他还要思考如何面对这混乱不堪的局面。 昨夜怎会鬼迷心窍,竟与这危险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 沈朝青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唤人,视线却被枕边放着的一本薄薄的,毫不起眼的蓝皮册子吸引。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攀上心头。他伸出手,指尖微带迟疑地触碰到那冰凉的封皮,上面没有任何字样。 翻开只一眼,沈朝青便愣住了。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竟是参与春闱舞弊,考场纵火,乃至行刺计划的详细人员名单! 其中不少是靖安侯府的嫡系,甚至还有几个是太后安插在六部的暗桩。每个人的名字后面,还附带着职务,参与程度以及部分证据线索。 这……这是萧怀琰留下的? 他怎么会……他什么时候…… 沈朝青握着那名册,指尖微微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昨夜种种混乱与癫狂再次涌入脑海,与这名册带来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了,萧怀琰说过,要走之前,帮他们“重掌大权”。 用这种方式?将这致命的把柄直接送到自己手上?他到底想干什么?示好?投诚?还是又一个更深的陷阱? 正当他心乱如麻,思绪万千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萧怀琰端着一只青瓷碗走了进来,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除了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若非沈朝青清楚地记得自己昨夜那一剑劈得有多狠,几乎要以为他毫发无伤。 看到沈朝青醒了,正拿着那本名册,萧怀琰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近,将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里面是熬得软糯香甜的米粥,还冒着热气。 “醒了?先吃点东西。” 沈朝青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看到他,那些混乱的,羞耻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烦躁地别开脸,冷声道:“出去。” 萧怀琰非但没走,反而在床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他捏着名册,微微发白的手指上。 小皇帝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抓床单的时候,指腹微微泛白,像是上好的玉雕。 他不止一次把这只手握在掌中,按在床榻上十指相扣。 “陛下真是薄情,”他微微倾身,“昨夜那般热情地挑逗于我,今日便弃如敝履,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了?” 第59章 青青,我要当皇后 沈朝青耳根一热,猛地转回头瞪他,咬牙切齿:“萧怀琰,你我都心知肚明昨夜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各取所需,一场荒唐,难道你还吃亏了不成?” 他刻意将话说得轻佻又刻薄,试图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但他话音刚落,忽然想起原著中的情节。 萧怀琰的初次是在返回辽国后,一次宴会上中了春药,与对他暗生情愫的表妹有了夫妻之实。 可现在剧情早已偏离,昨夜那般生涩又凶狠的占有,难道……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萧怀琰看着他,眼神幽深,竟真的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得近乎无耻:“那可是我的第一次。陛下,可要对我负责。” 负……负责?! 沈朝青几乎要气笑了,他腰酸背痛地坐在这里,始作俑者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要他负责? 他抱着一种极度荒谬且调笑的心态,上下打量了萧怀琰一番,恶意地笑道:“负责?好啊,那朕便封你为妃?如何?赐居长春宫?” 沈朝青本是极尽嘲讽,等着看对方勃然变色。 谁知萧怀琰闻言,眼睛倏地一亮,那光芒几乎灼伤了沈朝青的眼睛。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甚至还追问了一句:“妃?为何不是后?” 沈朝青:“……?!”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萧怀琰昨夜失血过多把脑子流傻了? 看到沈朝青那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萧怀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而将粥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陛下先吃点东西,你的身子不好,昨夜又……”顿了顿,意有所指,“晕了那么多次,空着胃会不舒服。” “你还好意思说?拜谁所赐啊。” 沈朝青咬牙切齿,眼尾泛起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萧怀琰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气急败坏的模样,竟觉得比平日里那副阴郁面具要生动可爱得多。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那泛红的眼角。 沈朝青反应极快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力道不轻。 萧怀琰非但不恼,反而顺势一把握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低头在那红痕处轻轻吻了一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朝青浑身一僵,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指尖蜷缩起来,忍了又忍,才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 他狠狠瞪了萧怀琰一眼,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让这人更加得寸进尺。 沈朝青索性不再理会他,赌气般端过那碗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打算尽快吃完打发他走。 然而粥一入口,他却微微一愣。 这味道……与他平日吃的御膳房熬制的粥品截然不同。 米粒软烂适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恰到好处的清香,火候掌握得极好,并非宫中华丽精细却总缺了点什么的味道,反而有一种朴实的,熨帖的温暖感。 他忽然想起原著中曾轻描淡写提过一句,萧怀琰其实厨艺极佳,只是身份尊贵,从不轻易下厨,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给生病的心上人郑月瑶熬一碗粥。 可是现在……剧情都不知道偏成什么样子了。萧怀琰对郑月瑶一股子莫名的敌意,不杀她便是发了善心,肯定是不会给她下厨了。 沈朝青动作顿住,抬眸看向坐在床边,正静静注视着他的萧怀琰,眼神复杂:“你做的?” 萧怀琰没有否认,坦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他脸上,仿佛看他吃东西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 沈朝青沉默地又吃了几口,那温热的粥滑入胃中,确实驱散了些许不适和寒意。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有烟火气的东西了,以往在冷宫的时候,母亲也会为他下厨,可母亲死了。 沈朝青放下勺子,看着碗中剩余的粥,忽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萧怀琰立刻问:“不合胃口?” 沈朝青摇摇头,没说话。 寝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良久,沈朝青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萧怀琰,你究竟想做什么?这名册,这粥,昨夜……”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词穷,无法准确地定义他们之间这扭曲诡异的关系。 萧怀琰深深地看着他,忽然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青青,若真要名分,我要当,就当你的皇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和狂妄。 沈朝青猛地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皇后? 他一个敌国皇子,未来的天下共主,一代枭雄,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他的皇后?!! 他不回国了,仇也不报了? 而萧怀琰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心里默默补充了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 要不然,就你当我的皇后。 这句话,他暂时还不敢说出口。 他知道,一旦说了,眼前这只刚刚收起一点点尖爪的小狐狸,立刻就会彻底炸毛,再难靠近。 但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句话,变成现实。 第60章 朕的爱妃 闹也闹了。 沈朝青心乱如麻,索性不跟他继续扯这件事了。 萧怀琰这人惯是善变,他越来越看不透,便索性不去观察。 沈朝青捏着那本蓝色封皮的名册,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 “这名册……让朕猜猜,”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去找李妙蓉了?用你那副惯会蛊惑人心的皮囊和巧舌,许她些虚无缥缈的希望,然后借着她的名头和渠道,把李妙昃,诓骗了一番?” 第43章 萧怀琰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眼底那点笑意不仅未散,反而更深了些。 “娘娘深居皇宫,寂寞孤苦,思念亲人亦是常情。若有人偶尔为她传递些‘家书’,慰藉思亲之苦,定是欣喜。” 沈朝青借着太后生病去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更是在天谴闹剧后大肆清洗了长乐宫。 如今长乐宫便被沈朝青打压的翻不起来,甚至连与李妙昃通信都要经沈朝青手下心腹的查验。 若非萧怀琰从中斡旋,他们还未必能如此轻易的搅在一起,可惜了,萧怀琰不是真心帮她。 沈朝青差不多能预料到之后的事。等他解决掉李氏一党,萧怀琰便会趁机离开,再次见面,便是来索命的仇敌了。 他并不打算拦着萧怀琰离开,更何况,也未必拦得住,只要报了仇,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他的命,还是旁的什么。 沈朝青嗤笑一声,眼神却愈发冰寒:“家书?怕是索命符吧!李妙昃那个老狐狸,竟也真的信了你?信你这位辽国皇子会真心实意帮他妹妹复位?” “他自然不全信。”萧怀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几乎交融,“但他更不信陛下您会轻易放过李氏。他需要外力,需要一条哪怕饮鸩止渴的生路。而我,恰好在他最恐慌无措时,递上了一根看似牢固的绳索。至于这绳索最终是会拉他上来,还是会勒断他的脖子……” 他顿了顿,看着沈朝青骤然缩紧的瞳孔,微微一笑:“就看他够不够重,能不能压断这根绳子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地碰撞,激荡着算计,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因智力对等而产生的兴奋张力。 他们既是昨夜缠绵悱恻的肉体伴侣,更是棋枰两侧不死不休的对手,此刻却诡异地并肩,瞄准了共同的敌人。 “名单齐全了?”沈朝青垂下眼睑,指尖点着名册。 “李氏一族,明线暗桩,京官外放,军中势力,与太后过往书信密切、可能有牵连的宗室、官员,近百年来李氏通过姻亲、门生故吏编织的关系网,但凡能查到的,十之八九,尽在此处。”萧怀琰语气肯定,“足够陛下犁庭扫穴,连根拔起。” 沈朝青沉默地翻看着名册,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罪证,背后牵连的是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即将倾覆的无数家族。 “不够。”半晌,他合上册子,声音轻却斩钉截铁,“若要扳倒太后,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仅凭这些结党营私、贪墨敛财的罪证,还不够。李氏经营数代,树大根深,除非谋逆大罪,否则总能留下火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死灰复燃。” 他抬起眼,眼底是深切的恨意,“朕要的不是他们倒台,朕要的是他们粉身碎骨,血脉断绝,从此史书工笔,再无李氏!” 他需要为母亲报仇,那个在冷宫里冻饿而死的可怜女人,生前受尽李氏一族的轻蔑折辱,连带着他也被视为蝼蚁。 他更需要巩固皇权,将太后和她背后那庞大的外戚势力彻底碾碎,让皇权真正归于帝王一人之手。 萧怀琰凝视着沈朝青因为恨意和野心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灼人。 他清楚地知道沈朝青想要什么。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罪证?”萧怀琰问,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通敌?巫蛊?还是……直接炮制一场‘行刺’?” 沈朝青与他对视,忽然弯起唇角,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毒得毫不掩饰:“朕听说,靖安侯世子李景宸,最爱收集前朝皇室禁忌之物,私下颇多怨怼之语?” 萧怀琰立刻领会:“明白了。前朝逆党,私藏禁物,妄议朝政,勾结宫中……足够了吗?” “若是再加上几封与辽国‘某些意图不明之人’的‘密信’,就更好了。”沈朝青慢悠悠地补充,意有所指地看着萧怀琰。 萧怀琰低笑出声:“陛下这是连我也要一并算计进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朝青挑眉,“怎么,辽国皇子舍不得自己的清誉了?”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萧怀琰从善如流,“区区名声,陛下若要,拿去便是。只是……”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沈朝青放在名册上的手背,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事成之后,陛下拿什么赏我?” 沈朝青睨他一眼,抽回手,“赏你?萧怀琰,你现在是在为谁做事?替朕分忧,难道不是你这‘宠妃’的本分?” 他又刻意提起那个荒谬的封号,带着戏谑和挑衅。 萧怀琰却不羞不恼,“既是陛下亲封的妃,那侍寝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不知陛下何时拟旨,赐居长春宫?妾也好早日搬过来,日夜‘侍奉’陛下。” 他改口改的顺溜,都称上妾了。 沈朝青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话噎了一下,耳根微热,刚想斥责,却见萧怀琰神色一正,方才的调笑之意瞬间收敛,变得冷厉而认真。 他看着沈朝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玩笑归玩笑。青青,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李妙昃的脑袋,亲手摘下来,供你玩乐。” “便一定会做到。”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沈朝青望着眼前的人,那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他熟悉的偏执,狠戾,以及一种只为他一人才肯俯首的疯狂。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积压多年的郁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沈朝青苍白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近乎妖异的笑容,慵懒地撑着下巴,眼波流转。 “好啊。” “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朕的……爱妃。” 第61章 逼你们的人是谁呀?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都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蒙之中。 郑观澜的马车如同往日一般,在寥寥几个家丁护卫下,碾过青石板路,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而行。 车内的郑观澜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仍在思忖。 近日朝局动荡,尤其是陛下对李氏一脉愈发明显的打压姿态,以及那位辽国皇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朱华坐在他身侧,见状安慰道:“老师不必太过忧心,如今表妹身子已然好多了,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哎,没那么简单。”郑观澜叹息道:“如今陛下要清算李家,李家定不会乖乖等死,我总觉得……月瑶这次……定与李家有关。” 朱华瞪大了眸子,“您是说?太后?” 是了。太后为首的外戚身份贵重,一向与他们这种寒门出身的学子不对付,陛下却重用寒门。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外间传来马匹受惊的嘶鸣和家丁厉声的呵斥。 “何人拦车?滚开!” 郑观澜睁开眼,刚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几个衣衫褴褛,面色惊惶的男人扑到了马车前,不由分说地砰砰磕头。 为首一人涕泪横流。 “郑阁老!郑大人!饶命啊!您行行好,放过小的们吧!小的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那……那件事已然办成,为何、为何还要派人灭口,要害我和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啊?!求您给条活路吧!” 郑观澜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变色,厉声道:“放肆!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何时吩咐过你做事?又何时要害你全家?尔等是何人指派,在此污蔑朝廷重臣?!” 朱华拦在郑观澜面前,面色凝重地盯着这几个看似普通百姓,言语却极其恶毒的不速之客,心中警铃大作。 他试图驱赶,那几人却如同牛皮糖般黏在地上,哭嚎得更响,言语间句句指向郑观澜指派他们行了不轨之事,如今又要过河拆桥。 “阁老!您不能这样啊!那日您明明说,只要我等在春闱……之后便许我全家富贵,如今怎反倒要灭口?!” 这话语模糊却足够骇人,周围零星几个早起的行人商户早已被惊动,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尽是惊疑不定。 朱华又惊又怒,一边命人强行将那些哭喊的人拖开,一边护着郑观澜的马车急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那几句石破天惊的指控,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等到朝会之时,整个大殿的气氛已变得极其诡异。 官员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面色铁青,独自站在前列的郑观澜,又迅速移开。 龙椅上的沈朝青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着扶手。 没等多久,李妙昃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玉笏,“陛下,臣有本奏。” “说。” “近日都城发生骇人听闻之事,竟有狂徒当街拦下郑阁老车驾,泣血指控阁老指派其行大逆不道之事,事后竟欲杀人灭口,此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于朝廷颜面有损,于阁老清誉有污,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他这番话,看似公正严明,为朝廷体面和同僚声誉着想,实则句句将“大逆不道”、“杀人灭口”的罪名钉死在了郑观澜身上,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郑观澜是否真的做了某事上。 第44章 郑观澜气得浑身发抖,雪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出列高声辩驳:“陛下,老臣冤枉,此乃赤裸裸的诬陷,老臣根本不认识那几人,更不知其所指何事。分明是有人恶意构陷,请陛下明察。” 李妙昃立刻转向他,语气变得“苦口婆心”:“郑阁老,非是我不信你。只是无风不起浪,那几人为何不诬陷旁人,偏偏指名道姓拦你的车驾?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春闱都提到了?这岂是空穴来风?阁老若真问心无愧,何不坦然接受调查,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这话阴毒至极,看似劝解,实则是坐实了指控,并将“春闱”这个模糊却致命的线索再次抛了出来,引人无限遐想。 第三轮春闱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舞弊大案,弑君之罪,无论哪一样,都是灭族的大罪!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郑阁老一向德高望重,怎会……” “可那几人说得如此真切,不似作假啊……” “怎么着,你听到了?” “?你有病,这不都传言吗?” 也有一些官员为郑观澜说话:“郑阁老三朝元老,忠心耿耿,岂会行此大逆之事?定是诬陷!” “靖安侯此言差矣,清誉岂能因刁民几句话便受损?此事需谨慎!” 双方争执不下,朝堂乱成一团。 沈朝青终于开口,“靖安侯,你口口声声指控郑爱卿,除了几个来历不明的狂徒之言,可有其他证据?若无实证,便是污蔑重臣,你可知罪?” 李妙昃似乎就等着这句话,立刻躬身道:“陛下明鉴!臣岂敢空口白牙污蔑阁老?那几名拦车指控之人,已被臣下令拿下,此刻便在殿外候旨!陛下可亲自审问,便知臣所言非虚!” 沈朝青微微颔首:“宣。” 很快,那几名清晨拦车的男子被侍卫押了上来,一个个抖如筛糠,面色惨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沈朝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靖安侯所言,尔等指控郑阁老指派尔等行不轨之事,事后欲灭口,可是属实?” 那几人浑身一颤,偷眼瞟了一下李妙昃,连忙磕头如捣蒜:“回、回陛下……属、属实!句句属实!” “哦?”沈朝青尾音微微上扬,“抬起头来,看着朕再说一遍。若有一字虚言……”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令人毛骨悚然,“你们的舌头,也就不必再要了。” 那几人吓得几乎瘫软在地,涕泪交加,挣扎着抬起头,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天颜,只是机械地重复:“属、属实……是郑阁老指使……” 就在一片死寂和郑观澜绝望的目光中,跪在最后方、一直低着头的一个瘦小男子,忽然像是崩溃了一般,猛地重重磕下头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不、不是这样的!小的说实话!是有人逼我们这么说的!郑阁老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李妙昃脸色骤变,猛地看向那个突然反水的男子。 沈朝青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稍稍前倾,看着那个磕头不止的男子,缓缓问道:“哦?有人逼你们?逼你们的人……是谁呀?” 第62章 陛下有令,彻查到底! 那瘦小男子浑身剧颤,“回、回陛下。小、小的名叫孙志,本是郭城进京赶考的学子!前日晚上,与几位同乡在……在百花楼喝了几杯酒,归家途中,突然冲出一伙黑衣蒙面人,不由分说便将我等绑了!” 他涕泪纵横,回忆着可怖的经历:“他们用麻袋套住我们的头,将我们带到一处宅院,关押起来……起初,小的们并不知道那是何处,只听得外面守卫森严,心中惧怕万分……” 李妙昃面色阴沉,“陛下面前,字字句句皆需斟酌,欺君罔上,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侯爷。”段逐风早已按捺不住怒火,“陛下在此,自有圣断,岂容你在此威吓人证?孙志,你大胆说,陛下在此,定会为你做主,严惩恶徒,还你清??白。” 段逐风的强势介入让李妙昃脸色更加难看,却暂时不敢再开口。 孙志得了鼓励,又或许是破罐破摔,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抬手指向李妙昃,嘶声道:“后来……后来小的趁守卫换班松懈,偷偷从窗缝看去,看到那院中灯笼上……分明写着‘靖安’二字!” “昨夜,又是那伙黑衣人,将我们提出,威逼利诱,让我们今晨务必去拦郑阁老的车驾,照他们教的话说!若有不从,便立刻杀了我们全家!陛下明鉴!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指使我们构陷郑阁老的,就是……就是靖安侯府的人!” “哗——!” 朝堂之上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李妙昃身上,惊疑、审视、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 李妙昃额角青筋暴起,猛地跪倒在地,向着御座的方向高声喊冤:“此乃构陷!赤裸裸的构陷!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定是这刁民,或是其背后之人,见诬陷郑阁老不成,便反咬一口,意图扰乱朝纲,请陛下明察!” 他转而怒视孙志,“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诬陷本侯?!你若从实招来,本侯或可求陛下饶你狗命!” 郑观澜此刻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冤屈中缓过神来,指着李妙昃,“李妙昃!你我同朝为官,纵有政见不合,又何至于用如此下作手段,构陷同僚,玷污科举清名?你……你其心可诛!” 沈朝青高踞御座之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发出细微的声响,却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缓缓扫过激烈争辩的李妙昃,愤慨不已的郑观澜,怒发冲冠的段逐风,以及那些或窃窃私语,或明哲保身,或跃跃欲试想踩李氏一脚的众臣。 “哦?构陷?”沈朝青终于开口,“靖安侯,你说孙志构陷于你。那你又如何解释,他为何能准确说出是‘靖安侯府’的人?而非其他王府、公府?莫非这京城里,挂着‘靖安’灯笼的宅邸,不止你一家?” 李妙昃一时语塞:“这……陛下,或许是有人故意仿制臣府上的灯笼,欲行嫁祸之事!” “仿制灯笼,绑架学子,威逼其构陷当朝首辅,再反过来指认你这靖安侯……” 沈朝青轻轻笑了一声,“这背后之人,倒是为你靖安侯府操碎了心。只是朕很好奇,如此大费周章,他所图为何?总不会是为了帮郑爱卿洗刷冤屈吧?” 这话看似疑问,实则已将李妙昃逼到了墙角。 逻辑上根本说不通,若孙志是被人指使反咬,那指使之人的动机无法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孙志说的是实话。 李妙昃冷汗涔涔,咬牙道:“陛下,臣……臣实在不知,但臣确系冤枉。请陛下给臣时间,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幕后黑手。” “查?”沈朝青挑眉,“让你自己查自己么?” 就在这时,那跪在地上的孙志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又磕了一个头,急声道:“陛下!小的……小的还有一事禀报!那日被关押时,小的曾无意间听到看守提及……提及‘侯爷书房’、‘密信’等语。后来被带去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时,途径一处书房,窗未关严,小的……小的眼尖,瞥见书案上放着几封信,信笺样式奇特,右下角似乎印着一个……一个狼头图案!” 狼头图案?! 辽国狼纹!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构陷同僚、扰乱科举已是重罪,若再牵扯上通敌叛国……那便是十恶不赦,诛九族都不足以平息帝王之怒! 李妙昃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厉声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陛下!此獠分明是辽国细作!意图污蔑忠良,乱我大晋朝纲!请陛下立刻将其拖出去斩了!” “侯爷!”孙志声泪俱下,“不要一错再错了!陛下面前,怎还容得你妖言惑众!” 李妙昃面色惨白如纸,冷汗已浸湿了朝服内衬,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认罪。 他顾不上孙志,猛地以头叩地,“陛下明鉴!此子构陷臣不成,便又抛出如此骇人听闻之词,分明是要将臣置于死地!辽国狼纹?他一个寒门学子如何认得?分明是有人教唆!其背后定然有更大的阴谋,意在动摇我大晋根基啊陛下!” 他试图将水搅浑,将个人的罪行拔高到动摇国本的程度,以期引起更大的恐慌和对“幕后黑手”的追查,从而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无可能与辽国私通!此等指控,荒谬绝伦,请陛下勿要听信小人谗言,寒了忠臣之心!” 然而,就在他声嘶力竭地辩解之时,另一场风暴已悄然袭向皇宫深处。 第45章 长乐宫。 李妙蓉正对镜梳妆,听着来人低声禀报前朝传来的零星消息,眉头越蹙越紧。 当她听到“狼纹”、“通敌”等字眼时,握着玉梳的手猛地一紧。 “蠢货!”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行事不密的兄长,还是骂那突然反水的人证。 她当初并未全然信任萧怀琰,这人证是她们自己找的,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李妙蓉霍然起身,华丽的宫装裙摆拂过地面:“更衣!” 她必须亲自去前殿,绝不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 只要她出现,凭借太后的身份和往日的积威,或可暂时压下局面,再从长计议。 然而,她刚走出寝殿大门,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只见长乐宫庭院内,不知何时已被黑压压的士兵团团围住,甲胄森然,刀剑出鞘,在清晨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无人敢出声。 秋姑姑上前一步,厉声呵斥:“放肆!你们是哪个营的?竟敢带兵擅闯太后寝宫,惊扰凤驾,该当何罪?” 队伍分开,一人缓步走出。 来人一身玄色禁军统领铠甲,腰佩长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禁军统领。 周霆对着太后微微抱拳,行了个军礼,“末将周霆,奉陛下旨意行事。” “有人举报,长乐宫内藏匿巫蛊厌胜之物,诅咒圣上。陛下有令,彻查到底!” “凡有阻挠者,以同罪论处!” “太后娘娘,”周霆的声音冷硬如铁,“请您暂回宫内,配合调查。得罪了。” 他手一挥,身后的禁军士兵立刻上前,迅速而有序地把守住长乐宫所有出入口,更有两队人马直接就要向内殿闯入搜查。 “巫蛊?”李妙蓉惊怒交加,血色尽失,身体微微摇晃,被秋姑姑及时扶住。 她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巧合! 前朝兄长被指控通敌,后宫她立刻被扣上巫蛊诅咒皇帝的罪名! 这是沈朝青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他要将李氏一族,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放肆!哀家是太后!” 李妙蓉强撑着最后的威仪,“皇帝呢?让他来见哀家。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动哀家长乐宫一草一木?” 周霆面色不变,只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绢帛,唰地展开。 “陛下手谕在此!太后娘娘,您是要抗旨吗?” 那卷绢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妙蓉看着那明黄的色彩,看着上面熟悉的玉玺印鉴,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明白了,沈朝青是铁了心,再也不给她任何机会了。 第63章 陛下,好想你 “这定是辽人的离间之计,是有人要亡我大晋忠良啊!” 李妙昃目光扫过群臣,眼里满是疑虑。 御史大夫立即出列,面色凝重,拱手道:“陛下,靖安侯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通敌叛国,乃十恶不赦之罪,需有铁证。单凭一寒门学子片面之词,以及所谓‘瞥见’的狼纹,恐难以服众。若就此定罪,只怕……只怕会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段逐风闻言,当即反驳:“顾大人此言差矣,人证物证俱在眼前,岂是片面之词?更何况,是否真有密信,搜一搜靖安侯府便知。” “若侯爷果真清白,搜府正好可还你公道!你在此推三阻四,莫非是心里有鬼?” 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过实话实说!” 段逐风却不理他,转向沈朝青,单膝跪地,抱拳道:“臣请旨,即刻搜查靖安侯府,一查究竟。” 郑观澜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沉声道:“陛下,老臣亦认为,此事关乎国本,必须彻查清楚。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让疑云笼罩朝堂,令忠奸难辨。” 沈朝青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奋,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难耐的扶住额头,仿佛在思索该如何处置。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朝堂再次陷入嘈杂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规整的脚步声。 只见周霆去而复返,大步踏入殿中,甲胄铿锵作响。 他面色沉肃,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末将奉旨搜查长乐宫……”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而这短暂的停顿,已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于太后寝宫内殿佛龛之下,发现暗格,其中藏匿桐木人偶数个,以黄绫包裹,其上……其上以朱砂书写陛下名讳及生辰八字,并插满银针!” “巫蛊”实物竟真的被搜出来了! “什么?!” 沈朝青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只手捂住胸口。 他演得极其逼真,那副深受打击、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一位被至亲背叛的伤心晚辈。唯有离得最近的福公公,或许能看见陛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周霆深深低下头,“回陛下,证据确凿,末将不敢妄言。所有物证均已封存,长乐宫一干人等也已看押,听候陛下发落。” 朝堂彻底死寂了。 如果说之前的指控还留有辩驳的余地,那么此刻从太后宫中搜出的实实在在的巫蛊人偶,就如同铁锤般砸碎了所有侥幸。 通敌或许还可狡辩是构陷,但这诅咒皇帝的巫蛊之术,尤其是在搜宫时当场发现,几乎是铁证如山! 短暂的寂静后,朝堂再次炸开。 “毒妇!竟敢行此厌胜之术诅咒陛下!” “李氏一门,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 先前还有些犹豫或想为李氏说话的官员,此刻也纷纷倒戈,群情激愤。 当然,也有少数较为谨慎的老臣出列。 “陛下,巫蛊之事虽证据确凿,但通敌一案尚需详查,是否……” “陛下,事关太后与国舅,是否应三司会审,查明所有细节再行定夺?” 支持和严惩与请求谨慎的两派再次争论起来,眼看又要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观澜,缓缓出列。 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陛下。” 他一开口,争论的双方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倾听这位老臣的意见。 “巫蛊诅咒君上,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证据既已确凿,长乐宫之事已无可辩驳。靖安侯通敌一案,虽有疑点,但关联重大,且人证指向明确,亦需彻底清查。”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看向沈朝青,声音沉痛而有力:“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处置,如何查办,老臣以为,当由陛下圣心独断!陛下乃天下之主,无论作何决断,老臣……与众位同僚,谨遵圣意!”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沈朝青。 李妙昃自知大势已去,不再多言,盯着沈朝青,微微眯起眸子。 沈朝青缓缓抬手,揉了揉额角,脸上露出极度疲惫和痛楚的神色,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低沉,仿佛被接连的“打击”耗尽了心力。 “朕……朕头痛欲裂……”他微微喘息了一下,显得十分难受,“太后久在深宫,受奸人蒙蔽,亦未可知。” 他这话像是在为太后开脱,却又坐实了“奸人蒙蔽”,这“奸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悲愤”,终于缓缓下令。 “传朕旨意:靖安侯李妙昃,涉嫌通敌叛国、构陷忠良,即日起革去所有爵位官职,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候审。靖安侯府查封,一应人等不得出入,待彻查后发落。” “太后李氏,身陷巫蛊厌胜之事,禁足长乐宫,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起居,由禁军看守。” 他没有立刻下令处死任何人,而是选择了囚禁和调查。 这看似留有余地,实则是钝刀子割肉,将李氏彻底圈禁起来,如同瓮中之鳖,再无翻身可能。 “退朝……” 沈朝青挥了挥手,声音虚弱,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在福公公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御座。 是夜,沈朝青神色漠然的走进寝宫。 烛火摇曳,在他俊美却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殿内只剩他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具温热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自身后贴近,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纤细却紧绷的腰身。 沈朝青身体瞬间一僵,但并未立刻挣脱。 低沉而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垂。 “陛下……” 第46章 “好想你。” 第64章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你该滚了 沈朝青扣住环绕在自己腰间的腕骨,用力向下一掰。 萧怀琰吃痛,却并未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下巴轻轻抵在沈朝青的肩窝,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陛下好狠的心,我今日都没见过陛下,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连抱一下都要挨打么?” 沈朝青轻笑一声,回过头反手卡住他的下巴,强迫萧怀琰将头抬起一些。 烛光下,沈朝青侧过脸,眼神锐利,审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的面孔。 “少在朕面前装模作样。”沈朝青指尖用力,几乎要掐入对方皮肉,“今日热闹的很,你不在,太可惜了。” 他凑近了些,气息拂过萧怀琰的唇瓣,“把朕的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吧。” 萧怀琰被他钳制着,却丝毫不显狼狈,“我所做一切,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帮陛下除掉心腹大患而已,至于过程,不重要。” 他微微偏头,“更何况,陛下今日不是很开心么?” 沈朝青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又不好立即发作。 “油嘴滑舌,当心有一日落得和那奴才一样的下场。” 他转过身,彻底脱离萧怀琰的怀抱,与他拉开距离,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 萧怀琰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眼底暗流涌动,却也不再逼近。 他倚靠在窗棂边,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日天气:“陛下,我们打个赌如何?” 沈朝青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就赌……你觉得李妙昃今晚,会狗急跳墙,鋌而走险,谋反吗?”萧怀琰转回视线,目光幽深地锁住沈朝青。 沈朝青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赌注?” 萧怀琰唇角勾起,“若我赢了,无论我向陛下提什么要求,陛下都要满足我。” 沈朝青答应的干脆,“好啊。那你若输了呢?” 萧怀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陛下觉得呢?” 沈朝青向前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抵,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一字一句道:“你若输了,便滚回你的辽国去。从此山高水长,别再让朕看见你。” 萧怀琰瞳孔骤缩,近乎实质的怒意和受伤充斥着胸腔,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穿。 他猛地伸手,似乎想再次将沈朝青抓回怀里,最终却只是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萧怀琰盯着沈朝青,眼神阴鸷得可怕,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薄情的人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就这么想让我走?”他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暴戾情绪,“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甚至不愿再见?” 沈朝青毫不避让地回视着他,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他那瞬间流露出的受伤而莫名一刺。 可他清楚,今日之后,靖安侯若反,便是自取灭亡;若不反,也难逃清算。 而萧怀琰……他在晋国的剧情,似乎也临近终点。 再次见面,恐怕是在晋国国破那日。 辽国的铁骑,终将踏破晋国的河山。这是他早已预知的结局。 “是又如何?” 萧怀琰死死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赌约成立。 沈朝青说道:“他会谋反的。” 都到这地步了,若再不动手便是万劫不复。 萧怀琰眯起了眸子,“看来陛下还是很了解李氏。”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火光在宫墙之外亮起,喊杀声由远及近,虽然微弱,却清晰可闻。 来了! 沈朝青面色一凝,立刻转身朝殿外走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猛地向后一扯。 他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里。 萧怀琰的手臂如同铁钳般重新环住他,将他牢牢锁在怀中。 “外面现在乱得很,人多眼杂,陛下想去哪里?”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声音里却透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安抚和承诺。 “乖乖待在这里。” “我会保护好你。” 远处隐约的喊杀声和火光犹在耳畔。 乖乖待着,可不是沈朝青的作风。 他无意与萧怀琰纠缠,肘击向身后人的肋下。 “放肆!给朕松手,禁军何在?!福公——” 他的呼喊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掩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萧怀琰的头埋在他颈侧,呼吸灼热,声音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与他禁锢的动作形成骇人的对比。 “嘘……陛下,别喊。” 他的唇几乎贴着沈朝青的耳廓,低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令人胆寒,“您听,声音是从玄武门和永巷方向来的。李妙昃圈养的私兵,还有他掌管的金吾卫右营,看来是倾巢出动了。” 沈朝青的身体瞬间僵住,挣扎的力道缓了下来。 萧怀琰点出的这两个方向,精准得可怕,显然对李妙昃的布置了如指掌。 这个人,对眼前的叛乱毫不意外,甚至乐见其成。 “你……”沈朝青的声音从指缝间挤出,“你早知道他会反?甚至推了他一把?” 他的确不意外李妙昃谋反,但他没料到,萧怀琰竟然推动了这个进程。 他的人紧紧的盯着萧怀琰,他哪里来的时间? 萧怀琰松开捂着沈朝青嘴的手,转而用指腹摩挲着对方的唇瓣。 “陛下圣明。”他坦然承认,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不把他逼到绝路,他怎么舍得拿出全部家底,来赌这一把呢?他不反,陛下又如何能名正言顺地斩草除根?”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如何清理花园里的杂草,而不是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叛乱。 外面的厮杀声似乎更近了些,兵刃相交的锐响、垂死者的哀嚎隐约可闻,甚至能听到宫墙内有奔跑呼喝的声音,似乎是宫内侍卫在紧急调动布防。 火光将窗纸映得忽明忽暗,如同此刻沈朝青剧烈起伏的心绪。 他猛地转过身,终于直面萧怀琰。烛光下,他脸色苍白,眼底却燃烧着火焰:“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萧怀琰迎着他的目光,抬手,似乎想触碰沈朝青的脸颊,却被对方狠狠拍开。 “滚开。”沈朝青厉声道,“朕不需要你的保护!朕要亲自去……” “陛下要去哪里?”萧怀琰打断他,“去阵前鼓舞士气?还是想去亲眼看看李妙昃的人头如何落地?” 他向前一步,将沈朝青重新逼回窗边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住他。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你该滚了。” 沈朝青毫不留情,准备离开,还没走两步,手腕却被萧怀琰轻而易举地擒住,按在窗棂上。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和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张力。 萧怀琰的目光沉沉地锁着沈朝青,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伪装出的温顺或疏离,而是彻底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内里偏执而疯狂的占有欲。 他缓缓低头,“青青,别在这个时候挑战我的耐心。” “我说了会保护好你,就一定会做到。但前提是,你乖乖待在我看得见、碰得着的地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福公公焦急万分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哭腔:“陛下!陛下!叛军、叛军攻破玄武门了!段将军正在带人死战!周统领请您千万待在寝殿,切勿外出啊!” 第65章 你能抱抱我吗? 沈朝青心脏猛地一沉。 萧怀琰却像是没听到那噩耗一般,反而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甚至有闲心用指腹擦过沈朝青眼角因为激怒而泛出的红晕,动作轻柔得近乎亵渎。 “听见了?”他低语,“外面很危险。所以,不要离开我,我会怕的。” 殿外的厮杀声、惨叫声、宫殿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墙外。 而寝殿之内,沈朝青被困在萧怀琰的胸膛与冰冷的窗棂之间,进退维谷。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手搅动风云,将叛军引入皇宫,却又在此刻将他牢牢禁锢声称保护的敌国皇子。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沈朝青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漠然。 他不再挣扎,甚至不再看萧怀琰,只是偏过头,望着窗外那映红夜空的火光。 “好,朕倒要看看……你如何‘保护’朕。” 这近乎顺从的姿态,却比任何挣扎反抗都更让萧怀琰心悸。 他松开钳制沈朝青的手,转而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第47章 萧怀琰将下巴抵在沈朝青的发顶,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如同欣赏一场盛大的交响。 “很快……”他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对沈朝青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很快就能清净了。” 萧怀琰收紧了手臂,“你能抱抱我吗?” 沈朝青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以往都是萧怀琰主动贴在他身边,他似乎很少回应。 他们之间,竟连一个像样的拥抱都没有。 萧怀琰等了很久,沈朝青都没有动作,便放开了他,笑了笑,“算了,不抱就不抱吧。” 他没注意到,沈朝青的胳膊在最后一瞬抬了起来,又因为他的动作放下了。 桌上有一盘冰镇过的马奶子葡萄,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沈朝青坐在龙椅上,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皮。 晶莹的果肉被剥离出来,指尖沾染上些许汁液。 萧怀琰伸出手掌递到沈朝青唇边,似乎是要接住那吐出的葡萄皮和籽。 沈朝青动作一顿,掀睫瞥了他一眼。 但他并未拒绝,微侧过头,将沾着唾液和果渣的葡萄皮轻轻吐在了萧怀琰的掌心。 这近乎羞辱的举动,萧怀琰却受之坦然,甚至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握住了什么珍宝。 他就这样站在一旁,安静地充当着人肉痰盂,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沈朝青苍白却精致的侧脸上,看着他喉结微动,咽下甘甜的果肉,再慢悠悠地拈起下一颗。 就在沈朝青即将吐出第二颗葡萄籽时。 “咻!” 一支弩箭竟穿透窗纸,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沈朝青后心,来得毫无征兆,狠辣至极。 萧怀琰眼神骤变,一直收敛的气息瞬间爆发!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掌中污秽一甩,反手抽出一直藏于袖中的短刃,动作快如鬼魅。 “锵”的一声脆响。 弩箭被精准地击飞,钉入一旁的梁柱,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而与此同时,殿门和另一扇窗户轰然破裂,数名黑衣蒙面人如同鬼影般涌入,手中兵刃寒光凛冽,直扑沈朝青。 攻势迅猛,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萧怀琰将沈朝青猛地往自己身后一扯,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迎了上去。 他手中虽只是短刃,却舞得密不透风,招式狠辣刁钻,每一击都直取要害。 血光迸溅,惨叫声起,他宛如修罗降世,将所有试图靠近沈朝青的危险尽数斩碎。 而沈朝青,自始至终,竟真的未曾移动分毫。 他甚至又拿起了一颗葡萄,继续慢悠悠地剥着皮。 仿佛周遭激烈的厮杀,飞溅的鲜血、倒下的尸体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很快,最后一名黑衣刺客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殿内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萧怀琰微微喘息,持刃的手滴滴答答落着血珠。他转过身,然而身后空空如也。 那把沈朝青刚才坐过的椅子,只剩下一小堆葡萄皮,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人,不见了。 萧怀琰脸上的那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关切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暴怒和难以置信。 他竟然……竟然在自己全力护着他的时候,跑了?! “陛、下。”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怒极反笑,“不愧是你。” 幽深潮湿的密道中,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 苏成瑾举着一颗夜明珠在前引路,神色紧张却不慌乱。 他换下了一身太医官袍,穿着利落的深色劲装,竟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英气。 “陛下,这边。” 沈朝青跟在他身后,闲庭信步,“朕倒不知,苏太医除了医术高明,竟还有如此身手。” 苏成瑾笑了一下,“实不相瞒啊,微臣少时,也曾有个江湖梦。后来家中变故,幸得陛下提拔入宫,这才安生下来,那点功夫,也就搁下了,强身健体而已啦。”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陛下,段将军方才一度已将叛军压制在玄武门内,但叛军中突然混入一批武功路数诡异狠辣的黑衣人,攻势极猛,像是专业的杀手,段将军那边压力骤增,伤亡不小。援军调遣还需些时辰……” 沈朝青立刻抓住了关键:“黑衣人?不是李妙昃的人?” “不像。”苏成瑾摇头,“训练有素,配合极佳,像是雇佣的死士。” 沈朝青冷笑一声,瞬间明了:“是辽国。昭王萧连誉的人。” 他早就料到萧怀琰回国之路不会平坦,他那好皇叔岂会坐视他立功归国? 这批黑衣人,既是来搅浑水,恐怕也存了将萧怀琰一并除掉的心思。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成瑾心中一凛:“辽人?!那我们现在……” “不急。”沈朝青忽然停下脚步,“苏太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牌。” 苏成瑾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沈朝青笑颜如花,仿佛暗夜里择人而噬的美人蛇。 “李妙蓉此刻应该正‘忧心忡忡’地待在长乐宫吧?” “你说,她若是知道她的好哥哥正在外面为她浴血奋战,甚至可能身陷囹圄……她会不会很想出去,与他‘团聚’呢?” 他微微侧头,夜明珠的光晕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暧昧的阴影,语气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朕,最是仁善了。” “自然要成全她这片……兄妹情深。” 小剧场 萧怀琰(悄悄抹眼泪):老婆不抱我没关系,没关系……老婆跑了也没关系,没关系……(其实超在意) 第66章 辽国信号! 玄武门内,火光将夜色撕开一道血红的口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昔日庄严肃穆的宫门广场已成人间炼狱。 尸骸堆积,断刃残甲随处可见,呻吟声与喊杀声交织,刺耳欲聋。 段逐风拄着一柄已然卷刃,崩口的九环大刀,单膝跪地,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玄铁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额角划至下颌,皮肉外翻,鲜血糊住了他一只眼睛,另一只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 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以身躯死死挡在通往内宫的最后一道朱漆宫门前,寸步不让。 李妙昃在亲兵的重重护卫下走上前来。 他身着紫金色蟒纹侯爵锦袍,此刻却也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发髻微乱,脸上带着一种即将胜利的亢奋与鏖战后的疲惫。 他看着如同血人般的段逐风,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惋惜。 “段将军,”李妙昃开口,“你这又是何苦?陛下年少,被奸佞小人蒙蔽圣听,倒行逆施,残害忠良,致使天怒人怨,本侯今日之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清君侧,正朝纲,护我大晋国本。” “呸!”段逐风吐出一口血沫,“你这谋权篡位的贼子!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李妙昃不恼,“谋权篡位?本侯不过是顺应天意!将军之勇武,世所罕见,乃国之栋梁。若肯迷途知返,助本侯肃清朝堂,他日必定位极人臣,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岂不远胜于此地为那昏君枉送性命?” “李妙昃,收起你那套蛊惑人心的说辞,老子这条命,三年前就该跟着三殿下一起埋了!”段逐风声音陡然拔高,“是陛下,是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力排众议,顶着重压,赦免了我段氏满门抄斩之罪!给了我这条烂命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陛下知我过去,却仍授我兵权,信我重我,将皇城安危托付于我!此恩重于泰山!” 他猛地用刀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尽管身体已濒临极限,气势却陡然攀升,声如洪钟,震彻四方:“我段逐风此生,只效忠陛下一人,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今日,除非我血枯骨碎,魂飞魄散,否则尔等逆贼,休想踏过此门半步,惊扰圣驾!” 李妙昃知道招安无望。 那忠诚并非出于对皇权的盲从,而是源于一份具体的,刻骨铭心的知遇之恩。 可悲,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便罢了。 李妙昃脸上最后一丝惋惜褪去,“动手。” 段逐风架起刀,直指李妙昃面门,“谁过来,谁先死!尽可试试。” 谁也没料到驻守皇城的金吾卫会突然谋反。 禁军折损大半,段家大军不可入皇城,如今都在城外驻守,便是有了命令,要赶来也需要时间,援军到来之前,必须保护陛下。 “靖安侯,夜半三更,不在府中安寝,却带着这许多手持利刃的私兵,来闯朕的皇宫,真是好兴致。” 所有人心头巨震,骇然循声望去。 只见沈朝青不知何时,竟悄然出现在侧翼的汉白玉宫廊之下。 第48章 他一袭白色龙袍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耀眼得近乎灼目。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手里甚至还悠闲地把玩着一颗葡萄。 那姿态,仿佛眼前不是尸山血海的战场,而是供他闲庭信步的御花园。 而在他身侧,苏成瑾一改往日温文形象,一手如铁钳般紧扣着太后李妙蓉的手臂,另一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刃,正稳稳地抵在李妙蓉纤细的咽喉上。 只需轻轻一送,便是香消玉殒。 李妙蓉凤冠歪斜,珠翠散落,平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怒与屈辱。 她拼命挣扎,“沈朝青,你这孽障!有本事就真杀了哀家!拿哀家做要挟?你做梦!他李妙昃岂会为了我束手就擒?在他眼里,那个位置比什么都重要!” 沈朝青闻言,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他微微侧头,甚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替李妙蓉将一缕散乱粘在脸颊的头发捋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声音轻柔,“您可是他血脉相连的唯一胞妹,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今日起兵,不也是为了您吗?如今您身陷险境,他怎会不在意呢?” 沈朝青抬眸,笑吟吟地望向远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的李妙昃,扬声问道:“朕说的对不对啊,舅舅?” 李妙昃那只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被利刃挟持的妹妹,心中如同沸水翻滚。 他们兄妹二人,自幼在家族倾轧中相互扶持,一步步谋划,才有了李氏今日的煊赫。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亲手将她置于如此绝境! “侯爷!”身边一名心腹将领见状大急,猛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又快又急,“事已至此,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万万不可心软啊!此刻若退,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九族皆灭!太后娘娘……娘娘她深明大义,定会明白侯爷的苦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侯爷,当断则断啊!” 李妙昃面容剧烈地扭曲着,最终,那丝不忍被巨大的野心和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眼中闪过一抹极端痛苦的狠戾,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只剩下一片疯狂的赤红。 他不再看李妙蓉,那只僵住的手狠狠向下一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声音变调:“放箭!诛杀昏君!清君侧!给我杀!!” 命令一下,叛军阵中弓弦骤响,一片箭雨如同飞蝗般离弦而出。 但这一次,大部分箭矢并非射向段逐风残部,而是直取廊下的沈朝青。 沈朝青眼底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在箭雨袭来的刹那,他非但不退,反而猛地将身前的李妙蓉向前狠狠一推。 “娘娘小心!” 他口中发出一声情真意切的惊呼,仿佛要保护太后,那动作却狠辣精准到了极致。 李妙蓉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直接踉跄着扑向了那片夺命的箭矢。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视野中被无数寒光点点充斥,最后映入她眼中的,是远处兄长那张扭曲而决绝的脸。 犹记得母亲病重时,他们在母亲病床前发誓,以后定当相互扶持。 “我为了李氏付出了一切,杀的满手血腥,凭什么……你来杀我。” 数支箭矢瞬间钉入李妙蓉的胸膛、腹部,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在她明黄色的太后朝服上急速蔓延晕染开来。 她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咯咯”声,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软软地向前扑倒,死不瞑目。 沈朝青在她倒下的瞬间,已疾步后退,迅捷无比地隐入苏成瑾和瞬间合拢的死士护卫圈中。 他脸上瞬间布满“震惊”与“悲愤”,“李妙昃,你可真狠心呐,弑杀亲妹,戕害国母,众将士听令!靖安侯谋逆弑亲,罪证确凿,杀无赦!” 这一幕逆转来得太快太骇人,叛军阵型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阵骚动和迟疑,许多士兵看着太后的尸体,脸上露出茫然和恐惧。 主帅竟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妹妹! 李妙昃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在自己下令射出的箭下,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无边无际的暴怒和崩溃。 他指着被死士层层保护起来的沈朝青,目眦欲裂,“你这毒妇生的孽种,好毒的心计!好狠的手段!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杀!给我杀了他!谁取沈朝青首级,封万户侯!赏万金!不,赏十万金!!” 重赏之下,叛军再次鼓起凶性,疯狂涌上!段逐风咆哮着带领残余的部下拼死抵挡。 苏成瑾护着沈朝青在死士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双方围绕着宫门和廊道展开了更加惨烈的混战,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就在战况陷入最激烈、最混乱的胶着之时。 “咻——嘭!” 一道刺眼的亮光如同逆飞的流星,猛地冲上高高的夜空,在最顶点轰然炸开。 光芒璀璨,短暂地压过了地面的火光,形成一个清晰无比,带着浓郁异域风格的狼头图案。 辽国信号! 沈朝青猛地抬头,望向那转瞬即逝却足够震撼的狼纹烟花。 第67章 萧怀琰,我不想再见你 夜空中的狼头烟花如同恶魔的瞳仁,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血腥的炼狱。 原本胶着的混战,骤然升级为更加残酷的屠杀。 一批装束与李妙昃叛军截然不同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从宫墙外更为巧妙地潜入。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到了极致,出手便是杀招,效率高得可怕。 他们不仅攻击段逐风的残部和护卫沈朝青的死士,甚至对李妙昃那些已经杀红了眼、阵型散乱的私兵也毫不留情地清除。 “保护陛下!” 苏成瑾嘶声大吼,手中短刃舞得水泼不进,格开一支从刁钻角度射来的弩箭,臂膀却被震得发麻。 他带来的死士虽然精锐,但在这些专业杀戮机器的围攻下,也开始不断减员。 李妙昃也懵了。他看着自己手下的人如同草芥般被那些新出现的黑衣人砍倒,瞬间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是辽狗!”段逐风挥刀劈翻一名冲来的黑衣人,自己却也是一个踉跄,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陛下!走!”苏成瑾格开一支冷箭,护着沈朝青且战且退,“必须杀出去,与城外大军汇合!” 沈朝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压下心头因狼纹信号泛起的惊涛骇浪,冷声道:“段逐风,开路!向城门方向突围!” “遵旨!” 段逐风抢了一把新刀,挥舞着,硬生生在前方密集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 苏成瑾和残余的死士护着沈朝青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着鲜血和尸体。 箭矢如同飞蝗,不断从四面八方射来。死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苏成瑾武功虽不俗,但要护着沈朝青,又要应对层出不穷的敌人,左支右绌。 混战中,一支流矢刁钻地穿过防御间隙,直取沈朝青左肩。 “陛下!”苏成瑾惊骇欲绝,却已救援不及。 箭簇狠狠没入皮肉,沈朝青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剧痛瞬间席卷而来,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白衣。 他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陛下小心!”段逐风回头看到,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更多的敌人缠住。 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重伤失血,或许是情绪剧烈波动引动了旧疾,一股熟悉的,锥心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沈朝青丹田处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寒毒,竟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发作了! “呃……”沈朝青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落在地上。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软倒。 苏成瑾急忙将他半扶住,触手一片冰寒,心下大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波黑衣人突破了段逐风和苏成瑾勉力维持的防线,刀光凛冽,直劈向几乎失去意识的沈朝青。 苏成瑾瞳孔紧缩,想要抵挡已来不及。 眼看刀锋就要落下。 “嗡!” 一柄造型古朴,刃口带着狼首浮雕的长刀,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劲风,如同天外流星般横扫而来。 那几名黑衣杀手手中的兵刃竟被齐刷刷斩断,持刀的手臂也被那恐怖的力道带得扭曲断裂,惨叫着倒飞出去,瞬间毙命。 长刀去势未减,深深楔入地面,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沈朝青强撑着涣散的意识,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玄武门那巨大的,残破的城门洞口,不知何时已被黑压压的,纪律森严的军队堵住。 那些士兵身着辽国与北疆部族混杂的盔甲,杀气腾腾,火把将他们冰冷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而军队之前,一人端坐于高大骏马之上。 第49章 萧怀琰一身玄色戎装,墨发高束,面容冷峻如冰雕,再无半分在晋宫时的隐忍或伪装出的温顺。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火光下折射出冷冽而锐利的光芒,正牢牢锁定着沈朝青。 他刚刚掷出的,正是自己的佩刀。 四目相对,隔着尸山血海,硝烟弥漫。 萧怀琰看着沈朝青肩头的箭伤和唇边的血迹,看着他因寒毒发作而瑟瑟发抖,脆弱不堪的模样,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下意识地想要策马上前,想要伸出手,但最终,手抬起一半,又缓缓放下,重新握紧了缰绳。 沈朝青在苏成瑾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强忍着剧痛,毫不避让地回视着马上的萧怀琰。 刚才的人和萧怀琰的人打了起来,他们应当不是一波,但是…… 就算他们不是一波人,萧怀琰都没有理由救他,事已至此,他死了对他只有好处。 火光在沈朝青苍白的脸上跳跃,那眼神依旧倔强,带着属于帝王的骄傲,哪怕此刻他已狼狈不堪。 城外远方,传来了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更加嘹亮整齐的号角,那是晋国军队特有的号角声! 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从城外由远及近传来! “段”字大旗和“京畿戍卫”的旗帜在火把照耀下清晰可见。 晋国的援军,终于赶到了城外,正与堵门的辽国军队爆发激战。 局势再次瞬间逆转。 萧怀琰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晋国援军来得如此之快。他深深看了一眼几乎站不稳的沈朝青,又扫过城外已经开始交锋的战场。 必须走了。此时与晋国大军硬碰,绝非上策。 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在离去的前一瞬,他再次回头,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沈朝青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朝青,极其缓慢地做了一个口型。 那口型清晰无比:等、我、回、来。 做完这个口型,他不再有丝毫留恋,一夹马腹,带着那支混杂的军队,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退出,消失在弥漫的硝烟和夜色之中。 城外的厮杀声更加激烈,显然是晋国援军正在追击。 沈朝青死死盯着萧怀琰消失的方向,猛地又咳出一口血,身体软软向下倒去,被苏成瑾拼命扶住。 “陛下!”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朝青脑中反复回闪着萧怀琰离去时的那个口型,和他那双冰冷又灼热、充满无尽占有欲的眼眸。 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如同最深的诅咒,又似最缱绻的魔咒,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萧怀琰,我不想再见你。 第68章 相思成疾 “陛下!末将救驾来迟!” 一名戍卫军将领疾奔而至,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大批段家军涌入广场,迅速清剿残余的叛军和那些负隅顽抗的辽国死士。 段逐风道:“陛下……臣……臣去追那辽国皇子!” 他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望向萧怀琰消失的方向。 放了萧怀琰,无异于放虎归山,今日的场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不必了。”沈朝青在苏成瑾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左肩的箭伤和体内的寒毒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现在不是时候,整顿防务,清剿残敌为重。” 苏成瑾焦急地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肩头:“陛下,您的伤……” 沈朝青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广场。 郑观澜匆匆赶来。他面色狼狈,显然是经过了一场奔波,朱华亦步亦趋的扶着他,“老师小心,慢着些。” “陛下,情况如何了?”郑观澜忙问道。 沈朝青面无表情。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刚刚赶到的几位将领和匆忙赶来的三朝元老郑观澜耳中,“逆贼李妙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朕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太后李氏,惑于巫蛊,为反贼所杀,尸骨不配入皇陵,按律处以寸剐之刑,以儆效尤。” 谁说死了不能凌迟,照样剐了。 “是。”段逐风忙应道。 郑观澜心头一震,看着眼前惨状,尤其是沈朝青那血肉模糊的肩膀,老眼之中闪过一丝痛心。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受伤沉重,还请以龙体为重,此地交由老臣与诸位将军处置即可。” 沈朝青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有劳老师。” 他并没有多余的话,但这一声“老师”,已让郑观澜心中稍安。 段逐风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朝青一个眼神制止:“段将军,你伤势严重,即刻下去医治。明日……还有更多事情需要你。” 段逐风重重抱拳:“臣遵旨!” 他在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 沈朝青再也撑不住,摇晃着按住了肩膀,鲜血从指缝溢出,黑色的液体沾满了整只手。 寝殿。 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苦香。明烛高烧,却驱不散殿内的冷寂。 沈朝青褪去了染血的外袍,只着素白中衣,坐在榻边。 左肩处的衣物已被鲜血浸透,黏连在伤口上,边缘开始呈现不祥的黑紫色,微微肿胀溃烂。 苏成瑾小心翼翼地剪开周围的衣物,查看伤口,脸色越来越凝重:“陛下,箭上有毒。毒性猛烈,伤口已开始溃烂,必须立刻将箭簇取出,刮去腐肉,否则……” “否则如何?” “恐伤及筋骨,甚至……毒素侵入心脉。”苏成瑾声音沉重。 沈朝青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非要朕醒着拔么?” 怪疼的。 他怕苦,也怕疼。 苏成瑾心领神会,变戏法似的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可用麻沸散。只是药性猛烈,服下后会昏睡数个时辰。” “拿来。”沈朝青毫不迟疑的伸出手。 苏成瑾将瓷瓶递过去。 沈朝青拔开塞子,看也没看,仰头便将那浓黑如墨,气味刺鼻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的是水而不是苦得能让人舌根发麻的药剂。 一直缩在角落,此刻才敢凑上来的福公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您、您不怕苦了?” 他记得陛下以往最怕苦药,每次都要蜜饯甜汤哄着才肯喝。 “公公真会说话。”苏成瑾斜了福安一眼。 沈朝青动作一顿,将空瓷瓶丢还给苏成瑾,“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方才四方混战,福安除了最开始那嗓子外再也没出现过,他还当这小老头出了什么事,已经遣人去寻找了。 没想到竟待在他的寝宫,还没走。 福安小声道:“老奴……老奴方才一直蹲在那紫檀雕花案几下头来着……乱得很,也没人理老奴……” 他指了指殿内一角那张案几。 那茶几不算大,估摸着只能容纳一个十岁的孩童,但福安实在是太瘦小了,生来怎么喂都喂不胖,使劲缩缩还是能缩进去的。 沈朝青甚至能想象到,福安是怎么可怜巴巴的缩进只能容纳一个孩童的茶几。 “你运气倒是不错。”他本想扯扯嘴角笑一下,却发现胸口堵得厉害,根本笑不出来。 麻沸散的药力开始上涌,带来阵阵眩晕,而比眩晕更清晰的,是心头那股空落落的,无处着力的虚无感。 脑子很乱,无数画面闪过。 萧怀琰为他挡箭,替他接葡萄皮,千般体贴,万般保护,战场上掷刀救他时的决绝,以及最后那个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口型…… 他有些无力的发现,这个时候了,他心里竟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更多的是疲惫和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大概是收尾,等死。 沈朝青猛地闭了闭眼,试图将这些不该有的影像驱散。 不想他。 不能想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是简单包扎后不肯去休息,坚持前来复命的段逐风。 他看到沈朝青虚弱地靠在榻上,肩头伤口狰狞,苏成瑾正在准备刀具,眼中闪过痛色。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什么,最终笨拙地叹道:“陛下,您……不必过于感伤。太后娘娘她……不值得。” 他以为沈朝青的失神是为了太后的死。 沈朝青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段逐风误会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位忠心耿耿却不解风情的将军,唇边终于泛起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 “段卿多虑了。”他轻声道,声音因药力而有些飘忽,“朕无事。你伤势不轻,回去好生睡一觉。明日……” 第50章 他顿了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麻沸散的效力彻底席卷而来,沉重的黑暗拖拽着他的意识下坠。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那个玄色戎装,如冷火般的身影,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清晰地烙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空荡的心口,似乎被那身影填满,又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空洞刺痛。 萧怀琰……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晋国四季分明,可是明明入了夏,紫宸殿怎么这么冷。 小剧场 盐:老婆再等我两章 第69章 谶言 靖安侯李妙昃,以外戚之尊,行谋逆之事,私通敌国,举兵犯阙,罪证确凿,伏诛枭首。 太后李氏,惑于巫蛊,诅咒圣躬,乱起之日,毙于叛军之中。追废尊号,戮尸扬灰。 天下咸闻,以为炯戒。 大局已定,朝堂倾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李妙昃靠着冰冷的墙壁,满脸血污凝固,眼神空洞,往日的气焰荡然无存。 唯一的断头饭被狱卒故意打翻在地,馊掉的饭菜和浑浊的汤水泼了一地。 “呸!还以为自己是侯爷呢?吃屎去吧!”狱卒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那些汤水洒在牢房外,想吃的话只能匍匐着,用手伸过去抓起来。 李妙昃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硬生生别开头,不肯去看那地上的狼藉。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靖安侯,便是死,也不受这等折辱。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牢门外。 李妙昃睁开眼,逆着走廊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一抹淡青的衣角。 沈朝青站在牢笼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漆黑的发丝散下,皮肤白的病态,肩膀处的衣物隐隐渗出血迹,眼神却仿佛在看一条狗。 狱卒早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下去。” “是。”狱卒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下了。 终于空无一人。 沈朝青的目光扫过地上打翻的饭食,抬脚,用精致的龙纹靴尖轻轻踢了一下那污秽的瓦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真可怜啊,”他语气轻佻,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堂堂靖安侯,临终最后一餐,竟是这等残羹冷炙。” 李妙昃说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笑话?”沈朝青忍俊不禁,“你有什么可看的?败军之将,阶下之囚,连当个笑话……都不够格。” 李妙昃死死盯着他。 “恨朕吗?”沈朝青轻笑,“恨朕毁了你的荣华富贵,杀了你的妹妹儿子?可这一切,不都是你们自找的吗?当年你们在冷宫,是如何欺辱朕和朕的娘亲的?嗯?” 李妙昃冷笑着,反唇相讥,“果然,果然是为了那个婊子娘,你恨蓉儿杀了她,才恨上了李氏。” 沈朝青额角青筋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她是什么人,轮不到你评判。不过,有件事,朕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他凑近铁栏,长发散在肩头,眼神难掩兴奋,如同毒蛇吐信:“你那个好儿子的腿……你以为,只是萧怀琰设计让他挨板子那么简单?” 李妙昃瞳孔骤然收缩。 沈朝青欣赏着他骤变的脸色,慢悠悠地道:“萧怀琰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是朕……让苏太医在给他接骨的时候,稍稍‘不小心’了一下,用了点特别的药。” “所以,他的腿,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不了。这辈子,都只能当个瘸子,不过可惜了,很快他就下去陪你了,怎么样?惊喜吗?” “啊——!!我杀了你!!” 李妙昃彻底疯狂了,他猛地暴起,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扑向铁栏,手爪透过栏杆缝隙拼命地抓向沈朝青,面目扭曲狰狞到了极致。 但他终究被沉重的镣铐和坚固的铁栏阻挡,指尖离沈朝青的衣袍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便是他亲妹妹死了,他都没有这么激动,看来是爱极了这个孩子了。 沈朝青站在原地,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良久,李妙昃力竭,瘫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地瞪着沈朝青,忽然发出凄厉而恶毒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算计了一切?!” “你错信了萧怀琰!你养虎为患!你今日如何对我,他来日必十倍百倍地报应在你身上!” “我会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你被他撕碎!被他踩在脚下!你迟早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那恶毒的言语如同淬毒的针,试图刺入沈朝青的心脏,却只在表面激起一丝涟漪。 不得善终? 他当然知道。 被萧怀琰所杀? 他也知道。 从他坐上这个皇位,就没指望过自己能有什么好下场。 粉身碎骨还是被挫骨扬灰,无所谓了。 “说完了?” 待李妙昃力竭,只剩下粗重喘息时,沈朝青才缓缓开口。 李妙昃瘫在地上,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无声地笑着,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充满了怨毒和幸灾乐祸。 沈朝青面无表情,扔给他一枚簪子。 那簪子纹着梅花,料子不算精细,但李妙昃看到的一瞬间便呆住了,将那梅花簪猛地攥进手里,怔愣的看向沈朝青,然后颤抖的低下了头。 嘴里不停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沈朝青不再理会状若疯癫的李妙昃,微微侧头,对牢房外淡淡道:“来人。” 刚才那名狱卒连滚爬爬地重新跪倒在门口:“陛下……” “诏狱里的刑罚,给他都上一遍。记住——” 沈朝青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李妙昃身上,如同在看一件破鞋,“别让他死了。朕要让他清醒着,尝遍每一种滋味,直到明日午时三刻,准时拖去刑场枭首。” 狱卒浑身一颤,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发抖:“遵……遵旨!” 李妙昃闻言,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在阴暗的牢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好!好!沈朝青!你尽可折磨!尽可羞辱!老子在下面睁大眼睛等着你!等着看你——” 就在狱卒上前准备打开牢门拖他行刑的瞬间,李妙昃不知从哪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这一次,他枯瘦如柴,沾满污秽的手,竟然精准地抓住了沈朝青垂落在铁栏边的淡青色衣袍一角。 那力道极大,攥得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怨恨。 沈朝青眉头微蹙,低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脏手,眼底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 李妙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诅咒,“我等着你——!!!” 狱卒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用力掰开李妙昃的手指,粗暴地将他拖离牢门,向刑房拖去。 李妙昃不再挣扎,只是依旧扭着头,那双充满无尽怨毒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沈朝青的方向,直到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走廊尽头,那目光仿佛化为了实质的诅咒,烙印在原地。 沈朝青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低头,看着衣袍下摆那抹清晰的、肮脏的手印,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踏着天牢阴冷潮湿的石板,向外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皮鞭破空和压抑惨嚎的声音,混合着铁器碰撞的响动。 他恍若未闻。 明亮的日光从牢狱出口涌入,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不在乎。 明日太阳升起时,这世上,便再无靖安侯李妙昃。 小剧场 盐:老婆再等我一章! 第70章 死都死在龙椅上 午时三刻,闹市口。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刑场上空弥漫的血腥与肃杀之气。 黑压压的百姓围在警戒之外,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望着刑台中央那个被强行按在肮脏木案上的身影。 不论曾经如何高高在上,翻云覆雨,也早晚会高台倾覆,死无葬身之地。 一辆不起眼的玄黑马车静静停在刑场边缘,车帘低垂,只留下一道缝隙。 沈朝青端坐车内,透过那道缝隙,沉默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外头入了夏,他面上却几乎无一点血色,手里还捧着暖炉,呼出的仅是寒气。 李妙昃被卸去了镣铐,却早已被诏狱的刑罚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被迫跪在案前,头发被刽子手粗暴地抓起,露出满是勒痕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穿过人群,走上了刑台。 郑月瑶纤细却挺拔,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 她手中,捧着一把鬼头刀。那刀显然对她而言过于沉重,但她却稳稳地捧着,一步步走向刑台中央。 李妙昃被按着头,余光瞥见那抹白色,先是疑惑,随即看清来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声,“咳咳……竟然是你?郑月瑶?沈朝青是无人可用了吗?派你个妇道人家来送老子最后一程?哈哈哈哈!” 第51章 郑月瑶在他面前站定,缓缓举起那柄沉重的鬼头刀。 阳光照在她发间一枚样式简单却别致的梅花簪上,折射出一点冷光。 “逆贼李妙昃,罪大恶极。陛下特许,由苦主郑氏月瑶,亲自监刑枭首之刑,以告亡魂,以正国法!” 李妙昃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郑月瑶发间那枚梅花簪,瞳孔骤然缩紧。 那簪子……那枚梅花簪的样式…… 许多年前,他曾送给一个身份低微却性情柔婉的乐妓一枚相似的梅花簪,那乐妓为他生下一个女儿,梅花簪被一分为二,一枚在乐妓手中,一枚在女儿手中。 后来府中倾轧,幼女竟被人贩子拐走,杳无音信。他遍寻不到,那两枚簪子,也随着那对母女一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沈朝青,你够狠! 李妙昃攥紧了掌心的簪子,掌心渗出血迹,难以置信地看向郑月瑶的脸,试图从中找出熟悉的轮廓。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原来……原来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亲手斩下自己头颅的女子,那积攒了一生的怨恨、不甘、恶毒,忽然间像是被戳破的气囊,泄得一干二净。 李妙昃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低下头,“……也好……也好……好好……活着……” “不劳侯爷费心。”郑月瑶冷声道,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你屡次三番构陷我父,欲置我郑家于死地时,可曾想过今日?” 她双手握紧刀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鬼头刀高高举起。 阳光下,刀锋闪烁着刺目的寒芒。 “逆贼李妙昃,伏诛!” 话音落下,刀光亦随之落下。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一声闷响,鲜血喷溅,染红了素白的衣裙和刑台肮脏的土地。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兀自圆睁着,残留着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神情。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郑月瑶握着滴血的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站稳。 她看也没看地上的头颅,只是将鬼头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刑台。 身上的血迹,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马车内,沈朝青静静地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 李妙昃,到底是谁先不得善终? 车轮椅滚着鲜血,离开了。 沈朝青的身子每况愈下,没了萧怀琰的内力,他只能靠着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 他靠在榻上,断断续续吐了好几日的血,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朝野动荡,都说沈朝青快不成了。 ??沈朝青也好像有了某种预感,在福安把药送过来的时候,撑起胳膊推开了。 “不喝了。” 好像,也可以了。 福安哭的泣不成声。 沈朝青吃不进东西,也不喝药,发了一场高烧,梦见了很多东西,恍惚中好像看到母亲来接他。 他被抱在怀里,喂着什么东西,身上暖洋洋的。 但是他醒了,发现自己还在皇宫里,身旁空无一人。 奇怪的是,大病一场后,沈朝青的身子好多了,能吃饭,甚至可以下地行走了。 苏成瑾为他把了脉,只说有一股精气重新运转,激活了沈朝青枯竭的筋脉,但旁的,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沈朝青也没有再问,一眨眼过了半年。 某一日,趁着福安不在,他裹上外衣,去了皇陵外的一处小院子。 这里没有其他皇族墓冢的奢华,却格外清幽干净,一座小坟包立在那里,墓碑上简单地刻着“先妣沈母云氏之墓”,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沈朝青独自一人站在墓前,没有带任何随从。 他换下了一身龙袍,只穿着简单的青衣,蹲下身,用手仔细地拂墓碑上的字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娘,我来看你了。”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 母亲不喜欢皇冢,也不喜欢那里的人,沈朝青便把她安葬在了未失宠前住的小院,时常来看看她。 那里环境清新,远离世俗,在这压抑的宫墙中闹中取静,适合长眠。 “李氏倒了。李妙昃死了,李妙蓉也死了。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我都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他低声说着,像是孩子在向母亲汇报成绩,却又带着深深的疲惫,“您高兴吗?” 没有人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额头轻轻抵在墓碑上,“我有点累。” “当皇帝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小声地抱怨,“每天都要算计,都要防着别人,都要见血……我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小皇帝幼时什么都怕。 怕苦,怕累,怕饿,怕血。 现在也是,但现在习惯了,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偶尔还会想,要是能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沈朝青不想连死都死在龙椅上。 “要是您还在就好了……”他喃喃道,“我可以不当这个皇帝,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小院子,种点花,养只猫……我给您剥葡萄吃,您给我唱小时候那首童谣……” 他就这样蹲在墓前,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话,说那些无人可诉的疲惫,说对简单生活的向往,说那些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脆弱。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阴郁狠戾的帝王,只是一个想念母亲、渴望温暖的孩子。 过了许久,沈朝青才缓缓站起身,腿有些发麻。 “我得走了,娘。”他轻轻拍了拍墓碑,像是告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您……安心睡吧。”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坟冢,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松柏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朝青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厉声道:“谁?!” 小剧场 盐:老婆!我来了! 芋泥:其实聪明的读者宝宝们都能猜到是谁来了对吧,某些人就是很爱夜闯天子寝宫。 第71章 您别再想着萧怀琰了 陵园寂静,月光透过枝桠,投下斑驳的光影。松涛阵阵,方才那一眼瞥见的黑影仿佛只是错觉。 沈朝青站在原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喉咙腥甜,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猛地按住肩膀,血迹又渗了出来。 距离那次混战已经半年了,他这伤一直愈合不了。 陵园入口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而来,铠甲未卸,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正是段逐风。 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奔波了好几个月,伤势未愈,又添新伤,步伐却依旧坚定,看不出生了疾病。 段逐风站在沈朝青面前,两个年岁差不多的人,一个精神正盛,气势逼人,一个却苍白如纸,命不久矣。 “陛下,”段逐风行至近前,抱拳行礼,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臣猜到您会在这里。” 沈朝青咳嗽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段逐风望着他,眼里是难以掩盖的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沈朝青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唇边隐隐渗出鲜血,他一把擦掉。 “段将军不在府中好生养伤,来此何事?” 他仔细打量着段逐风的神情,确认对方并未听到自己方才那些失态的喃喃自语,心下才真正安定下来。 段逐风直起身,目光落在那单薄青衣下隐隐透出的绷带轮廓,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沉声禀报:“刚收到的辽国密报。萧怀琰已与北疆三大部落达成盟约,借兵成功,现已率部返回辽国上京。” 沈朝青眼神微动,并未言语,静待下文。 “昭王萧连誉试图在半途截杀,但辽帝……出乎意料地亲自率禁军出城百里相迎,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这位皇子。” 段逐风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萧怀琰回归后,手段极为狠辣果决,短短半年,以雷霆之势清洗朝堂,拔除了昭王不少重要眼线和党羽,如今已在辽国站稳脚跟,权势煊赫,更胜往昔。” 沈朝青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拢了拢衣袖,“可惜了。” 段逐风一愣:“陛下?” “辽帝年老体衰,久病缠身,”沈朝青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他若一死,辽国内部必生动乱。萧连誉岂会甘心俯首称臣?” 辽帝命不久矣,且将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段逐风眼中燃起战意:“陛下,如今萧怀琰根基未稳,辽帝又垂危,是否正是我大晋出兵北伐的良机?臣愿……” 第52章 “不可。”沈朝青打断他,“晋国刚经历李氏之乱,元气大伤,兵马疲惫,国库空虚,内部更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稳固朝纲。此时远征,乃兵家大忌。” “萧怀琰如今首要之事,是平定内部,清除昭王势力,短时间内,无力南顾。” 就算是在原著里,萧怀琰也是先解决的昭王,花了两年的时间。 段逐风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陛下,您近日时常心神不宁,批阅奏折时会莫名出神,夜里惊醒,苏太医说您忧思过甚,于龙体痊愈大为不利。臣等皆看在眼里。” 沈朝青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蹙眉道:“朕只是劳于政务。” “陛下。”段逐风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痛心,“您别再想着他了,不值得。” 沈朝青愣住,“想着谁?” 段逐风像是豁出去了,咬牙道:“萧怀琰,那个辽国质子。陛下,您这些时日的失魂落魄,难道不是因为他吗?可他是什么人?他是辽国皇子,是我们的死敌!” “他如今回了辽国,得了势,怎还会念及旧情?他只会想着如何报复晋国,如何……如何伤害陛下您!他绝非良配啊陛下!”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眼神灼灼地盯着沈朝青。 沈朝青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又完全偏离靶心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先是荒谬,随即感到一阵无力,最后竟有点想笑。 他失神?他忧思?是因为萧怀琰?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 但那绝不是段逐风所想的那种可笑的原因。 他揉了揉眉心,“段卿,你误会了。朕所思所虑,乃家国天下,并非儿女私情。萧怀琰于朕而言,不过是……”他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一个棘手的敌人和变数罢了。” 段逐风却一副“我懂您只是在强撑”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痛:“陛下,您不必否认。臣都明白,只是,臣恳请您,以龙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忘了那人吧。他注定与我大晋,与陛下您,殊途陌路。” 看着他这副认定自己为情所困,苦口婆心劝诫的模样,沈朝青忽然觉得解释都是徒劳。 “段将军,”他微笑道:“你的伤还没好,早些回府休息吧。边境防务和京畿安稳,朕还需倚重于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段逐风,径直朝着陵园外走去。 那抹青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却又挺得笔直。 段逐风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低声自语,消散在夜风里:“陛下……臣只是,不希望您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段逐风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在云渺的墓碑前拜了拜,希望太妃的在天之灵,能护佑陛下,护佑大晋。 所有人都看不起云太妃,但段逐风不然。他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这温柔的女人,彼时云渺站在皇帝身旁,气骨轻柔如水,眼神却坚韧,遭了皇后羞辱也不卑不亢。 沈朝青的容貌像极了母亲。 段逐风走后,身后的松林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目光幽深。 而走远的沈朝青,面上再无波澜,只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触动。 只是那触动为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第72章 为何折辱他? 晋国的这个秋天,似乎格外萧瑟。皇宫深处的书房内,炭火烧得颇旺。 沈朝青裹着厚衣服,斜倚在软榻上,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批阅了大半。 书房内气氛略显凝重。 郑观澜虽在座,但神色疲惫。他前些日子试图辞官,却被沈朝青以朝堂未定的名头劝了下来,只得暂时留下。 反倒是郑月瑶,一身干练的官服,正站在舆图前,清晰的禀报。 “陛下,辽国急报。辽帝三日前于宫中夜宴,遭遇前朝余孽行刺,虽经奋力抢救,仍伤重不治,已然驾崩。” 消息一出,书房内几位重臣,包括段逐风,皆是一震。 沈朝青正拈着一颗葡萄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送入口中,“哦?死了。” 郑月瑶继续道:“如今辽国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萧连誉与萧怀琰两派势力剑拔弩张,冲突已趋白热化。据报,双方麾下军队已有数次小规模摩擦,大战一触即发。” 还未等沈朝青发话,段逐风便立刻出列,“辽帝新丧,国内大乱,此乃天赐良机。臣愿领兵前往北境驻守,既可威慑辽国,亦可伺机而动,若其内乱加剧,或可趁机收回失地,甚至直捣黄龙。” 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辽国局势混乱,晋国本就是战胜国,在交界处驻守,既能威慑周边小国,也能给自己国家腾出时间休养生息。 郑月瑶沉吟片刻,也开口道:“段将军所言有理。陛下,萧怀琰及冠之日便被册封为太子,名分已定,且手段狠辣,颇有城府。相较之下,昭王虽经营多年,但年事已高,且行事偏于保守。若最终是萧怀琰胜出……”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此人野心勃勃,绝非甘于偏安一隅之主。他日若彻底掌控辽国,必挥师南下,成为我大晋心腹大患。此时陈兵边境,施加压力,确有必要。” 其余几位大臣也纷纷附议,认为这是遏制辽国,防范未来的最佳时机。 沈朝青听着,指尖轻轻敲着榻上的小几,目光落在舆图上辽国的位置,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对旁边侍立的福安道:“福安,这葡萄不错,给几位爱卿都上一盘,都尝尝。” 福安连忙应下,指挥小太监端上几盘晶莹剔透的葡萄。 众大臣:“……” 该说啥,谢陛下恩典?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葡萄? 郑月瑶谢了恩,拿起一颗葡萄,却并未入口,而是疑惑地看向沈朝青,等待他真正的决断。 沈朝青笑眯眯地,“既然诸位爱卿都觉得该去,那便按你们说的做吧。即日点兵,前往北境驻防,不必主动出击,给朕盯紧了就好。偶尔给他们两边都添点小麻烦,让他们斗得更欢实些,也不错。” 毕竟,按着那该死的原著,他现在本该还在和李妙蓉斗得你死我活,根本无暇他顾。 如今既然腾出手来了,不给那位“天命之主”使使绊子,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反派”的身份呢? “臣领旨。” 段逐风重重抱拳。 众臣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沈朝青一人。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北方辽国的方向。 福安看出他心情不好,想着吃些好吃的,陛下兴许会开心点,便瞒着苏成瑾去给他端了一盘冰镇水果,回来的时候沈朝青正在小憩。 他轻手轻脚地将那盘剔透的冰镇瓜果放在沈朝青手边的案几上,生怕惊扰了他。 一抬头,却见陛下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迷蒙地望着自己。 沈朝青的目光落在福安端着托盘的手上,眉头微蹙,像是哪里不对劲,“怎么是你端来……萧怀琰呢?”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福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 是啊,从前这种近身伺候的活儿,哪里轮得到他?那位辽国皇子,明明身份尊贵,却像是扎根在了陛下身边,事事亲力亲为,喂药、布菜、研墨、披衣…… 甚至比他们这些宫人还要周到仔细,仿佛那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久而久之,竟连陛下都习惯了吗? 沈朝青猛地清醒过来,眼底那点迷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抿紧了唇,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福安看着陛下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终究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 “陛下,老奴多句嘴,您若真是不喜他,厌他,为何当初不直接……”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反而那般……折辱磋磨?” 他实在想不通。 以陛下对李氏的狠绝,若真视萧怀琰为死敌,早该有千百次机会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陛下没有,反而将他放在身边,时而极尽凌辱,时而又流露出维护。 沈朝青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并没有立刻斥责福安的多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为何? 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不是后来那个在他脚下隐忍蛰伏的质子,而是最初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灼目红衣,在辽国皇城街道上,以一支利箭拦下他嚣张车驾的青年。 那般骄傲,那般耀眼,如同雪山之巅最凛冽纯净的冰雪,又如同燃烧在最暗夜里不肯屈服的火焰。 沈朝青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被那段回忆刺痛了某根神经。 第53章 他没有直接回答福安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溯:“福安,你还记得,朕第一次入绍郡时的情形吗?” 绍郡是辽国的皇城。 福安怔了怔,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想。 那场面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扬眉吐气,震慑他国的出使。 “老奴记得。”福安感慨,“那时段将军打了胜仗,辽国被迫求和。陛下御驾亲临,咱们晋国的旗帜直接插进了他辽国的都城!那些辽人的脸色啊,真是好看极了……” 他顿了顿,小心地看了沈朝青一眼,没敢说陛下当时在车里吃零嘴看热闹的行为着实有些孩子气的嚣张。 “是啊,”沈朝青笑了笑,仿佛自己也看到了当时的场景,“朕当时就在想,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视我们如无物?朕偏要把他们的脸面踩在脚下。” “可是,偏有人不识相,非要跳出来……” 第73章 要他殉葬 那时,他刚刚登基不久,勉强立威。为了进一步震慑辽国,他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出使辽国。 晋国的军队趾高气扬地开进辽国地界,他甚至下令让士兵扛着晋国沈字大旗,直接进入辽国皇城绍郡。 而他本人,则悠闲地坐在华丽的马车里,慢悠悠地剥着开心果,享受着辽国百姓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无惑彼时还深受沈朝青宠信,随侍左右。 他给沈朝青剥了一堆果肉,放在他手边,笑得谄媚,“陛下,辽国苦寒之地,委屈您了。” 沈朝青点点头,随即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慢慢的吃着,目光饶有兴致的朝马车外看去。 那些辽国官员个个面色铁青,恨不得冲上来撕了他,却又敢怒不敢言。 沈朝青不禁心旷神怡,“真有趣。” 无惑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风吹起的帘缝,笑道:“陛下,若是咱们晋国的王旗进了皇宫,他们的表情肯定更有趣。” 沈朝青轻笑一声。 眼看着沈旗离皇宫越来越近,所有的官员几乎要忍受不住这奇耻大辱之时。 “咻!” 一支力道极大的长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旗杆。 扛旗的晋国士兵只觉得手上一震,那面耀武扬威的沈字大旗竟应声而倒。 “护驾!” 周霆当时就在马车旁护卫,见状大惊,瞬间拔出佩剑,警惕地望向箭矢来处。 浅青色描边大旗砸在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愤慨的,得意的,耀武扬威的,满腔热血的,全都闭了嘴,像被踩了的鹌鹑,偃旗息鼓。 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射沈朝青的王旗,而沈朝青又会作何反应? 沈朝青掀开了车帘。 只见长街尽头,一人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姿挺拔如松。那人竟穿着一身灼目的红衣,在北方灰暗的背景下,鲜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冷硬的轮廓,面容俊美至极,却冷若冰霜,一双眸子如同雪山寒潭,清澈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高洁与疏离。 仿佛高岭之花,骤然降临凡尘,冷艳逼人,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也让见了的人不由自惭形秽。 沈朝青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 他饶有兴味地开口,“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朕的车驾,射倒朕的王旗?” 那青年勒住马,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沈朝青的视线,“辽国,萧怀琰。” 萧怀琰。 沈朝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兴趣更浓。 他抬手制止了就要发作的周霆:“不可无礼。萧皇子,你为何要射倒朕的旗?莫非是想挑衅两国邦交?” 萧怀琰端坐马上,“陛下车驾入我国都,自当以礼相待。然贵国军士高擎战旗,直入皇城,于礼不合,于理不通。我此举非为挑衅,乃为提醒陛下,客随主便,方为礼数。若陛下执意如此,恐伤两国和气,亦非明君所为。” 一番话,既点出了晋国的失礼,又站在了维护两国关系的“道理”上,巧妙地将一场军事冲突化解为了礼节之争。 沈朝青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好个伶牙俐齿,胆色过人的辽国皇子! 沈朝青放下车帘,抛出一个极其侮辱人的要求:“萧皇子言之有理。既如此,便请皇子殿下……亲自为朕的车驾引路入城吧。也好让朕看看,辽国的‘礼数’究竟如何。” 让一国皇子为敌国君王的车驾引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有人都以为萧怀琰会断然拒绝。 然而,片刻后,马上的青年竟然应了下来:“……好。” 他调转马头,真的策马行至车队最前方,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一天,萧怀琰骑着马,为沈朝青的车驾引路,穿过绍郡长长的街道,两侧是沉默的辽国百姓和愤怒的辽国官员。 而沈朝青坐在马车里,指尖捻着那颗未剥开的开心果,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车壁,一直落在那抹孤傲的红色身影上。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始于一场下马威,一场冲突,一次侮辱。 却也始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到致命的吸引。 “他骑在马上,看着朕。”沈朝青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好像一点也不怕朕。” 他至今都记得萧怀琰当时看他的眼神。 没有恐惧,没有谄媚,甚至没有明显的愤怒,只有一种审视的,仿佛能看透他所有虚张声势的平静。 那种眼??神,刺痛了他。 他习惯了别人的畏惧,憎恨,或者贪婪,却从未有人用那种纯粹“平等”甚至略带“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过他。 哪怕他是胜者,他是君王。 “朕让他给朕驾车。”沈朝青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谁,“他居然答应了,在前面给朕引路,你知道那时候,两边的辽国人是什么表情吗?他们好像恨不得生吞了朕,却又不敢,只能看着他们的皇子……呵。” “朕当时就在车里看着他。他的背挺得笔直,好像那不是屈辱,是什么光荣的使命一样。” 福安似乎有点明白了。 陛下折辱萧怀琰,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敌国皇子,也不仅仅是为了发泄仇恨。 那更像是一种,针对那份骄傲,那份与众不同,那份能轻易刺痛他敏感内心的“平等”目光的,笨拙而扭曲的报复和试探。 仿佛只有将那样的人踩进泥里,让他屈服,让他破碎,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才能掩盖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自卑和渴望。 沈朝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他点名要萧怀琰为质,所以他将那人困于牢笼。 凭什么同为皇家子女,他萧怀琰可以占尽所有好事。 家人宠爱,嫡子的身份,百姓的爱戴。 而他沈朝青只能在这人吃人的皇宫里,一日一日的煎熬,最后把自己熬的不人不鬼。 他恨命运不公,他要拉着萧怀琰一同下地狱,要他为自己殉葬。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福安最初的问题。 但有些答案,已然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 福??安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孽缘啊。 这真是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第74章 性格恶劣,却漂亮的惊人 那一日,晋国的马车缓缓停在辽国皇宫巍峨的宫门前。 沈朝青并未立刻下车,透过车帘缝隙,扫过一张张强压怒意的面孔,最终落在那抹高大身影上。 萧怀琰已下了马,静立一旁。 沈朝青莞尔一笑,“萧皇子。” 萧怀琰闻声,侧过头,看向马车。 “朕舟车劳顿,腿有些乏了。”沈朝青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劳烦过来扶朕一把。” 此言一出,周围的辽国官员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 欺人太甚! 周霆握着剑柄的手也紧了一下,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是我们考虑不周,微臣来扶晋帝陛下。”一个白衣谋士适时为萧怀琰解围,作势要靠近沈朝青的马车。 还未走进十米之内,便被周霆拦住了,“你算什么东西。”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萧怀琰身上,萧怀琰沉默片刻,依言走上前来,伸出手,撩开了车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萧怀琰同样修长的手指上。 沈朝青借着他的力道,缓缓步下马车。 两人距离极近,沈朝青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看到他那浓密睫毛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沈朝青眼底笑意更浓。 站稳后,沈朝青并未立刻松开手,反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玉佩,随手塞进萧怀琰手中,仿佛只是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第54章 “有劳萧皇子一路引路。”他眉眼弯弯,语气轻飘,“这个,赏你的。” 那玉佩质地极佳,雕工精湛,一看便知并非凡品,更刺目的是上面清晰无比的海棠花纹,晋国王室的象征。 将这玉佩“赏”给刚被自己羞辱过的敌国皇子,其意味,不言而喻。 萧怀琰握着那枚突然被塞过来的玉佩,指尖微微一僵,脸上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将玉佩收拢入掌心,退后一步,垂首立在一旁。 接下来的宫宴,气氛诡异而紧绷。 辽帝虽强颜欢笑,努力维持着场面上的礼节,但眼中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他当着沈朝青的面,斥责了萧怀琰今日“冲撞”晋帝车驾的行为,命他赔罪。 萧怀琰上前,对着沈朝青躬身一礼,“今日之事,是我鲁莽,冲撞了陛下圣驾,请陛下恕罪。” 沈朝青端坐着,手里把玩着酒杯,“无妨,小事一桩。萧皇子也是护国心切,朕欣赏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呢?快快请起。” 他表现得大度无比。 辽帝和辽国众臣见状,心下稍安,以为这位年轻的晋帝总算愿意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气氛似乎有所缓和。直到辽帝亲自呈上早已议定的赔款礼单,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列得清清楚楚。 沈朝青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卷华丽的礼单,随手将其搁在案上,然后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吟吟地看向辽帝:“陛下诚意,朕看到了。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成功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朕方才想了想,这些黄白之物,固然珍贵,却并非朕最想要的。” 辽国席间,坐在下首的两位将领,祝忠、祝义兄弟脸色骤变。 性格更冲动的祝义猛地站起身,“晋帝陛下!这和约条款早已议定,岂能出尔反尔?!” 他话音刚落,站在沈朝青身后的周霆“唰”地一声佩剑出鞘半寸,剑锋瞬间架在了祝义的脖颈上,声音森寒:“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 祝义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却不敢再动。 其兄祝忠连忙起身打圆场,对着沈朝青躬身赔礼:“陛下息怒!舍弟性情耿直,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这和约之事,关乎两国信义,还望陛下……” 辽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挥手制止了祝忠,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朝青,心中暗骂这和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小皇帝怎的如此难缠:“你待如何?” 沈朝青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剑拔弩张,他姿态闲适地往后靠了靠,扫过那些被抬进来的,装满奇珍异宝的箱子。 “辽国的宝物,难道就是这些死物吗?朕在晋国时,曾听过一句话……”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回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辽帝身侧的萧怀琰。 “闻说辽国有孤鸿,落羽堪裁锦,清声可裂石。暂栖北疆雪,终凌霄汉中。” 诗句对仗工整,词藻华丽,分明是极致的赞美。 赞美那如孤鸿般不凡的人物,终将一飞冲天。 但在此刻此景下吟出,却让所有辽人心头猛地一沉。 尤其是辽帝,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沈朝青的意图,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沈朝青吟完,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萧怀琰。 “这些金银,朕可以少要一半。” “朕要萧怀琰,跟朕回晋国。” 辽国境内,夜色深沉。 北域寒风凛冽,萧怀琰独自站在庭院中,披着一件外袍。 他摊开手掌,掌心那枚海棠纹白玉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当年接下这枚玉佩时,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屈辱。他将它留下,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勿忘那日之辱,勿忘国仇家恨。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玉佩的含义变得复杂起来。每一次摩挲,带来的不仅是恨意,还有那些在晋国深宫中混乱,扭曲,却又无法彻底磨灭的记忆碎片。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看到沈朝青时的感觉。 车帘掀开,那张毫无血色,漂亮的极近冶艳,带着几分慵懒和恶劣笑意的脸撞入视线。 真好看。 即便那人性格如此恶劣,手段如此狠毒,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谋士赵雪衣悄无声息地走近,看到他手中的玉佩,缓声道:“殿下,这玉佩您一直贴身收着,想必……十分要紧。” 萧怀琰握紧玉佩,触感沁入掌心。 “的确,”他声音低沉,“十分重要。” 赵雪衣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借着月光仔细看了两眼。当看清那独特的海棠花纹时,他神色骤然一变。 他是辽国少有的对晋国文化颇有了解的人,立刻认出这是晋国王室标志性的纹样。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三年前那场几乎让所有辽人蒙羞的出使。 当时他也在场,晋帝下车时,曾随手抛给他们皇子一件“赏赐”。 难道……难道就是这枚玉佩?! 赵雪衣猛地抬头看向萧怀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殿下他……竟然将敌国君主如此带有侮辱性质的“赏赐”贴身收藏了三年?! 第75章 有去无回 赵雪衣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殿下心思深沉,这玉佩之事背后定然牵扯极深,绝非他一个谋士能轻易置喙。 他迅速收敛心神,“殿下,昭王府方才派人来请,言有要事相商。”顿了顿,“恕属下直言,昭王此人反复无常。与他合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如今虽局势紧迫,但您是否再三思……” 萧怀琰缓缓收拢手掌,将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紧紧攥入掌心,“与虎谋皮?你看如今的辽国,内有何止一虎?外又有多少豺狼窥伺?” “晋帝虽看似休养生息,但段逐风已陈兵边境,其心叵测。北疆诸部虽暂与我盟,然狼子野心,岂会甘久居人下?国内,昭王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此刻我与他先行拼个你死我活,无论谁胜谁负,都必将元气大伤。” 赵雪衣面色一变,补充道:“届时,晋国铁骑会长驱直入,北疆诸部会趁机撕咬瓜分,辽国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可如今内忧外患,任何决定都必须万无一失。 萧怀琰闭上眼,眼前似乎又闪过沈朝青明媚的笑容。 那点南柯一梦般的情谊,不足以让他对辽国心慈手软,他只会更乐于见到自相残杀,然后轻松收割一切。 所以必须行此险招。 与昭王虚与委蛇,假意合盟,先稳住内部,一致对外,争取时间整合真正忠于自己的力量,消化北疆盟约,并应对晋国的压力。这是目前唯一破局之法,纵然险恶,也必须走下去。 赵雪衣深吸一口气。 既然殿下已做出决断,他作为谋士,便只需思考如何将这条路走通。 “殿下既然心意已决,属下便直言了。”赵雪衣语速加快,思路清晰,“昭王相邀,必是试探殿下虚实与合作诚意。殿下此去,需示弱,亦需显强。” 萧怀琰道:“先生何解?” “示弱在于,可稍露对晋国兵临城下之忧,对北疆诸部并非全然信任之态,甚至……可提及陛下新丧,您悲恸惶恐,方寸稍乱,让昭王以为您年轻识浅,仍需倚仗于他。” “显强在于,务必让他清楚,您手中仍握有相当力量,尤其是陛下留给您的部分禁军和拓拔将军等老臣的支持,绝非可任他拿捏。让他明白,合作则两利,内斗则俱损。” “此外,”赵雪衣目光微闪,“可抛出诱饵。例如,假意允诺,若合力击退外敌,稳定局势后,愿与皇叔共理朝政,甚至……可许以摄政王之权。虚名先予他,稳住他,换取实际整合力量的时间。” 萧怀琰静静听着,眼中闪过赞许之色。赵雪衣之才,确能为他查漏补缺,于险局中辟蹊径。 “好。”萧怀琰颔首,“便依此计。” 昭王府,夜宴。 府内灯火通明,丝竹声靡靡。 甲士虽未明列堂上,但那隐在廊柱后,帷幕旁的沉重呼吸与甲胄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无不昭示着这里的戒备森严。 主位之上,一个中年男人端坐着。他生的面团团一张富态脸,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两条细缝,红光满面,活脱脱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 穿着宽大的锦袍,更显得身躯肥胖,手指短粗,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难以想象,几乎全民皆兵的辽国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油光水滑的王爷。 见到萧怀琰进来,萧连誉未起身,却仿佛见了什么稀客:“哎呀,怀琰来了,快,快坐。皇叔这儿刚得了些新茶。” 他热情地招呼着,仿佛只是寻常的家宴。 萧怀琰面色平静,依言在下首坐下,赵雪衣无声地立在他身后阴影处。“有劳皇叔挂念。” 第55章 萧连誉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动作间带着长辈的熟稔和和气:“南边新贡的,香得很。” 话音未落,一阵香风袭来,七八位身着轻纱、环肥燕瘦的美人便鱼贯而入,个个姿容艳丽,眼波流转。 萧连誉努努嘴,“伺候好殿下。” 她们娇笑着,婀娜地走向萧怀琰,为首一名身姿最为丰腴的美人伸出纤纤玉手,便要为他斟茶,身体几乎要软软倚靠上去,声音甜腻:“殿下远来辛苦,让奴家伺候您……” 萧怀琰扫了过去,目光一滞。 那人眉眼之间顾盼流转,竟有几分像…… 在她靠近的瞬间,萧怀琰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仰,避开了她的触碰。 “滚。” 萧怀琰几乎要抑制不住滔天的杀意。 美人们的笑容僵在脸上,求助似的看向昭王。 萧连誉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无伤大雅的趣事。 他挥挥手,语气宠溺又带着几分调侃:“回来回来,都回来!咱们太子殿下啊,眼光高着呢,看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不打紧,改日皇叔定为你寻几位真正绝色,保准合你心意!” 他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暗讽萧怀琰不识趣,同时也暗示了后续还会继续“关心”他的私生活。 立在萧怀琰身后的赵雪衣心中冷笑:老狐狸。 萧怀琰面上并无波澜,仿佛没听出昭王话中的深意。 萧连誉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唉,陛下刚走,外面那些虎狼就盯上咱们了。晋国那个段逐风都把兵推到咱们家门口了!北边那些部落,也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怀琰啊,你年纪轻,经的事少,怕是心里也慌吧?” 他语气里满是关切,仿佛真心实意为侄子担忧。 萧怀琰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他微微颔首,“皇叔说的是。外有强敌环伺,内父皇骤然驾崩,朝局未稳,确实深感力不从心,夙夜忧叹。” 萧连誉语气愈发慈爱:“哎,别说你这孩子,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辽国的江山,是咱们萧家的,可不能乱啊。” 他话锋缓缓一转,依旧笑着,却带上了无形的压力,“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自家人越得拧成一股绳,可不能先自个儿乱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钻了空子,你说是吧,太子殿下?”他最后四个字吐得缓慢,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 祝忠祝义坐在台下,已然拔了刀,就等萧连誉一声令下,便让萧怀琰有去无回。 第76章 攻晋 “皇叔深明大义,佩服。”萧怀琰放下茶杯。 “如今边境危急,亟需皇叔您这样的定海神针出面主持大局。禁军与边军若能同心同德,听从统一调遣,方能震慑外敌。若内部先因猜忌而生了龃龉,动起干戈,只怕未等晋军打来,我辽国已元气大伤,山河破碎。到时,你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语气恳切,言辞在理,既承认了萧连誉的地位和力量,也委婉地点明了内斗的可怕后果。 这绝非威胁,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周遭寂静,萧连誉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肥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自家侄子这“掏心窝子”的话。 祝忠祝义没见主子动手,亦收刀回鞘。 萧怀琰状似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笑道:“皇叔乃国之勋戚,威望素著,值此危难之际,正需皇叔这样的长辈执掌舵盘。我年轻识浅,许多地方还需皇叔耳提面命。待此番击退外侮,稳定朝局之后,我愿以太子之名,恳请皇叔出任摄政王,总揽朝政。” “摄政王”三个字如同最香甜的鱼饵,精准地投了下去。 萧连誉身后几名心腹将领呼吸明显一促。 原本今日是特地为萧怀琰所设的鸿门宴,没想到,他竟真愿意讲和,并让出利益。 权衡利弊之下,萧怀琰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若是沈朝青挥师北上,他们定是难以招架,倒不如暂时休战,等解决了晋国,再等机会。 “哈哈哈!”萧连誉忽然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声音在厅堂里回荡,“好!好小子!不愧是我萧家的种!有担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他站起身,肥胖的身躯显得很是笨拙可爱,他走到萧怀琰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么想,皇叔就放心了,咱们叔侄俩,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放心!有皇叔在,那些晋狗和北蛮子,翻不了天。” 他举起酒杯,脸上的笑容真诚得几乎要溢出来:“来!为了辽国,为了咱们萧家的江山,叔侄同心,其利断金!” 萧怀琰亦举起酒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晋国皇宫,御花园一角。 几名工匠战战兢兢地将最后一段缠绕着翠绿藤蔓与小白花的紫檀木秋千椅安装稳固,大气不敢出。 沈朝青就站在一旁,负手而立,难得地专注盯着工匠们的每一个动作。 “陛下,秋千……做好了。” 为首的工匠跪地禀报,声音发颤。 沈朝青没说话,只是走上前,亲自试了试秋千绳的韧度,又按了按那光滑的椅面。 他似乎满意了,这才微微颔首,“嗯。下去领赏吧。” 工匠们如蒙大赦,叩谢后几乎是弓着腰退出了御花园。 待到四周无人,沈朝青迫不及待地侧身坐上了那崭新的秋千,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秋千便带着他微微晃动起来。 藤蔓和小花随着动作轻颤,带来一丝野趣。他似乎觉得有趣,又加大了点力道,秋千荡得更高了些,衣袂随风飘起。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小旋风般从花丛里窜了出来,精准地扑到秋千下,围着晃动的秋千打转,发出呜呜的、兴奋的低叫。 旺财的体型已长到沈朝青腰际,褪去了幼崽的圆润,显出了狼的矫健轮廓,却还是那副模样。 负责照料它的太监林绶气喘吁吁地追来,跪地请罪:“陛下恕罪,旺财它吵得厉害,非要来找您,奴才实在拦不住……” 沈朝青正荡到高处,垂眸瞥了脚边躁动的小狼一眼,竟没有生气,反而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怎么?你也想玩?” 旺财像是听懂了,立刻人立起来,两只前爪就往秋千上搭,吐着舌头,尖牙在夕阳下闪着光。 沈朝青却故意在这个时候用力一荡秋千,让它扑了个空。 “下去。你太沉了,把朕的新秋千压坏了怎么办?” 旺财被晃开,不满地呲了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到底不敢真的如何,只能气鼓鼓地绕着秋千底座转圈,时不时用身体去撞一下秋千绳,试图让摇晃停下来。 沈朝青不再理会它,自顾自地享受着秋千起落间的失重感和拂面的凉风,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病体支离的帝王,只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普通人。 福安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年轻的皇帝兴致正浓地荡着秋千,眉宇间少见地舒展开,一只半大的黑狼在他脚边不甘心地扑腾玩耍,夕阳的金辉洒落,给这画面镀上了一层近乎梦幻的暖色。 福安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苍老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近来陛下似乎……有些不同了。 不再终日埋首奏折,开始尝试些吃食玩意,甚至像这样孩子气地玩秋千。 陛下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能见到陛下这般模样,他打心眼里高兴。可不知为何,看着这幅过于美好的画面,他心底那点不安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沈朝青荡得高了,瞥见了福安的身影,便朝着他招了招手,秋千缓缓停下。 福安连忙收敛心神,快步上前,将温热的药碗和一小碟蜜饯奉上:“陛下,玩累了罢?该用药了。” 沈朝青“嗯”了一声,气息因刚才的活动而略显急促,脸颊也透出些微血色。 他接过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看着就让人舌根发苦。 他正蹙着眉要将药碗递到唇边,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封信函。 “陛下,段将军八百里加急密报。” 沈朝青的动作顿住了,将药碗塞回福安手里,伸手取过了信。 他利落地拆开火漆,抽出信纸,目光快速扫过。 福安捧着药碗等候在一旁。他看到陛下阅读时,侧脸线条似乎瞬间绷紧,但那僵硬只是一刹那,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陛下甚至极轻微地嗤笑了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中又荒谬至极的事情。 然后,沈朝青将信纸随意折好塞回信封,伸手从碟子里拈起一颗最大的蜜饯,送入口中。 接着,他竟又转过身,伸手握住秋千绳,再次轻轻荡了起来,完全无视了那碗汤药和跪着的影卫。 第56章 福安愣住了:“陛下……这药……” 沈朝青荡着秋千,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听不出情绪:“先放着。” 福安心中疑窦丛生,他迟疑地弯腰,捡起被陛下随手扔在地上的信封。信纸的一角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仅仅一眼,他的脸色骤然煞白,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烫红了手背他也浑然不觉。 那露出的信纸上,是段逐风凌厉焦急的字迹: 【急报!萧怀琰与萧连誉合盟,兵力集结,已向我郭城进发!】 郭城!晋国的门户! 第77章 晋国,沈朝青不想守 福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看向秋千上那个似乎还在悠闲晃荡的年轻帝王,声音都变了调:“陛下!这……郭城!他们竟然……” 沈朝青秋千荡得高了些,声音从上方飘下来,“朕看到了。” 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散在风里,却让人头皮发麻。 “动作倒是快。” 福安僵在原地,看着陛下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荡着秋千,看着脚边懵懂嬉闹的旺财,再想到那封烽火急报,只觉得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如同冰水浇头。 陛下他……究竟是何意? 而秋千上的沈朝青,微微仰着头,感受着越来越急的风掠过耳畔。 口中的蜜饯甜得发腻,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那复杂难辨的滋味。 夜色渐浓,御花园中点起了宫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花木朦胧的轮廓。 莲花池的池水透亮,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沈朝青正拿着一把特制的长钳,夹着一大块鲜肉,逗弄着焦躁不安的旺财。 小狼跃起扑咬,他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抬高,看着它急得团团转,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 郑月瑶疾步而来,官服裙摆拂过夜露浸湿的石板,“陛下,萧怀琰他……” “朕知道。”沈朝青打断她,他手腕一抖,最后那块肉精准地抛入旺财张开的嘴里,看着它狼吞虎咽地叼到一边啃咬。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长钳,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向郑月瑶。 郑月瑶心头一颤。 “郑卿啊,你想投萧怀琰吗?” 郑月瑶猛地怔住,瞬间跪伏在地,“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陛下之心,对晋国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臣岂是那等背主求荣之徒?” 沈朝青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让她起身,也没有讥讽嘲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萧怀琰有一统天下的志向和能力,”他陈述着,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你若投他,以你的才干,定能得他重用,前程似锦。过往种种,他必会既往不咎。” 萧怀琰选贤举能,不论先前是谁的谋士,谁的将军,只要投了他,便能得到重用,只要实力强横,便能在他手里发光发热。 沈朝青快死了,晋国他也不想守。 毕竟萧怀琰只是杀了他,又不屠城,还严格规训手下人不得对百姓动刀兵,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在死之前,沈朝青要把郑月瑶等人先安顿好,尤其是段逐风,那人心性刚烈,绝不会投靠萧怀琰,所以他把段逐风安排到了辽晋交界处。 此处离郭城甚远,但是萧怀琰却可以依靠地势直捣黄龙,段逐风分身乏术。 沈朝青想保他一条命,段逐风是因为恩情才如此报他,如果自己死了,段逐风可能就不会那么忠诚于晋国了。 郑月瑶难以置信地抬头,急切道:“陛下,您怎能……晋国是您的江山,您……” 沈朝青打断她的话,“郑月瑶,朕给你选择的机会。投奔萧怀琰,你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郑月瑶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已泛起泪光,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轻视、被误解的痛楚与愤怒。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愿以死相畴,绝无二心。” 看着她这般决绝的模样,沈朝青沉默了片刻。宫灯摇曳,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好一个忠肝义胆。”他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陡然一转,“那如果……朕告诉你,你亲手枭首示众的那个逆贼李妙昃,其实是你的生身父亲呢?” 如同平地惊雷。 郑月瑶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收缩,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骇然。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沈朝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 “你颈后那颗鲜红的朱砂痣,记得吗?” 郑月瑶猛地捂住后颈。女子头发长,将脖子盖的严严实实的,除了她本人,再无人知道。 沈朝青看出了她的疑虑,“那日在密道里,你头发挺乱的。” 郑月瑶:“……” 下一秒,沈朝青的话便给了她当头一棒。 “当年李妙昃遍寻不见的幼女,此处便有这样一个标记。朕也是偶然得知,便顺手查了查。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郑月瑶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想反驳,她想告诉沈朝青,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做不到欺骗自己。沈朝青没道理骗她,而且李妙昃临死前的眼神,总能在夜深人静闯进她的梦境,扰的她夜不能寐。 沈朝青问道,“现在呢?你还觉得朕是个值得你以死相报的明君吗?朕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御花园中一片死寂,只有旺财啃咬骨头的声音,更衬得这寂静无比压抑。 郑月瑶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然依旧通红,带着未散的惊痛,却有一种异常清晰的决绝。 她重重地磕下头,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沙哑不堪,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生恩不及养恩重,李妙昃于臣,只有构陷家父,祸乱朝纲之仇。臣的父亲,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教导臣、养育臣的郑观澜。” 这回轮到沈朝青愣住了。他望着这个字字珠玑的女人,眯起了眸子。 “陛下告知臣此事,是想让臣心怀愧疚?还是想让臣背弃陛下?”郑月瑶抬起头,眼神却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直视着沈朝青,“臣的忠心,源于陛下是陛下,源于晋国是臣的家国。与臣血脉源自何人,毫无干系。” “若陛下仍疑臣之心,”她猛地拔出腰间佩带的短匕,那是她为了方便办公所佩,“臣此刻便可剖心以证!” 沈朝青看着她决绝的模样,看着她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沉默了。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把刀收起来。” “朕……知道了。” 第78章 青青,我想你想的夜不能寐。 烽火连天,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晋国皇宫,带来的却多是城池陷落的噩耗。 萧怀琰用兵,诡谲莫测,狠辣果决。他并未强攻郭城,反而佯装主力猛攻东门,暗地里却派精锐死士夜渡险滩,绕至守军防御最为薄弱的北面悬崖,以钩锁攀缘而上,如同神兵天降,一夜之间便撕裂了郭城的防线。 守将猝不及防,腹背受敌,苦战一日后,城破。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认为被大败于晋国的辽国能掀风起浪,直到萧怀琰拿下郭城,才不得不让晋人恐惧。 萧怀琰与北疆合盟,势如破竹。 拿下郭城后,晋国门户没了,先机尽失。 萧怀琰并未给晋军丝毫喘息之机。他利用辽国骑兵的机动性,分兵数路,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千里奔袭,专挑晋国防守薄弱处和粮道下手。 他甚至利用投降的晋国官吏传递假情报,诱使援军进入埋伏圈,数次以少胜多,打得晋国边防军心涣散。 这一战打了九个月。 捷报频传,辽军士气如虹,铁蹄南下,势如破竹,接连攻陷数座城池,兵锋直指晋国腹地。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求和之声、迁都之议甚嚣尘上。 然而,深宫之中的沈朝青,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日按时服药,偶尔去荡荡秋千,更多的时候,是待在暖阁里,慢条斯理地给已经长成半大狼崽的旺财梳理毛发。 旺财舒服地趴在他脚边,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丝毫感受不到外间的血雨腥风。 一名风尘仆仆的探子跪在下方,声音因急切而沙哑:“陛下,辽军攻势太猛,又连下两城。现已……现已兵临杭郡城下。” 杭郡!距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快马一日便可抵达! 一旦杭郡失守,京城便将直接暴露在辽军铁蹄之下! 第57章 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银梳划过狼毛的细微声响。 良久,沈朝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打到哪里了?杭郡哪个方向?” “回陛下,是……是杭郡主城,辽太子亲率主力已将城池三面合围,唯有南门暂未合死,但亦有重兵游弋,杭郡太守率军民拼死抵抗,但……但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探子的声音带着绝望。 沈朝青梳毛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起来,“朝中那些将军们,是不是又群情激愤,请求出战了?” “是。以骠骑将军为首,多位将军跪在宫门外,请求陛下准许他们带兵驰援杭郡,与辽军决一死战。” 沈朝青轻轻“嗯”了一声,将梳子放到一边,拍了拍旺财的脑袋,旺财蹭了蹭他的手心。 “允了。”他淡淡地道,“想去,便去吧。” 探子一愣,似乎没想到陛下答应得如此轻易,如今谁看不出辽军气势正盛,此时出战,胜算渺茫? 他迟疑道:“陛下……这……” 沈朝青抬起眼,“即便知道结果是输,但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战便降,未免太过窝囊。”他挥了挥手:“去吧。告诉他们,朕准了。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 探子心情复杂地叩首退下。 杭郡城外,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辽军的投石机不断将巨大的石块和火球抛入城中,城墙已是千疮百孔。 守军伤亡惨重,百姓惊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年迈的杭郡太守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辽军和不断倒下的守军士兵,老泪纵横,心如刀绞。 他不怕死,但他怕城池陷落,怕满城百姓遭殃! 他已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可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心中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冲破混乱,直奔城下。马上之人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高举着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开城门!陛下钦使到!”清脆的女声穿透喧嚣。 守军认得那御赐金牌,连忙放下吊篮将来人接上城头。 老太守看到来人,又是一惊:“郑……郑大人?!” 他认得这位近来在陛下面前极为得力的女官。 郑月瑶顾不得礼节,语速极快:“张大人,陛下有旨!” “陛下有何旨意?可是援军到了?”张承源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郑月瑶摇头,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陛下说,杭郡能守则守,若事不可为,不必死战。” 张承源一愣,随即面露悲愤:“难道要老夫开城投降?老夫岂是……” “非是投降。”郑月瑶打断他,目光锐利,“陛下旨意:若城破在即,请张大人即刻组织军民,尤其是老弱妇孺,全部撤往城南‘积谷仓’。” “积谷仓?”张承源愕然,“那里虽是石砌,但也挡不住辽军猛攻啊,而且粮草早已……” “太守照做便是。”郑月瑶语气坚决,“陛下另有安排。切记,所有人进入积谷仓后,紧闭大门,无论外面发生何事,绝不可出声,绝不可外出!违令者,斩。” 她顿了顿,看着老太守疑惑不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陛下还说,辽太子……他要的是速战速决,要的是京城,不会在一座空仓上浪费时间和兵力,更不会……屠戮手无寸铁,躲藏起来的平民,坏了他‘仁义之师’的名声。只要你们不出声,他大概率会绕过那里,直扑京城。” 老太守闻言,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这是阳谋!是利用萧怀琰的野心和对外维持的形象,来保全一城百姓的性命! “陛下……陛下圣明啊!”老太守激动得声音颤抖,立刻转身嘶哑着下令,“快!传令!组织百姓,全部撤往城南积谷仓!快!” 夜色中,辽军主帅大营。 萧怀琰看着刚刚送来的杭郡布防图,眉头微蹙。 杭郡抵抗得异常顽强,但根据情报,城内守军伤亡殆尽,百姓惊恐……破城就在今夜或明晨。 只是,探子回报,城中守军和百姓似乎在向城南某个区域大规模聚集?像是……粮仓? “殿下,是否要分兵包围城南粮仓?以免有诈?”副将建议道。 萧怀琰目光锐利地看着地图,手指敲了敲杭郡城南的位置,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必。”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杭郡城墙。 那人想用一座空仓和一群老弱妇孺来拖住他的脚步,浪费他的兵力,甚至……赌他不会对平民下手。 “可惜了。”萧怀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声音骤然变冷,“一座孤城的百姓,影响不了大局。传令下去,破城之后,主力不做停留,直扑晋国京城,至于那座粮仓……派一队人马看守即可,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捣乱,便不必理会。” “是!” 命令传下。萧怀琰独自立于帐前,夜风吹动他的披风。 青青,我想你想的夜不能寐。 你可要好好哄哄我。 萧怀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一枚带着晋国海棠纹的玉佩,正贴着他的心口。 第79章 火烧宗庙,辽军攻京 杭郡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道丧钟,敲响在晋国京城每个人的心头。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萧怀琰率领的辽军主力在势如破竹地抵达京城外后,并未立刻发动猛攻。 黑压压的辽军大营在城外十里处扎下,连绵不绝,旌旗蔽日,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乌云。他们每日操练,巡逻,甚至派出小股部队清扫周边残余的晋军据点,却唯独对近在咫尺、看似摇摇欲坠的京城城墙按兵不动。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直接的攻击更令人窒息。城内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流言四起,有人说辽军在等待更大型的攻城器械,有人说萧怀琰在逼降,还有人绝望地猜测辽军是要围而不攻,活活困死他们。 皇宫,这座帝国的心脏,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秩序与威严。宫女太监们面色惶惶,窃窃私语,不断有人偷偷收拾细软,寻找机会逃离这即将沉没的巨舰。 第三日,午后。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打破了宫道的寂静。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低着头慌不择路地向外跑,猛地撞上了一人。 “哎哟!” 小太监摔倒在地,布包散开,里面的金银细软和各种小物件滚落一地。 其中一支成色普通,样式老旧的银镯子格外刺眼,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竟“啪”地一声摔成了两截。 小太监抬头,看清被撞之人是谁后,瞬间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魅,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陛、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沈朝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衫,更衬的沈腰潘鬓。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小太监,而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银镯。 那是他母亲云氏留下的唯一遗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一直贴身收着,后来宫中用度宽裕了,他便将其放在寝殿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没想到…… 沈朝青缓缓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两截断镯,边缘瞬间划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渗出,染红了断口,他却浑然不觉。 小太监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只是想活命啊陛下……” 沈朝青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小太监,眼神空洞得可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站起身。 “铮——!” 沈朝青猛地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 剑光一闪,血光迸溅。 那小太监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宫人都吓得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沈朝青握着滴血的长剑,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只是低头,用未染血的手,极其小心地将那两截断镯拢入掌心,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陛下!”苏成瑾闻讯匆匆赶来,看到眼前景象,心头巨震。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太监和散落的财物,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怒从心起,对着周围瑟瑟发抖的宫人厉声斥道:“你们这些背主忘义的东西!陛下平日待你们不薄,大敌当前,竟敢……” “够了。”沈朝青打断他,将断镯放入怀中,随手将染血的长剑扔在地上。 他看向苏成瑾,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苏太医,你也走吧。” 苏成瑾一愣:“陛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沈朝青说道:“王朝更迭,本是常事。树倒猢狲散,再正常不过。你医术高明,无论去哪里,都能谋个生路。不必陪朕死在这里。” 第58章 苏成瑾看着沈朝青渗血的指尖,鼻子一酸,“陛下!臣不走,臣愿与陛下共存亡。” 沈朝青摇了摇头,笑道:“走吧。趁现在还能走。” 等萧怀琰打进来,就走不了了。 他不再看苏成瑾,转身,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了身形,一步一步,朝着深宫深处走去。 背影单薄而决绝,仿佛要与这世间一切做最后的了断。 苏成瑾跪在原地,看着陛下远去的背影,最终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陛下……保重!请……务必按时服药!” 他知道,陛下决定的事,无人能改。 沈朝青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他并没有回寝殿,而是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 晋国皇室宗庙。 这里供奉着沈朝青并不熟悉的、沈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推开大门,无数牌位层层叠叠,矗立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沉默的幽灵,凝视着这个即将为这个王朝画上句点的末代君王。 沈朝青走到香案前,找出三柱香,费力地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对着那些冰冷的牌位,缓缓开口,“列祖列宗,晋国要亡了。亡在我手里。”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给你们上香了。” 沈朝青举起香,却并未插入香炉,而是看着那微弱的火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你们……也不用再存在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燃烧的香掷向那密密麻麻的牌位。 香头点燃了垂落的陈旧幔帐,火苗瞬间窜起。紧接着,他像是疯了一样,拿起香案上的长明灯,将灯油疯狂地泼洒向四周的木质结构和那些牌位。 “轰——!” 火势遇油,瞬间爆燃。 赤红的火焰如同愤怒的巨兽,疯狂地吞噬着一切。木质牌位,绸缎幔帐,梁柱……所有的一切都在烈火中噼啪作响,扭曲,化为灰烬! 沈朝青站在熊熊烈火之中,炽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衣袍,映亮了他苍白却笑得无比张扬放肆的脸庞。 黑发在热浪中飞舞,眼中倒映着这毁灭的盛宴,仿佛这不是末日,而是他一场期待已久的狂欢。 “烧吧!烧吧!都烧干净才好!哈哈哈哈哈——” 都来为他陪葬! 疯狂的笑声淹没在火海的咆哮声中。 宫外,辽军大营。 瞭望塔上的士兵看到了皇宫深处升起的滚滚浓烟,立刻禀报。 萧怀琰走出大帐,望向那冲天的火光,眉头紧紧蹙起。 你究竟在做什么? “殿下,那是晋国宗庙的方向。”赵雪衣蹙眉说道,心中同样泛起异样。 宗庙?这个时候,怎的着起了火。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萧怀琰的心脏。他猛地握紧了拳,冷声下令: “传令!攻城!” 第80章 开城献降,火中血泪 萧怀琰攻城的命令一下,辽军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骤然亮出了獠牙。 战鼓擂动,号角长鸣,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向那座象征着晋国最后尊严的城池。 攻城锤猛烈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云梯架起,无数辽军士兵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城墙上,残存的晋军士兵在骠骑将军的指挥下,做着最后的抵抗。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纷纷落下,不断有士兵惨叫着跌落。 战斗异常惨烈。骠骑将军身先士卒,甲胄已被鲜血染透,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手中长刀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花,但辽军实在太多,如同无穷无尽。 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骠骑将军自己也数次遇险,臂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几乎握不住刀,真正是命悬一线。 萧怀琰坐镇中军,扫视着战场。 他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破城上,那冲天的火光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驱使着他。 他的视线锐利如鹰,扫过城墙上的每一个守军身影。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一群浴血奋战的晋军士兵中,有一人格外突兀。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戎装,身形略显文弱,脸上沾着血污和烟灰,但那双眼睛里的焦急和决绝,让萧怀琰瞬间认出了他。 苏成瑾,沈朝青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太医。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戎装?沈朝青呢? 萧怀琰弯弓搭箭,箭簇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指向苏成瑾。 苏成瑾也看到了萧怀琰。生死一线间,他看到了萧怀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电光火石间,苏成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朝着萧怀琰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 萧怀琰眯起眸子,一双幽绿色的眸子紧紧的锁着苏成瑾,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 但他没有立即射箭,片刻后,收了箭。 赵雪衣见状一愣,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便见萧怀琰沉声道:“撞城门者,暂退!” 军令如山,正猛烈撞击城门的辽军士兵虽然不解,但仍迅速后撤。 战场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区域,只剩下其他方向还有零星的厮杀声。 萧怀琰只见苏成瑾转身,对身边几名同样伤痕累累的守军说了几句什么。 那几名守军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抗拒的神色,但在苏成瑾坚决甚至带着恳求的目光下,他们最终咬着牙,沉重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城门栓被缓缓卸下的声音嘎吱作响,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在无数晋军将士惊愕、愤怒、不解的目光中,那扇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城门,竟然从内部被缓缓打开了。 苏成瑾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出城门。 他手中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步履沉重却坚定。他走到萧怀琰马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锦盒。 阳光下,晋国的传国玉玺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 “晋帝陛下……已下令,”苏成瑾的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战场,“投降。望殿下,信守承诺,勿伤……城中百姓。” 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是晋军阵营中爆发的无法抑制的悲愤和怒骂。 “叛徒!苏成瑾你这个叛徒!” “骠骑将军!我们不能降啊!” “陛下怎么会下这种命令?!一定是假的!” 骠骑将军目眦欲裂,死死盯着苏成瑾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被身旁亲兵死死扶住。 他指着苏成瑾,嘴唇颤抖,却因伤势过重和极致的愤怒,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血泪。 萧怀琰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成瑾,以及他手中那方象征着晋国最高权力的玉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眉头反而越蹙越紧。 沈朝青投降? 绝无可能。 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投降,他若是想降,何必等到现在? 但若不是沈朝青授意,苏成瑾一个太医,如何能调动守军打开城门?如何能拿到传国玉玺? 无数疑问和那股强烈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让萧怀琰的心脏越收越紧。 玉玺和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失去了意义,他只想立刻见到那个人。 萧怀琰一把抓过玉玺,看也没看便随手抛给身后的副将。 “赵雪衣听令,即刻接管城防,安抚百姓,严束军纪。晋军已降,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劫掠财物,违令者,斩,若有负隅顽抗者,强行镇压。” “是!”赵雪衣领命,立刻带人开始行动。 萧怀琰不再有丝毫停留,一扯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皇宫深处那火焰最盛之处疾驰而去。 他的亲卫队连忙策马跟上。 越靠近皇家宗庙,空气中的灼热感越强,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片天空,噼啪的燃烧声震耳欲聋。 萧怀琰率先赶到,勒住战马。昔日庄严肃穆的陵园已沦为一片火海,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高大的梁柱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烧毁的物件轰然倒塌。 萧怀琰眼睛死死盯着那被烈焰吞噬的入口。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去想沈朝青是否就在这片火海之中。 就在他来的时候,那扇被烧得扭曲变形,烈焰缠绕的宗庙大门,忽然发出“嘎吱”一声巨响,竟从里面被猛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从火海中走了出来。 正是沈朝青。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衫,此刻却被烟燎火烤得发黑破损,几处边缘还有火星在明灭。 他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黑发被汗水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额头上,更显得那张脸清瘦得失了人形。他手里提着一把剑,剑尖拖在地上。 第59章 最刺目的是他眼睛血泪蜿蜒而下,唇角一片猩红,不停的往外流血,惊心动魄,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漆黑空洞的眸子,呈现出一种濒死般的妖异美感。 他停下脚步,垂眸,沉默地望向萧怀琰。 第81章 被动地承受 火光在他身后疯狂舞动,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既单薄又决绝。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疯狂的笑意,也没有恨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仿佛刚刚从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火中走出的,只是一具深宫里被折磨的毫无灵魂的怨鬼。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烈火燃烧的咆哮声在两人之间轰鸣。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沈朝青忽然动了。 他举起了手中那把剑。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剑身反射着熊熊火光,晃过萧怀琰的眼睛。 下一瞬,沈朝青手腕一翻,剑刃毫不犹豫地压向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萧怀琰肝胆俱裂,猛地从马鞍旁抽出一柄备用的短刃,掷了出去。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短刃精准无比地砸中了沈朝青手中的剑身。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剑刃猛地偏离,擦着沈朝青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沈朝青本就力竭,被这巨大的力道冲击,整个人向后摔去,重重跌落在滚烫的地面上,手中的剑也“哐当”一声脱手飞出。 萧怀琰甚至等不及马停稳,已然飞身下马,如同扑食的猎豹般疾冲过去,一把将摔倒在地的沈朝青死死箍进怀里,手臂因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沈朝青看着萧怀琰,胸口那股翻腾的血气再也压制不住。 他想冷笑,想嘲讽,想说“来的真快”。可一张口,涌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又一口滚烫的鲜血。 鲜血溅在萧怀琰的衣襟上,也染红了他自己的下巴和前襟,触目惊心。 萧怀琰脸上的暴怒和狠厉瞬间被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取代。 他箍紧沈朝青的手臂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另一只手猛地扣住沈朝青的手腕,指尖急切地按在他的脉搏上。 那脉搏跳动得极其微弱、混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沈朝青的气息也迅速变得浅促,脸色灰败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 “沈朝青!” 萧怀琰低吼一声,再顾不得其他,立刻将精纯的内力通过相贴的腕脉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试图稳住他那即将崩溃的心脉。 感受到那微弱却熟悉的内力流入体内,勉强吊住他一丝生机,沈朝青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瞬。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都到这个时候了,宁可继续耗费自身宝贵的内力帮他续命,也要亲手折磨他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萧怀琰,看来你是真的……恨我入骨。 这个认知让沈朝青心底最后一点模糊的念想也彻底碎裂,生出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悲凉。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徒劳地想要推开萧怀琰,手腕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禁锢,那输送内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放开……”沈朝青的声音气若游丝。 萧怀琰眼圈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暴怒、嗜血,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痛。 可他手上的动作,除了必要的禁锢,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轻柔,仿佛怕稍微用力,就会碰碎怀中这具已然残破的躯壳。 腕脉输送内力似乎仍觉不够,萧怀琰盯着沈朝青那不断溢出鲜血的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断。 在周围所有亲卫军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萧怀琰猛地低下头,狠狠攫住了沈朝青被血染红的唇。 像晋国皇宫的抵死缠绵那样。他撬开沈朝青无力的牙关,精纯的内力混合着彼此唇齿间浓重的血腥味,强行灌入。 血腥又狰狞。 沈朝青猛地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瞳孔里爆发出极致的震惊和屈辱。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却被萧怀琰用整个身体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内力混合着对方灼热的气息强行涌入,这种霸道又诡异的接触方式让沈朝青头皮发麻,胸口被压着,他恶心得想吐,却又被那源源不断支撑着他心脉的内力拉扯着,陷入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挣扎中,某个被深埋的,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闪过脑海。 也是这种霸道的内力,也是这种几乎要将他揉碎嵌入骨血的拥抱,在他寒症发作最痛苦,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 那时候,他以为是幻觉。 可这感觉……怎么会如此相似? 但那怎么可能?那时候……萧怀琰不是应该已经逃回辽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晋国深宫。 混乱的思绪和身体本能的抗拒交织,沈朝青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彻底的力竭和意识模糊。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血腥的“吻”,承受着那救他性命又仿佛凌迟他尊严的内力。 周围的亲卫军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虽然萧怀琰只露了个背影,把沈朝青挡的严严实实,但那动作是什么意味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纷纷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们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态,如此疯狂。对方明明是恨之入骨的仇敌,殿下却…… 刚刚安排好防务匆匆赶来的赵雪衣,恰好看到了这冲击性的一幕。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赵雪衣看着那个被殿下强行禁锢在怀中的晋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良久,直到感受到沈朝青的脉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恶化,萧怀琰才猛地抬起头,结束了这个血腥的内力渡送。 他的唇上也沾染了沈朝青的血,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妖异和戾气。 沈朝青瘫软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 他眼角生理性地泛红,漆黑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却空洞地望着天空,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片死寂的灰败。 萧怀琰的气息也因大量消耗内力而有些不稳,他死死盯着沈朝青,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未消的怒火:“你想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朝青缓缓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聚焦到萧怀琰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恨意,也没有了屈辱挣扎,只剩下一种彻骨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扯了扯破裂流血的嘴角,“那你想如何?” “萧怀琰……你待如何?” 第82章 要好好陪着我 沈朝青那句“你待如何”,精准地刺入了萧怀琰紧绷神经的最深处。 萧怀琰看着他那副心如死灰,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模样,心底那股暴戾的怒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交织翻腾,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眼神极其可怕,像是要将沈朝青生吞活剥,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他冷笑一声,“我想如何?青青,你知道的。你欠我的,远不止一条命,我会让你活着,清清楚楚地看着我,陪着我。” 沈朝青闻言,竟真的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带着血沫,却有一种荒诞的嘲弄。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也好。 笑着笑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撑的意识终于到了极限。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感觉到萧怀琰猛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失重感袭来,他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是萧怀琰紧绷的下颌线和身后仍在燃烧的冲天火光。 萧怀琰抱着沈朝青,转身面对早已低下头不敢直视的亲卫军和赵雪衣。 “传令下去,严密把守皇宫各处,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宫内一草一木。另,立刻搜寻太医苏成瑾,带来见我。” …… 沈朝青一直陷在梦里,一层接着一层。他看到了狰狞的列祖列宗指着他的鼻子唾骂,无数个模糊看不清脸的身影扯着他,把他往后拖。 他拼命挣扎,却不得解脱。眼前出现一个光点,他看到了母亲来接他。 可是当他终于挣脱了身上拉扯他的手,靠近母亲时,母亲变成了一只闪着幽绿眸子的狼。 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你要好好陪着我。” 沈朝青猛地清醒,气喘吁吁,有一瞬间的恍惚。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明黄色帐顶,鼻尖萦绕着的是自己寝宫内惯用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苦药的熏香。 第60章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龙榻,身上盖着锦被,换了干净柔软的寝衣,手臂和脖颈上的伤口也被仔细地包扎好了。 除了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胸腔里火烧火燎的钝痛,以及额角突突的跳痛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之外,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昨天那城破、火海、自刎、被救……以及那个血腥的吻,难道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沈朝青下意识地揉着疼痛的额角,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如擂鼓般狂跳起来,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 不,不是梦。 那一切都是真的。萧怀琰真的回来了,以一种绝对胜利者的姿态。 为什么? 萧怀琰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他当时在宗庙里,焚毁那些他从未真心敬仰过的牌位,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和撞门声,心如死灰。 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巨响,他提着剑出去,看到了那个他午夜梦回总能见到的人。 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睥睨天下,正如他梦中那个前来索命的修罗。 出于某种报复的心态,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剑,本也没想自戕,怪丢人的,只有懦夫才会自杀,沈朝青只是试试萧怀琰。 萧怀琰为什么要救他? 沈朝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心口那片荒芜的死寂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正当他望着帐顶出神时,殿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守卫恭敬的行礼声。 寝殿的门被推开。 萧怀琰走了进来。 他已换下染血的戎装,穿着一身白色衣衫,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场迫人。 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牢牢锁定了榻上的沈朝青。 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愧疚的苏成瑾。 看到苏成瑾,沈朝青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是他开了城门,献了玉玺……他竟还敢来见自己? 他明明杀了无惑,可是玉玺还是被献出去了。果然啊,既定的情节无法更改,便是一个小细节也不行。 萧怀琰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朝青。 沈朝青回视着他,喉间泛起腥甜,他勉强压下,“你何时到的京城外?动作倒是快。” 他问的是攻城的速度,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模糊的,关于寒症发作时的记忆。 萧怀琰却以为他在质问自己为何这么快破城,“若是段逐风,兴许可以多撑几日,可惜,他被你弄走了。” 沈朝青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自顾自地喃喃道:“也是,你怎么会……” 怎么会在他快死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定是错觉。 萧怀琰蹙眉,觉得他这话问得古怪,“我当然会来。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回来找你。最后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苏成瑾,”沈朝青忽然将视线转向后面的太医,忽略了对面的萧怀琰,“你竟有本事调动守军开城门?” 苏成瑾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是、是您之前病重时,曾给过臣一道空白手谕,说若遇万分紧急之事,臣实在不忍看满城百姓和将士们白白送死啊陛下!” 沈朝青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怕宫中生变,确实给过苏成瑾一道盖了印的空旨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 他轻轻阖了下眼,不再看苏成瑾。谈不上原谅,也懒得责怪。 萧怀琰却被沈朝青这种彻底无视他的态度激怒了。 他猛地俯身,一把捏住沈朝青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看自己,“你在乎你的太医,在乎你的将军,甚至在乎百姓,怎么偏偏就不在乎你自己这条命?!” 沈朝青被迫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只觉得无比荒谬。 萧怀琰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扯了扯嘴角,“我的命不是在你手里么?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一个偏要强留,一个只求速死。 两人各说各话,思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却又诡异地“聊”了下去。 萧怀琰所有的质问,都像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反应,除了让他心中的躁郁和怒火烧得更旺。 而这种彻底的放弃,比任何激烈的恨意和反抗,都更让萧怀琰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 第83章 滚开!别碰我! 萧怀琰捏着沈朝青下巴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朝青因吃痛而蹙起眉头。 萧怀琰心头那股无名火像骤然熄灭,他猛地松开了手,仿佛那如玉般细腻的皮肤烫伤了他。 沈朝青立刻脱力般地向后仰倒,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他闭上眼,长睫颤抖着。 一直紧张关注着的苏成瑾见状,再顾不得许多,膝行上前几步,“陛下,臣为您请脉,您的身子不能再……” 沈朝青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苏成瑾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悯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演着蹩脚戏码的丑角。 他伸出了那只瘦削的手腕。 苏成瑾被他看得无地自容,羞愧地低下头,搭上他的脉搏。 指尖下的跳动微弱、杂乱、时有时无,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一股霸道强横的外来内力正盘踞在心脉附近,强行维系着这缕生机。 苏成瑾越诊心越沉,额角冷汗涔涔。 萧怀琰面色沉凝,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半晌,苏成瑾收回手,“殿下,陛下他久病缠身,底子早已掏空,此次急火攻心,寒毒反噬,已侵入心脉,虽有殿下内力强行护持,但此法犹如沸水浇冰,徒耗双方元气,绝非长久之计,若再不能静心温养,切忌一切情绪波动,佐以珍稀药材徐徐图之,只怕……” 后面“回天乏术”四个字,他死死咬在舌尖,不敢吐出。 萧怀琰听着,没做表示,“去煎药。” 苏成瑾如蒙大赦,又看了一眼榻上重新闭上眼、仿佛一切与己无关的沈朝青,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寝殿内彻底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萧怀琰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沉沉地锁着榻上那人。 他只着了中衣,身子单薄了许多,腰肢盈盈不足一握,还是那么好看,眉目间一股子娇矜,只是再也没有曾经的精气神了。 萧怀琰无端看的心烦意乱。 他走到榻边,竟是直接掀开了沈朝青身上那床锦被,微凉的空气涌入,沈朝青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萧怀琰侧身躺了上去,手臂一伸,就要将那人揽入怀中。 沈朝青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即被滔天的惊怒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双手抵在萧怀琰硬实的胸膛上,“滚开!别碰我!滚下去!” 可他这点微末的力气,对于萧怀琰而言,不过是蜻蜓撼石柱。 萧怀琰手臂如铁箍般一收,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不断挣扎的身体牢牢圈进怀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沈朝青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尾更是红得惊人,屈辱和愤怒灼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挣扎无果之下,他扬手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寝殿内炸开,萧怀琰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沈朝青打完,急促地喘息着,手心被震得发麻。 他看着萧怀琰脸上的红痕,瞳孔微缩,似乎自己也有一瞬的愣怔,但随即笑了,一副引颈就戮,任凭发落的姿态。 然而,萧怀琰的反应却完全撕裂了他的预想。 萧怀琰缓缓转回脸,非但没有暴怒,黑沉的眸子里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痛楚,又像是某种扭曲的快意。 他甚至将另一边脸也凑近了些,几乎贴到沈朝青面前,“打够了?若是没消气,这边脸也给你,继续打。” 沈朝青笑容凝固,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趁他心神剧震,僵在原地的间隙,萧怀琰手臂再次用力,轻而易举地将他重新压回榻上,更深更紧密地嵌入自己怀中。 温热的体温和强健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掌控。 “你不打,那便让我抱一会儿。”萧怀琰将下巴轻轻抵在沈朝青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一会儿。” 沈朝青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萧怀琰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低声道,声音闷在他的发间,带着某种压抑至深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绪,“青青,你知道我们分开多久了吗?” 沈朝青抿紧唇,拒绝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第61章 萧怀琰也不指望他回答,“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四天。” 他的手臂收紧,勒得沈朝青几乎喘不过气,仿佛真的要将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四百多个日夜,我每一天都在算着日子。每一天都在想,再见你时,我便把你牢牢的攥在掌心,你只有一无所有,跌进泥里,才会乖乖待在我身边。” 沈朝青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可萧怀琰接下来的话,却再次搅乱了他的心湖。 “可我刚才抱着你,感觉你轻得就像一片羽毛,冰冷得像一块玉,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化了、没了……”萧怀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清晰的恐慌和无力,“沈朝青,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我才离开多久?” 沈朝青彻底懵了。 这不对劲!你拿的是这个剧本吗? 他试图挣扎,却被抱得更紧,紧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怀琰胸腔的震动和那份不同寻常的紧绷。 萧怀琰像是变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疯子,打不怕,骂不走,只是固执地抱着他,说着这些让他心惊肉跳的疯话。 罢了,他想如何便如何吧,不和精神不正常的人一般见识。 沈朝青放弃了所有抵抗,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在萧怀琰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成瑾煎好了药,回了紫宸殿。 守在殿外的亲随脸色古怪,眼神闪烁,显然是之前听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动静,内心惊骇万分,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苏成瑾心中疑惑,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他表面不漏山水,只道:“殿下,药煎好了。” 门开了,打开一条缝,萧怀琰还是那件黑衣,衣领却凌乱,隐隐能看到脖子上的抓痕,甚至,侧脸上还微微泛红,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对陛下做了什么? 苏成瑾攥紧了拳头。不会的,陛下不会被那样对待的…… 可是萧怀琰在晋国王宫时人人都当他是男宠,如今他攻入皇城,难保不会向沈朝青泄愤。 第84章 这种方式折辱人,好不可笑 萧怀琰的身形完全挡住内侧,直接从苏成瑾手中接过了那碗浓黑滚烫的药汁。 “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苏成瑾心跳如擂鼓,按耐住往里看的冲动,匆匆退下。 萧怀琰端着药碗回到榻边。 沈朝青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闭着眼睛,呼吸清浅,仿佛真的睡着了。 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萧怀琰俯下身,凝视了沈朝青片刻,然后吻了吻他微蹙的眉心。 沈朝青睫毛猛地一颤,睁开了眼。 “喝药。”萧怀琰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沈朝青盯着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忽然勾起唇角,笑着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但没什么力气,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只温热的药碗。 就在萧怀琰以为他终于肯妥协时,沈朝青手腕一倾。 碗中深色的药汁精准地泼洒出来,溅湿了萧怀琰衣袍的下摆,留下深色污渍,空气中苦味更浓。 沈朝青脸上维持着那种无辜又狡猾的微笑,“手抖,拿不稳。抱歉,弄脏殿下衣袍了。” 萧怀琰面不改色,只是看着沈朝青,仿佛在监督他喝药。 沈朝青与他对视着,眼里满是挑衅。 他重新端稳药碗,凑近唇边,作势要喝,却在下一秒,手腕猛地一扬,竟是要将整碗滚烫的药汁直接泼向萧怀琰的脸。 然而,萧怀琰动作快如鬼魅,一把精准地扣住了他扬起的碗沿,五指如铁钳般收拢,稳稳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药汁剧烈地晃荡了几下,溅出几滴,烫红了萧怀琰的手背,但大部分仍留在碗中。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一计不成,沈朝青也不见丝毫惧怕,反而仰起脸,又是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惊人的艳丽和坦荡,仿佛在说:看,我就是挑衅你,你待如何?杀了我吗? “我真的是想喝来着。”他继续嘴硬。 萧怀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手抖,拿不稳,那我帮你。”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药碗,自己仰头含了一大口,随即在沈朝青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唔——!”沈朝青猛地瞪大眼睛,剧烈的挣扎。 可萧怀琰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强迫他仰起头,接受这个近乎惩罚性的吻。 温热的,极其苦涩的药汁被强硬地渡入口中,顺着喉咙滑下,不容拒绝。 一口喂完,萧怀琰毫不停歇,又含了一口,再次堵住沈朝青的唇,无视他所有的推拒和呜咽。 沈朝青的挣扎从一开始的激烈逐渐变得无力。 他被强行灌着药,眼角因极致的屈辱,窒息感和药汁的苦涩而逼出生理性泪水,呼吸急促混乱,原本整洁的寝衣也在挣扎中变得凌乱,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锁骨。 直到一碗药尽数喂完,萧怀琰才松开他,呼吸也有些急促。 沈朝青立刻伏在榻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眼泪直流。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猛地抬头,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再次打在了萧怀琰的脸上。 “你混蛋!” 声音嘶哑不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萧怀琰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缓缓转回脸,眼神幽暗深邃地看着沈朝青。 “这是你今日第二次打我了。” 沈朝青恨恨地瞪着他,“那你便杀了我泄愤?这种方式折辱人,好不可笑。” 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怀琰闻言,掐住了沈朝青的脸颊,逼近沈朝青,两人鼻息交错,他盯着沈朝青那双因愤怒而重新燃起惊人亮光的眸子。 “我怎么舍得杀你。” 沈朝青被他这句话钉在原地。 萧怀琰的手指依旧轻轻掐着他的脸颊,指腹摩挲他的皮肤,目光像是黏在了他脸上,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折辱?”萧怀琰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你觉得这是折辱?” 他俯下身,靠得更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沈朝青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真可怜,青青,这只是个开始。” 沈朝青咬紧牙关。 “你是在恨我在晋国皇宫折辱你,现在是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用这种方式? 不对吧,他接下来应该把他削成人彘,而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亲他。 “讨回来?”萧怀琰的指尖滑到他脆弱的咽喉处,感受着其下微弱的跳动,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当然了,我要一寸寸的,向你讨回来。” 他的唇几乎贴着沈朝青的耳垂,声音不像是威胁,倒像是调情。 沈朝青被他摸的地方似被蚂蚁爬过,难受的很,但他偏偏不肯示弱。 他轻笑一声,“你有病啊。” 萧怀琰凝视着他,半晌,“青青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怀琰重新将人用力搂进怀里,“所以,好好活着。” 他这几句话让沈朝青想笑,却又莫名地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酸涩发胀。 他僵硬地任由萧怀琰抱着,脑子乱得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 殿外再次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以及赵雪衣刻意压低的声音:“殿下,军务急报。” 萧怀琰眉头微蹙,似乎极其不悦被打扰。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沈朝青,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臂,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我很快回来。”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接过赵雪衣手中的文书,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殿内榻上的方向。 赵雪衣恭敬应下,眼神谨慎地未往殿内窥探,但紧抿的唇线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萧怀琰重新关上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边站了片刻,目光沉沉地望着榻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还是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殿内彻底只剩下自己一人,沈朝青望着头顶明黄的帐幔,眼中是一片空茫的混乱。 萧怀琰的话,一句句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第85章 我像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吗? 恨他,所以不让他死,要让他活着受苦?可那语气,那眼神……又不仅仅是恨。 还有那个诡异的拥抱,那近乎纵容地任由他掌掴的态度…… 沈朝青抬起自己刚刚打过萧怀琰两次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清晰的触感和微微的麻痛。 第62章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和他预想的复仇,完全不同。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酷刑、只求速死的准备,可萧怀琰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困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迷雾里。 活着吗? 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刻,殿外廊下,萧怀琰并未立刻去处理军务,他只是背对着寝殿大门,负手而立,望着院中萧索的景色,目光幽远,无人能窥见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彻底失去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后怕得几乎浑身发冷。 至于报复? 他的苦难几乎全都来源于沈朝青,然成王败寇,也无可指摘。 那高高在上的美人蔑着人,明明是白山黑水般清凌凌的长相,笑起来却又漂亮又绝艳,微微扬起下巴,眼波流转,勾的人心痒难耐,生不起气来,只觉得他做什么,都像是调情。 萧怀琰不想杀沈朝青了。 他想把他扯落高台,让他收了锋利的爪子,乖乖躺在他怀里,只有一无所有,他才会任他予取予求,不得反抗。 所以他护着他安危,救他性命,甚至帮他扳倒李氏,平定朝堂,却依然攻打他的国家。 世事难料,在重逢那一刻,他在看到沈朝青决绝举剑自刎的瞬间,便扭曲成了另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偏执的执念。 他舍不得了。 赵雪衣静立在一旁,手中捧着亟待处理的军务文书,却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萧怀琰才下令,“传令下去,皇宫各处,暂不悬挂我大辽旗帜。” 赵雪衣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 不插旗,就意味着军事占领未完成,晋国法理上仍未彻底亡国。 这……这是何意? 萧怀琰说道:“听不懂吗?” 赵雪衣立刻低头:“臣明白,只是此举恐惹朝中非议,亦会动摇军心。” “军心?”萧怀琰冷笑一声,“我在此,军心便稳若磐石。至于朝中那些老顽固,我自有计较。”他顿了顿,“让你的人盯紧各处,严加戒备。” 赵雪衣心中巨震,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思。 “是,殿下,以臣之见,不如让手下人不得怠慢晋国皇宫之人,只是看管,以彰显殿下仁德之名,便于吸纳人才,真正入主京都。” “依先生的,”萧怀琰目光投向宫墙之外,眼神变得深邃,“段逐风那边,有消息了吗?” 沈朝青派过去的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拖住了段逐风,让他这么久都没个动静,但想想,也快来了。 赵雪衣神色一凛,立刻回道:“探马来报,段逐风已被成功阻于陇西道一线,但此人用兵如神,我们设下的几处障碍恐拖不了他太久。他麾下‘风字营’精锐,战力彪悍,若让其突破防线直扑京城,虽不至于扭转乾坤,但也是个大麻烦。” 萧怀琰沉吟片刻,“段逐风是忠臣,更是聪明人。他如今最大的软肋,不是陇西道的天险,而是这京城皇宫里,他誓死效忠的旧主。” 赵雪衣立刻领会:“殿下的意思是……攻心为上?” “不错。”萧怀琰淡淡道,“派人将已‘自愿’居于深宫、安然无恙的消息,‘不小心’透露给段逐风的探子。再暗示他,若他轻举妄动,刀兵一起,最先遭殃的,恐怕就是他那旧主的安危。” 现在的他的确做不到对沈朝青动手,但不代表旁人会信。 赵雪衣抚掌,眼中露出钦佩:“妙!段逐风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再贸然强攻!届时我们再以谈判之名,行拖延之实,待殿下彻底掌控京畿周边,整合完毕,段逐风孤军深入,便不足为惧了!” “不止如此。”萧怀琰眼神幽深,“派人接触段逐风副将,许以高官厚禄。段逐风对沈朝青忠心耿耿,可他手下的人,未必个个都想陪着。” 赵雪衣深深一揖:“殿下深谋远虑,臣即刻去办!对了,昭王那边马上就要来晋国了。” “那正好。”萧怀琰面无表情,吐出的字眼却极尽冷血,“同归于尽,岂不美哉?” 翌日清晨,沈朝青在一阵压抑的头痛和胸腔的闷痛中醒来。 寝殿内光线昏暗,安静得可怕。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动作拘谨惶恐。 沈朝青撑着手臂坐起身,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林绶,先前帮他照顾小狼的宫人,看来晋国灭后他便投了萧怀琰。 “福安呢?” 林绶动作一僵,手里的铜盆差点没拿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回陛下……福公公他,昨日殁了。” 沈朝青的动作顿住了,仿佛没听清,又仿佛听清了却无法理解:“……殁了?” 那个啰嗦又忠心,最后关头还想护着他逃走的老人,没了? 林绶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带着哭腔:“是福公公昨日拼死想闯进宗庙寻陛下,但、但辽人得了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他、他就在外面……不停地磕头……头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拉都拉不住……最后就……就……” 他也没有想过人能磕死。当时满地都是血,福安被当个死狗一样的拖出去,蜿蜒出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见到他的惨状,不管是因为什么,都瞬间击溃了晋国宫人的心理防线。 那些原本有些傲骨的人全都跪了下来,抖如筛糠,“愿归顺殿下!” 后面的话,林绶说不下去了。 沈朝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搭在锦被上的手,指节一点点攥紧,用力到泛白。 口腔内壁被他自己咬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苦涩异常。 萧怀琰,这才是你真正的手段。借着杀福安,威慑宫人,接下来,是杀谁?段逐风吗? 良久,沈朝青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咬的牙关,突然莞尔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要见你们太子。” 林绶吓了一跳,为难地抬头:“这,陛下,您别为难奴才,殿下他军务繁忙。” 沈朝青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却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他手腕翻转,一柄小刀按在了林绶的脖子上,瞬间划出血线。 林绶吓得魂飞魄散,“陛下!陛下您要做什么?!” “我像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吗?”沈朝青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声音轻柔:“带路吧,不带路,你还是要死的。” 第86章 我有何理由,手下留情? 林绶吓得浑身僵直,咽了咽口水,“陛、陛下,不是奴才不带,是、是门外全是辽兵,没有殿下命令,您出不去这殿门半步啊。” 沈朝青眸中的笑意冷了下去,他自然看出了林绶的恐惧不似作假,也听到了门外隐约传来的,甲胄摩擦的沉重声响。 萧怀琰将他囚禁于此,看守得如同铜墙铁壁。 就在这僵持之际,“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萧怀琰迈步走了进来,手中竟端着一盘晶莹剔透、还带着水珠的葡萄。 他的目光扫过持刀挟持林绶的沈朝青,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刚醒就这么大火气?” 他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沈朝青此刻不是在用刀威胁他的人,而是在玩闹一般。 沈朝青眼神一厉,猛地推开了林绶。 林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不敢抬头,更不敢离开。 萧怀琰道:“出去。” 他如获特赦,几乎是爬着逃离了寝殿。 沈朝青手中仍握着那把小刀,他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赤着足,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黑发散了一肩膀,却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困兽,冷冷地盯着萧怀琰。 萧怀琰仿佛没看到他手中的凶器,缓步走到桌边,将那盘葡萄放下,自顾自地拈起一颗,慢条斯理地剥着皮,紫色的汁液沾染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艳色。 “看来昨日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萧怀琰将剥好的葡萄递到沈朝青唇边,“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激怒我,求一个痛快?” 沈朝青偏头躲开,那颗饱满的葡萄擦过他的唇角,留下一点湿痕。 萧怀琰也不生气,随手把那颗碰过沈朝青唇瓣的葡萄放进了自己口中。 沈朝青转过头来,盯着萧怀琰,突然抬手,轻轻捧住了萧怀琰的脸颊。 这个动作突兀又亲昵,与他眼中的恶意形成诡异反差。 “萧怀琰,”沈朝青笑道:“别演了。” 萧怀琰动作一顿,黑沉的眸子对上他的,深不见底。 “你把我关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连个太监都不让我杀……” 第63章 沈朝青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萧怀琰的下颌线,带着一种挑逗,“是想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他凑近了些,呼吸几乎喷在萧怀琰的唇上,“等着看更大的猎物上钩?” 萧怀琰眸色骤然转深,如同凝聚的风暴。 沈朝青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段逐风快回来了,对吧?你拦不住他太久的。你想怎么对付他?杀了他?” 他早料到段逐风不会乖乖听话,干脆让他副将在他酒里下了点料,让他好好睡了几个月,算算时间,也该醒了。 段逐风绝不会放着他不管,但是萧怀琰有天道气运加持,自身又有一统天下之才。如今晋已被辽人控制,段逐风若是回来,便如同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定会落得与文中一样的下场。 福安已经死了,段逐风不能再死。 萧怀琰握住沈朝青那只不安分的手,“我有何理由,手下留情?” “有啊。”沈朝青说道:“当然有理由。比起杀一个忠臣良将惹得天怒人怨,留着他用处更大。” 与其求萧怀琰,不如站在他的利益角度,说对他有利的条件。 沈朝青微微用力,挣脱萧怀琰的手,“你的好皇叔,昭王,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 萧怀琰说道:“猜的不错。” 他既然攻下京都了,昭王肯定也要来分一杯羹。昭王在辽国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此次前来,名为助他,实为摘桃。 甚至可能趁他立足未稳,取而代之。 沈朝青自然清楚这点,“你虽拿下京城,但根基未稳,内外皆敌。这个时候,一个用兵如神、在晋国旧臣和百姓中威望极高的段逐风,是投向你的活招牌,还是被你逼反、甚至可能被昭王利用的一把利刃?” 他凑近萧怀琰的耳边,“留着段逐风,让他替你牵制,甚至对付昭王,不比你自己动手,或者拿他的人头当蛐蛐斗,用处大得多吗?” 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甜腻的香气和无声交锋的硝烟味。 萧怀琰盯着沈朝青,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以为已经彻底掌控、心灰意冷的亡国之君。 他没想到,沈朝青即便身处如此绝境,头脑依旧如此清醒锐利,三言两语便点破了他目前的困境和最深层的谋划。 良久,萧怀琰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赞赏。 他猛地伸手,揽住沈朝青纤细的腰肢,将人狠狠带进自己怀里,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体温。 “我的青青……”萧怀琰低头,鼻尖几乎蹭到沈朝青的鼻尖,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总是这么聪明,聪明得让人……又爱又恨。”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清,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沈朝青被他箍得生疼,却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眼中是挑衅和了然:“所以,这盘棋,殿下打算怎么下?” 萧怀琰凝视着他倔强的脸,眼底风暴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暗色。 “那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沈朝青被他揽在怀里,身体紧绷如弓,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怀琰。 他突然说:“我要见福安。” 萧怀琰搂着他腰肢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福安的死,他是在事后才得知的。 看守的士兵只是严格执行了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入紫宸殿区域,至于一个老太监在外面磕头自戕,他们并未阻拦,事后也只是按例上报。 他当时心神俱在沈朝青身上,并未过多留意这等“小事”。 此刻被沈朝青骤然提起,萧怀琰心头莫名一紧。他下意识地不想让沈朝青看到那副惨状,那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和对自己恨意。 他试图回避,声音放缓了些:“他现在不好看。别见了。” 沈朝青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劝阻,执拗地重复,“我要见他。” 第87章 容不得旁人侮辱沈朝青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萧怀琰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 他深知沈朝青的性子,越是阻拦,只怕后果越糟。 他派人收拾了一下,几日后,一辆玄色马车驶出皇宫,在一队精锐辽兵的护卫下,朝着城外临时安置尸首的义庄行去。 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惊恐又好奇地窥探着这队不同寻常的车驾。 马车停下,萧怀琰先下车,然后回身,伸手欲扶沈朝青。 沈朝青却看也没看他的手,自己撩开车帘,踩着脚蹬下了车。 他身着青衫,外面随意披了件萧怀琰强行给他裹上的墨色大氅,脸色难看,却背脊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向那处弥漫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院落。 沿途的辽兵和义庄看守看到萧怀琰亲至,纷纷跪地行礼,又看到跟在他身后、形容狼狈却气势惊人的沈朝青,更是大气不敢出,心中惊疑不定。 义庄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尸臭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一排排草席覆盖着形状各异的尸体,有些甚至无人收敛,景象凄惨可怖。 有人硬着头皮上前,试图劝阻:“殿下,陛下……此地污秽不堪,恐冲撞贵人,不如……” 沈朝青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草席,最终落在角落一处格外孤零零的席子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萧怀琰跟在他身后,眉头紧蹙,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沈朝青在那席子前停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那张草席。 福安苍白浮肿,额前血肉模糊的脸露了出来,双眼紧闭。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沈朝青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他小心翼翼地将草席重新盖了回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为老人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转身,看也没看一旁的萧怀琰,径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萧怀琰立刻跟上。 沈朝青的步伐起初很稳,然而,刚走出义庄那破败的大门,没走出两步,他的身体猛地一晃,毫无预兆地,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青青!”萧怀琰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 沈朝青倒在他怀里,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不住地颤抖,殷红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和萧怀琰的衣襟。 萧怀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传太医!快!” “不用了。”沈朝青按住了萧怀琰的手臂,“我早习惯了。” 这些年来,吐血已是常事,暂时死不了。 萧怀琰抱着怀中不断咳血、身体轻颤的沈朝青,听着他那句“早习惯了”,心口像是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割锯,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习惯?习惯这样呕心沥血,习惯这样在生死边缘挣扎? 他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埋入自己怀中,试图用体温温暖这具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琉璃身躯,“苏成瑾马上就到。” 沈朝青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胸口,气息微弱,却固执地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萧怀琰……” “嗯?”萧怀琰低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唇瓣。 “好好安葬福安。”沈朝青的眼睫无力地颤动着,声音断断续续,“别让他曝尸荒野。” 真要是曝尸荒野了,让野狼把福安叼走,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萧怀琰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一股无名的、酸涩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 沈朝青这个模样是他一直想看到的,但是真的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才知道,他不喜欢…… 萧怀琰厌恶沈朝青这副为了别人而低声下气的模样,更厌恶造成这一切的自己。 他猛地收紧手臂,“好。” 萧怀琰没想让福安曝尸荒野,只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可是话到嘴边,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沈朝青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在萧怀琰面前,能装就装,反正他现在不想杀人,便能骗多久是多久。 萧怀琰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戾气。 沿途的辽兵和官员见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那些或好奇、或惊恐、或隐含恶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萧怀琰怀中那个嘴角染血的身影,让萧怀琰心中的烦躁和暴戾几乎达到了顶点。 沈朝青还没觉得怎么样,萧怀琰便恨不得立刻拔出刀,将所有这些胆敢窥视沈朝青的人的眼睛全都挖出来。 萧怀琰将沈朝青抱进马车,用大氅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好。 第64章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马车刚启动,还没驶出多远,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以及一个略显轻佻高昂的男声:“前面可是太子殿下的车驾?末将傅远,奉昭王之命,特来迎候殿下!” 马车内的萧怀琰眉头瞬间拧紧。 傅远?萧连誉那个最会溜须拍马的表侄。 沈朝青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微微蹙眉,虚弱地睁开眼。 萧怀琰下意识地将他往怀里又护了护,低声道:“没事。” 马车停下。萧怀琰撩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只见一名穿着辽军将领服饰,容貌还算英俊但眉宇间带着一股纨绔之气的年轻男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嘻嘻地看着马车,眼神却不住地往车厢里瞟,试图窥探里面的情形。 正是傅远。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傅远在马上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态度算不上恭敬,“殿下真是好兴致,这刚入主晋宫,就迫不及待出来体察民情了?” 萧怀琰面无表情,“傅将军有事?” 傅远笑容越发灿烂,目光却更加放肆地试图穿透车帘:“听闻殿下得了一位‘故人’,宝贝得紧,连象征胜利的旗帜都舍不得插,生怕惊扰了美人……末将实在是好奇得很,究竟是何等绝色,能让殿下如此……怜香惜玉?” 他这话语里的暗示和羞辱意味已经毫不掩饰,直接将“未插旗”与沈朝青联系起来,将其视为玩物祸水。 沈朝青靠在萧怀琰怀里,听着外面那不堪入耳的话语,精准的捕捉到了一条重要消息。 萧怀琰,没在晋国插旗? 这可……有意思了。 然而,还没等沈朝青有什么反应,萧怀琰的杀意已经瞬间暴涨。 他甚至可以容忍沈朝青恨他、打他、骂他,却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以如此轻佻侮辱的言辞提及沈朝青。 “傅远,”萧怀琰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你是在教孤做事?还是活腻了?” 第88章 亲人反目,不死不休 傅远被他骤然释放的威压和杀气骇得脸色一白,胯下的马都不安地倒退了两步。 他强撑着笑容:“殿下息怒,末将只是开个玩笑……” 萧怀琰没有立刻爆发,目光极淡地扫了傅远一眼。 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一件死物,反而让傅远感到一种更深沉的、骨髓都被冻结的恐惧。 萧怀琰甚至没有去握刀柄,只是那只原本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然而,一只漂亮的手却在此刻轻轻覆上了他微蜷的手指。 萧怀琰垂眸。是沈朝青。他不知何时微微倾身过来,极其短暂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制止信号。 随即那只手便无力地垂落回去,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沈朝青不等萧怀琰反应,竟自己伸手,缓缓掀开了车帘。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朝青微微眯了下眼,适应了光线后,才将目光投向马背上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愣住的傅远。 他脸上甚至牵起一丝笑意,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这位将军,想见我?” 傅远完全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亡国之君会是这般模样。 他想象中的应是哭哭啼啼、狼狈不堪的囚徒,或是妖媚惑主、谄媚求存的玩物。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即便病弱呕血,衣衫不整,却依旧有着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风华和气度的人。 那双冶艳的眼睛看过来,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龌龊的念头,让傅远一时竟忘了反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朝青轻轻咳了一声,掩去喉间的腥甜,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现将军看到了,感觉如何啊?” 美则美矣,戾气却重,不过不要紧,美人再不堪,也还是美人。 傅远眼神都空了,喃喃道:“果然是……好看。” 萧怀琰听到那句话,面不改色,额角却青筋暴起,几乎马上就要冲破皮肤支出来。 挖了这双盯着沈朝青眼睛,割了这条乱嚼舌根的长舌,再让他一口口吃下去,不许吐。 什么东西,也配觊觎他的青青。 沈朝青背对着萧怀琰,都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果然啊,跟他猜的没错。 既然如此,何不好好利用一番,顺手的事。 沈朝青不管萧怀琰,笑道:“如今京都初定,百废待兴,殿下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将军既是昭王麾下干将,不去协助殿下安抚百姓、整顿防务,反倒在此探究殿下宫闱私事、品评我之容貌……”他顿了顿,“莫非昭王殿下派将军前来,专为此等‘要事’?”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傅远脸上。直接将他的行为定性为不务正业、窥探主上隐私,甚至暗示昭王管教不严、指派失当。 傅远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由红转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萧怀琰在一旁看着,心中的暴怒和杀意竟奇异地被沈朝青这番四两拨千斤的操作稍稍压下去些许。 他的青青,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依旧是那个能于谈笑间掌控局面的帝王。 直到沈朝青说完,萧怀琰才开口,“傅将军,既知公务繁忙,还不退下?” 傅远如蒙大赦,仓皇离去。 车帘落下。 马车内重新陷入寂静。萧怀琰拿出一方干净的雪白绢帕,递到沈朝青唇边,动作自然地将沈朝青唇角又溢出的一点血丝拭去。 他的指尖隔着绢帕,极其克制地碰触到那微凉的皮肤,一触即分。 沈朝青偏头避开他后续的动作,拒绝了他的擦拭,“我还不至于连嘴都擦不了。” 萧怀琰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收回,将那方沾染了点点嫣红的绢帕仔细折好,收进了怀中贴身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文书。 行驶出一段距离后,萧怀琰猛地伸手,一把掐住沈朝青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面对自己。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萧怀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气息,“他死了,即为你解了气,又能加速萧连誉与我翻脸,省得虚与委蛇。何乐而不为呢,青青?” 沈朝青用力挥开了他的手,转回头不理他。 他哪里知道为什么。 正如萧怀琰所说的,干嘛管他,有病吗不是。 被沈朝青如此无视,萧怀琰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一片冰寒。 他猛地将人重新扯进自己怀里。 “青青,言讼……”他在沈朝青耳边低语,语气温柔,“你不让我杀,我便不杀。” 凌冽的气息喷洒在沈朝青耳畔,瞬间软了半个身子。 他恼羞成怒,斜了萧怀琰一眼,“你爱杀不杀。” 说得好像他多仁慈一样。 不过是为了试探萧怀琰罢了,要不然他才不会出面! …… 隔日清晨。 沈朝青刚用了点清粥,林绶便脸色惨白地进来,颤抖着禀报了傅远的惨状,描述得极其详细可怖。 沈朝青听着,拿着勺子的手稳如磐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粥,仿佛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直到用完粥,擦净嘴角,他才抬起眼。林绶还跪在地上发抖。 沈朝青的目光掠过他,看向窗外,心中兴致更甚。 萧怀琰…… 你不当场发作,维持着你仁慈太子的表象,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抹去任何一丝可能触及我的不敬。 你真是……超有病。 沈朝青乐得见他不痛快,但是真的看他为了自己惹得一身腥,又觉得烦躁。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萧怀琰走了进来。 他目光落在沈朝青似乎比昨日好些的脸色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有一丝极细微的缓和,快得让人抓不住。 萧怀琰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平稳,“换身衣服。” 沈朝青抬眸看他,“干什么?” 萧怀琰迎着他的目光,黑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昨夜血腥的痕迹。 “萧连誉今日抵京。” “宴席之上,你需在场。” “哦,那见见吧。”沈朝青无所谓。 他还是喜欢看戏,尤其是这种亲人反目,不死不休的戏码。 第89章 你的人回来了,青青,开心否? 宫殿之内,金碧辉煌依旧,却处处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僵冷。熏香在鎏金兽炉中无声燃烧,吐出缕缕青烟。 一切都好似并无变化,却无声昭示着朝廷易主的事实。 沈朝青依旧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萧怀琰未插旗,严格意义上来说晋未灭国。 他一身月白衣衫,而非正式的龙袍,慢条斯理的喝着西域进贡的甜汤,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65章 萧怀琰准备的龙袍他没穿,他早就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如今晋国名存实亡,他就更没必要把自己当皇帝。 下方,宴会的气氛诡异至极。 萧怀琰与昭王萧连誉分坐左右下首首位,隔空相对。 萧怀琰面容冷峻,眸光沉静,如同渊渟岳峙,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他姿态从容,甚至未曾佩剑,但只需坐在那里,便是全场无形的中心。 而他对面的萧连誉,脸上始终挂着看似温和的笑意。 晋国的文武百官被迫作陪,分列两侧,个个面色如土,如坐针毡。 昔日的高相如今须发皆白,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御史大夫紧抿着唇,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眼中是压抑的悲愤;而坐在女眷席位上的郑月瑶,则死死攥着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目光时而担忧地望向龙椅,时而愤恨地瞪向辽人,尤其是那个笑得令人不适的昭王。 辽人士兵披甲持锐,如同雕塑般列立在殿柱旁、殿门处,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宰。 每一次甲片的轻微摩擦声,都让在场的晋臣心脏骤缩。 “听闻太子殿下入主京都以来,仁德宽厚,连这晋宫旧制都未曾大变,实在令王叔欣慰啊。” 萧连誉率先开口,举杯向萧怀琰示意,语气仿佛真是赞赏,但那“仁德宽厚”四字,却咬得格外意味深长,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龙椅。 萧怀琰端起酒杯,指尖莹白,动作优雅,并未与他碰杯,只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稳定人心为上,些微末节,何须挂齿。” 他四两拨千斤,将“未插旗”、“保留晋帝”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轻飘飘地归为“末节”。 让萧连誉听的想掐死他。 他正准备要来,萧怀琰便寻个由头杀他麾下将领祭旗,这是挑衅。 狼崽子长大了,要吃人了。 “哦?末节?殿下这么说,便这么说吧。”萧连誉笑容不变,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可我怎还听说,我家侄儿,死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晋臣们骇得头皮发麻,纷纷低头,恨不得自己当场失聪。 这昭王竟如此直接地在宴会上发难。 萧怀琰平静地看向萧连誉:“可惜了,听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啊,就是不能乱说话,否则哪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叔说是吗?” 他反将一军,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 沈朝青听着他们斗法,手里剥着开心果,心思却完全不在宴席上。 昨日他埋伏在萧怀琰身边的探子来报,段逐风并未从大路直奔京师,而是走的水路,现已渡过了芗江,算算日子,该在今明两天抵达。 他只希望段逐风不要轻举妄动,等他联络,再行决断。 萧连誉哈哈一笑掩饰过去,“殿下不愧是英才,说的话真有哲理。” 随即话锋一转,再次看向沈朝青,笑容变得有些暧昧,“只是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呢?我还听说,傅远,对陛下出言不逊了?莫非是……” 怎么扯他身上了。 沈朝青正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一旁的小太监本想帮他,被他制止了,他喜欢自己动手吃东西。 闻言停筷,迷茫的抬头,“莫非是什么?” 萧连誉:“……”你说呢? 沈朝青莞尔一笑,继续挑刺,将白嫩的鱼肉放入口中道:“阶下之囚,生死荣辱,皆系于殿下之手。昭王若对此有何疑虑,直接问辽太子便是,何必来问我这身不由己之人?”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萧怀琰,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自嘲,却偏偏将自己摘得干净,更隐隐点出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反而衬得萧连誉的追问有些唐突。 萧怀琰接收到他的目光和话语,眸色深了深,心中那股因沈朝青主动“偏向”自己而升起的,扭曲的满足感几乎压过了被萧连誉挑衅的怒意。 他看向萧连誉,语气冷了些,“王叔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今日是为你接风,还是多尝尝这晋国御厨的手艺吧。” 他再次将话题拉开,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萧连誉碰了两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已结冰。 “殿下,尝尝这糖醋鱼,味道极鲜美。”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在萧连誉面前的碗里。 萧连誉呵呵一笑,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起一些辽国风物,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宴会就在这种表面推杯换盏、暗地里刀光剑影的诡异氛围中进行着。 晋臣们食不知味,胆战心惊。 郑月瑶看着龙椅上那抹单薄的身影,眼圈微红,又强行忍住。 陛下看似毫不在意,可是江山倾覆,名存实亡,怎么可能有君主能做到安然受之。 高敬枭始终未曾抬头,仿佛老僧入定。 就在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稍有“缓和”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 一名辽军传令兵不顾礼仪,满脸惊惶地直冲入殿,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嘶哑变调。 “报——!!!” “殿下!昭王殿下!不、不好了!” “城外……城外三十里!发现大队人马!打着、打着‘段’字旗和晋国旗号!是、是段逐风!段逐风他——率军回来了!!”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整个大殿瞬间炸开。 晋国旧臣们猛地抬起头。 萧连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打翻了面前酒杯,酒液淋漓。 而一直稳坐如山的萧怀琰,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眸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但仅仅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如利箭般射向龙椅上的沈朝青。 你的人回来了,青青,开心否? 沈朝青在听到“段逐风”三个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抬起,看向殿外的方向。 第90章 放了他,我跟你回辽国 “好,好一个晋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来人,给我拿下沈朝青,有他在手,我看段逐风那莽夫还敢不敢放肆。” 萧连誉当机立断,他身后的辽兵闻言立刻上前,甲胄铿锵。 “谁敢?”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冻结了那些辽兵的动作。 萧怀琰依旧端坐着,甚至没有起身。 他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没有我的命令,谁准你动我的人?” 他彻底不装了。 “你的人?”萧连誉气得几乎笑出来,指着沈朝青,“殿下,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是晋帝,段逐风是他的臣子,他现在打回来了,你还护着他?你是不是被这妖孽迷了心智,你要为了他,葬送大好局势,与王叔刀兵相见吗?” 敌人当前,不是内乱的时候,这一点萧连誉还是懂得的。 面对萧连誉的严厉指责,萧怀琰面沉如水。 他不是被美色所迷,他是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包括萧连誉,在他面前动沈朝青一根手指。这种偏执的占有欲早已超越了对局势的算计。 然而,没等萧怀琰再次开口,一直安静坐在龙椅上的沈朝青却有了动作。 他仿佛完全没听到下方激烈的对峙,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块挑净刺的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然后拿起雪白的绢帕,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眼,“不必吵了。” 他站起身,月白的衣袍如水般流泻而下。他一步步走下龙椅的台阶。 “我随你们去见他。” 他要在现场。 他必须保住段逐风。 拓跋兇是萧连誉至交,更是萧怀琰的亲舅舅,死于段逐风箭下,此二人对段逐风都恨之入骨。 萧怀琰态度暧昧不明,或许有招安之心,但萧连誉绝不会放过段逐风。 只有他亲自去,或许才能凭借昔日情分和如今这微妙的“人质”身份,为段逐风争得一线生机——比如,劝他暂时假意臣服于萧怀琰。 萧连誉没料到沈朝青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陛下识大体,但愿段逐风也像你这般明事理。” 他讽刺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萧怀琰,“看来陛下的话,比太子殿下的军令更管用啊!哼。” 说罢,他拂袖转身,率先大步向殿外走去。沈朝青目光敏锐地注意到,萧连誉转身时,左腿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协调,像是旧伤导致的微跛。 但他此刻心系段逐风,无暇细想。 萧怀琰看着沈朝青毫不犹豫走向殿外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野狗,只能巴巴的站在原地,看着主人的背影。 就这么急着去见段逐风? 第66章 萧怀琰跟上,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 城楼之上,寒风猎猎。 还未完全靠近,便能听到下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 沈朝青快步走到垛口向下望去。 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段逐风一马当先,银甲已被鲜血染透,手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身后跟着的不仅是残存的段家军精锐,竟还有不少打着其他旗号的军队,显然是他一路收拢的残兵和请来的援军。 他们如同困兽般疯狂冲击着辽军的防线,攻势猛烈,竟一时打得辽军有些措手不及。 沈朝青心情焦灼无比,段逐风这是孤注一掷。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身旁萧怀琰的衣袖。 萧怀琰感受到衣袖上的力道,低头看了一眼那纤细的手指,又抬眼看向城外厮杀的场景,脸色冷得可怕,却没有牵住他的手,也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城楼下辽军阵中一名将领似乎认出了城楼上出现的身影,运足内力大吼一声。 “段逐风!你看清楚了!你家主子晋帝陛下在此!他已归降我大辽!你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投降!难道要逼我们对你主子动手吗?!” 厮杀中的段逐风闻言动作一滞,猛地抬头望向城楼。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弥漫的烟尘,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担忧至极的身影。 陛下未着龙袍,站在两个辽国权贵中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陛下——!”段逐风目眦欲裂,嘶声吼道,“定是你们逼迫于他!陛下!您若受挟持,便眨眨眼!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救您出来!” 沈朝青闻言,心头酸涩无比,几乎要脱口让他快走,但他不能。 他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 萧连誉在一旁阴恻恻地笑道:“段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主子是明智之人,已选择归顺我辽国太子殿下。你若肯降,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未必不能许你一个前程。” 段逐风根本不理会萧连誉,只是死死盯着沈朝青:“陛下!您说话啊!” 沈朝青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劝说段逐风假意投降。 突然,异变陡生。 段逐风侧翼一支原本看似在抵抗辽军的“援军”,毫无预兆地突然调转刀口,狠狠刺向了“风字营”的后心。 同时,城楼上的萧怀琰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手势。 下方辽军的阵型瞬间变幻,一支早已埋伏好的重甲骑兵如同铁锤般从侧翼猛然撞入段逐风的军队。 而之前那些看似被段逐风冲散的辽军,竟是在诱敌深入,此刻迅速合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埋伏!将军小心!”段逐风副将惊骇大吼! 段逐风反应极快,立刻指挥收缩阵型,但已然晚了半步。 那支突然反水的“援军”像一把毒刃,彻底搅乱了他的阵脚,而辽军的重甲骑兵和合围之势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再勇猛,也无法瞬间扭转这精心设计的败局。 沈朝青眼睁睁看着段逐风陷入重围,左冲右突,身上不断添上新伤,他猛地看向萧怀琰,“你……你早就……” 你早就计划好了! 你甚至算准了段逐风会来,算准了他会冲动攻城,算准了哪些援军不可靠,你利用了我的焦虑,利用了我站在这里吸引段逐风的注意力。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招安,你要的是彻底拿下他。 萧怀琰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下方的战场,仿佛一位冷漠的棋手,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按照他的预定走向灭亡。唯有他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最终,段逐风因护着身边亲卫,露出破绽,被数根绊马索同时绊倒,重重摔下马背。 无数辽兵一拥而上,刀枪架颈,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将军!”段家军残部发出悲愤的怒吼,却无力回天。 城楼上,萧连誉哈哈大笑:“好!太子殿下果然神机妙算!此獠也有今日!”他得意地看向脸色惨白的沈朝青。 沈朝青闭上眼睛,浑身冰冷。棋差一招……他和段逐风,都输了。 萧怀琰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沈朝青,“现在,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沈朝青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看着萧怀琰,一字一句道:“放了他,我跟你回辽国。” “从此以后,安分守己,再不问世事。用我换他活命。” 第91章 我到底哪里不顺你的意? 沈朝青的话音落在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萧怀琰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沈朝青,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再说一遍?” 沈朝青迎上他那骇人的目光,“我说,放了他。我跟你回辽国。”他重复道,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段逐风已被你拿下,晋国军心溃散,已成定局。但段家在民间威望犹在,北境边军亦多有其旧部。强压之下,必有反弹。” 他顿了顿,观察着萧怀琰的反应,继续道:“你辽国铁骑虽强,但要彻底驯服这片土地,并非易事。杀戮,只会种下更深的仇恨。我虽已是亡国之君,但若我自愿随你归辽,并出面安抚,或可更快地平复民心,减少无谓的抵抗。” 沈朝青在尽力告诉萧怀琰,自己还有用。 他把自己当成了最后一件可以交易的筹码,只为换段逐风一条生路。 萧怀琰听着他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死白,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几乎要失控的暴怒和另一种更复杂的,酸涩到极致的情绪。 一旁的萧连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意,拍手拱火道:“妙啊!妙啊!陛下真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为了一个臣子的性命,竟肯如此牺牲自己,甘愿委身敌国!这份‘君臣情深’,真是令人感动啊!怀琰,你看陛下多有诚意?不如就成全了他这番‘美意’?哈哈哈!” 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毒针一样扎在萧怀琰的心上。 “皇叔今日话很多啊。”萧怀琰目光如刀般扫向萧连誉。 那其中的杀意让萧连誉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他依旧幸灾乐祸。 而城楼下,风声太大,被重重押解的段逐风虽然听不清城楼上的具体对话。 可他心中仍然升起极度的不祥预感,疯狂挣扎起来,嘶吼道:“陛下!不可!不可答应他们任何条件!臣宁死不降!辽狗!有种就杀了你段爷爷!” 他竟猛地就要挣脱束缚,试图撞向身旁辽兵手中的刀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疾掠而至。 “锵!”一声脆响,一柄弯刀精准地格开了即将划破段逐风咽喉的利刃。 段逐风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是你?!” 赵雪衣收回弯刀,复杂地看了段逐风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只沉声对押解的士兵道:“看好他,殿下自有决断。” 段逐风如同被雷击中,愣在原地,看看赵雪衣,又猛地抬头看向城楼上模糊的沈朝青的身影,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陛下是为了救他,答应了辽人什么屈辱的条件?! 赵雪衣,也是辽人?! 城楼上,沈朝青看到段逐风被拦下,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点和原著不同,段逐风的自尽没有成功,被拦下来了。 沈朝青将目光再次投向萧怀琰,眼中带着无言的坚持。 萧怀琰看着他那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作践自己的模样,胸腔里的那股邪火几乎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 沈朝青越是劝说,越是展现“价值”,他就越不想放过段逐风!他甚至想立刻下令将段逐风千刀万剐! 若是段逐风在沈朝青心里没这么高的分量,他兴许真的会招安,而不是放任他与昭王对砍,可惜了,沈朝青亲口为段逐风求情。 那人不在意自己的死活,甚至不在意这个王朝,他在意什么呢?他在意一个太监,一个太医,一个女官,一个老头,甚至是一个将军。 从那时起,他便动了亲手杀段逐风的念头。 可是……当他看到沈朝青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不想让那双眼睛流露出恨意。 他受不了。 萧怀琰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风暴暂歇,只剩下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你所愿。” 他不再看沈朝青,转向下方,冷声下令:“将段逐风押入水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亦不得伤其性命。” 第67章 命令一下,萧连誉首先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但萧怀琰根本不理他。 水牢,同样也是生不如死的地方。 但沈朝青知道,这已经是萧怀琰此刻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至少段逐风还活着。 活着就行了,其他的再说。 他还想再说什么,萧怀琰却已经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不容分说地牵着他转身就走。 “回宫!” …… 一路无话。 沉重的马车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萧怀琰始终闭目养神,侧脸线条紧绷如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沈朝青皮肤白,被他攥过的手腕已经泛起红痕,他靠在车壁上,心乱如麻,疲惫不堪。 马车径直驶入皇宫,停在沈朝青的紫宸殿外。 萧怀琰率先下车,依旧紧紧抓着沈朝青的手腕,将他牵下马车,一路带进殿内,动作轻柔至极,却又隐隐透着诡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都出去。”萧怀琰对着殿内的宫人说道。 宫人们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朝青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松,下一秒,后脑勺被一只大手猛地扣住。 萧怀琰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骤然爆发。 他狠狠地吻上了沈朝青的唇,那不是亲吻,而是啃咬,是掠夺,是惩罚,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唔……!”沈朝青彻底懵了。 他拼命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去推拒捶打萧怀琰坚实的胸膛,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完全压制。 萧怀琰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几步走到龙榻边,毫不怜惜地将他摔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上。 沈朝青被摔得头晕眼花,刚撑起身子,萧怀琰就已经覆了上来,沉重的身躯将他牢牢困住,再次低头去啃咬他的脖颈,在漂亮的脖颈上留下一个个泛着血丝的齿印,仿佛野兽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萧怀琰!你疯了?!放开我!”沈朝青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我到底哪里不顺你的意?你还想怎么样?!” 是因为他替段逐风求情?可这不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吗?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侵犯算什么?! 第92章 他的青青,终于不再是空壳了 萧怀琰的动作顿住了。 他撑起身子,赤红着眼睛看着身下衣衫凌乱、眼角泛红、气得浑身发抖的沈朝青。 萧怀琰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疯狂的欲望,有滔天的怒火,有深切的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委屈?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样子,刚才挣扎中扬起的手,下意识地就想再给他一巴掌,但手挥到一半,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猩红的眼眶,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能怎么样?杀了他吗?还是激怒他让他去杀了段逐风? 这一巴掌虽然没落下,却仿佛惊醒了萧怀琰。 他眼中的疯狂血色渐渐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 他猛地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沈朝青微凉脆弱的胸口,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沈朝青浑身一僵,彻底愣住了。 对不起? 萧怀琰……在向他道歉? 这比刚才疯狂的侵犯更让他感到荒谬和不知所措。 紧接着,他听到萧怀琰更加迷茫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困惑,在他胸口响起。 “你为何……那般在意他?” 沈朝青怔忡了片刻,“当然是因为他是我的臣……等等,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 萧怀琰抵在他胸口的头颅僵硬了一下,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沈朝青眼底的愕然渐渐褪去,他猛地用力推开萧怀琰的肩膀,虽然力道不足以撼动对方,但那决绝的态度让萧怀琰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禁锢。 沈朝青趁机坐起身,迅速拉拢被扯开的衣襟,遮住脖颈上暧昧又刺目的红痕和齿印。 他突然捧起萧怀琰的脸,眼里含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萧怀琰,你喜欢我。” 他是陈述句,不是疑问。 萧怀琰睫羽微颤,幽绿色的眸子突然泛起光芒。 他并不意外沈朝青发现,他自认为表现的很明显了。 “青青……”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朝青的眼神便骤然冷冽下来。 “所以你刚才那样是打算强迫我?” 萧怀琰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刚才的举动,与强迫何异? 沈朝青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继续逼问,语气越来越重:“就因为我为段逐风求了句情,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来宣告你的所有权?萧怀琰,你何时变得如此……下作了?” “下作”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萧怀琰脸颊火辣辣地疼,心底那点残存的委屈和迷茫瞬间被巨大的羞愧和难堪淹没。 他确实无法辩驳。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在朝堂上冷静制衡的辽国太子,此刻在沈朝青冰冷的指责下,竟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获的孩子,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那锐利的目光,低下头,视线落在沈朝青白皙脖颈上那道自己留下的、已经泛紫的咬痕上。 一种混合着懊悔和依旧强烈的占有欲的情绪驱使着他,他竟像寻求安慰和确认一般,又凑过去,伸出舌尖,带着讨好意味地,轻轻舔舐那道伤痕。 这个动作充满了兽性的亲昵和示弱,却彻底点燃了沈朝青压抑的怒火。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寝殿内格外刺耳。 沈朝青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用尽了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萧怀琰的脸上。 力道不轻,萧怀琰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沈朝青打完,胸口剧烈起伏,指尖都在发麻。他指着殿门的方向,“滚下去。” 萧怀琰缓缓转回头。 那一巴掌似乎彻底打散了他方才的疯狂和混乱。他没有暴怒,也没有再次用强,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朝青。 那眼神里的凶狠和欲望丝毫不减,但他没有动手。 沈朝青见他不动,心头火起,更是有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抬脚,足尖不轻不重地踹在萧怀琰结实的小腿上,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我让你滚下去,听不懂吗?”他眉梢挑起,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帝王的骄矜和厌弃,“还是说,辽国的太子殿下,就喜欢赖在别人的床上?” 萧怀琰沉默地看着沈朝青,缓缓地从榻上下来,站直了身体。 高大的身影在殿内烛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却莫名透出一种压迫。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袍,动作依旧优雅。 沈朝青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脸上是疏离和警告。 萧怀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朝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殿门。 他推开殿门,外面守着的宫人吓得立刻跪伏在地。 萧怀琰没有停留,径直走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他仰头望着墨蓝色的夜空,寒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郁。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清晰无比,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被沈朝青打过的地方,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暗流。 沈朝青打了他,骂了他,让他滚。 沈朝青因为他的触碰而生气,而颤抖,而留下了痕迹。 他的青青,终究不再是那具毫无反应、一心求死的空壳了。 哪怕是以这种激烈对抗的方式,他也终于再次真切地触碰到了他的情绪。 萧怀琰的唇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极轻微地、扭曲地勾了一下。 第93章 棋盘上又有新的棋可以用了 地牢深处,水汽弥漫,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火把的光线在潮湿的墙壁上跳跃,映出扭曲的影子。 段逐风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银甲破损,浑身血迹斑斑,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来人,嘴角立刻扯出一个笑容。 “呵,殿下大驾光临,是终于决定亲自来送段某上路了?”他带着十足的硬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杀了你们那么多辽狗,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姓段。” 第68章 萧怀琰缓缓走到他面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而非一个恨他入骨的敌人。 赵雪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段将军果然硬气。”萧怀琰开口,“我原本确实该将你千刀万剐,以慰藉我大辽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段逐风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就少废话,给个痛快。” 萧怀琰却道,“不过……有人替你求情了。” 段逐风瞳孔猛地一缩,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 萧怀琰观察着他的反应,说道:“你不好奇吗?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我改变主意?他又答应了我什么条件,来换你这条……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命?” 段逐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那个人是谁! “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段逐风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目眦欲裂地瞪着萧怀琰,“萧怀琰,你有种冲我来!为难一个失去一切的人,算什么本事!” “失去一切?”萧怀琰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冷,“在他心里,你不是还在吗?不然,他为何要用自己往后余生的自由,来换你活着?”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 段逐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陛下……用自由换他活命?跟他回辽国?那跟踏入龙潭虎穴,永世为囚有何区别? 辽人恨陛下入骨,陛下若去了辽国,定是生不如死。 “不行!”段逐风道,“陛下不可,萧怀琰!你不能带他走!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萧怀琰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淡淡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段逐风浑身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凉了下去。 巨大的耻辱和心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盯着萧怀琰那副冷漠矜贵的模样,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砰”地一声重重跪在了地面上。 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声响。 “萧怀琰……”段逐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我段逐风任你处置。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求你别带他走。” 看着昔日威风凛凛、宁折不弯的段逐风跪在自己面前,萧怀琰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反而更加烦躁。 他厌恶这种将沈朝青和别的男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感觉。 “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萧怀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是为了你才去辽国的,若是……” 这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与陷阱。 段逐风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闪过一丝决绝。 是啊,如果他死了,陛下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了? “好!老子如你所愿!”段逐风猛地侧头,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旁边凸起的石壁,竟是要求个当场自尽。 “将军不可!”一直沉默的赵雪衣脸色骤变,身形如电,瞬间闪至段逐风身前,用手臂死死格挡在他与石壁之间。 “砰!”一声闷响,赵雪衣闷哼一声,手臂剧痛,但成功拦下了段逐风这决绝的一撞。 段逐风看清拦住自己的人是谁,眼中怒火更盛:“是你。你这个骗子,滚开,老子不需要你假惺惺,你们辽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雪衣忍着痛,低声道:“逐风,别做傻事。” 萧怀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雪衣,你糊涂了。” 赵雪衣身体一僵,立刻明白了萧怀琰的意思。 萧怀琰从未亲口下令让段逐风自尽,刚才那话只是暗示和逼迫。 而他出手阻拦,便是违背了萧怀琰的意图,坐实了与段逐风的“私交”。 “殿下,”赵雪衣松开段逐风,转向萧怀琰,单膝跪地,急切道,“段逐风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陛下他……若是段将军因他而死,他只会更加难受,对殿下并无益处啊。” 段逐风在一旁听得焦急万分,又怒又忧,口不择言地骂道:“赵雪衣!你给老子闭嘴!老子的事不用你管!要杀要剐老子认了!用不着你在这里摇尾乞怜!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 他这话本是想撇清关系,却恰恰踩中了萧怀琰最敏感的雷点。 萧怀琰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他弯腰,捡起地上不知哪个狱卒掉落的一柄短刀,扔到赵雪衣面前。 “铛啷”一声,短刀落在赵雪衣脚边。 “既然你如此重情重义,”萧怀琰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便亲手杀了他。” 赵雪衣看着脚边的刀,脸色煞白。 他抬头看向萧怀琰,又看了一眼被铁链锁住,焦急万分的段逐风,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段逐风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赵雪衣缓缓伸手,握住了那柄冰冷的短刀。 “雪衣遵命。” 话音未落,他竟是举起短刀,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谁知就差一分,一颗石子便撞开了赵雪衣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短刀在离他胸口仅一寸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赵雪衣猛地抬头,看向萧怀琰。 萧怀琰收回手。 刚才只是一时试探,想看看赵雪衣能为段逐风做到何种地步,也想看看段逐风的反应。 如此看来,棋盘上又有新的棋可以用了。 更重要的是,若段逐风真死了,这笔账,恐怕最终又会算到他头上。 他还想着要把他的青青带回辽国,找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呢。 “看好他。”萧怀琰对赵雪衣下令,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段逐风,“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否则,唯你是问。” 说完,他不再看地牢中的两人,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幽暗的通道尽头。 赵雪衣脱力般松了口气,跌坐在地,额上全是冷汗。 段逐风看着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沉重的铁链声在死寂的地牢中回响。 第94章 殿下与小皇帝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赵雪衣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他走到一旁的水桶边,用木瓢舀了点水,默默递到段逐风唇边。 段逐风别开头,“用不着你假好心。” 赵雪衣的手僵在半空,沉默片刻,将水瓢放回桶里。 他站在段逐风面前,低声道:“把伤养好,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段逐风嗤笑一声,“陛下都要被你们带去辽国了,我还有何希望可言?赵雪衣,你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又为什么要自己寻死?” 他紧紧盯着赵雪衣,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答案。 “别跟我说什么为了殿下的大业这种屁话!你我都清楚,萧怀琰刚才就是想逼死我,或者逼死你!” 赵雪衣垂下眼眸,避开他锐利的视线,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为什么。只是你现在不能死。”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不要再试激怒殿下,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段逐风猛地喝道,铁链因他的动作再次哗啦作响。 赵雪衣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段逐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积压的疑惑、愤怒和被背叛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冲口而出:“赵雪衣!你告诉我,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与我称兄道弟,是不是就是萧怀琰的安排?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在他心里扎了太久。 赵雪衣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段逐风继续逼问,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城西那家破旧的酒馆,你被几个地痞为难,是我帮你解的围。你说你是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流落京城,无处可去……那些,都是假的吗?” 那段记忆对段逐风来说清晰如昨。 那时他刚在军中崭露头角,意气风发,偶遇了这个看似落魄却谈吐不凡的书生,一时兴起出手相助。 后来两人时常把酒言欢,谈古论今,甚至议论朝政,他欣赏赵雪衣的才华和见识,赵雪衣却莫名失踪了一段时间,不管他如何寻找,都毫无踪迹,再次见面,便是在战场。 他自尽,赵雪衣救下了他。 赵雪衣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无奈。 “是真的。”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段逐风的指控,“那场冲突是意外,我的身份也确实是伪装。但与你饮酒论道,那些话,并不全是假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救段逐风,主子虽阴晴不定,却不会对手下人下手,他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将刀尖对准自己。 第69章 他承认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赵雪衣承认,段逐风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心痛。 他视为知己的朋友,竟然是辽国派来的细作! “为什么?”段逐风的声音沙哑,“以你的才智,在辽国难道没有出头之日?为何要来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赵雪衣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我的使命,就是协助他。” “协助他什么?亡我晋国?害我陛下?!”段逐风怒极反笑,“好一个知恩图报!赵雪衣,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魑魅魍魉之事!” 面对段逐风的厉声指责,赵雪衣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承受着,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世事并非只有黑白对错。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好一个各为其主!好一个身不由己!”段逐风恨恨道,“那你今日又为何要救我?也是萧怀琰的命令?还是你赵大军师突然良心发现了?” 赵雪衣抬起头,看向段逐风,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是段逐风。” 只是因为,你是那个会在酒馆为陌生人出头,会与我把酒言欢,会真心把我当朋友的段逐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段逐风愣住了。他看着赵雪衣眼中那抹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复杂情愫,心中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悲哀。 原来,这份友情,也并非全然虚假。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改变不了他们是敌人的事实,改变不了陛下即将面临的命运。 他颓然地靠回石壁,闭上了眼睛。 “你走吧。”段逐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我不想再看到你。” 赵雪衣站在原地,看着段逐风紧闭双眼、拒绝交流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默默弯腰,捡起地上那柄短刀,收回袖中,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地牢。 铁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绝。 赵雪衣站在略显空旷的庭院中,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纷乱的心绪,目光便是一凝。 庭院不远处,一辆玄黑色的马车静静停泊,车辕上雕刻着繁复的暗纹,低调而奢华。车窗的帘幕垂落着,但赵雪衣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稳步走到马车前,躬身行礼:“殿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萧怀琰的侧脸。 “上车。” “是。” 赵雪衣依言登上马车,在萧怀琰对面坐下。 车厢内空间宽敞,熏着淡淡的熏香,与小皇帝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他记得陛下自从回了辽国,便很喜欢这个味道,夜夜都要伴着入睡。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水牢。 萧怀琰没有立刻说话,指尖轻轻敲击着身旁的紫檀小几,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赵雪衣平整的衣袖。 那下面,藏着那柄险些染血的短刀。 “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国。” 在晋国的收尾工作已基本完成,他不打算让沈朝青成为亡国之君,所以并未正式宣告占领,名义上晋国仍然存在,只是范围过小。 如今他们已对外宣称沈朝青随萧怀琰回国,而晋国境内由郑观澜与高敬枭共行监国之职。 赵雪衣心头一紧,垂首道:“臣预祝殿下一路顺风。” 萧怀琰的目光锐利了几分,直视着他:“晋帝随我同行。” 赵雪衣沉默着,这是意料中事。 “段逐风留在这。” 赵雪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留下段逐风?殿下这是…… 萧怀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怎么?觉得不妥?” 赵雪衣迅速低下头,“臣不敢。殿下深谋远虑,臣愚钝。” 萧怀琰并未点明,继续道:“我不在京畿这段时日,由你负责看管他。既要让他活着,也不能让他生出事端,更不能让他死了。你可能做到?” 赵雪衣瞬间明白了萧怀琰的全部意图。 殿下不仅要利用段逐风牵制沈朝青,还要将看守段逐风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己,这既是对他能力的利用,更是对他忠诚的终极考验。 段逐风若安好,便是他赵雪衣尽职尽责;段逐风若有任何差池,无论是死是逃,第一个被问罪的,必定是他赵雪衣! 而段逐风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刺,会时时提醒他地牢里的选择,让他无法彻底割舍那份不该有的“私情”,从而更死心塌地地为殿下办事。 好一招一石三鸟!既稳住了沈朝青,又捆住了段逐风,更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这条船上,无法脱身。 赵雪衣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却清晰,“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萧怀琰靠回软垫,“记住你说的话。” 第95章 锁在寝殿的龙榻上 马车在紫宸殿外停下。萧怀琰下了车,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他衣袍上沾染的些许地牢里的阴湿气息,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依旧萦绕不散。 他刚踏上台阶,殿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沈朝青披着一件素色外袍,鸦青色的发丝随意披散着,倚在门边。 他脸上带着一种慵懒又微妙的笑意,仿佛只是夜间无聊出来透透气,目光却像最敏锐的探针,扫过萧怀琰全身。 “这么晚,”沈朝青尾音微微上扬,“去哪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萧怀琰衣角一处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上,眉头微挑,“身上一股水牢的腥气。” 萧怀琰脚步一顿,对上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想伸手去抱他,沈朝青却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在他伸手的瞬间,轻盈地侧身避开。 萧怀琰手中空了,无言的望着他。 沈朝青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怀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他还活着吗?” 萧怀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回应,沈朝青表情不变,肩膀却微微陷下来一点。 就在他心神放松的这一刹那,萧怀琰步步逼近,几乎到了沈朝青面前。 沈朝青不躲不闪,直视他,却见萧怀琰把他肩膀揽住,随手关了门。 屋内重归寂静,仆役都被沈朝青遣下去了。 在昏暗的烛火中,萧怀琰猛地上前,不再给他躲避的机会,双臂收紧,结结实实地将人拥入了怀中。 沈朝青身上的熏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瞬间冲淡了萧怀琰鼻尖那令人不快的味道。 沈朝青被他抱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萧怀琰的手臂箍得极紧。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抵触,萧怀琰将下巴抵在他颈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朝青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萧怀琰怀抱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紧绷和脆弱。 这让沈朝青感到意外,也让他感觉到有趣和兴奋。 萧怀琰的情绪在一定状态下,是能带动他的心情的。 这个人不开心,他就开心。 沈朝青不再挣扎,却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萧怀琰抱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两人在殿门口相拥,身影在宫灯下拉长,气氛诡异又暧昧。 “青青,”萧怀琰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打破了沉默,“我们回辽国吧。” 沈朝青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这不定好的吗?怎么又说一遍。 萧怀琰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回去……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沈朝青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怀琰近在咫尺的脸,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偏执的认真。 “你疯了?”沈朝青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辽国皇后?他一个亡国之君,男儿身,去做敌国的皇后?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比杀了他更甚的羞辱! 他用力推搡着萧怀琰的胸膛,“放开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萧怀琰却抱得更紧,任由他捶打,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甚至将脸凑近了些,幽绿的眸子紧紧盯着沈朝青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撒娇般的执拗:“为什么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你看,你不让我杀段逐风,我就不杀了,我多乖。” 这话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萧怀琰的眼神却异常认真,仿佛真的在努力证明自己是一条可以被驯服的“忠犬”。 第70章 沈朝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乖顺”弄得一愣,随即气极反笑,扬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萧怀琰的脸颊再次浮现红痕,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沈朝青:“还没消气?这边也可以打。”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打不怕骂不走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却又无处发泄。 他收回手,冷笑道:“我喜欢乖狗。可没有乖狗会反过来攻打主人的国家,把主人掳走囚禁起来。” 这话像一根冰锥,刺中了萧怀琰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他眼神暗了暗,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悔恨、偏执和某种奇异光芒的眼神看着沈朝青。 他当时不知道,他会那样在意他。 “其实……”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来晋国不是来打仗的。” 沈朝青蹙眉,不明所以。 萧怀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沈朝青彻底怔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强行压下到嘴边的“接着编”,说道:“你不恨我吗?” 恨?这个字眼太过单薄,根本无法形容萧怀琰心中那团纠缠了数年,早已发酵变质的复杂情绪。 萧怀琰沉默了。这短暂的沉默在沈朝青看来,却像是某种默认的煎熬。 然而,下一秒,萧怀琰却猛地低头,张口含住了沈朝青敏感的耳垂,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厮磨着。 湿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沙哑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灌入沈朝青的耳膜,“……我恨啊。” 沈朝青身体一僵,耳垂上传来的刺痛和痒意让他头皮发麻。 萧怀琰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继续道:“我恨得想过把你锁在寝殿的龙榻上,用最精致的金链子拴住你的手腕和脚踝,让你日日夜夜只能看着我一个人,青青那么漂亮,那么白,身上不戴点东西可惜了。” 他的唇舌沿着沈朝青的耳廓向下,滑到脖颈,在那里曾经留下咬痕的地方流连,语气愈发偏执:“你要是敢想段逐风,想你的晋国,想你那些无关紧要的臣民,我就做到你眼里、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只能映出我的影子,只能感受到我给你的感觉……” 这番露骨而疯狂的言论,让沈朝青浑身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 他想象着那幅画面,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同时又有一股诡异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他突然笑了,“好啊。” 萧怀琰动作一顿,看向沈朝青。 沈朝青侧过头来,眉眼弯弯,“你尽管动手。” 第96章 冠礼之后,便是登基 心脏骤然一痛。 萧怀琰沉默着又埋进他怀里,“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将额头抵在沈朝青的锁骨处,声音里的疯狂渐渐褪去,“但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沈朝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强势、偏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萧怀琰,竟然会说“后悔”? 他下意识地追问,“后悔什么?” 萧怀琰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后悔用那种方式。后悔差点真的失去你。” 他指的是宗庙前沈朝青举剑自刎的那一刻。那一刻的惊惧和后怕,至今仍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沈朝青的心脏猛地一跳。 …… 辽国的天空似乎比晋国更高远,空气里带着草原特有的凛冽与干燥。 车队一路北上,虽有重兵护卫,行程却出乎意料的平稳,并未遇到任何波折。沈朝青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逐渐变得辽阔荒凉的景色,竟觉得有趣。 先前他来辽国是为了示威,讨要他的战利品,这次来,他自己倒成了旁人的战利品。 真是风水流转,恶人有恶报。 苏成瑾和林绶随行在侧,伺候着他的饮食起居,几乎接替了福安从前的一切活计。 旺财不知道萧怀琰带没带着,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头小狼了。 沈朝青日子清闲,只是偶尔还会迟疑的看着林绶的脸,精神有些恍惚。 “不对。” “陛下?”林绶问道。 “脸不对。” 林绶沉默了,没再说什么。 沈朝青也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近来寒症加重,他总是出现幻觉,有时候白日都能见鬼。 早在萧怀琰攻城之前,他便递给了福安一粒假死药,让他在适当时机服用,然后一直北上,前往大漠,那里远离纷争,可暂时居住。 那小老头刚开始不愿意,后来他说让他在那里等他,小老头便答应了。 当日福安服了假死药,佯装担忧主子在门外磕头,后“毒发身亡”,沈朝青便借着萧怀琰的安排,把他送离出宫。 后来探子来报,说是被埋在了一处风水宝地,萧怀琰的人走后,探子便把福安挖出来带走了。 现在福安他们已经远离纷争了,不该再出现在他面前。 抵达辽国都城时,已是深秋。 萧怀琰将沈朝青安置在一处名为“棠梨宫”的宫殿里。这宫殿处处精致,一应摆设竟大多符合沈朝青在晋国时的习惯,连熏香都是他常用的那种清冽中带着苦药味的冷香,显然是萧怀琰提前精心吩咐布置的。 宫人侍卫皆是精挑细选,个个低眉顺眼,规矩严整,对沈朝青恭敬有余,却绝不多言半句,更无半分窥探或怠慢。 沈朝青知道,这必然是萧怀琰雷霆手段震慑下的结果。 他欣然接受,最后这点日子怎么过不是过,能过舒坦点也挺好的。 这些仆从伺候周到,平日也无人敢来打扰,沈朝青平素赏赏花,吃点美食,日子竟比在晋国最后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还轻松。 萧怀琰将他安置好后,便匆匆离去。 他未在晋国插旗,却将晋帝“请”回了辽国,此举在辽国内部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萧连誉,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绝佳机会。 沈朝青乐得清静。 然而,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沈朝青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躁。 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不安。萧怀琰已经连续多日未曾露面,连个口信都没有。这种被“遗忘”的感觉,让他更感觉难以接受。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暖融。沈朝青批了件外袍,信步走出棠梨宫,在附近的花园里散步。 远远地,便听到宫墙之外传来阵阵喧嚣,鼓乐齐鸣,人声鼎沸,似乎在进行某种盛大的庆典。 他驻足,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辽人侍卫:“外面何事如此喧闹?” 侍卫恭敬地回答:“回陛下,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冠礼。” 冠礼? 若是他没记错,冠礼之后,便是登基。 沈朝青微微一怔,蹙起了眉头。 他想起来了。 某个夜晚,萧怀琰替他擦拭完嘴角的药渍后,曾看似随意地提起:“过几日是我的冠礼。”他当时顿了顿,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青青,你来好不好?” 那时沈朝青刚服过药,浑身乏力,懒洋洋地嗤笑一声:“哦,不想去。” 萧怀琰当时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朝青以为他生气了。 最终,他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将头埋进沈朝青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强求,也没再提起。 那晚,萧怀琰抱他抱得格外紧。 原来,就是今日。 他当时一句随口的拒绝,萧怀琰竟真的再未提及,也无人来请他。 沈朝青站在原地,听着象征萧怀琰正式成年、权柄更盛的庆典之声,心中那点焦躁莫名地被放大了。 他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去想象,萧怀琰此刻身着隆重的冠服,接受万民朝贺的模样。 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沈朝青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侍卫说道:“走吧,去凑凑热闹。” 侍卫道:“是。” 沈朝青带着那名侍卫,循着喧闹的礼乐声,不紧不慢地朝着庆典的方向走去。 刚穿过一片叶片已落尽、枝干遒劲的梅林,迎面便走来一人。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辽国贵族狩猎时常穿的窄袖锦袍,他的容貌极为美丽,眉眼清晰,鼻梁高挺,唇形饱满。 却是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显然也看到了沈朝青,脚步一顿,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沈朝青身上,上下扫视,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探究。 沈朝青今日只随意披了件天青绣银竹纹的斗篷,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眉眼如画,气质娇矜绝艳,在这粗犷的辽国宫廷里,宛如误入的江南水墨,格格不入又夺人心魄。 那贵族男子拦在了沈朝青面前,“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在宫中迷了路?” 第71章 他的辽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语气还算客气,只是那目光太过直接,让人不适。 沈朝青脚步微停,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 根据这身打扮和气度,以及原文中的描述,他几乎立刻认出了此人——拓跋金戈。 已故拓跋兇的长子,辽国年轻一代中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与萧怀琰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拓跋兇死于段逐风手下,此人对他和段逐风,恐怕恨意不浅。 沈朝青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脸上却绽开一个微笑,“阁下好眼力,在下初来乍到,确实不慎迷了路,正愁找不到前往冠礼现场的路呢。” 他语气温和,仿佛真是个不谙世事、误入深宫的客人。 拓跋金戈见他承认,笑容更深,“今日是太子殿下冠礼,盛大非常,公子既是客人,迷路了可不好。若不嫌弃,本将军正好也要前去,可为公子引路。” 他说着,便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第97章 玩够就丢的薄情郎 “那便有劳将军了。”沈朝青从善如流,微微颔首,跟在了拓跋金戈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 拓跋金戈一边引路,一边状似随意地搭话:“公子看着不像我辽国人,不知来自何方?可是太子殿下的贵客?” 他这话问得巧妙,既打探来历,又点明了今日的主角是萧怀琰,隐含试探。 沈朝青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机锋,他面不改色,“故土已远,不提也罢。如今不过是讨个安身之所的闲人罢了,不敢称贵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点明了自己“外来者”的身份,又丝毫不露底细,反而更引人好奇。 拓跋金戈果然被他这态度勾起了更大的兴趣。他早就听闻太子从晋国带回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据说曾是晋国的皇帝,生得倾国倾城,让太子殿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通身的气派和容貌,确实世间罕有。 只是……看起来似乎过于柔弱了些,不像个皇帝,倒像个精心娇养的金丝雀。 “公子过谦了。”拓跋金戈笑道,“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看重,必有过人之处。说起来,太子殿下自幼便眼光极高,能入他眼的人可不多。” 他这话里带着几分对萧怀琰的推崇,也有几分对沈朝青的探究。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言笑晏晏,朝着举行冠礼的正殿走去。 越靠近正殿,鼓乐声和人群的喧哗声便越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热烈的气氛。 沈朝青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辽国贵族和官员,在向拓跋金戈行礼的同时,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 毕竟,一个亡国之君,以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出现在敌国太子的冠礼上,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尴尬和不合时宜。 但却无人敢上前,甚至无人敢窃窃私语。 拓跋金戈依旧与沈朝青谈笑风生,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沈朝青身边的侍卫身上。 “郎君这侍卫,倒是眼熟的很。” 能不眼熟吗?萧怀琰的人。 沈朝青装作看不懂他的提点,“是吗?” 他倒要看看,萧怀琰见到他不请自来,还和他“情同手足”的拓跋金戈走在一起时,会是什么反应。 当沈朝青在拓跋金戈的“引领”下,踏入举行冠礼的宏伟正殿时,原本喧闹的大殿竟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鄙夷、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这一身素雅,与周围身着隆重礼服、色彩鲜艳的辽国贵族形成了鲜明对比,宛如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高踞主位之上的萧怀琰,正接受着礼官的祝祷。 他身着玄黑为底、绣满金色蟠龙与祥云的太子冠服,头戴九旒冕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威严天成。 在沈朝青进来的那一瞬,他深邃的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以及与他并肩而立的拓跋金戈。 萧怀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玉圭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多停留一秒,便重新垂眸,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这份定力,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萧连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拓跋金戈仿佛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笑着对沈朝青低语了一句“公子请自便”,便大步走向武将的席位,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行礼。 沈朝青则被那名侍卫引至一个相对偏僻,却能清晰看到全场的位置坐下。 他坦然接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自顾自地斟了杯酒,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冠礼在一种表面庄严肃穆,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中进行。 萧连誉发表了看似殷切关怀、实则句句暗藏机锋的祝词,言语间不断提及萧怀琰“年轻”、“需多历练”,甚至“偶尔行事略显冲动”,又“不经意”地提到即将到来的秋猎,暗示这正是考验储君能力、团结各部的好时机。 萧怀琰全程面无表情,只在必要时应答,言辞简洁有力,不卑不亢,将萧连誉的软钉子一一挡回。 两人的交锋无声无息,却让殿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沈朝青慢悠悠地品着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萧怀琰在应对萧连誉时那游刃有余的冷静,也看到了拓跋金戈在席间与其他将领谈笑风生,目光却不时瞟向自己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 一场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 萧怀琰率先起身,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去,经过沈朝青身边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 沈朝青也不在意,直到人群开始散去,他才在侍卫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返回棠梨宫。 刚踏入宫门,还没等他脱下斗篷,一股强大的力量便从身后袭来。 萧怀琰不知何时已等在殿内,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的床榻,将他轻柔的放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上。 沈朝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萧怀琰沉重的身躯便覆了上来,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戾气,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萧怀琰身上清冽的男性气息,充斥了沈朝青的口鼻。 他下意识地挣扎,双手却被萧怀琰单手轻易钳制在头顶。 就在沈朝青感觉快要窒息时,一股精纯的内力却顺着两人相接的唇舌,缓缓渡入他体内,熨帖着他因寒症而时常隐痛的心脉。 正是这些时日萧怀琰时常用来为他续命的方式。 沈朝青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其实还挺舒服的。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暖流与萧怀琰近乎暴戾的亲吻形成的诡异反差。 一种微妙的,掌控般的快感悄然滋生。 看,这个在外人面前冷峻威严、不可一世的辽国太子,此刻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醋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失控,甚至还要小心翼翼地用内力护着他。 沈朝青甚至配合地微微张开唇,任由萧怀琰更深入地索取,喉间溢出细微的呜咽,更像是一种鼓励。 萧怀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顺从刺激得更加激动,吻得越发深入缠绵,钳制他手腕的力道却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许。 待到一吻结束,两人都是气息不稳。 萧怀琰抵着沈朝青的额头,呼吸粗重,眼底的猩红尚未完全褪去,“你为什么和拓跋金戈走那么近?” 沈朝青脸颊泛红,眼尾湿润,却勾起一抹慵懒又挑衅的笑,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脚,不轻不重地踹在萧怀琰的小腹上。 “怎么?你的冠礼,我去不得?还是说,怕你的好兄弟被我迷住了?” 他这话说得轻佻,带着明显的戏谑。 萧怀琰被他踹得一怔,随即眸色更沉,简直要喷出火来。 他一把抓住沈朝青纤细的脚踝,磨着后槽牙,语气咬牙切齿:“青青,你真是欠收拾!” 沈朝青却浑不在意,反而因为内力入体,感觉周身舒畅了不少,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几分。 他用力抽回脚,又踹了萧怀琰一下,这次力道更轻,更像是在调情:“下去,重死了。”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用完就扔、爽够了就翻脸不认人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这小皇帝,分明是吃准了自己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他怒极反笑,翻身下来,却依旧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离拓跋金戈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朝青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哼道:“哦?那谁是好东西?你吗?” 萧怀琰被噎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地的说道:“我至少是你的。” 沈朝青没有回答,唇角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看来,在这辽国深宫的日子,也不会太无聊。至少,逗弄这只表面凶狠、内里却似乎很容易炸毛的大型犬,还挺有趣的。 第72章 第98章 酸软地瘫在凌乱的锦被中 沈朝青翻过身,背对着萧怀琰,扯过锦被将自己裹紧,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懒洋洋道:“困了。” 萧怀琰看着沈朝青圆润的后脑勺,莫名的,心头那点因拓跋金戈而起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他凑近些,手臂从后面环住沈朝青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青青,今日是我的冠礼,你有礼物给我吗?” 沈朝青嘟囔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礼物?” 语气里带着被吵醒般的不耐烦,却没有直接否认。 萧怀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差别,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背部传来。 沈朝青感觉到了,往后杵了他一下,“再笑就滚。” 萧怀琰收敛了笑声,脸上却笑意不减。 他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牢,温热的气息喷在沈朝青耳后:“你说不来,但还是来了。” 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朝青顿时有种被看穿的心虚和烦躁。 他猛地转过身来,对上萧怀琰在昏暗光线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绿眸,没好气地随口怼了一句:“你看我像不像礼物?” 他本意是讽刺。 谁知,萧怀琰那双翡翠般的眼睛瞬间亮得骇人,如同盯上猎物的狼。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而肯定:“像。” 话音未落,他已然再次俯身,精准地攫住了沈朝青因惊愕而微张的唇。 这一次的吻,带着一种确认所有权般的,滚烫而缠绵的力度。 沈朝青被他这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直接的反应弄得愣住,微微挣扎了两下,却在萧怀琰炽热的怀抱和逐渐加深的吻中软化了力道。 “这么开心吗?” 他掐住萧怀琰的下巴,挑衅道。 萧怀琰笑了,迫不及待的冲上来吻沈朝青白皙的脖子,在上面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又暧昧的舔舐。 沈朝青脖子又麻又痒,身子像是被下了软骨散般提不起丝毫力气。 萧怀琰习武之人,肌肉流畅而不夸张,腰细胯窄,身形却比沈朝青大了太多。 沈朝青缩在他怀里,像只被狼叼住后颈的小狐狸,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这种命脉被别人掐在手里的感觉,非但没有让沈朝青感到恐惧,反而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某种隐秘而危险的兴奋。 萧怀琰的吻依旧流连在他的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加掩饰的沉迷。 沈朝青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妖异的光芒。他猛地抬起那只尚且自由的手,并非推开,而是如同情人爱抚般,轻轻抚上萧怀琰的脖颈。 指尖划过对方突起的喉结,感受着其下充满生命力的搏动,然后,慢慢向下,最终,五指收拢,不轻不重地掐住了萧怀琰的脖子。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弄的意味,指尖微微用力,压迫着那脆弱的命门。 萧怀琰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抬起头,绿眸在黑暗中灼灼发亮,里面没有惊怒,没有反抗,反而涌动着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暗流。 他甚至配合地微微仰起头,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更清晰地暴露在沈朝青的指尖下,喉结在沈朝青的掌心滚动了一下。 “哈.……”萧怀琰低笑出声,声音因脖颈被扼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愉悦和鼓励。 他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用一只手撑在沈朝青耳侧,另一只手则沿着沈朝青的脊背缓缓下滑,带着燎原的火势,动作依旧充满了占有欲,仿佛在说:即使你掐住我的脖子,你也依旧在我身下,属于我。 沈朝青的手指微微收紧,感受着指尖下动脉有力的跳动,以及萧怀琰逐渐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却又夹杂着情欲的刺激感,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紊乱起来。 “怕吗?” 萧怀琰凝视着他,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身下的美人艳如桃李,眼尾上挑,衣衫凌乱,漂亮的不可方物,像是九天仙人落凡尘,又像是惑人心魄的妖精。 萧怀琰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沈朝青的额头,鼻尖相蹭,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怕,怕你舍不得用力。”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沈朝青心神俱震。 这不是恐惧,这是调情,是挑衅,更是吃准了他沈朝青不会、也不能真的下死手的有恃无恐! 一种被彻底看穿、甚至被反向拿捏的恼怒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沉沦。 “啧。” 沈朝青猛地用力,将萧怀琰的头拉得更低,主动吻了上去,带着一种报复性的、近乎撕咬的力度同时掐住他脖子的手也骤然收紧。 萧怀琰将他拥进怀里,咬着他的唇瓣,不知何时,沈朝青又重新被他压了回去。 一只手,解开了沈朝青腰间的系带。 沈朝青闭上眼,长睫轻颤,最终放松了身体,任由萧怀琰将他当作一份心甘情愿拆封的“礼物”,细细品尝。 帐幔低垂,遮住一室春光。气息交融,喘息低吟,掩盖了窗外渐起的秋风。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初歇。 沈朝青浑身酸软地瘫在凌乱的锦被中,连指尖都懒得动弹。 萧怀琰却精神奕奕,小心地将他打横抱起,走向早已备好热水的浴池。 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疲惫的身体,萧怀琰动作轻柔地为他清洗,指尖划过那些暧昧的红痕时,带着怜惜与满足。 他将唇凑到沈朝青耳边,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在诉说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青青,我快当皇帝了。” 沈朝青昏昏欲睡的神经被这句话刺得一清。他睁开眼,水汽氤氲中看向萧怀琰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了然。 辽帝已死,辽国无主多时,萧怀琰经此冠礼,又打了晋国,收了北疆,地位更加稳固,登基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打了个哈欠,“恭喜。” 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惹得萧怀琰心都化了,抱着他亲了又亲。 可惜了,我这破败的身子,估计是看不到你真正一统山河的那一天了。 这个念头悄然划过沈朝青心底。 他由着萧怀琰在他脸上亲来亲去,最后被他亲的烦了,一把推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萧怀琰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那点疏离,手臂猛地收紧,将湿滑的他更紧地箍在怀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你要一直看着我。” 看着我登基,看着我开创盛世,一直一直,都在我身边。 沈朝青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交织在一起。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萧怀琰坚实的肩膀上,随口敷衍地应道:“哦,好。” 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等我死了,魂魄飘到天上,大概也能看见吧。这么算来,倒也不算骗你。 沈朝青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逐渐沉入温暖的睡意之中。 萧怀琰得到他这句应允,虽然轻描淡写,却足以让他心中巨石落地。 他低头,珍重地吻了吻沈朝青湿漉漉的发顶,绿眸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不会让他的青青有机会离开的。无论是生前,还是……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死后”的可能。 他会找来天下最好的大夫,用尽一切方法,也要留住这盏看似微弱、却照亮了他所有阴暗执念的灯火。 第99章 他只希望,这个人能永远这样笑着 翌日,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萧怀琰眉宇间的沉凝。 他端坐于案后,面前堆积着如山的奏折,其中一份来自赵雪衣的密信被他反复看了两遍。 信中提到段逐风伤势渐愈,但情绪依旧不稳,而晋国旧地表面平静,暗流却未曾停歇。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周甲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萧怀琰头也未抬,指尖敲了敲桌面上一份关于搜寻进度的空白奏报,声音听不出喜怒:“还是没找到?” 周甲噗通一声跪下,语气带着愤懑和无奈:“殿下恕罪,那苗疆来的巫医,简直像个地老鼠!周乙带着人几乎把上京和周边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摸到!属下看他根本就是故意躲着我们!” 萧怀琰放下朱笔。 这苗疆医师是他费尽心思才寻到的,本是辽国人,后去了苗疆定居,据说精通各种奇诡医术,尤其擅长调理先天不足和疑难杂症。 当初他得知沈朝青寒症加重,不惜在辽国局势未稳时秘密离开,一方面是想亲眼确认沈朝青的状况,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寻找此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老家伙却性情古怪,说什么故土难离,不肯随他去晋国。萧怀琰当时强忍下怒火,没有用强,只因怕适得其反。他想着,既然医师不肯动,那他便将人带过来。 第73章 可如今,沈朝青已经安然抵达辽国,那该死的医师反倒玩起了失踪! “继续找。”萧怀琰的声音冰寒刺骨,“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孤挖出来,告诉他,若再躲藏,他苗疆寨子里的那些徒子徒孙,就别想安生了。” “是!”周甲感受到主子话里的杀意,心头一凛,连忙领命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怀琰却再也看不进那些奏折。 沈朝青的身体,就像一盏风中残烛,看似平静,却不知何时就会骤然熄灭。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医师。 …… 棠梨宫内,沈朝青是被一阵湿漉漉、热烘烘的触感弄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充满依恋的兽瞳——是旺财。 他长大了,站起来有半人高,此刻正亲昵地舔着他的脸颊。 沈朝青抬手,摸了摸旺财毛茸茸的大脑袋,旺财立刻发出舒服的呜咽声,使劲往他手心蹭。 沈朝青脸上露出一丝(n)(f)真切的笑意。 这是萧怀琰送来给他解闷的? 他正想着,喉咙突然一阵腥痒,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竟咳出了一小口鲜血,溅在了雪白的寝衣上。 “呜……”旺财立刻急了,围着沈朝青团团转,用鼻子拱他,发出焦急的呜咽声。 沈朝青却仿佛早已习惯,他平静地拿起枕边的绢帕,仔细擦去唇角和衣襟上的血迹,动作从容得令人心惊。 他甚至还安抚性地拍了拍旺财的头,“没事。” 这日傍晚,萧怀琰处理完政务,踏着夕阳余晖回到棠梨宫。 刚走进庭院,便看到一幅让他心跳骤停的景象。 沈朝青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正拿着一根细长的草茎,逗弄着在他脚边扑来扑去的旺财。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暖色,那专注逗弄旺财的侧脸,带着一种近乎纯稚的温柔。 萧怀琰放轻脚步走过去,刚想蹲下身加入他们,原本玩得正欢的旺财却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龇着獠牙,警惕地瞪着萧怀琰,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 沈朝青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真切的笑意,亮得惊人。 萧怀琰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一时竟忘了被狼“敌视”的不快,怔在了原地。 曾几何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折断他的羽翼,将他禁锢在自己怀中,让他只能为自己一人哭泣或欢笑。 他想要的是征服,是占有,是看他为自己失控的模样。 可此刻,看着沈朝青因为这简单的一幕而露出的,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萧怀琰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他忽然觉得,那些黑暗的、充满占有欲的念头,在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能永远这样笑着。 不必再为国事忧心,不必再为仇恨伤神,就像现在这样,逗着狼,晒着太阳,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什么江山天下,什么恩怨情仇,在沈朝青此刻的笑容面前,仿佛都失去了重量。 萧怀琰蹲下身,无视了旺财依旧龇牙咧嘴的警告,目光温柔地落在沈朝青脸上,轻声问:“这么开心?” 沈朝青收了笑声,但眼角眉梢依旧带着未散的笑意,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看你训得狼不认你,当然开心。” 萧怀琰也不恼,反而伸手,轻轻握住了沈朝青放在膝盖上的手,“它认你就好。” 就像我一样。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朝青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夕阳下萧怀琰格外柔和的眉眼,心中某处,似乎也被这暖意悄然触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睫,没有抽回手,任由萧怀琰握着。 庭院里,一人一狼嬉戏,一人温柔注视,竟构成了一幅罕见而温馨的画面。 萧怀琰又搂住他的腰,“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指的,自然是沈朝青那随时可能发作的寒症和虚弱的身体。 沈朝青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想起昨夜被翻来覆去、当作“礼物”拆解得彻底的情形,腰肢和大腿根此刻还泛着酸软。 他没好气地瞪了萧怀琰一眼,那眼神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带着钩子,勾得萧怀琰心痒。 “不舒服?”沈朝青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要不改日你在下面试试?” 他本是随口一句讥讽,想让萧怀琰识趣点闭嘴。 谁知,萧怀琰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窘迫或恼怒,那双绿眸反而瞬间亮得惊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诱人的提议。 “好啊。”萧怀琰答得干脆利落,“我试试。” 这下轮到沈朝青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对上萧怀琰那双写满了认真和跃跃欲试的眸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人是听不懂讽刺吗?还是……他真的…… 想到那个画面,沈朝青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他猛地别开脸,低声啐道:“你真不要脸。” 萧怀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心情大好。 第100章 即便目不能视,气度也丝毫未减 他喜欢看沈朝青这种带着羞恼的鲜活模样,远比之前那副心如死灰、或是充满算计疏离的样子要动人千百倍。 “在你面前,要什么羞耻。”萧怀琰理直气壮地说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沈朝青的颈侧,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只要青青开心,怎样都行。” 沈朝青被他这直白又厚脸皮的话噎得无言以对,想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挣扎间,旺财以为主人被欺负了,又冲着萧怀琰龇牙低吼起来。 “你看,连它都看不过去了。”沈朝青趁机说道。 萧怀琰瞥了一眼那只碍事的狼,决定不跟一只畜生计较。 他打横将沈朝青抱起,无视了对方的轻微挣扎和旺财更激烈的狼嚎,大步朝殿内走去。 “外面风大,回屋。晚膳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有好吃的就行。沈朝青被他抱着,心中那点因被“冒犯”而起的恼意,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萧怀琰的安排,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道:“蟹粉狮子头,醋鱼。”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在铺满落叶的庭院石板上。 旺财跟在后面,不满地呜呜叫着,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恩怨纠葛,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棠梨宫外。 转眼又是半个月,沈朝青的身子越来越差,某一日突然从榻上翻下来,碰倒了茶杯,陶瓷碎了一地。萧怀琰被他惊醒,看了过去,只见沈朝青双目空洞,向前摸索竟被碎片扎了手。 萧怀琰忙翻身下床,把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亲自帮他上药。 “疼不疼……”他吹着沈朝青模糊的伤口。 “还好……太黑了。”沈朝青又道:“为什么不点灯?” 萧怀琰动作一顿,猛地抬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明晃晃地照进室内,将一切都映得清晰无比,哪里需要点灯? 他扶住沈朝青的肩膀,“你看不见我?” 沈朝青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地“望”向萧怀琰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双漂亮的眸子依旧清澈,却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映着窗外的光,却捕捉不到任何影像。 他下意识地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指尖划过空气,没有任何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沈朝青道:“哦,原来是瞎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苏成瑾!传苏成瑾!快!” 萧怀琰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猛兽,厉声咆哮起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 苏成瑾连滚爬爬地冲进内殿,被萧怀琰那骇人的脸色吓得魂不附体。 他颤抖着手搭上沈朝青的腕脉,又翻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殿下。”苏成瑾脸色灰白,“陛下这是寒毒已然侵入经络,上扰清窍,以致,以致目不能视。” “那该如何?!”萧怀琰双目赤红。 苏成瑾绝望地闭上眼睛,颤声道:“此乃痼疾深入骨髓之兆……寒毒会逐渐蔓延,侵蚀五脏六腑……接下来,恐怕……恐怕会四肢麻木,行动不便,直至……直至完全瘫痪,言语艰难……药石……药石恐已难挽啊殿下!” 最后一句,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萧怀琰最后的希望。 他松开苏成瑾,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榻上那个依旧平静得可怕的沈朝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74章 偏偏就在这时,边境传来紧急军报,北疆盟友内部生变,局势危急,需要萧怀琰立刻亲自前往稳定大局。 并且,周乙也传信过来,“那苗疆医师现在北疆。” 萧怀琰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他走到榻边,单膝跪地,握住沈朝青冰凉的手,“青青……北疆出了事,我必须去一趟。你……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沈朝青空洞的眸子“望”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萧怀琰召来周甲,“看好他,寸步不离,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周甲虽脾气暴躁,却听话的很。 他深知此事重大,跪地重重磕头:“属下誓死护卫陛下安危。” 萧怀琰走后,棠梨宫似乎更加冷清了。沈朝青对自己失明的事实接受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他依旧按时用膳、服药,在宫人的搀扶下在殿内慢慢走动,或是坐在窗边“听”风。 周甲谨遵命令,几乎成了沈朝青的影子,毕恭毕敬。 沈朝青偶尔闲得无聊,还能逗他一句:“周甲,我还是喜欢你一开始在晋国皇宫时,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 周甲闻言,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陛下说笑了,属下当时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属下一般见识。” 沈朝青便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讽刺。 这日天气稍好,虽有寒风,但阳光充足。沈朝青觉得闷,提出想去御花园走走。 周甲和林绶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沿着清扫干净的小径慢慢前行。 虽然目不能视,但沈朝青其他感官似乎变得敏锐了些。 他能听到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菊香,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脸上的微弱暖意。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刚绕过一处假山,忽闻破空之声袭来。 一道鞭影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抽向沈朝青的面门。 “陛下小心!”周甲反应极快,暴喝一声,闪电般出手,一把攥住了那呼啸而来的鞭梢。 鞭子在他手中绷紧,发出“嗡”的轻响。 周甲定睛一看,持鞭者是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骄纵,满脸戾气,正是辽国刺史家最受宠爱的小公子,耶律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趾高气扬的随从。 耶律宏显然没料到有人敢拦他的鞭子,用力一扯,却发现鞭子纹丝不动,顿时恼羞成怒,指着周甲骂道:“狗奴才!敢拦小爷的鞭子?活腻了!” 周甲脸色一沉,并未松开鞭子,而是将沈朝青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冷声道:“耶律公子,请自重!惊扰了贵人,你担待不起!” “贵人?”耶律宏不屑地扫了一眼被周甲和林绶护着、穿着素雅、双眼空洞无神的沈朝青,嗤笑道,“哪来的瞎子?也配称贵人?冲撞了小爷的马,抽他一鞭子算是轻的!” 原来,耶律宏方才在附近纵马嬉闹,沈朝青一行人恰好挡住了一半道路,他嫌碍事,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挥鞭伤人。 林绶气得脸色发白,想要理论,却被沈朝青轻轻按住了手臂。 沈朝青微微偏头,“望”向耶律宏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史家的公子,好大的威风,竟敢在皇宫纵马。” 沈朝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仪,即便目不能视,那份从容气度也丝毫未减。 耶律宏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 他横行上京惯了,何曾被人如此轻慢过,尤其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瞎子。 他用力想抽回鞭子,却发现周甲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小爷的事?”耶律宏口不择言地骂道,“一个瞎子,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出来挡道,还敢教训我?知道我爹是谁吗?” 沈朝青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周甲。 周甲立刻会意,手上猛地用力,耶律宏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鞭子脱手而出,整个人也被带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被身后的随从慌忙扶住。 第101章 单刀赴会 “你!你们!”耶律宏又惊又怒,指着沈朝青和周甲,气得浑身发抖。 沈朝青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叫嚣,“周甲,耶律公子看来是精力过于旺盛,以至于忘了宫里的规矩。你帮帮他,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是!” 周甲身形如电,耶律宏那几个随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甲三两下放倒在地,哀嚎不止。耶律宏本人更是被周甲反剪双手,死死按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狗奴才!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耶律宏拼命挣扎,破口大骂。 沈朝青缓缓走上前,林绶连忙将方才周甲夺下的鞭子递到他手中。 沈朝青摸索着握住鞭柄,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凭着声音和感觉动作。 “宫闱重地,纵马行凶,口出狂言,藐视宫规。耶律公子,你说,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鞭子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抽在了耶律宏的背上。 “啪!”清脆的鞭响伴随着耶律宏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沈朝青没有丝毫停顿,一鞭接着一鞭,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耶律宏痛入骨髓,又不至于造成致命伤。 他看不见耶律宏狼狈的模样,但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的平静。 周围闻讯赶来的宫人侍卫都吓得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阻拦。 谁都知道这位住在棠梨宫的“贵人”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连周甲大人对其都毕恭毕敬,他们哪敢插手? 直到耶律宏的哭喊声渐渐微弱,背上衣衫破损,渗出道道血痕,沈朝青才停了手,将鞭子随手扔在地上,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带下去,找个太医看看,别死了。”沈朝青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在林绶的搀扶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沈朝青身上被溅了不少血,眼神却是空洞无比。 骇人的很。 周甲松开耶律宏,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瘫软如泥的少年和那群吓傻的随从,挥手让侍卫将他们拖走。 消息很快传到了耶律宏的父亲,刺史耶律德耳中。 爱子心切的耶律德勃然大怒,当即进宫求见如今在朝中势力颇大的昭王萧连誉,哭诉太子带回的那个“晋国妖孽”如何嚣张跋扈,无故重伤其子,请求昭王做主。 萧连誉听着耶律德的控诉,胖乎乎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他安抚了耶律德几句,答应会过问此事,便派人去棠梨宫“请”沈朝青过来问话。 然而,派去的人刚到棠梨宫门口,就被周甲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陛下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太子殿下离京前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静养。昭王殿下若有事,不妨等太子殿下回京后再议。” 来人碰了个钉子,回去禀报萧连誉。萧连誉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动怒。 他心知肚明,萧怀琰此刻正在北疆处理要务,他们都需要北疆的支持,还不能撕破脸。 更何况,为了一个跋扈的刺史之子,去动萧怀琰明显护得眼珠子似的人,得不偿失。他自然不会为难沈朝青,只是将这笔账暂且记下。 是夜,昭王府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萧连誉正半躺在软榻上,欣赏着舞姬曼妙的舞姿,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殿外廊下似乎立着一个身影。他定睛一看,不由愣住了。 只见沈朝青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在林绶的搀扶下,静静地站在那里。 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而优美的轮廓,虽然双眼空洞,却无损那份惊心动魄的美貌。他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望”着殿内的方向。 萧连誉挥了挥手,乐师舞姬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沈朝青在林绶的引导下,缓步走进殿内,对着萧连誉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昭王殿下,夜安。” 单刀赴会,有些魄力。 萧连誉的胖脸上笑容可掬,眼神却锐利如刀:“陛下深夜来访,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何指教?” 沈朝青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想和殿下做一笔交易,有吃的吗?我饿了。” 萧连誉被沈朝青这突兀的要求弄得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胖脸上堆满热情:“是本王疏忽了,陛下快请坐。” 他连忙吩咐下人撤下瓜果,换上热腾腾的精美菜肴。 沈朝青在林绶的细心引导下入座。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用餐的仪态依旧优雅从容,筷子落下之处,精准无误,仿佛能看见一般。 第75章 萧连誉在一旁看似悠闲地陪着,实则心中急转,猜测着沈朝青的真正来意。 待到沈朝青放下筷子,用绢帕轻轻擦拭嘴角后,萧连誉才笑着开口:“陛下胃口似乎挺好。” “将死之人,再不吃饭可就再也吃不着了。”沈朝青微微一笑,“不过,在死之前,有些事还是想做的。比如,看着萧怀琰……不好过。” 萧连誉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哦?陛下此话怎讲?” 沈朝青依旧笑道:“萧怀琰攻我国,囚我身,此仇不共戴天。我恨他入骨,想必殿下是知道的。” 萧连誉微笑点了点头,谨慎地没有接话。 沈朝青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在他来辽国的那一日,萧连誉便发现了不对劲。 果然,如今萧怀琰一走,沈朝青的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 鞭打刺史之子,估计也是他局中一环。 沈朝青继续道:“他如今势大,又有北疆之功,登基似乎指日可待。殿下难道就甘心,永远屈居于一个毛头小子之下?等他坐稳了江山,殿下您这位皇叔……又会是何等下场?” 这话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了萧连誉最敏感的神经。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沉了下来:“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沈朝青微微向前倾身,那双空洞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漩涡,让人不敢直视。 “我想和殿下做一笔交易。我助殿下得到你想要的。而殿下,只需在我需要的时候,行个方便。” 第102章 你又在作什么妖? 萧连誉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如今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助本王?” “就凭萧怀琰对我毫无防备。他视我如禁脔,却不知我这双‘瞎了’的眼睛,能看到多少他疏忽的东西。” 沈朝青那张苍白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妖异的笑容:“比如,他安插在殿下身边的钉子是谁?比如,他对北疆盟友的真实态度如何?再比如……他最大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其实萧怀琰哪里是不防他,他防他跟防贼一样,连书房都不让他靠近。 可惜,小皇帝有剧本。 虽然剧情有了很奇怪的变动,但是萧怀琰大体的事业线还是那样,推也能推出来。 萧连誉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沈朝青,试图分辨这番话的真假。 一个被仇恨吞噬,自知时日无多的人,确实有可能变得疯狂而危险。而沈朝青的智慧,他从不怀疑。 “空口无凭。”萧连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 沈朝青似乎早有预料。他示意林绶。林绶再次从袖中取出那个小锦囊,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一个名字。”沈朝青淡淡道,“是萧怀琰安插在殿下军中,职位不低的一个暗桩。殿下回去一查便知。这,算是我的诚意。” 萧连誉一把抓过锦囊,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他看着沈朝青,眼中闪烁着贪婪和警惕交织的光芒。 “陛下……想要本王如何‘行方便’?” 沈朝青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现在还不急。只需殿下记住今日之约便可。必要时,我自会让人联系殿下。” 他站起身,林绶立刻上前搀扶。 “夜深了,不便多扰。”沈朝青微微颔首,便在林绶的引导下,转身离去。 萧连誉没有阻拦,他坐在原地,看着沈朝青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而兴奋的笑容。 好一个沈朝青!都这般境地了,还能搅动风云!萧怀琰,你引狼入室,恐怕要自食恶果了! 而走出昭王府的沈朝青,感受到夜风的寒意,轻轻咳嗽了两声。林绶担忧地为他拢紧斗篷。 “陛下,您真的相信昭王吗?” 沈朝青空洞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相信?这世上,我谁都不信。”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不能死在辽国,死在这异国他乡,真到了那个时候,沈朝青想死在江南。 那里地方好,暖和,适合长眠。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开始习惯萧怀琰的存在。 习惯那人笨拙又强势的照顾,习惯那渡入体内、暂时驱散寒意的内力,甚至习惯了他偶尔流露出的、近乎幼稚的占有欲。 这种逐渐滋生的依赖,比寒毒更让他恐惧。他必须离开,在彻底沉沦之前。 可是,如何离开?他目不能视,身体每况愈下,周甲将萧怀琰的话奉为圣旨,对他寸步不离,他去找昭王都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周甲支开一会儿。 沈朝青需要外援,需要混乱,需要一场足以让萧怀琰无暇他顾的风波。 …… 与此同时,关押段逐风的别院。 赵雪衣端着食盒,推开了沉重的房门。室内光线昏暗,段逐风靠坐在墙角,胡子拉碴,眼神黯淡,比之前更加颓废。食盒放在一旁,原封不动。 “听说你绝食,非要见我。”赵雪衣将新的食盒放在他面前,声音平静,“现在我来了,能吃饭了吧?” 段逐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恨,有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见你?我只是想问问,陛下,他在辽宫可还安好?” 赵雪衣在他对面席地而坐:“陛下目前在棠梨宫静养,太子殿下待他尚可。” “尚可?”段逐风嗤笑一声,充满了讽刺,“囚禁、折辱,这叫尚可?赵雪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赵雪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打开食盒,“与其跟我发脾气,你还不如多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段逐风冷笑一声,拿出一壶酒,一饮而尽,又斟满,倒了好几杯。 赵雪衣看的蹙起了眉头,按住了他的手臂,“你又在作什么妖?别喝了。” “这不让干,那不让干。”段逐风甩开赵雪衣的手,来了脾气,“你到底想管多少?!” 赵雪衣沉默了。 段逐风冷笑一声,抢过他手里的酒罇,放在唇边。 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抢过了他的酒罇。 段逐风猛地抬眼。只见赵雪衣将那酒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情绪在流动。 酒壶渐渐见底,段逐风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是激烈的控诉,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说起昔日在晋国与赵雪衣把酒言欢的日子,说起对沈朝青的担忧,说起家国破灭的痛苦。 赵雪衣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挣扎。他或许欺骗了段逐风,但那段友情,并非全然虚假。 “够了。”赵雪衣放下酒杯,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他猛地抬头,看向角落里那柱似乎与平日无异的安神香,又看了看桌上的空酒壶,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他看向段逐风,眼中满是震惊和痛心。 段逐风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从隐藏的缝隙里抽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刀,正是当初萧怀琰扔给赵雪衣的那一把。 他一步步走向无法动弹的赵雪衣,刀刃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让赵雪衣打了个寒颤。 “对不住,雪衣。”段逐风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但我必须走。”他挟持着赵雪衣,一步步向门口挪去。 门外守卫的士兵听到动静,立刻围了上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放我段家军残部出城!”段逐风厉声喝道,刀锋紧贴赵雪衣的皮肤,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骚动,但并未让开道路。 他们都是萧怀琰的亲兵,军令如山。 赵雪衣虽然浑身无力,但神智尚清。他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剑和段逐风决绝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毅然,他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不必管我!严守城门!绝不能让段家军出城!这是军令!”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士兵耳中。 段逐风没想到赵雪衣会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受伤。 “赵雪衣!你!”他气得手臂发抖,刀刃又深入了几分,鲜血顺着赵雪衣的脖颈流下。 “放人!”段逐风几乎是咆哮着,状若疯癫。 然而,回应他的,是士兵们更加坚定的步伐和收缩的包围圈。 萧怀琰的军队,果然如铁桶一般。 第103章 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离开 段逐风看着眼前寸步不让的士兵,又看了看被他挟持、却一脸视死如归的赵雪衣,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 第76章 前些日子他在院中研读兵书,一柄带信的长刀刺了过来,他拔下一看,竟是一封没有备注的密信。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想办法脱身,若是段家军带不走,便保证自己能离开。 段逐风立即看出了那字迹是谁的。 他筹谋多日,利用旧情降低赵雪衣的戒心,利用特制的熏香和酒,却依旧无法撼动萧怀琰布下的铁壁。 继续僵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猛地将赵雪衣向前一推,趁士兵们下意识去接住赵雪衣的瞬间,身形如鹞子般冲天而起,足尖在院墙上连点几下,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动作之快,显然早有准备,并且内力并未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颓废。 “追!”为首的将领扶住虚弱的赵雪衣,立刻下令。 赵雪衣捂着脖颈的伤口,看着段逐风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言。有担忧,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消息很快被秘密送到了棠梨宫。 沈朝青“听”着探子低声禀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段逐风……逃了。 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接下来,就看这混乱的局势,能给他创造出怎样的机会了。 他必须尽快联系萧连誉,或者……另寻他法。算算时日,萧怀琰已然返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北疆的风沙尚未平息,萧怀琰已以雷霆手段稳住了摇摆的盟友。他恩威并施,一手以辽军铁骑的锋刃示警,一手抛出更优渥的互市条件,迅速弹压了各部首领的异心,将合盟之事彻底敲定。 大局甫定,他甚至来不及接受各部首领的庆功宴请,便带着亲兵匆匆离开。 策马行至一处荒丘,萧怀琰猛地勒住缰绳。 一个身着苗服的少年,正跌坐在地上,揉着摔痛的脚踝,身上银饰叮当作响。 他看起来年纪极轻,却顶着一头与年龄不符的耀眼白发,最奇特的是,他竟戴着一副严实的手套。 萧怀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绿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不容置疑的强势:“请吧,医师。” 这少年,正是那个让周乙等人遍寻不着的苗疆医师。 巫浔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仰头,“殿下,你这么大阵仗把我‘请’来,到底是谁病了啊?值得你跑这么远?莫非……是你的小情人?” 萧怀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他寒症入骨,近日……目不能视。”他将沈朝青咯血、体虚、畏寒等症状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强调,“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他。” 巫浔听着,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的凝重。 他摩挲着下巴,喃喃道:“畏寒咯血,体虚目盲……听起来像是积年的寒症爆发。但按你所说,他年纪应当不大,若只是寻常寒症,不至于恶化如此之快,更不至于突然失明……” 他抬起头,“单独的寒症不会这样。他这症状,倒更像……中了毒,或者,是蛊。” “蛊?”萧怀琰眼神一厉。 “嗯。”巫浔点点头,“我听说南方有种阴损的玩意儿,前期症状就是吐血、头疼,可能还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象。” “幻象……” 萧怀琰猛地想起沈朝青之前在晋宫发狂,心头骤然一沉。 巫浔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等到后期,蛊虫彻底侵蚀五脏,人就会逐渐目不能视,腿不能走,最后在极度的痛苦中油尽灯枯……”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真是那种蛊,可就麻烦咯。” 沈朝青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梦中,萧怀琰真的用金色的锁链将他四肢牢牢缚在龙榻之上,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地抬手在眼前晃动,依旧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林绶,什么时辰了?” “陛下,奴才在。”林绶连忙上前,“现在是午时了,您要用膳吗?” 沈朝青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点了点头。 在林绶的伺候下洗漱、用膳,他吃得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宫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叫骂声,似乎又是耶律德那个老家伙。 沈朝青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汤。 没过多久,周甲气鼓鼓地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还是那耶律刺史,带着一群人在宫门外闹呢!非说耶律宏伤势严重,性命垂危,定要您……您出去给他儿子磕头道歉才肯罢休!” 沈朝青闻言,嗤笑一声,将汤匙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语气淡漠:“道歉?他去做梦来得快点。” 其实最初鞭打耶律宏,不过是那纨绔撞到了他心情最憋屈的时候。连日被萧怀琰以“养病”之名变相禁锢在这棠梨宫,处处受制,那股无名火无处发泄,耶律宏正好成了出气筒。 鞭子抽下去,听着那惨叫声,即便是看不见,心中那股郁结之气也能散不少。 后来发现,这顿鞭子还能成为他接触萧连誉的合理借口,他自然打得更“尽心尽力”了些。如今耶律德闹上门来,正好,这潭水搅得越浑,对他越有利。 “不必理会。”沈朝青淡淡道,“他若敢闯宫,周甲,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甲眼中寒光一闪,抱拳道:“属下明白!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朝青“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靠在软枕上,心中飞速盘算着。萧怀琰快回来了,他必须在萧怀琰回来之前,找到离开的机会。 第104章 远比想象的更在乎沈朝青 萧怀琰带着巫浔,快马加鞭返回绍郡。行至距京城三十里处的落鹰峡,两侧山崖忽地射来密集箭雨。 “有埋伏!保护殿下!” 亲兵立刻举盾护卫。萧怀琰眸光一凛,长剑出鞘格开流矢,臂上仍被划开一道血口。他抬眼望向箭矢来处,只见几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这些人分明是死士,一击不中立即撤离,训练有素。 “不必追了。”萧怀琰按住伤口,眼底结霜。 这次伏击时机地点都太过精准,绝非寻常盗匪。 他心中疑虑更深,面上却不露分毫。 入城后,他命周甲安顿巫浔,自己径直往棠梨宫去。 殿内烛火暖融,沈朝青正坐在窗边作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迅速将画纸揉皱塞进袖中,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方向,即便他看不到。 自从瞎了后,他的耳朵便灵敏多了。 萧怀琰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走近,目光在他空茫的眸子上停留一瞬。 他来之前满脑子都是猜忌和烦躁,但看到沈朝青的一瞬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烟消云散,再也看不到踪迹。 仿佛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了。 那人漂亮的眸子依旧没有光彩,但衣衫整洁,还有功夫作画,看样子是没受苛待,周甲把他保护的不错。 萧怀琰忽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突然,沈朝青愣怔一瞬,随即剧烈挣扎起来:“谁?!” “萧怀琰?!” 唇齿交缠间,沈朝青只觉得自己的口腔都不属于自己了,腿瞬间就软了。 萧怀琰的胸膛很暖和,体温透过衣衫穿进他冰冷的身体里,沈朝青暖和起来了,几乎想像床笫间无数次沉沦那样,累了便靠在萧怀琰怀里。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沈朝青便抖了一下,瞬间清醒,挣扎得更用力,抵住萧怀琰胸膛:“放开!” 小别胜新婚,连着好几个月都没碰过了,哪里舍得撒手。 萧怀琰将人箍得更紧,直到沈朝青因缺氧软了身子,才稍稍退开。 他捞住化成一滩水的美人,指腹轻轻用力便稳住了他的身子,抵着他额头问:“不想我?” “想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沈朝青便是浑身无力,也不是乖乖被他抱着的性子,伸手顶开他。 正好撞在了萧怀琰受伤的地方。 萧怀琰闷哼一声,就势握住他手腕:“路上碰到伏击,我受伤了,你也不心疼我,真是个薄情郎。” 他一番话说的情深意切,沈朝青听的想笑,但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半开玩笑道:“怎么没杀了你?” 萧怀琰抿了抿唇,绿色的眸子射出危险的幽光,像是被激怒的猛兽。 可惜,惹他生气的那人是个瞎的,看不到,也不怕。 沈朝青还能笑。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萧怀琰的脸,但他目不能视,动作有些慢。 萧怀琰便冷着脸,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沈朝青触碰到那温热的肌肤,掌心似乎都被这热气烧化了。 他拍了拍萧怀琰的脸,像是在逗狗,“逗你的,我可难受了,疼死了吧?” 第77章 “嗯。”萧怀琰把头凑近,“疼死了。” “装。”沈朝青偏头避开,指尖却无意识蜷缩。 萧怀琰盯着他苍白的脸,忽然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沈朝青骤然离地,失重感席卷而来,在被放下去的一刹那,他立即屈膝抵住萧怀琰胸口:“发什么疯?” “路上遇到埋伏。”萧怀琰握住他脚踝,把他拖了回来,“你说会是谁?” 沈朝青在柔软的锦被上被拽了回去,倒是不疼,却格外没有安全感,如同案板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愿示弱,扬起下巴嗤笑:“与你为敌者众多,何须我来猜?” “比如昭王?”萧怀琰俯身逼近,绿眸在烛光下幽深难测,“还是……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沈朝青仰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引颈就戮,“若是我,你现在就该是一具尸体了。” 这话尖锐又危险。然而,萧怀琰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指尖温柔地抚过沈朝青失明的双眼,动作带着怜惜:“说得对。” 他怎会真的怀疑他?即便有再多的疑点,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所有的猜忌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将沈朝青带回辽国,是想将他圈在身边,看他平安喜乐,而非再次将他拖入权谋算计的泥沼。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护他周全,而非利用。 自从认清心意的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利用过他。 萧怀琰起身,细心地为沈朝青拉好有些凌乱的衣袍,“好好休息,晚些让医师来给你诊治。” 行至殿门,他忽又驻足,像是随口一问:“对了,方才在画什么?” 沈朝青面朝里侧,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残梅。画着玩罢了。” 萧怀琰“嗯”了一声,不再多问,转身离开了棠梨宫。 殿门合上的轻响传来,沈朝青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来。 他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四周寂静无声,方才被萧怀琰体温熨帖过的肌肤似乎还残留着那灼人的热度,带来一种虚假的安心感。 这种不受控制地贪恋对方温暖和气息的感觉,让沈朝青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用力到泛白。 刚才竟然又想依赖他。 不行……他不管依靠谁,都不能依靠在萧怀琰的身上。 沈朝青清晰的记得原著中,自己的结局有多惨烈,他不能重蹈覆辙。 萧怀琰的怀抱太坚实,那气息太熟悉,在他目不能视、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仿佛成了唯一可以攀附的浮木。 在这举目无亲的辽国,沈朝青只剩下他了。 这种矛盾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必须离开,必须尽快! 沈朝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袖中取出那团被揉皱的画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若有人能瞧见,便能发现,那赫然是一幅细致标注的上京城防布局图,墨迹犹新。 这是沈朝青凭借记忆和近日旁敲侧击得到的信息绘制的,是他逃离计划的关键一环。 而此时,走出棠梨宫的萧怀琰,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厉。他召来心腹周甲,“去查昭王近来的动向,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回望了一眼棠梨宫紧闭的殿门,补充道,“还有陛下近日在宫中,都接触过哪些人,说过什么话,我也要知道。” 他并非怀疑沈朝青,而是这上京城波谲云诡,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任何可能威胁到沈朝青安全的人和事,他都要提前扼杀。 直到这时,萧怀琰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的更在乎沈朝青。 甚至不愿、也不敢去深思那些可能指向他的疑点。 自从认清自己的心意,将他带回辽国的那一刻起,萧怀琰便已将所有的算计和利用从这段关系中剥离,他想要的,仅仅是沈朝青这个人,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 第105章 以卵击石,又起风波 正说着,突然一道黑影飞奔而来,跪倒在萧怀琰面前。 “殿下,巫浔他……又不见了。” “那还不去追!”周甲忙道。 萧怀琰却眯起眸子,“怎么不见的?” 那暗卫道:“您走后不久,医师说他想沐浴,便让我们打水来,没想到打水回来,他便不见了,门口的人和唯一一扇窗户边都守着人,都没看到有人出来!” 萧怀琰冷笑:“走不远,封城找,其余人,军法处置。” 又过了几日,棠梨宫内静谧如常。沈朝青坐在窗边,指尖抚过宣纸的纹理,正凭感觉勾勒着线条。 林绶悄步走近,“陛下,外头传来消息,耶律刺史之子……昨夜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被齐腕砍了,当场又晕死过去。耶律刺史悲痛欲绝,已在府中设了灵堂。” 沈朝青执笔的手未有丝毫停顿,仿佛听到的不过是窗外落叶之声。 “知道了。” 这怕是萧怀琰的手笔,是为了那日宫门外的纠缠,也是做给那些暗中窥伺的人看的警告。 林绶顿了顿,又道:“还有……秋猎之期已定,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山围场,陛下,您要去吗?” 沈朝青闻言,轻笑道:“秋猎?我一个瞎子,去做什么?听风声,还是闻血腥气?” 他记得很清楚,原著中这次秋猎,萧怀琰会遭遇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虽查不到昭王直接指使的证据,但其推波助澜功不可没。萧怀琰重伤,辽国内政因此动荡了一阵。他乐得隔岸观火。 正说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怀琰走了进来。 他挥手让林绶退下,自然地走到沈朝青身边,目光扫过桌上被一方素绢盖住的画纸,并未伸手去揭,只是俯身,将下颌轻轻抵在沈朝青的发顶,嗅着他身上清冽的药香,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松弛:“在做什么?” “瞎画。”沈朝青偏头想避开这过于亲昵的接触,却被萧怀琰的手臂圈住,动弹不得。 他蹙眉,“松手。” 萧怀琰非但没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侧头在他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听到对方倒抽一口气,才低笑着松开:“脾气见长。” 沈朝青懒得与他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直接问道:“秋猎你要去?” “嗯。”萧怀琰应道,指尖缠绕着他一缕墨发把玩,“朝中惯例,不得不去。你好好在宫里待着,我尽快回来。” 沈朝青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建议你多带点护卫。” 萧怀琰把玩他发丝的动作一顿,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凑到沈朝青耳边,气息灼热:“担心我?” 能得到他这般“提醒”,已是意外之喜。 沈朝青推开他:“怕你死在外面,没人给我渡内力续命。” 这话说得刻薄,萧怀琰却不恼,反而心情颇好地应下:“好,听你的,多带护卫。” 他喜欢看沈朝青这般带着刺的模样,鲜活,真实。 就在这时,沈朝青想站起身,避开这令人心烦意乱的靠近,却突然感觉双腿一阵剧烈的酸麻无力,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青青!”萧怀琰脸色骤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捞回怀里,臂膀稳稳地托住他下滑的身体,“怎么了?” 沈朝青靠在他怀中,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那一瞬间,双腿仿佛不再是自己的,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底发寒。 他试图站稳,却发现小腿以下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依靠萧怀琰的支撑。 “苏成瑾!传苏成瑾!”萧怀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将沈朝青打横抱起,小心地放回榻上,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苏成瑾连滚爬爬地赶来,诊脉之后,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殿下……陛下……陛下这寒毒……已侵入下肢经络……方才应是经络阻滞所致……若再发展下去,恐怕……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恐怕会不良于行。 沈朝青躺在榻上,空洞的双眼望着帐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紧。 腿……也要不行了。 这具身体,果然撑不了多久了。 他对所谓的治疗早已不抱希望,甚至隐隐觉得,就这样彻底坏掉,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沈朝青只觉得周围太安静了,自从苏成瑾说完他的病情,便再无人开口。 自从瞎了后,他便无法接受身边太久没有声音。 沈朝青微微动了动唇,声音有些沙哑:“闷得很……想听点丝竹之声。” 第78章 萧怀琰正为他腿疾之事心焦,闻言立刻点头,对周甲吩咐:“去寻最好的乐师来。” “殿下!”周甲身后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格外机灵的小兵忽然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属下粗通音律,尤擅笛子,若陛下不弃,属下愿为陛下吹奏一曲,解解闷!” 周甲脸色一沉,低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 “无妨。”沈朝青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周甲的话,“就他吧。” 萧怀琰看了沈朝青一眼,见他似乎真的想听,便对周甲微微颔首。 那小兵面露喜色,连忙取出一支看似普通的竹笛,凑到唇边。很快,清越悠扬的笛声便在殿内响起,曲调婉转,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边塞苍凉。 沈朝青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漠然,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乐曲。 然而,在他空洞的眸子深处,却有一丝极冷的锐光一闪而过。 这曲子他太熟悉了。 这是段逐风最爱吹奏的《破阵乐》中的一段变调,寻常乐师绝不会如此演绎。而且,这吹奏的技法、气息的运用,与段逐风如出一辙! 这人是段逐风的人! 段逐风的人,竟然能混到萧怀琰的亲兵队伍里,还如此巧合地在他面前显露身份?这绝非偶然!他们想做什么?联系之前段逐风逃脱,以及原著中秋猎的刺杀……沈朝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段逐风恐怕是打算在秋猎时动手!这个莽夫!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以卵击石吗? 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他不能让段逐风掺和进去,那无异于送死!可他如今目不能视,腿脚不便,萧怀琰回来后更是将他看得极紧,他根本无法与外界沟通,更别提阻止段逐风了。 怎么办? 笛声还在继续,那熟悉的旋律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至少……要在秋猎时,有机会接触到可能出现的段逐风,或者他的人。 就在笛声将歇之时,沈朝青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余韵:“萧怀琰。” “嗯?”萧怀琰正握着他的手,闻言看向他。 沈朝青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任性的随意:“秋猎,我也要去。” 第106章 被驯服了,却还对着主人龇牙的狗 萧怀琰蹙眉,“你去?那不是玩闹的地方,路途颠簸,围场更是……” 他想起沈朝青方才差点摔倒的情形,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答应就算了。” 沈朝青偏过头,懒洋洋道,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毫不在意。 萧怀琰凝视着他的侧脸,知道沈朝青性子倔强,此刻提出这个要求,恐怕不只是因为闷。 是因为腿疾让他感到恐慌,想要离开这宫殿?还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方才那笛声,以及沈朝青异常的态度,萧怀琰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但他终究不会拒绝。 良久,萧怀琰叹了口气,伸手将沈朝青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带着无奈的纵容:“好。我答应你。” 沈朝青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反倒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秋猎当日,西山围场。 秋风已带肃杀之气,卷起枯草与尘土,猎猎旌旗在风中翻飞,发出沉闷的响声。辽国贵族与武将们身着骑射服,跨坐在矫健的骏马之上,甲胄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侍卫们面容冷峻,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沈朝青坐在特制的轮椅上,一身素色锦袍,外罩着厚厚的狐裘,手里还揣着暖袋。若不是那双目无神,倒像是来游玩的贵族小公子。 萧怀琰一身骑装,身姿挺拔如松,就站在他身侧,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沈朝青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温度。 耶律德也在人群中,他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脸上堆着谦卑甚至谄媚的笑容,正向几位权贵寒暄。 然而,当他目光偶尔扫过轮椅上的沈朝青和旁边的萧怀琰时,那眼底深处压抑不住的怨毒和一丝隐秘的、仿佛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萧连誉骑着马,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胖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目光在沈朝青的轮椅和他空洞的眼睛上转了一圈。 “陛下目不能视,腿不能行,这秋猎场上刀剑无眼,颠簸辛苦,怎的还亲自来了?若是想散心,宫里岂不是更安稳些?” 沈朝青微微偏头,毛茸茸的领子衬得他的脸如玉般精致,甚至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艳丽和脆弱。 他不生气,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昭王殿下说的是。只是我久居深宫,难得出来听听风声鹤唳,闻闻这山雨欲来的味道,倒也觉得心胸开阔了些。总好过在四方墙内,徒增烦闷。” 他这话看似回答,实则夹枪带棒,既点出了宫闱不宁,又暗讽了某些人的心思,偏生语气平和,让人抓不住错处。 萧怀琰在一旁听着,绿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揽住沈朝青的肩膀,“陛下是我请来的客人,自然与我同行。这围场风光,我带他领略便是,不劳王叔挂心。” 他特意加重了“客人”二字,随即不等萧连誉再言,便俯身对沈朝青低语,“抱紧我。” 说罢,他小心地将沈朝青从轮椅上抱起,动作稳健地翻身上马,让沈朝青侧坐在自己身前,用披风将他严实地裹住,一手牢牢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控着缰绳。 “驾!” 骏马迈开四蹄,载着两人脱离了核心人群,朝着林木更深处而去。 萧连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不变。 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耳边只剩下风声、马蹄声和萧怀琰沉稳的心跳。周围是高大的树木,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怀琰低下头,唇几乎贴着沈朝青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肌肤:“方才牙尖嘴利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更密实地圈住。 沈朝青被他气息扰得耳根发痒,想偏头避开,却被萧怀琰的手臂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蹙眉,“滚远点。” “远?”萧怀琰低笑,非但没退,反而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这样够远吗?还是……”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沈朝青的颈侧,感受到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这样?” 沈朝青猛地抬手,只能凭借本能挥过去,阴差阳错抵住萧怀琰的下巴,正好阻止他继续靠近。 “发情也不看看地方啊,太子殿下。” “错了,我只是在关心你。” 萧怀琰仗着他看不见,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因薄怒而微红的眼尾和紧抿的唇瓣上。 “你看我待你多好,带你骑马看风景,护你周全,给你取暖。” 他握住沈朝青抵在他下巴的那只手,强行与他十指相扣,掌心滚烫的温度熨帖着沈朝青的皮肤。 沈朝青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深知这人在“欺负”他看不见,动作越发肆无忌惮,心中又恼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道:“谁要你取暖!” “不要?”萧怀琰挑眉,故意松了松环在他腰间的手,让沈朝青的身体因马匹的走动微微后仰,瞬间的失重感让沈朝青下意识地抓紧了萧怀琰胸前的衣襟。 “怕了?”萧怀琰立刻重新将他搂紧,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意,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嘴硬。” 沈朝青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和透过衣衫传来的灼人体温。 萧怀琰感受到沈朝青暂时的安静,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将下颌轻轻抵在他的发顶,放缓了马速。林间静谧,只有风声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多久。沈朝青忽然动了动,他抬起那只自由的手,精准地摸索到萧怀琰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然后,用冰凉的指尖,如同弹奏琴弦一般,不轻不重地在他结实的小臂上划过。 萧怀琰肌肉瞬间绷紧,呼吸一滞。 沈朝青仿佛毫无所觉,指尖继续向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划过他的臂膀,最后停留在他颈侧的动脉处,感受着那皮下蓬勃有力的跳动。 他微微侧过头,笑着道:“跳得这么快,看我不得不依赖你,你很兴奋?” 萧怀琰喉结滚动了一下,绿眸瞬间暗沉如墨,翻涌着危险而炽热的浪潮。 他猛地收紧手臂,几乎要将沈朝青的腰肢勒断,“你说呢?我在兴奋……兴奋得想把你揉碎了,吞下去。” 这是赤裸裸的占有和欲望。 然而,沈朝青非但没有惧怕,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又带着一种罂粟般的魅惑。 他指尖微微用力,按压着那跳动的脉搏,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吞下去?那多无趣。” 第79章 沈朝青微微仰头。“我更喜欢看你……明明恨不得把我锁起来,折断我的翅膀,却又不得不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哄着我,甚至求着我。”他笑容愈发灿烂夺目,“萧怀琰,你现在这样,像不像一只被驯服了,却还对着主人龇牙的狗?” 这话堪称诛心,极尽羞辱。 萧怀琰仗着他瞎目瘸腿,把他禁锢在怀里,让他不得不依赖,可他凭什么乖乖听话。 他偏要所有人都不开心。 第107章 我咬个人给你看看 萧怀琰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个肆意妄为、戳破他所有伪装的人彻底吞噬。 他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另一只环着沈朝青腰的手力道却丝毫未加深。 沈朝青发现了这一点,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颈侧,仿佛在安抚一只躁动的猛兽:“怎么?被我说中了,想咬人?” 他知道萧怀琰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果然,萧怀琰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那骇人的气势最终却化作一声近乎无奈的低笑。 他猛地低头,狠狠攫住沈朝青那不断吐出刻薄字眼的唇,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而深入,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气焰都吞噬殆尽。 要是沈朝青的话他不爱听,就堵了。 沈朝青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竟放松下来,甚至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微微启唇回应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不稳。 萧怀琰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粗重,声音暗哑:“对,我是狗。” 他承认得干脆,“那你呢?青青,你这个训狗的人,明明是个心狠手辣、满口谎言的骗子,为什么偏偏……让我甘之如饴?” 他明知沈朝青在精神上永远凌驾于他,明知这人或许从未对他有过半分真心,所有的温顺和依赖都可能是伪装,所有的尖锐和嘲讽才是本性。 可他依旧无法放手,甚至沉沦在这种被掌控、被践踏,却又极致亲密的关系里。 沈朝青感受到他话语里那份近乎卑微的坦诚和浓烈到烫人的情感,心中某处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 但他很快将这异样压下,“因为我高兴。”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模样,最终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将人更紧地搂入怀中,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认了。就算沈朝青是淬了毒的蜜糖,他也吃定了。 当狗就当狗吧,只当青青一个人的狗。 只有不离开,什么都由着他。 萧怀琰抱着沈朝青在林间穿行,远处隐约传来狼嚎。 他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来源,对怀中的沈朝青低语:“有狼踪,我去猎来,给你做条狼裘领子。” 他正要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强弓,沈朝青却忽然抬手,精准地按在了弓臂上。 “我来。” 萧怀琰没动。 沈朝青等的烦了,“怎么,觉得我看不见,拉不开你的弓?” 萧怀琰低低的笑了起来,下一秒,当真将沉甸甸的强弓塞进沈朝青手里,又抽出一支箭递给他:“好,你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从身后将沈朝青完全圈在怀里,大手覆上他执弓的手,另一只手则引导着他搭箭上弦。 “看不见,就用听的,用感觉。”萧怀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感受风的方向,判断猎物的距离和移动……对,就这样,手臂要稳,腰腹发力……” 他的指导细致而专注,仿佛真的在教导一位初学射艺的弟子。 沈朝青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和手臂沉稳的力道。 他依言调整着姿势,虽然目不能视,但那份天生的敏锐和不服输的劲头让他学得极快。 第一箭射出,果然射偏了,箭矢没入远处的树干。沈朝青蹙了蹙眉,脸上却没有丝毫气馁。 “无妨,”萧怀琰重新帮他搭上一支箭,“再来。瞄准……不是用眼睛,是用这里。” 他握着沈朝青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 被碰到的地方毫无征兆的跳了一下。 沈朝青凝神静气,捕捉着风中细微的声响和萧怀琰传递过来的引导。第二次,弓弦震响,箭矢离弦而去!远处传来一声狼的哀嚎,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中了?!”沈朝青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苍白的面容因兴奋染上薄红,他下意识地抓住萧怀琰的手臂,语气带着雀跃和炫耀,“萧怀琰,你看到了吗?我射中了!” 萧怀琰没有去看那头倒毙的狼,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沈朝青脸上,看着他难得鲜活、神采飞扬的模样,心脏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他喜欢这样的沈朝青,甚至对这样的他有一种近乎贪婪的迷恋。 萧怀琰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朝青的额角,“看到了,我的青青,很厉害。” 就在这时,另一侧林间传来动静,一头健壮的雄鹿惊慌奔出。 萧怀琰眸光一凛,几乎是本能反应,瞬间取过沈朝青手中的弓,搭箭、拉弦、瞄准,动作一气呵成。 “嗖——” 箭矢破空,精准地没入雄鹿的脖颈!鹿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然而,就在这箭矢命中目标的瞬间,异变陡生。 四周密林中骤然射出无数冷箭,直取萧怀琰。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跃出,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护驾!” 萧怀琰早有准备,黑铁卫如潮水般从四面涌出。 但他第一时间却是将沈朝青整个人按进怀里,用披风严实裹住,自己以背硬接了两支流矢。 铁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沈朝青被他按得闷哼一声。 “别动。”萧怀琰的声音带着血腥气,手中长剑已染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狼王,每一剑都带着撕裂血肉的狠厉。 有个刺客试图从侧面偷袭,竟被他一刀挑断了脖子上的筋,鲜血喷溅而出,溅了萧怀琰一脖子。 萧怀琰面色冷硬,低头看向怀中面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沈朝青,“你之前提醒我多带护卫,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捏了捏沈朝青的手指,“你啊,还是太在乎我了。” 沈朝青靠在他怀里,“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不想被流矢误伤,死得不明不白。” 激战中,为首的一名刺客猛地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充满愤恨的脸。 竟是当初萧怀琰救下的那个学子,名为陈岩。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被萧怀琰护在怀里的沈朝青,“殿下!您看看您怀里的这个人!他是晋国之君,暴虐无道!臣的一家,当年便是死于他的一道诏令!此等昏君,您非但不杀,反而如此庇??护,与他……与他行此等……昏聩之事!您这是被妖孽迷了心窍啊!此獠不除,国将不国!” 原来是为旧仇,兼之看不惯萧怀琰对沈朝青的纵容。 当年救下他,便连着其余学子都送去了辽与北疆驻守的军队,不久前他去北疆处理合盟一事,这才将他调动回来。 萧怀琰脸色一沉,反手掷出长剑,精准贯穿那人肩胛:“我的人,轮不到你评判。” 凭借区区一个陈岩,掀不起这般风浪,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连誉?还是…… 混乱中,另一波人马却毫无预兆地从侧翼杀出。 这波人动作更快,目标明确,直冲萧怀琰和沈朝青而来,为首之人,身形矫健,剑法凌厉,赫然是段逐风。 段逐风一眼就看到了被萧怀琰禁锢在怀中的沈朝青,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空洞,他不知道沈朝青双目失明,只当他是受了胁迫,顿时目眦欲裂:“陛下!臣来救您!” 他带着手下不顾一切地撕开战团,直扑过来。 “找死。” 萧怀琰再也忍耐不得,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甚至觊觎他的青青。 他搂紧了沈朝青,冷声下令,“全杀,一个不留!” 沈朝青咬牙切齿,挣扎的更厉害了,“你!” 萧怀琰轻而易举把他压制回去,“青青,你不是说我是咬人的狗吗?那我不咬人给你看看,岂不是白白担了这名头。” 沈朝青唇角勾了勾,气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说的话,竟被这疯狗原话奉还了! 第108章 爬上权力之巅,又活的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段逐风终于突破重围。他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下垂,显然已经脱臼,右腿也中了三箭,却仍像不要命般冲杀过来。 有个黑铁卫的长枪差点刺穿他的胸膛,他竟不闪不避,任由枪尖擦着心脏穿过,借此机会又近了十步。 “陛下——!”段逐风嘶吼着,染血的手终于触到沈朝青的衣角。 萧怀琰猛地回身,眼圈猩红。 第80章 他单手拧断一个刺客的脖子,另一只手仍牢牢箍着沈朝青的腰:“找死!” 两人瞬间过了十余招。段逐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又添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最后他竟用头狠狠撞向萧怀琰面门,在萧怀琰后仰的瞬间,抱着沈朝青从马背上滚落。 这一下沈朝青摔得不轻,每一寸骨肉都在细细的颤抖。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手捞了过去。 “走!”段逐风把沈朝青往残部一抛,自己却跪倒在地。 沈朝青稳稳的落在了一个人怀里,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浑身都疼,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声音辨别局势。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敌众我寡,段逐风很难从萧怀琰手中离开! 还不等沈朝青说些什么,身边的人便攥住了他的胳膊。 沈朝青看不见的是,段逐风的右脚筋已被萧怀琰挑断,狼狈的跪倒在地上。 萧怀琰如修罗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刀劈了两个拦路的刺客。 他死死盯着被段逐风残部带走的那个身影,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青青,回来。” 沈朝青没有回头。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萧怀琰身上铁甲碎裂的声音,能闻到他血的味道比所有人都浓。 段逐风用尽最后力气掷出烟雾弹。在浓烟弥漫的刹那,萧怀琰突然暴起,竟是要追上去。 “殿下不可!”周甲说道,“林中有埋伏!” 萧怀琰并不理会,绿眸里翻涌着疯狂的执念:“他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他夺过亲兵的马,朝着沈朝青消失的方向追去。 每追一步,就有新的伤口在他身上绽开,可萧怀琰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的恶鬼,始终盯着前方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直到一支毒箭射穿他的肩膀,战马哀鸣着倒地,他才单膝跪在血泊中。 沈朝青。 你就是逃到幽冥地府,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萧怀琰猛地抬手,竟硬生生将那支淬毒的箭矢从肩头拔出,带出一蓬乌黑的血肉。 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他却只是闷哼一声,随手将箭矢扔在地上。 “周甲!清理战场,肃清叛逆!……给孤活着押回地牢!”他每说一个字,肩头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黑血,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殿下!您的伤……”周甲连滚爬爬地过来,看到他肩头可怕的伤口和发黑的脸色,声音都在发抖。 “死不了!”萧怀琰粗暴地打断他,目光依旧锁着那片密林,“备马!最快的马!” 他撑着剑,摇晃着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影子,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绝不能放沈朝青离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哪怕拼上这条命! 另一边,沈朝青在颠簸和混乱中被段逐风的残部带着一路奔逃。 快马马蹄裹着厚布,在寂静的林中穿梭,几乎不发出声响。 萧怀琰肩头的箭伤已被亲兵草草处理,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勉强止住了血,但毒素未清,半边臂膀已然麻木,唇色也泛着不正常的乌青。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不适,那双狼一般的绿眸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死死锁定着前方逃亡者留下的细微痕迹。 他带来的黑铁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呈扇形散开,如同一张逐渐收拢的大网,向着猎物逼近。 段逐风这边,情况已是岌岌可危。他本人重伤,右脚筋被挑断,全靠两名忠心耿耿的副将搀扶才能勉强行动,带来的死士在方才的混战和突围中折损大半,如今只剩下寥寥十余人,个个带伤,步履维艰。他们护着沈朝青,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兵,但速度终究太慢。 沈朝青被一名侍卫背着,耳畔是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间或传来的,因牵动伤口而忍不住的闷哼。 他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闻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能感觉到背着他的侍卫身体在微微颤抖,能听到身后远处,那如同附骨之疽般、越来越近的、属于追兵的压迫感。 他知道,萧怀琰来了。 “放下我,你们分散走,或有一线生机。”沈朝青当机立断。 “陛下!”背着他的侍卫哽咽,“末将誓死护卫陛下!” 段逐风也猛地回头,尽管视线因失血而模糊,他仍坚定道:“臣等绝不会抛下陛下!” 沈朝青抿紧了苍白的唇,不再言语。他知道多说无益。 这些是晋国最后的忠魂,他们的信念支撑着他们走到这一步,也注定会让他们葬身于此。 终于,在一条湍急的溪流边,最后的时刻到来。 黑铁卫的身影如同铁壁般从四周的林木中显现,无声地封死了所有去路。萧怀琰骑着马,越众而出。 他肩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目光先是落在被侍卫背着的沈朝青身上,确认他无恙,然后缓缓扫过段逐风和他身边残存的护卫。 没有质问,没有怒吼。 萧怀琰甚至没有看沈朝青,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吐出一个字:“杀。” 黑铁卫应声而动,刀光再起,冷酷而高效。段逐风的残部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嘶吼着迎战,用身体构筑成最后一道防线,护在沈朝青身前。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朝青被那名侍卫护在身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空洞的双眼“望”着前方,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一声声濒死的哀嚎,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都清晰地告诉他正在发生什么。 他听着段逐风拖着残腿,如同困兽般发出不甘的咆哮,一次次试图冲过来,又一次次被黑铁卫拦下,身上添上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听着身边护卫的声音一个个减少,最终,连背他到此的那名侍卫,也发出一声闷哼,重重倒地,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衣摆上。 心累。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争了,斗了,逃了,最终还是绕回原点。不,或许比原点更糟。 他赔上了晋国的江山,如今,连这最后几个肯为他效死的人,也因他而葬身于此。 他从淤泥里挣扎出来,费尽心机爬上权力之巅,又活的生不如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第109章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段逐风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黑铁卫刀刃滴血的声音。 萧怀琰这才驱马,缓缓走到沈朝青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此刻毫无表情的脸,看着他空洞双眼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死寂。 “玩够了?”萧怀琰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充满了压迫感,“跟我回去。” 沈朝青缓缓抬起头,望向萧怀琰声音的方向,但他猜错了,并没有直视萧怀琰。 “算了,不回去了。” 萧怀琰突然心头一跳,难以言喻的恐慌包裹住了他,像粘稠的黑色液体糊在心脏上,闷得很。 他想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到沈朝青黑漆漆的眸子,突然像是被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朝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开口:“萧怀琰。我们之间纠缠太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深究,你救我数次,我今日……也算间接助你肃清内部隐患。” 他指的是之前提醒萧怀琰多带护卫,以及陈岩的叛乱或许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他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可能暗中推动了局势,让萧怀琰有机会一并清理。 “你我之间,”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恩怨相抵,我不欠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朝青的胸口突然发闷,一口血喷涌而出。 鲜血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紧接着,便是七窍流血,染红了他整张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重伤濒死的段逐风,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萧怀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眸中疯狂的风暴骤然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骇与恐慌。 “沈朝青——!”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是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不顾一切地扑向沈朝青。 然而,还是迟了。 沈朝青在心脉已损的同时,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而他身后,正是那条湍急溪流冲刷出的、深不见底的悬崖。 萧怀琰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他一片染血的衣角。 “嗤啦——”布料撕裂的声音轻微却刺耳。 萧怀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又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直直地坠入了那云雾缭绕的深渊之下,瞬间便被奔腾的河水吞没,消失无踪。 “不——!!!” 第81章 萧怀琰扑到崖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发出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嚎叫。 他肩头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但他浑然不觉。 为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盘旋。 为什么宁愿选择如此惨烈的自毁,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我对你而言,就如此不堪,如此无法忍受吗? 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那些在权力倾轧中诡异的默契,那些他以为至少存在过一丝丝的真实……难道全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全都是他萧怀琰一厢情愿的沉溺? 恩怨相抵……沈朝青最后的话语在萧怀琰脑中回荡。 怎么能抵?谈何相抵?你凭什么招惹了我,又一死了之,将我抛下! 你真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段逐风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崖边,看着那个如同失去一切、濒临崩溃的辽国皇子,最终,他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找!去找!!”萧怀琰猛地回头,双眼赤红,状若疯魔,对着身后的黑铁卫咆哮,“活要见人,死……死也要把尸首带回来!下到崖底!沿着河找!找不到,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他们之间,永远都算不清,他欠沈朝青的,沈朝青欠他的,早就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能离开他!怎么能不要他? 黑铁卫从未见过他们殿下如此失态疯狂的模样,吓得噤若寒蝉,连忙领命,分出大部分人,想办法下崖搜寻。 萧怀琰不顾劝阻,执意要亲自下崖。周甲带着剩下的亲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条险峻的小路,护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萧怀琰下到谷底。 崖底河水湍急,两岸怪石嶙峋,林木茂密。 他们沿着河岸搜寻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萧怀琰肩头的伤因浸水和高烧反复恶化,人也迅速消瘦下去,但他仿佛不知疲倦,绿眸中只剩下偏执的搜寻。 他们找到了几片被挂在树枝上的、属于沈朝青衣袍的碎片,找到了一只他跌落后可能甩脱的靴子,甚至在一处河滩的石头上,发现了一小块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但,没有找到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四天清晨,周甲看着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坐在河边岩石上的萧怀琰,犹豫了许久,才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殿下……这河水湍急,下游还有暗流漩涡,沈……沈陛下他本就受了重伤,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恐怕……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这山林深处常有狼群出没,或许……或许……” 他想说“或许已被野兽叼走”,但看到萧怀琰骤然抬起的、那双死寂中燃起一丝可怕亮光的眼睛,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敢说了一半。 萧怀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头,再次望向那奔流不息的河水。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就算你真的化成了灰,被狼叼走,散落在这山林之间,我也要一点一点,把你找回来。 生,你是我的人。 死,你也得在我的皇陵里,陪我一起烂! “继续找。”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扩大范围,搜山。悬赏万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投入了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搜寻之中。 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无比孤寂,又无比偏执。 第110章 先活下来再说吧! 意识像是从漆黑的海底缓缓上浮,沉重而缓慢。首先恢复的是痛觉,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紧接着,一丝微弱的光感透过眼皮传来。 光? 沈朝青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质屋顶,几缕天光从缝隙间透下,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他闭上双目,难以置信地再次睁眼。 他能看见了?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他转动眼珠,打量着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茅屋,陈设简单,只有他身下的这张木榻,一张歪斜的木桌,和几个陶罐。 “哟,醒啦?”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朝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古怪苗疆服饰、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异常清亮有神的老者,正蹲在一个小小的药炉前,拿着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火。 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煎着药,那苦涩的味道正是来源于此。 “你……”沈朝青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老者放下扇子,站起身,走到榻边,饶有兴致地低头打量他,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叫巫浔,你好呀。”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捡到了一只小猫小狗。 沈朝青定了定神,“为什么帮我?”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荒山野岭,自己又是那般狼狈濒死的状态。 巫浔嘿嘿一笑,露出一口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保养得极好的白牙:“帮你?小子,别自作多情。老夫我需要一个上好的‘蛊皿’,正好在河边捡到了你,顺手救了,想着废物利用一下。没想到……” 他凑近了些,仔细嗅了嗅沈朝青身上的气息,眼神变得有些诧异,“你身上除了新伤,还有个挺厉害的寒毒,盘踞已久,深入肺腑,能活到现在也算你命大。啧,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对你这‘蛊皿’的品质有些影响。” “蛊皿?”沈朝青蹙眉,这个词听起来就透着不祥,“干嘛的?” 巫浔直起身,拍了拍手,像是在掸掉不存在的灰尘:“让我重返年轻的容颜。”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问这干什么?反正你这个样子,也帮不了我。” 重返年轻的容颜?沈朝青心中一动。 这老者的面容苍老,但眼神和精神状态却远比外表年轻。他需要蛊皿,听起来像是某种邪门的秘术。 “谁说我帮不了你?你说你需要什么样的‘蛊皿’,或者还需要什么别的,我去给你找。” 巫浔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嗤笑一声:“你小子自身难保,还大言不惭?你知道我要的‘蛊皿’需要什么条件吗?需要身负奇毒、经脉坚韧、意志顽强之人,以自身精血温养特定蛊虫,期间痛苦非常人所能忍,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你?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痛苦无所谓。”沈朝青语气平静,“既然你需要的是‘蛊皿’的特定条件,而我符合,那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 “哦?”巫浔挑了挑眉,兴趣更浓了,“怎么合作?” 沈朝青语出惊人,“我帮你寻找让你重返年轻的方法,或者,在你需要的时候,充当你的‘蛊皿’。”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条件,你要帮我探听绍郡的消息。” 死了就算了,但既然活下来了,还是要继续筹谋。 他要知道段逐风和那些段家军旧部的情况。 “绍郡?”巫浔眼神微闪,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朝青。 那可是辽国皇城,但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他并没有立刻追问沈朝青的身份,反而对他提出的“合作”更感兴趣。 巫浔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真有趣!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了!” 他笑够了,才摸着下巴,慢悠悠地道,“说服我?光是口说无凭可不行。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点。”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你费尽心思跟我谈条件,怎么不干脆点,直接求我救你性命,解了你的寒毒呢?” 沈朝青迎上他的目光,漆黑眸子里一片沉静,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那你救我也行。” 巫浔:“……” 他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朝青会如此“顺杆爬”,而且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仿佛自己提出救他是天经地义一般。 这小子,脸皮厚度和心思机敏程度,都远超他的预期。 看着巫浔一时语塞的模样,沈朝青心中稍定。他赌对了。 这老者性情古怪,但并非毫无破绽,他显然欣赏胆大、聪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直接哀求或许只会让他看轻,而这种带着算计和平等的“谈判”,反而可能引起他的兴趣。 “哼!”巫浔哼了一声,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尴尬,重新板起脸,“救你?你以为寒毒是那么好解的?还有你这身伤,没个把月别想下地!先活下来再说吧!”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提“蛊皿”之事,而是转身端过那碗已经煎好的、黑糊糊的药汁,粗声粗气地道:“喝了!别浪费老夫的药材!” 沈朝青没有犹豫,忍着剧痛微微撑起身子,接过药碗。 第82章 碗沿温热,浓烈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那味道确实难以形容,苦中带着腥辣,喝下去后,一股暖流伴随着更强烈的刺痛感在胸腹间散开。 没有蜜饯,沈朝青忍了。 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巫浔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老头,”沈朝青放下药碗,因药力冲击而微微喘息,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眼神却依旧锐利,“你之前说,‘没想到’我身上的寒毒……听你的语气,对这寒毒似乎有些了解?” 巫浔收拾药碗的动作顿了顿,瞥了他一眼:“怎么?想套我的话?” “互利互惠而已。”沈朝青靠在榻上,闭了闭眼,缓解着药力带来的眩晕感,“你救我,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帮你达成目的。很公平。” “公平?你小子现在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谈公平?”他虽这么说,却还是重新在榻边的木墩上坐下,“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也好知道欠了老夫多大的人情。” 第111章 新帝登基,风云又起 沈朝青作洗耳恭听状。 “你身上这寒毒,并非寻常寒症。这东西阴损得很,如附骨之疽,盘踞在经脉肺腑,寻常药物根本奈何它不得,反而会激发其凶性。它发作时,先是寒意透体,如坠冰窟,继而冰毒侵蚀经脉,痛痒交加,宛若万蚁啃噬,最终五脏六腑皆被冻结,碎裂而亡。” 沈朝青静静听着,这些症状他再熟悉不过,每一次发作都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 “你能活到现在,”巫浔摸了摸下巴,“一是你意志力远超常人;二来,之前想必也有人用极阳吊命的药物为你续过命,暂时压制了毒性,不过也只是饮鸩止渴,如今你坠了崖,身受重伤,更是给了它可乘之机。” 巫浔说着,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快速在沈朝青腕间一搭,眉头微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沈朝青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胸口那股被碾碎的钝痛骤然加剧。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看吧,来了。”巫浔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接下来有你受的。” 沈朝青想开口,却发现牙关都在打颤,视野开始模糊,巫浔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重叠。 耳边嗡嗡作响,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巫浔的声音:“……先吊住命……引出毒素……过程痛苦……看你造化……”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了。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这一次,并非无知无觉的沉睡,而是被剧烈的痛苦和冰冷交替掌控的混沌深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朝青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寒意让他清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却也恨不得立刻死去。昏迷时,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不休,有时是战场上的厮杀呐喊,有时是彻骨的冰原,有时又是萧怀琰模糊的背影。 他发起了高烧,反反复复,浑身滚烫,却又觉得冷得刺骨,厚厚的破旧棉被盖在身上毫无作用,身体一阵阵战栗。 巫浔似乎一直在旁边。沈朝青在意识模糊间,能感觉到有时有苦涩辛辣的药汁被灌入口中,有时身上被扎入细长的银针,带来短暂的刺痛或暖流,有时又能感觉到药膏涂抹在胸口伤处的清凉。 巫浔骂骂咧咧,觉得这小子真是个麻烦,早知道就不捡回来了,几次都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自生自灭。 但看着沈朝青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那偶尔泄露出的、带着痛楚的低吟,他最终还是啧了一声,认命地翻箱倒柜,用上了更猛烈的药材。 “小子,老夫可是下了血本了!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自己了!”巫浔一边熬药,一边对着昏迷的沈朝青念叨。 然而,连续两天的猛药下去,沈朝青的高烧依旧反复不退,气息也越来越弱。巫浔探了他的脉象,摇了摇头。 第三天,巫浔没再熬药,而是拖了几根木头到院子里,造了一个棺椁。 “也算给你个安身之所,免得曝尸荒野,被野狼啃了。”巫浔一边刨着木头,一边嘀咕。 或许是不甘,或许是天意弄人。 就在棺椁打造好的第二天清晨,晨曦微露,巫浔准备去给那个没福气的小子收尸时,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明的眼睛。 沈朝青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巫浔吓了一跳,手里的工具差点掉地上:“嗬!你小子的命……还挺硬!” 沈朝青看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破而后立的平静。 他挺过来了。 “多谢。” 巫浔把药碗递给他,“你是该谢谢我。” 一晃,便是三个月过去。 深山茅屋外,阳光正好。 沈朝青的气色比之当初已好了太多,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他的腿已然痊愈,此刻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安静地捣着药杵,处理巫浔采回来的草药。 这三个月,他安心养伤,跟着巫浔辨认草药,学习最基础的医理。 多了一个打下手的,巫浔也乐得清静,偶尔指点他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鼓捣他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 城内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沈朝青耐心的等着,直到这第四个月,巫浔从山外小镇回来,带回了一个重磅消息。 “辽国那边变天了,”巫浔将采买的东西放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买了什么菜,“萧怀琰登基了。” 沈朝青捣药的动作顿了顿,复又继续,只是力道稍重了几分。“哦。” 巫浔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他昭告天下,前晋将领段逐风,择日问斩。” “哐当!”药杵从沈朝青手中滑落,砸在石臼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猛地抬头,“昭王已死?” 巫浔看他一眼:“谁说他死了?活得好好的,要死的是段逐风。” 按理说,这两人水火不容,昭王不死,便不可能放任萧怀琰踩在他头上。 况且,他先前不杀段逐风,为何偏偏登基那日动手? 沈朝青心中疑窦丛生,站起身:“我要去看看情况。” “看什么看!”巫浔立刻反对,眉头紧皱,“你小子是不是病糊涂了?这摆明了有诈!那姓萧的现在成了辽国皇帝,权势滔天,他为什么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段逐风?还特意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这就是个饵,专钓你这条漏网之鱼的!” 沈朝青停下脚步,转身,“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巫浔也没否认,点点头,叹了口气:“大名鼎鼎的晋国皇帝沈朝青,谁没听说过?只是当初捡到你时,你那副鬼样子,跟传说中那个暴戾恣睢的君王实在对不上号。 “姓萧的这几个月跟疯了一样,绍郡血流成河,老天爷都来不及收,你可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 沈朝青站在原地,山风吹起他略显单薄的衣袍。 他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困惑。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巫浔,又像是在问自己:“他怎么会……这么笃定我还活着?” 那日他心脉受损,七窍流血,坠入万丈悬崖,湍急河流……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常人,哪怕再不甘,搜寻数月无果后,也该接受现实了。 可萧怀琰没有。 他不仅没有放弃搜寻,反而在他“死后”登基,然后用这种方式,如此确信地、笃定地,要引一个“已死之人”出现。 他凭什么这么相信? 第112章 这位朋友,身手不错,面生得很 巫浔虽武功不高,但一身轻功出神入化,真要阻拦一个重伤初愈、内力未复的沈朝青,简直易如反掌。 他像一道鬼影,每每在沈朝青试图溜出山谷时悄然出现,或是直接拎着沈朝青的后衣领将他丢回茅屋,或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急着去投胎也别浪费老夫救你的药材”。 沈朝青一时被困,心中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段逐风问斩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 他了解萧怀琰,那人手段狠辣,说到做到。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萧怀琰登基、也是段逐风问斩的日子越来越近。 沈朝青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帮着捣药、辨认草药,甚至主动向巫浔请教一些粗浅的蛊术原理,显得安分守己。暗地里,他却在仔细观察山谷的地形和巫浔的活动规律。 终于,在萧怀琰登基大典的前三日,机会来了。 巫浔念叨着缺了一味关键的药引,要深入另一处险峻的山岭寻找,预计至少要大半天才能回来。 第83章 “小子,老实待着,别给老夫惹麻烦!”巫浔临走前,不放心地警告道。 沈朝青垂眸,恭敬地应了声:“是。” 待巫浔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沈朝青立刻起身。他换上了一套巫浔准备的、山民常穿的粗布衣服,又从巫浔那堆稀奇古怪的家当里,顺走了一张质地轻薄、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 对着水盆,他小心地将面具戴上,镜中顿时出现一张完全陌生的、面色蜡黄、带着几分病气的青年面孔。 “完美。” 他循着记忆中巫浔偶尔透露出的、通往外界的小路,快速离去。 山路崎岖,对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沈朝青来说,每一步都颇为吃力。他强忍着胸口因急促赶路而泛起的闷痛,翻过了一座植被茂密的山坡。只要穿过前面那片相对平坦的林地,再往前,应该就能看到官道了。 然而,刚下到坡底,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林间空地上,数十名被缚住双手、衣衫褴褛的人被驱赶在一起,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神情或愤怒或麻木,正是段家军的旧部。 他们还活着! 周围看守他们的,是一队约莫百人的辽国士兵,装备精良,神色倨傲。 为首之人,并未穿着厚重铠甲,而是一袭暗绣云纹的墨蓝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是那种带着异域风情的、近乎妖冶的俊美,眉眼间含着三分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洞察人心的锐利和深不见底的城府。 拓跋金戈。 沈朝青心中一沉。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亲自押送这些段家军旧部? 看这情形,不像是要押赴刑场,反倒更像某种诱饵的组成部分。 沈朝青隐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是绝无胜算的,只能智取。 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水流声潺潺,可以掩盖一些动静。 他悄悄绕到溪流上游,捡起几块石头,看准了远处林子里几棵看似不太牢固的枯树,用巧劲将石头掷出。 “咔嚓!”“哗啦——” 枯树枝干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伴随着几棵小树的倾倒,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辽兵小队头目厉声喝道。 “头儿,好像是那边林子有动静!”有士兵指向声音来源。 拓跋金戈微微挑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却并未立刻派人去查看,目光反而若有所思地扫过囚犯队伍和四周。 就在士兵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沈朝青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手中捏着几枚从巫浔那里顺来的、带有轻微麻痹效果的草叶搓成的小球,看准了看守囚犯最外围的几名士兵,屈指弹去。 “呃……” 几名士兵只觉得脖颈或手腕一麻,动作瞬间迟滞。 沈朝青趁机闪身而入,手中一把偷藏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寒光连闪,精准地割断了捆绑着段家军旧部的绳索。 “快走!分散跑!”沈朝青压低声音,用晋国官话急促说道。 那些段家军旧部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瞬间爆发出力量,如同被惊扰的鸟群,四散奔逃入茂密的丛林。 “不好!囚犯跑了!” “抓住他们!” 辽兵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大乱,纷纷呼喝着追捕逃犯。 混乱中,沈朝青趁乱向另一个方向疾退。他计划得很好,利用地形和混乱脱身。 然而,他低估了拓跋金戈。 自始至终,拓跋金戈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掠过他藏身和行动的大致区域。 当沈朝青动手制造混乱时,拓跋金戈嘴角的笑意带上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玩味。 就在沈朝青即将再次没入林中的前一刻,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朋友,身手不错,面生得很啊。”拓跋金戈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沈朝青这张陌生的脸,“帮这些晋国余孽,所为何来?” 沈朝青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当地口音,含糊道:“路过……看不过眼……” “哦?路见不平?”拓跋金戈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他并未动手,但那股无形的气机已经锁定了沈朝青,“既然阁下如此热心肠,不如随我回去喝杯茶,慢慢聊?” 沈朝青心知无法力敌,也绝不能暴露身份。他沉默着,没有反抗。 拓跋金戈似乎对他的“识趣”很满意,挥了挥手,两名亲兵上前,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请”沈朝青上了一辆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颠簸,沈朝青心中奇怪。 拓跋金戈为何单独扣下他?是看出了什么破绽,还是仅仅因为他的行为可疑?萧怀琰知道吗? 他被带往的方向,并非绍郡皇城,而是一处位于边境附近的辽军大营。 让沈朝青万万没想到的是,进入军营后没过两日,他竟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了那个他以为短时间内绝不会再见的人。 那是在校场边缘,他正被一名士兵带着去做一些杂役,远远便看到一群将领簇拥着一人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玄色暗龙纹常服,并未披甲,却自带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然而,最让沈朝青心脏骤停的,是那人的脸,或者说,是那半张脸。 萧怀琰的左边脸颊,从额角到下颚,覆盖着半张造型古朴、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铜面具,面具边缘与皮肤相接处,隐约能看到些许黑色纹路。 露出的另外半张脸,线条依旧冷峻完美,但那双熟悉的绿眸,此刻却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昔日炽烈的恨意与怒火,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骇人的阴沉与冷冽。 他周身的气息都变了,曾经的狂傲不羁被一种内敛的、却更具毁灭性的威压所取代,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冰山。 沈朝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怀琰……他的脸怎么了?是谁伤了他?还是……那日悬崖边,他也受了极重的伤?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戴着铜面具、气息阴沉陌生的男人,真的是那个曾将他禁锢在怀中,在他耳边低语“我至少是你的”的萧怀琰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抽痛,悄然爬上沈朝青的脊背。 第113章 笼中之鸟 校场那惊鸿一瞥后,沈朝青看到拓跋金戈上前,与萧怀琰低声交谈了几句,萧怀琰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边方向,那眼神漠然,如同看一件死物,随即转身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离去,并未过多停留。 沈朝青移开了目光。 目前看来拓跋金戈并未识破他的身份,至少暂时没有,但是也有可能是别的…… 不愧是萧怀琰啊,断了他所有的后路,便是知道是火坑,也不得不往里跳。 当日下午,沈朝青便被拓跋金戈手下的一名心腹将军——名叫乌木罕的粗豪汉子,带着一队士兵,“请”出了军营,直奔绍郡城。 今日的绍郡城,与往日大不相同。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虽因战乱初定显得有些仓促,但仍能看出新帝登基的喜庆氛围。 乌木罕带着沈朝青进了一家临街的酒楼,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能俯瞰到主街和远处巍峨的宫门。 乌木罕自顾自地点了一大桌酒肉,大快朵颐,似乎完全没把沈朝青这个囚犯放在眼里。 “小子,算你运气好,赶上陛下登基的大日子。”乌木罕灌了一口烈酒,粗声粗气地对沈朝青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等会儿典礼完了,再好好处置你。” 沈朝青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他的心跳在看清宫门外城楼上悬挂的那道身影时,几乎停止。 段逐风! 他被粗大的铁链捆绑着,吊在城楼的旗杆上,头颅低垂,浑身血迹斑斑,破烂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是死是活。 耳边传来楼下百姓压抑又带着兴奋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沈朝青耳中。 “看见没?那就是晋国的段将军!听说厉害得很,杀了我们不少勇士!” “活该!拓跋老将军就是死在他手里!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就拿他祭旗!”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啊……陛下原本是要招降他的,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在秋猎时帮着那个晋国皇帝跑了!” “晋国皇帝?就是那个……那个暴君?不是说已经摔死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段逐风是因为他才落得这个下场!啧啧,你们说,那晋国皇帝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连命都不要了?” “我听说……嘿,宫里有些传闻,说咱们陛下当初在晋国皇宫里,跟那位……关系可不一般呐!后来那位跑了,陛下才……” 第84章 “嘘!慎言!不要命了!” “怕什么?今天陛下登基,高兴!再说了,要不是真有那回事,陛下何必为了个‘已死’的人,这么大动干戈。” 沈朝青面不改色的听着那些流言蜚语,如同主角不是自己一样。 这些东西半真半假,却将段逐风的“罪责”与他紧紧捆绑,更坐实了萧怀琰此举的深意。 必须尽快脱身,救段逐风。然而,乌木罕和他带来的士兵看管甚严,他稍有异动,恐怕立刻就会被制服。 沈朝青目光扫过桌上狼藉的杯盘,又看了看窗外城楼的方向,眼珠一转。 下一秒,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蜡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虚弱不堪。 “喂!你小子怎么了?别给老子装死!”乌木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将军……咳咳……小人……小人内急……”沈朝青气息微弱,艰难地说道。 乌木罕皱紧眉头,嫌弃地挥挥手:“真是麻烦!阿古,带他去后面茅房,看紧点!” 一名唤作阿古的亲兵应声,不耐烦地推了沈朝青一把:“快点!” 沈朝青踉跄着跟着阿古走向酒楼后院的茅房。 在经过厨房门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几样东西。 晒在簸箕里的几种草药,以及挂在墙上的几串干辣椒。 巫浔这几个月填鸭式的草药教学,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认得其中几种草药混合研磨,能产生极强的刺激性气味,令人短暂晕眩。 而干辣椒粉……更是制造混乱的好东西。 经过厨房门口时,他脚下“一个不稳”,猛地撞向了门框,同时手极快地在门边的簸箕和辣椒串上拂过,一些草药粉末和辣椒粉已悄然落入他袖中。 “妈的!没长眼睛啊!”阿古骂骂咧咧。 沈朝青连连道歉,被推搡着进了茅房。 关上门,他迅速将袖中的草药粉末和辣椒粉混合,用唾液稍稍濡湿,搓成两个小丸。 出来时,他依旧一副虚弱样子。回到二楼,乌木罕已经喝得有些醺醺然。 沈朝青觑准一个机会,假装给乌木罕倒酒,靠近他身边,指尖微弹,一颗小丸在桌下碎裂,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乌木罕和旁边的士兵被呛得眼泪鼻涕横流,剧烈咳嗽。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沈朝青将另一颗小丸捏碎抹在自己鼻下以作防护,同时手起掌落,精准地劈在乌木罕的后颈,乌木罕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沈朝青迅速摘下他腰间的令牌,又将桌上一块吃剩的肉骨头塞进乌木罕手里,制造出他醉酒滑倒的假象。 趁着烟雾未散,士兵们还在揉眼睛咳嗽之际,沈朝青压低帽檐,快速混入楼下因登基大典而熙攘的人群,朝着城楼方向而去。 许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守卫并不多,且全都集结在了那个房间。 可城楼下却守卫森严。 沈朝青对守门的士兵道:“奉陛下密旨,提审重犯段逐风!速开城门!” 守门的士兵看着眼前这位腰间配着将军令牌,却有些面生的人,有些迟疑:“将军,可有手谕?” 沈朝青故作恼怒:“混账!陛下刚刚登基,手谕即刻便到!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城楼上方传来:“何事喧哗?” 沈朝青抬头,蹙起眉头。 林贤,或者说周乙,一身戎装,按刀而立,目光如电,扫视下来。 沈朝青微微抬起头,“周统领!陛下有密旨,需即刻提审段逐风!” 周乙的目光在沈朝青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审视什么。 沈朝青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了匕首。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息之后,周乙却缓缓开口道:“既是陛下密旨,开门,放行。” 沈朝青微微眯起了眸子。 周乙竟然没有识破他?还是……他另有所图? 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沈朝青不敢耽搁,立刻快步登上城楼。 段逐风依旧被吊在那里,气息微弱。沈朝青拔出匕首,奋力砍向铁链。 “铛!”火星四溅,铁链应声而断。 沈朝青一把接住坠落的段逐风,触手一片冰凉。 “走。”他半扶半抱着段逐风,就要从城楼另一侧早已观察好的,防守相对薄弱处跃下。 然而,当他转身时,却对上了周乙平静无波的眼神。 周乙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手按在刀柄上,却没有拔刀,也没有呼喊侍卫。 “阁下好手段。”周乙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朝青耳中,“带着他,从西侧马道下去,那里有匹备好的快马。” 沈朝青彻底愣住。周乙这是在帮他?为什么? 周乙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叹息,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快走!陛下的仪仗快回来了!”周乙催促道,随即转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向城楼另一侧,大声呵斥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士兵,“看什么看!守好你们的位置!” 沈朝青来不及细想,扶着昏迷的段逐风,沿着西侧马道快速而下。 果然,马道尽头拴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他将段逐风扶上马背,自己随之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第114章 风雨夜,故人归 风声在耳边呼啸,绍郡城在身后越来越远。沈朝青心中却无多少逃脱的喜悦,反而被一层不祥的阴霾笼罩。 他不敢走官道,专拣偏僻崎岖的小路。黑马神骏,但驮着两个人,速度终究受了影响。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乌云压顶,不多时,冰冷的秋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转为滂沱。 雨水模糊了视线,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沈朝青自己的身体也尚未完全恢复,旧伤在寒冷和颠簸下隐隐作痛。 段逐风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必须尽快找到地方避雨和检查伤势。 在雨中艰难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荒僻的山腰处,看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 庙宇残破,门扉歪斜,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沈朝青将马拴在庙后避雨处,费力地将段逐风半抱半拖进庙内。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蒙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气味。 他将段逐风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触手一片冰凉,心中担忧更甚。 必须生火取暖。 沈朝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庙内四处搜寻,找到一些散落的,尚算干燥的柴火,又在一个破旧的香案下,发现了一小盏几乎见底的,凝固的灯油。 费了些功夫,他终于用火折子引燃了柴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将那点珍贵的灯油也点燃,放在段逐风身边,希望能驱散一些寒意。 借着跳动的火光和灯油微弱的光晕,沈朝青俯身,想仔细查看段逐风颈间的伤口是否需要处理。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目光猛地凝固在段逐风的脖颈侧方。 那里,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疤痕边缘。 这疤痕的走势和质地……太熟悉了! 和他脸上戴着的那张巫浔出品的人皮面具边缘,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朝青浑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段逐风! 他反应极快,猛地向后撤步,就想逃离这诡异的破庙。 可为时已晚。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骤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段逐风”缓缓坐起身,那张属于忠勇将领的、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与容貌截然不同的、带着诡异玩味的笑容。 他开口,声音不再是段逐风的音色,而是另一种低沉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语调:“抓到你了,青青。”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破庙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刺目光芒,沈朝青清晰地看到。 破庙残破的门窗之外,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被无数沉默的黑影层层包围,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铁甲和刀锋滑落,无声无息,如同暗夜中悄然集结的鬼魅军团。 萧怀琰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在脸色苍白的沈朝青身上。 “从你离开那座山谷起,”萧怀琰开口,“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棋盘上。巫浔的药引,拓跋的囚车,周乙的好心……甚至这场雨。” 他伸出手,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指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轻轻蹭过沈朝青被雨水和冷汗浸湿的脸颊。 第85章 “我给了你三次回头的机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可惜,你没有一次选择我。” 沈朝青心脏狂跳,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他猛地挥开萧怀琰的手,眼中是震惊过后的愤怒和被戏弄的屈辱,他冷笑道:“萧怀琰,你手段高明,我甘拜下风!但既然抓到我了,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没脸见人,还是丑得不敢见光?!” 萧怀琰静默了一瞬,人皮面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雨夜的破庙中回荡,带着一种疯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你想看?”他轻声问,“好,我给你看。” 他抬手,猛地扣住了沈朝青试图后退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然后,引着沈朝青的手,触碰到自己脸上那人皮面具边缘。 在沈朝青惊愕的目光中,萧怀琰抓着他的手,猛地向下一扯。 “嘶啦——” 面具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跳跃的火光与昏暗的灯油,共同照亮了面具下的真容。 右边脸颊,依旧是记忆中那般冷峻完美。然而左边脸颊,从额角蔓延至下颚,甚至侵入了一部分脖颈,皮肤不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布满了蛛网般紫黑色的诡异纹路。 那纹路在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仿佛剧毒在皮下蔓延,侵蚀着他的容貌,看上去极为邪异,却并不丑陋,反倒为他添了几分冷冽。 沈朝青瞳孔骤缩。 萧怀琰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退缩,那双绿眸死死盯着沈朝青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吓到了?”他扯动嘴角,“我很丑吧。” 他不等沈朝青回答,又仿佛自我安慰般,用指腹摩挲着沈朝青的手腕内侧,低语道:“不过不要紧,会好的,一定会变成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样子。” 沈朝青盯着他的脸,心中惊疑不定,最终,缓缓的眯起了眸子。 …… 沈朝青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四肢关节处的禁锢感。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辽宫穹顶。他曾作为“贵宾”在此参观,只是这一次,他被四条精致的金链锁在了这张宽大的龙床上。 链子不长不短,恰巧允许他在床榻范围内活动,却绝无可能踏足地面。链环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寝殿内格外刺耳。 他偏过头,看见萧怀琰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男人已经换下了湿衣,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半张冷硬的铜面具,遮住了脸颊的纹路。 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成色极好的海棠玉佩。 那是很久以前,沈朝青心情尚可时,随手赏给他的东西。 察觉到沈朝青的目光,萧怀琰抬起头。面具孔洞后的绿色眼眸,在接触到沈朝青视线的一瞬间,像是被点燃的荒原,骤然亮起一种近乎贪婪的光彩,但那光芒又迅速被他强行压抑下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第115章 你心里有我 “醒了?”萧怀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放下玉佩,站起身,走到床边。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朝青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尚未完全驱散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仿佛被锁住的不是他,而做出这一切疯狂举动的萧怀琰,才是那个被困住的人。 萧怀琰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握住了禁锢着沈朝青手腕的金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怕我吗?”萧怀琰低声问,“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是重逢以来,萧怀琰第二次问了。 沈朝青轻轻动了一下被锁住的手腕,链子哗啦作响。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萧怀琰的身体瞬间绷紧。 “萧怀琰,”沈朝青开口,“你弄出这么大阵仗,把我锁在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没有回答怕不怕,反而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姿态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慵懒。 到现在为止,他该看的也都看明白了。可能萧怀琰早就料到了他会被巫浔所救,但是巫浔太会藏了,他找不到,便想了一局好瓮中捉鳖。 萧怀琰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松开了握着金链的手,缓缓地从自己怀中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什么稀世奇珍,只是一张纸。纸张有些旧了,边缘甚至有些微卷曲磨损,但被保存得极其平整,可见持有人的珍视。 当沈朝青的目光触及那张纸上隐约的墨迹轮廓时,笑意瞬间凝固,猛地坐起身,伸手就去夺。 “还给我!” 金链因他剧烈的动作被绷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将他扯了回去。 脆弱的手腕撞在金属上,瞬间泛起一道刺目的红痕。 沈朝青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胸膛微微起伏。 墨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更加脆弱,仿佛碰一下就碎了。 萧怀琰的动作在他伸手来夺时顿住,他没有立刻收起图纸,目光却先落在了沈朝青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上。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起眼,看向沈朝青那双燃着怒火的眸子,“不是丢下了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想给我看了?” 沈朝青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要害,所有的激动瞬间冷却下来。 他颓然地靠回柔软的靠枕,偏过头,避开萧怀琰的视线,唇线紧抿,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你便吧。我一个阶下囚,说的话自然没什么分量。”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那点幽暗的光却亮了些许。他没有再逼问,而是当着沈朝青的面,缓缓展开了那张图纸。 纸上,是用极其精湛的笔法勾勒出的一张人脸。 墨色淋漓,线条流畅而传神。画的是萧怀琰。 不是后来这个戴着铜面具、气质阴沉的辽帝,而是更早时候,在他还是晋宫囚徒,却又在某个难得的、没有互相折磨的静谧午后,靠在窗边小憩时的模样。 眉眼间的戾气被收敛,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意外的柔和,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放松弧度。 画这幅画的人,笔触间倾注了极大的耐心。 萧怀琰的指腹轻轻抚过画上的眉眼。 “为什么画我?”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在那些你声称恨我入骨、日夜想着如何折磨我的日子里,为什么偷偷画下这样的我?” 沈朝青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偏着头,不肯看他。 萧怀琰却不允许他逃避,他俯身靠近,将画举到他眼前,逼他看清:“还有秋猎那次,你明明可以冷眼旁观,甚至期待我死于叛乱。为什么……要提醒我带护卫?” 他每问一句,就逼近一分,气息几乎交融:“青青,告诉我,我若死了,你不是应该更开心吗?为什么……要做出这些让你自己都矛盾的事情?” 沈朝青被他逼得无处可退,猛地转回头,眼中是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和强撑的冷硬:“提醒你带护卫?不过是怕你死了,我没得玩了!萧怀琰,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他的辩驳急促而尖锐,却在萧怀琰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他自己都能听出那些理由有多么站不住脚。 萧怀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尾,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沈朝青在他的注视下,所有强撑起来的气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和情绪,都封锁在了沉默之中。 他不再辩驳了。 这种默认,比任何承认都让萧怀琰心头巨震。 寝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金链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沈朝青现实的禁锢,而眼前这个男人汹涌的情感,却构成了另一种更无形的牢笼。 良久,萧怀琰缓缓收起了那张画卷,重新珍重地放入怀中,贴肉放着。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地握住了沈朝青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带着细微的薄茧,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青青,”他低声唤道,“你心里有我……我知道的。” 他握着他的手,力道收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别走了……留下来。”他顿了顿,几乎是屏息着,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太久、近乎奢望的念头,“当我的皇后吧。” 沈朝青猛地睁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眼中满是荒谬。他用力想撤回自己的手,却被萧怀琰更紧地握住。 第86章 “你有病?”沈朝青气得几乎发笑,手腕被攥得生疼,“我是男的!当哪门子的皇后?!萧怀琰,你疯也要有个限度!” 萧怀琰却因为他这激烈的反应,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扭曲的满足。 “男的又如何?”萧怀琰凝视着他,目光偏执而滚烫,“我说你是,你就是,我想立谁为后,就立谁为后。” 他俯下身,额头几乎要抵上沈朝青的,气息灼热:“只要你点头,青青。只要你点一下头……” 这疯狂而炽烈的求爱,如同岩浆,试图融化沈朝青筑起的所有高墙。 沈朝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双写满痴狂与卑微的绿眸,一时竟失了语,只剩下手腕处传来的、那不容忽视的、滚烫的禁锢感。 第116章 仇恨缝隙里,偷来的一点虚假温情 但这失语仅仅是片刻的震荡。 沈朝青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后?萧怀琰,你的疯病真是愈发重了。收起你这些令人作呕的妄想!” 他用力甩动手腕,金链哗啦作响,却无法挣脱萧怀琰铁钳般的手。 “我便是画了你,提醒了你,又如何?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权衡利弊!你竟能解读出这许多荒唐心思,真是可笑至极!” 萧怀琰眼底那丝因他激烈反应而生的扭曲满足,在这样直接的拒绝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痛楚。 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耐心和伪装都在这一刻瓦解。 “妄想?可笑?”他猛地欺身而上,沉重的身躯将沈朝青死死压进柔软的锦被之中。 双手被他用力扣在头顶,金链绷紧,勒入皮肉,带来一阵刺痛。 萧怀琰的呼吸粗重而滚烫,喷洒在沈朝青的颈侧。 “沈朝青!”他连名带姓地叫他,绿眸中翻涌着受伤的狂怒和无法宣泄的爱欲。 他俯下身,不再是刚才那小心翼翼的靠近,而是带着一种惩罚和占有的意味,狠狠地吻上沈朝青的脖颈,在那脆弱的皮肤上留下湿濡而用力的痕迹,如同野兽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沈朝青模糊间,想起了曾经被他压在身下尽情亵玩的场景,顿时浑身僵硬,随即是更猛烈的挣扎。 被禁锢的手脚无法用力,他便用头去撞,用牙去咬,屈起的膝盖顶撞着身上人的腰腹。 “滚开!萧怀琰……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挣扎间,气息紊乱,胸口那沉寂许久的闷痛被激烈情绪引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沈朝青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眼角生理性地溢出生理性的泪花。 压在他身上的萧怀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的狂怒和情欲瞬间消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 “青青!”他立刻松开了钳制沈朝青的手,手忙脚乱地将人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大手笨拙却急切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我……我只是气急了,想吓吓你,我没想真的……” 沈朝青伏在他胸前,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气息微弱,浑身脱力。 他抬起眼,狠狠瞪向萧怀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水汽,却丝毫不减其中的恼怒。 “滚下去。” 萧怀琰浑身一僵,抱着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沈朝青喘了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冷嘲道:“你今日登基,不去前朝接受百官朝贺,不会真想留在我这里,演什么情深不寿的戏码吧?” 萧怀琰低头看着他,目光沉沉,里面是未散尽的余悸和一种更深的东西。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沈朝青眼角咳出的泪痕,“不必担心我,那边自有人看顾。” “谁担心你了!” 沈朝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想也不想抬脚就踹向他小腿骨,可惜力道绵软,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撩拨。 萧怀琰挨了这一下,不痛不痒,捉住沈朝青踢过来的脚踝,塞回锦被里,又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一番激烈的纠缠与咳喘后,沈朝青挣扎得没了力气,咳得没了精神,此刻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味道,竟生出一种荒谬的疲惫感。 他闭上眼,懒得再浪费口舌。 萧怀琰感受到他不再挣扎,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沈朝青的发顶,手臂环住他清瘦的腰身,像是抱住了世间唯一的稀世珍宝。 “我不碰你,”他在他发间低声承诺,带着讨好,“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怀抱很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珍视。 沈朝青被困在这具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前,听着耳边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融入骨血的力道,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自然是恨的。怨吗?也从未停止。可在这恨与怨的缝隙里,似乎又滋生了一些别的、连他自己也无法厘清的东西。 他终究没有再推开他。 萧怀琰的怀抱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沈朝青牢牢包裹其中。 沈朝青闭着眼,感官却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怀琰胸腔的震动,能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属于战场的、洗刷不去的冷铁气息。 这味道对他来说,有种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安定感。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萧怀琰似乎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声音闷在他发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青青……还难受吗?” 沈朝青懒得理他,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这反应却像是给了萧怀琰某种信号。他小心翼翼地,将下巴在沈朝青柔软的发顶蹭了蹭,如同大型犬类在确认主人的气息。 “我知道你恨我。”萧怀琰低声说,“恨我欺负你,恨我囚禁你,恨我……用链子锁着你。”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朝青寝衣柔软的布料,语气愈发低沉:“可我还能怎么办?青青,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放你走?我试过了……你坠崖的那几个月,我生不如死。没有你的消息,我快疯了……我真的会疯的。” “我只能把你锁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我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些话语,褪去了之前的狂怒和偏执,只剩下赤裸裸的、近乎卑微的脆弱。他将自己最不堪、最软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沈朝青面前。 沈朝青依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却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中,泛起一阵密集的、陌生的酸胀感。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沈朝青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苦肉计对我没用。” 萧怀琰却因为他肯开口而眼睛微亮。他微微松开怀抱,低头想去查看沈朝青的表情,却被对方偏头躲开。 他也不强求,只是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沈朝青线条优美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上。 “不是苦肉计,”他认真地纠正,语气带着一种固执的真诚,“是真心话。” 沈朝青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嘲弄,却没再反驳。 沉默再次蔓延,却不再充满对抗的火药味,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黏稠的氛围。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沈朝青以为萧怀琰睡着了,却听到他再次开口,“青青,你还记得吗?在晋宫的时候,有一个冬天特别冷,你寒症发作,我抱着你,在炉火边坐了一夜。” 沈朝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们关系最诡异的一段时期。他恨他,却又依赖他身上的暖意驱散寒毒。而萧怀琰,明明狼子野心,一心想着颠覆他的王朝,却在他冷得瑟瑟发抖时,沉默地将他拥入怀中,用体温温暖他冰凉的四肢。 那一夜,没有针锋相对,没有互相折磨,只有跳动的炉火,和彼此依偎的体温。 那是仇恨缝隙里,偷来的一点虚假温情。 第117章 共享江山 “那天晚上,你睡着的样子,很乖。”萧怀琰的声音浸着柔软的怀念,像揉进了月光,“不像现在,浑身是刺,连靠近都怕扎手。” 沈朝青猛地闭上眼,指节无意识蜷起,像是要将脑海里不该浮现的画面攥碎,“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我只是想告诉你。”萧怀琰的手臂骤然收拢,将他更紧地按进怀里,“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能给你的,从来都不止这些。” 第87章 “或许方式不对,或许让你厌恶……但青青,这就是我的全部了。” 他的声音沉得发哑,没有半分技巧,只剩孤注一掷的坦白,像把心剖开,连带着最原始、最笨拙的滚烫,一并捧到对方面前。 沈朝青听着耳边近乎虔诚的告白,感受着包裹自己的、坚实又灼热的体温,那颗冰封了太久的心,竟像被暖意浸软,悄悄裂了道细微的缝。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放平,仿佛只是错觉。 这一夜沈朝青失眠了,萧怀琰也是。 他就那么看着沈朝青紧闭的双眼,睡意全无。 他怕一闭眼,怀里的人就没了,这一切不过一场梦境。 到半夜三更的时候,沈朝青的呼吸渐渐均匀下来,萧怀琰将他搂的更紧了,脸上一片冰凉。 青青,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想要什么呢?我能给你什么呢? …… 萧怀琰登基后,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他借秋猎叛乱为引,用铁血手腕清剿了一批蠢蠢欲动的宗室旧臣。 该下狱的绝不姑息,该夺爵的毫不手软,动作快准狠,没几日便将兵权与关键衙门牢牢攥在掌心。 与此同时,他又颁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令:减免赋税、鼓励农耕、严查贪腐。 他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对百姓展现出远超预期的仁政与关怀。一时间,民间对新帝的观感变得复杂又带着期盼,这位手段狠厉的帝王,似乎并非只知杀戮的暴君。 这般软硬兼施的举措,落在有心人眼里,滋味更是五味杂陈。 萧连誉在自己的府邸中,听着幕僚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在桌案上敲得“笃笃”响,满是压抑的怒火。 “郎君,您吃点东西吧?好几日没正经吃饭,都瘦了一圈了。” 萧王妃一身珠光宝气,莲步轻移,领着一众婢女端着食盒进了房。她看着萧连誉虽瘦却依旧圆润的脸,又瞥了眼桌上纹丝未动的烤鸡,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幕僚连忙躬身行礼:“娘娘。” 王妃抬手示意他起身,自己则坐到萧连誉身侧,满脸心疼地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萧连誉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声音带着疲惫:“阿妙,我这哪有心思吃饭。” 王妃却不管这些,伸手揪了只油亮的鸡腿递到他嘴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快吃,再怎么着,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萧连誉望着她眼底的关切,终究还是张口咬了一口。 “对了郎君,再来一口青菜。”王妃笑眯眯地夹了筷翠绿的时蔬,又递到他嘴边,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 可她温柔的面色下,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上次秋猎,萧连誉精心布局,甚至不惜拉拢陈岩那等鼠辈,却还是没能除掉萧怀琰,反倒折损了不少心腹。 如今萧怀琰登基掌权,却没立刻对他这位皇叔动手。 这绝非仁慈,恰恰是其高明之处。 她早听闻,是赵雪衣献策:新帝刚登基便诛杀皇叔,难免落得“刻薄寡恩”的骂名;暂且按兵不动,既能彰显帝王胸襟,又能慢慢分化昭王麾下本就不算铁板一块的势力,再逐个收编。 果然,不过月余,昭王麾下那两位以勇武闻名的祝忠、祝义将军,便被萧怀琰用高官厚禄与“为国效力”的大义,成功招揽过去。 萧连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被一点点蚕食,却因萧怀琰已占尽大势、又握有大义名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之间,便维持着一种脆弱到一触即破的平衡。 …… 沈朝青身上的金链并未解除,但活动范围却悄悄放宽了些——至少在这偌大的寝殿里,他能相对自由地走动。 萧怀琰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禁锢在自己的绝对领域里,连一丝逃离的可能都不愿给。 此刻,他正由林绶伺候着用早膳。萧怀琰的心眼堪比蜂窝煤,不可能不知道林绶在他上次逃跑时扮演的角色,可他不仅没处置林绶,反倒将人留了下来,还让其贴身伺候。 沈朝青端着白瓷碗看了半晌,才舀起一勺清淡的鸡丝粥,“林绶,秋猎那日之后……段逐风,到底去了哪里?” 林绶垂着眼睑,“奴才不知。” 沈朝青抬眼,将勺子放回碗中,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 段逐风的踪迹,他私下探了许久,用尽了法子都没半点线索,定是有人在暗中阻拦。 林绶额角渗出细汗,刚要开口辩解,殿外却传来一道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确实不知,因为人早就跑了。” 话音未落,一道墨蓝色的身影便未经通传,悠然踱步而入。来人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冶,眉眼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正是拓跋金戈。 沈朝青抬眸看来,林绶见状,立刻躬身行礼,而后无声又迅速地退到殿外,还贴心地将殿门轻轻掩上。 沈朝青放下银勺,拿起一旁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拓跋将军真是好胆量,连辽帝的寝宫都敢擅闯。” 拓跋金戈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沈朝青对面的桌边坐下,甚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微凉的茶水,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做客。 “擅闯?”他挑眉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朝青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金链。 美人身着青衣,身段优雅,银竹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远看恍若画中人,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一双桃花眼流盼之间熠熠生辉。 低下眼帘,却显得极为阴鸷寒冷,像是无时无刻都藏着算计,倒真能理解为何萧怀琰为他神魂颠倒,锁起来不让旁人看到。 拓跋金戈意有所指,“比起陛下将晋国君主锁在寝宫这等惊世骇俗的事,金戈这点胆量,又算得了什么?至于段逐风……那日秋猎混乱,他被几个忠心的残部拼死救走,如今下落不明。怎么,晋帝陛下这是在关心旧部?” 沈朝青明知他话中有话,却不接茬,只莞尔一笑:“将军今日前来,总不至于是专程来告知我段逐风的下落吧?” “自然不是。”拓跋金戈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我来,是想看看,能让咱们陛下做出那般疯狂决定的人,究竟有何等魔力。” “疯狂决定?”沈朝青眉头微蹙,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拓跋金戈脸上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今日大朝会,陛下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辽晋既已合并,当不分彼此。为表诚意、稳固江山,他册封你为君后,与他共享这万里江山。” 即便沈朝青素来镇定,闻言也不由得笑容一僵。 拓跋金戈欣赏着他骤变的脸色,慢悠悠地补充道:“册封典礼的诏书,此刻想必已经快马加鞭,传檄天下了。” 沈朝青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拓跋金戈后面说的话,竟都变得模糊不清。 共享江山?萧怀琰是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朝野会如何震动?天下会如何非议?他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很可能因此再起波澜! 拓跋金戈何时离开的,沈朝青已经记不清了。 他独自坐在殿中,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太阳,金色的余晖洒在身上,却暖不了他混乱的心绪。 旺财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腿,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第118章 连旺财都没你这么缠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怀琰回来了,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步履从容地走进内殿。 几乎在他踏入内殿的瞬间,伏在沈朝青脚边的旺财立刻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咆哮,身体微微弓起,呈现出护卫和戒备的姿态。 它始终记得,是这个男人让它主人变得不开心。 萧怀琰脚步未停,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旺财一眼。 旺财的咆哮声低了下去,转为不安的呜咽,但依旧固执地守在沈朝青脚边,没有退开。 “听说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萧怀琰仿佛没看见狼的敌意,他将食盒放在沈朝青面前的案几上,亲手打开盖子,一股鲜香热气顿时弥漫开来,“我带了点你爱吃的清蒸鲥鱼,尝尝?” 食盒里菜肴精致,显然费了心思,那鲥鱼更是肉质细嫩,火候恰到好处。 沈朝青是晋人,口味清淡,吃不惯辽国的菜系,这道菜是传统的晋菜,先前在晋国皇宫沈朝青经常吃。 难为他还记得。 沈朝青抬眸看萧怀琰,原本憋了一肚子关于“立后”的质问,此刻却被这盒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和脚边旺财不安的躁动给搅乱了。 第88章 他沉默地拿起银箸,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鱼肉鲜甜,入口即化,确实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慢慢地吃着,吃了小半碗饭,腹中暖意渐生,他才放下筷子,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终于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萧怀琰,你为什么想和我共享江山?” “为什么?”萧怀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因为我需要你。”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沈朝青脸颊时微微一顿,转而轻轻拂过他散落的一缕墨发,“从晋宫到辽国,从相互折磨到彼此依存,我们之间早已纠缠得太深,深到我自己都分不清是执念还是爱,或许两者皆有。但我知道,没有你的余生,这万里江山,九五之尊,都只会让我觉得无比空洞和厌倦。”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那双绿眸中翻涌的情感却汹涌得几乎要将人吞噬。 “把你锁在身边,看着你,触碰到你,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朝青,“我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不是作为俘虏,不是作为禁脔,而是作为我的君后,与我共同面对这天下风雨。” “用这万里山河为链,以帝王之尊为锁,把你和我彻底绑在一起。从此,你的荣辱兴衰,你的喜怒哀乐,都与这江山,与我萧怀琰,密不可分。你逃不掉。” 他凝视着沈朝青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宣告:“钦天监已在择选吉日。待吉日定下,便是你我大婚,二圣临朝之时。” 沈朝青彻底怔住了。 他将政治的利益、情感的依赖、以及那病态的占有欲,毫不掩饰地摊开在他面前。冷静与疯狂交织,算计与真心并存,构成一个完完整整、复杂到极致的萧怀琰。 萧怀琰话锋微转,“饭菜还合胃口吗?” 他这种将疯狂视为寻常的镇定,比任何激动的辩解都更让沈朝青感到心悸。 沈朝青吃得确实挺好,他点了点头。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笨拙的坚持微微触动,但理智仍在叫嚣着不信与警惕。 萧怀琰见他点头,起身,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沈朝青身边。一直警惕着的旺财立刻抬起头,紧紧盯着萧怀琰的动作,喉咙里再次发出低吼。 萧怀琰看也没看旺财,只是专注地看着沈朝青。 沈朝青被他看得不自在,心中那点试探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食盒里那个品相极佳的鲍鱼,突发奇想,用银箸夹起,递到萧怀琰嘴边,唇角勾起一抹看似无害的笑意:“忙了一天,你也尝尝?” 萧怀琰的目光从沈朝青的脸上移到唇边的鲍鱼,顺从地微微张口。 就在他即将含住鲍鱼的一瞬间,沈朝青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力道一松。 饱满的鲍鱼从他箸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滚了两圈,沾上了灰尘。 沈朝青脸上的笑容加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鲍鱼,轻飘飘地说:“捡起来,吃了。” 然而,萧怀琰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团沾了灰的食物,然后,他竟真的缓缓俯下身,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将地上的鲍鱼叼住,三两下便吞入了腹中,然后还得意地摇了摇尾巴,蹭了蹭沈朝青的小腿,绿色瞳孔瞥向萧怀琰,带着一丝动物本能的炫耀。 空气瞬间凝滞。 沈朝青看着空荡荡的地板,和一脸“求表扬”的旺财,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怀琰俯身的动作顿住,他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旺财身上,绿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它抢了我的‘奖励’……青青,你说,该怎么办?” 他不等沈朝青回答,便已欺身靠近,手臂环上他的腰肢,将头埋在他颈窝,用低沉而黏稠的声音,开始得寸进尺地索要。 “它吃了,你得补给我……”“亲一下好不好?”“或者,让我抱抱……”“就一下,青青……” 他一边低声哀求,一边已经用行动开始“领取”他单方面认定的“补偿”。 温热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落在沈朝青的颈侧、锁骨。 面具冰冷的触感激的沈朝青抖了一下。 他被萧怀琰这突如其来的索求弄得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挣扎推拒。“萧怀琰!你放开……!” 旺财见到主人被“欺负”,立刻龇出獠牙,发出凶狠的咆哮,作势欲扑。 萧怀琰甚至连头都没回,只空出一只手,随意地挥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气劲柔和却坚定地将旺财推开数步,让它无法近身。 旺财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低吼不断,却无法突破那层无形的屏障。 推搡间,沈朝青气息交缠,体温攀升,他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变得酸软不堪。 好不容易等到萧怀琰稍稍餍足,暂时松开了对他的禁锢,却依旧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沈朝青气息微乱,眼尾泛红,带着一丝被欺负后的恼意,瞪着他骂道:“你是狗吗?!怎么这么爱咬人!” 连旺财都没你这么缠人! 这句他憋着没说出来。 萧怀琰将人又往怀里紧了紧,“嗯,是你的狗。”他瞥了一眼还在龇牙的旺财,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比它听话。”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甚至引以为荣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最终只能恨恨地别开脸,懒得再跟这个彻底没皮没脸的疯子计较。 只是那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而旺财,见咆哮无用,终于放弃,叼起之前那块没动的肉骨头,委委屈屈地趴回角落,一边啃骨头,一边幽怨地盯着那个霸占了它主人的、讨厌的两脚兽。 第119章 一意孤行,鬼纹反噬 翌日清晨,沈朝青醒来时,只觉浑身酸软,比当年批阅一夜奏折还要累上几分。 罪魁祸首早已起身,正神采奕奕地站在镜前整理衣冠,见他醒来,便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旁的玉梳走了过来。 萧怀琰穿戴整齐,面上戴着那铜面具,沈朝青突然想起,就连昨日,那面具也未摘下过。 “我帮你。” 沈朝青乐得被人伺候,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任由那双惯于执剑握缰的手,生疏却异常小心地梳理他长及腰际的墨发。动作轻柔,生怕扯疼他分毫。 沈朝青闭着眼,几乎又要睡去。 待到萧怀琰为他束好发,戴上简单的玉冠,沈朝青才悠悠睁开眼,端详着镜中萧怀琰那一丝不苟的帝王发髻,忽然起了玩心。 他站起身,将萧怀琰按在方才自己坐的位置上,拿起玉梳,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礼尚往来,我帮你梳。” 萧怀琰透过铜镜看着他眼中闪烁的、难得鲜活的光彩,绿眸深处漾开一丝纵容,竟真的端坐不动,任由他摆布。 沈朝青哪里会梳什么正经发髻?他存心捣乱,手指在萧怀琰浓密的发间穿梭,故意东拉西扯,最后勉强束起一个歪歪扭扭、几缕散发垂落的发髻,怎么看怎么滑稽。 “好看。”沈朝青满意地拍拍手,语气轻快,“出门吧。” 恰在此时,屏风后传来周甲的禀报声:“陛下,时辰已到,百官已在宣政殿等候早朝。” 沈朝青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怀琰,眉梢微挑,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萧怀琰从铜镜中看了看自己那不堪入目的发髻,又看了看沈朝青那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竟是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龙袍,便顶着那个歪斜的发髻,面不改色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殿。 沈朝青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那个格格不入的发髻,愣了片刻,随即失笑摇头。 这疯子……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但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宣政殿上,风云涌动。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注定不会平静。当萧怀琰顶着那个略显凌乱的发髻端坐于龙椅之上时,不少臣子都暗暗交换了眼色,心中惊疑不定。 果然,议题很快便引到了最敏感之处——立沈朝青为君后,二圣临朝。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声音激愤,“沈朝青乃前晋暴君,其执政期间,苛政猛于虎,发明的‘梳刑’、‘幽闭’等酷刑数不胜数,令人发指!若让此等狠戾之人执掌半壁江山,我大辽必将尸横遍野,国将不国啊!”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此时,赵雪衣缓缓出列,“王大人此言差矣。沈朝青确曾行暴政,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辽晋合一,正需一位了解晋地民情、能安抚旧臣民之心者。立其为君后,正可彰显陛下海纳百川之胸襟,有利于江山稳固。至于刑罚……新朝自当有新气象,旧法岂可一概沿用?” 第89章 萧怀琰登基后,他官拜左相,高敬枭为右相,二人平起平坐。 高敬枭一直未开口,静观其变。 赵雪衣话音未落,周甲便接口:“要想让降卒归心,光靠杀不行,陛下这招高明,给个名分,拴住那头……咳,稳住那位,比派十万大军镇守都管用!我看行!” 祝忠、祝义两位新近归附的将军站在武将队列中,低着头,不敢轻易表态,但眼神闪烁,显然内心也在激烈权衡。 角落里,郑月瑶默默记录着朝堂上每个人的言行。 萧怀琰高坐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那个歪斜的发髻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威严,反而让他平添了几分莫测之感。 他听着下方的争论,目光平静,只在赵雪衣和周甲发言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萧连誉并未表态,只是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极其的不寻常。 最终,萧怀琰并未当场强行压下所有反对声音,只是沉声道:“立后之事,朕意已决。诸卿所虑,朕已知晓,退朝。” 退朝后,御花园凉亭。 萧怀琰已重新束好发,与前来议事的拓跋金戈对弈。 拓跋金戈执黑子,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开口:“那位沈朝青,看着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可行事作风,可绝非善类。心黑手狠,睚眦必报。陛下立他为后,引狼入室,还望三思。” 萧怀琰执白子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无波:“你昨日去见他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拓跋金戈拈棋子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坦然承认:“对。” “啪。” 白子落下,清脆一声,却带着千钧之力。 萧怀琰终于抬起眼,看向拓跋金戈,那双绿眸深处不再是朝堂上的平静,而是翻涌着冰冷的、近乎实质的警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下不为例。”萧怀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若是再没我的同意去见他……” 他微微倾身,隔着棋盘,盯着拓跋金戈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一字一顿:“我就让你,先变成真正的病秧子。” 凉亭内,杀气弥漫。 拓跋金戈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知道,萧怀琰绝不是在说笑。 为了沈朝青,这位陛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识时务地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是我失言,陛下息怒。”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萧怀琰脸上铜面具,巧妙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陛下这面具……还要戴多久?钦天监那边,还没找到解决反噬之法吗?” 萧怀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盘,执起一枚白子,“怎么,嫌朕这副模样,有损国体?” “臣不敢。”拓跋金戈落下一子,慢悠悠地道,“只是想起当日情景,仍觉心惊。陛下为了窥探那一线天机,强令钦天监行逆天之术占卜沈朝青的生死……若非陛下真龙之气护体,恐怕就不仅仅是鬼纹反噬那么简单了。” 萧怀琰沉默片刻,面具下的眸光晦暗不明。 他当时几乎疯魔,搜寻数月无果,所有理智都已耗尽,才会行此险招。 钦天监正曾苦苦劝阻,言此术凶险万分,极易遭天谴,轻则折寿,重则殒命,且即便成功,施术者也必受反噬。 但他一意孤行。 结果,他得到了“生机在南,遇巫则解”的模糊指引,而代价,便是这自额角蔓延至下颚的紫黑色纹路。 第120章 不是喜欢写字吗?手便全都剁了吧 沈朝青被锁在殿内,日子过得百无聊赖。这日,萧怀琰坐在窗边批阅奏折,偶尔抬头,便见沈朝青倚在软榻上,对着窗外出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像只被圈养得失去了锐气的名贵猫儿。 “青青。”萧怀琰唤他。 沈朝青抬起眼帘,半眯着眼睨他,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萧怀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沈朝青本不想动弹,但他闲着也是闲着,终究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垂眸一看,桌上摊开的尽是些各地水利、农桑、工造的奏折。这些看似琐碎,实则是一国根基,民生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民怨沸腾,大厦倾覆的隐患。 他已经好久没接触这些东西了,一时不明白萧怀琰的用意。 “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萧怀琰将手中的朱笔递向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批着玩玩?” 沈朝青不为所动,“你的活,让我干?辽帝陛下,您这算盘打得很精啊。” 在试探他是否还有异心? 萧怀琰并不解释,只是看着他,那双绿眸中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鼓励。 他笃定沈朝青无法抗拒这种来自权力核心和智力博弈的诱惑。 在他的目光下,沈朝青心底那点不甘寂寞和身为统治者的本能,终究被勾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抢过那支朱笔,开始翻阅奏折。 起初只是随意扫视,但很快,他便沉浸进去。 何处该兴修水利,何处可改良粮种,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成效……那些沉睡已久的帝王心术与治国方略瞬间苏醒。 他的批注往往一针见血,提出的方略既兼顾现实,又不乏长远眼光。 批完几本,他看也不看萧怀琰,直接将奏折甩到他面前,“批完了。” 萧怀琰拿起他批注过的奏折,仔细翻阅。他看得极认真,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微微颔首,绿眸中不时闪过激赏的光芒。 更让沈朝青惊讶的是,萧怀琰竟真的全盘采纳了他的意见,未作任何修改。 事后,萧怀琰从不提及此事,仿佛只是他送给沈朝青的一个游戏。 但林绶却总会“不经意”地在沈朝青耳边提起。 “听说洛水河渠按新法修缮,今春灌溉便利,沿岸百姓额手称庆……”“君上之前批注推广的抗旱粟种,在南郡长势极好,若今岁丰收,必是万民之福……” 沈朝青明面上没什么反应,依旧每日逗弄旺财,或是靠在窗边看书,仿佛浑不在意。 细心如林绶却能发现,君上逗弄旺财的时间长了,无人时,他甚至会对着窗外舒展的枝叶,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他总得找点事干,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这日,林绶照例呈上一份奏疏。沈朝青以为是给萧怀琰的,并未在意,随手接过放在一旁,目光扫过封皮,却猛地顿住。 那奏疏的抬头,并非呈给辽帝,而是直书“谨呈晋君”! 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缓缓打开奏疏,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气血上涌。 奏请人是几位在辽国新朝中混得不错的前晋老臣,名字他都有些印象,甚至其中一两人,当年还曾受过他的提拔。 奏疏开头,极尽吹捧之能事,感念他昔日在晋国的某些仁政,用词谦卑恳切,仿佛他仍是那位值得他们誓死效忠的君王。 然而,越往下看,沈朝青脸上的血色褪得越干净,捏着奏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后面的核心内容,是以“体恤君上身体”、“为了辽晋和睦、天下安定”为名,“代表”晋国故土千千万万的百姓,恳请他主动向辽帝请辞,放弃‘二圣临朝’之权,甘居后宫,安分守己,以免引动前朝旧怨,致江山再起波澜,让百姓重陷战火。 字字句句,看似冠冕堂皇,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 潜台词赤裸而恶毒:您就安心当个被圈养的“祸水”吧,别出来掌权给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添麻烦了!我们还想在新朝好好过日子,攀爬新的高枝呢!您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是原罪!我们迫不及待要与您切割干净! “哈……” 沈朝青气的想笑。 他不愿意当这个劳什子“君后”是一回事,可被昔日臣子弃如敝履,彻底定性为一个只能依附他人、安心待在后宫的“玩意儿”,是另一回事! 他脸上绽开一个极其艳丽的笑容,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沈朝青对林绶挥了挥手。 林绶刚躬身退下,沈朝青猛地将那份奏疏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他抓起手边小几上的两个汝窑瓷盘,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炸响,瓷片四溅。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萧怀琰下朝回来了。飞溅的瓷片正好有几片落在他脚边。 萧怀琰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那份被揉皱的奏疏,再看向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的沈朝青,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挥退闻声欲进来的宫人,反手关上殿门,大步走到沈朝青面前,不由分说地将浑身颤抖的人紧紧搂进怀里。 “好了,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安抚,更带着压抑的怒火。 第90章 沈朝青被他搂着,没有挣扎,那突如其来的怒火因为这个拥抱被降下去不少,竟诡异的平静下来。 萧怀琰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沈朝青从他怀中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语气却平淡,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饭。 “不是喜欢写字吗?手便全都剁了吧。” 萧怀琰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好。” 沈朝青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那股因极度愤怒而激起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挣脱了萧怀琰的怀抱,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眼前也有些发花。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他下意识想去点燃近旁灯架上的蜡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他忘了脚踝上的束缚。刚迈出一步,金链便是一绊,他手腕猛地一抖,非但没够到烛台,反而将旁边小几上燃着的、用来点香的精致小手烛扫落在地。 那手烛带着火焰,滚落在铺地的绒毯上,顷刻间便点燃了一小片,火苗“呼”地窜起。 萧怀琰脸色骤变,第一时间将有些愣神的沈朝青猛地向后拉开,同时用自己的手臂和身体去挡那窜起的火舌。 皮肉灼烧的细微声响伴随着焦糊味传来。 “走水了!快!”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慌忙冲进来,七手八脚地用备用的沙土和湿布扑灭了那不大的火势。 混乱中,沈朝青怔怔地看着萧怀琰已然红肿起一大片的手背。 第121章 主动吻上了他的唇角 火被扑灭,宫人战战兢兢地清理着狼藉。苏成瑾被匆匆召来,为萧怀琰处理伤口。 待到苏成瑾仔细清洗、上药、包扎完毕,躬身将一瓶珍贵的玉肌膏呈上,嘱咐着后续换药事宜时,沈朝青忽然伸出手,接过了那药膏。 “下去。” 苏成瑾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萧怀琰,见陛下几不可察地颔首,这才恭敬退下。 沈朝青打开药膏,用指尖剜了一些,拉过他被纱布包裹的手,将药膏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 萧怀琰任由他动作,绿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安静的侧脸。 “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也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朝青刚刚平复些的怒火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他抬起眼,冷冷道:“你是在教训我?” “没有。” “没有什么?”沈朝青打断他,语气讥诮,“只是觉得我小题大做?还是觉得,我如今虎落平阳,合该忍气吞声,连被昔日臣子骑在头上拉屎,也得笑着咽下去?” 他越说越气,手下涂抹药膏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狠狠按在了萧怀琰的伤处。 “嘶——疼。”萧怀琰眉头微蹙,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疼。 沈朝青动作一顿,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邪火莫名地被堵住了。 他非但没有放轻动作,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掐住萧怀琰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疼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他凑近了些,“你也不想想,我是因为什么才打翻的烛火?是因为你这该死的、拴狗一样的链子!” 萧怀琰沉默着。 沈朝青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底深处含着一抹不容错辨的屈辱与骄傲,格外的令人心惊。 忽然,萧怀琰缓缓蹲下身去,在沈朝青错愕的目光中,竟真的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摸索着,插入了禁锢沈朝青脚踝那金链的锁孔之中。 “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沉重的金链应声脱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朝青只觉得脚踝一轻,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终于恢复自由的双脚,又看向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的萧怀琰。 一时间,殿内静得可怕。 沈朝青缓缓地,也蹲了下来,与萧怀琰平视。 他歪着头,眯起眸子,“萧怀琰,你真是越来越难猜了,但是……还挺乖。” 这句评价,带着居高临下的褒奖,更像是对宠物的赞许。 萧怀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眸光幽深:“你喜欢吗?” 沈朝青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绝艳。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怀琰那半张戴着铜面具的脸颊,如同安抚一只终于做了件称心事的猛兽,“自然,喜欢。” 萧怀琰抓住沈朝青的手,吻了吻他的掌心,沈朝青却看着他脸上的面具,笑容敛去了。 夜晚,寝殿内烛火昏黄。 萧怀琰从身后拥着沈朝青,两人之间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沈朝青背对着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半张铜面具冰凉的边缘贴着自己的后颈,像一道无法忽视的隔阂。 他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没压下心底盘旋已久的疑惑,“你的脸到底怎么了?” 身后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萧怀琰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将脸埋进沈朝青的颈窝,“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朝青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爱说不说。”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让萧怀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将那段为了窥探他一线生机而行逆天之术,最终遭受反噬,留下这狰狞鬼纹的经过,平静地叙述了出来。 没有夸大其词,没有卖弄深情,只是陈述事实。 沈朝青猛地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了萧怀琰的视线。 那双绿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影子。 “把面具摘了。”沈朝青抬起手,想去触碰那青铜面具。 萧怀琰攥住了沈朝青伸过来的手腕,力道有些大。 他怕,他不想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厌恶或怜悯。 沈朝青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一种纯粹的,固执的探究。 对视片刻,萧怀琰像是被这目光烫到,又像是败下阵来,紧攥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沈朝青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铜面具边缘。他动作很轻,缓缓地将面具取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下,那半张布满紫黑色诡异纹路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萧怀琰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依旧紧闭着眼,呼吸都屏住了。 预想中的抽气声或是推开并没有到来。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抚上了他那布满纹路的脸颊。 指尖不断向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安抚。 萧怀琰猛地睁开眼,对上了沈朝青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恐惧,也没有他所以为的怜悯,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很丑吧……”萧怀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 沈朝青没有回答。 他只是凝视着他,然后,在萧怀琰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凑近,主动吻上了他的唇角。 这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确认和接纳。 萧怀琰浑身剧震,立刻反客为主,用力地回吻过去,手臂紧紧箍住沈朝青的腰肢,像是要将他揉碎在自己怀里,融入骨血。 沈朝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窒息,却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昏暗的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床上紧密相拥、忘情亲吻的两人。 那半张摘下的铜面具被随意丢弃在床边。 第122章 打蛇打七寸 一个月后,那些联名上奏的晋国旧臣,被萧怀琰以“年迈体衰,不堪驱策”为由,体面地“恩准”告老还乡。然而,在他们返乡的路上,却不幸遭遇了凶悍马匪,一行人无一幸免,全部殒命。 消息传回,据验尸的仵作暗中回报,那些死者,临死前,双手皆被利刃齐腕斩断。 朝野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尤其是那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晋国旧臣,眼见同僚因一封奏疏便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免不得兔死狐悲,心惊胆战。 夜色深沉,昭王府的后门悄然开启又闭合,几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无声息地抬了进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萧连誉看着眼前这几位衣衫普通、却掩不住惊惶与愤懑之色的前晋官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无奈。 “诸位……这是让本王难做呀。”萧连誉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语气沉重,“陛下心意已决,雷霆手段诸位也见识了。此时来我府上,若传了出去,只怕……” “王爷!”其中一位年纪稍长、曾是晋国吏部郎中的官员激动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慨,“我等并非不知轻重!只是……只是实在忍无可忍!昔日在那沈朝青手下,虽也需小心谨慎,但好歹……好歹尚有法度可循!如今倒好,辽帝……竟如此残害臣工!” 第91章 “是啊王爷!”另一人接口,语气悲凉,“辽帝行此等昏聩之事!不把臣子的命当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他萧怀琰算个什么东西!在晋国的时候活的像条狗一样!凭什么!哪里比得上昭王殿下仁慈!”又一人低声咒骂,眼中满是怨毒。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连日来的恐惧与不满尽数倾泻。 萧连誉静静地听着,面上忧国忧民、左右为难。 待几人情绪稍平,萧连誉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诸位的心情,本王理解。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 他沉吟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若诸位不嫌弃,暂且就在本王这陋府住下,避避风头。只是切记,绝不可对外声张,一切需小心行事。” 那几位官员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躬身道谢:“多谢王爷收留!王爷大恩,没齿难忘!” 又密议了片刻,定下了一些暗中联络,探查风向的章程,这几人才被王府管事小心翼翼地引往僻静的客院安置。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屏风后转出一位身着华美宫装、气质雍容的女子,正是昭王妃。 她脸上已无平日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冷静。 “王爷当真要蹚这浑水?”昭王妃走到萧连誉身边,“萧怀琰如今势大,收留这些人,风险不小。” 萧连誉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呷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弧度:“风险?自然有。但机会,往往就藏在风险之中。” 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头恶狼为了个沈朝青,行事愈发酷烈,已引起不少老臣不满。这些晋国旧臣,对萧怀琰恨之入骨,正是最好用的刀。他们越是恨萧怀琰,就会越依附于本王。” “阿妙,且想想,”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萧怀琰此举,是在动摇国本,也是在挑战宗室底线!他今日能为了沈朝青斩杀大臣,明日就能为了他铲除异己!本王若再不早做打算,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昭王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只是……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藏在府里。” “自然不能。”萧连誉冷笑,“让他们先藏着,避过这阵风头。之后,本王会设法将他们安插到一些不起眼,却能接触到消息的位置。我们要做的,是耐心等待。” 沈朝青的寒症还没好全。 这个消息是在某一日,沈朝青突然吐血,苏成瑾前来把脉时,沈朝青和萧怀琰才知道的。 沈朝青先前一直以为自己好的差不多了,萧怀琰也是如此认为。 直到这日午后,沈朝青正与萧怀琰对弈,刚落下一子,忽觉喉头一甜,竟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暗色的血来,点点殷红溅在白玉棋盘上,触目惊心。 萧怀琰脸色骤变,苏成瑾被火速召来,一番仔细诊脉后,眉头紧锁,跪地禀报:“陛下,君上体内寒毒虽被压制,但并未根除,且……似乎因近日心绪波动,有反复加深之象。臣……臣才疏学浅,恐难彻底根治,需得寻访更高明的医者。” 萧怀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更高明的医者?巫浔! “周甲!”萧怀琰的声音冷得像冰,“传朕旨意,将城中所有与苗疆巫医有关联之人,都给朕‘请’到城头之上!再张挂皇榜,悬赏万金,请能治寒毒奇症的医师入宫!”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记住,是‘请’,若有人不识抬举……城头上那些人,便是榜样。” 这道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不过半日,皇榜张贴出去的同时,城楼旗杆上便晃晃悠悠吊上了七八个穿着苗疆服饰、吓得面无人色的男男女女,皆是巫浔这些年在各地游历时收的记名弟子或沾亲带故者。 打蛇打七寸。萧怀琰找不到神出鬼没的巫浔,但他费了些时日,终究是摸清了巫浔并非全然孤家寡人,这些徒子徒孙便是他散落在外的软肋。 先前他未用此招数是因巫浔性子古怪,怕强求他,他会在治病时对沈朝青下毒,今非昔比,巫浔救了沈朝青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他自然也不用顾忌。 皇榜与城头的“风景”同时出现,效果立竿见影。 次日黄昏,一个穿着怪异苗服、头发半黑半白,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精神矍铄的老者,便气冲冲地闯到了宫门外,指名道姓要见萧怀琰。 第123章 他超乎寻常地在意自己这张脸 来人正是巫浔,只是比起沈朝青记忆中那副鹤发鸡皮的模样,此刻的他显然年轻精神了许多,想来是那重返年轻的蛊术有了进展。 他被引至寝殿,一眼看到靠在榻上,面容憔悴的沈朝青,立刻吹胡子瞪眼,“臭小子,就知道你不让人省心,才离开老夫多久,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当日,巫浔采完药回去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一拍大腿,“坏了!” 他本想去绍郡看看沈朝青的情况,但转念一想,人各有命,况且萧怀琰实在是太可怕,便收拾东西跑了,没想到,到底是来了,被逼来的。 沈朝青被他说的难得有几分羞愧,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并未辩驳。 萧怀琰说道:“既然来了,便看看他到底如何。” 巫浔哼了一声,三根手指搭上沈朝青的腕脉。 片刻后,他神色稍缓,瞥向萧怀琰:“死不了,他这寒毒沉积已久,上次老夫给他用了猛药,又施了金针,算是把最凶险的压下去了。但病去如抽丝,后续需得慢慢温养,戒急戒躁,方能拔除病根,延年益寿。” 萧怀琰抓住重点:“如何温养?需要何药?” “药方老夫自然会开。”巫浔没好气地道,“先把城头上那些没用的家伙放了!学艺不精,丢人现眼!” 城头上的家伙?萧怀琰难道把巫浔的徒子徒孙绑了? 这人…… 沈朝青抿了抿唇。 到底是被他连累的。 他记得巫浔和他说过,他孑然一身,但是领养了一群孩子,成年之后就让他们各寻出路了。 萧怀琰绿眸微眯,审视着巫浔:“朕如何信你?若你开了药方,人又跑了……” “跑?”巫浔嗤笑一声,目光在萧怀琰和沈朝青之间扫了个来回,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嘲弄,“辽帝陛下,你为了找他,连钦天监的逆命占卜术都敢用,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老夫还能跑到天边去?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老夫可不想后半辈子都被你追着跑。” 他这话信息量极大,既点明他知道萧怀琰脸上纹路的来历,也暗示他知道萧怀琰为了找沈朝青付出了何等代价。 萧怀琰依然没有动作。 沈朝青目光落在萧怀琰的脸上。 想让萧怀琰放人,难如登天,除非那些徒子徒孙自己跑,像段逐风一样。 巫浔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萧怀琰那半张戴着面具的脸上,他凑近了些,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味。 他忽然对沈朝青道:“小子,让你的人都下去,老夫有话单独跟你说。” 萧怀琰眼神一厉,正要开口,沈朝青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对殿内侍立的林绶、苏成瑾等人点了点头。 众人躬身退下,萧怀琰虽不放心,但在沈朝青的目光下,也暂时退到了外殿。 殿内只剩两人。巫浔压低声音,对沈朝青道:“他脸上那鬼画符,是强行窥探天机遭的反噬,寻常药物无用。不过……老夫有法子能化解。” 沈朝青心头一动,“那你方才为何不直接与他说?” 巫浔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这不废话”的表情:“跟那阴晴不定的狼王说?他要是知道我能治,还不得立刻把老夫扣下,逼着我马上动手?治这反噬需几味特殊的药材,急不得。再说了——” 他顿了顿,看着沈朝青,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古怪,带着点不可思议:“老夫本以为你被他抓回来,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能重掌大权,把他收拾得……咳,让他对你几乎言听计从。跟他谈条件,不如跟你谈。” 他拍了拍沈朝青的肩膀,语气带着点怂恿和算计:“怎么样?你想让他恢复容貌吗?想的话,就让他保证以后不再找我那些徒子徒孙麻烦。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沈朝青没想到,这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他与萧怀琰之间微妙的关系,并且精准地找到了提出交易的突破口。 “成交。” 他其实不确定能不能让萧怀琰把那些苗族人放了,但即便巫浔没提这个要求,就凭这人救过他一命,他也会为他筹谋。 巫浔很满意。 他早听闻,晋帝虽暴虐,却言出必行,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忠心于他,如今看来,他赌对了。 巫浔被宫人引走暂时安置,萧怀琰从外殿走了进来,在榻边坐下。 第92章 “他单独与你说了什么?” 沈朝青半倚着引枕,“他说,你脸上的反噬,他有法子化解。” 萧怀琰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但沈朝青的目光何其敏锐。他精准地捕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萧怀琰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悄然攥紧了。 他在意。他超乎寻常地在意自己这张脸。 这个认知,沈朝青早在晋国皇宫时就有所察觉。 那时的萧怀琰,即便身为阶下囚,身处最不堪的境地,也总会想办法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衫再破旧也要保持整洁,那张脸更是从不染尘。 后来回了辽国,他更是变本加厉,每日龙袍常服绝不重样,发冠配饰亦是精心搭配,力求完美。 如今,这半张脸被纹路覆盖,对他而言,恐怕比任何酷刑都更难以忍受。 这不仅仅关乎容貌,更关乎他身为帝王的威严。 沈朝青继续道:“不过,巫浔也说,此法需几味特殊药材,急不得。” 萧怀琰抬眼看向沈朝青,“条件。” 他笃定巫浔那种老狐狸绝不会无条件帮忙。 沈朝青唇角微勾,带着点漫不经心,又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让你保证,以后不再找他那些徒子徒孙的麻烦。” 萧怀琰眸光一冷,“他倒是会找人说情。” 沈朝青轻轻“啧”了一声,伸出手,指尖隔着空气,虚虚点了点萧怀琰那半张戴着面具的脸:“怎么?难道你不想恢复原样?还是觉得,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特别有威严?”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甚至有一丝挑衅。 萧怀琰猛地抓住他点过来的手指,力道有些重,眼神里多了几分隐忍的委屈,“你还是嫌弃我。” 沈朝青任由他抓着,就着他的力道微微前倾,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他盯着萧怀琰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况且……我也比较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这句话如同羽毛,轻轻搔刮在萧怀琰的心尖。他瞳孔微缩,抓着沈朝青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沈朝青趁势抽回手,重新靠回引枕,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句搅乱人心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不过是放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换你容颜恢复,这笔买卖,辽帝陛下觉得不划算?” 萧怀琰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仿佛要透过他那副漫不经心的表象,看进他心底去。 这便是默认了。 沈朝青知道这事成了。他不再多言,闭上眼,摆出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第124章 哥哥,笑 沈朝青心中记挂着段逐风的安危,趁着巫浔来为他复诊换药方的间隙,状似随意地问起:“老头,你之前在宫外,可曾听说过段逐风的消息?或是见过与他相似之人?” 巫浔正提笔写着药方,闻言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段逐风?哪个段逐风?老夫这里是伤员收容所吗?一个两个都往我这儿塞?没看见!什么消息都没听见!” 他写得龙飞凤舞,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沈朝青蹙了蹙眉,心中疑虑更深。 若是段逐风当真被旧部救走,即便隐藏行踪,也该有些许风声漏出,怎会像如今这般,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太不寻常了。 与此同时,远离绍郡皇城的一处隐秘山庄内。 装修朴素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棉被高高的盖在了脖子处,只露出一张脸。他眉宇间满是疲惫,小麦色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他眼皮微微颤抖,接着,勉强睁开了双眼。 守在一旁的赵雪衣立刻发现了他的动静。 他抿了抿唇,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站了起来,朝段逐风走去,张了张口,正欲开口询问段逐风感觉如何。 却见段逐风眼神清澈得如同稚子,带着全然的陌生与一丝好奇。 赵雪衣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段逐风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你是……谁?” 赵雪衣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逐风。 段逐风那眼神里的迷茫不似作伪,他是真的不认识他。 “你……”赵雪衣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哥哥?”段逐风见他神色有异,又唤了一声,紧接着猛地咳嗽了两声。 赵雪衣猛地回神,冲出房间,将候在外间的医师一把拽了进来,“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识得我了?” 那老医师上前,再次为段逐风仔细诊脉,又观察了他的瞳孔和反应。 段逐风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乖乖配合了,眼神一直锁在赵雪衣身上,像是对他极为信任。 赵雪衣心神乱了,并未注意这些,紧紧的盯着医师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说出什么噩耗。 老医师叹了口气,对赵雪衣摇了摇头:“赵大人,这位公子身上的外伤,在您的精心照料下,已愈合得七七八八。但……心里的伤,却还在啊。” 段逐风已经昏迷好久了,自从赵雪衣把段逐风救回来,这人便一直没醒过,他甚至一度怀疑,他醒不过来了,没想到,还有奇迹发生。 可惜,心智有损。 “心伤?”赵雪衣问道。 老医师点了点头,“依老夫看,他这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潜意识里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不愿再面对现实。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他自己不愿醒来,恐怕……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 赵雪衣脸色瞬间苍白。 他立刻想起了秋猎那日,悬崖边的惨烈景象。段逐风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沈朝青心脉受损,七窍流血,然后决绝地坠入深渊…… 于段逐风而言,忠君爱国是刻入骨髓的信条,他没能挡住辽国铁骑,即便晋国依旧,也让他深感挫败,最终,甚至连他誓死效忠的君主也在他眼前殒命,他却无能为力…… 这双重打击,足以摧毁任何一根紧绷的神经。所以他疯了,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逃避了这无法承受的现实。 赵雪衣挥了挥手,让医师退下。 医师临走前,忍不住低声提醒:“赵大人,您私自将他救下,藏匿于此,这可是欺君大罪啊!若被陛下知晓……” “下去。”赵雪衣闭了闭眼,声音疲惫。 他自然知道萧怀琰的性子,但他既然做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赵雪衣原本想,段逐风若是醒来,便把目前的情形告诉他,劝说他远离纷争,避世隐居,他也能回绍郡继续周旋。 如今段逐风成了这幅样子,他是万万不能抛下的。 医师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赵雪衣走到床边,看着蜷缩在床角,用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段逐风,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唤回他的神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段逐风,你看看我,我是赵雪衣!晋国已经和辽国合并了,君上他也还活着,他没死,你清醒一点!” 他伸手想去抓住段逐风的肩膀,想将他从那个自我构建的虚幻世界里摇醒。 然而,他这略显激动的语气和动作,却吓到了心智如同幼童的段逐风。 段逐风猛地瑟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兽,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哥哥……凶……怕……” 赵雪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段逐风这副全然依赖又充满恐惧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颓然地垂下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他救下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 赵雪衣颓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私自救下段逐风,已是犯了萧怀琰的大忌,如今段逐风又是这般模样,他该如何是好?将他永远藏在这山庄里?可这并非长久之计,纸终究包不住火。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床榻那边有了动静。 只见段逐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见他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凶了,便慢慢地从床上挪了下来。 然而他昏迷太久,双腿无力,脚刚沾地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摔去。 “小心!” 赵雪衣一个箭步冲过去,及时揽住了段逐风下坠的身体,将他稳稳扶住。 段逐风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赵雪衣的衣襟。 待站稳后,他抬起头,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望着赵雪衣紧蹙的眉头和写满焦虑的脸。 他眨了眨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人“不开心”的样子很不好,然后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赵雪衣紧抿的唇角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上拉了拉,试图勾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第93章 段逐风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个纯然无辜,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哥哥,笑。” 第125章 看懂了,却选择了漠视? 去年元宵灯会,晋国尚未覆灭之时。赵雪衣奉萧怀琰之命潜伏在晋国,与段逐风虚与委蛇。 那夜街上灯火如昼,人流如织,段逐风兴致勃勃地带他去看最精巧的走马灯,而他却因传递了重要情报后心中忐忑,始终眉宇深锁,笑不出来。 当时,段逐风便是这样,在熙攘的人群中,微微倾身,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角,向上推了推,爽朗地笑道:“别总苦着个脸嘛,长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那时,他只觉段逐风天真得可笑,身为将领却毫无城府,轻易便信了自己这个知己。 他甚至暗中嘲讽,这晋国大将不过如此。 可如今……时过境迁,那个曾笑着说“天塌下来还有我”的将军,如今却心智全失,像个孩童般依赖着他,用同样的动作,笨拙地想要逗他开心。 讽刺,巨大的讽刺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瞬间淹没了赵雪衣。 他当时利用这份信任,探听了多少情报,间接导致了多少晋军的失利?如今段逐风落得这般田地,他赵雪衣,又何尝不是推手之一? 他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懵懂笑容的脸,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纯净如溪水的眸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告诉沈朝青,段逐风还活着?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 可……告诉之后呢? 沈朝青杀伐果断,从不心慈手软,会为了一个已经失去价值,甚至可能成为累赘的旧部,去挑战萧怀琰的底线吗? 除了沈朝青,还有谁能救段逐风? 一时间,赵雪衣只觉得四面楚歌,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找不到任何出路。 他看着依赖地抓着自己衣角,依旧努力想让他笑的段逐风,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心头。 他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带着这样一个“孩子”,在这隐秘的山庄里,提心吊胆地躲藏一辈子吗? 还是……赌一把? 将风险转移给唯一能承担风险的人,为段逐风换取一个更有尊严,更有希望,也更安全的生存环境。 赵雪衣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推开段逐风点在他唇角的手指,而是极其轻柔地,覆在了那只冰凉的手背上。 段逐风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缓和,眼睛弯了弯,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带着全然的信赖。 赵雪衣看着他这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至少,他要知道,在沈朝青心中,段逐风究竟还有没有一席之地。 他需要找一个万全的机会,一个能避开萧怀琰耳目的机会,去试探沈朝青的态度。 萧怀琰雷厉风行,很快便定下了封后大典的日期,就在四个月后。 内务府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这日,更是捧着数十匹流光溢彩的珍贵布料,恭敬地候在殿外,等待君后挑选大典礼服的材质。 与此同时,赵雪衣也带着一份精心准备的奏折求见。 他恭敬地向萧怀琰禀报:“陛下,此处有一桩涉及前晋皇室宗庙田产侵占的陈年旧案,牵扯到地方豪强与新朝官员,关系错综复杂,臣不敢专断,还请陛下示下。” 萧怀琰正忙于批阅其他紧急军报,闻言头也未抬,只随意地挥了挥手:“此类琐事,交由君后裁定即可。” 他如今已习惯将许多非核心政务交给沈朝青处理,既是借重其才,也是一种无形的宣告。 赵雪衣躬身应道:“是,臣遵旨。” 于是,赵雪衣便与捧着布料的內侍监总管林绶一道,前往沈朝青如今居住的棠梨宫。 沈朝青以“住不惯辽帝寝殿的格局”为由,又搬了回去,萧怀琰虽有不悦,却也依了他。 棠梨宫的庭院精巧,虽不及辽帝寝殿的恢弘,却自有一番江南园林的婉约韵致。 庭院一侧临水搭建了一座小巧的戏台,飞檐翘角,挂着些褪色但依旧精致的彩绸。此刻,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老戏,是南边传来的昆腔,水磨调,缠绵婉转,清丽悠远。 唱的是一出《林冲夜奔》。 那扮作林冲的武生,身段矫健,唱腔却带着英雄末路的悲凉与压抑不住的愤懑:“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沈朝青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廊下美人靠上,手边矮几摆着一碟琥珀色的蜜饯山楂,还有一碟开心果,清茶已没了热气。 他看似专注地望着戏台,目光却有些飘忽。 就在这时,赵雪衣与林绶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戏台上的悲歌还在继续,笙箫呜咽。 沈朝青见赵雪衣与林绶一同进来,懒懒地抬了抬眼。 林绶率先上前,恭敬地请示布料之事。 沈朝青扫过那些华美非凡的锦缎云绫,随手剥了颗开心果送入口中,“你看着办就好。” 仿佛那即将举行的,震动天下的封后大典,还不如他口中的开心果来得有滋味。 林绶早已习惯,恭敬应下,便指挥着小内侍们将布料暂时抬到偏殿等候细选。 这时,赵雪衣才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奏折呈上,“君上,这里有一桩前晋宗庙田产的旧案,涉及颇广,陛下命臣送来,请君上定夺。” 沈朝青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从窗外的杂戏收了回来,落在赵雪衣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这才接过奏折,缓缓展开。 他阅读的速度似乎很慢,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案卷,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 唯有当他看到证物清单中,那个不起眼的「青锋-甲三」编号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沈朝青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看,直到阅完全文。然后,他拿起朱笔,在赵雪衣提出的两个方案之间,似乎并未过多犹豫,便直接在“方案二”上画了一个圈,表示采纳。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异常。 赵雪衣站在下首,垂着眼睑,心中却随着沈朝青平静无波的举动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看到任何预想中的反应,没有惊愕,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无。 难道……他真的没看懂?或者,看懂了,却选择了漠视? 就在赵雪衣心绪渐凉,准备上前接过那份看似已被“常规”处理的奏折时,沈朝青却并未立刻递还。 他执笔的手再次落下,并非批复,而是在那份证物清单的角落,极其自然地,用朱笔将「青锋-甲三」这个编号轻轻圈了起来。 紧接着,在旁边空白处,批了几个清瘦的小字:「此档有误,待核。」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处理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随手将奏折合上,递还给赵雪衣,语气平淡:“便按此办理吧。” 说罢,又拈起一颗蜜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的杂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赵雪衣双手接过奏折,触手一片冰凉。 他躬身行礼:“臣遵旨。” 第126章 并非要与谁倾诉衷肠 退出棠梨宫正殿,走到廊下无人处,赵雪衣才迫不及待地再次打开奏折。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被朱笔圈出的「青锋-甲三」,以及旁边那四个看似纠正错误、实则意味深长的「此档有误,待核」时,他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随即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青锋是段逐风大败辽国,沈朝青亲赐给他的第一把佩剑的名字。此事极为私密,外人绝无从得知。 甲三指代秋猎那日,段逐风被吊起的城楼方位,东北角第三座烽火台。这是当日在场高级将领才知晓的布防细节。 这个代号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档案编号,但赵雪衣赌的是,沈朝青一旦看到,立刻就能明白这指向的是段逐风和他最后出事的地点。 沈朝青看懂了!他不仅看懂了,还用这种极其隐晦却精准的方式回应了他! 待核。 这意味着他接收到了关于段逐风的信息,并且表示需要时间核实、考量,或者说,是在告诉他,此事需从长计议,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赵雪衣紧紧攥着手中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抬头望向棠梨宫那精致的飞檐,心中百感交集。 他赌赢了第一步。 赵雪衣等待着沈朝青的消息,并暗中与他联络。萧怀琰日日守着沈朝青,他出不来,但他的势力已经在辽国培植。 由沈朝青主动,他们的沟通不算太难。 沈朝青不希望段逐风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他和赵雪衣一开始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让他远离纷争。 第94章 也许这样无知无觉,总比清醒着痛苦要好。 如今赵雪衣已经把段逐风安置好,准备送他前往漠北,那里远离辽晋,能躲开萧怀琰的眼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除夕夜,宫里悄然落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洒,不过个把时辰,便将朱墙金瓦、亭台楼阁尽数覆盖,天地间一片纯白静谧。 棠梨宫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也有些闷人。 沈朝青披了件厚厚的银狐毛大氅,信步走到院中。 旺财立刻撒着欢跟了出来,在雪地里印下一串梅花似的爪印,时不时用鼻子去拱一拱积雪,发出快活的呜声。 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雪的清冽,驱散了屋内的窒闷。沈朝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觉得异常清醒。 他望着这银装素裹的庭院,恍惚间,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 也是这样的除夕雪夜,在晋国的皇宫里。福安总会亲手给他包一碗牛肉馅的饺子,热气腾腾,是他冬日里最期待的滋味。 有一年段逐风顶着一身风雪来禀报军情,他听着无聊,顺手就团了个雪球砸过去。那家伙,平日里在他面前也算规矩,那天不知怎的,竟也胆大起来,弯腰抓起一把雪就回敬过来。 一来二去,两个身份尊贵的人,竟在宫苑里像孩童般打起了雪仗,闹得满头满身都是雪,最后他以寒气加重、被闻讯赶来的苏成瑾絮絮叨叨数落了小半个时辰收场。 想到这里,沈朝青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跟在身后的林绶见他驻足良久,面露浅笑,虽不明所以,却也安静地陪着。 沈朝青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皑皑白雪上,“晋国也有这么大的雪,我那时还和人打过雪仗,结果旧疾复发。”他顿了顿,轻笑一声,“被苏成瑾念叨了半天。” 他说的随意,仿佛只是想起一桩无关紧要的趣事,并非要与谁倾诉衷肠。 林绶垂下头,“君上想回家吗?” 恰在此时,苏成瑾提着药箱从廊下转出,显然是来请平安脉的,正好将这话听了个全。 苏成瑾脚步一顿,看着雪地里那道裹着银狐裘、更显清瘦孤寂的身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自他献出玉玺后,沈朝青虽未苛责,但那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他如何感受不到?如今巫浔来了,他这太医更是形同虚设,往日那点情分,似乎也消磨殆尽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陛……君上,”他及时改了口,“您……还想打雪仗吗?” 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可笑,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想要弥补点什么的心思。 沈朝青闻声回过头,笑了笑,“苏太医说笑了,我不是孩子了。” 一句“我不是孩子了”,轻飘飘的,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苏成瑾彻底隔在了外面。 苏成瑾喉头一哽,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默默地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瓷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低声道:“这是臣与巫浔先生合力制成的药膏,涂在陛下的脸上,可缓解鬼纹。臣告退。” 说罢,他深深一揖,转身踏着积雪离去,背影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寥落。 沈朝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挥了挥手,示意林绶与其他宫人也退下。 偌大的庭院,此刻真正只剩下他一人,还有在他脚边打转的旺财。 他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下,轻轻晃动着,望着眼前纯净无瑕的雪景,听着雪落枝头细微的簌簌声。 宫宴的喧嚣仿佛隔了很远,沈朝青不去,便将萧怀琰打发去应付那些场面,乐得自己在此处清净。 除夕夜宴一向热闹,便是没有亲眼看到辽国的宴会,沈朝青也能想象的到那是何等盛景。 若是没有那些勾心斗角,沈朝青还是很喜欢凑这热闹的。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他竟靠着秋千索,在这冰天雪地里浅浅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昏沉,夜幕将临未临,雪不知何时停了,四周静谧无声。 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抬眼便看见一个人影披着一身风雪寒气,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是萧怀琰。他不知道来了多久,肩头、发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累了?我抱你去休息。” 其实累的是他吧,夜半三更才回来。 沈朝青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忽然弯下腰,从秋千旁抓起一把冰凉刺骨的雪,在手中随意一团,然后抬手,精准地掷在了萧怀琰胸前那绣着暗纹的玄色大氅上。 “啪”,雪团散开,留下一团湿痕。 萧怀琰身形未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沈朝青见他毫无反应,像个木头桩子,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撇了撇嘴,正要转身。 然而,下一秒,萧怀琰也俯身,动作迅速地团了一个结实雪球,手臂一挥,那雪球便带着风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沈朝青的肩头,力道控制得极好,不疼,却足够冰凉。 沈朝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骤然迸发出一丝鲜活的光彩,像是被点燃的星火。 他二话不说,立刻弯腰又抓起一把雪,一边灵活地躲闪着,一边朝着萧怀琰反击过去。 萧怀琰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再站在原地,也开始移动身形,躲避、还击。两人一来一回,雪球在暮色中飞舞,偶尔夹杂着旺财兴奋的吠叫声。 第127章 不喜欢吗?不想撕了我吗? 没有言语,只有雪球砸落的闷响和彼此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萧怀琰沉默地陪着他,用这种方式,笨拙地回应着他,纵容着他这难得的,孩子气的一面。 在这除夕的暮色雪景里,权力的倾轧,复杂的过往,似乎暂时被这纯白的冰雪覆盖,只剩下两个身影。 直到沈朝青累得微微喘息,脸颊因运动和寒气泛起了难得的红晕,萧怀琰才停下动作。 萧怀琰解开的大氅带着他炽热的体温,将沈朝青密不透风地裹缠住,外层是冰凉湿濡的银狐裘,内里却是骤然攀升的、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气息。 “回去吗?” 萧怀琰的嗓音比平日更低哑几分,眸子锁着沈朝青被寒气与运动染上绯色的脸。 沈朝青被裹得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仰头,从厚重的氅衣缝隙里瞧他。 那双桃花眼里的光彩尚未褪去,漾着水色,因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逼近的气息,漾出几分迷离。他像是被取悦了的猫,慵懒地眯着眼眸,下巴却挑衅似的扬得更高。 “回去做什么?”他气息不稳,声音带着微喘,呵出的白气拂过萧怀琰的颈侧,“批阅那些永远批不完的奏章?” 言语是轻飘飘的抗拒,肢体却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牵引。 他被裹在氅衣里的手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推开一些距离,指尖却不经意地划过萧怀琰胸前微湿的衣料,感受到其下坚实肌肉瞬间的绷紧。 萧怀琰没有回答,而是用动作回应。他一手仍牢牢固定着氅衣的边缘,将沈朝青困在他的气息范围内,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指腹带着冰雪消融后的湿润,轻轻揩去沈朝青眼睫上将落未落的一颗水珠。 那动作极缓,带着一种描摹般的珍重,又隐含不容置喙的占有。 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微凉,萧怀琰的呼吸不易察觉地重了一分。 “那你想做什么?” 他反问,目光从沈朝青的眼睛,缓缓滑落到他那因喘息而微微开启的唇瓣上。 那里颜色秾丽,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引人采撷。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倾泻,落在他们的发顶、肩头。 沈朝青看着他越来越近的幽深绿眸,看着那里面清晰映出的、属于自己的身影,心头那点被雪仗点燃的星火,骤然成了燎原之势。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被裹缚的姿势,更加迎上前,几乎将全身重量倚靠过去,仰起的脸庞彻底埋入萧怀琰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毫无阻隔地烫在对方裸露的皮肤上。 “冷。”一个字,又轻又软,却像带着钩子。 萧怀琰环住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沈朝青闷哼了一声。 两人之间最后一点缝隙消失,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隔着层层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和逐渐失控的体温。 “你自找的。”萧怀琰哑声斥道,尾音却消失在低头贴近的动作里。 他没有真正吻下去,只是用高挺的鼻梁若有似无地蹭着沈朝青的鬓角,唇瓣离他的耳廓极近,灼热的气息灌入,“玩雪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冷呢?” 第95章 他的话语带着责备,环抱的姿势却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仿佛要将他揉碎,又仿佛要将他彻底纳入骨血,隔绝外界一切风雪。 沈朝青在他怀里细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在耳边炸开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他试图偏头避开这过近的距离,唇却意外擦过萧怀琰的喉结。 萧怀琰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被擦过的皮肤像是被烙铁烫过。 他猛地抬手,扣住了沈朝青的后颈,不让他再有任何闪躲的可能,迫使他对上自己那双已然暗沉如渊、翻滚着惊涛骇浪的绿眸。 目光交织,无声的角力在漫天大雪中展开。 是试探,是挑衅,是积压已久的情愫,也是权力倾轧下唯一残存的,真实不虚的吸引。 最终,萧怀琰低下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攫取了他觊觎已久的温热。 冰雪的冷冽与唇齿间的滚烫交织,沈朝青笑着迎了上去,那笑声被碾碎在相接的唇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放纵。 他被他压进厚厚的积雪里,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湿濡的衣衫刺入脊背,激得他浑身一颤,可身上之人带来的重量和热意,又仿佛要将他点燃。 玄色与银白的大氅早在纠缠间散落,凌乱地铺在雪地上,成为这交缠的背景。 萧怀琰的手掌隔着衣物,在他腰侧用力揉按,指节绷紧,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的吻沿着沈朝青的下颌,蔓延至颈侧,在那里留下湿热的痕迹,齿尖不经意地擦过敏感的皮肤,引得身下之人一阵战栗。 “冷……”沈朝青又哼了一声,这次却带着明显的鼻音,像撒娇,又像催促。 萧怀琰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撑起身,呼吸粗重,眸子里翻涌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却在触及沈朝青苍白中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时,骤然冷却了几分。 他的心上人畏寒,身子不好。 理智回笼,带着尖锐的刺痛。 萧怀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手臂肌肉贲张,就要将沈朝青从雪地里抱起来。 “够了,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却猛地扼住了他的脖颈。力道不重,甚至带着情动后的绵软,但指尖抵在喉结旁的命脉上,带着一种狎昵又危险的意味。 萧怀琰身形一僵,垂眸看去。 沈朝青躺在雪地里,墨发铺散,眼尾泛红,那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却清晰无误地映着挑衅的光芒。 他微微喘息着,唇瓣被蹂躏得愈发红肿,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喜欢吗?”他声音沙哑,带着蛊惑,“不想……撕了我吗?” 指尖在他喉结上轻轻划了一下。 萧怀琰脖颈上的青筋瞬间暴起,呼吸彻底乱了。 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我们回去……乖。” 这近乎祈求的安抚,却只换来沈朝青更深的嗤笑。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萧怀琰的腰侧,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在怕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很少拒绝沈朝青,这次也会纵容他,也是纵容自己。 萧怀琰眼底最后一丝克制消散,猛地俯身,再次吻住那两片不断吐出挑衅言辞的唇,比之前更凶,更狠,带着一种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力道。 “你不后悔就好。” 沈朝青抑制不住地弓起身,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随即又被更深的吻堵了回去。 雪还在下,落在萧怀琰汗湿的、肌肉绷紧的背脊上,旋即被惊人的热度融化。 第128章 君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事后,沈朝青早已化成了一摊春水,连指尖都懒得动弹,被萧怀琰捞了起来,一路穿过寂静的回廊,回到棠梨宫暖阁。 沈朝青温顺地靠在萧怀琰胸前,任由自己被放入蒸腾着热气的浴桶中。 水温恰到好处地驱散着骨缝里残余的寒意,沈朝青舒服地喟叹一声,慵懒地阖上眼。氤氲的水汽将他白皙的皮肤熏染上一层薄红,衬着颈侧、锁骨处那些暧昧的红痕,有种惊心动魄的靡丽。 萧怀琰眸色深沉,也踏入浴桶,将他圈禁在自己与桶壁之间有限的空间里。水流荡漾,肌肤相贴,刚刚在雪地里勉强平息下去的火焰,似乎又有复燃的趋势。 沈朝青主动仰头,回吻了过去。 萧怀琰能清晰地感觉到,今晚的沈朝青格外不同。少了平日的疏离与尖刺,像一只终于卸下防备的猫,将最柔软的肚皮袒露出来,无声地索求着温暖与抚慰。 这种罕见的粘人,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萧怀琰的心尖,让他既受用,又隐隐生出一种不安。 但他无法拒绝。 在浴桶里,他又要了他一次。动作比之前温柔了许多,却依旧占有欲十足,仿佛要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确认这个人的存在,将他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再次被抱出浴桶,用柔软干燥的布巾擦拭干净,换上洁净的寝衣,沈朝青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被安置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腿根酸软得无法并拢,浑身像是被拆解重组过一般,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萧怀琰掀开锦被躺在他身侧,将他冰凉的双足拢在自己温热的腿间,又伸出结实的手臂,将他整个圈进怀里,让那微凉的身子紧贴着自己炽热的胸膛。 沈朝青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殿内烛火昏黄,炭盆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映得满室暖融静谧。 萧怀琰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眼全然放松,显得毫无防备。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与心悸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收紧了手臂,将下颌轻轻抵在沈朝青的发顶,嗅着那淡淡药香混合着海棠花香,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被他拥在怀中、看似已然沉睡的沈朝青,意识却在一片混沌的倦意中漂浮着。 段逐风.……应该已经被送出去很远了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今夜是除夕,宫禁守卫虽严,但换防、宴饮,总有许多空子可钻。 他动用了一条埋藏极深的暗线,不惜暴露的风险,只为将那个人送出这吃人的牢笼。 希望他能顺利与早已安排接应的福安汇合。塞外虽苦寒,但天高皇帝远,段逐风能平淡却自由地度过余生。 沈朝青当初从阴暗潮湿的死牢里,偷偷换出段逐风,本就不指望他回报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一员赤胆忠心、勇猛的将才,不该因为跟错了主子,就落得鸟尽弓藏、冤死狱中的下场。 这人啊,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性子太直,不懂得官场那些弯弯绕绕,不会逢迎,更不屑钻营。 他本就不适合这尔虞我诈的漩涡,也不该跟着自己过这些勾心斗角的日子。 往后,总算可以不用再跟着他受苦了。 这个念头升起,沈朝青心中仿佛有一块沉重巨石悄然落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空茫与疲惫。 他完成了最后一桩心事,斩断了与过去最后一丝清晰的、值得牵挂的联结。 他在萧怀琰怀里极轻地动了动,更深地埋入那片似乎能隔绝一切风雨的温暖来源,意识终于彻底沉入了黑暗。 雪地放纵的代价在次日清晨便显现出来。 沈朝青发起了高烧。萧怀琰衣不解带的守了他半个月,一遍遍为沈朝青擦拭额头、脖颈,试图用物理方式为他降温。 他将浑身滚烫、却又时不时打冷颤的人紧紧搂在怀里,用体温暖着他,就像很久以前,在晋国皇宫,每当沈朝青旧疾复发、畏寒难耐时他所做的那样。 沈朝青在昏沉中,仿佛寻到了热源,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迷迷糊糊间,沈朝青望着萧怀琰的侧脸,突然有点想笑。 明明是被他勾的才做的,现在却自责的好像全是他的错一样。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沈朝青窝在萧怀琰怀里,闭上了眸子。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其规模之隆,仪仗之盛,堪称百年之最。 旭日初升,金光洒在巍峨的宫阙之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从宫门一直延伸到最高的宣政殿,两侧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肃穆无声。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于御道两侧,身着朝服,冠冕堂皇。 辽国旧臣多面色肃然,眼神复杂地望向那至高之处,其中掺杂着对新帝威严的敬畏,对打破祖制、立前朝君主为后的不解与隐忧,更有甚者,眼底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抵触与冷嘲。 而以高敬枭和郑月瑶为首的部分已归顺的晋国旧臣,则心情更为复杂,他们垂首恭立,看似恭敬,余光却忍不住瞥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有恍如隔世之感。 第96章 萧连誉站在宗室亲王的最前列,他面带得体的微笑,仿佛由衷地为侄儿感到高兴,实则心中冷笑连连。 萧怀琰如此肆意妄为,为了个沈朝青,竟将祖宗礼法踩在脚下,简直是自掘坟墓! 萧连誉身边几位老派宗室,更是眉头紧锁,面露忧色,只是碍于场合,不敢表露。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雅乐高奏。 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萧怀琰与沈朝青并肩缓缓行来。 萧怀琰一身玄黑绣金九龙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住了他部分面容,却遮不住那通身的帝王威仪与今日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炽烈光芒。 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而在他身侧的沈朝青,则是一身与帝王规制比肩的,特为“君后”打造的繁复礼服。 并非凤冠霞帔,而是玄端深衣,以正红为底,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百鸟朝凤与山河云纹,庄重华美,又不失帝王气度。 他墨发高束,戴着象征身份的五彩玉冠,面如冠玉,眸若寒星,行走间广袖轻拂,姿态从容优雅,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折的风华。 两人一黑一红,一个威严霸道,一个高贵绝艳,并肩而行,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跪——迎——帝后——”礼官高亢的声音响彻云霄。 哗啦啦—— 御道两侧,文武百官,内外命妇,乃至所有侍卫宫人,如同潮水般齐齐跪伏下去,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天动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君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第129章 存心要给为夫找些乐子? 沈朝青面色平静。 他微微垂眸,看着脚下匍匐的众生,突然有一阵恍惚。 他登基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彼时李妙蓉和李妙昃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他穿着龙袍,却根本撑不起衣服,袖口大了一圈,阳光刺的他很难睁眼,汗水湿透了背后的衣衫,带来阵阵黏腻的不适。 那一瞬间,沈朝青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安放在聚光灯下的老鼠。 手中骤然一热。 身旁男人紧握着他的手。 萧怀琰的手掌带着薄茧,很大,却无端让人很有安全感,沈朝青喜欢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会睡得很安稳。 就是这只手,曾将他从火海与绝望中拉起,也给予过他痛苦和绝望。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 有辽臣的审视与猜忌,有晋臣的复杂与期盼,有萧连誉那看似恭顺实则阴冷的目光……这一切,都汇聚在他身上。 他微微动了动被萧怀琰紧握的手指,想要挣脱那过于用力的禁锢,却反而被握得更紧。 萧怀琰甚至微微侧头,隔着晃动的旒珠,递给他一个深沉而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沈朝青配合着这场盛大的演出,一言一行皆无比得体,挑不出丝毫错处。 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见此情形,不由得偃旗息鼓。 萧怀琰被他这难得的温顺弄得心潮澎湃,绿眸中的光芒几乎要灼烧起来,却又因这过分的顺利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的青青,何时这般好相与了? 这份不安,在洞房花烛夜时,终于得到了印证。 奢华喜庆的寝殿内,红烛高燃,映照着满室的红绸金器。 仪式进行到饮合卺酒时,沈朝青端着酒杯,指尖似乎无意地轻轻勾了一下系着酒杯的红绳,杯中清冽的酒液立刻晃出几滴,溅在了萧怀琰绣着金龙的袖口上。 沈朝青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将被“不小心”弄洒少许的酒杯递到他唇边,眼神无辜又狡黠,带着一种无声的挑衅。 这象征同甘共苦的合卺酒,撒了便是不完美。 方才封后大典上,沈朝青不会当真这么多人面给他难堪,不代表他就愿意与萧怀琰成亲。 萧怀琰眸光微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结发礼。 宫人奉上金剪,需各自剪下一缕发丝,用红绳系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 萧怀琰先剪下自己一缕,轮到沈朝青时,他端坐着,却在萧怀琰执起他一丝墨发,金剪即将落下的一刹那,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不耐地挪动了一下头。 那缕发丝便从他的指尖滑落,未能剪成。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有意了。 这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这盛大典礼营造出的虚假圆满,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讽刺与反抗。 萧怀琰握着金剪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沈朝青。 沈朝青正垂着眼睑把玩着自己宽大的袖口,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在嘲弄这所谓的“永结同心”。 殿内侍立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萧怀琰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凑近沈朝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今夜是嫌这仪式太过繁琐,存心要给为夫找些乐子么?”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 当殿门被轻轻合上,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萧怀琰脸上的笑意未减,眼神却骤然深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灼热。 他没有计较沈朝青的忽冷忽热,他知道,沈朝青需要引导,需要安慰。 萧怀琰上前一步,将看似温顺、实则浑身带刺的沈朝青打横抱起,走向那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龙床。 他没有急于做什么,而是将人轻轻放在床榻边,自己则坐在他身侧,大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上了沈朝青因久站和繁重礼服而微微酸胀的腰肢。 “累了?”萧怀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手法熟练地揉按着。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肌肉的疲惫。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看穿了他所有的小动作,却依然选择包容,甚至伺候他。 沈朝青半阖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舒适。 萧怀琰的逆来顺受,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将他的所有反抗都包容下来,反而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沈朝青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抱怨,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却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显得有些悠远:“今日典礼上,看到几个老面孔……想起些旧事。” “你说。” “若有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的血亲,后来这人变成了个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的废人,萧怀琰,你说,那苦主是该念及他如今可怜,放他一条生路呢?还是该血债血偿?” 萧怀琰揉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透过铜面具,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朝青的侧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听不出情绪:“谁?” 沈朝青嗤笑一声,转过头,“我看的戏文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萧怀琰静默了片刻,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沈朝青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看得那样专注,仿佛要透过这层故作轻松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深处。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想让我如何?”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它将选择权,以一种近乎卑微又无比强势的姿态,递回到了沈朝青手中。 我不是那戏中的苦主,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但如果你是那个需要做选择的人,你的意愿,就是我的答案。 无论那答案是什么。 沈朝青定定地看着他。 他所有精心编织的言语,所有迂回试探的机锋,在这一句“你想让我如何”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像是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最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被那棉花温柔地包裹。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掌控局面的感觉涌上心头。萧怀琰这种近乎无底线的退让,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他心慌。 萧怀琰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那压抑的、因他提及“旧事”而升起的恐慌与占有欲骤然爆发。 他猛地俯身,将沈朝青压进柔软的锦被里,带着一种惩罚般的意味,狠狠地吻了上去,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可能。 第130章 万方有罪,罪在臣躬 这个吻充满了霸道的占有欲和恐惧,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这个人的存在,阻止他再想着那些与他无关的“旧人”和“戏文”。 沈朝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弄得一怔,他偏头躲开这个窒息的吻,抬手,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扇在了萧怀琰的脸颊上。 不疼,只是威胁。 萧怀琰的动作骤然停止。 第97章 他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神情不悦的沈朝青。 萧怀琰态度不明,沈朝青也没有再继续试探。有些话,点到即止,过犹不及。 今晚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 萧怀琰的底线深不可测,但他对“旧事”的敏感也是真的。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僵持的张力。 半晌,沈朝青忽然笑道:“仗着我病弱,便欺负我?” 萧怀琰闻言一愣,重新躺下,将沈朝青连人带被地搂进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不会。”他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在沈朝青耳边响起,“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补充道:“君上最厉害了。” 这一声君上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在他心中,沈朝青永远是那个需要他仰望、需要他臣服、也需要他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君王。 无关身份,只关他这个人。 沈朝青浑身一震,心中那点因试探受阻、因被强势对待而产生的郁气,竟因这句没头没脑、却又无比真挚的话,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紧贴着他的胸膛里,那颗心脏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节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放松了身体,向后靠进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仿佛漂泊已久的舟,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红烛泪淌,帐内暖融。 沈朝青伏在柔软的锦被间,墨发铺散,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萧怀琰的手臂仍紧紧箍在他的腰间,低头想去亲吻沈朝青汗湿的脸,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微微一怔,撑起身子,借着朦胧的烛光,看清了身下人的模样。 沈朝青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明显的啜泣,只是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他搂着萧怀琰的肩膀,唇角带着笑,“萧居显,我想要一个家。” 萧怀琰一言不发,更用力的拥住他,眼眶猩红,“好,我给你一个家。” 他没说多余的,但是已经足够了。 沈朝青仰起头,指甲在萧怀琰的后背划出血痕。 他曾是晋国皇宫里不被期待的皇子,在阴谋与冷眼中挣扎求生。 母亲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会用温柔的怀抱驱散他的恐惧,会在寒冷的冬夜偷偷给他塞一个暖手炉,会叫他“青儿”,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家”。 可那点微光太短暂了。母亲死后,那座冰冷的宫殿就不再是家了。他踩着鲜血和白骨爬上皇位,拥有了天下,却失去了唯一的归宿。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众生,内心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背负着暴君之名,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直到遇到了这个将他一切打碎,赶都赶不走的萧怀琰。 他恨他,怨他,与他纠缠不休。可偏偏也是这个人,在他坠崖后疯魔般地寻找,在他病弱时笨拙地照顾,在他被旧臣背弃时毫不犹豫地护短,甚至在此刻,包容着他所有的尖刺与试探。 这眼泪,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那坚固了太久的心防,在这一刻,因这极致亲密后的空虚与眼前人那不容忽视的存在,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了里面深藏的、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渴望。 沈朝青被他按在怀里,一滴泪水无声滑落,滑入鬓角。 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家。 婚后沈朝青正式与萧怀琰一同临朝听政,二圣并尊。 起初,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尤其是以昭王萧连誉为首的一些辽国旧臣及部分前晋官员,对沈朝青参与决策颇有微词,明里暗里的刁难与试探层出不穷。 然而,萧怀琰以绝对强势的手段,迅速且冷酷地镇压了所有不安分的声音。他罢黜了几个跳得最欢的官员,寻由头削减了萧连誉的部分权柄,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在萧怀琰的铁腕护航下,朝局逐渐趋于稳定。沈朝青的才智与政治手腕也开始真正展现,他处理政务精准老辣,提出的方略往往能切中要害,连一些原本心存偏见的老臣,也不得不暗自叹服。 日子仿佛真的步入了正轨,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权力的巅峰逐渐形成。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之时,一个月后的一次常朝上,左相赵雪衣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列,手持玉笏,言辞恳切地向萧怀琰提出了辞官归乡的请求。 “臣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然臣近来深感精力不济,于国事恐难再尽心竭力,恳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赵雪衣的声音平静,姿态放得极低。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赵雪衣正值壮年,身为左相,深得萧怀琰信任,前途无量,为何突然要辞官? 萧怀琰高坐龙椅,目光深邃难辨。 他沉默了片刻,并未多做挽留,只淡淡道:“准奏。赐金百两,锦缎五十匹,以酬卿往日辛劳。” “谢陛下隆恩。”赵雪衣深深叩拜,姿态从容。 沈朝青望着跪伏在地的那个绯红身影,心里明白了什么,并未开口阻拦。 人各有道,赵雪衣有自己的路要走。 散朝后,拓跋金戈在殿外追上赵雪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赵相……哦不,雪衣兄,这就走了?真是可惜了。日后山高水长,望自珍重。” 赵雪衣只是淡淡一笑,拱手回礼,并未多言。 他与拓跋金戈交情不算深,同有从龙之功,又在朝堂上互相辅佐。 可他放跑了拓跋金戈的杀父仇人。 望着拓跋金戈没心没肺的笑容,赵雪衣只能在心中道个歉。 离宫前,沈朝青去送了赵雪衣一程。 在宫门口,沈朝青坐在马车里,并未掀开帘子。 以往沈朝青每次见这个年轻的丞相,他都是笑着,温润如玉,温文尔雅,却笑意不达眼底,说不出的忧郁和疲惫。 赵雪衣褪去了那身官袍,穿着一身素净常服。明明丢了官职,却似乎轻松了些,眉宇间的忧愁减了几分,多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 “你何必如此?”虽然尊重他人想法,但沈朝青还是忍不住问了。 赵雪衣有大才,萧怀琰惜才,沈朝青更是会保他,他并非一定要辞官。 即便未言明,赵雪衣也明白沈朝青的意思,他对着沈朝青郑重一揖。 “君上,”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臣自知,忠孝难两全。臣明知段将军……与拓跋老将军之事,却仍助其离开,是为不忠。万方有罪,罪在臣躬。臣既已心生瑕疵,便绝不能再厚颜居于庙堂之上,玷污官位。” 第131章 青青,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他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诀别。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沈朝青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士大夫的操守,也是一种自我的放逐。即便留下来,他的内心也会倍受煎熬。 赵雪衣顿了顿,目光掠过沈朝青,望向那重重宫阙,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君上,臣或许是多言了。陛下他或许手段激烈,性情偏执,但臣跟隨他多年,深知其心。他是真的很喜欢您的。他或许不是世人眼中的‘好人’,但绝非卑劣之徒。望君上能稍加体察。” 他这是在为萧怀琰说话,也是真心希望这两个在爱与恨中极致纠缠的人,能有一个稍好一点的结局。 沈朝青闻言,眼睫微动,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这声“知道了”,已是一种态度的软化。 赵雪衣见状,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再次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着宫外走去,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朱红宫墙的尽头。 沈朝青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许怅然。 他并未料到,这仓促一别,竟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赵雪衣辞官离京,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波澜。朝臣只当他是急流勇退,或是与陛下、君后之间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然而,半个月过去,本该早已抵达故乡的赵雪衣却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 萧怀琰率先察觉不对,派出了精锐暗探循着其返乡路线搜寻。沈朝青得知后,也动用了自己的一些隐秘力量。 两股人马几乎将赵雪衣可能途经的区域翻了个底朝天,带回的消息却令人心惊。 所有派去暗中保护和追踪赵雪衣的人,都在不同地点被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对方手法老辣,没留下任何活口和明显线索。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知情者心头。 整整一个月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噩耗终于传来。有人在京郊一条通往江南的运河支流下游,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随身残留的信物确认,那正是失踪一月的赵雪衣。 第98章 消息传入宫中时,沈朝青正在批阅奏章,笔尖的朱砂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他沉默了片刻,放下笔,起身,对脸色苍白的林绶道:“备车,我要亲自去看。” 停尸的义庄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腐臭混合的诡异气味。沈朝青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仵作战战兢兢地掀开覆盖的白布,即使沈朝青自认心硬如铁,在看到那具尸体的瞬间,瞳孔也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缩。 那已经几乎看不出是那个曾经风度翩翩、智计百出的左相赵雪衣了。 尸体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遍布身体的、新旧交错的伤痕,鞭痕、捆绑的勒痕、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明显是凌辱虐待留下的痕迹。他的指甲断裂,指尖血肉模糊,似乎在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 然而,当沈朝青的目光落在他的那手腕上。 只见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新鲜的皮肉外翻,显然是在不同时间段留下的。 仵作在一旁低声禀报,声音带着恐惧:“君上……验尸结果显示,赵大人他……确是投水自尽。而且……从他身上的旧伤来看,他、他至少尝试过数次自戕,腕上伤痕深浅不一,舌头上也有极力忍耐时自己咬出的深痕……” 沈朝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赵雪衣的脸,仿佛能透过这具冰冷的尸体,看到他在过去那失踪的一个月里,是如何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与屈辱。 一次次地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又一次次地被阻止,直至最终精神彻底崩溃,才得以投入冰冷的河水,获得解脱。 是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心智坚韧如赵雪衣的人,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求死? 沈朝青缓缓抬手,亲自将白布重新盖上,遮住了那张脸,也遮住了那不堪入目的惨状。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义庄,外面细密的雨丝落在他脸上,一片冰凉。 回宫的马车行至半路,他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属于萧怀琰的御辇。他示意自己的马车停下,径直走了过去,掀帘而入。 萧怀琰正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他,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车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沈朝青在他对面坐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萧怀琰,“你早就知道,是他放走了段逐风,对吗?” 萧怀琰与他对视,没有回避,坦然承认:“我知道。” 沈朝青继续问,语气依旧平稳,却步步紧逼:“那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萧怀琰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杀的?” 沈朝青闻言轻笑道:“士可杀,不可辱,萧怀琰,你要是想杀他。以你的性子,若真要处置他,会给他一个痛快,或许还会念及旧情,留他全尸。但你绝不会用这种低级的折辱人的方式。” 他对萧怀琰的狠辣与底线,看得太清楚了。这个男人霸道、偏执,甚至残忍,但他有他的骄傲和行事准则。 这种阴毒下作、刻意摧残人意志的手段,不是萧怀琰的风格。 萧怀琰看着沈朝青,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对自己的了解与判断,心中竟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很快消散,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冷意:“我不知道。” “对方做得很干净,尾巴扫得非常利落。我也在查。” 沈朝青不再说话,转首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赵雪衣死了,死得如此凄惨决绝。他临别前的劝诫言犹在耳,如今却已天人永隔。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死亡,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阴影开始浮现的信号。 有人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不仅杀了赵雪衣,更是在向他和萧怀琰挑衅。 是谁?是为了报复赵雪衣放走段逐风?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沈朝青感觉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似乎又将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打破。 而他和萧怀琰,被这无形的丝线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注定要再次共同面对这暗处的风暴。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丝基于了解的诡异的默契。 “青青,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第132章 注定要被卷入这风暴的中心 沈朝青微微一怔。 萧怀琰靠在软垫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疲惫与阴郁。 那句话不像是说给沈朝青听的,更像是一句无意识的呓语,一句从紧绷的心弦缝隙中漏出的真实。 这一刻,沈朝青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受。这个向来霸道、强硬、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沈朝青说道:“我记得他跟你很多年了。” “嗯。”萧怀琰低低应了一声,“从我记事起,他就在了。” 雨声敲打着车顶,滴滴答答的。 “我出生那日,钦天监那老东西就说,我在及冠之前会有一场大劫。”萧怀琰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说是生死劫,也可能是红鸾星动,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惨死收场。” 哦。 沈朝青眯起眸子。他知道皇家向来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现在我知道,那个劫从何来了。”萧怀琰看着沈朝青,目光幽深。 沈朝青磨了磨牙,微笑道:“我呗。” 是红鸾星动,也是命中大劫。 萧怀琰心中一动,望着身着青衣,坐在他身旁的沈朝青,感觉冥冥中自有定数。 “所以这和赵雪衣有什么关系?” 沈朝青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他自然知道自己是萧怀琰的劫难,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但他现在很不想回忆。 萧怀琰的苦难来源于他,为何还会喜欢他?是执念,还是别的什么。 沈朝青不愿细究,也不敢细究。 “我娘她信了。”萧怀琰继续说道:“她怕极了,背着我爹,暗中为我寻了一堆命格相合的孩子,名义上是伴读,实则是替死鬼。” “赵雪衣就在其中,他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无牵无挂,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朝青能想象出那种场景,一群懵懂的孩子,因为一个荒谬的预言,就被决定了成为他人挡灾的祭品。 原文交代了,萧怀琰的母亲是个苗疆女子,至情至性,对来苗疆的辽帝一见钟情,二人迅速坠入爱河,苗女怕辽帝移情,对他下了情蛊,辽帝对她情根深种,后宫只她一人,便是她后来病逝,辽帝也没再娶亲。 这样偏执的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奇怪,养出这样的儿子,也不奇怪。 “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了。”萧怀琰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死。我的命,我自己扛。我让我娘把那些孩子都遣散了,给他们家里足够的银钱,让他们远离京城。” “只有赵雪衣,他自己不肯走,他说他无处可去,自愿留下来侍奉我。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言听计从,事事以我为先。”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获得了离开的机会后,却选择留在那个本应将他作为“祭品”的人身边,奉献上全部的忠诚,何等忠烈。 他与萧怀琰皆是工于心计之辈,手上沾满血腥,为达目的不达手段,所以对这样的君子,总会有几分敬佩之心,也不由自主的多了些善意。 沈朝青看着萧怀琰,接上了他未尽的话语,点出了那个关键:“所以后来,他也听你的话,来了晋国当卧底。”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赵雪衣作为萧怀琰埋藏在晋国最深、也最成功的一颗棋子,为萧怀琰日后吞并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车厢内光线昏暗,沈朝青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亮而冷静,仿佛能看透人心。 “是。”萧怀琰坦然承认,“那是最关键的一步棋,我需要一个绝对信任、且有足够能力的人。他是唯一的选择。” 沈朝青与他对视着,声音平稳,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萧怀琰心中那处不易察觉的柔软:“我总觉得,他若是不来晋国,不会死。”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萧怀琰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沈朝青继续道:“至于原因,我说不上来。” 他只是冥冥之中的感觉。 放走段逐风做得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对方若是因此事报复,为何只针对赵雪衣?段逐风如今却好好的。 这不合逻辑。若真是为了段逐风被放走而复仇,首要目标也应该是段逐风这个“被放走”的当事人,或者是他沈朝青这个“段逐风效忠的主君”,为何偏偏是执行者赵雪衣?而且还用了如此残忍的、带有强烈泄愤和灭口意味的方式。 第99章 萧怀琰沉默着,沈朝青的话,无疑也点醒了他。 他们是对手,是仇人,是情人,此刻,又像是被同一场阴谋笼罩的、暂时的同盟。 “我会查清楚。”萧怀琰眸子深处翻涌着比窗外雨幕更浓的暗流,“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沈朝青没有接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赵雪衣用最惨烈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也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涟漪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礁与漩涡,他们不得而知。 但风暴,已然来临。而他们,注定要被卷入这风暴的中心。 雨势渐歇,棠梨宫空气中的湿冷和压抑却并未散去。 沈朝青屏退了左右,独自待在寝殿的内室。他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他坐在窗边的矮榻前,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调香器具。 银制小匙、琉璃瓶、玉白瓷碟…… 他动作优雅而专注,将不同的香粉、凝露依次取出,分量、混合、研磨。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香气,初闻是清冷的雪松与墨香,细细品味,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交织其中。 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来。”沈朝青头也未抬,声音平静。 周甲悄无声息地走入,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脸色凝重:“君上。” “说。”沈朝青用小匙轻轻搅动着瓷碟中混合好的香粉,动作未停。 “属下等循着所有可能的线索追查,但……对方手脚极其干净。处理掉我们眼线的人,用的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死士,查不到源头。沿途可能目击的百姓,要么是真的一无所知,要么就在我们找到之前‘意外’身亡。所有线索,几乎都在指向京郊那处荒废的码头后就断了。”周甲的声音带着挫败。 “属下无能。” 沈朝青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放下小匙,指尖拈起一点混合好的香粉,在指腹间轻轻揉搓。 他没有立刻发怒,也没有失望,反而莞尔一笑。 周甲的头垂得更低了,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也就是说,我们的人死了不少,查了一个多月,结果就是一无所获?”沈朝青笑着问,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是属下无能。”周甲喉头发紧。 第133章 这潭水,已经被他彻底搅浑 沈朝青抬起眼,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里,他面容俊美依旧,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毒的寒星。 “那些被处理掉的尾巴,尸体上可有什么共同之处?或者,赵雪衣尸体被发现的那段河道,附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不属于那里的东西?” 周甲努力回忆着细节,猛地想起一点:“回君上,那些死士用的兵刃制式统一,虽刻意磨去了标记,但锻造手法很特别,像是军中之物。另外,在发现赵大人尸体的下游十里处,有渔民捞到过一块破损的黑色布料,质地坚韧,不似寻常衣物,上面似乎沾了点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军械、硫磺硝石…… 沈朝青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更冷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此刻渐渐清晰起来。 谁有能力调动军中死士,又能接触到硫磺硝石这类管制之物?谁既对赵雪衣放走段逐风之事有动机,又能将线索清理得如此干净,连萧怀琰的暗探都一时难以追踪? 范围其实很小了。 他重新拿起银匙,慢条斯理地继续调香,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周甲,你说……如果赵雪衣没死,逃了出来,并且掌握了一样足以让幕后之人万劫不复的证据,他会藏在哪里?又会想办法交给谁?” 周甲一愣:“这……赵大人已经……” “他当然死了。”沈朝青打断他,“但别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或者说,幕后黑手,最怕他留下了什么。” 他放下工具,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白色丝绢,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去找一个身形与赵雪衣相似的死囚,处理好面容,让他看起来像是历经磨难、重伤濒死。给他换上与赵雪衣遇害时相似的破烂衣衫,但要在内衣夹层里,缝进一小块……带着军中印记的残破甲片,或者,沾有硫磺硝石痕迹的碎布。” 周甲瞳孔一缩,隐约明白了沈朝青想做什么。 “然后,”沈朝青抬起眼,“不小心’让他逃出去,逃到……段逐风如今藏身之处附近。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像是他拼死逃出,只为传递消息。再派我们的人,伪装成不同的势力,去‘争夺’这个‘赵雪衣’,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他要用一个假的“赵雪衣”和一份假的“证据”,去钓那条藏在深水里的毒蛇,一旦对方信以为真,害怕赵雪衣真的留下了指向自己的铁证,并且可能被段逐风或者沈朝青的人得到,就必然会再次出手! 只要他动了,就一定会留下新的破绽! 此计可谓兵行险着,且极其狠辣。 心思之诡谲,手段之决绝,令人胆寒。 周甲看着沈朝青那张在昏暗光线下美貌如谪仙,却散发着森然煞气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后,而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索命复仇的厉鬼,笑容越是好看,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是……是!属下明白!”周甲声音微颤,连忙领命,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寝殿。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朝青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雨后初霁,天空却依旧阴沉。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泥土气息的空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 沈朝青的计划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展开,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那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囚被秘密带到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这里表面上是某个富商的别业,实则是沈朝青麾下的一处暗桩。早已等候在此的南疆医师巫浔,提着他那古旧的药箱,面无表情地开始了工作。 巫浔手法精妙绝伦。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根据赵雪衣生前面容特质精心炮制的人皮面具,用特制的药水一点点贴合在死囚脸上,调整骨骼细微处的填充,甚至模仿出长期囚禁折磨后的憔悴与苍白,以及手腕上那新旧交错的伤痕。 不过半日功夫,一个几可乱真的、“饱经磨难、奄奄一息”的赵雪衣便呈现在眼前。 周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脊背发凉。那死囚本就身形相似,再经巫浔这鬼斧神工般的易容,连眼神中的绝望和涣散都被药物和特殊手法模拟出了七八分。 若非早知道内情,他几乎都要相信,赵左相真的奇迹般地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给他喂下‘浮生散’,”沈朝青听过汇报后,只淡淡吩咐,“让他保持神智昏沉、浑身无力,但求生的本能会被放大。这样,他才会真的像那么回事。” 浮生散是巫浔的独门秘药,能让人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虚弱状态,本能驱使下会做出挣扎求生之举,却又无力思考或反抗,是执行此类任务的绝佳工具。 一切准备就绪。 在一个月色晦暗的夜晚,几道黑影“护送”着这个假的赵雪衣,悄然出现在京郊靠近山区的一处密林。 这里,距离段逐风及其残部目前可能的藏身区域,仅有不到二十里。 按照计划,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冲突爆发了。护送的黑影与另一批不明身份的杀手激烈交手,刀剑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混乱中,那个假的赵雪衣“趁乱”挣脱,跌跌撞撞地扑入密林深处,他身上那件特意弄破的衣衫在奔跑中被树枝刮得更加褴褛,隐约露出内衣夹层里那不小心显露一角的、带着细微军中印记的甲片边缘。 “追!不能让他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声刻意压低的呼喝在林中回荡,几方人马似乎都对这个“赵雪衣”志在必得,展开了一场混乱的追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不同渠道,迅速飞向了各方势力的案头。 赵雪衣可能未死,身负重要证据,正逃往段逐风势力范围! 沈朝青坐在寝宫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听着周甲最新传来的密报。 他面前香炉里,新调制的冷香袅袅升起,气息幽邃。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现在,就看哪条鱼,最先按捺不住了。” 他倒要看看,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究竟能有多沉得住气。 这潭水,已经被他彻底搅浑。 无论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夺取那莫须有的“证据”,对方都必然会再次现身。 第134章 你不是赵雪衣! 假赵雪衣在黑暗中狂奔。 他的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双腿早已麻木,仅凭着“浮生散”激发的求生本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在驱动。 第100章 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呼喝声、脚步声,还有利刃破开枝叶的嗖嗖声,不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眼前的景物扭曲旋转,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压迫感。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袭来。 “噗嗤!” 剧痛从小腿处炸开,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一支羽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脚踝,将他钉在了地上。他试图挣扎,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破,鲜血混着泥土,但那只被箭矢贯穿的脚根本无法动弹。 还不等他缓过气,又是一箭。 另一只脚踝也被利箭射穿。 这一次,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在地上抽搐,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赵雪衣再也爬不起来了,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冰冷的林地上,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几个身着夜行衣、蒙着面的身影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他们眼神冰冷,带着完成任务般的漠然,径直朝着地上无法动弹的“赵雪衣”走来。 隐藏在更深处暗影中的周甲握紧了刀柄,正准备发出动手的信号。 就在这时,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翼切入! 那人身形矫健,动作迅猛如电,手中长剑划出凌厉的弧光,精准地格开了最前方黑衣人抓向“赵雪衣”的手,同时旋身一脚,将另一人狠狠踹飞出去。 “什么人?!”黑衣人头领又惊又怒。 来人并未答话,只是沉默而高效地挥动长剑,剑光在月色下闪烁,招招致命,瞬间逼退了围上来的黑衣人,暂时护住了地上的“赵雪衣”。 他借着短暂的交手间隙,一把捞起地上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往密林更深处疾驰。 “追!”周甲当机立断,压低声音下令。 一部分人手立刻现身,以更快的速度缠住了那群意图灭口的黑衣人,力求活捉。而周甲自己,则带着周乙等几名精锐,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追着那个救走了“赵雪衣”的身影而去。 救人的身影对这片山林似乎极为熟悉,速度极快,即便带着一个人,也几次险些将周甲他们甩掉。直到奔至一处相对隐蔽的山涧旁,那人才停下脚步,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那人的侧脸上。虽然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脸上也沾染了些许尘土,但周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段逐风! 然而,此时的段逐风眼神却与往常不同。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的眸子,此刻异常清澈,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近乎纯粹的警惕和审视,直直地盯着被他放在地上,因剧痛和药物而蜷缩着的“赵雪衣”。 他没有立刻查看伤势,反而后退了半步,语气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是赵雪衣。” 正准备上前接应的周乙闻言一愣。 就在这时,段逐风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周甲他们藏身的方向,显然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追踪。“出来!” 周甲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戒,自己则和周乙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周乙看着段逐风那陌生的眼神,心中疑虑丛生,他上前一步,试图用旧日情分拉近距离,语气带着刻意放缓的熟稔:“段将军,是我们。别紧张,你看清楚,是我,林贤啊!” 说着,他甚至还抬手掀起了额前为了伪装而垂下的刘海,扯下了遮面的黑布,露出了完整的脸庞。 当年他在晋国卧底,化名林贤,曾在段逐风麾下任职过一段时间,两人有过不少交集。 段逐风的目光在周乙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纯粹的警惕和陌生。 他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剑,身体保持着防御姿态,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林贤?不认识。” 周甲眉头紧锁,低声道:“他不对劲。眼神不对,反应也不对。” 眼前的段逐风,就像是一张被擦去了所有过往痕迹的白纸,只剩下最本能的战斗意识和判断力,却丢失了所有关于人和事的记忆。 周乙心中一震,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尝试着继续沟通:“段将军,你仔细想想?晋国,我们曾共事!你再看看他,”他指向地上的假赵雪衣,“他真的不是赵大人,我们是奉君上之命……” “君上?”段逐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依旧是一片空白,他不再理会周乙,目光再次落回假赵雪衣身上,带着一种执拗的探究,“你是谁?为什么冒充他?” 假赵雪衣早已意识模糊,只是痛苦地呻吟着,根本无法回答。 周甲当机立断:“不能再耽搁了。他这状态明显有问题,此地也不宜久留。先把人带回去,交给君上定夺!” 无论是这个身份敏感的段逐风,还是那个作为重要诱饵的假赵雪衣,都必须立刻控制在手中。 周乙点头,示意手下上前,小心地控制住因失血和药物而虚弱的假赵雪衣,同时警惕地观察着段逐风的反应。 段逐风看着他们的动作,并没有阻止,只是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不解和戒备。 他似乎只是凭借某种直觉认定那人不是赵雪衣,并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出手相救,但对于眼前这群自称认识他的人,以及他们口中的“君上”,他没有任何概念。 夜色深沉,山涧旁的气氛诡异而紧张。 周甲知道,必须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地禀报给宫中的那位。 这场由沈朝青亲手掀起的风暴,似乎正朝着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猛烈地刮去。 第135章 以此为证,此生,来生,我们都要纠缠在一起 周甲一行人押着假赵雪衣,并陪同着状态诡异的段逐风,正秘密往京城方向赶。还没等他们回来,辽国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按辽国祖制,帝后大婚需择吉日祭告先祖。辽晋合并,两国君主结百年之好,此番祭祖,意义非凡,既是对先祖的告慰,也是对天下、对朝野的再次宣告。 皇家宗庙,庄严肃穆。 黑底金字的牌位层层叠叠,供奉着辽国历代帝王。鎏金铜炉中香烟缭绕,散发出沉静的檀木气息。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仪仗森严,旌旗蔽日。 钟磬之声悠远绵长,每一步礼仪都遵循着古制,盛大而辉煌,透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仪。 萧怀琰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沈朝青则是一身与之相配的玄色龙纹纹礼袍,长发高束。 他们并肩而行,在礼官的唱喁声中,完成一项项繁复的仪式。 在整个过程中,萧怀琰的目光多次掠过那些牌位,尤其是在他父皇的牌位上停留许久。 他一生痴情于苗疆女子,最终却也因情早逝。 沈朝青静立一旁,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难免泛起一丝讽刺。 上一次他踏入这辽国,还是作为胜利者示威。而今,他却以辽国君后的身份站在这里,甚至把人家儿子给睡了。 若那泉下的老皇帝知晓,怕是真要气得棺椁不宁。 仪式终于结束。百官与侍从在萧怀琰的示意下,恭敬地退至宗庙之外,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偌大的宗庙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无数沉默的牌位,还有萦绕不散的香火气。 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弥漫。 萧怀琰转过身,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却伸手,紧紧握住了沈朝青的手腕。 他的力道有些重,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抬起头,望着那最高处的牌位,“列祖列宗在上。” 萧怀琰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面露疑惑的沈朝青,绿眸中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感,最终凝聚成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专注。 “这位是沈朝青,是我心爱之人。今日带他来,给你们看看。” 不是晋国暴君,不是阶下囚,而是“沈朝青”,是“心爱之人”。 沈朝青猝然抬眸,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瞳里,试图抽回手,却被萧怀琰握得更紧。 “萧怀琰,你又在发疯。”沈朝青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没疯。”萧怀琰逼近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抵,灼热的气息交织,“赵雪衣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这天下看似太平,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偏执,“青青,言讼,我身边能信的,似乎只剩下你了。” 这话与其说是情话,不如说是一种在血腥与迷雾中本能地抓住唯一浮木的宣告。 沈朝青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占有、依赖,以及深藏其下的、因赵雪衣之死而勾起的暴戾与不安。 他忽然明白了,萧怀琰带他来祭祖,不仅仅是为了仪式。 第101章 他是在向祖先,向他死去的父母,更是向他沈朝青自己,确认某种联结。 一种在权力倾轧、阴谋诡计中,扭曲生长出来,却又真实无比的联结。 “你信我?”沈朝青嗤笑一声,眼底却没了平时的全然冰冷,反而漾开一种带着痛楚与嘲弄的波澜,“萧怀琰,别忘了,我是你的劫。你就不怕我哪天背后给你一刀,应了那钦天监的预言?” “那便试试。”萧怀琰猛地将他拉入怀中,手臂如同铁箍般禁锢着他的腰,声音狠戾而滚烫,“你若是劫,我便应劫而生,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饴。” 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落下,不是温柔的缠绵,而是如同野兽般的啃咬与掠夺,带着血腥气,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眼前这个同样骄傲,同样满身尖刺的人彻底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朝青没有挣扎,用力的回吻着他,指甲陷入萧怀琰的后背。 他太需要这样不留余地的爱了。 身边的人都在抛弃,甚至利用他,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会待他好,但又不止待他好,沈朝青看过太多人的背影,他只想要一个属于他的人。 一个人走的久了,也是会冷的,可是旁人都当他高高在上,不知冷暖,福安忠心,却对他又惊又怕;苏成瑾献出玉玺是为了大义,却也是背叛了他的信任;段逐风待他好,却又不止待他好。 只有眼前的人。 萧怀琰眼圈猩红,带着某种占有欲。 只有他。沈朝青扣住了他的脖子,指腹狠狠用力。 只有萧怀琰,会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不怕他,把他当个人看,有血有肉的人。 他忽然张口,狠狠咬在萧怀琰裸露的小臂上,用了十足的力气,直到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 萧怀琰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他亦低下头,在沈朝青的同一位置,同样狠狠地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传来,沈朝青身体一颤,却没有躲闪。 两个骄傲、多疑、在爱与恨中极致纠缠的人,在这庄严肃穆的宗庙之内,在列祖列宗的注视下,用一种近乎原始野蛮的方式,在彼此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啮臂为盟。 这不是少男少女的浪漫誓约,而是他们之间,在血与阴谋的泥沼中,立下的、带着痛楚与血腥的契约。 是纠缠,是束缚,也是在此刻混乱时局中,唯一能抓住得,真实的确认。 萧怀琰松开齿关,看着沈朝青手臂上那圈清晰的,渗着血丝的牙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同样深刻的痕迹,绿眸中翻涌着暗沉的光。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沈朝青手臂上的伤口,声音沙哑:“以此为证,沈朝青。此生,来生,我们都要纠缠在一起。” 沈朝青喘着气,唇上还沾着属于萧怀琰的血,手臂上的疼痛尖锐而清晰。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望着那双固执到疯狂的绿眸,最终,只是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 第136章 你要是死了,我便将这辽国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沈朝青抬起手臂,指尖穿过萧怀琰略显凌乱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力道揉了揉他的脑袋,“之前还会呲牙,现在倒变成乖狗了。” 萧怀琰任由他动作,甚至微微眯起了那双深邃的绿眸,像一只被顺毛顺得舒服的大型猛兽。 他看着沈朝青,目光灼灼,“那你喜欢吗?” 沈朝青轻轻吐出三个字:“不讨厌。” 仅仅是“不讨厌”,对于他们之间纠缠复杂的关系而言,已近乎是某种程度的承认与纵容。 萧怀琰眼底瞬间迸发出亮光,正欲再说些什么。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宗庙大殿的几处阴影角落袭来,目标明确,直指殿中央相拥的两人。 竟有刺客潜入了守卫森严的皇家宗庙! 萧怀琰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利刃破空的瞬间,他猛地将沈朝青更紧地护在怀中,玄色冕服广袖一挥,强劲的内力鼓荡,扫飞了最先射到的几枚暗器。 同时他脚下步伐迅捷,带着沈朝青疾速向巨大的蟠龙柱后避去。 “护驾!有刺客!” 殿外传来侍卫统领惊怒的吼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显然外面的守卫也遭遇了袭击,一时被绊住,无法立刻冲入。 宗庙之内,烛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曳,明灭不定,映照着从梁上、帷幔后窜出的数十道黑影。 他们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不顾自身伤亡,只求一击必杀。 沈朝青被萧怀琰牢牢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盘龙柱,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眼旁观的漠然。 他看着萧怀琰以手为刃,夺过一名刺客的兵刃,反手便是一记凌厉的劈砍,招式大开大阖,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每一击都蕴含着致命的力量。 为何宗庙会出现刺客?今日祭祖,守卫比平日森严数倍,能混进来,并且精准地把握住百官退下,帝后独处的时机,若非内部有人接应,绝无可能。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或者萧怀琰,抑或是同时针对他们两人的刺杀。 混乱中,萧怀琰始终分出一半心神在沈朝青身上,将他护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不让任何刺客有靠近的机会。 很快,殿外的侍卫冲破阻碍涌入,与暗处埋伏的皇家暗卫里应外合,刺客人数虽众,却渐渐不支。 不断有黑衣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庄严肃穆的金砖地面。 一名侍卫队长从一名刺客头领模样的尸体上搜出一块令牌,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陛下!君上!从此人身上搜出此物!” 那令牌黝黑沉重,样式古朴,上面刻着诡异的图腾。 沈朝青眸光一凝,正欲上前细看。 就在他脚步微动的刹那,头顶上方传来极其细微的瓦片摩擦声。 一道乌光如同毒蛇般,从众人视线难及的穹顶阴影处激射而下,目标,竟是沈朝青。 这一箭,角度刁钻,速度奇快,抓住了所有人因战局将定而略微松懈的瞬间。 “小心!” 萧怀琰瞳孔骤缩,他想也不想,猛地将刚踏出半步的沈朝青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侧身完全挡在了他面前。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那支短箭,精准地射入了萧怀琰的左肩,箭势凶猛,几乎透体而出。 萧怀琰身体猛地一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着,将沈朝青护得严严实实。 “萧怀琰!”沈朝青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一把扶住萧怀琰,看向他肩头那汩汩冒血的伤口,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拿下!”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穹顶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那名漏网之鱼已被潜伏在更高处的暗卫解决。 宗庙内的厮杀彻底停止,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侍卫们跪了一地,请罪之声不绝。 沈朝青却充耳不闻,他扶着萧怀琰,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迅速泛起的乌黑色泽,“箭上有毒。” 萧怀琰靠在他身上,因失血和毒素,唇色开始发白,但他却看着沈朝青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冰冷杀意,低低地笑了起来,绿眸中竟带着一丝满足:“你……在担心我。” 沈朝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此刻却没心思与他争辩,立刻下令:“传巫浔!快!” 他扶着萧怀琰,小心地让他靠坐在蟠龙柱旁,目光扫过地上那枚被呈上来的黑色令牌。 祭祖大典,刺客潜入,目标明确,令牌指向,还有这淬毒的冷箭。 看来,藏在暗处的那只手,已经迫不及待了。而这一次,对方触及了他的底线。 萧怀琰唇边的笑意尚未散去,那抹苍白却迅速蔓延开来,绿眸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黯淡。 他试图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阖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歪倒在沈朝青怀里。 “萧怀琰!”沈朝青心头一紧,探他鼻息,虽微弱却尚存。 他立刻将人平放在地,撕开肩头的衣物,只见伤口周围的乌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毒素蔓延极快。 “巫浔呢?!”沈朝青抬头。 “已、已去传了!应该快到了!”侍卫长吓得声音发抖。 沈朝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那名依旧捧着令牌跪在地上的侍卫队长,一字一句,带着千斤重压:“说!这令牌,是谁的?!” 那侍卫队长被沈朝青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骇得浑身一颤,几乎拿不稳那沉重的令牌,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回、回君上……这令牌的制式……花纹……属下,属下觉得有些像……像拓跋将军麾下……‘红甲卫’的样式……” 第102章 拓跋将军?拓跋金戈? 沈朝青瞳孔骤然收缩。 刹那间,无数线索在沈朝青脑中疯狂串联。 赵雪衣之死牵扯到的军中痕迹、硫磺硝石;祭祖大典内部必然存在的接应;这指向明确的刺客令牌……一切都似乎隐隐指向了军中有位高权重之人意图不轨。 是拓跋金戈按捺不住,想要趁机弑君夺位?还是有人故意嫁祸,想借他沈朝青和萧怀琰之手,除掉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方都已然图穷匕见,将杀招摆到了明面上。 沈朝青缓缓站起身,他玄色的礼袍上沾染了萧怀琰的鲜血,如同暗夜中绽开的诡异之花。 他俯身,捡起那枚掉落在地的黑色令牌,走到昏迷的萧怀琰身边,蹲下身,用未染血的那只手,极轻地拂过萧怀琰冰冷的脸颊。 “萧怀琰,你最好给我撑住。” “你若是敢死……”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我便将这辽国江山,搅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说完,他豁然起身,面对着一地狼藉和跪伏颤抖的侍卫宫人,“封锁宗庙,所有人不得进出!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诛九族!” “陛下重伤,需立刻移回寝宫救治。宣所有当值太医即刻前往!” “着令禁军统领,即刻控制拓跋弘在京城的所有府邸、亲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更不得传递消息!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137章 若是赵雪衣还在,兴许可以安抚他 侍卫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领命而去,高效地执行起来。 很快,巫浔背着药箱,形色匆匆地赶到。他看到地上的萧怀琰和那乌黑的伤口,脸色也是一变,立刻上前施救。 沈朝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巫浔忙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雨已至,刀剑相向。 既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安稳,那便不死不休。 他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能藏到几时。 这一箭之仇,他沈朝青,记下了。 巫浔以金针逼毒,又灌下数种解毒丹丸,萧怀琰肩头的乌黑总算停止了蔓延,但人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 沈朝青命人将他移回寝宫,由巫浔和太医轮流看护,自己则坐镇前朝,处理这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就在局势紧绷欲裂之时,周甲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宫中,带来了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君上,段逐风状态诡异,记忆全失,但武艺本能仍在,已被妥善看管。那假‘赵雪衣’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来。”周甲语速极快,“此外,我们抓到的几名活口,经过……紧急审讯,熬不住,吐了口。” 段逐风的情况他自然知道。除了他之外,赵雪衣也是知道的,若是赵雪衣还在,兴许可以安抚他。 可惜,现在赵雪衣…… 沈朝青抬眸,眼底是一片深沉的静默:“说。” “他们招认,指使他们刺杀陛下和君上的,是……拓跋……但是没说完就死了。” 姓拓跋,又在军中实力强横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沈朝青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拓跋金戈,拓跋兇的独子,年轻气盛,骁勇善战,在军中亦有威望。他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其父当年正是在与晋国的战争中,被段逐风阵前斩落马下,壮烈殉国。 赵雪衣放走了段逐风,萧怀琰对此事态度暧昧,未曾严惩,这在拓跋金戈看来,无疑是包庇杀父仇人,君上昏聩。 动机充分,人证指向明确,甚至连令牌样式都与他家有关。 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沈朝青的眉头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太明显了。 明显得像是一个刻意摆在台面上的答案。拓跋金戈若真有此心机魄力,要行弑君之事,会如此轻易地被抓到把柄? 会动用自家标志明显的令牌? 更重要的是,若真是他为报父仇,首要目标难道不应该是段逐风吗?为何段逐风在失踪期间安然无恙,反而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赵雪衣,如今又直指他与萧怀琰? 这不合逻辑。 然而,形势不等人。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拓跋金戈指使刺客,于宗庙弑君”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朝堂和民间蔓延开来。 拓跋一系的将领愤懑不平,称其被污蔑;其他派系的官员则群情激愤,要求严惩凶徒,以正国法;民间更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质疑朝廷掌控力的声音开始出现。 朝会上,几名老臣涕泪交加,以头抢地,要求立刻将拓跋金戈明正典刑。更有甚者,暗中鼓动,意欲引发军中骚乱。 沈朝青坐在珠帘之后,听着下面的喧嚣,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没有耐心去慢慢分辨其中的阴谋阳谋,萧怀琰昏迷不醒,朝局动荡,此刻需要的是绝对的震慑。 “够了。” 声音不高,却如同寒流过境,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沈朝青缓缓站起身,珠帘晃动,映出他妖艳的容颜。“御史张嵩、侍郎李铭,妖言惑众,煽动朝纲,拖出去,斩。”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宣政殿。 几名侍卫应声而入,不顾那两名官员的哭嚎求饶,径直将他们拖了出去。片刻后,殿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面色惨白,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多发一言。 他们终于想起,这位来自晋国的君主,从来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角色,他骨子里藏着的是铁血与狠厉。 “再有妄议此事,扰乱人心者,同罪。”沈朝青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他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暂时压制住了朝堂的混乱。随后,他亲自下令,派心腹之人,秘密搜寻拓跋金戈的下落。 不出两日,拓跋金戈在其京郊的一处别院中被找到。他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拓跋府已被重兵团团围住,府内之人皆被软禁。昔日车水马龙的将军府邸,此刻门庭冷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府内正堂,沈朝青端坐在主位之上,手边放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却遮不住那份迫人的威压。 拓跋金戈被带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妖艳的衣服,即使身处如此境地,他依旧挺直着脊梁,目光坦然地看向主位上的沈朝青,依礼行了臣子之礼,然后便坐在了下首的次位上,沉默不语。 沈朝青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良久,他才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拓跋金戈身上,“拓跋小将军,可知我为何来此?” 拓跋金戈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知。末将只知,陛下遇刺,末将便被软禁府中,如今君上亲至,想必是有了结果。” “结果?”沈朝青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刺客身上,搜出了你‘红甲卫’的令牌。” 拓跋金戈眉头猛地一拧,随即又松开,“令牌可以伪造。末将行事,还不至于如此蠢笨。” “哦?”沈朝青挑眉,“那你告诉我,何人会伪造你的令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为何要嫁祸于你?” 拓跋金戈放在膝上的拳头微微握紧,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这便要问君上了!或许是某些宵小之辈,忌惮我拓跋家在军中的威望,欲除之而后快!又或许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朝青,“与那放走杀父仇人的赵雪衣,以及包庇凶手的陛下有关之人,想要斩草除根!” 他直接将矛头反指了回去,暗示沈朝青或者萧怀琰的其他政敌在搞鬼,甚至暗指沈朝青因为段逐风而对他拓跋家心怀芥蒂。 沈朝青闻言,不仅未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拓跋金戈,你是在指责我,还是指责昏迷不醒的萧怀琰?” 第138章 你就是这样拿着药,毒死你父皇的吗?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拓跋金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直刺人心:“我若想动你拓跋家,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用这等拙劣的嫁祸手段。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了。”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只问你一句,赵雪衣的死,与你,或者你认识的人,有没有关系?” 拓跋金戈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愤怒,他猛地抬头:“君上此言何意?赵雪衣放走段逐风,我确实恨他,但杀人泄愤,还是用那般下作手段,非我拓跋氏男儿所为!” 他的反应不似作伪,那愤怒中带着被侮辱的刚烈。 沈朝青直起身,静静地看着他,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第103章 堂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两个同样聪明、同样强势的男人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交换着彼此都不完全信任,却又不得不探寻的信息。 沈朝青离开了拓跋府,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外,留下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直到确认沈朝青已然走远,拓跋金戈脸上那副警惕之色才稍有减轻,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心腹神色凝重,低声道:“将军,君上亲自前来,虽未动武,但态度莫测。如今府外重兵围困,朝中流言蜚语皆不利于您,陛下又昏迷不醒……形势危矣!我们是否要……” 他未尽之语带着未雨绸缪的杀伐之气,暗示是否需要动用暗中布置的力量,以防不测。 拓跋金戈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近乎无所谓的淡然。 “不必惊慌。” 他回想起方才与沈朝青那短暂却针锋相对的交锋,那双冷艳眸子里的审视与锐利,如同冰刃刮过骨缝,令人胆寒,却也奇异地让他安心了几分。 “沈朝青此人,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辣决绝,若他认定我是幕后主使,今日来的,就不会是他一个人,而是一队缇骑,以及一杯鸩酒。”拓跋金戈冷静地分析道,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对对手的欣赏,“他亲自来问,问的是赵雪衣的死,而非直接坐实我的弑君之罪。这说明,他心中亦有疑虑,并未完全被那拙劣的嫁祸之计所蒙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是在试探,也是在寻找真正的敌人。至少目前看来,他虽有怀疑,但并无立刻动手清除我拓跋家的打算。只要他不动,我们便暂时安全。” 那心腹闻言,眉头依旧紧锁:“可将军,我们便如此坐以待毙?若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再施毒计,或者沈朝青最终改变主意……” 拓跋金戈冷哼一声,眸中掠过悍厉与自信:“坐以待毙?自然不会。” 他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轻易动用底牌。 沈朝青不是蠢人,他们一动,反而落人口实。现在,比的就是耐心,看谁先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拓跋金戈道:“传令下去,所有暗线静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另外……让我们的人,暗中查探,除了我们,还有谁,最希望陛下死,最希望我拓跋家倒台,又或者……最恨赵雪衣。”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心腹凛然领命:“是,将军!属下明白!”他悄然退下,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拓跋金戈一人。 他沉默地在窗前站了许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刚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凝聚的沉重。 他缓缓转身,走向书房内侧。那里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画中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倚窗而立,身姿清雅,风姿卓绝,窗外是几竿翠竹,意境悠远。 然而,诡异的是,这画中人的面部,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拓跋金戈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那幅画取了下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将画平铺在案上,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空白的脸。 眼神,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复杂。有追忆,有痛楚,有难以释怀的愤懑,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的指尖悬在画纸上方,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临摹出那记忆中早已刻骨铭心的容颜,却最终无力地落下。 “为什么……” 一声带着痛苦意味的诘问,从他齿缝间溢出,消散。 那空白的画中人,自然无法回答他。 皇宫,帝王寝殿。 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巨大的龙床上,萧怀琰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平日里那双凌厉逼人的眸子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沈朝青端着一碗刚刚煎好、浓黑如墨的药汁,步履无声地走到床边。他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床沿。 寝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萧怀琰毫无生气的面容。沈朝青用银匙轻轻搅动着药汁,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萧怀琰的脸,那熟悉的眉眼轮廓,在跳动的烛光下,竟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苍白病弱的面容重合。 是他那缠绵病榻多年,最终在他亲手端去的汤药后呕血而亡的父皇。 沈朝青的手猛地一颤,银匙撞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另一张灰败的、带着绝望与怨恨的女子的脸也浮现出来,是他被沉塘而死的母亲! 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脊椎骨窜上,瞬间席卷全身。 沈朝青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 就在这恍惚的瞬间,一个怨毒的声音,仿佛直接从地狱深处钻出,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你就是这样拿着药,毒死你父皇的吗?” 沈朝青浑身剧震,端着药碗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豁然抬头,眼神直直射向床上的萧怀琰。 是他?是他说的?! 床上的萧怀琰,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绿眸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失去了平日的锐利与侵略性,却依旧深邃,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温柔得近乎诡异地看着他。 那温柔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心疼。 “你来了。” 这平静的、带着依赖的呼唤,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沈朝青刚刚燃起的暴怒火焰。 他猛地回过神来,刚才那声音是幻觉? 是自己心神恍惚间产生的幻觉?!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那指控如此尖锐…… 沈朝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萧怀琰,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演戏的痕迹。 他猛地俯身,一手依旧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般掐住了萧怀琰的下巴。 “你刚才说什么?” 萧怀琰并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害怕或愤怒的情绪。 他就那样平静地,甚至带着点纵容地看着沈朝青。 “我没说话。” 第139章 那你就好好祸害 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沈朝青心上。 他没说话。 沈朝青掐着他下巴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他看着萧怀琰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纯粹的眼睛,里面除了映出自己的倒影,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 难道是自己内心深处那无法摆脱的梦魇,在萧怀琰重伤昏迷,场景相似的刺激下,再次被勾了出来? 是了,萧怀琰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他一直将那秘密埋藏在最黑暗的角落,用层层的冷漠与坚硬外壳包裹,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为什么会在萧怀琰面前失态? 沈朝青的眼神变幻不定,惊疑、愤怒、脸庞显得有些扭曲。 萧怀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挣脱他的钳制。 他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平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动了动被沈朝青松开些许的下巴,目光落在那个药碗上,“药要凉了。” 沈朝青猛地回过神,松开了掐着萧怀琰下巴的手。 他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色指痕。 沈朝青垂下眼眸,重新拿起银匙,舀起一勺药汁,递到萧怀琰唇边,“喝药。” 萧怀琰顺从地张开嘴,将药汁咽下。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朝青的脸,那绿眸深处,温柔之下,是无人能窥探的,深沉如海的心思。 他刚才,确实没有说话。 但他看到了沈朝青那一瞬间瞳孔的巨震,看到了那滔天的怒火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沈朝青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心不在焉的开始喂药,好几次戳在了萧怀琰脸上。 萧怀琰并未在意那点微凉的触感,他只是看着沈朝青那强自镇定却难掩慌乱的样子,眸子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心疼,随即被他刻意伪装出的轻松所掩盖。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勾起一个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气息虚弱地调笑道:“咳……我脸上……不需要喝药。” 沈朝青哪有什么心情笑,他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地瞪了萧怀琰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散的戾气,也有被看穿狼狈的羞恼。 他用袖子擦去萧怀琰脸上的药渍。 萧怀琰任由他动作,目光依旧胶着在他脸上,见他眉宇间的阴郁并未散去,反而因自己的玩笑更添了几分烦躁,便又低低地喘息着,继续用气音逗他:“别皱着眉,不好看,笑一个给我看看……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伤员……” 第104章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示弱和讨好,甚至有些无赖,与他平日霸道强势的形象大相径庭。 沈朝青听着他断断续续、明显中气不足却还要强撑着逗弄自己的话语,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却依旧努力想让自己开心的脸,心头那根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萧怀琰轻轻打了个寒颤,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真实的虚弱:“冷……” 沈朝青回过神来,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还沁着虚汗。 失血过多的人确实会畏寒。 他蹙眉,正欲唤人多加一床被子,却听萧怀琰又低声道:“被子不够暖,你给我暖暖,疼疼我。” 这话带着明显的得寸进尺,甚至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朝青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这个难得显得脆弱又带着点无赖的男人,眯起了眸子,眼底神色莫测。 换作平时,他定会嗤之以鼻,甚至反唇相讥。 但此刻,看着萧怀琰那毫无血色的唇,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寒意,再想到他为自己挡箭昏迷、刚刚醒来却还在想着逗自己开心……那些冰冷的拒绝话语在喉头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动手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和靴子,只着中衣,掀开萧怀琰身侧的被子,动作有些僵硬地躺了进去。 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侧着身,将自己的头,轻轻枕在了萧怀琰未受伤的右侧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滚烫体温,胸膛下那颗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声,却奇异地穿透衣物和骨骼,一声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咚……咚……咚…… 这规律而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渐渐驱散了他脑海中那些混乱嘈杂的回响,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沈朝青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更紧地贴向那温暖的来源。 萧怀琰的身体因他的靠近而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有些吃力地,轻轻地环住了沈朝青的肩膀,将他更紧地揽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在龙床上相拥着,共享着体温,一时无言。寝殿内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不知多久,萧怀琰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沈朝青枕在他胸口的脑袋动了动,却没有抬头,“好好的祸害你的江山。把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搅得天翻地覆,让你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这话说得极其符合他“暴君”的人设,带着赌气的成分,更像是一种幼稚的威胁。 萧怀琰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牵动了伤口,让他咳了两声,但笑意却未减。“好……很好……那你就……好好祸害……”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沈朝青却猛地抬起头。 那双桃花眼此刻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是愤怒,是恐慌,还有一种被戳到痛处的凶狠。 他一把掐住了萧怀琰的脖子,力道之大,让萧怀琰瞬间呼吸一窒,但他并没有挣扎。 “你不许死!”沈朝青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那红透的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 萧怀琰被他掐着,脸色因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红,但绿眸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满足的光芒。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覆上沈朝青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不是推开,而是轻轻握住,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在害怕我死吗?”他哑声问,目光紧紧锁住沈朝青的眼睛,不容他逃避。 沈朝青胸口剧烈起伏,掐着他脖子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却依旧没有放开,“你猜呢?” 萧怀琰握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声音低沉而充满引导性,“沈朝青,看着我。” 他等沈朝青终于肯将视线重新落回他脸上,才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别怕。” 他什么都没明说,但他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在告诉他,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我在这里,我不会走,你不用害怕。 第140章 一直在天上悬着,永远不要掉下来 沈朝青怔怔地看着他,掐着他脖子的手彻底松开了,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强撑起来的凶狠和冷漠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柔软的、甚至是脆弱的內里。 他猛地将脸埋进萧怀琰的颈窝,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倔强,闷闷地传来:“谁怕了!我没怕!” 这分明是欲盖弥彰,是被人看穿心事后的羞恼否认。 萧怀琰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湿热气息,和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力道,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他低笑着,声音带着无比的宠溺和纵容,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没怕,也知道他其实怕得要死。 他知道他嘴硬,也知道他心软。 萧怀琰不再说话,只是一遍遍地,轻柔地拍抚着沈朝青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肯收起利爪的猫。 他没有再追问任何事,没有试图去剖析他过去的伤口,只是用无声的陪伴和温暖的怀抱,为他构筑了一个暂时的,安全的港湾。 在他的引导和安抚下,沈朝青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身体却微微颤抖着,将脸更深地埋进萧怀琰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 萧怀琰低头,轻轻吻了吻沈朝青散落在额前的发丝,“青青,我知道,你适合当皇帝。” 沈朝青埋在他颈窝的头猛地一动,身体瞬间僵硬了几分。 萧怀琰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剖析的语气说道:“驭下之术,审时度势,杀伐决断……你样样不缺,甚至比我做得更好。”他的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评价,以及更深沉的、不为人知的情愫。 “若是哪日我遭遇不测,你如今是辽国君后,便能名正言顺登基,成为这天下共主。” 若是他直接让位给沈朝青,定会招来国家动荡,但若是循序渐进让沈朝青掌权,等他死后,沈朝青依旧可以高高在上。 他要他的青青,一直在天上悬着,永远不要掉下来,永远不要受委屈。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朝青耳边。 他猛地从萧怀琰怀中挣脱出来,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当我稀罕?!” 萧怀琰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绿眸深邃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他指尖轻轻拂过沈朝青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动作带着安抚,话语却依旧步步紧逼:“你不稀罕,是我求着要给你的。” 沈朝青瞳孔微缩。 “在这吃人的世道,没有权力,便是俎上鱼肉。”萧怀琰的目光锐利如刀,“你那些过往,你背负的秘密,你树敌无数,唯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手握最强的力量,你才能真正安全,才能护住你想护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再次试图撬开沈朝青紧闭的心门。 沈朝青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萧怀琰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况且……”萧怀琰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的身子,也需要好好养养。站在高处,才能拥有最好的资源。” 沈朝青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死死地盯着萧怀琰,那双绿眸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认真与托付。 萧怀琰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他是真的在为他考虑后路,甚至……是在交代遗言? 这个认知让沈朝青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比方才被幻觉困扰时更加难受。 他厌恶这种被看穿,被安排的感觉,更恐惧萧怀琰话语里透露出的那种“可能离开”的意味。 沈朝青猛地俯身,将刚刚松懈下来的萧怀琰重新狠狠压回床榻之上,动作间牵动了萧怀琰肩头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蹙起,但沈朝青此刻却顾不上了。 他双手死死按住萧怀琰未受伤的肩头,膝盖顶在他的身侧,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下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萧怀琰的鼻尖,呼吸灼热而急促,喷洒在对方脸上。 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火焰,是怒火,是恐慌,更是浓烈到扭曲的占有。 第105章 “萧怀琰,”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淬了毒般的甜腻和狠绝,“你听清楚了。” 他微微偏头,唇几乎贴着萧怀琰的耳廓,用一种如同情人低语般亲昵,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缓缓说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把我从晋国抢来,是你逼我留在你身边,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萧怀琰的皮肉里。“既然招惹了,就要负责到底。你要是敢抛下我,敢死……” “我就敢把你做成标本。用最好的水晶棺,让你栩栩如生。就放在这寝殿里,赤身裸体地摆着,让每一个进来议事、请安、打扫的人……都能瞻仰一下,我们辽国陛下最后的‘英姿’。” 这话语极其大逆不道,极其疯狂,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和毁灭欲。 萧怀琰眸子深处骤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他怕的是沈朝青的无动于衷,怕的是他随时可能抽身离去。 而现在,沈朝青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他有多害怕失去他,证明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视为了绝不容许失去的“所有物”。 这种扭曲的、疯狂的羁绊,正是他一直以来,用尽手段想要牢牢锁住的。 “好。”萧怀琰哑声开口,因为激动,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但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同样带着几分疯狂意味的笑容。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抚上沈朝青的后颈,用力将他按向自己,让两人的额头再次相抵,呼吸彻底交融。 “就这么办……”他盯着沈朝青近在咫尺的眼睛,绿眸中闪烁着兴奋而偏执的光芒,仿佛在共同策划一件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若我死了,就让你把我做成标本,日日夜夜看着你,守着你,让你永远也甩不掉我。” 第141章 我心慌,你来听听 沈朝青顺手揉了揉萧怀琰的脑袋,“这才听话,以后也要乖乖的,不要再惹我生气。” 萧怀琰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抵不过心口的滚烫。 他侧过身,看着沈朝青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从后面贴近,将额头轻轻抵在沈朝青的锁骨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青青,”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虚弱和依赖,“我冷。” 沈朝青身体一僵。 殿内地龙烧得旺盛,哪里会冷。 他知道这只是萧怀琰寻求安抚的借口,他不介意满足一下他,便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两人身上。 萧怀琰得寸进尺,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手臂环住沈朝青的腰,将他牢牢锁在怀里,脸埋在沈朝青的后颈处,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青青,我不想离开你,”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心慌,你来听听。” 沈朝青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感受到身后胸腔里那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这让他无端想起了从前在二人掌权时,有时萧怀琰批阅奏折到深夜,带着一身疲惫爬上他的床榻,也会这样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间,沉默地寻求一点慰藉。 那时的沈朝青,自己尚且一身尖刺,哪里懂得如何安抚别人。只是看着那平日里坚韧隐忍的辽国皇子如此依赖,像一条大狗狗,偶尔也会赏个脸,揉揉对方汗湿的头发。 “睡吧。”沈朝青说道。 萧怀琰的身体似乎因这笨拙的安抚而放松了一丝,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却依旧抱得死紧,仿佛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这一夜,沈朝青几乎未曾合眼。 身前之人滚烫的体温,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那份几乎要将他融入骨血的依赖,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睁着眼,看着黑暗中帐幔模糊的轮廓,心中一片纷乱。 直到天光微亮,萧怀琰的呼吸才彻底平稳下来,沉沉睡去。沈朝青轻轻挪开他环抱的手臂,刚一起身,衣角就被拽住。 回头一看,萧怀琰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带着睡意的绿眸望着他,眼神里带着未散的不安。 “你去哪?”萧怀琰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召巫浔来给你诊脉。”沈朝青试图抽回衣角,却发现萧怀琰攥得很紧。 萧怀琰垂下眼帘,低声道:“别走远。” 沈朝青看着他那副难得显露的,近乎软弱的模样,心中被扭曲的快意和填满,但隐隐有些作痛,他点了点头。 巫浔诊脉后,面色凝重:“陛下昨夜情绪是否又有起伏?” 沈朝青说道:“你猜呢?” 巫浔白了他一眼,转而去把萧怀琰的脉,“此毒诡谲,最忌心绪剧烈波动。陛下体内的毒素,与先前困扰他多年的寒症,同宗同源,皆出自南疆巫族一脉。” “能治吗?”沈朝青问。 “可以一试。但需要一味主药,那药我治疗你时用完了,现在得重新摘取。” 沈朝青道:“那便摘,我派人去寻。” “你想的轻巧!那药生长于南疆极热之地,采摘艰难,需要时间。”巫浔道,“在此期间,务必让陛下静心养性,切忌大喜大悲,动怒动气。” 沈朝青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内室的方向。 巫浔离开后,沈朝青回到内室,发现萧怀琰并没有睡,而是靠坐在床头,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目光落在沈朝青身上,那空茫才渐渐被一种安心的神色取代。 “青青,”他朝沈朝青伸出手,“陪陪我?” 沈朝青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萧怀琰立刻靠了过来,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手臂环住他的腰,像是找到了避风港的船只,终于可以放松下紧绷的帆缆。 沈朝青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萧怀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 但沈朝青知道他没有,那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他发现了,萧怀琰这几日格外的粘人。 虽然这人从前也粘他,像条认了主的狼犬,时时想圈占着自己的领地,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几乎到了寸步不离,惶惶不安的地步。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从浅眠中惊醒,下意识地寻找沈朝青的身影,直到目光锁定,触碰得到,那紧绷的神经才会稍稍松弛。 沈朝青心里明镜似的。萧怀琰看似平静,甚至偶尔还能带着笑意与他说话,但那都是表象。这男人在意得很。 萧怀琰埋在沈朝青怀里,鼻尖都是那沁人心脾的海棠香气。 他眸光更加阴沉,他不怕死,不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只怕不中用了,沈朝青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了别的狗。 他绝对不能忍受! “奏折。”沈朝青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萧怀琰睁开眼,绿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把今日的奏折搬到这里来批。”沈朝青语气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陪你一会儿。” 萧怀琰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他立刻扬声吩咐殿外的内侍去取奏折,手臂却依旧环着沈朝青的腰,没有松开分毫。 很快,几摞厚厚的奏折被搬到了寝殿内的书案上。 沈朝青扶着萧怀琰,让他靠坐在床头,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你做你的。”萧怀琰看着他,目光几乎胶着在他身上。 沈朝青瞥了他一眼。 萧怀琰靠在软枕上,目光始终流连在沈朝青的脸上,从他低垂的眼睫,到挺直的鼻梁,再到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沈朝青念完一本,放下,又拿起另一本。 他批得很平稳,偶尔遇到涉及晋国旧地或是他较为熟悉的领域,会简洁地附上两句自己的看法,精准而毒辣。 萧怀琰只是看着他,心中那股因毒素和不确定性而翻涌的焦躁,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沈朝青的存在,便是他此刻最好的安定剂。 批阅完一小部分,沈朝青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一抬头,就对上了萧怀琰专注的目光。 “看什么?”沈朝青挑眉。 “看你。”萧怀琰回答得直白,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眷恋,“青青,你真好看。” 第142章 我一定……好好逗你玩 沈朝青莞尔笑道:“我知道。” 那一瞬间的笑靥,万千春色都抵不过,在这凛冽寒冬,美的惊心动魄,一如初见时的张扬肆意。 萧怀琰看痴了,突然问道:“青青,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第106章 沈朝青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更多的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倾身向前,手指抬起萧怀琰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那要看你能让我看到什么了。”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某种暗示,“若是一直这么乖,我自然懒得挪窝。若是你不听话……”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意味,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怀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眼底那丝不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占有欲。 他握住沈朝青抬起他下巴的手,贴在自己微烫的脸颊上,蹭了蹭。 “我会很乖。”他低声道,“所以哪里也不准去。” 沈朝青抽回手,重新坐直身体,拿起另一本奏折继续批改。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个批,一个看,偶尔交换几句意见,竟有种诡异的和谐。直到萧怀琰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态,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沈朝青才停下。 “够了,休息。”他不由分说地扶着萧怀琰躺下。 萧怀琰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毒素和伤势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他躺下后,依旧执着地看着沈朝青,直到沈朝青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他没看完的杂书,他才缓缓闭上眼睛。 寝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沈朝青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有些飘远。他想起巫浔说的话,想起那味难寻的药材。 时间……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萧怀琰活着,好好地活着,继续做他掌中挣扎的困兽,做他独一无二的,依赖他的狗。 晚点的时候,周甲又来了,他说段逐风一直叫嚷着要见赵雪衣,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沈朝青去看了看,段逐风还是那副样子,痴痴傻傻,像个三岁孩童,但却是个破坏力极强的三岁孩童,打砸了不少东西,宫人们对此无计可施。 沈朝青站在院中,一语不发。 昔日何等潇洒人物,如今却落得这般疯癫模样。 他随手从旁边案几上拿起一个宫人用来哄孩子的拨浪鼓,晃了晃。 “咚咚”的声响吸引了段逐风的注意,他停下打砸的动作,茫然地看过来。 沈朝青将拨浪鼓递过去,“这个给你,安静些,嗯?” 段逐风愣愣地接过拨浪鼓,笨拙地摇晃起来,听着那单调的声响,竟真的慢慢安静下来,蹲到角落里去玩了。 沈朝青正欲转身,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他回头,只见萧怀琰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门口,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紧抿,那双绿眸幽深得像结了冰的寒潭,正死死地盯着他,以及他刚才递给段逐风拨浪鼓的那只手。 那眼神,像是捉奸在床的丈夫,又像是被抢夺了心爱之物的野兽,混杂着病气、怒气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 沈朝青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巫浔说过你需要静养。” 他走到近前,萧怀琰死死盯着他,声音低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酸意和控诉:“你从来没有逗我玩过拨浪鼓。” 沈朝青一愣,看着萧怀琰那副明明虚弱得要站不稳,却还要强撑着摆出凶狠质问模样的姿态,再听他这句没头没脑,幼稚得可笑的话,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他凑近萧怀琰,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低语,带着某种危险的承诺:“好,我一定……好好逗你玩。” 萧怀琰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回去。”沈朝青不容置疑地抽回手,扶住萧怀琰有些摇晃的身体,半强制地将他带离了这偏殿。 回寝宫的路上,沈朝青扶着萧怀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散发出的低气压。 这人虽不再言语,但那无声的控诉和独占欲几乎凝成了实质。 行至半路,一道身影匆匆自廊柱后转出,拦在了驾辇前。 是郑月瑶,她穿着一身女官的服饰,神色凝重,见到轿辇,立刻躬身行礼:“君上,臣有要事禀报。” 沈朝青闻言,道:“上车。” 郑月瑶登上驾辇,跪坐在角落,感受到来自辽帝那边无形的威压,但她依旧沉稳地禀报:“臣依君上之命,暗中追查刺客与箭矢来源。现已查明,那淬毒箭镞的铸造工艺,源自北境军中一批早已封存的违禁军械。而能接触到这批军械,并能将其悄无声息调出的人,屈指可数。” 萧怀琰冷笑一声,“范围很小,萧连誉,或者他那几个掌控北境军需多年的老部下。” 拓跋金戈在军中名望虽深,却从未涉足北境军械后勤,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沈朝青看向郑月瑶:“还有?” 郑月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更棘手的是,臣截获了数封密信,信中提到……待陛下……之后,便可顺势将‘弑君’、‘祸国’之罪名,扣于君上头上。他们已暗中联络部分宗室与朝臣,罗织了多项‘证据’,指认君上您才是幕后主使,意图颠覆辽国。” 驾辇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沈朝青还没说话,萧怀琰已猛地攥紧了拳,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那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沈朝青却比他平静得多,他甚至轻轻拍了拍萧怀琰的手臂,示意他稍安毋躁。 然后对郑月瑶道,“昭王这是等不及了,想用我的命来做他上位的垫脚石。也好,省得我们再去费心找他的把柄。” 他略一思忖,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将计就计。他们不是准备了‘证据’吗?想办法让他们‘顺利’地送到该送的人手里,但要确保我们的人能拿到他们伪造证据的直接罪证。人证、物证,链条要完整。散播消息,就说陛下虽伤重,但已锁定真凶范围。” 郑月瑶心领神会,这是要引蛇出洞、反客为主,还要给对方后院点火。“臣明白,这就去办。” 第143章 禅位诏书! 郑月瑶退下后,驾辇内安静下来。萧怀琰靠在沈朝青身上,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青青,对不起。” 沈朝青挑眉:“嗯?” “是我没处理好,让你陷入这种境地。”萧怀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 萧连誉的阴谋,最终箭指沈朝青,这比他自己中毒更让他难以忍受。 沈朝青嗤笑一声,“管好你自己,别真死了就行。” 萧怀琰没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然而,在他垂下的眼帘后,那双绿眸中却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彻底成型。 接下来的两日,表面看似平静。萧怀琰依旧“安心”养病,沈朝青则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暗中布置应对皇叔的阴谋。 两人偶尔交流,也多是围绕着如何引蛇出洞,如何反击。 萧怀琰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比之前更加依赖沈朝青,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沈朝青只当他是伤势未愈加上担忧所致,虽觉得他粘人得过分,却也由着他。 然而,沈朝青并不知道,就在这两日里,萧怀琰利用几次短暂的,屏退左右的间隙,秘密召见了他绝对忠诚的掌印大太监和禁军统领。 …… 沈朝青的网撒得精准而隐秘。他故意在朝堂上流露出对萧连誉一党的步步紧逼,又不经意地让萧怀琰病情反复、难以理政的消息传出去。 焦虑与野心的催化下,萧连誉及其党羽果然加快了步伐,暗中调兵遣将,联络朝臣,罗织的证据也愈发完备,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发难。 这日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 龙椅空悬,珠帘后只有沈朝青一人端坐,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容清冷,不怒自威。 一位大臣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却带着虚伪的沉痛:“君上!陛下重伤卧床,国事艰难,臣等忧心如焚。然,近日京中流言四起,皆指向君上与月前宗庙刺杀一案有莫大关联。更有确凿证据显示,君上身边近侍与北境军械流失一事脱不了干系,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关乎国本,关乎陛下安危,臣不得不冒死直谏,请君上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他话音一落,身后立刻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激烈,仿佛沈朝青已是那祸国殃民的元凶。 萧连誉也慢悠悠的说道:“李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等流言,怎么好传到君上的耳朵里,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为难的说道:“有些传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为了咱们皇室的颜面,还是需要君上,处理一下。” 珠帘之后,沈朝青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萧连誉和他身后那群义愤填膺的臣子。 “李大人此言,可有实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若仅凭几句流言蜚语,几份来历不明的所谓‘证据’,便敢在朝堂之上构陷君后,污蔑国本,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第107章 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接将“构陷”、“污蔑”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李大人脸色一变,萧连誉正要开口。 沈朝青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至于北境军械……此事我早已命人暗中查探多时,正待收网。昭王消息倒是灵通,竟比我这个主持清查之人,更早拿到了确凿证据?莫非……昭王与那盗取军械、意图不轨之人,有什么牵连不成?”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反将一军,暗示萧连誉做贼心虚,急于灭口或栽赃。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支持沈朝青的官员纷纷出言驳斥萧连誉一党,双方唇枪舌剑,气氛剑拔弩张,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混乱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以及侍卫的呵斥与阻拦声。 “何人胆敢擅闯宣政殿?!” 沈朝青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朱笔,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他安排的戏码里,并没有这一出。 几乎是同时,沉重的殿门被从外面推开,掌印大太监林绶手持一卷明黄诏书,在一队全身披甲的精锐禁军护卫下,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径直走向御阶之下。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德高望重、神色复杂,但显然已被提前沟通好的内阁重臣和宗室元老。 萧连誉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暂时停下了争吵。 沈朝青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阵仗……不像是萧连誉的手笔,倒像是…… 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绶手中那卷诏书。 只见林绶面向满朝文武,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卷明黄诏书,用清晰而庄重、不容置疑的声音,高声宣读: “朕承天命,抚有区夏,夙夜兢兢,十有八年于兹矣。然天不假年,躬遘危疾,殆弗能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开场白便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君后沈朝青,睿智神武,秉性仁孝,英武明断,克膺景运,深肖朕躬……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 听到这里,沈朝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绶,又猛地转向身旁空置的龙椅方向,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此刻应该躺在寝宫里“安心养病”的男人。 萧怀琰!他竟然…… 林绶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心上:“今稽符眷命,岂敢固违?俯徇舆情,逊位别宫,谨于今日,传位于君后沈朝青……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咨尔臣工,协心辅弼,同扶社稷……” 禅位诏书! 萧怀琰竟然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了传位诏书,并且选择在这样一个萧连誉发难、朝堂混乱的时机,由掌印太监和禁军当众宣读。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宣政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震得失去了反应。 萧连誉脸上的得意和义愤彻底僵住,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慌。 他千算万算,算尽了沈朝青的种种反应和退路,却唯独没有算到,萧怀琰会如此决绝、如此不合常理地,直接将皇位拱手相让! 这完全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 第144章 今年的海棠,该开了 沈朝青也没想到,萧怀琰所谓的对策,所谓的保护,竟然是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如此不容拒绝地,将整个辽国的江山社稷,以一种近乎儿戏却又无比正式的方式,硬生生塞到了他的手里。 在他还在精心布局,与萧连誉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争夺先手之时,萧怀琰已经不耐烦地,直接伸出手,将整个棋盘猛地掀翻!然后,把象征着最终胜利的皇冠,不由分说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沈朝青猛地站起身,珠帘因他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林绶已宣读完诏书,他恭敬地捧着那卷明黄,面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沈朝青,深深躬身: “请陛下,即位!” 他身后的禁军与重臣,也随之齐声高呼,声音震动了整个大殿: “请陛下即位!” 声浪如同海啸,将尚在挣扎的萧连誉一党彻底淹没。局势,在萧怀琰这石破天惊的一招之下,瞬间逆转。 沈朝青站在御阶之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或震惊、或敬畏、或不甘、或期待的视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眸子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伸手,掀开了阻隔在他与龙椅之间的最后一道珠帘。 棋盘已翻,棋局,由他重新开始。 宣政殿内的喧嚣与山呼,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外。 沈朝青甚至没有多看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一眼,在初步稳定朝局,将萧连誉一党“请”去偏殿暂歇后,便径直转身,朝着帝王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帝袍的广袖之下,指尖却微微蜷缩,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推开寝殿的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天光,勾勒出床榻上一个模糊的轮廓。 萧怀琰窝在层层锦被与阴影之中,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衬得那双绿眸愈发幽深。 墨色的长发未束,凌乱地垂落,遮掩了他部分神情,只留下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和低垂的,看不清情绪的眉眼。 这一刻,他像一尊沉寂在黑暗中的,了无生气的玉雕,又像一头蜷缩在巢穴里的野兽。 沈朝青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 恍惚间,场景似乎重叠了。 只是角色彻底颠倒。 曾几何时,在晋国的宫殿里,他是那个坐在高处,却不得不依靠汤药续命的帝王,而萧怀琰是那个看似卑微隐忍,实则眼底藏着噬人戾气的“俘虏”。 如今,他依旧站在高处,甚至更高,高到了这世间权力的顶峰。 而萧怀琰,却比当初在晋国为质时,更加不堪,他连站立都显得困难,生命力正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 巫浔今日低声禀报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回响在沈朝青耳边。 萧怀琰早年为了在内外交困中快速提升武功,稳固朝纲,曾长期服用微量砒霜淬炼筋骨,此法虽能短期内激发潜能,却极为损伤根基,积毒甚深。 加之他这五年来,不间断地为沈朝青输送内力压制旧疾,早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剧毒入体,与砒霜余毒及寒症相互勾连,如同干柴遇烈火,能撑到如今,已是意志惊人。 沈朝青从未想过,萧怀琰那身霸道的武功,竟是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换来的。 更未想过,在自己不知道的时日里,这个人曾默默为他做过这些。 沈朝青缓缓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质问传位诏书,没有斥责他这疯狂的行径,甚至没有提起方才朝堂上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垂眸看着床上那人,“你今天还难受吗?” 萧怀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却显得有些无力。 “胸口疼,”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朝青,仿佛要把他刻进心里,“但看到你,就不难受了。” 沈朝青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他在等,等一个解释,等一个……或许连萧怀琰自己都未必清晰的答案。 最终,沈朝青开口,“萧怀琰,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爱你。” 沈朝青整个人猛地一怔。 萧怀琰看着他愣怔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 他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后面的话语变得轻不可闻,几乎消散在唇齿间:“所以……你不能……” 你不能什么?你不能辜负我?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在我付出一切之后,却告诉我这只是一场算计? 他没有说完,但那双紧紧盯着沈朝青的绿眸里,写满了未尽的恳求与深藏的恐惧。 他像一个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揭开底牌的瞬间,暴露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 沈朝青只觉得牙根一阵发酸,猛地别开了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爱?多么可笑又奢侈的字眼。 从他母亲被害死的那一刻起,从他弑父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失去了相信和拥有这种东西的资格。 可偏偏,是这个毁了他一切、又强塞给他一切的男人,在这个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用这样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方式,将这三个字,砸到了他的面前。 第108章 砒霜余毒是因为他,五年内力是因为他。 这个男人为了他从高台摔落,得了一身的沉疴顽疾,却毫无怨怼,甚至不惜以万里江山为聘,助他扶摇直上。 沈朝青站在原地,半晌,说道:“今年的海棠,该开了。”他顿了顿,“我每年都会去看看。今年花时已至,还未得空。” 萧怀琰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海棠花。 辽国宫道初见那年,海棠花落了满地。 萧怀琰腰间始终佩戴的玉佩,上面也刻着海棠花。 那是沈朝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他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当时心情复杂的接过,看似冷淡,转身却摩挲了那温润的玉石一整夜。 原来……他记得(n)(f)。他不仅记得,还年年都去看。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撞着萧怀琰的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喉间涌上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下。 他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好啊,我们一起去。” 第145章 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沈朝青为萧怀琰披上厚重的狐裘,扶着他坐上步辇,一路沉默地行至御花园西角。 那里,数株海棠果然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如云似霞,在料峭春寒中绽放出惊人的生命力。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他们满身。 宫人侍卫皆远远侍立,不敢靠近,只能看到他们新任的陛下推着步辇,而那位已逊位的前任帝王,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看着花,苍白的侧脸在花影下竟有几分易碎的宁静。 萧怀琰看了一会儿花,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的沈朝青。 日光透过花枝,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总是含着冰霜或算计的桃花眼,此刻望着纷飞的花瓣,竟有些空茫。 萧怀琰看了许久,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身体的剧痛和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强撑着的精力终于耗尽,脑袋不由自主地一歪,轻轻枕在了沈朝青的肩上,沉沉睡去。 沈朝青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肩头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重量和温度,能听到那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拂过他的颈侧。 周遭侍从们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沈朝青面无表情地站着,任由海棠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肩头,落在萧怀琰沉睡的脸上。 他宽大的帝袍袖口之下,手指死死掐入掌心,锐利的指甲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几缕鲜红的血丝悄然渗出,沾染了内里的衣袖。 而他脸上,一片冰凉。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飞逝,已是三月后。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燥热,吹拂着新帝统治下的辽国皇都。 民间开始流传起一些隐秘的传言,说前陛下萧怀琰并非自愿禅让,而是被如今这位晋国来的新帝沈朝青胁迫,甚至可能已被秘密处死。尽管几次小规模的骚乱都被迅速镇压下去,但流言蜚语如同暗处的苔藓,悄然滋生。 郑月瑶躬身立在御书房内,将这些舆情一一禀报给正在香案前低头调配安神香的沈朝青。 “陛下,流言源头仍在追查,但隐隐指向几个与昭王府过往甚密的茶楼酒肆。”郑月瑶语气沉稳,“是否要采取进一步行动?” 沈朝青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香粉,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那些动摇统治根基的流言与他无关。 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按兵不动。让他们传。继续盯紧昭王府,尤其是他与外界联络的所有渠道,一兵一卒,一信一使,都给朕盯死了。” “是。”郑月瑶应下,她犹豫了一下,看着沈朝青比三个月前更加清瘦冷峻的侧影,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陛下,若是……若是那人一直不康复,这流言恐怕……” “他会好的。”沈朝青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郑月瑶抿了抿唇:“可是巫浔说……” “他会好的。”沈朝青再次重复,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郑月瑶心中一凛,不敢再言。她敏锐地察觉到,陛下此刻的情绪如同绷紧的弦,看似平静,实则已到了某个临界点。 她悄然退下。 御书房外,廊下侍立的几名宫女正低声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些许惶恐与好奇。 “听说了吗?外面都说先帝他……”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咱们陛下他……” “谁知道呢,先帝这几个月都没露过面……” 不远处,一个负责洒扫的侍女看似在认真擦拭栏杆,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待那几名宫女散去,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脚步匆匆,七拐八绕地朝着宫廷某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她并未察觉,在她身后,阴影中,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缀了上去。 昭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萧连誉那张富态圆润的脸。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听着跪在地上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汇报宫中的见闻。 宫女们的窃窃私语,新帝沈朝青的深居简出,以及前萧怀琰长达三月未曾露面的诡异情况悉数告知。 他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像一尊弥勒佛,只是那双被肥肉挤压得略显细小的眼睛里,时不时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嗯,做得不错。”萧连誉放下茶盏,声音温和,“下去领赏吧,继续盯着,尤其是棠梨宫那边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王爷。”侍女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退下。 密室门重新关上,一直安静坐在萧连誉身旁的昭王妃王氏,这才缓缓开口。 她容貌端庄,嘴角天生带着三分上扬的弧度,看起来慈眉善目,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郎君,看来我们散出去的那些话,奏效了。人心浮动,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生根发芽。” 她拿起绣帕,轻轻替萧连誉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动作体贴入微,“如今,就差一把大火,把这猜疑烧成燎原之势,把那沈朝青彻底架在火上烤。” 萧连誉眯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火,自然是要放的。而且要放得巧妙,放得猛烈。”他顿了顿,看向心腹,“北境那边,联络得如何了?” 心腹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几位老将军虽然嘴上说着要证据,但心里对萧怀琰被迫禅让给一个晋人早已不满。只要我们这边证实了萧怀琰已遭不测,或者沈朝青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他们自然会‘顺应军心’,以‘清君侧、正国本’之名起兵。” 心腹话语平淡,内容却字字诛心。 利用北境军方对萧怀琰的忠诚和对沈朝青出身的不满,这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萧连誉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容更深,却无端透出一股寒意:“好。告诉那边,时机快到了。让他们准备好,一旦京城信号发出,即刻挥师南下。”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圆滚滚的身体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沈朝青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手段,这三个月把朝堂梳理得铁桶一般,硬是没让我们抓到什么大的把柄。不过……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萧怀琰那个病秧子。”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不是藏着掖着吗?那我们就帮他把事情闹大。继续散播流言,就说萧怀琰早已被沈朝青秘密毒杀,如今棠梨宫里躺着的,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替身。再找几个‘忠心的老臣’,联名上书,要求面见‘先帝’,以安天下之心。” 这一招极其毒辣。 沈朝青若不让见,便是心中有鬼,流言坐实;若让见,以萧怀琰如今的状态,恐怕也难掩病重濒死之相,同样会引发巨大动荡,甚至可能加速萧怀琰的死亡。 无论沈朝青如何选择,都必将陷入两难境地。 王妃掩唇轻笑,“郎君此计甚妙。妾身还会让人在民间多加渲染,说那沈朝青乃是晋国余孽,潜伏多年,就是为了颠覆我大辽江山。弑君篡位,乃是他复仇的第一步。这国仇家恨一起,不怕那些愚民不群情激愤。”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宫里我们的人,也该动一动了。总不能一直让陛下……哦不,是沈朝青,如此‘清静’。” 萧连誉赞许地看了王妃一眼。他这个王妃,表面上是个人畜无害的贤内助,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是他的得力臂助。 很多阴私毒计,都是出自她手。 “就按你说的办。”萧连誉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呷了一口,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悠闲,“这把火,我们要烧得旺旺的。不仅要烧掉沈朝青的皇位,还要烧掉他所有的退路。让他和他那个快死的姘头,一起……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第109章 第146章 并肩而立,宛如一对修罗 皇宫,棠梨宫。 这里比以往更加寂静,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日夜不停地从殿内飘散出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病势沉重。 沈朝青站在殿外,没有立刻进去。他刚刚处理完又一波借着流言试探的朝臣,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戾气。 萧连誉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聚集在宫门外请愿,要求面见“先帝”。朝中一些原本中立的老臣,态度也开始摇摆。 他知道,这是萧连誉在逼他。逼他交出萧怀琰,或者,逼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沈朝青额角青筋暴起,唇角却扯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有趣啊,太有趣了。 猎物上钩了。 他不会让萧怀琰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是萧连誉,还是这所谓的命运,谁都不能从他手里把人夺走。 不远处一片嘈杂。以祝忠,祝义兄弟为首的一批官员,正情绪激动地与挡在殿前的郑月瑶及禁军统领对峙。 这祝氏兄弟曾是萧连誉门下走狗,后被萧怀琰以铁腕手段收编,如今见风使舵,又跳得最凶。 “郑大人!陛下……先帝龙体攸关,社稷安危系于一身!我等臣子,忧心如焚,今日若不得见天颜,确认陛下安好,绝不退去!”祝忠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声音洪亮,试图煽动身后更多观望的官员。 祝义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是啊,先帝禅让之后便深居简出,三月不朝,民间流言四起,说……唉,我等实在不敢尽信!唯有亲眼得见,方能安心,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郑月瑶一身女官官服,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对众人的逼迫,面色沉静如水。 她声音清越,“祝大人,陛下需要静养,巫医再三叮嘱不可打扰。尔等口口声声为了社稷,实则聚众喧哗,惊扰圣驾,这便是为臣之道吗?” 禁军统领手按佩刀,眼神锐利如鹰,他麾下的禁军甲胄鲜明,沉默地组成一道人墙,散发着冰冷的煞气,让那些试图往前挤的官员心生怯意。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郑月瑶言辞犀利,逻辑缜密,将祝氏兄弟等人的刁难一一驳回,暂时稳住了局面。 她心中清楚,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果然,就在祝氏兄弟有些词穷理屈之时,一个圆润富态的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从人群后方走来。正是昭王萧连誉。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和煦笑容,仿佛只是来劝架的和事佬:“诸位同僚,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他目光转向郑月瑶,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郑大人,大家也是关心则乱。先帝与我们君臣多年,感情深厚,如今久不露面,难免让人担忧。你看,就连拓跋将军昔日的几位旧部,听闻消息,也特地从北境赶回,只想确认故主安好,以慰军心啊。” 随着他的话,几名身着戎装、风尘仆仆的将领从他身后走出,他们面色沉毅,眼神复杂地看着清思殿紧闭的殿门。 拓跋金戈虽被软禁,但其在军中的威望仍在,这些旧部的出现,无疑给萧连誉一方增添了沉重的砝码。 一名武将名叫赵雷,声如洪钟,对着殿门方向抱拳道:“末将等远在北境,听闻京城流言,心中难安!拓跋将军亦牵挂陛下龙体!恳请陛下现身一见,以定军心,以安天下!” 这几句话,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动摇国本、影响军心的高度。 原本被郑月瑶压下去的气氛,瞬间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不少中立官员也开始窃窃私语,面露犹疑。 萧连誉看着眼前局面,心中得意。 他特意找来这些与萧怀琰有旧、且在军中有影响力的拓跋旧部,就是为了将沈朝青逼到绝境。 他倒要看看,面对“军心”和“民意”,沈朝青还能如何强硬? 郑月瑶心头一紧,压力骤增。她下意识地看向一直沉默立于殿门阴影处的沈朝青。 沈朝青玄色帝袍在身,负手而立,自始至终未曾开口。 面对愈发汹涌的逼宫浪潮,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看热闹似的笑意。 直到萧连誉亲自上前一步,假惺惺地对着殿门躬身道:“陛下,臣等实在是担忧您的安危,若您安好,只需现身片刻,让臣等安心即可!若您……若您真是被奸人所制,也请您给臣等一个信号,臣等便是拼却性命,也要护您周全!”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指控,直接将“奸人”的帽子扣在了沈朝青头上。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朝青身上。祝氏兄弟面露得色,拓跋旧部眼神锐利,萧连誉眼底藏着阴冷的算计。 空气凝滞,危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朝青缓缓抬起眼眸,那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昭王,还有诸位爱卿,既然你们如此‘关心’居显的龙体,如此不放心朕……” 他顿了顿,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轻轻一挥手,对挡在门前的禁军道:“让开。让他们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郑月瑶猛地看向沈朝青,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陛下这是要妥协了,难道之前的强硬都是伪装? 还是说……殿内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无法隐瞒? 萧连誉更是心头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成功了!沈朝青果然顶不住压力了!只要门一开,让众人看到萧怀琰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甚至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那沈朝青就彻底完了! 他迫不及待地,几乎是抢步上前,脸上带着悲愤与关切交织的复杂表情,伸手就要去推开那扇象征着最后谜底的殿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 “吱呀——” 一声轻响,那扇沉重的殿门,竟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一道身影,逆着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 那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长发以玉冠束起,面容虽有些清减,却不见丝毫病容,反而眉宇间蕴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一双绿眸深邃如古井寒潭,目光所及之处,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不是别人,正是本该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萧怀琰! 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哪里有一丝一毫中毒濒死的模样?! 萧连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悲愤”和“关切”如同劣质的面具般寸寸碎裂,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仰头看着台阶上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男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台阶之上,沈朝青与萧怀琰并肩而立,宛如一对修罗。 沈朝青甚至未曾挪动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居高临下的看着萧连誉,唇角那抹笑意终于彻底绽开。 “昭王,”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现在,你见到了。可还安心?” 第147章 狩猎,可以开始了 棠梨宫前,只剩下风吹过宫阙的呜咽声,以及萧连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他瘫坐在地,仰望着台阶上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同仰望两座骤然压下的山岳。 萧怀琰那红润的面色,沉稳的气息,哪里是中毒濒死?分明是……分明是…… 然而,他毕竟是浸淫权术多年的老狐狸,在极致的震惊后竟一股脑爬了起来,踉跄着上前两步,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笑容,一把抓住了萧怀琰的手。 “陛下,你好了?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你可知道,皇叔这几个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担心你的身子。如今见你安然无恙,皇叔这颗心,总算是能放回肚子里了。” 他演技精湛,情真意切,仿佛刚才那个口口声声指控“奸人所制”、迫不及待要推门验尸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甚至还仔细端详着萧怀琰的脸色,絮絮叨叨:“这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太医怎么说?定要好好将养,万万不可再劳累了!” 萧怀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绿眸微垂,“劳皇叔挂心,朕已无大碍。” 他刻意加重了“朕”这个自称,如同无形的耳光,抽在萧连誉脸上。 沈朝青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幕“叔侄情深”的戏码,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拼命挣扎的蝼蚁。 萧连誉被萧怀琰那声“朕”噎得心头一堵,脸上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自然。 他松开手,作势便要转身,语气轻松地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那皇叔就不打扰你静养了,你先好生休息,皇叔改日再来看你……” 他想走。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第110章 萧怀琰的“死而复生”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需要时间重新部署,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脚步刚动。 “昭王,”沈朝青如带着钩子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别着急走呀。” 随着他话音落下,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只见周甲率领着一队精锐禁军,如同鬼魅般无声出现,瞬间切断了萧连誉及其党羽的所有退路,将他们团团围住。 刀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场面瞬间再次紧张起来。 萧连誉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他猛地转身,看向沈朝青,眼神阴沉:“陛下这是何意?” 沈朝青尚未回答,人群再次分开,只见拓跋金戈与高敬枭二人,并肩大步而来。 拓跋金戈依旧是那副刚毅模样,而高敬枭此刻面色沉肃,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卷宗。 “昭王殿下,”高敬枭声音洪亮,先是对着萧怀琰和沈朝青躬身行礼,随后转向萧连誉,展开手中卷宗,“您恐怕,暂时走不了了。” 拓跋金戈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在场那些面露慌色的拓跋旧部,最终定格在萧连誉身上,声如雷霆:“赵雷!尔等受人蒙蔽,还不退下!” 他一声厉喝,带着沙场宿将的威严,那几名原本站在萧连誉身后的拓跋旧部浑身一颤,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在拓跋金戈凌厉的目光下,默默退到了一旁,与萧连誉划清了界限。 萧连誉顿时成了孤家寡人。 高敬枭不再犹豫,朗声宣读卷宗上的内容,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宫苑:“查,昭王萧连誉,结党营私,构陷忠良!其罪一:勾结北境军需官,盗取管制军械,锻造违禁箭镞,用于宗庙行刺!”“其罪二:散布流言,蛊惑人心,污蔑君上,动摇国本!”“其罪三:暗中联络北境驻军,意图不轨,密谋造反!”“其罪四:……” 一条条,一桩桩,罪证确凿,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链条清晰无比。 这些罪状如同一道道惊雷,劈得萧连誉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 他身后的祝忠、祝义等人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沈朝青和萧怀琰不仅早有防备,更是暗中收集了如此详尽的罪证。 原来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原来今天的逼宫,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高敬枭念完最后一条罪状,合上卷宗,目光冰冷地看向萧连誉:“昭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场面一度反转,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逼宫者,转眼间便成了阶下之囚,那些中立官员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看向沈朝青和萧怀琰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萧连誉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冰凉。 然而,就在这绝境之中,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朝青,“陛下,您难道真以为……我萧连誉今日,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来了?” 话音刚落。 “报——!!!” 一声凄厉急促的传报声,由远及近。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禁军副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陛下!不好了!宫外……宫外突然出现大量不明身份的叛军!装备精良,攻势凶猛!南华门……南华门快要守不住了!他们打着……打着‘清君侧,诛妖人’的旗号,直逼内宫而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宫墙之外,隐约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的轰鸣。 救场的,来了! 萧连誉脸上笑容骤然扩大,带着一种疯狂和得意。 他早就安排了后手,一旦宫内事发,他在京城内外埋伏的私兵和部分被煽动的北境军士,便会立刻发动强攻,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局势,在瞬息之间,再次逆转!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郑月瑶、周甲、高敬枭等人面露凝重,拓跋金戈握紧了拳,就连台阶上的萧怀琰,眉头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半步,隐隐将沈朝青护在身后。 唯有沈朝青。 在听到那震天的喊杀声和叛军逼近的噩耗时,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慌。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猎物,终于彻底亮出了獠牙。 那么,狩猎,可以开始了。 第148章 谁叫拓跋将军你喜欢他呢? 宫墙外的喊杀声一波高过一波,伴随着兵刃激烈碰撞的锐响和垂死者的哀嚎。 叛军的攻势极其猛烈,南华门方向的火光隐约可见,浓烟开始弥漫开来。 萧连誉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算罪证确凿又如何?只要他的兵马攻破宫门,这江山谁主沉浮,还未可知! “陛下,现在放臣离开,或许还能留些体面。”萧连誉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威胁。 然而,他想象中的慌乱并未在沈朝青脸上出现。 沈朝青甚至轻轻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萧怀琰,上前一步,玄色帝袍在渐起的风中猎猎作响。 “体面?”沈朝青轻笑一声,“昭王,朕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体面。” 宫苑四周的殿宇屋顶、廊柱阴影后,骤然闪现出无数黑影。 他们身着统一的暗色软甲,动作迅捷如豹,手持劲弩,箭矢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些人,显然早已埋伏多时。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原本激烈的喊杀声,突然掺杂进了另一种更加整齐,??更加凶悍的冲锋号角和搏杀声。 那声音来自更外围,如同铁桶般,反而将进攻宫门的叛军包裹了起来。 “怎么回事?!”萧连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惊疑不定地望向宫墙方向。 一名身上带着伤的叛军头领连滚带爬地试图冲进来报信,却被周甲一刀拦下,他只来得及嘶声大喊:“王爷!不好了!我们……我们被包围了!是……是京畿大营的人!还有……还有皇城司的暗卫!他们早就埋伏在外面了!” 京畿大营?皇城司暗卫? 萧连誉如遭雷击,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晃。京畿大营的主将是他的人,怎么可能?还有皇城司,不是早就被沈朝青清洗过了吗? 他猛地看向沈朝青。 “你以为,朕这三个月,只是在陪你玩流言蜚语的游戏吗?”沈朝青慢条斯理地道,“你的人,朕早就摸清了。你的兵,朕帮你‘调’好了。就等你自投罗网。” 瓮中之鳖。 萧连誉这才彻底明白,他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沈朝青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所谓的流言,所谓的逼宫,甚至他自以为是的后手……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外面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但攻守之势已然逆转。叛军陷入了内外夹击的绝境,败局已定。 棠梨宫前的战斗也瞬间爆发,萧连誉带来的死士见主子陷入绝境,疯狂地扑向禁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祝忠、祝义等人也想趁乱逃跑,却被高敬枭和拓跋金戈带人死死拦住。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萧怀琰始终紧贴在沈朝青身侧,他虽然“病愈”,但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动作间明显不如以往凌厉,更多是凭借经验和本能格挡,闪避,将沈朝青牢牢护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沈朝青则纹丝未动,抱着肩膀看着他们动作,如同看猴戏。 混战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周甲不知何时脱离了主战场,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混乱中穿梭。 “都住手!!” 一声暴喝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厮杀声。 众人下意识地望去,只见周甲去而复返,而他手中,赫然挟持着一个锦衣玉带,发髻散乱的妇人,正是昭王妃。 周甲的刀紧紧贴在王妃纤细的脖颈上,已然划出了一道血痕。 王妃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尖叫。 “王妃!”萧连誉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住手!都给我住手!别伤她!!” 混战的双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萧连誉肥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双眼通红地看向萧怀琰和沈朝青,声音带着哭腔:“放了她!你们放了她!我可以退兵!我立刻下令退兵!一切罪责都是我干的,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无辜?”萧怀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你早早将家眷暗中送走,以为能留条后路。可惜,城门口就被截住了。这些日子与你暗中通信,让你以为王妃已平安抵达封地的,不过是个擅长模仿笔迹的细作罢了。” 萧连誉如遭重击,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妃。王妃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无声地确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第111章 “你们放了她!求求你们!祸不及妻儿!”萧连誉几乎要跪下来,所有的阴谋算计,在妻子的性命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拓跋金戈提着滴血的长刀,一步步走上前,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神如同嗜血的凶兽,死死盯着萧连誉,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与她无关?无辜?萧连誉!那赵雪衣呢?!赵雪衣难道不无辜吗?!你与他何怨何仇?!你杀他便罢了,为何要用那般下作手段,将他折磨致死?!!”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赵雪衣的惨死,始终是横在许多人心中一根刺。 萧连誉被拓跋金戈那骇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狡辩:“不……不是我杀的!我承认我恨他放走段逐风,但我没想把他折磨成那样!是……” 他话未说完,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急促。 “就是他杀的!拓跋将军!你还不知道吧!” 只见那祝忠为了活命,竟临阵倒戈,指着萧连誉大声道,“赵雪衣原本是不用经历那些折磨的,但谁叫……谁叫拓跋将军你喜欢他呢?王爷说了,为了把罪名彻底扣在您头上,自然要做戏做全套,让所有人都相信,是您因爱生恨,用极端手段虐杀了赵雪衣!”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拓跋金戈喜欢赵雪衣?! 这个隐秘的真相,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一切! 拓跋金戈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那双刚毅的眼睛瞬间充血,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一直压抑的情感,他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竟然以这样一种不堪的方式,在这种场合下,被赤裸裸地揭开。 而赵雪衣的惨死,竟然还与他有关?! “萧!连!誉!”拓跋金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无尽的怒火和悔恨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举起长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瘫软在地的萧连誉狠狠劈去。 这一刀,蕴含着沙场宿将所有的悲愤与力量,快如闪电,势不可挡。 第149章 烛火摇曳,映照着纠缠的身影 眼看萧连誉就要被当场劈成两半。 火星四溅。 拓跋金戈红着眼看去,挡在他刀前的,竟是周乙。 周乙握着剑,手臂被拓跋金戈巨大的力道震得微微发麻,但他眼神坚定,寸步不让,沉声道:“拓跋将军!冷静!他现在还不能死!” 拓跋金戈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周乙,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困的猛兽,那滔天的怒火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他不管不顾地还想再次举刀,却被周乙更严厉的眼神制止。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什么,僵硬地转过头。 台阶之上,沈朝青和萧怀琰并肩而立,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拓跋金戈心头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他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越过了两位陛下,擅自对重要的钦犯动手,这是大忌。 拓跋金戈额角渗出冷汗,缓缓垂下了手臂,对着沈朝青和萧怀琰的方向,单膝跪地,“末将失态,请陛下治罪。” 半晌,沈朝青才淡淡开口,“压下去。” 简单的三个字,为这场惊心动魄的逼宫与反杀,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周甲、周乙以及禁军统领立刻领命,如狼似虎地上前,将萧连誉,王妃以及祝忠祝义等一干人等全部捆缚押下。 宫墙外的厮杀声也渐渐平息,显然叛军已被彻底剿灭或控制。 寝殿之内,厚重的殿门将外界所有的血腥与喧嚣隔绝。 刚才在棠梨宫前还气势逼人,面色红润的萧怀琰,一进门便微微蹙起了眉,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肩,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隐忍的痛楚之色。 走在他身旁的沈朝青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反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刚才按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别装了,”沈朝青声音平淡,“你早好了。” 萧怀琰按着肩膀的动作一顿,脸上那点“痛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拆穿后毫不尴尬,反而带着点无赖的笑意。 他眸光灼灼地看着沈朝青,正要开口,屏风后却闪出一个人来。 正是巫浔。 只是此时的巫浔,与往日那副老态龙钟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约莫三十多岁,却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一出来,也顾不上行礼,便指着萧怀琰和沈朝青,气急败坏地数落道:“你们两个,真是……真是胡闹。一个身子刚好转,余毒未清,内力虚浮,一个旧伤初愈,心神损耗过度,都不能这么折腾!尤其是你!” 他指向萧怀琰,“强行用药物和金针激发元气,营造康复假象,对经脉损耗多大你不知道吗?还有你!”他又指向沈朝青,“明知是计,还非要亲身涉险,万一有个闪失……” 巫浔喋喋不休,显然这几个月为了配合沈朝青的计划,保住萧怀琰的命同时还要制造假象,把他累得够呛,也吓得不轻。 沈朝青任由他念叨,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他,算是安抚。 萧怀琰则难得没有反驳。 他的身体确实是在好转,巫浔医术通神,加上沈朝青不惜代价搜罗来的珍稀药材,总算是在鬼门关前把他拉了回来。 但之前中之毒太过阴损,与旧疾纠缠,想要彻底康复还需时日。这次为了引萧连誉上钩,不得已让巫浔用了些虎狼之药和特殊手法,让他短时间内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则内里虚耗甚大。 沈朝青为了揪出幕后黑手,也为了给萧连誉创造机会,这才联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行了,知道你了不起。”沈朝青打断巫浔的絮叨,“去煎药吧师傅。” 巫浔噎了一下,看了看萧怀琰,又看了看沈朝青,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叮嘱和抱怨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去小厨房煎药了。 这两位主子,一个比一个主意正,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他除了尽力保住他们的命,还能说什么? 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巫浔刚一离开,萧怀琰脸上那点漫不经心便瞬间消失,他猛地转身,一步上前,将沈朝青紧紧抵在了旁边的软榻边缘。 沈朝青猝不及防,后背抵上柔软的榻沿,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萧怀琰灼热的气息便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青青……”唇齿交缠的间隙,萧怀琰含糊不清地低唤,声音沙哑而滚烫,“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心脏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这几个月的担忧,恐惧,隐忍和刻骨的思念。 沈朝青的身体最初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在那熟悉而霸道的气息包裹下,在那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感冲击下,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抬起手臂,环住了萧怀琰的脖颈,开始回应这个吻,同样热烈,甚至带着几分凶狠的纠缠。 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分离,担忧,算计,以及方才那场生死博弈中压抑的所有情绪,都通过这个吻,尽数宣泄出来。 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纠缠的身影。 殿外,或许还有零星的厮杀声和清理战场的动静,但在此刻,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激烈的心跳,和唇齿间仿佛要将对方吞噬殆尽的温度。 衣衫不知何时变得凌乱,萧怀琰的手探入沈朝青的衣襟,抚上那细腻的肌肤。 沈朝青没有抗拒,反而更紧地贴向他,指尖陷入萧怀琰背后的衣料,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混乱,激情,带着劫后余生的放纵和深入骨髓的依赖。 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刚刚平息的血雨腥风之外,他们迫不及待的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安抚着彼此那颗在权力与阴谋中浸泡得冰冷而疲惫的心。 衣衫半解,发丝交缠。 沈朝青被萧怀琰牢牢禁锢在怀里,微微仰着头,承受着萧怀琰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的吻。 第150章 认错就要有态度 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紧密的贴合,这样深入的纠缠,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温暖的,是属于他的。 在激烈的唇齿交缠中,沈朝青微微偏过头,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萧怀琰的耳廓。 他张开唇,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了萧怀琰的耳垂。 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既留下细微的刺痛,又勾动着更深层的情潮。 “唔……”萧怀琰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栗了一下。 这细微的刺痛,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本就汹涌的欲望,酥麻的感觉瞬间弥漫了全身,几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第112章 沈朝青咬着他的耳垂,贴着他的耳骨低语,气息灼热:“萧怀琰……你这不听话的狗……” 萧怀琰满腔热气顿时卸了下来。 他像一条听话的大狗,蹲在主人面前等着发落。 沈朝青搂在萧怀琰脖颈后的手臂收紧,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对方散落下来的墨发,像是怕他消失,又像是要将他彻底拉入自己的世界。 “下次……再敢这样不顾性命地胡来......我就.…..…” 萧怀琰下意识堵住了沈朝青的双唇。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后面威胁的话语消散在两人再次贴合的四片唇瓣之间,化作了一声模糊的呜咽。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决绝和在意,萧怀琰听得清清楚楚。 萧怀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更加用力地抱住沈朝青,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住他清瘦柔韧的腰身,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萧怀琰一边贪婪地吮吸着沈朝青的唇舌,一边在他唇边断断续续地低语,“青青……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认错就要有态度。 他额头抵着沈朝青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那双深邃的绿眸此刻如同幽深的漩涡,紧紧锁着沈朝青有些迷离的双眼,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爱意,后怕,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你不知道……”萧怀琰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这几个月,我看着你独自面对那些豺狼虎豹,看着你为我殚精竭虑,我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那里,我……” 沈朝青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萧怀琰紧蹙的眉心。 “闭嘴。”沈朝青打断他,“你的命是我的,自然由我来护。轮不到你来自作主张地愧疚。” 这话霸道至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萧怀琰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秾丽逼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维护,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所有的惶恐、不安、自责,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他的青青,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在这里,我护着你,你无需害怕,也无需愧疚。 这种认知,比任何情话都更让萧怀琰动容。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吻住沈朝青,细细描摹着他的唇形,舔舐过他敏感的齿列,与他舌尖共舞,极尽温柔之能事。 沈朝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适,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 渐渐地,他也沉溺于这片温柔的浪潮之中,原本带着些凶狠的回应,也化作了细碎的低吟和顺从的承受。 两人在软榻上紧密相拥,仿佛两只在暴风雪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兽,剥去了所有尖利的爪牙和冰冷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真实的渴望与依赖。 殿外的厮杀声早已彻底平息,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寝殿内,烛火噼啪,映照着榻上两道交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晃动,纠缠,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浪潮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密的亲吻和温存的抚摸。 萧怀琰将沈朝青圈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感受着他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言讼,”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沙哑,“等这些事情都了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不去晋国,不去塞北,就去……江南看看。” 沈朝青闭着眼,靠在他怀里,闻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直很想去江南看看,但是没有机会。 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他为自己选的埋骨地。 萧怀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手臂收得更紧,“咱们都成亲了,你还不让我见见娘吗?” 沈朝青微微一愣。 江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母亲口中那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故乡,更是一道深埋心底、不愿轻易触及的伤疤。 他的母亲,是江南烟花之地的妓子,这个出身如同烙印,伴随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承载了无数鄙夷、唾弃和难以启齿的屈辱。 即便他后来登临晋国帝位,也鲜少有人敢当面提及,但那些背后的指指点点,他心知肚明。 他从未想过,萧怀琰会如此自然地说出要去江南,要去“见见娘”。 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提议,去见一位寻常的长辈。 沈朝青点了点头,“嗯。丑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 萧怀琰脸皮厚的很,“我是丑媳妇,沈郎可不要嫌弃我。” 沈朝青睨了他一眼,轻哼道:“油嘴滑舌。” “只对你。”萧怀琰从善如流,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深深的嗅闻着,“那我可就等着了……等着跟你见婆婆。” “婆婆”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归属感,仿佛他们真的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正在规划着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省亲。 沈朝青没有反驳,也没有挣脱这个过于温暖的怀抱。他只是安静地靠在萧怀琰胸前,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第151章 谁与你是寻常夫妻? 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漫过窗棂,将寝殿内相拥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萧怀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沈朝青光滑的脊背,“等到了江南,我们找个临水的院子住下。早上我陪你听雨,晌午你陪我小憩,傍晚我们就去划船,看夕阳……你若是懒得动,我们就只在院子里,你看你的话本子,我看我的你……” 他描绘的场景平淡而温馨,与这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向往之的魔力。 沈朝青闭着眼,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絮语,脑海中竟也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样一幅画面。 没有奏折,没有朝臣,没有刺杀,只有彼此,和江南那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绵绵细雨。 和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听起来还不错。” 萧怀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细微的松动,心中更是柔软成了一片。 “定然会让你喜欢。”萧怀琰承诺道。 沈朝青没有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你一个太上皇,如今……这算是什么?” 萧怀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算你的皇后。”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萧怀琰想嫁给沈朝青,你要不要?” 这话石破天惊,若是让外人听见,只怕要惊掉下巴。 曾经的辽国帝王,如今的太上皇,竟对着新帝说出“想嫁给你”这样的话,还要做“皇后”? 沈朝青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无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带着难得的畅快。 “口气倒是不小。皇后?”他尾音微微上扬,“若是朕不给呢?” 萧怀琰眸色骤然一深,那点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危险光芒。 他手臂收紧,“不给?”他眯起眼,“那你想给谁?” 这反问,霸道至极,仿佛沈朝青若是敢说出第二个名字,他立刻就能将那人挫骨扬灰。 沈朝青被他这毫不掩饰的醋意和威胁取悦了,他非但没怕,反而笑得更加明艳动人,指尖在萧怀琰紧绷的下颌线上轻轻划过,如同羽毛搔刮,带着撩拨的意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慢悠悠地道,看着萧怀琰眼底的暗色越来越浓,才不紧不慢地接上后半句,“不过嘛……朕的皇后之位,空悬至今,倒也确实……缺个能镇得住的。” 他目光在萧怀琰脸上流转,带着评估,“看你今日护驾有功,模样也还勉强入眼……准了。” 萧怀琰猛地一个翻身,将沈朝青压在榻上,目光炽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锁着身下的人:“君无戏言?” 沈朝青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金口玉言。”他指尖点了点萧怀琰的胸口,带着命令的口吻,“既然当了朕的皇后,往后就要恪守宫规,安分守己,好好伺候朕,明白吗?” 萧怀琰低下头,额头抵着沈朝青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可闻:“妾……遵旨。” 他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安分守己”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即将以下犯上的危险信号。 “定然好好‘伺候’陛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瓣吐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错辨的欲望。 纱帐摇曳,烛影昏黄。 这深宫之夜,注定了不会平静。而辽国史上最为惊世骇俗的“男皇后”,就在这兵戈初歇的夜晚,以一种近乎儿戏却又无比认真的方式,被“册封”了。 第113章 至于宫规? 萧怀琰想,那大概是他这位皇后,最不需要在意的东西。 宫变的血腥气随着晨雾渐渐散去,但后续的波澜却远未平息。接下来的数月,沈朝青与萧怀琰以雷霆手段清扫朝堂,将萧连誉的势力连根拔起。 萧连誉及其核心党羽,经三司会审,罪证确凿,择日问斩,其家眷或流放或贬为庶人,昭王府一脉彻底倾覆。行刑那日,京城百姓围观如堵,曾经权倾一时的昭王殿下,最终血溅刑场,为他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关于拓跋金戈,其情可悯,其行却已触犯律法。他在宫变当日对钦犯动手,虽情有可原,但终究是逾越。最终,沈朝青下旨,褫夺其大将军封号,收回部分兵权,命其戴罪立功,镇守北境,无诏不得回京。 这已是看在往日功勋及赵雪衣情分上,最宽大的处理。 拓跋金戈领旨谢恩,离京前,他去了一趟赵雪衣的衣冠冢,独自一人待了整整一日,无人知晓他说了什么。此后,这位曾经桀骜的将军仿佛沉淀了下来,一心扑在北境防务上,再不过问朝中是非。 最让人唏嘘的莫过于段逐风。巫浔想尽办法,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却收效甚微。 他时而清醒片刻,能认出沈朝青,喃喃着“陛下”;时而又陷入混沌,只执着地要找“赵雪衣”。他的武力仍在,心性却如稚子。最终,沈朝青将他安置在京郊一处僻静安宁的皇家别院,派了可靠之人悉心照料,让他远离朝堂纷争,或许这对于失去了一切的他而言,已是最好归宿。 朝局初定,一个新的问题摆在面前。 权力如何分配? 沈朝青是名正言顺的新帝,而萧怀琰是禅位的太上皇,且身体已渐康复。 就在众人猜测这两位强势人物是否会因此产生龃龉时,一道旨意震惊朝野。 沈朝青昭告天下,尊萧怀琰为摄政王,辅佐朝政,地位尊崇,见君不拜,权同副君。 同时,在只有极少数心腹知晓的内廷,萧怀琰还有另一个身份——帝后。 他以摄政王之尊,甘居沈朝青之下,将皇权毫无保留地交托,自己则站在沈朝青身侧,为他稳定朝局,扫清障碍。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平衡。沈朝青的锐意进取与萧怀琰的老辣沉稳相辅相成,竟将辽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力日渐强盛。 朝臣们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最后的由衷敬佩,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权力格局。 毕竟,于国于民有利,于他们自身前途有益,谁又会在意龙椅上坐着的是谁,而站在旁边辅佐的,又曾经是谁呢?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后。 又是一个春日,京城繁花似锦。三年的励精图治,辽国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这日早朝,沈朝青于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将离京南巡,体察民情。朝政暂由萧怀琰与内阁共同署理。 众臣早已习惯这两位主子偶尔“出格”的行径,加之国泰民安,并无异议,纷纷领命。 下朝后,沈朝青与萧怀琰并肩走在回寝宫的宫道上。春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 “都安排好了?”沈朝青目视前方,淡淡问道。 “嗯。”萧怀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京中有高敬枭、郑月瑶看着,北境有拓跋金戈镇守,出不了乱子。”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沈朝青,绿眸中含笑,“我们可以安心地去江南歇歇,做一对寻常夫妻。” 沈朝青脚步微顿,瞥了他一眼:“谁与你是寻常夫妻?”话虽如此,他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第152章 大结局 轻车简从,一队并不起眼的车驾悄然离开了京城,向南而行。 没有帝王的仪仗,没有摄政王的扈从,只有几辆朴素的马车和数十名扮作家仆护卫的精干侍卫。 一路南下,风光渐异。粗犷的北方景致逐渐被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所取代。湿润的空气,绵软的乡音,一切都与京城截然不同。 他们并未惊动地方官府,如同真正的旅人一般,时而乘船,时而骑马,走走停停,领略着这难得的闲适。 月余后,车驾终于进入了江南地界。 这一日,他们抵达了一座名为“临安”的水乡小镇。时值梅雨季节,细雨如酥,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在临安住下不久,便赶上了中秋佳节。 小镇的节庆气氛远比绍郡来得鲜活热烈。天色未暗,街上已是人潮如织,各色花灯将青石板路映得流光溢彩,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丝竹管弦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沈朝青爱热闹,拉着萧怀琰穿梭在人群中,对各式江南点心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桂花糕、定胜糕、蟹粉小笼…… 他买了一大堆,每样只尝一两口,剩下的便极其自然地塞到萧怀琰手里。 萧怀琰看着手里迅速堆积起来的油纸包,有些无奈,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来者不拒地全部接过,甘之如饴地充当“处理剩食”的角色。 “前面有戏台子,去看看。”沈朝青擦了擦手,指向不远处一座张灯结彩的临水戏台。 两人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演的是一出新编的戏,名曰《双龙劫》。起初他们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才子佳人的故事,直到那戏文里的名字和情节越来越耳熟。 一个青衣扮相的角儿,风姿清绝,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与傲气,被称作“沈郎”;另一个黑衣武生,气势迫人,绿眸深邃,名为“萧郎”。 唱的竟是他们二人的故事。 戏正演到“沈郎”在晋国宫中遭遇火灾,寒症复发,痛苦不堪。“萧郎”不顾自身安危,冲破火场,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唱腔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诉说着无尽的担忧与刻骨的情意。 台下的沈朝青看得忍不住低笑起来,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萧怀琰,压低声音,带着戏谑:“喂,皇后,当时……是这样的吗?我怎不记得你哭得这般凄惨?” 萧怀琰看着台上那夸张的演绎,也是忍俊不禁,凑到他耳边,气息温热:“臣当时只顾着担心陛下安危,哪里还顾得上唱戏?” 紧接着,戏码一转,竟是“沈郎”与“萧郎”在晋国大婚的场景。 戏里的“萧郎”对着“沈郎”深情款款,指天誓日,唱词肉麻得让台下的正主沈朝青直接笑倒在萧怀琰肩上,肩膀微微耸动,几乎直不起腰。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沈朝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当年大婚,明明是你板着一张脸,活像被人欠了八百万两银子……” 萧怀琰揽着他的肩,防止他笑倒,看着他那难得开怀的模样,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台上的戏文荒诞,却让他觉得,若能换得怀中人此刻真心一笑,便是被编排得再离谱些,也值了。 最后一折,演的是新帝登基,与摄政王携手,智斗奸王,肃清朝纲。虽细节经艺术加工已面目全非,但那并肩作战,默契无间的内核,却奇异地捕捉到了几分真实。 戏毕,人群渐渐散去。河风带着水汽吹来,拂动两人的衣袂。 沈朝青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他望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许愿河灯,忽然轻声问道:“萧怀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萧怀琰侧头看他,月光和灯火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回溯那段遥远的过往,最终低声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沈朝青挑眉,“哦?第一次见面……我就把你当马夫用了,那时候就想什么?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萧怀琰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看。” 他顿了顿,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眉目如画,神情倨傲却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的晋帝。 “我当时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得让他心生妄念,想要占有,想要摧毁那份高高在上的倨傲,也想捧在手心。 沈朝青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微微一怔,随即眯起眸子,拖长了语调:“哦——原来我们皇后,还是个色令智昏的。” 萧怀琰不置可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雕刻着海棠花的玉佩,玉质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说爱你。你呢?你喜欢我吗?”他看似平静,实则脸色紧绷,指腹都因用力微微泛白。 沈朝青故意停顿了片刻,欣赏狼王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模样。 萧怀琰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次开口,“你……爱我吗?”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沈朝青笑了起来,那笑容清澈,坦然,如同拨开云雾的月光。 “萧怀琰,”他声音清晰,一字一句,敲在对方的心上,“我若是不喜欢你……” 第114章 萧怀琰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像是一瞬间沉入了冰窖。 然而,沈朝青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人的天籁。 “早该在你往我身上绑链子的时候,就杀了你了。” 他微微前倾,靠近萧怀琰,“我爱你。” 喧嚣远去,万籁俱寂。 萧怀琰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才终于冲破了枷锁。 他猛地伸出手,将眼前的人狠狠拥入怀中,将脸深深埋进沈朝青的颈窝。 沈朝青任由他抱着,抬手轻轻回抱住他,感受着对方胸腔里那失序而有力的心跳。 河灯顺流而下,汇成一条闪烁的光带,蜿蜒流向远方。 戏台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而他们,不再是戏中人,只是这江南月夜下,一对互诉了心意,拥有了彼此的最寻常的爱人。 (全文完) 第153章 番外:江南蜜月二三事(1) 在临水小院住下后,日子仿佛被江南的细雨浸泡得缓慢而绵长。以往多是萧怀琰下厨,他似乎对此道颇有心得,总能精准地照顾到沈朝青那被养得有些挑剔的口味。 这日午后,窗外雨声渐歇,沈朝青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萧怀琰的背影,忽然心血来潮。 “今日我来。”他走进厨房。 萧怀琰正在切笋,闻言有些惊讶地回头。沈朝青会下厨?这倒是新鲜。 他放下刀,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想看看这位陛下要如何施展。 沈朝青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劲瘦的手腕,目光在厨房里逡巡一圈,架势倒是摆得十足。只是对着那些瓶瓶罐罐和各式食材,他微微蹙起了眉,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记忆中,在晋国冷宫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能捡到些残羹冷炙已是不易,何曾有机会自己动手烹调? 萧怀琰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适时提醒:“肉没了。” 沈朝青如蒙大赦,立刻放下刚拿起的锅铲,扬了扬下巴,“我去买。” 那一瞬间,他看着倚在门边,眉眼含笑的萧怀琰,恍惚觉得自己才是一家之主,正要出门为“小媳妇”张罗晚饭。 萧怀琰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陪你吧?” 沈朝青立刻眯起了眼睛,“怎么?你不相信我?” 萧怀琰眼底笑意更深,从袖中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递了过去,“岂敢。只是怕沈郎不熟悉市集,这是要买的菜,免得遗漏了。” 沈朝青接过一看,纸上字迹遒劲,罗列着几样食材,甚至贴心地标注了大致份量。 他将纸条收好,睨了萧怀琰一眼:“啰嗦。” 小镇的市集不大,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沈朝青一身寻常布衣,依旧难掩通身的清贵气度,走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按照清单来到一个菜摊前,目光扫过一堆绿油油的蔬菜,精准地找到了目标,至少他认为是目标。 他指着那堆绿色的叶子,语气肯定地对忙碌的店家道:“香菜,大蒜,五花肉,八角大料各来一些。” 店家正忙着给前面的客人称重,头也不抬地问:“一些是多少?” 沈朝青卡壳了。一些是多少?他哪里知道?但绝不能露怯。 他维持着镇定,“一斤。” 店家终于抬起头,看到沈朝青和他指着的“香菜”,愣了一下,又看看他身后并无仆从,疑惑道:“客官……您这是要摆酒席?” 哪有人买香菜大蒜论斤买的? 沈朝青被问得一怔,心想多买些总能存放吧?转念一想,晚上喝点酒似乎也不错,便顺着店家的话,“店家好眼力。” 店家见他气质不凡,只当是哪里来的不谙厨事的富贵公子哥,咧嘴一笑,也没多问,手脚麻利地把他要的东西包好,又匆匆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只是忙中出错,顺手把旁边的芹菜当成了香菜塞了进去,而沈朝青,自然是不认识的。 提着“战利品”,沈朝青心情不错地往回走。路过一个豆花摊时,他被一阵争执声吸引了注意。 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粗声粗气:“豆花自然是咸香可口,配上虾米紫菜,才是正道!” 另一个不甘示弱:“胡说!甜豆花软滑细腻,浇上糖桂花,那才叫美味!你们辽人根本不懂吃!” “你们晋人才是口味古怪!” …… 沈朝青抱着肩膀,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口味之争,一个原是辽人,一个原是晋人。 他忽然想起,萧怀琰是辽人,可自从跟在他身边,吃的豆花一直都是甜的,从未有过异议。 沈朝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菜,那张清单上的菜式,似乎也多是偏向他喜欢的口味。 这家伙…… 沈朝青掂了掂手里那块不错的五花肉,做出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今晚,就给萧怀琰做一道他家乡口味的红烧肉吧。 沈朝青提着大包小裹回到小院,颇有几分凯旋的意味。他将买来的东西往厨房一放,便不由分说地将倚在门边等候的萧怀琰推了出去,语气坚决:“在外面等着,不许进来。” 萧怀琰从善如流地退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厨房内,沈朝青面对着那块五花肉和一堆“配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偶尔瞥见的萧怀琰做饭时的步骤。 他系上围裙,动作生疏地开始处理食材。 过程堪称惊心动魄。 切肉时,那滑腻的触感和不听话的刀锋让他眉头紧锁;热油下锅时,溅起的油点吓得他后退半步;放入香料爆香时,浓烟骤起,呛得他连连咳嗽,眼角都泛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厨房里一时间烟雾弥漫,仿佛不是在做菜,而是在施展什么火系法术。 萧怀琰坐在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以及被压抑着的咳嗽声,几次忍不住想站起身,却又强行按捺下去,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的动静终于平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朝青端着一个小砂锅走了出来。 萧怀琰抬眼望去,不禁微微一愣。只见沈朝青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裳,虽仍是惯常的青衣,样式却略有不同,想来是方才在厨房里不慎弄脏了。 他额角还沾着一点疑似锅灰的痕迹,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边,看起来有几分难得的狼狈,却也更添了几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沈朝青对上萧怀琰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将砂锅放在石桌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掀开了盖子:“尝尝。” 一股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萧怀琰定睛看去,砂锅里的红烧肉色泽红亮,汤汁收得恰到好处,肉块颤巍巍的,单从卖相上看,竟然……出奇的不错?至少远超他的预期。 沈朝青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顿时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亮晶晶的,写满了“快夸我”。 萧怀琰拿起旁边备好的筷子,夹起一块看起来最为诱人的肉,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下一刻,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咸,首先是齁死人的咸,仿佛打翻了盐罐子。紧接着,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点冲味的草本气息。 那是芹菜,而非香菜的味道,与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风格格格不入。肉块本身似乎也因为火候掌握不当,外层有些焦硬,内里却还不够软烂。 这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然而,萧怀琰咀嚼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顺畅地将那块肉咽了下去。 “好吃。” 第154章 番外:江南蜜月二三事(2) 沈朝青闻言,亮晶晶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真的?” 萧怀琰语气笃定,“真的。” 沈朝青心头那点因初次下厨而生出的忐忑彻底烟消云散。 他心情大好,作势就要拿起另一双筷子去夹:“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自己的手艺……” 筷子尖还没碰到肉,就被萧怀琰眼疾手快地轻轻按住了手腕。 “不行,”萧怀琰看着他,有点耍无赖的意味,“这一锅,都是我的。” 沈朝青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地挑眉看他:“哦?你这么能吃?” 这一砂锅分量可不小。 萧怀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甚至还找了个颇为正当的理由:“嗯。这几日练武,消耗大,饭量自然也见长。” 他确实每日清晨都会在院中练武,沈朝青是知道的,那是他调养身体,恢复内力的必修课。 沈朝青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不再坚持,将筷子轻轻搁在桌上,“行啦,我的好皇后,我知道,肯定不好吃。” 第115章 萧怀琰抬眸看他,想说什么,却被沈朝青打断。 “不过,”沈朝青话锋一转,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新挑战,“我会改进的。下次,定让你心甘情愿地分我一半。” 说着,他不再纠结于那锅命运多舛的红烧肉,转身拿过旁边温着的酒壶,动作优雅地斟满了两杯清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萧怀琰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唇角微勾:“既然菜暂时吃不成了,那便喝酒吧。总不能辜负了这‘摆酒席’的由头。” 萧怀琰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清冽的酒液入喉,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柔。 酒过三巡,菜未动几分。 沈朝青兴致颇高,又拉着萧怀琰在院中的石桌上下棋。 月光如水,洒在棋盘上,也洒在两人身上。 沈朝青的酒量其实算不得顶好,尤其是在这放松惬意的环境下,几杯醇厚的江南米酒下肚,白皙的面颊上便渐渐染上了绯红,如同三月桃花。 他执棋的手指有些不稳,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却还强撑着要与萧怀琰一较高下。 萧怀琰看着他这副醉意朦胧却强装清醒的可爱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手下不动声色地让了几子。 又一杯酒饮尽,沈朝青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要向旁边歪倒。 萧怀琰早有准备,立刻伸手将他稳稳接住,揽入怀中。 “唔……”沈朝青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萧怀琰颈间。 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伸出双臂勾住了萧怀琰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 萧怀琰被他这无意识的亲昵举动撩拨得心头发软,正准备将他打横抱起送回房休息,却见怀中人忽然抬起头来。 醉后的沈朝青,眼尾泛着诱人的红晕,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桃花眼此刻水光潋滟,媚意横生,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抹慵懒又带着钩子的笑,伸出指尖,轻轻描摹着萧怀琰的唇形。 这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萧怀琰喉结滚动,眸色瞬间暗沉下来,俯身便要吻上那近在咫尺的,泛着水光的唇瓣。 然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沈朝青却突然蹙紧了眉头,猛地一把推开了他,转头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有些发白。 萧怀琰心头一紧,以为他酒劲上来要吐,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难受了?想吐就吐出来,别忍着。” 沈朝青缓了几口气,抬起头,眼神依旧迷蒙,却摇了摇头,“吐……吐不出来。” 只是胃里翻腾得厉害,那股恶心劲儿顶了上来,却又卡在那里。 萧怀琰将人重新紧紧搂进怀里,“我的小祖宗……” 沈朝青靠在他怀里,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又仰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然后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吻着萧怀琰的侧脸和下颌。 动作笨拙又纯情,却比任何热烈的亲吻都更让萧怀琰心动。 萧怀琰被他亲得心猿意马,却更担心他明日醒来头疼,柔声哄道:“乖,我们先喝点醒酒汤好不好?我去给你端。” 他试图将人稍微放开些,好去厨房拿一直温着的醒酒汤,沈朝青却不满地蹙起眉,手臂更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嘟囔着:“别走……” 萧怀琰无奈,只得就着这个连体婴般的姿势,稳稳的抱着沈朝青,将他带到厨房门口,然后一手稳稳地托着他,另一只手伸长,精准地够到了灶台上那碗温度正好的醒酒汤。 回到院中,萧怀琰坐在石凳上,让沈朝青侧坐在自己腿上,将他圈在怀中,小心地舀起一勺醒酒汤,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来,张嘴。” 沈朝青倒是配合,只是喝得有些急,清亮的汤汁顺着他优美的唇角滑落,蜿蜒过线条流畅的下颌,白皙修长的脖颈,最后没入微敞的衣领深处。 月光下,那一道浅浅的水痕在他如玉的肌肤上闪着微光,配上他醉后慵懒迷离的神情,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勾人的美丽。 萧怀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喂完剩下的醒酒汤。 一碗汤见底,萧怀琰放下碗,用指腹轻轻擦去沈朝青唇角和脖颈上的汤渍。 怀中的人似乎舒服了些,不再闹腾,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乖巧得不可思议。 萧怀琰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填满。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沈朝青打横抱起,步履稳健地走向卧房。 萧怀琰想,或许明天,他可以“请教”一下他的陛下,如何能将红烧肉做得不那么咸,以及如何分辨香菜和芹菜。 第155章 番外:江南蜜月二三事(3) 沈朝青对庖厨之事的兴致不减,时常拉着萧怀琰一同去市集,兴致勃勃地挑选食材。不过,他大多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或者给萧怀琰打打下手,递个盘子洗个菜,真正独立掌勺的机会并不多。 用他的话说,是“博采众长,厚积薄发”。 他们居住的这处临水小院,位置是沈朝青精心挑选的,离他母亲的安息之地不远。 他将母亲的尸骨从晋国悄然移出,安葬在了这片她生前向往却未能归来的故土。 每日清晨或黄昏,沈朝青总会去墓前静立片刻,有时说几句话,有时只是沉默地待上一会儿。 在江南的最后一日,沈朝青照例前去祭拜。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墓园静谧。 远远地,他便看到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正蹲在母亲的墓碑前,摆放了几样简单的东西。 一碟青团,一壶清酒。 那背影有些眼熟。沈朝青脚步微顿,凝神细看。 只见那人颤巍巍地站起身,侧过身来,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沈朝青瞳孔微微一缩。 是福安。 他昔日在晋国宫中最信任的老太监。当年晋国将破,他怕这忠仆随他殉国,便借着萧怀琰之手,设计了一场意外,让福安假死脱身,并派人暗中将他送去了远离纷争的大漠安顿。 后来得知他生活安稳,沈朝青便撤回了人手,不愿再打扰他平静的晚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重逢。 沈朝青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直到福安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不远处的沈朝青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手中的空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下一刻,他踉跄着扑跪在地,声音哽咽颤抖,“陛……陛下!老奴……老奴不是在做梦吧?!” 沈朝青快步上前,将他扶起,看着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福安,快起来。朕……我很好。” 两人在墓旁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福安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别后情形。 原来他在大漠虽得温饱,却因语言不通、举目无亲而倍感孤寂。后来结识了一位同样孤身的老友,那老友思念江南故乡,决意回来投奔远亲,便邀他同行。 福安想着左右无事,又隐隐听闻了些关于沈朝青在辽国的传闻,虽不尽详实,但知他安好,便抱着或许能离故主近一些的渺茫希望,跟着来了江南。没想到,竟真在此处遇见了。 “老奴……老奴只是想着,离陛下近些,心里便踏实些……”福安又道:“那……方才那墓?” 沈朝青答道:“是我娘的。” 福安点点头,急切地问起沈朝青的身体,尤其是那纠缠他多年的寒症。 沈朝青一一耐心回答,告诉他寒症已许久未犯,身体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他看着福安风尘仆仆的样子,温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去我住处坐坐吧,就在附近。” 福安起初还有些惶恐推辞,但在沈朝青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忐忑又期待地跟着去了。 小院的门虚掩着,沈朝青推开时,正看见萧怀琰站在院中的水井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布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墨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他们进门的时候,萧怀琰正微微俯身,似乎在检查刚打上来的井水是否清澈,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然而,这落在福安眼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这位可是当年挥师南下,铁蹄踏破晋国宫门的萧怀琰啊! 那个杀伐决断,令人望而生畏的狼王!如今怎会是这般围着锅台转的人夫模样? 福安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第116章 萧怀琰听到动静,直起身看了过来。目光先是在沈朝青身上停留一瞬,带了点询问,随即落到他身后僵立如木桩的福安身上。 福安被他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跪,腿却有些发软。 萧怀琰将他这反应尽收眼底,“你在抖。” 福安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背,梗着脖子,“没……没有!老奴……老奴这是年纪大了,站久了腿麻!” 萧怀琰不置可否,看向沈朝青:“有客?” 沈朝青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嗯,故人。福安公公。”他转向福安,“今日午饭我来做,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萧怀琰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沈朝青一眼,但并未反对,只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沈朝青摆摆手,带着点跃跃欲试的自信,“今日你歇着,陪福安说说话。”说罢,便径直走向了厨房。 萧怀琰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勾了勾唇,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福安身上。 院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福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萧怀琰一眼,却见对方只是随意地靠在井沿边,目光望着厨房的方向,似乎并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这反而让福安更加不安了。这位辽帝……不,现在是摄政王?还是……皇后? 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会不会因为当年的事记恨自己?会不会对陛下不利? 就在福安内心天人交战,冷汗涔涔之时,萧怀琰忽然开口,“他寒症很久没犯了。” 福安一愣,抬起头,对上萧怀琰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反而带着一丝安抚的味道。 “巫浔医术很好,”萧怀琰继续道,“江南气候也适宜休养。” 福安呆呆地点了点头,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这位是在向他解释陛下的身体状况?让他安心? 正当福安试图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时,厨房里飘出了一阵略显焦糊的香气,还夹杂着沈朝青似乎被呛到的低咳声。 萧怀琰几乎是立刻站直了身体,眉头微蹙,目光紧紧锁住厨房门口,脚下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那架势,仿佛随时准备冲进去救火。 福安看着萧怀琰那瞬间紧绷的神情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再结合方才那番话,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似乎是真的将他们陛下放在了心尖上疼着。 这个认知,让福安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萧怀琰专注望着厨房方向的侧影,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 或许,陛下如今这般模样,是真的……很好。 第156章 番外:江南蜜月二三事(4) 约莫半个时辰后,厨房的门终于开了。沈朝青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三碗米饭和几碟色香俱全的菜肴。 最中间是一个盖着笊篱的砂锅,显然是他的主菜。 他将托盘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红晕,眼神亮晶晶的,“久等了,吃饭吧。” 福安顿时老怀大慰,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用袖子擦拭着,哽咽道:“陛下……陛下真是长大了……都会自己做饭了……” 陛下何曾沾染过这些烟火俗事?如今这般,虽让人心疼,却也真切地感觉到陛下过上了寻常人的日子。 沈朝青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伸手揭开了砂锅上的笊篱:“尝尝这个,我新学的。” 笊篱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带着些许焦糖和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砂锅里的红烧肉色泽红亮油润,肉块大小均匀,配着旁边焯过水的翠绿青菜,单从卖相上看,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福安感动得无以复加,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好,好,看着就好吃!陛下辛苦了!” 只有萧怀琰,目光在那诱人的色泽上停留一瞬,又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福安,什么也没说,默默拿起了筷子。 福安怀着无比虔诚和感动的心情,夹起一块看起来最为软烂入味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下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福安脸上的感动和欣慰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咀嚼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而艰难。 那块肉仿佛在他口中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争,咸、苦、酸、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混合了多种香料的诡异味道,如同洪水猛兽般冲击着他老迈的味蕾和承受力有限的喉咙。 出于对陛下的绝对忠诚,他想咽下去,但他的身体本能却在疯狂抗议。 沈朝青期待地看着他:“味道如何?我这次特意控制了火候和调料。” 福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嗬……”。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正常的肤色,迅速涨红,然后转向青紫,拿着筷子的手也开始剧烈颤抖。 “福安?”沈朝青察觉不对,蹙眉唤道。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福安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眼睛翻白,直接晕厥了过去,歪倒在石凳上。 “福安!”沈朝青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就要上前查看,“怎么回事?!” “别急。”萧怀琰伸手扶住了歪倒的福安,指尖顺势搭上了他的腕脉。 沈朝青焦急地看着他:“他怎么了?我去叫大夫!”说着就要往外冲,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懂些皮毛的。 “不必。”萧怀琰拦住了他,手指在福安腕间停留片刻,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他没事。” 沈朝青:“……?” 萧怀琰解释道:“急火攻心,加之……受到剧烈刺激,一时闭过气去了。让他缓一缓就好。” 至于这“刺激”来源于何处,两人心照不宣。 沈朝青垂下眼帘,只见福安脸色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紫红。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缓缓浮上心头。 他又看了看石桌上那锅色香俱全的红烧肉,沉默了。 所以……上次萧怀琰面不改色地吃完那一锅,并声称“好吃”,究竟是多么深沉的爱? 他默默地拿起旁边干净的勺子,舀了一点点砂锅里的汤汁,犹豫了一下,还是送到唇边尝了尝。 一秒,两秒…… “噗——咳咳咳!”沈朝青猛地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漂亮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眼角生理性地沁出了泪花。 这味道……何止是咸!简直是集天地之精华,汇百味之奇葩! 他总算明白福安为什么会受到剧烈刺激直接晕过去了。 萧怀琰看着他这后知后觉的狼狈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现在……相信我之前说的话了?” 沈朝青缓过气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看来,”沈朝青深吸一口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总结道,“这‘博采众长,厚积薄发’……还得再‘厚’一些才行。” 他是个好学的人,甚至到了有些争强好胜的地步。 萧怀琰低笑出声,将福安小心地扶到一旁躺好,然后拉过沈朝青的手,“无妨,我们来日方长。” 翌日清晨,福安是在一阵米粥的香气中醒来的。他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头顶有些陌生的、打着补丁的帐幔,记忆渐渐回笼。 昨日,他见到了陛下,然后……尝了陛下亲手做的菜,再然后…… 老脸一红,福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醒啦?”一个苍老却爽朗的声音传来。福安转头,看见他的老友,那个带他来江南投亲的同伴,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进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你可算醒了!昨儿个傍晚,两位气度不凡的郎君把你送回来的,你可真沉啊,我们俩老头差点没抬动。” 老友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搓着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感激:“那位穿着青衫的贵人,真是心善啊!不仅亲自送你回来,还留下了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黄澄澄的一锭金子!“足足十两黄金!说是感谢我照顾你,还让你好好将养身子……我的老天爷,十两黄金啊!够咱们舒舒服服过好些年啦!” 福安看着那锭金子,眼眶瞬间又湿了。陛下……陛下还是念着他的。 “那……那两位贵人呢?”福安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走啦!”老友一拍大腿,“天还没亮透就动身了,我起来喂鸡的时候正好瞧见,马车就停在巷子口,悄没声儿的就走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第117章 走了啊……福安怔怔地望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但随即又释然了。 是啊,走了。 陛下如今是辽国的皇帝,那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们身上担着万里江山、亿万黎民,岂能在这江南水乡长久逗留?能在这母亲的故乡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难得。自己能再见陛下一面,得知他安好,亲眼见他放下了过往沉重的枷锁,眉眼间有了真切的松快,甚至……还有人那般小心翼翼地将他捧在手心…… 这已是老天爷格外的恩赐,是他这个老奴才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走了好……走了好啊……”福安喃喃道,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嘴角却慢慢向上弯起,形成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接过老友递来的米粥,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江南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室内。窗外是小桥流水,是市井人家的寻常烟火。 福安想,他的陛下,终于走出了那座黄金铸就的牢笼,找到了属于他的江南烟雨,和那个能陪他细水长流的人。 这就够了。 愿陛下,从此以后,事事顺遂,岁岁安康。 第157章 番外:他的过往(1) 我拓跋金戈这一生,杀过人,打过仗,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野的马。世人说我悍勇,说我刚毅,说我是辽国北境的定海神针。 可没人知道,我心里头藏着一个秘密,藏着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触碰太久的人。 赵雪衣。 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哦,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先帝还在,萧怀琰那小子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宫里那位信了钦天监的鬼话,给萧怀琰找了一堆“替死鬼”,名义上是伴读。赵雪衣就在其中。 我记得那天,我和周甲正勾肩搭背地从演武场回来,浑身臭汗,准备去找萧怀琰讨点宫里的新鲜玩意儿。 在宫道拐角,看见几个内侍领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往深宫里走。那孩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觉得风一吹就能倒。 周甲那厮嘴贱,吹了个口哨,嬉皮笑脸地说:“哟,这哪儿来的小豆芽菜?也是送来给咱们殿下挡灾的?” 那孩子闻声抬起头。 就那一眼。 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像雪山刚融化的溪水,清凌凌的,带着点茫然,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抿得紧紧的,对于周甲的调侃,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跟着内侍走了。 周甲觉得无趣,撇撇嘴走了。我却莫名地站在原地,看了那背影好久。 心里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被那眼神蜇了一下。 后来,萧怀琰那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他娘找来的那些“替死鬼”都遣散了,唯独赵雪衣,自己留了下来。 他说他无处可去。 从此,赵雪衣就成了萧怀琰的影子。 他很安静,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地跟在萧怀琰身后,像一道淡淡的墨痕。萧怀琰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读书、习武、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做得都很好,好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喜欢去逗他。或许是因为他看萧怀琰的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得让我心里头莫名有些不爽利?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因为我而起一点波澜? 我会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伸出脚想绊他,他会轻巧地避开,连眼神都懒得给我一个;抢走他刚整理好的书卷,他只会默默地重新整理,眉头都不皱一下;我会在他面前大声说笑,和周甲勾肩搭背,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他却总能视若无睹,仿佛我只是空气。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凭什么?凭什么他眼里只有萧怀琰?我拓跋金戈哪里比不上那个心思深沉的家伙? 于是,我干了件蠢事,一件让我后悔了很久的蠢事。 那天,我知道萧怀琰被陛下叫去训话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找到赵雪衣,骗他说萧怀琰让他去宫后废弃的梅园等着,有要事交代。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去了。 我当时还挺得意,心想这下你总得等着了吧?看你还能不能那么淡定。 可我没想到,傍晚时分,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似的。我和几个侍卫在值房里喝酒赌钱,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还在梅园等着的赵雪衣。 那傻子……不会真的一直在那儿等着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心里就有点慌了。扔下骰子,抓起一把伞就冲了出去。 雨大得吓人,路上几乎看不到人。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梅园,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还直挺挺地站在雨里,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轮廓。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已经麻木。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懊恼。 我冲过去,把伞大部分撑到他头顶,声音因为跑得急而有些喘:“喂!傻子!下这么大雨你不知道躲躲啊?萧怀琰他今天不会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里面翻涌着一种极致的愤怒和委屈,他猛地抬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他力气不大,但我猝不及防,加上地滑,竟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伞也歪了,雨水瞬间浇了我满头满脸。 “拓跋金戈!”他声音嘶哑,“你混蛋!” 我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心里头反而奇异地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终于肯正眼看我,肯对我发脾气了。 我忙不迭地认错,把伞重新挪到他头上,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是我混蛋!是我不好!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快跟我回去,淋病了怎么办?” 他死死地瞪着我,胸口起伏,半晌,才扭过头,声音低了下去:“不用你管。” 那之后,我像是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开始变着法儿地讨好他,弥补我之前的混账行为。 把觉得好吃的点心偷偷留给他,他通常看都不看就转手给了别人。 把我猎到的漂亮皮毛送给他,他收是收了,但从来没见他用过。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但他似乎没那么排斥我了。至少,看到我的时候,不会再像看到空气一样。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不再是单纯的挑衅和被挑衅,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我会因为他偶尔对我露出的一个极淡的笑容而雀跃半天,也会因为他依旧更听萧怀琰的话而暗自憋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们都长大了。 萧怀琰的势力越来越大,需要安插更多的心腹。终于,有一天,萧怀琰决定,派赵雪衣去晋国。 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也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校场练枪,手里的长枪差点脱手。 我想去找萧怀琰,问他为什么偏偏是赵雪衣?想去找赵雪衣,让他别去。 可我以什么立场去说呢? 最终,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赵雪衣出发前,在校场边拦住了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裳,身形似乎比小时候结实了些,但在我眼里,还是觉得单薄。 我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小心点。”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绕过我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空落落的。 第158章 番外:他的过往(2) 他走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种名为“思念”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得我几乎窒息。 我会看着天空发呆,想着他在晋国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 也是在那些漫长的,见不到他的日子里,我才不得不承认一个我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敢深想的事实。 拓跋金戈,你喜欢上赵雪衣了。 不是小时候那种幼稚的吸引注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真切切的,想要占有,想要守护,却又害怕惊扰的爱慕。 这个认知让我恐慌。 我拓跋金戈,北境军中人人敬畏的少将军,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清冷得像月光,心里只装着萧怀琰和任务的男人。 我想占有他,想把他捏在手心,让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第118章 想的发疯,甚至梦里都是他的影子。 我的性格我自己清楚,霸道,偏执,占有欲强。 我怕我这份一旦宣之于口就会变得滚烫甚至灼伤人的感情,会吓到他,会毁掉我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我甚至开始害怕见到他。我怕见到他,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让他厌恶的事情。 所以,当他几年后终于从晋国回来,带着赫赫“功勋”,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让人移不开眼时,我选择了敬而远之。 我刻意地疏远他,见面也只是公事公办地点头,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与他只有同僚之谊的将军。 我们看起来,还真的就像……只是普通的同事了。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离,但他什么都没问,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这让我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痛。 直到他放走了段逐风。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巡防。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比不上我心头怒火的万分之一。 我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马鞭,胸腔里翻涌着被背叛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赵雪衣,你明明知道段逐风对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我父亲是怎样惨死在他刀下的!你知道我拓跋家与段家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你为什么还要放他走?! 是因为……段逐风吗? 赵雪衣在晋国为质那些年,是不是和他也有了牵扯?是不是在他心里,段逐风的份量,已经重过了我拓跋金戈的血海深仇? 嫉妒和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我想立刻抓住赵雪衣,质问他,惩罚他!我想让他尝尝我的痛苦,想让他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 我想象过无数种惩罚他的方式,每一种都带着血腥和残忍,符合我拓跋金戈睚眦必报的名声。 可是…… 当那些血腥的想象具体到他那张清冷平静的脸,想到他可能会露出的痛苦或失望的眼神,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我下不了手。 我拓跋金戈,可以对敌人毫不留情,可以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却独独对赵雪衣……我舍不得。 这份认知让我更加痛苦。我恨他的“背叛”,更恨自己的软弱和不争气。我甚至开始迁怒,觉得是赵雪衣让我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不像个男人。 还没等我理清,赵雪衣突然向萧怀琰提出,要辞官。 我知道缘由,但是还是想找到他,问个明白。 可是当我看到他那双依旧平静,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眼睛时,所有质问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淡淡地说:“累了,想回故乡看看。” 我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最终,我只是扯出一个笑容,像往常一样,“行啊,走了也好,这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以后常回来看看。”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像很多年前他离开辽国去晋国时一样,我没有挽留。 他辞官离京,不过半月,便音讯全无。再得到消息时,传来的,是他投水自尽,尸体在京郊河道被发现的噩耗。而且,死状极其惨烈,身上遍布凌辱折磨的痕迹,腕上还有多次自戕未遂的旧伤。 死得那么惨,那么决绝。 所有的愤怒、怨恨、不甘,在那一刻,都被巨大的、灭顶的悲痛和空白所取代。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可恨?还有什么可怨? 我只想为他报仇。 我疯狂地追查真相,我要把那个害死他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害他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赵雪衣,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 书房里挂着一幅画,是我偷偷找人画的。画上是一个男子倚窗而立,身姿清雅。只是,那画上人的脸,是一片空白。 我没有画上他的五官。 因为我怕。我怕画上了,看到那张脸,我会彻底崩溃。我怕我忍不住,会提着刀去把那些已经伏法的人再杀一遍。 我更怕……回忆起我们之间那些少得可怜,却是我珍藏至今的点点滴滴。 我走到画前,伸出手,指尖悬在那片空白之上,微微颤抖。 脑海里闪过初见他时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闪过雨夜里他愤怒推开我的样子,闪过他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颓然垂下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画纸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喃喃低语: “赵雪衣……” “如果当初……我不放开你就好了。” 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不顾一切地把他留下来…… 如果当初,在他辞官时,我抛开所有顾虑,告诉他我的心意……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后来,我奉召回京。见到了那个已经疯傻的段逐风。 他穿着干净的衣裳,坐在阳光很好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个拨浪鼓,笨拙地摇晃着,发出“咚咚”的声响。眼神清澈得像孩童,嘴里反复念叨着“赵雪衣”的名字,执着地要找那个人。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五味杂陈。 就是他,让我失去了父亲。也是因为他,赵雪衣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我曾无数次想过,若有机会,定要将段逐风千刀万剐,以祭奠父亲在天之灵。如今,他毫无反抗之力地就在我面前,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几次按住腰间的刀柄,杀意在心间翻滚。只要一下,轻轻一下,我就能为父亲报仇。 可是,看着他那双空洞又执拗的眼睛,听着他无意识地呼唤着“赵雪衣”,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杀一个傻子,算什么报仇? 更何况,赵雪衣用那么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是不是也因为夹在我和段逐风之间,左右为难,心力交瘁? 如果我真的杀了段逐风,九泉之下的赵雪衣,会怎么想?他会恨我吗?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 算了。 就这样吧。 段逐风活着,像个活死人,或许是对他,对我们所有人,最残忍,也最慈悲的结局。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傻子,转身离开。 第159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1) 头疼。 像是被重锤反复敲击过,又像是宿醉未醒,沈朝青在一片混沌中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明黄帐幔,他也没躺在温热的胸膛上,身旁空无一人,头顶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 沈朝青猛地坐起身,丝滑的蚕丝被从身上滑落。 环顾四周,房间极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大厦。 这绝非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处地方。 “总裁,您醒了?”一个恭敬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沈朝青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去。只见一个穿着合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份文件,姿态谦卑。 总裁?是在叫他? 沈朝青蹙眉,没有立刻回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却不再是那双惯于执笔朱批或抚弄香具的手,指尖甚至带着些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 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真实。 不是梦。 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怎么会一觉醒来,身处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还成了什么总裁? “现在是什么时辰?此地是何处?” 门口的男秘书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调整好表情,恭敬答道:“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分。这里是您在市中心顶层的公寓。您昨天吩咐过,今天九点有集团高层会议,讨论‘海晏’项目核心技术泄露的应急方案。” 海晏项目?核心技术泄露? 沈朝青的大脑飞速运转。尽管匪夷所思,但他必须尽快接受现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秘书零碎的话语和房间里的陈设中拼凑信息。 他似乎成了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者,父母早逝,留下这偌大的家业。 而如今,这个帝国正面临危机——核心项目机密被泄露,这无疑是动了根基的大事。内鬼必须尽快揪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身处何地,他沈朝青,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找出内鬼,然后找到萧怀琰。 那个名字在心尖滚过,带来一丝莫名的安定,也带来更深的焦灼。 第119章 他在哪里?是否也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 位于城市cbd核心区域的沈氏集团总部大厦,高耸入云。顶层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沈朝青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数据报告。 他快速翻阅着,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商业规则和沈氏集团面临的困局。 虽然许多术语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但他强大的学习能力和洞察力让他迅速抓住了关键——问题确实很严重,泄露的技术关乎集团未来数年的核心竞争力。 下面坐着的几位集团高管,个个面色紧张,大气不敢出。 这位年轻的总裁虽然上任不久,但手段雷厉风行,眼光毒辣,此刻虽沉默不语,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之前那位男秘书快步走了进来。 “总裁,”李铭压低声音,“安保部和信息技术部联合调查有了初步结果,内鬼找到了。” 沈朝青从文件中抬起头,“说。” 李铭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是……项目部a组的副组长,萧怀琰。” 萧怀琰! 果然是他,他也在这里。 沈朝青微微挑起了左边那道眉毛,重复道:“萧怀琰?” “是、是他。”李铭硬着头皮确认,“我们调取了监控和后台操作日志,有确凿证据显示,是他在昨晚凌晨,利用高级权限访问并拷贝了‘海晏’项目的核心数据库。”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几位高管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想到内鬼会是一个看似低调,能力却颇为突出的中层管理。 沈朝青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的目光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高管,最后定格在李铭身上。 “既然找到了,那就带上来吧。” 他倒要看看,这个世界的萧怀琰,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是又一次处心积虑的接近,还是别的什么? 要是老老实实的任人宰割,可就不是他的狼崽子了。 李铭被沈朝青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连忙应声:“是,总裁!人已经在外面了。”他转身对着门口示意。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两名身着黑色西装,体型健硕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同样穿着一身西装,却是更偏休闲的款式,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使被两个保安“护送”着,依旧不见丝毫狼狈,步伐沉稳。 墨色的短发利落,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竟是罕见的墨绿色。 此刻,那双绿眸正毫不避讳地,直直地望向办公桌后的沈朝青。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空气中炸开。 沈朝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就是他,没认错。 纵然衣着不同,发型迥异,身处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但那双眼睛,那周身的气息,沈朝青绝不会认错。 这就是萧怀琰。 只是,这个萧怀琰,为何会成为他公司的员工?又为何要窃取公司机密? 沈朝青审视着站在下方的男人。 “萧怀琰,”他开口,“解释。” 第160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2)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怀琰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然而,被指控为商业间谍的当事人,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萧怀琰迎上沈朝青审视的目光,眼眸里竟缓缓漾开一丝无辜,“沈总,您也不相信我吗?”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铭秘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萧怀琰是吃错药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他怎么还能摆出这么一副被冤枉的白莲花模样?!这演技,不去混娱乐圈真是屈才了! 沈朝青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演”弄得怔了一瞬,随即,他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所以,”沈朝青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锁定萧怀琰,“我让你解释。” 他倒要看看,这只狼崽子披上羊皮,能演到什么地步。 经历了从古代帝王到现代总裁的惊天巨变,沈朝青此刻对离奇事件的接受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甚至开始觉得,把这当成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也不错,而梦里的萧怀琰,逗弄起来似乎别有一番趣味。 萧怀琰闻言,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沈总,关于昨晚的访问记录,我可以解释。昨天下午,项目部就‘海晏’项目的一个技术难点进行了长时间讨论,我作为副组长,负责整理会议纪要和后续的技术验证思路。晚上回家后,我想到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需要参考项目前期的部分基础数据作为支撑,所以才在凌晨临时登录了系统。至于数据拷贝……” 他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李铭,才继续道:“那并非主动拷贝,而是因为我使用的个人笔记本电脑在下载查阅那些大型数据文件时,默认设置了临时缓存。这一点,信息技术部的同事应该可以从我的操作日志和电脑缓存记录中核实。”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语气不卑不亢,仿佛真的只是进行了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加班工作。 然而,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李铭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语气带着刻意的惊讶和质疑:“萧副组长,你说得倒是轻巧。谁不知道你是‘寰宇科技’萧董的独子?‘寰宇’可是我们‘海晏’项目最直接的竞争对手!你隐瞒身份,屈尊降贵来我们沈氏做一个副组长,还如此‘兢兢业业’、‘废寝忘食’……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几位高管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萧怀琰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竞争对手的太子爷潜伏己方公司,这动机实在太可疑了! 萧怀琰面对这尖锐的指控,神色依旧不变,“我的家庭背景在入职时并未刻意隐瞒,hr档案有据可查。我选择沈氏,是因为看重‘海晏’项目的前景和沈总的管理理念,希望能在一个真正做事的平台实现个人价值。至于你所说的‘屈尊降贵’……”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嘲讽,“在沈总面前,恐怕没人敢用这个词。还是说,李秘书觉得沈氏的平台,配不上任何有才华,有背景的人?” 萧怀琰四两拨千斤,不仅化解了“潜伏”的指控,反而将问题抛回给李铭,暗示他是在质疑沈氏和沈朝青的吸引力。 李铭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好了。” 沈朝青打断了两人的唇枪舌剑。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 经过这么一遭,他心中已经明了,萧怀琰是被冤枉的。 这漏洞百出的指控,以及李铭那过于急切的姿态,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李铭才是那个真正的内鬼,或者至少是参与者之一。 他利用萧怀琰的特殊背景和昨晚恰巧的加班行为,精心策划了这场栽赃嫁祸。原因么,无非是权力、利益,或者……因为萧怀琰的到来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毕竟,萧怀琰的能力有目共睹,而李铭这个总裁秘书,最近确实似乎不那么被“重用”了。 看明白了这一切,沈朝青反而更想玩下去了。 “萧副组长,你的解释,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他顿了顿,萧怀琰目光微微亮起。 紧接着,沈朝青话锋一转,“但是瓜田李下,不得不避嫌。你的身份特殊,又恰逢公司敏感时期出现这样的问题,为了公司的稳定和项目的安全,还是另寻其他公司吧。” 说着,沈朝青扫了一眼李铭,李铭立即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人事部吗?项目部a组副组长萧怀琰,从即日起,解除劳动合同。相关补偿按法律规定处理。” “沈总。”萧怀琰脸上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李铭则低下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得意还是落入了沈朝青眼中。 萧怀琰几乎是咬着牙,直呼其名,“你就这么不信我?” 沈朝青抬起眼,“萧先生,请注意你的称呼和身份。这里是沈氏集团,我的决定,不需要向你解释。保安,请萧先生离开。” 萧怀琰死死地盯着沈朝青,那双绿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下去的别的什么。 两名保安上前,做出了“请”的手势。 萧怀琰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 他深深地看了李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死人,李铭被吓得一抖,往沈朝青的位置站了站。 第120章 但萧怀琰没有做什么,半晌后猛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李铭看着萧怀琰离开,松了一口气,脸上努力维持着沉痛的表情:“总裁,这……虽然萧副组长他……但毕竟也是个人才……” 沈朝青懒得看他演戏,挥了挥手,“就这样,你也走。”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朝青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他抬起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脑海中回放着萧怀琰最后那个眼神,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萧怀琰,我的皇后,我的郎君…… 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萧怀琰似乎心有所感,在融入熙攘人流的前一刻,倏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仰头望向沈朝青的所在方位。 隔着近百米的高度和厚重的玻璃,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再次碰撞。 下方的萧怀琰,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试图“讲道理”的精英职员。 他随意地站在街边,身形挺拔如松,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 即使隔着这么远,沈朝青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双墨绿色眼眸中沉淀的幽深与一丝蠢蠢欲动的野性。 那是一种脱离了职场束缚后,重新回归本真的气场,带着几分疏离,几分不羁,更像沈朝青所熟悉的那个,能在朝堂翻云覆雨,也能在沙场纵横捭阖的萧怀琰。 沈朝青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他抬起手,隔着玻璃,对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悠悠地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做完这个手势,他心情颇佳地转身,想去拉窗帘,却摸了个空。 这现代化的窗帘是电动的,但沈朝青一个古代人根本不会弄。 他微微蹙眉,在旁边的墙面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控制面板,按下了关闭键。 厚重的遮光帘无声地缓缓合拢。 就在窗帘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时,沈朝青下意识地又往下瞥了一眼。 方才萧怀琰站立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 他就这样消失了,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迅速而彻底,只留下街头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 沈朝青看着那空荡荡的街角,摩挲着下巴的指尖微微一顿。 走得这么干脆? 第161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3) 处理完公司的事务,沈朝青回到了位于市郊的独栋别墅。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 根据他快速获取的信息,原主和他一样,父母早逝,留下庞大家业,性格似乎也有些冷情,私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除了工作,几乎没有社交。这倒让沈朝青省了不少麻烦,无需刻意伪装。 别墅内部依旧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宽敞、冰冷,缺乏烟火气,但沈朝青并不在意。 他习惯了高处不胜寒,无论是龙椅还是这现代化的巢穴,于他而言,都只是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佣人早已准备好晚餐,安静地摆放在餐厅的长桌上。 菜肴很是精致,摆盘如同艺术品:低温慢煮的和牛切成均匀的薄片,配着黑松露酱汁;翡翠般的芦笋尖淋着透明的荷兰汁;一碗清澈见底的金汤冒着微弱的热气。 色香俱全,无可挑剔。 沈朝青在长桌主位坐下,拿起银光闪闪的、对他来说略显陌生的餐具。 他尝试着切下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肉质确实鲜嫩,酱汁浓郁,烹饪火候恰到好处。 可是…… 他咀嚼的动作微微放缓。 味道很好,技术一流,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江南小院时,萧怀琰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那人做的菜,或许没有这般精致到极致,却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锅气”,或者说,是独属于萧怀琰的用心。 萧怀琰清楚他挑剔的口味,知道他偏好清淡却又不喜过于寡淡,知道他虽爱美食却胃口不大。 那人会记得他多夹了一筷子的菜,下次便会多做些;会在他批奏折到深夜时,端上一碗火候恰到好处,暖胃又不腻的羹汤;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江南的桂花糕似乎不错”,便真的去研究做法,失败多次后,端出虽然外形不算完美,却甜度适中,软糯清香的糕点。 眼前的菜肴,每一分调味都精准无比,却唯独缺少了那份观察与心意。 沈朝青放下刀叉,拿起旁边洁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 佣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先生,是饭菜不合口味吗?需要重做吗?” 沈朝青摇了摇头,“不必,很好。”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萧怀琰,你最好赶紧回来给我做饭,要不然就再也别回来了! 洗漱过后,沈朝青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闭上眼,试图入睡,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萧怀琰那双压抑着怒火的绿眸,以及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走得那么干脆,实在不像他。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烦躁,沈朝青渐渐沉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在一阵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滴滴”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是从楼下大门的方向传来的,是电子门锁密码试错时发出的提示音。 有人在外面尝试开门。 沈朝青瞬间清醒,睡意全无,没有开灯,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动作轻盈如猫。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摸到他这里来。 走到二楼楼梯口,他能清晰地听到楼下门锁那固执的“滴滴”声,对方似乎很有耐心,一次一次地尝试着不同的密码组合。 沈朝青微微蹙眉,一步步走下楼梯,来到玄关处。 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走廊的声控灯并未亮起,外面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滴滴”声也恰在此时停止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沈朝青沉吟片刻,没有贸然开门。他检查了一下门锁,状态正常。 是恶作剧?还是…… 他在玄关站了一会儿,门外再无异响。深夜的寒意透过门缝渗入,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袍,感到些微的冷意。 打了个哈欠,沈朝青决定不再理会。或许是哪个醉汉认错了门牌号吧。 他转身上楼,重新躺回尚且温热的被窝里。被打断的睡意重新袭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模糊之际,一种更强烈的直觉让他猛地惊醒。 房间里有人! 不是门外,而是在这间卧室里!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沈朝青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但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悄然将手滑到了枕头下方。 那里,放着一把他习惯性藏着的,这个世界称为“战术笔”的尖锐金属武器。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笔身时,身旁的床垫陡然一沉。 一道滚烫的身躯带着夜风的微凉气息,毫无预兆地覆压下来,重量并不完全压在他身上,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紧接着,一只大手探入了他的睡袍之下,掌心滚烫,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又带着某种意味不明地,抚上了他腰侧细腻的肌肤。 那触感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朝青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反抗。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夜露的清冷,那是萧怀琰的味道。 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了他的颈侧,厮磨着,吮咬着,留下细微的刺痛和更强烈的酥麻。 沈朝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适应了黑暗的瞳孔隐约勾勒出身旁人的轮廓。 一个高大的,笼罩在黑色阴影中的身影。 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而危险的气息。 沈朝青没有惊慌,反而在那只大手沿着他腰线缓缓下滑时,微微眯起了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水光潋滟的眸子。 被情欲和睡意浸染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慵懒:“萧怀琰……” 他轻轻吸了口气,感受着腰间那充满占有欲的力道,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却又如同最锋利的钩子:“你想造反?” 那只在他腰间游移的手骤然停顿。 覆在他上方的黑影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随即,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肌肤上:“造反?” 萧怀琰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被点燃的、近乎凶狠的欲望:“我是来求欢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了沈朝青的手腕,将他刚刚摸到战术笔的手牢牢按在了枕边,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第121章 黑暗中,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呼吸交织,一个慵懒带刺,一个危险强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一触即发的张力。 沈朝青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怀琰胸腔下那颗心脏剧烈而有力的跳动,以及他身体某处不容忽视的、灼热的的变化。 他知道,这只被惹毛了的狼,今晚是来“讨债”的。 第162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4) 沈朝青眉眼含笑地瞧着他,“求欢?” 电光火石间,沈朝青已然明了。萧怀琰记得他,看来也是莫名其妙被抛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是眼下,两人都无暇深究这离奇的际遇。 身上的男人显然没什么耐心,灼热的唇再次覆下,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这亲吻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青涩,毫无章法,只是凭着本能厮磨吮吸。 沈朝青微微蹙起了眉。 不对劲。 从前那个萧怀琰亲他时,喜欢用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紧密地搂在怀里。 而身上这个……动作虽然急切,却显得“老实”了许多,甚至带着点摸索的笨拙。 一丝疑虑划过心头。沈朝青偏头躲开这个过于单纯的吻。 “你是谁?” 身上的男人动作一顿,迷蒙地垂下头,“陛下?” 沈朝青心念微动,试探道:“辽帝的质子?” 萧怀琰挑起一边眉毛,绿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不解,仿佛在说:你不是知道吗? 呵。 原来如此。 看来他们并非来自同一段时空。他来自历经风波,与萧怀琰共享天下的时期,而眼前这个,显然还是那个在他晋国皇宫里,隐忍蛰伏,浑身是刺的辽国质子。 他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萧怀琰。 不过……沈朝青眯了眯眼,感受着腰间那充满年轻力量的手臂。 他倒是挺喜欢这个时期狼崽子的野性难驯。 一丝恶劣的兴味涌上心头。沈朝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身上男人的下巴,指尖带着若有似无的挑逗,准备迎合这场意外的叙旧。 年轻的质子喉结滚动,绿眸瞬间暗沉,被这默许的姿态鼓舞,再次俯身,吻向沈朝青线条优美的脖颈。 然而,还没等那灼热的唇再次落下,一个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骤然在卧室里炸响。 “从他身上滚下来。” 两人动作骤然僵住。 压在沈朝青身上的年轻质子猛地抬起头,满脸阴郁地转向声音来源。 沈朝青也慵懒地偏过头,视线越过质子的肩膀,望向卧室门口。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身影。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能看清那人有着与身上质子一模一样的深邃轮廓,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更成熟,更沉稳,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凛然威仪,身上甚至还穿着一件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色古袍,与这现代卧室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冰冷的视线死死锁住床上纠缠的两人。 沈朝青眨了眨眼,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惊慌,眼底反而掠过看好戏般的兴味。 啊哦。 偷腥被“皇后”抓包了。 压在沈朝青身上的年轻质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闯入者惊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骄傲与戾气浮上眼眸。 他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以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护住身下的宝贝,对着门口的男人低吼:“你是何人?!” 门口的“萧怀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根本不理会质子的质问,那双深邃的绿眸如同淬了寒冰,直直射向被压在下面的沈朝青,“青青,你怎能抛下我?” 沈朝青无辜地歪了歪头,刚想说什么,身上的年轻质子却已被对方彻底无视的态度激怒。 他猛地从沈朝青身上跃起,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年轻雄狮,赤着脚几步冲到门口,挥拳就朝着那个穿着龙袍的“自己”砸去! “你找死!” 拳风凌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爆发力。 然而,门口的萧怀琰只是微微侧身,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地避开了这一拳。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了质子挥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质子瞬间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毛都没长齐,也敢在朕面前放肆。” 萧怀琰带着绝对的力量优势,手腕一拧,轻易地将年轻质子制住,随即毫不留情地将他往旁边一甩。 “砰”的一声,年轻质子踉跄着撞在了门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实力的差距,高下立判。 年轻的质子扶着被撞痛的肩膀,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又充满屈辱地瞪着那个气定神闲、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自己”。 萧怀琰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始终都在那个慵懒地靠在床头,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的沈朝青身上。 他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向大床。古袍的衣摆拂过光洁的地板,带来一种时空错位的诡异感。 他在床边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沈朝青完全笼罩。 他俯下身,一手撑在沈朝青耳侧的床头,另一只手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沈朝青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你难道更喜欢他吗?” 萧怀琰盯着沈朝青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潋滟生光的眸子,声音危险而低沉。 沈朝青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萧怀琰捏住自己下巴的手背,如同羽毛搔刮。 “啊……”沈朝青语气轻慢,“我不过是偶遇故人,重温旧梦罢了。” “重温旧梦?”萧怀琰眼底风暴凝聚。 他的目光扫过沈朝青微微敞开的睡袍领口,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个年轻质子留下的,若隐若现的红痕。 萧怀琰的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低头,狠狠攫取了沈朝青的唇。吻中充满了惩罚性的,暴风骤雨般的掠夺和占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要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覆盖,清除。 沈朝青起初还试图挣扎,但手腕很快被萧怀琰单手扣住,按在了头顶。 力量的悬殊让他很快放弃了抵抗,甚至在那熟悉而霸道的气息包围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萧怀琰稍稍退开,拇指用力擦过沈朝青被吻得红肿的唇瓣,绿眸深邃,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欲望和尚未消散的怒意。 他的声音喑哑,“我才是你的男人。” 第163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5) “行了。” 沈朝青的话如同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让两个剑拔弩张的萧怀琰瞬间定格。 压在沈朝青身上的成熟版萧怀琰动作顿住,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松懈,但那双绿眸依旧如同锁定猎物般,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年轻的自己。 而被甩到墙边的小萧,也停止了试图再次冲上来的动作,他扶着墙壁站稳,胸膛剧烈起伏,凶狠又委屈地瞪着大萧。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两个容貌相同,却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萧怀琰”,用眼神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沈朝青趁着大萧力道松懈,轻轻挣开了被他扣住的手腕。 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拢了拢身上那件被扯得有些凌乱的睡袍,遮住了脖颈间暧昧的红痕。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都安静点。说说吧,你们,都是怎么回事?怎么来的这个世界?” 他的目光先落在大萧身上。 大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醋意和怒火,目光从那个碍眼的“自己”身上收回,重新聚焦在沈朝青脸上时,多了几分凝重和后怕。 “那日你批阅奏折至深夜,伏在案上睡着,我便抱你回寝殿安歇。”大萧的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沉滞,“谁知次日清晨,(n)(f)你便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脉象全无,如同魂魄离体。” 他顿了顿,绿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肝胆俱裂的清晨。“巫浔用尽方法,最后耗尽心力卜算,才窥得一线天机,说你魂魄被卷入时空乱流,落入了此方异世。他拼着修为受损,强行开辟通道,将我送了过来寻你。” 他的叙述简洁,但沈朝青能想象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难怪他身上还穿着那身龙袍,看来是来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更换。 沈朝青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墙边那个依旧满脸戒备和不服气的年轻质子——小萧。 小萧见沈朝青看向自己,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仿佛不想在“陛下”面前露怯,但眼神里的桀骜不驯依旧明显。 他闷声道:“春闱考场突发火灾,我护着陛下撤离时,被掉落的横梁砸中了头,醒来……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后来摸索着,才找到这里。” 第122章 春闱火灾…… 沈朝青想起来了,那确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萧怀琰还是在他宫中为质的辽国皇子,那一场意外,萧怀琰确实为了保护他受了伤。 一番问话,三人都对彼此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他们来自萧怀琰人生的不同阶段,却因为不同的原因,阴差阳错地汇聚到了这个现代化的世界。 沈朝青拢了拢睡袍的衣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丝绸面料,陷入了沉思。 这情况,确实够离奇的。 时空错乱,两个萧怀琰……这局面,连他都觉得有些棘手。 就在这时,大萧上前一步,再次握住了沈朝青的手腕,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青青,此间事既已明了,此地不宜久留。巫浔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立刻回去!” 他指的是回到他们共同治理江山的那个时空。 沈朝青尚未回答,一旁的小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猛地抬头,厉声质问:“回去?你要带陛下回哪个时间?” 大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理所当然,“自然是回我的时间。” 那里有他们的江山,他们的羁绊,他们的家。 “你的时间?”小萧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冲到床边,虽然不敢再动手,却固执地拦在沈朝青身前,对着大萧说道:“那是我的陛下!你凭什么带他走?!” 在他此时的认知里,沈朝青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让他忍不住靠近的晋国帝王,是他小心翼翼隐藏着心思,试图守护和占有的人。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未来的“自己”,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大萧看着这个青涩、冲动、毫不讲理的自己,额角青筋跳了跳,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他一把将挡路的小萧推开,“你的陛下在那个时间段好好待着,这是我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老婆,滚开。” “老婆?”小萧被这两个陌生的词汇砸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荒谬表情,他看着沈朝青,又看看大萧,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胡说!陛下他怎么可能会……”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再次升级,言语冲突即将演变为肢体冲突,沈朝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开口制止这荒唐的闹剧。 异变陡生。 就在大萧再次试图去拉沈朝青的时候,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一般,闪烁了几下,然后……在沈朝青和小萧惊愕的注视下,如同青烟一般,骤然变得透明,随即彻底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沈朝青,和那个目瞪口呆的小萧。 沈朝青看着大萧消失的地方,空荡荡的,仿佛刚才那个男人从未出现过。 他蹙紧了眉头。 是巫浔的力量支撑不住了吗? 第164章 番外:假如这是个现代故事(6) 一阵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扭曲、崩解,陷入一片黑暗。 沈朝青最后听到的,是小萧那声惊慌失措的“陛下!”,随即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 沈朝青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雕刻着蟠龙纹样的床柱,以及一张俊美脸庞。 是萧怀琰。是那个成熟的,与他共享江山,身着龙袍的萧怀琰。 他正紧紧地将自己拥在怀里,那双深邃的绿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 “青青……你终于醒了!”萧怀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朝青动了动有些无力的手指,环顾四周,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帝王寝殿。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年轻的你呢?” 萧怀琰见他清醒,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但手臂依旧环着他,仿佛怕他再次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将巫浔告知他的事情原委,缓缓道来:“巫浔说,你的魂魄不知为何极不稳定,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扯,偶然坠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异世’。他拼尽修为将我送去,是想让我将你的魂魄带回来。但那个通道极不稳定,我能停留的时间有限。” 顿了顿,萧怀琰眉头紧锁,“至于那个……年轻的我,恐怕也是因为类似的时空扰动,魂魄碎片被卷了过去。我力量耗尽被强行拉回,他或许还留在那里,或许也回到了他原本的时间点。” 萧怀琰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沈朝青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连他自己穿越这种事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只是他隐约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可眼下他刚刚回归,身体和精神都还疲惫,便也没有深究。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回归了以往的平静。 沈朝青继续处理朝政,萧怀琰依旧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在侧。两人默契十足,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闲暇时,或在御花园散步,或在对弈中消磨时光,夜晚相拥而眠,仿佛那段离奇的现代插曲从未发生过。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然而,沈朝青的梦境却并不平静。 他总会梦见那个现代化的卧室,梦见那个眼神桀骜,带着野性难驯光芒的年轻质子。 梦里,小萧有时会用那种委屈又执拗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跟“别人”走了;有时又会像那晚一样,笨拙又急切地亲吻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滚烫的情。 这些梦境如此真实,以至于沈朝青偶尔在白天也会有些恍惚。 这日清晨,沈朝青起身后,如同往常一样走到梳妆镜前。 宫人正在为他梳理长发,他无意中抬眼,望向镜中。 刹那间,他一阵恍惚。 镜子里映出的,分明是萧怀琰那张棱角分明,俊美深邃的脸。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正带着他熟悉的温柔和占有欲,透过镜面,深深地凝视着他。 沈朝青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骤然回头。 身后,萧怀琰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怎么了?” 沈朝青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还没睡醒,眼花了。” 萧怀琰走上前,从宫人手中接过玉梳,亲自为他梳理长发,动作轻柔而熟练。 沈朝青透过镜子,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中那点疑虑渐渐散去。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是夜,寝殿内烛火昏黄。 萧怀琰如同往常一样,将沈朝青揽入怀中,细密的吻如同春雨般落下,从额头到鼻尖,最后覆上那柔软的唇瓣。 沈朝青习惯性地闭上眼睛,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这个缠绵的吻。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然而,渐渐地,沈朝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萧怀琰的吻,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少了些许平日里的沉稳和掌控,多了点莽撞的急切。 就像那天晚上,那个年轻爱人毫无章法的亲吻。 沈朝青的手无意识地滑到了萧怀琰的腰间,往常这种时候,萧怀琰总会用大手牢牢扣住他的腰,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可是今晚,搂在他后背的手臂虽然依旧有力,却并没有那种惯常的回应。 这个发现让沈朝青心中警铃大作。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借着床头昏黄的烛光,他清晰地看到,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虽然有着和萧怀琰一模一样的容貌,但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眸里,此刻翻涌着的,不再是历经沧桑的沉稳与深情,而是一种混合着野性的神情。 这不是他的萧怀琰。 “质子?” 身上的男人动作猛地一僵。 那双绿眸中的情欲瞬间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的慌乱,以及倔强的不甘。 他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唇,用一种更加用力,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力道,重新吻住了沈朝青的唇,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沈朝青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又回来了?! 而且竟然胆大包天到,冒充成熟的萧怀琰来亲近他?! 这混乱的时空,这纠缠不清的魂魄……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兴致被彻底打断,沈朝青心底涌上一股无名火。沈朝青用力推拒着身上这个不管不顾的年轻躯体,声音冷了下来,“啧,老实点!我有话要问你!” 然而,此刻的小萧显然还没被调教成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萧怀琰。 少年人的叛逆和血气正盛,被沈朝青这抗拒的态度更是激起了逆反心理。 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用更大的力道将沈朝青禁锢在身下,滚烫的唇凶狠地碾过心上人的脖颈和锁骨,留下清晰的痕迹。 第123章 一只手掌甚至有些粗暴地掐住了沈朝青的大腿根,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试图分开他的双腿。 “唔……”沈朝青被他这毫不怜香惜玉的力道弄得闷哼一声,疼痛感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暧昧。 耐心告罄。 沈朝青眼神一厉,猛地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寝殿内格外响亮。 小萧的动作骤然停止,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左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那双绿眸瞬间充血变得猩红,里面写满了被彻底激怒的凶光。 他死死地盯着沈朝青,喉间发出低低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磨了磨牙,似乎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报复。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控的边缘,他的身形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剧烈冲突。 他松开了钳制沈朝青的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指节用力到泛白,太阳穴青筋暴起。 沈朝青趁此机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直接从床上踹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小萧狼狈地跌落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沈朝青慢条斯理地坐起身,虽然睡袍被扯得凌乱不堪,衣襟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其上新鲜的吻痕,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也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看起来靡丽又放纵。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像一只被冒犯了领地的高贵猫咪,慵懒地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毛发,眼神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那个痛苦的、年轻的侵略者。 萧怀琰捂着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朝青凌乱的衣衫,脖颈间的红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低沉而危险,“他对你做什么了?” 这语气,这眼神…… 沈朝青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萧怀琰。 看来,是正主回来了。 沈朝青非但没有解释,反而轻轻嗤笑一声,“你看不出来?” 第165章 番外:陛下的皇后会精分(1) 萧怀琰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但他终究是那个历经风雨,懂得克制的摄政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将那不知死活的“自己”揪出来碎尸万段的冲动,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锦被,披在了沈朝青身上,将他那些引人遐想的春光严严实实地裹住。 沈朝青脸色稍有缓和。 虽然两个都是萧怀琰,在他眼里谁做的并没有本质分别,但这个至少认错的态度还算可以。 他拢了拢身上的锦被,遮住那些恼人的痕迹,抬眸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怀琰在他身边坐下,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凝重和后怕:“这些日子,我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失去一些短暂记忆,或是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起初以为是政务繁忙所致,并未深究。没想到……竟是越来越严重。” 他看向沈朝青,眼神复杂,“现在看来,是那个‘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跟了过来,甚至能在我意识松懈时,占据这具身体。” 沈朝青揉了揉眉心,这都叫什么事儿! “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知道没有?” 要是萧怀琰再也醒不过来…… 他脸色难看。 萧怀琰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将他拥入怀中,“我保证,什么都告诉你,陛下,我爱你。” 沈朝青也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耳畔是砰砰的心跳声。 他只是不擅长表达,不代表他就不在意这个人。 萧怀琰于他而言,是爱人,也是家人,母亲死后,只有他会这么爱他。 沈朝青接受不了这人出任何不测。 翌日,沈朝青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与萧怀琰一同来到了巫浔的居所。 自两国合并,改国号为“宁”,年号“熙和”后,这位南疆奇人并未离开,反而留了下来,被奉为国师,拥有一处清幽独立的院落。 见到联袂而来的帝后二人,尤其是沈朝青那明显睡眠不足的模样,巫浔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稀客呀。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沈朝青懒得与他废话,言简意赅地将昨夜以及近期发生的诡异事件告知了他。 巫浔听完,摸着下巴,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在萧怀琰身上来回扫视,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他沉吟片刻,对萧怀琰道:“殿下,请随我内室一叙。” 萧怀琰看向沈朝青,沈朝青微微颔首示意他去吧,自己则在外间厅堂坐了下来,耐心等候。 内室中,巫浔并未多言,而是从一个古朴的木匣中取出一支色泽暗沉,形状奇特的线香,递给了萧怀琰。 萧怀琰没接,“此乃何物?” 巫浔清了清嗓子,“助你入睡,引他现形之物。” 萧怀琰眸色骤然一寒,脸色阴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个“心怀不轨”的国师就地正法。 巫浔一哆嗦,连忙摆手解释:“殿下息怒!您总会醒过来的!而且您二位如今一体双魂,长久下去绝非良策,总得先弄清楚他那边的状况。若他有未了执念,设法化解,方能寻机将他送返其原本时空。如此,您才能与陛下安心长相厮守,不是吗?” 前面关于安危、关于身体的话,萧怀琰都听得面无表情,唯有最后那句“与陛下安心长相厮守”,像是一根精准的针,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渴望与软肋。 他沉默了片刻,眼底的杀意缓缓收敛,“好。” 他依言点燃了那支线香。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些许草木苦涩的奇异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萧怀琰端坐于蒲团之上,闭上双眼,不过片刻,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似是沉沉睡去。 巫浔紧张地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怀琰。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一片寂静。 巫浔尝试轻声呼唤,甚至动用了一些南疆的唤醒秘术,然而萧怀琰依旧毫无反应,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魇。 就在巫浔急得额头冒汗,心下惴惴,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立刻收拾细软跑路之际。 外间传来了沈朝青带着些许不耐的嗓音:“弄好没有?还需多久?” 巫浔一个激灵,正不知如何应答,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猝然在他身后响起:“想跑?” 巫浔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原本端坐沉睡的“萧怀琰”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 然而,那双绿眸中再无平日的沉稳深情,亦非昨夜那年轻质子的野性难驯,而是充斥着一种巫浔从未见过的,属于绝对上位者的冷酷。 好像把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弄出来了。 “萧怀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吓得魂不附体的巫浔。 下一秒,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掐住了巫浔的脖颈,竟生生将比他矮小不少的巫浔提离了地面。 “呃……放……手……”巫浔双脚乱蹬,脸色因缺氧而迅速涨红发紫,双手徒劳地试图掰开那铁钳般的手指,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萧怀琰”……比之前那两个都要可怕得多! 就在巫浔意识即将涣散,以为自己今日便要命丧于此的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朝青久等不耐,终究还是走了进来。然而,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萧怀琰面色阴沉、单手掐着巫浔脖子将其提起,巫浔眼看就要断气的骇人景象。 沈朝青厉声喝道:“萧怀琰!住手!” “萧怀琰”掐着巫浔脖颈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充斥着冷酷与杀伐的绿眸,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门口的沈朝青。 当看清沈朝青面容的瞬间,他眼底的冰寒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翻涌起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刻骨的恨意,被压抑的屈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在意。 他的注意力立刻从濒死的巫浔身上完全转移。他像是丢弃一件垃圾般,随手将巫浔甩开。 巫浔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滑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萧怀琰”不再理会巫浔,他一言不发,迈开长腿,一步步地走向沈朝青。那步伐沉稳而充满压迫感,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第166章 番外:陛下的皇后会精分(2) 沈朝青紧紧盯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中的陌生与敌意,“护驾!” 守在外间的侍卫闻声立刻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挡在沈朝青身前,刀锋出鞘,寒光闪闪,对准了步步逼近的“萧怀琰”。 然而,这个来自原著时间线的萧怀琰,武功之高,心性之狠辣,远非寻常侍卫可比。他甚至未曾动用兵器,只是身形如鬼魅般闪动,掌风凌厉如刀,不过眨眼功夫,几名精锐侍卫便已惨叫着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第124章 “萧怀琰”解决掉这些碍事的“蝼蚁”,再抬眼时,门口已然空空如也——沈朝青和那个碍事的巫浔,不见了。 他脸色一沉,绿眸中戾气翻涌。 密道之中,光线昏暗。 沈朝青几乎是拎着惊魂未定的巫浔在疾行。他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怎么会引出这么个东西?!” 巫浔被他拎着衣领,喘着粗气,看着沈朝青那山雨欲来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完全隐瞒,只得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地交代:“陛下息怒!臣只是想用‘引魂香’将那个年轻质子的魂魄引出来问话,谁知……谁知不知为何,竟惊动了这位……这位煞神!许是……许是殿下魂魄不稳,各个时期的记忆与人格交织错乱,才让这最……最棘手的一个冒了出来……” 沈朝青念及巫浔往日救命之恩和辅佐之功,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但额角青筋已然暴起。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解决办法,别再跟朕耍花样!” 巫浔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点头:“有!有办法!” 他虽被吓得不轻,但方才短暂的观察也并非全无收获,“殿下如今身上多个魂体纠缠,贫道虽不知具体缘由,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系铃人’,就是陛下您啊!” 他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绘制着繁复朱砂纹路的黄色符纸,塞到沈朝青手中:“这是‘镇魂符’!陛下需亲自执此符,以自身精血为引,贴于殿下额间,同时心中默念您所认可的那位殿下的名讳,籍贯,生辰,凭借您与他的羁绊,方能将其他不属于他的魂识暂时驱逐或压制,将您的……您的皇后,认回来!” 沈朝青垂下眸子,看着手中那张触感奇异的符纸。其实在看到那个“萧怀琰”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认出了。 那是原著中,那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最终将他削成人彘的铁血枭雄萧怀琰。面对这样一个存在,他提不起丝毫爱意,甚至相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可沈朝青攥紧了符咒,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密道出口走去。 “陛下!”巫浔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尊卑,猛地扑上来架住沈朝青的胳膊就往回拖,“快跑啊!他……他肯定在出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然而,巫浔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吱嘎……” 密道出口那扇隐蔽的石门,被人从外面,慢悠悠地推开了。 昏暗的光线从门外渗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负手而立的身影。 不是那个“萧怀琰”,还能是谁? 巫浔吓得怪叫一声,也顾不上沈朝青了,连滚带爬地缩回密道深处,瞬间没了踪影。 沈朝青反倒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处,看着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的男人,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但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萧怀琰缓缓踱步而入,密道狭窄的空间使得他的压迫感倍增。 他走到沈朝青面前,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着沈朝青,语气平淡无波,“陛下,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沈朝青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张镇魂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抬眸,迎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绿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哦?是吗?朕还以为,你恨不得将朕碎尸万段。” 萧怀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笑意的弧度。 他不再废话,猛地出手,动作快得惊人,一把将沈朝青狠狠按在了石壁上。 “砰!”沈朝青的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头,闷哼一声,蹙起了眉头。 这粗暴的力道让他衣襟散乱,领口微微敞开,一抹暧昧的,新鲜的绯红色吻痕,赫然暴露在锁骨之上。 萧怀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瞬间定格在那枚刺眼的痕迹上。 他眼底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 沈朝青瞅准他这瞬息的分神,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如同灵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紧紧攥着的镇魂符,精准地拍向了萧怀琰的额头。 “啪!” 一声轻响。 朱砂绘制的符纸,稳稳地贴在了萧怀琰的眉心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时间仿佛静止。 然而,预想中魂体被驱逐的景象并未出现。 贴在额间的符纸微微发烫,朱砂闪烁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仿佛力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吞噬了。 萧怀琰缓缓抬起头,那双绿眸中的恍惚与凝滞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暴戾的疯狂。 他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是被这试图“驱逐”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住了沈朝青锁骨上那处刚刚暴露出来的,带着暧昧红痕的肌肤。 “呃!”沈朝青疼得闷哼一声,感觉皮肉被尖锐的牙齿刺破,温热的血液瞬间渗出。 萧怀琰抬起头,唇边沾染了一抹刺目的鲜红,他盯着沈朝青因疼痛而微微泛白的脸,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嘲弄:“你以为……这样就能赶走我?” 沈朝青又惊又怒,这镇魂符竟然对他无效?! 他用力挣扎起来,“滚开!” “你又要我滚?!”萧怀琰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伤,眼底瞬间涌上猩红的血丝,他死死扣住沈朝青的肩膀。 “当初你要我滚,我滚了!可结果呢?!结果我得到的是什么消息?!是你被他害死了!沈朝青!你被他害死了!!” 沈朝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控诉砸得愣住了。 他被谁害死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细想,萧怀琰的情绪已然失控,他死死盯着沈朝青,像是要将他灵魂都看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正眼看我?!我就真的……让你那么讨厌吗?!哪怕我变得再强大,哪怕我拥有了整个辽国,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朝青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迅速模糊,消散。 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轻飘飘地上升,穿透了石壁,穿透了地面…… 当他再次能够“看清”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以一种上帝视角,俯瞰着下方。 下方是一座威严恢弘的宫殿,与他熟悉的晋国风格迥异,色调以玄黑为主,饰以金色的狼图腾,充满了肃杀与力量感。 这是辽国的皇宫。 是原著中,萧怀琰彻底掌权后的时期。 第167章 番外:陛下的皇后会精分(3) 漂浮在半空的沈朝青,发现自己身处牢笼中,潮湿阴翳的空气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身体。 怎么送到这里了? 沈朝青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很快他的预感就应验了。 不远处,一个人,不,甚至不能算是东西的东西被抬了出来。 那人发丝凌乱,一缕一缕黏在脸上,衣不蔽体,露出的肌肤没一块好肉,脸上还有未散的淤青,基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沈朝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自己。 “沈朝青”像一条死狗被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寒光闪过,四肢被齐根斩断,鲜血瞬间染红了华丽的地毯。 那个“沈朝青”甚至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只是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如同一具被残忍破坏的人偶。 沈朝青掌心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入灵魂深处。 这是他的结局。他跑到了原著里。 即便是早有预感,他也没想到,他能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幕。 “萧怀琰啊萧怀琰,不愧是你。” 沈朝青突然笑了出来,眼底却毫无笑意。 他看着自己被装进辽国祭坛,无数人在底下唾骂。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无数官员侍卫鱼贯而入,跪了一地,气氛肃杀而惶恐。 萧怀琰大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黑战袍,面容冷峻,似乎刚从城外赶回。然而,当他目光触及地上那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躯体时,瞬间凝住。 那双绿眸猛地瞪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木然的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地上那个人,确认那是否是他的幻觉。 然而,他的手尚未碰到,喉头猛地一甜,竟“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暗色的地毯和他龙袍的前襟上,触目惊心。 “陛下!”紧随其后的周甲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滚开!”萧怀琰猛地甩开周甲的手,他用袖子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站直身体,那双染血的绿眸如同嗜血的凶兽,缓缓扫过跪伏一地的众人,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第125章 “是谁?” 周甲被他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声音发颤地回禀:“是……是许将军。他说……说是奉了您的密令,要‘好好招待’前晋帝……” “许、崇。”萧怀琰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他没有暴怒,没有歇斯底里,但那极致的冷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风暴。 接下来的画面如同快进的默剧。 沈朝青也知道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许崇的爹娘都死在他的手上,在他被萧怀琰刺了一刀关起来后,便找机会想对他下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北疆动乱,萧怀琰御驾亲征,让他找到了机会,毅然来寻沈朝青算账了。 沈朝青倒是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死都死了。 他看着萧怀琰以雷霆手段褫夺了许崇的兵权,将其亲信一网打尽。许崇被废去武功,投入暗无天日的牢狱。 在阴暗潮湿的密室里,沈朝青看到了萧怀琰。他亲自监刑,看着侍卫用同样的方式,将许崇削成了人棍。 许嵩凄厉的惨叫声在密室中回荡,而萧怀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脸上甚至还溅上了几滴温热的鲜血。 然后,他挥了挥手。 那只血淋淋的“人棍”被拖了下去,扔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嘶嘶作响的蛇窟。 萧怀琰站在那里,脸上血迹斑驳,绿眸深处是一片死寂的疯狂和毁灭欲。他周身散发出的,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彻底失控的疯味。 沈朝青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著中萧怀琰杀了许崇,他本以为是为了兵权,现在看来,不光如此。 魂体不受控制地向外飘去,穿过宫墙,来到了熙攘的市井。他看到一个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一个话本子。 那是一个典型的龙傲天故事。 主角萧怀琰,出身高贵,乃辽帝嫡长子兼独子,自幼受尽万千宠爱。然而好景不长,辽国皇叔觊觎皇位,与晋国里应外合,导致辽国兵败,萧怀琰的舅舅战死沙场,他自己则从云端跌落,被送往晋国为质。 在晋国,他受尽冷眼凌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干着最低贱的杂役活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对他百般折辱的晋帝沈朝青!他对沈朝青恨之入骨。 他在沈朝青身边隐忍蛰伏,暗中联络晋国内部不满暴政的势力。终于,趁着晋国内乱,他逃回辽国。回国后,他杀恶毒皇叔,铁血夺位,一路过关斩将稳定朝局,然后挥师南下,攻打晋国。 最终,他攻破晋国,将那个曾经羞辱他的沈朝青掳回辽国,百般折磨,最终残忍地将其削成人彘,折磨致死! 从此,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沈朝青的魂体僵在半空,听着那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心中一片冰凉。 画面再次急速变幻。 时光荏苒,已是十年之后。 辽国在萧怀琰的铁腕统治下国力强盛,四海臣服。他似乎得到了一切,成为了那个话本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主。 但他却早早遣散后宫,立了旁支的一个孩子为太子,将朝政逐渐移交。 沈朝青的魂体,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孤寂的山陵。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没有名字,只有一块无字碑。 是“沈朝青”的埋骨之处。 萧怀琰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坐在坟前。他不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只是一个穿着常服、鬓角已染微霜的孤独男人。 他带来了一些点心,都是晋国口味的,小心翼翼地摆在坟前。然后,他就开始对着那块冰冷的无字碑,絮絮叨叨地说话。 说的都是些琐碎小事。 今天朝堂上哪个老臣又跟他顶嘴了,北方今年收成不错,南边进贡了一种新奇的水果,他尝着有点酸,想着你大概不爱吃……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难得的温和,仿佛只是在跟一个老朋友闲聊。 “……我把辽国治理得很好,比父皇在位时还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可是……沈朝青,我一点都不快活。” 沈朝青的魂体静静漂浮在一旁,听着他这些迟到了十年的,无人倾听的倾诉,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你死了,没人配当我的对手了。”萧怀琰抬手,轻轻抚摸着那块无字碑,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山风都变得冰凉。 “我其实有点后悔,不逼着你就好了,若是我没有把你抢回来,授你权柄,你是不是就不会被他们害死?”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沈朝青魂体所在的位置。 “你在看着我对吗?” 沈朝青无法回答,只能看着。 萧怀琰似乎并不需要回答。他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确认,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靠着那块无字碑,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依旧带着那抹诡异的笑意,仿佛终于去往了有那个人存在的世界。 沈朝青想要冲过去,却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个孤独了一生,疯狂了一世的男人,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他们身上。 一个在坟里,一个在坟外。 终究是……同穴而眠了。 第168章 番外:陛下的皇后会精分(4) 沈朝青猛地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地道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尘土味涌入鼻腔,将他从那个漫长的幻梦中彻底拽回。 眼前不再是血溅五步的宫殿,不是嘶嘶作响的蛇窟,也不是孤寂山陵上那座无字的坟。 昏暗的光线下,萧怀琰倒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不远处传来士兵搜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喊,越来越近。 沈朝青的心脏还在为方才所见的一切疯狂擂动。 恨吗?怨吗? 似乎都有。但在目睹了萧怀琰最后十年的孤寂与绝望,以及那决绝的殉葬后,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攫住了他。 那个萧怀琰,是原著里彻底疯魔的胜利者,也是被仇恨和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彻底摧毁了的可怜虫。 地上的萧怀琰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痛苦地蹙起。 沈朝青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又是谁?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皇后?还是那个从话本里走出来,对他恨入骨髓,注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主角”? 脚步声更近了。 沈朝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不知道,也来不及细想。 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个萧怀琰,都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皇后。是他的人。 他挣扎着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走到萧怀琰身边,费力地将人架起。萧怀琰比他高大些许,全身重量压过来,沈朝青咬紧了牙关,额角渗出细汗,一步步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挪去。 刚出地道口,周甲立刻迎了上来,见到两人这般模样,脸色大变:“陛下!王爷!” “无碍。”沈朝青喘着气,将萧怀琰大半重量移交给他,“找个稳妥的地方,速传巫医。” 几乎是同时,周乙押着面色灰败的巫浔从另一侧走来,语气倒是恭敬:“陛下,巫浔大人‘请’到了。” 巫浔看着被周甲半扶半抱着的萧怀琰,又瞥了一眼沈朝青,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寝殿内,灯火通明。 萧怀琰被安置在榻上,依旧昏迷不醒。 巫浔上前,手指搭上他的腕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皮,神色越来越凝重。 半晌,他收回手,转向沈朝青,用仅容两人听见的声音低语:“陛下,王爷脉象混乱至极,魂魄……似有震荡归位之象,但又不对劲。”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沈朝青,眼神复杂,“我现在也看不真切他体内具体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您的皇后,回来了。” 沈朝青瞳孔微缩。 回来了? 那另外两个呢?那个恨他入骨的“主角”,和那个来自过去的小质子去哪了? 他挥挥手,示意周甲周乙等人退下看守殿门。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昏迷的萧怀琰。 “他们去哪了?”沈朝青盯着巫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巫浔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也许……回去了吧?” “也许?”沈朝青的声音陡然转冷,“巫浔,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巫浔苦笑一下,“陛下明鉴。魂魄之事,玄之又玄。那异世之魂本就依托执念或意外而来,执念消解,或契机消失,自然可能归去。至于那‘原著’之魂……” 第126章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萧怀琰,“或许本就是他灵魂深处被某种力量激发出的一个极端侧面,如今主体魂魄历经震荡,意识回归,那极端的部分自然被压制或融合了。又或许……他们也如同陛下刚才一般,看到了些什么,选择了离开?” 沈朝青沉默下来。 他想起了自己魂魄离体时看到的最后画面。那个萧怀琰饮下毒酒,靠着无字碑,仿佛解脱般闭上了眼。 那是……执念消解了吗? 那他自己呢?他看到了那样惨烈的结局,看到了萧怀琰疯魔的报复与长达十年的孤寂殉葬,他心中的恨与怨,是否也因此动摇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萧怀琰脸上。 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硬与锋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这张脸,与幻境中那个喷血的帝王,那个孤寂的男人,乃至更早之前,在晋国深宫里与他相互折磨又相互取暖的辽国皇子,渐渐重叠。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人性的复杂,本就如此? “可能确定他无恙?” “脉象虽乱,但根基未损,性命无虞。只是魂魄初定,需要静养。至于醒来后……”巫浔斟酌着用词,“醒来后是否还有记忆,或者记忆是否完整,臣无法保证。” 沈朝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也可以退下了。 巫浔躬身行礼,悄然退出殿外。 寝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沈朝青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昏迷中的萧怀琰。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他紧蹙的眉心上,试图将那褶皱抚平。 触手一片温热。是活生生的体温。 不是地牢里冰冷的尸体,不是山陵旁逐渐僵冷的躯壳。 “萧怀琰。”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迷茫,“你究竟是谁?你又记得多少?” 是记得晋宫折辱,记得他下的毒,记得死遁?还是记得寒夜取暖,记得并肩除敌,记得那十年孤坟前的絮语?或者……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当他在暗道里,听着逼近的脚步声,最终还是选择扶起这个人的时候,某种决定就已经做出了。 无论他是哪个萧怀琰,无论他记得什么,忘记什么。 这个人,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念。 他会永远爱他。 沈朝青收回手,替萧怀琰掖了掖被角,就那样坐在床边,守着他。 长夜漫漫,烛影摇红,而黎明将至。 第169章 完结感言 大家好呀~好久不见!最近三次元实在太忙,一直没来得及发布这篇完结感言。现在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回来啦! 其实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看多了善良正义型主角,就想写一个不那么善良,甚至有点恶毒的主角。刚开文的时候,我还挺担心沈朝青会被大家骂(戳手指.jpg),但实在按捺不住想写的冲动,所以……还是动笔了! 我给琰青设定的感情线,是那种“扭曲的恨海情天”。恶人被自己一手养成的疯狗咬住不放,然后大吃特吃的恶俗狗血戏码。 正因为一直这么想,所以在写开头的时候,我就已经暗暗期待萧怀琰黑化,然后强取豪夺的情节。可真的写到后面,眼看就要进入强制爱阶段了,我却忽然有点下不去笔。 沈朝青是个很坚强的人。从小到大受尽苦楚,但他不仅活了下来,还一路扶摇直上。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人,其实很难给别人带来阳光。他只能靠着母亲早年间不多的教诲(毕竟她在他价值观养成的关键时期就离世了),努力不让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而萧怀琰,就是他的那束光。沈朝青从未见过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所以想把他一起拉进泥潭,得不到,就毁掉。他成功了,却没想到萧怀琰其实早就对他一见钟情。 不得不说,咱们萧怀琰真的是个很偏执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俩简直绝配。萧怀琰随他爹娘,爱上一个人就绝不放手,不管对方是心如蛇蝎还是骄傲跋扈,他都认。 他们本来可以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可惜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但即便如此,萧怀琰也舍不得真的伤害沈朝青。他清楚自己爱他,也明白那样对待喜欢的人,是不对的。 于是笔锋一转。从不留情面,恨海情天的报复,变成了强制了个祖宗。 写到这个转折时,我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一方面,确实有种“说好的黑化呢?去哪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才是萧怀琰啊,他怎么可能真的忍心将沈朝青彻底摧毁? 他的“强制”,更像是一种无措的,笨拙的占有,是明知方法不对,却不知该如何正确去爱的慌乱。他把人圈在身边,给了最尊贵的后位,却不知该如何化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恨与误解。 这个故事也许不完美,有很多缺点,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接下来,我会集中精力修整全文,在全文修整完毕,确认达到我心中的理想状态后,才会正式点击完结。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耐心等待和不离不弃,每一次留言,点赞都是支持我写完这个复杂故事的动力。 至于新故事已经在酝酿中啦!依然会是古风背景,大概率也会是一个“你爱我,我不爱你,你恨我,我爱你”的故事,希望能带给你们新的惊喜。我们下本书再见啦!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喜欢这本书小伙伴们,是你们的陪伴,让沈朝青和萧怀琰在这个冬天拥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祝愿大家万事顺遂,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