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里的魔术师》 第1章 《迷宫里的魔术师》作者:[日]东野圭吾【完结】 内容简介 深陷在这座欲望的迷宫中, 每个人都可能因为一念之差, 施展出最危险的魔术…… 东野圭吾写给大疫年代的最高压卷杰作! 台湾、日本、韩国、中国、泰国、越南、印尼同步出版! 每一个幽微曲折,都要带你抵达最深邃的黑暗。 每一次呼吸眨眼,爱与欲望,恨与杀意,梦与失落, 都将神不知鬼不觉地,幻化变形…… 这一年冬天,一切都变了样。不光是这个城镇,整个日本,不,整个世界都完全变了样。 刚接受男友求婚的真世怎麽也没想到,她会在疫情蔓延的当口“回家”。等待著她的,是父亲神尾英一冰冷的遗体。那个深受爱戴的退休老师,几乎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学生,如今竟然惨遭杀害。没有徵兆,没有嫌疑犯,没有可信的证据,真世无法接受,她的父亲已经离她远去。 等待著真世的,还有那场同学会。当年他们一起受教于英一,一起度过最青涩的少年时光。如今那班同学已在各行各业出人头地,从银行员到酒舖师傅,从企业老闆到当红漫画《幻迷》的作者。当他们再度重聚,一项名为“幻迷屋”的观光振兴计画,也成为这个破落小镇众所瞩目的焦点。 就在此时,一名神秘男子骤然降临,他破坏命案现场,声称自己是英一的弟弟。检警对他头痛万分,但只有真世明白,这就是她的叔叔,人称“黑色魔术师”神尾武史的一贯作风。 魔术师的算计很精密,魔术师的技法很华丽,魔术师的双眼早已洞悉,那个杀害神尾英一的凶手,就隐藏在这群人裡。而真世丝毫未觉,她就要坠入一场名利与欲望交织的魔术戏法中……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东野圭吾 1958年生于日本大坂市,大坂府立大学工学部电气工学科毕业。曾在汽车零件供应商担任工程师,1985年以处女作《放学后》获得第31届“江户川乱步赏”后,随即辞职,专心写作。1999年以《秘密》一书获得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2006年则以《嫌疑犯x的献身》荣获第134届“直木赏”和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赏,更凭此作入围2012年由美国推理作家协会主办的“爱伦坡奖”年度最佳小说,不仅成为史上第一位囊括日本文坛三大奖项的推理作家,更是第二位入围“爱伦坡奖”年度最佳小说的日本作家。2012年,他又以《解忧杂货店》荣获第7届“中央公论文艺赏”,该书并连续7年蝉连台湾各大书店排行榜,创下空前销售佳绩。 他早期的作品以校园青春推理为主,擅写缜密精巧的谜团,获得“写实派本格”的美名。后期则逐渐突破典型本格,而能深入探讨人心与社会议题,兼具娱乐、思考与文学价值。其惊人的创作质量与多元化的风格,使得东野圭吾成为日本推理小说界的超人气天王。除了最具代表性的《侦探伽利略》系列外,另著有《徬徨之刃》、《美丽的凶器》、《异变13秒》、《黎明破晓的街道》、《侦探俱乐部》、《天空之蜂》、《假面山庄杀人事件》、《在大雪封闭的山庄裡》、《学生街杀人》、《十字屋的小丑》、《同级生》、《操纵彩虹的少年》、《平行世界的爱情故事》、《人鱼沉睡的家》、《白金数据》、《恋爱缆车》、《雪烟追逐》、《危险维纳斯》等书,其中多部作品并已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或漫画。 译者简介 王蕴洁 译书二十载有馀,爱上探索世界,更锺情语言世界的探索;热衷手机游戏,更酷爱文字游戏。 译有《解忧杂货店》、《空洞的十字架》、《哪啊哪啊神去村》、《流》。 著有《译界天后亲授!这样做,案子永远接不完》。 脸书交流专页:绵羊的译心译意 导读 化腐朽为神奇 作家 陈晓唯 阅读东野圭吾的作品时,总想起物理学大师费曼曾写过的一段与魔术师交手的故事。 二十世纪中期电视开始走进大众生活时,一位魔术师盖勒(uri geller)以“读心术”超能力风靡欧美,他经常于电视节目中表演藉各种方式猜透现场观众的心思,然而,真正令他声名大噪的是他能够施展超能力,轻易地将汤匙弯曲。 当时总能在电视萤幕上看到盖勒,他向观众展示一根金属制的坚硬汤匙,以手指轻抚并来回摩挲,在观众尚未意会过来时,他便将汤匙给弯曲了,接著他将汤匙交给一旁的主持人或现场观众,让他们反覆检查被弄弯的汤匙。这项魔术表演在现今看来是极为普遍且寻常的,但在当时却引发众人的关注。除了读心术、弯曲汤匙外,盖勒还能让马铃薯瞬间发芽,遥控距离数千公里外的人,甚至找到消失多年的潜艇等。 盖勒的表演不仅让广大民众深感崇拜,也引起了科学界的好奇。当时费曼的好友,英国物理学家大卫.波姆(david bohm)便研究了盖勒是如何办到的,甚至与费曼讨论过这些事件,费曼也不止一次表示若有机会,他想见见盖勒本人。一次偶然的机缘,费曼接到了盖勒的来电,盖勒表示自己正在好莱坞的饭店裡,费曼可以到饭店见他。 费曼的友人准备了一个测试盒交给他,裡面装著比汤匙更容易弯曲的金属物品。费曼带著这个测试盒与自己热爱魔术表演的孩子,由两位友人陪同来到了饭店。在饭店房间裡,盖勒显得十分忙碌,不断地接听电话,他在两通电话之间与费曼一群人抽空说明:“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可能是来自外太空,也因为如此,这些能力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则没有。”待到空档时,他才稍稍坐了下来,但他并没有打开费曼交给他的测试盒,也未立刻表演弯曲汤匙的魔术。盖勒给了他们纸与笔,要求他们作画,表示他可以猜中他们画了什麽。然而,读心术很快被费曼拆解了:于他们作画时,盖勒会看著他们作画的铅笔尾端是如何运行的,透过运行的轨迹,他先是试探性地猜测是某某物吗?若作画者露出一点兴奋的迹象,他就能继续猜下去,直到答案出现为止。读心术表演对费曼一群人并不起作用,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採取“面无表情”的策略,无法猜中答案的盖勒只好推诿说:“我的能力暂时还没到来。”他拿起一旁的钥匙,表示自己暂时没有动力(power),随后又接了几通电话,接著像灵光一闪般地说:“啊,我的能力通常在水中比较容易发生,不如让我们到浴室去试试?”四人随著盖勒走进浴室,盖勒将钥匙放在水龙头下并扭开水龙头,四人围在盖勒四周,但魔术并没有发生,钥匙并没有在水下发生弯曲。 这个故事于后来引起双方支持者不同的看法。支持盖勒的人认为盖勒当时状况不佳,超能力在那一刻没有到达他的体内,亦有人说魔术师需要万全的准备,当时盖勒并没有做好表演魔术的准备;支持费曼的人则认为,盖勒不过是个骗子,魔术不过只是一种技法(trick),盖勒施展的则是骗术,费曼不该相信这世上有魔术。关于这起事件,费曼则如此地写道:“我明白自己足够聪明去知道自己是否被愚弄。” 无独有偶地,被称为“物理学魔术师”的费曼也曾让物品在水中发生弯曲。一九八六年时,美国挑战者号太空梭发生意外性爆炸,总统雷根找来费曼参与事故调查。在听证会的电视转播裡,费曼拿出一个o型橡皮圈放入冰水中,随后再取出,并以手指轻轻扭转橡皮圈,而橡皮圈无法如往常般迅速恢复原貌,以此证明o型环无法在冰点下立刻复原,他藉此说明太空梭爆炸应该与此有关。费曼最后在官方报告裡加了一段附录,写下这句名言:“成功的科技需要依据事实而非公共关係,毕竟大自然是无法愚弄的。”1 曾与从事魔术研究的朋友谈及这两段故事,他认为盖勒的那场表演准备不足,而且没有带给观众所渴望的惊喜,并且如此说著:“魔术的演绎来自于两者:一者是来自于彻底遮盖让观众知的可能,另一者是将知的全貌显露给观众,魔术最动人的地方就是秘密,有的人擅长彻底掩盖真相,有的人擅长用显露来掩盖真相,观看表演的人会说这是一种‘技巧’,也可能认为这是‘谎言’,但无论是哪一种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对魔术感到好奇,这就像人都喜欢推理一样,因为人都喜欢秘密,特别是别人的秘密,而且只要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会用自己已知的技巧去猜想魔术的技法,就像人会用自己隐藏秘密的方式去揣测别人是如何隐藏秘密的,魔术其实是秘密的公开展演。” 关于魔术,他又如此谈到:“你要破解魔术,不能看魔术师给了什麽,而是要看他不给的部分,就像你要理解一个人,不能听他说了多少实话,甚至要避免去听他说多少的实话,而是尽可能搜集他说过的谎言,谎言裡面藏著的是他想要躲避的东西,那是人的弱点,是人不敢面对的真正的自己。人都是带著秘密活著的,秘密才是真相,如果每件事情都有表裡,谎言是秘密的表,秘密是谎言的裡。有一件事情很有趣,虽然多数人都说自己不喜欢谎言,但却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秘密,最好的魔术表演运用的是秘密,而不是谎言,精湛的魔术表演裡都还有一层无法公开的未知,就如同秘密裡总藏著一层无法公开的未知。” 第2章 “那一层无法公开的未知什麽?” “人性。” 过后每每读推理小说时总会想起与朋友的那段谈话,推理文学本质上或否亦是一场魔术的演绎? 推理文学的有趣性并不仅是跟随剧情的进展,逐一推敲击破剧中的诡计,而是随著诡计的延展,随著角色或真或假的辩词,阅读者于自己的心中架构出形貌氛围,当你疑心猜想著某人是凶手的同时,也意味著你採信了某些角色的证词,或者对其投以怜悯,这些过程都显示著阅读者的内在经纬,一张写作者织就的故事之网,先是网住读者,读者又悄然从中挣脱,逐一抽丝,将丝线又一次织就一张独属自己的意念之网。 要如何使观众陷入“技巧”与“谎言”的争斗,并且用自己已知的技巧去猜想魔术的技法?要如何使读者陷入故事之网,用自己隐藏秘密的方式去揣想角色是如何隐藏秘密,并且从中织出属于自己的意念之网? “技巧”与“谎言”的差异是什麽?“秘密”与“真相”何者才是最重要的? 什麽才是精湛的“魔术”表演? 于诺兰的电影《顶尖对决》裡,第一幕如此诉说著:“你在仔细看吗?每一场魔术表演都有三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以虚代实(the pledge):魔术师秀出一样真实的东西,一副牌、一隻鸟或一个人,让你看这样东西,让你检视它,看它的确是真的,再正常不过,但其中必定有假;第二步则是偷天换日(the turn),魔术师利用这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做出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此时,你很想找出秘诀,但是绝对找不到,因为你并没有真正在看,你并不是真正想知道真相,你想要被欺骗,但此刻的你仍不会鼓掌,因为仅仅将东西变不见是不够的,你还必须将它再变回来。因此所有魔术都必须有第三个步骤,也是最困难的部分,我们称之为化腐朽为神奇(the prestige)。” 东野圭吾的作品经常逐一建构这三个步骤:从“以虚代实”开启,他展现一起事件、一个人或一种物,让读者看著他们,检视他们的过往,而这些人事物往往再正常不过,可你知道当中必定存在虚假,当你仍未有所意会时,他又立刻给你另一个惊喜,悄悄地“偷天换日”,将这再正常不过的人事物于故事裡做出置换,使你陷入故事的迷宫之中,于是你更为好奇或慌张了,想从中找到出口,你四处探寻却陷入更深的迷途,因为你想要被他欺骗,然而,在故事还不到尾声之前,你不会给予最完美的惊叹与掌声。 但魔术的动人之处不在于前面二者,不是以虚代实,亦不是偷天换日,魔术表演真正重要的不是技法的高超卓绝,而是整场表演的铺陈,铺陈不能单靠魔术师,而必须倚赖观众,观众要对魔术抱持猜疑,接著走进表演的迷宫裡,魔术师所做的是铺出一条道路,触发观众的内裡,令观众走进自己的好奇与疑惑之中,走进人性轨迹之中,将一切“化腐朽为神奇”。 真正令魔术化腐朽为神奇的是观众自身,然则,于此之前,必须有精湛的魔术师领你走进这一段道路。 东野圭吾经常建构出这样的道路,写下剧情中抽丝剥茧的过程,引领读者走入其中,然而推理故事所探究的往往不仅是谎言或秘密,亦不纯粹谈论真相,重要的是让观众走进自我的意识之网。最终的最终,故事所要揭晓的并不只是凶手或真相,而是揭晓阅读者的内在经纬,揭晓阅读者于阅读进程中展现的自我,最重要也最关键的,每个人在阅读过程中于自我心中部分碎片的逐一拼凑,缓缓现形的人性本貌,使故事化腐朽为神奇的是阅读者自己。 于是,故事总会回到最初,理解谎言与秘密的互为表裡,理解一段故事的曲折,理解一个人,最终所要的理解不是他者,而是自身,东野圭吾总在故事裡写下此般的光洁镜面,使阅读者从中看见自我。 什麽是真正的自我? 东野圭吾于书中给了这样的答案:“稍安勿躁,表演时间一到,谜底自然就会揭晓。” * * * 1. 引自科学人杂志〈科学魔术师——费曼〉,高文芳。 序章 尺八的音乐声中,聚光灯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舞台上。 一个男人出现在聚光灯下,观众席上响起“哇噢!”的惊叫声。 如果在日本,观众也许会有不同的反应,但这裡不是日本,而是美国的拉斯维加斯。 男人一身白色浴衣,用红布条绑住两侧腋下和肩膀固定袖子,绑在脑后的长髮差不多到腰的上方。 男人的手伸向侧面,伸出灯光范围外的手腕彷彿消失不见了。当他的手臂缩回来时,观众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把至少超过一公尺的剑——日本刀。男人将刀身左右晃动,锐利的刀刃反射出可怕的刀光。 男人将日本刀的刀尖朝下,整个舞台立刻亮了起来。台下的观众,尤其是男性观众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台上站著三个金髮女人,都穿著性感的华丽礼服。 男人猛然抬起刀尖,三个黑衣人从舞台侧面出现。即使是外国人,也知道这身打扮代表的意义。是忍者。黑衣人的头罩遮住了头部和脸部。 三个忍者腋下都抱著一大捆东西。那是淡棕色的草编地毯。在场的观众中,不知道有几个人知道那叫草蓆。 忍者走到美女身旁,缓缓打开草蓆,然后想要用草蓆裹住她们的身体。美女大惊失色,奋力抵抗,但忍者用蛮力把她们裹进草蓆。身穿白色浴衣的男人手持日本刀,在他们的身边打转。尺八的旋律变得更加激情。 不一会儿,三个女人苗条的身体都被裹进草蓆中,完全看不到了,但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挣扎著。忍者拿出绳子,绑在草蓆外。三个女人终于无法动弹,舞台上竖著三根草蓆柱。 白色浴衣男人停下脚步,高高举起了拿在右手上的日本刀,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片刻后,锐利的双眼看向离他最近的草蓆柱。 男人缓缓走过去,双手握刀,做出了剑道中将刀高举头上,刀柄末端位于额头前方的上段攻击架式。停顿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猛然挥下刀。随著沉闷的声音,草蓆柱被斜斜地劈断,倒在地上。 没有观众发出叫声,也没有人尖叫。尺八的音乐声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 男人又走向第二根草蓆柱,这次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第二根草蓆柱也被劈成两半,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男人完全没有看一眼,就直奔第三根草蓆柱。 寂静中,男人将日本刀横向一扫,撕裂空气的声音和草蓆割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剧场。 被劈断的上半部分草蓆柱摇晃了一下,很快就掉落在地上,下半部分仍然留在原地。 白色浴衣男人向观众席瞥了一眼之后,走向舞台中央,背对著观众席。 三个忍者排成一排面对他。 男人高高举起日本刀,在观众的注视下,斜斜地砍了下去。 忍者脸上的面罩掉落在地。 场内响起了惊叫声。因为当面罩掉落之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就是刚才那几个金髮美女。 惊叫声很快就变成了欢呼声,转眼之间响彻了整个剧场。 三个忍者装扮的女人拨著丰厚的金髮,露出满面笑容走向前,观众纷纷站了起来,鼓掌欢呼,吹著口哨,也可以听到跺脚的声音。 白色浴衣男人缓缓转向观众席,张开双手,露出无敌的笑容鞠了一躬。 第1章 看到液晶萤幕上的照片,真世立刻羞得脸颊发烫。那是她读高中时和另一个同学的合影,记得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站在便利商店前拍下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我觉得还是不要用比较好。”真世小声嘀咕著。 “啊?为什麽?”坐在她旁边的中条健太有点意外地问,“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好啊。” “因为那是我最胖的时期,而且整条腿都露了出来,你不觉得不太妙吗?” 照片中的两个女高中生的裙子都非常短。 “一点都不胖,但裙子真的有点短。” “那时候穿裙子的时候,都会在腰部折两、三次,让裙子变短。在学校的时候会被老师骂,所以就会放下来——妳以前会不会这样?” 真世问坐在桌子对面的女人。虽然她目前戴著口罩,但之前曾经多次看过她的脸。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和真世年纪相仿,穿著饭店的制服。 “对,我以前也常这样。”女人的双眼笑了起来,“好怀念啊。” “就是嘛,健太,你们那时候的女生不会这样吗?” 健太今年三十七岁,比真世大七岁。 “不太清楚,我不记得了,因为我读的是男校。” “你在上下学的路上,都不会看到其他学校的女生吗?” 健太听了真世的问题,忍不住露出苦笑。 第3章 “只是看一眼而已,怎麽可能看得那麽仔细?总之,我觉得可以用这张照片,拍得很不错啊。” “我也觉得不错。”饭店的女性工作人员说。 “是吗?那就用这张吧。” “要配什麽文字?” “配什麽文字……”真世想了一下说:“高中那些年,捨命拚裙短。” “哈哈哈,”坐在旁边的健太拍著手,“太中肯了。” “很不错喔。”饭店的女性工作人员眯起眼睛,在键盘上打字。 真世和健太正在东京都内一家饭店的婚宴接待厅。他们将在两个月后举行婚礼,今天要讨论婚宴上播放的影片,所以他们分别带了各自的照片来挑选。虽然现在自己也可以简单制作影片,但她还是希望制作高品质的幻灯片秀,而且也很担心万一自己制作的影片在婚宴上发生卡住,或是没有声音之类的意外状况,最后决定交给专门的业者处理。婚宴会场在户外,但天黑之后婚宴才开始,所以应该不至于发生看不清萤幕上播放的影片这种事,只不过微妙的画质和色彩这些问题,外行人应该没办法搞定。 真世和健太继续挑照片,不一会儿,沙龙后方的包厢门打开,一对准新人走了出来。真世不经意地看向那个女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虽然那个女人刻意掩饰,但还是可以看到下腹部明显隆了起来。 饭店的女性工作人员将那对准新人送出沙龙,真世觉得他们的背影散发出幸福的味道。 “怎麽了?”健太问她。 “嗯……只是觉得刚才的女人肚子有点大。” “啊?有吗?我没看到。” 真世转头看向饭店的女性工作人员问:“最近也有很多这样的准新娘吗?” 女性工作人员轻轻点了点头说: “是啊,每年都会有几对。” “是不是现在大家都觉得奉子成婚也没什麽好丢脸的?” “很难说,应该也不是,新人多少还是会有点在意,所以在挑选婚纱时,我们经常会推荐一些比较能够修饰体型的款式。” “果然是这样。” “妳为什麽会在意这种事?”健太讶异地皱著眉头。 “我只是觉得奉子成婚也不坏,”真世注视著未婚夫的脸,“不需要等到结婚之后,再来担心生不生得出小孩,难道你不觉得吗?” “是吗?”健太偏著头说:“我从来没这麽想过。” “是喔。” “即使不生孩子也没问题啊,如果没有孩子,可以好好享受两人世界,对不对?”健太说完,徵求饭店女性工作人员的同意。 “是啊,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夫妻,大家的价值观也各不相同。”婚礼企划的回答四平八稳。 “也许吧……对不起,我说了这麽奇怪的话。我们继续挑照片。”真世重新坐好,挺直了身体。 挑选完照片,走出婚宴接待厅时,健太问她:“刚才是怎麽回事?” “你是指哪件事?” “就是奉子成婚啊。” “喔……没什麽特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 “妳最近经常聊到小孩子的话题,像是问我会不会想马上生孩子,要生几个孩子之类的。” “我有经常说吗?” “有啊,也许妳自己没有发现。” “但是,讨论这种话题很奇怪吗?我们快结婚了,讨论这种话题不是很正常吗?” “也许是这样,只不过我觉得妳好像太在意了。” “所以我就是在问你啊,”真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健太,“不可以在意这个问题吗?我反而觉得不考虑这个问题有点不负责任。” 健太皱起眉头,举起双手,将手心对著真世。 “我知道,妳不必这麽生气。” “是你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真世皮包裡传来手机收到讯息的声音。“不好意思。”她打了一下招呼,从皮包裡拿出手机。 一看手机,发现是老家那裡的老同学传来的。她知道对方为什麽事找自己,看了讯息的主旨,发现自己猜对了。 她叹了一口气,微微偏著头嘀咕:“怎麽办呢……” “怎麽了?” “老同学邀我去参加同学会,就是下个星期天,好像只有我还没有回答要不要去参加。” “妳好像兴趣缺缺,妳不想见到以前的同学吗?” “并不是不想见到他们,只是觉得到时候会很累,因为他们一定也会找我爸爸参加。” “对喔,同学会通常都会邀当时的恩师一起参加。” “嗯。”真世回答,“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在读中学的时候超低调。” “妳说妳在班上努力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不都是过去的事吗?” “我觉得还是一样,以前,我曾经去参加过高中的同学会,一看到老同学,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无论人际关係还是用字遣词都和以前一样。更何况中学时的同学会,大家都住得很近,彼此本来就认识,这种情况应该更加严重,到时候又会说我是神尾老师的窃听器。” “他们当时这麽说妳吗?”健太意外地挑起了眉毛。 “虽然没有当面说,只是在背后这麽说。好像有人说,有我在的时候,只要有人做坏事,我就会去向神尾老师告密,所以要提防我,简直就是把我当成了卧底。” “那真的太过分了,但妳应该也有好朋友吧?” “当然也有几个好朋友,传讯息给我的也是其中一个,只是现在已经没什麽来往了。” “但是,如果妳不去参加,妳爸爸会感到很寂寞吧?” “我觉得我爸爸并不在意我的事,反正我们每年都会见几次面,只是如果我不去,爸爸就会问东问西,反而会很烦。算了,我再想一下。” “等一下,如果你们是下个星期举办同学会,搞不好妳想去也去不了。” 真世知道健太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新冠病毒,对不对?” “没错。”健太点了点头,“东京都知事说,目前疫情有扩大的徵兆,所以可能这几天就会採取因应措施。” “到时候会要求stay in tokyo——暂时不要离开东京吗?” “很有可能,因为最近大家已经有点疲乏了。” 他们正在讨论在二○一九年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covid-19,和许多国家一样,日本的疫情也很难说受到了控制。 目前已经证实有几种药物对该疾病具有治疗效果,而且确诊病例也得到了控制,所以对日常生活已经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确诊病例并没有归零,有时候甚至会一下子暴增。如果能够掌握感染途径,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但感染途径不明时就很棘手。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就会採取各种防疫措施。防疫措施分成好几个阶段,从基本的“避免进入通风不佳的密闭空间,避免进入人群聚集的密集空间,避免近距离密切接触,减少不必要、不紧急的外出”等基本防范,到吁请学校停课和特定行业停业等,阶段性限制民众行动的范围。 一旦政府发布“避免从东京都前往他道府县”的要求,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则就必须遵守。虽然并非强制的措施,但如果不遵守,就会遭到周围人的白眼,搞不好还会遭到肉搜,在网路上遭到攻击。 “如果真的这样,也许反而更好。”真世叹著气说,“既然不可以离开东京,我也不需要犹豫了。即使不去参加同学会,大家也不会多想。” “如果东京的疫情扩大,外县市的人反而希望住在东京的人不要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回去。”健太笑著说,最近他们单独相处时,即使在外面,他也经常不戴口罩,真世的口罩也放在皮包裡。 “嗯,反正就是这样。” 她把手机放回皮包时确认了时间,发现已经四点多了,叫了一声“惨了”,把手机萤幕对著健太,“已经这麽晚了。” “哇,惨了,我们加快脚步。” 他们快步走向电梯厅。因为他们等一下要看电影,电影院目前仍然正常营业,之前必须坐梅花座,现在终于可以坐在一起了。 真世独住的大厦公寓位在离地铁森下车站走路一分钟的地点,四坪大的房间有厨房、浴室和厕所,这样的小套房租金超过十万圆。她之前一直想搬去大一点的房子,如今即将藉由结婚实现这个梦想。 她回到家中,坐在床上时,床头的闹钟显示目前是晚上十点四十分。她和健太看完电影后,去日本桥的居酒屋一起吃完饭后才回家。如果是星期六,他们通常会在其中一个人的租屋处过夜,但今天是星期天。 真世在市之谷一家不动产公司的大厦公寓改建部门任职,她原本很喜欢室内装潢,大学时读了设计科,但中途对房屋整体的搭配产生了兴趣,于是就以考上建筑师为目标。 中条健太是同一家公司的前辈,他负责透天厝,以前彼此并没有交集,但在两年前,他的办公室搬到和真世同一个楼层之后,两人经常有机会打照面。他们在一年半前开始交往,最初是健太主动约她吃饭,但真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聊过几次之后,真世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好感,真世对他的印象也不差,相信他也已经感受到了。 第4章 半年前,健太向她求婚。当时新冠病毒的疫情趋缓,真世猜想他差不多会向自己求婚,所以并没有太惊讶,但内心的确鬆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经三十岁,谈感情无法只是玩玩而已。 她当然答应了健太的求婚。虽然健太应该猜到她不会拒绝,但还是露出鬆了一口气的表情。 真世打电话给父亲英一报告了这件事,但并没有说自己要结婚了,只说想让他见一个人。英一似乎立刻心领神会。“恭喜妳,太好了,我想你们应该很忙,我去找你们就好。”真世觉得父亲说话的语气中带著落寞,自从母亲在六年前因为蜘蛛膜下腔出血去世之后,英一都一个人生活。 不久之后,他们约在银座的日本餐厅见了面,真世把健太介绍给英一。健太明显很紧张,但英一的笑容也很僵硬,幸好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很不错,让真世鬆了一口气。英一在事后说健太“谈到工作时的表情很生动,嫁给这个人应该没问题”。真世问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英一回答说: “为客户改建房子,就必须瞭解客户的家庭状况,思考怎样的生活可以让客户更舒适。健太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既然能够为别人的家庭考虑,应该不会忽略自己的家庭。” 真世觉得这种思考方式很有父亲的作风。英一是国文老师,经常透过说话方式和选择话题的方式判断对方的人品。 真世现在又回想起父亲当时说的这番话。他们即将在两个月后结婚,但她内心的不安超过了期待,她也不知道这是否只是所谓的婚前恐惧症。 她伸手拿起手机,看了几个社群网站,电话铃声响了。手机萤幕上显示了本间桃子这个名字。 “妳好,好久不见。”她接起电话,对著电话说。 “什麽好久不见,为什麽没有回覆我的讯息?”桃子用和中学时代相同的尖锐声音问。 “对不起,我还在犹豫。” 真世说的是同学会的事。下午也是桃子传讯息来问她这件事。 “为什麽?工作很忙吗?”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 “妳说是原因之一,是代表还有其他原因吗?啊,妳该不会觉得和神尾老师一起参加很尴尬吧?” “不是说尴尬,是我不希望大家不自在。” “才不会不自在。”桃子立刻否认,“我们都已经三十岁了,怎麽可能在意这种事?妳来参加嘛,妳不在的话,我也觉得很寂寞,而且还是回老家比较好。” “我想起来了,妳现在正在老家那裡吧?妳觉得怎麽样?” 桃子之前在讯息中提过这件事。她原本住在横滨,但她老公被公司调去关西,她上个月带著两岁的儿子回了老家,把横滨的房子转租给朋友。 “太舒服了,可以把孩子丢包给我爸妈照顾,我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如果妳回来这裡,我随时可以陪妳。” “太好了。” “是不是很棒?所以妳赶快回来,那我就告诉他们,妳会回来参加同学会囉?” “等一下,因为还有工作上的问题,所以让我再想一下,这两、三天内一定会回覆妳。” “好。” “但是,有办法举办同学会吗?疫情好像又有扩大的趋势。” “喔。”桃子低声回答,“我们已经想好了对策,也预订了有开放空间的餐厅,万一疫情真的扩大,就去那家餐厅,只要大家保持安全距离就好了,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随著一波接著一波的疫情,大家也已经知道如何因应,“但到时候我可能无法离开东京。” “妳是说避免跨县市移动的自肃吁请吗?” “嗯,我可不想在敏感时回老家,结果被人丢石头。” “呵呵呵,”电话中传来桃子的冷笑声,“既然这样,那要不要趁知事宣布一些莫名其妙的措施之前,就先回来这裡?天才杉下那傢伙就已经回来了。” “天才?妳是说那个杉下吗?” “没错,就是杉下快斗。他上个星期就带著老婆和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回来了。他说疫情不乐观,而且刚好要举办同学会,他就决定趁早离开东京,还说他的公司早就实施在家工作了,老闆不需要整天守在东京。他的自命不凡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听妳的语气,你们好像已经见过几次了。” “只有在讨论同学会的事时见过一次而已,但其实根本没有人邀他来参加,我猜想他应该只是想来向大家炫耀。” 如果桃子所说的情况属实,杉下的确还是老样子。成绩优异,运动能力很强,而且父母很有钱,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很高级——这就是同学对杉下快斗这个人的印象。他在中学毕业之后,去东京就读一所大学附属的私立高中,几年前听说他成立了it企业,获得了成功。 “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们小镇的英雄好像也已经回来了。” “英雄?妳说谁?” “妳不知道吗?就是《幻迷》的作者钉宫啊。” “啊!”真世张大了嘴,“对喔。” “喂,真世,他不光是在我们这个年级,更是我们母校最成功的人,妳怎麽可以忘记他!” “我没有忘记,而是他太了不起了,一下子没想到他。” “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和妳差不多。他说会来参加同学会,大家都超兴奋。” “如果钉宫要来参加,大家会这麽兴奋也不意外。” “大家都很现实,以前读中学的时候,谁都看不起他,骂他是漫画阿宅、软烂钉,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真世不难想像桃子吐出舌头的样子,“啊,对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大家说要在同学会的中途为津久见举办追思会。” “津久见的……是喔,原来是这样。”真世内心深处有点起伏,但她努力不让说话的语气有任何变化。 “所以就希望大家有任何可以悼念津久见的东西,都可以在同学会时带来。真世,妳以前不是和津久见关係很好吗?有没有什麽东西?像是照片之类的。” “啊?妳突然这麽问我,我也想不起来啊。” “那妳可不可以找找看?” “好啊,但妳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妳别说这种话,努力找找看嘛,因为太缺乏题材,大家都很伤脑筋。” “我知道了,我找找看。” “拜託了,那我等妳的电话。” “嗯,我会打电话给妳。” “对不起,这麽晚打电话给妳。” “不,没关係。” 挂上电话之后,她发现内心涌现很多回忆。一方面是因为好久没有和桃子聊天了,再加上听到了好几个记忆中的名字。 津久见…… 回想起他那对中学生来说,算是很强壮的身材,和那虽然精悍,但还来不及迈向成熟,仍然带著稚气的脸庞,不禁感受到带著淡淡甜蜜的怀念,和像是旧伤般的心痛。 “妳是神尾老师的女儿又怎麽样?妳就是妳啊,干嘛在意那些无聊的傢伙?妳有病吗?” 这番有力的话激励了自己,而且他是躺在病床上时说的。虽然他那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下来,气色也很差,但炯炯有神的双眼仍然和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一样。 他去世至今已经十六年了。 真世忍不住想,如果他还活著,而且也去参加同学会,自己应该会兴奋地表示一定会去参加。 她冲了澡,在睡觉前保养了皮肤后上了床。她在关灯之前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健太传来了“晚安”的讯息。她也回了“晚安”,伸手关了灯。 第2章 弯下腰,把两隻手的指尖塞到铁捲门下。金属的感觉冰冷,从铁捲门缝隙鑽进来的空气也很冷。现在才三月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口浩平双脚用力,一口气把铁捲门抬了起来。铁捲门发出嘎啦嘎啦的巨大声音上升,但上升到一半时,每次都会卡在那裡。毕竟已经用了三十几年,中柱可能有点歪了。 他从下方咚咚咚敲了几下,总算把铁捲门推了上去。以前曾经打算装电动铁捲门,但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 虽然总共有三道铁捲门,但他只打开中间那一道,就走到门外四处张望。 单侧只有一个车道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零零星星,过了很久之后,才有一辆小货车经过。车流量显然比上个星期少了许多。 人行道上也几乎没有人影,只有远处有几个学生在走路。他们似乎准备去学校。去年的这个时候,全日本的学校都停课,今年可能会提早放春假。他想起之前听家中有小孩的朋友气愤地说,那些政客都不瞭解双薪家庭的状况。 原口看了一眼手錶,已经上午八点多了。这个离车站只有几分钟的商店街实在太缺乏活力,而且今天是星期一,这种日子还会持续多久? 他听到旁边传来动静,转头一看,隔壁陶艺品店的玻璃门打开了,老闆刚好走出来,手上拿著垃圾袋。 第5章 早安。原口向他打招呼。 “喔喔,阿浩啊,早安。”老闆低下理著短髮的脑袋向他打招呼,他比原口大十几岁,原口读小学时,他已经在自家店裡帮忙了。 “今天的情况怎麽样?有人要来上陶艺体验课吗?”原口问。 老闆一脸愁容,摇了摇头。 “怎麽可能?就连昨天和前天週末,总共只有三组,这个星期的情况应该会更差。” “是吗?只有东京发生小规模的群聚感染,本县并没有确诊病例。” 隔壁店的老闆撇著嘴角说: “不不不,过一阵子之后,这裡也会出现确诊病例,只是和东京会有一点时间差。以前也都这样,而且到时候又会呼吁民众避免观光和娱乐活动,又要开始过闭关生活了,在这种情况下,民众对陶艺品根本不屑一顾。” “如果是这样,我们店也很伤脑筋。” “你的店应该没问题,即使减少外出,大家也不会减少喝酒,私人的订单反而会增加吧?” “未必是这样,会在家裡喝酒的人,都会上网买整箱的便宜酒,我们店的主力商品是本地特产的日本酒,还是要靠本地的餐厅和居酒屋订货。” “喔,餐厅的生意可能会更惨,旅馆也都在苦撑。我昨天去‘丸美屋’时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取消了订房。” “是喔,果然是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这次会持续多久,但未来的两个星期,不,搞不好一个月都很不乐观,真伤脑筋。”老闆说完,拎著垃圾袋,转身走开了。 原口叹了一口气。“丸美屋”是这一带最大的旅馆,从那家旅馆订房取消的状况,可以大致推测营业额衰退的情况。不是自己店裡的营业额衰退而已,而是整个区域都面临相同的状况。 原口走去旁边的停车场,那裡停了一辆老旧的货车。货车车身上写的“原口商店”几个字已经褪了色,但现在没有馀裕重写。 他把货车开到店门前,把准备送货的酒搬到货车上。等一下要去旅馆、居酒屋和餐厅送货,平时都要去超过十个地方送货,但今天只有三家,而且叫货量也很少,货品放在车斗上感觉很冷清。 送完货之后,他受到了更大的打击。因为每家店明天之后都暂时不打算再叫货。 “我们也很无奈,因为没有客人上门,如果只做本地客人的生意,即使叫了酒,也卖不出去。”即将迈入花甲的居酒屋老闆满脸歉意地说,“说实话,这家店也不知道能够开到什麽时候,我那天还在和我老婆说,今年恐怕真的很难撑下去,到时候我们也只能关门了。” 原口只能默默点头。这一阵子,无论去哪裡都听到类似的消息,完全听不到任何好消息。 二○二○年冬天,一切都变了样。不光是这个城镇而已,整个日本,不,整个世界都完全变了样。这一切当然是因为受到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 听说都市的闹区有多家餐厅纷纷倒闭,一些历史悠久的知名餐厅,和在银座经营了数十年的高级酒店也都相继熄灯,就连实际确诊病例并没有很多的外县市也一样,尤其是那些靠观光产业支撑经济的地方,都无一倖免地受到了重创。 这些地方原本人口就不多,大部分餐饮店有超过一半的营收来自外县市的观光客,但新冠病毒疫情导致这些地方城市断绝了和其他县市之间的往来,所有商家的营业额都一落千丈,即使在政府解除紧急事态宣言之后,这种情况仍然没有改善。 目前已经有不少治疗新冠肺炎的药物上市,听说也已经研发出有效的疫苗,但所有民众应该都认为,以往的热闹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原口觉得至少这个城镇的情况是这样。 虽然曾经短期恢复以前那种日子,比方说,上个月曾经有不少观光客造访,週末时,所有旅馆饭店都一房难求。原口几乎每天都去餐厅送酒补货,餐厅内人声鼎沸,店员、老闆,以及店裡的客人脸上都充满欢乐的表情。 但是,人们已经领悟到,这种日子无法持续太久,也已经习惯因应随时发生的变化。比方说,一旦东京都知事公布“确认东京都内的疫情扩大”,本地公所的宣传车就会用扩音器在大街小巷播放“若非必要、非紧急状况,敬请民众避免往来于首都圈”的广播。 民众听到这种广播之后,就会作好心理准备,知道“生活又要受到限制了”。不仅从这裡前往首都圈的人数减少,相反地,从首都圈来这裡的访客人数也会减少,店家的营业额就会大幅受到影响。这几个月来,已经多次发生这种情况。 一个星期前,东京再度发布了相同的通知,这次使用了“疫情扩大的预兆”的措词,有点像是天气预报的“预报”,但如今谁都知道,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升温成“警报”。 听说有些去东京读大学的学生,在春假之前就已经回了老家。因为如果继续留在东京,到时候可能连春假返乡都有问题。 不光是学生,已经陆续有在东京工作的人带著家属回到了老家。这一年来,许多企业都推动了在家工作。既然不需要进公司,当然会想要回到受感染的可能性较低、相关规定也比较不严格的故乡。 原口送完货,回店裡之前,开著小货车前往住宅区。一旦偏离主要道路,这裡的每条路都很狭窄。 遇到红灯停下来时,他看到路旁丢著一块看板,上面画著插图,在“幻迷屋 预定二○二一年五月开张!”的文字旁破了一个大洞,原口忍不住想,是不是被人踹破的?期待越高,遭到背叛时的失望也越大。 他在一栋透天厝前停下小货车。原口对这栋房子很熟悉。小时候来这裡时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现在抬头打量,发现房子很老旧。 他在走下小货车前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神尾”的姓氏,拨打了电话,电话中传来铃声,但并没有接通。 他挂上电话,微微偏著头,把手机放回口袋的同时,打开了车门,走下小货车。 门前挂著“神尾”的名牌,他按了名牌下方的门铃。 屋内没有应答。原口又按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太奇怪了。他忍不住纳闷。难道屋主这麽早就出门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推开院子门,走进了院子。走到玄关前,伸手转动了门把,但他猜想门应该锁住了。 没想到—— 门打开了。原来门没有锁。也就是说,屋主应该并没有出门。 早安。原口大声打了招呼,但他的声音只是在昏暗的走廊上空虚地产生了回音,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神尾老师,早安,你在家吗?” 他再度确认没有人回答,忍不住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麽办。老师是不是出了事?会不会昏倒了?虽然他这麽想,但仍然不知道该不该进屋。眼前的房门关著,但他知道,那道门内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啊,对了。他想起这栋房子有后院。 原口走出玄关,沿著房子牆壁旁的通道走去后院。他想起以前曾经和住在附近的几个同学,在这栋房子的后院烤肉。那一次离中学毕业已经超过五年,他带了店裡的酒来给大家喝,大家开始收钱,说“让你破费太不好意思”。他不想收大家的钱,神尾对他说:“你别客气,就收下吧。你家是开酒舖的,无论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让店裡的生意亏本。” 听神尾这麽说,他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就把钱收了下来。无论毕业多久,神尾英一永远都是为原口指引方向的恩师。 走过通道后,来到了后院。和以前一样,后院的角落有一棵小柿子树,旁边放了一些盆栽。 但是,他发现了明显不太对劲的东西。后院和后方的房子之间有一道围牆,围牆前堆著拆开的纸箱,看起来像是遮住了什麽东西,神尾英一老师做事向来一丝不苟,有条不紊,感觉不太像他做事的作风。 原口战战兢兢走了过去。他既觉得当作什麽都没看到,转身就离开比较好,又觉得必须察看一下,纸箱下面到底藏了什麽东西。后者的想法并不是基于好奇心,更像是使命感。 他拿起最上面的纸箱轻轻一拉,叠在一起的纸箱纷纷滑向一旁,露出了下面隐藏的东西。 第3章 星期一下午—— 真世准备去看一下厨房相关的展示屋,才刚走出公司,手机就响了。液晶萤幕上显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但她知道那个区域号码。那是她出生故乡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电话中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请问是神尾真世小姐吗?” “对……” 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他是真世老家辖区分局的警察。 “神尾英一先生是妳的父亲吧?” “对,我爸爸怎麽了……?” “要通知妳一个不好的消息,今天上午,有人发现他倒在家中,目前确认他已经死亡。” 第6章 真世脑筋一片空白,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从东京车站搭新干线大约一个小时,然后又换了私铁的特急列车,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才终于抵达离老家最近的车站。走出车站,环顾了车站前的状况。观光业是这裡的主要产业之一,停车场很大,也有充足的空间让公车和计程车候客。车站前也有不少餐厅和礼品店,但只要看外面,就不难想像这些店家目前生意并不好。 虽然这裡是观光地,其实并没有很多观光景点。历史悠久的寺院成为这裡的地名,也是观光最大的卖点,除此以外,就只是一个平凡的温泉地,但往年在接下来的梅花和樱花盛开季节,就会有许多年长的客人来这裡观光度假,只不过今年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本地居民应该也为此感到担心。 听说去年这裡和日本各地,不,和世界各地的观光胜地都很惨,受到新冠病毒的影响,春天至初夏的观光产业都完全停摆。从去年秋天开始,才慢慢开始有观光客上门,但也不到颠峰时期的三分之一。 车站前停了一辆计程车,一个白髮司机正在车内打瞌睡。真世敲了敲玻璃窗户,司机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打开了后车门。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把行李箱打开吗?” 真世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因为不知道什麽时候可以回东京,所以她把衣服和其他想到的东西,全都塞进了箱子。 坐上车之后,她才告诉司机地点。司机听到她要去警局,露出意外的表情。 “妳从哪裡来?”车子开出去一会儿之后,司机难掩好奇地问。 “东京。”真世故意冷冷地回答。 “喔,所以是回来探亲。” “嗯,是啊。” “原来是这样,听说疫情又扩大了。” 司机似乎瞭解了状况,但应该仍然很好奇她为什麽要去警局。真世觉得如果他继续问,就很伤脑筋,但幸好司机没有多问。 真世从皮包裡拿出平板电脑,打开了备忘录。第一行写著今天的日期和接到警察电话的时间。 接到警察的电话,得知有人发现了英一的遗体后,她的脑筋一片混乱,思考几乎停止,但必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状况的想法,勉强让她恢复了理智。她急忙从皮包裡拿出记事本和笔,记下了对方说的话。因为心情太慌乱,无法充分瞭解对方在说什麽,所以问了好几个问题,那名警察很有耐心地向她说明。 她将原本写在记事本上的内容输入了备忘录。刚才在列车上翻开自己记事本上的内容,发现字迹太乱,可能连自己都会看不懂,于是就重新记在平板电脑的备忘录中。 备忘录中记录了以下项目。 三月八日上午十点左右/有人发现尸体后报案 ●地点    神尾英一家中 ●报案者   神尾家的访客(男性 神尾的学生 姓名不详) ●死亡确认  上午十点二十五分 ●尸体身分  神尾英一 ●死亡时间  尚未确定 ●死因    尚未确定(很可能是他杀) ●家属    从室内电话机的纪录推测 也就是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下。今天上午,有一名男子去找英一,发现了尸体,于是报了警,但目前无法确定英一的死亡时间和死因,只是根据尸体的外观和状况,判断显然是他杀,于是展开了侦查。由于死者独居,于是警方决定和家属联络。死者家中有室内电话,上面有真世的电话号码—— 上门的人似乎是英一的学生。英一已经退休,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他以前的学生。虽然目前不知道该学生的姓名,但只是打电话给真世的警察不知道而已,到了警局之后,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真世猜想,可能是自己的同学。英一向来很受学生的欢迎,但学生和毕业生并不会经常去找他。真世猜想可能是老同学为了星期天举办的同学会上门去找他。 她把平板电脑放回皮包,看著车窗外已经变暗的风景。周围是小山,没有中央分隔线的狭窄道路两旁有很多民宅。这裡不时可以看到停车场,是因为在这裡,如果没有汽车就无法生活,甚至有些人家有好几辆汽车。 虽然是熟悉的地方,她却有一种好像来到异国的疏离感。明明是故乡,却无法感受怀念。也许是因为眼前面对了这种特殊状况的关係,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返乡。 打电话给她的警察说,虽然已经查明了尸体的身分,但还是希望她前往认尸。真世告诉对方,自己会立刻赶过去,但也同时说明,因为需要做准备,而且也必须向公司报告,所以可能晚上才会赶到。 之后,她立刻回到公司,向上司说明了情况。这个上司平时总是莫名其妙地嘻皮笑脸,听她说明情况时,终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她提早离开了公司,从明天开始到星期五都请了假,但目前状况不明,可能暂时无法回公司上班。她联络了客户和相关各部门,将原本的行程尽可能延后,遇到无法延期的状况,就找人代替,然后把不需要到公司、可以在家工作的作业全都带回了家,所以行李箱内也装了笔电和工作相关的档案。 健太刚好不在公司,她在搭新干线之前打电话通知了他。健太听到她说爸爸死了,可能被人杀害时,一时说不出话。 “我也不太瞭解详细的情况,等一下要去警察局问清楚,等安定下来之后,我再和你联络。” “我知道了。”未婚夫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有什麽需要帮忙的事,随时告诉我,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请假。” “谢谢你,如果有需要,我再告诉你。”说完之后,她就挂上了电话。 她回想著和健太的对话,思考著什麽情况下会需要他帮忙。自己还没有和他结婚,而且如果爸爸真的遭到他杀,自己根本无暇举办婚礼。 她刚才不顾一切忙著准备工作,并没有馀裕仔细思考发生的事,但看著眼前故乡的风景,渐渐体会到发生了可怕的事。 因为沿途没什麽十字路口,所以也没有红绿灯,计程车很快就到了警局前。 她拖著行李箱走向警局大门。警局是一栋三层楼的旧房子,完全没有森严的感觉,如果不是有好几辆警车停在很大的停车场,可能会以为那是公民馆之类的地方。真世想了一下之后,发现自己是第一次来这个警局。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真世向他说明了情况。原本以为他一定不知情,没想到那名警察点了点头。 “我知道,请跟我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为真世带路。乡下地方果然比较有人情味,东京的警察应该不会这麽做。 年轻警察走去接待处说了几句之后,回到真世身旁。 “请妳在这裡稍等一下,负责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我知道了。” 真世坐在接待室内老旧的小沙发上,一名中年男子大步走向她。虽然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看起来很有威严。 “呃,妳是神尾英一先生的……” 真世站起来说:“我是他的女儿。” 男人胸口起伏,似乎在调整呼吸,然后点了点头。 “发生这样的事,真令人难过,请节哀。” “请问……我爸爸的遗体在哪裡?” “我马上就带妳过去,请跟我来。” 男人迈开步伐,真世跟在他的身后。 他边走边自我介绍。他是刑事课的股长柿谷,但并不是他打电话给真世。 停尸间位在地下室。像仓库一样冰冷的房间中央放了一张床,英一躺在那张床上,脸上盖了一块白布,旁边放著圆框眼镜。那是英一在教师时代的标志。 “请问……我爸爸的脸上有异状吗?” 如果有可怕的伤痕,在掀开白布之前,必须作好心理准备。 “脸部吗?不,并没有什麽特别异状,是我用这块布盖起来,但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眼镜当时掉在地上。” “这样啊……” 真世缓缓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掀开了白布。 如柿谷所说,用白布盖起的脸上并没有异状,但真世看著眼前这个双眼紧闭,像沉睡般的老人,一时觉得并不是英一。她想了一下,爸爸是这样的脸吗?但立刻想到是因为尸体脸上没有表情的关係。英一的表情向来很丰富,眼前这张脸就像能剧的面具般平坦,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怎麽样?”柿谷在身后问道。 “他是我爸爸,没有错。”真世在回答的同时,内心深处涌现了热泪。 在自己承认眼前的尸体是英一的同时,她感受到自己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她意识到自己脸颊发烫,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想从皮包裡拿手帕,但来不及了,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真世摸著英一的脸颊,又冰又硬的感觉,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第7章 她闭上眼睛,回想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麽时候?当时聊了什麽?但在记忆中努力翻找,都只找到很久以前的回忆。 她用力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终于从皮包中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然后回头看著柿谷,问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请问我爸爸发生了什麽事?” “我会向妳说明,而且我们也想请教妳几个问题,可以占用妳一点时间吗?” “没问题,我就是为此而来。” “那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柿谷打开了门。 柿谷带她来到一个小会议室,对她说了一声“请稍候”,就走了出去。几分钟后,门打开了,柿谷走了进来,但他身后跟著好几个男人,其中有人身穿制服,看起来像是长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坐在对面的柿谷手上拿著a4尺寸的资料。 “接下来会向妳说明详细的经过,但在此之前,可以请妳先回答从前天早上到今天早上为止的行踪吗?” “啊……”真世感到不知所措,无法马上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谁的行踪?我的吗?” “对。” “请问,这、为什麽要回答这个问题?” “很抱歉。”柿谷双手放在手上,低下了头,“接下来会向妳说明这麽做的理由,我们认为这是一起极其重大的事件,恐怕会展开大规模的侦查,要确认所有相关人员是否有涉案的可能性,没有任何例外。所以虽然知道妳失去了父亲,内心还无法平静,还是必须问这麽失礼的问题,敬请谅解。” 真世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一脸沉痛的表情低著头。 她再度意识到,这起事件非同小可,他们也都很紧张。 “我瞭解了。”真世对柿谷说,“前天我一整天都在家裡打扫和洗衣服,昨天从上午开始,就去了好几个地方,和我的未婚夫一起为婚礼做准备工作,开会讨论相关的事宜。我有联络电话和窗口的姓名,你们可以去确认。之后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看完电影之后吃了饭,晚上十点半左右回到家,今天就像平时一样去公司上班。我的未婚夫叫中条健太。” 差不多就这样。她最后这麽说。 “谢谢妳,那可以请妳等一下把那些窗口的联络电话告诉我们吗?” “没问题。” “拜託了。妳说前天都一直在家,请问是一个人吗?” “对,我一个人。” “完全没有外出吗?有没有出去吃饭?” “我完全没有出门,但晚上请附近的餐厅送了外送。” “请问是哪一家餐厅?几点左右?” “名叫‘南风亭’的西餐厅,我记得大约是七点左右。” “妳经常叫那家餐厅的外送吗?” “我以前常去吃,自从爆发疫情之后,他们开始做外送,我有时候会请他们送。” “所以外送的店员认识妳吗?” “嗯,是啊。” “我知道了。请妳再说一次餐厅的名字。” “南风亭。”真世也告诉他汉字怎麽写。 “好。”柿谷低头看著手上的资料,“现在向妳说明事件的概要。请问妳认识神尾英一的学生中,有姓原口的男人吗?” 真世想了一下,才想到柿谷说的“hara-guchi”是原口这两个字。她记得原口家开酒舖,以前读中学时个性很风趣幽默。 “他是我的同学,原口浩介……还是浩平?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是原口浩平。今天上午,就是原口先生去找神尾英一先生。原口先生说,最近要举办同学会,他有事要找神尾先生,昨天白天和晚上都打电话给神尾先生,但都没有接通,今天早上又打了,还是没有接通,他有点担心,于是就上门察看。” 柿谷又接著告诉真世。 原口按了门铃,但没有人应答,他以为家裡没有人,但还是试著打开玄关的门,发现门并没有锁。他对著门内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因为他不想擅自进屋,于是就绕去后院,想看一下屋内的情况,结果在后院角落看到有好几个拆开的纸箱堆在那裡,好像用来盖住什麽东西。他移开纸箱一看,立刻大惊失色。因为纸箱下面是一个人,而且已经死了。原口来不及确认是不是神尾英一,就立刻报了警—— “我想妳应该已经听说了之后的情况,所以我就简短地说明一下。警方立刻赶到,在确认倒地的人已经死亡的同时,根据原口先生的证词,以及尸体身上的驾照,判断死者应该是神尾英一先生。为了联络家属,警方进入屋内搜索,发现室内电话上登录了妳的名字和号码,原口先生说,妳是他的女儿。” 柿谷抬起头问她:“到目前为止,妳有什麽问题吗?” “我爸爸,”她一开口,发现声音沙哑,于是清了清嗓子,再度开了口,“所以我爸爸是被人杀害吗?” 柿谷看了一眼像是他上司的人之后,将视线移回真世身上。 “我们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是怎样……被杀?刚才……看到尸体时,我看不出来。” “这个问题,”柿谷说到这裡,又瞥了上司一眼之后,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要进行司法解剖,在此之前,不能妄下定论。” “是被刀子之类的杀害吗?” “对不起,目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遭到殴打?” 柿谷沉默不语。不知道代表否认,还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凶手呢?既然你刚才问我的不在场证明,显然还没有抓到凶手吧?” “对,”柿谷回答,“侦查工作才刚开始。” “线索呢?目前有线索了吗?” “神尾小姐,”柿谷正准备开口,旁边的人说话了。那个身穿制服,看起来职位最高的男人看著真世说:“这种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我们无论如何,都会逮捕凶手。” “但向我透露——” 向我透露一点也无妨。真世原本打算这麽说,但最后忍住了。即使把详细的情况告诉家属,也对侦查没有任何帮助——警察一定会这麽认为,而且这也可能是事实。 “我可以请教妳几个问题吗?”柿谷问。 “请说。”真世回答。 “虽然这些问题听起来没什麽新意,请问妳有没有什麽线索?妳父亲有没有和谁交恶,或是捲入了什麽纷争?” “我完全想不到。”真世当下否认。 “可不可以请妳再仔细想一下?” 真世缓缓摇著头。 “我从离开家裡,到来这裡的途中,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爸爸会遭人杀害,但想到即使爸爸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可能遭人怨恨,像是好心没好报,或是遭人嫉妒,所以就努力想了一下,但还是什麽都想不到,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无差别杀人,或是随机杀人的情况。” 真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绪回答后,看著柿谷的脸。刑警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 “我充分瞭解了,那我换一种方式发问。请问神尾英一先生的家中,也就是妳的老家有没有什麽价值连城的东西,或是稀有的东西?或者说是值得被别人觊觎的东西。” 真世睁大了眼睛,“也可能是强盗所为吗?” “我们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请问妳家裡有没有这种东西?” 家裡似乎有被外人闯入的痕迹。柿谷刚才说,在搜索家裡之后,从室内电话机中找到了自己的电话。如果家裡的门锁著,警方不可能擅自闯入。想到有人在家裡翻箱倒柜,心情更加鬱闷了。 “我没有任何头绪,至少我没有在家裡看到过。” “是吗?那可不可以请妳确认一下,家裡是否有东西遭窃?” “没问题,等一下就要去吗?” “今天时间已经晚了,明天上午方便吗?” “没问题,我直接去家裡等吗?” “不,我们会去接妳。请问妳已经决定晚上的住宿了吗?” “对,我订了名叫‘丸美屋’的旅馆。” 白天接到警察的电话时,对方希望她配合保护现场,于是她急忙订了饭店。不管怎麽说,这裡也算是观光胜地,找住宿并不是问题。 “‘丸美屋’吗?我知道了。”柿谷写下来之后,抬起了头,“请问妳知道神尾英一先生上週末的行程吗?有没有听说他要去哪裡,或是和谁见面?” “没有听说,这一阵子我们很少联络。” “这样啊……”柿谷又瞥了上司一眼,刚才的问题有什麽重大的意义吗? 之后,柿谷又问她,最后一次和英一见面是什麽时候,当时聊了什麽。真世刚才看到遗体时就在想这个问题,但现在也想不起来。她回答说,最后一次应该是上次回来探亲的时候,只是完全不记得父亲和自己聊了什麽。 最后,她又办理了各种手续,同意警方调查英一的手机,以及申请住民票和户籍誊本。虽然她不愿意父亲的隐私曝光,但转念一想,这是为了侦查工作所需,所以也就释怀了。 第8章 真世走出警局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了,柿谷送她到门口。柿谷问她要不要帮忙叫计程车,真世接受了他的好意。 柿谷打电话到计程车行叫车之后,把手机放进内侧口袋的同时,一脸歉意地向真世鞠了一躬说: “妳一定很累吧?不好意思,刚才要面对那麽多人。因为这裡很少发生命案,所以局长他们也都很紧张。” 原来刚才那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是分局的局长。 “没关係。”真世简短回答。 “我能够想像妳内心的不捨。那麽有声望的老师竟然遭到杀害,简直就是令人髮指的悲剧,我也发自内心痛恨凶手。” “那麽有声望?”真世看著柿谷的脸,“你认识我爸爸吗?” “对。”他回答说,“我也在这裡长大,读中学的时候,神尾老师曾经教过我国文。” “喔……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我向妳保证。” “谢谢。拜託了。”真世在道谢时,内心稍微得到了救赎。 不一会儿,计程车到了。在离开警局的瞬间,真世想起了和英一最后的对话。真世用电话通知他婚礼当天的行程,爸爸在挂断电话前对她说了这句话。 真世,妳也要当新娘了,一定要幸福喔—— 第4章 听到闹钟的声音,真世睁开了眼睛,伸手操作放在枕边的手机,关掉了闹钟。目前是早上七点,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了进来。 终于早上了。 半夜曾经多次醒来。窗外仍然一片漆黑,所以她想继续睡,但始终无法熟睡。刚才也不是被闹钟叫醒,她早就醒来了,只是没有力气起床,所以继续缩在被子中。 她下定决心掀开身上的被子,猛然坐了起来。好久没有在榻榻米上睡觉了,但这并不是她无法熟睡的理由。 英一的脸,在停尸间看到父亲尸体的脸一直烙在她的眼睑中挥之不去。 同时,英一生前的身影、一家人的快乐时光接连浮现在脑海,每次都让她难过不已。她一直毫无根据地相信,父亲会永远健康。如今她为自己的天真陷入了自我厌恶。 上完厕所后,她去盥洗室洗了脸。不知道是否因为睡眠不足的关係,她觉得脑袋很昏沉。镜子中的自己虽然没有黑眼圈,但显然很没有精神。她用双手拍了拍脸颊,为皮肤和心灵加油。 这次的住宿附早餐。虽然她完全没有食慾,但还是决定去食堂吃早餐。今天应该要处理很多事情,如果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下去。 她拿起手机的瞬间,立刻接到了讯息。是健太传来的。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我是不是去陪妳比较好?” 她昨晚打电话给健太,向他说明了在警局的情况。他得知真的是杀人事件,似乎很惊讶。他应该很担心婚礼的事,但并没有说出口,可能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真世想了一下后,回覆说“虽然没有睡得很熟,但我精神很好,今天要去老家。我一个人没问题,你不必担心”。虽然很希望他陪在身边,但又觉得不能依靠别人。毕竟还没有结婚,健太有健太该做的事。 走进食堂,发现并没有其他客人。她想起昨晚就没有看到人影。一方面是因为非假日的关係,但可能也受到了疫情的影响。 “早安。”身穿长袖围裙的中年女人亲切地向她打招呼。昨晚在办理入住手续时知道,这个女人似乎是这家旅馆的老闆娘。 应该可以随便坐,于是她坐在窗边四人坐的桌子旁。 老闆娘把早餐送了上来。是以烤鱼为主的日式早餐。看到一旁所附的萝卜泥,她稍微有了食慾。开动了。她合起双手小声说完,拿起了免洗筷。 喝了一口散发出香气的味噌汤,感觉全身的细胞都甦醒了。烤鱼也很好吃,如果这是一个人出来旅行,不知道有多幸福。 早餐吃到一半时,她看到了牆上贴的海报。海报上画著一脸精悍的年轻人攀登断崖峭壁。真世对那个角色很熟悉,那是一部很红的漫画主角。 海报上写著“幻迷屋决定建造!预计明年五月开张!” 真世看到海报后,才想起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好像是在网路新闻中看到的。 “妳来这裡出差吗?”真世怔怔地想著这些事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老闆娘走了过来,用茶壶为真世的茶杯倒茶。 “嗯,是啊,算是吧。”真世含糊其辞。因为一旦说自己老家就在这裡,恐怕会被问很多问题。 “是吗?真辛苦啊,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似乎是说,偏偏在新冠肺炎的疫情有可能扩大的这个时候。 老闆娘又指著海报问:“妳知道这个吗?” “我知道,是《幻脑迷宫》吧?” 《幻脑迷宫》俗称《幻迷》,时下的年轻人只要遇到稍微长一点的名称就会使用简称。 “其实应该把海报拿下来,因为这个计画已经中止了,但总觉得有点不捨。”老闆娘说。 “上面写著预计明年五月开张。” 老闆娘露出无力的苦笑。 “这张海报是在去年刚过完年的时候贴的,那时候做梦都不会想到疫情会这麽严重。” “我记得这个计画是要重现《幻脑迷宫》中的房子。” “没错没错,”老闆娘点著头,“其实那部动画的作者是本地人。” “是喔?” 真世当然知道,但假装第一次听说。 “动画中的主角住的城镇就是以这一带为模型,所以就有人说要完美重现主角住的房子。这上面不是写了吗?叫‘幻迷屋’。” “就是‘零文字东真’沉睡的房子吧。” 真世说了主角的名字。 “没错没错,”老闆娘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妳也喜欢《幻脑迷宫》吗?” “以前刚好看过书。” 老闆娘听了真世的回答,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看过书?妳是说漫画吗?很少有女生看那套漫画。” “只是刚好而已。” “是吗?其实出漫画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但我儿子很爱看那部动画,我问他为什麽迷那部动画,他说很好看,而且是以这裡做为模型。于是我有时候也就跟著看,看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出现在影片中真的会很高兴,但其实每次只有几个镜头而已。” “因为主要舞台是‘迷宫’。” “那个迷宫太厉害了,我忍不住佩服,竟然可以想到那种点子,不知道漫画家的脑袋裡装的是什麽。”老闆娘叹著气,再度看著海报后,突然吐了一口气说:“如果没有疫情搅局,现在这裡应该很热闹。” “‘幻迷屋’的计画是什麽时候喊停的?” “我记得是去年六月左右正式决定,但之前就听说可能会喊停。因为没有人能够预料疫情在一年之后的情况,即使疫情稍微趋缓,也无法预料到底会有多少人来这裡。更何况如果喜爱那部动画的影迷大批涌入,又会担心造成群聚感染。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让人伤脑筋。” 老闆娘说的情况并不意外。东京奥运延期举办,迪士尼乐园也长期休园。动画纪念馆要在一年之后开张,根本就是不现实的梦想。 “太遗憾了,应该有很多人都很期待。”真世这麽回答,但并不是客套,而是她真心这麽认为。 老闆娘点了点头之后,皱起眉头。 “如果只是遗憾也就罢了,应该有不少人亏了很多钱。” “是吗?” “那当然啊。原本就不是某家企业推出的计画,而是做为振兴本地经济的一个项目,所以本地人都纷纷出资,甚至听说有人卖了祖传的土地来筹钱。虽然工程已经进展到七成左右,但之前投资的钱都拿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虽然是自己出生的故乡,但真世完全不知情。英一应该知道,只是觉得这种事并不需要告诉在东京工作的女儿。 老闆娘抬头看著牆上的时钟,慌忙摇著手说:“对不起,让妳陪我聊这些无聊的话题。” “别这麽说。” “妳慢慢享用,要加茶的话,可以随时叫我。”老闆娘迈著轻盈的步伐离去。 真世再度看向海报,发现了“作者.钉宫克树”几个字。记忆的角落有一个又矮又瘦,总是低头走路的身影。钉宫曾经在二年级时和真世同班,当时那个不起眼的少年竟然创作了风靡整个日本的作品,可见任何人的未来都难以预料。 真世想起因病去世的津久见直也和钉宫克树是好朋友,他们经常形影不离。津久见直也在病倒之前是意见领袖,所以有人在背后说钉宫是“津久见的跟屁虫”。 听桃子说,这次同学会时也要为津久见直也举办追悼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照理说工作应该忙得分身乏术的钉宫才会出席。 第9章 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化妆时,手机响了。是柿谷打来的,说一个小时后会来接她,问她是否有问题。真世回答说没问题。 之后,她用房间的电话打去柜檯,办理了延长住宿的手续。因为她猜想今天不可能回东京。 当她做好出门的准备时,又接到了柿谷打来的电话,他已经到旅馆了。 真世急忙走出旅馆,看到路旁停了一辆轿车,有两个男人站在车子旁。其中一人是柿谷,另一个人是年轻男人。两个人都穿著西装。真世原本以为会看到警车,所以有点意外,但想一下就知道,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她和柿谷一起坐在后车座。那个年轻男人似乎负责开车。 “心情有没有稍微平静一点?”车子出发后不久,柿谷问。 “嗯,稍微好点了。” “虽然我知道妳很痛苦,但为了早日逮捕凶手,还是希望妳协助我们侦查。” “我知道,我也要拜託你们早日缉凶。”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请问妳之后有没有想到什麽可能和事件有关的事?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无妨。” “嗯,我昨晚也想了很多……” “但没有想到任何线索吗?” “对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这种情况很常见。” “是。”真世在点头回答的同时,思考著柿谷这句话的意思。这种情况指的是哪种情况?是有很多人没有特别理由,就莫名其妙地遭到杀害?还是指虽然死者有遭人杀害的理由,只是家人通常都不知道? 真世隐约觉得柿谷指的是后者的意思。他一定觉得离开老家在东京生活的女儿,不可能知道在故乡生活的父亲所有的一切。 遗憾的是,真世无法否认。她在读大学时去了东京,毕业后就直接找到了工作,开始了在东京的生活,没有再回来故乡。每年最多回来探亲一、两次,而且通常只住一晚而已。爸爸最近的兴趣是什麽——她甚至无法回答这种问题。 真世离家之前,他们父女之间的关係就差不多是这样。她从来不曾关心爸爸在做什麽,不,正确地说,是故意不关心。 她绝对不是讨厌爸爸。她喜欢爸爸,也很尊敬他,只是彼此都不会过度干涉对方。 神尾家连续好几代都是在本地当老师。曾祖父是社会科老师,祖父教英语。之前听英一说,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教师以外的职业,在读大学时,唯一的犹豫就是不知道该读英美文学,还是日本文学,或是中国文学。他认为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古典文学都是人类真理的宝库,都是教导学生为人之道的指南书。最后他选了日本文学,理由很简单,“因为无论是教书的人,还是被教的学生都是日本人”。 真世懂事的时候,英一已经是当地的名人。和不少家庭从曾祖父、祖父那一代开始就建立了交情,再加上大家都知道英一向来热心指导学生。真世曾经多次听到别人对英一的评价,即使面对有问题的学生,不,正因为学生有问题,他更愿意设身处地倾听学生的苦恼,甚至曾经站在学生的立场向学校抗议。 真世从读小学时开始,就成为别人口中“神尾老师的女儿”。当时她并不觉得不舒服,因为每次别人这麽叫她,之后就会表达对英一的讚赏。没有人听到别人称讚自己的父亲会感到不愉快。 然而,进了中学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中学的学生人数很少,只有两个班级。上课的时候,当爸爸站在讲台上时,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始至终低著头。 她也因此瞭解到,神尾英一并不只是亲切热心,善解人意的老师,他的个性很顽固,对不认真的学生很严格,学生违反任何规定,他都不会视而不见。虽然身为老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是真世以前不知道的一面。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看到同学走进电子游戏场。其中有一个人发现了真世,和其他同学咬耳朵。真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几天之后,这种预感果然成真了。那几个同学被叫去老师办公室挨了骂,其实是附近的民众向学校举报,只不过同学并不相信,认定是真世向英一告密,四处传播这种臆测。那天之后,有些同学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 当然,读中学时,并不是只有不开心的事。同学中有不少人很喜欢英一,他们就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带著轻鬆的态度和真世相处。 但是,如果要说中学生活不压抑,那就是在说谎。考虑到英一的立场,她当然不可能不遵守校规,也绝对要避免任何会被其他老师指正的行为。成绩必须维持在一定水准以上,即使对学校有任何不满,也绝对不能说出口。最重要的是,要避免引人注意。 沉默低调的优等生——这就是真世在中学时代必须扮演的角色。 她当然也和英一保持了距离,即使回到家也一样。 英一应该也察觉,而且理解真世的这种想法,所以即使回到家裡,也并没有刻意恢复“父亲和女儿”的关係。他从来不对真世说教,把读中学的女儿视为“大人”对待。 在真世升上高中之后,这种关係仍然持续。英一可能不想突然摆出一副父亲的态度,真世也不愿意突然向英一撒娇。 在她读高中的三年期间,他们父女一直维持这种关係,之后的关係也没有任何进展,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所以真世完全不瞭解英一,即使得知他遭人杀害,也完全无法向警方提出任何建议。 第5章 车子来到真世熟悉的地方。路旁停了几辆警车和警方的厢型车,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神尾家前。 走下车后,真世注视著老家,用力深呼吸。当初是祖父建造了这栋树篱围起的老旧日式房子,每隔几年就会整修外牆和屋顶,所以有些地方有一种日式和西式相结合的感觉。她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自己的家,但身为建筑师,她觉得这是一栋有奇妙味道的房子。 停在路旁的警车和厢型车的车门打开,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下车。几乎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照理说这个画面应该会让人觉得紧张可怕,但随著新冠疫情的爆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其中一个男人走到真世面前。他没有戴口罩,有一双像狐狸一样的小眼睛。他仔细打量真世后问柿谷:“这位就是被害人的……” “对,她是神尾真世小姐。”柿谷回答,然后转头对真世说:“他们是县警总部前来支援的。” “喔……好。” 听了这种方式的介绍,真世不知道该怎麽向对方打招呼。 “妳搬离这裡有多久了?”小眼睛男人没有自我介绍,就用冷漠的语气问。真世在心裡为他取了狐狸老头的绰号。 “十二年前。” 那是她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但她觉得不必特地透露自己的年纪。 “之后多久回来探亲一次?中元节和过年而已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狐狸老头露骨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妳并不太知道家裡的情况吧?比方说,财产之类的事。” 虽然这个问题很无礼,但真世努力克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完全不知道,我昨天也已经说了。”她瞥了柿谷一眼。 狐狸老头发出低吟,用指尖抓著眉尖,叹了一口气。 “即使这样,还是请妳看一下,也许会有什麽发现。”说完,他看向真世的手,然后转头对像是他下属的男人说:“谁把手套借她一下。” “啊,我有。”柿谷从西装口袋裡拿出白色手套。 真世接过手套,戴在两隻手上。光是戴上手套,就有一种走进犯罪现场的感觉。 “我来带路。”柿谷率先走进了院子的门。 走进自己家裡,却要别人“带路”吗?——真世难以释怀地跟在柿谷身后,狐狸老头和其他人走在她后面。 柿谷打开玄关的门,对真世说:“请进。” 真世站在脱鞋处时,立刻闻到了淡淡的樟脑香气。这是为了保护书籍的驱虫剂味道,平时都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但今天徒增了她的难过。 柿谷走过油亮的地板,打开了门。那裡原本是客厅,最近英一做为书房使用。 真世站在入口瞥了室内一眼,立刻感到愕然。各式各样的东西丢在地上,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资料、纸袋、眼镜、时钟、笔、药、cd、dvd、录音带、录影带——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规律性。 好过分。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想不用问妳也知道,”柿谷在一旁开了口,“目前的状态和平时不一样吧?也就是说,平时这个房间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乱八七糟。” “当然啊,绝对不可能。我爸爸很爱乾淨,平时经常整理,而且所有的东西都会放在固定的地方,很少会用完之后不归位。” “是啊,这和我记忆中对神尾老师的印象一样。” 第10章 真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客厅大约十坪大,茶几、沙发和书桌之间都有适度的间隔,但这个房间最大的特徵,就是牆边的书架一直到天花板。祖父当年建这栋房子时做了这排书架,最上层主要是英美的书籍,是祖父的收藏。下面那一层大部分是英一的藏书,以日本文学为中心。角落放著学校相关的档案,英一按照年度排列。 中层以下的书架装了门,但大部分的门都打开著,仔细一看,有好几个柜子都空了。 狐狸老头双手插在口袋裡,走向书架。 “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原本应该放在书架上,是不是?” 他回头看著真世问。 “应该是,我也不是很清楚。” 英一把书籍以外的东西放在有门的书架上,大量音乐和影像方面的收藏品也是其中一部分。除了文学以外,他也喜欢鑑赏音乐和电影。 “有没有少了什麽东西?像是特别珍贵的东西,或是对被害人很重要的东西。”狐狸老头问。 真世看了看书架,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缓缓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哪个书架放了什麽,而且我昨天也说了,我从来没有听说家裡有什麽特别值钱的东西。” “虽然妳这麽说,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贵重的东西吧。妳以前住在这裡的时候,是不是曾经看过妳爸爸把什麽重要的东西收去哪裡?也就是有没有哪裡是当作保险箱使用?” “当作保险箱吗?如果是这样……” 真世走到书桌旁。书桌的抽屉全都被拉了出来,裡面的东西都丢在地上,她看到其中有两本存摺。 “啊,我就知道……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个抽屉。” 真世想把存摺捡起来,狐狸老头立刻尖声叫了起来:“不要碰。”她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来。 “抱歉。”狐狸老头冷冷地说,“请妳不要随便碰触现场的东西,我们也已经掌握了这两本存摺,还有其他贵重的东西吗?比方说,像是珠宝之类的。” “珠宝……” “听说妳妈妈已经去世了,应该会有首饰或是戒指之类的东西吧。” “有啊,但都在我那裡。” “妳那裡?” “妈妈去世时,爸爸给我的。他说他拿著也没用,而且妈妈应该也打算留给我,而且,”真世继续说道,“虽然都充满回忆,但并没有很值钱,至少没有人会特地来偷那些首饰。” “原来是这样。”狐狸老头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样的答案感到满意,但也可能原本就不期待从真世嘴裡听到什麽有助于破案的回答。 “最贵重的东西,”真世抬头看著书架,“应该就是这些书。” “书?” “因为我爷爷和爸爸都研究文学,所以蒐集了古今东西的书籍,也许其中有什麽贵重的书籍。” “嗯。”狐狸老头兴趣缺缺地看著书架。 “但看起来并没有翻动的迹象,凶手似乎对书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好像是……” “你是谁?”真世的视线从书架上移开时,房间外传来声音,“目前警方正在搜索,请不要擅自闯入。” “是谁擅自闯入?谁同意你们来这裡的?”有人反问。 真世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怎麽可能——? 狐狸老头皱起眉头,看向走廊的方向问:“怎麽了?” “那个、有人说他住在这裡……”狐狸老头的下属回答。 “住在这裡?” “别挡路,我叫你让开。你们为什麽没有保持安全距离?你们都有新冠病毒的抗体吗?”那个人不满地说著,推开刑警走了进来。 那个人瘦瘦高高,一头天然鬈髮及肩,脸上还是留著看起来髒兮兮的鬍碴。身上穿了一件军用夹克,但看起来很旧。 “你是谁?”狐狸老头问。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是礼尚往来,算了。我刚才已经对那些蠢蛋说了好几次了,这裡是我家,如果你们觉得我在说谎,可以去公所查。”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但舌头完全不打结,这也和以前一样。真世不知道他是天生伶牙俐齿,还是训练的结果。 “啊!”站在真世旁边的柿谷叫了起来,“你该不会是……” 狐狸老头露出讶异的表情看著柿谷。 “今天早上,我让下属查了这裡的住民票,上面除了被害人以外,的确还有另一个名字。”柿谷从内侧口袋拿出记事本后翻了起来,“呃,请问你是神尾英一先生的弟弟,神尾武史先生吗?” 身穿军用夹克的人——真世的叔叔神尾武史不满地撇著嘴角,转头看著柿谷说: “既然你已经调查清楚了,为什麽不交代门口的笨蛋?害我白费了那麽多口舌。” “但是,没想到你会今天回来……” “什麽时候回自己的家是我的自由,而且你们没有权利擅自闯进我们的家,可以请你们赶快离开吗?”武史指著门。 狐狸老头瞪著突然闯进来的人,用左手从西装内侧拿出了手机,用右手俐落操作后放在耳边。 “是我。帮我查一下,你那裡有神尾家的住民票吗?……没错。我听说除了被害人以外,还有其他人,这是真的吗?……叫什麽名字?……是喔,字怎麽写?……是喔,我知道了。”挂上电话后,他把手机放回了内侧口袋。 “你似乎已经确认了。”武史说。 “你有没有证明身分的证件?像是驾照之类的。” “你还在怀疑我吗?” “谨慎起见。” “呃,”真世开了口,“没错,他是我的——” 真世原本要说“他是我的叔叔”,但武史向真世伸出左手制止了她,然后从工作裤口袋裡拿出皮夹,把驾照抽了出来。 “那你就给我好好看清楚。”说完,他把驾照递到狐狸老头面前。 就在狐狸老头伸手接过驾照的瞬间,武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左手伸进了他上衣内侧,从他怀裡拿出了什麽东西。是黑色的警察证。 “喂,你干什麽!”狐狸老头微微瞪大了小眼睛。 “既然要我出示身分证件,如果你不出示,不是不公平吗?”武史翻开警察证,“喔,原来是木暮警部啊。真世,真可惜啊,如果是目暮警部就可靠多了。”他把警察证递到真世面前,狐狸老头的照片下方,写著木暮大介的名字。 “还给我!”木暮大叫著。 “不用你说,我也会还给你。我的身分已经确认好了吗?” 木暮瞥了一眼手上的驾照后,一脸无奈地递向武史的方向。 武史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向木暮,把警察证放回他左胸内侧口袋后,接过了自己的驾照。 “我再请教一下,你们擅自闯进我家干什麽?”武史把驾照放回皮夹后,又把皮夹放进口袋时问。 木暮正想开口,但随即看著真世说:“请妳向妳叔叔说明。” 真世调整呼吸后,对武史说:“爸爸死了。” 但是,武史面无表情。旁人无法瞭解他是因为太惊讶而无法反应,还是无动于衷。 “在后院发现了爸爸的尸体,警方认为有可能是被人杀害……” 武史仍然面无表情,但他迈开大步,走向面对后院的落地窗,一动也不动地看著外面。 “是怎样遭到杀害?是被刀子刺杀吗?”武史背对著所有人问。 “不好意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木暮立刻回答,“因为侦查不公开,而且就连发现尸体的人也不知道死因,如果除了警方的人以外,有人知道杀害方法,那个人是凶手的嫌疑就很重大。” 难怪昨天也没有告诉自己。真世在一旁听了,终于恍然大悟。 “服装呢?我哥哥被发现时,身上穿了什麽衣服?” “这也是侦查上的秘密,恕我直言,你问的所有问题,我们应该都无法回答你,而且现在是我们发问,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比方说,你从上个星期六到昨天为止的行踪——” “不必担心,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只是等我一下。也许你看不出来,我正在感受失去亲哥哥的悲伤。” 木暮听到他这麽说,也一时说不出话。他尴尬地皱起眉头,抓了抓头。柿谷也有点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武史转过身,回到真世他们这裡。他在木暮面前停下脚步说:“你儘管问吧,你刚才说想知道我从星期六到昨天的行踪。我星期六从早上就一直在店裡,完全没有外出。隔天——” “等一下!”木暮制止了他,“请问是什麽店?” “我经营的酒吧,地点在惠比寿,店名叫‘陷阱手’。”武史说完,再度把手伸进木暮西装内侧,然后从和刚才相反的右侧口袋中拿出了手机,“只要上网查一下,就立刻知道那是一家什麽样的店,但不要相信那些评语,那些都是不懂酒的穷人乱写一通。” 第11章 “不要随便碰别人的口袋。”木暮从武史手上抢回了手机。 “我是好心,省得你要自己拿。怎麽了,你不查吗?那我再说一次店名,是‘陷阱手’。” “我晚一点会好好查清楚。”木暮把手机放回内侧口袋,“你刚才说完全没有外出,有办法证明吗?” “这就有点伤脑筋了,我的店晚上才营业,在营业时间之前没有和任何人见面,即使在营业时间内,店裡也不是随时都有客人,所以很难证明。” “员工呢?” “我向来坚持不雇用员工,除非有哪个疯子愿意帮我做白工。” “哼。”木暮不屑地哼了一声,可能察觉八成是地点偏僻的小酒吧。 “所以你平时都住在店裡吗?” “对啊,店后面有起居室。” “星期天呢?” “中午过后起床,傍晚之前都在房间内看电影,之后就和星期六差不多。” 木暮意外地挑起眉毛问:“星期天也营业吗?” “基本上全年无休,因为只要开店营业,就可能会有爱喝酒的客人来撒钱。” “昨天也一样吗?” “不,昨天休息。” “咦?”木暮嘟起了嘴,“你刚才不是说全年无休吗?” “我有说‘基本上’,因为有些事情要办,所以临时休息一天。至于我去办什麽事,就无可奉告了。因为关係到个人隐私。” 木暮抱著手臂瞪著武史。 “综合你刚才说的话,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有什麽办法?这是事实啊。”武史泰然自若地回答。 “再请教你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今天回来这裡的理由是什麽?媒体还没有报导这起事件,你回来有什麽目的?” “这个问题也很奇怪。我说了好几次,这裡是我家,回自己的家哪需要什麽特别的理由,还是说,你没有理由就不回家吗?” “那我问你,你上次回家是什麽时候?” “什麽时候呢?我不记得了。” “你回家的频率呢?一个月一次?还是半年一次?我劝你不要说谎,我们会彻底调查。” “不需要你提醒,我也不会说谎。我差不多有两年没回家了,今天只是不由自主想回家了。” “不由自主?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你相不相信和我无关,我就是不由自主想回家。如果你非要我说一个理由,那我只能说是直觉。” “直觉?” “我觉得这个家裡好像发生了不好的事,结果回来一看,发现有警车停在家门口,我就知道我的直觉很灵。” 木暮的小眼睛露出怀疑的眼神,显然并不相信武史的话。 “好吧,今天就先这样,但如果你改变心意,想要更正的话,随时都很欢迎,我愿意洗耳恭听。” 武史用鼻子冷笑一声,“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那就难说了,我倒觉得你改天会脸色大变地来找我,慌张地说一大堆藉口。” “那要不要来打赌?如果不会有这一天,就给我十万圆。虽然我想说一百万,但我想对地方公务员来说,这个金额的压力好像有点大。” “我很想和你打赌,可惜警察禁止赌博,你真是太幸运了。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也看到了,这个房间很乱,刚才正在请被害人的女儿确认,是不是有什麽东西遭窃。既然你也住在这裡,那也需要听一下你的意见。” 武史环顾整个房间后,摊开双手说: “很不凑巧,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是我哥哥的房间,所以我向来不进来。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我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家了,即使少了什麽东西,我也不知道是这次被偷走的,还是我哥哥丢掉的。” “如果是这样,那不限于这个房间,这个家裡有没有什麽贵重的东西?像是可以称为宝物的东西。” “宝物?你是说代代相传的花瓶或挂画吗?” “有这种东西吗?” “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没有。因为我爸爸和哥哥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他们两个人都只爱书。”武史指著书架说。 木暮瞥了一眼书架,又转头看著武史说:“那你呢?” “我看起来像会蒐集古董的人吗?” “我是问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虽然你的住民票在这裡,这裡有你的房间吗?” “在二楼南侧,你们该不会擅自去了我的房间调查吧?” “不,那个、这……”柿谷手足无措地向前走了一步,“昨天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检查了所有房间,但只是看一下门窗有没有关好,和室内的状况而已,并没有乱碰东西。二楼的房间在乍看之下都没有任何异状。” “所以你们擅自去了我的房间。” “因为住在这裡的人被发现在后院离奇死亡,而且显然有人闯入这个房间翻箱倒柜,凶手可能还躲在屋内,所以第一波搜查做这些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木暮用冷酷的语气说,“虽然乍看之下没有异状,但如果不请当事人确认就无法断定,可不可以请你去看一下?” “那倒是没问题,但如果没有异状,你们就不可以进我房间,只能在走廊上看著。” “好,没问题。”木暮看向真世,“请问二楼还有什麽房间?” “我的房间也在二楼,我在高中毕业之前都住那个房间,现在回来探亲时也会睡在那裡,还有我爸爸的房间,以前是我爸妈的卧室。” “原来是这样,可以请妳确认这些房间吗?” “好。” “那可以麻烦妳带我们去吗?” “喔……好,那请跟我来。” 木暮对真世说话时,明显比刚才客气多了,和对武史说话时的粗暴态度形成对比。他可能看到棘手人物突然出现,觉得拉拢被害人的女儿是上策。 真世走向二楼时,木暮跟了上来。柿谷跟在他身后,武史走在最后面。 他们先看了英一的房间。当初建造这栋房子时,那是祖父母的房间。祖父在真世懂事的时候去世,祖母就一直睡在一楼的客房,这个房间成为英一和真世的妈妈和美的卧室。因为是和室,所以他们当时都睡榻榻米,但现在窗边放了一张床,除此以外就只有一个衣柜而已。一楼的书房很宽敞,对英一来说,这裡只是睡觉的地方。 柿谷说得没错,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真世这麽告诉木暮。 接著去看了真世的房间。三坪大的西式房间,地上铺了地毯,除了单人床、书桌以外,还有一个和一楼书房内的书架无法相提并论的小书架,这就是房间内所有的家具。真世看到牆上挂著贴了好几张男性偶像照片的软木板,羞愧得差点想逃走。为什麽之前都没有丢掉? 衣柜裡仍然挂著充满怀念的衣服。必须赶快丢掉。真世再次想道。 她也检查了书桌的抽屉,然后对木暮说:“没有什麽异常。” “好,接下来轮到你了。”木暮对武史说。 武史默默走在走廊上,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在真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和这个叔叔同住在一个屋簷下的经验。因为他在英一结婚之前就离家了。 真世一直以为这个房间是储藏室。事实上,在几年之前,的确都堆放一些用不到的东西。在母亲和美去世之后,才终于把那些东西清理掉。 武史站在房间门口,缓缓打开了门。因为拉著遮光窗帘的关係,裡面光线昏暗。武史摸到牆上的开关后,打开了灯,然后走进室内。木暮在门口探出头向房间内张望,真世也站在他的身后张望。 这个房间比英一的房间更简单,除了一张圆桌和一张椅子以外,只有一个小柜子,但真世看到挂在牆上的画,忍不住吓了一跳。因为画中是一个闭著左眼的女人脸,睁开右眼的黑眼珠是漆黑色,看向正前方,好像在注视自己。真世移开了视线。 武史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又接著打开了窗户的月牙锁。 “喂,你在干嘛?不要乱摸。”木暮大声叫道。 “这是我的房间,让房间透透气有什麽问题。”武史说完,打开了窗户。 “因为视实际情况,可能需要详细调查这个房间,如果你在这裡留下扰乱办案的指纹——”真世也知道木暮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因为武史手上戴著白手套。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戴上了手套……”柿谷在真世身后嘀咕。 这时,武史的上衣内传来电子声。听起来像是手机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理会。 “木暮警部,这个房间没有异状,所以你满意了吗?” “柜子呢?”木暮问,“不需要打开检查一下吗?” “没必要,没有被偷走任何东西。” “你根本没看,凭什麽断言?” “你只要问他就知道了。”武史指著柿谷说。 木暮惊讶地转头看向身后。 第12章 “啊……是啊,没错,这个柜子应该没问题。”柿谷心慌意乱地说,“因为柜子上了锁。” “上了锁?” “就是这个。”武史举起钥匙圈,上面挂了一把小钥匙,“没有这个就打不开,钥匙孔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所以裡面的东西应该没问题。”说完,他弯下了腰,握住了柜子的把手拉了一下,柜子的门文风不动。 木暮无话可说,不悦地撇著嘴角,摸著下巴。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就请离开吧,房间也透好气了。” 武史关好窗户锁住之后,拉起了深灰色的窗帘。 第6章 因为要保存现场,所以暂时禁止出入这栋房子——木暮交代完这句话,真世终于重获自由时,已经过了中午。和来的时候一样,柿谷他们提出开车送她回旅馆。武史问她:“真世,妳住在哪裡?”真世回答说,目前住在丸美屋后,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然那家旅馆不怎麽样,但还可以凑合,那我也去住那裡,让我搭便车吧。” “啊,我无所谓……”真世看向柿谷。 “没问题,那我去坐前面。”柿谷说完,打开了副驾驶座旁的门。 真世打开后车座的门,坐上了车,武史也跟著上了车。 “太好了,柿谷股长,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武史在繫安全带时说。 “不敢当。” “可以向你要一张名片吗?如果有什麽状况时,可以和你联络。” “喔,好啊。” 武史接过柿谷递给他的名片后仔细打量。 “我确认一下,我们的住宿费可以由侦查费用中支出吗?” 真世听到武史这麽问,吓了一跳,忍不住看著他的脸,但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麽离谱的话。 “呃,这、这有点……”柿谷含糊其辞。 “为什麽?我们是为了配合你们侦查,才不能住在自己家裡,不是理所当然应该补偿我们吗?” “我去问总务看看……” “柿谷股长,那就拜託你了。因为这关係到我晚餐要吃什麽。”武史满不在乎地说。如果警方愿意支付住宿费,他似乎打算吃豪华大餐。 真世暗自纳闷,武史在拿到柿谷的名片之前,就已经叫他的名字,而且还知道他的职称是股长。武史是什麽时候知道的?真世不记得柿谷曾经自我介绍。 车子很快就来到“丸美屋”前,柿谷在他们下车之前说:“之后还请多指教。” 从正门走进旅馆,看到老闆娘在柜檯内,亲切地招呼她说:“妳回来了。”她应该做梦也不会想到,真世刚才配合警方去勘验杀人事件的现场。 真世接过房间的钥匙后说:“我叔叔说,他今晚开始也要住在这裡,请问还有房间吗?” 老闆娘的微笑中有一丝迟疑的表情,她看了手边的电脑后,抬起头说: “可以安排。” “可以的话,为我安排最好的房间,”武史说,“有没有皇家蜜月套房,或是总统蜜月套房之类的?” 老闆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本馆有蜜月套房,但只提供给两位以上的客人。如果只有一位客人,只有一种房型……” 武史大声咂著嘴。 “东京的疫情扩大,根本没有其他客人来住吧?我想来花大钱,这家旅馆竟然不想做大生意。算了,那就给我那个房间吧。” “很抱歉,那麻烦你填写一下。”老闆娘拿出住宿登记单。 虽然办理了住宿手续,但时间还早,目前还不能入住。武史说他肚子饿了,于是他们去旅馆内的日本餐厅吃午餐。真世和早上一样,没什麽食慾,但看了菜单后,点了荞麦麵,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吃得下。武史点了串烤定食和生啤酒。 “你竟然可以吃得下这麽油腻的东西。”真世忍不住惊讶地说,“而且你哥哥被人杀了,你还喝啤酒?” “妳有什麽不满吗?” “不是不满,而是搞不懂你这个人。通常不是会很震惊,深受打击,根本吃不下东西吗?”真世在说话时,看著武史冷漠的脸,猛然想到一件事,“你该不会早就知道爸爸被人杀害了?” 武史默然不语,抱著手臂,闭上了眼睛。他似乎不想回答。 “叔叔!”真世叫了他一声,拍著桌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吵死了,我没睡饱。”武史仍然闭著眼睛。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麽突然回来?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 “妳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吗?我不是说了,是我的直觉吗?” “我不相信,赶快告诉我实话。” “妳为什麽想知道?和妳没有关係。” “我很好奇,拜託你,赶快告诉我。”真世合掌拜託,但武史没有反应。 不一会儿,料理送了上来。武史终于睁开眼睛,伸手拿起生啤酒,然后吃著串烤,轻轻点了点头。 “味道还算及格,至于值不值这个价格,则又另当别论了。” 真世看著竖在桌角的菜单,串烤定食的价格并没有很贵。 就在这时,她想起一件事。这个叔叔有一个很大的特徵。 “这顿午餐我请客?” 武史停下筷子,露出讶异的眼神看著她。 “然后要我把来这裡的理由告诉妳吗?难道妳以为我会被这点小钱打动吗?” “那今晚的住宿费和晚餐费也由我来付,怎麽样?” “一个星期的份?” “啊?” “在破案之前,我打算住在这裡,我想至少要花一个星期。” “什麽嘛?有人这麽敲诈姪女的吗?” “如果妳不愿意,谈判就破裂,我无所谓。” “……那我再请你吃明天的午餐。” “妳杀价杀太凶了。如果四天份的话,我可以让步。” “那就两天份,不能再多了。” “还要再加第三天的午餐。” 真世叹了一口气。虽然额外多花了这笔钱,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好吧。” 武史从上衣内拿出了手机。 “妳有没有发现,我刚才走进自己房间时,它就响了?” “我记得,但你没接。” “因为我知道是什麽讯息。”武史操作著手机,把萤幕对著真世。 萤幕上出现了影片。真世定睛细看,忍不住叫了起来。 影片中的人是武史,地点就是刚才看到的他的房间。武史穿越房间,拉开窗帘后,影片就停止了。 “为什麽会有这种影片?” “妳记得房间的牆上有一幅女人脸的画吗?” “记得,有一隻眼睛闭起来的女人吧?” “那幅画中装了具有侦测移动物体功能的摄影机,只要有东西移动,就会拍下来,自动传到这裡。”武史甩著手上的手机。 “你什麽时候装了那种东西?” “当然是和美去世之后,整理那个房间的时候。虽然哥哥说我随时可以自由使用,但我并不打算住在那裡,只不过我不在家的时候,别人随便去我的房间,也会让我很不爽,所以我装了那个做为监视。这两年期间,那个装置偶尔会启动,但都是哥哥去我房间开窗户透气而已。没想到昨天下午,收到了这段影片。”武史再度操作了手机,把萤幕对著真世。 影片中出现的还是武史的房间,但在萤幕中移动的是戴著帽子,身穿深色衣服的男人。在巡视房间时,走到那个柜子前,把手放在柜子的门上。“组长,这裡有一个小柜子——”男人说到这裡,影片就停止了。 “就是这样。”武史放下了手机,“影片中男人穿著警方鑑识小组的衣服,这意味著家裡发生了什麽事件,所以我就急忙赶了回来。我走到家附近时,门前已经拉起了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有警察守在那裡。于是我就向邻居打听,得知哥哥的尸体被警察从家裡搬了出来。” “打听?怎麽打听?” “很简单啊,就问他们那裡发生了什麽事,如果知道什麽情况,麻烦告诉我。” “左邻右舍没有人认出你吗?” “我住在那个家裡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和邻居打交道,没有人会记得我,而且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戴上了口罩。大家以为我是刑警,就告诉我很多掺杂了想像的事,这当然是我挖坑给他们跳。” 真世听了武史轻描淡写的说明,只能心服口服。对这个叔叔来说,这种事易如反掌。 “好了,我的底牌都亮给妳了。这一餐和三天的住宿费,还有第四天的午餐费就靠妳了。”武史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能自认倒楣。真世叹著气,也拿起了筷子。她吃著山药泥荞麦麵,思考著之后的事。 “啊,对了。”她再度停下筷子,抬起了头,“丧礼怎麽办?” 第13章 正在喝啤酒的武史停下了手,“丧礼喔……” “总不能不办,而且也要通知亲戚,大家一定很惊讶。要怎麽向他们说明呢?如果真要举办的话,是不是该开始做准备工作了?但遗体还没有还给我们,该怎麽办呢?他们说要进行司法解剖,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还给我们。” “快的话今天晚上,最晚明天就会还给我们。”武史用笃定的语气说。 “你怎麽知道?” “因为司法解剖已经完成了,县立大学的法医学教室也希望家属赶快把遗体领走,否则他们也很伤脑筋。” “已经完成了?你怎麽知道?” “因为相关报告已经传到侦查负责人的手机上了。” “侦查负责人?手机?” 真世的脑海中浮现了木暮那张狐狸脸,她回想著他和武史之间的对话,忍不住“啊!”地叫了起来。 “该不会是那个时候?你那时候从木暮警部的内侧口袋偷了警察证,所以你那个时候从他的另一个口袋裡偷了手机吗?” “正确地说,是把警察证放回他口袋的时候。我没有偷,只是借一下。因为我认为那傢伙不可能向家属公开侦查资料,果然不出所料,他连杀害的方法和哥哥遭到杀害时的服装都说是秘密,对这种不上道的人,不必理会什麽个人资料的保护问题。” 真世想起武史看著后院时,曾经问了这些问题,原来当时木暮的手机就在他手上。 之后,他说到他经营的“陷阱手”的酒吧时,假装从木暮的口袋裡拿出手机,要木暮上网查。其实手机早就已经在他手上了。 “那个警部的手机没有锁吗?” “不,需要输入密码。” “那你怎麽打开的?” “还能怎麽打开?就输入密码打开的啊。” “但是……” “他不是曾经用手机打电话确认我的身分吗?我当时记住了他的密码。” 真世也记得当时的事。 “但是,你应该——” 你应该看不到萤幕。武史不等她说完,就竖起食指,在半空中移动手指说: “即使不用看萤幕,只要看他操作的手指和眼睛,就连傻瓜也知道密码。”他若无其事地说完,拿起了串烤。 原来是这样。真世恍然大悟。如果这番话出自别人口中,自己一定不会相信,但对他来说,这种事真的轻而易举,就像他能够冒充刑警向左邻右舍打听一样。 真世突然想到,武史知道柿谷的名字和职称,也是因为看了木暮的手机吧?真世问了武史,武史回答说:“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上面写著辖区联络人是刑事股的柿谷,木暮是警部,如果两个人的警阶相同,彼此都会很不自在,但如果派职位太低的人,那傢伙一样会很不爽,所以我猜想柿谷的警阶应该是副警部,职称应该是股长。” 叔叔轻描淡写地说,真世打量著他的脸,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逻辑。 “太厉害了,”真世说,“不愧是武士——” 武史把啤酒杯粗暴地放在桌上,发出了“咚”的声响,然后瞪著真世说: “不要说那个名字。” “为什麽?” “没为什麽,死也不要说。” 真世耸了耸肩。 禅武士——这是叔叔以前当魔术师时的艺名。 第7章 真世读小学六年级时,得知爸爸英一有一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弟弟。当时祖母富子去世,大家在殡仪馆为守灵夜做准备。 “虽然他今天晚上来不及赶回来,但明天会来参加丧礼,所以今天先告诉妳。” 英一告诉真世,他的弟弟名叫武史。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为什麽以前都没告诉我?” 爸爸为难地偏著头。 “最大的理由应该是没有机会,而且爸爸也已经有十多年没见到他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妳还没有出生。妈妈也只有结婚前见过他一次而已,之前觉得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向妳提起比较好。” “为什麽你们不见面?你们感情不好吗?” “没这回事。”英一苦笑著,“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美国工作,而且辗转各地,不会固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所以很难配合他的行程。” “原来是这样。” “但是,我写电子邮件给他,通知他奶奶死了,他回覆说,会回来参加丧礼。原本我以为他会说没办法回来,所以有点惊讶。” 英一说,武史正从佛罗里达回日本的途中,明天早上就会到成田机场。丧礼从正午开始。 真世没有问爸爸,他的弟弟在美国做什麽工作。因为她对自己竟然有叔叔这件事太惊讶,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隔天早上,真世在殡仪馆的休息室看到了他。他个子很高,身材很好,简直就像模特儿,五官也很端正,和英一完全不像。 英一把真世介绍给他,他鞠躬向真世打招呼。 “真世妳好,妳的事,我都知道。”武史对她露出笑容,“听说妳很会画画,也很喜欢猫,请多指教,我是武史叔叔。” 说完,向她伸出手,要和她握手。 真世感到不知所措,握住了他的手。很会画画、喜欢猫——他说得没错。真世猜想是爸爸告诉他的。 武史也和妈妈和美打了招呼,真世听到他说“十四年没见了”,而且为没有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道歉。 祖母富子没有很多朋友,小型的丧礼以亲戚为主。丧礼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盖棺之前,每个人送上鲜花向富子永别时,队伍也没有很长。 武史在队伍的最后。真世看到他时,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手上没有花。 武史走到棺木旁,双手轻轻捧著富子的脸颊,接著,他缓缓抬起双手,移到富子胸前,合起双手,然后双手上下移动起来。 真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看到的景象。 红色、白色和紫色的花瓣从武史合起的双手中飘落,花瓣的量越来越多,转眼之间就淹没了富子的胸口。周围的人也都惊叫起来。 当花瓣落尽之后,武史合著双手默祷,然后他睁开眼睛,放下双手,对著遗体鞠了一躬。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离开了棺木。 真世抬头看著走到自己身旁的武史,他面无表情,好像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麽特别的事。 在火葬场捡骨之后,家人一起去吃饭。真世对第一次见面的叔叔充满好奇,很想问他刚才是怎麽回事,他为什麽可以做到,但武史只有和英一、和美聊了几句,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感觉,真世只能远远看著他。 坐在真世旁边的亲戚阿姨开始窃窃私语,谈论武史的事。真世听了她们的聊天,第一次知道武史在美国当魔术师。 变魔术有办法养活自己吗?不知道,但听说他在美国还算小有名气。是这样吗?不知道收入好不好。我没办法想像啦。但是刚才的魔术还真精采—— 原来刚才的表演就是魔术。真世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英一致了词,结束了午餐。真世一直都没有机会和武史聊天。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吃晚餐时,真世向英一打听了武史的事。 “喔,妳已经听那几个阿姨说了吗?没错,武史在美国当魔术师。”英一完全没有隐瞒。 “他为什麽想当魔术师?” “爸爸也不知道,虽然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英一为难地把眉毛皱成了八字,与和美互看了一眼。 他们夫妻之间应该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和美可能曾经听英一聊过这些事,所以只是默默微笑。 “但他从小就是一个怪胎,对超能力很有兴趣。” “超能力?” “真世,妳有没有听过尤里.盖勒这个名字?” 真世以前没有听过,所以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个尤里.盖勒说自己有超能力,在一九七○年代风靡一时,也曾经访问日本,在日本掀起了一股超能力的旋风。他可以用超能力弄弯汤匙的表演很受欢迎,那时候我和朋友也经常模仿。” “弄弯汤匙?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英一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很可惜,不久之后就发现那只是魔术,那股旋风也很快就过去了,武史刚好在那股旋风的几年前出生。” 英一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武史读小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对已经过时的超能力热潮产生了兴趣。他不知道去哪裡找来了尤里.盖勒的影片,用当时刚开始普及的家庭用录影机反覆观看。父母问他理由,他只回答说:“因为很好玩。” 他在学校的成绩不错,应该说很优秀,所以父母也就没有多管他,以为他迟早会觉得腻。 有一天吃晚餐前,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天晚餐吃咖哩饭,武史把汤匙拿到母亲富子的面前说: 第14章 “妈妈,这样没办法吃。” 英一看向那个汤匙。那是很普通的汤匙,看起来并没有什麽问题。富子也偏著头,问他为什麽没办法吃? “因为这样没办法吃啊。”武史说完,微微转动手腕。 下一刹那,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武史手上的汤匙突然弯了。 英一发自内心感到惊讶。因为之前都认为,弄弯汤匙只是魔术,其实是魔术师趁观众不注意,在地上把汤匙压弯,但武史完全没有做这种事,在空中让汤匙弯了下来。 父母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因为太震撼,全家人都哑然失色,一下子说不出话,但随即七嘴八舌地问武史,你刚才做了什麽?你是怎麽做到的?武史什麽也没说,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去拿了另一把汤匙,若无其事地开始吃咖哩饭。英一和父母轮流拿起汤匙检查,觉得一定有什麽玄机,但那就是神尾家平时用的汤匙,指尖稍微用力,根本不可能把它弄弯。 武史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们到底是怎麽回事,英一笑著说,所以他至今仍然不知道武史当时用了什麽机关。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家人面前做这种事,之后我完全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什麽。因为我们年龄相差很多岁,所以几乎不会推心置腹地聊天。” “但那不是超能力,而是魔术吧?”真世问,“所以叔叔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当魔术师吗?” “应该是这样,只是我在几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英一又再度说起了往事。 武史升上高三后不久,就对家人说,他毕业之后要去美国学魔术。 武史对父亲康英说,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他认为自己是为了魔术来到这个世界,如果禁止他走魔术这条路,他就觉得活著失去意义。 令人惊讶的是,武史已经找好了在美国学魔术的学校。那是位在波士顿的一所魔术师培养学校,他已经办理好申请手续。 武史低头拜託康英借给他一百万圆,还说五年之内一定会归还这笔钱,如果无法还钱,他就会放弃这个梦想回日本。 康英似乎感受到武史的真心,同意了他的要求,而且不只给他一百万,为他准备了两百万。 “但是,”康英叮咛他,“在成功之前,绝对不要回日本。” “好。”武史回答,“也许我成功之后也不会回日本。” 康英听到小儿子的决心,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隔年春天,武史高中一毕业,就出发前往美国。英一看到弟弟独自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确信他一定可以成功。 不久之后,英一与和美结了婚。武史没有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只有从波士顿发了电报祝福他们。英一在武史出发去美国之前,就曾经安排他与和美见面。 结婚第二年,和美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生下了女儿,取名为真世。真世健康长大,但神尾家并非只有幸福的时光。 康英病倒了。检查结果发现他得了肺癌,而且已经相当严重,馀命只剩半年。 康英躺在病床上,命令富子和英一他们,绝对不要通知武史。 “他正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学艺,说好在成功之前不会回日本,所以不要让他因为这种事分心。” 家人都知道康英平时很温厚,但个性也很顽固,所以尊重了他的意见。富子应该最痛苦,但她什麽都没说。 不久之后,康英就离开了人世。在康英去世满四十九天之后,英一才用国际电话通知武史,同时告诉他,是因为康英的指示,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他。 “我知道了。”武史静静地说:“我暂时没办法回去扫墓,一切就拜託了。” “没问题。”英一回答。 三年之后,英一从朋友那裡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听说有一个日本魔术师在美国大红大紫,那个朋友问英一,是不是你的弟弟?然后交给他一张dvd。 英一播放了那张dvd后大吃一惊。站在华丽舞台上,艺名叫“禅武士”的魔术师正是武史。 武史一身像在山野中修行的僧侣打扮,让美女站在舞台中央后,从放在旁边的箱子裡拿出大量稻草捲在美女身上。他的动作俐落得令人惊叹,转眼之间,美女的全身都被稻草遮住。舞台中央站了一个真人一样大小的稻草人。 接著,武史拿起了日本刀。他从刀鞘中拔出刀后挥动了几下,似乎想要强调锐利的刀光,缓缓走向稻草人。停下脚步后,双手将刀高举头上,摆出了刀柄末端位于额头前方的上段攻击架式,然后从正上方朝向稻草人劈了下去。 稻草人被纵向劈成了两半,但不知道是否因为切口太锐利,稻草人仍然站在舞台上没有倒下。武史又横向把稻草人砍成两半。稻草四溅,但稻草人的上半身并没有掉落。武史又从相反的另一侧斜向砍下,然后又斜向往上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续挥动日本刀。被砍断的大量稻草在舞台上飞舞。 武史在舞台上停了下来,飞舞的稻草掉落,在舞台上堆成了山。武史走向稻草堆,跪在舞台上,好像在唸什麽咒语。 下一刹那,稻草山烧了起来,冒起了火柱。火柱比武史更高,刺眼的火光让人什麽都看不到了。 火立刻就熄灭了,表演开始时的那个美女就站在舞台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武史在胸前合掌,对著观众席鞠了一躬。 “我当时太惊讶了。虽然我们不时用电子邮件联络,但武史向来不提工作上的情况,我以为他一定很辛苦,得知他已经获得了成功,为他感到高兴,所以就立刻给奶奶看。” “太厉害了,我也想看。”真世说。 “很可惜,那张dvd是向朋友借的,我手上并没有,虽然事后很懊恼,当时为什麽没有拷贝下来,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叔叔在美国很有名吗?我好想看。” “等妳长大之后,可以去美国看他的表演。当然,如果武史还能红到那个时候的话。” “爸爸,你们不去看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很难配合他的行程,而且我觉得武史应该不希望我看他的表演。” “为什麽?”真世问。 “嗯,”英一低吟了一声,“我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那是属于武史的世界,爸爸不可能轻易踏入,所以之前也都一直保持距离。” 真世不是很瞭解爸爸的意思,即使他们兄弟相差很多岁,但终究还是兄弟。 “最近我们很少联络,他也对我们的状况一无所知。” “但你不是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叔叔吗?” “妳的事?妳为什麽这麽觉得?” “因为他都知道啊,他知道我很会画画,也知道我喜欢猫。” 英一偏著头。 “太奇怪了,我不记得曾经告诉他。” “啊?是这样吗?” 如果爸爸没有告诉叔叔,叔叔怎麽会知道呢?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也无法确认。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家中都不曾再提起武史的事。因为真世进中学后,对她来说,克服身为老师的女儿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更重要。英一对弟弟在美国过怎样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八年前,武史突然回到日本。没有人知道原因,因为他隻字不提。 也许他在美国时手上有点积蓄,所以回到日本之后,在惠比寿开了一家酒吧。武史似乎无意举办隆重的开幕派对,但英一说要去为他庆祝一下,所以真世也跟著父母一起去了那家酒吧。 那是除了吧檯以外,只有一张两人坐桌子的小酒吧,武史看到哥哥一家人造访,虽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似乎也没有特别欢迎。 距离真世上次见到武史已经十年,武史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问她:“妳还在画画吗?” 真世回答说,她以后想当建筑师,所以画了很多房子。武史的嘴角露出笑容说,那真是太好了。 之后他们每隔几年就会见一次面。在和美去世后,英一和武史曾经多次讨论要如何处理那栋房子。英一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有点太大了,但又捨不得放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重新清理武史的房间。因为那裡原本已经沦为储藏室了。 第8章 “目前警方认为犯案时间是三月六日,也就是星期六晚上八点到十二点期间。” “是吗?难怪……” “怎麽了?” “昨天警察问我星期六之后的行踪,尤其详细问了我星期六的情况。那天我一整天都在家裡,直到我说晚上向附近的西餐厅订了外送,他们好像才终于放过我。” 武史听了真世的话,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原来是这样,他们可能发现终于可以排除被害人独生女的嫌疑,所以鬆了一口气,但亲生弟弟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武史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的胸口。 第15章 “警察连家属都会怀疑。” “刑警就是会怀疑所有的人,反过来说,如果不这麽做,就无法胜任刑警的工作。在木暮眼中,我更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人物。” “这就不好说了……” 但真世觉得木暮至少对武史并没有好印象。 “行凶方式是绞杀。”武史很乾脆地说。 “啊?真的吗?”真世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也是从木暮警部的手机上看到的吗?” “没错。” “是被绳子勒死的吗?” “目前似乎还没有找到凶器,但并不是细绳子,因为脖子上并没有留下痕迹,只不过也没有手指的痕迹,所以也不是扼杀。”武史拿起啤酒杯,把杯底剩下的两公分左右的啤酒一饮而尽,“鑑识小组认为,应该是毛巾之类质地柔软,有一定宽度的布。” “毛巾……”真世用右手摸著自己的脖子。 “毛巾原本并不适合用来绞杀,如果要勒住脖子的气管,最好使用又细又坚固的绳子,毛巾很难完全勒住气管,但可以勒住脖子两侧的血管。一旦勒住静脉和血管,脑部的血液就无法流出来,氧气也无法进入,结果就会造成死亡。血液无处可去,就会挤破眼珠的毛细血管溢出来。哥哥的尸体似乎就是处于这种状态,翻开眼睑,就会以为好像在流带血的眼泪。” 真世放下了筷子。虽然还剩下一些山药泥荞麦麵,但听了武史的话,她完全不想吃了。 “如果眼球没有出现异状,很可能被视为心脏衰竭——” “别说了,”真世说,“我不想再听这些。” “这样啊。”武史露出心虚的表情之后,伸手拿起茶杯喝著茶。 “那我们改变话题,妳知道哥哥星期五的行程吗?” 真世摇了摇头。 “我们又没有住在一起,我怎麽可能知道。” “果然是这样啊,嗯,我想也是。” “警察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爸爸週末的行程很重要吗?” “目前还不知道,但哥哥星期六应该去了什麽地方,感觉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可能和什麽重要的人见面。” “你怎麽知道这些?” 武史抓著军用夹克的衣领说: “衣服。哥哥的尸体被发现时,他穿著西装,虽然没有繫领带,但穿著上衣。我看了照片,所以绝对没错。” “照片……” “木暮的手机上有从各个角度拍尸体的照片。” “拜託你,千万不要给我看。”真世皱著眉头,把脸转到一旁,把双手伸向前方说。 “很可惜,我手边并没有。虽然我曾经想偷偷传到我的手机上,但觉得留下痕迹不太妙,所以就忍住了。”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妳认为呢?哥哥退休已经好几年了,而且星期六还穿西装,应该是去什麽特别的地方吧。” “也许吧,所以警察也问我爸爸週末去了哪裡。” “我再问妳一次,妳不知道哥哥星期六穿上西装会去哪裡吗?” 真世抱著手臂,偏著头发出低吟。 “他在退休之前,不光是去学校,无论去哪裡都穿西装。你问了我这个问题之后,我才想起,在他退休之后,好像很少看到他穿西装出门。虽然我很少见到他。” “会不会是去见以前的老同事?” “我想应该不会穿西装,因为他们见面也只是去车站前的居酒屋喝酒。现在的天气还很冷,所以应该只穿毛衣和羽绒衣吧。” “会不会是参加兴趣爱好或是研究学问的聚会?如果是文学研究家聚会,总不能穿得太随便吧?” 文学研究家。真世嘀咕著,但不太有真实感。虽然知道是在说父亲,却从来没有思考过那是怎样的人。 “对不起,老实说,我不太瞭解爸爸退休之后过著怎样的生活。对不起,我完全没帮上忙。” 武史用鼻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感到很无奈。 “会不会是女人呢?” “女人?”真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和美大嫂去世至今不是已经过了五、六年了吗?独生女也离家不归,他想要结交女朋友也很正常啊。” “爸爸吗?怎麽可能?不可能啦。” “妳凭什麽这麽断言?我周围有很多六十二岁还在谈恋爱的人。” “你周围或许有这种人。” “妳认定哥哥没有谈恋爱太奇怪了,算了,警方应该会去查这件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女人,而且在他被杀之前曾经和那个女人见过面,应该会留下某些痕迹。” “痕迹?” “身上可能有摩铁的收据,或是放了治疗勃起障碍药的药盒。衣服的话,就是内裤,可能会验出他自己的精液,甚至可能验出对方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体液。如果做爱之后没有洗澡,生殖器上可能——” “别说了。”真世伸出右手,“到此为止。” “太刺激了吗?” “我不愿意去想像爸爸在这方面的事。即使真的有这样的女人,我希望他们也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武史摇了摇头说: “他们没有一起吃饭。” “为什麽?” “六十二岁的男人不会特地穿上西装,和女朋友一起去拉麵店。” “拉麵店?” 武史拿出手机,俐落地操作起来。 “在哥哥胃中发现了已经消化的麵条、未消化的叉烧和葱,目前认为是饭后两个小时的状态。” 真世光是听武史说这些,就觉得不舒服的酸味在嘴裡扩散。 “也就是说,”武史又继续说了下去,“哥哥在遭到杀害的两个小时前吃了拉麵,以时间来判断,应该是晚餐。根据以上这些情况,可以推测出以下的内容。星期六,哥哥穿著西装出门,可能去和谁见面,也可能是他去的地方必须要穿正式的服装。总之,他在办完事情之后去吃了拉麵,然后回到家裡。有人想要趁哥哥出门时潜入家中,那个人打算从后院潜入,但被哥哥发现了。如果那个人逃走,就不会发生这次的悲剧,但是那个人没有逃走,选择夺走哥哥的性命。现场留下了激烈打斗的痕迹,鑑识人员认为,哥哥在双方激烈扭打之后倒在地上,然后被人从背后用像是毛巾的东西勒住了脖子。尸体有屎尿失禁的现象,而且也在后院发现了相同的痕迹。我刚才也说了,尸体并不是被勒住喉咙窒息身亡,而是脖子的动脉和静脉遭到压迫,导致——妳怎麽了?为什麽把头转过去?”武史说到一半时问真世,他似乎终于发现姪女的态度不同寻常。 “因为,”真世调整呼吸后瞪著叔叔说,“你的神经也太大条了,有必要这样具体说明吗?你倒是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不愿意想像爸爸是怎样被人杀害。”真世在说话时,也知道自己红了眼眶。 “这样啊,”武史小声嘀咕,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以为妳和我的想法一样,但我不该这麽一厢情愿。我不会再和妳聊这些了,妳忘了我说的话。” “什麽想法一样?” “我不会把逮捕凶手这件事完全交给警察,如果可以,我希望亲手查明真相。即使警方逮捕了凶手,也未必会向我们公开所有的情况,不,应该大部分情况都不会告诉我们。在警方眼中,家属只是证人和参考资料之一。” 真世注视著叔叔五官端正的脸。 “亲手查明真相?有办法做到吗?你又不是侦查方面的专家。” “我当然不是专家,但没有任何理由认定我做不到。而且有些事警察不能做,我却可以做。”武史说到这裡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裡?” “已经过了入住的时间,我去柜檯拿钥匙回房间。” “等一下,”真世也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也要帮忙。” “帮忙?帮什麽忙?” “帮忙查明真相啊,我也要亲手调查爸爸到底是被谁杀害的。” 武史一脸冷漠的表情把头转到一旁说:“我劝妳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麽?我也想瞭解真相。” 武史好像在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别说这种天真的话,真相未必是妳喜欢的内容,也许会发现糜烂的爱恨纠葛,也许会看到哥哥那些不为人知的丑陋部分。刚才只是稍微详细瞭解了妳爸爸遭到杀害的状况,妳就吓得脸色铁青,未来可想而知。我也不希望妳拖累我,所以妳就乖乖等我查明真相。” “我已经没事了,之后也不会再发牢骚了。” “不可能。” “没这回事!” 武史再度拿出手机,然后把萤幕对著真世,“这样也没问题吗?” 萤幕上的东西看起来像灰色的黏土,但真世立刻发现那是人脸。眼睛睁开,嘴巴歪斜,嘴裡流出黏液,双眼通红,好像流著鲜血的眼泪。虽然和在停尸间看到的遗体完全不一样,但的确就是英一。原来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是这样。 第16章 强烈的酸味涌了上来,真世蹲了下来,捂住了嘴,但仍然无法阻止呕吐。才刚吃下去的食物吐了一地。 一名女店员不知道从哪裡跑了过来。 “妳还好吗?” 真世拚命点头,但无法发出声音说“我没事”。 第9章 “你不是说,没有把照片转传到自己的手机吗?”真世用客房内的毛巾捂著嘴问。 “不轻易亮底牌是表演者的常识。”武史操作著手机回答,“现在感觉怎麽样?” “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武史办理入住手续后进了房间,这裡和真世房间的格局一样。 “那我再说一次。妳会尽全力查明真相,会随时以此为优先,绝不犹豫,也绝不逃避——妳可以发誓,对不对?”武史看著真世的眼神锐利强烈,真世觉得自己稍微鬆懈,灵魂好像会被他吸走。 “我发誓。”真世举起右手,“我不会再逃避。” “好!”武史用力点头,“妳说昨天已经去见过警察了,妳把和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他们问了哪方面的问题?问了妳什麽?动员妳所有的脑细胞,不要有丝毫的隐瞒,把妳记得的内容全都告诉我。” “不要有丝毫的隐瞒……从哪裡开始说起?” “警察什麽时候和妳接触?” “昨天下午,我在公司的时候接到电话……” “那就从那裡开始说。”武史抱著双臂,靠在椅背上。 武史全身散发出莫名的气魄,真世不由得被他震慑,然后开始向他说明昨天以来的情况,直到今天武史出现为止。 武史听真世说完后,仍然抱著双臂,缓缓睁开为了让思考集中而微微闭起的双眼。 “状况我已经充分瞭解了,那我们来分析研究一下目前掌握的这些状况。在此之前,妳要向我提供必要的线索。妳刚才说,现在已经没问题了,那这种程度应该没问题吧?”武史又开始操作放在一旁的手机,向真世出示了新的照片。 真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因为又是一张尸体的照片,但这次拍的是全身。 她激励自己,绝对不能移开视线。否则叔叔之后就不会再理会自己。她努力让心情平静,注视著萤幕。 正如武史刚才所说,英一身穿西装。那是真世以前也曾经看过的深棕色西装,尸体旁堆著拆开的纸箱。应该就是用这些纸箱盖住了尸体。 “妳有没有发现什麽?”武史问。 “嗯。”真世再度低头看著萤幕。 “的确看得出双手曾经扭打,衣服很乱,而且很髒。” “还有呢?” “还有……”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父亲尸体。奇怪的是,她内心已经不再感到恐惧,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啊……” “怎麽了?” “没有穿鞋子,只穿了袜子。” “没错!”武史打了一个响指,“而且妳仔细看,袜子底是不是也很髒?也就是说,鞋子并不是在扭打时掉的,而是没有穿鞋子就和凶手扭打了起来。” “这是怎麽回事?” “哥哥平时去后院时,都穿什麽鞋子?” “他都会穿拖鞋,拖鞋应该就放在落地窗前。” “这是不是代表他来不及穿鞋子?但是和可疑人物扭打时,穿拖鞋可能也很不方便。” “可疑人物是……?” “根据我的猜测,情况应该是这样。”武史竖起了食指,“我刚才也说了,哥哥在星期六,穿著西装外出,然后吃完拉麵回到家裡。他从玄关进屋,脱了鞋子后走进了书房,但在打开书房的灯之前,发现后院有可疑人物。于是他就打开落地窗质问对方,可疑人物担心哥哥报警,于是就扑向哥哥。两人扭打起来,结果哥哥就被杀了。” 虽然武史说的内容很简洁,但有强烈的说服力。真世好像也看到了他所描述的景象。 “爸爸不擅长和别人打架。” “这不是重点。”武史摇了摇头,“关键在于多拚命,哥哥在和对方扭打的时候,也没有要置对方于死地,但对方就不一样了,既然被人发现,就认为不能留下活口。” “凶手的目的是什麽?” “这就是关键。既然想要闯空门,通常目的是想要偷东西……” “是不是偷了什麽东西?我完全不知道,现场被凶手弄得那麽乱,搞不好连爸爸也不知道被偷了什麽。” “现场凌乱的状况的确很异常,甚至可以说完全没必要。如果只是想要找什麽东西,根本不会乱成那样。很可能就像妳说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分不清到底偷了什麽东西。只不过我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试图伪装成小偷所为。” 真世偏著头问:“什麽意思?” “凶手的目的就是想要哥哥的命,但如果只是杀了哥哥,警方会从私人恩怨和利害关係等方面调查动机,所以凶手想要伪装成小偷随机犯案。因为凶手并没有真的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凌乱的方式才会那麽不自然。” “如果是这样,凶手闯空门的目的,也是想要杀爸爸吗?” “就是这样。凶手可能打算闯空门后埋伏在家裡,在哥哥回家后袭击,所以最后在后院行凶杀人并不是凶手原本的计画,于是想到可以伪装成小偷犯案,就把房间故意弄乱。” “这样啊……” “只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行凶方式就说不通了。” “行凶方式?不是绞杀吗?为什麽说不通?” “如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杀人,可以使用刀子,用刀子可以更确实要哥哥的命。” 武史说得没错。 “有道理。”真世也表示同意。 “凶手会不会觉得可以在现场张罗凶器?他觉得只要去厨房,应该可以找到鱼刀或是尖刀,也就不必担心警方藉由调查凶器来源被查到身分。” “在现场张罗吗?”武史的嘴角露出笑容,“准备行凶杀人,会这麽毫无计画,听天由命吗?万一没有找到适合的鱼刀或是尖刀怎麽办?因为哥哥是一个大男人独居,完全有这种可能。如果我是凶手,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自己带凶器。只要去大型量贩店购买,不必担心会轻易被查到身分。” “也许有什麽原因,来不及张罗刀子……” “即使这样,也不可能事先准备毛巾当凶器吧?” “嗯,你刚才也这麽说。” “鑑识人员认为——哥哥是被人从背后用像是毛巾的东西勒住脖子。这也是最大的疑点。既然无法张罗到刀子,想到绞杀做为次善之策并没有问题,但如果这样,不是应该准备绳子或是电线等更细、更牢固的绳子吗?为什麽会用毛巾?毛巾不像是手帕或是擦汗的小毛巾,不可能刚好带在身上。” 武史凝望远方,露出努力思考的表情,然后重重吐了一口气,看著真世说: “目前只能根据现场和尸体的状况分析出这些情况,如果要继续推理,还需要其他线索,妳有没有什麽线索?” “你突然这麽问,我也……” 真世慌张起来。她完全想不到任何线索。 “听说发现尸体的人是妳的同学。” “对,一个姓原口的同学,因为星期天要举办同学会,所以可能为了讨论同学会的事去找爸爸。” “原口的职业是什麽?” “我记得是经营酒舖。” “果然是自己做生意啊,所以才能够在星期一上午去找哥哥。好!”武史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就去向原口瞭解情况,妳马上安排这件事,我相信他也很想和妳联络。” “啊?会吗?”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奇怪了。妳赶快和他联络。” “好。”真世拿起手机。她不知道原口的电话,于是想到可以问桃子。这才想起忘了打电话给她。 她正想打电话,手机收到了讯息。是健太。 ‘对不起,一次又一次打扰妳。之后的状况如何?我在想,妳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难?’ 简短的内容中,可以感受到健太的不安和帮不上忙的无力感。未婚妻的父亲遭到杀害,他会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但他又不是警察,根本帮不上忙,他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件事。 真世想了一下之后回覆了他。 “家裡被翻得很乱,完全没有真实感。我叔叔已经来这裡,为我壮了不少胆。谢谢你,不用为我担心。” 把讯息送出去之后抬起头,和武史对上了眼。 “我听哥哥说了,妳快结婚了。虽然也许不该在这种时候说……”武史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但还是说一下好了,恭喜妳。” “谢谢。”真世在回答时努力挤出笑容,但是脸颊肌肉还是很僵硬,“所以你知道刚才的讯息是我未婚夫传来的吗?” “不知道才奇怪。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如果是其他传来的讯息,妳不可能马上回覆,甚至根本不会看。” 第17章 “那倒是。” 真世觉得无法在叔叔面前说谎。 她再度操作手机,打电话给本间桃子。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我是桃子……”电话中传来沉痛的声音。 “我是真世,对不起,现在才打电话给妳。” “嗯,那个……妳要节哀。” 真世听到桃子结结巴巴,立刻瞭解了状况。 “啊……原来妳已经知道了。” “嗯,昨天听原口说的,我吓了一大跳,虽然很担心妳,但觉得打电话给妳有点那个,想要传讯息,也不知道该写什麽……” “原来是这样。” 如果换成自己,自己恐怕也一样,一定觉得打电话安慰或是打听目前的情况太不近人情而自我克制。 电话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桃子在打嗝。 “桃子,”真世问,“妳怎麽了?” “嗯,那个,嗯……对不起。妳一定、比我更震惊,我即使在这裡哭,也根本没用……”桃子呜咽著说。 真世听到桃子这麽说,内心突然百感交集。千头万绪在内心激烈翻腾,根本无法克制,转眼之间就冲破了心灵的防线。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哭了起来。即使想要克制,也完全无法克制。她放声大哭,连喉咙都痛了。她在哭的同时,脑袋深处有另一个冷静思考的自己在想,原来这就是嚎啕大哭。 第10章 离“丸美屋旅馆”走路十分钟左右的商店街,是这个城镇最热闹的地方,但眼前的景象离繁荣相去甚远。一整排礼品店和餐饮店感受不到任何活力,应该都受到了新冠疫情的影响。许多商店都拉下了铁门,但似乎并不是今天刚好公休。 “原口商店”位在商店街中间的位置。 真世从桃子那裡问到了原口浩平的电话。原口接到真世的电话有点惊讶,但听到真世希望向他瞭解详细情况时,并没有表现出为难的态度。他对真世说,只要去他店裡,他可以随时向她说明当时的情况,所谓剑及履及,她和武史一起从旅馆出发来到这裡。 真世和武史一起走进店裡,正在货架前写货单的男人转过头。 “嗨!”男人向真世打招呼,但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他就是原口浩平。两道八字眉,眼尾下垂,让人感到安心的长相和中学时一模一样,但原本瘦瘦高高的身材变成了结实的成年人体型。 “好久不见。”真世对他说。 原口可能不知道该说什麽,稍微舔了舔嘴脣之后才开了口。 “神尾……妳要节哀。” “嗯。”真世点了点头,“给你添了麻烦。” “我没问题……”原口看向真世的身后。 “啊,我来为你们介绍。我刚才已经在电话中提过,他是我的叔叔,我爸爸的弟弟。” “请多指教。”武史在真世身后向原口打招呼。 “请多多指教。”原口回答。 原口把真世和武史带去位在店面角落的空间,那裡有一张圆桌子,周围放了几张铁管椅。听原口说,这是为了让观光客试喝本地特产的日本酒所设置的空间,从他祖父的时候开始提供这项服务,但最近几乎都是附近的老主顾坐在这裡喝酒。 “太好了。”武史在铁管椅上坐了下来,“既然这样,走过路过绝不可错过,那就来喝一杯,可以只点一小盅吗?” “那倒是没问题……”原口露出困惑的表情回答,他应该很惊讶,武史在这种时候竟然提出要喝酒。 “要喝什麽酒呢?这裡是‘万年酒藏’的特别代理店吧?” “对,没想到你竟然知道。” “我听我哥哥说的。我哥哥也爱喝酒,他爱喝的是镜誉。”武史说著,指著酒柜中的其中一瓶酒。标籤上写著“镜誉”两个字。 “这样啊。其实‘万年酒藏’的老闆是我家亲戚,本店有他们所有的商品,其中有一些酒只有我们店才有。” “好像是,我哥哥常夸奖你,说你和‘万年酒藏’有特殊的关係,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张罗到梦幻的名酒。” “神尾老师这麽说……”原口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沉痛的表情。他可能想到恩师已经离世,而且是自己发现了恩师的尸体。 但是,真世内心更感到惊讶。“万年酒藏”的确是这一带唯一的酿酒厂,只不过英一不可能和武史聊原口的事,而且武史刚才还不知道原口是在经营酒舖。真世想起武史离开旅馆之前在看手机,搞不好在上网查“原口商店”的资料。 “既然这样,要不要喝‘镜誉’?”原口问武史。 “你说了算,如果还有其他值得推荐的,也可以试试。” “好。神尾,那妳呢?”原口站在那裡问真世。 “我不喝。” “为什麽?妳为什麽不喝?这裡是酒舖啊。”武史竟然提出质疑。 “我当然知道,但我们不是来喝酒的。”真世在叔叔旁边坐了下来。 “既然这样,至少点个软性饮料。妳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对原口来说,这裡是重要的工作场所,虽然只是简单的桌椅,但也是接待客人的空间。我的酒吧也不会接待什麽都不点,只是进来聊天的人。” “不,没关係,不必在意。”原口慌忙摇著手,“也有很多人什麽都不买,只是进来閒聊。那你们稍微等我一下。”原口说完,转身离开了。 真世目送原口的背影离开后,把脸凑到武史面前小声地说:“你真的可以随口说谎话欸。” “妳在说什麽?” “不要装糊涂。我从来没有看过爸爸喝日本酒,而且还说要买梦幻的名酒?你这样信口开河,万一被拆穿怎麽办?” “我只是发挥一点小技巧加强沟通,而且哥哥已经死了,不必担心会被拆穿。即使说错了什麽,只要说我记错了就好。” “你还真不负责任……” 原口双手端著托盘走了回来,托盘上放著一个不到一升酒的玻璃瓶和杯子。 原口把杯子放在武史面前,把玻璃瓶内的酒倒进了杯子。“请享用。” 武史一脸严肃的表情把杯子拿过来,放在鼻子前,做出好像嗅闻香气的动作,缓缓含了一口酒,然后又缓缓喝了下去,似乎在体会入喉的感觉。“嗯,好喝。” “太好了。”原口鬆了一口气,小声回应。 “不会太甜,口感很锋利,喝下去之后清爽不黏腻。比起细细品嚐,这种酒似乎更适合一杯接一杯。” “听说基本上就是‘镜誉’,但稍微调整了酿造用酒精的比例,这是之后将在本店独家贩售的限定商品。” “原来是这样,的确与众不同。” “销售对象基本上以年轻族群为主,商品名字也还没有正式决定。行销策略的问题,‘万年酒藏’已经完全授权给我们。”原口看著瓶子上的标籤,白色的纸上印著呆板的“镜誉 独创特别本酿造酒”几个字。 “给我喝这麽特别的商品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酒就是要给懂酒的人喝。” “不敢当。” 真世听著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感到心浮气躁。现在根本不是无忧无虑聊酒的时候。 “原口,”真世插著嘴,“我想瞭解一下你发现尸体时的详细情况。” “啊……好啊,妳可以随便问。” “听说你前一天也曾经和我爸爸联络。” “对,为了同学会的事,所以和老师联络。” “什麽事?”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久之前,神尾老师打电话给我,他说既然大家相隔这麽多年要聚会,他想带一瓶酒去庆祝一下。我想了一下之后,星期天和老师联络,但连续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所以我就有点在意,星期一上午送完货之后,就顺便去看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真世听完原口说的情况,觉得很像是爸爸的作风。要和毕业多年的学生见面,他不愿意只是被招待,所以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款待”这些以前的学生。英一在这方面的确很爱面子。 “我到了老师家门口后也打了电话,但还是没有人接,按了门铃也没有人应答,于是我就鼓起勇气拉了拉玄关的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对著屋内叫了一声后,突然担心老师会不会在后院昏倒了,于是就绕去后院。结果,呃……” “我知道了,不用说下去了。”原口说到发现尸体的部分时,真世慌忙伸手制止了他,“谢谢你。” “在向警方说明情况之后,我不知道该通知谁,于是就打电话给本间。因为我记得她和妳很熟。” “对,我听桃子说了。” “对不起。”原口向她道歉,“如果星期天我不是打电话,而是直接去老师家裡,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不必这麽自责,而且我爸爸应该星期六晚上就遇害了。” 第18章 “星期六,”原口神色紧张起来,“果然是……被人杀害吗?” “警方……这麽认为。” “这样啊。”原口无力地附和。 武史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突然把杯子举到眼睛的高度说:“这酒果然好喝。” 真世忍不住想要咂嘴。他还要聊酒的话题吗? 但是,武史没有察觉她的表情,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看著原口说: “我突然想到,哥哥好像和我提过这种酒。” “啊?”原口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是吗?” “我记得他好像提过,以前的学生和他讨论新推出的酒,会不会就是你?” “老师和你聊过这件事……” “我记得他和我说,那个学生和他讨论的事有点棘手,嗯,是什麽事呢?”武史放下杯子,手指放在眉间,似乎在努力回想。 真世忍不住感到困惑。这应该又是武史在随便乱说,武史最近根本没有和英一见面,他们应该也没有用电话联络,只不过真世无法瞭解武史的意图,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这麽说。 “老师有和你聊到这种酒吗?”原口摸著酒瓶。 “并不是聊到酒,而是聊到你,说你很辛苦。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哥哥说,那个学生为了新酒的事很辛苦,他很希望能够帮上一点忙。我在听他说明情况之后,也觉得事情没有想像中那麽简单,因为哥哥只是老师,不见得每个学生都会感激他。” “啊……原来老师向你说了具体的情况。” “只是大致而已。新商品的销售果然很辛苦,很多事都需要花钱。” “是啊,当然也少不了要花钱……” “你不必说下去我也知道。虽然很花钱,但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事。做生意真的很让人头痛。”武史转身看著真世,“在推出新商品时,比钱更重要的事——妳认为是什麽?” “啊?问我吗?” “妳想一下,是什麽?” “这……”真世偏著头,“我不知道。” “妳要不要稍微动一下脑筋?” “你这麽说……” 真世甚至不知道为什麽要聊这种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原口,你告诉她。” “是宣传。”原口对真世说。 “宣传?” 武史打了一个响指。 “没错,就是宣传。这是做生意时最重要的事,宣传对新商品更加重要,但是,我说原口啊,对手不容易对付,不可能轻易点头。” “我也这麽觉得,所以才去拜託神尾老师。” “是啊,但我哥哥也很烦恼,不知道该怎麽办。因为对方毕竟是那种人,该怎麽说,说白了,就是很难相处,或者说很难接触……” “就是很矫情。”原口稍微压低了声音。 “对,没错,就是矫情,这种说法太贴切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人自尊心都很强,那个女人更是典型,所以我哥哥说,要怎麽和她谈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果然是这样吗?所以老师还没有和对方谈吗?” “他和我聊这件事时,似乎还没有,但之后可能有什麽变化。你星期天打电话给我哥哥,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吧?” 原口听了武史的问题,尴尬地皱起眉头,“对不起,的确是这样。” “我就知道。” “但老师也的确问过我,去参加同学会时要带什麽酒。” “嗯,这我相信。” “等一下。”真世打断了他们。“你们到底在说什麽,我完全听不懂。” “就是关于这种酒的宣传问题。”武史用下巴指著桌上的酒瓶。 “我就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麽啊,怎麽回事?” “真是拿妳没办法,哥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武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原口,你可以向我姪女说明一下吗?” 原口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后开了口。 “我在想这种酒的名字时,想到不知道能不能借用《幻迷》。” 真世听到意外的名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想用‘幻脑迷宫’?怎麽用?” “我是希望商品名就是用‘零文字东真’。虽然酿造厂的老闆认为名字用‘零文字’几个字就好,但我觉得这样不够吸引人,只有使用主角的全名,才有特别的感觉。‘独创特别本酿造酒 零文字东真’,标籤上当然要印上东真穿上战斗服的彩色插图,怎麽样?妳不觉得很震撼吗?” 真世看著酒瓶,在脑海中想像。日本酒和人气科幻动画的主角结合——这个主意也许很不错。 “我觉得很厉害,但这不是需要作者同意吗?” “问题就在这裡,当然必须获得作者的授权,而且如果可以,希望钉宫画一张全新的图。” “你觉得他不愿点头吗?” “这个嘛……”原口发出低吟,看向武史的方向。 “妳刚才没有听到吗?”武史皱起眉头,“不是说了吗?对手很不好对付吗?不可能轻易点头答应,因为对方是自尊心很强的女艺术家。” “女艺术家?你在说谁?” “就是作者啊。” “作者是钉宫啊,女人是谁?” 武史停顿了一下,嘴裡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左右摇晃著食指。 “现在说的不是钉宫,妳不知道吗?妳这个人还真迟钝,当年在你们班上,说到自尊心很强的女生,不是马上就会想到一个人吗?” “啊?是谁啊?” “就是九重,”原口在一旁插嘴,“中学的时候,大家都叫她九梨香。” “九梨香?喔,你是说九重梨梨香?” “嗯。”原口回答。 真世想起了那个绑著马尾,眼睛像猫一样的女生。她人如其名,言行都很夸张,而且好胜心很强,当然成为女生中的意见领袖。 “妳终于知道了吗?妳这个人还真不机灵。”武史无奈地摇著头。 “她目前在‘报通’工作。”原口说了一家总公司在东京的知名广告代理商的名字,“而且听说《幻迷》的相关工作都由她负责。她应该在公司内到处宣传她是钉宫的中学同学,所以自认为是钉宫的经纪人,对外宣传有关《幻迷》的事都要经由她处理。妳知道钉宫最近回来这裡吗?” “我听桃子说了,而且听说他会参加同学会。” “是啊,其实九重也和他一起回来这裡,所以根本没办法和钉宫两个人单独谈话。钉宫对九重言听计从,无论去哪裡,都会带著九重。我猜想钉宫可能喜欢九重,真是够了。” “原来是这样啊。” “真世,妳现在瞭解状况了吗?正因为有这些状况,原口才会请哥哥居中牵线,和他们谈这件事——原口,是不是这样?” “没错。如果只有钉宫一个人,我去拜託他,应该有办法搞定,但经纪人那裡……” “你刚才说,她是经纪人,但这个分析并不正确。听哥哥说,她也是艺术家,自认为是和作者共同创作了作品,所以正确地说,她是自称艺术家。” “嗯,也许是这样,所以你刚才说九重是女艺术家。我刚才听了就觉得奇怪。” “对不起,我没说清楚。” “没事。”原口回答后,看了看真世,又看了看武史。 “我要拜託两位,刚才这些话,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麽?”真世问,“是极机密的销售策略吗?” 原口苦笑著说: “很可惜,不是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觉得我在偷跑。” “偷跑?” “妳应该知道‘幻迷屋’的事吧?” “听说那个计画喊停了。” “就是这件事。”原口点了点头,“当初提出这个计画后,这裡的人都欢天喜地,因为可以振兴地方的经济,所以整个城镇都为《幻迷》动了起来,大家都想搭便车赚一票。没想到因为疫情的关係,计画喊停,所有周边计画也都泡了汤,只不过很多人还不愿意放弃,大部分都是我们这些钉宫的同学,尤其是柏木,更是卯足了全力。他现在是‘柏木建设’的副董事长。” “这样啊。” 真世听了之后,并不感到意外,所以也不惊讶。柏木广大的爸爸是本地很有实力的企业“柏木建设”的董事长。 “因为当初就是‘柏木建设’承包了‘幻迷屋’的建设工程,他应该也觉得很不甘心,而且柏木以前不是就很喜欢当老大吗?他觉得要为本地经济出一把力。” “但是,听你刚才说,有关《幻迷》的事,不是也必须经过九梨香的同意吗?” “就是这样,所以柏木也说,虽然很麻烦,但还是会照规矩来。只是我等不了那麽久,如果不赶快搞定新商品的销售方针,就没有脸面对‘万年酒藏’。只不过如果柏木知道我透过神尾老师去向钉宫和九重他们打招呼,一定会生气,质问我为什麽擅自採取行动。” 第19章 “也许吧,但如果酒上市之后,不是早晚会知道吗?” “只要我争取到商品名的权利,无论柏木说什麽都无所谓,反正到时候可以有很多藉口,我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破坏我和钉宫他们之间的合约。”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些老同学都有各自的算盘,只是真世不知道而已。 “没问题啊,我们可以保守秘密。”武史转头面对原口,“所以你也没有告诉警察吧?” “我认为没必要说……” “瞭解,那我们也不说。” “不好意思,谢谢。”原口鞠躬说道。 武史喝完剩下的酒,放下杯子。“谢谢招待,真的很好喝。” “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不用了。”武史把手伸进夹克内侧,“多少钱?” “不用了,我请客。” “这怎麽好意思?” “不,真的不用了。” “是吗……既然你这麽坚持,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武史一脸很不甘愿的表情把手从夹克内侧拿了出来。 真世忍不住露出怀疑的眼神看向叔叔。他真的打算付钱吗? “对了,神尾,本间应该也问过妳了,大家都在讨论,同学会到底该怎麽办?”原口说,“有人认为,既然老师发生了这种事,是不是应该停办?” 真世偏著头说: “你们决定就好,因为我不方便置喙。但既然机会难得,我觉得大家聚一聚,我爸爸也会感到高兴,只不过我就不参加了。因为我不希望大家在意我,而且我相信也有些人会来参加丧礼。” “啊,我一定会去,时间决定了吗?” “现在还没有决定。” “决定之后告诉我,也可以由我来通知大家。” “谢谢,桃子也这麽说——叔叔,那我们走吧?” 武史点了点头,指著桌上的酒说:“下次一定要让我付钱。” “我恭候大驾。”原口笑著说。 走出店外,走了一段路之后,真世质问武史:“刚才是怎麽回事?” “刚才是指?” “就是原口为了酒的商品名和爸爸讨论的事,你应该并不知道吧?” “哼,”武史用鼻孔喷气,“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是我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什麽事,我想要查清楚是什麽事而已。” “你怎麽知道原口隐瞒了什麽事?” “没有什麽特别的理由,只是听他说话之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哪裡不对劲?” “他刚才说,神尾老师问他参加同学会时要带什麽酒,他为了这件事和哥哥联络,星期天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有打通。” “是啊,但我并不觉得有什麽奇怪。” “光听他这麽说,会觉得是哥哥有事找他,而不是他有事要找哥哥。如果哥哥问了他酒的事,他想好答案之后,可以在答录机中留言,请哥哥回电话给他,根本不需要一打再打。” “听你这麽一说,的确有道理……” “不光是这样,他星期一还特地上门,于是我猜想,不是哥哥有事要找他,而是他有事要找哥哥,想赶快和哥哥见面,而且他隐瞒了这件事。男人有事隐瞒时,主要有两个理由,不是女人就是钱,但他不可能和中学时代的恩师讨论感情问题,至于钱的事,应该也不是赌博或是其他不正当的事,于是就必然和工作有关。目前他最关心的工作是什麽?” 真世倒吸了一口气,“原来是那瓶酒。” “但是,有人会为新商品的事,去找一个不是有钱人的退休老师讨论钱的事吗?如果有什麽事要拜託他,一定是要他居中牵线。所以我猜想,原口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找哥哥,而是哥哥认识的人,也就是以前教过的学生。因为听说你们快要举办同学会了,所以那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同学,只不过因为原口本身和那个人的关係并没有很好,所以需要哥哥居中协调。” 真世边走边打量著武史的脸。 “你在那麽短的时间内,推理出这些内容吗?” “这也称不上是推理,人的行为模式并没有太多花样。” “但是你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是钉宫吧?” “当然啊,我怎麽可能知道?我还以为有一个很有钱的同学,原口要透过哥哥,找那个有钱的同学投资,所以我就套他的话说,要推出新商品很花钱,没想到原口在同意的同时说,当然也少不了要花钱。我听到他这麽说,察觉到不光是钱而已,所以急忙修正了轨道。” “所以你就突然把问题丢给我。” 真世回想起当时的对话,这才发现武史虽然喋喋不休,但没有说任何具体的内容,都是原口在武史的引导下说出了真相。 “而且你以为钉宫是女生。” “因为原口提到关键人物时,说那个人很矫情。因为这两个字很少用来形容男人,所以我猜想是女人,结果就放了心。只是没想到要哥哥牵线的人居然还有经纪人,太失算了。” “幸好你最后还是巧妙掩饰过去了,原口完全没有怀疑。” “这种程度的事根本是小事一桩。对了,刚才听了他说的话,我想到该去见两个人。” “是不是九梨香——九重梨梨香和钉宫?” “没错,听说这两个人已经回来这裡,可能已经和哥哥见过面了。” “好,我设法安排向他们瞭解情况,也许他们会来参加丧礼。” “妳去安排一下,但我想问妳一件事。” “什麽事?” “‘换迷’是什麽?你们刚才还提到迷宫什麽的。” “啊?”真世停下了脚步,“叔叔,你连《幻迷》也不知道,就和他扯了这麽多吗?” “有什麽好惊讶的?” “正常人都会惊讶吧。” “这不重要,‘换迷’到底是什麽?赶快向我说明一下。” 真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回旅馆后告诉你。”然后再度迈开了步伐。 第11章 《幻脑迷宫》是钉宫克树的第一部 连载作品,也是他目前的最大代表作。虽然中间曾经数度暂停连载,但前后连载了将近十年,由此可知受欢迎的程度。 故事有科幻冒险,也有推理元素,同时描写了人际关係。根据网路的百科全书的资料,故事的序章如下。 零文字东真是一位探险家,曾经独自攀登过圣母峰等世界最高峰等级的山,但在独自横越南极时,不幸跌落冰隙。虽然被奇蹟似地救了出来,却不幸失去了双手双腿,身为探险家的人生也从此画上了句点。他引退之后回到故乡,在妹妹雷娜的照顾下度日如年,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内心充满了绝望。雷娜的男朋友虽然向她求婚,但她放不下哥哥,所以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东真觉得自己活在世上也没有意义,所以整天想一死了之。 但是,世界各地的气候发生了异常变化。各地频频发生原因不明的停电,电力系统无法发挥正常功能。 有一天,有一个名叫万波的政府人员来找东真,并对东真说:“人类正在走向毁灭,只有你能够拯救人类。” 时间回溯到两个月前,世界知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失踪了。在展开搜索之后,发现学者在一个极机密的研究设施内沉睡,而且他的大脑透过电脑,连结了巨大的网路。 之后又发现,世界上有好几名天才科学家都在沉睡的状态下和这个网路连结。他们都自称自己是“迷途之羊”。在网路世界中,创造了一个名为迷宫的幻想空间,学者的分身就在那裡生活。 不久之后,发现了那些迷途之羊有一个惊人的计画。他们为了阻止人类继续破坏地球,寄信给主要先进国家的首脑,提出了几个要求。这些要求包括全面废止核能发电,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以及彻底淨化水质。每一个要求都设定了各个不同阶段的日期,如果无法在期限内完成目标,就会依次停止全世界的电力供应。事实上,幻想空间迷宫已经掌握了全世界的电力系统。 由于他们的要求太激烈,无法轻易执行,各国首脑也反对听从他们的要求。想要中止这个计画,就必须派人进入迷宫,说服这些迷途之羊。 之前曾经有几名谈判者登入了网路,但都以失败而告终。迷宫是比想像中更大、更複杂的世界。虽然很像现实世界,但也有完全不同的部分。最棘手的是完全见不到谈判对象。迷宫内虽然住了很多人,但几乎都是电脑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首先必须找出迷途之羊,和他们进行接触。 之前那些谈判者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掌握了迷途之羊所在的地方,但有一个巨大的难关。因为必须攀越名为“巨世界”的巨大山脉才能抵达迷途之羊所在的地方,那是一片数千公尺级的山脉,必须使用飞行器才能越过,但如果未经许可飞行,会被监视摄影器发现,遭到击落。 第20章 迷宫对策委员会得出了结论,只能委请有能力单独攀越圣母峰的人担任谈判者。在调查世界各地的登山家之后,挑中了住在日本的零文字东真。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双手和双腿,但只要大脑还具备活动手脚的功能,就可以在幻想空间内四肢健全地活动。 东真的使命就是前往迷宫,和迷途之羊谈判,说服他们停止执行计画,或者找到支配电力系统的中枢程式加以破坏。 这个任务当然很危险。虽然那裡是幻想空间,但一旦受到重大伤害,可能会危及生命。受到衝击时会感到疼痛,当大量出血时,会陷入脑贫血。虽然只是大脑产生这样的错觉,但这种错觉会对真实的肉体功能产生影响,最糟糕时可能会导致死亡。 万波对东真说,只有你能够完成这麽高难度的任务。 东真陷入了烦恼,自己真的有办法完成这麽困难的任务吗?但是,和每天为自己无法动弹陷入痛苦的日子相比,挑战这项任务更有意义。虽然是在幻想空间,只要想到可以再度挑战搏命的登山,就浑身热血沸腾。东真终于决定接受这个任务。 于是,就在他家中设置了巨大的登入装置,在尽可能避免移动东真身体的情况下,让他的大脑登入网路。 在对策委员会的人和雷娜的守护下,东真的大脑连结了无数电极,终于开始登入。 东真潜入了幻想空间迷宫,在陌生的地方遇见了各种不明身分的角色,虽然这些角色大部分都是电脑创造的虚拟人物,但每个人物都有自我,而且每个人物都很独立。虽然有很多敌人,但也认识了不少愿意提供协助的朋友。然而,即使认为对方可以相信,也千万不能大意。因为经常在重要关头被意想不到的人背叛,也经常在千钧一髮的危急局面获得意外的角色相助。 东真定期回到现实世界,向迷宫对策委员会报告情况。幻想空间的时间流逝是现实世界的百分之一,在迷宫中的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十四分钟半,东真每次都醒来,报告结束后,再度挑战假想世界。 不久之后,东真来到了“巨世界”,终于要挑战翻越山脉。但是,真正的苦难才刚拉开序幕。 原本低头看著手机的武史抬起头,用指尖揉著双眼。 “看完了吗?”真世问他。 “只看完序章部分。”武史把手机放在真世面前,“这个故事还真长,他应该三两下就越过了那座名叫‘巨世界’的山吧。” “当然啊,但之后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真世按回手机待机萤幕,“因为总共有三十五卷。” “妳全都看了?” “怎麽可能?只看了前面五、六卷而已,而且还跳著看,所以记不太清楚了。” “故事的舞台是以这裡为模型吗?” “对,虽然故事有一大半是‘东真’在迷宫探险,但他会定期回到现实世界,所以也会同时描写现实世界陷入了怎样的混乱,这时候,就会出现和这个城镇很像的场景,还有‘东真’和‘雷娜’住的日式房子。这张海报上的计画,就是要重现他们住的那栋房子。”真世指著牆上的海报说。 他们在“丸美屋”旅馆的食堂内,虽然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们临时决定和葬仪社的人见面。因为刚才接到柿谷的电话,说司法解剖已经结束,他们可以去领取遗体了。 和美去世时,真世也曾经协助办理守灵夜和葬仪的准备工作,所以知道要找哪一家葬仪社。她立刻拨打了电话,向葬仪社的人说明了情况,也坦承告诉对方,有可能是杀人事件。 电话中的男人似乎很惊讶,但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会向警方确认后去拜访妳。”因为职业的关係,他们似乎也知道如何处理不是正常死亡的尸体。 真世决定在等待葬仪社的人上门的这段时间,向武史说明《幻脑迷宫》的故事,但因为故事并不简单,于是就上网搜寻,让他看了网路百科全书的内容。 “重现‘幻迷屋’吗?没落的观光地想要靠漫画翻身,重新走向繁荣,简直就是溺水者攀草求生。”武史耸了耸肩说。 “并不是你想的那麽天真,《幻迷》真的很红,但其实是在改编成动画之后,才开始狂卖。” 当时漫画已经连载完毕,但在动画播出之后,原著也再度走红。 真世看著手机上的时间,猜想葬仪社的人差不多快到了。 “叔叔,亲戚那裡怎麽办?” “亲戚?什麽怎麽办?” “要什麽时候通知亲戚爸爸的死讯?” “我已经通知了神尾家的亲戚。” “啊?什麽时候?” “妳刚才打电话给葬仪社的时候,我联络了住在埼玉的叔叔。” 真世想起他刚才也在打电话,但通话的时间很短。 “你怎麽说?” “什麽怎麽说?” “你有说爸爸遭到杀害吗?” “我怎麽可能这麽说?我说是心脏衰竭。” “心脏衰竭?”真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因为心脏停止跳动,所以就是心脏衰竭,我并没有说谎。” “这样没问题吗?” “有什麽问题?任何人听到心脏衰竭,都不可能再多问,因为没什麽好问的。真世,我告诉妳一个秘密。”武史环顾周围后,把脸凑了过来,“如果媒体报导名人的死因是心脏衰竭,真正的死因不是自杀就是捲入了命案,如果既不是自杀,也不是命案,那就是马上风,绝对错不了。心脏衰竭是两个充满魔法的字词。”虽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有多少根据,但他说得自信满满。 “守灵夜和丧礼的事呢?你刚才是怎麽说的?” “因为只有家人参加,所以请见谅。我用这句话婉拒了,这样就搞定了。” “啊?所以爸爸的亲戚都不会来吗?” “妳希望他们来吗?” “不是希望他们来,而是我以为他们会来。” “平时并没有来往的亲戚,即使来参加丧礼,也只会造成困扰,他们也一定觉得很困扰,所以这样就好。” “那芝垣家那裡该怎麽办呢?” 芝垣是死去的和美结婚前的姓氏,真世和妈妈娘家的亲戚还有来往。 “妳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啊,如果觉得麻烦,就用和我相同的方式说明就好。” “也说是心脏衰竭吗?然后叫他们不必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 “没错。” “不会被拆穿吗?既然是杀人事件,新闻早晚会报导吧。” “这倒不必担心,看木暮今天的态度,警方并不想公布死因,要等到抓到凶手之后,才有可能上新闻。”武史再度用断定的语气说,但真世不知道到底可以相信几分。 “但是,干子阿姨可能会说想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 干子是和美的姊姊,她向来很热心。 “那妳就说这裡的新冠疫情好像发生了群聚感染,不太欢迎其他县市的人。” “啊,新冠肺炎。对喔,还可以用这一招。” “妳可以吓唬她说,现在外县市的人来这裡会遭到歧视。”武史用指尖指著太阳穴说,“要多动动脑筋。” 真世很生气,但无法反驳。 “好,那我等一下来打电话。” “就这麽办,我不希望閒杂人等来捣乱。” “閒杂人等?” “明显与事件无关的人都是閒杂人等。” 武史简短地说,真世吓了一跳。确认周围没有旅馆的员工后问:“你觉得杀害爸爸的凶手会来参加守灵夜或是丧礼吗?” “不这麽想才有问题。”武史立刻回答,“如果不是闯空门所为,凶手就是哥哥的熟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关係,但只要不是秘密的关係,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的可能性很高。” 真世用力吞著口水。 “会来参加自己杀害的人的守灵夜和丧礼吗?” “妳可以想像一下凶手的心理,即使这一刻,也在胆战心惊,很担心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曝光。通常会觉得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可能会遭到怀疑,但也很想知道,警方目前的侦办进度。” “也许吧,但要怎麽找到凶手?” “问题就在这裡。不可能马上就发现,但可以藉由守灵夜和丧礼,掌握哥哥的人际关係。芳名簿就是宝贵的嫌犯清单。” 真世被武史锐利的眼神震慑了。叔叔似乎有好几张不同的脸。 不一会儿,葬仪社的人就到了。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姓野木,真世看过那张令人联想到蚕豆的脸。之前和美的丧礼就由他负责,真世提起这件事,野木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这次也由我来为你们安排。令尊的事太令人遗憾了,谨在此表达哀悼。” 野木说,葬仪社已经去向警局确认,警局的人说,希望明天上午八点之前将尸体领回。 “我们会直接送去殡仪馆,你们要一起前往吗?如果是在医院或是养老院去世,有些家属会一同前往,但如果是从警局领回,就会有很多规定。” 第21章 “我们不需要一同前往。”武史在一旁说,“解剖完的尸体没什麽好看的,反正一定会乱缝一通,还是等入殓师整理好之后,再见最后一面。” 真世对武史说话口无遮拦感到无奈,看著野木。这个矮小的男人鞠了一躬说: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我会负起责任将妳父亲整理妥当。” 解剖完的尸体似乎真的惨不忍睹,但武史为什麽知道这种事? “那就拜託了。”真世对野木鞠躬说道。 “没问题。那在我们讨论实际内容之前先请教一下,有没有什麽绝对不可缺少的要求?比方说,如果亲戚人数不多,最近有些客人会省略守灵夜,採取一日葬的方式,费用当然也会比较便宜。” “啊?所以这样的话,一天就可以完成吗?” “不,不行。”武史插嘴说,“守灵夜和丧礼要分开进行,这样的话,就会有各种不同的人参加,但要求任何人都不能同时参加两场,只能选择守灵夜或丧礼,这麽一来,每天的人数就可以减少,这也算是疫情的因应对策。” 真世猜到了叔叔的目的,他希望嫌犯清单上的名字越多越好。 “我知道了。”野木回答说,“本公司也很重视疫情对策,尤其这次往生的是学校的老师,来参加的人数可能不会只有十人或二十人,所以我想推荐线上丧礼。” 最近经常听到这个名词。真世问野木:“线上丧礼到底怎麽进行?” “本公司推荐的是……”野木说明的内容如下。 设置祭坛,请住持来唸经这个部分和普通的丧礼相同,但只有家人在现场,其他弔唁者会在其他房间。那裡空间很大,空气也很流通,椅子之间的间隔也都保持了安全距离。守灵夜和丧礼的情况会用摄影机拍摄,然后同时在线上直播。 “住在远方或是因为高龄而不方便亲临现场的人,也可以在网路上观看丧礼的情况,其他弔唁者可以在另一个房间看电视直播,有手机的人也可以在户外观看。这样就可以避免一起挤在密闭的空间裡。在接待时,会交给每一位弔唁者一个号码牌,在会场旁会设置一个数位显示板,在显示板上显示上香者的号码,叫到号码的人依次进入会场。上香结束后,再从另一个门出去,就可以让参加的人彼此保持安全距离。” 真世听了野木的说明,对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举办丧礼感到惊讶。新冠疫情对日常生活造成了各种不同的影响,也对婚丧喜庆造成了影响。 “在疫情严重时,还曾经採用了得来速上香的方式,弔唁者可以坐在车上上香,但现在应该不需要採用这种方式。” “不错啊,”武史说,“那就採用他们公司推荐的方式,妳觉得呢?” “我也觉得很不错。”真世也表示同意。 “那就由我来安排一切。”野木开始填写资料。 “我有一个要求。”武史说。 “什麽要求?” “能不能将上香台设置在棺木旁,让弔唁者在上香时瞻仰遗容,然后再离开会场?棺木的盖子要打开。” “喔喔,瞻仰遗容……”野木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以前不是都在仪式结束之后,亲近的人围在棺木周围吗?但这样无法保持安全距离,既然上香用这种很系统化的方式进行,最后的道别也採取这种方式,不是更安全、合理吗?” 野木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我瞭解了,所以守灵夜和丧礼都用这种方式进行吗?” “没错,然后要用摄影机拍下所有弔唁者见到遗体和上香时的情况,这些影片不用直播,由我们保管这些纪录就好。” “我瞭解了。”野木快速写了起来。 真世看著武史的侧脸,完全猜不透他为什麽提出这个要求。 之后和野木讨论了守灵夜和丧礼的细节,但其实只是真世同意野木的提议而已,武史几乎没有再插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 然后从真世手机储存的照片中挑选出一张做为遗照。那是三年前去参加亲戚婚礼时拍的照片,虽然并没有拍得特别好,但找不到其他适合的照片。 结果花了一个小时左右讨论丧礼相关的事,如果野木不知道神尾家的宗派、供奉祖先牌位的菩提寺和墓地,恐怕还会花更长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于是他们决定吃晚餐。老闆娘亲自为他们把料理送了上来,语带同情地对他们说:“请节哀。”真世回答说:“没事。”因为刚才向老闆娘打了招呼,说要在食堂角落讨论丧礼相关的事。 “如果需要什麽,请随时告诉我,我会尽可能帮忙。” “谢谢。” “这场疫情真的让大家变得要顾虑很多事。”老闆娘转身离开前说。虽然没有告诉她父亲的死因,但她似乎认为是生病死亡。 “你刚才提出的要求有什麽目的?”真世小声问武史。 “哪个要求?” “就是在上香前瞻仰遗容的要求,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是啊。”武史说著,把瓶装啤酒倒进杯子。 “杀了人的凶手在行凶之后看到对方尸体时都很难假装出平静,一定会出现某些变化。” “你的意思是,要看清楚这些变化吗?” “对,要张大眼睛,不要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虽然会用摄影机拍下来,但在现场亲眼看到的感觉最重要。” “好。” 虽然这个叔叔有很多地方都很离谱,但真世觉得他做事细心,很值得依靠。 吃完饭时,手机响了。是柿谷打来的,问她和葬仪社是否已经讨论结束。真世告诉他,三十分钟前已经讨论完毕,明天是守灵夜,后天举办丧礼。 “这样啊,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我现在可以去找妳吗?” “喔……没问题。” “谢谢,那我马上出发,请多指教。”说完,他立刻挂上了电话,似乎担心真世改变主意。 真世告诉武史,武史扬起左侧嘴角。 “警方和我们的想法一样。” “什麽一样?” “他来了之后就知道。他来得刚好,我刚好也有要求。” “什麽要求?” “很多要求。”武史把剩下的啤酒全都喝完了,露出了无敌的笑容。 几分钟后,柿谷就来了,比真世想像中更早。他似乎急忙赶过来。 真世坐去武史旁边,一起面对桌子对面的柿谷。 “白天太感谢了,衷心感谢你们协助警方办案。”柿谷鞠躬道谢后才坐下。 “听说你有事要拜託我们?”武史问,似乎表示这种感谢并不重要。 “是。因为我听说你们已经安排好丧礼了,所以想来拜託一下……” “是什麽事?” “我想先请教一下,请问丧礼会有多大的规模?是只有家属出席,还是只有亲戚而已?” “不,亲戚不会来参加,除了我们以外,主要都是哥哥的朋友,我猜想大部分应该都是他之前任职中学的同事。我打算明天去向町内会打声招呼,但不知道有多少邻居会来参加。” “所以总共大约会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学校方面由我姪女的老同学负责通知,但现在还不知道谁会来,谁不会来。” “但应该不会只有五、六个人而已吧?” “那就不知道了,要看我哥哥生前的为人了。” 柿谷转头看向真世问:“妳认为呢?” “我有不少老同学应该会来参加,但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人,至于会有多少其他届的毕业生,还有爸爸的老同事来参加,我就完全无法预测了。” “这样啊,这样啊。”柿谷似乎充分瞭解了状况,重複说了两次。 “所以你要拜託我们的是什麽事?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等。” “啊,不好意思,其实是想请问你们,在守灵夜和丧礼时,是否可以让我们安排侦查员在现场。”柿谷轮流看著他们,像生意人一样搓著手,“当然不会穿警察的制服,会混在弔唁者和葬仪社的工作人员中。” “喔喔,”武史发出声音,“所以是卧底调查吗?” “没有这麽夸张,”柿谷伸出双手手掌,对著真世和武史,“我们认为,凶手或是和事件相关的人很可能会来参加,所以警方希望尽可能掌握到底有哪些人来参加,以及在会场时有哪些举动。可以吗?” 真世终于瞭解了武史刚才说“警方和我们的想法一样”这句话的意思。 “妳觉得呢?”武史问真世。 “叔叔,你决定就好。” “嗯。”武史点了点头,然后看著柿谷说:“我瞭解了,既然这样,那就同意刑警混在葬仪社的工作人员中,但不要混在前来弔唁的人之中。” “有什麽理由吗?” “因为我们要用特殊的方法举办守灵夜和丧礼。” 武史向柿谷说明了要用直播的方式举办丧礼,也要按照号码牌的顺序上香。 第22章 “我相信你听了我刚才的说明就知道了,弔唁者会从另一个房间一个接一个去上香,如果刑警假扮成弔唁者,最后会变成只有刑警留在房间内,如果被其他弔唁者看到,就会很伤脑筋。”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也可以让侦查员完全扮成弔唁者,让他们也去上香……” “我拒绝,完全不认识的人来上香,哥哥也不会高兴。” “我也有同感。”真世举起右手,“我也不希望这样。” “我非常瞭解你们的心情,那我会和葬仪社交涉,让侦查员扮演成工作人员。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条件吗?” “我们同意你们卧底调查,但我们也有要求。我们希望在守灵夜之前,可以回家裡一趟。听我姪女说,家裡有一些我哥哥很珍惜的物品,生前曾经交代我姪女,在他死的时候要帮他放进棺材,所以想回家去拿——对不对?” 武史突然徵求真世的同意,真世手足无措,但还是“嗯”了一声。武史事前并没有和她讨论过这件事。 “喔,原来是这样……我瞭解了,你们明天几点会去?” “那就上午十点吧,不需要来接我们。” “我瞭解了,那我会交代站岗的人,但可以请你们尽可能不要碰书房内的东西吗?因为那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希望可以尽量维持原状。” “喂喂喂,这太强人所难了,我们要去拿哥哥的东西,怎麽可能不碰书房裡的东西呢?” “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们尽可能不要碰,书房本身就是重要的证据,敬请理解。”柿谷双手放在桌上,向他们鞠躬。 武史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尽量配合。” “谢谢,虽然不能说是条件交换,但其他房间可以自由进入。” “当然啊,那是我们的家。” “除此以外,还有什麽要求吗?” “目前暂时没有了。” “是吗?”柿谷露出鬆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原本可能担心武史会提出什麽为难的要求,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那就先这样。” “卧底的事搞定真是太好了,这样也可以对木暮警部有个交代。” “呃,是啊……”柿谷露出苦笑。 “侦查的情况怎麽样?有没有什麽新发现?” “目前才刚展开调查,还很……我们会努力。” “那就拜託了。” “好,那我就告辞了。”柿谷转身离开了。 目送柿谷离开后,真世问武史:“要去家裡干嘛?” “就像我刚才说的,去拿准备放在棺材裡的东西。妳应该记得一、两样这种东西吧?” “是啊,但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当然是为了好好观察现场,今天白天警察都在那裡,根本没办法看清楚。” “那倒是。” 他们一起走出食堂。武史挽起袖子,看著手錶。 “已经这麽晚了,真是漫长的一天,明天还会更忙。因为是守灵夜,我劝妳作好心理准备。”说完,他走向旅馆的玄关。 “你要去哪裡?” “去便利商店买内裤和袜子。”他转身快步离去。 他没带换洗衣服吗——? 真世想起他白天出现时,手上也没有任何东西。但他不是说,昨天就在住家附近打听吗?那他昨天晚上住在哪裡?还是回东京一趟之后,又再来这裡?不,他不可能这样折腾自己。 真世忍不住偏著头。她觉得武史太神秘了,千万不能大意。 回到房间之后,她传讯息告诉本间桃子守灵夜和丧礼的详细安排,立刻收到桃子的回覆,说她瞭解了,还说她有一个朋友的丧礼也是用线上直播的方式举行。最近这种方式似乎很常见。 虽然提不起劲,但真世还是决定和干子阿姨联络。和美去世时,干子阿姨曾经帮了很大的忙,真世的手机上也有她的手机号码。 “真世,好久没联络了!”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干子阿姨无忧无虑的开朗声音。 “阿姨好……好久没联络了。”真世刻意用沉痛的语气说话,希望她瞭解发生了不好的事。 但是,对方并没有察觉。 “我听说了,妳要嫁给妳的同事。恭喜妳,婚礼是在五月吧,现在疫情不明朗,听说婚宴会在户外举行,但五月的天气应该很舒服,我会欣然参加。希望当天是好天气。”阿姨一口气说道,真世完全插不上嘴。这个阿姨向来是亲戚中能言善道的人。 “不,阿姨,今天打电话给妳不是为了这件事。” “啊?那是为了什麽事?妳该不会有了?真世,妳这麽快已经有了吗?” “不是不是,”真世把手机放在耳边,用力摇著另一隻手,“没这回事,阿姨,妳不要激动,听我说。不瞒妳说,不是好消息。” “啊?什麽?毁婚吗?” 真世很想做出昏倒的动作,但现在无暇做这种事。 “不是,那个……”她吞了口水后,继续说了下去,“爸爸去世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什麽都听不到了,她还以为电话被挂断了。 “喂?”真世对著电话叫著。 “啊……对不起,真世,妳刚才说什麽?” “我说,爸爸去世了。因为事出突然,我想妳可能会被吓到。” 电话中传来用力吸气的声音。“……怎麽会?车祸吗?” “呃,那个,”她吞了口水之后说:“是心脏衰竭。” “喔……这样啊,他看起来身体很不错……” 干子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之后也没有继续追问。武史说得没错,“心脏衰竭”这几个字的确有魔力。 真世告诉干子,因为新冠疫情的关係,所以守灵夜和丧礼都会用线上直播的方式。当她说现在这裡的人不欢迎外县市的人,干子也接受了她的说法。“虽然很遗憾,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 挂上电话后,她确认了手机,发现健太传了讯息。 “我想妳正忙著处理很多事,所以就没有一直问情况如何,之后的情况怎麽样?等妳有空时,希望告诉我一下。” 从健太委婉的文字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关心。他应该很想知道后续的情况,但猜想真世一定忙著处理各种事,所以甚至没有传讯息打扰。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的情况,的确没有时间回讯息。 她拨打了电话,电话马上就接通了。也许健太把手机放在旁边,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我是真世,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没问题,我在家裡。情况怎麽样?” “嗯,真的很忙。” “我想也是,有没有遇到什麽困难?” “嗯,这个嘛……”真世当然不可能说,正在为不知道谁是杀害英一的凶手伤脑筋,“现在满脑子只想著可以顺利办完守灵夜和丧礼。” “喔,已经决定了。什麽时候?” “明天是守灵夜,从傍晚六点开始。” “明天喔……”电话中可以感受到健太的不知所措,“傍晚要和客户见面,因为要请客户确认地板的实际材料,所以必须当面谈。” “喔,你不必勉强,有更方便的方法。” 健太得知线上直播丧礼的事并没有很惊讶。他似乎之前就知道有这种方式。 “这样就可以看到守灵夜的情况了,但是我晚一点可以去妳那裡,可以把详细的地点告诉我吗?” “嗯,等一下传给你,但你真的不必勉强,而且也有疫情的关係。” “再勉强也当然要去啊,未婚妻的爸爸去世了,怎麽可能守灵夜和丧礼都不出席。” “谢谢……” “那就明天晚上见。” “嗯,好。” “晚安。” “晚安。” 真世挂上电话后,叹了一口气。健太说的“未婚妻”这三个字仍然留在耳边,同时勾起了她的安心和不安。 有健太在自己身边。虽然不幸失去了父亲,但很快将要建立新的家庭——自己的确为此感到安心,但又同时对他还不是自己的家人感到不安,她无法消除自己今后的命运还可能再次发生巨变的不安。 真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思考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要做好目前该做的事。 她把守灵夜的地点和电话通知了健太,顺便打开了电子邮件信箱,发现收到了不少邮件。她猜想应该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电子邮件,但还是迅速浏览了一下。 她的手指猛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有一封邮件的主旨是“神尾真世小姐敬启”。寄件人的名字也不陌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邮件。邮件内容并没有很长。 “不好意思,一次又一次寄邮件给妳。妳已经问过他了吗?如果问过了,他怎麽回答妳?妳听了他的回答之后,心意仍然没有改变吗?” 第23章 真世删了那封邮件,把手机丢了出去。 第12章 远处有人在哭泣。是女孩的声音。 真世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那是铺著木板的旧走廊,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她沿著走廊往裡面走,那裡有一间和室。和室内铺著被子,妈妈和美坐在被子上。和美穿著日式睡衣,手上抱著婴儿。 和美抬起头,一脸为难的表情垂著眉毛说:“我想睡觉,这孩子就哭了。”但嘴角露出微笑。 “对不起。”真世道歉,虽然她并不是想让妈妈为难。 婴儿明明在哭,却闭著眼睛。但是不知道哪裡传来哭声。嘤嘤哭声渐渐变成了哔哔哔的电子声。 真世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看到了壁龛。从窗帘缝隙鑽进来的阳光照在挂画上。挂画上画著梅树。这裡有很多赏梅的名胜,原本这个季节正是观光旺季。 她茫然地想著这些事,伸手按掉了闹钟的开关。人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把闹钟的声音听成了婴儿的哭声。 她坐了起来,转动著脖子。昨晚睡得不太舒服。因为刚才那个梦的关係。不,应该说,她隐约知道为什麽会做那样的梦。无论如何,她希望赶快忘记。这只是梦而已。 她洗完脸,去了食堂,食堂内还是没有其他客人,连武史也没有看到。 “早安。”老闆娘向她打招呼。 “我叔叔还没来吃早餐吗?” 真世问,老闆娘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他刚才已经吃完早餐出门了,妳不知道吗?” “喔,这样啊,我们并没有约好要一起吃早餐。” 在等待早餐送上来时,她打电话给武史。铃声响了几次之后,电话接通了。 “干嘛?”电话中突然传来声音。 “你在哪裡?” “在外面。”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地点。” “很多地方,一言难尽。” “比方说什麽地方?” “妳还真爱问东问西,我有我要做的事。对了,妳打电话来刚好,我有事要拜託妳。妳打电话给柿谷,问他什麽时候可以归还哥哥的手机。我猜想他会说,这是重要证据,暂时无法归还。” “所以是不抱希望地问一下吗?” “没错,但关键是在之后。如果他这麽说,妳就说至少让妳看一下社群网站的讯息和通话纪录,妳是家属,有权利知道这些。” “我去说当然没问题,但我觉得很难。”真世抓著头,“而且由你去谈判不是比较好吗?” “我不行,因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他们一定会说,有关侦查的线索,不能向有可能是嫌犯的人透露。这是他们惯用的说词,因为我知道他们会这麽说,所以昨天晚上才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我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没有问题吗?” “至少他们无法对妳用我刚才说的藉口,他们可能会说,如果妳给别人看,会很伤脑筋,到时候妳就坚持,绝对不会给别人看。” “我知道了,那我来试试。” “拜託了,有没有这些资讯差很多,那就上午十点在家门口集合。妳可别迟到了。”武史一口气说完后,就挂上了电话。 唉,真麻烦——真世看著手机嘀咕时,早餐送了上来。 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化妆时,收到了桃子传来的讯息。她说已经通知了所有能够想到的人。虽然不知道有多少毕业生会参加,但许多同学都会参加今晚的守灵夜。 化完妆之后,她传了讯息感谢桃子。然后又深呼吸了一次,拨打了柿谷的电话。电话马上就接通了,柿谷紧张地问:“怎麽了吗?” 真世问了手机的事,柿谷说话的声调立刻变低了,“原来是这件事。” “很抱歉,原本打算案情有眉目之后再和妳讨论。”柿谷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但武史没有猜错,他果然拒绝了。 “好吧,但我希望可以看一下电子邮件和讯息,还有电话的通话纪录。” “喔,这样啊……” “拜託了。” “嗯……”柿谷发出低吟,“这个嘛……妳稍微等我一下。” 他可能在和别人——八成是木暮讨论。虽然可以隐约听到柿谷的声音,但听不到谈话的内容。 “让妳久等了。”电话中传来柿谷的声音,“对不起,现在还是不行。” “为什麽?我有不在场证明啊,我不可能是凶手,而且我是家属,应该有权利可以看。我绝对不会给别人看,也不会给我叔叔看。”她用武史教她的说词表达了自己的主张。 “我瞭解,我非常瞭解妳的心情,但即使妳不给别人看,也可能会在聊天时不小心提到。” “我不会说,请你相信我。” “不,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在侦查时,我们必须避免这样的风险,希望妳能够谅解。不好意思,我要去开侦查会议了,那就先这样。对不起,再联络。” “啊,但是……”真世还来不及把“我是家属”几个字说出口,电话就挂断了。 她叹了一口气,打电话给武史,把和柿谷的对话告诉了他。 “果然不行吗?柿谷看起来很和善,原本还期待他会通融。” “他请示了别人的意见。” “应该是木暮,”电话中传来咂嘴的声音,“那也没办法,那条线就先放弃吧。” “那条线是指?” “等一下再向妳说明,那就先这样。” 真世挂上电话确认时间,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多了。她站了起来,从衣柜裡拿出丧服。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从行李箱裡拿了出来,挂在衣架上。这套丧服是在妈妈和美去世时买的,之后就没再穿过。 手机响起收到讯息的通知。这次是健太。“丧主,早安,加油,我们晚上见”,她回了讯息“谢谢,我现在正要出门”。 她拿出塞在行李箱裡的大托特包,把黑色手提包放进去后揹在肩上,走出了房间。她根据和美去世时的经验知道,守灵夜和丧礼时会有奠仪袋、唁电和合约等很多零碎的东西,所以这次特地带了托特包过来。 她请老闆娘帮忙叫了计程车,在等计程车时,确认了网路新闻,看到东京的疫情扩大徵兆降低的新闻,鬆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健太离开东京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计程车到了之后,她搭车去了老家。坐在车上看著沿途风景,发现路上的行人似乎比昨天稍微增加了。东京的疫情状况这麽快就对这裡产生了影响吗?管制措施随著疫情的变化时鬆时紧,民众也有了随机应变的应对能力。 她在离十点还有五分钟时抵达老家,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她走过去向他说明了情况。 “我听说了,妳可以进去。” “啊,但是我和叔叔约在这裡见面。” “他已经进去了。” “呃,是这样吗?” “他在十分钟前进去。” “呃?” 真世急忙走进大门,打开了玄关的门,看到戴著口罩的警察站在书房前,一看到她,立刻挺直了身体。 真世看著脱鞋处,发现有两双鞋子。其中那双旧鞋子应该是警察的,另一双男用皮鞋比较新。 真世向警察点头打招呼后,向书房内张望,但没有看到武史的身影。 “被害人的弟弟去了二楼。”那名警察委婉地说。 “喔,原来是这样。” 真世沿著走廊走向楼梯,武史刚好走下楼。没想到他竟然穿著丧服。 “叔叔,不是说好要在门口集合吗?” “我太早过来了,等在门口也是浪费时间,我先进来也没问题吧。” “是没问题啦……你这身丧服是怎麽回事?” “很奇怪吗?因为我是家属,守灵夜当然要穿丧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问你这身衣服哪裡来的。租来的吗?” “是我自己的,我当然会有丧服。” “你原本放在哪裡?” 武史不耐烦地撇著嘴角说:“这种事不重要吧?” “我很好奇,原本放在哪裡嘛?” “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因为带在身上很累赘,所以放在那裡。” “那这个呢?”真世指著武史的右手。他手上拿了一个手拿包。 “妳这个人问题还真多,妳未来的老公会讨厌妳。” 武史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手拿包的拉鍊。真世看到他从包裡拿出来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那是奠仪袋。 “现在给妳比较好吗?我原本想等妳在整理弔唁者的奠仪时再交给妳。” “现在给我就好,谢谢。” 真世把武史给她的奠仪袋放进皮包,缓缓深呼吸。想到现在由自己收奠仪,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们回到书房前,站岗的警察把手套递给他们。目前似乎仍然要避免留下指纹。 第24章 打开门,走进书房,巡视了室内。书房内和昨天一样凌乱。正如武史所说,看起来并不是为了找什麽东西而翻箱倒柜,而是为了伪装成闯空门犯案,故意把室内弄乱。 “干!”武史不满地骂了一句。 “怎麽了?” 武史指著书桌上说: “警方把电话传真机带走了,哥哥在家打电话时,通常都用家裡的电话。” “你这麽一说,我想起来了,他曾经说用手机担心讯号不好。” “他还活在以前手机收讯不良的年代,我原本还在想,如果拿不到他的手机,可以查电话传真机的通话纪录……”武史皱起眉头,咬著嘴脣。 真世走到书桌旁。抽屉都被拉了出来,裡面的东西仍然丢在地上。她看到其中有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捡了起来。英一在写重要的信时,都会使用这支钢笔。这是结婚十週年时,和美送他的礼物。英一送给太太一串珍珠项鍊。真世记得那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一家夜景很美的餐厅吃饭,炸虾很大,很好吃,一家人都很开心。 接著,她又捡起了英一的老花眼镜。英一有散光,平时都戴一副圆框眼镜,但在看书时会戴老花眼镜。真世第一次看到爸爸戴著夹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镜时,英一还不到五十岁,那一次觉得爸爸老了。 她抬头看向武史,发现他双手扠腰,背对著后院,正在打量室内。 “你在干什麽?” 武史缓缓抱起双臂。 “我正在思考凶手的心理,思考凶手为什麽把房间弄得这麽乱……” “喔。”真世皱起眉头,“你还在想这些吗?这不是为了伪装成闯空门犯案吗?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又在说什麽?”真世小声嘀咕著,看向门口。站岗的警察虽然没有走进来,但不时看向他们。 “嗯,”武史发出低吟,“太拙劣了。” “拙劣?” “如果是伪装,手法未免太拙劣了,而且也太粗糙。如果想要伪装成在找值钱的东西,只要把柜子和抽屉裡的东西稍微弄乱就好,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没有把存摺拿走也很奇怪。” “存摺?” 真世把昨天在这裡准备捡起掉在地上的存摺时,被木暮阻止的事告诉了武史。存摺现在不见了,可能被警方拿走了。 “这的确很奇怪,现在即使有存摺和印章,只要不是本人,也无法领钱,所以现在小偷都不偷这种东西了,但我相信凶手不是想到这些问题才没有拿走存摺。如果想要伪装成闯空门偷值钱的东西,应该把存摺拿走。凶手事先没有准备凶器也匪夷所思,完全搞不懂凶手的目的,闯进家裡真的只是为了杀哥哥吗……?”武史在思考的同时走向真世,“决定要把什麽放进棺材了吗?” “嗯,我觉得这两样好像不错,爸爸在那个世界,应该也会用到眼镜和笔吧?”真世从托特包中拿出钢笔和眼镜。 武史摇了摇头说:“这种东西不行。” “为什麽?” “无论玻璃还是塑胶,火烧了之后就会熔化,会黏在骨灰上,捡骨时会后悔。如果妳想一起埋葬,就等到火葬之后放在骨灰罈裡。” “那要放什麽东西?” “那些都没问题。”武史用大拇指指著背后的书架。 “书吗?”真世站了起来,走向书架,“的确很适合。” 她看著书架上那些书的书脊思考著。爸爸最爱哪一部作品? 不一会儿,她的视线停在其中一本书上。那是《跑吧!美乐斯》的文库本。 她猛然发现武史站在她身后。“妳似乎已经决定了。” “就决定这一本。”真世向武史出示了文库本。 “热情和友情的故事吗?嗯,不错啊。” 真世将视线移回书架上。 “以前家裡有很多这种类型的书,现在好像只剩下这一本了。” “这种类型的书是指?” “就是中学生看的书?像是福尔摩斯或是亚森.罗苹。听爸爸说,以前经常带学生回家,当时推荐他们看那些书。” “把中学生带回家吗?我难以想像,那些学生不是把家裡弄髒,就是损坏什麽东西,搞不好还会偷东西。” “我想起来了,”真世看著《跑吧!美乐斯》的封面,微微偏著头,“我记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像是中学生的男生在这裡看书,我问了妈妈,妈妈说是爸爸的学生。” 那时候真世还是小学低年级,所以是二十多年前的模糊记忆,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起过。 武史似乎对真世的回忆没有兴趣,打量著其他书架。那裡放著学校相关的档案。 “真世,妳是中学第几届的学生?” “我吗?四十二届。” 武史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档案,上面用签字笔写了“第四十二届毕业生 毕业文集”。 “你想干什麽?” “我只是看看而已。” “不要看我的。” “妳在说什麽啊,看不认识的人写的作文,有什麽好玩的?”武史转过身,翻开了档案,翻著装订在一起的稿纸。 “你不要看啦。” “喔,找到了。三年二班,神尾真世。妳的字写得不错。” “住手!不要看啦。” 真世想要抢走档案,但高大的武史把双手举到斜上方,她根本抓不到。 “喔,这样啊,原来妳中学的时候想当插画家。” “不行吗?可以了吧?” 武史放下手臂,阖起档案。真世抢了过来,放回了书架。 “嗯?”武史正在看其他档案,纳闷地皱起了眉头。 “怎麽了?” “这裡的顺序颠倒了。”武史指著三十七届毕业生的档案,的确和旁边三十八届毕业生的档案换了位置。 “对欸。”真世说完,把档案放在正确的位置。 “没想到哥哥还特地保留这些资料。”武史看著一整排档案说。 “如果问爸爸,想要带什麽去那个世界,他会不会说是所有这些档案?” “搞不好喔。”武史双手扠在腰上,叹著气,“虽然放进棺材有点太多了。” 第13章 殡仪馆位在城镇角落的小山丘上,白牆和玻璃门的三层楼房子看起来很乾淨。殡仪馆旁边就是火葬场,中间有屋顶的通道连结。和美丧礼的那一天下著雨,真世想起因为通道有屋顶,所以当时不用撑伞。 野木等在入口大厅,身后站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男人,全都戴著口罩。野木说,这几个人都是刑警。 “除了我以外,只有三个同事,那几个同事正在会场做准备工作。” 真世听了恍然大悟。这几个冒牌员工现在无所事事,在弔唁者出现之前,他们应该都没事可做。 武史用冷漠的眼神看了刑警之后,转头对著野木说: “我还有新的要求,现在还来得及吗?” “请问是什麽要求?” “我想增加一个地方拍影片,地点就是接待处。我希望在结束之后瞭解接待的情况,这也只是我们家属用来记录而已,不需要在线上直播。” “喔。”野木从内侧口袋拿出手机,“我知道了,应该可以,我马上来安排。” “拜託了,至于要在哪一个位置拍摄,详细情况会在晚一点告诉你。” “我知道了。” 野木在电话联络时,真世问武史:“多增加摄影点的目的是什麽?”武史回答说:“必要时就会告诉妳。” 野木走回来说,可以增加摄影点。武史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去会场,发现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祭坛。真世看到白色的棺材,立刻停下了脚步。棺盖没有盖起来,就放在旁边。 真世缓缓走了过去,很快就看到了英一的遗容。英一闭著眼睛,一脸平静的表情,和之前在警局停尸间看到时完全不一样,好像随时会醒过来坐起身。真世觉得入殓师的技术太了不起了。 她突然想到,从皮包裡拿出《跑吧!美乐斯》,放在遗体旁。因为这次不会像平时一样有出殡仪式,所以她担心会忘记。 “有死亡证明吗?”武史问野木。 “有。”野木从夹在腋下的资料夹中拿出一份文件。 武史接过文件,稍微远离了野木。真世走到他身旁,听到他小声地说“原来是这样”。 “怎麽了?” “因为我想知道尸体检验报告上写的死因是什麽。” “是什麽?” “压迫颈部血管导致心脏停止。果然不是单纯的窒息死亡。” “所以凶器并不是细绳子吗?”真世小声地问,担心被野木听到。 “没错。”武史说完,走向野木,把文件交还给他,然后走向祭坛,抬头看著已经挂好的英一遗照。英一正对著镜头露出笑容,虽然是在婚宴上拍的照片,但背景都清得很乾淨。 第25章 “神尾小姐,”野木对真世说,“有一件事想要向妳说明,请问现在方便吗?” “没问题。” “那我们去休息室。” “好——叔叔,要一起去吗?” “不用,杂务交给妳处理就好。”武史抬头看著遗照,冷冷地说。 走去休息室后,野木向她说明了之后的流程。真世发现与和美的时候相比,这一次的流程简化了许多。由于受到疫情影响,所以尽可能避免弔唁者近距离接触。 听完野木的说明,真世又回到会场。会场已经大致布置完了,不见葬仪社员工的身影。会场内放了两张给家属坐的铁管椅,武史坐在右侧的铁管椅上。 “叔叔,要吃饭糰吗?”真世从托特包内拿出便利商店的袋子问。她来这裡的路上去了便利商店,买了午餐吃的饭糰和装在宝特瓶裡的日本茶。 “喔,好啊。”武史转头看著她回答。 真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从塑胶袋裡拿出鲑鱼和鲑鱼卵的饭糰,连同宝特瓶的茶一起交给了武史。真世吃的是美乃滋鲔鱼饭糰。 “在棺材旁吃饭糰的感觉真奇怪。”真世拆开饭糰外的保鲜膜,看著棺材说。 “很好啊,通常都是守灵夜结束之后,大家简单吃顿饭,我们抢先一步先吃而已。” 因为疫情的关係,这次在守灵夜之后不会安排大家一起吃饭。 两个人默默吃著饭糰,真世突然想到一件事,注视著武史的侧脸。 “怎麽了?我的脸上沾到了什麽吗?” “我是在奶奶的丧礼上第一次见到你。” “是啊。” “在丧礼的前一天晚上,在为守灵夜做准备时,爸爸第一次告诉我,他有一个弟弟,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我当时吓了一大跳。” “是吗?”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麽事?”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很瞭解我,问我是不是很会画画,而且喜欢猫,你还记得吗?” 武史喝著宝特瓶裡的茶,微微偏著头。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但可能说过。” “我听你这麽说之后,以为是爸爸告诉你的,但之后问了爸爸,爸爸说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详细情况,既然这样,你为什麽知道我很会画画,也很喜欢猫?” “为什麽呢?”武史微微偏著头,“我忘了。” “不可能,你绝对在说谎。” 武史露出意外的表情,“妳为什麽这麽断定?” “其中一定有什麽玄机,你不可能忘记。” “呵呵,”武史用鼻尖笑了笑,“妳越来越敏锐了。” “告诉我。” 武史注视著她问:“妳这麽想知道?” “因为想知道,所以才问你。” “那妳愿意出多少钱?” 听到武史这麽问,她差一点呛到。她用手掩著嘴,瞪著武史说:“又谈钱?” “不行吗?世界上哪有魔术师会免费公开魔术的玄机?” “难以相信,我简直怀疑你不正常。” 武史叹了一口气,吃完饭糰,把保鲜膜揉成一团,丢进塑胶袋。 “真拿妳没办法,今天是特别公开,就当作是奠仪吧。首先,我为什麽知道妳喜欢猫。答案很简单,我活了这麽多年,从来没有遇过讨厌猫的女生,至少没有女生听到别人说她喜欢猫,会感到不高兴——就是这样。” “啊?”真世瞪大了眼睛,“就这样而已?” “对。” “搞什麽嘛,所以你根本是乱猜而已?” “妳要说是建立在统计学基础上的推测。” 真世感到很失望,没想到将近二十年来的疑问,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答案。这哪裡是什麽魔术? “那画画呢?很少有女生不喜欢猫,但有不少女生不会画画啊。” “是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下次再告诉妳。” “啊?为什麽?” 真世噘起嘴抗议时,听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身穿丧服的桃子正探头进来。 “桃子!”她叫了一声,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桃子边说边跑了过来,两个人握著手。 “没想到妳这麽早就来了。” 今天拜託桃子负责接待。 “因为我想可能有什麽事需要帮忙,但可能真的太早了。” “也不会啊,因为疫情的关係,很多事都需要说明。” “那就太好了。真世,妳不要太操劳了,可以交给别人做的事,就让别人去做。如果不找机会休息,身体会撑不住。” “嗯,我会小心。” 武史从后方走过来问:“这位是桃子小姐吗?” “对——桃子,我为妳介绍,这是我爸爸的弟弟武史叔叔。” 桃子露出紧张的表情说:“初次见面。” “我听真世提过妳的事,听说妳厨艺很好。” “啊?不,没这回事。”桃子同时摇著头和手。 “是吗?但真世说,以前吃了妳做的菜,觉得很好吃。嗯,我忘了是什麽菜?” 武史看著真世,真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麽。叔叔为什麽总是突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啊!”桃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该不会是饺子?” “对!”武史指著桃子,看著真世说,“妳不是说,以前从来没吃过那麽好吃的饺子,对不对?” 真世完全不记得曾经和武史聊过这种事,但隐约想起读中学时,曾经去桃子家玩,桃子曾经请自己吃饺子。 “嗯。”真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啊哟,妳竟然还记得那种陈年往事?”桃子用手捂著嘴,“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饺子,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妳太谦虚了,太羡慕妳先生了,可以娶到这麽会做菜的太太。听说妳今天要帮忙接待客人,拜託了,那就一会儿见。” 武史走向出口,但在走出去之前转过头,对她们笑了笑。真世看到他的脸,猛然发现了一件事。武史对少女时代的真世说,听说妳很会画画的情况,用的是和刚才相同的招数。即使真世不会画画,小学生都会在美劳课画画,只要说有人——比方说,可以说是爸爸称讚她画得很好。任何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不可能感到不高兴。 “你叔叔好棒喔。”桃子小声嘀咕。 真世在朋友的脸前摇著食指说:“他这个人超离谱,妳千万不能相信他。” 新方式的守灵夜和丧礼在接待时也和平时不一样。芳名簿採用卡片的方式,卡片上有填写姓名、联络电话,与故人关係的栏位,弔唁者在事先准备的几张桌子前填写完毕后,在接待处将奠仪袋和卡片一起交给接待人员。填写卡片时,要从“未使用”的盒子中拿笔,使用之后,再放进“使用后”的盒子裡。总共有好几支笔,会定期消毒、补充。负责接待的桃子除了戴上口罩和防护面罩以外,还戴了手套。奠仪袋和芳名卡都放在托盘内,只要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就会把托盘收进盒子,盒子内有只要按下按钮,就可以消毒的装置。 “对不起,好像很大费周章。”真世向桃子道歉。 “没关係,妳不必在意。”桃子很快填好了芳名卡,和奠仪袋一起放进了托盘。奠仪袋上的“池永良辅”旁写了“桃子”的名字。真世看到之后,才想到她现在姓池永这件事。因为平时向来都叫她桃子,所以很容易忘记。 “我老公晚一点也会来。”桃子说。 “啊?是吗?他不是在关西吗?” “是啊,但我告诉他,神尾老师去世了,他说一定要来参加。” “啊!妳老公也是我们中学的吗?” “对,他说神尾老师是他一年级和三年级时的班导师。我之前没告诉过妳吗?他说老师之前很照顾他。” “妳可能说过,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原来是这样。” 这几年来,真世和桃子每年都只有互通几封电子邮件而已,很少有机会好好聊天。得知她结婚时,也只是寄了一封祝福的电子邮件,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丈夫良辅。 “妳老公暂时还会一个人在那裡吗?” “不知道,应该吧。” “关西喔,妳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去吗?” “因为啊……”桃子偏著头,“疫情还没有得到控制,老实说,去陌生的环境觉得很可怕,所以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在熟悉的老家等他比较好,更何况又有小孩。” 真世听了她说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如果疫情扩大,相关部门就会吁请民众避免跨县市移动。如果在陌生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不知所措。 真世忍不住思考,如果自己遇到相同的情况会怎麽办。虽然目前任职的不动产公司没有调职的问题,但如果健太因为调职去远方,自己也必须一同前往吗?如果要一起去,就必须辞职。 第26章 “桃子,妳现在没有上班吧?” “嗯,但是……”桃子犹豫了一下说,“说句心裡话,我还想工作。我之前没告诉妳,我是因为公司倒闭,所以才没有工作。” “啊?是这样啊?”真世第一次听说,“我记得妳在旅行社上班。” “对,去年秋天倒闭了。疫情让观光业受到很大的打击,很多小旅行社都倒光光了,真的让人欲哭无泪。”她耸了耸肩苦笑著。 她也吃了不少苦。真世看著朋友的圆脸想道。虽然桃子表现得很开朗,但家家有本难唸的经。话说回来,对三十岁的人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刚才不知道去了哪裡的武史和野木又不知道从哪裡冒了出来,在接待处旁讨论著,似乎正在指示要从哪个位置拍摄弔唁者在接待处的状况。虽然真世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但他向野木咬耳朵的表情一看就觉得很可疑。 不一会儿,身穿丧服的人零零星星出现了。最初是一个陌生的老人来向真世致意,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是英一退休前那所学校的校长。校长用听不太清楚的声音对真世说,真是痛失英才,希望早日抓到凶手。他似乎知道英一是被人杀害。虽然媒体并没有报导,但在这个小地方,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酒舖的原口和三个男人一起出现。应该都是真世的同学,但因为很久没有见面,而且所有人都戴著口罩,所以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一个肩膀很宽的男人站在真世面前。 “神尾,妳要节哀。我是柏木啦。”说著,他把口罩拿了下来,但又很快戴上了。柏木广大目前是“柏木建设”的副董事长。 “啊……好久不见。” “我听原口说了,太惊讶了,竟然有人这麽心狠手辣,如果有什麽我可以帮忙的事儘管说。”他说话的语气让人感到安心,浑身散发的气势也很符合他的头衔。 “谢谢。”真世向他道谢。 其他两个男人也说了类似的话。身材有点发福的沼川在开餐厅,戴著眼镜、脸尖尖的牧原在本地的银行上班。 真世想起原口之前告诉她的事。“幻迷屋”计画中止之后,以柏木为中心的老同学打算共同振兴本地经济。沼川和牧原可能也一起加入了。 四个人走向接待处,但牧原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折返回来,走到真世面前。 “神尾,最近老师有没有和妳说什麽关于老同学的事?” 真世摇了摇头。 “这阵子没什麽机会和爸爸聊天,你为什麽问这个问题?” “不,因为要开同学会,所以我以为老师会和妳聊起我们。” “比方说是哪方面的事?” “就是牧原最近怎麽样,沼川的餐厅最近因为疫情的关係很辛苦……我只是想知道,老师有多关心我们。” “你在意这种事?” “有点在意,原本打算在同学会上问老师,但现在问不到了。既然妳什麽都没有听说,那就没关係,对不起,占用了妳的时间。”说完,他快步离开了。 这傢伙真奇怪——真世目送著他乾瘦的背影想道。 弔唁者不断前来,但真世被野木带去向住持打招呼,不一会儿,就到了守灵夜的时间,必须进入会场。走进会场时,发现武史已经跷脚坐在那裡。 真世一坐下来,武史就问她:“嫌犯的造访情况如何?”因为葬仪社的员工拿著摄影机在附近拍摄,所以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不要叫他们嫌犯。有不少我的老同学都来了。” “他们就是嫌犯啊。” 武史说完这句话,负责主持的葬仪社员工就宣布守灵夜开始。 和普通的守灵夜一样,住持走进来开始诵经。不同的是,除了葬仪社员工以外,只有两个人。现场的状况都会透过网路直播。 上香的时间到了。真世先上了香,接著武史也站在一起。之后是弔唁者的上香时间。最先走进来的是那位前校长的老人。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材旁,向棺材内探头张望后,一脸悲伤的表情合起双手。然后缓缓上了香,沿著地上贴的箭头,走向前方的出口。葬仪社员工按照武史的要求,蹲在那裡拍下了整个过程。 其他弔唁者也保持安全距离,排成一列,在瞻仰遗容后上了香,走过真世和武史面前。真世想起武史之前对她说的话,不经意地仔细观察他们瞻仰躺在棺材内的英一时有什麽反应。 轮到老同学上香了。柏木一脸严肃的表情注视著棺材内,合起了双手。因为戴著口罩,所以看不到,但可以想像他用力抿紧了双脣。 沼川和牧原也都完成了相同的仪式,并没有什麽特别令人在意的地方。 最后是一男一女。桃子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真世想起奠仪袋上写著“池永良辅”的名字,不知道英一对他做了什麽,让他如此感恩,特地从关西赶来参加丧礼。 他们紧张地走到棺材前,探头向内张望。桃子痛苦地皱起眉头,池永良辅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但似乎愣了一下,瞪大了双眼。 但是,他之后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自然。他上完香,向真世和武史鞠了躬之后离开了。 不一会儿,住持诵完经后离开,葬仪社员工宣布守灵夜结束。 走出会场时,看到桃子夫妇的身影,真世立刻跑了过去。 “谢谢妳帮忙接待。会不会很麻烦?” “别担心,完全没问题。我已经掌握了诀窍,明天也交给我吧。” “嗯,太谢谢了。呃……”她抬头看向桃子身旁的男人,“谢谢你今天特地赶过来,而且还请你太太帮忙,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别这麽说。”池永良辅摇著手说:“神尾老师以前真的很照顾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要怎麽说……太令人难过了……不,这句话无法表达我的心情,真是太遗憾了。太遗憾,太令人不甘心了。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即使他戴著口罩,仍然可以看出他皱著整张脸,也可以感受到他为无法顺利表达心情感到焦急。 “这样就足够了,我相信爸爸也会感到欣慰。” “希望是这样。” “良辅,”桃子指了指手錶,“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 “喔,是啊。神尾小姐,那我就先告辞了。” “你今晚住在桃子的老家吗?” “不,我要回去。” “回去?回关西吗?现在回去?” “对,他当天来回。”桃子在一旁说道,“工作抽不开身。” 真世再次抬头看著池永,眨了眨眼睛说: “你这麽忙,还特地赶来……真的太感谢了。” “没事,妳不必在意,我已经习惯了——桃子,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池永点了点头,对真世说了声“告辞了”,就走向大门。 “真辛苦。”真世对桃子说。 “他这个人就是工作的奴隶。”桃子叹著气说。 真世环顾周围,发现其他弔唁者都已经离开了。 她和桃子一起回到接待处,和野木讨论了明天的情况。奠仪袋都放进了消毒过的盒子内。真世把盒子放进了托特包。 “咦?芳名卡呢?” “刚才交给妳叔叔了。”野木说著,看向真世的后方。真世回头一看,发现武史正在和两个男人说话,而且气氛似乎有点紧张。那两个人是冒牌葬仪社员工,也就是刑警。 “他们在干嘛?” “不知道。”野木偏著头回答,“神尾小姐,那明天就拜託了。” “彼此彼此,明天也要拜託你们。” 野木恭敬地鞠躬后,瞥了武史一眼,快步离开了。他似乎不想惹上麻烦。 “那我也先走了。”桃子说,“明天见。” “嗯,拜託了。” 真世送桃子离开后,走向武史他们。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没事,只是他们提出了无理的要求,我表示拒绝,说无法配合。” “怎麽会是无理的要求呢?刚才不是说了,这是为了办案吗?”两名刑警中,年纪稍长的刑警用为难的语气说。 “到底是什麽要求?”真世问。 刑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转头看著她: “我们想要借用芳名簿,如果不行的话,希望可以让我们影印或是拍摄。” “那些……”真世看向武史,他手上拎了一个纸袋。芳名卡似乎装在那个纸袋中。 “这是弔唁者重要的个人资料,怎麽可以轻易洩露?”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绝对不会洩露,我向你们保证。” “谁会相信这种保证?窃听、非法安装gps追踪器,警察的违法侦查不是经常闹出问题吗?” “请你相信我们。真伤脑筋,要怎麽说你才能瞭解呢?你也希望早日抓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吧?既然这样,我们就要携手合作啊。”刑警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第27章 “哼,”武史用鼻孔喷气,“携手合作?既然你这麽说,那你们也会接受我提出来的要求吗?” “什麽要求?” “就是我哥哥的手机,希望可以马上还给我们。如果不行的话,至少让我们看一下手机裡的资讯。” 刑警听了武史的话,眼神立刻变了。 “不,这有点……” “不行吗?那我也拒绝。” “请你不要强人所难,这是重要事项,我无法擅自决定。” “要徵求上司的同意吗?你是哪一个部门?是辖区警局吗?” “不,我们是县警总部派来的。” “所以,木暮警部是你的直属上司——好。”武史将视线移向一旁,指著另一个听著他们说话的刑警问:“你叫什麽名字?” “我吗?”那名刑警突然被问,有点不知所措。 “没错,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前田。” “前田,你打电话给木暮警部。电话接通后,再让我来听,我直接和木暮警部谈。” “啊?现在吗?” “就是现在。” 前田看著另一名刑警,似乎在徵求他的指示。另一名刑警似乎比较资深,资深刑警默默点了点头。 前田打了电话。 武史看著真世,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她,似乎在说“看我的”。 “……呃,我是前田……是,关于芳名簿,家属不愿意借给我们……不,既不给我们看,也不愿意让我们影印……如果我们想看,他们要求看被害人的手机……手机。被害人的……没错,就是交换条件,而且说要和股长直接谈。” 武史走向前田,立刻把手机从他手上抢了过来,放在耳朵旁,然后转身背对著两名刑警。 不知道为什麽,他停顿了片刻,才用粗暴的语气对著电话“喂?”了一声。 “这麽快就忘记了吗?我是神尾英一的弟弟……什麽为什麽?当然因为我觉得直接和你谈比较简单。我听你的下属说了,你们不给我们看我哥哥的手机,却要我们提供资讯,脸皮也不能厚到这种程度吧?你以为你是谁啊!” 和之前勘验现场时一样,武史即使面对县警总部的警部也毫不胆怯,说话很粗鲁。他这份无所畏惧的自信到底是从哪裡来的? 真世想著这些事,看著武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把手机放在左耳上说话,但右手拿了另一个手机,而且正在操作。虽然他把手藏在上衣内侧,但真世站在他面前,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武史正在用自己的手机讲电话,右手操作的似乎是那个姓前田刑警的手机。 所以,他从前田手上抢过手机后,立刻挂上了电话,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给木暮,难怪刚才在开口说话之前停顿了一下。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而且即使近在眼前,真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掉了包。那两名刑警应该也没有察觉。 武史继续对著电话说话。 “——真是拗不过你,既然你都这麽说了,那就给你一个面子。我就不再坚持看手机上的资料了,但你要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我哥哥星期六去了哪裡。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让你们影印芳名簿……你别给我装蒜,只要调查手机的定位资料,马上就知道了……你问我为什麽要知道?这和你没有关係。怎麽样?我都无所谓。” 真世放在皮包裡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有一封电子邮件。她看了寄件人的姓名,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前田”寄来的,显然是武史擅自用前田的手机传了给她。 “——‘东京王国饭店’?没错吧……那时间呢?……之后呢?……我知道了……别小看我,我这个人言而有信,别以为我和你一样。”武史挂上了电话,转身面前刑警说:“我和你们的老大谈妥了,真世,把芳名簿交给他们。前田先生,谢谢你。”他把左手放在耳边的手机交还给年轻的刑警。 真世完全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把右手上的手机换到了左手,也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把自己的手机放回了口袋。 第14章 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是今天接待处的情况。保持安全距离的弔唁者依次走向接待处,向桃子打招呼后,把芳名卡和奠仪袋放进托盘。有几个身穿丧服、戴著臂章的男人站在旁边,听武史说,这几个人都不是葬仪社的员工,而是刑警。 “妳注意这个男人的举动,妳不觉得有点不自然吗?”武史用免洗筷指著站在桃子身旁的男人。 真世注视著那个男人,但他只是站在那裡,并没有什麽特别可疑的举动。 “没什麽可疑啊……我觉得很正常。” 武史不服气地撇著嘴。 “妳真是太缺乏观察力了。妳仔细看清楚,每次弔唁者走上前时,他就和桃子一起鞠躬,然后就用左手摸领带。妳看,他又摸了。” 真世把脸凑到萤幕前。 “听你这麽一说,好像是这样。他在干什麽?” “在拍照。” “啊?”真世瞪大了眼睛。 “刑警为什麽要和桃子一起站在接待处?理由就有一个,就是要从正面拍下每一个弔唁者的脸。我猜想他的领带上应该有伪装成领带夹的隐藏式相机,右手拿著遥控操作的快门,当弔唁者站在面前时,就立刻按下快门。他左手摸领带是为了让相机稳定。因为如果相机晃动,照片就会糊掉。” “太过分了。”真世忍不住感到愤怒,“不仅没有告知当事人,而且也没有向我们打招呼。这根本是偷拍,是犯罪行为。” “这就是偷拍,但他们根本没有犯罪意识,他们认为只要是办案,无论做什麽都可以。哼,可惜因为疫情的关係,几乎每个人都戴著口罩,这样根本没办法把握正确的相貌。喔,差不多了,妳注意看清楚。” “什麽差不多了?” “妳看了就知道。”武史注视著萤幕,把用筷子夹起的煎蛋送进嘴裡。 他们正在会场旁边的休息室内。刑警离开后,他们吃著外送便当,讨论接下来的作战计画。目前正在看武史要求野木拍的接待处情况。 萤幕中,柏木站在柜檯前。他和其他人一样,向桃子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把芳名卡和奠仪袋放了下来,转身离去。站在桃子身旁的那个男人仍然频繁地摸著领带,但其他人并没有明显的动作。 接著,原口停下脚步,向桃子他们鞠了一躬。他把芳名卡放在托盘上,接著又想把奠仪袋放进去。 “就是现在!”武史按了暂停,用食指指著萤幕。 他指著站在托盘旁的男人。那个男人虽然戴著口罩,但真世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武史叫他打电话给木暮的年轻刑警前田。 “妳注意他的左手。”武史再度按下播放键。 武史说得没错,前田的左手举了起来,摸了摸耳后,好像在调整口罩,然后把手放了下来。 “妳看清楚前田的动作。”武史说完,按了快转键。 真世瞪大眼睛,注视著萤幕中的前田。发现他的左手又拿了起来。武史按了暂停键。站在柜檯前的也是真世认识的人。 “是牧原……” “他也是妳的同学吗?” “对,在本地的银行上班。” “本地银行。”武史嘀咕著,又按了快转键。 在之后的影片中,前田做了好几次相同的动作。 “前田的左手有问题。” “是不是?这个动作当然有意义。好,我要转回去囉。”武史把影片倒转到原口把芳名卡放下之前,然后按了暂停,“妳再看前田的右手,妳能够看到他手上拿了东西吗?” 真世凝视著萤幕,前田的右手放在腰前。 “好像是手机,他在看手机萤幕?” “没错。” “他在看什麽?” “妳觉得他在看什麽?”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武史皱起眉头,“妳要不要自己动一下脑筋?” “因为问你比较快啊,你不要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 武史咂著嘴。 “如果妳整天这样偷懒,很快就会失智。妳听好了,前田看手机,是因为上面有一份名单。” “名单?什麽名单?” “当然是嫌犯名单。弔唁者放下芳名卡之后,前田立刻比对,如果卡片上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他就会用左手摸耳朵,也就是打暗号。周围的其他刑警看到暗号之后,就会採取行动。” “什麽行动?” “妳认为他们为什麽要混在守灵夜和丧礼的会场?当然不是拍下弔唁者的脸部照片,而是当锁定的人物出现时,监视那个人的行动。前田在左手打暗号的同时,用右手拿著的手机传讯息指出是名单上的哪一个人,所以混在会场的所有刑警,就会监视原口的所有行动。” “等一下。”真世举起了右手,“这份嫌犯清单是怎麽回事?是根据什麽资料制作的?我相信侦查工作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第28章 “妳难得问出这麽有质感的问题。妳说对了,没错,警方目前也没有太多线索,但是,他们可以根据最近曾经和哥哥联络的人制作这份名单。” “什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是什麽意思。” “为什麽听不懂?”武史的语气中带著不耐烦,“这就是我从今天早上一直想要张罗的东西,妳不是也问了吗?刚才问了木暮,只是被他拒绝了。” 听武史这麽说,真世终于想到了。 “你该不会说是爸爸的手机?” “妳终于想到了吗?没错,手机是代表人际关係的资料宝库。电子邮件、社群网站、通话纪录——上面记录了最近曾经和谁联络过。这起命案的凶手是熟人,手机上很可能留下了凶手的名字。家裡电话的通话纪录也一样,警方一定会制作名单。我一直设法拿到这份名单,所以我想到可以在接待处摄影。” “什麽意思?” “警方在之后的侦办过程中,不是会清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吗?但是,在此之前,应该会想要尽可能多蒐集有关当事人的各种资讯,守灵夜和丧礼当然是获得这些资讯的绝佳机会,所以我猜想在卧底刑警中,一定有人会在接待处负责确认参加丧礼的人。除了确认名单以外,在可疑人物出现时,向其他刑警发出暗号。所以守灵夜一结束,我马上就看了这些影片,调查是哪一个刑警负责这个工作,看起来是这个基层的年轻刑警。”武史指著出现在萤幕上的前田,“也发现他右手的手机上应该显示了那份名单。” “所以你才偷了那个刑警的手机,你之所以假装不愿把芳名卡交给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精心策划的把戏。” “我猜想其他刑警的手机上应该也有相同的名单,但他的手机上绝对有,更何况我并不是偷,妳当时不是也看到了吗?我可是有借也有还。” “你未经当事人同意,就操作了他的手机。” “都什麽时候了,说话不要这麽死脑筋。真世,我刚才传了电子邮件给妳,妳看了没?” “啊,对了。” 真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寄件人是“前田”的电子邮件,发现的确有一整排名单。总共有二十人左右,“原口浩平”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武史。 “因为他曾经多次打电话给哥哥,所以在来电显示中,他的名字在第一个。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妳知道的名字吗?” “嗯,有啊,果然有牧原的名字,还有桃子的名字。可能是为了同学会的事联络爸爸,也有杉下的名字,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我第一次听说杉下这个名字,他也是妳的同学吗?” “对,他在东京开了一家it公司。” 真世告诉武史,杉下为了躲避疫情,最近回来这裡,以及他的绰号叫天才杉下。 “听桃子说,他也去参加了同学会的讨论会,然后大肆吹嘘自己有多成功,所以我猜想他可能也直接打电话给爸爸,洋洋得意地向爸爸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两个这种自以为是的优等生。” “对啊,天才杉下今天没有来,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真讨厌——啊,也有九梨香的名字。” “我记得九梨香是……” “九重梨梨香,虽然在广告代理商上班,但上次原口不是说,她实质上是钉宫的经纪人吗?钉宫的名字也出现在九梨香旁,可能是爸爸受了原口的委託,主动联络了他们。” 就是为了原口希望新推出的日本酒名字,可以用《幻脑迷宫》中的主角“零文字东真”的名字一事。 “其他人我就不认识了。”真世看了电子邮件中的那份名单后说。 武史把一份名单和一支原子笔交给真世。 “如果这裡面有妳认识的名字,把那些名字圈出来。” 武史递给她的资料是芳名卡影本,按照接待处收到的先后顺序排列。芳名卡被警察带走了。武史说,警方应该想要蒐集卡片上的指纹。 有二十张卡片,其中有三对夫妻,所以总共有二十三人前来弔唁。真世不知道对一个退休中学老师的守灵夜来说,这样的人数算是多还是少。 真世看著名单,比对著资料。发现有总共六个人,除了原口、牧原和桃子以外,其他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武史看著比对的资料,又从头播放影片。确认了前田的动作之后,发现当锁定的人物放下芳名卡之后,前田举起了左手。除了真世的同学以外,另外三个人在卡片上“和故人的关係”那一栏中,分别填写了“以前的学校同事”、“町内会长”和“理髮店老闆”。 “这个填写‘以前的学校同事’的叔叔,我好像从爸爸口中听过他的名字。我记得是爸爸以前在学校上班时最好的同事。另外,理髮店的老闆也来了,我记得爸爸去他的店理髮差不多有三十年了。” 这是个小地方,真世再度体会到,爸爸靠著这些年来建立的人际关係,开始享受优閒的老后生活。 “今天的收穫差不多就这样。如果刚才的时间更充裕,就可以多看一下那个姓前田的刑警手机裡的资料,可惜传这份名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嗯,这样也没关係。”武史关掉了平板电脑上的影片,开始吃剩下的便当。 真世夹起了炸虾,在放进嘴裡之前停下了手。 “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问了木暮警部爸爸星期六去了哪裡。” 武史喝著罐装啤酒,点了点头。 “根据手机的定位资料,知道他在傍晚六点整去了‘东京王国饭店’。我查了一下,饭店走路到东京车站大约十分钟左右。他在饭店停留到八点左右,之后在东京车站附近停留了将近三十分钟,搭新干线回了家。他在东京车站停留的那三十分钟,应该是在吃晚餐。”武史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著真世问:“妳还记得哥哥那天晚餐吃了什麽吗?” “拉麵。这点事我还记得,你可以不要这麽小看我吗?不是在他的胃裡发现了拉麵吗?” “消化状态是饭后约两个小时,根据手机的定位资料,哥哥是在星期六晚上十一点左右回到家裡,所以时间上相符。根据我的推理,哥哥在回到家之后,马上就被杀了。” “所以爸爸是在星期六晚上十一点左右遭到杀害……吗?”真世放下了筷子夹著的炸虾。因为她忍不住想起犯案当时的情况,一下子没了食慾。 “服装的疑问解决了。既然要去东京一流饭店,无论是和谁见面,哥哥当然会穿西装。” “不知道他和谁见面。” “星期六晚上六点,在东京都内的观光饭店停留两个小时——如果是某个当红的男艺人,就只能想到一件事。” “和女人约会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凡事都不要太武断,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也同意妳的意见。‘东京王国饭店’的傍晚六点到八点的时段,无法享受短时间使用的优惠,最便宜的房间,一晚的住宿费也要三万圆。勤俭持家的哥哥不可能为了和情人约会这麽大手笔花钱。” 真世鼓著鼻翼,看著武史问:“你是基于这个理由同意我的意见?”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哥哥没有远距离恋爱,但基于我刚才说的理由,可以排除约会的可能性。据我猜想,哥哥应该只是去了饭店的咖啡厅,去和住在东京的人见面。” “为了侦破这起案子,必须查明爸爸和谁见面。” 武史听了真世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偏著头,夹起了生鱼片。 “叔叔,”真世叫了一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只是不太同意。” “为什麽?” 武史放下了筷子,看著真世说: “哥哥为了和某人见面,所以在星期六去了东京,虽然我不会说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但也并不是非要搞清楚不可的事。因为他见面的那个人并不是凶手,或许有可能以某种方式涉案,但并不是直接动手行凶的人。” “是吗?但爸爸离开饭店之后,未必就和对方分手了,搞不好一起吃了拉麵,一起搭上了新干线。” “然后又一起回到家裡吗?” “对。” “不可能。” “为什麽?” “即使在这个小地方,也到处都有监视器。车站也有,警方不可能到现在仍然没有确认车站的监视器影像。如果哥哥和别人在一起,监视器一定会拍到,警方一定会让妳看影像,问妳认不认识那个人。警方之所以没有那麽做,就是因为并没有拍到那些影像,哥哥是一个人回到这裡。” 武史说完之后,露出冷漠的视线看著真世,似乎在问她是否接受他的说明。 “既然这样,”真世的声音有点低沉,“既然和谁在东京见面不太重要,那你认为什麽才重要?” “我说了好几次。根据我的推理,凶手应该在家中无人时偷溜进家裡,然后在那裡等哥哥。也就是说,凶手知道哥哥星期六晚上不在家。” 第29章 “啊!”真世轻轻叫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谁知道哥哥要去东京?这件事是破案的重大关键。我相信警方也这麽认为,但是妳不要到处问人,因为万一传入凶手耳中,凶手可能会心生警惕,所以要不经意地打听。” “我知道了。” 虽然武史在很多方面很过分,但他的推理能力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谁知道英一要去东京呢?真世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忍不住嘀咕“太奇怪了”。 “怎麽了?” “爸爸为什麽没有联络我?既然女儿在东京,他去东京的话,通常不是会联络吗?那天是星期六,搞不好我们可以在白天见面,而且晚上也可以住在我家。” “有道理。”武史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著眼点很不错,所以妳偶尔也可以说一些有帮助的话。” “哪有偶尔而已!”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称讚了,总之,这个问题的确需要注意。” 听到武史说是称讚,真世有点得意。看来自己的意见并没有偏离重点。 真世觉得稍微恢复了食慾,所以又继续开始吃饭。炸虾已经冷掉了,但没想到还是很好吃。这是她最爱的食物。 武史吃完便当后,盘腿坐在那裡看平板电脑。他似乎之前也把平板电脑寄放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内。 “叔叔,你觉得我的婚礼该怎麽办?因为不知道警方接下来侦办的情况,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按照原计画举行婚礼。” 武史抬起头,但立刻将视线从真世的脸上移开,看著其他方向片刻之后,才转头看她。 “那就延期啊。” 真世听了武史直截了当的回答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随便回答?” “我只是说,没必要急著结婚。” “果然是这样比较好吗?” “妳未婚夫的意见呢?他会等妳吗?” “不知道,我打算今天晚上和他讨论,但目前这种状况,我相信他应该能够谅解。” “是喔。”武史再度低头看平板电脑。 手机响了。是健太打来的。真世立刻接起电话,他说刚到车站,要搭计程车过来。真世要他路上小心,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妳的未婚夫似乎已经到了。” “对,他搭计程车过来,叔叔,你要不要搭那辆计程车回‘丸美屋’?” “那你们呢?” “我就拿出丧主的样子住在这裡,有他陪我,我也不会害怕。” 这也是这个房间原本的作用,所以是和室,壁橱内有被子,还附有淋浴室和厕所,门也可以锁住。 “他要参加明天的丧礼吗?” “不知道,但应该会吧。” 丧礼从上午十点开始,听野木说,虽然会受到参加人数的影响,但包括火葬在内,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还要忙。”武史说完,开始收拾东西。 “啊,对了,叔叔,虽然有点难以启齿……”真世把手提包拿了过来,从裡面拿出了奠仪袋。这是武史今天早上给她的,“你好像忘了放裡面的东西。” “裡面的东西?”武史发出不满的声音,“妳是说钱吗?” “对,奠仪。”真世打开了奠仪袋,“你看,裡面是空的。” 真世刚才悄悄确认,发现袋子裡是空的。 “那当然啊,”没想到武史若无其事地说,“因为我已经给妳了啊。” “给我了?什麽时候?” “白天啊,我告诉妳,为什麽知道妳喜欢猫、擅长画画的玄机了,那时候不是对妳说,就当作是奠仪吗?妳这麽快就忘记了吗?” “啊?那是奠仪?” “还是说,妳想拿双份?妳也想得太美了。” 真世看了看奠仪袋,又看了看武史的脸。她不记得这个手提包曾经离开自己。 “你什麽时候拿走的?” “妳说呢?是什麽时候呢?如果妳付钱给我,我就告诉妳。” 真世感到愕然,她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哑口无言。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格?姑且不论他的推理能力,人品应该差到极点,简直就是诈欺犯。 武史不理会真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穿上鞋子问:“妳怎麽了?未婚夫不是快到了吗?不用去门口接他吗?”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真世和武史来到大门,计程车刚好停下,真世看到健太正在付钱。武史就站在真世旁边,但他死也不会叫健太不用付钱,自己下车时再一起付就好。 健太双手分别拿著旅行袋和西装收纳袋,一脸沉痛的表情走下车。 “嗨,会不会很累?” “嗯,还好。” 真世看向武史,他正在和计程车司机说话。真世慌忙叫了一声“叔叔”,然后转头看向健太。 “健太,他是我爸爸的弟弟武史叔叔——叔叔,他是我的未婚夫中条健太。” “喔,是你啊。”武史走到健太面前,“真世一直向我吹嘘你的事,说你很善解人意,为人诚恳,工作也很热心。” “不,也没有……”健太不知所措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你不必谦虚,啊,对了,她还说你虽然看起来很细腻,但在关键时刻行为很大胆。最具代表性的大胆行为……嗯,我忘了是哪一件事。我记得好像和工作有关。”武史用指尖摸著太阳穴,皱著眉头,好像在努力回想。 真世目瞪口呆。因为她从来没有和武史聊过这些事。 健太可能刚好想到了什麽,回答说:“如果是和工作有关的事,会不会是那件事?” “八成就是,”武史指著健太说,“你说来听听。” “健太,”真世慌忙挤进他们两个人中间说:“你不必回答。” “但是……” “叔叔!”真世转头看向武史,“今天辛苦了,明天就麻烦你了,晚安。”她一口气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武史无趣地板著脸,但嘴角立刻露出了笑容。 “晚安——健太,我姪女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叔叔晚安。” 他们一起目送武史坐上计程车远去。 “妳叔叔真有意思。”健太说。听起来不像在嘲讽,所以应该是发自内心这麽认为。 “我有言在先,你最好不要和他有太多牵扯。” “为什麽?他看起来很有趣啊。”健太露出纳闷的眼神。 完了。真世感到浑身无力,为什麽每个人都这麽容易上那个骗子的当? “总之,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是吗?喔……” 健太说他想先去上香,于是真世带他去会场。他看到躺在棺材中的英一,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合起双手。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原本还想多和他聊一聊以后的事。”健太遗憾地小声嘀咕。 健太上完香之后,两人一起走去休息室。真世换上了原本放在托特包内的运动服,当浑身的紧张放鬆后,她发现自己很疲累,躺在榻榻米上。 健太温柔地抱住了她。淡淡的体味刺激著她的鼻孔,她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辛苦妳了。”健太吻著她。真世很自然地回应著。 “我爸妈要我表达衷心的哀悼,他们很遗憾还来不及和妳爸爸见上一面,而且要我全力支持妳。” “嗯,代我向他们问好。” 健太是栃木人,真世曾经见过他的父母两次。健太的父亲是公务员,他的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们看起来都很忠厚老实,可以想像他们过著务实的人生。当他们得知儿子的未婚妻被捲入了杀人命案,不知道有何感想。 “我问你,婚礼的事……要怎麽处理?” 健太听了真世的问题,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个喔……嗯,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还是妳决定吧。妳认为怎麽做比较好?” “嗯,”真世轻叹了一声后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因为生病或是意外身亡,两个月后,可能不需要太在意,但既然是遭人杀害,情况就有点不太一样。如果在举行婚礼时,开始审判凶手的话该怎麽办?” 健太皱著眉头,偏著头说: “这……的确有点伤脑筋。” “对不对?相反地,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抓到凶手,可能也没心情举办婚礼,而且我也很不希望到时候看到有人在社群网站上发文,说什麽这个做女儿的真过分,爸爸的命案还没侦破,竟然还有心情结婚。” “是啊,那就延期?”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好,但我们就以延期为前提,继续观察一阵子。” “对不起。” “妳为什麽要道歉?”健太紧紧抱著她。 真世把脸埋在情人的胸前,闭上了眼睛,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她还不知道这些混沌的思绪会走向何方,但至少希望现在可以这样埋在他的怀裡。 第30章 第15章 隔天早晨,他们叫了计程车,一起来到城镇上。他们发现一家传统的咖啡店,于是走了进去,吃了早餐套餐。真世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喝到咖啡了。 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内传来了来电铃声。她拿出手机,发现是武史打来的。她接起电话,说了声“早安”。 “妳和未婚夫在一起吗?”武史劈头问道。 “是啊。” “你们在干什麽?” “在咖啡店吃完早餐,正准备回殡仪馆,怎麽了吗?” “我有事要向妳确认,妳会找健太一起帮忙吗?” “帮忙?你是说找他帮忙丧礼的事吗?”真世看著坐在对面的健太,他微微偏头看著她。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妳会找他一起查明真相吗?昨天晚上,妳没有和他聊命案的事吗?” “喔,原来是这个……”真世将视线从健太身上移到窗外,“没有聊很多,因为太累了,很快就睡觉了。” “这样啊,所以妳有什麽打算?因为妳的决定会影响今天的行动,所以我希望妳给我明确的答覆。我都无所谓。” “我不希望他涉入……” “瞭解了,那我也会作好这种心理准备。他现在和妳在一起吧?” “嗯……” “他听了我们刚才的对话,应该发现我们在谈论他。等妳挂上电话,他会问妳是什麽事。如果妳的回答漏洞百出,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妳等一下就按照我教妳的方式回答。”武史说完这句话,教她要怎麽回答健太。真世听了感到很意外,但觉得很简洁,而且很有说服力,于是回答说“我知道了”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妳叔叔打来的?”健太问。 “对。” “好像聊到了我,妳说没有聊很多,又说不希望我涉入,让我听了很在意。” 健太的反应完全符合武史的预料。 “不是在聊你的事,而是问我会不会和你讨论某件事。” “什麽事?” 真世停顿了一下之后回答:“关于继承遗产的事,要怎麽处理爸爸的遗产。” “喔……”健太有点意外,微微张著嘴。 “虽然爸爸并没有很多财产,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因为牵涉到亲戚,所以有点麻烦。我问叔叔该怎麽办,他问我有没有和你讨论。因为我们还没有结婚,所以我说不希望你涉入有关钱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的确很微妙。”健太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干涉妳家的财产太奇怪了。” “对不对?所以没关係,我们不必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真世看著手錶,“差不多该走了。” “好。”健太拿起帐单站了起来,完全没有起任何疑心。这代表武史的建议很有用。虽然武史的人品很差,但真世不由得佩服他随机应变的机智。 回到殡仪馆,葬仪社的员工已经到了,正在准备会场。野木看到真世和健太,立刻跑过来打招呼,确认了今天的流程,但几乎和昨天守灵夜相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丧礼之后要火葬,但只有真世、武史和健太会参与。 “刚才妳叔叔打电话来,说今天不需要拍摄了,没问题吗?” “对,没问题,那今天就拜託了。” 武史从刑警前田的手机中偷了名单,已经达到了目的。 不一会儿,桃子来了。真世把健太介绍给她,她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说: “我听真世说了,恭——”桃子说到这裡,倒吸了一口气,捂住了嘴。她可能原本想说恭喜。 “没关係,”真世在一旁笑著说,“妳可以恭喜我们啊。” 桃子尴尬地皱了皱鼻子,转头看著健太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谢谢。”健太回答。 “桃子,对不起,今天也找妳帮忙接待。” “别放在心上,我只能帮这点小忙。”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老同学来,听说钉宫他们已经回来这裡了。” “我已经通知了九梨香,她说如果克树有空就会来。” “克树?是指钉宫吗?她这样叫他?” “好像是,好像想要藉此表示她和钉宫的关係与众不同,但对其他人很严格。”桃子立刻巡视周围,把脸凑了过来,“妳有没有听说柏木他们想靠《幻迷》重振这个城镇的经济?” “我听原口说了,还说要和钉宫谈事情,都必须透过九梨香。” “没错,她还要求柏木他们要叫钉宫‘老师’。” “啊?真的假的?” “他说既然是谈工作的事,就要照规矩来。” “哇,好麻烦,大家也都照做吗?” “在九梨香面前好像照做,柏木说,只要能够振兴本地的经济,这种事根本不足挂齿。当老闆的人果然不一样。” “这样啊。” 老同学的生活方式令真世感到惊讶,同时深刻体会到,他们都在这个小城镇努力生活。 三个人一起走去接待处,野木递给她一叠唁电说:“收到了这些。”大约有二十封左右,真世大致翻了一下,发现有超过一半是亲戚发来的,其他的都是陌生的名字,但看到内容中有“老师”,猜想应该是以前的学生。 “看来爸爸很受人尊敬,即使我听说中学或高中时的老师去世,我应该也不会想要发唁电。”健太深有感慨地说。 “神尾老师不一样。”桃子很用力地说,“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即将举办同学会,但如果是其他老师去世,我们班也不会有这麽多同学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 “原来是这样,果然也差不多。”健太语带钦佩地说。 “桃子的老公昨天也来了,他以前也是爸爸的学生。” 健太听了真世的话,惊讶地看著桃子问:“喔,是这样啊?” “我也不太瞭解详细的情况,但好像神尾老师以前很照顾他。”桃子腼腆地耸了耸肩膀。 “原来是这样。” 健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从丧服内侧拿出手机,打了声招呼说“失陪一下”,然后转身走开了。似乎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很棒啊。”桃子小声地说,“你们住在一起吗?” “我们两个人的房子都很小。” “是喔,东京都这样。” “是啊。” 说到东京,真世想起了昨天晚上和武史聊天的内容。 “对了,桃子,妳最近有没有和我爸爸聊天?或是打电话?” “有啊。”桃子很乾脆地回答,“有打电话,也去家裡找过他。因为要开同学会,所以有些事要先告诉他。” “原来是这样,什麽时候?” “我记得……是上上个星期三。”桃子说到这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很有精神,说很期待在同学会上见到大家。尤其他得知要为津久见举办追悼会,很高兴地说这是好主意,还说既然这样,就要和大家分享一个珍藏多年的秘密。” “珍藏多年的秘密?什麽意思?” 桃子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问了他,但他不肯告诉我,说是当天的惊喜。他笑得像调皮的小孩,谁会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桃子从皮包裡拿出手帕,按著眼角。 “除此以外,还聊了什麽?” “啊?”桃子拿下手帕,“还聊了什麽?” “爸爸有没有和妳聊到今后有什麽打算之类的。” “今后的打算?”桃子狐疑地皱起眉头,“什麽意思?” “比方说,最近有没有打算去东京之类的。” 真世也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如果是武史,不知道会用怎样的方式发问。 “东京。”桃子困惑地嘀咕著,偏著头思考,“我有点忘了,但我记得他没有提这件事。妳为什麽这麽问?” “不,没事,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妳不必放在心上。” “是喔……”桃子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点了点头。 健太一脸愁容走了回来。 “真世,对不起,我今晚不能住在这裡,晚上之前要回东京。” “这样啊,出问题了吗?” “也没这麽严重,订货时出了差错,所以最好要去向客户说明和道歉。” “哇,好惨。” 即使远距上班渐渐成为常态,遇到这种事,还是无法用视讯的方式向客户道歉。 “如果需要马上离开也没有关係,这裡没问题。” “不不不。”健太苦笑著摇头说:“晚上八点去客户那裡,我会等到丧礼结束。” “是吗?” “你工作真忙。”桃子在一旁说。 “只是被公司虐待而已。” “桃子的老公也很辛苦,目前在关西工作,还特地来参加守灵夜,结束之后又马上回去了。” “从关西赶来这裡?太有诚意了。”健太瞪大眼睛看著桃子,“真的很有诚意。” 第31章 “也没有啦。真世,关于妳刚才问的事。” “我刚才问的事?” “就是老师有没有说要去东京的事。” “妳有没有想到什麽?” “并不是我直接听到老师亲口说,我记得杉下那天有提到。” “杉下?”真世对听到这个名字感到有点意外,“什麽时候?他怎麽说?” “上个星期一,在讨论同学会的时候。对不起,详细的情况我有点忘记了。”桃子举起一隻手道歉。 “别这麽说,所以杉下知道。我瞭解了,谢谢妳。那天讨论同学会时,还有谁出席?” “嗯,我和天才杉下,还有牧原和沼川。女生通常家裡都走不开,而且很多人都已经不住在这裡了。” “而且还要照顾小孩。” “是啊是啊。”桃子点了点头。 原来天才杉下掌握了关键—— 也许是重要的线索。真世心想。 “妳们在说什麽?”健太问。 “没事,你不必在意。” “妳这麽说,我反而——”健太说到这裡,视线看向真世的背后,“啊,早安。” “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吗?”真世听到声音转过头,武史和昨天一样,身穿丧服站在那裡。 “早安,准备工作大致都已经完成了。” 武史环顾四周。 “弔唁的人都还没有来。” “因为离丧礼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这样啊。”武史看了一眼手錶,“那健太借我一下。” “啊?你想干嘛?”真世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又不会吃了他,只是找他聊天而已,机会难得嘛。” “要聊什麽?” “当然是关于你们的将来啊。哥哥死了之后,妳就没有父母了,所以我当然要代替妳的父母,向妳的结婚对象瞭解一下他的心理准备或是信念啊。” 虽然这些话很有道理,但从武史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很可疑。 “健太,没问题吧?” “是,当然没问题。”健太很紧张地回答。 “那我们走吧——真世就留在这裡接待客人,要好好向客人打招呼。” 真世听了武史这句话,终于瞭解了他的用意。他们已经讨论决定,不告诉健太他们打算自己调查事件真相的事,但有些事必须向前来弔唁的人确认,所以武史故意带健太离开这裡。 “好,那你们慢慢聊。” 真世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有点纳闷不知道武史要和健太聊什麽。武史这个人,一定会用各种离谱的谎言套健太的话。不知道健太会如何回答,真世既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心情很複杂。 有几个男人从大门走了进来。真世倒吸了一口气,但他们身上都散发出可怕的感觉,显然不是前来弔唁的人。这几个人都是卧底警察。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无视地上的箭头,直直走向野木的方向。 第一个前来弔唁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年纪大约五十出头,个子高?,一头短髮很好看。她的脸看起来很小,应该不光是因为戴了口罩的关係。 女人沿著箭头的方向移动,填写芳名卡之后走向接待处,向已经在那裡的桃子鞠了一躬,然后把芳名卡和奠仪袋放进托盘。前田和昨天一样,右手拿著手机站在旁边,但他的左手没有动。这个女人的名字似乎并不在名单上。 女人对桃子说了什麽,桃子用左手指向真世。女人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过来。 “妳是神尾老师的千金吧?我记得妳叫真世。” “对。” 女人拿下口罩,鞠了一躬。 “我是神尾老师以前的学生津久见直也的妈妈。” 真世用力吸了一口气,“津久见的……” “妳还记得直也吗?我记得妳当时去医院看过他好几次。” “我当然记得。啊,听妳这麽说,我们好像见过……”真世隐约想起之前在病房见到她时的情景。 “妳想起来了吗?我已经变成老太婆了。”女人眯起眼睛,重新戴上了口罩。 “好久不见,今天谢谢妳特地赶来。”真世鞠了一躬。 女人难过地皱起眉头。 “发生这种事,真是太突然了……我得知神尾老师去世很惊讶。而且……那个、听说并不是因为生病或是意外身亡。” “对,目前警方正在调查。”真世压低了声音。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说: “真是难以相信,那麽优秀的老师竟然遇到这种事……神尾老师真的很照顾直也,直到最后,都持续鼓励他。” “爸爸也经常和我聊津久见的事,不光是他生前,在他去世之后,也经常和我聊起他。” “是吗?虽然直也来不及毕业,但他有幸遇到了好老师和好同学,真的很感恩,我发自内心表示感谢。” “我爸爸听到,一定会感到很高兴。今天听说钉宫可能也会来。” “钉宫吗?”女人眯起眼睛,“那等一下可以和他打声招呼,他现在仍然会寄贺年卡给我。” “是吗?他们当年是好朋友。” “是啊。”津久见直也的妈妈点了点头之后,小声地说:“希望能够早日破案。” “谢谢。”真世再度向她鞠躬道谢。 真世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时心想,对她来说,十几年前应该并不是遥远的过去。 津久见直也从入学时开始,就在全年级七十名左右的学生中很引人注目。不,也许可以说,他在入学之前就很引人注意。他功课很好,在运动会上总是英雄,而且也是意见领袖,读小学时,就没有人不认识他。即使班上有霸凌的迹象,只要遭到霸凌的学生躲在直也背后,事情就搞定了。 上了中学之后,他仍然是众所瞩目的对象。虽然同年级中,有具备老大作风的柏木和杉下这种靠实力具有号召力的优等生,但直也和他们属于不同的类型。他讨厌不合理的事,任何时候都追求人人平等,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承担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他是真正的意见领袖。 英一当时担任学年主任,也很仰赖直也的协助。他经常说,多亏津久见发挥了难得一见的统率力,班上才能够无风无浪,每个学生都平安无事。 正因为这样,得知他病倒时,真世难以置信。听说他得了白血病。之前他在上体育课时看起来很疲累,真世还曾经和同学说,他人高马大,上一节体育课就累成这样,没想到他病得这麽严重。 班上的同学一起写信给他集气,折了千羽鹤,还拍了影片给他,然后推派真世和钉宫克树一起送到他手上。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真世和直也最要好,但后来桃子悄悄告诉她“大家心裡想的事”。 津久见应该喜欢真世,真世和其他女生一样,也为此感到高兴。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相互倾心。 真世知道自己听了桃子的话,脸都红了起来。真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这件事。 那天之后,真世曾经多次去探望直也,有时候也向他诉说了内心的烦恼。因为父亲是老师,所以班上的同学很在意。直也就对她说了那番话。 妳是神尾老师的女儿又怎麽样?妳就是妳啊,干嘛在意那些无聊的傢伙?妳有病吗? 升上三年级后不久,就听说津久见直也去世的消息。她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了丧礼。班上的很多女生都哭了,当时自己有哭吗?直世在记忆中翻找,但无法回想起明确的记忆。 真世看到从正面玄关走进来的人影,被拉回了现实。那个男人一头长髮烫著很大的波浪,戴著黑框眼镜。他是因为来参加丧礼,所以特地戴了黑色口罩吗? 男人直直走向真世。 “真世,请节哀。” 真世突然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吓了一跳。这傢伙是谁? “呃,对不起,请问你是哪一位?” “喔,对喔。”男人拿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瘦脸。她记得对方两侧嘴角微微上扬的特徵。 “你是……杉下。” “好久不见,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逢,真是太遗憾了。”杉下一脸遗憾地垂下眉毛叹著气。他的感情丰富,应该说夸张的表情和中学时完全一样。 “谢谢你特地来参加,我听桃子说了,你这一阵子回来这裡。” “是啊,我对都市生活已经腻了。”他似乎就在等真世问这个问题,“我之前就已经发现,开公司做生意,老闆并不一定要留在东京,只是迟迟找不到机会执行。趁著这次疫情肆虐,我试了一下,没想到比我想像中更理想。目前只是暂时回来,但我日后打算将据点移回这裡,将东京办公室的规模缩小。” 他也像以前一样,说话都以自己为中心,但总比长篇大论地表达哀悼好多了。 “你回来这裡之后,有没有和我爸爸见面?” 真世问,杉下的眉毛皱成八字形,摇了摇头。 第32章 “很遗憾,还来不及见面,所以我很期待同学会。” “但你不是和我爸爸聊过天吗?我听桃子说的,她说你跟她说,我爸爸要去东京。” “喔,原来是这件事。”杉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既然我已经回到这裡了,所以就想向老师打声招呼,于是就打电话给他。因为我也想瞭解老师的近况,老师接到我的电话时很高兴。”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嗯,我记得是上上个星期六。” “所以我爸爸那次在电话中说,他要去东京?” “对,他要我向他推荐饭店。问我东京车站附近的饭店,有没有比较安静的环境。我问他,是不是要和妳见面,他回答说,是啊。”杉下说到这裡,似乎感到不对劲,露出讶异的表情问:“老师没有告诉妳这件事吗?” “对,我第一次听说。” “是吗?那老师可能有其他的事。”杉下用轻鬆的语气说,似乎觉得这种事很常见。 “他说什麽时候要去东京?” “他说打算下週六去东京,星期六人很多,东京车站周围会很拥挤,所以我觉得介绍一个安静的地方比较好,所以就推荐了‘东京王国饭店’。因为那家饭店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我和客户谈事情时,也经常去那裡。”杉下的说明简洁易懂,他的脑袋果然很聪明。 “所以你就在同学会的讨论会上和大家聊了这件事。” “嗯,因为我想大家都想知道老师的近况。” “除了那时候以外呢?你还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我有点忘了,应该没有告诉其他人……呃,这件事不该在讨论同学会的时候提起吗?”杉下露出试探的眼神。 “不,没这回事,只是我听桃子说了之后在想,既然爸爸要去东京,为什麽没有告诉我。” 杉下迅速环顾周围,然后把脸凑了过来。 “这件事……可能和事件有关吗?”他压低声音小声地问。 “怎麽可能?”真世摇著手。“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不必在意。” “是喔。”杉下显然没有接受真世的说法。真世感到后悔,杉下是聪明人,自己好像对他追根究柢问太多了。 她目送杉下走向接待处,觉得要探别人口风真是一件困难的事。也许该向武史讨教一下。 之后,零零星星有人来弔唁。其中也有住在附近的邻居,真世和他们并不熟,只是平时见到时会打招呼,他们也只是向真世点了点头。 其中有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朴素的丧服很不合身,可能是借来的。真世不知不觉地看著她填写了芳名卡,然后走向接待处。 年轻女人向桃子鞠了一躬,把芳名卡放在托盘中。 站在桃子身旁的刑警前田的左手立刻有了动作。他还是像之前一样摸了摸耳后。 真世不经意地从桃子身后靠近,在她的耳边问:“有没有什麽问题?” “不,没问题。” “是吗?太好了。” 真世看了一眼托盘,刚才那个年轻女人放在托盘中的芳名卡中写著“森脇敦美”,和故人的关係栏中写著“学生”。 真世离开接待处,快步走出去。弔唁者会去丧礼会场隔壁的房间等待,她在通往那个房间的走廊上,追上了名叫森脇敦美的女人,在她背后叫了一声:“不好意思。” 女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今天谢谢妳来参加。”真世对她露出微笑,“我是神尾英一的女儿。” “喔。”森脇敦美轻轻应了一声,“呃……我姓森脇,中学二年级时,神尾老师是我们的班导师。” “是吗?不好意思,请问妳是哪一届的学生?” “四十六届。” 她比真世小四届,所以目前二十六岁。 “毕业至今超过十年了,还特地来参加……请问妳平时有和我爸爸联络吗?” “有,偶尔,我曾经请教老师一些事情。” “这样啊。” 虽然真世想知道她向爸爸请教什麽事,但无论怎麽想,都觉得现在问很不自然。 “呃……”森脇敦美开了口,“请问牧原学长会不会来?” “牧原……?四十二届的牧原吗?” “对,差不多是那一届。” “他昨天来参加了守灵夜。” “喔,这样啊。”她显得有点失望。 “妳找他有什麽事吗?” “不,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森脇敦美在胸前微微摇著手。 真世对这件事也很在意,但想不到可以继续追问下去的藉口。更重要的是,没有理由一直拖著她说话,最后只能对她说声“今天请多指教”,转身离开。 当她转过身时,立刻大吃一惊。因为她看到卧底刑警就在旁边的牆边。真世知道他们是接到了前田的暗号,正在监视森脇敦美的行动。 真世回到大厅,再度等待弔唁者出现。不一会儿,看到一个身材高?的女人,和一个有点矮的男人走了进来。女人把一头长髮绑在脑后,剪裁合身的黑色洋装穿在她身上很好看。她的身材很好,五官比中学时代更豔丽了,而且没有戴口罩。 真世看到她走过来,不由得紧张起来。男人跟在她的身后。 九梨香——九重梨梨香在离真世两公尺的位置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著真世,不发一语,恭敬地鞠了一躬,似乎在说,妳怎麽可能忘记我这张漂亮的脸蛋。真世也默默回应。 梨梨香从皮包裡拿出口罩,缓缓戴了起来。那是时尚的灰色口罩。 “好久不见,妳还记得我吗?”她用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问。 “当然记得。九重,谢谢妳来参加。” “神尾老师的事太令人震惊了,我听到时难以置信。因为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向妳表示由衷的哀悼。” 真世听到她用敬语说话,忍不住感到困惑。“谢谢妳。”真世也只好用敬语回答。 但是,梨梨香的话中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 “九重,妳最近曾经见过我爸爸?” “对,因为有事情要和老师讨论,所以就和他一起去了老师家。”梨梨香转过头,叫了一声“克树”。 有点驼背的男人向前几步,站在梨梨香身旁。他也没有戴口罩,所以可以看到他的脸。他除了头髮留长以外,和中学时代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和梨梨香形成明显的对比。他的眼睛很小,嘴巴很小,长相让人联想到小动物。 “请节哀顺变。”钉宫克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妳还记得我吗?” “钉宫,我当然记得啊,你现在很红,每次都让我很佩服。” 钉宫稍微动了动嘴角,缩著肩膀说了声“谢谢”。他还是和中学时代一样害羞。 “我们找神尾老师讨论的事,”梨梨香继续说了下去,“就是‘柏木建设’的柏木和其他人正在推动的本地振兴计画,他们整天都来问,能不能请钉宫老师帮忙。”她皱起了形状漂亮的眉毛。 “我听说了这件事。” “这裡是我们出生、长大的地方,克树当然也想帮忙。但妳也知道,他真的忙坏了,能够做的事有限。虽然我已经委婉地向柏木表达了这个意思,但他还是听不懂。我想照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去找神尾老师帮忙斡旋,所以就先去拜託老师,请他不要理会他们。因为我们不希望老师被夹在中间为难。” 真世大吃一惊。梨梨香说的内容和原口的计画一模一样。原来每个人想的都一样。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两个星期前的星期四。” “我爸爸说什麽?” “他说他瞭解了,听老师说,已经有人去拜託他同样的事,只是并不是柏木,老师还说,会好好向那个人说明。” 真世确信,那个人就是原口。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 “我还在和克树说,我们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至今仍然为这种麻烦事去找老师。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次的事,真的难以置信,简直就像在做恶梦。”梨梨香弯著身体,似乎表示她悲伤不已。 “今天请你们向我爸爸最后道别。”真世鞠躬说道。 就在这时。 “啊呀啊呀啊呀,不得了,不得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真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钉宫克树老师吗?没想到你从百忙中抽空来参加,身为神尾家的人,真是由衷感谢。” 真世感到一阵风从旁边吹过,武史已经站在她身旁。 “我拜读了《幻脑迷宫》,实在太讚了。深奥的主题,震撼的剧情,感动的结局,都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哥哥也曾经说,虽然世界上有很多漫画家,但只有钉宫克树才能创造出那种独创的故事。” “啊……谢谢。”钉宫一脸胆怯的表情退后一步,可能被武史这番话的气势吓到了。 第33章 “我也看了你接受採访的报导,听说以前的作品风格更文雅,或者说更成熟。像是你的出道作品《另一个我是幽灵》,是以少年为主角的童话,但你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要寻求自我突破,最后就构思出那部宏大的冒险科幻漫画。” “你瞭解得真清楚。” “当然啊,因为我是你的书迷。能够见到你实在太荣幸了。” “请问、这位是?”梨梨香问真世。 “我是真世的叔叔,英一的弟弟神尾武史。”武史自我介绍,“今天非常感谢两位。妳是九重梨梨香小姐吧?妳果然和我哥哥说的一样,见到妳太荣幸了。” 梨梨香的眉毛抖了一下。 “神尾老师怎麽说我?” “当然是——” 武史说到这裡时,野木跑了过来。 “神尾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说话。可以请两位准备了吗?” “啊,我知道了。叔叔,我们要走了。” “好,九重小姐,钉宫老师,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武史向他们两个人鞠了一躬,快步走向会场。 真世也向梨梨香他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这时才发现健太也跟了上来。他们一起走在武史和野木后方,真世问健太:“叔叔和你聊了些什麽?” “聊了很多,没想到妳和叔叔聊了这麽多我的事。他居然知道那麽多很深入的事,我吓了一跳。” 真世听了健太的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你说了什麽?” “像是喜欢的女生类型,我以前和妳聊过这些吗?” 真世听了健太的话,忍不住想要仰头叹气。对武史来说,操控老实人健太的心,让他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事根本易如反掌。不知道健太说了什麽?不,不光是这样,武史搞不好还巧妙地偷看了健太手机上的内容。真世心想,果真如此的话,就要和武史谈判,让他告诉自己到底看到了哪些内容。 丧礼用和守灵夜相同的方式开始。住持开始唸经后不久,弔唁者开始上香。真世和武史上香后,健太也跟著上了香。 今天也拍摄了弔唁者瞻仰遗容时的情况,但武史还没有告诉她这麽做的目的。 接著由其他弔唁者上香。今天最先上香的是津久见直也的母亲。真世刚才去了接待处,确认了她的名字叫绢惠。 弔唁者按照地上的箭头,接连上完了香。杉下上了香,接著是邻居的几个阿姨,还有森脇敦美和九重梨梨香、钉宫克树。今天也是桃子最后一个上香后走了出去。 平时都会在亲朋好友最后一次道别后才盖上棺材,这次省略了这个仪式。 “还有其他要放进棺材的东西吗?”野木问。棺材中只有《跑吧!美乐斯》的文库本。 “这样就好。”真世回答。 盖上棺材后,终于出殡了。棺材放在附有轮子的平台上,葬仪社的员工推著平台开始移动。野木把牌位交给真世,真世转头看向武史,发现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把遗照抱在手上。 火葬场就是隔壁那栋建筑,和武史、健太一起完成炉前告别仪式后,就去休息区等待火化完成。 健太走去厕所时,真世把向杉下打听到的事简单地告诉了武史。 “这条线索很重要。”武史一脸严肃的表情。 “你也这麽认为吗?” “如果杉下所说的话属实,知道哥哥去东京这件事的人就可以大幅缩小范围。” “只有来参加同学会讨论的成员吗?” “或是他们的熟人。总之,昨天和今天,妳那些来这个殡仪馆的同学都是重要人物。” “你是说,杀害爸爸的凶手就在其中吗?我无法相信。” “那凶手是怎样的人,妳才能接受呢?” “凶手是……”真世无法回答。 “凶手是哥哥认识的人,这一点绝对没错。不光是妳的同学,无论凶手是谁,妳都会说什麽妳无法相信。但是,一定有凶手,如果妳不想知道是谁,听我一句话,妳最好马上退出。”武史淡淡的说话语气和平时不同,听起来格外冷酷。 “不要,我不会退出。”真世断言,“我想知道真相。” 健太走了回来,他们就无法再讨论秘密。 不一会儿,火化结束,开始捡骨。真世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用筷子夹起了英一的骨头,所有的骨头都放进骨灰罈后,真世从皮包裡拿出钢笔和眼镜说,希望一起放进去。 第16章 2月24日(三) 桃子去英一的家 英一打算在津久见直也的追悼会上带来惊喜 2月25日(四) 九梨香和钉宫去英一家讨论对付柏木等人的方法 2月27日(六) 杉下致电给英一打招呼 英一问他东京饭店的事 3月1日(一) 讨论同学会的事(出席者:桃子、杉下、牧原、沼川) 3月6日(六) 英一去东京,下午六点去“东京王国饭店” 晚上十一点回家,之后就遭到了杀害 3月7日(日) 原口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英一,都一直打不通 3月8日(一) 原口发现英一的尸体 武史抬起原本低头看纸的头,伸手拿了罐装啤酒。 “哥哥打算在津久见的追悼会上带给大家什麽惊喜?” “是不是很令人在意?桃子说,爸爸只告诉她是珍藏多年的秘密。” “听哥哥的语气,应该不是负面的事。” “嗯,桃子说,爸爸说话时的表情像调皮的小孩,而且显得很开心。” “珍藏多年的秘密吗?”武史喝了一口啤酒,再度低头看著手上的纸,“看这张纸上所写的,哥哥这十天期间和很多人联络,而且大部分都是妳的同学。” “这并没有什麽好奇怪的,因为即将举办同学会,而且这些老同学邀请了爸爸参加。”真世用左手按摩著右手的手腕回答。好久没有写字,刚才写了这几个字,手腕就痛了。 他们正在武史的房间内。离开殡仪馆之后,送准备回东京的健太去了车站,然后回到了“丸美屋”旅馆。真世回自己的房间冲了澡,换了衣服后,来到武史的房间,研究接下来的策略。真世把今天从同学那裡听到的事告诉了武史,武史叫她按照时间顺序写下来,她用原子笔写在作废的奠仪袋背后。那个奠仪袋就是武史给她的。 “和哥哥联络的人,出现在‘前田名单’上也很正常……” 武史对比著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了“前田名单”——从刑警前田那裡偷来的名单。 “根据目前所瞭解的情况,参加同学会讨论的四个人中,除了桃子和杉下的另外两个人——牧原和沼川,似乎并没有和哥哥联络,但是‘前田名单’上却有牧原的名字,妳认为是什麽原因?” “我也觉得很奇怪,说到牧原,还有其他令人在意的事,而且有两件。” “有两件吗?妳说来听听。” “第一件是昨天守灵夜时,牧原问了我奇怪的问题,他问我说,神尾老师有没有在我面前提到他们。我问他为什麽问我这个问题,他说他想知道老师有多关心他们。” “这的确很不自然,而且很奇怪。” “对不对?通常不会想知道这种事,即使想知道,也不会在守灵夜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武史看著半空,指尖敲了几次桌子后停了下来,对真世说: “据我的推测,牧原认为哥哥可能对妳说了什麽,而且应该并不是称讚他,搞不好是批评他。” “你也这麽觉得吗?我也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称讚,应该不会掩饰,他可能对哥哥有什麽愧疚。第二件令人在意的事是什麽?” 武史问。真世从放在旁边的皮包中拿出一张影印纸。上面影印了今天的芳名卡。 “我在今天的丧礼上,看到刑警前田又做了那个暗号,就是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 真世说话时指著“森脇敦美”的名字。 “上面写著是‘学生’,该不会是那个绑马尾的女生?” “对。”真世在回答时,注视著武史的脸,“你记得真清楚。” “因为那个髮型来参加丧礼很奇怪,如果要绑起来的话,通常会绑得更低一点才符合礼仪。” 他竟然挑剔这种很传统的细节。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常识。 “这个女人怎麽了?” “因为我很在意,所以就叫住她聊了几句,她说现在有时候也会和爸爸联络。” “妳有没有问她最近一次是什麽时候?” “我没问。” 武史不满地皱起眉头。 “为什麽不问这麽重要的问题?” “对不起,我没想到。” “真是拿妳没办法,然后呢?” “她主动向我打听牧原。问我牧原学长有没有来。我说牧原昨天守灵夜来过了,她看起来很失望。” “是喔。”武史抱著双臂。 第34章 “听起来她很想见到牧原。”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并没有再深入问下去。” 武史撇著嘴说:“哼,真是不中用。” “那我当时该怎麽问?” “妳可以说,最近要和牧原见面,如果她有什麽事找牧原,妳可以帮忙转达。” “她会告诉我吗?” “她不回答很正常,如果她愿意回答,妳不是就赚到了吗?下次不要还没试就放弃。” “好。” “森脇敦美……”武史拿起手机操作起来,“‘前田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只不过……” 武史把手机萤幕对著真世,上面用片假名写了森脇这个名字的读音。 “我刚才也看到了,为什麽要写片假名?” “这就是重点。为什麽写片假名?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先来推理一下,为什麽森脇敦美想要找牧原?妳说说妳的想法,想到什麽就说什麽。” “为什麽想要找牧原吗?通常女生要找男生,都是喜欢那个男生。”真世想起牧原那张细长的马脸,“虽然对牧原很抱歉,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牧原不是那种对象。”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没关係,既然不是这种可能,那是什麽原因?” “可能找他有什麽事。” “什麽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妨这麽想。妳说牧原是在本地银行上班,也就是说,他是银行员。有人想找银行员,妳说是为什麽?” “啊,我知道了。”真世拍了一下手。“要和他讨论钱的事。” “无论怎麽想,都觉得这是最合理的理由。” “森脇敦美缺钱吗?所以想找牧原帮忙吗?”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事情可能更加複杂。” “什麽意思?” 武史再度操作手机后放在桌上,不一会儿,手机喇叭就发出了声音。有人在说“辛苦了”。 “啊?这是什麽?” 嘘!武史把食指放在嘴脣上,似乎要她闭嘴听。 (他们十点左右来的吧?在这裡停留了多久?)真世听过这个粗鲁的声音,眼前浮现那张狐狸脸。 (应该一个多小时,男的先来,然后去二楼。女的大约十五分钟后才来。)男人的声音回答。 (那个男的是被害人的弟弟,名叫神尾武史。他在二楼干什麽?) (不,这我就……他好像去了自己的房间,我也不能跟著他。) (这种时候就跟著他,不必管那麽多,除非他赶你,否则就应该从头到尾都紧跟著他。) (对不起,下次我会这麽做。) “等一下。”真世举起右手。 武史笑著按了暂停。“妳被吓到了吗?” “这是怎麽回事?”真世眨著眼睛,“说话的两个男人中,其中一个是木暮警部吧?警部在和谁说话?” “妳听不出来吗?妳也见过他。” “啊?在哪裡见过?” “昨天在我们家,我们走进哥哥书房时,门口不是有一个警察在站岗吗?就是那个警察。” “啊?所以这些对话……”真世看著手机。 “我们离开之后,木暮去了那裡,和那个警察的对话。” “你怎麽会录到这些对话?” “很简单,我昨天离开书房前,在书架上装了窃听器。因为我猜想在我们离开之后,警察一定会去那裡。今天早上又去那裡,对站岗的警察说,我有东西忘在书房,然后就悄悄拿了回来。然后播放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录到了这些对话,而且更幸运的是木暮亲自出马。” “窃听器?你什麽时候……应该说,你怎麽会有这种东西?” “我以前的谋生工具,为了取悦观众,经常需要使用文明的利器。” “你昨天不是还在骂警察窃听、非法侦查吗?” “在别人家裡装窃听器当然违法,在自己家裡装,然后自己听,哪裡违什麽法?先别说这些,继续听下去,妳给我把耳朵伸长些。”武史说完,又按了播放键。 (那个女儿来了之后,他们做了什麽?)木暮问。 (那个女生好像在找什麽东西,应该是找被害人的遗物,准备放进棺材。男人提到了传真电话,说什麽被拿走了。) (不知道他想要电话干什麽?)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问道。真世听过那个声音。应该是柿谷。 (应该想调查通话纪录,今天早上,那个女儿不是打电话来,说要手机上的资料吗?八成是那个男人指使她这麽做,他可能觉得既然拿不到手机的资料,至少可以查到室内电话的通话纪录。) (原来是这样,但他为什麽要通话纪录?) (虽然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但要提防这个人,千万不能大意。) (他们会不会想自己查出凶手?) (太可笑了,就凭他们两个外行吗?) (但是,正如你刚才叫我不可以大意,我也觉得那个叫神尾武史的人并不是外行而已,是不是可以向他提供一些线索,找他一起帮忙?) (你在说什麽?家属协助警方侦查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绝对不可以随便把我们手上的线索透露给他们。没有人能够保证他没有和凶手勾结。) (那个女儿不是可以相信吗?也许可以让她听一下答录机裡的留言。) (答录机的留言?) (就是那个“今天打电话,是为了我爸爸银行帐户的事”的留言,目前还不知道留言者的正确身分,听声音像是年轻女人,也许是那个女儿的朋友。) (上面留了电话号码,只要一查,就马上可以查出身分。目前这是重要线索之一,无论是女儿还是谁,都不可以随便拿给外人听。) 武史操作手机,再度按下停止,然后问真世:“妳觉得怎麽样?” “太惊讶了,警方竟然还在怀疑我们。” “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这不重要,妳没有发现更重要的事吗?” “你是说答录机的留言吗?” “没错,他们不是说,目前还不知道留言者的身分吗?虽然来电纪录中留下了号码,但并不知道对方正确的名字。但是,既然在答录机裡留了言,打电话的人不可能不留下姓名。如果是妳,会怎样留下姓名?” “啊?就是报上自己的姓氏啊。我是神尾,平时承蒙你的照顾。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种时候,妳会说神尾的神是神明的神,尾是尾巴的尾吗?” “谁会特地这样说明?而且对方应该知道——喔,原来是这样。”真世拍著自己的大腿,“所以是森脇敦美打了那通电话。她在答录机留言时应该说,我是森脇,但是光听留言,无法断定汉字要怎麽写,所以在‘前田名单’上用了片假名。” “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森脇打电话给哥哥,但电话没人接,于是她就留言说,是为了她爸爸银行帐户的事。” “然后她想找银行的牧原,”真世用右手握拳打在左手的手掌上,“嗯,我觉得很多线索都连了起来。” “比方说,妳觉得这样的故事如何。”武史竖起食指,“森脇敦美的爸爸做生意失败,资金筹措出了问题,于是敦美就找哥哥讨论,有没有人可以帮忙。哥哥听了之后,就想到了牧原,联络了他。” “因为他在银行上班,或许可以找融资股的人通融一下。” “但是,牧原听了哥哥说明情况后拒绝了,说他无法做到,很抱歉,这次无法满足老师的期待。” “啊,拒绝了吗?” “他终究只是银行的一介行员,即使是恩师拜託,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哥哥听到他这麽回答,也只能放弃,但牧原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知道神尾老师怎麽看他。以前的恩师低头拜託,他竟然冷冷地拒绝,很担心老师觉得他这个学生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对他留下坏印象。所以就在参加守灵夜时问妳,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说他什麽……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厉害。”真世拍著手,“精采的推理,所有情况都有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推理,只是一种想像,有可能是这样的故事。即使合理,也未必是正确答案。”武史一脸冷漠的表情说。 “但如果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就可以说明牧原为什麽会出现在‘前田名单’上。” 如果英一曾经联络牧原,手机上一定留下了通话纪录。 武史把双肘放在桌子上,交握著双手。 “森脇敦美想要和牧原见面是为了金钱相关的问题,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问题,应该和她爸爸的银行帐户有关,但未必只是想要获得资金援助这麽简单,会不会是有更複杂的金钱问题,然后把哥哥捲入?现在可不是拍手感到高兴的时候。” 真世坐直了身体。 “你认为这和事件有关吗?” “很可惜,目前并没有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的理由。木暮不是也说了吗?这是重大线索之一。” 第35章 武史露出锐利的眼神,真世看著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目前并不知道森脇敦美是怎样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不能光凭外表判断一个人,但真世自认对牧原并非完全陌生,他也是崇拜英一的学生之一,如果他和这起事件有关—— 真世觉得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了。 武史操作手机,木暮他们的讨论仍然继续。 (他们还做了什麽?)木暮问站岗的警察。 (那个女儿把钢笔和眼镜放进皮包了,之后两个人小声讨论,但我无法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们好像发现我竖起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应该会听到一些零星的字眼吧?) (有听到闯空门、伪装之类的字眼……) (什麽?真的吗?) (应该是。) (他们会不会在讨论把书房弄乱的事?)柿谷说,(那个叫神尾武史的男人果然不是等閒之辈,他已经发现并不是闯空门的犯案,凶手潜入这栋房子,就是为了杀害被害人。) (嗯,这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推理,只要是低层次的推理迷就会发现这件事,那傢伙八成也是这种货色,因为听说他以前是魔术师——除此以外,他们还聊了些什麽?) (他们看著书架上的书和档案,回忆著有关被害人的往事,但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那个女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文库本。) (之后呢?) (他们巡视了室内,但很快就离开了。) (所以只有拿走钢笔、眼镜和文库本吗?) (应该是这样。) (好,知道了,辛苦了。) 武史关掉了录音内容,“我被他视为低层次的推理迷。” “他好像知道你以前是魔术师。” “他应该去查过惠比寿的酒吧,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之前是不是说对了?警方也不认为是闯空门的犯案,而是计画杀人。” “警方认为我的老同学是嫌犯吗?” “而且是嫌疑重大的嫌犯。”武史断言道。 真世忍不住握紧双拳时,手机发出了收到讯息的声音。她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健太传来的讯息。“我回到东京了,妳担任守灵夜和丧礼的丧主,辛苦了。如果有什麽问题,随时和我联络,我会马上赶到。注意身体。” 她想了一下之后回覆——“谢谢你这麽忙还特地赶过来。工作加油,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健太吗?” “嗯,叔叔,你和他聊了些什麽?” “妳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 “那妳要付多少钱?” 真世忍不住垂下了脑袋,“又谈钱?你够了没有?” “哼哼。”武史用鼻子冷笑著。 “他是老实认真的男人,这件事没有问题。” “真的吗?你真的这麽认为?” “问题是过犹不及。” “这是什麽话?什麽意思?你是说他太老实、太认真吗?” “妳说呢?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 真世拍著桌子说:“喂!你不要自己说停就停。” “又不是我提起这个话题,”武史站了起来,“去吃晚餐吧。” “叔叔,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吃饭要自己付钱。”真世抬起头,瞪著他说。 “什麽意思?” “你忘记了吗?我们一开始谈好的交易是我请你两天的住宿费和第三天的午餐费。” 武史皱著眉头,扳著手指计算,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吗?”他走去衣柜,从裡面拿出了上衣。 “你要出去吗?” “对啊。” “去哪裡?” “去便利商店买晚餐,既然要自己付钱,吃便利商店就足够了。这裡的食堂吃饭太贵了。”武史穿起上衣,走出了房间。 第17章 真世晚餐吃了炸猪排定食。她看了菜单上的照片,突然很想吃。也许是因为守灵夜和丧礼这两件大事顺利结束,内心鬆了一口气。 她吃完炸猪排和高丽菜,也喝完味噌汤后,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柿谷打来的。她接起电话,柿谷立刻向她道歉说:“妳刚办完丧礼,一定很疲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妳。” “有什麽事吗?” “有几件事想要请教妳,可以稍微占用妳一点时间吗?” “没问题,现在吗?” “对,如果妳方便的话,当然越快越好。妳目前在‘丸美屋’吗?” “我在一楼的食堂。” “妳叔叔和妳在一起吗?” “不,叔叔在他自己房间。” “喔,原来是这样啊。嗯,妳知道‘丸美屋’斜对面有一家历史悠久的咖啡店吗?店名叫‘长笛’。” “我没有看店名,但我记得有一家咖啡店。” “可以请妳来这家咖啡店吗?晚上八点方便吗?” “八点吗?”真世看向牆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七点四十分。 “店门口挂著‘准备中’的牌子,妳不必在意,可以直接走进来,我已经向老闆打过招呼了。” “我知道了。” “还有,”柿谷压低了声音,“如果可以,是不是方便请妳一个人过来?” 真世立刻知道对方想说什麽。 “你的意思是不要和我叔叔一起去吗?” “嗯,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哈哈哈。”柿谷最后挤出了假笑声。 “我知道了,那我一个人去。” “谢谢,麻烦妳了,拜託了,拜託了。” 柿谷挂上了电话。 真世站了起来,向老闆娘打了声招呼说“谢谢款待”,走出了食堂。她已经向老闆娘打过招呼说,可能会在这裡多住几天。老闆娘亲切地对她说:“妳可以在这裡好好休息,妳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听说疫情爆发之后,所有的饭店旅馆业者都在苦撑,应该很欢迎长期住宿的客人。 她走去武史的房间敲了敲门,听到门内传来冷冷的声音说:“请进。” 真世打开门,走进房间内。武史躺在那裡,正在滑平板电脑。桌子上放著便利商店便当的空盒子,盖子上的贴纸印著“三色便当”几个字。不知道是哪三色。价格是四百四十圆。 “柿谷刚才打电话给我。” 真世在武史旁边坐了下来,告诉他,柿谷约了她等一下见面。 “这是打听消息的机会。” 武史坐了起来,在放在房间角落的皮包裡翻找起来,不知道拿出了什麽东西,然后放在真世面前。那是一个黑色蝴蝶形状的饰品。 “这是什麽?”真世拿起蝴蝶,发现上面有一个夹子。 “这是窃听器,妳夹在手提包上,尾巴的部分不是可以折起来吗?那就是开关,妳在走进店之前,记得把电源打开。” 真世嘎答嘎答地把玩著蝴蝶的开关。 “好,与其由我事后向你说明他问了我什麽,还不如你自己听更清楚。但你到底有几个这种东西?” “我不是说了,这是我赚钱的工具吗?柿谷问妳什麽,妳照实回答就好,没必要说谎,但是不要告诉他,我们打算自己追查真相。” “我知道,我还没有那麽傻。话说回来,柿谷到底要问我什麽?” “我大致可以猜到。”武史摸著冒著鬍碴的下巴,“八成是妳那些同学的事。” 真世愣了一下,“是吗?” “那些警察看了守灵夜和丧礼的芳名卡,发现有很多是妳的同学,而且全都是在‘前田名单’上出现过的名字,他们当然想赶快调查清楚。” “但是,芳名卡上应该只写了‘学生’而已,他们怎麽知道是我的同学?” “很简单,警方只要知道任何人的全名,就会去比对驾照的资料库。驾照上有照片,即使有同名同姓的人,也可以判断是否为同一人,而且驾照上有生日,可以马上查到是中学哪一届的学生。” “啊,原来是这样。” 真世也有驾照,但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警方会用这种方式调查自己。 “如果想要调查这些同班同学,最快的方法,就是问最瞭解他们的人,但如果这个人可能犯案,就变得很棘手。在这个问题上,妳目前是凶手的可能性最低。我猜想柿谷提议向妳瞭解情况,木暮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武史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后,对真世露齿一笑,“从谈话中蒐集资料时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极力减少沉默的时间。妳要把他当成十年的知己,和他好好聊一聊,加油囉。” 真世看著那家店充满古趣的招牌,忍不住思考著自己在东京最后一次看到“纯喫茶”这三个字是什麽时候。“纯喫茶长笛”这几个字的周围有很多音符,老闆可能喜爱音乐,也可能之前是音乐人。 正如柿谷所说,入口的门上挂著“准备中”的牌子。真世把夹在手提包上的蝴蝶尾巴折弯后,推门而入。头上传来叮噹叮噹的铃声。 第36章 咖啡店内很宽敞,都是四人坐的桌子。坐在中央附近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是柿谷,另一个人竟然是前田。店内当然没有其他客人,但看起来像是老闆的白髮男人站在吧檯内。 “很抱歉,在妳这麽疲累的时候找妳出来。”柿谷向她鞠了一躬,前田也跟著鞠了一躬。 “没关係。”真世说完,在他们对面停下脚步。 “我会尽可能长话短说,这位是县警总部来支援的前田巡查长。” 柿谷介绍完毕后,年轻的刑警鞠了一躬说:“我姓前田。”真世不能对他说“我认识你”,于是只说了声“你好”。 真世坐了下来,两名刑警也坐回椅子上。 “要不要喝点什麽?这裡的咖啡在本地很有名。”柿谷问。 “不,不用了。” “是吗?”柿谷对著吧檯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老闆的男人心领神会地走去后方。 真世环顾店内,看到牆上贴了好几张老唱片的封套。 “这家咖啡店是不是很有昭和的味道?听说已经开了快四十年了。” 真世听了柿谷的话惊讶不已,“这样啊?” “现在很少会在餐饮店看到菸灰缸,这种东西更是难得一见。”柿谷看向桌角,那裡有一个雕工很精细的玻璃菸灰缸。 “神尾英一先生——妳爸爸抽菸吗?”他将视线移到真世身上。 “我爸爸吗?以前抽菸,但十多年前戒了。” 真世记得那时候计程车开始全面禁菸。 “当时他用什麽打火机?” “打火机?” “他应该有爱用的打火机,像是古董的煤油打火机之类的,还是都用抛弃式打火机?” “爱用的……我不记得了,应该只是用普通的打火机。有什麽问题吗?” “不,因为那间书房很出色,所以我觉得和抛弃式打火机不太相衬,如果有菸斗,感觉就很适合,或是雪茄之类的。” “喔。”真世微微偏著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吗?那真是太失礼了,这只是閒聊,先不管这些——”柿谷坐直了身体,挺起胸膛看著真世,“守灵夜和丧礼辛苦了,我听侦查员说了,虽然疫情肆虐,但仍然有很多人来参加。” “託各位的福。” “衷心感谢你们愿意提供芳名卡协助我们的侦查工作,负责人也要我转达谢意。” 负责人是指木暮吗?果真如此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在讽刺。 “能够帮到忙就太好了。” “帮了很大的忙,所以今天才会找妳出来。因为我们在调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的人之后,发现很多人都是妳的中学同学,所以就想向妳瞭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柿谷说的话完全符合武史的预料。 “因为他们打算在星期天举办同学会,我相信是因为这个原因。”真世四平八稳地回答。 “我们已经从原口那裡得知了同学会的事,所以……” 柿谷从公事包裡拿出一张纸放在真世面前。那是守灵夜和丧礼芳名卡的影本,其中几个名字上打了记号。真世立刻瞭解了记号代表的意思。 “有记号的名字应该是妳的同学,没错吧?如果有遗漏,请妳告诉我。” 真世看著芳名卡的影本,点了点头说:“没错。” “前田名单”上所没有的柏木和沼川的名字也打了记号。应该就像武史所说,警方调查了芳名卡上写著“学生”的所有人的驾照,从生日推算出是哪一届的学生。 “首先请教一下关于池永桃子的事。她在守灵夜和丧礼时都负责接待工作,所以可以认为妳们的关係很好吗?” “嗯,是啊,她应该算是我最好的同学。” “她在做什麽?芳名卡上写的地址是在横滨。” “之前她有在上班,目前是家庭主妇,因为她先生一个人调去关西工作,所以她说暂时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请问妳知道她先生在哪裡工作吗?” “我记得是一家叫‘东亚乐园’的公司。” 柿谷“喔”了一声,“那是一家很大的休閒娱乐公司,单身调去那裡工作很辛苦啊。” “但他昨天也来参加守灵夜,听说她先生也是我爸爸的学生。” “这样啊,这样啊。” 柿谷点了点头,前田一脸严肃的表情打著笔电。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可能记录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内容。 “池永桃子对这起事件有没有说什麽?” “并没有特别说什麽,但她似乎对我爸爸的死发自内心感到难过。” “她最近有和妳爸爸联络吗?” “听说为了同学会的事,曾经去过我家。” “妳有没有问她,当时聊了什麽?” “听说聊了为中学时去世的同学举办追悼会的事——请问,”真世看向柿谷,“你打算仔细盘问我的每一个同学吗?你刚才说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很抱歉,希望妳可以提供协助。”柿谷双手放在桌子上,低头拜託道。 虽然真世感到很烦,但想起武史要她和柿谷好好聊一聊。 “好吧,下一个是谁?” “好,接下来想请教关于杉下快斗的事。听说他也离开这裡,目前住在东京。他为了参加丧礼特地回来吗?” “不,不是这样——” 真世告诉他,杉下开了一家it企业,在东京获得了成功,因为各种理由,目前回到这裡。然后又告诉柿谷,杉下打电话向英一问候时,英一请他推荐东京的饭店,不光是柿谷,前田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杉下告诉你爸爸……妳没有听错吗?” “这是杉下亲口告诉我的,你们只要去问他,应该就知道了。” “瞭解了。” 柿谷点了点头之后,向前田使了一个眼色。前田一脸严肃的表情敲打著键盘。 警方似乎也很关心谁知道英一去东京这件事,武史每一件事都猜对了。 接著,柿谷问了钉宫克树的情况。 “妳的同学中有一个超级名人,太惊讶了。我儿子也很喜欢《幻脑迷宫》,”柿谷双眼发亮地说,“听说他今天也来参加丧礼了。” “对,虽然他很忙,真的很感激。” “你们有没有聊天?” “稍微聊了几句,我说他现在很红,他向我表达了哀悼。” “他有没有聊到关于妳爸爸的事。” “他最近和我爸爸见过面。” “什麽时候?” “好像是上上个星期。” 虽然真世知道是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四,但记得太清楚有点不自然,所以她故意含糊其辞。 “是有什麽特别的事见面吗?” “他担心我那些推动振兴本地经济计画的同学,会拜託我爸爸去说服他助一臂之力,因为他不想给我爸爸添麻烦,所以就先去向我爸爸打招呼。” 柿谷偏著头问:“振兴本地经济?” “我也是听我那些同学说的,详细的情况还是请你去问他们比较清楚。”真世先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告诉柿谷,“柏木建设”的副董事长正在推出取代“幻迷屋”的计画。 “我之前也很期待‘幻迷屋’,”柿谷露出了叹息的表情,“结果计画喊停,我也感到很可惜。他们想要推出新的振兴计画,《幻迷》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吧?但钉宫似乎并不热中。” “他说虽然很想助一臂之力,但因为太忙了,能够做的事情有限……啊,对不起,这不是钉宫说的,而是九重说的。” “九重。”柿谷重複了这个名字后低下了头,他似乎在桌子下方打开了记事本,“是九重梨梨香吗?” “对。” “为什麽由她代表钉宫说话?” “这件事需要说明一下。” 真世告诉他,九重梨梨香在东京的大型广告代理商任职,目前就像是钉宫克树的经纪人。 “所以钉宫去找妳爸爸时,不是一个人,九重也同行吗?” “对。听说谈工作的时候,九重都会同行。” “听起来是很能干的经纪人。”柿谷眯起眼睛,“钉宫和九重除了那天以外,有没有和妳爸爸谈什麽?” “不知道,我没有听说。” “这样啊,我个人也认为,如果能够得到钉宫的协助,振兴本地经济的计画应该会很蓬勃,但也不能强人所难。” “嗯。”真世只能不置可否地点头。 放在皮包内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拿出来一看,是武史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离席一下。” “当然没问题,请便、请便。”柿谷手心向上说道。 真世把手机放在耳边,走出了咖啡店。“喂,是我。” “差不多该问到牧原了。”武史说。 “我也觉得。我该怎麽办?” “他问什麽,妳就如实回答,但如果没有问,妳就不需要主动说,像是和森脇敦美聊天的内容就不必提起。” 第37章 “我知道了。” “但我想让妳说几句话。我现在告诉妳,妳就照我说的告诉他。”武史说完,缓缓说出了要真世说的话。 真世听了之后,感到有点不知所措,“这麽说没问题吗?” “真世,妳不必担心,加油囉。” “好,我尽量。” 真世走回店内,柿谷和前田慌忙坐直了身体。“不好意思。”真世打了声招呼后,重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可以继续吗?”柿谷问。 “可以,接下来要问谁?” “嗯,那就……”柿谷低头看著自己的手,然后又抬起了头,“请教一下关于牧原悟的问题,这位同学好像还留在本地,妳知道他在做什麽工作吗?” “牧原来参加守灵夜,他那时候告诉我,他在‘三叶银行’上班。” “喔,原来是银行员。” 柿谷并没有明显的反应,但真世看到前田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但我不知道是哪一家分行。” “没问题。你们在守灵夜时聊了什麽?” “就只是很正常的寒暄,他对我说,很想知道我爸爸怎麽看他们。” 之前和武史稍微讨论了这件事,但不知道是否因为真世说得轻描淡写,柿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平时就和妳爸爸有来往吗?银行员应该会用各种方法增加客户,他如果想争取妳爸爸成为他的客户也很正常。”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从来没有听我爸爸提过。”真世在回答的同时,确信现在是说出武史要她说的那些话的绝佳时机,“而且我爸爸向来都对经济或是理财这种事没有兴趣,说起来,他应该对金融相关的话题很不熟,所以在这方面伤脑筋或是遇到烦恼时,都会找我叔叔讨论。” “啊?妳叔叔?”柿谷瞪大了眼睛,“就是神尾武史先生吗?” “是啊。” “喔,这样啊。这真是、太意外了,完全看不出来。” “他在钱的事上很精明。” 真世很想说,他不只精明,而且不择手段,但因为武史用窃听器在偷听,所以就嘴下留情了。 “妳这麽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勘验现场时,他也找木暮警部打赌。” “所以,如果爸爸和牧原之间曾经谈过钱的问题,爸爸很可能会告诉叔叔。如果你们有什麽想问我叔叔的问题,我可以代为转告。”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 之后,柿谷又问了柏木和沼川,但真世知道的事并不多,只知道柏木在他父亲的建筑公司当副董事长,沼川开了一家居酒屋而已,而且又重申了一次,也不太瞭解他们正在推动的本地经济振兴计画。 “我瞭解了,真的很抱歉,耽误了妳这麽长的时间,谢谢妳的协助。”柿谷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柿谷旁边的前田也慌忙跟著鞠躬。 “如果案情有什麽进展,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吗?我们也很想瞭解侦查的进度。”真世拿起皮包时说。 “那当然,只要有可以公开的消息,一定会第一个通知妳。” 真世听了柿谷亲切的回答感到很空虚。因为这等于在说,目前不会告诉妳任何事。 第18章 回到“丸美屋”时,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多了。和两名刑警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真世觉得没有太大收穫,就把这个感想告诉了武史,武史回答说:“那倒未必。” 武史拿起手机说: “我打电话给妳时,妳不是把皮包留在座位上吗?妳难得有这麽聪明的判断,结果就录到了这样的对话。” 他操作手机,手机喇叭传来了声音。 (不需要问她被害人在三月二日打电话的那件事吗?)小声说话的是前田。 (看她的样子,应该什麽都不知道,问了也没用。木暮警部应该也曾经提醒你,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嗯,是啊……) (听她刚才的回答,觉得她并没有隐瞒什麽,等一下也按照这种感觉继续进行。) (好,由你决定。) 武史按了停止键。“就是这样。” 原本看著手机的真世抬起头,没想到她出去打电话时,他们聊了这些事。 “不知道三月二日被害人打电话是怎麽回事?” “哥哥的手机或传真电话上应该留下了通话纪录,但如果只是家裡的电话上留下了纪录,未必和对方通了话,因为电话可能没有接通。问题是只要问电话公司,马上就可以知道有没有通话,警察不可能不去调查,所以可以认为哥哥在三月二日曾经打电话给某个人,而且双方通过话。” 真世不得不佩服武史脑筋很灵活,能够想到各种可能性,并在短时间内得出结论,难以想像这个人只要有可乘之机,竟然连姪女也要敲诈。 “听柿谷说话的语气,哥哥打电话的对象应该是你们在之前聊过的某个人。可能是桃子,也可能是钉宫,当然也不能排除天才杉下和九梨香的可能性。无论是谁,那个人都没有告诉妳,曾经接到哥哥打的电话。” “会是谁呢?……好想知道。” 真世嘀咕时,手机收到了讯息。是桃子传来的讯息,问她“现在方便打电话给妳吗?”于是真世主动打电话给她。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对不起,妳有没有在忙?”桃子语带歉意地问。 “不,没问题,谢谢妳昨天和今天帮忙接待,真的帮了大忙,太感谢了。” “妳不必介意。我正在沼川的店裡,原口也在。” “这样啊,妳在沼川的店裡啊。” “我们正在讨论同学会的事,大家都不知道该怎麽办。神尾老师刚办完丧礼,现在举办同学会似乎不太好,但没时间了。” “嗯,那倒是。” “所以大家说,还是要问一下妳的意见。如果妳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啊?现在过去?”一看手錶,才九点半,时间并不算太晚。 “我想妳很累,所以也不会勉强妳,但从‘丸美屋’走路就可以到了,所以就想问妳一下。” 一旁的武史在一张便条纸上潦草地写字后,递到真世面前。纸上写著“去啊”。他似乎从真世讲电话的态度中,猜到她受到了邀请。 “好,那我现在过去。妳把沼川的店的店名告诉我,我想应该可以查到。” 听桃子说了店名,挂上电话之后,向武史说明了情况。 “也许可以打听到什麽新的消息,妳不要喝太多,以免天线失灵。” “嗯,我会小心。这个还给你。”真世把原本夹在手提包上的蝴蝶形状窃听器交给武史后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她正准备走出房间,武史叫了她一声“真世”,然后一脸凝重的表情走了过来。 “桃子的老公是在‘东亚乐园’工作吧?” “是啊?怎麽了?” “我记得以前在网路新闻中看过,在新冠疫情之后,那家公司以远距上班为主,而且原则上不会派员工一个人去外地工作。” “啊?”真世忍不住发出惊叫,“真的吗?但桃子……” “我只是告诉妳有这件事,而且是‘原则上’,任何事都有例外。”武史露出了微笑,“妳很久没有和大家一起喝酒了吧?不要喝太多,但也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他拍了拍真世的肩膀,转身走了回去。 桃子说得没错,从“丸美屋”走到沼川的店不到十分钟。整家店是模仿老旧民宅的设计,大门敞开著,应该是疫情的因应对策。 店内宽敞明亮,放著崭新的桌子。角落的座位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欢迎光临。”戴著口罩的女店员向真世打招呼。 桃子和原口坐在吧檯,吧檯前竖著透明压克力板预防飞沫传染,沼川站在吧檯内。沼川看到真世,举起一隻手。桃子和原口也回头看了过来。 “让你们久等了。”真世说著,在桃子身旁坐了下来。 “真世,对不起,硬是约妳出来。” “没事,没事,好不容易卸下丧主的重担,我也想喝点酒。” 她点了生啤酒,举起酒杯对大家说了声“辛苦了”,然后喝了起来。她发现这是她这次回老家后第一次喝酒。 她看著桃子的脸,想起了武史说的话。“东亚乐园”废止了派员工单独调任外地吗?但桃子亲口告诉自己,她的丈夫池永良辅目前一个人在关西工作。良辅昨天也没有否认这件事。 也许不需要在意这件事。武史也说,事情总有例外。真世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那对年长的夫妻结完帐后离开了。女店员正在消毒他们用过的餐桌,店内只剩下真世他们几个客人。 “妳是不是觉得店裡的生意很冷清?”沼川把小菜放在真世面前时说,“週末的客人稍微多一点,非假日差不多都是这种感觉。在疫情爆发之前,店裡的生意还不错,生意好的时候,店裡雇了三名员工。” 第38章 “每家餐厅都差不多,”原口说,“观光地没有游客就会这样,我去送货的好几家酒店都打算在今年收掉。” “在绝对的特效药和疫苗出现之前,就只能勒紧裤带吗?” 沼川听了真世的问题,苦笑著扭动粗壮的脖子说: “问题是到时候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在外面吃吃喝喝的感觉,而且这个城镇本身缺乏魅力,如果观光客不上门,大家的日子都会很难过。” “所以只能靠《幻迷》。”桃子转身面对真世,“沼川打算把这家店重新装潢,打造成‘幻迷屋’的感觉。” “啊?真的吗?”真世抬头看著沼川。 “因为我觉得必须做点什麽,需要有某些让年轻人愿意在社群网站上发文的要素。原口也打算用《幻迷》来命名新推出的酒,这也很有吸引力,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店也会积极向客人推销——对不对?” 沼川徵求原口的同意,原口抓著头说“嗯,是啊”,对真世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已经一个人偷跑,拜託英一去向钉宫拜託,但他脸上的表情显然希望真世为他保密。 每个人都很拚。对这个城镇来说,《幻脑迷宫》是唯一的希望,这种情况似乎超乎了真世的想像。 “真世,关于同学会的事,妳觉得怎麽办比较好?”桃子进入了正题。 真世喝了一口啤酒,把杯子放了下来。 “我之前也对原口说了,你们可以按照原计画进行,只是我就不参加了,因为我不希望大家对我有什麽顾虑。” “我说了好几次,哪会有什麽顾虑。” “我也这麽觉得。”原口轻轻举起了手。 这时,不知道哪裡传来了来电铃声。沼川拿起了手机。 “喂?……喂,当然冷清啊……包场?原口他们在这裡,还有本间,刚才神尾也来了……没有其他客人。啊?……喔,原来是这样……好啊,我知道了,那就一会儿见。”沼川挂上电话之后,看著真世他们说:“柏木他们要来这裡。” “是喔,真是太巧了。”原口说,“还有谁?” “牧原好像也在,还有钉宫他们好像也会来。” 不光是真世,桃子和原口听了沼川的话,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像是柏木硬邀他们来的,他说如果店裡有其他客人很麻烦,希望可以包场。我告诉他说,你们刚好都在,他听了之后很高兴,所以我先去把这个挂在门口。”沼川从架子上拿了“包场”的牌子走出吧檯。 “柏木真积极啊,神尾老师的丧礼刚结束,就马上找钉宫谈事情。”桃子语带佩服地说。 “正因为今天是这种日子,所以才有藉口约他。”原口皱著眉头说,“我猜想他一定对钉宫说,今天一起来缅怀神尾老师,晚餐八成也是柏木请客。” “吃完饭之后,再换一个地方说服钉宫吗?不愧是‘胖虎’,招数还真多。” 哈哈哈。沼川笑著走了回来。 “你这麽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大家都在背后叫他‘胖虎’。” “牧原叫‘小夫’。” “太好笑了,即使长大之后,这种关係仍然没有改变。”原口笑著为自己倒了啤酒。“对‘三叶银行’来说,‘柏木建设’是本地最大的客户,‘胖虎’说一,‘小夫’永远不敢说二。” 真世心情愉快地听著他们的对话,即使是柏木这样已经有了相当地位的人,也会被比喻成国民漫画中的角色拿来取笑。这是老同学的特权。 “问题是‘胖虎’竟然请‘大雄’吃饭,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世界了。”沼川露出了稍微严肃的表情,“我们当然也笑不出来,新冠疫情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够依靠的不是以前的孩子王‘胖虎’,而是在中学时代,内心嘲笑的‘大雄’,我们都是势利鬼。” 他们口中的“大雄”显然是指钉宫克树。虽然钉宫不像大雄那麽懒惰和没出息,但的确很没有存在感,大家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当时,津久见直也成为钉宫的保护伞,和他在一起时,钉宫总是很安心,所以,津久见就是“哆啦a梦”吗? 真世想起自己代表全班第一次和钉宫去探视津久见的那一天,津久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高兴地对他们说:“嗨,好久不见。”当真世问他:“你还好吗?”他笑著回答:“心情很好。” “现在开发了很多药物,即使得了白血病,也未必马上会死,应该说,大部分人都可以治好,但我得的这种白血病完全不知道哪一种药物可以发挥作用,医生正在试各种药,所以这场仗才刚开始。” 虽然听起来状况很严重,但他说话的语气轻鬆自在,好像在预测职棒比赛的名次般事不关己。 只不过看他的脸,就知道他面临的状况并没有他说的这麽轻鬆。他的头髮都掉了,眉毛和睫毛也都消失了,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他高大壮硕的身体总会让人感到安心,如今也瘦得像少年。 “对啊,”钉宫当时附和道,“医学的进步很惊人,只要慢慢等,一定可以找到理想的药。” “我也这麽觉得,现在只能等待,所以钉宫,你赶快画新的作品给我看。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死了,你已经著手画新的作品了吧?怎麽样?” “嗯,慢慢开始画了。” “什麽嘛,你画好了就马上带来给我看。” “我知道,我会努力。”钉宫在津久见的病床旁轻轻挥动拳头。 真世很纳闷,不知道他们在说什麽,津久见对她说: “我是钉宫画的漫画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读者,神尾,妳是不是很羡慕?” 原来是这样。真世恍然大悟。大家都知道钉宫的目标是成为漫画家,因为不是别人,正是津久见逢人就宣传这件事,只不过真世完全没想到津久见真的看过钉宫的漫画。 真世听了他们的说明才知道,他们当初就是因为钉宫画的漫画才变成好朋友。那时候刚进中学不久,他们两人拿错了书包,津久见就看到了钉宫放在书包裡的自创漫画。 “我当时真的惊呆了,”津久见说,“简直就像是职业漫画家画出来的,不光画功很好,故事也超有趣。我马上变成了他的粉丝。我是钉宫克树的粉丝,所以我拜託他让我当他的朋友,因为钉宫以后绝对可以成为超红的漫画家,到时候向别人吹嘘,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超帅的吗?” 津久见说得口沫横飞,钉宫在病床旁听了,忍不住害羞地笑了起来,他当然感到很高兴。 对钉宫来说,津久见可能真的是他的“哆啦a梦”。好朋友热情的鼓励,是为“大雄”带来勇气的“竹蜻蜓”,也是他的“任意门”。 “喔,大家都在啊。”真世怔怔地想著这些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真世回头一看,发现柏木正走进来。他昨天穿丧服时就很有气势,今天一身米色西装穿在他魁梧的身上更合身,看起来就像黑道老大。 “神尾,辛苦妳了,会不会很累?” “嗯,我没事,谢谢你。” 牧原也跟在柏木身后走了进来,钉宫走在牧原后面,九重梨梨香最后出现。她在蓝色的洋装外穿了一件焦糖色风衣,那是只有对自己的身材有自信的人才会穿的衣服,浑身散发出和今天白天穿丧服时不同的性感。如果在东京街头遇到,或许有人会回头多看她一眼。 梨梨香走了过来,真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九重,今天上午真的很感谢妳,钉宫,也很谢谢你。” 梨梨香难过地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别这麽说,我还在和克树说,幸好我们能够看到老师最后一眼。虽然妳以后会很寂寞,但希望妳早日振作起来。”她说话流利,简直就像女明星,而且说的话也像剧本中的台词。 “谢谢。”真世再次向她道谢。 “大家先坐下吧。嗯,要坐哪裡呢?”柏木环顾店内后,转头看著钉宫问:“老师,你要坐哪裡?” 真世目瞪口呆。她终于知道什麽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感觉。柏木竟然叫老同学“老师”——而且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我哪裡都可以……柏木,你决定就好。” “是吗?那我们就在牆边的桌子坐得宽敞些——沼川,没问题吧?” “可以啊,随便坐。”沼川在吧檯内回答。 “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坐?”柏木问坐在吧檯前的原口和其他人。 “啊,怎麽办呢……”原口犹豫著,微微站了起来。 “我不用了,坐这裡就好。”桃子摇了摇头,“你们不是要谈工作的事吗?我还是不要打扰你们。” “那我也坐在这裡。”原口又坐了下来。 真世听到皮包裡传来手机收到讯息的声音。她拿出来一看萤幕,立刻瞪大了眼睛。是武史传来的讯息,叫她“去坐柏木他们那裡”。 第39章 真世纳闷这是怎麽回事,看到自己身上连帽衣的帽子,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帽子边缘夹了一隻蝴蝶。就是那个窃听器。真世在离开武史房间之前,武史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夹上去的。也就是说,武史听到了刚才所有的谈话。 真世很生气,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真世站了起来。 “我可以去你们那裡坐吗?我不会打扰你们。”她问柏木。 “嗯,当然可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妳是今晚的主角。沼川,今晚我请客,吧檯那裡的帐也都算在我头上。” 有几个人拍著手。桃子说:“果然阔气啊。”只有九重梨梨香没有笑。真世在梨梨香旁边坐了下来。 女店员拿来了几瓶啤酒和杯子,柏木立刻拿起啤酒瓶。 “老师,既然换了一个地方,那我们再来一杯。” “谢谢。”钉宫说完,递上了杯子,真世想,他们应该不至于欢呼乾杯吧。 “神尾,”柏木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叫著她,“这次的事,真的很令人难过,我也很伤心,希望老师能够安息,大家默祷,为老师献上一杯。” 其他人听了柏木的话,也纷纷拿起各自的饮料。“那就来默祷。”柏木的声音响起。真世握著啤酒杯闭上了眼睛,觉得“胖虎”果然不一样。 “神尾,怎麽样?妳难得回来这裡,有什麽感想?”默祷后的閒聊告一段落后,柏木问道。 “什麽感想?” “妳不觉得这裡越来越落魄了吗?虽然原本也没有太繁荣,但至少是能够吸引观光客上门的观光胜地,这一带也很热闹,现在却变成这样。商店街上的店家,倒闭的比营业的更多。” “嗯。”面对这种问题,真世只能低吟。 “目前整个日本都差不多,在疫情完全平静之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妳认为等疫情平静之后,观光客就会回来,这裡就会像以前一样热闹吗?” “那就不知道了……” 真世很想说,这种事干嘛问我? “比方说,目前东京迪士尼不是仍然限制入园人数吗?一旦疫情平静,取消人数限制,妳觉得会怎麽样?到时候一定会恢复往日的人潮,不,会出现报复性消费,游客人数会比以前更多。因为大家都闷坏了,终于可以去玩了,妳是不是这麽觉得?” “嗯,应该是这样。” “但是这裡呢?妳觉得也会这样吗?到处都是观光地区,即使疫情告一段落,大家终于可以自由出游,也不会来这种不起眼的地方。” “也许是这样,但和迪士尼乐园相比,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柏木缓缓从怀裡拿出口罩戴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如果迪士尼乐园是天空树,这个城镇就是小矮人。各地有许多这种小型观光地,一旦疫情结束,小矮人就开始比个子。我的意思是,这个城镇想要求生存,就必须在比个子中获胜,所以必须趁现在让个子长高一点,甚至可以努力踮脚。” 真世知道他为什麽要戴上口罩。他可能觉得在说重要的事,无暇顾及飞沫的问题。真世被他有力的语气震慑,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柏木再度拿下口罩放回内侧口袋,笑著对钉宫说: “——所以,老师,可不可以当作是帮忙这个城镇,无论如何,都请你助一臂之力?” 钉宫一脸困惑的表情,转头看著梨梨香。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不谈这些吗?”梨梨香开了口,“所以我们才答应一起吃饭。” “我只是说,在吃饭的时候不会谈这件事,妳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柏木苦笑著。 “我之前也说了,对克树来说,目前是最重要的时期,有很多新的企划邀约,光是应付那些企划就已经疲于奔命了。” “九重,所以才需要由妳来妥善处理啊,这不就是你们在一起的目的吗?”柏木语带谄媚地说,但他的脸看起来很凶,反而更可怕。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并不是完全能够不假克树之手,希望你能够瞭解。”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也考虑了各种方案,极力避免增加老师的麻烦。” “什麽方案?我相信你们应该已经知道,舞台剧的事根本不可能。” “舞台剧?”真世忍不住问道,“什麽意思?” 梨梨香转头看著真世说: “他们原本说要将《幻迷》改编成舞台剧,在这裡打造一个专用剧场,是不是很可笑?那部作品根本不可能改编成什麽舞台剧,更何况要去哪裡找演员?” 真世也觉得这个企划很荒唐,但并没有说出口。 “这只是其中一个企划,我只是举例说明,也有这样的方案,我记得当时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天的企划才是重头戏。”柏木向身旁的牧原使了一个眼色。 牧原拿出平板电脑放在桌子上。 “我们在研究,是否能够使用‘蓝天之丘’。” “‘蓝天之丘’?”梨梨香提高了声量,“那个什麽都没有的冷清公园能干嘛?” 那是位在城镇偏僻角落的公园,除了大以外,没有任何优点,也没有任何特徵,的确很冷清。 “别急别急,先听牧原说完嘛。”柏木笑著上下甩动手掌,“漫画角色的铜像不是经常会建造在和故事有渊源的地方吗?我们在想,《幻迷》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呈现。”牧原继续说道,“但铜像太普通了,而且也太不起眼,所以我们不要用铜像,而是用五彩缤纷的人偶,或者说是和实物相同大小的公仔,也会使用牢固的新材质,而且除了主要角色的公仔以外,还要呈现故事中的经典场景,我们相信热爱这部作品的书迷和粉丝一定会想要亲临现场。” 梨梨香放鬆了嘴角,但她脸上露出了冷笑。 “也许会来一次,但只要在社群网站上发完文就结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升级,慢慢增加重现新场景的公仔,到时候就会有回头客,所以‘蓝天之丘’是理想的地方,那裡有足够的空间,只要不断更新经典场景,一定可以引起话题。” “神尾,妳觉得怎麽样,虽然只是比个子,但格局不小吧?”柏木看著真世,得意地问。 “也要将公园的名称改为‘幻脑迷宫公园’,虽然由市政府管理那个公园,但在私下找他们谈了之后,他们的意愿也很高。” 梨梨香听了牧原的话,挑起了眉尾,“喂!你不要未经同意,就擅自去谈这种事。” “牧原不是说了,只是私下谈吗?这种事必须提前打点,九重,妳也不是外行人,我相信妳很清楚这种事。”柏木安抚九重后,看著钉宫问:“老师,你是否愿意积极考虑这个企划呢?” “我要做什麽?” “克树!” “你名义上是监修,但基本上什麽都不用做。说得极端一点,只要借用你的名字就好。只要你愿意放手交给我们,我们会负责处理一切,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克树,这样不行。如果就这样交给他们处理,会破坏《幻迷》的价值。” “我们才不会做这种事,怎麽可能做这种事嘛!”柏木摊开双手,“妳为什麽不相信我们?” “我的意思是即使你们不会这麽做,最后变成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高。‘幻脑迷宫公园’的牛皮吹这麽大,万一失败的话怎麽办?如果有人拍到弄髒或是弄坏的公仔,放在网路上散播,就会破坏原著的形象。” “不会失败,绝对不会让这个企划失败,我可以保证。”柏木的眼神锐利起来。 “你觉得就凭这种口头约定,我们会把这麽重要的作品交给你们吗?” “又不是妳——”柏木说到这裡,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真世知道他想说什麽。又不是妳的作品。但是,一旦说出口,彼此的关係就会变得很紧张,柏木很清楚,必须借助梨梨香的协助,才有办法说服钉宫。 但是,真世觉得梨梨香的话很有道理。即使把人气公仔放在乡下城镇山丘上的公园内,也难以预料可以招来多少观光客,而且维持公仔的清洁也是一件麻烦事。 梨梨香瞥了一眼手机后,把脸凑到钉宫面前。 “克树,是不是差不多该走了?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你应该累了吧?” “啊,是啊,嗯,那就回家吧。”钉宫看著坐在对面的柏木说:“今天晚上谢谢你的款待。” “你太客气了。”柏木摇著双手笑著说,“改天可以再约你吗?” “如果不是谈这种事的话没问题。” 柏木听了梨梨香的话,夸张地皱起眉头,“九重,我真是服了妳。” “克树,那我们走吧。”梨梨香站了起来,“神尾,改天再聊。” “今天很谢谢妳,钉宫,也谢谢你。” “嗯。”钉宫点了点头,在梨梨香的催促下走了出去。 第40章 柏木起身目送他们两个人离去后坐了下来,把瓶子裡剩下的啤酒倒进自己的杯子,然后粗暴地把空酒瓶放在桌上说:“沼川,再来一瓶啤酒。” “真伤脑筋,要先解决那个经纪人的问题。”牧原叹著气,把平板电脑放进了皮包。 “只能发挥耐心了,看他们今天的反应,我觉得比上次谈舞台剧的事时有希望,姑且不论九重,钉宫应该认为这个计画不错。”柏木鬆开领带,喝著啤酒。 真世的手机又收到了讯息。一看萤幕,原来是武史传来的。她看了内容之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武史指示了她现在要说的话。 “《幻脑迷宫公园》——如果可以成真,真的很有意思。”真世根据武史的指示说道。 “对不对?”柏木挑起眉毛,“只要好好宣传,一定能够吸引客人。” “资金……”真世说到这裡,清了清嗓子,“资金的问题呢?我想应该需要相当的资金。” “资金的问题,我们会想办法,由他负责——对不对?”柏木说完,拍了拍牧原的肩膀。 “只要计画确定,应该可以找到赞助者。”牧原说。 “是喔,那就好,因为我叔叔说的话让我有点在意。” “妳叔叔?”牧原讶异地皱起眉头,“他说什麽?” “我爸爸好像曾经找叔叔讨论,说学生好像遇到了什麽金钱问题,咦?该不会是说你们?” 牧原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柏木在一旁听了,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什麽意思?这是怎麽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妳在说什麽。”牧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我也不太瞭解详细的情况,只是听叔叔稍微提了一下。如果和你们无关就算了,对不起,请你们忘了我说的话。” 柏木拿起刚送上来的啤酒瓶,把啤酒倒进杯子,结果倒得太满,白色泡沫都从杯缘溢了出来。 “总之,”他语气强烈地说,“我们必须採取措施,这个城镇既没有资源,也没有太大的卖点,《幻迷》是千载难逢的福神。整个城镇是一艘船,所有人都在同一条船上,如果不趁现在努力,这艘船就会沉没,大家全都会一起溺死。”他咕噜一声,把杯子裡的啤酒喝了下去,用手背擦著嘴巴周围的泡沫。 第19章 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映在电脑萤幕上产生了反射。“不好意思。”真世对著麦克风打了招呼后,调整了萤幕的角度,最后将笔电转了九十度,自己也连同坐垫挪了位置。抬头看向窗外,晚霞映照了整个天空。转眼之间,超过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让妳久等了,现在可以了。” 虽然她觉得没必要让自己出现在萤幕上,但还是对著笔电说话。 “——所以,系统厨房的施工费总共是六十二万八千圆。”萤幕中的女人说道。那是公司的后辈。 “包含中岛吧檯的费用吗?”真世问。 “呃,不,没有包含。因为我听说要使用原来的中岛吧檯,不是这样吗?” “虽然是这样,但不是要先拆下来吗?因为厨房的地板要重新铺,我是说这部分的工程费用。” “喔,对喔。请等一下。”后辈似乎正在确认手边的资料,“对,有,拆装费用是九万八千圆。” 九万八千圆。她写在手边的笔记本上。 “抽油烟机的排气管工程没问题吧?听说厨房门把的材料费也决定了,还剩下什麽?” “自来水总开关吧。” “这个只要六千圆就好,外加消费税。” “我瞭解了,厨房差不多就这样,妳看得到吗?”萤幕上出现了手写的工程费明细。虽然字很小,但可以看到。 “这样就好,妳可以整理一下,然后用电子邮件寄给我吗?可以的话,希望今天可以收到。” “没问题。” “那就麻烦了。” “辛苦了。” 真世看到对方的脸从萤幕上消失后,叹了一口气,把笔电重重地阖了起来。她看著摊开的图纸,重新确认纪录的内容。 虽然她请年假到今天为止,但有好几个案子必须处理,所以她从早上就开始在家工作,下个星期开始应该可以顺利进入工作状态。只不过她无法一直远距工作,建筑师的工作必须实际触摸材料和零件,有时候也需要向顾客说明,不可能用视讯的方式请客户挑选地板和壁纸的材料。 那些政治人物和公务员的工作缺乏生产性,所以一个劲地提倡在家工作、远距上班,但很想叫他们去现场看一看。 真世突然想到桃子。正确地说,是想到了她的丈夫。 她之前曾经听说,娱乐产业的员工有时候必须在开发地区停留一段时间,所以听到桃子的丈夫一个人去关西工作时,也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疑问,只是很同情,觉得很辛苦。 但是,听武史说——“东亚乐园”以远距上班为中心,已经推动逐渐减少派员工单独去外地工作的方针。真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果真如此的话,该如何理解桃子说的话? 她怔怔地想著这些事,手机响了。是电话,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又是柿谷打来的。 “你好,我是神尾。” “我是柿谷,打扰了,不好意思,昨晚临时找妳。” “没关係,又有什麽事吗?” “不,今天不是找妳。请问神尾武史先生在旅馆吗?” “我叔叔吗?我不知道,我今天还没有见到他。” “是吗?那可以麻烦妳告诉我他的电话吗?因为有事想要请教他。” “好,你请等一下。” 警方似乎不知道武史的电话。真世操作手机,把武史的电话告诉了他。柿谷道谢后,挂上了电话。 真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忍不住偏著头。柿谷要请教武史什麽事? 昨晚回到旅馆时快十二点了,原本想去武史的房间找他,但因为时间太晚,所以就作罢了。而且真世太累了,昨天真的是漫长的一天。 今天吃完早餐后,她去敲了武史的房间,但没有人回应。她试著转动门把,但门锁住了。武史似乎出门了。 她原本想打电话,但并没有急著要告诉武史,所以她就回房间工作。 中午过后,她去买午餐前又去了武史的房间,他似乎还没有回来。他到底去了哪裡? 真世无法专心,但还是心不在焉地继续工作,手机的来电铃声又响了。这次是武史打来的。她接起电话,武史问她:“妳在房间吗?” “对。” “妳在干什麽?” “我在工作,怎麽了?柿谷应该已经打电话给你了。” “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们约在三十分钟后见面,如果妳想去,也可以一起去。” “啊?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我已经徵求柿谷的同意。我说妳想一起去,问他可不可以带上妳,他很勉强同意了,妳要去吗?” “我要去。三十分钟后,对不对?你们约在哪裡?” “二十分钟后在食堂集合。” “好,对了,你在哪裡?” “我在自己房间,刚才回到旅馆。那就一会儿见。”武史挂上了电话。 真世放下手机,收拾好工作的资料,拿起了化妆包。即使是和刑警见面,也不能完全不化妆。 化完妆,走去食堂,看到武史正在和老闆娘说话。他穿著那件军用夹克。 “叔叔,你一大早就去了哪裡?” “去了很多地方,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武史说这种话时,事情必定不单纯,但真世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告诉自己,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柿谷好像还没来。” 真世说,武史看了一下手錶说: “我们并不是约在这裡,而是在对面的‘长笛’咖啡店,是我指定的。” “喔,原来是这样,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有其他客人吧?” 目前是五点多。昨天是在咖啡店打烊之后,和柿谷约在那裡见面,但现在应该还在营业。 “生意哪有这麽好?即使有客人,应该也只是附近的老人,只要隔得远一点,说话小声点,就不必担心别人听到。好,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武史走向玄关,真世也跟了上去。 走进“长笛”,发现柿谷、前田和昨晚一样并排坐在一起,只是今天坐在咖啡店最深处的桌子旁,可能担心谈话被别人听到,但店裡并没有其他客人。白髮老闆站在吧檯内小声对他们说:“欢迎光临。” 两名刑警站了起来,柿谷向他们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两位在忙碌中抽空过来。” “我们很乐意配合调查,”武史拉开椅子时打量著店内,“嗯,真世说得没错,的确是一家有独特气氛的咖啡店,咖啡应该很好喝。” “这裡的咖啡很值得推荐。”柿谷点著头说。 第41章 “既然这样,那就让你请我喝一杯。”武史坐了下来,他根本不打算自己付咖啡钱,“真世,那妳呢?” “那我也要一杯。” “四杯咖啡。”柿谷对著老闆竖起四根手指。 前田一脸严肃的表情打开笔电,他可能看到柿谷被武史牵著鼻子走感到很不高兴。 “请问找我有什麽事?”武史问。 “是。”柿谷坐直了身体,瞥了老闆一眼。老闆背对著这裡,正在磨咖啡豆。因为离这裡有点远,除非大声说话,否则应该听不到。 “昨天晚上听真世小姐说,神尾英一先生有关金钱方面的事都会和你讨论,请问是这样吗?”柿谷压低声音问。 “原来是这件事。虽然没有很频繁,但偶尔会和我讨论。因为我哥哥不太瞭解这方面的事,以前经常听信银行行员的话,买一些莫名其妙的金融商品。虽然我不太瞭解详细的情况,但他可能亏了不少钱。我大嫂在生前曾经说,因为我哥哥人太好,只要稍微有点交情的银行行员拜託,他就无法拒绝,我大嫂看在一旁,就忍不住著急。但我哥哥似乎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就来找我讨论。”武史说得有模有样,真世明知道他在吹牛皮,也忍不住觉得会不会真的就是这样。 武史继续说了下去。 “但我并不是很精通理财,只是比哥哥的社会经验更丰富些,所以他才会来找我。说白了,就是我比较不容易受骗上当。” 这是事实。因为他在骗术方面可是职业等级。 “他最近有没有和你讨论这方面的事?” “最近好像没有。我刚才也说了,我哥哥对理财完全没有兴趣,他向来觉得钱要靠劳力去赚取,很像是老师会有的想法。他经常说,虽然有人在退休之后,因为没有收入而感到不安,所以想靠投资增加财产,但外行人随便乱投资,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哥哥不需要养别人,可能觉得只要不乱花钱,靠存款和年金也可以过日子。” 虽然不知道武史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番话听起来很有真实性。英一的确属于这种个性谨慎的人。 “所以他这一阵子完全没有和你讨论钱的事吗?” “没有听他提起,只有一个月前,他打电话和我提到家裡修补工程的事……啊,对了……”武史说到这裡,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看著半空,似乎在想什麽。 “什麽事?怎麽了?” “不,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但和我哥哥的财产无关,你别放在心上。” “请问是什麽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柿谷追问道。 “我是不介意,只是我认为应该和案情无关,你们听了也没用。” “完全没问题,请你说来听听。” “虽然你这麽说,”武史有点难以启齿,显然在故弄玄虚。 这时,咖啡送了上来。老闆小心翼翼地把放在茶托上的四杯咖啡放在每个人面前,咖啡的香气让人在喝之前就充满期待。真世拿起牛奶杯,倒了一些牛奶。 “真是乱来,这裡的咖啡有口皆碑,怎麽会有人马上加牛奶?首先要享受黑咖啡啊。”武史把咖啡杯举到鼻尖,微微闭上眼睛,做出嗅闻的动作。“嗯,香气太讚了。”他接著喝了一口,缓缓吞了下去,似乎在细细品嚐,“适度的酸味和香醇残留在舌尖,感觉是以哥伦比亚咖啡豆为主。老闆,我说得对吗?” “完成正确,因为买到了不错的咖啡豆,所以我就稍微调制了一下。”白髮老闆心满意足地回答。 “豆子也磨得很好,有适度的涩味。” “过奖了。” “对了,这裡可以抽菸吗?没想到有这麽古色古香的菸灰缸。”武史指著放在桌角的玻璃菸灰缸问。 “可以,请便。” “太好了。”武史说完,从内侧口袋裡拿出菸盒,然后又将手伸进另一个口袋,但手停了下来,看著两名刑警。 “不好意思,忘了问两位。你们呢?我可以抽菸吗?如果你们不喜欢二手菸或是菸味,我可以忍耐。” “不,没问题,不必客气。”柿谷说。 “是吗?不好意思啊,因为喝到好的咖啡,就会想要来支菸。” 武史把手从口袋裡拿了出来,手上拿了一个煤油打火机。 真世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很久没有见到武史了,但这次见面至今,从来没有看他抽过菸,还是因为“丸美屋”和殡仪馆都全面禁菸,所以他只是没有机会抽菸? 武史把从菸盒裡拿出来的香菸叼在嘴上,以熟练的动作用打火机点火,但打火机只是冒著火星,点不著火。在重複了两、三次之后,他咂著嘴,把打火机放在桌上。 “没想到煤油用完了,这一阵子都忘了补充。一直提醒自己要记得去买,但每次都忘记。昨天早上去家裡拿遗忘的东西时,想到家裡可能还有库存,于是就找了一下,结果没找到。” 武史站了起来,走向吧檯。 “老闆,这裡有火柴吗?” “有。”老闆说完,从吧檯底下拿出了什麽东西。 “谢谢。”武史道谢后走了回来,手上拿著纸火柴。 “真怀念啊,现在大部分店家都不再制作这种印了店名的纸火柴。” 武史撕下一根纸火柴后点了火,靠近叼在嘴上的菸。香菸的前端烧了起来,他甩了甩火柴熄了火,把灰烬丢进玻璃菸灰缸内。 “原来你抽菸。”柿谷问。 “看时间和场合,只有很想抽的时候才会抽。请不要把我和那些其实并没有很想抽,但只是基于习惯点菸,没有细细品嚐,就吐出一大堆有害烟雾的人混为一谈。” “你平时都用这个煤油打火机吗?”柿谷看著放在桌上的打火机问。 “对,虽然是便宜货,但是我以前在美国时买的纪念品。” “你刚才说,想到家裡可能还有库存,是你之前买的吗?” “不,是我哥哥的。我记得以前曾经看到书架下方有好几罐。” 柿谷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著真世,然后再度看向武史。 “真世小姐说,英一先生多年前就已经戒菸了。” “表面上是这样,他也的确不会在别人面前抽菸,但有时候会来一支放鬆心情。我曾经亲眼看过好几次。” “现在仍然使用打火机吗?” “你是问煤油打火机吗?” “对。” “我记得他之前有好几个,最近就不知道了。家裡的煤油罐不见了,所以他最近可能没用了。”武史喝著咖啡,抽著菸,喷云吐雾,心满意足地连续点了好几次头。“这种感觉真不错,这才是真正在咖啡店放鬆的感觉。” 前田在柿谷耳边小声说著什麽。柿谷瞥了一眼笔电的萤幕,轻轻点了点头,再度将视线移回武史身上。 “呃,关于刚才那个问题的后续……” “后续?刚才在说什麽?” “就是关于和你讨论钱的事,英一先生似乎向你提到什麽。” “喔。”武史吐著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件事,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和我哥哥本身无关,也不是需要特地在这裡谈论的内容,更何况关係到别人的隐私,所以哥哥要我不要告诉别人。” “不,但是,”柿谷双手撑著桌子,探出身体,“这件事可能和案情有关,我们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可以请你透露一下英一先生对你说了什麽吗?只要大致的内容就好。” “即使你这麽说,”武史皱著眉头,“如果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们一定会去找对方问清楚,不是吗?对方不就知道是我说的吗?” “我们会妥善处理这个问题,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 柿谷热切地说,前田也低头拜託。 武史夹著菸,看著斜上方。维持这个姿势片刻后,不慌不忙地把香菸在菸灰缸中捺熄了。 “既然这样,你看这个方法行不行。我不想主动说这件事,但我可以用yes或no的方式回答你的问题。” 柿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yes或no……吗?” “对,你觉得如何?” 前田默默敲打著笔电的键盘,柿谷瞥了萤幕一眼。前田应该在萤幕上打了他的意见,也就是搜查一课的意见。 柿谷看向武史说: “但这样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你至少要先告诉我,是关于哪一方面的事。” 武史抱著手臂,低吟了一声后,简短地说了几个字。 “关于继承。” “啊?” “我说关于继承。有人去世了,家属继承了财产。就是关于这件事。好了,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 真世忍不住看著武史的脸。他到底在说谁的事? 前田再度敲打键盘。柿谷瞥了一眼笔电的萤幕。 “去世的人叫什麽名字?” 第42章 武史听了柿谷的问题,露出了洩气的表情。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才说,只回答yes或no。” 前田迅速敲打键盘。柿谷又迅速瞥了一眼。 “那个人是在去年四月去世吗?”柿谷突然问了具体的问题。 “对。” 武史毫不犹豫地回答,真世再度吓了一跳。 “死因是意外吗?” “不是。” “是生病去世吗?” “对。” “所以家属为了继承遗产的问题去找英一先生,拜託他或是问他某些事吗?” “对。” “但是,英一先生觉得自己无法解决,所以找你商量吗?” “虽然是这样,但并不是和我商量,只能说是閒聊,或者说是抱怨。” “抱怨……所以对英一先生来说,并不是愉快的事吗?” “对这个问题,姑且也回答‘是’好了,因为他说有点心烦。” “有点心烦吗?从这句话研判,是不是请他居中协调?” “对,任何人都不想为了钱的事居中协调。” “你有没有听他说这个金钱纠纷的具体内容?” “没有。哥哥只是提了一下,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内容。” “提了一下……是不是说,那个人去世之后,非但没有留下财产,反而留下一大笔债务吗?” “不是。” “所以是为继承问题发生了纠纷吗?” “也不是。” “原本该继承的财产消失不见了吗?” 武史停留了一下后,轻轻点了点头说:“对。” 真世发现柿谷轻轻吸了一口气。 “英一先生听起来像是知道金钱纠纷的直接原因吗?” “我不知道哥哥瞭解多少,我记得他当时说,希望事情不要闹大。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正确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柿谷小声嘀咕后,转头看著身旁的前田,他们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似乎确认彼此都同意。 “感谢你的协助,为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参考。”柿谷鞠躬说道。 “这样就行了吗?” “可以了,谢谢你。” 武史拿起咖啡杯,喝著咖啡。 “咖啡还没有喝完,难得喝到这麽美味的咖啡,我想喝完。” “请便请便,你慢慢来。”柿谷说。 前田阖起笔电,想要收起来,武史按住了笔电。 “你想干嘛?”前田第一次开了口。 “你们根本没有喝咖啡,要不要嚐一嚐?这样对店家太失礼了。” 前田撇著嘴角,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 “是啊,那我来喝。”柿谷拿起杯子喝了起来,“嗯,的确很好喝。” “不要浪费食物和饮料。” “你说得对。” “所谓做人要互相,既然我协助你们侦查,可不可以请你也回答我的问题。” 柿谷和前田互看了一眼,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你想问什麽问题?” “关于我姪女的同学。我听姪女说,你们似乎在怀疑她的同学。” “没有没有,”柿谷摇著头,放下了杯子,“绝对没有这回事,只是因为参加守灵夜和丧礼的人中,有很多是她的同学,所以才向她打听一下。” “柿谷股长,”武史探出身体,把手肘放在桌子上。 “我们都是大人,抛开场面话,来说真心话。我跟你说,真世因为你们的关係很烦恼。” “啊?”柿谷露出困惑的眼神看著真世,“烦恼是指……?” 真世低头不语。她完全不知道武史到底想说什麽。 “你不知道吗?你听好了,因为你们的关係,她现在无法相信那些同学。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可能是杀害她爸爸的凶手。以后还必须见面,却必须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们。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不,我说了,我们只是打听一下做为参考,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嫌犯。” “既然这样,至少告诉我们,他们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啊?”柿谷瞪大了眼睛。 “你们不是会去问那些有出席的同学吗?不,搞不好已经问了几个同学,一定会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你可别说不会问。因为就连真世和我,你们也问了我们的不在场证明。” “嗯,应该会问。” “是不是?所以希望你把结果告诉我们。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真世也可以放心和他们来往——对不对?” 武史徵求真世的同意,她只能点头。现在不要多话,一切交给武史处理就好。 “我能够理解你的意思,但这些事有点……”柿谷结巴起来。 “不行吗?” “对不起。” “因为无法公开侦查上的秘密。”前田在一旁用淡然的语气说。 武史的身体离开桌子,靠在椅子上说:“那就算了。” 柿谷露出安心的表情,“感谢你的谅解。”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自己採取行动了。我会直接去找那些人,问他们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两名刑警听了武史的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不不,”柿谷微微站了起来,轻轻摇著双手,“这太伤脑筋了,请你不要做这种事。” “有什麽好伤脑筋的?这和你们根本没有关係。” “这会妨碍我们的侦查工作,”前田说,“在和这些相关人员接触时,需要做相当的准备工作,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对方的警戒。如果你擅自行动,就会破坏我们的努力。” “这不关我的事。” 前田挑起眉毛问:“即使抓不到凶手也无所谓吗?” “如果会因此牺牲活著的人的幸福。” “说什麽牺牲,也未免太夸张了。” “你说什麽?你再说一次!”武史微微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两位都不要激动。”柿谷慌忙为双方解围,“不要激动,来喝咖啡。” 武史坐了下来,深呼吸后,再度将身体靠近桌子。 “那我们来交易,如果你们告诉我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我就不擅自採取行动,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向你们保证。我也不想干扰你们办案,更希望早日抓到杀害我哥哥的凶手,只是看到心爱的姪女这麽苦恼,我内心很痛苦。柿谷股长,还有前田巡查长,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武史在说后半段的话时,似乎努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两名刑警一脸为难的表情互看著。 “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柿谷偏著头。 “我想也是,所以前田巡查长,请你打电话给木暮警部。” 武史指著前田,前田露出害怕的表情问:“打给……股长?” “对,如果你难以启齿,那就像守灵夜时一样,由我来和他交涉。” “不,不需要。” “那就拜託了。” 前田叹了一口气,一脸很不甘愿地站了起来,从怀裡拿出手机,走出了咖啡店。 柿谷愁容满面地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在桌上。 “你是不是觉得遇到了棘手的家属?”武史问。 “不,并没有……” “你不要掩饰,你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但是,柿谷股长,真世必须怀疑自己的老同学,你倒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难道不会感到痛苦吗?” “是,没错,我能够瞭解。” “真的吗?我听真世说,你也是我哥哥的学生,结果竟然连守灵夜和丧礼都没有参加,甚至没有为他上一支香。” 柿谷显然没想到武史会这麽说,忍不住慌了手脚。 “不,那是因为——” “因为身分的关係无法这麽做吗?所以你以工作为优先,你整天都在对县警总部察言观色,有办法体会真世的心情吗?你倒是说说看啊。” 柿谷无言以对,低下了头,从长裤口袋裡拿出手帕,按著太阳穴。 前田走了回来。 “和相关人员的接触需要格外谨慎,无法马上和所有人接触,而且即使当事人主张有不在场证明,也需要证实,无法向你提供不确实的消息。这就是我们的态度。” “所以说,如果是确实的消息,就可以和我分享,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只是绝对不能告诉他人。” “我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 前田站在那裡,把笔电放进皮包。他似乎不打算喝咖啡就离开。柿谷也站了起来。 “我还想请教另一个问题,”武史竖起食指,“我哥哥上个星期六去了东京,他在‘东京王国饭店’和谁见面?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相信这件事和命案无关,你们告诉我也无妨吧?” 两名刑警互看了一眼。 “目前还没有查清楚。”前田回答。 “真的吗?” “即使查清楚了,”柿谷说,“也无可奉告。” 第43章 前田一脸惊讶,露出严厉的眼神看向辖区警局股长,柿谷假装没有察觉他的视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件事涉及隐私。” “我瞭解了。目前我们家门口仍然有人站岗,要持续到什麽时候?也要顾及左邻右舍,差不多可以撤走了吧?” “很抱歉,可能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柿谷用恭敬的语气说,“但是你们回家时,不会再派人在一旁监视,只是希望你们尽可能不要去书房。虽然有点麻烦,但如果想要从书房带走什麽东西时,请告知站岗的员警。” “的确很麻烦,但没有关係。我们打算明天上午回家一趟,请通知监视的警察。” “瞭解了,请问是要去拿什麽东西吗?” “我姪女要去拿毕业纪念册和毕业文集,因为她星期天要去参加同学会。” 真世完全没有和武史说过这些事,但她没有吭气。 “好,我会交代站岗的员警。” “麻烦你了,真世,那我们走吧。”武史说完,站了起来。 第20章 回到“丸美屋”旅馆,一走进房间,武史立刻脱下上衣,衝进了盥洗室。真世不知道他在干什麽,走过去一看,发现他正在刷牙。真世偏著头,把塑胶袋裡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那是刚才在便利商店买的便当和茶,今天晚上,她也像武史一样,决定用便利商店的食物解决晚餐。虽然对旅馆老闆娘感到抱歉,但考虑到以后的生活,花钱要稍微节制些。 拆开便当的保鲜膜,不经意地看向房间角落,发现那裡有一个纸袋。昨天并没有这个纸袋,于是她好奇地向纸袋内张望,发现裡面装满了漫画。看起来除了整套《幻脑迷宫》以外,还有钉宫的其他作品。 “终于舒服了。”武史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叔叔,这些漫画哪裡来的?” “什麽哪裡来的?当然是我买的,只不过是在二手书店买的。” “你白天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个吗?” “不光是这些。”武史盘腿坐了下来,从自己的塑胶袋裡拿出肉酱义大利麵和罐装烧酒鸡尾酒。这似乎就是他今天的晚餐。他在吃义大利麵之前,先打开烧酒鸡尾酒喝了一口,然后不满地撇了撇嘴,“嘴裡还有菸味,抽菸就会这样,所以让人讨厌。” “我第一次看到你抽菸。” 真世说,武史想了一下后,把罐装酒放在桌子上,把丢在旁边的上衣拿了过来,从内侧口袋裡拿出香菸,打开盖子,抽出一支,看著真世问:“妳有一百圆硬币吗?” “一百圆硬币?应该有。” “借我一下。” 真世从皮包裡拿出皮夹,把一百圆硬币放在桌上。武史左手拿了起来,把右手上的香菸慢慢靠近硬币。 接著,他把香菸叼在嘴上,抬起头。真世大吃一惊。因为香菸竟然贯穿了一百圆硬币。 “啊?为什麽?” 武史叼著菸,用指尖抓住一百圆硬币,轻轻一拉,放在桌子上。真世立刻拿起硬币,但硬币上并没有洞。 “再一次。” “外行人每次都说这种话。”武史一脸洩气的表情把菸放回菸盒,把整盒菸都丢进垃圾桶。“因为有时候也要表演一下这种小戏法,所以魔术师都会抽菸。” “求求你再表演一次。”真世合起双手说。 “妳很烦欸。” “这个一百圆就送你。” “妳把我当什麽了?这不重要,先填饱肚子再说。”武史伸手拿义大利麵,拆开保鲜膜,打开盖子,用塑胶叉子吃了起来。虽然只是很普通的动作,但看起来充满神秘,让人感到很不可思议。 真世拿起免洗筷,打开便当盖子。她买的是炸鸡块便当。一看热量,发现数字很惊人。偶尔吃一餐无所谓,但如果整天吃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发胖。 “叔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麽问题?是关于健太的事吗?” 真世大吃一惊。“你怎麽知道?” “因为妳露出一副垂涎的样子。” 真世很生气,但还是克制住了。 “叔叔,你有没有看他的手机?” “手机?为什麽这麽问?” “因为你不是很喜欢偷看别人的手机吗?” “妳不要误会,我是因为想瞭解侦查状况,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从刑警的手机中窃取资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 “所以你没有看健太的手机吗?” “我才不做这种下流的事。” “这样啊,那算了。”真世再度开始吃便当。 武史也默默开始吃义大利麵,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他好像很有女人缘。” 正在吃醃菜的真世差一点呛到,慌忙拿起宝特瓶装的日本茶喝了起来。 “健太自己说的吗?”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只要和他聊天就知道了,他交过的女朋友不只一、两个。” “这件事他曾经告诉过我。” “女人经验丰富是好事,这代表妳是他精挑细选的结果。” “是这样吗?”真世忍不住偏著头。 “那妳呢?是在好几个男人中挑中了健太吗?” “我没交过这麽多男朋友,但我觉得是认真思考后的选择。” “是吗?反正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武史说完,再度开始吃义大利麵。 吃完义大利麵,把空容器丢掉之后,武史打开了第二罐烧酒鸡尾酒。 “那我们来複习和刑警的对话。” “好啊。”真世说完,也开始收拾便当的容器。虽然她觉得不可以吃太多,但最后还是全都吃完了。 “首先由我问第一个问题,为什麽你不想抽菸,却要抽菸?” “这件事等一下再说,首先谈一下刑警为什麽找我们。他们果然上钩了,他们想要问我,哥哥到底和我聊了什麽有关金融方面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我在一旁听了,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麽,继承是怎麽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需要说明一下。其实我今天早上去看了森脇家的房子。” “森脇?你是说森脇敦美吧?你去找她了吗?” “我才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我不是说,去看了她家的房子吗?那是在住宅区的一栋很气派的房子。这并不意外,因为原本的屋主叫森脇和夫,和平的和,丈夫的夫,是很能干的实业家,也是好几家大企业的董事,九年之前都住在美国。回到日本之后,就回到了故乡,虽然名义上是公司的顾问,但其实已经退休了。” “你知道得真详细,谁告诉你的?” “附近的邻居。听说森脇和夫的人格很高尚,没有人说他的坏话,也积极参加町内会的活动。” “你又冒充刑警去调查吗?万一撞见真正的刑警怎麽办?” “没怎麽办,我又没做坏事,而且我完全没有说自己是刑警,虽然对方可能这麽想。” 一定是武史让对方这麽以为,但即使指出这件事,也是浪费时间。 “听你说话的语气,森脇和夫应该已经死了。” “去年四月去世了,死因是新冠肺炎。”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是疫情造成重症者和死亡人数最多的时期。 “根据这些线索,可以推测出森脇敦美在答录机中留言提到‘爸爸的银行帐户’应该是指遗产的事。” “喔,所以你才会对柿谷他们说是有关继承的事,但你怎麽会知道财产消失了?” “那是我刚才从柿谷口中得知的。” “啊?你不是回答‘对’吗?” “因为他们发出了信号。” “信号?”真世不知道他在说什麽,皱起了眉头,偏著脑袋问:“怎麽回事?” “妳还记得在此之前的两个问题吗?那个人去世之后,是不是非但没有留下财产,反而留下一大笔债务?第二个问题是,是不是为继承问题发生了纠纷?” “对,你对这两个问题都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因为柿谷的眼睛看了右上方一下。” “眼睛?右上方?” “一般来说,在说话时想像某件事,眼睛容易看向右上方,相反地,如果回想事实时,就会看向左上方。极端粗略地说,说谎时会看向右侧,说实话时会看向左侧。” “啊,是这样吗?”真世转动著眼珠子,“下次我在别人身上试看看。” “这是一刹那之间的事,而且当事人也没有自觉,如果不是精通此道的人很难察觉。而且我刚才不是说,这只是一般的情况吗?凡事都有例外,只不过我和柿谷见面、谈话了好几次,我确信这个法则适用在他身上。” “是喔,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也注意到前田。那个年轻刑警很容易用身体表现出对某件事是否有兴趣。遇到没有兴趣的话题时,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肌肉很放鬆;一旦遇到有兴趣的话题,就会立刻紧张起来。眨眼睛的次数也一下子减少。柿谷在说继承的所有财产都消失不见时,他们两个人发出的信号明确显示是‘yes’。” 第44章 真世仔细打量著叔叔留著鬍碴的脸庞。 “怎麽了?” “我在想,你这种能力为什麽没有用在正途,像是帮助他人之类的。” “妳少管閒事。总之,我们现在瞭解了大致的情况。警方应该去找过森脇敦美,问了她打电话给哥哥的理由,和答录机中留言的意思。我猜想敦美应该回答说,她去查了去年去世的父亲银行的帐户,发现裡面少了一大笔钱,所以想请神尾老师去问一下银行的理专,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要找哥哥做这种事?因为她父亲告诉她,当初是哥哥介绍了那个理专给她爸爸——我猜想应该是这样。” “那个理专就是牧原吗?” “这麽一想,很多事就很合理了。警方得知这件事后,就派柿谷他们来找我,想要达到两个目的。首先确认敦美所说的话是否属实,其次确认哥哥是否知道帐户裡的存款消失,和那些钱去了哪裡。” “果真如此的话,警方这两个目的都没有达成。因为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虽然是这样,但敦美应该没有说谎。她没有理由说这种谎,问题在于哥哥是否知道存款消失的理由。即使不知道,应该也隐约猜到了。因为他对金融方面的事很熟。” “啊?”真世再度叫了起来,“你刚才不是对刑警说,他对这方面的事很不熟吗?” “如果不这麽说,就无法解释哥哥为什麽找我商量这种事。他年轻时曾经玩过股票,不可能对理财没兴趣。” “我完全不知道。”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因为不景气,而且风险也很高,所以对理财也变得很消极。总之,如果哥哥发现了存款消失的原因,事情就一下子变得不单纯了,因为一定有人不希望这个原因曝光。” 真世理解武史这句话的意思后,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你是说,这个人杀了爸爸吗?” “至少警方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该不会是……牧原?” “如果刚才所说的情况属实,就不可能和他毫无关係。妳回想一下昨晚你们几个同学在居酒屋时,和牧原之间的谈话。” “你是指我对他们说,爸爸好像曾经找叔叔讨论,说学生好像有什麽金钱问题,对不对?” “牧原听了之后的反应如何?我从窃听器中听到的感觉,他似乎并不平静。” “他的反应的确不太自然……” 但是不可能。真世原本想这麽说,随即把话吞了下去。因为她想起武史曾经说,无论谁是凶手,她都会说这句话。 “如果这个方向没错,警方很快会查明真相,我们只要静待结果就好。”武史冷冷地说,喝著烧酒鸡尾酒。 真世叹了一口气,喝著宝特瓶裡的茶。老同学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虽然她不愿意这麽想,但也许该作好心理准备。她想起昨天晚上在居酒屋时的情况。如果牧原和英一的死有关,有办法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谈论“幻脑迷宫公园”的事吗? 真世看到武史丢在一旁的上衣口袋裡掉出一个发亮的东西。是煤油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是你之前就有的吗?” “这个吗?”武史拿起打火机。 “这个城镇没有像样的杂货店,我去买漫画时,顺便去了邻町的家庭用品中心买了打火机。这种地方城镇没有什麽零售店,很需要有一家那种大型的卖场。” 武史说这个打火机是在美国时买的这句话,果然是谎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麽会在刑警面前抽菸的理由。” “昨天晚上,妳和柿谷见面时,他不是问了妳奇怪的问题吗?他问哥哥是不是抽菸,使用怎样的打火机。” “对啊,我当时就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那些问题怎麽了吗?” “刑警问的问题一定有意义,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现场或是遗体身上发现了打火机的痕迹。” “打火机的痕迹?”真世皱起了眉头,“什麽意思?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我只能这麽回答。如果发现了打火机,就会拿给妳看,问妳是不是哥哥的打火机,所以显然并不是发现打火机,而是显示有打火机存在的某些东西。我猜想应该是打火机用的煤油,于是就准备了这个,观察那两个刑警的反应。”武史不停地打开、关起煤油打火机的盖子,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 “柿谷真的上钩了,他问爸爸是不是现在还有煤油打火机。” “听到他这麽问,我更确信这件事。也许哥哥的衣服上沾到了煤油,即使打火机的油蒸发了,但味道还残留在衣服上,鑑识人员一定会发现。” 真世摸著脸颊想像起来。 “所以凶手有煤油打火机,在和爸爸打斗时,打火机裡的油漏出来了——是这样吗?” “有这种可能。妳的同学中有谁抽菸?” “我不太清楚。昨天在沼川的店裡时没有人抽菸,但这很难说,搞不好有人抽菸。” “因为目前在餐饮店禁菸已经成为常识。” “是啊,对了,我想问一件事,爸爸真的最近有时候会抽菸吗?” “当然是说谎。” “我就知道。”真世瞪著武史的脸,“我渐渐瞭解你的手法了。” “是吗?我这个人可没这麽好懂。” “我承认你的确是会用话术欺骗别人的高手,最后也顺利用这些方法问到了你想知道的事。” “妳是说哥哥去东京见的人吗?” “对,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名字,但知道他们已经查出了那个人的身分,而且似乎和命案无关。” “那不是我问出来的,而是柿谷故意告诉我们的,前田似乎对这件事很不满。” “故意?为什麽?” “不知道,可能当作是给哥哥上香吧。” 真世听了武史的回答,终于恍然大悟,而且对柿谷这个人也稍微改观了。 “好了,今后的对策研究结束,今天晚上就好好来看书。”武史拍著两腿站了起来,从牆边的袋子裡拿出好几本《幻脑迷宫》。 “你该不会从现在开始看整套漫画?” “不行吗?” “没有不行,只是觉得工程浩大。” “这是有可能振兴我们故乡经济的漫画,即使工程再浩大,看了也不会有负面影响。”武史靠在牆上,翻开了漫画。真世看了封面,发现是第一卷 。武史在丧礼时对钉宫大肆吹捧,他连一本漫画都没看,竟然可以舌粲莲花地说那些话。 “那我回自己房间了。”真世站了起来。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门,妳要作好心理准备。” “要去哪裡?” “妳刚才没听到吗?我不是对柿谷说要回去家裡吗?” “原来是真的要回去,我还以为你又在信口开河。” “什麽叫信口开河?那是我用心良苦的谈话技巧。” “你说要去拿毕业纪念册和毕业文集是胡说八道吧?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回到家裡之后再告诉妳。” “是喔……好吧,那就晚安囉,祝你阅读愉快。” 武史低头看著漫画,轻轻举起了右手。 真世回到房间,卸完妆之后,接到了电话。是健太打来的。 “我听说了,妳今天用视讯讨论了工作。” “因为有必须今天处理的工作,这样就不必改变下个星期的工作安排了。” “妳下个星期要回来上班吗?” “我目前是这麽打算,怎麽了?” “没事,我原本以为妳打算暂时在那裡工作。” 真世拿著电话笑了起来。 “怎麽可能?没办法啦。” “是吗?那天去了之后,我觉得那裡是一个环境安静的理想城镇,妳也有很多老同学在那裡,我还担心妳不想回东京了。” “不可能啦,只是因为有许多杂务,所以暂时无法回东京而已,而且还要和警察见面。” “原来是这样,”健太压低声音问,“侦查有进展吗?” “不知道,反正就交给警察处理。” “是吗?也对啦,也只能这样。” “我努力不去想这些事。” “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我不去陪妳没问题吗?明天是星期六,我一大早就可以过去。” “你来我会很高兴……嗯,但现在还不需要,真的只是有一大堆杂务要处理,恐怕也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聊天。” “是吗?那等妳稍微有空再告诉我,我会马上赶过去。” “谢谢。” 挂上电话后,真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很希望健太来这裡陪自己,但考虑到目前的状况,他来这裡反而麻烦。因为她并不想让健太知道自己和武史正在调查这起事件。 环境安静的理想城镇——她回想著健太的话。 第45章 如果真的是老同学杀了爸爸,健太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会怎麽看这个地方?前一天还是普通人,竟然突然兽性大发,杀害中学时代的恩师,他们会不会觉得这裡是一个无法无天的野蛮地方。 其实这裡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没没无闻,大部分人几乎不会造访的平凡小城镇。 第21章 隔天早晨,真世在食堂吃早餐时,武史慢慢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满脸疲惫,眼睛下方挂著黑眼圈。 “你该不会熬夜?” 武史用力转动脖子,用右手揉著肩膀,“可能睡了一个小时。” “所有的漫画都看完了吗?” “当然。故事的结局太惊人了,没想到竟然从幻想空间回到现实世界,在失去双手双脚的状态下和敌人作战,太厉害了。” 武史的早餐送了上来。住宿费中包含了早餐,但他似乎难得没有食慾,并没有马上拿起筷子,而是拚命喝著茶。 “但是,”武史拿著茶杯小声说道,“《幻脑迷宫》的确是杰作,但钉宫的初期作品也不差,他的出道作品很杰出。” “出道作品?你连他的出道作品也看了吗?” “作品名称是《另一个我是幽灵》。没有降临人世的双胞胎哥哥的灵魂附身在主角身上,有时候会变成幽灵,有时候会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之间穿梭。主角和幽灵哥哥齐心协力克服了各种困难,解决各种问题。故事生动有趣,也很温馨,阅读后的馀味很棒。” “你讚不绝口嘛。” “那部作品让钉宫成为职业漫画家,以后他持续发表了类似的作品,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瞩目,于是他就下定决心,改变了作品的风格,但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而且还获得了成功,不得不说他很有才华。” 武史对钉宫大肆称讚。可能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看了他所有的作品,变成了他的书迷。 “他果然是天才,津久见之前就挂了保证。” “津久见就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同学吧?”武史终于拿起筷子,“他挂了什麽保证?” “我没有告诉你吗?他说钉宫一定可以成为成功的漫画家。” 真世简单说明了钉宫和津久见直也在中学时代的关係,而且又补充说,在用“胖虎”和“小夫”形容其他同学时,大家认为对“大雄”钉宫来说,津久见就是“哆啦a梦”。 “是喔,原来是‘哆啦a梦’……”武史开始吃早餐,但并没有在细细品嚐。 “你在想什麽?” “‘哆啦a梦’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是女生。” “你是说‘静香’,是‘大雄’喜欢的少女。” “和钉宫在一起的美女相当于静香吗?” “九梨香吗?”真世用力偏著头,“好像不太对,因为不管怎麽说,‘静香’都很支持‘大雄’。” “九梨香并不是这样吗?” “应该不是。虽然她很支持钉宫,但是她有目的,正在等待有关于《幻迷》更大的企划找上门。更何况九梨香在中学时代根本没把钉宫放在眼裡,完全把他当空气。” “那钉宫呢?他喜欢九梨香吗?原口认为是这样。” “嗯,这一点应该没错,否则不可能对她言听计从。” 武史晃了晃下巴点头,再度吃了起来。 吃完早餐,两个人分别回自己的房间做出门的准备,武史叫她带上丧礼时用的那个大包,于是她把托特包背在肩上走出房间。 他们叫了计程车,搭计程车回家。门口仍然有站岗的员警,但柿谷似乎已经交代过了,员警看到他们后行了一礼,走到旁边,似乎表示他们可以自由进入。 武史走进书房后,直接走向书架,看到他站在学校相关的文件夹前,真世感到很意外。他真的是回来拿这些东西吗? “妳把这个放进皮包。” 真世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夹,发现很沉重。因为有两百多张稿纸,当然不可能不重。她放进托特包后,托特包的把手深深陷进肩膀。 “我问妳,毕业文集不是印好之后,会发给每一个毕业生吗?” “对啊,在毕业典礼当天发给大家。” “妳现在还保留著吗?” “文集吗?我不记得曾经丢掉,应该在我房间的书架上。” “妳是说二楼的房间吗?” “对,我以前住的房间。” “那妳去找一下。找到的话,也一起放进包裡。” “要那种东西干嘛?和这个资料夹的稿子内容一模一样,只是打字后印刷成一本而已。如果要带那一本,就不需要带这麽重的档案了。” “妳真囉嗦,废话少说,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好啦。” 真世懒洋洋地回答后,正准备走出去,武史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 真世回头一看,武史又从书架上拿出另一个文件夹。 真世翻过来一看,文件夹的封面上写著“三十七届毕业生 毕业文集”。 “你为什麽在看这一届的文集?” 真世问,但武史没有回答,一脸凝重的表情翻著文件夹。 不一会儿,他的手停了下来,得意地笑了笑说: “果然是这样,我猜对了。” “怎麽回事?赶快告诉我。” 武史把文件夹啪地阖起来递给真世,脸上已经收起笑容,眼中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真伤脑筋,我不想牵涉这种麻烦的事,但想要查明真相,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你在说什麽?不要故弄玄虚了,赶快说清楚。” 武史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开了口,“有一件事要拜託妳。” “拜託我?什麽事?” “有点棘手的事,如果妳不想做,可以拒绝我,我再另外想办法。” 第22章 白牆红屋顶,院子内铺著草皮。这栋房子以前就这麽漂亮吗?真世偏著头,按了对讲机的门铃,很快就听到对讲机中传来“找哪位?”的开朗声音。 “我是真世,午安。” “妳打开院子门,直接走进来。”桃子的声音说。 真世走进院子时,玄关的门打开了,身穿运动衣的桃子开门迎接她,一个穿著短裤的男孩站在她脚边。真世忍不住“哇”地叫了一声。 “你好,请多指教。” 男孩露出警戒的表情躲在桃子的牛仔裤后方。 “怎麽了?怎麽没有打招呼?” 男孩在桃子的催促下说著什麽,真世虽然没听到,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桃子带她来到客厅。这是面向庭院的明亮房间。以前读中学时,曾经来桃子家玩过好几次,但完全没有记忆。当真世提起这件事,桃子笑著说: “那当然啊,因为这栋房子是三年前改建的。我爸爸退休后说,想要住舒服的房子,结果花掉了三分之一的退休金,他觉得不工作不行,慌忙回去子公司上班。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妳妈妈好像也在上班,每天都要去吗?” “那是计时的工作,每个星期只上三、四天,在邻町的安养设施。对不起,原本我妈今天会在家,但临时被找去上班。” “没关係,妳别在意,我也好久没来妳家了。” 真世打电话给桃子,说有事要找她,问她能不能见面。桃子说,虽然她有空,但她爸爸去打高尔夫,妈妈也去上班不在家,她可以带儿子一起去吗?真世担心在外面的餐厅见面,小孩子可能会坐不住,她们无法好好聊天,于是就提议去桃子家。桃子很高兴地说,那就太好了。 桃子的儿子叫“贡”,今年三岁。大大的眼睛,长得很可爱。他在客厅的角落玩积木。 “真世,妳要喝咖啡还是茶?还是——”桃子做出喝酒的动作,调皮地笑了起来,“要喝啤酒?虽然还没有到中午。” “啊,我喝啤酒也没问题。” “那就这麽决定了。” “对不起,我原本想带伴手礼来,但想不到有什麽好东西,买本地特产也很奇怪。” “妳不必那麽客气,大家都知道这个城镇没有像样的店。” 桃子迈著轻盈的步伐走进厨房,拿了两罐啤酒和两个杯子,和装了坚果的碟子一起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 两个人分别在自己杯子中倒了啤酒,喝了一口。桃子嫣然一笑说:“星期六大白天喝啤酒太棒了。” “是啊。” “啊,对了对了,要先告诉妳一件事,明天同学会时,不为津久见举办追悼会了。” “是吗?为什麽?” “津久见妈妈提出这个要求,她说虽然很感谢大家的心意,但这十几年来,或许还有其他人去世,只悼念她的儿子,她感到于心不安。” “这样啊,她是不是顾虑到我爸爸?” “也许吧,”桃子没有否认,“妳找我是什麽事?我一直很好奇。” 第46章 “嗯。”真世放下杯子,注视著朋友的脸。 “我有事想要问妳,是三月六日,上个星期六的事。” “星期六?”桃子的眼神有点飘忽。 “上个星期六,我爸爸去了东京,在‘东京王国饭店’和人见面,妳知道我爸爸去和谁见面吧?” 桃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力深呼吸,胸口起伏著。 “是警察告诉妳的吗?” 真世摇了摇头。 “刑警说,因为涉及他人隐私,所以不肯告诉我们,但我叔叔推理出来了。” “那个叔叔?”桃子讶异地皱起眉头。 “他虽然是怪胎,但很聪明。”真世回想起和武史在书房时的对话说道。 武史的推理思路清晰。 “哥哥在东京和谁见面?假设这个人是x。既然他们约好要见面,哥哥的手机或是家裡的电话上一定有x打来,或是哥哥打给x的电话纪录。即使原本并没有登记对方的电话号码,哥哥的个性这麽谨慎,为了以防万一,当天一定会记下对方的手机号码。警方不可能不调查这个号码,所以照理说,‘前田名单’上应该有x的名字。但是,那份名单上的人在三月六日都在这裡,没有任何人需要特地去东京见面。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于是我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警方已经掌握了x的身分,认为不需要列在那份名单上。比方说,被害人女儿的未婚夫。” “健太?”真世听到意想不到的名字,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爸爸是去和健太见面吗?” “对哥哥来说,对方一定是很重要的对象,所以才特地去东京密谈。而且对方住在东京,别人当然最先会想到是独生女或是独生女的未婚夫。于是我不经意地问了健太,结果不是他。他上个星期六好像回栃木的老家了。” “对,没错,我还用视讯和他爸妈打了招呼。” “既然不是健太,那哥哥到底是和谁见面?而且为什麽‘前田名单’上没有那个人的名字?我在看那份名单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就是一个名字未必只代表一个人,比方说,发话和来电纪录上同时出现了‘神尾’这个姓氏和‘神尾真世’的全名时,在名单上就不需要同时写两个名字,只要写‘神尾真世’,就可以发挥名单的作用。因为即使有其他姓神尾的人出现,刑警也会产生警觉。既然这样,有相同姓氏的两个人到底是什麽关係?亲子、兄弟姊妹、亲戚?还有其他的可能吗?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夫妻。既然夫妻双方都会和哥哥联络,答案就很清楚,那就是池永夫妇。” 武史最后做出了结论。他再度翻开了“三十七届毕业生 毕业文集”的档案,在装钉的文集姓名栏内,看到了“池永良辅”的名字。 “因为相隔多年和池永见面,所以哥哥想确认一下对方的为人,于是就找出了以前的文集,但在放回去时,不小心放错了位置。” 武史指著书架上“三十八届毕业生 毕业文集”旁边的位置。真世想起上次来这裡时,这两个文件夹的位置颠倒了。 “爸爸去东京是和妳老公良辅见面,对不对?”真世问。 “嗯,”桃子放鬆了嘴角,点了点头,“对不起,之前没有对妳说实话。”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麽状况吗?如果妳不想回答也没有关係。” “不,我会向妳说明,虽然应该和事件无关,但老师直到生前最后一刻,还在帮助我们。但是,该从何说起呢?我很不擅长谈论这种事。” “可以请妳先说明一下目前的状况吗?听我叔叔说,良辅的公司自从疫情爆发之后,就没有再派员工一个人调往外地……” 桃子皱起了眉头,似乎被说到了痛处。 “没错,说他一个人被派去关西是骗人的,他现在仍然住在横滨的公寓内。” “所以你们目前在分居吗?” “嗯,是啊,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桃子垂下肩膀,说了起来。 桃子在学生时代的朋友婚礼上认识了池永良辅,在自我介绍时,发现双方是同乡,而且就读同一所中学。良辅比桃子大五届。 良辅并不多话,但充满知性,说话言之有物,而且很有重点。在和桃子聊天时也不会敷衍,可以感受到他的诚意。桃子也很喜欢他乾淨的长相。 他们不久之后就开始交往,桃子也同时知道了良辅不幸的身世。他读小学时,父母车祸身亡,在小学毕业之前都住在育幼院,之后被住在真世他们那个城镇的亲戚收养。那样的环境造就了他强烈的独立心和凡事追求完美的性格。 交往半年左右,良辅向她求婚。桃子没有理由拒绝。带良辅和父母见面后,父母也很赞成。 “那麽一丝不苟的人,竟然会想娶像妳这麽不拘小节的人。像他这种人,凡事都会一板一眼,各方面都不能太随便,否则会惹他讨厌。”毒舌的母亲笑著这麽说。 但是,在共同生活后不久,桃子就发现母亲说的完全正确。因为良辅经常挑剔她做的家事,一下子说她三餐没有固定的时间,一下子又说房间没有整理乾淨,总之都是一些枝微末节的事,良辅说话的语气虽然开著玩笑,但桃子猜想他内心很在意这些事。 桃子当时在东京都的一家小型旅行社上班,经常无法准时下班也让良辅不太高兴。他在一家和桃子的公司无法比较的大公司任职,那家公司讲究实力,即使年纪很轻,只要有实力,就可以得到高薪。他正是符合这种方针的员工,即使没有桃子的收入,他们也生活无虞,只不过桃子喜欢工作,也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认为自己不适合当家庭主妇。 有一天,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下班后参加一个聚会。她传了讯息给良辅,说自己只去一个小时就离开。良辅很快回传了讯息说“知道了”。没想到聚会气氛很愉快,她多停留了三十分钟。当她急急忙忙回到家时,在房间内等她的良辅态度明显很奇怪。桃子觉得不妙,立刻向他道歉,但他仍然很生气。 “我希望妳说话算话。”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守时是做人基本的道理。” “对不起,我原本以为只有三十分钟左右应该没关係。” “只有三十分钟左右?”良辅立刻变了脸,“开什麽玩笑!如果和别人约了见面,结果迟到三十分钟也完全没有联络,妳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吗?妳以为只要赔笑脸,对方就会原谅吗?妳说啊?”他在质问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语气也变得很严厉。他似乎被自己说的话刺激,情绪激动起来。 虽然桃子觉得比约定时间晚回家和约会迟到不一样,但还是向他道了歉。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真的很对不起。” “妳每次都这样。” “啊?” “妳每次都说以后会这样,结果完全没有丝毫的改善。打扫家裡也一样,我叫妳要注重效率,但妳向来不讲究方法,结果很浪费时间,让我也无法在假日好好休息。不光是这样,每次我们说好出门的时间,妳哪一次准时出门?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迟到,让之后的行程也大受影响。我不是说了吗?妳根本不可能同时做好家事和工作,妳也该认清现实了。” 良辅不停地说著对桃子的不满和抱怨,彷彿吐出了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污物。他说得都没错,桃子完全无法反驳,只是她完全没想到良辅内心压抑了这麽多怨气。桃子只能低头不语,听著他的数落。 没想到良辅突然住了嘴。桃子抬头看他,以为他终于发洩完了,没想到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良辅在哭,他低头小声向桃子道歉。 “对不起,因为妳这麽晚回来,我很担心妳出了什麽事,所以一时情绪失控。我没想到会这样口不择言,我太失态了。” 桃子脑筋一片空白。良辅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简直怀疑他前一刻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良辅默默站了起来,走去卧室。 桃子愣在原地,脑筋一片茫然。虽然良辅向她道了歉,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非言不由衷,只是之前一直都在忍耐。想到这裡,内心就充满罪恶感和无力感。 她隔了一会儿走进卧室,发现良辅背对著她躺在床上,但并没有听到他发出熟睡的鼻息声。 隔天,两个人的态度都有点不自在,但都没有提起前一天发生的事。 之后,他们渐渐恢复了以前的关係,也像以前一样有了笑容。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至少桃子是这样。良辅对她说的那些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论做什麽事都对他有所顾虑。 良辅是完美主义者,凡事都要建立绵密的计画,如果不按照自己的计画执行,就会感到不安。正因为他是这种性格,工作上才会成功,也因此有了目前的地位,只不过他除了工作以外,还希望在家庭生活中实现这种习惯,当然也会要求妻子完美。 能够和他继续生活下去吗?这种不安始终无法离开她的脑海。 第47章 不久之后,桃子发现自己怀孕了,良辅高兴得跳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他们的话题围绕在即将加入家庭的新成员身上。想要儿子还是女儿?要取什麽名字?在这个问题上有聊不完的话题。 只不过有一件事想避也避不开,那就是桃子的工作该怎麽办。虽然良辅没有说出口,但内心显然希望她辞职,但桃子希望可以继续工作。 她暂时请产假,拖延了这个问题。一旦生了孩子,就可以请育婴假。想到以后的事,心情就格外沉重,所以桃子不去思考。 良辅从那个时候开始工作很忙碌。因为公司推出了大规模的休閒区开发计画,良辅被任命为这个计画的负责人。他经常出差,回家也都很晚。他说这个计画的成败决定了自己的未来,脸上的表情甚至充满了悲壮感。 不久之后,桃子生下了孩子。是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他们为他取名为“贡”。 家裡多了孩子,一家人展开了新生活,桃子整天忙著照顾儿子。初为人母,什麽事都没有经验,结果除了育儿以外,根本无暇做家事。而且贡经常会在晚上哭闹,她根本无法好好休息,白天总是昏昏沉沉,很想睡觉,经常无法准时开饭,或是忘了收拾东西。 良辅并没有说什麽,但并不是体谅桃子的辛苦,而是他自己的工作压力很大,根本无法顾及桃子。他很疼爱贡,但似乎完全无暇在意其他事。假日也经常加班,在家也都会工作。 回想起来,夫妻两人在那段时间精神都绷得很紧,就像橡皮圈拉紧,随时可能断裂的状态。在他们每天过著这样的生活之际,意想不到的情况席捲了日本,不,席捲了整个世界。新型冠状病毒。变化莫测的病原体改变了整个世界。 良辅不再去公司上班。因为工作形态改成在家上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外出,即使非假日,也整天都在家裡。 如果只是这样,问题还不大,最大的问题是良辅原本著手进行的巨大休閒设施开发计画停止了。因为该计画是以来自中国和韩国观光客的爆买行为为前提,如今少了这些观光客,当然不可能继续推动这个计画。 良辅明显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他的神经随时绷得很紧,情绪也很不稳定。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对著电脑喃喃自语,也拚命抖脚。 以前对家裡的事漠不关心,如今经常出言干涉。 没有准时吃饭,家裡很不整齐,不要老是要我说同样的话——起初只是小声简单提醒,但语气越来越严厉,而且他说的话很正确,并不是在找碴。桃子知道自己是以照顾贡很辛苦为藉口,所以没有好好做家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偷懒的习惯。 桃子猜想良辅内心一定又累积了很多不满。虽然她努力想要做好家事,但仍然经常有疏失,每次都很担心良辅会大发雷霆,情绪失控。 在他工作时,必须避免发出噪音。有一次,良辅在开视讯会议时,她不小心用吸尘器吸地,良辅从卧室衝出来破口大骂。那次之后,每次在他开会时,桃子就不敢发出声音,贡哭的时候,就抱著他躲去阳台。 新冠疫情仍然在很多国家肆虐,日本国内的疫情渐渐趋缓。中央和地方政府的相关规定逐渐放宽,日常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 良辅开始去公司上班,但仍然以在家工作为基本,所以他几乎都在家裡,而且整天愁眉不展。虽然他什麽都没说,但巨大休閒设施开发计画的前景越来越不乐观,桃子也好几次听到他在视讯会议时提到这件事。 桃子也得到了坏消息。她正准备为儿子找托儿所之际,得知之前任职的旅行社倒闭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良辅,良辅不感兴趣地回答:“是喔,没关係啊。” 又过了几个月。疫情的情况依旧,通常都在一波较大的疫情之后暂时趋缓,每次都要求民众自律,日常生活频频受到限制。人们虽然已经习惯,但也感到疲累,甚至有人开始觉得无所谓。桃子就是后者,每次外出都会担心受到感染,但在家裡又会担心惹良辅生气。当年结婚时,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麽一天。 在这样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良辅正在开视讯会议。贡突然哭了起来。外面在下雨,而且一月的天气很冷,桃子不想去阳台。她拚命安抚贡,贡还是哭不停。她曾经想把贡关在厕所和浴室,但因为都离卧室很近,可能反而会吵到良辅。 贡放声大哭,桃子忍不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思考该怎麽办。 最后还是决定带贡去阳台,于是把贡放在沙发上,准备穿大衣时,发现贡瘫在沙发上。 桃子慌了神,拚命摇著贡,大声叫著他的名字。贡终于睁开了眼睛,再度放声大哭起来。他刚才似乎无法呼吸,暂时陷入了昏迷。 这时,良辅走过来问:“喂?怎麽了?” “对不起,我刚才捂住他的嘴,结果他就不动了……” “妳捂住他的嘴?为什麽做这种蠢事?” “因为我怕他会影响你开会……因为他一直哭。”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吧?动点脑筋好吗?妳这样也算是妈妈?” 良辅的话似乎触动了桃子体内的某个开关,她瞪著丈夫。 “干嘛?”他问。桃子吸了一口气说: “我当然有动脑筋!不管是贡还是你,我都整天为你们著想,现在是怎麽样?自己工作不顺利,就把我当出气筒吗?” “把妳当出气筒?” “难道不是吗?休閒设施计画喊停又怎麽样?你又没有被公司开除?我的公司都倒闭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下一刹那,桃子倒在地上。她觉得脸颊发烫、麻痺,她知道自己被打了。 良辅大声走回卧室。 桃子茫然地愣在原地。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贡在自己身旁,而且竟然在笑。贡的笑容救了她。她轻轻抱著贡,把脸贴著他的脑袋。 傍晚时,她也懒得下厨,一直躺在沙发上。良辅从卧室走了出来,说了声“我和同事出去吃饭”,没有看桃子一眼就出门了。 桃子想了一下之后,打电话回老家,问母亲她是否可以回家。 “妳要回家当然没问题,但这麽临时回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嗯,因为良辅今天开始长期出差,我和贡两个人在家很无聊,而且老家那裡也比较不必担心疫情的问题。” 母亲完全没有起疑心。她知道良辅经常出差,所以只对桃子说,回家的路上要小心。 桃子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在餐桌上留了一张“我回娘家”的纸条,就离家出走了。最快两个半小时就可以到家。 回到家裡,父亲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母子。他们看到久违的孙子都很高兴。 深夜一点左右,接到良辅传来的讯息。他在讯息中问,“可以打电话给妳吗?”桃子回答说“可以”,然后立刻接到了他的电话。 “这是怎麽回事?”良辅问,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嗯……我觉得我们可能暂时分开一段日子比较好。” “一段日子是多久?” “不知道,我现在还没有什麽想法。” “这样啊。”良辅沉默片刻,“妳怎麽跟妳父母说?” 桃子把对母亲说的话告诉了良辅,“这样啊。”良辅回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鬆了一口气。 “那我也这麽对我家裡说,就说我去关西出差了,妳只要说妳也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况就好。” “我知道了。” 桃子听良辅说话后,大致瞭解了情况。良辅看了留在餐桌上的纸条,最先想到的是桃子怎麽对父母说明今天发生的事。一旦桃子说出实情,就会传入良辅亲戚的耳朵裡。他无论如何都希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很感激养育自己长大的亲戚,认为自己成为出色的大人,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是对亲戚最好的回报。 “我问妳,”良辅在电话中问,“妳应该没有想到离婚吧?” 桃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她非但想了,而且从整理行李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回答说:“不知道,现在还没有想那麽多。” “这样啊。”良辅小声嘀咕。 于是,他们就开始分居。桃子回娘家后,舒适的生活让她身心放鬆。父母很疼爱贡,协助母亲做家事也一点都不辛苦。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的皮肤也变年轻了。 良辅偶尔会传讯息给她,桃子很少看讯息。因为一旦他道歉,自己就会心软原谅他。而且马上搬回去,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只是重蹈覆辙。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桃子把啤酒罐内剩下的啤酒倒进杯子。 “原来是这样,该怎麽说,结婚果然不容易。” “对不起,好像破坏了妳的梦想,但我觉得你们应该没问题。” 真世注视著桃子的圆脸问:“有什麽根据吗?” 第48章 桃子微微偏著头,哈哈笑了起来说:“没有。” “我就知道!” “我当初也觉得自己绝对可以幸福,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虽然神尾老师说,夫妻之间有这种程度的摩擦很正常。” “妳把分居的事告诉我爸爸了?” “我原本不打算说,就像我上次对妳说的那样,只想告诉他同学会的事,但老师问了我很多关于良辅的事,我觉得一直说谎很痛苦,于是就实话实说了。因为我知道对良辅来说,神尾老师是很特别的人。” “上次听良辅说,我爸爸以前很照顾他。” “对,他说神尾老师真的是他的恩人。在听他说了详情之后,我也有同感。” “可以告诉我是什麽事吗?” “当然可以,如果不先说这件事,就很难解释清楚。”桃子说完之后,再度说起了池永良辅的往事。 读中学时,班上的学生几乎都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同学,只有良辅是来自外地。没有朋友的良辅在班上很孤立,同学可能也觉得他是从城市来的怪胎,都不敢接近他。 于是,对良辅来说,上学渐渐变成一件痛苦的事。在暑假结束后,他开始拒学,他的叔叔和婶婶也都没有说什麽,可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时的班导师神尾老师去看他,他问了良辅的生活,然后把学校的作业交给他,叮咛他好好照顾身体后就离开了。 神尾每天都去看他,问他孩提时代的回忆,和有关他父母的事。起初良辅很不想见神尾,但渐渐对神尾敞开了心房。 有一天,神尾说,要带良辅出去走一走,于是就带他去了一个地方。那裡就是神尾的家裡。 一走进神尾家的书房,那裡有一个很大的书架。神尾对他说,他可以随便看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你可以在每天上学的时候来这裡,放学时回家。这裡就是你的学校,别担心,这裡也有营养午餐。”神尾对他说。 虽然他原本不太想去,但整天在家和亲戚大眼瞪小眼也很无聊,所以良辅从隔天开始就去了神尾家。神尾的太太和母亲都在家,亲切地欢迎他。 他走进书房,发现书桌上放了一本书。那就是《跑吧!美乐斯》。虽然他并不喜欢阅读,但因为很无聊,所以就决定看一下。没想到内容很有趣,转眼之间就看完了。于是他去书架前,寻找下一本要看的书,发现有整套的《名侦探福尔摩斯》。他想起以前读小学时,同学都说很好看,于是就拿起来看。 中午时,有人为他准备午餐。那就是神尾说的“营养午餐”。 那天之后,除了假日以外,良辅几乎每天都去神尾家。阅读很有趣,时间在转眼之间就过去了。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他听到玄关传来了热闹的声音。原来是神尾带了班上的五个同学回家。 那些同学看到良辅都很惊讶,神尾对大家说: “池永是这裡的图书管理员,如果对这裡的书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 良辅感到不知所措,因为神尾完全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 其他同学也感到不知所措,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女生走过来问他:“哪一本书好看?”良辅问了她喜欢的类型,她回答说喜欢学校的故事,于是良辅就向她推荐了《兔之眼》。 神尾以课外图书课的名义把学生带回家,因为无法一次把所有学生都带回家,所以每次只能带几个同学回来。 几次之后,神尾问他:“你有没有打算回学校?”当时良辅刚好也有这个念头,只是在等待有人在背后推一把。隔天,他踏进了久违的学校。那时候快十二月了。 那天之后,良辅没有再拒学,和别人一样度过了中学生活。虽然并非一帆风顺,也曾经有烦恼和挫折,但多亏有神尾的协助,才终于克服了所有的困难。神尾总是守护著良辅,不让他偏离轨道。 “良辅经常说,没有神尾老师,就没有今天的他,神尾老师是他最大的恩人。在中学毕业之后,他仍然偶尔会写信给老师。因为他说想要感谢老师的恩情,亲笔写信比写电子邮件更有诚意。” 真世听了桃子的话,记忆中的迷雾终于消失了。她对桃子说:“我记得这件事。那是我在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像是中学生的男生在我家客厅看书,我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原来他就是良辅。” “应该就是他。” “啊,原来是这样。”真世想起了另一个画面,那不是以前的事,而是最近看到的事。“妳记得我爸爸丧礼的时候,我不是在他的棺材裡放了一本文库本吗?那本书就是《跑吧!美乐斯》。” “我看到裡面有一本书,但没有仔细看,原来是那本书。” “守灵夜时,妳不是和良辅一起上香吗?我记得良辅看向棺材后,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看来并不是这样。他一定回想起以前的事。” “这样啊……” “听了妳刚才说的话,我充分瞭解到爸爸对良辅来说,是很特别的人。妳告诉爸爸你们分居后,我爸爸说什麽?” “嗯,我刚才也说了,神尾老师说,夫妻之间有这种程度的摩擦很正常,还说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爆发新冠疫情这种异常状况的时候。然后他问我,是不是打算和池永离婚。” “妳怎麽回答?” “我回答说,不是打算离婚,而是觉得是不是离婚比较好,但我不知道良辅的想法,所以无法决定。老师说,如果我不介意,他可以去和池永见面,问一问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所以妳就答应让爸爸去和他谈。” “我犹豫了一下,但又找不到其他解决的方法,于是就回答说,拜託老师了。” 桃子说,上个星期五接到英一的电话,说隔天要去和良辅见面。良辅因为工作的关係去东京,所以他们约在东京车站附近的饭店咖啡厅见面。 “星期六时,我很在意他们两个人谈的结果,无心做任何事,但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接到老师的电话。星期天也没有接到老师的电话,原本想主动打电话给老师,但又想到也许老师和良辅谈话的结果不理想,所以才没有打电话给我,就没有勇气拿起电话,最后我想到了妳。” “我?为什麽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因为我在想老师去东京时,或许会和妳见面,和妳见面时,也许会聊我们的事。” “原来是这样。”真世瞭解了桃子的意思。 “所以妳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表面上是为了同学会的事。” “就是这样,对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但妳知道我没有和爸爸见面,所以就没提这件事。” “就是这样。然后就是星期一,之后的事情……妳都知道了。我接到原口的电话,得知神尾老师死在自己家裡,而且好像是被人杀害。我脑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相信,最先想到是不是和良辅有关。” “然后呢?” “我犹豫了一下,传讯息告诉他,神尾老师去世了,然后他就打电话给我。” “他怎麽说?” “他当然大吃一惊,说他完全不瞭解状况。星期六他们聊完之后就分手了,老师对他说改天再聊,就离开了——他这麽回答。我听了之后,觉得他并没有说谎。” “妳有没有问他和我爸爸聊了什麽?” “我没问,因为总觉得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真世点了点头,也许是这样。 “对不起,我没有对妳说实话。”桃子再度道歉,“虽然我曾经想告诉妳,但还是开不了口。” “所以良辅在守灵夜结束之后,马上就回去了。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麽他不去看儿子一下。” “是啊,”桃子回答说,“那天晚上,我们假装还是恩爱夫妻。” “看来妳曾经承受了不少煎熬。” “不是过去式,现在仍然很煎熬。” “那今后有什麽打算?你们要继续分居下去吗?” “不知道,我要再想一下。” “是吗?我叔叔说想和良辅聊一聊。” “妳那个叔叔吗?”桃子露出不安的表情。 “妳不必担心,他并不是要代替我爸爸扮演仲裁的角色,他对这种事完全没兴趣,只是想瞭解有关事件的事。” “但良辅应该什麽都不知道。” “叔叔说,这些他知道,所以可不可以请妳和良辅联络一下?” “如果是这样,当然没问题……”桃子露出了踌躇的眼神。 第23章 武史对著笔电萤幕轻轻鞠了一躬。 “很高兴认识你,守灵夜那天来不及打招呼,太失礼了。” 萤幕上有三张脸。分别是武史和桃子,还有一个人是池永良辅。武史在向良辅打招呼。 “是我太失礼,去了一下子就离开了。”良辅回答说,但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他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因为不知道武史接下来要问什麽,所以他一定很紧张。 第49章 就连在一旁听他们谈话的真世,也完全无法预料接下来会谈什麽。因为武史什麽都没有告诉她。 桃子说,她可以帮忙联络良辅,但她也想知道武史要问良辅什麽,于是真世和武史讨论之后,决定採用这种方法进行。这裡是武史的房间,但用的是真世的笔电,她的笔电有好几个视讯会议的应用程式。 “我先声明,我无意干涉你们夫妻的事,所以不会问这方面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我知道了。”良辅回答。 “首先我想知道警方的事,刑警也去找过你了吧?” “对。” “什麽时候?” “昨天下午。昨天早上接到电话,说想问我一些事,所以昨天下午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见了面。” “你的公司在横滨吧?” 良辅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对。” “他们问了你哪些问题?” “问我最近有没有和神尾老师联络。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在侦查这起杀人事件,所以觉得应该提供协助,于是就告诉他们,我和老师在三月六日,在东京见了面。对方要求我详细说明地点和时间,我回答说,晚上六点之后,在‘东京王国饭店’的咖啡厅聊了两个小时左右。” “刑警听了之后说什麽?” “问了我和老师分开之后的行动,我猜想是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回答说,我去参加朋友的聚餐。” “他们有没有问你朋友的名字和去了哪家餐厅。” “不,这倒没问。” 武史点了点头,转头看著真世说: “警方并没有怀疑池永。”说完之后,他又对著萤幕问:“除此以外,警察还问了什麽。” “他们问我,有没有告诉别人,我和老师见面的事,我回答说,没有告诉任何人。” “除此以外呢?” “还有……”良辅说到这裡,结巴了一下,随即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们还问,老师找我有什麽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告诉他们。我问他们,非说不可吗?他们说,如果我不愿意说也没关係,但神尾真世小姐从我太太口中听说,我目前一个人在关西工作,但实际上还在横滨,是否可以认为和这件事有关?” “他们问话的方式还真是拐弯抹角,你怎麽回答?” “我回答说,没错,就是这样,而且还对他们说,因为涉及隐私,请他们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刑警向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警察遵守了约定,你可能已经听桃子说了,是我推理出哥哥应该和你见面。” “听说是这样。你到底是怎麽推理的?” “以后再告诉你,刑警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吗?” “对。” “谢谢你——桃子,我也有问题想要问妳,可以吗?” “什麽问题?”桃子在萤幕的小方块中露出紧张的表情,她可能没想到会被武史点到名。 “刑警也去找过妳吗?” “对,来找过我。” “什麽时候?” “昨天傍晚,差不多……四点左右。”桃子在萤幕的小方块中偏著头。 “他们问了妳什麽?” “和刚才的内容大致相同,他们问我是否知道神尾英一老师上个星期六和我先生在东京见面,如果知道,是听谁说的,有没有告诉其他人。我回答说,是老师告诉我的,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除此以外呢?” “他们也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我星期六晚上没有出门,所以就这麽回答。我爸妈也和我在一起,只要问他们就知道了。” “家人无法做为证人。”良辅冷冷地说,“妳不知道吗?” “即使你这麽说……那我该怎麽回答?” “我只是说,妳不必声明和妳父母在一起。” “因为这是事实,说了也没关係吧。” “如果要打情骂俏,”武史插嘴说,“请两位再等一下,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不好意思。”桃子和良辅同时小声道歉。 “池永,我想请问你和我哥哥约定见面的来龙去脉,是我哥哥打电话给你吗?” “对,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想和我谈,问我下个星期能不能见面,还说无论约在哪裡都没关係,不会占用我太多时间。” “那是什麽时候?” “呃,请等一下。” 良辅低头看著手边,可能在确认手机。 “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二月二十六日。”武史小声嘀咕,“然后呢?” “因为那时候我刚好比较忙,所以我回答说,要等到下个星期六才有空,那天我会去东京,只是还不知道几点有空。老师说,他下个星期六没事,去东京也没问题,问我时间确定之后,是否可以通知他。我回答说,瞭解了,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你在时间确定之后,就打电话给我哥哥吗?” “对,在三月三日的晚上,我打电话给老师,说星期六傍晚六点之后,我有两个小时左右的空档。” “你是三月三日几点左右打的电话?” “是在下班之后回到家,吃晚餐之前,所以大约七点左右。” “七点……你打我哥哥的手机吗?还是家裡的电话?” “我打家裡的电话,我是用老师打给我时的来电号码回拨,到了星期六,我才发现没有问老师的手机号码,还稍微紧张了一下。” “这样啊。”武史在电脑前抱著双臂,“不好意思,是否可以请你尽可能详细重现当时的谈话?” “啊?要怎麽重现?” “我来扮演我哥哥,你只要回想当时的情况,说同样的话就好。那就开始了。首先,是你打电话来,哥哥听到电话铃声后,接起了电话。”武史用左手做出把电话放在耳朵上的动作,“喂,我是神尾——接下来轮到你了,你当时说什麽?” “喔,呃,我是池永,上次不好意思。”萤幕中的良辅真的把手机放在耳边。 “不,是我不好意思,在你工作这麽忙的时候,还提出这种要求,真的很抱歉。你星期六的时间安排好了吗?——我哥哥是不是这样说?” “老师就是这麽说。太厉害了,连语气也一模一样。” “谢谢,因为我们是兄弟嘛。” 真世在一旁听了也大吃一惊。缓慢而严格的语气,真的和英一完全一样。原来他还有这种能力。 “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六点之后,有两个小时左右的空档,但请老师特地来东京,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必想这麽多,因为疫情的关係,我这一阵子都足不出户,正在想偶尔也要出去走走,顺便和真世见个面也不错。” “啊……不,这句话不对。”良辅在萤幕中摇著手,“老师没有这麽说,是我问了真世的事。” “你问了?怎麽问?” “老师的确说,他去东京没问题,所以我就问他,是不是会和真世见面,老师说,这次不会,因为我没有告诉那孩子……” “因为我没有告诉那孩子吗?哥哥是说‘那孩子’,没有说‘真世’吗?” 良辅露出凝望的眼神后点了点头,“我记得是这样。” “好,请继续。你们之后又聊了什麽?” “我问老师,要约在哪裡见面?” “你知道‘东京王国饭店’吗?就在东京车站附近。”武史用英一的语气问。 “我知道,我曾经去过几次。” “那就六点约在那裡一楼的咖啡厅见面,可以吗?” “傍晚六点在‘东京王国饭店’的咖啡厅吗?我知道了。” “那就星期六见,我很期待见到你。” “啊,呃,老师,”良辅露出有点慌乱的表情,“你要和我谈的事,和桃子有关吗?” 武史停顿了一下后说:“嗯,差不多吧。” “我知道了,那就星期六见。” “拜託了。”武史做出放下电话的动作,“你们当时的对话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大致就是这样,在和你对话过程中,慢慢想起来了。” “谢谢,不好意思,要你陪著我做这麽奇怪的事。” “不,感觉好像真的在和老师说话,然后,呃……”良辅吞吞吐吐起来。 “怎麽了?”武史问他。 “我再次体会到,神尾老师真的已经离开了。我难以相信,刚好一个星期前,才和他见面……” “是啊,在和你道别,回到家裡之后就被人杀害了。” 萤幕中的良辅和桃子同时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所以,”武史继续说了下去,“在我哥哥遭到杀害的前一刻,都想著才刚见过面的学生和他太太的事,他一定在思考如何才能让他们两个人重修旧好,让他们得到幸福,自己能够为他们做什麽。” 第50章 这番话让萤幕中这对年轻夫妻好像突然被泼了一盆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良辅的眼神很凝重。 “希望你们记得这一点,接下来你们要在视讯中打情骂俏也好,指著对方大骂也罢,那我就先离开了,感谢两位的协助。”武史说完,操作笔电,结束了视讯会议。 真世看著叔叔冷漠的侧脸说:“你还真严厉。” “这样不好吗?” “不,我觉得这样对他们比较好,你偶尔也会说像样的话嘛。” “偶尔这两个字是多馀,”武史阖起笔电,还给了真世,“谢谢,视讯会议还不错。” “需要时可以随时吩咐。” “我应该不会再向妳借电脑了,但有一件事要拜託妳。” “还有事要拜託?今天的事真多啊。” “妳有意见吗?当初是妳说要协助我查明真相。” “我只是说今天的事很多,你还要我做什麽?” “嗯,接下来……”武史竖起食指,“要去‘哆啦a梦’的家。” 第24章 “津久见美髮店”并不是在商店街内,而是在沿著主要道路的住宅区内,外观也只是窗户比普通住家稍微大一点而已。如果没有那块低调的小招牌挂在门口,会觉得只是一栋漂亮的欧式民宅,也许不会发现那是一家髮廊。 真世缓缓打开门。店内很明亮,香气宜人。坐在牆边沙发上的女人笑盈盈地站了起来。“欢迎。” 她是津久见直也的母亲绢惠,在白衬衫外穿了一件米色背心,下面穿著牛仔裤。也许是因为服装和化妆的关係,她看起来比在丧礼时更年轻。 “不好意思,突然上门打扰,”真世鞠了一躬,“妳是不是很忙?” “一点都不忙。”绢惠笑著说,“今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个客人预约,应该不会有其他客人了,我也正打算打烊。我先失陪一下。” 绢惠走到店外,把招牌拿了下来。那块招牌似乎代表是否正在营业。 真世环顾店内,不大的空间只有两张剪髮和洗髮的椅子,但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架子上的古董款座钟显示目前是傍晚五点多。 津久见直也的父亲是自卫队员,在他读小学时,演习时发生意外身亡。之后,靠这家美髮店维持他们母子的生活,没想到儿子在十四岁时就随父亲而去,实在令人鼻酸。 绢惠走回店内,把拆下的招牌放在牆边。 “这样就可以慢慢聊了。”绢惠走到店内深处,打开了门。后方似乎是居住空间。“请进,家裡很小。” “打扰了。”真世再次鞠躬。 绢惠带她来到放了一张四人餐桌的饭厅,因为这裡放了电视和矮柜,所以应该也发挥了客厅的功能。一个人生活,这样的空间足够了。景观窗前挂著格子图案的窗帘,散发出开朗的气氛。 绢惠从厨房吧檯内走出来说:“请坐。” “喔,好。”真世拉了椅子坐下来。 绢惠递上红茶,红茶附了切片的柠檬。她和桃子不一样,没有问真世要不要喝啤酒。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吗?”绢惠问。 “守灵夜和丧礼都顺利结束,终于鬆了一口气,但没有抓到凶手,还是……” “是啊,红茶趁热喝。” “好,谢谢。”真世把柠檬片放在红茶上喝了起来。红茶内有香草的香气。 “妳刚才在电话中说,想要继续完成妳爸爸——神尾老师未完成的事,所以想看直也的作文,可不可以请妳再说得详细点?” “好。”真世回答后,把双手放在腿上,“我在整理爸爸的遗物时,发现有好几张以前学生写的作文影本,他似乎看到中意的作文时,在把作文发还给学生之前,都会自己留一份。他还蒐集了自费出版的简介,所以我猜想他想把这些作文汇集成册,然后送给亲朋好友。” 绢惠听了她的说明,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很像是神尾老师的作风,所以,直也的作文也会被收进去吗?” “对,因为我找到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是写下那些作品的学生,津久见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上,这代表我爸爸也打算收录他的作品,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找不到津久见作文的影本,但也可能遗失了,或是爸爸忘了影印,所以我才想到来找妳商量。” 绢惠眨著眼睛,嘴角露出了笑容。 “太感激了,也很令人高兴,但很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所以,神尾老师欣赏直也的哪一篇作文,我也……” 我也不知道。她似乎想要表达这个意思。 “我想也是,所以如果妳还保留了津久见在中学时代写的作文,可不可以全都给我看一下?其实我叔叔——就是我爸爸的弟弟目前回来这裡,他说他应该知道我爸爸会挑选哪些作品。” “妳这麽一说,我想起来了,丧礼时,有一个男人在妳旁边。原来是这样,他是神尾老师的弟弟,所以他充分瞭解神尾老师在文学方面的爱好吗?” “对,叔叔这麽说,所以我希望可以向妳借用。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影印完毕后,马上就会归还给妳。” “直也在中学时写的所有作文吗?” “我想应该有,因为爸爸很喜欢要学生写作文。不光是寒暑假的作业,只要学校举办什麽活动,就要求大家写作文,平时上课时也会要求大家写。曾经有好几个同学对我说,虽然很喜欢神尾老师,只是经常写作文让人有点吃不消。” “全部的作文吗?我知道了,请妳稍等我一下。”绢惠站了起来,走出房间,听到她走上楼梯的声音。津久见直也的房间在二楼,也许至今仍然维持著他生前的状态。 英一打算从学生的作文中严选出自己喜欢的作品自费出版这件事当然是武史杜撰的,否则在父亲遭到杀害的节骨眼,要求看以前同学所有的作文,一定会引起怀疑。真世也同意武史的意见,问题在于为什麽需要津久见直也的作文,没想到她问了这个问题,武史只说“等我查明相关事实,就会告诉妳”。 于是真世就和之前联络桃子和池永良辅时一样,完全不瞭解目的,只是按照武史的命令行动。 她看向托特包,把手上有一个蝴蝶形状的饰品。就是窃听器。电源开关的尾巴当然弯著。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后,绢惠抱著纸箱走了进来。 “这应该就是全部了。我刚才去找了一下,发现数量还不少,总共超过十篇。”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好,没问题。” 纸箱中是对折的稿纸,真世把所有稿纸都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叠在一起将近两公分,考虑到稿纸都对折,所以应该超过五十张。 真世大致看了一下,全都是稿纸。也就是当时写的作文。 “没有作文的影本吗?” “影本?”绢惠偏著头反问,似乎不瞭解真世这个问题的意图。 “作文交上去之后,隔一段时间,都会发还给本人,但有时候也可能不会发还。因为这些作文拿去参加文科省协办的作文比赛,如果学生想要留底,老师就会要求学生影印留底,所以我在想,津久见可能有这些作文的影本。” “喔,原来是这样,但家裡并没有这些影本,因为他并不是那麽想要保存自己作文的孩子。”绢惠苦笑著说。 真世听了绢惠的回答,觉得也有道理,因为自己也一样,以前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影印过自己的作文。 但武史可能会感到失望,因为他叮咛真世,如果有作文影本,一定要借回来,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觉得比作文本身更重要。 真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稿子。作文题目是“尊敬的人”。作文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我小学时去世的爸爸,是我所尊敬的人。”作文中写著,在父亲死后不久,有一个来自神户的陌生女人来上香,她是坂神淡路大震灾的灾民,爸爸不仅把她救了出来,甚至背著她在瓦砾中走了好几公里,把她送去避难所。直也在最后总结说,他第一次得知爸爸做什麽工作,也为爸爸感到骄傲。 “好感人的故事。妳有没有看过?” 真世问,绢惠轻轻点头说:“看了好几次。” 真世听了她的回答后并不意外,而且猜想她在看的时候一定泪流满面。 “津久见每个科目的成绩都很优秀,作文也写得很棒,起承转合都很出色。” “那是因为他使用了秘招。”绢惠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暴露小秘密。 “秘招?” “就是我老公留下来的笔电,他都用文书软体写草稿,然后誊写在稿纸上。他经常说,这样写汉字时就不用查字典,写起来很轻鬆。他住院时也在病房使用笔电,我常提醒他,不可以这样偷懒。” “原来是这样啊,不,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他很会写作文。” 放在托特包内的手机震动起来。“不好意思。”真世打了招呼之后,从皮包裡拿出手机。是武史传来的讯息,上面写著“把笔电弄到手”。真世也知道他这个指示的意图。 第51章 “那台笔电还在吗?” “还在啊,只是我不太会用那种东西,从来都没有碰过。” “可以借给我吗?” “那台笔电?”绢惠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为什麽?” “因为上面可能有作文的草稿,我想确认一下。” “是吗?啊,但笔电上什麽都没有。直也对我说,他删掉了所有的档案,叫我不必在意那台笔电的事。” “这样啊……” 真世听了绢惠的话,胸口隐隐作痛。 津久见直也知道自己来日不多,考虑到母亲不会使用电脑,所以删除了笔电中的所有资料。 放在腿上的手机再度收到讯息,上面写著“弄到手”。 “这也没关係,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真世对绢惠说。 “好,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因为已经很旧了。” 绢惠再度走出房间,走去二楼。 真世用手机打电话给武史。电话立刻接通了,传来冷冷的声音问:“干嘛?” “你觉得你想要找的东西可能在笔电内吗?” “希望如此。” “裡面的档案都删除了,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会想办法。” “既然这样,这些作文的稿子就不用了吧?很重欸。” “别说傻话了,妳忘了借作文的理由了吗?如果把作文留下来,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吗?” “喔,对喔。” “再重也要忍耐,全都带回来。”武史说完,粗暴地挂上了电话。 真世吐了吐舌头,把手机放回皮包,绢惠走了进来。 “就是这个。”绢惠把一个有把手的盒子放在桌上。那是电脑包,从裡面拿出一个黑色长方形的机械。 真世觉得这台机械看起来不像笔电,四四方方,厚度有五公分左右。她试著拿了起来,发现很重。这可以称为笔电吗?幸好有电脑包。托特包裡塞满了稿子,如果再把这台电脑放进去,应该会重得拎不起来。电脑的电源线上也有一个很大的器具,整台电脑都有一种粗大的感觉。 “我借用一下没问题吧?”真世再度问道。 “没问题,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坏掉。” “我会请叔叔确认,如果坏掉,我拿去修理没问题吗?相关费用当然也会由我支付。” “那怎麽好意思?如果要修理,请妳告诉我。” “那我到时候再徵求妳的意见。” “好。”绢惠低头看著电脑,“我之前完全忘了这件事,不知道裡面有什麽档案。因为没有连网路,所以应该不会有什麽奇怪的东西。” “如果可以启动,到时候妳可以看一下,我会问清楚使用方法。” “拜託了,我有了新的期待。” “那就借我一下。”真世把笔电放进了电脑包。 “对了,妳明天会去参加同学会吗?”绢惠问。 “我这麽打算。啊,听说妳希望不要为津久见举办追悼会。” “对。”绢惠露出了落寞的笑容,“你们难得举办同学会,我希望大家都充分享受一下欢聚的气氛,如果要悼念直也,另外再找机会就好。” 真世听了这句话,内心涌起複杂的感情。 “既然妳这麽说,我是不是不去参加比较好?因为一旦我去了,大家就会想起爸爸的事。” 绢惠慌忙摇著手说: “我觉得妳可以去参加,如果妳不去参加,参加的人就会为只有自己开心参加同学会感到愧疚。妳不介意的话,希望妳可以参加,我也拜託妳。” 真世看到绢惠低头拜託,慌忙说:“请妳别这麽说,这……” 绢惠抬起头,嫣然一笑说: “而且,我相信直也也希望妳去参加同学会,他会在那个世界看著妳。妳之前应该就发现他喜欢妳,对不对?” “啊,不,这……”真世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头髮。 “请妳去参加,直也也想见到妳。” 真世看著绢惠真挚的眼神,觉得现在不是老大不小的自己害羞的时候,她回答说:“我会积极考虑。” 第25章 武史把笔电从电脑包中拿出来放在桌上,吹了一下口哨。 “原来是‘mebius’,真想向它打声招呼说,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武史似乎知道这款电脑。 “不知道能不能启动。” “妳有没有看过一部名叫《绝地救援》的电影?麦特.戴蒙演的,是一个太空人被遗留在火星上的故事。” “我好像听谁提过,但没有看过。” “其中有一台实际存在的火星探测车‘拓荒者号’,一九九七年登陆,主角在沙子下把它挖了出来,启动之后,成功和地球对话。‘mebius’上市的时间和‘拓荒者号’登陆的时期相同,即使能够顺利启动,也没什麽好惊讶的。” “那部电影不是科幻片吗?” “当时影评都认为是很有真实感的科幻片。总之,百闻不如一见。”武史把电源线插进插座,打开了笔电的开关。 不一会儿,画面亮了起来,深蓝色的背景中出现了五彩的带子,然后显示了‘mebius’的文字。 “妳看,顺利启动了,而且更棒的是,不需要输入密码。津久见似乎并没有用这台电脑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我相信你应该从窃听器中听到了,这台笔电没有连结网路。” “二○○○年代初期吗?早熟的中学生可能会蒐集色情图片或影片,但当时医院还没有普及网路。” 武史在操作键盘和触控板之后,叹了一口气。 “他妈妈说得没错,所有的资料都删除了,裡面没有任何档案,垃圾桶和邮件信箱也是空的。他之所以没有设定密码,也许是想到日后可能会有人使用这台笔电。” “你打算怎麽办?我对他妈妈说,会想办法处理。” 武史抱著双臂,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瞥了一眼手錶,关了笔电的电源,也从插座上拔掉电源插头,把笔电放回了电脑包。 “我出门一下。” “现在吗?” “现在才七点多。” “你要去哪裡?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找一个朋友,妳不用和我一起来,但妳把这个看一下。”武史指著真世放在旁边的托特包,津久见的那叠作文露了出来。 “看了之后呢?” “如果有什麽特别印象的内容再告诉我。” “怎样的特别印象?” “这要看了之后才知道。如果有惊讶、感动的内容,记得挑出来。” “喔,”真世皱著眉头,“你的指示还真抽象。” “妳不要一直抱怨,赶快回自己房间看作文。”武史站了起来,从衣柜裡拿出上衣,“啊,对了,打电话给柿谷,他们应该已经查了好几个同学,妳问他有没有确认谁有不在场证明。” “好啊,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我,我觉得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搪塞我。” “如果妳觉得他在骗妳,就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告诉妳,明天开同学会时,妳会问每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别人说这句话,会觉得是在开玩笑,但叔叔这麽说,就代表他真的会这麽做,所以很可怕。 “虽然我没有自信能够成功,但我会试试。对了,叔叔,你要去哪裡吃晚餐?” “这种事好解决,我应该会晚一点回来。妳看完作文之后,就拿来放在我房间。”武史把钥匙丢给她。 真世回到自己房间,立刻打电话给柿谷。柿谷可能察觉到这通电话的目的,在说“昨天很感谢”时的声音带著警戒。 “不好意思,在你忙碌时打扰,我叔叔要我来问一下,有没有确认了我那些同学的不在场证明。”真世用武史做为挡箭牌。 “关于这件事,目前还在调查,还没有到可以明确告诉两位的阶段。”柿谷果然顾左右而言他。 “可以把目前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吗?因为明天就要去参加同学会,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喔,原来是这样。嗯,那可以请妳稍微等一下吗?” 电话中的杂音消失了,柿谷可能去了其他地方。 “原口浩平在三月六日晚上的行踪可以确定,就是发现遗体的那个人。” 真世原本就没有怀疑原口。想到柿谷竟然想用原口来敷衍自己,忍不住感到火大。“还有其他人吗?”真世尖声问道。 “还有沼川,他说在自己店裡工作。” 这也是完全不可能犯案的人。不需要柿谷说,自己也知道。“还有呢?” “柏木的行踪也已经确认了,他那天晚上和同事聚餐。” 既然柿谷这麽说,显然已经查证过了。“还有呢?钉宫呢?” “钉宫……吗?他有点微妙。如果要问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好像有。”柿谷结巴起来,显然想要掩饰什麽。 第52章 “请你把话说清楚,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直接问他。” 原本以为柿谷会慌张,他的反应出乎真世的意料。 “嗯,也许妳这麽做比较好,因为这事关隐私。” “怎样的隐私?我不会告诉别人,请你告诉我。” 柿谷在电话那一头发出低吟,似乎感到很为难。 “不瞒妳说,他原本说在自己家裡,但钉宫并没有住在主屋,而是住在院子裡加盖的房子,没有证人可以证明,所以当时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之后发现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另一个人?是九梨香……九重吗?” “不,这我就不好说了。” 那个人似乎就是九重梨梨香。 “这样就可以做为不在场证明吗?搞不好只是串供,说他们在一起而已。” “虽然是这样,但他们见面的地方很特殊。唉,真伤脑筋。我之所以向妳透露这麽多,是因为妳是神尾老师的女儿,平时我不会把这些侦查的秘密告诉别人。” “我知道,谢谢你。”真世急忙说,“请问他们是在哪裡见面?” “我刚才说了,我不方便说出来,请妳见谅。”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真伤脑筋啊。嗯,就是从这裡开车三十分钟的地方,如果走高速公路,差不多二十分钟。对方有车子,是自己开车过去,钉宫也坐在那辆车上。他们在那裡停留了两个小时后回来这裡。我们确认了手机的定位资料,应该没有错。我们得知这件事之后,又去问了钉宫,他承认的确是这样。虽然也可能是其他人带著手机开车去那裡,但只要确认监视器就知道了,所以我们认为应该可以相信。” “开车走高速公路,停留了两个小时……到底是哪裡?” “拜託妳,请妳不要细想。”柿谷哀求般说。 “还有其他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目前有人说在自己家裡,但很难确认。” 真世猜想可能是桃子。 “不能用手机的定位资料确认吗?” “如果是自己家裡,就难以确认。因为即使不在家,只要把手机留在房间就好。虽然我们还是会去确认。” 那倒是。真世能够理解。 “如果外出的话,就可以根据手机的定位资料,确认不在场证明,对吗?” “是啊,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很配合。” “什麽意思?” “有人以隐私权为由,拒绝提供手机。即使向当事人保证,绝对不会看其他资料,只是当面确认定位资料,也有人迟迟不愿点头。虽然申请搜索令,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没有相当的理由,很难申请到搜索令。” 有道理。真世点头同意。自己也不希望刑警碰自己的手机。 “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我刚才也说了,因为是妳,所以才告诉妳这麽多,否则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 “谢谢你,我代表亡父感谢你。”真世彬彬有礼地说完,挂上了电话。 她决定去食堂吃晚餐。下个星期就准备回公司上班,明天就要退房,明天的早餐是在这裡的最后一餐。 走进食堂,发现客人比昨天多了些。星期六果然会有一些观光客,店员看起来都很有精神,真世也跟著高兴起来。 她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吃天妇罗套餐,在打量食堂时,感觉有哪裡不太对劲,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随即发现之前贴在牆上的“幻迷屋”的海报不见了。 老闆娘刚好经过,真世问了她这件事。 “我之前就觉得差不多该撕掉了,”老闆娘说著,眯起了眼睛,“已经过去的事,一直懊恼也没有用,这个城镇也有很多优点。” “是啊。”真世点了点头,觉得来到这裡之后,第一次听到这麽有活力的话。 “请慢用。”老闆娘说完,转身离去。 真世再度低头吃饭时,有一对男女在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他们看起来像夫妻,两个人的头髮都白了。男人一坐下来,就开始聊荞麦麵店的事。他说想去观光胜地竹林附近的一家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荞麦麵店。看起来像是他太太的女人听了之后说,那明天的午餐就去那裡。 竹林和荞麦麵店—— 没错,无名城镇也有值得骄傲的事。 吃完晚餐,回到房间,开始看津久见直也的作文。总共有十二篇,一年级时写了七篇,二年级时写了五篇。“尊敬的人”是二年级时写的。 作文有规定题目和自由选题两种。“我的家人”、“暑假的回忆”、“对学校的期待”应该属于前者,讚赏大联盟选手一朗的“跑攻守!”和介绍网路可能性的“网路”可能是自由选题。“关于朋友”就不知道是属于哪一种。真世看了一下,内容果然是写钉宫克树。看到“遇见真正的朋友很幸福”这句话,不由得感动不已。 真世回想之后,想起津久见直也的确很会写作文。真世的作文能力也很强,但大部分同学只是把稿纸的格子填满而已,根本不在乎内容,完全没有考虑如何吸引看作文的人。但是,津久见的作文有明确的主张,可以感受到他想要向读者传达的内容,而且文字简洁,不拖泥带水。 真世想起之前去探视他时,病房内随时都放著书。津久见说他喜欢看书,但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哪一种类型的书,以前看过的书中,最喜欢哪一本,每次在病房时,真世都只顾著聊自己的事。而且聊的不是在学校发生的愉快的事,几乎都是怨言。爸爸是学校的老师,觉得压力很大——每次都有说不完的不满和抱怨,现在才发现,津久见很有耐心听自己抱怨这些事。 她仔细看了每一篇作文,花了两个小时,才看完十二篇。她觉得眼睛很累,腰痠背痛。她站了起来,想去泡一下温泉转换一下心情。这个城镇有温泉,其实除了《幻迷》以外,还有很多卖点。 她舒服地泡著温泉,回想起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事。意想不到的事接连发生,在脑海中整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健太一起去婚宴接待厅,就像是遥远过去发生的事。那天是星期天,到明天才刚好一个星期。 她突然想到,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英一是在上个星期六遭到杀害,武史说,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可能刚好是现在的时间。 上个星期的这一刻,不知道英一在想什麽。也许像武史说的那样,正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让桃子和池永良辅得到幸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即将遭到杀害——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有什麽顺著脸颊滑了下来。她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还是天花板滴落的水滴。 回到房间后,她又重看了作文。武史虽然交代,有印象深刻的内容要告诉他,但很难回应这样的要求。每一篇作文都写得很好,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极端地说,所有作文都符合这样的要求。 她无法整理出头绪,抱著作文走出了房间。走去武史的房间,发现他的房间并没有锁。可能是旅馆的员工来铺被子后,没有锁门就离开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当她伸手打开牆上的开关时,差一点尖叫起来。因为她看到武史盘腿坐在房间中央。 “吓死我了,你回来了吗?” “刚才回来。”武史闭著眼睛回答。 “你怎麽进房间的?房间的门不是锁著吗?” “这种小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 他似乎也有开锁的技术。这个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为什麽不开灯?” “想事情不需要灯光。”武史睁开眼睛,转头看著真世问:“作文看完了吗?” “看完了,很佩服他写得这麽好。”真世坐了下来。 “只是佩服而已吗?没有让妳惊讶的内容吗?” “惊讶……倒是没有。” “是吗?我也要看一下,妳放在那裡。” 真世把那叠稿纸放在桌上问:“那台笔电怎麽样了?” “资料救回来了,目前放在其他地方。” “原来把资料救回来了,你放在哪裡?” “不能告诉妳。” “为什麽?”真世嘟起了嘴。 武史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妳会想要看。” “我当然想看啊,为什麽不给我看?” “以后会给妳看,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麽意思嘛,你又要故弄玄虚了吗?” “这代表我有很多考量,妳有没有联络柿谷?” “联络了。” “情况怎麽样?” “虽然他有点不太甘愿,但最后还是告诉我了。” 真世把从柿谷那裡听到的情况告诉了武史。 “我很惊讶的是,九梨香竟然和钉宫在一起,而且是星期六晚上。他们一起去了离这裡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停留了两个小时。我猜应该是饭店,而且是摩铁。” “妳的想法应该八九不离十。” 第53章 “我太惊讶了,原来他们真的有一腿。没想到‘大雄’还真有两下子,还是九梨香伪装成‘静香’,用肉体拉拢他?” 武史没有理会真世说的话,反而问他:“柿谷有没有提到牧原的不在场证明?” “他没有提,所以我想应该还无法确认。” “牧原结婚了吗?” “不,我记得他是单身,是桃子告诉我的。怎麽了吗?” 武史没有回答,再度闭上眼睛,抱著双臂,一动也不动坐在那裡。 “叔叔。”真世叫了他一声。过了一会儿,武史才终于睁开眼睛,然后放鬆嘴角,发出可怕的冷笑声。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然是这麽一回事。这下子所有的事都串起来了。” “什麽?你太可怕了。你知道什麽了?赶快告诉我。” “不需要妳说,我也会告诉妳,只不过——”武史鬆开抱著的双臂,摊开双手说:“稍安勿躁,表演时间一到,谜底自然就会揭晓。” 第26章 星期天,正午—— 真世来到地图上显示的地点,看到那家餐厅时,忍不住想说,原来这个城镇也有这麽时尚的餐厅。用木头简单搭建的建筑物充满异国情调,也有桃子所说的开放空间,门口挂著“包场”的牌子。 走进餐厅,门口旁放了一张长桌子,桃子担任接待。 “妳又当接待吗?守灵夜和丧礼之后又是同学会,真是辛苦妳了。” “对啊,不知道有没有哪家公司愿意雇用我当接待小姐。”桃子虽然开著玩笑,但因为昨天的事,所以她看起来有点害羞。不知道她之后有没有用视讯和池永良辅沟通。 消毒完手指后,拿到了座位表。今天果然不是站著吃,而是坐在餐桌旁。店内很宽敞,座位之间的空间很大,而且和对面的座位之间竖著压克力板,有效防止飞沫。 真世正在找座位,同学纷纷向她打招呼。大家都知道英一的死讯,向她表达了哀悼,“希望赶快破案”、“妳要多保重”之类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言不由衷,有人拿出名片说“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络我”,听起来也不像是说说而已。 一个姓铃木的同学向她打招呼。他是今天的主持人。 “等一下会发香槟,但因为神尾老师发生了那种事,所以大家觉得乾杯不太好,决定默祷十秒后再开喝,妳觉得怎麽样?” “我没问题,你们决定就好,但之后就按照正常的方式进行,不必在意这件事。” “我瞭解了,谢谢妳。”铃木说完,鬆了一口气地走开了。 大家都亲切地和真世聊天。虽然她在读中学时,很讨厌爸爸是老师这件事,但现在觉得也许该为受到学生爱戴的父亲感到骄傲。 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的人也一个个出现了。真世看到一身西装的原口,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你愿意帮忙吗?” “好啊,要我做什麽?” “因为想答谢之前送了奠仪的人,等一下吃完饭之后,大家不是要一起去学校吗?” “听说是这样,要回去看看充满回忆的场所变成了什麽样,还要拍纪念照。” “结束之后,希望大家可以多停留一点时间。你没问题吧?” “我没有问题,但其实不必费心答谢。我并没有包很多钱,我相信大家在奠仪袋裡应该也没放很多钱。” “不是我要答谢,是我叔叔要答谢大家。” “妳叔叔就是那个很有趣的人吗?是喔,这样啊。”原口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事情就是这样,你愿意留下来吗?” “好,那我去告诉其他人。” “谢谢你。” “ok,小事一桩。” 真世目送原口转身离去的背影,暗自鬆了一口气。原口完全没有起疑心。 要求他们在同学会结束后继续留在学校,当然是武史的指示,但除此以外,武史并没有向她透露更多细节。武史到底有什麽打算?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总共有将近三十个人。原本就是一所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级的小学校,能有三十个人来参加,应该已经算多了。 主持人铃木戴著口罩现身。他右手拿著麦克风,但先举起了左手。左手上拿了一块很大的牌子,上面写著“请勿大声说话”。这似乎是防疫措施,引起了一阵笑声。 铃木放下牌子,把麦克风举到嘴边。“各位午安。”他说话的音量并不大。 “午安。”有几个人小声回答。 “对、对,就是这样。疫情当前,请大家控制说话的音量。很多人都很久没见面了,很想好好热闹一下,但今天就请各位克制一下。”铃木不愧是主持人,说话很有技巧。 饮料送到每个人面前,真世面前也放著一小瓶香槟和杯子,杯子上包了保鲜膜,应该表示为了预防感染,请客人自己倒酒。 铃木向大家说明了刚才和真世讨论的事——今天不乾杯。当然不可能有人提出异议,在默祷之后,所有人都静静喝了起来。 餐点送了上来。铃木再次开始说明,接下来由三位目前已经退休的恩师致词,大家可以边吃边听恩师说话。因为赶快吃了餐点,就可以戴上口罩尽情聊天,而且也已经事先徵求了恩师的同意。 在几位老师实际致词后,真世深刻体会到多亏採用了这种方式。因为这几位年迈的退休老师长篇大论,如果只是坐著听他们说话,一定会既无聊,又痛苦。而且老师的致词很少提到真世他们四十二届的事,几乎都是结合自己的回忆和吹嘘的近况报告。但这三位老师都提到了钉宫克树的活跃表现,纷纷表示毕业生中出了这麽有成就的人,是学校的光荣,只不过这三位老师似乎都不太清楚钉宫创作的是怎样的作品。 因为只是简单的午餐,所以三位老师致词结束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了,然后就按照原定计画,大家戴上口罩聊天。 真世刻意避免和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的人聊天,找那些真的许久未见的同学嘘寒问暖。虽然也有人神经大条地问命案的事,但真世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 不一会儿,铃木宣布在这家餐厅包场的时间即将结束。 “我相信大家还有很多话想聊,那我们就回母校续摊。今天已经向学校申请了使用许可,也租了游览车送大家去学校。请大家回到充满怀念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往事。” 虽然铃木语气开朗地邀请大家,但参加者的反应并不热烈。续摊的地点选在母校,气氛当然不可能热烈,只不过既然已经租了游览车,大家都一起上了车。 抵达学校后,大家先来到体育馆,然后参观了老师办公室、音乐室和保健室这些充满回忆的地方。目前在读二年级的两名女学生负责带大家参观,应该是有人请她们今天来学校帮忙,但星期天还要来学校,未免太可怜了。两个女生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热心地为大家介绍目前学校的环境和设备。 走进教室,惊讶地发现讲台旁有一个大萤幕。带领大家参观的少女说,老师操作电脑时,可以将电脑的画面投影在大萤幕上。没想到乡下地方的学校也推动了it教育。 “神尾。”走在走廊上时,九重梨梨香叫住了她,钉宫跟在九重梨梨香身旁。 “我听原口说,妳希望大家结束之后留下来,可以请妳说明一下详细的情况吗?”虽然她用字遣词很客气,但语气咄咄逼人。 “我叔叔说,想要答谢各位来参加守灵夜和丧礼,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麽。” 九重梨梨香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我和克树不太想参加。因为妳也知道,柏木他们又会纠缠不清。刚才在餐厅时,他们也一直设法靠过来。因为克树说,想要参加津久见的追悼会,所以我们决定出席,但后来决定停办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妳当钉宫的经纪人,在各方面都辛苦了。”真世说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讽刺,虽然她原本并没有这个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九重梨梨香挑起了两道眉毛。 “因为我对《幻脑迷宫》的评价很高,不希望用在一些廉价的生意上,正在寻找和作品相符的企划。” “我瞭解,但我叔叔很坚持……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请两位给点面子。”真世合起双手,放在脸前。 九重梨梨香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催著钉宫说:“我们走吧。” 大家在阶梯教室拍了纪念照,同学会的所有活动都结束了。铃木说,学校将在五点关闭校门,请大家在五点之前离开。目前才四点刚过。 真世打电话给武史说: “现在刚结束。” “好,那就请大家去三年一班的教室集合。” “好。” 真世向有点讶异地留下来的柏木、牧原,还有钉宫等人转告了武史的话。 第54章 “神尾,妳叔叔到底想干嘛?”柏木问。 “不知道,但我想去了应该就知道了。” 三年一班的教室位在校舍的三楼,大家纷纷走上楼梯。 走进教室,发现教室内很暗,真世打开了灯。教室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其他人分别保持了安全距离坐了下来,只有柏木坐在最前面的课桌上。真世站在讲台旁,等待武史出现。 “怎麽还没来?要我们等多久?”柏木看著手錶,心浮气躁地说。 就在这时,黑板上方的扩音器传来了上课铃声。叮咚噹咚——好久没有听到这个令人怀念的旋律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就在有人发问时,教室前方的门嘎啦一声打开了,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真世看到走进教室的人,差一点叫了起来。不,有好几个人都惊叫起来。 因为走进教室的是神尾英一——也就是真世的父亲。 第27章 当然并不是神尾英一本尊,而是武史假扮的。 然而,一头花白的头髮,微微驼著背,腋下夹著像是资料夹的东西,脖子微微向左倾的站姿——都完全是英一的翻版。在英一当老师期间,曾经看过他穿了好几次那套深棕色的人字纹西装。 他走向讲台,走路的样子和步伐的节奏也都和英一完全一样。他戴著成为英一标志的圆框眼镜,再加上戴了口罩的关係,看起来就像是本尊。 即使是兄弟,也未免太像了。而且兄弟的五官和身材完全不同,武史比英一高了将近十公分,但武史巧妙利用了眼睛的错觉,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太惊讶了。”柏木最先开了口,“我以为是老师呢——对不对?”他徵求大家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点头。 假扮英一的武史停下脚步,摸著眼镜,转头看著柏木。 “柏木,你没有听到上课铃声吗?你坐的那个东西叫课桌,是阅读和写字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坐的。后面的那个小东西才是可以坐的椅子。如果你不知道,就请你记住。” 哈哈哈。柏木拍手笑了起来,从课桌上站了起来,“太扯了,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他在说话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武史又看向真世说:“神尾真世,妳要为大家上课吗?那我就去下面坐。” “啊……对不起。”真世走下讲台,在窗边的座位坐了下来。神尾真世——以前读中学时,英一的确用全名叫她。他似乎觉得只叫“神尾”的姓氏好像在叫自己,感觉很奇怪,但只叫“真世”的名字,又不太对劲。 武史再度迈开步伐,走上讲台,环顾教室内所有人,打开了手上的资料夹。仔细一看,原来是点名簿。 “现在开始点名。”武史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柏木广大。” “啊?这是怎麽回事?”柏木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 “柏木广大,不在吗?柏木今天缺席吗?” “不不,我在啊。有!我在这裡。”柏木举起了手,似乎觉得虽然不知道武史的意图,但愿意陪著玩一下馀兴节目。 “神尾真世。” “有!”真世举起了手。 “钉宫克树。” “有!”钉宫回答。之后依次点了九重梨梨香、杉下快斗、沼川伸介、原口浩平、本间桃子、牧原悟的名,每个人都举手回答。武史用桃子以前的姓氏叫她,可能想要重现当时的情况。 “很好。”武史说完,阖上了点名簿,“全班出席,太好了。” “神尾老师,”柏木举起了手,“接下来到底要干什麽?” 武史再次巡视了所有人之后,将视线移回柏木身上。 “过了十五年,竟然连班导师教哪一个科目都忘了吗?让人有点遗憾啊。” “啊?要上国文课吗?现在?” “没错。”武史说完,环顾整个教室。 “今天我也受邀参加同学会,没想到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但还是想用某种方式见大家,所以就决定来上一堂临时课,时间不长,我们就一起共度这堂课的时间。” “老师!”有人举起了手。是原口。“请问要怎麽上课?我们并没有带课本来。” “不必担心,不需要课本,今天这堂课的主题是‘信’。” 所有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纷纷小声嘀咕著。意外的发展也让真世无所适从。 “安静。”武史用英一的声音提醒所有人,“为什麽是信?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要先说一件事。原本今天要为津久见直也举行追悼会,但后来听说停办了,但既然大家都聚集一堂,就来举办一场小型追悼会。呃,钉宫在哪裡?喔,原来在那裡啊,请你站起来。” 坐在中央附近座位的钉宫被武史点到名之后站了起来。 “听说昨天津久见的母亲联络了神尾真世,她在整理津久见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旧信封,裡面有一封很厚的信,而且信封黏了起来。收件人的名字是你和我两个人。津久见的母亲问神尾真世,到底该怎麽办,神尾真世就回答说,既然这样,那就交给钉宫,不知道津久见的母亲有没有和你联络?” 真世惊慌失措。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要编这样的故事,可不可以事先告诉自己一声? “我知道,我来参加同学会之前去拿了。” 真世听到钉宫若无其事的回答,再度大吃一惊。昨天根本没有提到有这封信的事,难道是津久见的母亲在和自己见面之后找到的吗?如果是这样,武史怎麽会知道? “我很想知道信上写了什麽,你带在身上吗?” “对,就在这裡。”钉宫从上衣内侧口袋裡拿出信封。 “既然收件人的姓名是你和我两个人,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看这封信?” “当然,但裡面并不是信。” “不是信?那是什麽?” “你看了之后就知道了。” 钉宫走去前面,把信封递到武史面前说:“请看。” 武史拿出信封裡的东西。那是折起的纸,打开一看,比信纸大了很多。即使在远处,真世也知道那是什麽。是稿纸。 “喔,原来是作文。作文的题目是‘关于朋友’。原来如此,所以他想要交给你。钉宫,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朗读一下吗?” “现在?在这裡吗?” “对,你不必害羞,写这篇作文的并不是你,而是津久见。津久见或许会在那个世界害羞,但只能请他忍耐一下了。来吧,你唸给大家听。”武史把稿纸交给钉宫。 钉宫转身面对所有人,清了清嗓子后朗读起来。 “‘关于朋友’,二年二班津久见直也。‘如果有人问我有几个朋友,我会回答说有很多朋友。我从读小学时开始,身边就有很多朋友,开心的朋友、有趣的朋友、可靠的朋友,各式各样的朋友都有。每个人都有长处,所以每当朋友有什麽好事发生,我也希望可以和他们同乐;如果他们遇到困难,我也希望可以助一臂之力。我认为这就是友情,所以如果有人问我,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会很伤脑筋。因为我不想为朋友排名次。’——请问,”钉宫转头看向武史,“还要继续读下去吗?” “再读一小段。” 钉宫叹了一口气,再度转向前方朗读起来。 “‘但是,进了中学之后,遇到了钉宫克树,我原本的想法改变了。因为我开始觉得,钉宫才是我真正的好朋友。以前我有各种不同的朋友,从来不曾希望自己像这些朋友一样。因为我觉得每个人各不相同,每个人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遇见钉宫之后,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一样。他想要成为漫画家的坚强意志、投入漫画的态度,最重要的是出色的才华,都令我望尘莫及。和钉宫在一起,我就觉得可以稍微吸收到他的这些优点。’——” “谢谢,到此为止就好。” 钉宫露出鬆了一口气的表情看向武史,武史从钉宫手上接过作文,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了信封,然后把信封递还给钉宫说:“你要好好保管。” 钉宫把信封放回口袋,坐回原来的座位。 “国文课到此结束。”武史说,“津久见的追悼会也到此结束。” “太感人了,接下来呢?”柏木问。 “课上完了,当然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开班会。” “开班会?”柏木惊讶地大声反问。 “或者可以说是反省会。毕业至今已经十五年,我相信每个人都有需要反省的事,所以要请大家回顾一下。”武史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到柏木的座位旁,“既然机会难得,那就从柏木开始,你没有意见吧?” “没问题啊,听起来很有意思,只不过有点伤脑筋,我要反省什麽呢?一下子想不到。”柏木斜斜地坐著,伸向走道的脚跷起了二郎腿。 “你不是有很好的题材吗?就是振兴本地的经济。听说你为振兴这个城镇尽心尽力,我也听到了这些传闻。” 第55章 “那当然啊,因为这裡是我们出生、成长的地方,当然希望为这个地方注入活力啊。” “你的这种想法令人佩服,但真的完全没有反省的地方吗?任何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更何况是推动这麽大的计画。我听说‘柏木建设’是‘幻迷屋’计画的核心企业,我不相信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状况、准备不足,以及计画失败后处理不当的问题。” 柏木皱起眉头,撇著嘴说: “这番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无法辩驳。我并不想把一切都怪罪新冠肺炎疫情,但如果能够更早做出停建的判断,也可以稍微减轻关係企业和相关人员的负担。” “你的见解很冷静客观,问题在于如何让这些反省对日后有帮助,你如何考虑这个问题。” “我当然会汲取这次的经验教训,也许老师已经知道了,目前正在研究取代‘幻迷屋’的新计画,下一次就不会失败了。” “但是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更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 真世发现柏木露出严肃的表情,然后向右侧瞥了一眼。牧原坐在那裡。 “资金没问题。”柏木抬头看著武史,露出了笑容,“我考虑得很周全,不会让老师为钱的事操心。” “嗯,那就好。和你谈钱的事,可能真的找错对象了。”武史转身走了几步,站在牧原面前,“钱的事当然就要找你,因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牧原神色紧张,“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银行行员是会用各种富有吸引力的话,从他人手上吸收资金的专家,有时候还会添油加醋,花言巧语。” “我……我承认,我们的工作的确有一部分是这样。”牧原小声地说。 “问题在于吸收资金之后。是不是觉得钱已经到手,之后不管怎麽样都事不关己?即使客户的存款消失也无所谓。” 牧原抬起头,露出胆怯的眼神看著武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是吗?最近你的客户中,有没有人非自愿地失去了财产?” “呃,你是指‘幻迷屋’的出资人吗?” 真世听了牧原这句话,很想拍大腿说:“原来是这麽一回事。”牧原从“幻迷屋”计画的开始阶段,就参与了资金调度这件事。 “不知道当初是怎麽向出资者说明的?有告诉他们,投入的大笔资金可能会有消失的风险吗?是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听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任何风险?” “我对这番话不能充耳不闻。”说这句话的不是牧原,而是柏木,“我们当然事先说明了投资风险,虽然我刚才说,不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疫情,但的确是疫情导致了‘幻迷屋’计画的失败。我相信你也知道这件事,出资者也都能理解,没有人有怨言。” “出资者都能理解?投资的钱都打水漂儿了,是怎样理解?” 柏木露出厌烦的表情抓了抓后脑勺。 “我不知道你是否瞭解,‘幻迷屋’已经建了一半了,建造的费用,以及计画喊停之后的拆除费用,都必须由出资者共同负担。虽然当初加入了保险,但并不适用因为疫情导致的计画生变,所以保险完全没有理赔。我有言在先,我们公司也投入了大笔费用,也亏了很多钱。” “你们也这样向出资者说明吗?” “对,当初也召开了说明会。” “所有出资者都参加了说明会吗?” “即使无法实际出席的人,也提出了委任状。因为疫情的关係,也有人用视讯的方式参加。” “如果出资者当时已经离世了呢?” 柏木听了武史的问题,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瞥了牧原一眼之后,舔了舔嘴脣问:“你是说森脇先生吗?” 真世大吃一惊。终于提到了森脇和夫的名字,而且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森脇似乎也是“幻迷屋”计画的出资者之一。 “森脇先生在得知计画喊停之前就去世了,当然也无法参加说明会,你们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武史问。 “那也无可奈何。”柏木好像在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但不是有义务向家属说明吗?”武史转头看向牧原,“森脇和夫先生的女儿来找我,说她父亲帐户中有很大一笔钱消失了,你们为什麽没有好好向她说明清楚?” “这、那个……”牧原微微红了脸,“因为森脇先生说,他不希望他的家人知道他投资‘幻迷屋’的事。因为家人一定会反对,所以也不希望他的家人知道他用来投资‘幻迷屋’的帐户。” “是秘密帐户吗?对你们来说,真是太方便了。”武史再度低头看著柏木,“我知道‘幻迷屋’建造到一半和拆除都需要花钱,但并不是所有的资金都用光吧?剩下的钱如何处理?在说明会上,应该也向出资者公布了退钱的方法,但森脇先生并不在场。他当初投资的钱完全落入你们手中也没有人知道。而且,各种费用的估算正确吗?建造和拆除工作不是都以‘柏木建设’为中心吗?你们可以自由操作花费的费用,根本就像是自己一个人在下将棋,想怎麽玩都可以。” “喂!”柏木大喝一声站了起来,“虽然你是神尾老师的弟弟,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原本想听你说就好,没想到你越说越离谱。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公司在费用上灌水吗?我告诉你,我们公司当初完全是不计成本投入‘幻迷屋’的计画,如果换成其他公司,要花将近一倍的费用。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还在那裡胡言乱语!” “我的确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真正的神尾英一呢?神尾英一很瞭解经济和金融问题,也许会更深入追究这个问题。如果他发现事情的结构并没有像我刚才说的那麽简单,而是牵涉到複杂的阴谋呢?那些首谋者发现事迹败露,难道不会觉得神尾英一的存在很碍眼吗?” “你……”牧原的声音颤抖,“你在怀疑我们吗?难道你认为我们对神尾老师……” “既然我刚才说的推理成立,不是就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吗?” “真是够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麽,”柏木不满地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胡言乱语。牧原,我们走。一开始还觉得很好玩,但我们可没这麽閒,有时间陪这个大叔玩这种欺人太甚的闹剧。大家也都有同感吧?我看还是趁早离开。” “我可不觉得自己在玩什麽闹剧。”武史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但他没有再用英一的声音,而是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武史走上讲台,站在讲桌后方,然后一转身,脱下了上衣。裡面穿了一件黑衬衫。他转过头时,原本的白色口罩变成了黑色。当他离开讲桌时,发现他的长裤也变成了黑色。他的全身从上到下都是黑色。 “接下来是表演时间的第二幕。”所有人都哑然无语,武史高声宣布,“真相必须大白,我无论如何都会查明真相,今天、就在这裡,要揪出杀害我哥哥的凶手!” 柏木好像被吓到似地后退几步,“这可……非同小可。” “那当然,事关杀人,当然非同小可。既然你已经瞭解了状况,可不可以请你坐下?” 柏木也被吓到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既然这样,那就再奉陪一下。但是,你既然没有证据,凭什麽把我们当成凶手?” “我可没有把你们当成凶手,我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刚才说的推理并不是异想天开,‘幻迷屋’相关的资金以亿为单位,即便是有什麽非法勾当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并没有这种事,到底要说几次你才听得懂?”柏木无奈地说。 “既然这样,牧原为什麽不敢正视?”武史指著牧原说,“为什麽在守灵夜时不敢正视遗像?” 牧原拚命眨著眼睛问:“你在说什麽?” 武史走向教室前方的萤幕,打了一个响指。下一刹那,萤幕上出现了影像。真世看到影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画面从正面拍到了正在诵经的住持,而且可以看到棺材。那是守灵夜的会场。 看到接著出现在萤幕上的人,真世更加吃惊了。因为那是一身丧服的柏木。他站在棺材旁瞻仰遗容后,看向正前方上了香。 “喂喂,这是怎麽回事?”柏木脸色大变地问。 “正前方不是挂著我哥哥的遗照吗?我在眼睛的部分设置了摄影机,也就是从遗照看到你们的情况。” 武史若无其事地说,但就连真世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思考著武史到底什麽时候装了摄影机,然后想到守灵夜之前,真世在休息室和野木讨论时,武史独自留在会场。他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设置的。 真世发现那个摄影机就是之前藏在武史房间内那幅画中的摄影机。上次回家拿英一的遗物时,武史从二楼走下来,他当时一定是去拿摄影机。 “太奇怪了,我可没听说这件事,这不是偷拍吗?”柏木气势汹汹地抗议。 第56章 “你没听说?偷拍?这根本是在找碴。我们事先就通知所有参加者,会拍摄守灵夜和丧礼会场。” 柏木听了武史的主张,一时感到语塞。虽然他难以接受,却无法反驳。 “我必须承认,拍摄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记录,也是为了找凶手。当初安排在上香之前面对遗像,也是为了让凶手大意。”武史环顾所有人说,“如果杀害哥哥的凶手也来参加,得知要瞻仰遗容,一定会很紧张,然后会告诉自己,绝对要看著遗体,否则就会遭到怀疑。但是,对凶手来说,面对遗体时并不会很紧张,一定鬆了一口气。因为躺在棺材中的遗体闭著眼睛,凶手顺利瞻仰完遗容之后去上香,这才发现遗照睁著眼睛,也就是说,正视遗像会对凶手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所以就不想正视。” 原来是这样。真世再度为武史周到细心感到佩服不已。瞻仰遗容只是牺牲棋。 萤幕上出现了柏木的特写镜头。他合掌默祷后,露出严肃的眼神注视著镜头,也就是对著遗像鞠了一躬,然后从萤幕上消失了。 “不愧是一流企业的第二代,表现得落落大方,双眼正视神尾英一的遗像,没有丝毫的动摇。” 柏木听了武史的称讚似乎有点得意,脸上的表情也稍微柔和了些。 “那当然,我在上香的时候想,神尾老师之前很照顾我,我很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遗憾。”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很客气。 “原来是这样。”武史又打了一个响指,影像恢复了原来的大小。接著出现在萤幕上的是沼川。他和柏木的动作几乎一样,眼神虽然没有柏木那麽锐利,但看著遗像的视线也没有动摇。 下一个是牧原。他看了棺材之后,缓缓走向上香台。上完香之后,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当拍到他的脸部特写时,他睁开了眼睛,但他的双眼微微看向下方,显然没有看著正前方,然后他也从萤幕上消失了。 武史打了一个响指,影像停止了。 “可不可以请你说明一下,为什麽无法正视遗像?” “不,我不记得……我有看遗像啊。” “但是,影像会说话,这是不可动摇的证据。请你回答,为什麽没有看我哥哥的遗像?是不是有什麽亏心事?” 牧原微张著嘴巴,左右摇著头。 “没这回事,请你相信我。” “当初是不是我哥哥把你介绍给森脇先生?所以森脇敦美才会在发现她爸爸的存款消失之后,找我哥哥商量。我哥哥觉得自己有责任,于是就质问你。你发现侵吞客户存款的事曝了光,而且得知哥哥在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出门,于是就偷溜进他家裡等候,在我哥哥一回到家时,就杀了他,所以在守灵夜时,你不敢看他的遗像。我说得没错吧?” “当然不是这样,怎麽可能有这种事?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家裡,我说的是实话。” “那就请你说明一下,森脇先生的存款去了哪裡。” “这……”牧原露出犹豫的眼神看向柏木。 “唉!”柏木吐了一口气,“牧原,这也无可奈何,你为什麽偏偏在守灵夜做出这些会让人起疑的行为?” “不,我真的不记得……” “算了,既然被怀疑到这种程度,那就只好全都说出来,我相信森脇先生应该也会谅解。” “森脇先生?这是怎麽回事?” “唉!”柏木又吐了一口气,“牧原,你来解释。” 牧原低头犹豫了一下,吐了一口气说: “差不多两年前,神尾老师把森脇先生介绍给我,森脇先生想把放在各家银行的资产整合,于是我为他办理了开户手续。不久之后,他的帐户就陆续有钱汇进来,金额很快就超过一亿圆,我很惊讶,身为银行行员,当然就询问他投资的意愿。没想到森脇先生说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他说想捐给慈善团体。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似乎以前在国外时,曾经藉由洗钱等非法手段赚到了那笔钱,他不想把那笔钱做为遗产留给家人,希望能够回馈给社会。” “是喔,真是令人感动啊。” “但这是事实,森脇先生说,他以前觉得做生意就要铤而走险,但上了年纪之后,才发现不该做这种事,所以他回到老家,希望对老家有所贡献。” 真世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说谎,这和武史向森脇和夫的邻居打听到的情况一致。 “所以你就要他投资‘幻迷屋’吗?” 牧原听了武史的问题后点了点头。 “当我向他提这件事时,他很有兴趣,他说如果能够用于振兴家乡,可以减少内心的罪恶感,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出资者名单上,他希望隐瞒家人。于是我和柏木商量之后,採取了请他购买会员证的方式。只要支付二十万圆,就可以成为‘幻迷屋’的贵宾会员。这个制度推出之后,已经有数百人申请。森脇先生也同意採取这种方式,于是就用了大约五百个人的假名字,把那笔钱全都用来买会员证了。” “既然是会员证,不是应该有凭证吗?保管在某个地方吗?” “保管在我们公司的保险箱内,这件事不是我杜撰的。”柏木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如此一来,事情就圆满了,可惜好景不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失算。森脇先生得了新冠肺炎去世了,那个秘密帐户还来不及解约,所以我们只能祈祷他的家人不会发现有那个帐户。” “还有另一个失算,就是因为疫情的关係,导致‘幻迷屋’的计画也中止了。” “没错,购买特别会员证和出资不同,必须将全额归还给对方,问题在于要如何归还给森脇先生。如果要归还,就必须向家属说明情况。” “所以我就提议,把这笔钱用于下一次的计画,”柏木说,“我认为这也符合森脇先生的意愿。我要声明,我绝对没有想侵吞这笔钱。我并不是会为一亿圆这点小钱动歪脑筋的小人物,更不可能有对神尾老师不利的愚蠢想法。” 武史露出警戒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在旁边来回踱步。不一会儿,他停下脚步,再度低头看著牧原。 “关于这件事,你什麽时候和我哥哥联络?” “三月六日的白天。” “六日?就是我哥哥遇害的那一天。” “对,老师打电话给我,但我当时没接到电话,老师在语音信箱留言,要我打电话给他。于是我就打电话给老师,老师打电话给我时用家裡的电话,所以我就打电话去家裡,电话没有接通,于是我就打了他的手机。老师好像正在搭车。” “应该是去东京的路上,哥哥说什麽?” “他说前一天和森脇先生的女儿见了面,因为森脇先生的女儿为了她父亲银行帐户的事留言给老师,所以老师就和她联络。老师说想和我见面,问我有没有空。我回答说,星期一晚上有空,老师就说星期一再联络,然后就挂了电话。” 真世听了牧原的话,再度釐清了一件事。那就是牧原的名字会出现在“前田名单”上的理由。警察确认了英一用家裡的电话打电话给他的拨号纪录,和牧原拨打给英一家裡的电话和手机的来电纪录。 “我哥哥在那通电话中并没有多说什麽吧?” “对,只说想向我瞭解森脇先生帐户的事。” “你听了之后,有什麽感想?” “我感到有点不安,因为我不知道神尾老师瞭解多少,而且担心老师怀疑我们。” “所以你才会在守灵夜时问真世,老师有没有和她聊到你们。” “对,因为我不希望老师认为我们做了什麽违法的行为。” “所以你不敢正视遗像吗?” “也许是这样,但我并没有意识到。” “现在可以澄清对我们的嫌疑了吧?”柏木说,“至少我们没有动机,如果你仍然怀疑我们,可以给你看我们和森脇先生签的备忘录。” “没这个必要,我相信你们的话,但是,”武史又接著说,“只是澄清了有关森脇先生帐户的钱消失这件事,并没有从神尾英一命案的嫌犯名单中除名。” “你为什麽非要把我们说成是凶手?”柏木摇著头,显得很无奈。 “我刚才也说了,凶手知道我哥哥那一天要去东京,据我所知,只有在场的人知道这件事。桃子、沼川和牧原三个人在讨论同学会的事时,从杉下口中听说了哥哥要去东京的事,但可能有其他人从这三个人的口中得知这件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喝酒。”柏木不耐烦地说。 “那牧原呢?你不是参加了同学会的讨论吗?” “我的确参加了,但完全忘了杉下说过这件事。星期六打电话给老师时,虽然知道他在搭车,完全没想到他在去东京的路上。只不过我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家,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57章 “轮到我了。”沼川举起了手,“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在店裡工作,只要问店裡的员工就知道了,客人应该也记得。” “我和朋友一起打麻将。”原口说,“我也对刑警这麽说。” 坐在真世后方的桃子戳著她的背,向她咬耳朵问: “我没有不在场证明,该怎麽办?而且我也知道老师去了东京。” “妳什麽都不必说,”真世小声回答,“叔叔并没有怀疑妳。” “那就好……” 武史在课桌之间走来走去。 “其他人呢?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请主动告知。怎麽了?没有了吗?” 有人举起了手。是九重梨梨香。武史停下脚步后,走到她身边问:“妳有不在场证明吗?” “有。”梨梨香没有看武史的脸,直视著前方回答,“我已经告诉了警方,而且我完全不知道神尾老师在三月六日那天去东京的事。你可以问那些参加同学会讨论的人,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武史注视著梨梨香的侧脸问:“三月六日那一天,妳在哪裡?” “无可奉告,因为关係到个人隐私问题。我只能说,和某个人在某个地方。” “可以告知对方的名字吗?” “很抱歉。” “只说和某个人在某个地方无法称为不在场证明。虽然我不知道妳怎麽对警方说明,对我来说,妳仍然是嫌犯,而且是相当可疑的嫌犯。” 九重梨梨香终于转头看著武史说:“如果是我杀了神尾老师,动机是什麽?” “动机?动机不明也完全没有问题。推理小说的侦探通常都会根据动机找到真正的凶手,但现实生活中的警察根本不理会这种事。只要靠科学办案逮捕凶手,之后就让凶手自己好好交代动机。怎麽样?妳三月六日晚上去了哪裡?或是和谁在一起?可不可以请妳至少回答其中一个问题?” 九重梨梨香陷入了沉默,可能还在犹豫。坐在她旁边的钉宫克树突然抬头看著武史说:“我。” “什麽?”武史问他。 “和九重见面的人是我,我和她在一起。”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很複杂。有人和真世昨晚一样,既没有太惊讶,但也有点意外。大家都知道钉宫的确深受九重梨梨香的吸引,但之前都以为梨梨香是为了工作接近钉宫。 “是吗?”武史问九重梨梨香。 梨梨香一脸不甘愿,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武史小声嘀咕,用右手遮住了眼睛。他可能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烦恼。 不一会儿,武史放下了手,抬头用力深呼吸后看著钉宫。 “我想起了刚才的作文,你似乎继承了津久见的遗志,很重视友情,但是,袒护犯错的人这种行为称不上是友情,有时候甚至需要推开这种朋友。” 钉宫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问:“什麽意思?” 武史站在梨梨香面前,探头看著她的脸说: “妳果然不是‘静香’。” “啊?” “真正的‘静香’不会背叛‘大雄’,”武史说完,又迈开步伐,然后在杉下面前停下了脚步,“也不会和‘出木杉’外遇。” 杉下好像遭到电击般瞪大了眼睛,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在说什麽?” “请教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你在哪裡?” “我……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但你回答了警方,不是吗?警察是不是也问了你的不在场证明?你是怎麽回答的?还是无法回答?怎麽了?连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吗?” 杉下低头不语,他的脸颊在抽搐。 真世再度陷入了混乱。“出木杉”也是《哆啦a梦》中的角色之一,成绩优秀,运动能力很强,是让“大雄”感到自卑的优等生,的确符合杉下的形象。但杉下和九重梨梨香外遇?真世之前和武史聊天时,从来没有听他提过这件事。这麽重大的事,他为什麽从来没有提起?不,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更让人疑惑的是他怎麽会发现这件事? 武史双手撑在杉下的桌子上。 “那我来代替你回答。星期六晚上,和九重梨梨香在一起的不是钉宫,而是你。地点在摩铁,我没说错吧?” 这句话比钉宫刚才的话带给其他人更大的震撼,最好的证明,就是原口猛然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了锵噹的声音。 “太可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麽,”梨梨香拍桌站了起来,“柏木说得没错,我也没有閒工夫理会这种闹剧,早知道就不应该留下来。” “不,我要收回说这是一齣闹剧的话。”柏木举起手,“因为突然变有趣了,我想听到最后。” “请便,我先告辞了。”梨梨香大步走了出去。 “如果妳现在逃走,就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武史对著梨梨香的后背说,“这样也没问题吗?” 梨梨香停下脚步,转头瞪著武史说: “我不是说了,我有不在场证明了吗?” “妳可能有不在场证明,摩铁的监视器应该拍到了妳开车的身影,但有没有拍到他呢?有没有拍到杉下坐在车上呢?副驾驶座上是不是没有人?因为你们怕被人看到,所以让杉下躲在后车座吗?平时可能会这麽做,但那天的情况不一样。因为那天车上没有其他人。” 武史将视线移向杉下。 “杉下比妳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摩铁,在此之前,他在哪裡,又做了什麽?我来说说我的推理。杉下去了神尾英一家中,等神尾英一回来,当神尾英一回家时就扑了上去,勒住他脖子杀了他。” 杉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我才没有!你在说什麽啊?” “你说在之前那个週六打电话给我哥哥,向他打了招呼,”武史不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我哥哥要你介绍东京的饭店,但是不是除此以外,还说了其他的事?不是别的,就是你和九重梨梨香之间的关係。虽然不瞭解哥哥如何得知,但他知道你们的关係,然后希望你们赶快结束这种关係,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就要去告诉你太太。你听了之后,觉得自己会身败名裂,于是就决定杀了我哥哥。” 真世的心脏快从胸口跳了出来。竟然有这种事——? “胡说八道!”杉下双手拍著桌子站了起来,“怎麽可能有这种事!” “你顺利犯案之后,去了九重等待的摩铁,把整件事告诉了她,她温柔地安抚了你因为杀人而激动的情绪。” “够了没有!你的脑筋有问题吗?” 武史无视杉下的咆哮,走向梨梨香。 “因为去摩铁并不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杉下不希望别人知道你们的关係,所以并没有告诉警察,但是,妳认为只要准备一个和妳一起去摩铁的人,自己就有了不在场证明,而且手机也留下了定位资料。于是就利用了钉宫。”武史转头看向后方,“钉宫,对不对?你在九重的要求下说了谎,其实那天你在家裡,对不对?” 钉宫没有回答,一脸痛苦的表情看了梨梨香之后,低下了头。 武史再度走回杉下面前,指著他说: “你杀了我哥哥,杀了神尾英一,你承认吗?” “我没有,我没有做这种事。”杉下扭著身体,皱著眉头,“我承认,的确和梨梨香……和九重在一起,但我并没有杀老师。真的,请你相信我。” 杉下好像随时快哭出来了,武史露出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后,连续点了好几次头,走去讲台。 “杉下的态度可信度很高,如果那是演出来的,演技就太好了,但还是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所以只能再来探究一下人的深层心理。”武史转向萤幕,打了一个响指。 萤幕上开始播放影片。刚才是守灵夜的影片,但现在变成了丧礼。因为僧侣的位置不同,所以真世一眼就看出来了。 杉下出现了。他站在棺材前,接著走向烧香台。 萤幕上出现了他的脸部特写。杉下抬头看著遗像,上了香,合起双手。然后又看了遗像一眼,行了一礼,从萤幕上消失了。真世觉得他刚才直视遗像。 武史停止播放影片,然后环顾所有人。 “要不要听取一下大家的意见?你们看了刚才的影片,有什麽感觉?桃子,妳觉得呢?” 真世可以感受到身后的桃子突然被点到名,感觉很紧张。 “我觉得杉下有看著遗像。” “是吗?那我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原口,你认为呢?” “我也这麽觉得,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我也有同感。”柏木举起手。 “好。”武史走向杉下,“大家一致认为,你注视遗像时的眼神并没有愧疚的感觉。” “那当然啊,因为我什麽都没做,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愧疚。”杉下的声音中带著怒气。 第58章 “你什麽都没做……吗?所以外遇并不会让你觉得愧对老师。” 杉下尴尬地低下了头,武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可以坐下了。”然后走去九重梨梨香面前。 “那冒牌‘静香’呢?丧礼的时候,有没有正视遗像呢?” “只要看了就知道。”梨梨香瞪著武史的脸,斩钉截铁地说。 “就这麽办。”武史打了一个响指。 影片继续播放。不一会儿,九重梨梨香就出现了,她像模特儿般落落大方,不疾不徐地走到棺材前,然后走向上香台。她的双眼已经看著遗像,用恭敬的动作上了香,合起双手。当她放下双手后,再度抬头看著遗像。脸上的悲伤表情虽然有点虚假,但并没有移开视线。 当影片停止时,梨梨香得意地问:“怎麽样?” “无懈可击,简直就像是演员。” 梨梨香听了这句话,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刻露出了笑容。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我当作是称讚。” “为什麽和有家室的男人谈恋爱?我觉得不像是妳的作风。” “他不是我的恋爱对象,我们是工作伙伴。” “果然是这样。”武史转头看向杉下,“是他公司计画推出的《幻脑迷宫》的线上游戏吧。” 梨梨香挑了挑眉毛说:“你的消息真灵通。” “我从对电脑业界很熟的朋友那裡听说的,有好几家it企业都有意愿将《幻迷》游戏化,杉下的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喂喂,我可没听说这件事。”柏木插嘴说。 “没有义务要告诉你,因为和你没关係。”梨梨香冷冷地说。 坐在真世后方的桃子看著前面,“啊!”了一声。真世也转头一看,发现刚才暂停的影片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开始播放。 钉宫出现在萤幕上。他战战兢兢地走向棺材,合起双手,之后微微低著头,站在上香台前。他低著头上了香,闭著眼睛合起双手。然后放下了手,抬起了头。 真世大吃一惊。坐在后面的桃子也“啊!”了一声。 钉宫仍然闭著眼睛,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鞠了一躬后,把头转到一旁,然后从萤幕中消失了。 真世看著钉宫,他一脸茫然地注视著萤幕。其他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他身上。 “太荒唐了。”钉宫嘀咕说,“不可能,我才没有闭眼睛,我看著老师的脸。” “也许只是你自己这麽认为而已。” 武史走向钉宫,说话的语气很淡然,显然事态的发展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你知道不能移开视线,但罪恶感和恐惧让你无法睁开眼睛,但你认为自己睁著眼睛,也就是自己欺骗了自己。” “没这回事,绝对不是这样。”钉宫站了起来,指著萤幕大叫著,“这是假的。” 武史探头看著钉宫的脸说: “你为什麽这麽激动?你只要说‘我不记得自己闭眼睛,但既然拍到了,应该就是闭上了眼睛,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不就好了吗?” “但是你刚才说,没有看遗像的人很可疑……” “我只是说很可疑,但并没有断定就是凶手。牧原就是很好的例子,他虽然移开了视线,但似乎是基于其他原因。你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理由闭上了眼睛,还是你有什麽担心别人会怀疑你的原因?” 钉宫拚命摇著头说:“当然没有。” “既然这样,你为什麽这麽激动?我觉得你这种态度反而启人疑窦。对了,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那就是你刚才给我看的信封,收件人是钉宫克树和神尾英一两个人,但裡面只有‘关于朋友’这篇作文,既然这样,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不就好了吗?为什麽也同时写了我哥哥的名字?” “我怎麽知道?” “也许信封裡还有其他想要让我哥哥看的东西,信封裡真的只有那篇作文而已吗?” “就只有作文而已。” “你把信封拿给我看一下。” 钉宫从内侧口袋拿出信封,真世在自己的座位上,也可以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 “你打开看一下。”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钉宫从信封中抽出稿纸,这时,有什麽东西飘落在他脚下。看起来像是折起的纸。 “有什麽东西掉了。” 钉宫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脸颊抽搐起来。 “看吧,果然还有其他东西。”武史在一旁说,“看起来像是稿纸的影本,好像是作文。让我也看一下。” 钉宫逃到了教室后方。 “不可能,为什麽……?” “不可能吗?因为你已经丢掉了,或是烧掉了吗?”武史缓缓走了过去,“作文的题目是‘未来的梦’。‘我有一个梦想,我的梦想是以后想成为漫画家,但我画得不好,所以没有把这个梦想告诉过任何人。尤其不敢告诉我的朋友钉宫,因为太丢脸了。钉宫的目标也是成为漫画家,但他画得很好,和我有著天壤之别。’——而且津久见在这篇作文中具体写了自己想画怎样的漫画。一群天才科学家为地球环境遭到破坏感到不满,于是创造了一个幻想空间,想要毁灭现实的地球。” 真世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太惊讶,无法发出声音。因为武史所说的内容,不就是《幻脑迷宫》的剧情吗? “你从津久见的妈妈那裡拿到这封信之后,来这裡的路上看了信的内容,结果就慌了神,觉得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于是就急忙销毁了,没想到信封中竟然再度出现了相同的东西,你当然会惊慌失措。” 钉宫皱起眉头,巡视著周围。“这都是圈套吗?所有的一切都是……” “其他人并不知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安排的,你就死心吧。” 钉宫浑身颤抖,转身跑了起来,他打开教室后方的门,衝了出去。 原口站了起来,但武史制止了他:“不必去追他。” 走廊上很快传来怪叫声,尖叫的声音既像是悲鸣,又像是惨叫。 原口再度跑了起来,但武史没有再制止他。沼川和柏木也跟著原口跑了出去,真世看到桃子也跑出去后,急忙跟了上去。 来到走廊时,看到了意外的景象。一群男人正在制伏一个男人。遭到众人制伏的人是钉宫,柿谷也在一旁。 柿谷发现了真世后走了过来。 “他想跑去屋顶,被我们逮住了。他可能想从屋顶跳下来。” “柿谷先生,你们怎麽会在这裡?” “妳的叔叔——神尾武史先生通知了我们,他要求我们监视这间教室,如果有人逃走,希望我们可以抓住他,还说那个人就是杀害他哥哥的凶手。” 钉宫被刑警带走了,在他们离开之前,真世就回到了教室,但武史已经不见了。 真世看向讲台,发现讲桌上有一副圆框眼镜。 第28章 中学一年级时,钉宫克树和津久见直也同班。一个是朴素、不起眼的少年,另一个是很受同学欢迎、没有人不认识的少年,照理说,他们两个人应该不会有交集,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有一天,钉宫回到家,打开书包,发现裡面有一个陌生的笔盒。他立刻发现拿错别人的书包了。那天钉宫是值日生,在打扫时把书包放在走廊上,可能也有别人将书包放在附近。 他正不知道该怎麽办,有人找上了门。不一会儿,妈妈来叫他,说班上的同学来找他。他不知道谁来找自己,走去玄关,发现津久见站在那裡,看到津久见手上拿著书包,立刻知道是怎麽回事。 “对不起,应该是我拿错了。”津久见把书包递给他。 钉宫接过书包,打开一看,那果然是他的书包。 他急急忙忙回房间拿了另一个书包,交给津久见。津久见连看也没看,就点了点头说:“对,这是我的。”然后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开了口,“不好意思,因为我不知道是谁的书包,所以就打开看了一下,因为我想赶快物归原主……” “喔,这样啊,也对。” 书包上并没有写名字。 “然后,呃,我看了那个。”津久见抓了抓头,“就是‘另一个我是幽灵’。” “啊!”钉宫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是钉宫那一阵子正在画的漫画,他平时不会带去学校,那天原本打算去图书馆找参考资料,所以刚好放进了书包。 “那是你画的吗?” “是啊……” 钉宫在回答的同时感到不安,他以为津久见会看不起他,或是嘲笑他。 没想到津久见对他说:“你好厉害,画得真好,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漫画家画的。” “喔,是喔……”钉宫惊讶不已,也感到不知所措。因为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故事很有趣,我看了之后,就欲罢不能了。” 第59章 津久见兴奋地说,听起来不像说谎或是奉承。虽然可能对未经当事人同意就看了整个故事感到有点愧疚,但钉宫觉得他在表达真心的感想。钉宫听了之后当然很高兴,于是对他说“谢谢”。 “还有没有其他的?” “啊?其他的……” “就是你画的漫画啊,这应该不是你画的第一部 作品吧?有没有以前画的?” “嗯,是有几个。” “我就知道,否则不可能一下子画出那种故事。”津久见语带佩服地说完,用指尖抓了抓太阳穴,看著钉宫说:“你画好的作品都没有给别人看吗?” “是啊,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 “是吗?太可惜了,因为漫画就是要给别人看,别人看了才有价值啊,难道不是吗?” “嗯,虽然是这样。”钉宫呼吸了一下,抬眼看著津久见说:“你要不要看?” “可以吗?”津久见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先声明,我画得很烂,因为是之前画的。” “完全没问题。”津久见开始脱球鞋。 钉宫带津久见去自己的房间,然后给他看了自己之前画的漫画。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看自己的作品,甚至从来没有同学走进他的房间。中途妈妈送果汁和点心进来时,看起来很高兴。 钉宫给津久见看的漫画都很短,有些甚至没有画完,但津久见仍然看得爱不释手。钉宫看著他严肃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很专心。 津久见在看的时候不停地说著“好厉害、好厉害”,看完之后,注视著钉宫的脸说:“钉宫,你是天才,你在读小学时就开始画这些了吗?简直难以置信。” “这……没什麽啦。”钉宫虽然谦虚地表示,但还是很得意。 “你以后想成为漫画家吧?” “嗯,希望可以。” “绝对可以,你现在就已经画得这麽好了,绝对没问题。太厉害了,有一个漫画家的朋友太棒了。” 津久见脱口说的“朋友”两个字,让钉宫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但是,津久见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麽特别的话。 “钉宫,我可以告诉别人,你在画漫画这件事吧?”津久见轻鬆地问。 “不,这有点……” “为什麽?” “因为别人可能会嘲笑我。” 津久见用力摇著手说: “不可能,如果有人敢笑你,就把这些漫画拿给他们看,他们绝对会闭嘴。如果还有人乱说话,我就会教训他们说,如果钉宫以后成为知名的漫画家,他们就要下跪道歉。” 钉宫听了他的话,感到很安心,终于知道为什麽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都很依赖他的原因了。因为他是个格局很大的人。 那天之后,两个人成为真正的朋友。他们讨论的话题几乎都是钉宫的漫画,钉宫不会主动说,都是津久见问他各种问题。你是怎麽想到那个故事?怎麽决定角色的外型、服装——也就是对创作过程很有兴趣。 “电影不是有所谓的幕后花絮吗?比起电影本身,我反而觉得幕后花絮更有趣。”津久见曾经这麽说。 钉宫和津久见成为朋友后,在学校的生活顿时变得舒适愉快,和以前完全无法相比。之前因为他在学校很文静,所以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会把一些麻烦的工作推给他,在和津久见成为朋友后,就没再发生过这种事。 没想到升上二年级后,津久见因为白血病住了院。津久见看起来很健康,完全不像是病人,所以钉宫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以为搞错了。 钉宫当然每天都去医院探视他,津久见每次都要钉宫赶快画漫画的续篇,或是新的作品给他看。虽然津久见一天比一天虚弱,但从来没有叫苦示弱。 没想到离别的时刻很快就到来。那时候刚升上三年级不久。 两天后是守灵夜,隔天是葬礼。钉宫和同学一起去参加,送了津久见最后一程。躺在棺材中的好朋友身体缩了水,只剩下健康时的一半,唯一的安慰,就是他长眠的表情很安详。 葬礼之后,津久见的妈妈对他说,希望他有空时去家裡一趟。 “有东西要给你。直也生前说,如果他死了,要我交给你。那是一个很大的信封,而且黏得很牢,还说这是男生和男生之间的秘密,要我绝对不能看。” 钉宫忍不住感到纳闷。到底是什麽秘密?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麽事。 隔天,他去了津久见家中。津久见的妈妈交给他一个a4大小的信封。他以为是日记之类的东西,虽然之前和津久见相处时都推心置腹,无话不说,但津久见可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比方说,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也许他偷偷写下了内心脆弱的想法,所以不愿意给妈妈看到。 钉宫立刻回了家,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信封。裡面是一本大学笔记。一看封面,他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封面上写著“灵感笔记”几个字。 翻开封面,他更加惊讶。裡面写了满满的文字,看了之后,更加愕然。那并不是日记或是手记,上面写的全都是故事的概要,而且都是独创的故事。 笔记本内总共有十个故事,有的是一页就写完的小故事,也有的故事写了好几页,有些地方画了像是故事角色的插图。 原来是这麽一回事。钉宫终于解开了多年的谜团。 津久见也想成为漫画家。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想成为职业漫画家,但他也想画漫画。这本笔记就是他为了日后画漫画所做的准备工作。因为和钉宫有相同的志向,让他产生了亲近感,所以才会在意钉宫,想和钉宫成为朋友。 既然这样,为什麽没有说出来?只要说自己也想画漫画,即使没办法提供什麽建议,至少可以相互讨论。 钉宫看了津久见画的插图,认为他应该只是单纯觉得丢脸而已。 老实说,津久见画得并不好。既缺乏协调感,线条也不漂亮。他笔下的少年不帅,少女不可爱,钉宫读小学时,也画得比他好多了。 津久见应该也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会把故事的大纲写下来,却没有著手画漫画。或是之前曾经试著画,但看了钉宫的漫画后自叹不如,很受打击,然后就放弃了。钉宫想起津久见以前曾经说,如果我也有你那样的才华就好了。 为什麽不早告诉我?钉宫忍不住这麽想。有些职业漫画家的画功也未必出色,只要加强练习,每个人都可以画出一定程度的画。虽然有些画风更容易吸引读者,但故事情节更重要。 在这个问题上—— 津久见笔记本上所写的故事都充满魅力,有科幻和冒险故事,也有青春和推理,每一个故事都富有独创性,完全没有参考任何现有的作品。 最吸引钉宫的就是名为《零一大战》的长篇作品。故事以近未来为舞台。天才科学家对地球环境遭到破坏感到悲观,和全世界有志一同之士一起进入冷冻睡眠状态,他们用电脑连结各自的大脑,生活在广大的幻想空间,控制电力网,试图破坏现实的世界。必须有人进入这个幻想空间,停止控制程式,才能够加以阻止。曾经在世界各地冒险,因为发生意外,手脚都无法动弹的冒险家被挑中执行这项任务,他真的有办法拯救地球吗?——《零一大战》就是一个这麽大格局的故事。 钉宫发自内心为津久见感到可惜。如果把这个故事画成漫画,一定可以成为杰作。 钉宫把笔记本放回信封,插在书架上。他告诉自己,即使家裡失火,也一定要带著这个信封逃走。 然而,不久之后,他忙著画自己的故事,暂时忘记了这麽重要的宝物。 升上高中后,他开始向漫画杂志投稿,曾经多次获选佳作。毕业后,他进入了东京的私立大学,但完全无心读书,只希望有更多时间画漫画。 不久之后,出版社的编辑来找他,让他的作品有机会刊登在漫画杂志上。他拿出自己的习作,编辑很中意《另一个我是幽灵》,于是他重画之后,成为他踏入漫画界的出道作品。 之后也刊登了几部作品,但都是短篇漫画,迟迟没有编辑找他连载。 责任编辑对他说:“还差一步,好像还缺了点什麽。之前的作品都很不错,但不知道该说是整体架构太严谨,或者说格局太小了,总觉得缺乏震撼。我们希望可以有一点突破性,只要具备这一点,马上可以请你在我们杂志连载。” 钉宫听了这番话很受伤,但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也有同感。 “你已经开始创作下一部作品了吗?” “不,才准备开始。” “你已经有构想了吗?如果有的话,是否愿意和我分享一下?” “目前……有几个构想。” 钉宫和编辑分享了接下来想要画的作品构想,但看到编辑脸上的表情,内心感到焦急不已。因为他觉得编辑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第60章 “你先画看看,等你画完之后和我联络,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也许画出来之后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编辑觉得他说的故事缺乏吸引力。 到底该写怎样的故事? 回家之后,他又重温了和编辑分享的那个故事,觉得的确缺乏震撼。虽然是他很擅长驾驭的题材,但反过来说,作品的世界受到了局限,故事只在自己的知识所及的范围内展开。《另一个我是幽灵》也完全没有摆脱日常。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他始终没有想到什麽好点子,内心越来越焦躁。如果一直画不出来,责任编辑可能会对自己失去兴趣。对编辑来说,钉宫只是“有可能成功的未来漫画家”之一。 正当他陷入苦闷,有一天,他想到了津久见的笔记本。笔记本装在纸箱内,来到东京之后,从来没有打开过。 他没有多想,就把那本笔记拿了出来。他无意盗用津久见的点子,虽然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很有趣,但终究只是中学生的想法,现在回头看,一定会觉得太幼稚,只不过也许可以从中获得某些灵感——他带著这样的心情再度翻开了笔记。 然后,他再度受到了衝击。 故事的很多设定的确很幼稚潦草,但成为作品基础的构想富有独特性,令人惊豔。第一次看这个故事时的惊讶并不是错觉,这本笔记是无数奇特灵感的宝库。 虽然津久见说钉宫是天才,但钉宫终于领悟到其实刚好相反,津久见才是天才,他只是缺乏表达这些创意的技巧。 笔记本上记录的所有灵感都很出色,但最有魅力的还是《零一大战》。虽然有很多漫画、游戏和电影都描写幻想空间,但结合现实世界环境破坏的题材很新奇,很难想像出自一个中学生之手。 卧床不起的主角可以在幻想空间自由自在地活动,这一点也富有吸引力。也许津久见让因为生病的自己化身为主角,发挥了想像力。 那天之后,钉宫就一直想著《零一大战》的故事。虽然他知道必须自己想故事,但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开始想像《零一大战》的角色,然后实际画了起来。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责任编辑的联络,想瞭解他的工作进度。 钉宫回答说,正准备著手。 “太好了,请问是怎样的作品?” 被编辑这麽一问,他说了起来,他说的当然是关于《零一大战》的故事。 他简短地说明之后,编辑的反应明显和之前不一样。 “这部作品的格局很大,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很棒。请你赶快著手画,即使只有开始的部分也没问题,不需要急著收尾。”责任编辑的语气中充满热忱。 安心感和罪恶感在钉宫内心交错,觉得自己终于踏出了一步,同时又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抢走津久见的作品。 然而,津久见已经不在人世。如果自己不画,《零一大战》就永远无法见天日,最重要的是,全天下没有人知道这是津久见的作品。 画吧。他下定了决心。现在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在漫画杂志上连载了。 他专心一志地画了起来。大约一个月后,带著完成的漫画造访了出版社。责任编辑当场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最后对他说:“你等我一下。”就带著漫画不知道走去哪裡了。 过了一会儿,当责编走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钉宫接过名片,立刻紧张起来。原来是主编。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主编问他,是否愿意以这次画的漫画为基础连载。首先试著连载十次左右,如果受到好评,希望可以继续连载下去。 钉宫一时难以相信,在回答“我会努力”时的声音也发著抖。回到家裡,把主编的名片放回抽屉时,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他和责编讨论多次后,将作品的名字从《零一大战》改成了《幻脑迷宫》,同时也修改了其中的一些角色,但基本的故事都和原来相同。 于是,他开始在漫画杂志上画连载。第一次的内容是世界各地出现了异常气象,政府相关人员去造访了因为意外,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的主角。在最后一幕时,政府人员对主角说“只有你能够拯救地球”。 杂志出版的那一天,他一大早就心神不宁。不知道读者有什麽感想,即使明知道这麽做毫无意义,仍然忍不住在附近的书店门口打转。 漫画的评价取决于针对读者进行的问卷调查结果。在杂志出版的几天后,接到了责编的联络,得知在人气投票中获得第五名。钉宫不知道这样的成绩是好还是坏,但责编说“还不错”。 之后有一段时间都维持在第五名和第六名,在主角正式开始在幻想空间冒险之后,名次渐渐上升。责编说,现实生活中卧床不起的主角,和在幻想空间内变成超级英雄,大展身手的落差受到了读者的好评。 《幻脑迷宫》很快就获得了第一名,出版社决定延长连载。钉宫对自己产生了自信,觉得可以走漫画这条路,于是就说服了父母,从大学退了学。 《幻脑迷宫》虽然曾经暂停了几次,但前后连载了将近十年。原本的架构很容易扩充新的情节,如果愿意的话,也许可以继续连载下去。 在连载结束之后,他接受了几个採访,所有记者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怎麽想到格局这麽庞大的故事?” 刚出道时,都是从日常生活所发生的事中获得灵感,但责编希望能够打破自己的框架,所以就想以整个地球为舞台,后来乾脆豁出去,决定在幻想空间打造另一个地球,也同时做为故事的舞台,没想到终于获得了肯定—— 在接受採访时,他当然不可能提到津久见的笔记,但钉宫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他整天都在想《幻脑迷宫》的事,久而久之,觉得都是自己创作的故事。 《幻脑迷宫》改编成动画后也大获成功,正确地说,是动画走红后,更进一步打响了作品的知名度。 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之前总是“高高在上”的编辑开始露骨地对他说一些奉承话,也没有人敢反对他的意见。 他在老家也变成了英雄,甚至有人推出了“幻迷屋”的建设计画。因为是由出版社居中协调签约,所以他很久之后,才得知“柏木建设”是这项计画的核心企业。“柏木建设”的副董事长柏木广大在小学时经常欺侮钉宫,但当事人应该不记得了。 九重梨梨香最经典。她透过出版社和钉宫取得了联繫,她对责编说“我是中学时代和他最要好的女生”。 中学时代,钉宫对九重梨梨香的感情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崇拜,甚至可以说,梨梨香是他敬畏的对象,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对梨梨香有好感。他们非但不是好朋友,钉宫甚至不记得曾经和她说过话。当他得知梨梨香主动想要和自己见面,立刻感到兴奋不已。 阔别十几年见到的梨梨香依然美丽,浑身散发出成熟的性感,在双方打招呼时,钉宫甚至说不出话。 但梨梨香主动叫他“克树”,以前读中学时,她从来不曾这麽叫过他。钉宫即使知道梨梨香是为了生意,仍然喜不自胜。当梨梨香问他,他们公司要支持他,希望可以和他共同行动时,钉宫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 接到要举办同学会的消息时,他觉得是好机会。“幻迷屋”的计画虽然失败了,但故乡的人应该仍然对《幻迷》很有兴趣。只要回到老家,一定会有很多企划上门。他不想透过出版社,而是希望直接听到这些声音,当然也希望老同学能够看到自己的成功,但他提醒自己,不能骄傲自满。 回到老家后,一切都符合他的预期,几乎每天都有人和他联络,希望和他洽谈和《幻迷》有关的生意。幸好有梨梨香在一旁协助,她向各方宣称自己是钉宫的经纪人,杜绝了别人直接和钉宫接触。就连柏木都不敢违抗她,看到他忍著屈辱叫自己“老师”,钉宫感到浑身舒畅。 当初是梨梨香说要去拜访神尾老师。她认为柏木很可能会请神尾说服钉宫协助,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 见到久违的神尾,发现他虽然老了,但身体很硬朗。他知道钉宫的成功,为钉宫感到骄傲。和他说了柏木等人的事后,他也表示同意说:“我瞭解了。” 隔週三月二日,钉宫接到了神尾的联络。神尾说,想和他谈一下同学会的事,问他能不能见面。于是他们约在隔天晚上见面。钉宫不知道神尾找自己有什麽事,但神尾在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所以应该不是什麽坏事。 隔天,他去了神尾家,神尾面带笑容地问他,他打算在追悼会上朗读津久见的作文,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见。 “津久见的作文?”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刚升上三年级时,有一次要求你们写作文。当时津久见正在住院,但他也交了作业。因为没有机会发还给他,所以我就和你们毕业文集的稿子放在一起。” 第61章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但为什麽要徵求我的同意?” “因为我觉得作文的内容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 “你看了之后就知道了。”神尾递给他钉在一起的几张纸,那是b4尺寸的稿纸。 钉宫接过来后,低头看了起来。用铅笔写的字很工整,那是津久见的笔迹,他很熟悉,也感到很怀念。作文的题目是“未来的梦想”。第一句话是“我有一个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我的梦想是以后想成为漫画家,但我画得不好,所以没有把这个梦想告诉过任何人。尤其不敢告诉我的朋友钉宫,因为太丢脸了。钉宫的目标也是成为漫画家,但他画得很好,和我有著天壤之别。” 钉宫看著看著,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津久见从中途开始写自己想画怎样的漫画,具体描写了自己的构想。天才科学家运用幻想空间,执行可怕的毁灭人类计画——这就是《零一大战》的故事,而且作文写的不是大纲而已,还描写了很多细节。 钉宫看完之后抬起了头,神尾问他:“你觉得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 “你应该知道津久见也想成为漫画家,虽然他在作文中说太丢脸,不敢告诉你,但最后还是告诉了你,对不对?” 钉宫无言以对,闷不吭气。 “第一次看那部作品,”神尾说:“就是你的代表作《幻脑迷宫》时,我就有点惊讶。因为我觉得好像看过相同的故事,但最后想起来了,就是津久见在作文上写的故事。为什麽你会把津久见的故事画成漫画?我想了一下之后,终于恍然大悟。一定是津久见请你这麽做。津久见在去世之前,是不是曾经拜託你以后把这个故事画出来?说这是他的心愿,对不对?” 钉宫说不出话。神尾完全想错了,但他会这麽想也很自然。神尾看到钉宫没有反应,似乎更加确定这件事,双眼发亮地继续说了下去。 “当我发现这件事之后,内心顿时感到很温暖。这是多麽牢固的友情和坚定的感情,所以,《幻脑迷宫》是你和英年早逝的好朋友共同创作的成果。很少有这麽感人的故事,虽然我之前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篇作文的事,但得知这次同学会要为津久见举办追悼会时,觉得是和大家分享这件事的大好机会。” 钉宫听了神尾这番话,简直快晕过去了。神尾竟然打算在同学会时朗读这篇作文。 “你觉得怎麽样?我认为并没有什麽问题。” 神尾无忧无虑地说,钉宫很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没有什麽问题?怎麽可能没问题? “不,呃,老师……这有点问题。” “嗯?有什麽问题?” “因为我和津久见约定,他想成为漫画家的梦想是永远的秘密。” 神尾不满地皱起眉头问:“为什麽?” “因为就像他在作文中所写的,他觉得被大家知道这件事很丢脸。” “有什麽好丢脸的?这是很出色的梦想,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梦想也实现了,虽然是借助了好朋友的协助。” “但我还是……觉得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就让《幻脑迷宫》成为我和津久见之间的秘密……拜託了。”钉宫鞠躬说道。 神尾似乎难以理解,偏著头说: “我觉得是很感人的故事,如果大家知道这样的佳话,《幻脑迷宫》一定会引起更多讨论,还会带动另一波销量。” “不用了,我不希望因为这个原因引起讨论。” “是吗?”神尾不悦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这麽说,那我也就不能勉强了。好,这次就放弃,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到时候我会再徵求你的意见。” “好,谢谢老师。” “真是太遗憾了,我原本还想朗读给大家听。” 神尾露出依依不捨的眼神看了作文后站了起来,走到书架旁,拿出一个文件夹走了回来。 “这就是你们那一届的毕业文集,其中也有你的。你看,就在这裡,三年一班钉宫克树。” 钉宫的作文折起后收在那一页。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麽。他看了一下,果然了无新意,而且只写了两页。 “那就先放回去。”神尾小心翼翼地把津久见的作文收进文件夹。 钉宫离开神尾家,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仍然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想著津久见的作文。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东西—— 虽然神尾放弃在这次同学会上朗读这篇作文,但今后可能一有机会,神尾就会来问自己可不可以公布。不,如果事先问自己,问题还不大,他很可能没有和自己商量就告诉别人。因为神尾认为这是一则“佳话”,所以认为只要事先叮咛对方不要说出去,就不会有问题,而且可能会告诉不只一、两个人。 一旦发生这种事,会造成什麽结果?如果听说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如约守口如瓶,当然就没问题,但这种期待并不现实,其中一定会有几个人写在社群网站上,也许有人会拍下那篇作文,然后把照片上传到网路上。在目前这个时代,这种消息会很快传开。 几年前,网路上有人认为某一部漫画作品的构图抄袭了另一部知名的作品,甚至有网站列举了该作品和被抄袭作品的几个场景,比较两者的相似度。那种状况很难辩称是偶然的一致,出版社表示“会进行详细的调查”,不久之后,作者道歉,宣布退出漫画界。 钉宫想起那件事,忍不住全身发抖。同样的事是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又想到之前曾经接受多家杂志的採访,当时充满热情地和记者分享怎麽构思《幻脑迷宫》的故事,不难想像,看过那些报导的读者都会觉得自己受骗上当了。 业界的反应也很可怕,一定会开始怀疑钉宫的才华,尤其是出版社的那些编辑,一定会很失望。 他也在意九重梨梨香和柏木的反应。他们一定都会离自己而去。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们可能会对自己说一些充满侮辱的话,梨梨香甚至可能会要求赔偿。 对钉宫来说,那篇作文永远不可以公诸于世。然而,既然作文还在神尾手上,没有人知道什麽时候会公开,而且这次的同学会也无法安心。神尾很可能遇到以前的学生太高兴,结果就不小心说溜了嘴。 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只要那篇作文还在,自己的内心就永无安宁之日。 他最先想到偷走那篇作文。只要溜进神尾家,偷走那个文件夹就好。不,把整个文件夹偷走太明显,只要抽走那篇作文,神尾应该不会发现家裡遭小偷这件事。 但是,他万一发现了呢?或是即使没有发现,但万一他没隔多久,就去看那个文件夹呢?一旦发现津久见的作文消失,是不是第一个会怀疑自己? 既然这样,不如再偷一些值钱的东西。小偷随便偷窃家中的财物,刚好也偷走了那个文件夹。 钉宫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方法不可行。 小偷不可能偷中学生的毕业文集,只偷钉宫那一届的文件夹太不自然。既然要偷,就要偷家裡所有的东西,但这根本不可能。 想到这裡,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虽然无法偷走神尾家中所有的东西,但可以让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烧毁。只要发生火灾,烧光一切,就不知道纵火者的目的,没有人会想到是因为津久见的作文。神尾家是老旧的日式房子,只要一点火,应该很快就会烧起来。 只要那篇作文消失,无论神尾说什麽,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没有证据,钉宫装糊涂就好。而且一旦房子烧了,神尾根本无暇理会这些琐事,日子一久,也就忘记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同时也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只能放手一搏。 而且,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执行这个计画。 他那天去神尾家后不久,就有人打电话给神尾。神尾接起电话后,从他的谈话中知道,他星期六晚上会去东京和谁见面。钉宫也知道神尾的女儿真世在东京上班,虽然不知道神尾去东京有什麽事,但应该会顺便和女儿见面,那天晚上应该会住在东京。放火烧没有人住的房子,报案时间会延误,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神尾被捲入火灾。 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钉宫准备了一小罐打火机用的煤油、火柴和旧毛巾放在怀裡走出家门。他戴了一顶帽簷很长的帽子,而且把帽子压得很低,又戴上了口罩,穿上黑色防风衣,以免被监视器拍到,导致自己的身分曝光。这些衣物都是当天新买的,因为是量贩品,所以很难查到是谁购买。他打算在犯案后立刻销毁。 当他走向神尾家,确认周围没有人影后,立刻跑向院子门,打开门后,走进了院子。他戴了手套,所以不必担心会留下指纹。 房子的窗户都没有灯光,神尾果然不在家。他沿著围牆绕到房子后方,那篇作品放在面向后院的客厅书架内,只要客厅烧掉就好,不需要烧毁整栋房子。因为中间隔了院子,也不必担心会烧到邻居家。 第62章 他蹲了下来,向簷廊内张望,但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只要把沾了煤油的毛巾点火丢进去,火应该会随著地面蔓延。 他决定试一下,从怀裡拿出毛巾和小罐煤油。就在他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煤油倒在毛巾上时,落地窗突然打开了。他惊讶地抬起头,差一点叫出声音。因为黑暗的屋内站了一个人。 “谁?”神尾厉声问道,“你在那裡干什麽?” 钉宫慌忙盖好盖子准备逃走,但站起来时不小心绊倒,整个人跌在地上。他慌忙站起来,但左手臂被抓住了。 “你是谁?我要报警。”神尾几乎快把他的口罩扯下来了。 钉宫不顾一切地挣扎、抵抗,神尾不小心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钉宫坐在他的背上。 钉宫看到掉在地上的毛巾,立刻拿了起来,绕在神尾的脖子上,用尽浑身的力气使劲地拉。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时,神尾已经一动也不动了,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钉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低头看著趴倒在地上的神尾。他没有勇气看神尾的脸。 惨了,我杀了人——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他根本不想夺走神尾的性命,所以才趁神尾不在的时候下手。只要烧毁那篇作文就好。 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神尾死了。现在必须思考如何避免自己遭到逮捕。 钉宫在黑暗中绞尽脑汁,苦思恶想。 第29章 “陷阱手”位在从惠比寿车站走路大约十分钟,偏离干线道路的地方。虽然在马路旁,但刚好位在加油站和公寓之间,入口很难找,而且也没有任何大招牌,只有一块刻了店名的水泥砖随意放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不欢迎生客,但让人觉得根本是在自抬身价。 推开挂著“准备中”牌子的门,走进昏暗的店内。武史正在吧檯内擦杯子,黑色的衬衫外穿著黑色背心。 “怎麽这麽早就来了,”武史看著手錶,“我们不是约五点吗?还有将近十分钟。” “我原本想更早来。” “是吗?这麽想我吗?” “才不是这样。”真世坐在吧檯椅上,“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不告而别?你不知道之后乱成一团吗?” 同学会结束后,真世回去“丸美屋”拿寄放的行李时,武史已经退房离开了。之后完全联络不到他,直到隔了五天的昨天晚上,才收到他传来的讯息——有事要和妳谈,来“陷阱手”一趟。 “因为我怕木暮和柿谷他们问东问西,会被他们烦死。他们有向妳瞭解情况吧?” “才不是向我瞭解情况而已,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向他们说明同学会上发生的事,而且那些影片也不见了。” “影片?”武史皱起眉头。 “就是守灵夜和丧礼时,偷拍了弔唁者面对遗像时的影片。因为没有影片,所以无法清楚说明,害我费尽了口舌。听说因为你这个外行人抢先破了案,让警方的高层都很不高兴。” “很好啊,这种经验千载难逢。” “你不要说得事不关己,他们一直问我,怎麽会发现真相?但我根本答不上来,因为你什麽也没告诉我,而且我比任何人更想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告诉我。” 武史皱著眉头,双手放在吧檯上,低头看著她。 “妳又不是狐狸犬,不要一直这样汪汪。先来喝一杯,不管妳想喝什麽,我都请妳。” “喔?是吗?”真世的身体抖了一下,“有什麽推荐的吗?” “啤酒。” “啊?什麽嘛!不是鸡尾酒吗?啤酒根本不稀奇。” “这可不是普通的啤酒,是飞驒高山本地酿的啤酒。” 武史走去后方,从冰箱裡拿出深蓝色的瓶子走了回来。他打开瓶栓,把啤酒倒在杯子中,放在真世面前。 真世喝了一口,倒吸了一口气。柔和的香气在鼻腔扩散。 “太好喝了。” “味道是不是很浓醇?我昨天从当地买回来的,当然是放在行动小冰箱裡带回来的,因为这种啤酒使用了大量酵母,很不耐热。” “当地?你到底去了哪裡?柿谷他们一直找不到你,都很伤脑筋。” “我的店休息了一个星期,所以就顺便放自己一个假,开车在日本绕了一圈。” “对了,‘丸美屋’的老闆娘说,你是开车离开的,你把车子藏在哪裡?” “我并没有把车子藏起来,只是停在收费停车场。” “你之前经常拿出窃听器之类骗人的道具,该不会都放在车上?还有丧服也是。” “虽然妳说那是骗人的道具未免太离谱了,但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为什麽不早说?既然你有车子,去哪裡不是都很方便吗?” “那可未必,因为完全都不能喝酒。”武史拿出另一个杯子,把啤酒倒了进去,“钉宫克树全都招供了吗?” 直世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像是,柿谷把大致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那就先说来听听。” 真世坐直身体问:“要我先说吗?” “如果妳有意见,可以走人啊。” “好啦。”真世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喉。 柿谷像往常一样说:“因为是妳,所以我才会特别告诉妳。”才开始向她说明钉宫杀害英一的来龙去脉。从钉宫和津久见的相遇开始,钉宫克服了失去好友的悲痛,终于成为职业漫画家,却迟迟无法崭露锋芒,最后终于借用了好友生前的灵感笔记。如果没有因此走红,一切都平安无事,没想到作品迅速走红,所以他也无法实话实说,再也无法回头了。 真世听了钉宫的供词,感到难过不已,也再度陷入了悲伤。 她并非不能理解钉宫的心情。因为终于得手的荣耀太大,所以他也极度害怕失去这一切。 真世觉得钉宫至少可以对英一说实话。因为害怕被读者指责窃取别人的灵感,所以希望老师为自己保守秘密——英一听了这个理由,一定能够接受,也不会告诉别人。 钉宫杀了父亲,真世绝对无法原谅他,但至今仍然能够平静地称他为“钉宫”,或许是因为内心并没有燃起憎恶的怒火。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不幸的误会。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潜入家裡并不是为了杀爸爸。”真世说完从柿谷口中听说的内容后,表达了自己的感想,“只是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要纵火,叔叔,你也发现了这件事吗?” “不是我也发现了这件事,而是这件事是所有的起点。”武史单手拿著装了啤酒的杯子说:“妳还记得我从刑警的谈话中推理出哥哥的衣服上应该沾到了打火机的油吗?” “嗯,那个推理也中了,听柿谷说,爸爸衬衫领子上有挥发性的臭味,在调查成分之后,发现是打火机的煤油。” “真世,妳认为是凶手有打火机,在打斗时煤油漏了出来,但打火机的油很难会漏出来,所以我认为是凶手带了煤油。为什麽要带煤油?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就想到了要烧东西,也就是纵火这个答案,这麽一来,就发现了最初的谜团,也就是为什麽使用毛巾做为凶器这个疑问的解答,那条毛巾是用来倒煤油旳。” “这个推理太厉害了,和钉宫的供词完全一样。” “纵火的目的是什麽?为什麽凶手杀了哥哥之后并没有纵火,而是把家裡弄乱?这两个疑问的答案也很明确,那就是凶手的目的是为了烧掉屋内的什麽东西,但既然凶手已经进入屋内,只要把那样东西偷走就好。屋内弄乱的状态很不自然,是为了让警方认为这只是凶手伪装成闯空门所为,但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偷东西的双重伪装工作。但是,这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既然这样,根本不需要纵火,只要偷溜进屋偷东西就好了。打破后方的落地窗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凶手认为这样不行。为什麽?因为杀了哥哥之后,偷走那样东西当然就解决了;如果哥哥还活著,可能就会知道是谁干的。也就是说,凶手要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贵重物品,而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可以被火烧掉。我猜想是纸、资料或是书籍之类的东西,没有留下档案或是複制品,而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像是手写的信或是文稿。” 真世指著武史的胸口说:“所以你想到了毕业文集的文件夹。” “文集本身已经印刷成册,发给了每个学生,但我猜想文件夹内可能还放了没有印在文集上的文稿,所以叫妳把当初拿到的文集给我看。” “比较之后的结果呢?” “文件夹内的文稿全都印在文集上,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原本就怀疑被凶手带走了,问题在于那是什麽文稿。这时,我想起哥哥对桃子说,要在津久见的追悼会上发表一个珍藏多年的秘密。我怀疑是津久见的作文,那篇作文是否和其他学生的毕业文集一起保管在文件夹内?以哥哥的性格,很可能会这麽做。” 第63章 真世注视著武史的脸,皱起了眉头。 “你的推理能力很厉害,但既然已经知道了这麽多,为什麽不早告诉我?” “因为一旦有杂念和邪念,就可能会写在脸上。我还需要妳帮忙处理很多事。” “虽然是这样……所以,你就想到了那台旧笔电吗?” “把笔电的资料找回来之后,发现有一个档案储存了所有的作文,最后一篇作文就是‘未来的梦想’,我看了之后,确信就是那篇作文,凶手果然就是钉宫克树。” “果然……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怀疑钉宫?” “最初是在整理‘前田名单’中所有人的行动的时候,我很纳闷为什麽会出现钉宫克树的名字。他只有和九重梨梨香两个人一起去拜访时才见到哥哥,当时是谁和哥哥联络?我猜想是扮演经纪人角色的梨梨香,所以,她的名字出现在通话纪录上也很正常,但钉宫克树的名字留在名单上就很奇怪。这代表他曾经以某种方式和哥哥联络。妳还记得妳第一次去‘直笛’和柿谷他们见面时,当妳离席的时候,那两个刑警对话的内容吗?我记得前田当时问:‘不需要问她被害人在三月二日打电话的那件事吗?’我认为哥哥那天打电话的对象就是钉宫。如果是这样,钉宫为什麽隐瞒这件事?在我发现津久见的作文是关键后,就更加怀疑他这个人。因为我听说他们两个人是好朋友,只不过如果钉宫是凶手,就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什麽时候知道哥哥要去东京这件事。参加同学会讨论的人并没有和他聊过这件事,于是我就猜想,会不会是哥哥自己告诉他的。如果是这样,那是什麽时候?而且哥哥为什麽特地向他提这件事。” “所以你就想到也许爸爸和池永聊天时,钉宫刚好就在旁边,所以你才会和池永演了那齣小把戏。” “什麽叫小把戏?那叫现场重现。我在思考哥哥给钉宫看津久见作文的时间点,想到可能刚好在同一个时期。池永在三月三日打电话给哥哥,他说是打去家裡的电话。也就是说,哥哥当时在家裡。如果哥哥在二日那天打电话给钉宫,约好要见面的话,钉宫很可能在三日那天晚上去家裡。而且听到池永说,哥哥不是说‘因为我没有告诉真世’,而是说‘因为我没有告诉那孩子’,我猜想当时和哥哥在一起的人也认识妳。” “原来是这样。” 武史放下杯子,举起双手说:“推理到此结束。说太多话,累死我了。” “等一下,我还有很多搞不清楚的地方,比方说,九梨香和杉下外遇又是怎麽回事?因为太突然了,我吓了一大跳。” “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推理,只要稍微想一下,谁都可以猜到。既然钉宫克树是凶手,他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他起初也说自己在家。但九梨香去摩铁应该是事实,只不过无法透露对方的名字,最后只好说是和钉宫在一起。” “事实好像就是这样,九梨香打电话给钉宫,请他这麽对警方说,听了之后,也觉得很难过。” 听柿谷说,钉宫并不知道九重梨梨香和谁一起去摩铁,只觉得她有男朋友也很正常,所以并没有太受打击,而且这麽说也对他有利,所以就答应了。他还觉得一旦掌握了九重梨梨香的把柄,以后可以自己掌握主动权。 “和九梨香约会的对象到底是谁?虽然未必是和这次案子有关的人,但她在东京上班,交往的对象不太可能是住在这裡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和老同学久别重逢,逢场作戏。听柿谷说,有人拒绝提供手机的定位资料。那个人是谁?只有牧原和杉下没有不在场证明,牧原是单身,如果是他和九梨香交往,根本没必要隐瞒。” “这样啊,这麽一来,就只剩下杉下了。” “我说了很多次,妳要多动动脑筋。”武史戳著自己的太阳穴。 “冒牌‘静香’和‘出木杉’吗?对了,柿谷还告诉我,钉宫根本不知道《幻脑迷宫》要推出线上游戏的事,九梨香和杉下两个人偷偷在进行。” “是吗?嗯,我并不意外。”武史为真世的杯子裡倒了啤酒。他今天很大方。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问,就是津久见的妈妈给钉宫那个装了作文的信封,那是怎麽回事?那是你准备的吧?” “当然。那天早上,我去了‘津久见美髮室’,把信封交给了津久见的妈妈,请她联络钉宫,把信封交给他。我说在哥哥的东西中发现了这封信,信封的背面写了津久见直也的名字,所以请她说是在津久见的遗物中找到的。” “所以那个信封中装了两篇作文,一篇是写在稿纸上的‘关于朋友’,另一篇是‘未来的梦想’的影本。而且你的推理没错,钉宫去参加同学会之前,把那篇作文的影本撕了,丢进了河裡。” “竟然丢进河裡,这麽不环保!这傢伙真是岂有此理。” “柿谷要我问你,那篇作文的影本从哪裡找到的?” “没有从哪裡找到,那是我写的。”武史若无其事地轻鬆说道。 “你写的?” “当然啊,不然是谁写的?我看了在笔电上找到的草稿,然后就誊写在稿纸上,再拿去影印。” “所以那是假的,钉宫为什麽没有发现?” “因为我模仿了津久见的笔迹。我猜想钉宫并没有仔细看从哥哥那裡偷走的作文就马上销毁了,他可能认为津久见在交给学校之前,自己留下了影本。” “钉宫到现在还以为那是真的,而且警察也这麽以为。柿谷还说要做为证据使用,这下该怎麽办?” “不关我的事。”武史喝完了留在杯子裡的啤酒。 “还有我刚才提的影片,就是弔唁者在守灵夜和丧礼看遗像的影片,柿谷说想借用。” 武史摇了摇头说:“那种东西没有用。” “为什麽?” “因为实际的影片中,钉宫并没有闭上眼睛。” “啊?” “我看了影片,发现他直视著遗像,没想到他明明是‘大雄’,倒是挺有胆识。” “既然这样,那个影片是怎麽回事?” “我动了手脚。” “啊?” “但不是因此让钉宫产生了动摇吗?我当时也说了,如果他是无辜的,即使被拍到闭上眼睛也不痛不痒,他应该会说不记得自己闭了眼睛,而且也不知道为什麽会闭上眼睛。顺便告诉妳,牧原移开视线也是我动的手脚。” “啊?是这样吗?” “因为需要各种表演啊。” 真世顿时觉得牧原很可怜。原来武史当时指责他只是为了表演需要。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妳还没问完吗?这次又是什麽问题?” “你为什麽打响指?” “响指?” “你不是打了响指吗?在教室播放影片和暂停的时候都打了响指,”真世用右手做了打响指的动作,但她不太会打,所以没有声音,“那是表演需要吗?你另一个手上应该拿著遥控器吧?” 武史不悦地撇著嘴脣说,“表演当然需要有点噱头。” “我仔细思考之后,觉得你也没有必要乔装成爸爸的样子。” 武史露出生气的表情瞪著她,“妳还真囉嗦,问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 “好,那接下来轮到我了。” “你有事要问我吗?” “当然有很多事,所以才把妳找来啊。先来换舞台。”武史指著后方的桌子。 第30章 尾声 圆桌上铺著白色桌布,真世坐下后,武史把两个葡萄酒杯放在桌上,倒了红葡萄酒。“这是二○○○年的酒,特别请妳喝。” “是喔。” 虽然武史这麽说,真世其实并不瞭解红酒的价值,但还是不客气地喝了起来。她喝了一口之后发现的确香气宜人。 武史在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想说的只有一件事,”他探出身体,把脸凑到真世面前,“如果感到意兴阑珊,乾脆别结婚了。” “呃……” 真世差点把嘴裡的酒吐出来。 “妳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怎麽会知道这件事。”武史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把身体靠在椅子上,“那我就告诉妳,我用了我的拿手绝活。” “拿手绝活是?” 武史指了指真世放在腿上的皮包说:“手机啊。” “啊?”真世从皮包裡拿出手机问:“你什麽时候偷看的?” “妳在向我说明《幻脑迷宫》的时候,不是用这个手机搜寻资料,然后让我看了网路上的百科全书资料吗?就是那个时候。” 经武史的提醒,真世想起的确曾经有这麽一件事。 “完了,我太大意了。” “妳太不小心了,所以我就看了那个,事情好像很棘手。” “你真的很差劲,竟然偷看别人的电子邮件。” “因为我希望可爱的姪女得到幸福啊,所以妳现在有什麽打算?妳打算一直拖延下去,不面对这个问题吗?这样结了婚,妳有自信不会后悔吗?” 第64章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世丧气地抬眼看著武史说:“你觉得我该怎麽办?” “如果妳还在犹豫,就最好别结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 “果然是这样……” “即使是误会,也只有认定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伴侣时,才能够踏入婚姻。如果还在三心二意,就绝对不该结。” “啊?” “嗯,反正这也是常有的事。”武史点了点头,好像在炫耀自己的人生经验,然后又接著说了下去,“在结婚之前,出现了更理想的对象,然后觉得那个人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这并不稀奇,妳没必要自责,人类就是这样的动物。姑且不论妳会不会和那个人结婚,和健太的事还是先退回原点,这样也没问题啊。我可以陪妳一起去道歉,也可以去向健太的父母道歉。” “等一下。”真世伸出右手,“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妳的新恋情啊,有其他人用电子邮件向妳告白,妳对那个男人也有好感,所以心情无法平静,不是吗?” 武史完全搞错状况,真世陷入了混乱,但看到武史嘻皮笑脸,终于恍然大悟。 “我上了你的当,你说看了我的手机,根本是在骗我的吧?” “哈哈哈,”武史笑了起来,喝了一口葡萄酒,“妳终于发现了吗?没错,我根本没有看妳的手机,但妳和健太之间似乎有什麽疙瘩,所以就试探妳一下。我猜想妳的手机中应该有什麽和这件事有关的内容。” 真世叹了一口气问:“你果然发现了吗?” “不发现才有问题,虽然会因为疫情或是父亲的死延后婚礼,但没有理由连注册结婚也延期。妳完全没有提这件事,而且妳和健太联络的频率也太低了,完全不像是已经订婚的人。” “原来是这样。” “如果妳不希望我干涉,我就不再多说了,但如果妳想和我讨论,今天就在这裡好好谈一谈。我很忙,下次不知道什麽时候还有空和妳聊这件事。” “好。”真世操作手机,找出一封电子邮件,“这就是造成我烦恼的原因。” “让我看一下。”武史接过手机。 真世在一个月前接到这封电子邮件。那天真世下班,搭电车回家时,收到了这封邮件。她不认识寄件者,但主旨写著“神尾真世小姐敬启”,看起来不像是垃圾邮件。 邮件内容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妳订婚了”。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她和健太要结婚的事,显然是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寄的邮件。 真世在看了内容之后,发现并非单纯的祝福邮件,还有以下的内容。 决定和心爱的人结婚,相信妳内心一定充满幸福,虽然我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妳泼冷水,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妳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写了这封电子邮件。 虽然我无法告诉妳我的名字,但我以前曾经和中条健太交往。我们并不只是玩玩而已,而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认真交往。至少我这麽认为。 在交往期间,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的月经没有来。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我已经怀孕五週。 我同时感到惊讶和喜悦。因为我觉得“奉子成婚”也没有问题。我认识好几个朋友在结婚之后,为迟迟无法生孩子感到烦恼。我觉得和她们相比,自己简直太幸运了。 我立刻约健太见面,告诉了他这件事。我相信他也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我想像著他满面笑容的样子。 现实并非如此。健太一脸凝重的表情对我说:“现在生孩子不太好。” 我觉得好像被泼了冷水。我问他,为什麽不好? 他回答说:“我暂时还不打算结婚成家和生儿育女。” 我深受打击,觉得天旋地转。他并不打算和我结婚。既然这样,为什麽不避孕?我质问他,他一个劲地道歉,然后对我说:“我给妳钱,妳去把孩子拿掉。” 我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健太对我说:“真的很对不起,希望妳再等我一阵子。下次再怀孕时,妳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虽然我并没有接受,但只能相信他。因为我不可能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 我哭著拿掉了孩子。 但是,我之后没有再怀孕。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健太彻底做好避孕,绝对不让我再怀孕。他之前的话完全是谎言。 我对他失望不已,对他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不久之后,我们就很自然地分开了。 神尾小姐,很抱歉,我相信妳看了这些一定很不舒服。 但是,我认为妳应该瞭解未来的终身伴侣不为人知的部分。中条健太这个人也有这样的一面。 如果妳在瞭解他这一切的基础上,仍然决定和他结婚,我当然也就无话可说,只能祝你们幸福。 如果健太已经告诉妳这件事,我为浪费妳宝贵的时间诚恳道歉。 真世知道自己在看这封电子邮件时脸色越来越白,心跳加速,几乎有点呼吸困难。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下了电车,也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裡,当她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倒在家中的床上。 “原来是这样,这的确不是能够一笑置之的内容。”武史把手机还给了真世。 “那天之后,这封电子邮件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又不知道该怎麽办,所以很伤脑筋。” “妳具体的烦恼是什麽?不知道谁寄了这封电子邮件?还是健太曾经有这样的过去?” “两者都是。”真世回答说,“我当然很在意寄件人是谁,知道我和健太要结婚的人有限,也就是说,他的前女友就在我们身边。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怎麽可能不在意?” “那倒是。” “他让前女友怀孕,而且要求对方拿掉孩子也让我很受打击。正如电子邮件中所写的,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健太竟然会这样。我的确开始犹豫,和这样的人结婚,未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非常能够瞭解妳的心情,但是,妳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妳根本没有确认这上面所写的内容是不是事实。可能是有人看到你们打算结婚,心生嫉妒,写了这封电子邮件呢?” “不,”真世摇了摇头,“我认为不可能。” “妳凭什麽这样断言?” “是真是假,只要我想知道,不是马上就可以确认吗?我只要问健太就好了,如果在别人面前乱造谣或许还能够理解,传假消息给我根本没有意义。” “虽然有道理,但还是必须确认。妳刚才说,只要妳想知道,马上就确认,但为什麽没有确认呢?” “因为我不想和健太谈这件事。” “为什麽?” “当然因为这是不愉快的话题啊。”真世提高了音量,“他当然不希望我知道这件事,但我已经知道了,他不可能保持平静,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我和他之间的关係。” “哼,”武史用鼻子冷笑一声,“这未免太奇怪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 “妳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你们之间的关係?我怎麽可能不笑?你们之间的关係不是早就受到了影响吗?妳已经在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结婚。” “虽然是这样……”真世越说越小声。 “妳不妨想像一下寄这封电子邮件的人的心理,她一定对你们还没有分手感到心浮气躁,八成之后又传了不安好心的邮件给妳。”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所以真世说不出话,默默噘著嘴。 “寄这封邮件的人应该也传了什麽给健太,所以他的态度才会变得奇怪。我和他聊了之后,知道他有所隐瞒。” “是吗?但我并不想和他分手。” “即使妳自我欺骗结了婚,妳仍然会为这件事闷闷不乐,当妳放在心裡的这些想法爆发时,你们之间的关係就会更加难以收拾。假设这裡有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只要用力开门、关门,整栋房子就会倒塌,所以妳想要轻轻开门走进去,除了走进去,妳还想住在裡面,妳认为有办法在这栋房子内过正常的生活吗?总有一天会用力开门和关门,与其到时候房子倒塌,被压在底下,还不如在走进去之前拆掉房子。” “你不要把我和健太的关係比喻成摇摇欲坠的破房子!”真世在胸前握紧双拳。 “那比喻成烂掉的桥吗?还是用泥巴做的隧道?赶快拆掉这种东西,重新造一个新的就好。” 武史说完后站了起来,抓著桌子的两端,双手用力向后一扯。两个装了红酒的杯子仍然留在桌上,纯白色的桌布不见了。 武史走到椅子旁,双手拿著被他抽出来的桌布,然后在自己的身体前拉开。 “很厉害……虽然我这麽觉得,但你到底想干什麽?” “我不是说了吗?赶快拆掉破房子。” 武史用拉开的桌布盖在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 “接下来是你们的表演时间。”说完,他拿掉了桌子。 第65章 “啊!”真世忍不住叫了起来。 健太坐在椅子上。 “健太,你怎麽会在这裡?” “不,那个,呃……”健太缩著身体,尴尬地抓著头。 “他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接下来你们好好谈一谈,也就是拆掉破房子,然后再一起决定,要不要建造新的房子。”武史俐落地折起桌布,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向门口,但他中途停下脚步,转头对他们说: “两位慢聊。健太,你不可以说出刚才那个魔术的机关。”黑色魔术师说完,打开门,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