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与蝙蝠》 第1章 《天鹅与蝙蝠/ 白鸟与蝙蝠》作者:[日]东野圭吾【完结】 内容简介 东野圭吾:今后的目标,是超越这部作品。 东野圭吾的《罪与罚》 出道35周年纪念,总结所有作品的颠峰之作 \\如果一生只读一本东野圭吾,那么就是这一本!// ★日本狂销突破25万册! ★横扫东贩、日贩、oricon、纪伊国屋、茑屋书店、丸善淳久堂、有邻堂、book1st各大畅销排行榜第1名! ★上市前即紧急加印,上市后一周马上再版,2个月即创下5刷佳绩! 我们是黑与白的两端, 如光影,如昼夜,如天鹅与蝙蝠。 本不该相见,不得相容, 但命运,却让我们彼此交织纠缠…… 一夕之间,他们的人生全部走调。白石美令的父亲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仓木和真的父亲则沦为一名冷血的杀人犯。 白石健介被人发现腹部中刀,陈尸在轿车后座。虽说身为律师,招人怨恨在所难免,但美令比谁都清楚,父亲的执业态度诚恳,一向深受尊敬。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凶手口中的父亲满嘴正义、不通人情,最终导致他丢失了自己的性命──这根本不是美令所熟悉的爸爸!凶手难道没有说谎吗? 而这名“凶手”仓木达郎,正是和真的父亲。他完全无法想像,那个木讷坚毅的男人,竟会自己坦承犯下这起恶行。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这并非父亲第一次杀人,他为了掩盖另一桩早已超过追诉时效的陈年命案,才不惜杀人灭口──这完全不是和真印象中的父亲!父亲的自白,真的就是真相吗? 一切看似罪证确凿,只有美令与和真始终无法消弭心中的疑问:“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人吗?”一个是被害者的遗族,一个是加害者的家属,宛如天鹅与蝙蝠般没有交集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一起走上那条追寻真相的钢索。但他们不知道,等待在尽头的,早已不只是真相,而是更加残酷的“真实”…… 要有多少相信,才能够否定眼前的真相?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足够偿还曾经犯下的罪行?东野圭吾在《天鹅与蝙蝠》这部小说,透过“罪”与“罚”的反复辩证,重新定义了“真相”与“真实”。在善与恶的二元世界里,从来就容不下那一片人性的荒原,而法律无法控制的,是爱与恨、宽容与后悔、仁慈与残忍、救赎与沉沦,总在一个细微的瞬间就可能发生巨大的反转。当光与暗的界线模煳,当天鹅与蝙蝠交会,我们才恍然明白,原来谎言是用无尽的爱与牵挂编织而成,而真实可能要用漫长的余生来交换。 ※书封设计理念: 以梳理案情发展的居酒屋、咖啡店的玻璃杯为意象,清澈透明的水杯透着光,却产生了影,看似一体两面,其中的界线却早已模煳,一如罪罚、善恶从来就不只是非黑即白。而轮转与曲线仿佛是轮回,曾经的罪不会消失,如今的罚也许是偿还,也可能是救赎。 名人推荐 【推理作家】文善、【推理评论人】冬阳、【暨南大学推理研究社指导老师】余小芳、【作家】吴晓乐、【社会学家、作家】李明璁、【法律白话文运动营运长】徐书磊、【作家】张渝歌、【作家】许菁芳、【演员】陈妤、【台湾犯罪作家联会成员、百万部落客】乔齐安、【作家】蒋亚妮、【演员、作者】邓九云、【律师】赖芳玉、【影评】龙猫大王通信、【推理作家】宠物先生一致狂推! 看《天鹅与蝙蝠》,是在穿过一条熟悉的商店街,但还是会被两旁的琳琅满目迷倒,而且明明就知道,街道的尽头,准是会放了一只惊奇箱。──推理作家/文善 《天鹅与蝙蝠》运用了多重对照,写出犯罪推理的多重面向,复数侦探各怀动机抽丝剥茧,庞杂如迷宫的格局叫人赞叹!──推理评论人/冬阳 人心是重重的谜团,人性是团团的迷雾,往复交织则形成深沉难解的多重密室。──暨南大学推理研究社指导老师/余小芳 “很少有人会在早上起床的时候说:好吧,我今天要犯罪。但是,每个人都可能犯下罪行。”这几乎可以解为《天鹅与蝙蝠》的最大公因数。──作家/吴晓乐 东野圭吾早已证明自己不只是个善于说故事的推理小说家,而且是个洞察人我关系中各种幽暗隐密复杂难题的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作家/李明璁 平淡的角色遇到普通的事件,却做出令人费解的决定,但看看在工作时读过的真实判决,又惊觉现实中,也多得是旁观者永远想不透的事。──法律白话文运动营运长/徐书磊 野老师深入探讨了刑罚的本质,以万钧的笔力呈现日本司法改革后的成果,在台湾即将施行国民法官的此刻出版,别具意义。今后,这部大作也是我努力看齐的目标!──作家/张渝歌 罪恶感是人性本善的证明——罪与善,于此互相辉映,如天鹅与蝙蝠般共振飞翔。──作家/许菁芳 有趣的组合,不牵强也绝不只是巧合,描写人物的那些念头与选择,贴切并充满想像!──演员/陈妤 仿佛绝望与救赎的双人舞,是东野再一次定义社会派推理存在价值的成功力作。──台湾犯罪作家联会成员、百万部落客/乔齐安 打破二元对立的世界,是一流小说家的终生志业。《天鹅与蝙蝠》分属日与夜的天空,更是东野圭吾用来定义光影与善恶的最新杰作。──作家/蒋亚妮 写出《新参者》与《彷徨之刃》的东野老师回来了,他深入被迫卷入死亡漩涡里的家属心境,再度让读者思索罪与罚的真义。──影评/龙猫大王通信 两种动物的含义背后,是一段令人心痛、却也美丽的故事,以及值得反复探究、思索的议题。──推理作家/宠物先生 作者简介 东野圭吾 1958年生于日本大坂市,大坂府立大学工学部电气工学科毕业。曾在汽车零件供应商担任工程师,1985年以处女作《放学后》获得第31届“江户川乱步赏”后,随即辞职,专心写作。1999年以《秘密》一书获得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2006年则以《嫌疑犯x的献身》荣获第134届“直木赏”和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赏,更凭此作入围2012年由美国推理作家协会主办的“爱伦坡奖”年度最佳小说,不仅成为史上第一位囊括日本文坛三大奖项的推理作家,更是第二位入围“爱伦坡奖”年度最佳小说的日本作家。2012年,他又以《解忧杂货店》荣获第7届“中央公论文艺赏”,该书并连续7年蝉连台湾各大书店排行榜,创下空前销售佳绩。 他早期的作品以校园青春推理为主,擅写缜密精巧的谜团,获得“写实派本格”的美名。后期则逐渐突破典型本格,而能深入探讨人心与社会议题,兼具娱乐、思考与文学价值。其惊人的创作质量与多元化的风格,使得东野圭吾成为日本推理小说界的超人气天王。除了最具代表性的《侦探伽利略》系列以及为大疫年代而写的《迷宫里的魔术师》外,另着有《彷徨之刃》、《美丽的凶器》、《异变13秒》、《黎明破晓的街道》、《侦探俱乐部》、《天空之蜂》、《假面山庄杀人事件》、《在大雪封闭的山庄里》、《学生街杀人》、《十字屋的小丑》、《同级生》、《操纵彩虹的少年》、《平行世界的爱情故事》、《人鱼沉睡的家》、《白金数据》、《恋爱缆车》、《雪烟追逐》、《危险维纳斯》等书,其中多部作品并已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或漫画。 译者简介 王蕴洁 译书二十载有余,爱上探索世界,更锺情语言世界的探索;热衷手机游戏,更酷爱文字游戏。 译有《解忧杂货店》、《空洞的十字架》、《哪啊哪啊神去村》、《流》。 着有《译界天后亲授!这样做,案子永远接不完》。 脸书交流专页:绵羊的译心译意 推荐序 随着时光,显示全景的罪与罚 【作家】吴晓乐 一百多年前,杜斯妥也夫斯基出版《罪与罚》,法律系大学生拉斯柯尼科夫,经过谋划,以斧头砍死刻薄的当铺老妪,失手杀死了目击的老妪妹妹,温顺的丽莎维塔,从此拉斯柯尼柯夫深陷罪恶感的纠缠,看似逍遥法外,无止尽的审判夜夜于心中回荡。杜斯妥也夫斯基对“罪”与“罚”所为之申辩,至今仍是许多小说家穷尽思考的题材,亦常为东野圭吾创作的元素。以台湾人耳熟能详的《白夜行》为例,论断雪穗与亮司手上的鲜血,却又避而不谈他们的童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而这回《天鹅与蝙蝠》,初登场的是一桩骇人命案,声誉良好的律师白石健介惨遭杀害,警方怀疑的对象仓木达郎坦率认罪,一并坦承自己是一九八四年爱知县“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真凶,易言之,当时被警方认定为畏罪自杀的福间淳二,实际是含冤而死。仓木达郎宣称,自己怀抱着赎罪的心情,探视福间淳二的遗族,岂料竟与这对母女创建起和谐的情谊。一度请教的律师白石健介频频催促他表明身分,仓木达郎为了守护秘密,只能痛下杀手。一九八四年的死者灰谷,是一位“鱼肉乡里”的角色,仿佛《罪与罚》里那位一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当铺老板,我们或可模仿拉斯柯尼科夫的口吻,称其为“福斯的利益去铲除一只吸人血的虱子”;然而,白石健介是一位竞竞业业、体恤当事人的辩护律师。如何以两份截然不同的情境去还原同一位加害者仓木达郎,这是读者首先面临的精采疑难。 第2章 东野圭吾近几年的创作,屡屡尝试以创作来联系人们所经验的现实。如《空洞的十字架》,他对于“死刑的存在”进行了深入肯綮的辩证。《天鹅与蝙蝠》,他的目光投向“追诉时效”。二〇一九年,一则新闻震惊亚洲社会,导演奉俊昊改编为电影《杀人回忆》的“华城连续杀人案”,警方破获了嫌犯,同时调查小组,主张“法律追诉期已过,但我们将带着历史使命,竭尽全力办案”。华城一案指出,人民的愤慨并不必然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停。日本国会在二〇一〇年通过杀人等重罪的追诉时效修正案,宣告立法者崭新的意志,“犯下重大罪行之人并不能因时间推进而获赦”,韩国与台湾也纷纷在二〇一五年、二〇一九年,做出类似跟进。新法既成,人们仍需要故事,需要人生,才能确切明白制度变革投射于现实时的座标。回望《天鹅与蝙蝠》,一九八四年的犯罪,追诉时效早已消灭,既然如此,法庭上,民情上,仓木达郎的现身,能否以“初犯”的角色视之?这是潜藏在小说表面底下,撩拨读者思绪的伏流。 东野圭吾善于在情节上略施巧劲,从细微的差异中再次谱写复杂的人性。罪与罚能够受株连几族?甚至几代?灰谷一案,检警怀疑是素有结怨的福间淳二所为,对其不当刑求,导致憾事发生,福间淳二的妻女受舆论所逼,改姓移居,女儿浅羽织惠的婚事在数十年后依然受其制约,此一桥段也道尽了“消灭时效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面向。另一方面,仓木达郎的供述乍似合情合理,但听在死者白石健介的女儿白石美令耳里,始终与经验中的父亲形象扞格不入。但旁人一致认为,仓木达郎已坦承不讳,没有细细追究的必要,换句话说,白石美令深深执着的细节,在多数人眼中无关宏旨,白石美令一再重申了自己的立场,“我追求的是真相,能不能判死刑是其次”,读者也能辨识出小说家试图透过她传递出的讯号。白石美令彰显出每一民众试图透过诉讼厘清的命题,也许大异其趣,甲眼中的旁枝末节,对乙而言说不定是与生命和解的金钥。现实中不受青睐的原石,却被小说家珍视地掇起,琢磨成佳玉。是我在小说中读到,“现实爱莫能助,创作绰绰有余”的意外惊喜。 天鹅因其洁白优雅而常受眷爱,蝙蝠昼伏夜出的特性而令人屡屡联想至不幸,物种凭其本性而活,世人评价却有如云泥,然而谁能担保太阳永远高挂,任职辩护律师多年的德国小说家费迪南.冯.席拉赫曾说道,“很少有人会在早上起床的时候说:好吧,我今天要犯罪。但是,每个人都可能犯下罪行。”这几乎可以解为《天鹅与蝙蝠》的最大公因数。东野圭吾不经意地安排读者站在“罪人”的眼睛后方,我们望出去,善恶之间的复杂错节,瞬时昭现,以其独有的形式。整本小说的场景高度集中于门前仲町,小说家生动的描述唤起了我的好奇心,上网查询,竟找到石原聪美的代言广告,读者不妨随着石原聪美的脚步,想像书中的五代、中町、白石父女、仓木父子、浅羽母女等角色,在这洋溢着下町风情的街道,为着心中的信念而加紧了脚步。 第1章 二〇一七年秋天── 窗外天空的下半部分是红色,上半部分是灰色。厚实的云渐渐吞噬晚霞映红的天空。上网确认了天气预报,并没有看到显示会下雨的符号。 “中町,你有没有带雨伞?”五代努问身旁的年轻刑警。 “我没带,会下雨吗?” “我担心会下雨,所以才问你。” “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便利商店?如果下雨,我去买伞。” “不,那倒是不必。” 五代看着手表。快傍晚五点了。时序已进入十一月,微寒的日子持续,他在内心祈祷,千万别下雨。他不想把辖区刑警当勤务兵使唤。 他们正在足立区某家小工厂的办公室内,但这里并不是会客室这么体面的空间,而是用廉价的隔板隔出接待客人的空间。这家公司的主力产品似乎是自来水管线相关的零件,墙边的架子上陈列着水管、阀门和转接头等商品样本。 五代听到了动静,抬眼一看,发现一名年轻人走了进来,向他们鞠躬。年轻人身上的灰色工作服和一头浅棕色的头发竟然格外搭调。 “我是山田裕太。”年轻人自我介绍说。 五代起身出示了警视厅的徽章,自我介绍说是搜查一课的侦查员,也向他介绍了中町。 五代和中町面对山田,在会议桌两侧坐了下来。 “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向你请教几个关于白石健介先生的问题,你应该认识白石先生吧?” “认识。”山田听了五代的问题后回答。清瘦的他下巴很尖,低着头,没有正视两名刑警,可能对刑警并没有好印象。 “请问你们是怎样的关系?” “关系?” “对,就是你和白石先生的关系,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吗?” 山田终于抬起头看着五代,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但是……你们不是因为知道我们的关系,才会来这里吗?” 五代对他笑了笑说: “因为我们想听当事人亲口说,拜托了。” 山田露出掺杂了不满、不安和困惑的表情后,再度看着下方开了口。 “在我犯案时,他曾经为我辩护。” “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什么案子?” 山田微微皱起眉头。他可能想说,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办案时的铁律,就是无论任何事,都要让当事人亲自说出口。除此以外,这么问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故意惹恼对方,有助于让对方说出真心话。人在情绪浮躁时通常不擅长说谎。 “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伤害案件。我在ktv打工,打了那家店的店长,把他打伤了。店长说我逃走时带走了店里的款项,所以还被以窃盗罪起诉。我明明说了没有拿钱,但警察完全不相信我……这个案子审判时,由白石律师担任我的辩护律师。” “你之前就认识白石先生吗?” 山田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五代点了点头。他已经在事前确认,白石健介是山田的公设辩护人。 “审判的结果如何?” “判了三年缓刑。多亏白石律师查到是店长记错了,才会说我偷钱……其实是店长乱栽赃,而且也证明了他平时经常找我麻烦,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法官不可能判我缓刑。” 山田说的情况和五代他们事先调查的内容一致。 “你最近有没有和白石先生见面?” “他两个星期前曾经来这里,那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 “有什么事吗?”山田微微歪着头说: “不,好像也没有特别的事……他说只是来看我一下。” “你们当时聊了什么?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没聊什么特别的事,他问我是否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因为是白石律师介绍我来这里工作。” “我们也听说是这样,白石先生当时的态度如何?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比方说,有没有说他最近关心的事?” 山田再度歪着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精神。平时他总是说很多鼓励我的话,但那天什么都没说,感觉他好像在想其他事。但是──”山田立刻摇了摇手说:“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请你们不要当一回事,听听就好。” 他似乎担心自己说的话受到重视。他经历过审判,可能想到不该随便乱说话。 “你应该知道这次的案件吧?”五代向他确认。 “我知道。”山田点了一下头,表情有点紧张。 “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很吃惊啊。” “为什么?” “因为怎么可能发生白石律师被人杀害这种事,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 “所以你对这起案件没有头绪吗?” “没有。”山田用强烈的语气说。 “你是否知道有人憎恨白石先生?” “虽然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人。如果真的有,那个人一定是混蛋。不仅是混蛋,还是人渣,而且死有余辜,怎么可能有人会恨那位律师,绝对不可能。” 山田的语气很激动。虽然起初低头不看五代,但此刻正视五代的双眼。 第2章 一通电话拉开了整起案件的序幕。 根据勤务指挥中心的纪录,十一月一日上午七点接获民众通报,发现一辆可疑车辆停在路上,希望警方前来处理。打电话报案的是附近一家公司的警卫。 那辆可疑车辆停在竹芝栈桥附近的马路上,那里的地名是港区海岸。深蓝色的轿车违规停在和东京临海新交通临海线平行的路旁。 第3章 附近警察分局所属的交通课出动后,立刻把这起案子交给刑事课处理。因为在车辆的后座发现了一具男性遗体,身上穿着暗色西装,腹部中了刀。凶器的刀子仍然插在遗体身上,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并没有流太多血。 遗体身上的皮夹并没有失窃,员警在西装内侧口袋中找到后,发现有大约七万圆的现金留在皮夹内。皮夹中有驾照,所以立刻查明了遗体的身分。 死者名叫白石健介,今年五十五岁,住在港区南青山。从他携带的名片得知他是律师,在青山大道附近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现场并没有发现手机。 从律师事务所交给附近警察分局的巡逻联络卡中,查到了死者住家的电话。侦查员联络之后,发现比被害人小一岁的妻子,和今年二十七岁的女儿正在考虑向警方报失踪。被害人在前一天早上出门后就没有回家,也失去了联络,家属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母女两个前往分局,在安置室认尸后,哭着证实就是白石健介。 据她们母女说,白石健介同时有传统手机和智慧型手机,工作上都使用传统手机,和家人通话时都使用智慧型手机。两支手机应该都被凶手拿走了,传统手机完全打不通,但智慧型手机似乎可以接通。 警方很快就借由追踪gps的定位信息,找到了那支智慧型手机,发现手机的地点是江东区佐贺,就在隅田川清洲桥旁,下了堤防后那条名为隅田川堤顶的散步道,地上血迹斑斑,智慧型手机上也沾到了血迹。鉴识人员分析之后,判断是白石健介的血迹,但目前仍然没有找到那支传统手机。 警方当天就成立了特搜总部,五代等警视鹿搜查一课的侦查员在下午一点时,参加了第一次侦查会议,由辖区分局的刑事课长说明了案件的概要。 分析智慧型手机的定位信息后,在相当程度上了解了被害人的行踪。他在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八点二十分左右离开位在南青山的住家,八点三十分抵达事务所,然后一直在事务所内,傍晚六点多开车离开。大约三十分钟后,来到江东区富冈一丁目。富冈八幡宫就在富冈一丁目,他应该是把车子停在旁边的投币式停车场。他在那里停留十分钟后再次移动,在晚上七点之前,抵达智慧型手机被发现的隅田川堤顶。 由于智慧型手机沾到了血迹,研判这里是遇害现场的可能性相当高。案发的时间并不算太晚,那里平时有许多人散步和慢跑,只不过,案发当时的情况不太一样。由于旁边的排水抽水站正在进行修补工程,所以隅田川堤顶无法通行,也就是形成了死路的状态,很适合犯案。如果凶手在了解这种情况的基础上,设计被害人前往该处,代表是很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犯案。 凶手在犯案之后,把遗体放在轿车的后车座。被害人很瘦,体重大约六十公斤左右,只要是有体力的人,搬运遗体并不困难。车子虽然停在港区海岸的马路上,但不知道是从命案现场直接前往该处,还是先去了其他地方。虽然研判是凶手移动了车子,但目前尚无法了解凶手的意图。 说明了以上的情况后,在讨论侦查方向的同时,决定了侦查员的工作分配。五代的搭档是辖区刑事课的中町巡查,中町是一名高个子刑警,一脸精悍,今年二十八岁,刚好比五代小十岁。原本五代还担心万一他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就很头痛,但稍微聊了几句后,发现他属于凡事淡然处之的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五代这一组的任务是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他们首先去向被害人家属了解了情况。 白石健介位在南青山的住家是一栋小洋房,因为地名和律师这个职业的关系,原本以为会看到一栋豪宅,所以五代有点意外。 在客厅面对白石的妻子绫子和他的女儿美令时,这对母女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们正在分头联络亲朋好友,安排守灵夜和葬礼事宜。绫子个子娇小,五官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美令的五官很三維。五代在脑海中和遗体比较后,认为她应该是像父亲。 向她们母女表示哀悼后,首先询问了白石健介最后离开家里时的情况。 “昨天应该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绫子一脸郁闷的表情开了口,“没有说工作之外要和谁见面,也没有交代下班之后会晚回家。”她说到这里,又补充说:“但他这一阵子好像有点无精打采,或者说经常在想事情,所以我还以为他是接了什么复杂的官司。” 白石的妻子和女儿都不知道他目前经手的案子,母女两人都说,白石回家从来不谈工作上的具体内容。 五代持续发问制式的问题,问她们对这起案件是否有什么线索,白石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完全没有头绪。”绫子断言道,“我认为他没有做任何会招人怨恨的事。因为他向来都是真心诚意处理每一个案子,也有好几个委托人写信感谢他。” 但是,律师的工作是为被告辩护,是否经常遭到被害人方面的嫌恶?当五代这么问时,他的妻子无言以对,但他女儿反驳说: “虽然从被害人的角度来看,或许会把父亲视为敌人,但父亲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为被告说话。虽然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详细的案情,但他经常和我分享自己身为律师的生活方式。他说他在辩护时并不只是以减刑为目标,而是首先要让被告了解自己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行,还说彻底调查案件,正确衡量罪行的严重程度,是辩护工作的基本。我无法想像这样的父亲会因为别人的憎恨而遭到杀害。”美令在说话时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从中途开始变得很尖,眼睛也微微充血。 最后,五代说明了白石健介在遭到杀害之前的行动,问她们听了富冈八幡宫、隅田川堤顶、港区海岸这些地名后,是否能够想到什么? 从她们母女口中并没有问到任何对案情有帮助的情况,五代留下名片,请她们如果想到任何情况,随时和他联络后,就和中町一起离开了。 接着,五代他们又前往青山大道附近的律师事务所。事务所位在墙壁闪着银光的大楼四楼,一楼是咖啡店。 名叫长井节子的女人在事务所等候他们。她戴着眼镜,名片上的头衔是‘助理’。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在白石健介手下工作了十五年。 长井节子说,白石健介主要承接刑事案件、交通意外和少年犯罪的案子,他也登记为公设辩护人,所以也经常有这方面的委托。 五代问长井节子,是否有委托人被判了意想不到的重刑,认为是白石律师辩护不力而心生怨恨。 “一种米养百样人,当然有各式各样的人,”长井节子并没有否认。“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声称自己什么都没做,主张自己无罪,但就连白石律师也认为他们绝对有重大嫌疑,这种时候,律师就会很有耐心地说服被告,说实话的结果会对自己更有利,但当事人坚持不改变说词,律师当然也就无从辩护。因为在法庭上,那些自相矛盾的话根本行不通。这当然会影响法官的心证,不可能指望获得减刑。这种情况根本是委托人自作自受,但有时候会有人责怪律师。” 五代完全能够理解,以前逮捕的嫌犯中,也有这种人。 “但是白石律师在判刑确定之后,还会继续热心地关心这些人,所以最后几乎所有委托人都接受了结果。还曾经有好几个人在判决确定时颇有怨言,但在服刑期满后,特地上门来向律师道谢。” 五代听了长井节子的话,脑海中浮现了“富有同情心”这几个字。 他又重复了刚才问了白石母女的问题──是否有遭到被害人方面怨恨的可能性。长井节子说,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听说好几次在谈和解时,律师都差一点挨打。因为被害人通常都很生气,可能觉得律师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像在蒙蔽欺骗。” 但长井节子又补充说,她想不起有什么案例会让人对律师产生引发杀机的怨恨。 “虽然除了白石律师以外,我并没有认识很多律师。但我认为他是一位非常善良诚恳的律师,在辩护时,除了考虑到委托人,也很重视对方。难以想像他会因为别人的怨恨或是憎恨遭到杀害。当然,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无法说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五代又接着问,她认为这次案件的动机是什么。长井节子发出痛苦的低吟说: “虽然有几个官司打了很久,但即使杀了律师,也不见得对对方有利。会不会和工作无关,而是因为私人因素?只不过白石律师应该不会和别人有金钱纠纷,也没听说他有任何绯闻。会不会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没有明确的动机,在冲动之下杀人?我认为只有这个可能。” 五代再度问了关于富冈八幡宫、隅田川堤顶和港区海岸这几个地方,询问她是否了解什么情况。长井节子说,她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五代和中町拿了白石健介最近着手案子的相关资料,和打到事务所的电话清单影本后,就离开了事务所。他决定把白石至今接受过的官司相关资料交给负责调查证据的刑警。 第4章 之后,五代和中町去拜访了几名目前或是以前的委托人,向他们了解情况。每个人得知白石健介遭到杀害都大吃一惊,而且都说了几乎相同的话。 难以想像竟然有人憎恨那位律师。 第3章 向山田裕太了解情况后,五代和中町决定提早吃晚餐。五代正在思考要去哪里吃饭,中町提出了很有吸引力的建议。他说去门前仲町吃饭。 “真不错,好主意。”五代拍了一下手。 回特搜总部时,刚好会经过门前仲町。门前町是从大型寺院和神社周围发展而成的城镇,目前那里的商店街仍然很热闹,是深川具代表性的闹区。更重要的是,富冈八幡宫就在门前仲町。 他们换了电车,走出门前仲町车站时,已经傍晚六点多了。 五代完全不知道哪一家餐厅比较好,中町用智慧型手机查到了几家不错的餐厅。其中一家是卖炉端烧的店,据说用蒸笼蒸出来的深川饭是该店名产。五代听了就垂涎欲滴,于是他们决定去那家。 那家店就在地铁车站附近,一走进店里,就看到一张ㄇ字形的吧台,一个身穿白色罩衣的男人在正中央烤蔬菜和海鲜。店里还有很多空位,他们在深处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因为坐在吧台前不方便密谈。 年轻女店员走过来为他们点輮,他们点了生啤酒、毛豆和凉拌豆腐。虽然带着酒气回特搜总部不太妥,但他们来这里的途中讨论后决定,喝一杯啤酒应该问题不大。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了相同的话。”中町打开小型笔记本,叹了一口气。 “无法相信有人憎恨白石律师吗?嗯,我认为这应该是事实,正如长井小姐所说,他应该对任何案子都很诚恳。律师是容易引起一般民众反感的职业,过去也的确有过律师遭到杀害的情况,但很少有人真的痛恨律师到这种程度,所以我认为也许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生啤酒和毛豆送了上来,五代拿起酒杯,对中町说了声:“辛苦了。”仰头喝着啤酒,立刻感受到略带苦味的液体渗入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体。 “如果不是仇杀,那又是什么呢?长井小姐说,可能和工作无关,是私人因素引发杀机。” “到底会是什么呢?”五代歪着头,伸手拿起毛豆,“既没有金钱纠纷,也没有桃色纠纷,除此以外,好像就只剩下嫉恨了。” “嫉恨?你是说嫉妒吗?” 五代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白石健介,东京都练马区出生,国立大学的法学院毕业后不久,就通过了司法考试。进入饭田桥的一家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二十八岁时,和学生时代交往的同学结婚,三十八岁自立门户,开了目前这家事务所。这样看起来,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即使有人嫉妒他也很正常。” “虽然如此,但会因为这样就杀了他吗?对律师来说,这样的经历很正常啊。” “就是有人会嫉妒他的这种正常啊,比方说,学生时代的竞争对手,应该有不少人虽然想当律师,却因为无法通过司法考试,最后只能放弃。” “原来是这样,的确有可能。” “虽然刚才是我提出这种可能性,现在又自己否认有点奇怪,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即使有杀人的念头,应该也是一时冲动,不可能事先准备凶器行凶杀人。”五代耸了耸肩,把记事本放回了口袋。 虽然五代刚才用了“一帆风顺”这四个字,但据白石的妻子绫子所说,白石健介并不是没有吃过苦。他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裕,从小到大都读公立学校,在读国中时,他的父亲意外身亡,他在读高中时:必须打工帮忙养家。前年去世的母亲生前罹患失智症,白石健介也一起照护,所以他这辈子吃了不少苦。正因为他有这样的身世,所以才会接受被认为赚不了什么钱的公设辩护人工作。 配着毛豆和凉拌豆腐喝完啤酒后,点了这家店的名产深川饭。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五代看着贴在店内,写了深川饭说明的纸,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被害人看起来和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真令人在意。” 五代抱起双臂沉思起来。 案发当天,白石健介离开事务所后,开着车最先来到富冈八幡宫旁的投币式停车场。停车场的监视器拍到了他的车子,停了车约十分钟后,也拍到了白石健介为了付停车费出入车子的身影,但并没有其他人靠近他的车子。 有一种可能,就是白石健介在凶手的指示下,把车子停在停车场,但在他停好车之后,再度接到凶手的联络,重新指定了地点,而那个地点就是成为命案现场的隅田川堤顶。 选择哪里做为命案现场是凶手的自由,但特搜总部认为白石健介最初把车停在富冈八幡宫这件事并不单纯。因为从白石健介的智慧型手机定位纪录,发现他在这一个月内,曾经来门前仲町两次。 第一次是十月七日,他似乎在周围走了不少路。第二次是十月二十日,那一天几乎毫不犹豫地直奔永代大道旁的一家咖啡店。两次都把车子停在和这次相同的停车场。 负责在这个区域查访的刑警去了那家咖啡店打听,确认了拍到白石健介出入那家店的监视器影像。他当时穿着西装,只带了公文包,并没有店员记得白石健介这个客人。 白石健介为什么来这里?负责调查证物的刑警在目前为止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他接受委任的案子中,有谁住在这里,或是来这里上班、上学。 深川饭送上来了。五代闻到从蒸笼飘出来的香味,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们就暂时把案子的事抛在脑后。” “同意。”中町也注视着蒸笼回答。 吃完晚餐后,他们决定去那家咖啡店看一下,因为那家咖啡店离深川饭的店只有五十公尺左右。 咖啡店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一楼只有吧台。他们买了咖啡后,上了二楼。虽然还有空桌,但和隔壁桌的间隔很窄,于是他们一起坐在窗边的吧台席。 “根据智慧型手机的定位纪录,白石先生在这家店停留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和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却在这里的咖啡店坐了两个小时,到底在干什么?” “最有可能就是和谁在这里见面。” “虽然是这样,但你也参加了侦查会议,所以应该知道,监视器拍到无论是进来还是离开,都只有他一个人。姑且不论进来的时候,离开的时候不是通常会一起走吗?” “嗯。”中町低吟了一声,“是啊。但如果不是和人见面,在这种地方坐两个小时到底在干什么?看书吗?还是像他们一样?”他说话时,用大拇指指向后方。 五代悄悄回头一看,发现坐在桌旁的客人几乎都在滑手机。 “应该不可能吧,”五代苦笑着说:“不可能为了做这种事,特地来到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而且我记得白石先生事务所的一楼,就有一家咖啡店。” “被害人很爱喝咖啡,这家店的咖啡出了名的好喝,所以他特地来这里……好像也不太可能。” “虽然你的推理很有意思,但这家店只是普通的连锁咖啡店。” “没错。”中町露出沮丧的表情,把纸杯举到嘴边。 五代也喝了一口咖啡,看向前方。窗外可以看到下方的永代大道。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从鼻孔发出了笑声。 “怎么了?”中町问他。 “既没有看书,也没有滑手机,却一个人在咖啡店内坐了两个小时。普通人不会做这种事,但不是有人不得不这么做吗?” 中町似乎不了解五代的意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五代指着他的脸说: “就是我们,就是刑警啊。在监视的时候,必须连续坐好几个小时。” “啊!”中町微张着嘴巴。 五代指着车来车往的永代大道说: “你看,你不觉得这里是监视的绝佳地点吗?门前仲町的主要商店都在这条马路上,对面的那些店家,哪家店有哪些客人出入简直一目了然。而且来这里的人,或是从这里离开的人,几乎都会经过这条路。” “的确是这样,”中町低头看着马路说:“所以你认为这就是被害人来这间店的理由吗?也就是为了监视某个人的行动。” “我不知道用监视这两个字是否恰当,因为白石先生并不是刑警,所以是否可以认为他在等人出现?” “是行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是有可能,但也可能是会把车子停在路旁停车位的人,或是走进某家店,迟早会出来的客人。虽然有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是监视的最佳场所,而且还可以喝咖啡。” 中町双眼发亮地说:“要把这件事向上面报告吗?” 五代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在赶走什么东西般轻轻挥了挥手。 第5章 “暂时先不要。因为没有什么根据,只是连推理也称不上的幻想,如果这种车都要报告,有多少个主任和股长都不够用。” “是吗?”中町露出气馁的表情,“因为我很想带点线索回总部。”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不必为没有收获感到愧疚,找不到猎物不是猎犬的错,而是他们不该把猎犬送到没有猎物的地方,所以要抬头挺胸回总部。”五代说完,拍了拍年轻刑警的肩膀。 发现遗体至今已经过了四天。负责调查被害人交友关系的侦查组和其他组一样,都没有查到任何成果,所以中町觉得有点抬不起头。 五代和中町根据传统手机和智慧型手机的通话纪录,清查了最近可能和白石健介有接触的人。虽然传统手机目前仍然没有找到,但他们向电信公司调阅了拨打纪录,山田裕太的电话号码就留在拨打纪录上。 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查访了超过三十个人。除了目前和以前的委托人以外,还去见了白石的律师朋友,以及签约的税务师,甚至还去了他经常造访的理发店,但每个人都说完全想不到有任何线索。其中一名律师朋友还说:“如果抓到了凶手,而凶手来委托我辩护,我应该不会想接这种案子。”他的意思是,无论是基于任何动机杀人,他都不认为凶手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五代和中町在八点半过后回到特搜总部,负责管理被害人交友关系工作的筒井副警部还在特搜总部,于是就向他报告了查访的结果。 少年白的筒井有一张方脸,即使听到部下报告没有收获也面不改色。刑警这种工作,连续挥棒落空是很正常的事。 “辛苦了,今天就回去休息吧,但明天要出差。”筒井把一份资料递给五代。 “要去哪里?”五代接过了资料,那是驾照的影本,照片上有一个精瘦的男人。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 地址位在爱知县安城市。 第4章 从东京车站出发的“回音号”比想像中拥挤,幸好买自由座的票也坐到了座位。到三河安城车站大约要两小时三十分钟。如果搭“希望号”到名古屋站,再换“回音号”往回搭一站,就可以节省三十分钟的时间,但因为车票的票价贵两千圆,所以就不列入考虑了。更别说这次因为要节省经费,所以中町也无法同行。 五代坐在靠窗的座位,重新看着筒井昨天给他的资料。 仓木达郎──就是他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个人的名字。根据驾照上的生日,目前六十六岁。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信息。 白石法律事务所记录了打电话到事务所的人的名字和日期、时间。因为有来电显示,所以知道对方的号码时,也会同时记录下来。这是白石健介从自立门户后开始的习惯,他用这种方式在每天下班前看这些纪录,回想和客户的谈话内容。 根据这份纪录,显示十月二日曾经接到一个姓“仓木”的人的电话,当时记录的电话号码是手机的号码。在向长井节子确认后,她说记得这件事,但她立刻把那通电话转接给白石健介,所以除了知道对方是男人以外,完全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当然也不知道那个人打电话找白石健介有什么事。 在委托人的名单中并没有发现这个名字。对方只打了这一通电话,也没有留下曾经造访事务所的纪录。 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是嫌犯,就可以去申请搜索令,要求电信公司提供通话纪录,但在目前的阶段还无法这么做。 最后只能拨打纪录下的电话号码,直接向当事人确认。基于接到异性的电话可能比较聊得起来的想法,所以派了女警打电话。 女警没有透露案件的详细内容,只说是为了办案的需要,询问了对方姓名和地址,对方并没有拒绝回答,自我介绍说叫仓木达郎,也回答了住址。根据女警的印象,认为对方接到电话时并没有感到慌张。 之后,筒井再次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说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问他是否方便安排时间。仓木回答说,他已经退休,所以随时都有时间。 于是,筒井就派五代今天前往三河安城。 仓木似乎在电话中再三向筒井询问,到底想要问他什么事。这也很正常。既然有刑警特地从东京去那里,他一定认为事情非同小可,即使没有做亏心事,也会很在意。 筒井当然只回答说:“等见了面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仓木是否和这起命案有关,但在实际见到对方之前,不提供不必要的信息是办案的铁律。 五代在上午十一点多时抵达了三河安城车站。走出车站,发现车站前有一个小型圆环。停车场内零星停了几辆车,周围没什么高大建筑,也不见花俏的招牌,有一种田园牧歌的气氛。 计程车招呼站只有一辆空车,五代向司机出示了事先打印的地图。 “喔,原来是筱目(sasame)。”司机说完,发动了车子的发动机。 “这两个字读‘sa-sa-me’,不是‘shi-no-me’吗?”五代问。地名是安城市筱目。 “是啊。外地人都会念错,这里没有任何有名的东西。”司机笑着说的话带有一点口音,可能是三河话的口音吧。 五代看向车窗外。这里的马路很宽,人行道也很宽。道路两旁是民宅和商店,虽然看不到高楼,但无论民宅还是商店的占地面积都很大。五代忍不住想,如果在这种地方住习惯之后,恐怕很难适应东京密集的住宅区。 计程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停了下来,司机说:“就是这一带。” “那我就在这里下车。” 五代付了钱,下了计程车,边走边比较着周围的风景和地图。路旁有许多新旧不一的房子,但所有房子都有车库,甚至有不少住家的车库停了不只一辆车。 门口挂着写了“仓木”门牌的房子前也是一个车棚。车棚内停了一辆灰色小型车,后视镜上挂着平安符。 门牌下方有一个对讲机,五代按了按钮,等待片刻,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我从东京来这里。” “好的。” 不一会儿,就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玄关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开襟外套,与驾照照片相同的瘦脸男人出现了,但他的身材比五代想像中更结实。 “我姓五代,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打扰。”五代拿出警视厅的徽章走向前,向对方出示后,立刻收进怀里,然后递上了名片。 仓木眯眼打量着接过去的名片后说:“请进。” “打扰了。”五代鞠躬行礼后,走进屋内。 仓木带他来到玄关旁的和室,但榻榻米上放着藤桌和藤椅。墙边有一个小佛翕,佛翕上方的墙挂着像是在葬礼上做为遗照使用的女人大头照。照片上的人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圆脸配短发很好看。 “那是我太太。”仓木似乎察觉了五代的视线,“她在十六年前去世了。她比我大一岁,当时五十一岁。” “还这么年轻,真令人遗憾。是因为车祸或是什么意外吗?” “不,她罹患了骨髓性白血病,如果可以接受骨髓移植,或许还有救,但最后无法找到捐赠者。” “原来是这样……”五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说不出话。 “所以我现在一个男人过着独居生活,已经好几年没有用茶壶泡茶了,如果你不介意喝宝特瓶装的茶──” “不,没关系,请你不必客气。” “是吗?谢谢你的体谅,啊,你请坐。” 五代在仓木的催促下坐了下来。 “我相信你已经从昨天的电话中得知,警方在侦办某起案件的过程中,出现了你的名字。在东京白石法律事务所的来电纪录上,出现你的电话号码。至于我们为什么会重视这件事,是因为我们正在侦办白石先生遭到杀害的案件。” 五代一口气说完后,观察着仓木的反应。瘦脸老人几乎面不改色,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已经知道白石先生遇害的事吗?” “昨天接到警方的电话之后,我上网查了一下。别看我这样,我会使用电脑。得知这起案件后,我大吃一惊,也难怪警察会来找我。”仓木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事情就简单了。今天想要向你请教的是,你打电话给白石先生的理由。请问你和白石先生是什么关系?” 仓木向后拨了拨一头短发。 “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你打电话给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吗?为什么?” “是为了谘询。” “谘询?” “法律谘询。目前遇到一件让我有点头痛的事,是关于金钱的烦恼。我和某个人发生了纠纷,我想了解法律的见解,所以就打了那通电话。” “为什么找上白石律师?” 第6章 “其实无论哪里都没有关系,我上网查了一下,发现网站上写着,如果只是简单的谘询,可以在电话中回答,而且是免费服务。因为我并不打算正式委托律师,所以无论是东京或是大坂的律师都无所谓。” 五代听了仓木流利的回答,内心感到很无力。原本对住在爱知县的人为什么特地打电话到东京的律师事务所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问之下,发现理由这么简单,而且很有说服力。 “可以请你具体说明一下谘询的内容吗?” 仓木听了五代的要求,皱起眉头问:“我有这个义务吗?” “不,并不是这样,只是如果方便的话,想请教一下。” 仓木露出不悦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很抱歉,这是涉及隐私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因为不光是我,还牵涉到别人的隐私。” “这样啊,那我就不追问了。” 五代用原子笔的笔尾部分搔了搔后脑勺。因为仓木打电话的理由让人泄气,所以他一时想不到接下来该问什么,而且也产生了尿意。 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电话铃声。仓木的电话在响。 “啊,有电话,我放在那里,我可以去接电话吗?”仓木问。 “当然没问题,对了,可以借用一下厕所吗?” “请便,就在走廊对面。” 五代目送仓木快步走向走廊深处的背影后,走进了厕所。他在上厕所时思考的不是要问仓木什么问题,而是该如何写报告。 五代走出厕所,正打算回到刚才的房间时,目光停留在贴在旁边柱子上的护符上。看到上面的文字,身体僵在那里。 护符上写着“富冈八幡宫大前”,下面写着“全家平安”和“诸业繁荣”。 五代从怀里拿出智慧型手机,正打算拍照,听到脚步声,仓木从走廊深处走了过来。 “怎么了吗?”仓木问。 “不,没事。”五代把智慧型手机放回口袋。 五代再度和仓木面对面坐在桌前,心态和几分钟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你有没有去过东京?”五代问。他察觉到自己问话的语气有点僵硬。 “有,因为我儿子在东京。” “你儿子吗?他在哪里?” “他住在高圆寺。在东京读完大学后,就在那里找了工作。” “原来是这样,你经常去和他见面吗?” 仓木微微歪着头回答:“一年差不多有几次吧。” “你最近一次去东京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差不多三个月前……我记得是那个时候。” “如果可以知道正确的日期,就太感恩不尽了。” 仓木露出锐利的眼神注视着五代问:“为什么?” “很抱歉,是因为我方的因素。”五代鞠了一躬,“目前会向所有相关人士确认这个问题,敬请谅解。” “虽说是相关人士,但我只是打了一通电话而已……” “很抱歉。”五代再次重复。 “请等一下。”仓木叹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传统手机。他并没有使用智慧型手机,一脸严肃地操作着手机。他是在拖延时间,思考该怎么应付从东京来的刑警吗?五代忍不住这么猜想。 “是八月十六日。”仓木看着手机荧幕回答,“手机上有我和儿子互通电子邮件的纪录。我十六日去东京,两天一夜。因为儿子中元节假期不回来,所以我就去看他。差不多每年都这样。” “你去东京时,都住在儿子家里吗?” “对,因为我儿子还是单身,所以不必有什么顾虑。” “如果你不介意,是否可以请教你儿子的姓名和电话?” 仓木听了五代的话,低头看着下方,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在犹豫。 过了一会儿,仓木开了口。 “他叫和真。和平的和,真实的真。他任职的公司是──” 仓木说了一家大型广告代理公司的名字,然后看着手机,说了电话号码。五代立刻记了下来。 “你去东京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经常去的地方?” “看当时的心情,如果有只能东京才能看到的东西,我就会去那些地方。几年前,我曾经上去晴空塔。虽然只是很高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 “会不会去神社寺院呢?有很多人喜欢去这些地方巡礼。” “神社寺院……吗?我不太清楚。虽然我自己不讨厌,但也没有特别喜欢。” “厕所前的柱子上贴了富冈八幡宫的护符,看起来不是很旧,是你贴的吗?” “喔,你是说那个。那是别人送的,我并不是很相信,但既然别人送了,所以就贴起来。” “别人送的?所以不是你自己去了富冈八幡宫吗?” “不是,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请问是谁送你的?” 仓木诧异地看着五代,眼神更加警戒。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我认为谁送的并不重要。” “我会判断是否重要,可以请你告诉我,是谁送你的吗?” 仓木用力吸了一口气后,微微闭上眼睛。他可能在回想,但五代再次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很抱歉,”仓木睁开眼睛说,“我忘了。” “忘了?照理说,不熟的人不可能送神社的护符。” “你会这么想很合理,但我想不起来,所以也没办法。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越来越昏聩。” 在查访或是侦讯时,最棘手的回答之一,就是“忘记了”。如果对方说“不知道”,只要提出物证,就可以追究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但遇到对方回答“忘记了”,就会束手无策。 但是,五代觉得很有收获。这次出差并没有白跑一趟。 “你刚才说,打电话给白石先生只是单纯的法律谘询,请问你有没有针对这件事,向其他法律事务所谘询呢?” 仓木摇了摇头说:“没有。” “向白石先生谘询后,解决了你的问题吗?” “不是,刚好相反。白石律师的回答很敷衍,都是只要在网络上稍微查一下就知道的内容。我后来想一想,因为是免费,所以也不意外。我觉得再问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就没有再找其他地方谘询。”仓木并没有移开视线,泰然自若地回答。看起来像是如实回答事实,但也可以认为是他有绝对的自信,认为自己的谎言不会被识破。 无论如何,五代认为不可能在这里厘清这些事,但还有一件事必须向他确认。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十月三十一日有没有去东京?” “十月三十一日……听起来像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知道问这个问题很失礼,但这是必须向所有相关人员确认的问题,如果能够得到你的谅解,就太万幸了。” 仓木一脸不悦把头转到一旁,抬头看着墙壁。那里挂着一本月历。 “上个月的三十一日吗?刚好没有任何行程,也就是说,是和平时一样平淡无奇的一天。”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仓木转头看着五代。 “就是既没有出门,也没有人来家里。我在家里,一整天都在家。” “请问是否可以证明……” “没办法。”仓木不假思索地回答,“很遗憾,我没有那天的不在场证明。” 他回答时的态度感受不到丝毫的卑怯。五代心想,也许接下来必须调查一下他哪来的这份自信。 五代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正午。 “我了解了,这样就行了。不好意思,在你忙碌时上门叨扰。” 五代站了起来,仓木也跟着站起来。 “不好意思,好像没帮到什么忙。” “不,这──”正代正视着仓木的脸说:“现在还很难说。” “是这样吗?”仓木没有移开视线。 “我告辞了。”五代行了礼,准备走向玄关。 “刑警先生,”仓木叫住了他,“我有一件事记错了。” “记错了?” “就是最后一次去东京的日子。刚才我说是儿子在中元节假期的时候,我忘了之后还去过一次。” 五代拿出了记事本问:“请问是什么时候?” “十月五日。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看看儿子,就搭上了新干线。和之前一样,住了一晚,隔天就回来了。因为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所以就忘了。” 十月五日──五代立刻思考起来。白石健介第一次去门前仲町是十月七日。 仓木为什么在五代准备离开时提这件事?他真的直到前一刻都忘了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办法,但有没有其他可能? 五代向仓木打听了他儿子的电话。 仓木是否预料到警方会去找儿子,所以想到隐瞒十月五日的事不妙?因为只要向他儿子确认,就马上知道了。如此一来,就很好奇他原本为什么想要隐瞒这件事?但即使问他,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他一定会坚称只是忘记了。 第7章 “感谢你的协助,谢谢。” 五代道谢后,走出房间。在前往玄关的途中,在那张护符前停下脚步。 “如果我想起是谁送的,是否需要打电话通知你?”仓木问。 “请你务必通知我。” “那我会努力回想,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 “麻烦你了。” 五代穿好鞋子后,抬头看着仓木。 “如果还有新的状况,可能会再来叨扰你。” 仓木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后,轻轻点了点头说:“是啊,如果有什么状况,随时欢迎你来。” “告辞了。”五代说完,走出门外,当门关上后,立刻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他正准备走去路上时,突然想到一件事,走向旁边的那辆车。他探出头,定睛看向挡风玻璃内。后视镜上挂着平安符。 果然不出所料,红色的布上用金色的线绷着“富冈八幡宫交通安全御守护”几个字。 仓木又会说这是别人送的吗?而且也忘了是谁送的吗? 五代走到马路上迈开步伐后思考,仓木为什么不说是自己买的?只要说是自己买的,就不需要说忘了是谁送的这么不自然的回答。 也许那是事实。因为真的是别人送的,所以他脱口这么回答,但因为不能透露那个人的名字,所以只能迫不得已说自己忘了。 五代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回东京之后,增加了不少该做的事。 第5章 仓木和真任职的公司位在九段下,靖国大道旁的办公大楼内。但是五代并没有走进那栋办公大楼,而是在外面拨打了他的手机。仓木的儿子接电话后,得知是警视厅的人打来,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五代说,因为有事想要请教他,希望和他见面,他立刻问是什么事。他的父亲似乎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幸好和真在公司内,而且可以短时间离开公司,于是就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咖啡店见面。今天中町也在,他们并排坐在后方的桌子旁。 “仓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中町问,“为什么没有通知儿子,警视厅的刑警可能会去找他?还是以为警察不可能去找他儿子?” “这不可能,”五代断言道,“那个家伙老奸巨猾,他应该察觉自己遭到怀疑,也知道我为什么问他儿子的事。我猜想他认为即使通知儿子也没有意义,事先套招串供,反而对自己不利,所以才会告诉我十月五日来过东京这件事。” “有道理,只要他们父子串供,就可以隐瞒他十月五日来过东京这件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使仓木和这起案件有关,他儿子应该没有关系。” 五代虽然措词很小心谨慎,但他内心不仅认为仓木和这起案件有关,甚至认为凶手应该就是仓木。无论是曾经打电话给白石,在那之后白石开始去门前仲町,以及住家柱子上的护符,和车子上的平安符,所有的事都太可疑了。几位上司也同意五代的看法,已经指示其他侦查员清查仓木的人际关系。同时也已经有多名侦查员拿着仓木的照片,开始在门前仲町打听消息。 咖啡店的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鼻子很挺,五官端正。五代立刻知道他是仓木的儿子,因为他们父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咖啡店内的其他客人都是情侣和女性客人,那个男人看到五代和中町后,带着略微紧张的表情走了过来。五代和中町站了起来。 “请问你是刚才打电话给我的那位先生吗?” “对,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五代没有出示警视厅的徽章,而是递上了名片。 仓木和真看到名字后,诧异地皱起眉头。也许是对“搜查一课”几个字产生了反应。最近连一般民众也知道,搜查一课是专门侦办杀人等重大案子的部门。 和真一脸不知所措地坐下来后,五代和中町也重新坐了下来。白头发的老板为他送上水,和真点了咖啡。 “请问你们要问我什么问题?我很好奇。”和真似乎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很抱歉,电话中有点故弄玄虚。我们想要向你请教的不是别的事,而是有关于你的父亲,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我父亲?”和真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你是说我父亲仓木达郎吗?” “当然。” 和真一脸不解,眨了好几次眼睛。 “我父亲做了什么?他住在爱知县安城市啊。” “我们知道,但听说他有时候会来东京。” “虽然是这样没错……” “请问他最近什么时候来过东京?” “请等一下。”和真微微伸出双手,轮流打量着五代和中町的脸。“请问这是在侦办什么案子?我父亲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如果不先向我说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们的问题。” “没这回事吧?”中町笑着说,“即使不知道在侦办什么案子,应该也可以回答你父亲什么时候来东京这件事。” “这是心情上的问题。”和真露出强烈的视线。“我的意思是,因为这是涉及隐私的问题,所以你们至少应该先回答我的疑问。” 气氛开始有点紧张时,咖啡送了上来,但和真并没有喝。 “请先喝咖啡,”五代笑了笑对他说,“听说这里的咖啡很有名,冷掉就太可惜了。你先喝再说。” 在五代的催促下,和真一脸很不甘愿的表情把牛奶倒进咖啡。 “是一起杀人命案。”五代在和真把咖啡杯举到嘴边之前说道。“有一个人在东京遭到了杀害,所以我们正在调查曾经和被害人接触过的人,以及有可能接触过的所有人。即使没有直接见面,曾经用电话、电子邮件或是书信联络也算是接触。” “我父亲的名字也在其中吗?”和真仍然举着杯子。 “就是这样。他曾经打电话给被害人。” 和真喝了一口咖啡,放下了杯子。 “对方是什么人?你们方便告诉我……” “我们不太方便说,如果你很想知道,可以问你父亲,他知道是谁。” “你们已经去见过我父亲了吗?” “之前已经和他见过了,是他告诉我你的公司和电话。” “我父亲完全没有向我提这件事……” “你父亲可能有他的想法。好了,我已经向你说明了大致的情况,可以请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吗?你父亲最近什么时候来过东京?” “请等一下。”和真说完,拿出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似乎正在确认行程表。 “十月五日。”和真的回答在五代他们的意料之中,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正确地说,是十月六日。” “啊?”五代忍不住发出了惊叫声。“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五日几点的时候抵达东京,但他到我家时已经是隔天凌晨一点左右了。” “他去你家之前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详细情况,即使我问他,他也只是回答东晃西晃。他每次来东京时都这样,所以我也就不再多问了。” “每次都这样……所以你们父子会一起吃晚餐吗?” “刚开始一起吃过几次,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一起吃晚餐了。因为我配合父亲调整时间也很麻烦,所以隔天早晨一起吃早餐就够了。父亲和儿子即使长时间相处,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你父亲隔天马上就回去了吗?” “应该是这样,但我不是很清楚。我家附近有一家很早就开始营业的定食屋,我们在那里吃完饭后,就在店门口道别了。” “你父亲多久来东京一次?” “大约两、三个月来一次。” 这点和仓木的供述一致。 “你来东京几年了?” “我大学读了四年后毕业,然后就在这里找了工作,工作了十一年,所以总共十五年。” “你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东京玩?” “我记得是从他退休的时候开始,他说现在有空了,所以就来东京走走。” “之后就以目前的频率来东京吗?” “是啊。对,应该就是这样。” “他来东京期间,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事?无论是好事或是坏事都无妨,你父亲会不会告诉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印象,”和真的手掌摸着额头,“可能有什么小事,但我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你父亲来东京时都独来独往吗?有没有和谁见面?” “这种事,”五代发现和真的脸上有一丝慌张。“我没有听我父亲提起过。他在这里并没有朋友,也没有听说他新认识了什么朋友。我想他应该都是独来独往。” “这样啊,请再让我问两个问题。你听到门前仲町这个地方,或是富冈八幡宫,有没有想到什么?” 第8章 “门前仲町?”和真听到意想不到的地方,似乎有点混乱,看起来不像是假装的。他摇了摇头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提到这些地方?”他似乎真的没有头绪。 “很抱歉,恕我们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最近你父亲有没有和你讨论涉及法律的问题?” “法律?什么法律?” “任何和法律相关的事都没关系,可能是金钱相关的事,也可能是涉及某些权利的问题,他有没有和你讨论过?” “不,他没有和我讨论过。” “我了解了,我都问完了,谢谢你。”五代阖起了自己的纪事本。 “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中町开了口:“请问你对你父亲来东京有没有什么感想?” “有什么感想?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是外地人所以很了解,父亲经常来东京的话会觉得很烦,两、三个月就来一次算很频繁,通常不是会纳闷,为什么这么经常来东京吗?即使要来东京观光,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当然会猜测是否有其他目的。” 和真明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他皱起眉头,撇着嘴角,拿起了咖啡杯。他一口气喝完已经冷掉的咖啡后,粗暴地放下了杯子。 “我不知道你家的父子关系如何,我们家是互不干涉主义。即使我父亲频繁来东京,也和我无关,所以也不会去胡乱猜测。”和真看向五代说:“我还有工作要忙,我可以告辞了吗?” “当然,谢谢你。” 五代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时,和真已经大步走向门口。 “你的最后一击太精采了。”五代对身旁的中町笑着说:“仓木和真平时应该也在猜疑这件事,结果被你一语道破,他一下子慌了手脚。” “你说他也在猜疑,所以……” “哼哼,”五代冷笑着,“仓木经常来东京,却没有告诉儿子他去哪里,然后深夜才到儿子家,两个人没聊什么,仓木隔天就回去了。男人会做这种事,只有一个理由。” “是女人吧?” 五代用力点头说: “富冈八幡宫的护符和平安符应该都是‘女人’给他的,只要找到这个‘女人’,这起案件就会有进展。” “看来可以带很大的伴手礼回总部了。”中町兴奋地眯起眼睛。 第6章 五代他们和仓木和真见面的三天后,找到了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对象。这次是拿着仓木达郎的照片在门前仲町四处打听的侦查员立了功。他们发挥毅力持续打听,就连偏僻角落的小店也不放过,最后终于有酒铺的店员证实“曾经看过这个人好几次”。那家酒铺并没有饮酒区,店员是在一家小餐馆看到仓木。那家小餐馆供应给客人喝的酒不够,店员临时去送货时,看到仓木坐在吧台前。 那家名叫“翌桧”的小餐馆在门前仲町经营了超过二十年。老板是年近七十岁的老妇人,但实际由她女儿张罗店内的大小事。她的女儿目前四十岁左右,完全有可能是六十六岁仓木的“女人”。 “这件事是你们找到的线索,所以你们去了解情况。”筒井交给他一张地图,上面是“翌桧”所在的位置。 五代和中町一起前往门前仲町,但是五代在去那家小餐馆前,打算先去另一个地方。他告诉中町后,中町也表示同意:“好主意,我们去看看。” 他想去的地方就是白石健介曾经造访的那家咖啡店。他们和上次一样去了大楼,一起坐在可以俯视永代大道的吧台座位。 “五代先生,”中町叫了一声,他手上拿着筒井交给他们的地图,“我认为猜对了。” 五代探头看着地图。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确认“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就在这家咖啡店的正对面,认为白石健介在这里监视出入“翌桧”人员的想法并非牵强附会。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但应该不至于完全猜错。”五代说完,拿起了纸杯。虽然里面装的是连锁咖啡店的咖啡,但今天有特别的味道。 如今无论是什么样的小餐馆,只要上网一查,就可以轻松查到相关资料。“翌桧”从傍晚五点半开始营业,他们在四点半刚过时站了起来。 “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并不大,而且很老旧。一楼是拉面店,旁边有楼梯,上方挂着“翌桧”的招牌。 他们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入口的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五代推门而入,高汤的香气最先刺激了他的五感,接着店内的情况映入眼帘。店内有一张使用了原木的吧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吧台内。她穿着运动套装,系着围裙,但似乎已经化了妆,精心修饰的眉毛令人印象深刻。 “啊,五点半才开始营业。”女人对他们说。 “不,我们不是客人,这是我的证件。”五代向她出示了警视厅的徽章。 女人有点不知所措,拿着饭杓的手停在那里。她深呼吸之后回答说:“好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虽然第一眼看到她时,以为她是“年轻女人”,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她眼角有一些细纹,只不过看起来不像四十多岁。她的脸很小,五官很三維。 “请问你是这家店的经营者吗?” “不是,经营者是我妈妈,她现在出去买东西了。” “是浅羽洋子女士吗?” “对,浅羽洋子就是我妈妈。” “你好像也在这家餐馆工作,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叫浅羽织惠……请问这家餐馆有什么问题吗?” 五代没有理会对方露出不安眼神所问的问题,问她的名字怎么写。 女人回答说,是织物的织,恩惠的惠。中町在一旁记了下来。 五代递上一张大头照问:“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织惠看了照片,微微瞪大眼睛,点了点头说:“认识。”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姓……仓木,有时候会来这里。” “除了姓氏,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记得……好像叫达郎,但也可能记错了。” 织惠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把握。如果他们之间是男女关系,她不可能不知道,但很可能是巧妙的演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这是五代当刑警多年,根据至今为止的经验所得到的教训。 “他最近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织惠歪着头说:“我记得是上个月的月初。” “他多久来一次?” “每年会来几次,有时候连续出现,有时候会隔一段时间。”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这里?” “我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了,应该是五、六年前。” 织惠的回答与和真说的情况一致。仓木似乎每次来东京,都会光顾这家店。 “你有没有听说他来这家店的契机,像是听谁的介绍之类的。” “不太清楚,”织惠歪着头,“应该没有听他提起过。我猜他只是偶然走进这家店,然后刚好很满意。” “他一个人来这里吗?还是和谁一起来?” “不,他每次都一个人。” “他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这里是小餐馆,当然是在这里吃饭喝酒。” “他通常几点来,几点离开?” “他大部分都七点左右进来,快打烊的时候离开。” “这里几点打烊?” “最后点餐时间是十一点,十一点半打烊。” “他坐在哪个座位?” “啊?”织惠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 “通常在熟识的店,都想要坐在固定的座位,所以我猜想他也会有固定的座位。” “喔。”织惠点了点头,指着墙边的座位说:“在那里。” 五代看着那个座位,想像着仓木坐在那里的情况。那里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他在打烊之前,独自坐在那里喝四个半小时的酒──如果不是对这家店有特殊的感情,恐怕无法做到。 不,不是对这家店,而是对人。 “请问。”织惠下定决心问道,“请问你们在侦办什么案子吗?仓木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五代没有吭气,中町用平静的语气说:“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不需要知道不必要的事。” “但你们这样追根究柢地问仓木先生的事,我当然会好奇。我不知道仓木先生下次来店里时,我该怎么面对他。虽然他只是偶尔来这里,但他是个好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妈妈都很好。我可以把今天的事告诉仓木先生吗?” “当然没有问题。”五代毫不犹豫回答,“因为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这样啊……” 织惠似乎感到很意外,眼神飘忽着,五代注视着她的脸。如果她和仓木有特殊关系,不可能不知道东京的刑警去爱知县找仓木这件事。但是五代当然不打算相信她的表情,他再度提醒自己,女人都是演员。 第9章 “虽然你刚才说我们追根究柢,但我们根本还没有问什么。”五代看着织惠端正的脸,“现在才要开始正式发问。可以请你把你所了解的、有关仓木达郎这个人的事都告诉我们吗?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无妨──中町,你准备好做纪录了吗?” “随时都没问题。”中町打开小型记事本,握着原子笔对织惠说:“请说吧。” “即使你们这么说,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仓木先生很少聊自己的事……我记得他住在爱知县,听说他儿子在东京。他好像来看儿子时,会顺便来我们店里。来的时候通常会带爱知县的特产。除此之外……”织惠歪着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好像是中日龙队的球迷,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他说刚退休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曾经很苦恼,其他的话……”她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应该还听他聊过更多事,只是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 “那请你有空的时候回想一下,反正我们应该还会来打扰几次。” 织惠听了五代的话,忧郁地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还要再来啊。”这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米色上衣的矮小女人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她的手上拎着超市的塑胶袋,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巴掌脸上有无数皱纹。五代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织惠的母亲,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请问是浅羽洋子女士吗?” 她没有回答五代的问题,看向了吧台。 “他们是警察,”织惠说,“来打听仓木先生的事。” “打扰了。”五代向洋子出示了徽章。 洋子根本没看一眼,似乎表示对警察的徽章完全没有兴趣。她走向吧台,把手上的袋子交给了织惠,才终于转头看向五代和中町问:“仓木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目前还不清楚,所以我们正在四处查访,也来这里打听情况。”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侦办什么案子,如果怀疑仓木先生,那绝对找错人了,他不可能做什么坏事。”洋子语气坚定地断言道。 “我们会参考你的意见。”五代在回答的同时,产生了奇妙的感觉。他觉得洋子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你们是从仓木先生口中得知这家店吗?”洋子问。 五代苦笑着,轻轻摇了摇手说:“这件事不能透露。” “我们只要回答他们问的问题就好。”织惠在吧台内语带讽刺地说。 “喔,是这样啊,那就请你们速战速决,开店的时间快到了。而且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我向来讨厌警察。”洋子抬头看五代的双眼带着令人惊讶的冷漠。 “我了解了,那我想请教两位,请问你们认识一个叫白石健介的人吗?他是律师。” “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这个人,你呢?”洋子问织惠,看到织惠默默摇头后对五代说:“她也不认识。” “这样啊。富冈八幡宫就在这附近,你们去过吗?” “当然去过啊,因为就在附近。” “曾经在那里买平安符或是护符吗?” “买过,”洋子点了点头后,指着厨房的墙壁说:“那里也有啊。”在厨房的天花板附近,贴了一张和在仓木家看到的很相似的护符。 “有没有曾经买了平安符和护符送给别人?” “经常会啊,像是送给店里的熟客。” “有没有送给仓木先生?” “仓木先生?啊,对了,”洋子轻轻拍了拍手,“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之前也送过仓木先生。我忘了是几年前,差不多三年前吧。因为他经常带伴手礼送我们,所以也送给他作为答谢。” 五代听了她的回答,暗自思考着。参考洋子的说法,仓木说忘了谁送他的回答果然很不自然,所以必须查明仓木为什么试图隐瞒这家小餐馆。 “听了你们说明的情况,不难想像仓木先生和两位很熟,请问其他熟客中,有没有人和仓木先生交情不错?” “这就不清楚了,因为这家店并不大,应该有客人遇到几次之后,就自然熟了起来。” “可以请你告诉我,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客人吗?” “这怎么可能?”洋子笑着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就请你在营业时间来这里,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但必须以客人的身分来这里。如果你像刚才一样亮出徽章,我会去告你妨碍我做生意。” 五代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会考虑。” “刑警先生,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可以请你改天再来吗?我们已经火烧眉毛了。”洋子看着墙上的时钟说道。 五代听她说这句话的瞬间,立刻察觉了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说话的语调。洋子说话时有一点口音,和五代最近在哪里听到的口音很像。 是在三河安城车站搭计程车时,那个司机说话的口音,那是三河话的口音。 “怎么了吗?”洋子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不,没事。那我就请教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十月三十一日,这里也像平时一样营业吗?” “上个月的三十一吗?我不记得那时候曾经临时休息。” “你们两个人都在店里吗?” “都在啊,这里的生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对……” “啊,我忘了,我们不可以发问。”洋子掩着嘴,耸了耸肩。 “谢谢两位。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两位的住家地址和电话吗?” 洋子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打算去家里吗?” “不,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谨慎起见。” 洋子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便条纸上写了地址和两个人的手机号码。她们目前一起住在东阳町的一栋公寓。 “请问两位是哪里人?”五代看了便条纸后抬起头,注视着洋子,“姑且不论织惠小姐,你应该并不是在东京出生吧?” 洋子顿时面无表情,甚至感受不到前一刻对警察的嫌恶。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和在吧台内的织惠互看一眼后,转头看着五代说: “你说对了,我在爱知县濑户出生,结婚后,在三十多岁之前都一直住在丰川,在我丈夫去世后不久,我才搬来东京。” “原来是这样啊,感觉你经常和仓木先生聊过故乡的事。” “不,我们从来没有聊过,我也没有提过自己在爱知出生这件事。仓木先生应该察觉到了,但从来没有问我。因为我没有提起,他可能认为不该问。” “不该问……吗?” 洋子仍然面无表情,深呼吸了一次。 “因为我不喜欢你们透过各种方式调查,所以就主动告诉你。我刚才说讨厌警察,这件事有明确的原因。” “请问是什么原因?” “外子……我的丈夫……”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她的双眼通红,脸颊僵硬,撇着嘴角,脸上出现了极度悲伤的表情。 “警察害死了他。”洋子被皱纹包围的嘴唇发出了像呻吟般的声音,“他涉嫌杀人遭到逮捕,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在拘留室上吊自杀了。” 第7章 “案件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五日星期二,地点在名古屋线东冈崎车站附近的一栋工商大楼内。一名经营金融业,在那栋大楼设立事务所的男子遭到杀害。被害人名叫灰谷昭造,年龄五十一岁,单身。该事务所的员工发现了他的尸体,当天晚上七点三十分左右向警方报案。凶器是一把杀鱼刀,刺进被害人的胸口。” 并不宽敞的会议室内响起筒井低沉的声音。除了五代和筒井以外,坐在桌旁的是搜查一课重案股股长、辖区分局的分局长、刑事课长和搜查一课的股长等干部。 “五月十八日,也就是案发三天后,福间淳二遭到逮捕。”筒井看着资料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以什么嫌疑逮捕他,从之后的发展推测,另案逮捕的可能性相当高。福间当时四十四岁,除了知道他住在丰川市以外,并不了解详细情况。四天之后,他在警局的拘留室内自杀。他似乎使用衣物上吊自杀。之后这起案件以嫌犯死亡移送检方,遭到不起诉处分,这起案件也就宣告侦结。一九九九年五月公诉时效消灭,相关侦查资料几乎都遭到销毁。” 筒井朗读的资料是五代以浅羽洋子告诉他的情况为基础,调查之后制作而成。洋子虽然记得丈夫遭到逮捕的正确日期,但并不了解案件的情况。 “有一天,不知道是刑警还是警察突然来到家里,把我丈夫带走了。虽然我丈夫对我说,他应该马上可以回来,叫我不必担心,但等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回来,之后就接到通知,说他在牢里上吊自杀了。” 第10章 五代无法忘记洋子淡淡诉说的脸。即使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她内心的创伤显然仍然没有愈合。 然而,从记录的角度来说,这起案件已经完全被遗忘了。虽然向爱知县警确认后,了解了这起案件的内容,但已经无法了解当时进行了哪些调查,以及经由怎样的来龙去脉,逮捕了嫌犯这些事。筒井刚才朗读的内容中,有一部分是引用当时的新闻报导。 “所以是关系人主动提起这件事吗?”重案股的樱川股长确认。他是五代和筒井的直属上司。 “对,”五代回答,“她认为既然刑警已经上门,一定会调查他们之前在爱知县时的事。那里是个小地方,只要稍微问一下,马上就会知道。既然这样,还不如主动说明。” 五代之前已经向樱川报告过这些情况,所以对着其他干部说明着这件事。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樱川征求其他干部的意见,“被害人的行动中,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包括案发当天在内,这一个月内,去了门前仲町三次,却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唯一的交集就是仓木达郎这个人。我打算让五代他们继续追查仓木、小餐馆‘翌桧’,以及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问题在于要多深入调查筒井刚才说明的那起三十多年前的案件。” “嗯,”脸很细长的分局长发出低吟。“这件事有点伤脑筋啊。” “没错。” “我认为爱知县警并不希望提这起案子,因为嫌犯在遭到羁押期间身亡,让他们颜面尽失,他们应该很想忘记这件事,或者说当作没有发生过。” “是啊,”樱川点了点头,“所以想要请教各位的意见。” “那家小餐馆的老板娘母女是凶手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吧?” “据五代所说,应该是这样,因为案发当时,她们应该在店里工作。” “既然这样,如果因为那家小餐馆可能以某种形式和这起案子有关,针对老板娘母女个人进行调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更何况已经是超过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分局长显然有所顾虑,他应该不想刺激他县的警察。 “五代,”刑事课长叫着他的名字,“你的看法呢?你认为老板娘母女和这起案件无关吗?” 五代微微歪着头回答说: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很好奇,仓木达郎为什么要隐瞒那家店。他说忘了谁送他护符很不自然。我认为仓木想隐瞒的并不是那家餐馆,而是那对母女,所以──” “好,不用再说了。”刑事课长伸出手制止五代后,转头看向分局长,“虽然爱知县警应该不希望别人提起这件事,但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人应该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认为不必过度在意。” 分局长听到下属这么说,似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很不甘愿地对樱川点了点头说:“好,那就交给你处理。” “那我会和上司讨论之后,请求爱知县警的协助。”樱川说完,向筒井和五代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他们可以离开了。 “那我们先告辞了。”五代和筒井向长官鞠躬后,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这件事可能会很麻烦。”筒井走在走廊上时,甩着刚才朗读的资料说。 “一九八四年吗?”五代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还没上学呢。” “侦查资料当然不可能保留下来,所以只能去向当时侦办这起案子的人员打听了。” “当时侦办的人应该差不多都死了吧。” “如果当时办案人员和我们现在相同的年纪,现在就七十多岁了。即使还活着,这里可能有问题。”筒井指着太阳穴说。 五代苦笑着,心情有点沉重。即使有人清楚记得那起案件,现在应该也不愿回想,自己上门打听,想必不会受到欢迎。 第8章 “我没吃过味噌炸猪排,五代先生,你吃过吗?”坐在旁边的中町滑着智慧型手机问。 “其实我也没吃过。上次出差时原本想吃看看,但最后还是没吃,因为我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很容易在尝试之前就直接排斥。” “是吗?完全看不出来。” “我老妈经常说我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结不了婚。但如果你想吃,我可以陪你一起吃。等我们办完正事,如果有不错的店,就去试一试。” “好像有不少家都不错,毕竟这里是名古屋啊。”中町双眼紧盯着智慧型手机。 车内广播通知,列车即将抵达名古屋车站。五代确认了放在口袋里的车票。 五代出席只有干部参加的会议后第四天,奉命再度去爱知县出差。这次要去名古屋市的天白区。因为要在名古屋车站下车,所以可以搭“希望号”,而且这次上司还同意中町同行。中町似乎很久没出差了,他干劲十足,摩拳擦掌。 一九八四年发生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果然没有留下任何侦查资料。因为时效已经消灭,再加上案件发生至今多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应该不是爱知县警刻意隐瞒。而且县警积极提供协助,发挥毅力找到了当时侦办此案的人员。因为并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只能靠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刑警的记忆,不难想像找人的过程相当辛苦,五代很钦佩他们的毅力。 五代和中町等一下就要和县警透过这种方式找到的人见面。那个人似乎是当时侦办此案的前侦查员,今年七十二岁,案发当时还不到四十岁,五代对这位第一线的刑警充满了期待。 至于白石律师命案,就很难说有什么进展。凶器是在量贩店也可以买到的刀子,在命案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像是凶手留下的东西。目前也没有从现场附近的监视器中找到任何有助于厘清案情的影像。之前查到仓木不时去“翌桧”这件事的侦查小组在之后也没有任何成果。 目前只能寄望于根据白石健介的智慧型手机定位信息进行的侦查工作。因为凶手不太可能杀害第一次见面的人,所以白石健介应该曾经在哪里和凶手见过面。于是就决定追查白石健介最近的行踪,如果曾经在店家停留,很可能在那里和别人谈话,所以就调查那家店设置的监视器在那一天、那个时间的影像。如果店家没有设置监视器,就透过附近的监视器确认人行道的情况。虽然这项作业需要发挥耐心,但好处是可以正确了解被害人最近和哪些人见过面。 只不过不一定能够透过这种方式查到凶手。如果只拍到工作上的合作对象或是委托人,之后就一筹莫展了。 五代和中町走出名古屋车站的验票口,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看起来很亲切。 打完招呼后,相互确认了身分。对方是爱知县警地域课的巡查长片濑,他们事先就已经决定,将由县警派人为他们带路。 “真不好意思,这次拜托你们协助这件麻烦的事。”五代把伴手礼交给片濑时向他道歉。 “不必放在心上,大家互相嘛。”片濑微笑着说。 片濑说要开车去目的地,走出车站后,片濑请他们留在原地,他去开车。不一会儿,就有一辆白色轿车出现在眼前。开车的正是片濑。 中町打算坐在副驾驶座,五代制止了他,自己坐进副驾驶座,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和片濑聊天。 “你们会不会觉得东京请你们协助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案件。”车子出发后,五代问片濑。 “我个人很期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调查自己出生之前的案件。”片濑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不像是客套话。 “你也会加入这次的调查工作吗?” “这次要找的人虽然以前是警察,但现在只是普通的爷爷,所以就需要地域课出动。” 片濑说,等一下要去见的人名叫村松重则,在“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发生时,他是辖区刑事一股的刑警,当时的警阶是巡查部长,在第一线侦办这起案件。 “他的头脑很清楚,也明确记得案件的事。还有一件我认为应该是最重要的事,就是他保留了当时的侦查纪录。” “啊?真的吗?” “但只是他私人的侦查纪录,他说他舍不得丢掉以前当刑警时使用的记事本和档案,里面也有那起案件的相关资料。” “原来是这样。” 五代完全能够理解。他也把至今为止的侦查纪录都保留在自己房间内。虽然明知道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但还是舍不得丢。因为只有自己知道,那些都是自己踏破铁鞋,才蒐集到的线索。 车子开了三十分钟左右,片濑把车子停下来。那里是住宅区,附近有一家幼稚园。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集合住宅,可能有很多上班族家庭住在这里。 片濑带他们来到一栋日西合璧的老旧透天厝。这栋房子的车库也非常大,可以轻松停两辆车,但目前只停了一辆轻型汽车。 第11章 片濑用对讲机和屋内的人交谈后,玄关的门打开,一个白发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比五代想像中矮,五官看起来也很温和,不像是以前当过刑警的人。 白发男人亲切地招呼五代等人进了屋,来到一间可以看到小院子的西式客厅,五代他们和村松面对面坐在大理石茶几前。再次打招呼后,村松太太为他们端上了日本茶。村松太太看起来很文静,一头短发染成明亮的颜色,可能因为有客人上门,脸上化了漂亮的妆。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打扰。” 五代鞠躬说道,村松摇着手说: “不会不会,我一点都不忙。不久之前还是专门开违停罚单的驻车监视员,但后来被解雇了,每天都闲来无事。如果我可以帮上忙,必定鼎力相助。”村松说话的语气很爽快,片濑说的没错,他的脑袋很灵活。 “也许您已经听说了,在侦查日前在东京发生的一起命案过程中,发现其中一位关系人是爱知县出生,而且是以前在这里发生的一起命案嫌犯的妻子。就是一九八四年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 村松听了五代的话,一脸严馏地点了点头说: “我听说了,原来她现在住在东京。我虽然曾经见过她一、两次,但想不起她的长相了。” “虽然不知道和我们目前正在侦办的案子是否有关,但我们想了解一下到底是怎样的案件,所以今天来府上叨扰。” 村松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理想的人选。因为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在第一线参与这起案件,而且还是最初赶到现场的人之一。报案的人站在尸体身旁,还没有离开事务所。” “原来是这样啊。”五代瞪大了眼睛。果真如此的话,他的确是理想人选。 村松从放在旁边的纸袋中拿出一本旧大学笔记,戴上了放在茶几上的眼镜。 “我清楚记得那一天的事。我当时住在矢作川旁,正在吃晚餐时,突然被呼叫,于是慌忙赶去现场。那是名铁东冈崎车站旁的住商混合大楼的二楼,挂了‘绿商店’这种可疑招牌的事务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遭到刺杀,已经死了。沾满血迹的杀鱼刀掉在地上,但那是事务所的备品,所以我认为并非计划犯案,而是双方发生争执后,凶手在冲动之下杀人。于是立刻成立了搜查总部展开侦查,在调查之后发现,被害人灰谷是一个坏蛋。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他是那种死有余辜的人。” “他做了什么?” “你们还年轻,可能不太了解,有没有听过‘东西商事案件’?” “东西商事……啊,我记得在警察学校曾经学过,好像是大规模的诈骗案。” 村松缓缓用力点头说: “他们首先把黄金卖给客人,说黄金有资产价值,而且绝对会升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他们并不会把黄金交给客人,而是用名为证券的纸代替黄金,声称黄金由公司负责保管。如果真是如此,当然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事实并非如此。公司并没有购买黄金,而是把从客户那里收来的钱放进自己口袋。或许你们会纳闷,这种方法竟然行得通,但他们的确用这种手法欺骗了许多人,其中更以老人居多。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有很多人开始投诉,公司的勾当也被揭穿了。公司倒闭,剩下的资产赔偿给那些受害者,但听说金额少得可怜。”村松一口气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 “和那起案件有关吗?”五代问。 “有间接的关系。东西商事那家公司倒闭了,但有不少干部和员工利用在东西商事时代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开始做新的诈骗生意。有的卖高尔夫球会员证,有的做贵金属钯的期货,或是把廉价的珠宝高额出售──总之用各种手法欺骗客人,诈骗钱财,最后不是逃走就是有计划地让公司破产,每次都有许多老人沦为牺牲品。他们都锁定独居老人为目标,先是乱枪打鸟,随便乱打电话,一旦知道对方是独居老人,就用尽各种方法骗钱。说什么银行存款的金额太高,老人年金的金额就会减少,反正就是乱说一通。这些人根本是人渣,但被害人灰谷昭造就像鬣狗一样巴结这种人,想要分一杯羹。” 终于和要打听的案件产生了关联。五代微微探出身体。 “那些做诈骗生意的家伙随时都在寻找猎物,灰谷接近他们,把有可能受骗上当的人介绍给他们。他以前在保险公司上班,离职时,擅自带走了顾客名册,也成为他的本钱。因为除了顾客的年纪、收入和存款金额,甚至还掌握了家庭成员,对企图诈骗的人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灰谷和那种公司的业务员一起去拜访锁定的老人,伪装成提供老人之前加入保险的售后服务,然后把业务员介绍给那些老人。那些老人以为和自己加入保险的保险公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被骗了。而且听说灰谷这个家伙能言善道,有时候还会带伴手礼上门,那些寂寞空虚的老人把他当成自己人,完全相信他。” 五代听了村松的话,觉得灰谷的确是死有余辜的家伙。 “所以不难猜到他遭到刺杀的动机。” “没错,当时侦办的方针也以查访被灰谷欺骗的被害人为主,但在调查后意外发现,在案件发生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甚至还有老太太相信他,得知他死了的消息,哭着说,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竟然遇到这种事。” 坐在五代身旁的中町小声嘟哝说:“真是太厉害了。”应该是对灰谷身为诈骗高手的技巧表达感想。 “在侦查过程中,发现了福间淳二这个人。他在丰川经营一家电器行,在灰谷的介绍下,开始做钯的期货交易。福间淳二四十四岁,在被害人中算是年纪很轻,但坏就坏在他对电子方面有一定的知识,在稍微研究之后,认为钯的确是后势看好的金属,只不过他对期货交易一窍不通。业者每次都在价格最高时买进,价格最低时帮他卖出,几次之后,他的财产很快就见了底。至于那个业者做了什么,就是在福间买进时卖出,卖出时买进,所以和福间刚好相反,买在最低点,卖在最高点,当然稳赚不赔。福间的钱全都进了业者的口袋。” “太恶劣了。”五代皱起眉头,“但是他为什么持续做期货交易?” “因为业者对他说可以保本,所以福间可能以为即使无法在交易中赚钱,自己的本金也可以拿回来。没想到业者之后竟然失踪了,福间这才发现自己受骗了,于是就去向灰谷抗议,说灰谷一定是同伙,要求把自己亏损的钱拿回来。灰谷当然不可能点头答应,坚称他只是居中介绍,完全不知情。灰谷找了自己的外甥在事务所负责接电话,据那个外甥说,福间曾经多次去事务所。”村松扶着眼镜,低头看着笔记,“在案发当天也有人曾经看到福间,在报案前三十分钟左右,蘅麦面店送外卖的伙计在大楼的楼梯上和他擦身而过,所以我们当然就要求他主动到案说明。” “福间承认是他杀的吗?” 村松垂下嘴角,摇了摇头说: “他承认曾经去事务所和灰谷见了面,但他说并没有刺杀灰谷,他只是打了灰谷而已。” “啊?”五代忍不住问:“打了灰谷吗?” “他似乎动手打了人,也承认打了人。听到他这么承认,立刻就以伤害罪逮捕了他。因为遗体脸部的确有内出血,我们认为是凶手打的。” 原,来是这样。五代终于了解了。如果是这样,并不算是另案逮捕。 “所以从那一刻起,就立刻羁押了福间。” “没错,在以伤害罪移送检方后开始侦讯他。” “当时由你负责侦讯吗?” “不是,负责侦讯福间的是来自县警总部的副警部和巡查部长,我记得他们叫……”村松看了笔记本之后说,是山下副警部和吉冈巡查部长,“他们是以严厉侦讯出名的搭档,当时认为福间只承认打人,却不承认杀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威胁的方式让这种狡辩的人吐实。所以听说由山下他们负责侦讯时,我们也认为是妥善的安排,也期待他们很快就可以搞定这个案子。虽然也有人认为太粗暴了,但当时的侦查工作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到侦讯的问题时,村松开始有点吞吞吐吐。 “你没有参与侦讯吗?” “没有,但曾经从负责记录的同事口中听说过侦讯室内的情况。主要由吉冈先生负责侦讯,因为他气势汹汹地逼问,福间似乎吓坏了。山下先生则是责备吉冈先生,然后对福间说几句亲切的话,暗示如果不赶快招供,会遭到更可怕的对待。负责记录的同事说,面对这么可怕的侦讯,他应该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招供。没想到……”村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做梦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听说他上吊自杀了。” 第12章 “没错,他把衣服卷成细长条,绑在铁窗上上吊自杀了。”村松拿起了茶杯,但茶杯里的茶似乎已经喝完了,他看了看茶杯后,又放回茶几,“以上就是那起案件的大致情况。虽然拘留室的管理的确不够严谨,但在侦查方面并没有什么疏失。” 五代点了点头。听村松刚才说明的情况,他也认为如此,也能够接受嫌犯死亡后移送检方,最后不起诉的结果。 村松请坐在远处的太太倒茶后,再度看向五代问:“关于那起案件,还有其他想问的问题吗?” 五代坐直了身体问: “请问案件的关系人中,有没有一个姓仓木的人?名叫仓木达郎。” “仓木?”村松重复了这个姓氏后歪着头,“我不记得了,因为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三十多年来,我也见了很多人,如果要记住所有关系人的名字,我的脑袋可能会爆炸。至少在那起案件的重要人物中,应该没有这个人。” 村松从纸袋中拿出一个档案夹,不小心把其他东西也一起拿了出来,掉在地上。那是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小型记事本。村松把记事本放回纸袋后,把档案夹交给了五代说: “这是灰谷向诈骗集团介绍的人员名单,有人受骗后买了奇怪的坛子,也有人受骗加入了老鼠会,简直就是各种诈骗手法大汇集。” 五代接过档案夹后交给中町说:“你看一下有没有仓木的名字。” “好。” 五代看着中町翻开档案后,将视线移回纸袋问: “刚才的记事本是你在办案过程中使用的吗?” “这个吗?”村松拿出记事本,“对,我在办案时都带在身上。”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请随便看、随便看。我当时买了很多本这种记事本,每次有案件发生,就会用一本新的。” “原来是这样,很有效的方式。” 五代翻开了旧记事本,第一页上写着“五月十五日七点五十五分抵达矢作川大楼二楼 绿商店 害 灰谷昭造”。“害”应该是被害人的简称,虽然字迹很潦草,但勉强可以辨识,可以感受到他当年吃晚餐吃到一半就赶去现场的紧张气氛。 下一页写着“坂野雅彦 妹妹的儿子 接线生”,之后的字更加潦草,看不清楚。 “请问这是写什么?” “哪里?啊,对不起,我写得太潦草了。哪里哪里?给我看一下。” 五代把记事本交给村松,中町把档案夹交还给他说:“这份名单中并没有仓木的名字。” “这样啊。” 五代并不意外。听村松说,被害人几乎都是老人,当时才三十岁左右的仓木遭骗的可能性很低。 “这是向灰谷的外甥了解情况的内容,”村松说,“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灰谷雇用他妹妹的儿子当接线生,上面写的坂野雅彦就是他的外甥。我们赶到现场时,他还等在那里,所以当场向他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嗯,这里写着在用公用电话报警后,一直等在大楼外。” “啊?”五代看着村松的脸问:“你刚才不是说,报案的人守在遗体旁,没有离开事务所吗?” “我的确这么说了,我记得是这样。咦?太奇怪了。”村松开始翻阅自己的记事本,随即大声说:“喔,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对不起,我记错了,当时有两个人。” “两个人?” “有两个人发现了尸髋。一个是报案的外甥,另一个人就是留在事务所的那个人,据那个外甥说,他是司机。” “司机?是计程车司机吗?” “不是。啊,这里有写。”村松把记事本稍微拿远,可能即使戴了老花眼镜,仍然看不清楚,“发生车祸的男人负责接送他作为赔偿,啊,当时好像的确听过这件事。” “请问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灰谷因为车祸受了点轻伤,所以在他的伤势痊愈之前,撞到他的男人担任他的司机。灰谷的外甥和那个男人一起走进事务所,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个男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我记得很早就排除了他的嫌疑。”村松在说话的同时翻着记事本,突然停下了手,“啊”了一声。 “怎么了?” 村松瞪大了老花眼镜后方的双眼,把翻开的记事本递到五代面前,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页面的一部分。 五代微微站了起来,看着记事本。 那里用潦草的字迹杂乱地写了几个名词和简短的句子,都看不太清楚,村松手指的位置写的是片假名,比较容易辨识。 那是“仓木”这个姓氏的片假名。 第9章 离开村松家后,片濑送他们到名古屋车站。五代请中町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己打电话回特搜总部。 “我正打算打电话给你,”樱川说,“但还是先听听你那里的情况,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振奋,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五代向樱川报告了在村松家掌握的情况。 “的确令人惊讶,没想到仓木竟然和那起案件有关。” “除了村松先生的记事本上提到他的名字,在清查村松先生保管的资料后,发现了采集指纹同意书的影本,他亲笔签了仓木达郎的名字,绝对不会错。” “如此一来,就和那家小餐馆产生了交集。原来谜题揭晓就是这样的感觉,一张接着一张翻牌。” “你们那里也发现了什么状况吗?” “何止发现,调查监视器影像的人立了大功。十月六日,白石先生曾经走进东京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设置在那家咖啡店门口的监视器拍到了在白石先生走进咖啡店的两分钟后,走进咖啡店的人。不需要我说明,你也应该猜到是谁了。” “是仓木吗?” “没错,你们马上去仓木家里质问他,我也已经派筒井他们去支持了。我会联络当地警局,可以视情况让仓木去那里主动到案说明。” “去仓木家之前,不需要确认他是否在家吗?” “不需要。刑警再度从东京去找他,他一定知道事情不妙。如果仓木和这起命案有关,他可能会逃跑。你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离仓木的住家很近吗?即使白跑一趟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有道理,那我们就不先通知,直接上门去找他。” 挂上电话后,五代把和樱川的对话告诉了中町。 “终于有动起来的感觉了。”中町双眼发亮。 “股长派人支持,应该是为了监视仓木的家,以免他逃走。想必股长认为仓木就是凶手。” “真不错啊。”坐在驾驶座上的片濑说,“连我也兴奋起来,你们加油。” “谢谢。”五代回答。 抵达名古屋车站后,向片濑表达感谢后道别,搭上了往东京方向的新干线“希望号”。 “真让人搞不懂。三十多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五代坐在自由座的座位上抱着双臂说。 “你不觉得那件事也令人好奇吗?仓木的确是之前那起案件的关系人,但当时的搜查总部似乎认为他并不是重要人物,差不多就像是电影中的临演。既然他和那起案件只有这种程度的关系,会一直耿耿于怀吗?” “不知道,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五代耸了耸肩。 抵达三河安城车站后,他们走去计程车招呼站。这是五代第二次来这里,所以已经熟门熟路了,他对计程车司机说去筱目时,也说了地名的正确发音。 他们在仓木家门口下了计程车,五代深呼吸后,走向大门,按了对讲机上的门铃,但等待片刻后,没有听到任何反应。仓木不在家吗?五代和中町互看了一眼。 “又有什么事吗?”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仓木站在那里,手上拎着纸袋。 “因为有重要的事向你确认。”五代说。 “这样啊,既然这样,那就请进屋吧,虽然没什么可以招待你们。”仓木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走了过来。 走进屋后,仓木带他们走进和上次相同的房间后说:“请稍微等我一下。”他从纸袋内拿出鲜花,放在佛龛上,最后合起双手。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矮小。 “失礼了。”仓木说完,在五代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你会定期为佛龛供花吗?”五代问。 “只有想到的时候而已,今天突然心血来潮。”仓木淡淡地笑了笑,他看起来似乎比上次羸弱,“请问要向我确认什么事?” “关于你上次去东京的事,你在十月五日去东京,隔天就回来了。请问你去东京的目的是什么?” “我记得上次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想看看儿子。” “只是看儿子而已吗?” “什么意思?” “十月六日傍晚,你去了东京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吧?” 第13章 可以明显感受到仓木的表情僵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似乎很纳闷,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嗯,这也很正常。”五代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我就不详细说明了,总之,东京这个城市到处都有监视器,餐厅和便利商店基于自我防卫,当然都设置了监视器,如今就连街上也到处都是监视器。以前公用电话对做坏事的人来说是很方便的工具,但现在反而成为警方的得力助手。一旦得知歹徒使用了公用电话,就会立刻调阅整个东京所有公用电话附近的监视器影像。因为公用电话附近绝对会设置监视器,拍摄使用公用电话的人。你落入了监视社会的天罗地网。顺便告诉你,监视器也同时拍到了你在那家店见面的人。我想不需要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他就是白石律师。” 仓木默然不语,眼睛注视着半空中的某一点。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并没有发呆。五代猜想他正陷入天人交战。 “你上次回答说,和白石律师只有通电话而已,并没有见面。至于打电话的理由,也说是因为他提供免费谘询,但事实上,你在几天之后去了东京,和白石律师见了面。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仓木还是没有说话,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五代移动到可以和仓木对视的位置说:“我已经见过浅羽洋子女士和织惠小姐了。” 仓木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洋子女士说,她送了富冈八幡宫的护符给你,但你为什么说忘了这件事呢?你不可能忘记。” 仓木闭上了眼睛,五代无法再和他对视。 “你为什么会去‘翌桧’?为什么也向你儿子隐瞒这件事?不仅如此,你甚至有事隐满了浅羽母女。你隐瞒自己在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中,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为什么?” 仓木睁开了眼睛,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到佛龛面前,和刚才一样合起双手。 “仓木先生……” “不要再说了。” “啊?” 仓木转头看着五代和中町,五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仓木脸上露出了镇定的表情,和前一刻判若两人。 “全都是我干的,两起命案的凶手都是我。” “都是你……你的意思是?” “对,”仓木点了点头,“是我杀了白石先生,也是我刺杀了灰谷昭造。” 第10章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在爱知县一家零件制造商工作,那时候我还没有自己买房子,每天从国铁冈崎站附近的公寓开车去上班。没错,当时还称为国铁,还不是jr。 我在上班途中,撞到了一辆脚踏车,对方受了伤。那个人就是灰谷昭造。 虽然只是轻伤,但灰谷是一个阴险狡猾的人,他看到我向他低头道歉,就趁机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我认为自己支付医药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要求的金额很离谱,而且还命令我每天都要接送他去事务所。 那天晚上,我终于忍无可忍。他要求我支付撞坏的脚踏车修理费用,而且也是高得吓人的金额。当我看到比买一辆新的脚踏车更高的数字时,忍不住火冒三丈说,我无法支付这笔钱。灰谷听了之后就说,他要把车祸的事告诉我任职的公司。 其实我并没有向公司报告发生车祸的事。因为我的公司是一家大型车厂的子公司,对员工发生车祸这种事很敏感,听说只要发生车祸,在离职之前,考绩都会受到影响。 我无法忍受这种男人一辈子纠缠我,于是我就拿起事务所厨房内的杀鱼刀。我并不是真的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灰谷不为所动,还冷笑着说,如果我有胆量就动手啊。我看到他的脸,顿时失去理智。当我回过神时,灰谷已经倒在地上,我手上握着沾满鲜血的杀鱼刀。灰谷似乎已经死了。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觉得必须赶快离开现场,于是就在擦掉杀鱼刀上的指纹后,离开了事务所。当我坐进自己的车子后,看到在灰谷的事务所当接线生的年轻人回来了,我下了车,假装自己也刚到,和那个接线生一起去事务所,于是就和他成为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警方当然也向我了解了情况,但似乎并没有掌握任何可以把我视为嫌犯的证据,所以既没有羁押我,也没有多次找我去问话。 不久之后,事情有了意外的发展。警方逮捕了凶手。那个人叫福间淳二,和灰谷有金钱纠纷,两个人发生了冲突。 说实话,我当时感到庆幸,也希望事情可以这样尘埃落定。福间先生一定会否认,但警方可能并不相信他。 最后,我的愿望成真了。如你们所知,福间先生自杀了,警方也就没有再继续侦办这起案子。 那天之后,我背上了巨大的十字架。我夺走了一个无辜男人的人生,这个自责的念头随时都在我的脑海角落,不,是占据了我的脑海正中央。我内心充满了歉意,但是我没有勇气去向警方自首。一方面是害怕坐牢,另一方面是因为想到太太和刚出生的儿子,就无法去自首。因为我不希望他们变成罪犯的家人。 几年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这种想法大错特错。那时候正是泡沫经济的巅峰时期,许多人靠炒股票和房地产大发利市。 那时候,我因为工作关系去了丰川市,走进一家食堂时,和同事聊起投资的事,食堂的老板娘说了意想不到的话。是关于以前在那里开的一家电器行的事。老板娘说,那家电器行老板几年前被假投资案所骗,赔掉了财产。不仅如此,他去向介绍他投资案的人抗议时,勃然大怒,用刀子杀了对方,而且遭到逮捕后,就在拘留室内自杀了。 我向老板娘打听了那家电器行的名字,老板娘说,她记得叫福间电器行,我忍不住发抖,觉得一定就是那个福间先生。 而且之后的发展更令人震惊。听老板娘说,福间先生的太太带着年幼的女儿悄悄离开了那里。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她太太缺乏专业知识,无法经营那家电器行,但老板娘说,更因为受到了左邻右舍勐烈的攻击。听说因为他们是杀人凶手的家属,所以遭到很多恶劣的攻击。 我听了之后,感到头晕目眩。原本以为自己保护了自己的家庭,没想到竟然造成了另一个家庭的不幸。这当然是不能原谅的行为。 即使发现了这件事,我仍然无法下定决心。因为我还是把保护自己和家人放在首位,然后说服自己,即使现在说出真相也无济于事。 时间流逝,一九九九年五月,那起案件时效消灭了。我丝毫没有感到高兴,只是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的罪孽深重。我太太刚好在那个时候罹患白血病病倒了,几年后,当我太太去世时,我认为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上天让我躲过了刑责,却夺走了我太太的生命。 我决定雇用侦探。因为我想调查福间先生的妻女目前的下落,以及她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从电话簿上找到了侦探社,我不记得那家侦探社的名字,但做生意很老实。在我委托之后,花了一个星期之后就查到了,而且也没有向我收取不合理的费用。 调查报告中提到,福间先生的太太和女儿改成他太太的旧姓浅羽,在东京的门前仲町开了一家小餐馆,女儿高中毕业后,也在小餐馆帮忙。偷拍的照片是她们母女走出家门的样子。虽然母女两人年纪相差很多岁,但长相和氛围就像姊妹。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原本一直担心如果她们母女生活没有着落,虽然我知道浅羽母女一定经历了难以想像的辛苦,才终于有了目前的生活。 要不要找机会去看看?不,事到如今,去看她们也没有意义。即使我对她们说出真相,向她们道歉,她们也会觉得是因为时效消灭,我才会承认这件事,这样只会造成她们不愉快,痛骂我这么做只是自我满足── 我左思右想,最后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又过了十年,我终于退休了。在思考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时,最先想到了福间太太,不,是浅羽母女。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看她们过得好不好。 之前在东京读大学的儿子毕业后,在东京找了工作。我以去看儿子为由去了东京,然后谎称去观光,独自去了门前仲町。 原本很担心那家店还在不在,幸好“翌桧”还在。我告诉自己,即使见到她们母女,也绝对不能六神无主,更不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走进了小餐馆。 小餐馆内有两个女人,虽然年岁稍长,但就是报告中照片上的浅羽母女。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克制住内心涌起的千头万绪。那种感觉既像是终于见到了多年来,一直想见的人产生的欢喜,又像是满满的歉意,同时也感谢上天让她们至今为止,都活得好好的。 洋子和织惠当然不可能察觉我的真实身分,她们亲切地招呼我,小餐馆的每一道料理都很美味,难怪可以顺利经营十几年。那天也不断有客人上门,母女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第14章 在我离开的时候,织惠送我到门口时说:“欢迎你下次再来。”我脱口回答说:“我改天会再来。”我知道自己太轻率,但在那家小餐馆时,我真的很开心。 不到两个月,我真的再次造访了“翌桧”。她们母女都记得我,满面笑容地热情款待我。虽然内心仍然深受良心的谴责,但我的确很高兴。 在多次造访之后,我也成为店里的熟客。虽然每隔两、三个月才去一次,就自称为熟客有点厚脸皮,但因为我大老远特地前往,所以浅羽母女也对我另眼相看。 我很后悔,早知道应该到此为止。 她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既然这样,我就不要多管闲事,应该默默守护她们的幸福。 然而,随着和她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可以为她们做什么,是否能够做点什么为自己赎罪。 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白石健介先生。 我记得那是今年三月底。我去了东京巨蛋球场,因为我儿子给我巨人和中日队对战的门票,而且是在内野看台很不错的座位。 比赛开始后不久,就发生了小意外。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想把一千圆交给卖啤酒女郎时,不小心掉了,更糟的是,那一千圆刚好飘进我前一刻买的啤酒纸杯中。那个男人向我道歉,然后为我重新买了一杯啤酒。 我们也因为这个小意外聊了起来。他也是一个人去看球。 边看比赛边聊棒球的事很开心。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竟然也是中日队的球迷,我以为他也是爱知县的人,但他说自己在东京出生、长大,原本只是讨厌巨人队,后来因为中日队成功阻止了巨人队的十连霸,于是成为中日队的球迷。 比赛不到九点就结束了。我暗自庆幸,因为如果无法搭上十点的新干线,就回不了家了。 但是当我起身时,发现大事不妙。因为我原本放在长裤口袋里的皮夹不见了。我勐然想起比赛中途,我曾经去了一趟厕所,那时候我使用了小隔间,一定是那个时候掉了。 我慌忙去厕所察看,白石先生也陪我一起去,但并没有在厕所内找到皮夹。我也去了服务中心,也没有人把我的皮夹送去那里。我感到不知所措,已经快赶不上新干线了,却没有钱买车票。更不巧的是,那天我儿子出差,刚好不在东京。 这时,白石先生从皮夹里拿出两万圆给我,叫我拿去用。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们素昧平生,而且都一直在聊棒球的事,甚至没有自我介绍。 白石先生拿出名片,说我日后可以用现金挂号把钱寄还给他。我看了他的名片,才知道他是律师。 我没有余裕婉拒,接过钱,慌忙向他道了谢,就转身离开了。搭计程车往东京车站的途中,我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人。 回到安城之后,我隔天就寄了钱,附上了感谢信。三天之后,收到了白石先生写来的信,说他已经收到了钱,还说如果有什么法律方面的疑问,他可以提供谘询,我可以联络他。 之后我就暂时忘了白石先生,直到秋天时才想起他。我在电视上看了“敬老节”相关的节目,那一集专门讨论遗产继承和遗嘱的事。我看了之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也觉得那是向浅羽母女道歉的最佳方法。我打算在我死之后,把所有财产都交给她们母女。 问题在于我完全不知道是否可以由她们继承,即使可以,也不知道该办理哪些手续。 于是我就想起了白石先生,觉得可以向他请教这件事。 我在十月二日打电话给他,说有问题想要向他请教,可不可以见个面。他当然欣然答应。 正如你们经过调查已经得知的情况,我在六日和白石先生见了面。白石先生指定了东京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到了久违的他,我先为上次我遗失皮夹时的事向他道谢,然后就进入了正题。 是否有办法让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遗产?白石先生回答说可以,只要有具法律效力的有效遗嘱,就可以做到,但是必须视法定继承人的意愿,才能决定是否能够将所有财产都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我的法定继承人是我的儿子和真,即使我留下相关遗嘱,他也有最多继承我二分之一财产的权利,所以只要他同意,就可以由浅羽母女继承我所有财产,或是绝大部分的财产。 聊完这些后,白石先生问我,我打算指定继承遗产的对象是否知道我的这种想法。我回答说,她们并不知道,他对我说,最好在遗嘱中写明,为什么会有这种考量,还说只要我儿子能够接受这样的理由,儿子很可能愿意放弃他的特留分。 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但白石先生很亲切。他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打算让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遗产,却没有问我。不可思议的是,这反而让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而且我认为这也方便他指导我该怎么写遗嘱,最重要的是,也许我在寻找能够理解我当时想法的对象。之前在东京巨蛋球场发生的事,让我知道白石先生是值得信赖的人。 我对他说,想要告诉他一件事,然后就把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白石先生看起来很惊讶,我发现他的表情渐渐僵硬。 白石先生说,他已经充分了解状况,也能够理解我想要让那对母女继承遗产的心情,还说很乐意协助我。 只不过白石先生说,他不认同我的处理方式。如果我真心想要道歉,不应该在死后表达,而是要趁活着的时候向对方道歉。 因为我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所以有点不知所措。白石先生说的话固然正确,但正因为我无法做到,才想到由她们继承遗产的方法,但白石先生无法接受,他说这并不是道歉,只是我在逃避。他可能越说越激动,语气也变得很严厉。 我很后悔不该找他谘询,也不该把秘密告诉他。我对他说,希望他忘了这件事,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安城的家中后,我仍然忐忑不安,很担心白石先生会采取行动。因为我也把“翌桧”那家店告诉了他。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白石先生写的信。他在信中长篇大论地写着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向浅羽母女道歉,还说他会协助我,甚至可以陪同我一起前往。 那封信充满了使命感和正义感,也很热血,但这种热血让我感到害怕。我开始担心,如果置之不理,他可能会自己去向浅羽母女说出一切,这种恐惧与日俱增。 白石先生看到我没有回信,几天之后,又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信。内容和第一封信相同,但多了责备我的内容。他在信中说,目前已经取消了杀人罪的追诉时效,由此可知,我犯下的罪并不会消失。律师的工作是保护受到怀疑者的权利,但无法协助凶手掩盖罪行。如果要他做这种事,他会选择揭发罪行。 我焦急万分,认为这是他的最后通牒。如果我继续保持沉默,白石先生打算向浅羽母女说出真相。 我觉得自己必须阻止他。因为和浅羽母女共度的时光,已经成为我目前人生的意义。我知道白石先生说的没错,等自己死后再向她们说出真相是逃避,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愿失去唯一的宝物。 十月三十一日,我下了重大的决心后,搭上了前往东京的新干线。我在车上一次又一次反复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确认是否有疏失,没错,我当时就想要杀了白石先生,而且怀里也藏了刀子。 我在傍晚五点左右抵达东京车站,然后拨打了白石先生的手机。白石先生接起电话后,我说自己在东京,问他能不能见面。他说还有几项工作要处理,六点半之后可以见面,于是我们约六点四十分左右在门前仲町见面。白石先生曾经多次开车去那里,每次都把车子停在富冈八幡宫旁的投币式停车场,所以我就叫他把车子停在那里等我。 在约定时间之前,我在门前仲町附近闲逛,想要寻找没有人的地方。那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左右,街上到处都是人。我走向隅田川,走到高速公路的高架道路下方,人就变得很少。 然后我发现隅田川旁的工地现场,业者停车的地方刚好空着。从附近清洲桥旁的阶梯往下走,可以走到隅田川堤顶的散步道,更巧的是散步道因为工程的关系无法通行。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散步道上完全没有人。 我决定就在这里行动。 六点四十分刚过,我再次打电话给白石先生,他说已经到富冈八幡宫旁的停车场了,我说我在散步时迷了路,请他来清洲桥旁。 不一会儿,白石先生就开车出现了。他似乎看到我在工地现场,把车子停在旁边后就下了车。 我说想和他聊一聊,就沿着通往隅田川堤顶的阶梯走了下去。白石先生虽然跟下来,但似乎有点惊讶。他质问我在这里干嘛,不是要去找浅羽母女吗?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看向周围,果然完全没有人。我认为这是大好机会,拿出预藏的刀子刺向白石先生的腹部。 第15章 白石先生稍微抵抗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动了。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最后决定搬到车上。因为我希望他在和门前仲町无关的地方被人发现。 我把尸体放在车子的后车座后,坐进了驾驶座,把车子开去其他地方。但我对东京并不熟悉,完全不知道该把车子丢在哪里。最后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就把车子停在路上,拿走了他的传统手机逃走了。事后才知道,那里的地名是港区海岸。 一切都很顺利,我又可以像之前一样和浅羽母女见面了。在有这种想法的同时,内心也感到极度惆怅。 我又杀了人,而且是一个无辜的人。 回想起来,我后悔莫及。我和三十多年前一样,连我都讨厌自己。 我很对不起白石先生,也对不起浅羽母女。不,我也必须去那个世界向灰谷先生和福间先生道歉。 我觉得自己该被判死刑。 第11章 碰杯的时候,啤酒泡洒在桌上,但他不以为意,把啤酒倒进喉咙。今天的啤酒特别好喝。 “破案之后喝的酒最美味。”中町兴奋地说。 “因为这起案件相当棘手。” “五代先生,你立了大功,考绩的分数一定很高。” “别说这种话,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更何况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其他组的成员也都很尽力。” 五代托着腮,看着吧台内侧。穿着白色罩衣的男人正在烤蔬菜、海鲜和鸡肉。今天又来这家之前和中町一起来过的炉端烧的店。上次他们坐在餐桌旁,今天一起坐在吧台。 仓木达郎全面招供至今已经过了两天,已经进入针对供词内容进行取证的阶段,目前尚未发现和供词内容矛盾之处。 五代听了仓木的话也感到震惊不已。 “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真相太出人意料。自杀的福间淳二并没有杀人,浅羽母女受到了原本不需要承受的歧视和中伤,人生完全变了调。 但是,他也能够理解仓木的心理。之前向村松了解情况后,五代也对灰谷这个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仓木当时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屈辱,很可能在冲动之下杀人。问题在于之后的行为,即使是原本善良的人,可能也无法马上去自首,通常会犹豫不决,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如果有更充裕的时间,仓木的想法可能会改变。然而,有其他人遭到逮捕这件事,对他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类是软弱的动物,如果能够蒙混过关,当然想要蒙混过去,这也很正常。 相反地,仓木之后也没有忘记自己犯下的错,他的为人很诚恳,在得知浅羽母女的事之后,产生了更强烈的罪恶感。 正因为如此,他和白石健介之间发生的事,只能说是像是扣错了纽扣,正如仓木自己所承认的,他的行为的确很自私轻率,但白石健介的态度似乎也有问题。 “不知道她们两个人会有什么感想。”中町痛切地说,“我是说浅羽母女,目前还没有告诉她们案件的真相吧?” “上面交代,暂时先不要告诉她们。” “但总有一天要告诉她们。” “是啊,总有一天要告诉她们。”五代内心有一个大疙瘩,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份苦差事恐怕会落到自己头上。 “不知道她们得知关系很好的熟客,其实是把杀人的罪嫁祸给她们的丈夫或父亲的人,会有怎样的感想。我完全无法想像。” 五代无法回答中町的问题,默默喝着啤酒。 “话说回来,这次真是太好了。”中町用开朗的语气说道,“之前一度没有任何线索,侦查工作陷入了胶着。不瞒你说,我们股长还说,照这样下去,案情会陷入瓶颈,没想到非但没有走进迷宫、陷入胶着,还查出了多年前案件的真凶,简直太厉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去的那起案件也陷入了迷宫。” 五代正准备把烤银杏送进嘴里,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手。 陷入迷宫吗? 仓木的供词的确解释了很多疑问,但仍然有一个很大的未解之谜。 为什么仓木在三十多年前没有遭到逮捕?为什么警方排除了对他的嫌疑?照理说,警方会最先怀疑最先发现命案的人,但针对这个问题,仓木只是回答说不知道。 自己和其他人真的避开了迷宫吗?会不会陷入了新的迷宫?──五代拼命甩开这种想法。 第12章 从六楼眺望的街景和故乡的街道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这里大小不一的大楼林立,这些大楼之间的道路复杂地交错。仓木和真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面积很大,但房子都很低矮,而且房子之间的间隔很宽敞。他最近很少返乡,他猜想现在应该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那里自成一格,并不需要改变。 他用力深呼吸了几次,空气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很符合眼前季节的冷空气冷却了他的肺和脑袋。 他关上窗户,拉上蕾丝窗帘后转过头。戴着金框眼镜的四方脸男人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维持着和几分钟前相同的姿势。 “不好意思。”和真说完,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心情有稍微平静了些吗?”男人问。 “不,”和真歪着头,“我也不太清楚,只觉得完全无法思考。” 男人连续点了几次头说:“我觉得这很正常。” 和真低头看着放在一旁的名片,上面写着“律师 堀部孝弘”。那是刚才从眼前这个人手上接过的名片。 即将正午时,和真正在公司上班,智慧型手机响了。当他得知对方是律师后,有点不知所措,接着听到律师向他说明的情况,不禁感到愕然。因为律师告诉他,父亲达郎遭到逮捕,而且罪名是涉嫌杀人。 和真立刻想到两个星期前,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曾经来找他,问他达郎来东京的日期,以及在东京的行踪。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侦查杀人命案,但刑警并没有告诉他详细的情况。 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向达郎确认,达郎的回答很干脆。 “没有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和真听到达郎声音没有起伏的回答时,内心就掠过不祥的预感,但是他没有追问。刑警说,因为被害人的电话中留下了达郎的来电纪录,所以正在调查。他告诉自己,这些想法是杞人忧天,也认为父亲不可能涉嫌什么杀人命案。 律师在电话中自我介绍,他姓堀部,想要与和真详谈,希望约在没有旁人的地方见面。和真也想赶快了解事情的真相,立刻提议在自己家里见面。他取消了下午所有的行程,以家人被卷入了麻烦为由,向公司请假早退了。上司知道和真的家人只有父亲,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真只回答说,明天再向上司说明。 回去位在高圆寺的公寓途中,他试着上网查询。他输入仓木达郎的名字后,立刻找到了相关报导。根据报导的内容,达郎涉嫌杀害了一个姓白石的律师,在三天前遭到逮捕,目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杀人动机等相关情况。 和真深受打击,觉得整个世界都一片漆黑,手上的智慧型手机差一点掉落在地上。他觉得是一场恶梦。姓白石的律师?他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这两、三天,他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看和自己无关的新闻。虽然家里有电视,但他经常不打开电视。警方抓了人,难道不通知家属吗? 堀部刚才来到和真的公寓,简短打招呼后,和真得知他是公设辩护人。发生杀人命案时,只要嫌犯提出请求,就可以选任公设辩护人。 堀部说,今天早上第一次和达郎见了面。达郎心情很平静,健康状况看起来也不错。他淡淡地说明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内容条理清晰,没有矛盾之处。只要记录下来,就可以做成笔录。 堀部向和真说明了详细的内容。事情追溯到三十多年前,和真大吃一惊,听到当时发生的事,受到了更大的冲击。原来达郎曾经杀过人。 岁月流逝,那起案件的追诉权时效已届满。达郎找到了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深陷痛苦的浅羽母女,想要向她们道歉,最后想到让她们继承自己的遗产,在向姓白石的律师请教后,白石劝导他趁活着的时候向对方道歉,白石充满正义感和使命感,达郎认为白石可能会向浅羽母女说出真相,于是就动手杀人── 和真听到一半时陷入了混乱。他甚至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律师在说谁的事,好几次打断堀部问:“我父亲真的这么说吗?”堀部每次都告诉他:“我只是向你重复仓木达郎先生说的话。” 听堀部说完后,和真说不出话。他几乎怀疑自己发烧了,脑袋一片空白,思考也麻痹了。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起身打开了落地窗吹着风。 和真抬起原本看著名片的双眼看着堀部。 “所以我父亲目前情况怎么样?” 堀部推了推金框眼镜,点了点头说: 第16章 “已经移送检方,检察官开始侦讯。但警方还在取证的阶段,有很多事情要向他确认,所以目前仍然羁押在警局,我也在分局的拘留室和他接见。他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也全面招供,应该不会延长羁押。起诉之后,就会移送到东京看守所。” 律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真实感,穿越了和真的脑海。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 “我该怎么办?” “我身为律师,能够对家属说的,就是请你协助达郎先生减轻刑期,要求陪审员能够酌情减刑。” “具体该做什么?”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要交给你一样东西。”堀部从身旁的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达郎先生交给我的,他说他请求选任公设辩护人,就是为了把这封信交给你。” 信封上写着“和真收”几个字。 “我可以看吗?” “当然。”堀部回答。 和真拿起了信封。信封的封口并没有封住。警方当然已经确认过信的内容。 打开折起的信纸,信纸上整齐地写着工整的文字。 “我可以想像你打开信纸时不愉快的表情,可能气得想要撕掉这封信。你撕掉这封信也没关系,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为这件事怨叹,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看完之后再撕。 这次的事,真的万分抱歉。虽然我深刻了解到,这不是道歉能够解决的事,但我只能向你道歉。我相信会造成你很大的困扰,以后也一定会造成你的困扰,一想到这件事,就心如刀割。 我相信你已经从律师口中了解详细情况,一切都缘自多年前犯下的错。虽然现在为这种事叹息已经为时太晚了,但我真的很后悔,也觉得自己很愚蠢。 我将用我的余生来赎罪,也许只剩下短暂的岁月,但我会在有限的时间内真心悔改。 我要交代你三件事。第一件事,你可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不,我希望你和我断绝关系。希望你忘记仓木达郎这个人曾经是你的父亲,走向新的人生。我不打算联络你,所以你也不必写信给我,或是来和我面会。即使你来,我也不打算见你。开庭时,也不用去旁听。律师或许会请你出庭当证人,希望你拒绝。 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千里的事。千里并不知道我杀了灰谷,她到死也不知道这件事。包括对独生子的爱在内,她的诚实完全没有丝毫污点。你可以从过去删除我曾经是你父亲这件事,但希望你不要忘记千里是你的母亲。 最后,想请你处理筱目的房子。你可以按你的方式处理,所有权状都放在衣柜的抽屉里,用便宜的价格随便卖掉就好,家里的东西也可以交给业者处理,我没有任何想留的东西。 真的很对不起,如今只希望你未来的人生不会因为我这个愚蠢的父亲受到影响。 保重身体,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 和真把四张信纸折好后装回信封,放在桌子上后,叹了一口气。他没有任何感想,内心只感到空虚。 “怎么样?”堀部问他。 “你问我怎么样,我也……”和真皱起眉头,抓了抓头,“既然他这么写了,那就代表没有搞错,也没有承受无辜之罪,但我还是想不通,我父亲竟然会做这种事……”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我今天和达郎先生见面后,也觉得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行凶杀人。听说他在接受警察和检察官侦讯时,态度也很诚恳。不难想像他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犯下这次的案子。” “也许是这样……” 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心情。他当然很愤怒,觉得父亲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也很纳闷,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但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一切。 “律师,请问……我父亲、我父亲他……”他舔了舔嘴唇后,继续说了下去。“他会被判死刑吗?我之前听说只杀一个人,并不会被判死刑,但如果杀了两个人以上,就会被判处死刑。” 堀部用右手摸了摸眼镜,眼镜镜片反射了灯光,亮了一下。 “我打算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虽然达郎先生的确夺走了两条人命,但第一起案件追诉期已经届满,而且他也对代替自己遭到逮捕后自杀的人留下的家属深感歉意,关于这起案件,可以认为他深受煎熬,并深刻反省。是否能够让陪审员认为过去的事已经一笔勾销,将成为判决的关键。” “但我觉得陪审员可能认为既然这样,就应该像白石先生……那位律师是不是姓这个姓氏?就是那位律师所说的,很干脆地主动登门道歉。” 堀部撇着嘴角,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你说的没错,但达郎先生和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杀的人的家属创建了良好的关系,所以很难启齿说出真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我打算强调白石律师的意见固然正确,但似乎把达郎先生逼得太紧了。总之,我认为开庭审理时并不是争辩事实,这个问题将成为焦点。” “你认为这将决定我父亲会不会被判死刑吗?” “我认为也有可能判有期徒刑。”堀部的语气很谨慎,“所以必须在开庭审理时主张达郎先生深刻反省,他原本并不是会行凶杀人的人。为此就需要周围的人出庭作证,所以首先是家人。” “不,但是……”和真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信封。“上面写着要我断绝父子关系,也不必出庭。” “你不认为他这么写,正是代表他在反省吗?他并不指望减刑,信上不是写着,也许只剩下短暂的岁月吗?我认为他已经做好了被判处死刑的心理准备。我打算把这封信也作为证据向法庭提出,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由儿子请求可以酌情减刑,所以请你要好好保管这封信,千万不能撕掉。” 和真听了律师的话,也不太能够理解,他甚至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律师说的“儿子”是指自己。 “我有几个问题要向你确认一下。”堀部拿起记事本和笔,“你对一九八四年的案件一无所知,对吗?” 和真摇了摇头说:“我完全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 “达郎先生说,他是在退休后的六年前秋天开始经常来东京,的确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 “他每次都会来你家吗?” “对,通常都是在深夜十二点左右来这里。” “达郎先生对这么晚才到你家,有没有说明什么?” “他说找到一家常去的酒馆,在那里喝了酒。他每次来的时候,的确都有点酒味。” “他有没有具体向你说明是怎样的店?” “他只说是在新宿,并没有说任何详细的情况,但现在才知道他说了谎,没想到他竟然去门前仲町这么有风情的地方。”和真嘟哝后补充说:“啊,对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刑警。” “刑警?” “两个星期前,刑警来向我打听父亲的事。当时问我父亲这么晚才到我家的理由,我骗他们说,我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骗他们?” “也没为什么,只是……”和真结巴了一下后,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难以启齿,我当时觉得父亲来东京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去那家酒馆。” “也就是说,”堀部抬眼看着他说:“你认为那里有他喜欢的女人。” “对,”和真点了点头。“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好的事,我妈妈去世多年,我父亲也才六十几岁,即使有这种乐趣也不错。” “事实又是如何呢?达郎先生来你家时,看起来很高兴吗?” “嗯,有吗?”和真歪着头,“虽然没有不高兴,但看起来也没有特别高兴。因为他也上了年纪,而且他也没这么轻浮。”虽然他这么说,但想到父亲犯下的罪,又觉得很难说父亲是深思熟虑的人。 “总之,达郎先生并没有和你聊过那家店或是女人的事。” “没有。”和真断言道。 堀部低头看着记事本。 “达郎先生是在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五日犯下第一起案件,听到五月十五日这个日期,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和真不了解这个问题的意图,“请问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堀部微微探出身体,“达郎先生会不会在每年五月十五日这一天对着佛龛拜拜,或是去哪里,如果有去谁的坟墓扫墓之类的事就很理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和真终于恍然大悟。 “也就是问我父亲是否悼念自己杀害的人,对不对?” “没错,没错,”堀部点了两次头,“或是这一天都固定不喝酒,或是在这一天抄经之类的事也可以,有没有类似的事?” “五月十五日,”和真重复了这个日期后摇了摇头,“没办法,我全想不起来,我不记得对我家或是对我父亲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第17章 “不要轻言放弃,”堀部皱起眉头,“即使再怎么残暴的人,也不可能忘记杀了人的日子,更何况达郎先生原本是好人,虽然他没有遭到逮捕,但他不可能原谅自己,我认为他一定有做什么。” 和真皱起眉头,歪着头。他非常了解堀部的意思,但他真的想不起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没有问我父亲吗?” “还没有问他,这种事,由当事人以外的人说更有说服力。无论当事人再怎么强调自己每年五月十五日都在内心忏悔,合掌祭拜,别人听起来也觉得很空洞。” 和真听了堀部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 堀部露出灰心的表情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手表后,阖起了记事本。 “那也没办法,但请你把刚才的话记在心上,如果想起什么事,请马上和我联络。” “好,虽然我没什么自信。” “要努力回想,一定可以找到某些事。你听我说,这不光是为了你父亲,也关系到你往后的人生。你想一想,如果你父亲是服刑人,别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但如果是死刑囚,就只有一种罪,这两者的差异很大,非常大。” 和真听到他用热切的语气说出死刑囚这几个字,忍不住大吃一惊。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几个字和自己的人生无关。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真问,堀部想了一下后开了口: “你可以像平常一样过日子,但最好避免引人注目的行为。因为必须提防媒体。” “媒体?”和真忍不住问,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因为时效消灭而免于遭到处罚的杀人凶手再度行凶杀人,媒体可能会大肆报导,到时候应该会有人想要采访你,那些记者都口无遮拦,而且会纠缠不清,用尽各种方式挑琢,只为了得到被采访者的某些反应或是发言。” 和真想像那种状况,心情就陷入沮丧。 “不能不理会他们吗?” “最好不要太冷淡,否则他们可能会写,凶手的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和真听了律师的话,感到轻微的晕眩,他双手抱着头。 “和真先生,”堀部叫着他,“如果记者问你目前的心情,你可以如实回答说,你无法相信,很震惊,但关于犯案的动机等案件的详细情况,就绝对不能说任何一个字。如果他们苦苦追问,你就说,律师叮咛你,这些事关系到审判,所以不能说。如果他们提到被害人和死者家属,你就说代替父亲表示由衷的歉意,然后向他们鞠躬,就用这种方式打发他们。” 和真看着墙边的电视,脑海中浮现了谈话性节目的影像,想像着自己在众多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的包围下,深深鞠躬的样子── “如果你感觉到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害,请你联络我,由我来表达抗议。” 堀部的话令人感到安心的同时,似乎也在向他宣告,要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做好心理准备。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问题?” 听到堀部这么问,和真想了一下,但想不到什么问题。因为事情太突然,他还无法反应过来,但看到放在桌上的信,想起了一件事。 “可以……面会吗?虽然我父亲在信上说,不需要去面会。” “并没有禁止接见,你果然想和你父亲见面吗?” “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我了解了,那我会向达郎先生转达,除此以外,还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话吗?” 和真想了一下后摇摇头:“没有,一时想不起来……” “那要不要请他保重身体?即使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家人的话语,也可以为他带来勇气。” “喔……那就麻烦你转告。” “我了解了,我会和你保持联络。”堀部站了起来。 送堀部离开后回到房间,和真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他完全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打算确认明天的行程安排,立刻想起了今天以家人出了事为理由提早下班,还对上司说,明天会向上司报告详细情况。 到底该怎么说──他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墙。 这时,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电话,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请问是仓木和真先生吗? “我就是……” 对方说,他是警视厅的人。 第13章 从东阳町车站走了大约八分钟,五代和中町来到的那栋公寓和两旁的几栋公寓很相像。虽然旁边就是一所小学,但并没有听到吵闹声。 他们走进老旧的电梯,按了五楼的按键。看了手表确认时间,发现现在是两点五十分。 走出电梯后,五代对同行的中町说:“时间还太早,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因为如果站在别人家门口等待,其他住户可能会觉得很奇怪。 五代从电梯厅的窗户俯视着附近的住宅区,在脑袋中整理思绪。其实他还没有整理出头绪,因为他无法预测对方会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今天的查访让人心情沉重。 等一下要和浅羽洋子和织惠见面,就是“翌桧”的经营者和她的女儿。她们熟识的客人仓木达郎,是导致她们的丈夫和父亲福间淳二在看守所自杀案件的真凶,但樱川股长下令,这次不要告诉她们这件事。虽然媒体已经报导了仓木遭到逮捕的新闻,但警视厅还没有正式发表有关案件的详细情况。高层为了顾全爱知县警的面子,似乎想要极力隐瞒仓木坦承的动机,但五代是因为其他原因心情沉重。 “不知道她们母女目前是怎样的心情。”中町说,“会不会心神不宁,不知道我们会问她们什么问题。” “接到负责杀人命案的刑警的电话,说想要问她们几个问题,任何人心情都无法平静,即使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也一样。而且她们可能已经知道仓木遭到逮捕的消息了。” “你没有告诉她们吧?” “我没有说,但她们可能看新闻知道了,即使不知道,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可能也会上网查。” 五代打电话给浅羽织惠。因为比起明确表示讨厌警察的洋子,感觉她比较好说话。 中町看着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 “那我们走吧。” 他们走在长长的户外走廊上,浅羽母女住在五〇六室。他们在门前停下脚步后,确认户号后,才按了对讲机上的门铃。立刻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哪一位?”应该是织惠。 “我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五代。” 随即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门打开了,开门的是浅羽织惠。她用发带绑着头发,脸上化着淡妆,灰色的毛衣下穿了一件牛仔裤。 “很抱歉,勉强两位接受我们的拜访。”五代鞠躬说道。 织惠轻轻点了点头说:“请进。” “打扰了。”五代说完,走进屋内。脱鞋处已经准备了拖鞋。 织惠带着他们沿着弯曲的走廊来到深处,那里是一个小客厅,放了简单的沙发和茶几。原本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洋子看到五代和中町后站了起来。她穿着紫色开襟衫,和织惠一样,虽然还没有去店里上班,但已经化了妆。这可能是从事服务业的人的矜持。 “感谢你日前对侦查工作的大力协助。”五代说。 “我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内容。”洋子又坐了下来,她面无表情,但显然并不欢迎警察上门。 “请坐。”织惠请他们坐在和洋子坐的沙发呈直角的双人沙发上。 “失礼了。”五代说完,和中町一起坐了下来。他不经意地打量室内,看到墙边柜子上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男孩和浅羽织惠站在一起,看起来像小学高年级的学生。 “那张照片上的男孩,”五代指着照片问,“是亲戚家的小孩吗?” “是我儿子。”织惠尴尬地回答。 “喔,是这样啊。” 他并不知道织惠结了婚。 “是我和前夫生的孩子,目前孩子和前夫住在一起。” 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五代正在思考该不该深入问这个问题,织惠走去隔壁厨房了,她正在拿茶杯,似乎打算准备饮料。 “请不必客气。”五代对织惠说。 “至少要请你们喝杯茶,”洋子说,“但请你们长话短说。” “我尽量。其实今天登门打扰的目的和上次一样,想要请教几个有关仓木的问题。” 五代说完,洋子用力深呼吸,似乎在为自己增加气势。 “仓木先生似乎遭到了逮捕。” “你知道这件事吗?” “昨天晚上,听店里的客人说的。那个客人说,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很像仓木先生的人,被送上警车,不知道带去哪里了。他原本不相信,但听到主播提到嫌犯仓木的名字,他大吃一惊。” 第18章 五代猜想是移送检方时的影像。电视台在报导逮捕凶手时,都会拍这个画面。 “仓木涉嫌杀人,我们负责侦办这起案子。” “我想也是这样。听那个客人说了之后,我们也立刻查了一下,听说他涉嫌杀了一名律师?” “没错。” 洋子不悦地撇着嘴,轻轻摇头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仓木先生不可能杀人,一定是搞错了。仓木先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洋子噘着嘴,用强烈的语气说。 “目前正在调查犯罪事实和动机等详细情况。” 五代忍不住想,不知道洋子得知仓木的动机,会有什么反应。 织惠用托盘端着茶杯走了过来,默默把茶杯放在五代和中町面前后,把一个平坦的坐埝放在地上,跪坐在上面。 “你们最好认真调查清楚。”洋子用强烈的语气断言,“仓木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绝对搞错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即使没有证据,警察也照样会乱抓人。”洋子一脸厌恶地嘟哝,“即使那个人在牢里上吊自杀,也觉得无所谓。” “仓木已经招供了。”中町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中町!”五代责备道。中町立刻缩起脑袋说:“对不起。” “刑警先生。”织惠开了口。“请问仓木先生是怎么说的?” “恕我无法奉告,”五代回答,“因为目前还在取证的阶段。” 织惠并没有露出特别不满的表情,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这样啊。” “我无法相信。”洋子低下头。 “嫌犯仓木每年都会去你们的店几次,对不对?”五代向她们确认,“通常都是晚上七点左右出现,一直坐到打烊──这样没错吧?” 五代轮流看着织惠和洋子,她们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织惠回答。 “你们曾经在外面和仓木见过面吗?” “外面吗?”织惠再度看向洋子,“有吗?” “不知道,”洋子歪着头说:“应该没有。” “他有没有提出邀约?”五代看着织惠问。 织惠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五代问:“邀约什么?” “仓木经常坐到打烊,有没有在打烊之后约去其他地方喝酒?或是店休的日子相约去吃饭。” “约我吗?”织惠困惑地把手放在胸口。 “不,是两位。”五代将视线从织惠身上移向洋子后,又移回织惠身上。 “没有,应该没有。”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织惠话音未落,洋子就开了口。“他是因为喜欢我们店里的料理而来,有什么理由要去其他的店?” 五代抓了抓眉毛旁,正在烦恼该怎么说明。 “上次你说,曾送过富冈八幡宫的护符给仓木,仓木有没有送过什么?”五代改变了问题的内容,“无论是送给两位中的哪一位都可以。” “喔,这倒是有。”洋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每次来店里,都会带伴手礼,像是外郎糕、布丁或是虾仙贝,爱知县有很多好吃的点心。” “不,我问的不是这种食品的伴手礼。该怎么说,是礼物性质的东西,像是首饰或是服饰之类……” 洋子不解地皱起眉头。 织惠开了口。 “刑警先生,你该不会在调查仓木先生是不是喜欢我或是我妈妈?” 五代听了这个问题,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说对了。 “嗯,是啊,就是这个意思。”五代吞吞吐吐地回答。 “莫名其妙。”洋子不悦地说。 “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如果仓木先生有这个意思,应该是对我女儿吧。但是,你觉得呢?”她问织匆,“你有这种感觉吗?” 织惠歪着头说: “因为仓木先生很捧场,所以应该并不讨厌我们,但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所以他并没有送过什么礼物吗?”虽然五代觉得自己很啰嗦,但还是再次确认。 “没有。”织惠的回答很明确。 “这件事和仓木先生遭到逮捕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洋子焦躁地问。 “我们正在调查仓木定期来东京的理由。”五代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因为我们认为他不可能只是因为想在喜欢的店喝酒,就不惜搭新干线来东京。” “他儿子不是在东京吗?我听他提过这件事,对不对?”洋子征求女儿的意见。 “我们认为如果来东京只是为了看儿子,频率似乎有点高。” 母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可能认为即使对她们说这些,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再确认一次,你们至今为止,从来不曾觉得仓木对你们有好感吗?”五代看着织惠的瓜子脸问。 她瞥了母亲一眼后回答:“我刚才也说了,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那可以请你想一下吗?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他可能对你有好感的事?” 织惠露出为难的表情摇了摇头。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就会没完没了。仓木先生很亲切,我们刚才也说了,他也会带伴手礼给我们。如果要说好感,这也算是好感,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好感,我只能说,他从来没有说过,或是用态度表示他喜欢我。” 织惠的回答很合理,五代完全无法反驳。 “我了解了。那再请教一个失礼的问题,请问你现在有交往中的男性吗?这个问题不需要勉强回答。” “不,没有。”织惠不假思索地回答。 五代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洋子。 “你刚才说,是听客人说了之后,才知道仓木遭到逮捕的事,可以请你告诉我那个客人的名字吗?如果方便的话,请把他的电话也告诉我。” “把客人卷入麻烦这种事──” 洋子还没有说完,五代就说:“我不会造成那位客人的困扰。除此以外,如果还有其他认识仓木的客人,可以把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告诉我吗?虽然你上次不同意,但我们是在侦查杀人命案的嫌犯,所以也不会轻言放弃。”五代收起下巴,双眼用力注视着洋子。 洋子微微撇着嘴角说:“我并不知道所有客人的电话。” “只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就好。” 洋子点了点头,轻声叹气后对织惠说:“你去把名册拿过来。” 织惠很不甘愿地站了起来。 离开浅羽母女的家后,五代不想直接回特搜总部,和中町一起走进了永代大道旁的一家咖啡店。他原本打算喝咖啡,但和中町一起站在吧台前,看了饮料单之后改变了心意,点了啤酒。中町大吃一惊,但随即问:“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喝吗?” “当然,我请客。” 他们坐在从马路看不到的座位,喝着啤酒解渴。 “至少该问的问题都问了。” “五代先生,你为该怎么发问绞尽了脑汁。” 五代听了中町的话,撇着嘴,点了点头说: “她们应该觉得我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仓木对她们有没有恋爱感情根本不重要,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但在开庭审理时就不行吧?” “应该也不是不行,只是检察官想要搞清楚这件事。”五代喝了一口啤酒,“真是麻烦。” 仓木招供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在开庭审理时,犯罪事实无可争辩,焦点在于是否有酌情减刑的可能性。 仓木对于杀害白石的理由回答说,和浅羽母女共度的时光成为他目前生命的意义,不希望白石向她们母女揭露他过去的犯罪,导致他失去这样的时光。辩方应该会为仓木辩护说,这是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生命意义的本能,但检方似乎打算认定,把和代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人的遗族共度的时间,视为生命意义这件事本身,就证明被告对之前的犯罪行为缺乏反省,是自私扭曲的欲望,而且怀疑他对浅羽母女的感情并不纯洁,而是创建在男人的欲望基础上。 于是,五代就奉上司的命令,去蒐集仓木对浅羽母女──应该是对女儿织惠有恋爱感情的物证或是证词。 五代根据之前接触的印象,觉得仓木是一个正派的人。也许他把织惠视为女人,但一定会自我克制,认为不该去招惹她。五代认为既然这样,就不必去碰触这件事。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今天的查访让他感到心情沉重。 回到特搜总部后,向筒井主任报告了向浅羽母女打听的情况。 “嗯,果然是这样啊。”听筒井的语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就是这样。” “已经派人向仓木的儿子了解情况。他儿子说,怀疑父亲频繁来东京,是因为常去的酒馆有喜欢的女人,但从来没有听当事人提起这件事,也没有明确的根据。我猜想应该没有说谎。” 第19章 五代想起之前和仓木和真见面时的情况,他当时很生气地说,和父亲之间互不干涉。 “既然仓木说,他对浅羽母女并没有恋爱感情,我认为这样就好了。”五代试着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也有同感,只是承办的检察官应该希望有可以一些影响陪审员心证的材料,试图证明他去浅羽母女的店并不是基于赎罪的心情,而是别有用心,不希望别人认为仓木是好人。”筒井说完,用鼻子发出笑声,“总之,辛苦你跑了一趟,去写报告吧。” “是。”五代回答,这时,听到坐在远处座位上正在打电话的樱川传来的声音。 “除了车掌以外,还要拿照片给验票口的站务员看。……他不一定走自动验票口啊。不要连这种事都要我说。”从他尖刻的语气,可以察觉他心情很浮躁。 五代弯下腰,把脸凑向筒井问:“还没有找到是哪一班新干线吗?” 筒井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 “监视器似乎没希望了,所以目前只能指望有目击者,但显然无法期待。” “回程的也找不到吗?” “正因为查不到,股长才这么生气。”筒井压低了声音,瞥了樱川一眼。 目前大批侦查员都在针对仓木供词进行取证作业,也针对他声称十月三十一日搭上往东京方向的新干线进行取证。但仓木说,他从名古屋车站上车,不记得搭了几点几分出发的列车,于是只能根据他说五点左右抵遂东京车站的供词,调查名古屋车站周围的监视器影像,却无法找到可以断言是仓木的人影,只能派侦查员前往名古屋车站,拿着仓木的照片去向车掌打听,既然也找不到他回程时的身影,代表目前也不知道他回程时搭哪一班新干线。 “门前仲町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五代小声问筒井。 筒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默默摇了摇头。 “也没有收获吗?” “小巷子内的监视器很少,而且仓木也不可能做什么引人注目的行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仓木说,和白石健介见面之前,他在门前仲町附近闲逛,但目前并没有找到目击者,而且设置在门前仲町的所有监视器都没有拍到他的身影。 “筒井,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 “并没有像样的证据可以佐证,那辆车子上不是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佐证仓木曾经开车的物证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你说话太大声了。”筒井咂着嘴,偷偷看向樱川的方向。 “这样很不妙吧?”五代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 那辆车当然就是指遇害的白石健介的车子。仓木说,他把白石的遗体放在车上,然后开去其他地方,但车上完全没有发现仓木的指纹、dna或是毛发之类的东西。 “鉴识小组说,也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筒井为难地说,“即使坐上车,毛发或是dna也未必会掉落。至于指纹,刀子和方向盘都有用布擦过的痕迹。” “但仓木最初招供时,并没有提到擦指纹这件事啊。侦讯的人问他指纹的问题时,他起初回答不记得了,被问到是不是擦掉了,他才回答可能是这样。” “既然他说不记得,那也无可奈何啊。” 五代摇了摇头,然后又抓着头说:“我觉得这种说明听起来很牵强。” “那你说该怎么办?”筒井噘着嘴问。 “是不是需要再详细调查一下?仓木说的未必都是真话。” “你觉得他哪里在说谎?” “这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要调查。取证这么困难,未免太奇怪了,搞不好我们完全搞错了方向。” “你千万别在股长面前说这种话。”筒井瞪着他,“虽然的确不知道仓木说的是否都是实话,他也可能在开庭时突然搬出另一套说词,但他是凶手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对警方来说,这样就足够了,我们做了该做的事。” “秘密事项的揭露吗?” “对,没错,你很清楚嘛。” 仓木招供刺杀白石的地点在清洲桥附近的隅田川堤顶,媒体的报导并未提及犯罪现场,只有凶手才知道这件事。这种“秘密事项的揭露”在诉讼时被视为具有和物证相同的重要性。 “光靠这一点,能够维持审判吗?” “据我的观察,仓木不可能突然否认。别担心,你不必想太多,赶快去写报告。”筒井拍了拍五代的后背。 “好。”五代有点不甘愿地回答,内心觉得比起仓木是否对浅羽织惠有恋爱感情,还有更重要的事。 “啊,对了,东京巨蛋球场的事,也向他儿子确认了。”筒井说,“他儿子说,三月的时候,的确曾经给他巨人对中日的门票。” “遗失皮夹的事呢?” “似乎并不知道,因为是出糗的经验,所以可能不会特地告诉儿子。”筒井说完,转身面对电脑,似乎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五代迈步离开,内心感到不解。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无法找到证据佐证。 昨天晚上,五代因为有事要向家属确认,所以独自前往白石健介位在南青山的住家。和上次一样,白石的太太绫子和女儿美令在客厅接待了他。 他想要确认的事,就是仓木和白石结识的契机。 仓木说,他三月底时,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了白石。那天是巨人队和中日队的比赛,他们坐在相邻的座位,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聊了起来,在道别时已经变得很熟,白石甚至借钱给遗失皮夹的仓木搭新干线──五代要向她们母女确认,是否知道这件事。 母女两人都回答,从来没有听说这件事,当然也没有听过仓木这个人的名字。 而且她们听到白石独自去东京巨蛋球场看比赛,都显得很惊讶。 “他的确是中日龙队的球迷,也曾经在别人邀请之下,去了几次球场观赛,但他并没有狂热到会独自去现场看比赛。”绫子难以理解地说。 最后,五代只能离开白石家,也无法证明仓木供词的真伪,只是在他离开之前,白石的女儿美令要求他说明案件的情况。 “我看新闻得知你们逮捕了一个姓仓木的人,但新闻中并没有报导动机之类的事,请你告诉我,那个人为什么杀了我父亲?他又是谁?和父亲是什么关系?” 美令是五官轮廓很深的美女,看起来像外国人。她挑起眉毛,瞪大眼睛的样子有一种可以称为威胁感的震撼力。 “目前正在侦查。”五代说出了制式的回答,她也没有罢休。 “听新闻说,嫌犯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是怎么承认的?还是说,他只承认自己杀了人,并没有说原因吗?”美令简直就像要咬人似地气势汹汹问道。 五代回答说,这是侦查机密,无法告知时,美令说了好几次“我们是遗族啊”。 “我们是遗族啊,却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吗?更何况警方逮捕到凶手,不是应该最先通知我们吗?我们是遗族,却受到这样的对待,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五代完全能够理解美令的焦急,也很想把仓木招供的内容告诉她们,但无法保证她们不会向别人透露。即使要求她们不要告诉别人,她们也未必能够遵守约定。既然这样,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不说。五代只能不停地鞠躬说:“对不起。” 白石的家人竟然不知道在东京巨蛋球场发生的事,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如果有人说,白石可能认为这种事不值得一说,当然就无法反驳,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而且绫子或美令说白石不可能一个人去看比赛这件事,也令人感到在意。 总之,五代认为为了死者的家属,似乎也应该继续深入调查这起案件。 第14章 堀部律师登门造访的隔天,和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公司请了假。他认为以目前的心理状况,根本无法认真工作。直属上司山上课长似乎很在意昨天和真说的“家人被卷入麻烦”这句话,但应该做梦都不可能想到,下属的父亲遭到了逮捕。虽然和真用“改天会好好说明”暂时敷衍过去了,但想到明天之后要怎么面对,心情就不由得沮丧起来。 昨晚开始完全没有食欲,也几乎没有阖眼,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堀部说,媒体记者可能上门。但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和真看着智慧型手机,觉得随时可能接到媒体记者的电话,还是记者会按门铃? 虽然意兴阑珊,但他还是看了网络的报导,也打开电视看了谈话性节目。因为他认为必须了解目前的状况,才能预测自己和父亲接下来会遇到的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有关达郎引发案件的新消息。仔细思考一下就觉得不意外,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新的案件,除非涉及名人,否则不可能详细报导刑事案件的后续情况。 他在床上一直躺到将近中午,完全没有接到任何电话。昨天堀部离开后,有两名刑警上门,问了是否曾经送棒球比赛的门票给达郎等几个细节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问达郎是否有和女人交往的迹象。和真回答说,他曾经这么想像过,但并没有明确的根据。不知道那种事对侦查有什么帮助。 第20章 他滑手机后发现有几个人传了讯息,虽然他很好奇讯息的内容,但一旦看了,就必须回复,他觉得很麻烦,所以干脆不看,反正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到了下午,他终于饿了,但懒得自己下厨,于是出了家门。他去了经常光顾的咖啡店,点了咖啡和三明治,在智慧型手机上输入“家人”、“加害人”、“开庭”几个关键字搜寻。 他很快就找到了几篇内容,大部分都是法律事务所发表的文章。文章中提到,在开庭审理时,被告家属只能带着诚恳的态度去旁听,以协助说明被告的实际情况的情状证人身分站在证人席上。如果希望获得酌情减刑,就必须具体说明会以怎样的方式协助被告更生。 昨天他还无法接受自己面临的现实,但看了这些文章之后,渐渐了解到这些事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内心对达郎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再度浮现了疑问。虽然已经从堀部口中了解了情况,但还是无法接受,无论如何都想听达郎亲口说明。 他把三明治塞进胃里之后,走到咖啡店角落打电话给堀部。堀部立刻接了电话,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和真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达郎。 “目前还在警局和检察厅之间来来去去,很难安排时间,等他被移送去看守所后,应该就有时间好好聊天了。” 律师又接着说: “而且,我刚才去和你父亲面会,他说不打算和你见面。他可能觉得没脸见你,所以现阶段要求见面,反而可能造成他心理上的压力。” 堀部表示,还是过一阵子见面比较理想。 律师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想法。和真虽然很不满,但觉得没理由对堀部发脾气。于是说了声“我了解了”,挂上了电话。 走出咖啡店,回到家里。他虽然担心工作的事,却也无法做什么,只能写一封电子邮件向昨天临时取消见面的客户道歉。虽然并不是困难的工作,却想不出该怎么写,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完成。 傍晚五点多时,接到了山上的电话。和真一看到来电显示,内心就感到不安。他接起电话说:“喂,我是仓木。” “我是山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山上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沉重。 “没问题,有什么事吗?” “你说身体不舒服,现在情况怎么样?明天有办法来上班吗?” “喔……是,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那可以请你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到公司吗?” “一个小时……吗?应该没问题。” “不好意思,那就先这样,拜托了。” 和真察觉到山上准备挂电话,立刻叫了一声:“课长,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上司听到和真的问话沉默片刻,和真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只要思考一下,任何人都会想到。 “仓木,”山上用严肃的语气叫了他一声,“你等一下有空吗?” 为了要约在哪里见面想了很久,最后和真请山上来家里。因为山上说,不想在公司附近见面被公司的其他同事看到。 和真大致猜到山上要和他谈的内容,所以当山上坐在昨天堀部坐的椅子上说“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时,他也没有慌乱。 “是警察打电话去公司吗?” “不,警察完全没有和公司联络,是总务部来问,是否知道仓木的父亲遭到逮捕这件事。” “总务部?” 和真感到不解,总务部为什么会来问这件事。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嗯……该怎么说呢?”山上握起放在桌上的双手,舔了舔嘴唇,看起来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今天中午,公司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问公司内是否有一名叫仓木和真的员工?总机当然回答说,无法回答这种问题。对方问,为什么无法回答?总机说,因为这是个资,结果对方说,因为是杀人凶手的儿子吧?对方很快就挂上了电话,总机大吃一惊,立刻向上司报告了这件事。上司又通知了总务部,总务部调查了一下,立刻发现看起来像是你父亲的人涉嫌杀人遭到逮捕的事实,同时也发现你的名字出现在网络上。” “我的名字?”和真对意想不到的发展感到困惑,“为什么?” “最初好像是出现在社群媒体上,在你父亲遭到逮捕后不久,就有人发文说,这个人就住在他家附近,然后有人公开了遭到逮捕的嫌犯住的地方,以及嫌犯有一个儿子这件事。接着就有人在网络上贴了他儿子高中时代的照片和名字。” “啊?”和真忍不住发出惊叫。“真的吗?” “很遗憾,是真的。” “……我现在可以看一下吗?” “嗯。”山上点了点头。 和真拿起放在手边的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输入自己的名字后,用图片搜寻。看到突然出现的照片,他差一点晕眩。那是和真高中时代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从毕业纪念册上翻拍的。 “开什么玩笑……”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山上语带同情地说,“一旦上传到网络,就会无限扩散。有人看到之后,想要刺探你的详细情况。或是知道你以前读的学校和在哪里工作的人放了消息,有人看到之后,就打电话来公司询问──八成是这样。” 和真叹着气,“怎么会这样……” “你昨天才知道你父亲遭到逮捕吗?” “我接到律师的电话,不好意思,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我能够理解你的慌乱,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律师说,只能争取酌量减刑……” “不,我不是问这件事,”山上轻轻摇着右手说,“我是说公司、工作的事。” “啊……对喔,对不起。” 审判的情况和公司或山上根本没有关系。 和真坐直了身体,正视着上司说: “我想反过来请教一下,我该怎么办?今后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吗?” 山上也挺直了身体,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并不是你遭到逮捕,所以不需要考虑会遭到解雇之类的事,但可能无法再像以前那样。” “您的意思是……” “接到总务部的通知后,我和几位高层讨论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消息一旦传开,就不可能完全消失,所以可能会有外人来打听你,或是对你说三道四,你暂时调去不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比较好。” “调去其他部门……吗?” “只是暂时而已,因为目前完全无法预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到时候你再回来就好。” “要调去哪个部门?” “我打算接下来和各部门协调,在决定之前,你可以请假吗?大约两个星期左右。” “这么久……” “不瞒你说,”山上有点尴尬地开了口,“不知道风声从哪里传了出去,这件事也在公司内传开了,董事长说,要赶快让员工平静下来。” “如果我去公司上班,大家就无心工作了……” “嗯,”山上轻轻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明天怎么办?刚才您在电话中叫我提前一个小时去公司。” “现在不用了,我会帮你办理请假的手续。” 和真吞着口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山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后说:“那就先这样。”然后站了起来。 和真也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很抱歉,给课长添麻烦了。” 山上发出深呼吸的声音,“话说回来,”上司说:“你父亲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是因为金钱纠纷吗?” “啊,不是……” 和真支支吾吾,山上慌忙摇着手说: “不不不,你不用回答。对不起。” 然后他拍了和真的肩膀两次说:“我会再和你联络。”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送上司离开后,和真拿起了手机。他很好奇网络上到底有哪些关于自己的内容,但是即使查这些事,也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网络上根本不可能写什么好话,看了只会让自己心情不好。 他克制了想要上网的想法,正准备放下手机时,发现收到了电子邮件。打开一看,是和他同期进公司的雨宫雅也传来的。邮件的主旨是“我是雨宫”。他是和真在公司内最要好的同事,偶尔会一起去喝酒。和真发现他昨天就传了讯息,可能他发现和真一直没有读讯息,所以就传了电子邮件。 打开电子邮件一看,发现是以下的内容。 “我听说了一些事,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尽管说。你不需要回复我,保重身体。雨宫” 和真想了几分钟后,回了“谢谢”两个字。 第15章 永代大道旁的脚踏车行内,一个少年骑在一辆蓝色脚踏车上,跟着像是父亲的男人一起来店里。正在向父子两人说明的人应该就是藤冈。藤冈个子不高,但身材很结实,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穿着灰色工作服。 第21章 五代打量着陈列在店内五颜六色的脚踏车,等待老板招呼完客人。藤冈不时看向他。 那对父子离开后,藤冈露出亲切的笑容走了过来。“让你久等了,你要找脚踏车吗?” 五代苦笑着,把手伸进了上衣内侧。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证件。”他出示了警视厅的徽章,“你是藤冈先生吧?” 藤冈微张着嘴巴看着五代的脸,一脸呆滞的表情“嗯”了一声。 “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是关于位在门前仲町的‘翌桧’的事。” 藤冈眨了几次眼睛后点了点头,“啊啊……可以啊,这里请。” 脚踏车行深处有两张圆椅。五代坐下之后,拿出一张照片出示在藤冈面前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藤冈一看到照片,脸颊就抽搐了一下。“是……仓木先生吧?” “没错。”五代把照片收了起来,“你知道他遭到逮捕了吗?” “我听说了,真是太惊讶了。”藤冈调整了呼吸问:“但那是真的吗?” “你指哪一件事?” “就是仓木先生杀了人这件事,会不会搞错了?” 五代淡淡地笑了笑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难以想像。他个性很温和,是个好人。喝酒很文雅,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五代拿出了记事本和笔。 “听说你和嫌犯仓木在‘翌桧’相当熟,对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相当熟,但反正我们满熟的。因为我也经常一个人去,所以经常一起坐在吧台喝酒。” “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什么?什么都聊啊,有时候闲聊,有时候聊政治,最近经常聊生病或是健康的话题,因为到了这个年纪,这种话题最聊得起来。” 当五代问有关仓木的事,也就是认为他和杀人凶手关系密切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让藤冈感到困扰,他反而很积极地强调仓木是个正派的人。 “会不会聊棒球的话题?” “棒球?喔,这也经常聊。仓木先生是龙队的球迷,我是巨人队球迷。经常用智慧型手机看比赛结果,因为胜负一喜一忧。” “仓木似乎曾经去球场看比赛,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 “去看比赛?喔,我曾经听他提过一次,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去东京巨蛋球场。” “是什么时候?” “是这个球季刚开打的时候。” 和仓木的供词一致。仓木似乎真的去看过棒球比赛。 “你有没有听他提起在球场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 “像是见到了谁,或是遗失了什么东西之类的。” “没有,”藤冈听了五代的问题,歪着头说:“我们是在仓木先生要去东京巨蛋球场的前一天聊起这件事,他隔天就回名古屋了,下一次见到他,已经隔了好几个月,所以就没再聊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五代不禁感到失望。在这里也无法确认仓木和白石认识的过程。 “打扰一下。”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店门口。 “啊,你好。”藤冈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把放在店内的一辆脚踏车交给她,似乎是女人请他修理的脚踏车。 藤冈在收银台结完帐,送走女性客人后,又走了回来。“还有其他问题吗?” “可以请你告诉我仓木在‘翌桧’的情况吗?” “他在那里的情况……就很普通啊。他不会去纠缠别人,总是静静地喝酒。” “那家店是老板娘和她女儿一起打点,你认为她们母女和仓木之间是怎样的感觉?” “你问我怎样的感觉,我也……” “比方说,仓木似乎对浅羽织惠小姐有好感之类的。” “嗯。”藤冈发出低吟,但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织惠很漂亮,我也觉得他们很匹配,只不过不知道仓木先生怎么想。也许是因为年纪相差有点大,好像没有把织惠视为女人,或是刻意不把她视为女人。” 藤冈的表达方式让五代感到有点好奇。 “你说不知道仓木先生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不,那个……”藤冈把手放在额头上,“这件事可以说吗?” “我不会说是听你说的,请你告诉我。” “嗯,”藤冈又低吟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不知道为什么打量了周围后说:“依我的印象,是觉得织惠爱上了仓木先生。” “织惠小姐吗?” “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藤冈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其他客人也都这么说。” “有没有问过织惠小姐本人?” “怎么可能问她?刑警先生,你真的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拜托你了。” 五代听着藤冈一口气说的话,想起了浅羽母女的脸。既然客人也都在议论,洋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女儿的心情。但是五代前几天和她们见面时,那对母女完全不动声色。可能她们觉得没必要把恋爱的心情告诉刑警。 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 第16章 堀部在上次造访的六天之后再度上门,通知达郎已经遭到了起诉。达郎已经被移送到东京看守所,目前心情很平静。对堀部说,开庭的事全都交给他处理。 “我已经拿到起诉书,也确认了起诉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达郎先生所说的内容。达郎先生也看过了,认为记载的内容属实。”堀部用委婉的语气说。 “你之前曾经说,不会针对犯罪事实方面有任何争辩。”和真说话时很无力,内心只有灰心。 “基本上是这样。” “所以开庭审判只是形式……” 堀部露出略微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并不是这样,否则到时候法官就会按照检察官的求刑做出判决。我们必须在承认有罪的基础上,努力以减刑为目标。”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父亲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所以能够针对哪些方面争辩?” 堀部打开了自己的笔记。 “第一个重点是计划性。何种程度的预谋犯案,将会对量刑产生很大的影响。” “但是,”和真努力回想着。“上次听你说,我父亲来东京,就是为了杀死对方,而且决定了犯案的地点,把对方叫去那里。无论怎么想,都是预谋犯案。” “你说的没错,起诉书上也这么写。” “既然这样,根本不容争辩……” 堀部推了推眼镜,连续点了几次头。 “的确是这样,但仔细听达郎先生的谈话,就会发现一些微妙的部分。比方说,达郎先生和白石律师在隅田川堤顶的对话。白石先生用责备的语气问他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不是要去找浅羽母女吗?白石先生严厉的口吻导致他下了决心。导致他下了决心──怎么样?这不是就代表在他行凶之前,还没有下决心吗?虽然觉得必须杀了对方,但其实还在犹豫的话,会让人有完全不同的印象。” “喔喔。”和真忍不住发出叫声,“原来是这样,但是他事先准备了凶器……” “关于这个问题,也有辩解的余地。”堀部翻了一页笔记。“他在犯案时使用的刀子是户外运动使用的折叠刀,在量贩店也有贩卖,也可以在网络上购买。达郎先生说,那是很久以前购买的,不记得是在哪家店买的。警方也无法查到他购买的地点,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为了犯案特地去买了那把刀子。可以认为他冲动想要杀人,在走出家门之前,就不顾一切地把家里的刀子放在怀里。怎么样?虽然不能说没有预谋,但并不会认为他仔细推敲了犯罪计划吧?” “你这么一说,的确有这种感觉……” “因为白石先生责备他,他感到走投无路,于是决定来东京,觉得在紧要关头,只能杀了白石先生,但还是希望能够借由沟通解决这件事。虽然他祈祷至少可以有一丝解决的余地,但白石先生的态度令他感到绝望,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行凶──我打算在开庭时这样主张。” 和真看着堀部滔滔不绝说话的嘴,觉得好像在面对神奇的动物。第一次听说案件的内容时,搞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做那种蠢事,但听了律师的说明,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了。 他再次认识到,律师果然厉害。 “反省的态度也很重要。”堀部继续说道,“我上次也曾经告诉你,达郎先生在接受警方和检察官的侦讯时态度很诚恳,而且他在刑警第二次上门时,就主动坦承自己犯案,完全没有试图用谎言掩饰的迹象。这可以证明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并为此反省,我相信可以让陪审员留下不错的印象。” “但检察官会有不同的主张吧?” “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检方应该会强调这是自私残酷的犯罪行为,也会质问达郎先生对追诉期已届满的过去那起杀人命案有什么看法,以及如果真的反省,就应该听从白石先生的意见。检察官在侦讯时,应该已经问了这些问题。我认为达郎先生当时的回答,会成为诉讼时的争点,所以必须彻底调查检察官的纪录。目前已经向检察官提出了公开纪录的要求。” 第22章 听了堀部的话,发现诉讼需要运用各种策略。和真只能低头拜托说:“那就麻烦你了。”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达郎先生本人。”堀部意味深长地降低了语调。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说开庭的事全都交给我处理,但我认为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觉得无所谓。不知道该说是他态度消极还是漠不关心,总觉得他有点敷衍了事。即使我问他,有没有愿意出庭为他担保,有助于减轻刑责的人,他也坚持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完全不肯透露平时和他有交情的人的名字,最后甚至说,不必勉强以酌情减刑为目标。” 和真听着堀部语带叹息说的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从听到达郎遭到逮捕之后,所听到的内容都令他愕然,完全无法相信,只有刚才这件有关达郎的事,让他觉得很像是父亲会做的事。他眼前浮现出父亲认为既然自己犯了罪,就理所当然该受到惩罚,无论是怎样的惩罚,都勇敢接受的固执态度。 “对了,关于前几天谈到的事,”堀部把笔记收进放在一旁的皮夹内时问,“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和真不了解他这个问题的意图,有点不知所措,堀部说: “就是五月十五日的事,每年这个日子,达郎先生有没有做什么令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喔,”和真想起了上一次的对话,“不好意思,我虽然想了一下,但想不起什么……” “果然是这样啊,”堀部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肩膀,“我也不经意地问了他本人,问他会不会回想起以前犯下的罪。达郎先生回答说,他从来不曾忘记,随时都感到追悔莫及,但似乎并没有具体做祭拜或是忏悔之类的行为。” “我想应该是这样。” “这件事就先这样。你的情况怎么样?你好像向公司请了假,有没有其他状况?” “没什么特别的状况,媒体也没有上门……” “因为警方并没有向媒体透露任何消息。我猜想警视厅正在为如何发表杀人动机伤脑筋,因为他们要顾虑爱知县警。如果一九八四年在拘留室自杀的嫌犯其实是冤屈的这件事公诸于世,县警将会因为双重犯错遭到批评,但既然已经起诉,可能会有所公布。媒体很可能会因为警方公布的内容大肆报导,他们即使在采访死者家属时也会口不择言,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听到死者家属这几个字时,和真想到一件事。 “我是不是该去向死者家属道歉……” 堀部歪着头,微微皱起眉头说: “目前先不要。因为还没有向死者家属说明详细的情况,她们一定会问你很多问题。为什么你父亲要杀了她们的一家之主,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然不能轻易回答这些问题,对方无法了解详细的情况,你只是一味道歉,也只是徒增她们的焦虑,所以还是先静候警方公布。除了死者家属以外,你也要避免和这起案件的相关人员接触,你了解了吗?” “好……我会注意。” “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堀部说完,站了起来。 “律师,请问……”和真也微微站起身,“目前还无法和我父亲见面吗?” 堀部露出温和的表情说: “我刚才也说了,达郎先生坚称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目前似乎也不打算和你见面,但过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想法可能会改变。我只能请你等到那时候再说。” “这样啊,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问我父亲,可以请你代我问他吗?” “当然没问题,请问是什么问题?” “是关于案件……但不是这次的案件,而是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案件。可以请你问他,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家人曾经杀人的事,还是有朝一日,会告诉家人呢?” 堀部停下了准备从皮包中拿出纸笔的手说: “这个问题……很尖锐。” “但我还是想知道。” “我非常了解。”堀部点点头,在记事本上写了起来。 堀部离开后,和真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档案夹。档案夹内有几张纸,那是他从网络上搜寻到的旧报导,打印出来的内容。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报导的内容。那是一九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杀人命案的相关报导,他已经看了好几次,内容也几乎都背了下来。 报导中称那起案件为“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遭到杀害的灰谷昭造这个人经营一家名为“绿商店”的事务所,命案发生后的报导中提到“被害人似乎在工作上有多起金钱上纠纷,警方研判很可能是因此导致凶手犯案”。 后续报导中提到,三天后,找到了嫌疑重大的嫌犯,但当时并没有公布嫌犯的姓名,又过了四天,才得知嫌犯的姓名。在“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嫌犯在分局内自杀”的报导中,提到了福间淳二这个名字。 关于这件事,每一家报纸都指责分局的管理疏失,几乎没有提及案件本身。所有的报纸几乎都主张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竟然让嫌犯死了,案件就再也无法真相大白,没有人怀疑福间淳二到底是不是凶手。 和真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努力搜寻过去的记忆。最先浮现在脑海的就是从大卡车上把行李搬下来的景象。那是搬到达郎在安城市筱目建造的独栋房子的日子,也是在和真读小学很久之前的事。事后才听父母说,因为觉得如果要转学很可怜,于是他们讨论后决定在他读小学之前建好房子。 听说在搬家之前,他们住在冈崎车站旁。之所以说“听说”,是因为他无法明确记住位置。那是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公寓,他隐约记得在狭小的房间内,和母亲一起睡在被子里。 公寓旁有一个月租停车场,家里的车子就停在那个停车场。他对是哪个厂牌的车子记忆模煳。因为达郎经常换车,但即使换了不同的厂牌,每次都基于白色的车子在车检时价格比较便宜的理由买白色的车子,并不知道实际是否真的比较便宜。 总之,达郎向来都开白色的车子。停车场没有顶棚,而且达郎很少洗车,所以车子总是有点脏。达郎每天开那辆车去上班,听堀部说,达郎在上班路上发生了车祸。对方就是骑着脚踏车的灰谷昭造。灰谷不仅要求达郎支付他受伤的医疗费,还命令达郎每天接送他去事务所。达郎在一家大型车厂的子公司任职,一旦员工发生车祸,在离职之前,都会影响考绩。灰谷知道这件事,所以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达郎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放在事务所的杀鱼刀威胁灰谷,灰谷完全不害怕,还挑衅说,如果有胆量就动手啊。达郎怒不可遏,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刺杀了灰谷── 和真睁开眼睛,起身走去厨房,用杯子装了自来水后喝了一口,回想着前一刻在脑海中浮现的景象。 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达郎的行动。达郎虽然很顽固,但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迷失自我。 还是说,当年他的性格很容易激动吗?在引发那起案件之后深刻反省,改变了为人处事的态度?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当下否定了这种可能。和真年幼的时候,曾经听母亲千里说,父亲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温柔,有时候甚至被人说是漤好人,但母亲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所以才会嫁给他。这种个性的人应该不会想到要拿菜刀威胁别人。 这次的案件也一样,和真也难以接受。因为以达郎的性格,所有的事都难以想像,也不可能发生。白石律师规劝他,如果对过去所犯下的罪行有所反省,就应该趁活着的时候,把真相告诉为受无辜之罪所苦的母女。这种事不需要别人说,达郎应该也知道,不可能因为律师的规劝就慌乱。和真所了解的达郎,应该会觉得既然白石律师打算向那对母女说出一切,他也无可奈何。 和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达郎真的说了实话吗? 但是,在听堀部律师说明的情况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像达郎作风的行为。比方说,达郎对浅羽母女的态度。他很担心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杀的福间淳二留下的那对母女,调查她们的下落之后,默默声援她们,就很像是达郎会做的事。 真想见一见她们。和真心想。他很想和浅羽母女见面,了解达郎和她们相处的情况。 他正在思考这些事,智慧型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是堀部打来的。 “刚才打扰了,”律师打了一声招呼后,继续说了下去,“警方已经向媒体公布了这起案件的情况,媒体已经动起来了,你可以看一下电视或网络。” 和真挂上电话后,立刻打开了电视,同时用手机查了新闻快讯,很快就在网络上找到了“为了掩盖追诉权时效届满的案件行凶杀人”的报导,上传了民间电视台的新闻影片。 第17章 智慧型手机的荧幕中,女主播正一脸严肃地开口。 “关于上个月初,停在港区的马路上的车内发现了白石健介律师遗体的命案,记者在向办案人员采访后了解到,以杀人罪遭到起诉的被告仓木达郎,是因为避免过去一起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遭到揭发而持刀杀人。被告仓木向之前创建良好交情的白石先生请教该如何补偿自己过去犯下的罪,白石先生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他担心白石先生会向周围的人揭露过去的那起案件,于是就动手犯案──” 第23章 五代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了挂在椅背上的上衣口袋。虽然已经十二月了,但店内很闷热。也许是因为炭火就在旁边的关系。 “上面那些人,偏偏放出这种不完整的消息。”五代为自己和中町的杯子中倒了啤酒。“简直就是隔靴搔痒。” “你说的不完整,是指没有详细说明那起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吗?”中町说着,把毛豆放进嘴里,“听说好像是基于即使是被告,也必须极力保护他的个人隐私。” 五代他们正坐在门前仲町的那家炉端烧店的吧台座位,虽然是在侦办这起案子后才知道这家店,但现在已经变成了这里的熟客。今晚也约了去其他地方查访的中町来这里放松一下。 “这只是表面的理由,实际上是顾虑到爱知县警的面子。虽然我能够理解上面那些人想要隐瞒,但难道他们没有发现,放出这种不完整的消息只会造成反效果,反而会刺激民众的好奇心吗?” “但他们不可能公布自杀的嫌犯其实是被冤枉的。” 五代瞥了周围一眼后,戳了戳坐在他右侧的中町侧腹说:“小心隔座有耳。” “啊,对不起。” “虽然我知道高层尽可能想要隐瞒的真心,但一旦开庭审理,就会公诸于世。因为这是这起案件的关键。” “不知道开庭时,会不会传唤浅羽母女以证人身分出庭。” “不知道。检察官既然无法掌握仓木对她们有恋爱感情,所以也不需要她们的证词。如果会传唤那对母女……可能是由辩方提出这个要求。” “啊?”中町忍不住发出惊叫声。“为了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酌情减刑,让她们母女作证,仓木是多么老实的人。”五代将烤香菇沾了生姜酱油后咬了一口。 “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因为仓木自杀,她们会愿意作证吗?” “问题就在这里。自杀是仓木的错吗?不是吧?不是当时的搜查总部贸然行事,乱逮捕人的错吗?事实上,洋子也公开说她讨厌警察。” “但如果当时仓木自首,就不会有人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是这样,姑且不论洋子,织惠可能不这么认为。” 中町听到五代压低了声音,觉得其中有蹊跷,于是把头凑了过来。 “关于浅羽织惠的事,今天又掌握了什么消息吗?” 五代之前告诉过中町,织惠似乎对仓木产生了恋爱感情。 “‘翌桧’有一个老主顾是房仲店的老板,据说认识浅羽母女已经二十年了。我从他口中得知了有趣的事。仓木差不多在一年前,曾向他打听东京公寓的租金。除了房租以外,还问了他生活费和税金的事。老板问仓木,是不是打算搬来东京,仓木回答说,虽然还没有这个计划,但想先了解一下。” “是喔,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 “如果他打算持续补偿浅羽母女到死,搬来东京的确比较方便,他很可能在认真思考这件事。但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房仲店老板在仓木不在场的时候向织惠提起这件事,没想到织惠很有兴趣,好像年轻女孩一样兴奋地问,仓木先生打算搬来东京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搬来。那个老板看了她的样子,确信她真的爱上了仓木先生。” “那一定就是这样,是织惠把仓木视为异性,对他有好感。原来是这样,既然这样,她的确可能成为辩方的证人。”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啤酒瓶空了,于是决定改喝日本酒。五代叫住了女店员,点了芋烧酎的纯酒。 “那个房仲店老板认识她们母女多年,所以也很了解她们的情况。虽然不知道洋子的老公在拘留室自杀的事,但记得织惠结婚当时的事,甚至认得织惠的结婚对象,还曾经在店里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差不多十五、六年前。” 芋烧酎送了上来。五代拿起装了纯酒的杯子,左右轻轻摇晃了一下,听着大冰块在杯中发出嘎当嘎嘻的声音,回想起房仲店老板告诉他的情况。 对方在财务省任职,而且帅得让人自叹不如──胖老板气鼓鼓地说。 “织惠现在也很漂亮,但那时候才二十五、六岁,我相信店里有很多客人是为她而来,所以得知她要结婚时,就连已经结婚的我也大感失望,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织惠当时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也就是所谓的先上车,后补票。” 织惠结婚后的两年期间,洋子在“翌桧”雇用了计时人员。在小孩子可以交给别人照顾后,织惠再度回到店里帮忙,只是并不是每天都去。房仲店的老板说她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 “她年幼的儿子也非常可爱,每次她都高兴地告诉我们儿子会跑了、会玩球,或是会说话了。” 房仲店老板说到这里,露出了愁容。 “但人生真的很难预料。几年之后,突然发现织惠每天都在店里,我问她家里没关系吗?没想到她竟然说已经离婚了。我太惊讶了,因为我一直以为她的家庭生活很幸福,她的婚姻好像只维持了五年左右。” 房仲店老板似乎没有问织惠离婚的理由,现在也仍然不知道。 五代想起在浅羽母女家中看到织惠和少年的照片,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也许因为都是儿子的关系,他突然想到了仓木和真的脸。他现在可能已经听说父亲遭到起诉了。 他来到东京,在一流企业任职,原本会有光明的未来,但这次的案件可能会毁了他的一切。想像他必须面对的艰难道路,五代的心情就很沉重,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杯子中的酒。 第18章 和真听到对讲机的铃声醒了过来,一看时间,发现是上午九点多。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昨晚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他带着不祥的预感下了床,不知道谁会这么早来找他,今天也没有预定会送到的包裹。 看了对讲机的荧幕,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西装,但并没有系领带。 和真感到惊讶,但还是拿起了听筒。“喂?” “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扰。因为有重要的事想要请教,所以直接登门拜访。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只要几分钟就好。”男人的声音很严肃,但说话的语气很客气。 和真大吃一惊。该来的终于来了吗? “请问是哪一位?”他发问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姓南原,我希望见面之后再详细自我介绍。我想要请教的是──”男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是关于你父亲的事。” 是电视台的记者或是报社记者吗?反正就是媒体。和真感到不知所措,不能继续这样聊下去。因为对方站在有门禁系统的大门口,如果他一直耗在大门口,管理员或是其他住户一定会感到奇怪,而且和真也不希望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无奈之下,和真只能按下开门的按键。他并不想让对方进屋,而是打算在门外说话。 不知道对方会问哪些问题。他在等待时回想着堀部之前的建议,提醒自己说话要小心,避免给对方写负面报导的材料。 门铃响了。和真深呼吸后走向玄关,他挂上门链后打开门。门缝有二十公分左右,和真猜想对方会从门缝中看过来。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这么做。他似乎站在离门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所以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希望在这种状态下说话,我会尊重你。”男人用压抑感情的声音说,“但无法保证其他住户不会经过这里,别人很可能会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我当然无所谓,你可能会伤脑筋吧?我无意登堂入室,但如果可以让我站在门内说话,我相信彼此说话时也不需要有太多顾虑。” 他说话的语气冷静透彻,比那些不入流的威胁更令人感到压力。虽然很懊恼,但他的话很有说服力。和真关上门之后,打开门链,再度打开了门。 肩上背着侧背包的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说:“很抱歉,突然上门打扰。” “请进。”和真说。虽然他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会太冰冷,但不知道对方感受如何。 男人进屋后,站在脱鞋处递上了名片。他姓南原,头衔是“记者”。 “我是自由记者,想采访有关仓木达郎先生遭到起诉的案件,虽然知道会造成你的困扰,但还是前来打扰。达郎先生是你的父亲吧?” “对,你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或是住在这里?” 南原胡子下方的嘴唇露出了笑容。 “被告仓木遭到逮捕后不久,你的名字就出现在网络上。在目前这个时代,只要稍微动用一点人脉关系,要查到网络上被大肆讨论的人的地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我似乎抢到了头香。” 和真叹了一口气说:“你想问什么?” 第24章 南原从侧背包中拿出小笔记本和原子笔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遭到逮捕?” “上个星期。” “是别人通知你的吗?” “我接到律师的电话。” “你和律师见过面了吗?” “接到他电话之后见了面。” 南原打开笔记本,握着笔。 “你听了你父亲犯案的来龙去脉,有没有什么感想?” “我很惊讶,也很受打击,无法相信这件事。” “你认识被害人白石先生吗?” “我虽然不认识他,但觉得很对不起他,也想代替父亲向他的家属道歉。” “嗯。”南原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低头看笔记本,而是注视着和真的脸,用原子笔做着笔记。和真的脑海角落闪过“他还真厉害”的念头。 “你刚才说,听了律师告知的情况觉得无法相信,具体是哪个部分让你无法相信?” “哪个部分……全部,也无法相信我爸杀了人──” “包括动机吗?”和真话音未落,南原就问道。 “对。”和真回答。 “关于动机的问题,律师怎么向你说明?” “律师说……”说到一半,他住了嘴。因为他想到堀部叮咛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不好意思,我无法和你谈论案情相关的事,因为关系到日后开庭审理。” “原来是这样。”南原似乎预料到和真的回答,他镇定自若地接着说:“根据警方公布的消息显示,你父亲是因为想要掩饰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而杀了白石律师。关于这件事,和你听到的内容有没有矛盾之处?” “这……应该没有。” “关于过去的那起案件,你之前就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请你谅解。”和真鞠躬说道。 “你刚才说,想要向这次案件的遗族道歉,那对过去案件的遗族呢?也想要向他们道歉吗?” “对,那当然。”和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看到南原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立刻察觉到自己犯了错。警方只公布“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并没有说是杀人案件,但和真刚才的回答等于承认了这件事。自己竟然被他套出了实话。 “因为你说无法回答有关案情的事,所以我从其他角度发问。你对时效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 “目前杀人罪废除了追诉时效,以前设有时效,请问你知道是几年吗?” “是不是……十五年?” “之后一度延长到二十五年,但我们现在不必讨论这个问题。你对废除追诉时效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是表示赞成,还是认为应该保留下来?”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图?──和真注视着南原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思考着,但无法解读出他的意图。 “当然赞成,我认为必须废除。” 和真认为自己的回答四平八稳。 记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为什么?” “因为既然犯了罪,就必须赎罪。”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认为不应该借由时效等方式免除赎罪。” “嗯,是啊……”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还没有为过去犯的罪赎罪吗?” “啊,这……” “根据你刚才的想法,过去的案件再加上这次的案件,罪行变成了两倍。你打算在开庭时也这么说吗?” 记者的连续发问让和真陷入了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和真沉默不语。 “仓木先生,”南原开了口,“因为我突然问你这个问题,你没有心理准备。我们再重来一次,请你考虑到今后的事,谨慎地回答。你认为你父亲在时效已经消灭的那起案件上,已经赎罪了吗?” 和真想起了堀部说的话。是否能够让陪审员认为过去的事已经一笔勾销,将成为判决的关键。 和真清了清嗓子后开了口。“嗯,我希望可以认为已经赎罪了。” “是基于什么理由?姑且不论现在,是因为当时的追诉时效是十五年吗?” “是……是啊。”和真在回答时感到不安。自己这么说没问题吗? “谢谢你。”南原心满意足地说,“既然已经谈到这里了,是否可以请你再透露一些关于过去的案件?那是你几岁时发生的案件?” “不,这、那个……请饶了我吧,律师叫我不能说。” “即使现在隐瞒,迟早会公诸于世。与其那样,还不如由你亲口说出来,大家会觉得比较诚恳,也会认为已经深刻反省。” 南原说话很有技巧,和真差一点被他打动,真的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不好意思,”和真鞠了一躬。“可以到此为止吗?” “那我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对你来说,被告仓木是怎样的父亲?” “怎样的父亲……”和真在嘴里嘟哝后,又接着回答说:“虽然他很顽固严格,但是一个温柔诚实又忠厚的父亲。” “所以是一个很出色的人。” “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但既然是凡人,不可能随时都完美。会不会有某一个时期特别暴躁?或是反过来,情绪特别低落?” “啊……有一段时间好像很无精打采。” “什么时候?”南原双眼发亮。 “就在他快退休的时候,看起来很寂寞。” 南原立刻露出了冷淡的表情。他没有写笔记,说了声“谢谢”,把纸笔放进了皮包。和真从他的态度发现,他原本想推测达郎过去那起案件发生的时期。 南原离开后,和真打电话给堀部。堀部问他有什么状况,他回答说,有一名自由记者上门。 “你应该没有说不必要的话吧?” “我以为自己没说,但没想到被他套了话。” 和真把和南原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堀部,堀部在电话中附和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你的确说错话了,对方应该猜到既然为了掩盖过去的罪行不惜杀人,过去的案件应该是杀人罪,所以就用遗族这两个字套你的话。” “结果我中了他的圈套,对不起。” “但你之后和他聊杀人罪的话题是更大的疏失。” “啊?什么意思?” “即使有遗族,也未必是杀人罪,也可能是伤害致死或是过失致死。比方说,肇事逃逸的追诉时效是七年,如果达郎先生犯的是这种罪,在他和你讨论杀人罪时,你会有不同的态度。” 和真把手机放在耳边,皱起眉头。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气。 “因为警方并没有公布达郎先生过去所犯的罪,所以记者会想方设法调查,今后可能还有其他人基于相同的目的接近你,请你要注意。如果有人按对讲机的门铃,你最好假装不在家。” “我了解了,以后会这么做。” 早知道南原上门时,也该这么做。他感到后悔莫及。 “而且,”堀部继续说道。“回答时效的问题也不太妥当。之后可以回答说,你没有立场回答这种问题,不需要正面回答。” 原来还有这一招。轻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愚蠢令他羞愧。 “如果有什么状况,请随时联络我。”堀部说。 “我了解了,谢谢。” 挂上电话后,他准备把手机放在桌上,发现收到了电子邮件。又是雨宫传来的。 “你身体还好吗?需要什么的话,尽管告诉我。 最好不要再上社群媒体,什么都不要看。 网络上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建议你删除帐号。” 和真握着手机,叹了一口气。他深刻体会到朋友的可贵,然后更认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讨厌的时代。 第19章 上午十点零二分时,自动门打开,一个白发瘦男人走进大厅,身上穿了一件看起来很高级的夹克。 白石美令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鞠了一躬说:“早安。” “我姓田中。”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正在恭候您的光临,请坐。”美令请他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看到男人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她在一旁的键盘上迅速打了几个字,液晶荧幕上出现了男人的相关资料。他的职业是公司高阶主管,年纪六十六岁。 “田中先生,请问您今天有带会员卡和挂号证吗?” 男人打开侧背包,拿出两张卡片,然后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问:“这个也要交给你吗?”信封微微鼓了起来,因为里面装了圆筒形的容器。那是收集尿液的容器。 “不好意思,那我收下了。” 确认了会员证上的名字后,她收起信封,把健诊单递给男人。 “可以麻烦您在这里填写姓名和住址吗?” “喔,好、好。” 男人在填写时,她从抽屉里拿出手圈,用手边的条码读取器读取了手圈上的条码。 第25章 “这样就行了吗?”男人把健诊单出示在美令面前。 “可以了。田中先生,我现在要把手圈套在你的手腕上,请问你要套在左手还是右手?” “那就这个手。”男人伸出右手。 “失礼了。”美令说着,把手圈套在男人手上,“等所有检查都结束时,我会为您取下来,在此之前,请不要拿下来。” “嗯,我知道。” “手续已经完成了,可以请您坐在那里的沙发上稍等片刻吗?工作人员马上就会过来。” 美令用手掌指向不远处的沙发,皮革沙发前放着大理石茶几,准备了好几份报纸,小书架上放着高尔夫杂志和经济方面的信息杂志。 男人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走向沙发。美令目送他的背影后坐了下来,然后用指尖悄悄按摩脸颊。整天面带笑容很辛苦。 “日本医学”是一家会员制的综合医疗机构,最大的卖点是和多家医院合作,会员可以在此接受最新科技的健诊和医疗支持。位于帝都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内的这整个楼层,也是“日本医学”经营的健诊设施之一。除了磁振造影、电脑断层和超音波检查以外,还可以接受最新正子断层造影检查。 放在一旁的皮包中传来轻微的振动,她拿出智慧型手机,藏在桌子下方确认,以免被客人看到。母亲绫子传来了讯息。 “佐久间律师会在今天晚上七点左右来家里。” 她立刻回复说知道了,把手机放回皮包,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身体。 自动门打开,又有新的客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身穿毛皮大衣的女人,美令挤出笑容后站了起来。 美令从去年四月开始在这里的柜台负责接待工作,当初是父亲健介牵的线。父亲的律师朋友是“日本医学”的顾问律师,健介也是“日本医学”的会员。 “在那家健检中心柜台工作多年的女性辞职了,那个朋友问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他似乎记得我之前向他提过,你很想辞掉目前的工作。” 美令看了资料后,觉得是不错的机会。虽然薪水并不高,但不会像原本的工作压力那么大。最重要的是,生活可以很有规律。 当时,美令是空服员。虽然是她向往的职业,工作也很有意义,但倦怠感渐渐超越了成就感,而且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让她感到疲惫,正打算换别的跑道。 她思考了两天之后回答说,她想要试一试,健介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因为我朋友说,那不是可以随便交给任何人的工作,健检中心正在伤脑筋。你愿意去那里,他们一定很高兴。” 听到父亲这么说,觉得自己还没有去那里工作,似乎就已经帮了别人的忙,内心有点得意。 “不是可以随便交给任何人的工作”,是因为柜台工作会接触到客人的个资,在挑选工作人员时,值得信赖的人是最优先的条件。 健检中心信赖的并不是美令本人,而是白石健介这个人。美令也很尊敬在业界创建了信誉的父亲。 然而,父亲现在不在了,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美令最后一次和健介说话是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父女两人吃着母亲缓子准备的早餐,早餐的配菜是烤鲑鱼、烫菠菜和味噌汤。因为健介不太喜欢吃面包,所以白石家几乎都吃日式早餐。 健介在吃早餐时聊到今年冬天的下雪量。健介的兴趣是滑雪,美令小时候,每年都会跟着健介去滑雪,但最近很少去滑雪,也不会全家人一起去,所以她对下雪量的多寡根本不感兴趣。 “应该不太会下雪吧,地球都暖化了。”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回答,而且说话时根本没有抬头看健介的脸。 她完全不记得父亲当时的回答,当时应该并没有认真听。每天吃早餐时,她都把智慧型手机放在旁边,随时在意有没有人传讯息给自己。 那天的早餐成为父女共度的最后时光。当时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天晚上回家时,绫子一脸惊讶。因为她打电话给健介,但只听到铃声,电话没人接。 “可能爸爸把智慧型手机忘在某个地方了,你要不要打他的传统手机看看。” 健介有两支手机,在工作上仍然使用传统的功能型手机。 “那支手机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绫子歪着头问。 她们母女当时还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健介的律师工作很繁忙,经常会突然改变行程,也经常有人深夜找他。她们乐观地认为,健介只是忙得没时间接电话。 但是天亮之后,仍然无法联络到健介,她们不由得担心起来。美令也无心去上班,打电话去了健检中心,说临时要请假。 美令和绫子讨论后,决定向警方报失踪。正当美令在换衣服准备去附近的分局报案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绫子接了电话。美令发现母亲接电话时的脸色发白,声音也很紧张,知道出了事。“真的是我先生吗?”绫子问这句话时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方在电话中对绫子说,应该没有错,但还是希望她去确认。母女两人前往安置遗体的分局。绫子在计程车上一直用手帕按着眼睛,美令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疑问一直在她脑海中打转。 来到分局的安置室后,希望一切都是误会的心愿落空了。一脸安详地闭着眼睛的男人,正是前一天早晨担心滑雪场降雪量不足的父亲。美令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在一辆停在港区海岸马路上的车子中发现父亲的遗体。警方出示了照片,的确是那辆熟悉的车子。但健介的遗体在后车座,也就是说,是由健介以外的人把车子开到那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美令问了带她们去安置室的员警,但对方只是一脸为难地回答说,目前正在侦查,所以无法公开细节。 母女两人留下要送去司法解剖的健介遗体,回到了家中。两个人都哭累了,但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除了准备守灵夜和葬礼以外,也必须通知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 她们强打起精神做这些事时,对讲机的铃声响了。上门的是两名刑警,年纪稍长,姓五代的刑警来自警视厅搜查一课。于是美令知道,警方把这起案件视为杀人命案,正式展开了侦查。 五代确认了她们母女最后一次见到健介的情况后,问了健介最近的状况,和是否觉得有什么异状。美令完全没有头绪,绫子也一样,但随即补充说:“他这一阵子好像有点无精打采,或者说经常在想事情,所以我还以为他是否接了什么复杂的官司。” 美令在一旁听了有点纳闷,有这回事吗?同时也后悔自己太不关心父亲了。自己能够做目前的工作,也是多亏了健介的牵线。 健介在家里向来不谈工作的事,五代问她们,健介最近接了哪些官司,她们也完全答不上来。 但是,当五代问,律师的工作是为被告辩护,是否经常遭到被害人方面的嫌恶时,美令忍不住反驳说: “虽然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详细的案情,但他经常和我分享自己身为律师的生活方式。他说他在辩护时并不只是以减刑为目标,而是首先要让被告了解自己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行,还说彻底调查案件,正确衡量罪行的严重程度,是辩护工作的基本。我无法想像这样的父亲会因为憎恨而遭到杀害。” 五代默默点着头,也许在内心认为这种幼稚的意见很无聊。 最后,五代问了奇怪的问题,他说了富冈八幡宫、隅田露天、港区海岸这些地名后,问她们是否能够想到什么? 美令和绫子互看了一眼,这几个地方和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从来没有从健介口中听说过这些地名,于是就如实回答了。 两名刑警离开了,他们的背影似乎写着“一无所获”。 几个星期过去,这段期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最大的事当然就是警方逮捕了凶手。 凶手是住在爱知县的一个名叫仓木达郎的人。美令是从新闻中得知这件事,几天之后,五代才来到位在南青山的家中,通知她们这件事,而且他上门是另有目的。美令怀疑如果不是有这个目的,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通知她们。 五代的目的是确认仓木供词中的一部分内容。 仓木说,三月底在东京巨蛋球场结识了健介。他们的座位刚好相邻,也都是龙队球迷,所以意气相投。仓木因为遗失了皮夹,健介借了钱给他买新干线车票,两个人也因此熟络起来。 五代问她们母女,是否曾经听健介提过这件事。 母女两人再次互看了一眼,然后歪着头纳闷。因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甚至对健介独自去看棒球比赛感到意外。健介的确支持龙队,但并不是这么热衷的球迷,甚至可能不太认识最近的选手。 第26章 五代听了她们的回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能和他原本的预料大不相同。 刑警准备离开,美令叫住了他,希望他可以更详细说明仓木和案件的相关情况,没想到刑警竟然说,这是侦查机密,无法公开。美令强调“我们是遗族”,继续追问刑警。 “我们是遗族啊,却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吗?更何况警方逮捕到凶手,不是应该最先通知我们吗?我们是遗族,却受到这样的对待,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但是,五代只是鞠躬道歉说:“对不起。” 之后,警方也没有向她们说明任何情况,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在逮捕凶手一个星期后,才终于了解到案件相关的消息,但并不是来自警方的消息,而是从网络新闻中看到的。网络新闻提到,仓木向健介谘询如何为过去所犯下、时效已经消灭的罪行赎罪,健介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仓木担心健介会揭露这件事,于是就行凶杀人。 美令看了报导内容后感到愕然,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动机?她之前一直认为父亲健介不可能招人怨恨,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理由。 但是── 她感到难以理解。并不是因为理由太荒唐,而是“健介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这个部分。 健介会说这种话吗?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或许能够理解。健介也经常说,说出真相最终对被告有利。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那起案件的追诉时效已经消灭,即使现在说出真相,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好处。 美令把这个疑问告诉了绫子,绫子也同意,她也有同感。 “感觉不像是爸爸会做的事,他会把对方逼到走投无路吗?”绫子说完,歪着头纳闷,然后又补充说:“光看报导无法了解,在了解他们实际的对话之前,也无法发表任何意见。” 没错,说到底,就是信息太少了,甚至不知道过去的案件到底是怎样的案件。 绫子说,她有一个想法。 “你不是也认识望月律师吗?” “认识是认识,怎么了?” 望月是健介的后辈,也是律师,在九段的一家大型事务所任职。他来参加葬礼时,曾经向绫子打招呼。 “望月律师建议我们可以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 “喔……” 美令也从健介口中听说过这个制度的名称,据说修法之后,被害人和遗族也能够参与诉讼,但她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了解,也以为一辈子都和自己无关。 绫子告诉她,望月说如果她们有这个打算,他可以介绍专人协助。虽然遗族可以参加诉讼,但不了解法律的外行人很难自行办理复杂的手续,所以有被害人诉讼参加律师制度,从法律的角度支持被害人。只要向东京地检厅谘询,东京地检也会协助介绍律师,但望月有适当的人选可以介绍。 “那我们就使用这个制度,”美令说,“只要能够参加诉讼,就可以了解很多情况,我想亲自了解爸爸为什么会遭到杀害,也想亲眼看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人。” 绫子也对这件事抱着正面的态度,于是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表示同意。 自从警方公布凶手的杀人动机后,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想要采访的记者。绫子说,前几天也有一个姓南原的自由记者上门纠缠了半天,说只要采访几分钟就好。 “白石先生似乎认为即使追诉时效消灭,所犯的罪也没有消失,请问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可以佐证这一点呢?”那个姓南原的记者在家门口这么问。 正因为想不到可以佐证的事,所以才无法理解凶手的杀人动机──美令听了绫子告诉她的情况后这么想。 第20章 晚上七点整,对讲机的铃声响起。绫子拿起听筒说:“请进。”放下听筒后对美令说:“她来了。”然后走去玄关。 美令确认餐桌很干净后,把椅子排整齐。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跟在绫子身后走了进来。她一头短发,戴了一副黑框大眼镜,看起来像三十五、六岁,但实际年龄可能更大。一身深灰色套装,背着商务后背包。虽然之前就听说是女律师,但和美令原本的想像不太一样。 女律师拿出名片,自我介绍说:“我姓佐久间。”名片上印着佐久间梓的名字,事务所在饭田桥。 “请多指教。”绫子说。 “请坐。”美令请她坐在餐桌旁。 “失礼了。”佐久间梓坐下后,美令也坐了下来。 佐久间梓看到绫子准备走去厨房,立刻准备说:“不用准备饮料了,我想专心谈事情。” “喔……好。”绫子不知所措地走了回来,拉开了美令旁边的椅子。 “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请问你们对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了解多少?”佐久间梓问。 “听望月律师说了之后,我和女儿一起稍微做了点功课。我们是律师的家属,实在太惭愧了。”绫子一脸歉意地说。 “医生的家属也对医学不会有详细的了解,而且这个制度还很新,律师中也有不少人还不太熟悉这个制度。”佐久间梓条理清晰地说,“简单地说,就是不让被害人和遗族被排除在诉讼之外的制度。” “不被排除在诉讼之外。”绫子小声嘟哝着。 “以前的刑事诉讼只把被告、辩护人和检察官视为当事人,被害人和目击者、证人一样,只是为了证明被害状况的证据之一,完全被排除在诉讼之外,如果抽签没有抽中,在开庭时甚至无法旁听。这种情况很不合理,于是法律经过多次修订,推出了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让被害人也能够参与诉讼,表达意见一质问被告。”她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了微笑,“不好意思,你们已经研究过了,应该已经了解这些情况。” “但是我们完全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 女律师听了绫子的话,深深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我们的工作,就是提供相关的协助,但也只能协助而已,只能成为被害人的代理,不可以有任何违反被害人意志的行为,我们和不需要顾及被告的意志,就可以进行诉讼行为的辩护人有很大的差异。也就是说,最重要的是被害人──也就是你们的意志,所以请两位充分思考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比方说,有哪些方面?”美令问。 “首先是量刑,检察官会求刑,但除此以外,被害人参加人也可以求刑。” “即使和检察官求刑不一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通常在杀人案件中──”佐久间梓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后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检察官的求刑内容,遗族经常求处极刑。” 美令瞥了一眼身旁,和绫子四目相接。绫子似乎用眼神问她该怎么办。 当然要求处死刑啊?美令用眼神回答。 “除此以外,还有哪些呢?”美令问佐久间梓。 “不同的案件中,被害人参加人的做法也各不相同。有人质问被告,在犯罪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有人问被告目前的心境。总之,要让陪审员留下什么印象很重要,不能只是吐露情绪化的想法。大部分陪审员都会努力避免受到感情的影响保持冷静,被害人说得越激动,陪审员的内心就会越冷静,最后可能会造成和被害人的想法完全相反的结果。” 听起来似乎没这么简单。美令忍不住想。 “但是,佐久间律师,”绫子开了口,“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们几乎对案件一无所知,即使要我们发问,我们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我了解。”佐久间梓点了点头,“一切都从现在开始。明天我会打电话给承办检察官,转达你们要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的意愿,然后再办理参加的声请手续。虽然我会负责办理这些手续,但需要你们的委任状,所以明天方便来我的事务所吗?” “我去。”绫子回答。 “法院立刻会针对我们的声请加以回复,这次的案子不可能不核准。一旦核准,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请问你们了解庭前整理手续吗?” “我们也对这个问题稍微研究了一下,”绫子说,“就是开庭前的准备工作吧?” “对,就是决定在开庭时出示什么证据,传唤谁到庭作证,以及争点是什么,由法官、书记官、检察官和辩护人参加;很遗憾,被害人诉讼参加人无法参与。所以我会尽可能向检察官索取各种资料,也会申请纪录的影本,彻底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告和白石健介先生之间的谈话,以及白石先生遭到杀害的来龙去脉。我相信两位看了卷宗之后,就会想到要问被告什么问题,以及希望被告用什么方式赎罪。两位认为如何?”佐久间梓问美令和绫子。 美令和绫子相互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女律师:“没问题,那就麻烦你了。” 第27章 “那明天我在事务所恭候。”佐久间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皮包。 “请问,”美令也起身问道。“佐久间律师,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个工作?” “这个工作?你是说支持犯罪被害人吗?” “对,我虽然听我父亲提过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但我想他应该并没有接相关的工作。” “是啊,我们在律师中,的确也算是比较特别。因为在开庭时,我们会坐在检察官席,但其实我比较习惯这样。” 美令歪着头,听不懂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佐久间梓嘴角露出微笑说: “我曾经在检察厅工作了五年,以前是检察官。” “喔!”美令叫了一声。 “检察官在开庭前会向被害人了解情况,所有被害人都很痛苦,很难过。虽然在诉讼中,检察官的工作就是追究被告所犯的罪,但我总觉得无法充分表达被害人的想法,无法代替被害人表达他们的心声,既然这样,最好的方法就是由被害人,或是遗族亲口表达。我基于这种想法,开始做目前的工作。”佐久间梓推了推黑框眼镜,眼镜后的双眼注视着美令。“不知道有没有回答了你的问题?” “我充分了解了,请多指教。” “我们一起努力。”佐久间梓说完,背起了后背包,看起来就像准备挑战高山的登山者。 第21章 和真从刚才就很在意并肩坐在墙边座位上两名高中女生的举动。她们看着智慧型手机,窃窃私语着,和真总觉得她们的视线不时看向自己。 他觉得自己刚坐下,拿下口罩时,那两名女生就出现了这样的举动,但再把口罩戴起来也很奇怪。因为戴着口罩根本没办法喝拿铁咖啡。 他正在想这些事,其中一名女生站了起来,朝和真的方向走来。她该不会是走过来和自己说话?和真忍不住绷紧了身体。 那个女生在和真的那张桌子旁停下脚步,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和真右后方的墙壁,按下了快门。确认照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走回自己的座位。 和真转身抬头看向墙壁,那里贴了一张海报,一个年轻男偶像手拿着热狗,露出满面笑容。她们似乎在看那张海报。和真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自己很蠢,但还是感到安心。 这一阵子,他每次外出就会紧张,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不想露脸,所以总是戴上口罩。 但是从来没有人找他说话,更没有人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嫌犯仓木达郎的儿子?” 即使这样,他仍然感到忐忑不安,总觉得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原因就在于社群媒体。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网络上有和真的照片,起初是从高中毕业纪念册上翻拍的照片,最后他发现开始流传自己很久以前上传到社群媒体的照片。那是出席朋友婚礼时拍的照片,和真以外的人眼睛都用黑线遮住了。 应该没有太多人会注意到这种照片,如果是杀人凶手的照片,或许还有人会感兴趣,自己只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但他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时的冲击难以用言语形容,简直就像被关进了无处可逃的迷宫。 他把纸杯拿了过来,喝着杯中的拿铁。说实话,他并不想外出。只要关在家里,就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只不过整天在家压力也很大。最大的原因在于信息不足,他对达郎引发的案件一无所知,令他感到焦虑不已。 他从律师堀部口中了解了案件的相关情况,但他完全无法接受。所有的一切都是第一次听到,完全不像他认识的父亲。即使接下来开庭审理,法官对达郎做出有罪判决,达郎入狱服刑,他也没有自信能够接受这些现实。 入口的门打开了,一名男客走了进来。那个男人在西装外穿了一件米色大衣。和真轻轻举起手,对方也发现他,向他点头。 那是他的同事雨宫雅也。今天白天他们用电子邮件联络,然后相约见面。 雨宫买了飮料后,走到和真的餐桌旁,但并没有看和真的脸,直到把大杯咖啡放在桌上,脱下大衣,在椅子上坐下后,才和他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来这里。”和真向他道歉。 “不必在意,我在电子邮件上也写了,之前就想来门前仲町看看。这里很热闹,感觉是个不错的地方。”雨宫说着,把纸杯举到嘴边。他一头长发,嘴唇上方蓄着稀疏的胡子。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如果不是发生这种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不,其实现在可能也不该来这里。”和真低头看着手上的杯子。 “你说你爸爸每次来东京都会来这里?”雨宫确认了和真在电子邮件中提到的事。 和真抬起头,点点头说: “他都去一家名叫‘翌桧’的小餐馆,那是一对母女经营的店,我爸爸似乎就是为了去看她们。” 雨宫耸了耸肩问:“你告诉我这些没问题吗?” “我相信你,而且如果不向你说明一下情况,你可能无法了解我的想法。”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可以把你认为没有问题的内容告诉我,我不会主动问你有关案件的事。”雨宫露出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嗯。”和真看着朋友的双眼说:“我希望你等一下和我一起去那家‘翌桧’。” “小事一桩,我该怎么做?” “和平时一样,就像我们平常去喝酒的感觉。我上网查了一下,据说那家店的菜很好吃,所以我们可以点几个菜喝酒。但是,有两点注意事项,第一,不要谈论案件的事,另一件事,就是不要在店里叫我的名字。如果非要叫我的名字时,就叫我芝野。我告诉你汉字怎么写,就是芝麻的芝,原野的野。” “我知道了,芝野,对不对?”雨宫用食指在桌上写了这两个字。 “那是我妈娘家的姓。”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要小心别喝过量,一旦喝醉,可能会忘记。”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做这么麻烦的事。” 雨宫用鼻子发出笑声,一只手在脸前摇了摇说: “你不必在意,反正只要吃美食、喝酒就好,那不是和平常一样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好意思。” “所以你不必道歉。”雨宫皱起眉头,“先不说这个,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马马虎虎。” “真的吗?你应该有好好吃饭吧?” “你不必担心,时间一到,肚子就会饿。虽然完全没有心情吃饭,但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如果一个人吃饭无聊,就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可以陪你吃饭。” 和真听了朋友的话,露出苦笑。 “很感谢你这么说,但你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拜托你这种事。今天是例外。”然后他又继续问:“对了,公司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引起轩然大波?” 雨宫拿着纸杯,摇了摇头说: “不,其实也没有,因为公司内禁止讨论案件的事。前阵子有媒体记者在公司门口打转,最近就没看到了。可能他们也放弃了。” 和真叹了一口气说: “我给公司添了很多麻烦,即使回去上班,应该也无法回到原来的部门,但幸好没有解雇我。” 雨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脸复杂地喝着咖啡。 “老窗说,我至今仍然难以相信,也完全没有真实感。”和真说,“我无法想像我爸竟然会做那种事,他性格顽固,向来很讨厌偷鸡摸狗的事。听律师说,他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愿意接受任何刑罚。这么清高的人,会为了隐瞒以前犯下的罪而杀人吗?是不是不可能?” 雨宫陷入了沉思,和真想起他刚才说,不会主动问有关案件的问题。 “你有没有见到你爸?”雨宫问。 和真摇了摇头说: “他不想见我,虽然我有很多事想要问他。他透过律师,交给我一封信,信上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完全没有提及案件,叫我怎么有办法接受?” “所以你决定自己调查吗?” “也不算是调查,只是想亲眼确认,我爸在东京到底干什么。或许在旁人眼中,会觉得我不愿意承认亲人犯了罪,只是在挣扎。” “挣扎有什么关系?我陪你。” 和真听了雨宫的话,差一点又想道歉,但随即把话吞了下去,简短地说了声“谢谢”。 晚上七点时,他们走出咖啡店。他们要去的那家小餐馆就在永代大道的对面。他们走过斑马线,走到那家小餐馆所在的大楼。 狭窄的楼梯上方挂着写了“翌桧”的小招牌,走上楼梯,格子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和真用力深呼吸,拿下了口罩,但把毛线帽拉低,戴上了粗框的平光眼镜。因为浅羽母女有可能看到社群媒体上的和真照片,所以他要稍微变装一下。 第28章 雨宫推开了门,先走进了小餐馆。和真跟着他走了进去,隔着雨宫的肩膀,看到原木的吧台前坐了一对男女。 “欢迎光临。”身穿长袖围裙的老妇人走过来。她看起来大约七十岁左右,个子矮小,满是皱纹的脸上戴了一副眼镜。她应该是浅羽母女中的母亲,和真记得她叫洋子。 “两位吗?”洋子竖起两个手指,抬头看着雨宫问。 “对。”雨宫回答。 “你们要坐吧台还是桌子的座位?”洋子轮流看着雨宫与和真问。和真立刻低下头。 “要坐哪里?”雨宫问他。 “啊……坐桌子。”和真低头回答。 “好,那请跟我来。”洋子并没有起疑心,带他们来到墙边的桌子旁。 他们坐下后,洋子立刻送上了小毛巾。她请他们先点饮料,和真点了一杯威士忌苏打,雨宫点了生啤酒。 和真用小毛巾擦手时,看向吧搔内。吧台内站了一个穿着和洋子相同长袖围裙的女人,她鼻子很挺,眼睛很大,身材高?,一头栗色头发挽了起来。据说大约四十岁左右,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她应该就是浅羽织惠。 达郎就是来见这对母女,来见这对因为三十多年前,自己犯下的杀人案件,蒙受不白之冤而失去丈夫和父亲的这对母女── 如果父亲真的在很久以前,曾经犯下了杀人罪,和真认为父亲来见她们的行为本身,以及为了向她们道歉,想要把遗产都留给她们的举动,的确很像是父亲的作风。 “喂,芝野。”听到叫声,他抬起了头,发现雨宫拿着菜单。 “要点什么?如果你没意见,我就随便点了。” “你点吧。”和真说。 浅羽洋子送饮料上来,她把杯埝放在和真面前,把细长形的玻璃杯放在杯埝上。 当她把生啤酒放下后,雨宫开始点菜。他点了鸡翅、味噌关东煮等爱知县的乡土料理。 洋子离开后,和真拿起杯子。“辛苦了。”雨宫举起生啤酒的杯子。“辛苦了。”和真也应了一声,喝了一口威士忌苏打。 他瞥向吧台内,忍不住一惊。 因为他和浅羽织惠四目交接。 但只有短暂的刹那而已,她立刻移开了视线,面带笑容看着其他客人,不知道在聊什么。 刚才是怎么回事?──和真乱了方寸。 只是刚好对上眼吗?还是她一直看着自己? 和真把杯子举到嘴边,再次看向吧台,但她正在做菜,没有抬起头。 第22章 佐久间梓的事务所位在大楼的三楼,事务所的空间也很小,好像配合她的娇小身材。美令和绫子坐在放着玻璃茶几和沙发的简易接待空间,面对着事务所的主人。 “我昨天去了检察厅,见到了承办检察官。”佐久间梓说:“目前正在进行庭前整理手续,听说辩护律师对于被害人参加诉讼一事,表达很希望能够借此机会,遗族可以看到被告深刻反省的态度。” “这样啊。”绫子用冷淡的语气回答。她可能没有什么感想。美令也一样。 据说提出被害人参加诉讼的声请后,法院会通知辩护律师,征求律师的意见。在某些被告否认犯案事实的案件中,律师也会表示反对,但佐久间梓之前就认为,这次应该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事实上,法院也很快就同意被害人参加诉讼。 “所以,”佐久间梓握起双手问:“你们看纪录了吗?” “看了。”绫子回答后,从纸袋中拿出一份很厚的档案放在桌上,有些地方贴了标签。 三天前,佐久间梓把这份纪录交给她们,是检察官掌握的证据等纪录的影本,记录了犯案动机和犯案的具体内容。佐久间梓说明不得影印、不得在网络上公开等注意事项后,请她们在下一次见面之前,充分阅读纪录的内容。 看了纪录之后,美令和绫子才终于了解整起案件的全貌。 纪录的内容完全超出她们的想像,因为这起案件的起源竟然是很久之前的一起杀人命案,而且当时的嫌犯蒙受了不白之冤,在警局的拘留室内自杀了。仓木达郎坦承,自己是那起案件的真凶,而且也希望向那名自杀男子的遗族道歉。 原本搞不清楚这件事和健介有什么关系,结果出现了东京巨蛋球场那件事。仓木向白石律师请教让他人继承遗产的方式,然后就说出了自己以前犯的罪,白石律师说,无法赞成这种赎罪方式,之后执拗地写信要求他说出事实真相,导致他产生了杀机。十月三十一日,他约了白石律师见面,在隅田川堤顶行凶杀人──以上就是大致的概要。 “怎么样?”佐久间梓问,“你们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 美令看着绫子。 看了这份纪录后,她们母女产生了相同的感想。 “是什么感想?”佐久间梓再度问道。 “感觉不像是在说我先生。”绫子说。 佐久间梓瞪大了眼睛问:“哪一部分?” “就是,”绫子翻开了档案,翻到了那一页说,“就是无法赞成他赎罪的方式,或是要求他必须说出事实真相的部分。该怎么说,感觉不像是我先生的作风。” “怎么不像?” “怎么不像……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美令插嘴说,“父亲不会有这种想法。” 佐久间梓看着美令问:“这种想法?” “就是这种不根据实际状况,满口正义的想法,我父亲不会做这种事。虽然我也觉得被告打算在死后把遗产交给对方继承的赎罪方式太天真了,如果真心想要道歉,就应该说出真相,这种想法也完全正确。但我父亲充分了解,人类这种动物无法做到,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父亲怎么可能用这些话去责备那个姓仓木的人。” 她的眼角扫到坐在旁边的绫子频频点头。 佐久间梓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低头看着手边的档案,然后再度抬起头。 “你们的意思是,无法相信被告的供词吗?” “也不是这么说……”绫子含煳其词。 “我无法相信。”美令断言道,“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佐久间梓用力抿着嘴,用鼻子呼吸数次后开了口。 “据检察官说,辩护律师无意争辩犯罪事实,争点应该在于是否预谋这件事上。但因为被告准备了凶器,不可能狡辩说是临时起意杀人,所以可能会针对为什么没有打消杀人的念头这一点进行争辩。不,辩方应该会强调这一点。虽然被告很希望可以不要杀人,但白石律师的态度让他感到走投无路,所以就动了手。也就是说,白石健介先生在案发当天的态度成为关键。但是……” 佐久间梓注视着美令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听了你们刚才说明的情况,在讨论白石先生当天的态度之前,他对被告仓木向他谘询的事所做出的反应,就不像是他的作风,对不对?” “对。”美令点了点头。 佐久间梓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但现在只能相信被告说的话,因为并没有其他人听到白石先生对被告仓木说了什么。” “但是,写信的事也很奇怪,”美令说,“被告说,父亲还写信责备他。” “被告说,收到两封白石先生写给他的信,但他把两封信都丢掉了,还说信上写着,他无法协助凶手掩盖罪行,如果要他做这种事,他会选择揭发罪行。” “不可能,”美令摇了摇头,“父亲绝对不会写这种内容。” “检察官也觉得不可信,认为可能是被告为了强调自己在精神上被逼得走投无路而编出来的故事,但因为辩方并没有把信作为证据。所以检察官也不打算追究。” “除了信以外的部分呢?检察官相信吗?” “检察官认为被告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动机也很有说服力。” 美令把手指伸进头发抓着头说:“我无法接受。” “我会先把你们的意见传达给检察官。”佐久间梓说,“你要不要亲自向检察官说明?” “我吗?可以这么做吗?” “这才是原本的方式。”佐久间梓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只是代理人,我本来就要和检察官讨论,下次我们一起去检察厅。” “我了解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有没有什么疑问,或是要问被告的问题?”佐久间梓再度轮流看着美令和绫子。 绫子默默歪着头,美令再度开口说:“总觉得不太了解凶手为人处事的态度。” “什么意思?” “我认为他打算向因为冤屈而自杀的男人遗族道歉的想法是正人君子的感情,而且他还花了很大的力气找她们,定期特地从爱知县来东京看她们,如果不是出于真心诚意,不可能有办法做这种事。这么善解人意、体贴他人的人,为什么会杀人……?如果是在冲动之下行凶还情有可原,但这次是有预谋的行为,不是吗?所以我搞不懂。” 第29章 “关于这个问题,检察官在被告招供时,就产生了疑问,所以认为当初或许是因为受到良心的谴责努力寻找遗族的下落,至于定期来东京,则可能是基于其他的理由。” “什么其他的理由?” “就是别有用心,”佐久间梓说,“遗族是浅羽母女,女儿织惠小姐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而且是单身,即使被告仓木对她产生恋爱感情也很正常。” 美令惊讶地低头看着档案,“这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对。因为承办的检察官怀疑这种可能性,要求警察详细调查,但最后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显示被告产生了恋爱感情的证据。不仅如此,反而发现那对母女对被告仓木产生了好感。即使这样,负责诉讼的检察官仍然约谈了浅羽洋子,在告知被告仓木是三十三年前那起案件的真凶后,问她对被告的印象。原本期待她得知仓木是让她丈夫蒙受不白之冤的万恶根源后,态度会有所改变。” “结果怎么样?” 佐久间梓听了美令的问题后,缓缓摇了摇头。 “浅羽洋子回答说,她突然听到这些事也难以理解,仓木先生对她们母女来说是一个好客人,也很善待她们。检察官听了她的回答之后,就打消了传唤她出庭作证的念头。因为开庭时不需要对自己没有帮助的证人。” 也许是因为佐久间梓之前也是检察官,所以语气很冷淡。 “所以被告仓木纯粹是基于真心诚意去见遗族吗?这会有助于酌情减刑吗?” “也许会让陪审员觉得,他并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人。”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把我父亲──”美令不想用“杀了”这两个字,咬着嘴唇。 “你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佐久间梓说,“我希望你在法庭上表达这种心情。” 第23章 走出有乐町的电影院,看了智慧型手机,发现来电纪录中有中町的名字。刚才看电影时,他似乎打了电话。五代边走边按了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边。铃声响了两次之后,就听到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喂,我是中町。” “我是五代,你刚才打电话给我?”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点在意一件小事。五代先生,你有没有看本周的《世报周刊》?” “《世报周刊》?不,我没看。” 《世报周刊》是一本广泛报导政治问题、经济问题、社会问题、企业的丑闻,乃至名人和艺人绯闻等各种可能成为热门话题题材的周刊杂志,五代有时候也会买来看。 “上面刊登了这次的案件,‘港区海岸律师凶杀暨弃尸案件’的相关报导。” 五代无法对此置若罔闻,他把手机用力按在耳朵上问:“写了些什么?” “内容很深入,而且提到了一九八四年的爱知县案件。” “什么?”五代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我知道了,我马上去买。” “五代先生,你吃晚餐了吗?” “不,还没有。” “那你等一下有空吗?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件事。” “有空啊,案件已经解决了,所以现在是待命状态,我刚看完电影。” “那要不要约一下?” “好啊,那就来约一下。我先去买《世报周刊》,要约在哪一家店?” “那当然是老地方啊。” 中町说了门前仲町的那家炉端烧的店,五代当然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就八点见。”和中町约好之后,挂上了电话。 他走进附近的书店,买了《世报周刊》后,走进一家咖啡店,立刻看了起来。 那篇报导篇幅很长,标题是“时效消灭是特赦吗?在那些杀人凶手没有被问罪之后”,是一个姓南原的自由记者所写的内容。 报导从“十一月一日上午八点未到,在一辆违规停在东京都港区路上的车内,发现了一具遭到刺杀的男性尸体”这句话开始,之后介绍了被害人的身分,以及身上的钱财并未遭窃等警方已经公布的概况,提到“警方展开侦查之后,逮捕了住在爱知县的仓木达郎”。接下来,报导进入了高潮。首先提到了仓木招供的杀人动机。 “根据警方相关人士透露,被告仓木坦承,他把一起追诉权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告诉了白石律师,白石律师责备他应该将一切公诸于世,他担心白石律师会向周围的人揭露他的过去,于是行凶杀人,但警方并未对外公布那起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是怎样的案件,于是记者前往被告仓木的居住地,在当地进行采访,最后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报导中公开了那起案件就是一九八四年五月发生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在详细说明案件内容后,继续写道。 “当时和被告仓木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a先生说,被告仓木是发现尸体的人,警方向他了解了情况,但并没有怀疑他,他也没有因此遭到逮捕,其实仓木才是真凶。岁月流逝,那起案件的追诉权时效届满,然后就发生了这次的案件,也就是说,犯下杀人罪的人因为时效消灭,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再次行凶杀人。” 文章换了段落后,继续写道。 “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七日废除了杀人罪的追诉权时效,但只针对在当时的时间点,时效尚未届满的案件。在一九九五年之前杀人,追诉权时效已经届满的杀人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极端地说,如果在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八日杀人,一旦将凶手逮捕归案,就会受到法律制裁,但如果是前一天的二十七日杀人,杀人凶手就永远无法受到法律制裁。可以允许这种荒唐的情况存在吗?” 五代看到这里,了解了报导的切入点。关于这起案件,如果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简单调查,不可能了解详细的情况,白石健介的遗族不可能接受采访,所以原本以为不可能有深入的报导。虽然目前已经废除了杀人罪的追诉权时效,却无法对时效已经届满的案件发挥效力,这篇报导的诉求重点,就是对这种状况感到不公平。 之后是针对追诉权时效已经届满的杀人命案采访的内容。网罗了各方面的意见后提出,既然已经废除时效,已经届满的时效也应该取消。也有遗族接受了他的采访,在报导了这些遗族的心声后,强调“因为追诉权时效届满,就不再向杀人凶手问罪的同时,这些遗族至今仍然深受其苦,他们内心的创伤没有时效届满的一天”。 五代越看越觉得无聊。虽然这篇报导或许有价值,但和这次的案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当他抱着这种想法一目十行时,在最后的部分,发现了引起他注意的内容。 “再回到最初提到的那起案件。在记者采访后发现,在被告仓木过去犯下的那起案件中,除了遭到杀害的被害人和遗族之外,还造成了其他牺牲者。当时,有另一名男子因为此案遭到了逮捕,那名男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警局的拘留室内自杀。 记者这次也打算采访当时那名男子的遗族,但遗族希望不要再打扰她们。但是不难想像,遭到冤枉被视为罪犯的家人多年来一定过着抬不起头的生活,也承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 至于加害方对此又有如何感想呢? 记者直接采访了被告仓木的长子,得到了以下的回答。 ‘姑且不论现在,当时的追诉时效是十五年,所以我认为我父亲在时效已经消灭的那起案件上已经赎罪了。’ 也就是说,被告的长子认为,过去犯下的罪已经一笔勾销,希望这次审判只是针对这次的犯罪量刑。 如果你是陪审员,你会怎么看这个问题?可以把仓木视为只夺走了一条人命的被告吗?” 炉端烧的店一如往常的热闹,中町事先打电话预约,所以他们可以舒服地面对面坐在角落的餐桌旁。用啤酒干杯后,立刻开始谈论《世报周刊》的事。 “你对记者查到一九八四年的案件有没有感到惊讶?”中町小声地问。 “虽然不至于惊讶,但很佩服他竟然能够查到。”五代把周刊放在桌子上。 “记者是向他以前的同事打听到这些消息。” “好像是,如果他猜到仓木过去犯的案子是杀人案,正如他在报导中提到的,就一定是一九九五年之前的事。记者应该找遍了所有和仓木有来往的人,这项作业想必耗费了很多工夫。这个自由记者很有行动力。” “不知道警视厅的干部看到这篇报导后,会有什么感想。因为顾虑到爱知县警,所以他们之前都没有提到八四年的那起案件。” “不,他们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因为一旦进入诉讼阶段,这件事迟早要公开,搞不好到时候媒体会大肆报导。既然这样,不如趁现在让这件事公开,可以缓和这件事造成的冲击。而且是周刊报导了这个消息,警视厅也可以对爱知县警有所交代。检察官可能很欢迎这种报导。因为进入诉讼阶段后,在舆论界掀起轩然大波,很可能会对陪审员的心理产生影响,那还不如趁现在让媒体炒作这个话题。” 第30章 “原来是这样,很有这个可能。”中町把毛豆放进嘴里。 “比起这件事,”五代翻开了周刊,指着报导的最后部分说:“我更惊讶记者直接采访到被告仓木的长子这件事。这应该就是仓木和真吧?记者真的采访到他本人吗?” “应该吧,否则不可能写这些内容。” “嗯,”五代带着鼻音应了一声,“通常会接受采访吗?不是都会一直强调无可奉告吗?” “他可能希望对父亲的审判有利。” “或许是这样,但这根本是反效果。加害人家属面对这种事的原则,就是避免多说话,只要低头道歉说‘对不起,浪费了社会资源’就好。” 五代想起了仓木和真看起来很有气质的长相,熨得他不像是那种轻率的人,照理说不可能情绪化地发言袒护自己的父亲,但也可能是被记者巧妙引导。 刚烤好的香廷和糯米椒送了上来,酱油的味道很香。五代拿起一串香菇。 中町拿起周刊杂志说:“这个记者也去见了浅羽母女。” “报导中提到了这件事,但好像对方拒绝采访。” “这意味着她们目前已经知道仓木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的凶手,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的心情。”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听说检察官约谈了洋子,只是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五代虽然负责联络浅羽母女,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们,仓木的犯罪动机和一九八四年的那起案件有密切关系。 “虽然凶手已经遭到逮捕了,但这起案件似乎仍然余波荡漾。”中町用沉重的语气说。 “杀人命案向来都是如此,但如果我们也受到影响,就无法胜任刑警的工作,接下来只要默默观察诉讼的发展就好。”五代说完,为中町已经喝空的杯子倒了啤酒。 他们边喝边闲聊,转眼之间,就到了打烊的时间。他们走出店后,走向地铁车站,不约而同地过车站而不入,走到“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前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她们在干嘛。”中町抬头看着那栋大楼说。 “不知道,搞不好和平时一样。”五代说。 “是吗?她们没有看《世报周刊》吗?” “可能看了,但我总觉得她们不会受那种报导的影响,那对母女很厉害,都是坚强的女人。走吧。” 正当五代转身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个男人从那栋大楼走了出来。年纪不到五十岁,个子不高,身材有点发福,方脸上戴着金框眼镜。 “啊!”身旁的中町叫了一声。 “怎么了?”五代小声问道。 中町把嘴凑到五代的耳边说:“那个人是仓木的律师。” “啊?”五代皱着眉头,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 “在起诉之前,他曾多次来分局接见。” 中町告诉五代,堀部是公设辩护人。 “这样啊,但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绝对不是偶然,律师应该去了“翌桧”,但是他去那里有什么目的? “该不会请她们以协助说明被告情况的情状证人身分出庭?”中町说,“你之前不是说,诉讼时,检察官不会传唤她们出庭作证,但辩方就有可能吗?” “虽然我说过,但没有想到律师真的会这么做。”五代看着那栋大楼想了一下后,将视线移向中町,“今晚谢谢你约我吃饭,聊得很开心,下次有空的时候再一起喝酒。” 中町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说: “你打算去‘翌桧’,对不对?我陪你一起去。” 五代苦笑着在脸前摇着手说: “我只是出于私人的好奇心,去看热闹而已,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她们就认为还在侦查。不好意思,今晚我想一个人去。” “啊,这样啊。”中町懊恼地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吧,虽然很遗憾,但我就不为难你了,但你下次要告诉我,打听到什么消息。” “好,没问题,那就先这样。” “加油。” 五代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手走向大楼,内心嘀咕着,到底为什么加油? 沿着拉面店旁的楼梯上楼时,他看着手表,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了,但“翌桧”的门口仍然挂着“营业中”的脾子。他推门走进店内。 穿着长袖围裙的浅羽洋子跑了过来,“不好意思,最后点餐时间──”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嘴,也停下了脚步。她应该认出了五代。 “最后点餐时间是十一点吧?没关系。”五代打量店内,还有两桌客人,“我想坐吧台。” 洋子的胸口起伏了一次,似乎在调整呼吸,然后露出做生意的笑容说:“这边请。”为他带了位。浅羽织惠一脸僵硬地站在吧台内。 “你好。”五代向织惠打招呼后才坐下。 洋子拿小毛巾过来时问:“请问要喝什么?” “我喝日本酒。” 洋子听了五代的话,挑了挑眉毛问:“你喝酒没关系吗?”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他瞥了织惠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洋子身上。“有什么推荐的酒吗?” “那要不要试试这种酒?”洋子翻开饮料单,指着“万岁”这两个字说:“喝起来很爽口,很容易入口。” “那我要喝冰酒。” “好的。” 洋子走进吧台内,从柜子中拿出差不多两公升的大酒瓶,把酒倒进玻璃冰酒器中。 “请慢用。”织惠把一个小碟子放在五代面前。是醋腌虾仁海带芽。那似乎是小菜。 洋子把雕花玻璃酒杯和冰酒器端了上来,为他倒了第一杯酒。五代喝了一口,赞赏地点了点头。这种酒香气扑鼻,而且也很顺口。 “不知道你是否满意?”洋子问。 “太棒了,我会小心不要喝太多。” 他拿起筷子,夹了小菜。小菜也很好吃,配日本酒很棒。 五代看向餐桌,那两桌客人都聊得很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吧台的情况。 “我刚才看到堀部律师从这栋大楼离开。”五代抬头看着织惠说。 在一旁开始收十的洋子停下了手。 “你在监视我们吗?”织惠问。 五代淡淡地笑了笑,摇着头说: “有必要监视吗?不可能啦,我只是刚好看到,所以就想进来坐一下。” 织惠看向洋子,母女两人似乎用眼神在讨论,是否可以相信刑警的话。然后织惠用淡然的语气说:“这样啊。”她似乎相信了五代的话。 “不好意思。”坐在餐桌旁的客人叫了一声。“是。”洋子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客人似乎打算结帐。 “律师带了信过来。”织惠微微低头,小声说道。 “信?” “说是仓木先生请他代转的信。” “喔……这样啊。” 虽然看守所可以用邮寄的方式寄信,但收容人经常透过律师转信。 五代很想问信上写了什么,但最后忍住了。那起案件已经侦结了。 那两桌客人都结帐离开了,洋子送完客人走了回来,在五代旁边坐了下来。她发现五代的酒杯空了,用冰酒器为他倒了酒。 “内容是想要向我们道歉。”洋子说,“我是说仓木先生的信。” “……这样啊。” “五代先生,你应该早就知道仓木先生是东冈崎案件的凶手。你明明知道,却隐瞒了这件事,来向我们问东问西。是不是这样?” “因为上司命令我不要说……”五代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辩解,同时觉得“命令”这个字眼太好用了。 “没关系,反正检察官已经告诉我了。” “你一定很惊讶。” 洋子的嘴唇上扬,用鼻子发出笑声: “如果有人听了这种事不惊讶,我想见识一下他长什么样子。” 她又接着说: “但是,当检察官问我,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憎恨仓木先生。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一直对我们很好,我们以前一直觉得他是好人,不,现在也这么觉得,我相信他一定是走投无路。如果他真的是大坏蛋,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冤屈而自杀的人和家属,他应该也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我们。检察官似乎期待我说仓木先生的坏话。” 五代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了折起的纸,放在洋子面前。他把《世报周刊》上的那篇报导撕了下来,“你看过这篇报导吗?” 洋子瞥了一眼,一脸扫兴的表情撇着嘴说: “今天早上,织惠发现了这篇报导,就买回家了。我还对她说,看这种报导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记者随便乱写,不是很讨厌吗?”织惠嘟着嘴唇。 “记者来过这里吗?”五代轮流看着她们母女问。 “他去了家里。”洋子回答,“而且突然上门,真的很困扰。他挖出三十多年的事问了一堆问题,我说不想回答,就把他赶走了。” 第31章 报导中提到“遗族希望不要再打扰她们”,显然和实情有很大的落差。 “记者看起来知道仓木是这里的老主顾吗?” “不清楚,记者没问这个问题,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会更加纠缠不清。” 原来是这样。五代终于了解状况了。因为他很纳闷,报导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那个姓南原的记者在查到仓木过去犯下的案子后就心满意足了。 洋子再度为他倒酒,冰酒器内的酒都倒完了。 “堀部律师只是来送信而已吗?有没有说其他的──”五代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抓了抓头说:“不好意思,你们没必要回答。”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不好回答的。”洋子说,“那位律师是来了解我们的情况。” “你们的情况……什么意思?” “仓木先生似乎担心我们受到太大的打击,没有力气开店做生意,或是有一些奇怪的传闻,导致没有客人上门。”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请律师转告仓木先生,我们都很好,希望他保重身体,好好赎罪。” 五代看着洋子的脸,忍不住有点惊讶。虽然洋子脸上带着笑容,但她被皱纹包围的双眼中隐藏的光芒,强烈诉说着她并非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的。五代意识到这件事。这对母女发自内心仰慕仓木。 五代把酒杯中剩下的酒一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请为我结帐。” “今晚我请客。”洋子说。 “不,那怎么行?” “你不必放在心上,希望下次你带朋友一起过来。” 洋子的话出乎意料,五代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背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米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今晚已经打烊了──原本以为洋子会这么说,没想到她没有说话,但织惠开了口。“我不是说十二点左右吗?” 织惠说话的语气带着惊讶、责备和一丝亲昵。唯一确定的是,对她们母女来说,这个男人并非陌生人。 “因为我提早办完事。”男人说完,开始脱大衣,里面穿着西装,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多岁,鼻子很挺,下巴很尖,一头短发看起来很清爽。 男人完全没有看五代一眼,默默在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拿出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似乎不希望被打扰。 “五代先生,”洋子叫了一声,“今晚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晚安。” 五代觉得洋子的言下之意,似乎叫他什么都别问,赶快离开。 “谢谢款待。”五代对洋子说,然后向织惠鞠了一躬,走向出口。他瞄了男人一眼,那个男人维持着和刚才相同的姿势。 第24章 和真正在流理台前洗碗,听到了对讲机的铃声。他用毛巾擦了手,确认出现在对讲机荧幕中的是堀部的脸,才拿起听筒说:“请进。”然后按了打开门锁的开关。荧幕中的堀部鞠了一躬后消失了。 和真急忙收十了餐桌。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多,他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食欲,很晚才吃了方便面。 玄关的门铃响了。他小跑步到门口,打开门锁开了门。“你好。”堀部向他点头打招呼。“你辛苦了。”和真说着,请律师进了屋。 他们在餐桌旁面对面坐下后,堀部从皮包中拿出《世报周刊》说:“先说你关心的事。傍晚的时候,我打电话去了编辑部。” “结果怎么样?” “嗯,”堀部愁眉不展地点了一下头,“从结果来说,他们并不接受我们的抗议,也不会刊登更正报导。” “但是我并没有说那些话,不好意思。” 和真说完,把《世报周刊》拿了过来,翻开他认为有问题的那一页。 “记者直接采访了被告仓木的长子,得到了以下的回答。 ‘姑且不论现在,当时的追诉时效是十五年,所以我认为我父亲在时效已经消灭的那起案件上已经赎罪了。’ 也就是说,被告长子认为,过去犯下的罪已经一笔勾销,希望这次审判只是针对这次的犯罪量刑。” 和真指着写了以上内容的部分说:“我根本没有说这种话。” 但是,堀部仍然眉头深锁。 “听说录音笔上留下了录音。” “录音笔?” “那个姓南原的记者身上的录音笔,上面录下了和你之间的谈话内容。编辑部不可能刊登随便的报导,更何况是加害人家属的发言,万一有什么失误,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编辑部确认了录音内容。” “上面有我的声音吗?他们说我说了那些话?” “他们说,并不是原话,但是归纳之后,就是这个意思。当记者问,你认为你父亲是否已经赎罪时,你的确回答说,希望可以认为已经赎罪了。你有说过这些话吗?” 听了堀部的话,他想起了当时的对话。那是南原在询问他关于杀人罪的时效问题之后,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会对达郎有利,脑筋一片混乱。 “看来你似乎说过。”堀部露出尴尬的眼神看了过来。 “那是在他诱导之下说的话,并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猜想是这样,因为那些家伙会用尽各种手段,让受访者说出他们想要听到的话。他们诱导性询问的技巧让我们自叹不如,但既然对方录了音,我们就无可奈何了。只能在有人问起的时候,发挥耐心加以说明。” “如果对方是网络上发问呢?可以在社群媒体上说明吗?” “当然不行。”堀部听了和真的问题,瞪大了眼睛,“不可以,这样只会导致负面风波在网络上延烧。现在请你稍安勿躁,因为对诉讼完全没有任何帮助。” “有人去向公司抗议。” “就让公司去处理,公司内部应该有这方面的专家。” 和真深深叹了一口气,右手遮住了眼睛。他感到有点头痛,身体也不太舒服,刚才吃的拉面在胃里翻腾。 他是因为接到上司山上的通知,才知道《世报周刊》刊登了这篇报导。山上白天打电话给他,当然不是基于好意通知他。山上说,因为这次的案件,多次打电话到公司询问的那个人,看了报导之后,再度打电话到公司抗议。 竟然认为时效届满就代表已经赎了罪,简直岂有此理,你们雇用这种人吗?应该马上解雇他──那个人在电话中抗议。 山上质问他,为什么接受周刊杂志的采访?即使接受采访,为什么发言这么不谨慎? 和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回答说看了报导之后,再回电给山上,然后挂上电话。他立刻出门去买《世报周刊》。 他看了报导之后说不出话。记者抨击杀人犯因为追诉时效届满就免于刑责的现象很不合理,这个部分当然没问题,但最后有关被告仓木长子发言的部分完全是捏造,和真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 他联络了山上,向山上说明这些情况。 “既然这样,就要采取法律行动,”山上说,“你可以和律师讨论,向出版社抗议。” 和真挂上电话后,立刻打电话和堀部讨论了这件事。 “我了解了,我确认报导内容之后,会试着向出版社抗议。”虽然堀部这么说,但说话的语气有点沉重。也许律师当时就猜到这是白费力气。 “请你以后要小心,不要随便接受采访。” “我会小心。”和真听了堀部的叮咛,垂下了头。 “我刚才去见浅羽母女。”堀部稍微提高了语调,“去送仓木达郎先生的信。” “信……上面写了什么?” “当然是道歉。他在信中说,自己是一九八四年案件的真凶,如果自己去自首,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就不会蒙受不白之冤了,真的很对不起──差不多就是这些内容,同时也为自己无法向她们坦承事实真相,而且还再次犯罪深刻反省。” “她们收下了吗?” “对。”堀部回答说:“她们不仅收了信,而且获得了比较理想的回应。” “理想的回应?什么意思?” “浅羽洋子女士要我传话给仓木达郎先生,”堀部从皮包里拿出笔记本后翻开,“我们都很好,希望你保重身体,好好赎罪。怎么样?你会不会觉得她们对达郎先生并没有太多负面的感情?” “嗯,只听这句话,是可以这么认为。” 堀部用力摇了摇头说: “因为是营业时间,今晚无法详谈,但她们都很关心达郎先生的身体状况,所以我觉得她们有可能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帮助?” “检察官似乎无意传唤浅羽母女以证人身分出庭,我猜想应该判断她们母女不会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反过来说,我们可以请她们成为有助于减轻量刑的证人。” 第32章 和真听了堀部的话感到惊讶不已,也有点不知所措。 “她们会愿意吗?毕竟因为我爸爸的关系,她们失去了一家之主。” 堀部微微探出身体说, “冤案本身和达郎先生并没有关系,那是警方的疏失。也可以说,达郎先生因此失去了自首的机会。你有没有看过《刺激1995》这部电影?” “没有。”和真回答说。 “那是一部描写一个银行员遭到冤枉,被判无期徒刑的故事,在电影的后半部分,出现了一个认识真凶的人物。据他所说,真凶兴高采烈地谈论警方误抓了银行员的事,没有感到丝毫的歉意。这才是真正的坏蛋,达郎先生很特别,他还没有失去想要向浅羽母女道歉的想法。我相信她们母女了解这件事,所以也无法对达郎先生产生负面的感情。这代表达郎先生创建了这样的人际关系。” 和真听着堀部激动地说的这番话,想起了之前去“翌桧”时的情况。虽然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表明身分,但曾经和织惠四目相对,他觉得织惠也许发现了自己是达郎的儿子。 如果堀部刚才的话属实,达郎很可能曾经让她们看家人的照片,她们知道和真的相貌。 “怎么了吗?”也许是因为和真没什么反应,堀部问道。 “不……我只是在想,希望浅羽母女愿意出庭作证。” “今天晚上只是去认识一下,我打算下次去见她们时试探一下,但这件事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如果她们认为是利用她们的善意得寸进尺,就会把事情搞砸。”堀部把笔记本放进皮包,然后拿起了《世报周刊》,但在放进皮包之前问:“要不要留下?” 和真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我想也是。”堀部说完,把周刊塞进了皮包,“我要说的事说完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你有没有问我父亲那件事?” “那件事?” “就是关于东冈崎案件的问题。我之前曾经请你帮我问父亲,他打算一直隐瞒家人,还是打算以后说出真相。” “原来是这件事。”堀部推了推金框眼镜,“我问过他了,他回答说,怎么可能说?他打算把那个秘密带进坟墓。” 和真缓缓摇着头,“果然是这样啊……” 他并不感到意外,同时反过来问自己,如果父亲向自己说出真相,自己会怎么做?会对父亲说,必须公诸于世吗?他可以断言,自己不会这么做,一定会尊重父亲继续隐瞒下去的决定。 “我父亲还是不想和我见面吗?” “虽然我努力说服他,但他坚称没有脸见你,还说你可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甚至希望你和他断绝关系。” 和真抬头看着天花板,觉得有点晕眩。 “还有其他问题吗?” 听到堀部这么问,和真想起了一直关心的事。 “遗族方面的情况怎么样?你之前说她们想要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 堀部日前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但他没有听说详细情况。 “目前似乎正在着手进行准备,代理的律师已经开始和检察官讨论了。” “所以遗族已经掌握案件的大致情况了。” “这要看检察官向她们公开多少内容,但本案应该并没有特别需要隐瞒的部分,所以她们应该已经了解了案情。” “既然这样,我要不要去向他们道歉?上次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你说她们只会问我一大堆问题。” “不,这件事,”堀部皱起眉头,“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妥当。既然她们决定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就代表她们有话要对达郎先生说,或是想要问他某些问题,和你没有关系,她们会说不需要你这个做儿子的向她们道歉。” “但这样我无法放下这件事。” “那是你的问题。” 堀部厉声说道,和真无言以对。这是我的问题──的确没错。 “有些被告会在法庭上向遗族下跪,但几乎所有的遗族都不乐见这种情况,而且觉得被告只是为了获得酌情减刑所做的表演。通常检察官会提出异议,法官就会出面阻止。协助说明被告情况的情状证人也一样,到时候应该会请你出庭作证,但请你记住,你是对法官和陪审员说出证词,并不是遗族。” 堀部淡淡地说道,但每一句话都好像落入了胃袋深处。 “我了解了。”和真叹着气说。 “那我就先告辞了。”堀部站了起来。 “请问……堀部律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吗?” 堀部抿着嘴思考后,伸出手臂,拍了拍和真的肩膀说: “现在只要忍耐。” 堀部的回答再度出乎和真意料,他茫然地站在那里,律师说了声“晚安”,就转过了身。 第25章 约定见面的地点位在赤坂一家饭店的咖啡厅。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对方还没有出现。 服务生问有几个人,美令回答说:“两个人,请尽可能为我们安排角落的座位。” “了解了。”服务生说完,带她来到可以看到中庭的座位。和隔壁桌有一段距离,不必担心别人会听到谈话的内容。 她坐下后,从皮包内拿出智慧型手机。朋友传了讯息给她。那是以前空服员时代,和她一起进公司的同事,目前是家庭主妇。在这次案件后,她们经常联络,朋友也赶来参加了健介的葬礼。 “你不必理会那种自以为是文人的白痴,他只是想说一些与众不同的话蹭热度,果然在网络上引起大肆抨击。” 美令看了讯息,心情很复杂。虽然很感谢朋友为她加油打气,但还是觉得有点遭到误解。即使这样,仍然必须回复对方的讯息,所以就回了一句:“谢谢你!请放心,我不会被打败!” 回完讯息后,她看了网络新闻。大致浏览后,并没有看到什么新的会引起她不愉快的内容,暗自松了一口气。 今天早上滑手机时,看到了令她在意的新闻。“针对《世报周刊》报导的评论,在网络上遭到勐烈攻击”这个标题吸引了她的目光。根据这篇新闻的报导,一名也经常在谈话性节目中担任名嘴的男性政治评论家,针对日前出刊的《世报周刊》中一篇名为“时效消灭是特赦吗?在那些杀人凶手没有被问罪之后”的文章,在社群媒体上发表了评论,大批网友留下了反对的意见。 评论的内容是“即使已经废除了杀人罪的追诉时效,就代表已经决定不再针对时效届满的案件问罪,除了当事人以外的人无法置喙。这位律师要求被告仓木‘将一切公诸于世’,但要不要公开,得由当事人自行决定。每个人都有想要隐瞒的过去,如果有人想要揭露,当然会想要抵抗。虽然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杀人,但这位律师也有疏失。如果换成是我,我会仔细倾听对方是怎么迎接时效届满,以及当时的想法。因为很少能够有这样的机会,普通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美令也看了《世报周刊》的报导,她记得南原这个名字。应该就是绫子提到的、擅自来家里采访的记者。 美令看了报导之后,有一种不太能够认同的感觉。虽然内容并没有错误,但觉得搞错了重点。至少不是美令想要看的报导。 报导的最后一段提到,“如果你是陪审员,你会怎么看这个问题?可以把仓木视为只夺走了一条人命的被告吗?”但美令忍不住产生疑问,认为这个问题真的是这起案件的重点吗?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仓木长子的发言。他说父亲已经为之前的案件赎罪了,虽然身为家人,这应该是真心的想法,也很理所当然,但在开庭之前的重要时刻,这番话似乎太轻率了。 她看了《世报周刊》后,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感想而已,觉得周刊杂志还是靠他人的不幸赚钱。 没想到今天早上,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 看了政治评论家的意见,对于他遭到炮轰并不意外。网友纷纷留言,质问他是否和逃过法律制裁的杀人犯站在一起,也有人要求他设身处地为遗族着想。但是,那名政治评论家有时候故意用这种刺激性的发言增加自己的网络声量,然后在工作上加以利用。这次应该也料到会引起勐烈的抨击。 但是,美令是因为其他理由在意这番言论。 美令很不满那名政治评论家把健介说要“将一切公诸于世”,责备仓木达郎这件事作为不可动摇的事实。这正是美令最质疑的一件事,所以即使大批网友留言抨击政治评论家的意见,她仍然感到忿忿不平,朋友鼓励的留言也无法安慰她。 美令心浮气躁,摇晃着跷着二郎腿的双腿时,突然注意到周围暗了下来,接着听到头顶上传来“你好”的声音。抬头一看,佐久间梓正在把背包拿下来。 美令正打算起身打招呼,佐久间梓笑着伸手制止她,然后坐了下来。 服务生走了过来,她们点了两杯咖啡。 第33章 “我刚才打电话给检察官,他说请我们按照原本约定的时间去找他。”佐久间梓说。 “是吗?谢谢你。”美令鞠躬道谢。 “你好像有点紧张。”佐久间梓看着她的脸说。 “的确会紧张,而且我是第一次去检察厅。” “你不是被告的家属,所以请你心情放轻松。”女律师眯起黑框眼镜后方的眼睛,“但恐怕很难吧?尽可能保持自然就好。” “好。” 咖啡送了上来,美令加了少许牛奶后喝了起来。 “佐久间律师……请问你有没有看《世报周刊》?” 佐久间梓伸手拿咖啡杯,面不改色地回答: “我看了,我认为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没什么值得参考的内容。” “但是看了那篇报导的人,会擅自想像父亲是怎样的人,而且有一名政治评论家就在社群媒体上写了评论,结果遭到大肆抨击,看了很不舒服。” 佐久间梓想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说: “我了解了,那我会打电话去问出版社,是否还有后续的报导。如果还有后续报导,就提出希望事先看稿的要求。”说完,她从背包中拿出记事本和原子笔,快速做着笔记。 负责诉讼的检察官今桥额头很宽,鼻子很挺,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他的肩膀很宽,穿西装很好看。 佐久间梓事先告诉她,最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于是美令坦率地表达了看完纪录像本后产生的疑问──有关健介言行的部分感觉不像是他的作风。 今桥在听她说话时点了好几次头,在美令说完之后说:“我非常了解你说的内容,因为这是关系到你父亲为人处事的部分,所以很了解家属会在意这个部分。” 他又接着说: “但是,或许佐久间律师已经告诉你,目前只能从被告口中得知,被告和被害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听了之后,并没有发现很不自然的地方,而且和案件的样貌也并没有矛盾,虽然用字遣词可能和实际有一点落差,但在诉讼上并没有问题。你认为呢?” “不,不是用字遣词的问题,而是我父亲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方式回应,怎么可能去责备追诉时效已经届满的人的过去,或是想要公诸于世,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嗯。”今桥低吟了一声。“但是正因为发生了这种情况,被害人才会刺杀你的父亲,否则被害人不会动手,不是吗?” “我就是无法理解这一点,被告说谎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吗?” “你是说仓木达郎吗?”今桥抓了抓眉毛上方问:“为什么要说谎?” “这我就不知道了……” “嗯,”今桥竖起食指说,“也许如你所说,你父亲并没有说那些话,并没有强烈谴责被告,但被告很可能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也就是说,你父亲实际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告仓木的感受。” “但这不就变成我父亲因为遭到误会而被杀吗?”美令嘟着嘴,说话也提高了音量。 “是啊,也许是这样。”检察官面不改色,很干脆地说,“但是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有误会,就连被告仓木也不知道。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那不是有可能在说谎吗?” “的确,但这并不是本质的问题。” 美令歪着头问:“是吗?” 今桥在桌上握着双手说: “我说得再极端一点。如你所说,被告仓木很可能在说谎。因为从他犯案到遭到逮捕有一段时间,他要编一个合乎逻辑的故事并不困难。被告说,他想把遗产留给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吃了不少苦的浅羽母女,所以找白石律师谘询这件事,这种说法也可能是为了达到减刑目的而说的谎,实际上可能根本没有说这种话。只是因为喝醉酒,把自己因为追诉时效届满而免除杀人罪的事告诉了白石律师,白石律师听了之后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责备被告。但是被告在事后为此感到不安,很担心白石律师会告诉别人,于是就决定行凶杀人──也许这才是事实。” 美令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体问:“如果是这样,情况不是就完全不一样吗?” “不,并不会不一样。无论中间的过程如何,都是被告对于说出了时效已经届满的杀人行为心生后悔,为了灭口而杀人,都是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的动机。因为是这样的动机,所以产生这种动机的过程并不重要,陪审员应该也不会列入考虑。因为是不会列入考虑的部分,所以被告想怎么说都无关紧要。你了解了吗?” 今桥问。 “我还是无法接受在法庭上,把我父亲说成是一个不懂得通融,只是满口正义的人。”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但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并非上策。杀害的事实和方法完全没有争议,对量刑影响最大的,就是结果的严重性。也就是被害人遭到杀害,尸体遭到遗弃的结果多么严重。在本案中,动机并不是太重要的问题,如果质疑这件事,陪审员就会产生困惑,所以我想避免黄问时效已经届满的犯罪是对是错这种无谓的争辩。” “但是,我听佐久间律师说,我父亲在被告犯案前的态度很重要……在法庭上可能会争论被告为什么没有打消行凶的念头……” 美令看着佐久间梓确认:“对不对?”女律师轻轻点了点头。 “辩方如果要争辩,只能针对这一点做做文章。”今桥说,“被告事先准备了凶器,光从这一点就可以清楚了解是否有预谋。虽然被告可能把他和白石律师的对话改成对自己有利,但我认为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我刚才也说了,他要怎么说都无所谓。” “……是这样吗?” “我认为这是针对本案的最佳策略,应该没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浅羽母女呢?我听说她们并不痛恨被告。” “我并不打算请她们出庭作证,也许辩方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我认为无论她们在法庭上说什么,都无法证明被告仓木反省了过去所犯下的案件。难道不是吗?因为浅羽母女并不是过去犯下的那起案件的直接被害人,被害人是──”今桥迅速打开手边的卷宗看了一下,“一九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案件的被害人是姓灰谷的金融业者,如果被告仓木真心悔悟,不是应该去向灰谷先生的家属道歉吗?但是到目前为止,辩方律师并没有提出这方面的证据,我打算在法庭上强烈主张这一点。” 美令觉得检察官似乎在说服她,目前手上掌握了很多武器,所以不要节外生枝。但是,她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如果你能够认同,那要不要讨论一下诉讼的情况?因为我没有太多时间。”今桥看着手表说。 虽然美令无法认同,但只能回答:“好。”因为健介之前经常告诉她,诉讼的准备很耗时间。 “那我就直截了当问你,”今桥说:“你身为被害人家属,打算在法庭上问被告什么问题?” 美令看着佐久间梓,女律师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在鼓励她。 她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了和绫子两人经过深思熟虑的内容。 “我想问被告,他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是有一颗反省的心,能够发自内心向因为他的关系,深受痛苦的遗族道歉的人吗?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要有人试图揭发他过去所犯的罪,就不惜杀害对方吗?如果两者皆是,他会向这次新产生的不幸遗族展现哪一面?” 美令说完事先背下的这段话后,看着检察官问:“这样可以吗?” 今桥面色凝重,他带着这样的表情低吟了一声。美令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感到不满。这时,他用力点了点头,拍着手说:“太棒了。” 第26章 沿着公寓和大楼之间的单行道前进,前方出现了大马路。路口没有信号灯灯,但地上写了一个很大的“停”字。一辆小货车暂停之后,缓缓左转前进。 和真走在道路右侧,沿着大马路右转。这里的人行道也很宽敞,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身穿防风衣的慢跑者都没有放慢速度,不疾不徐地超越了他。 眼前有一座桥,那是隅田川上的清洲桥。和真停下脚步,打量着那座桥。涂成蓝色的铁桥勾勒出优雅的曲线,铁桥另一端的建筑物窗户反射了夕阳,映出了红色的光。 他深呼吸后,再度迈开步伐。他是依着自己的意志来这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当然不能回头。 他低头默默往前走,过了桥之后,才终于抬起头看向右侧。 沿着隅田川的堤防,有一条散步道。那里似乎就是隅田川堤顶。 因为有阶梯,他沿着阶梯往下走。达郎的供词中也提到这里的阶梯。 和真拿出智慧型手机,找出现场拍摄的照片,那是堀部连同详细地图一起传给他的照片。 堀部听到和真说想去看现场后,在电话彼端叮咛:“最好不要这么做。”当和真问他理由时,他冷冷地回答说,因为没有意义。 第34章 “是被告达郎先生必须面对这起案件,并不是你。你应该思考如何赶快摆脱这起案件,找回自己生活的方法。” “但是我想亲眼看一下,我想牢记我父亲在哪里做了什么,拜托你了。” 他听到堀部的叹息声。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把话说在前面,你只能路过而已,不经意地看一眼之后,就要马上离开。” “也不能停下脚步吗?” “稍微停一下没问题,但绝对不能长时间逗留。我想确认一下,你应该不会打算带花或是其他供物去吧?” “我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好,绝对不要做这种事。因为不知道会在哪里被谁看到。如果有人在网络上写什么加害人的家属带了供物去现场就麻烦了。这个社会很冷淡,也充满恶意,那些人会觉得你只是为了争取酌情减刑在表演。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去现场完全没有好处。”堀部的语气很尖锐,似乎暗示和真不要在开庭前这么忙碌的时候添乱。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话。” 和真回想着律师说的话,拿着手机,走在隅田川堤顶上。 不一会儿,他就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和照片上一样的地方,他打量周围,忍不住摇了摇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杀人命案。听说案发当时,这里正在做工程,所以无法通行。如今工程已经完成,安全围篱已经撤走,不时看到有人在散步的身影。 如果当时也是现在这种状况,达郎就不会挑选这里成为行凶现场。如果是这样,达郎会怎么办?会寻找其他地方吗?但是考虑到时间是晚上七点,并不容易找到可以不被路人看到的杀人现场。如果没有找到,至少当天就不得不放弃行凶的念头。 想到这里,和真就不由得想要痛恨那天这里刚好在做工程,难道那些人没有想到一旦把这里围起来就会变成死角,可能会发生危险的案件吗?虽然他很清楚,这种不满只是迁怒于人,而且毫无道理。 话说回来,爸爸竟然能够找到这么理想的地方──他打量周围后,再度这么认为。 根据达郎的供词,他来到东京之后,在和白石见面之前找到了这个地方,听起来毫无计划,真的只是刚好找到这里吗? 然而,达郎不可能事先找到这里,否则他当天应该会有不一样的行动。 达郎供称,他在案发当天从东京车站走到大手町,然后从那里搭地铁前往门前仲町车站。如果事先就决定在这里行凶,应该去水天宫前站。从门前仲町站到这里大约有一点五公里的距离,从水天宫前站到这里只有一半的路程。和真今天就不是在门前仲町站下车,而是从水天宫前站走来这里。 达郎应该不会为了隐瞒事先就决定好地点而说谎。几乎招供一切,已经做好被判死刑心理准备的人,不太可能只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看来他的确像他供称的那样,去了门前仲町站后,才来这里找可以行凶的地方,所以是因为不幸的巧合,发现了因为工程的关系,这里成为大都市的死角? 但是── 和真注视着隅田川静静流动的水面,忍不住歪着头。这里真的曾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吗?他即使努力发挥想像力,也无法想像达郎──他所认识的父亲,用刀子杀人的景象。 一艘屋型船从眼前驶过。虽然他从来没有搭过屋型船,但有点好奇从船上看这里是怎样的情况。晚上七点时,已经是日落之后,可能天色太暗,无法清楚看到人影。但是,以杀人者的心理,如果有屋型船经过,应该会犹豫。达郎行凶杀了人,就代表当时没有船经过隅田川。和真觉得这也是一种不幸的巧合。 正当他打算走向阶梯时,发现有一个人影靠近。是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年轻女子。和真看到她手上拿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那名年轻女子手上拿着白色百合花。一种预感掠过他的心头。 她瞥了和真一眼,但立刻移开了视线。和真觉得她的眼神似乎在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要管我。” 和真迈开步伐,但内心很在意那名女子。他走上阶梯之前,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她正把花放在地上,然后跪在花前,握着双手,闭上了眼睛。那绝对是在祈祷的姿势。 和真忍不住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但两只脚不听使唤。 她祈祷的时间应该只有短短数十秒,但和真觉得很漫长,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移开视线。所以当她祈祷完毕抬起头时,他仍然站在那里注视着她。 他们之间有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她可能察觉到动静,突然转头看向和真的方向,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纠缠,然后分开,几乎同时移开了视线。虽然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但和真方寸大乱,快步离开那里,完全不敢回头。 即使来到马路上,他仍然继续走路。他很后悔忘了堀部的忠告,在那里停留太久了。不,他并没有忘记忠告,而是无法不在意那名女子。 她是谁?会在那里供花、祈祷的人有限。因为媒体并没有公布白石健介遭到杀害的现场。 从年龄判断,和真猜想她可能是白石健介的女儿。堀部之前通知和真,遗族决定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代表人是白石健介长女的名字。 她在祈祷什么?不可能只是祈祷亡父安详地长眠,在即将开庭审理之前,她可能对父亲发誓,一定会为父亲报仇。被告已经认罪,所以犯罪事实部分无需争辩。对她而言,胜利是什么?她是不是希望被告被判处极刑,在如愿得到这样的结果,才会觉得打完一场胜仗? 复杂的心情让他感到喘不过气。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那名女子希望被判处死刑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这个事实。 她有没有发现和真是被告的儿子?如果发现的话,会有什么想法?会有什么感觉?会觉得杀了她父亲的凶手,和他的家人都是令人憎恨的对象吗? 和真停下脚步,打量周围。头顶上方是高速公路的高架道路,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似乎在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时,走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了目前的位置。 原来是这里──他看着手机荧幕,终于知道目前的位置。他离开了隅田川,走向深川的方向。只要沿着高速公路继续往前走,就可以走到门前仲町。他想起之前去“翌桧”时的情景。 当时他不知道浅羽母女对这起案件的想法,所以不敢透露自己的身分。但是前几天听堀部说,她们似乎对达郎并没有负面的感情,而且还担心达郎的身体状况。 要不要去看看她们?和真想问她们达郎在那家店里都做些什么。 虽然只是临时起意,但他觉得是一个好主意,脚步也变得轻盈。和真当然也有意识到,他另一方面是想要暂时忘记刚才那名女子──在案发现场祈祷的那名女子。因为她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花了十几分钟走到门前仲町。他再次确认了刚才的推理无误──如果事先决定了行凶现场,应该会从大手町站搭车到水天宫前站下车前往。 和真走在人来人往的永代大道的人行道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之前和雨宫一起造访过的老旧大楼。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内心有点不安,所以在大楼前停下了脚步。一楼的拉面店正在重新装潢,目前没有营业。他犹豫着要不要走上旁边的楼梯。 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迈步时,一名年轻男子走下楼梯。正确地说,是一名少年。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虽然头发向上抓起,但脸蛋带着稚气。在连帽衫外穿着夹克的身体很瘦。 一个女人跟在少年身后出现了。和真一看到她,吃了一惊。她是浅羽织惠。 织惠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没有看她,一脸不耐烦地点了几次头,然后快步离去。织惠目送着少年的背影离去。 不一会儿,她转身准备走上楼梯时,向和真的方向瞥了一眼,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尴尬地低下了头。 和真用力呼吸着走了过去,“请问……是浅羽织惠小姐吗?” “是。”织惠抬起头,小声回答。 “我叫仓木和真,是仓木达郎的儿子。” “是……” “我知道在你忙着做生意时打扰会造成困扰,但我想了解一些情况,所以还是来了。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织惠动了动嘴巴,但没有发出声音。和真觉得她在犹豫。 “那……”她终于开了口,“就去店里……虽然正在准备开店,有点忙乱。” “令堂也在,对吗?” “对。” “不好意思,谢谢。”和真鞠了一躬。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织惠对他说:“你稍等一下。”然后走进店里。和真猜想她要先去向洋子说明情况。 不一会儿,拉门打开了,织惠对他点头说:“请进。” 第35章 “打扰了。”和真打了声招呼后走进店内。 店内的桌椅整齐排列,随时可以接待客人。浅羽洋子站在吧台内,和真走到她面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 “你上次和朋友一起来这里。”洋子说,“我没有发现,但你们离开之后,织惠告诉我说,刚才的客人可能是仓木先生的儿子。” 和真看着织惠问: “你果然发现了,我那天就猜想你可能发现了我。” “你一走进店里,我马上就发现你和仓木先生长得很像。在打量你的时候,发现你们父子在一些小动作上一模一样,所以我想自己猜对了。”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老实报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想你们如果知道我父亲做的事,一定会痛恨他。” 浅羽母女互看了一眼,然后洋子开了口。 “检察官把我找去,我才知道仓木先生是以前那起案件的真凶,也知道他为了隐瞒那件事,才会引发这次的案件。我当然很惊讶,而且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老实说,也有点怪罪他当时为什么不去自首,如果他当初这么做,我们就不必吃那么多苦,也不会失去丈夫和父亲,被人看不起,更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真的很抱歉,我代替父亲向你们道歉。”和真深深地鞠躬。 “你把头抬起来,我很清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和真察觉洋子从吧台走了出来,直起了身体。 “请坐。”织惠请他坐下,和真说了声“谢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洋子也坐在吧台前的吧台椅上。 “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当然会对仓木先生有怨言,但也有让我们无法理解的事。” 和真眨了眨眼睛问:“是什么事?” “仓木先生真的很关心我们,他每次来店里,都会不经意地打听这家店的经营状况,只要稍微提到生意不太好,他就会点好几道高价的料理。除此之外,他还对我们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商量,千万不要客气。只不过我们一直很好奇,他在老家那里到处可以吃到名古屋和三河的料理,为什么千里迢迢,特地来这家店,所以听了检察官告诉我的情况后,才终于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 “但是,你们不可能不恨我父亲。” “嗯,问题就在这里,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连我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该说无法理解,还是没有真实感。检察官也说,当初是因为仓木,害我老公遭到怀疑,最后自杀了,我当然应该恨仓木,只不过人的想法无法这样一下子改变。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也觉得讬仓木先生的福,我终于得到了救赎。” “救赎?” 因为太意外了,和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痛恨警察,至今仍然觉得是警察杀了我老公。难道不是吗?我老公明明不是凶手,却被警察逮捕,严刑拷打。虽然警察说并没有强迫他招供,但绝对是在说谎。我老公虽然脾气暴躁,但很顽固,也讨厌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他根本不可能杀人,他之所以会上吊自杀,绝对是因为受不了警察的拷问,以死表达抗议。但是警察从来没有来向我们道歉,反而责备我老公,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畏罪自杀。舆论也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却把我们视为杀人凶手的家人,我们只能逃走,只能躲躲藏藏,逃到这里,避人耳目地勉强维生。只不过到处都有心术不正的人,想方设法调查以前的事,散播一些负面的消息,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妈妈。”洋子说到这里,织惠用责备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似乎要她别再说下去。 洋子叹了一口气说: “总之,我们一直抬不起头,而且以为所有了解我们过去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和我们站在一起。但是说起来很讽刺,仓木先生是真凶,他当然知道真相,而且他不仅知道真相,还察觉到我们经历的苦难,默默支持我们。他犯下这起案件的理由,不也是不想毁了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向我们道歉。” “难道你们不会觉得,如果他想要道歉,应该更早向你们说出真相吗?” 洋子苦笑着,轻轻摇了摇手说: “当然会这么想,但这是所谓的理想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类是软弱的动物。” 听了洋子豁达的意见,和真只能默默低下头。 “而且仓木先生其实也可以选择隐瞒。” 洋子的话让和真忍不住歪着头问:“隐瞒?隐瞒什么?” “就是东冈崎的案件,对于这次的案件,他可以谎称是其他的动机,比方说因为什么小事发生了口角,我相信这样的话,到时候也会判得比较轻。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坦承了一切,也因此终于洗刷了我老公多年的冤屈。刚才也有报社打电话来,希望采访我们这些年来经历的辛劳。最近时常接到这种要求采访的电话,甚至有人直接去我们家,因为很麻烦,所以我全都拒绝了,但的确洗刷了多年的污名,所以我刚才说,我们得到了救赎。” “原来是这样……” “但是,”洋子歪着头,在吧台上托腮说:“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奇怪,检察官似乎不太能够理解。” “我无法表达任何意见。”和真语带支吾地说。 “是啊,对不起,我问了你这么奇怪的问题。”洋子说完,嘴角露出了微笑。 和真心想,堀部说的没错,这对母女或许愿意支持达郎。 “请问,”织惠看着和真问:“你刚才说想要了解我们的想法,这样可以了吗?” “足够了。”和真回答,“我想了解我父亲在这家店的情况,听了刚才这一席话,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我父亲应该是带着赎罪的心情来这里。” “除此以外,还会有什么目的?”洋子说,“虽然检察官问了我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他问我,被告仓木是否曾经送给我女儿昂贵的礼物,或是找她约会。刑警也曾经问了相同的问题。他们似乎在怀疑,仓木先生是为了我女儿才经常来这里。”洋子用下巴指向织惠说,“我当然回答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检察官怀疑,达郎经常来这里是别有居心。虽然觉得很恶劣,但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我充分了解了,我原本觉得我父亲对你们的态度不是赎罪,而是自我满足,但听了你们刚才的话,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谢谢两位。”和真站了起来,再度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在你们开店之前忙碌的时间打扰。” “你有没有去面会?”织惠问。 “没有,”和真回答,“听说我父亲说不想见我,他说没脸见我。” “这样啊。”织惠难过地皱起眉头。 “请多保重。”洋子说。 “谢谢,我会拜托律师,把两位的关心转达给我父亲。” 洋子缓缓摇着头说: “不,我是希望你多保重身体,各方面应该都很辛苦吧?” “啊,是,的确……” “我们是过来人,所以充分了解加害人家属的心情。” 和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低下了头。 “你是叫和真,对吗?”洋子叫着他,“痛苦的时候可以逃避,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好,千万不要硬撑。” “谢谢,我会记住。告辞了。” 说完,他走向门口,在走下楼梯前,他回头看着织惠问: “你刚才送一个年轻男生……” 织惠犹豫了一下后回答说:“他是我儿子。” “啊,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和真原本认定她是单身,所以感到很意外。 “我现在是单身,儿子和前夫一起生活,有时候会来看我……” “原来是这样。” 和真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打扰了。”说完,他走下楼梯。 当他走出那栋大楼时,他才发现非但不该问刚才的问题,甚至可能粗暴地碰触了敏感的部分。他想起了洋子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话。 “到处都有心术不正的人,想方设法调查以前的事,散播一些负面的消息,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那是不是在说织惠的事?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是不是指她结婚后生了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因为一些负面传闻──她的父亲是杀人犯,在拘留室上吊自杀的传闻,导致她离了婚。这么一想,就能够理解她的儿子为什么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和真转过头,仰头看着那栋大楼。“翌桧”招牌上的字有点模煳。 第27章 听说那家位在永代大道旁的店就在地铁门前仲町车站附近,美令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一下,发现离清洲桥大约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她犹豫了一下,刚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她举手拦下了车子,然后向司机打了声招呼说“不好意思,只是短程的距离”后,说明了目的地,幸好司机的回答并没有很冷淡。 第36章 但是,计程车开出去之后不久,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计程车只会经过大马路和大的路口,仓木达郎在移动时应该努力避人耳目,所以不可能走这条路线。她打算下次自己实际走一次看看。 不到十分钟,计程车就抵达了门前仲町,车资不到七百圆。如果是父亲健介,一定会交给司机一千圆,然后请司机不用找零,但美令没有这种想法,她用交通ic卡结了帐。 下了计程车,她边走边打量周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觉得很有江户时代的味道,很像是历史悠久的旧城区,但根据她从网络查到的资料,这里曾经遭到空袭,烧成一片荒野。 美令在移动时,不时用智慧型手机确认目前的位置,很快就找到她打算前往的那家店。那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店。 走进咖啡店之前,她看了一眼马路对面。马路对面有一栋老旧的大楼,也看到了写着“翌桧”的招牌。果然就是这家店。 她在一楼买了拿铁咖啡,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座位有一半坐了人,幸好窗前的吧台座位空着,她在那里坐了下来。 根据检察官提供的资料,健介曾经来这家咖啡店两次,而且两次都逗留了两个小时。虽然不了解健介的目的,但推测可能是来看对面的“翌桧”这家店。那是仓木达郎在一九八四年引发的案件中,因为冤屈遭到逮捕后自杀的人的家人──姓浅羽的母女经营的小搜馆。检察官判断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对母女的情况后,可能来这里确认她们目前的状况。 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件事后,或许会产生兴趣,但美令无法理解健介为什么来两次。难道是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收获,所以又来了一次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翌桧”?不需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只要伪装成客人去店里,就可以亲眼看到她们母女的情况。否则即使坐在咖啡店观察,也无法得到什么重要的收获。 美令想着这些事,注视着对面那栋大楼,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大楼前。那个人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美令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今天是美令第三次去命案现场供花。虽然她每次都速战速决,避免引人注目,但每次都会或多或少感受到周围的视线。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美令先注意到那个男人的存在。 她来到隅田川堤顶,身穿羽绒外套的他就站在现场旁边。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引起了美令的注意,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当美令走过去时,他迈开了步伐,看起来好像匆匆逃离,更引起了美令的好奇。 还有一件决定性的事。当美令供了花,为健介的安息祈祷后,不经意地转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男人还在附近,正看着自己,而且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会。 男人惊慌失措地离开了,但美令确信他是这起案件的关系人,至少知道白石健介遇害的地点。然而,媒体并没有公布这个地点,而且检察官说这是秘密,叮咛美令不可对他人透露。 那个男人现在出现在“翌桧”前。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时,一名少年和一个女人从大楼内走了出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少年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下一刹那,出现了意外的发展。那个身穿羽绒外套的男人竟然和女人说话,两个人短暂交谈后,一起走进了大楼。 美令思考着,那个女人应该是“翌桧”经营者的女儿。那个男人会来这里找她,到底是谁? 该不会──? 该不会是仓木达郎的儿子?她曾经在网络上看过有关仓木达郎儿子的消息。并不是美令自己搜寻到的,而是爱管闲事的女性朋友传给她看。据说是在知名的广告代理公司上班,说得好像很厉害,但不知道是真是假。听那个女性朋友说,网络上还有他高中时代的照片,但美令并没有看到。 她从向佐久间梓借来的资料中,看过仓木达郎的照片。仓木达郎在照片中露出文雅平静的表情,难以想像他是杀人犯。 虽然刚才只是瞥了羽绒外套的男人一眼,但她觉得五官很像仓木达郎。 如果他是仓木的儿子,为什么会来“翌桧”? 美令想起了佐久间梓告诉她的事,浅羽母女对仓木并没有负面的感情,可能会成为辩方的情状证人。 他为这件事来拜托那对母女吗?但这应该是律师的工作,并不是加害人的家属该做的事。 加害人的家属──美令仔细玩味着浮现在脑海中的这几个字。 家属当然并没有过错。如果是父母,或许会在儿女做错事时,感觉到自己也有责任,但从客观的角度思考,儿女因为父母犯罪而蒙受损失的情况很不合理。 但是,美令不难想像,仓木达郎的儿子因为这次的案件受到了各种形式的抨击。网络上有很多人随时都在寻找攻击的对象,就连健介是被害人,网络上也充斥着各种责备的留言。最典型的说法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遭到杀害是自作自受”。这些人认为,仓木达郎以为白石健介会保守秘密,所以才会向他说出过去犯的罪,白石健介逼迫仓木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世的行为,背叛了仓木的信赖,是自己太大意,没有考虑到穷鼠啮猫的危险性。甚至有些留言诽谤中伤美令和绫子,她曾经瞥到写着“这就叫做把正义强加于人,但遗族不会这么认为,一旦进入诉讼阶段,一定会用一副悲剧女主角的态度举行记者会”的留言,不禁感到愕然,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但她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尽可能远离网络。 连被害人方都受到这种对待,加害人方一定遭到更无情的谩骂。即使想像这种状况,也完全不会感到痛快,只觉得杀人的行为会同时造成被害人家属和加害人家属的痛苦。 美令喝完已经冷掉的拿铁咖啡,站了起来。今天没有得到期待中的任何收获,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这家店。 走出咖啡店的自动门,来到人行道。从这里搭地铁回家很方便,从门前仲町站搭地铁后,只要换一次车,就可以到住家附近的表参道站。虽然有好几条路线,但都只要二十多分钟。如果健介不是开车,而是搭地铁,可能就不会遭到杀害。她的脑海忍不住闪过这种已经无济于事的念头。 她打算走向门前仲町车站时,不经意地看向对面那栋大楼,立刻大吃一惊。因为那个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的男人刚好走出来。他低着头走路,似乎也准备去搭地铁。 美令在走路时,不时看向马路对面。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仍然低着头,迈著称不上是轻快的步伐走在路上。 怎么办?美令犹豫起来。如果走去车站,可能会撞见他。一旦面对面,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到时候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她还没有想出结论,就已经来到车站的入口,她沿着阶梯往下去,他应该也从马路对面的入口开始走下阶梯。照这样下去,真的会撞见对方。 走下阶梯后,走在很长的信道上。只要转个湾,就是搭地铁的自动验票口。验票口的另一端也是一段信道。如果他从永代大道马路对面的入口走下来,就会从那里出现。 美令从皮包内拿出ic卡,缓缓走向验票口。在把ic卡放在感应器之前,瞥向前方的信道。 他就在那里,而且没有低下头,抬头看向正前方。两个人的视线就在那一刹那交会,他也发现美令,停下了脚步。 美令转过头,走进验票口。她看到往中野方向的牌子,沿着那里的阶梯走下去。电车刚好驶进站台,如果她加快脚步,或许可以搭上那班车,但她没有那么做。她想要等他追上来,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她走到站台时,电车的车门刚好关上。美令走了相当于一节车厢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看向铁轨的方向,眼角扫到了蓝色的羽绒外套,正缓缓走向美令的方向,最后在差不多两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请问,”他发出了语带迟疑的声音。“你是白石先生的家属吗?” 美令调整呼吸后,稍微转过了脸,但并没有看他,只是回答说:“对。” “果然……我是仓木达郎的儿子。”他压低声音说。 美令继续转头,瞥了一眼他的脸后说了声“这样啊”,又移开了视线。 “这次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呃……” “请不要在这里做这种事。”美令说。原本只是想压低声音,但声音听起来很严厉,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 他陷入了沉默,但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沉默的时间很尴尬,但美令也没有走开。 “你去了那家店。”美令看着铁轨说,“就是那家名叫‘翌桧’的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对面的咖啡店,刚好看到……” “原来是这样。” 第37章 “是在为诉讼做准备吗?” “不,并不是,是去打听我父亲的事。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无论别人怎么向我说明,我都不觉得是我父亲做的事。父亲该不会在说谎?──我一直无法摆脱这个念头,所以决定自己来调查一下……”他用诉说的语气说完后道歉说:“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对不起,请你忘了我说的话。” 美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没有吭气,但她并没有感到不愉快。他说的话应该是发自内心,任何人突然听到父亲成为杀人案件的被告,当然不可能不产生怀疑,当然会认为是不是搞错了。 广播中传来下一班电车即将进站的通知。 电车很快就进站,车门在他们面前打开。许多乘客下车后,美令上了车。仓木的儿子也跟在她身后上了车,两个人并肩握着吊环。车内很拥挤,特地走开也很奇怪,美令决定站在原地。 “请问你住在哪里?”美令问。 “高圆寺,但我临时想到有其他事,所以要在下一站茅场町下车。” “这样啊。” 美令打算在再下一站的日本桥转车。她正在思考,如果他问自己,到底该不该如实回答,但他并没有问。 电车即将抵达茅场町,可以感受到电车在减速。 电车驶入站台,他小声说:“我先告辞了。” “呃,”美令开了口,他看了过来,但美令没有移开视线,“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 仓木的儿子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可以感受到他急着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电车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就下了电车。 车门关上,电车驶了出去。美令隔着车窗,看到站在站台上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像迷路的狗。 但是,我可能也露出了相同的眼神。美令心想。目前凶手已经招供,大家都认为案件已经真相大白,而且将在这个真相的基础上进行审判。但是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和母亲这么认为,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加害人的家属也无法接受。 她想着仓木的儿子。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吗?也许会在开庭时看到他,但是按照常理判断,今后不可能有交集。或是像今天一样,去案发现场供花的时候才会有交集吗?如果他经常去那里,就可能再次见到他。 美令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在思考下次什么时候要去供花。这种奇怪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和真从三河安城车站搭上计程车,对司机说要去筱目时,内心掠过一丝不安。因为他担心司机听到地名,会想起那起案件。 上了年纪的司机带着三河话的口音问:“筱目很大,你要去哪一带?” “在三丁目的路口。” “喔,原来是那里。”司机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兴趣,把车子开了出去。 仓木家其实离三丁目的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但他担心如果离家太近,司机会产生负面联想。 也许自己想太多了,但是他完全无法猜测,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一九八四年,在冈崎市发生的那起杀人命案的凶手──就是在拘留室自杀的人其实是清白的,最近因为另一起命案遭到逮捕的人才是真凶,而且是住在筱目的人。 幸好这个司机沉默寡言,和真的脑海中闪过要不要问司机最近这一带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的念头,想到万一打草惊蛇就惨了,最后没有开口。 他隔着车窗看向车外。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这里,最后一次是来参加亲戚的葬礼。当时好几个亲戚都责备他去了东京之后就不回来了,还质问他打算怎么安排父亲的老后。达郎叫那些亲戚不要管闲事,他自己会想办法。那几个亲戚都一脸不满地说,我们是因为担心你,才会问你儿子。 那些亲戚完全没有联络和真。听堀部说,达郎也写了信给亲戚。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和真大致能够猜到。八成是为这次的案件造成他们很大的困扰深深道歉,可以和他断绝亲戚关系。也就是与和真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几乎相同。 爱知县三河地区的很多家族亲戚往来都很密切,仓木家也不例外,经常有各种名目的聚会。和真去东京之前,也每次都会参加。 虽然达郎已经写了信,但和真身为长子,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照理说,他应该去向各个亲戚家鞠躬道歉,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做这种事。 他这次回来有其他目的,他打算仔细调查达郎的情况,尤其想要了解父亲的过去。 和真对这次的案件中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无法接受。不只父亲杀了东京的律师这件事,杀人动机是一九八四年的杀人案件也像是晴天霹雳,他到现在仍然难以接受。 他依旧清楚记得小时候对父亲的记忆。父亲诚实善良,很会照顾别人,对家人来说,也是很可靠的人。难道在那张脸下,隐藏了另一张杀人凶手的脸吗? 太荒唐了,绝对搞错了──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但是,达郎和“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有关是事实。《世报周刊》的报导中提到,达郎是发现尸体的人,警方曾经向他了解情况。以前和达郎同一个职场的同事告诉记者这件事,所以应该并非谎言。 如果达郎真的是凶手,当时警方为什么没有逮捕他?在推理小说和推理剧中,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最可疑吗?达郎说,应该是警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把他视为嫌犯的决定性证据,但日本的警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轻易排除嫌疑,否则恐怕会有一大堆无法侦破的案子。 果然有问题。和真越想越觉得达郎没有说实话。 和真突然想起了烙印在脑海中的一句话。 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那是白石健介的女儿在和真快下车时说的话。 那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从前后文判断,她似乎对达郎供词中提到的白石健介这个人物的形象感到不满。 但是,笔录中并没有任何贬低白石健介为人处事的内容,看了之后,反而觉得是一个有强烈正义感,而且为人亲切的好人,所以是无法接受笔录中提到白石健介的言行吗? 笔录中提到,白石健接口对追诉时效届满,逃过杀人罪的达郎,逼迫他如果真心想要赎罪,就应该把真相公诸于世。她是不是想要表达她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也不是这样的人? 杀人命案的被害人遗族真的很痛苦。和真此刻才体会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心爱的家人遭到杀害这个事实本身就很难以接受,但至少希望杀人动机是可以接受的理由。看了凶手的供词,只要有丝毫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想设法了解真相。开庭审理照理说可以厘清案情,但按照目前的情况,会在达郎的供词就是真相的前提下决定一切,然后结束诉讼。白石的女儿可能对此感受到强烈的焦躁。 和真回想起她的脸,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加害人的儿子和被害人的女儿,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但他觉得他们在追求相同的目标。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么想,一定会勃然大怒── 和真一路想着这些事,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他在走下计程车前,戴上了口罩。因为路上可能会遇到熟人,很多小学和中学的同学都仍然住在这里。他很庆幸现在是冬天,如果夏天戴上口罩,反而会引人注意。他此刻很感谢流感正在流行。 下了计程车,走向仓木家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虽然是充满怀念的故乡,但他现在的心情简直就像潜入敌营的特工。 这里的人出入都会开车,和东京相比,路上没什么行人,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所以丝毫不敢大意。每次有人迎面走来,他都假装拨头发遮住眼睛。 和真事先打电话通知堀部,今天会回来这里。他说因为父亲不在家,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但就像他之前提出想了解案发现场时一样,律师的反应很冷淡。 “因为那是你的家,我没有权利叫你不要回去,也能够理解目前房子没有人住,你想回去看一下的心情,但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不愉快的心情,因为──” 听堀部说,警方曾经搜索家中,为了佐证达郎的供词,书信类和名册等全都被带走了。 “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检方在诉讼时可以作为证据提出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只不过左邻右舍会因此了解这起案件,所以如果你回去老家,可能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找碴,说你父亲破坏了这个地方的形象之类的。” “了解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最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会祈祷没有任何人看到你,你悄悄确认家里的情况之后,顺利回到东京。” “谢谢。”和真在道谢的同时,心情很复杂。每次和律师讨论事情时,律师都叫他不要做不必要的事,不要引人注目,要保持低调。 第38章 终于来到老家附近,内心更加紧张。他东张西望,慢慢走向老家。在即将走到家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慌忙继续往前走,走过了家门口。 经过下一个转角后,他又往回走,再次走向家里。确认路上没有行人后,快速跑向玄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锁打开的喀答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声。打开门之后,他立刻滑进门内,关上门上了锁,吐了一口气。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家这么紧张。 他等心跳稍微平静后脱下鞋子,走进屋内。 长大之后打量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空间,发现比记忆中更小,原来走廊这么狭窄,好像有了全新的发现。 他走进客厅,打量室内。弥漫在家中像是线香的气味,让他感到一阵难过。他曾经度过幸福童年的房子好像变成了凄凉的废墟。 他走向放在墙边的茶具柜。中层的玻璃门上方是装了拉门的柜子,下层是有一道很大的拉门,和好几个抽屉的柜子。玻璃门内放着茶杯和茶壶,和小时候一样。他想起达郎曾经告诉他,最近都买宝特瓶装茶回来喝,没有再用茶壶泡茶。 他打开上层的拉门,发现里面放满了茶叶罐、红茶茶包和瓶装果酱。他拿起一瓶果酱,发现还没有开封,但赏味期限在十年前就过期了,日本茶和茶包应该也一样。 他打开下层的拉门,发现排放着笔记本和资料夹。他把笔记本拿出来一看,原来是陈年的家计簿,上面是母亲的笔迹。虽然他搞不懂把这么多年的家计簿留下来的意图,但对母亲来说,这些家计簿可能就像是她的日记。 资料夹内都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食谱。 这个茶具柜中保存了母亲的过去,而不是达郎的过去。来家里搜索的警察一定感到泄气。 他把资料夹放回去时,看到最角落有一本很厚的册子。原来这里并非只保存了母亲的过去。 那是相册,但并不是简易相册,而是封面很精致的精美相册。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看过,但稍微长大之后就没再看了。因为全家人很少再一起拍纪念照。 他缓缓翻开封面,第一页贴着父母的结婚照。达郎身穿男士和服礼装的羽织袴站着,母亲梳著名为文金高岛田的新娘发型坐在他旁边。 母亲名叫千里。听父亲说,他们是同事。 照片中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但彩色照片的颜色已经泛黄。照片旁写着和真出生两年前的日期。 下一页也贴了几张父母的合影,看起来像是去哪里旅行时拍的。两个人身后是巨大的注连绳,照片上用小字写着“于出云大社”。 他记得曾经听父母提过,他们蜜月旅行时去了出云大社。那是仓木家历史的开端。 下一页贴了一张婴儿的照片。一丝不挂地躺在被褥上的婴儿当然是和真。对仓木家来说,长子出生是仅次于蜜月旅行的大事。 之后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父母似乎带着他这个儿子去了很多地方。海边、山上和公园── 有一张圣诞节的照片,父母站在身穿圣诞老人装的和真两旁,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照片角落的日期写着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一九八四年──就是“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发生的那一年。 和真凝视着照片,达郎戴了一顶模仿驯鹿角的帽子,从他快乐的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是杀人凶手。 和真又翻到下一页,看到一张奇怪的大合照,忍不住停下。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之外,还有十名左右的男人站在这栋房子前合影。日期是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二日,旁边用有力的字写着“如愿搬进自己买的房子!”。 原来是这样。和真恍然大悟。搬家是和真最久远的记忆之一,他仍然记得很多男人接连从大卡车上把行李搬进家里的景象。原本以为那些男人是搬家业者,但其实并不是,照片上的是达郎公司的同事。达郎以前在上班的时候,有时候会在星期天出门,说要去帮忙后辈搬家。当时似乎有这种习惯,也许有助于提升同事之间的团结。 后面还有几张全家福,但在和真小学的入学典礼之后,很少再看到父母的照片,都是和真远足、运动会和山上的户外教学等学校生活的照片。虽然偶尔也有去海水浴场,或是新年去神社参拜时和父母的合影,但几乎都是母亲千里站在和真身旁,达郎可能都负责拍照。 和真阖起相册,放回茶具柜。虽然都是充满怀念的照片,但越看越空虚。而且现在没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今天回来这里的目的,是要调查达郎的过去。 然而,想要调查三十多年前的达郎,到底该从哪里着手?虽然如果有日记最理想,但从来没有听达郎说过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如果真的有日记,应该被警察带回去了。 总之,他想找以前的东西,要找到可以了解三十年前的达郎有什么想法,以及怎样生活的东西。也许家里还有警察认为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但家人觉得有意义的东西。 他决定离开客厅,走去隔壁的房间。那里原本是客房,在千里去世之后,达郎基本上都使用这个房间。他们夫妻的房间在二楼,但上下楼梯很麻烦,而且也很少有客人来家中留宿,所以在千里死后,达郎就开始睡在这个房间。和真的房间也在二楼,但他不知道自己房间目前的情况。达郎可能会打开门窗让房间透气,但房间内可能仍然保持和真最后离开时的样子。 他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打开日光灯开关,在走进房间之前看了一下。他大致打量后,看起来不像曾经遭到搜索,反而觉得整理得很整齐。榻榻米上只有矮桌和坐埝,矮桌上只有一盏台灯。他看向书架,并没有发现书籍减少。他又打开旁边的衣柜,折好的衣服都收得很整齐。 只有一个抽屉让他感觉有异状,抽屉内的东西几乎都消失了。和真在记忆中翻找,想起这里除了书信以外,还放了存折之类的东西。应该都被警方搜走了。拿走书信是为了掌握达郎的人际关系,也可以透过存折了解是否有可疑的金钱往来。 另外还有两个抽屉,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减少了,但和真不知道里面原本放了什么。 抽屉底部有一个很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很厚,里面似乎放了一些陈年的资料。 他坐在坐埝上,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摊在矮桌上,发现是土地、建物登记剩本和不动产权状。他想起达郎的信中提到了这些东西,还说他可以随意处理。 除此以外,还有已经作废的公司存款的存折,以及贷款合约。他想起以前曾听达郎说,买这栋房子时是向公司贷款,因为公司贷款的利率比银行低很多。达郎当时还说,在还完贷款之前,绝对不能辞职。 和真吃了一惊。他想起了“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细节。达郎杀人的动机是不希望公司知道自己发生了车祸。 一旦辞职,就无法再向公司借贷买房子的资金了──达郎拿起刀子时,脑海中是否闪过这个念头? 阴郁的想像让他心情更加沉重,他把手上的存折放在矮桌上时,听到了对讲机的铃声。他吓了一跳,不禁站了起来。 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他完全无法想像,走出了房间。家里装了好几个对讲机的听筒,走廊上的听筒离他最近。他拿起听筒问:“请问是哪一位?” “我来送货。”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啊……喔,让啊。” 他挂上听筒时歪着头。谁寄了什么来家里?难道不知道这个家里现在没人住吗? 他走去玄关,在开门之前,从猫眼向外张望。门外站了一个身穿宅配业者夹克的男人。和真打开门锁,开了门。 “请问是仓木先生吗?”男人问。 “是啊。” “你的名字叫什么?” “和真……” 男人点了点头,摸着左耳。和真发现他的耳朵里有一个耳机。 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我是警察,因为接获报案,说有可疑人物进入这栋房子,所以我们前来察看。” 男人手上拿着警察证。他俐落地收起证件后,转头看向后方,举起了一只手。 门外停了一辆厢型车,两个男人从车子后方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是穿着制服的员警,另一个人是穿着连帽防寒衣的年长男人。和真看到那个老人的脸吃了一惊,那是他从小很熟悉的邻居,就是住在隔壁的吉山。 “仓木先生,”一身宅配业者打扮的员警叫着他的名字,“你可以不必回答我的问题,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只是回家来看看,因为我父亲一直不在家。” “原来是这样。”员警看了看和真的脸,又看了看玄关,挺直身体说:“已经确认没有异状,那我们就离开了。” “喔,好。” “告辞了。”员警快步走了出去,坐上了厢型车。厢型车离开了,身穿制服的员警也骑着脚踏车离开了,只剩下吉山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第39章 和真穿上达郎的拖鞋走了出去。 “好久不见。”他向吉山打招呼。 “啊,是这样啦,”吉山摸着已经变得稀疏的头顶,“我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了动静,听到呼的一声关门的声音,我觉得好像是从你家传出来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因为你家根本没有人住。我仔细打量你家,发现灯亮着,我猜想会不会有奇怪的人偷偷熘进你家,于是就报了警。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想到是你回家了。” “您和警察一起在厢型车后方观察吗?” “对啊,他们说如果我认识从家里走出来的人,就要告诉他们,结果我看到走出来的是你,就这么告诉警察了。” 其他人应该透过无线电,通知了那名警察。 和真再次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对爱知县警来说,仓木家也很特别,所以一接到报警电话,就立刻赶过来。而且还特地假扮成宅配业者,应该是担心一旦说是警察,可疑人物可能会逃走,所以提高了警戒。厢型车上可能还有其他警察。 “真的很对不起,事情闹得这么大。”吉山一只手放在脸前道歉。 “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我父亲的事应该对左邻右舍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真是深感抱歉。” “也不是困扰,但真是太惊讶了。” 一辆车子经过,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瞥了他们一眼。 “站着说话不方便,要不要进来坐?进来喝杯茶吧。” “不,但是……” “你不必在意,反正我家也没人,来吧,来吧。” 和真在吉山的邀请下,走去了他家。 和真在结合了日本、西洋风格的客厅内,和吉山面对面坐在玻璃茶几前。 “不瞒你说,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仓木哥竟然会杀人……”吉山拿起茶壶倒日本茶时说。 “您和我父亲最近也有来往吗?” “有啊,因为我老婆去上班,白天只有我一个人,我们经常一起去参加町内会的聚会。” “您这么照顾我父亲,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和真双手放在桌子上,向吉山鞠躬道歉。 “嗯。”吉山低吟了一声,“你需要为这件事道歉吗?嗯,你别这样,把头抬起来。来,来喝茶。” 和真听到吉山递过茶杯的动静,抬起了头。 “我刚才也说了,真的无法相信仓木哥会做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而且他是三十多年前杀人命案的真凶……总觉得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和真突然想到一件事。 “吉山叔叔,我记得您和我父亲在同一个工厂上班。” “没错没错,虽然我们在不同的部门,但都在安城工厂。仓木哥在生产技术部,我是在生产线,午休的时候经常一起打扑克牌。” “那时候我父亲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很难想像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嗯,这个嘛。”吉山皱着眉头抬着头说:“这么久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了解……” “但是。”吉山说,“既然不记得,就代表并没有什么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仓木哥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父亲有没有向您提过东冈崎的案件?说他发现了尸体,警方向他了解情况。” “关于这件事,我隐约有点印象,但忘了是不是仓木哥亲自告诉我。总之,我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吉山说的情况很合理。达郎在那起命案发生后,应该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虽然和真充分了解,这无法成为否定达郎是凶手的证据。 “你赶快喝茶,茶都凉了。”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和真拿起茶杯,他觉得这杯热茶就像是吉山的关心,让他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原本做好了受到冷眼的心理准备。 “你打算怎么处理房子?”士n山问,“你应该不会回来住吧?” “对,我没办法回来住,所以我打算把房子卖掉。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这样啊,难得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真是太难过了。你之前可能听说过,当初是我告诉仓木哥,我家隔壁的土地正在分售。” “啊?是这样啊?” “这一带的土地有一大部分都是母公司关系企业的住屋销售公司在销售,因为是同一个集团,可以用特别的价格购买,所以这一带有很多是我们公司的人。” “这件事我曾经听说过。” 达郎曾经说,去参加町内会的聚会时,会遇到好几个老同事。 “要卖掉吗?真是太遗憾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样啊。我还清楚记得你们搬来时的情况,因为我也一起帮忙搬家。”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和真想到吉山可能也在刚才那张照片中。 “这不能怪你,因为你当时年纪还小。对了对了,那时候仓木哥连续两个星期都请我吃了荞麦面。” “连续两个星期?荞麦面?” “对啊,搬家荞麦面。” “为什么连续两周?” “因为原本说好搬家的日子下了雨,所以就没办法搬家,但隔周的星期天刚好是历法中诸事不宜的佛灭,仓木哥说先象征性地随便搬点东西过来,在雨中用车子载了几个纸箱过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吃了外送的荞麦面,隔周的星期天才正式搬家,然后送了正式的搬家荞麦面给左邻右舍,我家也拿到了,于是连续被他请了两次。” “喔,原来是这样……” 和真再次想起了搬家那一天的合照。原本打算搬家的日子是在一个星期之前。 啊?该不会──? 和真一阵心慌,慌忙按着胸口。因为他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还是自己记错了? “嗯?怎么了?”吉山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没事,我该告辞了。谢谢您请我喝茶。” “这样啊。呃,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你要坚强,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谢谢,我没事。” 和真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后走向玄关。他很感谢吉山的关心,但他现在要赶快回家确认一件事。 回到家中,他立刻冲进客厅,打开了茶具柜,把相册拿了出来,然后翻开那张搬家照的那一页。 果然没错── 照片上的日期是五月二十二日,但是原本预定在一个星期前搬家,也就是五月十五日。 一九八四年的五月十五日,发生了“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 达郎会特地在自己曾经杀人的日子搬家吗? 第29章 下班后回到家中,绫子既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但美令上楼时,听到了动静。是从健介的书房传来的动静,而且门敞开着。 她走了过去,向书房内张望。绫子正坐在地上,把书架上的书装进纸箱。 “我回来了。”美令打了声招呼。 “啊,你回来了。”绫子回头说,但并不感到惊讶,她似乎已经发现美令回家了,“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准备晚餐。奶油炖菜已经煮好了。” “没关系……你在整理爸爸的遗物吗?” “嗯,是啊,”绫子抓了抓脸颊,“虽然觉得留着也没关系,但总觉得一直留着,就会一直耿耿于怀……” “怎么可能一直留着?”美令走了进去,坐在床上。她不记得父母从什么时候开始分房睡,“反正早晚都要整理,那还不如早点整理。” “是啊,而且也不可能永远都住在这里。”绫子说完,抬头看着天花板。 美令感到很意外,忍不住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也许会搬离这里吗?” “因为,”绫子在说话时站了起来,“你迟早会搬出去啊,到时候我一个人住就太大了,而且这栋房子维持起来也很辛苦。” “嗯……也对。”美令含煳其辞。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目前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但并不打算一辈子都单身。 “而且我觉得该考虑一下以后的事。”绫子用凝重的语气说。 “以后的事?” “说白了,就是经济的问题,因为以后就少了爸爸那份收入。” “喔,那倒是。”美令小声说。这也是她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事。 健介的事务所已经关闭。手上原本的案子也由他的几名律师朋友接手继续处理。 “虽然有一点积蓄,但我觉得不能再奢侈了,也许为了以后着想,卖掉这栋房子,过简朴的生活比较好。” 美令没有想到会从绫子口中听到这么务实的意见,所以感到惊讶。绫子是家庭主妇,美令一直低估她了,以为她不了解社会的残酷,没想到母亲正确地分析了现状,为将来做打算。 “我准备好晚餐时会叫你。”绫子说完,走出了书房。 第40章 美令坐在床上,再度打量室内。这个房间很朴素,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为装饰的东西,只有书桌上放着全家福,而且是好几年前的照片,美令还穿着年轻女子穿的振袖和服。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书桌的抽屉,抽屉内整齐地放着笔、印章和药等物品。 里面还有很多卡片,大部分都是会员卡,还有平时不使用的信用卡,以及诊所的挂号证。 她看到一张牙科诊所的挂号证,背面写了日期和时间的字段,似乎是填写预约的时间。美令看到其中一个预约时间,忍不住大吃一惊。因为上面写着“3/31 16:00”。 三月三十一日── 这个日期有特别的意义。那是职棒的巨人队和中日队在东京巨蛋球场举行比赛的日子,根据仓木达郎的供词,那天晚上,他去东京巨蛋球场看比赛,认识了坐在他旁边的健介。 健介在看职棒比赛之前去看牙医?──美令忍不住歪着头。 美令吃晚餐时,和绫子提起这件事,绫子立刻回答说:“那天应该是去拔牙的日子。爸爸不是植了好几颗牙吗?就是其中一颗。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他那时候的确提过这件事。” “比赛从六点开始,他会在两个小时前去拔牙吗?” “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爸爸说,拔牙根本没什么。虽然有点痛,但只要吃了止痛药就没事了。” “但你不觉得不需要在拔牙的日子还去看棒球吗?” “他可能觉得刚好可以忘记拔牙的疼痛,也可以转换心情。” “是这样吗?” 美令注视着放在桌上的挂号证,总觉得难以理解。 第二天下班后,她决定去那家牙科诊所。她想详细了解三月三十一日的诊疗内容,因为如果打电话问,只会引起怀疑。 牙科诊所位在神宫前一栋大楼的二楼,入口是玻璃自动门。她事先调查后知道,门诊时间到傍晚六点半。美令到的时候还剩下十分钟,她在走廊上等待片刻,在六点三十分时走进了自动门。 眼前有一个柜台,正在柜台前写字的年轻女人抬起了头。 “不好意思,今天的门诊已经结束了,而且这里基本上需要事先预约才能看诊。”年轻女人带着歉意快速说道。 美令点了点头说: “我不是来看牙齿,我想问一下关于我父亲的事。”她在说话的同时,从皮包中拿出健介的挂号证放在柜台上。 “啊,是白石先生的……”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对,”美令回答,“我是他的女儿。”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了声“请稍等我一下”,然后走去后方。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出现了。他的年纪比健介年轻。 “你想问关于白石先生的什么事?” “关于他的治疗内容,尤其是三月三十一日的情况。”美令指着挂号证上写的日期。 “有什么目的?” 美令抬眼看着他问:“非要说目的不可吗?” “嗯。”牙医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因为关于病人的情况,如果未经病人的允许,我们无法透露,即使是家属也一样。” “但他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牙医师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他应该知道那起案件。 “好吧,请跟我来。”牙医师说,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美令跟着他走进一间门上贴着“谘询室”牌子的小房间。桌上放了一台电脑的大荧幕。 牙医师自我介绍说他姓水口之后,让荧幕出现了x光照。那似乎是健介的x光照。 水口指着右下最后方的牙齿问: “你知道这颗牙齿是植牙吗?” “知道,因为下面有好像螺丝般的东西。” “没错。在拔牙之后,把钛金属的牙材植体植入齿槽骨中,再装上装假牙的基座,然后把假牙装在基座上。你父亲因为牙周病的关系,齿槽骨受到了侵蚀,所以我建议他植牙。” “应该不是一次就完成吧?” “对,会隔一段时间,分不同的阶段完成,差不多在八月的时候才完成植牙。” “三月三十一日那一天做了什么治疗?” “那一天只有拔牙而已,虽然也经常会直接把植体植入齿槽骨,但因为拔完牙之后的洞很大,所以那天就没有植入。” “大约花了多长时间?” “因为只有拔牙而已,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最多二十分钟左右。” 挂号证上写着“3/31 16:00”,所以下午四点半应该就结束了。 “拔了牙齿之后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很痛?”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有些人会很痛,但除非拔臼齿,不然通常只要吃止痛药就没问题了。” “那天晚上有办法出门吗?比方说可不可以去看职棒比赛?” “职棒比赛吗?我认为应该可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可能会有点肿。”水口露出困惑的表情回答,他可能无法了解美令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不会要求病人尽可能休息之类的吗?” “会要求避免激烈运动,除此以外的注意事项应该就是喝酒。” “酒?” “拔完牙齿后,会希望伤口赶快愈合,但喝酒会促进血液循环,容易造成出血,所以会交代病人当天晚上不要喝酒。” 美令听了水口的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所以也不能喝啤酒吧?” “是啊,尽可能不要喝比较好。” “你有没有这么告诉我父亲?” “应该有说,不仅如此──”水口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张纸说,“而且还会把这个交给他。” 美令接过那张纸,发现上面写着拔牙齿后的注意事项。除了避免过度漱口、用力擤鼻子以外,还写着当天避免喝酒。 “这张可以给我吗?” “好,没问题。” “谢谢你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美令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第30章 堀部孝弘的事务所位在西新宿一栋老旧住商大楼的二楼。一进门就是柜台,负责事务工作的中年女人坐在那里。因为和真之前也来过,中年女人认出了他,嘴角露出微笑,向他点了点头。 “目前律师正在接待其他委托人,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吗?” “我了解了。” 墙边放着皮革长椅,和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正在播放午间的谈话性节目。作家和记者正在讨论知名女艺人因为吸毒遭到逮捕的事,虽然和真最近尽可能远离网络,但不得不上网时,经常看到这起案件的相关新闻。 和真想起几年前,曾安排这名女艺人参加脱口秀的企划。在开会讨论时,发现这名女艺人一改平时作为卖点的轻浮个性,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精明女人。那次之后,和真就默默支持她,没想到她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看人真是太没眼光了。和真对自己失去了自信。自己连父亲也不了解,当然更不可能看透初次见面的人的为人。 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他抬头看向那个方向。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向处理事务工作的女人鞠了一躬后走了出去。 桌上的电话响了。处理事务的女人接起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后,看着和真说: “仓木先生,请进。” 和真沿着狭窄的信道走进去。里面有一个小房间,门敞开着。那里就是谘询室。 “打扰了。”和真打了一声招呼后走进去,穿着衬衫的堀部站在那里,把资料放在一旁后,对和真说:“请坐。” “好。”和真回答后坐了下来,堀部也跟着坐下来。 “我去见了你父亲。”堀部说着,握起了放在桌上的双手,“也问了他那件事。” “他怎么说?” 堀部移开视线,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看着和真说: “他说并没有特别去想这些。” “没有想这些?等一下,请问你怎么问我父亲?” “就是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把你的疑问直接问他。案件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五日,为什么在四年后搬家的日子,也选在五月十五日那一天?难道内心没有产生排斥吗?” “结果他说并没有去想这些?” “对,”堀部点了点头说:“达郎先生说,虽然他从来没有忘记那起案件,但并没有特别意识到日期这件事。搬家的时候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只是选了不会影响工作、方便的日子。” 和真连续摇了好几次头。 “太荒唐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堀部律师,你也觉得很奇怪吧?正因为觉得奇怪,所以才会去问他,对不对?” 堀部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说: “的确不自然,所以我认为值得向达郎先生确认。因为也许这件事有特别的意义。” 第41章 “意义?” “比方说悼念,可以成为悼念的借口。” 和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问:“什么意思?” “只要在五月十五日搬家,这天就可以成为仓木家的搬家纪念日,所以如果达郎先生在这一天去扫墓,或是去神社或是寺庙,别人都会觉得他只是在庆祝纪念日,谁都不会想到他是在悼念他亲手杀害的人。也就是说,可以成为一种伪装。如果他有这个目的,就可以证明他为过去的错误忏悔,或许能够成为诉讼时的材料。” 和真打量着律师戴着金框眼镜的四方脸。 “律师,你在盘算这种事吗?” “这种事是指什么?” “就是能不能用于诉讼。” “当然啊。”堀部坐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因为我是辩护人,我的工作就是寻找对诉讼有利的材料,只不过很可惜,这件事派不上用场。既然达郎先生说并没有特别去想这些,那就没戏唱了,搞不好还会变成证明他对过去的案件毫无反省。” 堀部说完,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堀部一脸不解地皱起眉头问:“那是为了什么目的?” “如果他真的在五月十五日杀人,就不可能把搬进新家的日子安排在同一天。在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买自己的房子应该是他最大的梦想,最好的证明,就是他至今仍然留着还贷款的纪录和购屋公积金的单据。怎么可能把搬进梦寐以求新家的日子,安排在这一天……不可能。” “所以他说忘记了。” “这太奇怪了,既然他没有自首,不就在等待追诉时效届满吗?不可能忘记那个日子,我父亲在说谎,绝对在说谎──” “不要说了。”堀部说着,伸出了右手,吐了一口气之后开了口。 “我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争辩犯罪事实并非上策。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已经承认犯罪,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 “这件事,”堀部打断了他的话,“就到此为止,请你忘了这件事,不要再执着了。” 和真感到浑身无力。回到老家,听了吉山的话之后,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难道完全没有意义吗? “如果,”堀部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认为你父亲在说谎,那就请你找出他说谎的理由。只要你找到这个理由,而且具有说服力,到时候我会重新考虑。” “说谎的……理由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她──白石健介的女儿的脸。 第31章 “这件事千真万确吗?是石井女士提出要去热海吗?” 五代探出身体确认,坐在桌子对面的女人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没错,所以我们说好决定各自方便的日子后,再通知良子,然后再由她决定日期,安排住宿。” “你们是直接见面谈这件事吗?还是用电子邮件之类的?” “对,是在社群软件上。” “还没有删掉吗?” “没有删掉。”她操作智慧型手机后,把手机荧幕出示在五代面前说:“就是这个。” 五代探头看着荧幕,上面的对话足以证明她刚才说的话。 “请你绝对不要删掉,这可以成为极其重要的证据。” “好。”她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请问杀害良子的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为什么你们还在调查这件事?”她把手机收起来的同时问。 “因为需要确认很多事实。──今天很感谢你,也谢谢你的协助。”五代拿起桌上的帐单站了起来。 走出咖啡店,和那个女人道别后,他打电话给正在搜查总部的筒井,报告了从刚才那个女人口中问到的情况后,筒井说:“前进一步了。刚才检察官也来过,只要有这条线索,股长脸上也有光了。辛苦了,你可以回来了。” “了解。”五代说完,挂上了电话。难得的收获让他心情也轻松了。 上个月,在奥多摩的山中发现了遭到分尸的尸体。大约一个星期后,查出了死者的身分。她叫石井良子,是住在调布市的一个有钱人。如果还活着,今年六十二岁,她的丈夫已经死亡,和二十六岁的独生女一起生活。 警方立刻成立了搜查总部侦办这起弃尸案,五代所属的那个股被派到分局协助办案。 原本以为侦查工作会陷入困境。因为无法得知石井良子的失踪日期。她的女儿这一年期间在英国留学,两个月前回国后,才发现母亲失踪了。她在出国期间和母亲用电子邮件联络,完全没有发现异状。 调查石井家之后,发现明显有遭窃的迹象。她的提款卡和信用卡都不见了,在调查提款卡和信用卡的使用纪录后,发现八月底开始曾有提款纪录,信用卡也有不自然的使用纪录。 从监视器影像中发现了一名男子。他是被害人女儿的前男友,姓沼田,二十八岁,自称是音乐人。 而且还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从留在现场的放存折等的皮包上,采集到沼田的指纹。 在请沼田主动到案说明后,他一口承认弃尸一事,于是立刻逮捕他。五代和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真相大白,侦破了这起案子。 没想到沼田矢口否认杀害了石井良子。 他承认使用了提款卡和信用卡,他说:“因为我没有收入,生活陷入困顿,去找石井阿姨商量,她把提款卡和信用卡借给我,说我可以随便使用。”还说当时把密码也告诉了他。 关于弃尸的事,他如此说明。当他为借钱的事去向石井道谢时,看到石井上吊自杀了。他想到如果被人发现尸体,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正在留学的女儿也会无法专心读书,所以他决定隐瞒。他用石井的手机,假装是石井,和女儿互通电子邮件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 五代和其他人都觉得这么荒唐的借口根本行不通,但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奇怪。因为检察官说,照目前的情况发展,杀人罪无法立案。 问题在于死因。因为尸体损伤很严重,无法确定死因,而且也没有找到凶器,也就是说,缺乏可以证明是他杀的物证。 于是检察官提出,可以寻找证据否定沼田主张石井良子是自杀这件事。只要证明他在这件事上说谎,就可以推翻他的其他供词。 然而,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在诉讼时,恐怕无法用石井良子没有自杀的动机这句话来证明她不会自杀。因为一个人到底有什么烦恼,旁人并无法得知。 侦查员开始彻底调查石井良子生前的动向,尽可能蒐集她不可能自杀的根据。 不久之后,发现了几件事。其中之一,就是石井良子在一年多前加入了寿险,受益人是她女儿,但寿险有一个附加条件,如果在两年内自杀,保险就不理赔。即使她决定自杀,也不可能不为女儿着想,照理说即使想自杀,也会等到两年之后。 而且还得知,石井良子经常提起想要重新装潢家里。想要自杀的人不可能考虑这种事。 这次五代又查到石井良子计划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热海旅行。提出旅行计划的人怎么可能在旅行前自杀? 五代觉得今天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搜查总部了,正准备走向车站时,手机响了。一看荧幕上显示的号码,忍不住瞪大眼睛。电话是白石美令打来的,她是上一起命案──“港区海岸律师凶杀暨弃尸案件”的遗族。 “你好,我是五代。” “啊……呃,我姓白石,是秋天时遭到杀害的白石健介的女儿──” “我知道。之前感谢你的协助,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教你的意见。是关于那起案件的事。” “喔,请问是什么内容?如果是事务方面的事,可以请分局──” “是有关侦查的事。”美令用强烈的语气说,“我认为侦查工作发生了错误。” 五代用力握着手机说:“愿闻其详。” “所以我希望当面向你说明,可以占用你的时间吗?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五代叹了一口气,看着手表。对他和同事来说已经结束的案子,但遗族的战斗才刚开始。既然对方说侦查发生了错误,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你决定见面的地方就好,我哪里都可以。”五代说。 大约三十分钟后,五代和白石美令在六本木的咖啡店见了面。再次见到她,发现她还是很漂亮,只是好像瘦了一些。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打扰。”美令鞠躬说道。 “没关系,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就是这个。”说完,她把牙科诊所的挂号证放在桌上。 她指着挂号证上写的日期边说明的内容,的确令五代感到惊叹。 仓木说,他三月三十一日在东京巨蛋球场遇见了白石,白石买啤酒时,掉落的一千圆纸钞刚好掉进坐在旁边的仓木杯子中,两个人因此相识。 第42章 但是美令说,白石在那天傍晚去牙科诊所拔了牙齿,照理说不能喝啤酒。 “我父亲并不是不遵守医嘱的人。如果医生叫他当天晚上不要喝酒,他绝对不会喝。”她拿出牙科诊所写了注意事项的卫教单强调。 五代说不出话。因为美令说的情况很有说服力,而且拔牙之后,不仅当天不能喝酒,最好接下来几天都不要喝酒是常识。 “所以你认为仓木在说谎?” “你不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吗?” “但是,即使你现在提出这种想法……” “你的意思是,这样会让你们下不了台,所以就当作没这回事吗?”美令瞪着五代问。 五代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向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我告诉过律师,就是协助我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的律师。” “那位律师怎么说?” “她说会转达给检察官,但检察官可能不会理会。” 应该是这样。五代也有同感。因为犯罪事实无需争辩,把不必要的线索带到法庭上没有意义。 “凶手已经遭到逮捕,也坦承了动机。你仍然不满意吗?” “真相并没有大白,我想了解真相,刑警先生,你不这么认为吗?难道你们努力侦查,最后破案却是创建在谎言的基础上,这样也无所谓吗?” “并不一定是谎言──” “就是谎言!”美令用尖锐的语气说完,指着桌上的那张卫教单说:“如果你认为不是说谎,那请你合理解释这件事。” 五代只能陷入沉默。因为他无法解释。 “对不起。”美令说,她的声音小声而柔弱,和前一刻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让人很烦,你也一定觉得很困扰,只是我找不到其他人讨论这件事……” “我并不会觉得困扰。既然遗族无法接受,刑警就应该设法处理,我认为这是刑警的工作。”五代再次注视着美令问:“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吗?我会私下调查一下。” “可以拜托你吗?” “虽然我无法保证能够满足你的期待。”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美令露出一脸得救的表情鞠躬说道。 五代虽然点着头,但腋下流着汗。因为他完全没有自信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晚上八点,五代走进那家店时,中町已经坐在后方的餐桌旁。 这里是门前仲町那家他们经常光顾的炉端烧店。五代坐下后,点了生啤酒。 “我没想到这么快又可以和你在这家店喝酒。”中町松开领带说。 “不好意思,为莫名其妙的事找上你。” “别这么说,我接到你的电话也大吃一惊。” 五代和白石美令道别后,立刻打电话给中町,向他说明了情况。 店员送来了生啤酒,两人干杯之后,五代问:“情况怎么样?” “你是问白石健介先生在三月三十一日的行踪吗?侦查资料上留下了纪录。”中町拿出了记事本,“白石先生的事务所不是有一位助理长井小姐吗?当时似乎向她了解了情况。根据当天的行程表,白石先生在下午三点半左右离开事务所,然后就没有再回去。行程表上只写了是私事,并没有写和委托人见面。” “他三点半离开,应该是去牙科诊所,所以行程表上并没有写之后要去东京巨蛋球场。” “既然是工作上的行程表,可能不会写这些,但长井小姐说,白石先生并没有提要去东京巨蛋球场的事。” “那个女助理不是在事务所工作多年吗?难得去看职棒比赛,照理说应该会在闲聊时提到。” “可能刚好没机会说,或是刻意不提……” “或是根本没有去看棒球比赛。” 中町听了五代的话,用力深呼吸。 “这件事很不妙,也许会彻底颠覆整起案件的架构。” “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吧?” “当然啊。” “好,暂时当作你我之间的秘密。” “好,但是──”中町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思考。” 店员刚好经过,五代点了几道菜。 “五代先生,你最近很忙吧?在忙什么案子?”中町改变了话题。 “最近的案子有点棘手,虽然已经抓到凶手了。” 五代简短地说明了目前的案子。 “就是调布的沃尓沃遗孀命案吧?这起案件的消息也传到我们这里了,听说嫌犯用很牵强的借口矢口否认。” “是啊,真佩服他竟然能够想到那种谎言。但是仔细思考一下,就觉得不意外。” “什么意思?” “任何凶手都希望可以躲过刑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然不惜说各种谎言。那仓木呢?如果他说了谎,是为什么说谎?显然无法达到减刑的目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说谎?” “不知道。”中町歪着头。 五代大口喝着啤酒,打量着店内。他想起在逮捕仓木后,来这家店时的情况。 他记得那天晚上,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自己和其他人也许并不是避开了迷宫,而是陷入了新的迷宫? 五代发现内心的这种想法完全没有消除,反而更加强烈了── 第32章 年轻的情侣一脸幸福地笑着走出知名品牌珠宝店,尤其那个女人一脸满足的样子。他们可能来这里买结婚戒指,找到了理想中的戒指。 自己未来也会有像他们这样的日常生活吗?和真忍不住想。但结婚或是结婚戒指之类的事根本不重要,他很怀念可以无忧无虑欢笑的日子。 他正坐在银座中央大道旁的咖啡店。这家咖啡店位在大楼的二楼,可以隔着玻璃窗户,看到下方的街道。即将见面的对象指定了这家店,对方说已经事先预约了,他提早五分钟走进咖啡店,报上了预约的名字,服务生带他来到这个座位。对方似乎除了预约之外,还指定了座位,这里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座位,虽然和真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找他有什么事。但对方似乎察觉到适合密谈的座位比较理想。 到了约定的下午三点。和真看向楼梯,看到对方正从楼梯走上来。他向女服务生说了什么之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和真坐的那张桌子。他穿着深棕色夹克,肩上背着侧背包。晒得黝黑的脸上留着胡碴──他看起来比上次更狡猾,难道是因为有成见的关系吗? “好久不见。”南原的嘴唇露出微笑,在和真对面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突然约你见面。”和真鞠了一躬。 “没关系,只是有点惊讶。” “我想也是。” 和真打电话给南原,说有事想要请教,希望可以见面详谈。原本以为可能会遭到拒绝,但南原答应了,而且指定了地点和日期。 女服务生过来为他们点饮料,南原点了咖啡,和真也跟着点了咖啡。 “我先说,”南原拿下了插在胸前口袋上的原子笔说:“这也是录音笔,我打算把我们的谈话录下来,没问题吗?” “请便。” “那就请说吧。”南原拿着原子笔操作几下之后放在桌上。 “上次你也录了音吧。”和真看着原子笔问。“就是你来我家,问了很多问题的那一次。” “录下谈话内容是采访的原则,”南原泰然自若地说,“我听《世报周刊》的编辑部说,你透过律师表达了抗议。” “因为我不太能够接受报导的言外之意。” “每个人对内容的看法各不相同,我在报导中提到你说的话,都是根据你的发言总结而成,难道不是吗?” “你很成功地诱导了我。” “所以你约我来听你发牢骚吗?” “不是,我对那件事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没用。”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把咖啡放在他们面前。南原露出观察的眼神看着和真,他一定在思考和真约他到底有什么事。 “那篇报导写得不好。”女服务生离开后,南原说道,“原本想要写得更刺激耸动,但事情没有我想像中那么顺利。因为追诉时效届满的杀人命案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即使想要访问遗族的心情,也都缺乏身临其境的感觉。话说回来,经常会遇到这种挥棒落空的情况。”他苦笑着把牛奶加进咖啡,用茶匙搅拌着,“既然你不是针对这篇写得不好的报导表达抗议,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你在电话中说,有事想要问我。” 和真喝了一口黑咖啡,呼吸了一次后开口。 “我想请教关于我父亲造成的案件,但不是这次的案件,而是一九八四年,在老家那里发生的那起案件。” “你是说‘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吗?”南原很严谨地确认,“那起案件怎么了?” “请问你是怎么查到的?警方并没有公布。” 第43章 “原来是这件事。”南原似乎有点扫兴,“因为听了你的回答,我猜想仓木达郎先生过去引发的案件似乎是杀人命案,所以我找遍了他当时所有的朋友。那个年代的上班族,人际关系的范围几乎都局限在职场内,只要有员工名册,就可以马上查到联络方式。因为那里有很多人都住在独栋的房子,所以没什么人搬家。” “你在报导中提到,在我父亲的老同事中,有人记得我父亲曾经接受警方的侦讯。” “而且是以杀人命案遗体发现者的身分,于是我立刻猜到,一定就是这起案件,但是我无法确认达郎先生就是那起案件的凶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追诉时效已经届满了。但是我在报导中写得很肯定,如果写错了,达郎先生本人或是警方可能会来抗议,我对编辑部说,到时候我会扛起所有的责任。只不过我很确信,绝对不会接到这种抗议。”虽然南原措词很客气,但脸上充满了自信。 “没有其他人记得那起案件吗?” “虽然有几个人记得,但都没有问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于是我想采访被害人的遗族,结果发现遇害的灰谷曾经结过婚,只不过在遇害时是单身,也没有孩子;这是我最大的失算,也是无法写出一篇出色报导的最大原因。因为我原本打算将报导的重点,放在追诉时效届满的陈年旧案的遗族,得知同一个凶手再度杀人后的感想上。”南原拿起咖啡,耸了耸肩。 “你没有找到遗族吗?” “我刚才也说了,他没有妻儿,但我努力调查后,找到了一个让我产生兴趣的人。灰谷有一个妹妹,那个妹妹的儿子曾经在灰谷的事务所上班。” “所以是灰谷的外甥。” “对,我在调查之后,发现灰谷的妹妹已经死了,但那个外甥还活着,一个人住在丰桥的公寓,年纪大约五十五、六岁,在案件发生当时,差不多二十出头。他姓坂野,表示坡道的那个坂,原野的野。” “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既然已经去了爱知县,伴手礼当然越多越好。没想到我再度失算了,完全是白跑一趟。”南原放下杯子,扮着鬼脸轻轻摊开双手。 “什么意思?” “坂野根本不知道这次的案件,即使我告诉他,东京发生了律师命案,他也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了我的详细说明,而且得知和八四年的案件有关,才终于产生了兴趣。他说清楚记得当年的案件,也认识仓木达郎先生,只是忘了名字。不仅如此,他还说,是他和仓木先生一起发现了尸体,向警方报了案。” “所以他是那起案件的关系人,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失算了?” “因为他完全没有情绪化的反应。”南原皱起眉头,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刚才也说了,我希望他听说杀了他舅舅的人因为时效届满逍遥法外,而且再次杀了人,会有激动的反应。只要他说一些充满憎恨的话,我把这些话写出来,就可以成为一篇像样的报导。没想到他听了之后无动于衷,没什么反应,我问他不感到愤怒吗?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其实无所谓,无论凶手是谁,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对被害人没什么感情吗?” “非但没有好感,还很讨厌灰谷。他说当时因为没有工作,所以不得不在那个事务所接电话,但他无法忍受在那种男人手下工作。因为灰谷用形同诈骗的手法欺骗老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就是人渣,他觉得灰谷死有余辜,无论谁是凶手,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被害人。” “虽然我说这些话,你也会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但他说,非常能够了解仓木达郎先生杀了灰谷的心情。明明不是什么重大车祸,灰谷却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态度,把仓木达郎先生当司机使唤,而且还勒索金钱,难怪仓木先生会火冒三丈,总之,虽然坂野告诉我不少情况,但没有说任何一句可以写在那篇报导中的话。” “原来是这样。” 虽然正如南原所说,这或许只是安慰,但和真听到被害人身边的人也完全不感到悲伤,有一丝得救的感觉。不幸的连锁反应当然越短越好。 “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南原问。 “还有一件我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警方没有识破是我父亲犯案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最先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最容易遭到怀疑吗?” “这个疑问很有道理,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所以透过认识的警察,请他帮忙查了一下,但还是查不出任何结果。因为毕竟是三十多年的案件,了解当时情况的人都离开了,相关资料也处理掉了。” “原来是这样……” “但是……”南原歪着头说:“刚才提到的坂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他说即使仓木先生是凶手,他也不会感到惊讶,但他记得仓木先生当时好像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和真大吃一惊,探出身体问:“真的吗?” “是真是假,我就不得而知了。听坂野说,刑警赶到现场之后,详细问了他和仓木达郎先生发现尸体的经过,当时他隐约觉得仓木先生有不在场证明,至于不在场证明是否获得证实,他就不知道了,很有可能只是他记错了。” “但如果是假的不在场证明,警察只要一查就知道了。也许当时的不在场证明获得证实,所以警方才没有怀疑我父亲,是不是这样?” “呃,仓木先生,你说话太大声了。” 经南原的提醒,和真迅速看向周围,幸好附近并没有人。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如果警察知道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一定会更加怀疑他,在其他人遭到逮捕之前,警方竟然没有锁定他,真的很奇怪。” “你等一下,”南原伸出张开的右手,“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但你对我说这些,我也很伤脑筋,我只是把从坂野那里听说的内容告诉你,我能够理解你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杀人凶手的心情,但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或许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不容你产生怀疑。” 和真没有吭气。因为南原说的话很合理。 “还有其他想问的问题吗?如果没有,那我就告辞了。”南原拿起放在桌上的原子笔。 “可以请你把那个姓坂野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吗?” 南原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打算当面向他确认吗?” “我也不知道,但也许会这么做。” “我认为你这么做也是白费力气。” “但还是……拜托了。”和真鞠躬说道。 南原叹了一口气,拿出智慧型手机操作后,拿了一张放在桌角的餐巾纸,用原子笔写了起来。 “这是他的地址和手机号码。”南原说完,把餐巾纸递到和真面前。 “谢谢。”和真小心翼翼地把纸折了起来,放进了口袋。 “他不会喝酒,”南原唐突地说。“但嗜甜如命,如果你要带伴手礼给他,不要送酒,最好送甜点。他和我见面时吃了水果圣代。” 意想不到的建议让和真有点不知所措,还是是点了点头说:“我会参考你的建议。” “但我觉得你会白跑一趟。”南原再次小声重复了这句话。 和真没有回答,但问了另一个问题。“请问你打算写那篇报导的后续报导吗?” 南原一脸冷淡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除非有什么重大的发展。” “这样啊。” 南原把原子笔放回胸前口袋,看着帐单,拿出了皮夹。 “不用了,今天由我──” 他还没有把“请客”这两个字说出来,南原用另一只手制止了他。 “我没有理由让你请客,而且你最好连这种小钱也要节省,因为接下来会很辛苦。” 和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南原把自己的咖啡钱放在桌上后,说声“失陪了”,站了起来。和真不想目送他的背影,将视线移向窗外。 外面下起了小雨,到处绽放着雨伞花。和真缓缓摇着头。他没有带伞。 第33章 五代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写报告时,智慧型手机的来电显示出现了白石美令的名字。沃尓沃遗孀遭到杀害,分尸后被丢弃在奥多摩山中的案件即将收尾。之前否认犯案,试图用缺乏真实性的供词脱罪的嫌犯终于招供了。负责侦讯的副警部说,并没有严厉逼供。 “我只是出示了警察调查的间接证据,问他陪审员会怎么想。如果判断有罪,接下来就是刑期的问题。决定刑期的关键,就是被告有没有反省,如果不承认事实,就会让陪审员留下不好的印象,很可能认为被告没有反省,进而判下重刑。我只是语气平静,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他说明了这些而已。” 副警部的这番话应该属实。如今在侦讯时必须全程录像,不可能用威胁的方式让嫌犯招供,现在也根本不可能发生遭到冤枉被逮捕的嫌犯,在警局的拘留室自杀这种事。 第44章 五代正在怔怔地想这些事时,接到了白石美令的电话,他忍不住想到了超自然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但他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 “你好,我是五代。”他压低声音,向四周张望。幸好附近没有人。 “我是白石,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中多次打扰。请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没问题。” 五代把手机放在耳边站了起来,快步来到走廊上。被人听到他在和已经破案案件的遗族说话,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五代小声地说,“是不是东京巨蛋球场的事?不好意思,这一阵子在忙其他案子,分身乏术,所以没什么进展。”五代坦率地说。因为即使含煳其辞也没用。 “我想也是这样,所以我打这通电话,并不是为了催促你,而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应该认识那个人的儿子……就是被告的儿子吧?” 五代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因为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话题。 “我确认一下,你说的被告是仓木达郎吧?” “没错。” “我当然认识,仓木的儿子怎么了吗?” “你方便把他的电话告诉我吗?” “啊?”他忍不住发出了呆滞的声音,因为太出乎意料了。 “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白石美令的话听起来很认真严肃。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解决我无法接受的问题。我实在无法相信被告仓木说了实话,所以我打算向他儿子确认。” “白石小姐,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如果对方上门道歉,你或许可以考虑和对方见面,但遗族主动和加害人家属接触似乎不太妥当,可能会被对方认为是威吓行为。” “怎么可能威吓?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即使你没有这种想法,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解释。” “不,我认为那位先生应该不会产生奇怪的误会。” “那位先生?你见过他吗?” “见过一次……只是刚好遇到。” “什么时候?在哪里?” 白石美令沉默片刻后问:“我非回答不可吗?” “不……并没有这回事。不好意思,因为我太惊讶了,所以忍不住这么问,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当作我没问。” “并不是这样,只是说明起来有点复杂。简单地说,就是在某个地方……其实就是在清洲桥旁的案发现场偶然遇到了他,我去供奉鲜花时,那位先生也出现了……” “原来是这样。” 五代恍然大悟,觉得有这种可能。 “当时我们打了招呼,稍微聊了几句,但我并不打算问他的联络方式,然后就道别了,而且我当时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但是那天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想向他了解一下情况。” “原来是这样。”五代确认着周围有没有人在听自己讲电话,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无法告诉你。因为这是个资,而且也是侦查上的机密。”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知道你这句话并不是在骗我,但是世事难料,如果发生什么麻烦时,你从哪里得知电话这件事就会成为问题。” “我会小心,绝对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虽然是陈腔漤调,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不是吗?” 电话中传来叹气的声音。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很抱歉,希望你可以谅解。但我会设法确认那件事,就是被告仓木和白石先生是否真的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这件事。” “我了解了,那就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在你忙碌的时候打扰。”白石美令的声音明显有点沮丧。 “别这么说,如果有任何状况,再请你和我联络。” “谢谢,那就先这样。”白石美令挂上了电话。 五代拿着手机,抱着双臂,靠在旁边的墙上。 听说白石美令使用了被害者诉讼参加制度,照理说已经从检察官那里了解到相当详细的情况。她在了解这些情况之后,可能对很多事感到难以接受。不光是东京巨蛋球场的事,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无法认同的事,否则她不可能会想要见凶手的儿子。 希望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五代不由得担心起来。那个女人个性很好强,总觉得只要是不至于太离谱的事,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五代松开抱着的双手,用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到了压低音量的声音:“我是中町。” “我是五代,现在方便说话吗?” 电话彼端安静了片刻,中町可能走去不必在意旁人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听到正常的声音说:“现在可以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没事,只是在听课长无聊的训话,我还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熘出来,你是为了东京巨蛋球场的事找我吗?” “没错,之后有没有查到什么?” “嗯,”电话中传来低吟。“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有关白石律师在三月三十一日的行动,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老实说,我认为之后应该也不可能出现。” “果然是这样吗?既然现在已经查不到了,之后可能就更难了。” “五代先生,虽然不能说是没鱼虾也好,但我从侦查资料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中町压低音量说,“所以我原本正打算和你联络。” “喔,是什么事?” “我想和你当面讨论,你最近有空吗?” “你还真会吊人胃口啊。我刚好处理完一起棘手的案子,今天晚上也没问题啊。” “那就今晚见,去老地方可以吗?” “没问题,那就七点见。” 五代和中町约好之后,挂上了电话。 走进门前仲町的那家炉端烧的店,年轻的女店员似乎已经认得五代,立刻把他带到店内深处的餐桌旁。中町已经到了,正坐在那里看平板电脑,看到五代后,打了声招呼说:“辛苦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振奋。 “我们已经变成熟客了。”五代坐了下来,点了生啤酒和几道下酒菜后说,现在不需要仔细看菜单也可以点菜,或许有资格称为老主顾。 “但很奇怪的是,我不会和其他人来这里,只有和你见面时,才会来这里。” “我也一样啊。你刚才是不是在处理什么工作?我可以等你忙完一个段落。” “你是说这个吗?”中町指着平板电脑问。“不,我不是在工作,只是查一下有点好奇的事。不瞒你说,我在看这个。” 中町把平板电脑的荧幕放在五代面前,上面显示的是报纸上刊登的电视节目表。由于使用了免费图片浏览软件,所以看起来和报纸一样。 生啤酒送了上来,他们用中杯啤酒干杯。“辛苦了。” “这个电视节目表怎么了?”五代问。 “你看一下日期。” “日期?”五代看着节目表上方。 “是‘敬老节’,”中町说,“仓木不是供称,他在‘敬老节’看电视时,看到那一集专门讨论遗产继承和遗嘱的事,于是他想到自己死后,可以把所有财产留给浅羽母女,借此向她们道歉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我完全忘记了。” “在侦讯时,负责侦讯的刑警问仓木,是哪一个节目,他说忘了节目的名称,只记得是谈话性节目,但之前完全没有人详细调查过这件事,所以我有点好奇,仓木到底看了哪一个节目,于是我就拜托了认识的报社记者,请他传之前的报纸给我。这份报纸当然是中部地方的报纸,因为各地的电视节目表不一样。” “的确是这样,你还真有两下子。” 五代没有看走眼,这名年轻刑警做事很牢靠。 “结果有没有找到那个节目?” “问题就在这里,”中町愁眉不展地歪着头说:“我看了各个节目的介绍文,没有看到像是他说的那个节目。虽然有几个节目做了‘敬老节’的特集,但都是为老人加油打气,或是介绍老人的辛苦,完全没有看到遗产或是继承之类的文字。因为毕竟是‘敬老节’,死亡相关的主题不符合敬老的宗旨,所以我觉得节目好像刻意避开这种话题。” “给我看一下。”五代把平板电脑拿到自己面前。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看到了维持健康的方法、享受第二人生的方法等文字。中町说的没错,也许做节目的人认为遗产或是继承这些令人联想到死亡的字眼不适合“敬老节”。 几道下酒菜送了上来,五代吃着下酒菜,喝着啤酒思考起来。 虽然电视节目表上没有介绍,但节目中未必完全没有谈到这类话题。谈话性节目中谈到高龄者必须考虑遗产继承的问题也很正常。 第45章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吗?” “不,这只是顺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拿这种芝麻小事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刚才这件事只是铺陈,接下来才是正题。我在电话中说,在侦查资料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放在从仓木家中扣押的名片簿中。” 中町操作着手机,然后把手机荧幕放在五代面前说:“就是这张名片。”荧幕上有一张名片的照片。因为中町不能把名片带出来,所以拍了照。 五代把脸凑到荧幕前定睛细看,是名叫天野良三的人的名片,但看到那个人的头衔,忍不住大吃一惊。因为名片上印着“天野法律事务所 律师 天野良三”。 “又是律师……” “你看一下地址。” 五代听了中町的话,将视线看向地址栏,上面是名古屋的地址。 “所以他认识名古屋的律师……” “你不觉得奇怪吗?” 五代喝了一大口啤酒,擦了擦嘴后看着中町。他知道这名年轻刑警想要说什么。 “仓木说,为了向浅羽母女赎罪,他打算让她们继承他所有的财产,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决定向白石先生请教。但是,如果有认识的律师就在住家附近,照理说不是应该请教那位律师吗?为什么反而向刚认识不久的白石先生请教?” “而且还特地跑来东京。”中町双眼发亮地说。 “原来如此,的确令人好奇。你可以把这张名片的照片传到我的手机吗?” “没问题。”中町操作着手机。 五代拿起串烤洋葱。 “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姓天野的律师和仓木是什么程度的关系,也可能曾经在哪里交换了名片,但并没有深交。如果是这样,虽然他和白石先生才刚认识,但因为一起看了棒球变得很熟络,他觉得向白石先生请教比较轻松也很正常。”说完,他咬着洋葱。洋葱特有的香气刺激着鼻孔。 “的确没错。”中町把手机收了起来,同意五代的意见,“但如果没有很深的交情,会把律师的名片留下来吗?如果是政治家或是企业家这种擅长拓展人脉的人,或许还有可能,但仓木只是退休的普通民众。” “有道理,”五代拿出手机,确认收到照片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找这个姓天野的律师,问他和仓木之间的关系。” “要不要我去一趟?我可以在下次休假时去名古屋一趟。” “如果你愿意跑一趟,当然很好……”五代的语尾有点含煳。 “怎么了?” “对方是律师,除非有搜索令,否则恐怕不会轻易透露私事。因为他们有保密义务,或许会告诉你,仓木只是找他谘询的客人,但绝对不可能透露谘询的内容。” “这……的确有可能。”中町降低了音调。 “我不想让你白跑一趟,浪费宝贵的休假。” “那倒是没关系,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嘛……” 五代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想法,只是并没有说出口。虽然这个想法很刺激,也很迷人,但他对可能会引发的事态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两个人默默喝着啤酒,吃着下酒菜,中町打破了沉默。 “对了,那起案件即将开庭审理,但检察官提出了麻烦的要求。” “怎么回事?” “检察官指示分局,希望我们继续找可以佐证仓木供词的证据,好像物证还是太少。”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提出这种要求?更何况被告的供词是最好的证据,还是检察官担心仓木会在诉讼时翻供?不会有这种事吧?” “我也这么觉得,但检察官可能为了以防万一。因为目前蒐集到的都是间接证据,唯一像是证据的证据,就是仓木知道媒体没有报导的命案现场。” “这就是所谓的秘密事项揭露,这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最近在网络上看到了有点棘手的内容。” “什么内容?” “就是有人在命案现场看到鉴识人员在调查后,社群媒体上发文,说在清洲桥旁是不是发生了杀人命案,时间是在仓木遭到逮捕之前,虽然不是公开的报导,但既然网络上有这种内容,知道命案现场能不能算是秘密事项的揭露就有点微妙。” 五代把啤酒倒进喉咙,摇了摇头说: “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社群媒体上写这种内容,真是个讨厌的时代。” “仓木的手机不是智慧型手机,而是传统的手机,所以也没有定位纪录。那些被派去继续蒐集证据的人都在抱怨,有一种好像叫他们用竹篮子打水的空虚感,搞不好不久之后,我也会被派去做这件事。” “最后没有找到指纹和dna吗?” “对,虽然查遍了东京车站周围的监视器,但完全没有发现案发当天,仓木曾经来东京的迹象。还有另一件事,也没有留下打电话的痕迹。” “电话?什么时候的电话?” “根据仓木的供词,他当天曾经两度打电话给白石先生。一通是说他到了东京,问白石先生是否能够见面,第二通是说他迷了路,问白石先生是否能够去清洲桥,但仓木手机上并没有留下发话纪录。” “这件事太奇怪了,仓木怎么说?” “他说用了预付卡的手机。” “预付卡?”五代皱起了眉头。 “而且是登记人不明的手机,他说当天用了那支手机打了电话,在犯案之后就销毁了。” “他怎么会有那种手机?” “五代先生,你知道名古屋的大须吗?就是大须观音很有名的大须。” “大须……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那里是爱知县最大的电子街,仓木说,以前在那条街上看二手的手机时,有陌生男人展示了预付卡的电话,问他要不要买。虽然要三万圆,但他觉得可能会派上用场,结果就买了。” “然后这次就用了那支手机吗?会有这么刚好的事吗?” “但至少很合理。如果他用自己的电话,就会留下打给白石先生的通话纪录。” “只要销毁手机不就解决了吗?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仓木好像说,他想到电信公司可能会留下纪录。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个电话就可以成为证明他预谋犯案的重要证据……” 事实上,警方只能向电信公司调阅发话纪录。 “仓木说他把那只预付卡的手机丢在哪里?” “他说带回家后,用铁锤敲烂,丢进了三河湾。” 五代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起来,“那就无计可施了。” “所以一切都靠仓木的供述。检察官很担心如果仓木到时候突然翻供,说全都是谎话,只是一时迷煳说的,不知道光靠间接证据,能不能判他有罪。” 中町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五代和其他搜查一课的刑警都认为那起案件已经结案了,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渐渐感到不安,虽然应该不可能,但这起案件真的还有未解之谜吗?” 五代把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又大声点了一杯。 第34章 富有变化的风景接连向后方移动。前一刻还是低矮山前的一片密集住宅,很快就变成了一大片工业地区。田园风景点缀其间,列车不时进入隧道,挡住了视野。 离开东京时的一片蓝天渐渐被灰色的乌云侵蚀,西方的天空更加灰暗,简直就像暗示着自己的未来。和真忍不住陷入了忧郁。 他忍不住思考着多久没有从东京车站搭乘下行的新干线“回音号”了。最后一次可能是几年前出差去热海的时候,和客户开完会,泡了温泉,喝酒大啖海鲜。因为那次工作很顺利,所以心情也格外畅快,当时深信这种一帆风顺的生活将永远持续。 恐怕再也无法回到那段时光了,公司仍然要求他在家里待命,高层想必为该如何处理和真的问题伤透脑筋,虽然很想解雇他,但并不是他犯罪,所以也不能不由分说地解雇。 列车抵达了滨松,下一站就是丰桥。 他左思右想之后,昨晚打电话给那个姓坂野的人。原本以为对方看到陌生电话可能会拒接,没想到电话很快就接通,坂野接了电话。当和真报上自己的姓名后,他用充满警戒的语气问:“啊?你说你是谁的儿子?再说一次。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我是仓木达郎的儿子,是一名姓南原的记者告诉我这个电话。你应该曾接受过南原先生的采访。” 坂野听了和真的回答,沉默片刻后,大声地说: “喔,原来是那个人。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姓南原的记者的确来过。” “你们当时应该有聊到我父亲。” “你父亲是仓木先生……对吧?你是他的儿子?” “对。” “喔,我听南原先生说,你父亲是杀了灰谷的凶手。我听了很惊讶,而且听说他又杀了人。” 第46章 “嗯,是啊……” 对方说话口无遮拦,和真有点后悔打这通电话。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喔,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问题?什么问题?” “就是关于之前那起案件的问题,听说你和我父亲一起发现了尸体。” “喔,原来你要问那个。我是无所谓啦,但你问那些事干嘛?” “我想了解详细的情况,想知道是怎样一起案件,我父亲和那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说句心里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你说这些也没用,他不是亲口承认是他干的吗?” “虽然是这样,但我无法接受。” “既然这样,我想即使你来问我,结果也一样。” “也许是……” “如果只是聊一聊,我没问题,反正我白天也很闲。你什么时候方便?明天?” 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答应,和真有点泄气。 “明天也可以吗?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否则时间一久,我可能会忘记。” 于是就匆忙决定了今天见面。 “回音号”很快就到了丰桥车站。一走出车站,看到宽敞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远方,道路两旁是大小不一的大楼。和真的老家所在的那一站是三河安城站,不时有人抱怨,新干线的车站为什么设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但在这里设站就很合理,反而让人好奇,为什么“希望号”不停这个车站。 他沿著名为大桥大道的干线道路往北走。根据网站上的介绍,坂野指定的那家店离车站三百公尺。虽然坂野说那是一家咖啡店,但网站上说是和果子店。南原说的没错,坂野应该嗜甜如命。 走了几分钟,周围建筑物的高度突然变低,天空变得很辽阔。天空的灰色更深了。虽然他带了折叠伞,但还是祈祷不要下雨。 他从干线道路走进岔路,立刻看到许多小商店和民宅。和真用智慧型手机确认位置,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他要去的那家店。让人联想到昭和年代的老旧房子挂了一块很大的旧招牌。 店门口有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和果子。和真看着展示柜,走进了店内。 店内有两组客人,分别是两位女性,和一个身穿夹克的中年男人。正在看周刊的男人抬起头,看了和真的手,摸了摸人中。和真玲了一个纸袋。这是他们约定的记号。 和真走向男人问:“请问是坂野先生吗?”“嗯。”对方点了点头。他有点胖,圆脸上的胡子没刮。 “我姓仓木,突然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真的很抱歉。”和真递上了名片。 坂野兴趣缺缺地打量着接过的名片说:“嗯,坐吧。” “失礼了。”和真说完,在对面坐了下来。坂野面前放着空杯子和汤匙,他似乎已经吃了什么。 一名身穿长袖围裙的中年女人走进来为和真服务,和真看到墙上贴着的菜单上有咖啡,就点了咖啡。 “我要麻曙红豆汤,再给我一杯茶。”坂野说。 和真猜想他应该故意提早来店里,好好把握难得有人请客吃甜点的机会。难怪他欣然答应见面,而且他说白天的时间很闲。 “这是我在东京车站买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不嫌弃,请收下。”和真把纸袋放在桌上。里面装的是香蕉奶油蛋糕卷。 坂野探头看着纸袋内,嘴角露出了微笑说:“不好意思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和真坐直了身体,看着对方问: “那我就不说废话了,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坂野把纸袋放在腿上,拿出盒子后打量着。 “听说在一九八四年的案件发生时,你在被害人的事务所工作?” 坂野把盒子放回纸袋,一脸厌恶地点了点头说: “当时是不得已的。因为我之前任职的公司倒闭,我失业了。我妈说,既然我在家里游手好闲,那就去舅舅的公司做事,说那时候舅舅正在找人接电话。在那之前,我不太了解灰谷这个人,和他一起工作之后太惊讶了,因为我没想到他简直无可救药。” “我听南原先生说,即使你得知我父亲是真凶,也说觉得无所谓。” “的确无所谓。”坂野摇晃着身体,“因为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死有余辜。命案发生时,我唯一的感想就是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穿着长袖围裙的女人把咖啡、麻糬红豆汤和茶送了上来。坂野拿起汤匙,把装了麻糬红豆汤的碗拿到自己面前,但在开始吃之前说: “但是,在听南原先生说的情况之后,如果说我完全不惊讶,当然是骗人的。我并不是对你的父亲仓木先生是凶手感到惊讶,而是惊讶当时自杀的电器行老板竟然不是凶手。因为我一直确信那个老板是凶手。” “为什么?” 坂野用汤匙把麻糬送进嘴里后歪着头说: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那个电器行老板最可疑,所以警察也马上逮捕了他。” “最可疑……你知道他为什么遭到逮捕吗?” 坂野摇着拿着汤匙的手说: “证据之类的我是不知道,但如果我是刑警,应该也会把那个电器行老板抓起来。” “可以请教你其中的理由吗?” “可以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电器行的老板在那一阵子经常去事务所抗议,说灰谷骗了他。那天也一样,但灰谷刚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事务所。结果电器行老板说,他要等到灰谷回来。虽然我觉得很烦,但也不能说不行,只是和他独处一室觉得很拘束,于是我就去灰谷可能出没的地方找人。我四处找了大约有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就回去事务所。结果就在大楼前遇见了仓木先生──就是你爸。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是仓木先生第二次来事务所。” “第二次?” “我和电器行老板两个人在事务所时,仓木先生来过,但得知灰谷不在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那时候是第二次。我们一起走进事务所,发现了尸体,而且电器行的老板不见了。谁都会觉得是电器行老板杀人吧?” 和真根据坂野所说的内容,在脑海中想像着当时的状况。电器行老板──福间淳二的确会遭到怀疑。 “但我父亲说,是他刺杀了灰谷先生,坐上车准备逃走时看到你,所以就假装刚到,然后就下了车。” “是这样吗?既然他本人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只是我当时完全没有这么想。” “听南原先生说,你认为我父亲有不在场证明。” 坂野放下汤匙,拿起了茶杯。 “我记得是这样。警察到了之后,刑警问了我们很多问题,也问了在发现尸体之前在哪里。我说去附近的咖啡店和小酒馆找灰谷,仓木先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我记得当时听了之后心想,原来他也有不在场证明,果然是电器行老板干的。” “我父亲当时怎么回答?他应该回答去了某个地方吧?你记得他说哪里吗?” 坂野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说: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 坂野拿起汤匙,继续吃剩下的麻糬红豆汤。 “嗯,我刚才也说了,既然他承认是他干的,应该就是事实。我能说的就这些,我在电话中也说了,没办法提供什么重要的线索。” “我了解了。” 和真拿起咖啡杯,咖啡已经冷了。 回程的新干线上,他的心情比去丰桥时更加沉重。虽然他原本就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仍然期待可以看到一线光明。 只不过他仍然感到不解。八四年的案件发生时,警方为什么没有追查达郎?听坂野说明的情况,能够理解福间淳二为什么成为头号嫌犯。但照理说,同时怀疑达郎也不奇怪。不,非但不奇怪,照理说警察不可能放过他。 达郎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正因为警方调查之后,确认了他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很快就排除了对他的怀疑。这样的话,一切都很合理。 抵达东京车站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一看手表,发现快晚上七点了。 他突然想去清洲桥看看。因为命案差不多就是在现在这个时间发生。上次去的时间有点早。 如果搭电车再走路过去,时间就会太晚了。他决定搭计程车。幸好路上没有什么车子,十多分钟就到了。 他和上次一样,沿着阶梯走向隅川堤顶,但看到清洲桥时停下了脚步。 桥上亮着灯,所以周围的景色沉入了昏暗之中,桥的正下方几乎变得一片漆黑。 他缓缓走下阶梯,虽然堤顶也很昏暗,但不至于看不清周围。只不过他猜想以这种昏暗的程度,从对岸或是屋型船可能就无法看到了,而且案发当时因为工程无法通行,他再次了解了选择这里做为犯案现场的理由。 第47章 在这个时间点,周围也有零星的人影,也有人在慢跑。 有一个女人面对河面站在那里,风吹起了她的大衣下福。当他看到女人的侧脸时,忍不住大吃一惊。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日前见到的白石健介的女儿。和真停下了脚步,不小心“啊”了一声。 虽然他并没有叫得很大声,但她可能听到了,转头看向和真的方向,然后似乎马上想了起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和真觉得不发一语走开也很奇怪,于是鞠了一躬后走了过去。“上次很不好意思……” 她稍微想了一下说:“我也很不好意思。”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和真问。 “虽然不至于每天,但经常来这里。”对方说话的语气很僵硬。 “来供奉鲜花吗?” “偶尔会供花,那天只是刚好。” “喔……原来是这样。” “你也经常来这里吗?” “不,第二次而已,那天和今天……” “这样啊。” 和真深呼吸后说: “如果造成了你的不愉快,希望我不要再来这里,那我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她低下了头,但立刻看着和真,轻轻摇着头说: “我没有权利说这种话。”说完,她看着河面,“我来这里,是想了解父亲的想法,想要了解父亲为什么听到三十多年前,犯下杀人命案的凶手向他坦承已经过了追诉时效的罪行,责备对方应该把真相公诸于世。” “你的意思是,你所了解的父亲,不会做这种事吗?” “绝对,”说完,她转头看向和真,“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你的父亲──被告仓木在说谎,是胡说八道。” “我也……”和真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也希望我父亲是说谎,包括他杀了你父亲这件事,我发自内心觉得,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不知道该有多好。” 她露出强烈的视线正视和真。 “我找到了一个证据,可以证明被告仓木在说谎的证据。” 和真无法充耳不闻,“在哪件事上说谎?” “就是关于他们认识的事,他说和我父亲在东京巨蛋球场见面是谎言。” 她接下来所说的内容令人意外。原来白石健介在那一天拔了牙齿,根本不可能喝啤酒。 “那天我父亲的确去了东京巨蛋球场。”和真说,“因为是我送了他门票,我记得很清楚。” “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去,所以应该并没有见到被告仓木。” “那他们是在哪里见了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被告仓木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说谎。但是,如果这件事是说谎,那我觉得杀害我父亲的动机应该也是说谎。” 她的语气很强烈,听起来很情绪化,但说的内容很合理。和真觉得这个女人很聪明。 “你有没有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 “虽然请人转告了检察官,但检察官似乎不感兴趣。除此以外,我也告诉了刑警,是一位姓五代的先生,你认识他吗?” “喔……在案发后不久,他曾经来找过我。他说什么?” “虽然他说会私下调查,但不能指望他,他应该忙着侦办其他案子,所以不瞒你说,我想和你联络,所以就请五代先生告诉我你的电话,但被他拒绝了。” 她说的话太出乎意料,和真有点不知所措地问:“你要……联络我?”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怀疑你父亲说谎,正在进行调查吗?所以我在想,也许你和我一样发现了什么。” “是啊,的确发现了几件事……只不过都不是很关键的事。” “你可以告诉我吗?还是打算在诉讼时使用?” “不,应该不会。我虽然告诉了律师,但他并不理会。”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应该也没有问题。” “也许吧。好,那我就告诉你。” “在此之前,”她把右手伸到身体前方,“可以先请教你的名字吗?” “啊,对不起。”和真从怀里拿出名片说:“我叫仓木和真。” 她接过名片,拿到脸前。可能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 “我叫美令,美丽的美,命令的令。” “白石美令小姐。” “你的名片上有手机号码,但我现在还不想把手机号码留给你,因为我不希望自己之后后悔不该把电话留给你。如果你认为这样不公平,我可以把这张名片还给你。” “不,没关系,如果你不需要,可以把名片丢掉。” “我了解了。”白石美令说完,把名片放进大衣口袋。 “我发现的是有关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的疑问。那起案件发生在五月十五日──” 和真告诉美令,达郎原本计划在四年后的五月十五日搬入新家。 “虽然后来因为天气的关系,延到隔周才搬家,但因为那天是佛灭,所以就在十五日那天只是象征性地搬了少许东西。你不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吗?我父亲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事,我这个儿子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他并不是那么神经大条的人。” 白石美令一脸严肃的表情点着头说:“的确不自然。” “还有另一件事。我从在《世报周刊》写了那篇报导的记者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和真向美令说明,和达郎一起发现尸体的人,一直以为达郎当时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他今天去了丰桥,向那个人了解了详细的情况。 “我开始觉得,我父亲可能真的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当时才没有怀疑他。” “所以你怀疑被告仓木说自己是八四年那起案件的凶手这件事也是说谎吗?” “对,虽然如果你认为因为我是家人,所以会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我就无话可说了。” “果真如此的话,他向我父亲坦承了自己过去犯的罪这件事也是说谎。” “是啊,白石先生逼迫我父亲把真相公诸于世这件事也是谎言。” 和真注视着白石美令,她也看了过来。默然无语的时间流逝,和真觉得两个人之间几乎产生了共鸣,难道是错觉吗? “假设你的想像正确,你的父亲为什么要扛起过去的罪?”白石美令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虽然我不了解,但也许……”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也许什么?” “也许是为了袒护别人。” “但追诉时效不是已经届满了吗?有必要为别人顶罪吗?” 这个疑问也很有道理。 “虽然你说的没错,啊……” 和真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救赎──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白石美令一脸严肃地问,似乎察觉到事情非比寻常。 “对,但你可能会说我牵强附会。” “你说看看,听你说了之后才知道。” “有人会因为我父亲说他是八四年那起案件的真凶而得到救赎,那就是经营‘翌桧’的浅羽母女。上次见到她们时,她们为终于洗刷了冤屈高兴不已。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三十多年来,她们一直遭到别人的冷眼,吃了不少苦。” “其实那并不是冤案,自杀的那个人真的是凶手,但是你父亲同情她们母女,觉得只要说自己是凶手,就可以让别人认为是冤案。” “我原本这么想……对不起,果然太牵强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白石美令用力摇头,用强烈的语气说:“因为时效已经届满,不会再针对这起案件追究罪责。被告仓木很可能觉得,既然会遭到逮捕,那就拯救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我父亲是基于其他动机杀害白石先生。” “……是啊。” 和真觉得白石美令板着脸。虽然他们聊得很投入,但她可能重新意识到和真是加害人的儿子。 “如果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就会按照目前的故事进行审理。”和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我父亲杀了你父亲这件事是事实,无论真正的动机如何,或许并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白石美令再度用强烈的语气说道,“我想知道事实真相,而且认为这才是诉讼的目的,我无法接受不了解真正的动机这种情况。” “我也一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会思考,我会努力思考该怎么办。如果想到什么好方法,而且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我会和你联络。” 和真被她充满决心的话震慑了。她不仅聪明,而且也很坚强。 “我了解了,我也会继续思考。” 白石美令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和刚才和真交给她的名片。她左手拿著名片,右手操作着智慧型手机。 和真的手机响了。荧幕上出现了电话号码,应该是她的手机号码。 第48章 来电铃声停了。白石美令把手机和名片放回口袋。 “我相信你。” “谢谢,如果我发现什么状况,也会和你联络……我可以和你联络吗?” “可以,麻烦你了。”白石美令微微放松了嘴角,“那我先告辞了,很高兴和你聊天。。” “我也是。” 白石美令转身离开。和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飒爽的背影。 第35章 五代抬头看着设计时尚的公寓在阳光下闪着光,忍不住轻轻摇着头。不愧是在广告代理店工作的菁英住的地方,即使是一房两厅的房子,房租搞不好也要将近十五万圆。 他在有门禁系统的公共入口按了对讲机,立刻听到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应了一声:“哪一位?”五代对着麦克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听到“请进”的同时,旁边的门打开了。 他搭电梯来到六楼,按了六〇五室的门铃。 门打开了,仓木和真站在门内。他穿着运动裤和连帽衫,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但是他看起来比上次见到他时清瘦了些,难道是因为自己认定他很疲惫的成见造成的错觉吗? “很抱歉,突然上门打扰。”五代鞠了一躬。 “别这么说,我在电话中也说了,我也有事想要告诉你。” 仓木和真请他进了屋。这里果然是一房两厅,但房间很宽敞。客厅内放着矮沙发,但仓木和真请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这里的确比较方便谈话。 “那我先听你说,”五代在椅子上坐下后说,“由你先说。” 仓木和真点了点头,缓缓开了口。 “白石先生的女儿是不是向你打听我的电话?” 仓木和真突然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五代忍不住看着他的脸问:“你怎么知道?” “是她本人告诉我的。” “她本人?你是说白石美令小姐吗?” “对。” “她打电话给你吗?” 如果是这样,白石美令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我刚好遇到她,在清洲桥旁。” “我听白石小姐提过这件事,但你们不是没有交换电话吗?” “那次之后,又遇到了一次。” “又遇到?在相同的地方吗?” “对。”仓木和真回答。 连续两次巧遇吗?不,也许并非巧合。五代这么想。 “你经常去那里吗?” “我并没有常去那里,那天是第二次去那里。但白石小姐说,她常常去那里。” “这样啊,那位小姐……” 也许她一有空就去那里,期待可以遇见仓木和真。她应该会发挥这种程度的积极性,只不过五代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你们聊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像是彼此产生疑问的事。她告诉我,我父亲说,在东京巨蛋球场遇到白石健介先生的那一天,白石先生去拔了牙齿,她还说,曾告诉你这件事。” “我听说了,她说因为那天拔牙齿,所以不可能在球场喝啤酒。” “我认为她指出的问题很尖锐,也很有说服力。” “我也有同感。” “我把自己调查一九八四年发生的那起案件后,发现的矛盾之处告诉了她。” 仓木和真轻松地说,五代听了之后瞪大了眼睛。 “你自己调查?你真的去调查了吗?” “因为我目前在家待命,时间多得发臭。” 仓木和真露出自虐的笑容,接着说出的内容令五代瞠目结舌。在东冈崎事件发生的四年后,仓木达郎在同一天搬去了新家。 “如果这件事属实,的确令人在意。” “当然属实,我是他的儿子,这是我说的话,所以不会有问题,还有另一件事。”仓木和真露出了更加认真的眼神,“我开始认为,我父亲在那起案件发生时,可能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五代听到意想不到的话,不禁有点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见了那起案件的关系人。” 仓木和真说,那个关系人就是和仓木达郎一起发现尸体的人,他向在《世报周刊》上写了那篇报导的记者打听到电话,和那个关系人谈话之后,推测仓木达郎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可能得到了证实,所以才没有遭到警方怀疑。 “请等一下,你是说达郎先生根本没有杀人,却坦承他杀了人吗?”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救赎。” “救赎?”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是跳跃性思维。” 仓木和真在这句开场白后说的内容的确令人目瞪口呆。他认为仓木达郎可能是为了帮助浅羽母女,所以才说一九八四年的那起案件是冤案。 五代仔细打量着仓木和真的脸。“你的想法真大胆啊。” “我知道这是异想天开的想像,但在我想到这个假设之后,就始终盘旋在脑海中……” 五代低吟着摸着额头,试着整理刚才听到的内容。因为他太惊讶,脑袋有点混乱。 “你果然很惊讶吗?”仓木和真露出怯弱的眼神。 五代放下了原本摸着额头的手,坐直了身体看着对方说: “任何人腠你这么说,都会觉得很荒唐。” “我想也是。” “但是,”五代接着说了下去,“令人惊讶的是,逻辑很合理。我刚才分析了一下,是不是哪里有破绽,但并没有发现。只不过如果支持这种说法,就会产生一个疑问,你父亲为什么会杀了白石先生,以及他为什么不说出真正的动机。” “你说的对,所以这个推理也遇到了瓶颈。” “于是你决定把这些想法告诉当初侦办的刑警,观察他的反应吗?” “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我的感想就是刚才说的这些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着眼点很棒。这句话并不是挖苦。” “听你这么说,我稍微安心了些。否则如果因为自以为是的幻想,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就太于心不安了。我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如果可以,希望能够在考虑这个推理的基础上,重新展开调查……” “很遗憾,在目前的时间点恐怕很难做到。如你所说,现在只是你的幻想而已。除非有具体的根据,否则即使向上面要求重新调查,也会被打回票。” “果然是这样啊……”仓木和真垂头丧气地说。 “但是,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不知道今后会出现什么新的事实。” 五代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只是一句安慰话,但仓木和真一脸严肃地鞠躬说:“拜托你了。” “接下来我想问你一件事,请问你父亲有预付卡的手机吗?” “预付卡手机?”仓木和真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我不知道。” “他经常去大须的电子街吗?” “大须吗?以前想要换家电时好像常去,最近有没有去就不知道了。” “听说和东京的秋叶原一样,那里有一些改造的、登记人不明的电话等违法的东西,你父亲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吗?” “我父亲吗?不,我认为完全没有这种事,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因为他自己招供,在大须的电子街,向陌生人买了预付卡的电话。” “我父亲吗?”仓木和真歪着头,“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而且我也认为他不会去买那种非法的东西。”他不解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我再问另一个问题,你说你去了丰桥,最近有没有再去那里的计划?或是回老家?” “不,暂时没有这样的计划……” “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五代操作着手机,然后放在仓木和真面前。荧幕上是那位律师的名片。 “这是什么?” “这是你父亲名片簿内的名片,你知道这个人吗?” “不知道。”仓木和真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说:“我父亲有这张名片,就代表他和这家法律事务所有某种关系吗?” “虽然很难下定论,但我认为这种想法很合理。” “如果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根据我父亲的供词,他说想要把遗产留给浅羽母女,但找不到可以请教继承遗产方法的人,所以联络了白石先生。既然有这张名片,就代表他和名古屋的这家法律事务所有什么关系,通常不是会找这家法律事务所谘询吗?” 他不愧是广告菁英,脑筋很灵活,立刻察觉了五代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我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所以才来请教你。” “这是很大的疑问,请务必深入调查。”仓木和真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五代。 但是五代无法做出令他满意的回答。 “很抱歉,我并没有接到上司这样的指示。不瞒你说,警方并没有重视这张名片,只是辖区刑警刚好看到而已。” 第49章 “但是这太奇怪了,”仓木和真的视线在手机荧幕和五代的脸之间游移。“绝对很奇怪,为什么不调查?” “因为高层认为,这起案件的侦查工作已经结束,被告仓木的供词确凿,并没有严重的矛盾之处。即使我拿出这张名片,上司应该也不会改变态度,最多会叫我不要多事。” “怎么会这样……”仓木和真皱起眉头,似乎对这种不合理感到痛苦,“不能设法解决吗?如果上司不同意就不能采取行动未免太奇怪了。” “姑且不论其他的事,在这件事上无法轻举妄动。如果没有搜索令,东京的刑警突然去法律事务所,问律师是否认识仓木达郎这个人,对方也不可能回答。因为对方有义务要保密,但是──”五代注视着仓木和真的脸继续说道,“如果是家属,情况就不一样了。” “啊?”仓木和真显得不知所措。 “如果是儿子去打听,对方的态度或许会不一样。” “什么意思?你说如果我去问,对方就会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有他的名片吗?” “如果直接问,恐怕也不行。因为即使是父子,律师也必须保护客户的隐私。但如果换一种切入的方式,对方有可能会告诉你。” “切入方式……吗?”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你当作是我的自言自语,愿不愿意听,都是你的自由。”五代说完,舔了舔嘴唇。 *** 走出仓木和真的公寓后,五代对于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否正确仍然没有答案。身为警察,这当然违反了规定。虽然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调查案件的真相,但仍然无法消除自己扰乱了相信父亲清白的年轻人内心的愧疚。今天晚上,仓木和真恐怕难以入睡。 话说回来,仓木和真的推理太出人意料── 仓木和真认为,他的父亲为了协助浅羽母女摆脱冤案的痛苦,所以谎称自己之前犯了罪。因为那起案件的追诉时效已经届满,即使代人顶罪,也不会失去什么。如果那对母女对他很重要,甚至考虑由她们继承自己的遗产,即使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问题是那对母女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要?如果仓木达郎真的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的凶手,或许能够理解他是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蒙受了冤屈而赎罪,但如果他不是当年的凶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五代看着手表,目前是傍晚五点多,刚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他举手拦了下来,坐上后车座时说:“去门前仲町。” 他在五点半准时来到“翌桧”前。虽然已经开始营业,但客人应该还没有上门。五代打算再次去向她们确认和仓木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织惠,他们之间真的没有恋爱关系吗? 他沿着阶梯走向二楼,看到一个身穿米色大衣的男人走了下来。他和五代擦身而过,然后走向人行道。五代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随即想了起来。上次来“翌桧”时,在快打烊时,这个男人走进店里。 五代立刻冲下楼梯,环视四周,看到了米色大衣的背影。他急忙追了上去,叫了一声“打扰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露出了带着疑问的表情。 “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五代努力露出柔和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我是警视厅的人。” 任何人听到这种话都不可能不感到张皇失措,男人一脸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找我有什么事……?” “你刚才去了‘翌桧’,对吗?” “对。”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见谅。请问你是不是浅羽织惠女士的前夫?” 男人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说:“嗯,是啊……” “果然……很抱歉,可以打扰你几分钟的时间吗?”五代用低姿态问道。 “该不会是为了那起杀人命案?” “你说对了。” 男人微微闭起眼睛后摇了摇头说: “如果是这样,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目前正在查访案件关系人身边的人,如果你愿意协助,将不胜感激,不会耗费你太多时间。” 男人一脸困惑地看着手表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没问题。” “谢谢。”五代鞠了一躬。 几分钟后,五代和那个男人在“翌桧”对面的咖啡店内,面对面坐在桌前。 五代再度自我介绍,小心翼翼地出示了警察证,以免被其他客人看到。对方也拿出了名片,在安西弘毅的姓名上方,印着财务省秘书课课长辅佐的头衔。 “安西先生,我之前曾经见过你一次。我记得那天你在‘翌桧’快打烊的时候走进来。” “喔,原来你就是那天还留在店里的客人。”安西拿着纸杯,点了点头。他似乎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因为我知道织惠女士曾经结过婚,所以猜想你会不会是她的前夫。” “原来是这样,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安西喝了一口咖啡后,放下了纸杯,似乎表示这种事根本不重要,赶快进入正题。 “你似乎知道发生了杀人案件,是听织惠女士说的吗?” “不,是亲戚告诉我的。” “亲戚?请问是怎么回事?” “就是《世报周刊》,有人看了周刊的报导后联络我,问我报导中提到的在拘留室自杀的男子家属是不是浅羽母女,所以我也看了那篇报导,觉得有可能是她们,于是就打电话向织惠确认。” “于是发现果真如此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安西虽然表示肯定,但仍然愁眉不展。 “听你刚才这么说,似乎在离婚之后,你也不时会和织惠女士联络。” “是啊……虽然并不是很频繁,因为要会面。” “会面?” “就是和儿子会面。” “喔,我曾经在她们家里看过照片,我记得差不多是小学四、五年级。” “现在读初中二年级,因为并没有特别决定会面的时间和次数,所以每次都是事先讨论决定。” “今天也是为了这件事来店里吗?” “不,不是为了这件事……”安西思考片刻后,迅速打量了周围,把脸凑到五代面前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不负责任的臆测,所以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们当初并不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好而离婚。原因就是织惠父亲的那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初我向织惠求婚时,她就向我坦承了这件事,但她相信她父亲是冤枉的,而且当时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我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问题。我父母虽然对我哥哥挑选结婚对象很小心谨慎,但我是家中次子,他们根本不在意我要和谁结婚,当初我们说织惠的父亲年轻时发生车祸过世,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在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都相安无事,而且还生了孩子,我很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吗?” 安西听了五代的问题,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说: “我父亲是市议员,原本要继承父亲衣钵的哥哥病倒了,所以一度把我视为父亲的继承人。如此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后援会的那些人和亲戚擅自对我进行了身家调查,确认我没有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体检,于是就发现了织惠父亲的事。这件事当然引发了轩然大波。我说自己无意继承父亲的衣钵,但那些人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会伤及父亲的名誉。我父亲也责怪我为什么当初结婚时隐瞒这件事,还说如果他知道,会坚决反对我们结婚。” 五代并不感到意外。议员身处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政敌来说,这是绝佳的攻击材料。 “于是你们就决定离婚。” “最后是织惠做了这样的决定,她提出离婚。” “织惠女士……” 安西把手肘放在桌上,露出了凝望远方的眼神,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事。 “她说当初结婚时,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有朝一日,她父亲的事可能会被人发现,我们不得不分手。因为她说之前的人生中,类似的情况一再上演。我对她说,既然这样,那这次就要克服难关,但她没有点头。她说不希望在别人的冷眼下继续婚姻生活,而且看到我和儿子因为这件事承受不必要的困扰也很痛苦。她不慌不忙,极其冷静地对我说,如果现在离婚,相关的人会千方百计隐瞒这件事,所以马上离婚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听了她这番话,我觉得试图对抗偏见的自己太嫩了,也就无法反驳她。” “所以你的处境也很痛苦。” “我的痛苦,”安西用鼻子冷笑一声,耸了耸肩说,“想到织惠的心情,就觉得根本不足挂齿,所以我希望她至少可以自由和儿子见面。儿子现在长大了,最近也常自己去找妈妈,没想到就在这种状况下,看到了那篇报导──就是《世报周刊》的报导,证明织惠的父亲果然蒙受了不白之冤,所以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50章 “你认为离婚没有意义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如果我们没有离婚,一定会受到抨击,但是以后的情况不一样了。不瞒你说,之前有不少人反对我们儿子和织惠见面,但是我相信以后他们的态度就会产生变化,所以我这一阵子经常来‘翌桧’,和织惠讨论是否能够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一起做些什么,今天也是如此。”安西把纸杯举到嘴边喝了一口之后放回桌上,看着五代问:“听了我以上的说明,你了解了吗?” 他不愧是议员的儿子,能言善道,而且说明的内容条理分明,无可置疑。 “我充分了解了。”五代看着安西端正的脸问:“所以你不考虑和织惠女士复合吗?” 安西苦笑着摇了摇手说: “不可能,因为我在七年前再婚了,和目前的太太之间也生了孩子,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原来是这样。” 安西看起来四十五、六岁,七年前应该才三十多岁,再婚也很自然。 “但目前的太太完全不过问长子的教育问题,所以需要织惠的协助。” “所以你目前对织惠女士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吗?” “没有把她视为异性的感情,但现在仍然觉得她是一个出色的女人,很希望她能够找到理想的对象,得到幸福。” “你有没有发现她有这样的对象?比方说,像是店里的客人。” 安西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歪着头。 “这个嘛……因为我不会在营业时间内去店里,所以不太清楚。” “这样啊。” “但是,”安西说,“我忘了是什么时候,那次刚好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妈妈当时说了令我有点在意的话。” “你说的妈妈,是织惠女士的母亲──就是浅羽洋子女士吧?” “对。”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叫我不必担心织惠,织惠好像找到了心仪的对象。” “那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为了儿子的事,想要和织惠商量,所以就去了‘翌桧’,就是那个时候说的。” “心仪的对象吗?” “我觉得苦苦追问很没品,所以只回答说,那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她和对方之后的关系如何。”安西说到这里,露出带着疑问的眼神问:“说这些对你有帮助吗?” “有很大的帮助,感谢你的协助。”五代再次鞠躬道谢。 第36章 美令来到佐久间梓的事务所,她在打完招呼说的话,让佐久间梓瞪大了黑框眼镜后方的双眼。 “你刚才说什么?”佐久间梓问。 “我是说。”美令舔了舔嘴唇。“我想和被告仓木见面。我想去看守所面会,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佐久间梓注视着美令深呼吸,似乎想要平静慌乱的心情。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和他见面、谈话后,自己确认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然后问他,他为什么要说谎。” 佐久间梓握起了放在桌上的双手。 “你仍然在意被告仓木说,他在东京巨蛋球场遇到白石先生这件事吗?”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疑问,就连犯罪动机也无法接受,我父亲不可能有那种态度。” “关于这个问题,正如今桥检察官所说,被告在招供时很可能添枝加叶,但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因为自私的目的而杀人的严重后果,讨论这件事并没有意义──” “不,”美令打断了佐久间梓的话,表达了否定的意见,“才不是添枝加叶而已。我想请教一下,你凭什么认为所有的供词都不是杜撰出来的?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并不是谎言呢?” “你不要激动,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奇怪了,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美令吃了一惊,把头转向一旁说:“并不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所以有人怂恿你什么。” “才没有人怂恿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美令小姐,请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你的代理人,不会说违反你意志的话,也不会做违反你意志的事,但是如果你不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我无法充分协助你。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请你告诉我,既然你使用了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我们就必须了解彼此掌握的情况。” 佐久间梓的语气充满热忱,美令也知道不该隐瞒她。 “不瞒你说……我见到了他的儿子。”美令犹豫之后,说了实话。 “他的儿子?谁的儿子?” “被告仓木的儿子。” 佐久间梓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会……什么时候?” “我去命案现场供花的时候,刚好遇到他。” “然后呢?” “他也无法相信他父亲……被告仓木的供词,正在进行调查,最后发现几个和之前那起案件相关的疑问,甚至开始怀疑,他父亲是以前那起案件的真凶这件事会不会是说谎。果真如此的话,这次的动机也是谎言。” 佐久间梓露出冷漠的眼神摇了摇头说: “对方当然会寻找对被告有利的证据。” “我认为他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说如果他的父亲杀了我父亲这件事是事实,无论真正的动机如何,这种事或许并不重要。也就是说,虽然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但仍然努力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他无法接受包括动机在内的供词内容,所以才会采取行动,我也才会想和被告仓木见面。我想亲眼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这种动机杀人的人。” 佐久间梓推了一下眼镜,眨了眨眼后,注视着美令的脸。 “什么?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你和被告仓木的儿子似乎很有共鸣。” 美令听了这句话,觉得浑身的血流速度加快了。 “我只是说,我们想要了解真相的心情一样,而且又不是他杀了我父亲。从受到这起案件的折磨角度来看,我认为他也是受害人,难道不是吗?”美令忍不住越说越快。 “你说的没错,对不起,我刚才说了奇怪的话。”佐久间梓微微鞠了一躬,“我充分了解你的心情,但我先说结论,我不赞成你在现阶段去见被告,今桥检察官应该也会劝阻你。” “为什么?遗族不能去见被告吗?” “虽然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你已经是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的参加人,要在法庭上,和检察官一起厘清被告的罪行,必须创建在各种客观证据的基础上,避免个人和被告接触而做出预断。而且这么说可能太直接,一次的会面不可能了解什么。我并不是说你看人没有眼光,而是在陈述现实。即使被告仓木在你面前表现出诚恳的态度,也无法认定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是吗?” “或许是这样,但我想和他见一次面。”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拜托你了。”佐久间梓的语气很平静,但听起来完全没有妥协的余地。 美令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那就没办法了。” 佐久间梓从下方探头张望问: “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悄悄去面会?” 佐久间梓猜对了,美令的确闪过这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佐久间梓双手在胸前交叉,“请你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退出。” “我了解了。”虽然美令很不甘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好像还无法相信犯案动机。” “因为他说在东京巨蛋球场遇到父亲是说谎,他和父亲的关系应该也和他供称的不一样,动机当然也和他原本说的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请问你对量刑有什么想法?” “量刑……吗?” 美令结巴起来。老实说,她很少思考这个问题。 “杀人案件的遗族首先会希望被告被判处死刑,如果无法判死刑,至少希望是无期徒刑,几乎都希望判得越重越好。遗族会不遗余力提供协助,也希望检察官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所以我想了解你的想法。你母亲希望判处死刑。” “我……我希望在了解真相之后,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如果不了解真相,根本无法衡量被告的行为罪行有多重大,难道不是吗?” “真相喔,”佐久间梓看向斜上方后,又将视线移回美令的脸上。“我了解了,假设被告仓木供称的杀害动机是说谎,你认为真正的动机比他供称的更加残暴吗?”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简单地说,这次的动机就是为了隐瞒过去所犯的罪,所以杀人灭口,白石健介先生完全没有任何过错,所以陪审员会认为这是极其恶劣而自私的犯罪动机。今桥检察官认为只要加强预谋的证据,就有机会判处死刑。目前已经请警方追加调查。” 第51章 “追加调查什么?” “被告仓木说,他在犯案当天联络白石先生时,使用了预付卡电话,但他主张在两年前买了那个手机,和作为凶器带在身上的刀子一样,都不是为了这次犯案特地购买的。今桥检察官对他的供词存疑,认为他并不是刚好有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决定犯案,才去张罗了这些东西,所以如果能够查到他购买途径,证明被告是在犯案之前购买,就可以进一步证明是预谋犯案。” 美令想起了今桥冷酷的脸,觉得他是把诉讼视为游戏,只会对胜利感到喜悦的人。 “有点岔题了,”佐久间梓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要交给今桥检察官,完全有可能判死刑。假设被告仓木隐瞒了什么,有其他的动机,如果比目前供称的内容更残暴、更凶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不是这样,而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导致他不得已行凶的话,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非但无法判死刑,甚至可能不会被判无期徒刑。即使这样,你也认为没有关系吗?” “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追求的是真相,能不能判死刑是其次,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佐久间梓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后说: “我了解了,我会把你的意见传达给今桥检察官,被告对于杀害白石先生的来龙去脉交代不实,希望可以怀疑可能有其他动机。这样可以吗?” “可以,拜托你了。” “但是希望你可以了解,在现阶段,今桥检察官可能也无能为力。警方进行充分调查后,才有目前的状况,除非后出现新的事实。” “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很啰嗦,但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直接和被告见面,当面问他,他说在东京巨蛋球场遇见父亲是不是说谎。” 佐久间梓同时摇着头和手,似乎认为不值得继续讨论。 “即使对被告仓木说,白石先生那天拔了牙齿,不可能在球场喝酒,只要他主张自己不清楚,白石先生真的喝了啤酒,他只是据实以告,就无法再反驳他。” “如果是这样,是否可以在开庭时提出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达到让陪审员认为被告可能在说谎的效果。” “这并非上策。如果在开庭时突然问这种问题,只会让陪审员不知所措。既然说被告说谎,就必须加以证明,在此之前,首先必须了解今桥检察官的方针,在这个基础上,谨慎地决定揭穿被告说谎的步骤,否则会打乱检方的步调。” 美令叹了一口气说:“诉讼真麻烦。” “那就得看想要透过诉讼达到什么目的,如果想要追求彻底的真相,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是我认为在这次的案件中,动机应该很接近真相。” “为什么?” “因为他特地坦承了时效已经届满的罪行,说这种谎有什么好处吗?如果是相反的情况,或许还有办法理解。比方说,真正的动机是为了掩盖过去犯下的罪,但因为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说了虚假的动机。” 美令用食指指向佐久间梓说:“就是这个。” “啊?什么这个?” “好处?被告仓木说这种谎有好处。” 美令说出了仓木和真告诉她的假设,也就是仓木达郎是为了拯救“翌桧”的浅羽母女,所以才说一九八四年的那起案件是自己干的。 “因为那起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时效,所以并不会被问追究罪责,既然这样,不如说是自己干的,让舆论认为那对母女的丈夫和父亲当年果然受了冤屈。怎么样?” 佐久间梓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很大胆的假设。” “但是你不认为有可能吗?” “我不会说没有可能,但如果无法证明,就只是想像,也可以说是被告仓木的儿子不想承认父亲是杀人凶手而编造出来的妄想。” 美令皱起眉头说:“这种说法很讨厌。” “如果你听了感到不高兴,我向你道歉。但是只要被告仓木不改变目前的供词,我们就只能视之为事实加以接受。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被告仓木并不是三十多年前那起案件的凶手。” 美令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到有点心寒。 “原来诉讼并不一定能够让真相大白,我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有所谓的缄默权,一旦被告行使缄默权,真相就永远无法见天日的情况也不少,请你不要气馁,诉讼还没有开始。” “佐久间律师,我很感谢你,而且我自认有一定的社会经验,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无可奈何。”美令站了起来,“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时间还很充裕,我会思考是否有能够让你满意的方法。” “那就麻烦你了。” 但是,美令在准备离开前,停下了脚步,回头问佐久间梓: “为什么没有谢罪?” “谢罪?” “被告仓木似乎认了罪,而且也深刻反省,但至今仍然没有听到他表达向我们遗族谢罪的话,也没有律师带了他写的道歉信上门。为什么?” “这我就……” “被告仓木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谢罪?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当行为。” “应该不会这样,也有不少被告不想被认为这是以减刑为目的的表演,所以并不会大张旗鼓地谢罪。” “是这样吗?” 佐久间梓露出了警戒的眼神。 “你该不会打算和被告仓木的儿子讨论这件事吧?” “不行吗?”美令在反问时观察着女律师的反应。 佐久间梓无奈地摊开双手说: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万一有人看到你们见面,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为了查明真相,我做好了不择手段的心理准备。” “请你务必要选择手段,千万不要乱来。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你着想。” “我会考虑。” “美令……”佐久间梓露出无力的表情。 “我告辞了。”美令说完,走出了事务所。虽然她内心感到抱歉,但她不想轻易答应,万一无法遵守承诺,心里会更不舒服。 走出大楼外,冷风吹在脸上。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所以觉得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她也知道刚才说了不少大胆的言论,感觉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脱口说了出来。 仓木和真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一双清澈真挚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可以充分感受到他努力面对痛苦的现实。他在工作上一定很能干,面对前途突然变得黑暗的人生,肯定感到很绝望。 美令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同情。她不知道是否因为并非以被害人遗族的身分,而是从客观的角度俯瞰这起案件的关系,还是受到他某些处事态度的影响,或是除此以外的其他因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的嫌恶。 回到家时,绫子已经准备好晚餐在等她。今晚的主菜是奶油煎鱼。这是绫子的拿手菜。 “佐久间律师刚才打电话来家里,听说你今天去了事务所。”绫子停下拿着刀叉的手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美令预料到绫子想要表达什么意见,但故作平静地问。 绫子放下了刀叉。 “我很了解你内心有疑问,想要用各种方式解决内心的疑问,我也一样,如果有尚未查明的真相,我也会想方设法了解,至于和对方接触,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 “对方?” “就是凶手的家属,是他的儿子?听说你和他见了面。是佐久间律师告诉我的,她问我是否也知道这件事,我大吃一惊,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不值一提,有什么问题吗?”美令没有看母亲,淡然地继续吃着奶油煎鱼。 “你还问我有什么问题,对方是敌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美令慢慢咀嚼,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后抬起头。 “敌人?这种说法太莫名其妙了,被告仓木或许是凶手,但他的家属并没有错。” “也许是这样,但在法庭上就是敌人。因为对方会想方设法减轻罪责。” “我认为他并没有这种想法。” “他?” “就是被告仓木的儿子。”美令用叉子把沙拉送进嘴里。 “拜托你不要说得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他可是杀了爸爸的凶手的儿子。” 美令放下叉子,直视着母亲说: “我想了解真相,为了查明真相,我会和任何人见面,必要时也会联手合作。否则按照你的逻辑,永远无法了解真相。” 绫子露出严厉的眼神看着她。 “真相没这么容易了解,即使了解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爸爸经常说,很多被告无法清楚说明犯罪动机,很多人都是不知不觉偷了东西,当自己回过神时,发现已经杀了对方,很多时候连被告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仓木应该也一样,他应该遭遇了很多事,但最终因为肤浅的想法,在冲动之下采取了行动。一定就是这样,所以没必要执着于这个问题。我们关心的重点,是能不能判处和他犯下的罪相符的刑责。我希望他被判死刑,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细节问题并不重要,所以我也想拜托你,希望你不要节外生枝,和凶手的儿子见面简直太荒谬了。” 第52章 “荒谬吗?” “知道了没有?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在听,我充分了解你的想法了,也不认为你的想法有错,但是,我有我的人生。如今,我人生的齿轮卡住了,照此下去,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转动。死刑判决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美令……” “我吃饱了,今晚的菜也很好吃,谢谢妈妈。”美令说完,站了起来。 第37章 和真看着挂在墙上的中日龙队的月历,心想着原来现在是这些选手在场上活跃。虽然他从网络新闻中,不时看到这些选手的名字,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们的长相,而且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守备位置,更不知道他们的背号。 以前经常跟着达郎去球场,现场看职棒选手在场上比赛震撼力十足,但随着他因为升学来到东京之后,渐渐失去了对职棒的兴趣。因为东京的无线电视很少转播职棒的正式比赛,只是在网络上了解比赛结果,称不上是职棒球迷,而且他也没有特别支持的球队。 达郎是如假包换的龙队球迷,听说他最近仍然每年会去名古屋巨蛋球场好几次。正因为和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透过朋友的关系,张罗到和巨人队的那场开幕战的门票。和真至今仍然记得打电话通知达郎这件事时达郎的反应。他第一次听到年迈的父亲说“真的假的?”这句话。 达郎一定充满期待地前往东京巨蛋球场,因为是内野看台还不错的座位,他应该很惊讶。 白石健介就坐在他旁边── 想到这里,和真忍不住歪着头。白石是怎么张罗到门票的?东京巨蛋球场开幕战的门票并不容易买到,当然,只要动用律师的人脉,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也可能去网络拍卖竞标。 但是如果他使用这种方法张罗到门票,不是会留下痕迹吗?警方有没有掌握相关情况? 不,应该没有。和真想道。白石美令基于她父亲在那天拔牙的事实,认为他不可能去东京巨蛋球场,五代等人无法明确加以反驳。如果他们掌握了白石健介买门票的事实,应该会以此反驳。 和真拿出手机,把刚才的想法记在记事本上。他打算下次见到白石美令时,和她讨论这件事。 但是,真的还会和她见面吗?她曾经说,如果想到和案件真相有关的事,而且认为有必要告诉和真的话,就会和他联络,只是她认为有必要时才会联络,内心一定不想和加害人的儿子有任何牵扯。虽然和真觉得上次两个人似乎意气相投,但现在觉得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忍不住陷入了自我厌恶。 “仓木先生。”正当他思考这些事时,听到了叫他的声音。抬头一看,柜台的小姐向他点了点头。 “请你去三号室。”柜台小姐指向通往深处的信道。 和真走去那个房间,发现门向内侧敞开着,一个白发男人面带温和的笑容坐在一张小型办公桌前。 “你是仓木先生吧?请把门关上,然后请坐。” “好。”和真回答,然后按照对方的指示,关上门之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姓天野。”男人递上了名片。名片上写着“天野法律事务所 首席律师 天野良三”。这张名片和达郎名片簿内的那张名片设计稍有不同,那张名片上并没有“首席”的头衔,可能雇用了年轻律师。 “你今天要谘询的内容是关于你父亲的遗产继承问题,请问具体是什么情况?”天野看着手边的纸问道。那是刚才柜台小姐交给和真的谘询单,要求他填写谘询内容。 “我父亲似乎写了遗嘱,我无意中得知了遗嘱的内容。他似乎打算把所有财产都交给其他人,而不是由我这个独生子继承,有办法这么做吗?” “原来是这样,”天野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的问题是,遗嘱上可不可以写这样的内容,我只能回答说,可以。因为遗嘱上要写什么内容,是当事人的自由。但是如果要问只要写了这样的内容,是不是就会变成这样的结果,那就要视实际情况而定,也有可能并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请问令堂还健在吗?” “不,她已经去世了。” “你刚才说,你是独生子,也就是你并没有其他兄弟姊妹。” “对。”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简单了。只要你同意,你父亲就可以让其他人继承他所有的财产。”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就无法让对方继承你父亲所有的财产,你父亲只能自由支配他一半的财产,你有权利继承剩下的另一半财产。这称为特留分。然后你们可以沟通,只要你愿意,可以放弃一部分财产,如果你不愿意,就可以继承另一半的财产。” 和真点了点头说:“果然是这样。” “果然?什么意思?”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做了一点功课,也知道特留分的事,但我父亲似乎不在乎我的意愿,要让别人继承他所有的财产。我听到他在电话中和别人谈这件事,还听到他说,已经向法律事务所确认过了。” 天野歪着头说: “这就奇怪了,应该没有律师会对他说这种话。不好意思,会不会你父亲并没有实际去法律事务所,只是在说自己的想法?” “不,他好像真的去了法律事务所,因为我发现一张名片。”和真拿出智慧型手机,俐落地操作起来。荧幕上出现了五代用手机传给他的那张名片的照片。 “就是这张名片。”和真向天野出示了名片。 白发律师立刻脸色大变。他可能没想到会看到自己的名片。 “虽然直接问我父亲,就知道他的想法,但他并不了解我已经知道他留了遗嘱这件事……” “可以请你把令尊的名字写在这里吗?”天野拿出原子笔,指着刚才那张纸的空白处说。 和真写了达郎的名字后,天野对他说了声“请你稍等片刻”,就走了出去。 和真注视着关上的门,吐了一口气。他因为紧张的关系,腋下流满了汗。 幸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和真刚才对律师说的话,是接受五代指点的结果。 五代说,虽然和真是达郎的儿子,但即使达郎曾经去法律事务所谘询,律师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个儿子达郎当初谘询的内容。 “但如果只是要确认他去谘询的内容是否关于将遗产赠与他人,就有一个方法。先不要提达郎先生的名字,然后向律师谘询相同的内容,然后再说你父亲也去法律事务所谘询,但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结果,接着再说出你父亲当初就是去那家事务所。律师听了之后,一定会慌忙确认。如果达郎先生只是有律师的名片,并没有去谘询,律师就会告诉你,并没有你父亲来过事务所的纪录。如果曾经去谘询,但完全是针对不同的内容,应该也会告诉你。如果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或许就代表有值得特地去名古屋一趟的目的。” 五代说自己无法轻易采取行动,但显然在怂恿和真,和真知道他绝非出于恶意。那位刑警也开始怀疑,案件另有真相。 五代传授的方法的确是高招,但唯一担心的是姓天野的律师知道这起案件,而且发现遭到逮捕的仓木达郎之前曾经找他谘询,一旦得知仓木的儿子上门,一定会心生警戒。 五代说,这种情况应该不太可能发生。如果在诉讼时担任律师,当然会记得委托人的名字,但不太可能记住上门谘询者的名字。和真也有同感,而且看天野的反应,显然猜对了。 门打开了,天野走了进来。 “我确认到了,令尊的确在前年六月来过,我在调查纪录时想起来了。” “他来谘询的内容是什么?”和真在发问时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天野坐下后,轻轻点了点头说: “是同一件事,他来询问如何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遗产。但是太奇怪了,我应该向他说明了留给儿子特留分的事,我清楚记得这件事,也留下了相关纪录。不知道是你父亲忘记了,或是产生了误会。如果我的说明让他产生了误会,随时都可以再次向他说明。” “我了解了。”和真回答的声音应该兴奋而颤抖,他拼命克制,避免内心的起伏表现在脸上。“我会不经意地向我父亲确认一下,如果有需要,会再和你联络,感谢你今天的说明。”和真站了起来。 “这样就行了吗?” “对,这样就够了。” “希望能够帮到你。” “当然。”和真说这句话的声音有点破音。 走出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他忍不住挥动右拳。如果周围没有人,他很想大叫。果然猜对了,一年数个月前,天野律师曾经向达郎说明了相关情况,既然这样,就不可能再为这个问题请教白石健介,而且达郎说在“敬老节”看了电视,才想到要把遗产给浅羽母女这件事也是说谎。 该怎么办呢? 第53章 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既然发现了这么重大的事实,当然不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 和真从耸立的高楼之间走向名古屋车站的路上思考着。 要不要告诉堀部,然后请堀部问达郎?但是达郎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说谎,很可能会像之前问他,为什么计划在和犯案的日子同一天搬家的理由时一样,推托说虽然去了法律事务所,但听不懂天野律师说的内容,或者说忘了律师的建议。 而且和真也认为堀部靠不住。那位律师并不是坏人,做事也很认真,只是对达郎的供词没有丝毫的怀疑。他早就放弃争辩犯罪事实,只是一个劲地在寻找有助于减刑的材料。 应该要向五代报告这件事。他预料到和真会去见天野律师,一定很在意他们见面的情况。五代听了见面的结果,一定会大吃一惊。 和真在想到堀部和五代之前,脑海中还浮现了另一张脸。那就是白石美令。她对白石健介和达郎的相遇产生了怀疑,一旦得知目前的情况,一定会更加怀疑。 但是,可以和她联络吗? 之前和真问她,如果有所发现时,是否可以和她联络,她回答说好。和真认为她当时的回答并不是客套话,但目前掌握的情况有这样的价值吗?加害人的儿子通知被害人遗族没问题吗?虽然和真认为这是重大发现,但在有进一步的新发现之前,是否不该贸然行动? 他在左思右想之际,已经抵达了名古屋车站,和真在售票机前买了新干线的车票,准备前往三河安城车站。他事先确认了时间表,知道“回音号”很快就会进站。 上次回老家时,整理了信箱内的信件,但之后忘了去邮局申请邮件改投、改寄。前几天他在网络上办理了手续,但必须回老家去收申请生效之前的信件。信箱就在大门旁,他打算拿了信之后就直接掉头站,并不打算进家门。 他站在站台上看了手表,发现离列车进站还有五分多钟。和真拿出智慧型手机,犹豫之后,点选了白石美令的电话号码。他吐了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体温上升,心跳加速。 耳边传来电话铃声。两次、三次,但对方并没有接起电话。在听到第四次铃声后,和真挂上了电话。现在还是白天,白石美令一定还在上班。这个时间打电话太失礼了。 不一会儿。“回音号”缓缓进站,停了下来。自由座车厢内没什么乘客,他坐在双人椅靠信道的座位上。到三河安城车站只要十多分钟,所以之前回家时,他也是搭“希望号”到了名古屋之后,再搭“回音号”回三河安城站。 列车出发后不久,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一看是白石美令打来的,和真慌忙站了起来,在按下通话键的同时走向门边。 “你好,我是仓木。” “我是白石,你刚才好像打了电话给我。” “对,因为有事想要通知你,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没问题,请问发现了什么吗?” “我刚才去了名古屋的法律事务所,因为在我父亲的东西中,发现了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名片,于是我就觉得,既然在住家附近有认识的法律事务所,就不可能特地去找白石先生请教遗产的事。” “结果怎么样?”白石美令的声音带着紧张。 “我父亲在前年的六月曾经去过,谘询的内容──” 和真说明了天野告诉他的情况,白石美令陷入了沉默。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和真还以为讯号断了。 “仓木先生。”白石美令用沉重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我想先通知你一下。” “谢谢你,我很惊讶,这件事非常重要。” “听你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即将抵达三河安城站的广播。 “你在新干线上吗?” “对,我要回老家去拿信件。” “你再来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什么安排,就只是回东京而已。” “这样啊……”白石美令说到这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列车放慢了速度,和真把手机放在耳边,双脚用力,以免身体摇晃。 “你到东京大约几点?”白石美令问。 和真吃了一惊。她这个问题不可能没有目的。 “等我一下。” 和真立刻在脑袋中盘算起来。只要抓紧时间,下午四点就可以回到三河安城车站。原本他打算搭“回音号”回东京,但也可以回到名古屋车站后搭乘“希望号”。 列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和真来到站台上。 “我想六点半左右应该可以回到东京。” “六点半吗?你之后没有其他安排,对吗?” “对,我没事。” “那要不要七点在哪里见面?我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也想讨论一下之后的事。” 白石美令的提议正是和真内心的期待。 “我没有问题,要去哪里呢?” “最好是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你知道东京车站附近有这种店吗?” “我知道一家店,但不在东京车站附近,而是在银座。” 就是之前和南原见面的那家店。和真说了店名,白石美令说,那就约在那里见面。 挂上电话后,和真的心情很复杂。等一下就可以见到她,让他内心兴奋不已,但又对这种心情产生了罪恶感。父亲即将因为杀人罪遭到审判,自己竟然期待和被害人遗族见面,这已经不只是荒谬绝伦、轻率放肆而已了。 白石美令只是为了查明真相,才会想和自己见面,内心并不想见到加害人的儿子──和真这么告诉自己。 和上次一样,他在车站搭计程车前往筱目,和真在车上戴上了口罩,以免遇到周围的邻居,虽然隔壁的吉山态度很亲切,但吉山应该是例外。 和真请计程车在小路的路口停了下来,只要转个弯就到家了。他在付车资时问司机:“我马上就回来,可以请你在这里等我吗?” “早知道我就不要把计费表按掉了。”上了年纪的司机笑着说,他似乎并不担心和真坐霸王车。和真再次体会到,这里就是如此纯朴的地方,不可能出现杀人凶手。 他下了计程车,快步走了起来,转了弯,确认周围没有人的同时走向老家,东张西望后,走进了大门。 一看信箱,发现果然有不少信件。他单手把信件拿了出来,塞进了皮包,急急忙忙走出了大门。 他回到计程车上,请司机去三河安城站。 “刚才不把表按掉的话应该会比较便宜。”司机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发动了发动机。 和真从皮包内拿出信件检查了一下,除了广告和水电费的抄表单以外,还有一个大信封。寄件人栏内印着“丰田中央大学医院”几个字,然后用原子笔写了“化疗科 富永”几个字。 虽然收件人的名字是“仓木达郎”,但和真毫不犹豫打开了信封。 第38章 美令站在与仓木和真相约见面的咖啡店前,不知道该怎么办。离他们约定的晚上七点还有将近十分钟,先进去等在那里,会让人感觉很沉不住气。虽然她的确想赶快听他说明情况,但不希望他对自己留下猴急的印象。只不过四处闲逛打发时间也很奇怪。 她摇了摇头,走进了咖啡店的自动门。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无论对方怎么想都无所谓,自己只是早到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一楼是蛋糕店,咖啡厅在二楼,她走上楼梯,打量着宽敞的店内。有三成左右的座位坐了人,她正在思考该挑选哪个座位,看到坐在窗边的男人站了起来。身穿西装的仓木和真向她微微欠身。很简单,原来他已经到了。 “你等很久了吗?”美令在坐下的同时问。 “不,幸好我提早到了,差点让你等我了。”和真说。他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 女服务生送了水上来,美令点了拿铁咖啡,和真点了咖啡。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女服务生离开后,和真鞠了一躬说。 “我太惊讶了,可以请你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吗?” “好,当然没问题。” 和真操作手机后放在美令面前。荧幕上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天野法律事务所”几个字。 “五代先生给我看了这张名片,据说是在我父亲的名片簿中发现的。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我回答说不知道。” “警方有没有针对这件事展开调查?” 和真摇了摇头说:“据说并没有这样的计划。” “为什么?” “因为警方高层认为侦查工作已经结束了。五代先生似乎是因为他个人产生了兴趣,所以才会给我看这张名片。他似乎也产生了疑问。” “所以你今天去了名古屋吗?” 第54章 “对。”和真点了点头,“我去见了名片上的天野律师。我刚才在电话中也说了,我父亲去谘询可不可以由别人继承遗产,律师说,已经向我父亲说明,身为长子的我有特留分。” “既然这样,就没有理由再问我父亲相同的问题,你不认为这样就很清楚了吗?被告仓木──你的父亲说了谎,无论是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了我父亲,还是向我父亲谘询继承遗产的事都是谎言,当然犯罪动机也可能是说谎。” “关于东京巨蛋球场,我还发现了另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就是他认为警方并没有查到健介如何张罗到球赛的门票。如果警方已经确认这件事,在美令提出质疑时,五代就会这么回答。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把他们各自点的飮料放在他们面前。美令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和真的脸,和真也露出认真的表情迎接她的视线。 “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和真拿起咖啡杯说。“虽然我想过透过律师向我父亲确认,但考虑到之前的情况,总觉得我父亲一定又会说一堆借口。我打算告诉五代先生,只是不知道他能帮多少忙。” “我也会再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协助我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的律师。因为我觉得即使告诉她,她也不会帮什么忙。检察官认为,除非被告仓木改变供词,否则按照目前的情况进入诉讼,也完全能够获得胜利。我最近深刻体会到,在检察官和律师眼中,只要能够在诉讼中获胜就好,真相根本是次要问题。” “我也有同感,律师一味坚持努力争取酌情减刑,对于我不承认父亲犯了案这件事也似乎感到不满。即使和他谈名古屋法律事务所的事,他可能也会叫我安分一点,不要节外生枝。” “安分吗?我──” 我也一样。美令原本想这么说,但最后闭上嘴。 “什么?” “不,和你没有关系。” 事实上非但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她之所以不想告诉佐久间梓,是因为一旦说了,就必须告诉她,自己与和真见了面。那个女律师得知这件事,一定没有好脸色,可能又会向绫子告状。 美令伸手拿起拿铁的杯子。这家店的拿铁香气扑鼻,美味可口。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用陶瓷的杯子喝咖啡的关系,让她有这种感觉。因为她经常去的咖啡店都使用纸杯。 她将视线移向窗外,看着下方的银座街道。她想起最近曾有过类似的经验,那是上次到据说是健介造访过的门前仲町那家咖啡店的时候,只不过那里的街道并不像银座这么热闹,而且当时喝的正是用纸杯装的拿铁咖啡。当她看着对面那栋“翌桧”所在的大楼时,仓木和真走了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个疑问,转头看着和真。 “怎么了?” “为什么会去那家店呢?” “那家店?” “就是‘翌桧’对面的那家咖啡店。案件发生之前,父亲曾经去过那家店两次,而且两次都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警方似乎认为,父亲从被告仓木口中得知浅羽母女的事之后,可能去那里确认那对母女目前的状况。但是如果仓木并没有向父亲请教遗产赠与的事,父亲为什么会去那家咖啡店呢?” 和真缓缓点着头说:“这的确也是疑问。” “而且父亲如果想了解浅羽母女的状况,与其在那里监视,还不如直接去‘翌桧’。” “你说的没错,我认为应该重新调查以前那起案件。虽然不知道外行人能够查到多少,但我认为那起案件是所有的根源。” “以前的那起案件,是不是一九八四年发生的?” “对。” 美令喝了一口拿铁咖啡,微微歪着头。 “你想到什么问题吗?”和真问。 “有一点,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调查一下比较好。” “调查什么?” “就是以前的事。如果被告仓木的供词是说谎,也许我父亲和浅羽母女之间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才会在那家咖啡店观察‘翌桧’。” “怎么可能?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打算调查一下。” 一九八四年──那是美令出生的很多年之前。那时候健介才二十二岁,所以还是学生。之前曾经听说健介在毕业之后,和学生时代开始交往的绫子同居,在绫子怀孕后就结了婚。 美令看向和真,发现他露出认真的眼神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 “你在想什么?”美令问。 “我在想,我父亲为什么要说谎……他到底在保护什么……” “你父亲在保护什么吗?” “我认为是这样,而且保护的对象应该不是事物,而是人。” “浅羽母女吗?” “嗯,应该是……”和真继续说道。“而且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 和真露出勐然回过神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对不起,我太多话了,并没有任何根据,请你忘了我说的话。” 和真急忙收回前言的态度很不自然。美令虽然发现他在隐瞒什么,但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到家时,绫子对她说:“今天这么晚?” “以前空服员时期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我们约在银座的咖啡店见了面。” “啊哟,真难得啊。” “有吗?我们经常见面啊。” “你和这些朋友见面时,不是都会去喝酒吗?哪一次只去咖啡店而已?” 听到绫子这么说,美令才发现的确如此。她为自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感到后悔。 “她好像有点顾虑,认为在即将开庭之前找我去喝酒太不识相了。其实我无所谓,但今天喝完咖啡后就分开了。” “偶尔可以去转换一下心情。” “即使去喝酒,也不可能开心地喧闹,要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才有办法。”美令说完,转身走去自己的房间。她担心言多必失。绫子的直觉很敏锐。 她们已经习惯了只有母女两人的晚餐,今晚的菜单是奶油炖菜。不知道是否因为刚才聊到喝酒的事,她想喝白葡萄酒。 “妈妈,你上次不是在整理爸爸的遗物吗?里面有没有旧相册?” “相册?” “就是爸爸小时候,或是学生时代的照片。” “喔,”绫子点了点头,“有一本。爸爸是独生子,所以有不少他小时候的照片,这些东西很难处理,明知道不可能一直保留下去,但又觉得丢掉似乎也不太好。” “那本相册还在房间里吗?” “应该在书架的最下方。”绫子露出纳闷的眼神看着美令,“你要相册有什么用?” “我想看看。我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爸爸小时候的事,而且他也很少和我提到。” 绫子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说: “即使他告诉你,你也根本不想听吧?” “也许吧。”美令看着绫子。“妈妈,你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爸爸的吧?那时候几岁?” “我刚升上大四,所以是二十一岁,爸爸曾经重考,而且是四月出生,所以当时二十三岁。” “原来你大四时才认识爸爸。” “因为我们读不同的系,所以原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后来举办了一场赏花派对,刚好在那次认识了。那是四月中旬,樱花几乎都已经凋零了,但派对原本目的就不是为了赏花,所以没有任何人抱怨。”绫子一脸怀念地说。 “爸爸当时是怎样的学生?” “你问我他是怎样的学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绫子歪着头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很认真可界,这四个字就足以形容他这个人了,但在交往之后,发现不仅如此而已。” “什么意思?” “他很勤奋,而且很努力工作。为了通过司法考试,拼命用功的人并不少,但爸爸还同时努力打工,我当时纳闷他打工时间那么长,身体竟然没有出问题。但在了解他的家庭状况之后,就理解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你应该也知道,爸爸和奶奶是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 “听说爷爷很早就去世了。” “爸爸读中学的时候,爷爷发生车祸死了,而且肇事者没有驾照,开的那辆货车也是偷来的。虽然肇事者进了监狱,但根本不可能支付赔偿金,他们失去了一家之主,只能以泪洗面。” “原来是这样,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因为爸爸说,他不喜欢说这些以前吃过的苦,虽然他之前告诉了我。” 绫子似乎想要表示,自己在健介眼中是特别的人。 “幸好他们有地方住,你应该也记得,就是在练马的那栋并不大的独栋房子。” “我记得,门前是一片农田。” 小时候曾经去奶奶家玩过好几次,那时候奶奶身体还很好,做了很多菜欢迎他们。 第55章 “在大学毕业后,爸爸和奶奶在那栋房子住了差不多两年左右,在他开始进法律事务所上班后,才搬出来独立生活,所以那时候差不多二十五、六岁。” “结果你就不请自去,然后赖着不走了。” 绫子皱起眉头说: “什么赖着不走,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原本也租了房子,后来觉得住在一起比较合理,而且是爸爸提出来的。” 虽然美令有点怀疑,但并没有反驳。 绫子说的往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一九八四年,或是更早之前。那时候健介二十二岁,所以是在认识绫子的一年前。 “你认识爸爸在学生时代的朋友吗?” “有见过几个。” “有现在还能联络到的人吗?” “不知道,”绫子歪着头,“智慧型手机的通讯录内可能有电话,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联络。因为最近都没有听爸爸提起。” “那等一下我拿手机的通讯录给你看,如果有你认识的人的名字再告诉我。” 健介的智慧型手机作为证据,目前仍然由检察官保管。但警方将通讯录等资料备份后交还给她们。 “好啊,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不知道,但我想多了解一些爸爸的事,总觉得既然使用了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如果对身为被害人的爸爸没有充分的了解,说的话也会缺乏说服力。” “嗯……我了解了。”绫子似乎无法完全同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吃完晚餐,美令走进了健介的房间,旧相册放在书架的最下层,但比她想像中更薄。 翻开相册,立刻看到一张婴儿躺在被子上的裸照,而且是黑白照片。 继续翻阅相册,婴儿和一对男女的合影渐渐增加。他们应该是健介的父母。美令认识祖母的脸,不难想像祖母在年轻时是个美女。 祖父是一脸精悍的男人,身材也很壮硕。美令想起之前曾经听健介说,祖父在商社任职,经常去出差。 也有几张看起来像是曾祖父母的年迈男女的照片,美令记得之前某次听健介说过,曾祖父是九州人,之后来到东京后结了婚,但健介说,他也不太了解详细的情况。因为无论曾祖父和曾祖母都在他年幼时离开了人世。美令比较他们的长相之后,发现祖父和健介长得都很像曾祖父。 在健介读幼儿园时的照片后,有许多他的独照,但小学入学典礼时,有一家三口的合影。 美令看到相册中的一张照片时,停下了翻相册的手。因为那张照片明显和其他照片有不同的要素。 美令不认识和健介合影的老妇人。她的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当时可能是冬天,她穿着厚实的大衣,围着围巾。看起来像是读小学低年级的健介穿着夹克,戴着棒球帽。 两个人身后的东西吸引了美令的目光,他们后方有许多狸猫的摆设,那是经常在商店街入口看到的陶制站立狸猫。 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这名老妇人又是谁? 美令以为还会有其他类似的照片,但完全没有看到老妇人的其他照片。在几张看起来像是读初中时期的健介照片后,只有寥寥数张高中和大学时代的集体照和生活照,然后就是法律事务所的照片。 美令想起了绫子说的话。健介的父亲在他读初中时去世,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辛苦。也许整天忙着打工和读书,没什么想要留下纪念的快乐回忆。 美令把相册翻回前面,因为她还是很在意那张和老妇人的合影。 她拿着相册来到一楼,绫子正在厨房洗碗。 “妈妈,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她翻开相册,指着照片问。 “原来是这张照片,我上次也看到了,但完全不知道是谁。从年龄来看,可能是爷爷或是奶奶的朋友。” “那是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滋贺县。” 绫子很干脆地回答,美令忍不住看着她的脸问:“滋贺县?为什么?” “因为那个狸猫的摆设不是信乐烧吗?信乐就在滋贺县啊。”绫子的语气似乎在说,你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所以这个婆婆住在滋贺县,爸爸跟着爷爷或是奶奶去找她玩吗?” “可能是这样,但我没听爸爸提过这件事。” 美令抱着相册回到自己房间,为了谨慎起见,她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信乐烧,发现绫子说的没错,滋贺县甲贺市有一个名叫信乐的地方。 美令觉得这张照片应该和案情无关。照片上的健介看起来还不到十岁,意味着这是将近五十年前的照片。追溯到这么遥远的过去,应该没什么意义。 只不过美令还是耿耿于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这张照片时,有一种不太对劲的奇怪感觉。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照片,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就是健介头上的帽子。英文字母的c和d组合的标志不就是中日龙队的标志吗? 她用手机查了一下,确认的确没错。也就是说,健介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中日队的球迷。这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美令对职棒完全不感兴趣,但她熟读了仓木的笔录中,关于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健介的部分。仓木说,健介原本只是讨厌巨人队,后来因为中日队成功阻止了巨人队的十连霸,于是成为中日队的球迷。 又需要拿出手机查资料了。阻止巨人队的十连霸──她在调查之后发现,那是一九七四年的事,健介那年十二岁。 美令认为又发现了仓木的谎言,健介成为中日队球迷的原因也是捏造的。 她想告诉和真这件事。今天他们互留了电子邮件信箱,美令用手机拍下了相册上的照片后,传了电子邮件告诉和真,她发现了健介在中日队阻止巨人队十连霸之前,就已经是中日队球迷的证据,并附上了那张照片。 和真很快就回了电话。美令想他应该很惊讶,觉得用电子邮件回复太慢了。 “你好,我是白石。” “我是仓木,我看到了电子邮件。” “你认为我的看法怎么样?我觉得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 “是啊,我也认为有道理,照片中的男孩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二岁。” “对不对?所以被告仓木果然说了谎。” “我也有同感,但我是因为其他理由打这通电话给你。” “是什么?” “后面不是有很多狸猫的摆设吗?” “对,好像是去滋贺县时拍的照片,因为那是信乐烧。” “不,我认为不是,不是滋贺县,我知道这个地方。” “啊?是哪里?” “应该是常滑。” “长华?” 美令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地名,但不确定汉字怎么写。 “那里是知名的陶瓷市,位在爱知县。”和真用充满紧张的语气说道。 爱知县。这三个字在美令的脑海中回响。 第39章 五代和中町走出仓木和真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来的时候天色还很亮,一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五代和中町在这一个小时内听到了令人惊讶的事,而且还不只一件事。 今天白天,五代接到了仓木和真的电话,说有事想要向他报告。五代问他是什么事,他回答说:“我去了名古屋,就是你告诉我的那家法律事务所,我想告诉你在那里听到的事。” 五代无法置之不理,告诉他会在傍晚去找他后,挂上了电话,然后也约了中町同行。中町一口答应说:“我和你一起去。” “五代先生,现在该怎么办?”中町边走边问,“要不要去门前仲町的那家店?” “不,”五代在脸前轻轻摇着手说:“就在这附近找一家店,我想马上开作战会议。在计程车上为了顾虑司机不能讨论,不是也很痛苦吗?” “有道理。” 这里是高圆寺,所以有很多居酒屋。他们发现小路旁有一家类似民宅的店,就掀开布帘走了进去。幸好店内并没有很多客人,角落有空位,是一张四人坐的桌子。 一看菜单,发现有“生啤酒下酒菜组合”,他们毫不犹豫点了两人份。 “好,”五代用小毛巾擦手的同时开了口,“从哪一件事开始解决?” “我们有办法解决吗?”中町苦笑着耸了耸肩说:“每一件事都很棘手。” “但现在还没有到向上面报告的阶段,否则只会挨骂,叫我们别多管闲事。那就先从名古屋法律事务所的事开始。” “仓木和真自己采取了行动。虽然是你怂恿他,但他真有行动力。” “这意味着他很积极,而且也获得了和他的积极性相应的成果。” 仓木和真告诉他们,仓木达郎在前年六月去了“天野法律事务所”,谘询了是否能将遗产赠与他人。 “这是很重要的新事证,他会为了谘询完全相同的问题,特地来东京和律师见面吗?” 第56章 “如果是这样,他有什么理由要和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的人再次见面?” 女店员送来啤酒和下酒菜。“下酒菜组合”有毛豆、鱿鱼脚天妇罗和凉拌豆腐。五代和中町干杯之后,伸手拿了毛豆。 “和真也怀疑他们在东京巨蛋球场认识这件事。” “他指出警方是不是没有掌握白石先生从哪里张罗到球赛门票的意见很尖锐。” “不光是尖锐,而且听了很刺耳,因为我们的确没有掌握。虽然当时曾经讨论过这件事,有人说可能是当天向黄牛买了票,或是朋友送他的门票,反正都是一些没有根据的想像,最后并没有明确的答案,这个问题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五代低吟了一声说: “白石美令认为健介先生拔了牙,不可能喝啤酒的意见也无法反驳。我们似乎应该认真重新检视东京巨蛋球场的那件事。” “那张照片是最好的证明,就是白石健介少年时代的照片。” 五代用力点头。 “真是太惊讶了,她竟然能够找到那张照片。” 他们说的就是少年戴着中日龙队棒球帽的照片。仓木和真向他们出示了储存在手机中的那张将近五十年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六、七岁而已,中日队是在一九七四年阻止巨人队的十连霸,那时候白石先生是十二岁。这和仓木的供词完全不一样,他们竟然能够发现这个矛盾。” “而且不是和真,而是白石美令发现。” “这件事也令人意外,通常很难想像被害人的遗族和加害人的家属携手合作,交换情资。”中町缓缓摇着头说。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很特殊,他们有共同的理由。” “什么共同的理由?” “他们都无法接受案件的真相,都认为另有真相,而且想要查清楚,但是警方认为侦查已经结束,检察官和律师满脑子都想着诉讼的事。加害人家属和被害人家属在立场上虽然是敌人,但他们的目的相同,所以即使决定联手也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太能接受,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中町把凉拌豆腐送进嘴里,歪着头说:“光和影,白天和黑夜,简直就像是天鹅和蝙蝠一起在天空中飞翔。” “你的形容太贴切了,完全就是这种情况。但是他们自己应该也不是完全能够接受,和真在提到和白石小姐的对话时,也有点难以启齿,他很清楚旁人会觉得很奇怪。” 五代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件事不重要,还有另一件事也很令人在意,就是少年时代的健介先生和神秘老婆婆拍照的地方。和真断言说,那是爱知县的常滑市。仓木达郎在一九八四年引发的那起案件的舞台在爱知县冈崎市,两者都是在爱知县,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巧合。和真似乎开始认为,白石先生可能和过去那起案件有关,美令小姐也同意,所以决定调查父亲过去的经历。” “这个假设太离奇了,外行人的想法真的很大胆,但是事实又如何呢?我记得爱知县的人口名列全国第四名,即使白石健介先生的远亲刚好住在那里,应该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虽然是这样,但仓木在白石先生成为中日龙队球迷的理由这件事上说谎,令人感到不解。有必要说这种谎吗?这和案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五代放下了筷子,把手肘放在桌上,“不如这么想,假设和白石先生认识这件事仓木全都在说谎,他们其实是透过完全不同的方式认识,但仓木试图隐瞒,在思考虚构的相遇地点时,就想到了东京巨蛋球场。因为他实际去了东京巨蛋球场去看开幕战,而且也知道白石先生是中日队的球迷。但是他在思考供词内容时,觉得在东京出生和长大的白石先生是一个人去看比赛,而且坐在内野座位上的中日队忠实球迷这件事有点不自然,于是就想到他原本是讨厌巨人队的这个设定,因为中日队阻止了巨人队的十连霸,所以他就成为中日队的球迷,听起来不是很有那么一回事吗?” “请等一下,如果白石先生真的是中日队的球迷,就有成为球迷的理由,只要把这个理由如实说出来就好了。如果他不知道,回答说不知道就好了。” “这就是重点,”五代指着中町的脸说。“仓木知道白石先生成为中日队球迷的真正理由,但他认为最好隐瞒这件事。为什么?因为真正的理由是白石先生对中日队,不,是对爱知县这个地方很熟悉。仓木不想让警方知道这件事,所以说了谎──你觉得这个推理怎么样?” “很熟悉……的意思是?” “小时候曾经多次造访,对人生产生了某种影响的地方。仓木和白石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中町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呛到了。他拍了几次胸口,调整呼吸后看着五代。 “他们是在那么久以前认识的吗?”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如此一来,这起案件的样貌就会彻底改变。” “不只是改变而已,这件事真的不用向高层报告吗?” “我很想这么做,但除非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否则很难提出重新展开搜索的要求,至少必须找到可以推翻仓木供词的证据。”五代把酱油倒在凉拌豆腐上,“之后的搜证状况如何?” 中町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 “很难说是进展顺利,至今仍然无法找到物证。虽然有凶手的自白笔录,但检方以死刑为目标,为了消除陪审员的犹豫,很希望能够找到物证。检察官似乎很担心辩护律师说,被告有可能隐瞒真相,影响陪审员的心证。” “预付卡手机的后续查得怎么样了?” 中町噘着下唇,摊开双手说: “可惜挥棒落空,虽然请爱知县警方协助,派人去大须的电子街查访,但并没有找到卖手机给仓木的人。” “我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之前向和真确认时,他说仓木经常去大须,但照理说不会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他认为仓木在说谎,只不过我搞不懂仓木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比方说,仓木借了别人的手机,用那支手机联络了白石先生,但因为不想增加那个人的困扰,或是不希望警方知道这个人,所以就声称使用了预付卡的手机。” “原来是这样,这并非不可能,所以这意味着有一个共犯,只是那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共犯。话说回来,我觉得这样的风险有点高,万一无法破坏白石先生的手机,不是就可以从来电纪录中轻易查到吗?” “那倒是。──咦?等一下。”中町停下了原本准备去夹天妇罗的手。 “怎么了?” “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不希望自己的手机上留下拨号纪录,使用公用电话不就解决了吗?而且也不需要破坏白石先生的手机。” 五代把手上的啤酒杯放回桌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町。 “啊?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一点都不奇怪,你说的完全正确,没错,的确使用公用电话就解决了,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会不会觉得会引起白石先生的怀疑?因为公用电话无法显示来电号码。” “但他不是在犯案当天第一次用预付卡的电话联络白石先生吗?难道他没有想到,白石先生看到陌生的号码会产生怀疑吗?” “公用电话和陌生的号码……要说可疑的话,两者都很可疑。” “仓木为什么要用预付卡的手机?不,这件事本身就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他把手机敲烂之后,丢进了三河湾,所以也没办法查证。但如果是公用电话,就没办法带走,也不可能敲烂。最近很少人使用公用电话,所以可能会留下指纹,对警方来说,歹徒使用公用电话反而更好。” 中町随口说的话刺激了五代的脑袋。五代用左拳抵着额头,一动也不动地思考起来。 不一会儿,就像有一道光照亮了黑暗,他感觉到某种想法慢慢浮现,而且越来越清晰,转眼之间,就创建了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完全出乎意料,但又近乎确信的推理。 咚。他的拳头重重打在桌上。“惨了……” 中町吓得身体往后仰。“怎么了?” “我可能犯了天大的错误。” “错误?你在说什么?” “我希望你紧急调查一件事,你一个人可能没办法,由我向你的上司说明也没问题。我也会找我们股长讨论,虽然他会骂我擅自行动,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的想像正确,”五代深呼吸了一次后继续说道。“就会查出惊天动地的事实,整起案件会彻底翻盘。” 第40章 那栋大楼位在离日本桥走路只要几分钟的地方,复古的设计让人联想到昭和年代。但根据官网的资料显示,这是最近才建造的大楼。 第57章 美令抬头挺胸,走进大门。一排电梯位在宽敞的大厅后方,分别通往不同的楼层。美令走进了通往十五楼的电梯,电梯内没有其他人,她按了楼层的按键后,右手按着胸口。她有一点紧张。 诹梯抵达了十五楼。正前方是玻璃门,走进玻璃门,右侧是接待柜台,一个身穿制服的女人坐在那里,满面笑容对她说:“欢迎光临。” “我姓白石,和滨口常董有约。” “请稍候。”女人拿起电话,说了两、三句话之后,挂上电话说:“我带你去,请跟我来。” 美令跟着她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干净的房间感觉很高级,大理石茶几两侧放着沙发,可以坐大约十个人左右。美令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最后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美令请绫子看了健介的智慧型手机通讯录中的名字,绫子指出了五个健介学生时代的朋友名字,据绫子说,在这五个人中,“滨口彻”应该和健介的交情最深。 “虽然我只见过他两、三次而已,但爸爸每次聊起学生时代的事,最常提到这个人的名字,我记得爸爸曾经说,他们还曾经一起去滑雪。” 美令问绫子,知不知道滨口目前在做什么,绫子回答说不知道。 “但他应该没有进入法律界,我记得爸爸好像说,滨口进了普通的公司,但最近很少听爸爸提这个名字,可能关系疏远了。” 美令还是决定试着和这个人联络。因为绫子列举的五个人中,只有滨口彻有电子邮件信箱,即使他们最近没有见面,也可能用电子邮件联络。 美令立刻写了电子邮件。首先自我介绍,然后为突然寄电子邮件的失礼行为道歉,接着说明了健介被卷入命案,已经离开了人世,目前案件即将进入诉讼阶段,她正在针对健介生前的情况进行调查。之所以写这封电子邮件和他联络,是希望向知道健介年轻时代情况的人了解情况,很希望能够和他见面,即使只能短暂见一面也无妨。 在寄出电子邮件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收到了回复,美令大吃一惊,而且滨口知道健介的死讯。他在邮件中提到“法律界的朋友通知了我,我才知道,但听说你们家属决定家祭,再加上案件至今尚未解决,所以就没有主动联络”。 滨口在电子邮件中提到,和健介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但不时会用电子邮件等联络,如果要问学生时代的回忆,他随时都可以分享,欢迎美令去找他,最后还写上了目前任职的公司。那是一家知名寿险公司,他是那家公司的常务执行董事。 他们用电子邮件决定了见面的日期和地点。滨口说,最好是美令能够去他公司见面,于是美令今天如约前来。 背后传来轻微的金属声,美令转过头,看到门缓缓打开,一个头顶有点稀疏的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走了进来。美令慌忙站起身。 “不,你坐着就好,放轻松点。” 他在说话时,拿出一张名片。美令双手接过来后,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很抱歉,这次向您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不,你不必介意。原来你在‘日本医学’任职。”滨口看了美令的名片说,“我也有好几个朋友加入了会员,我目前在公司相关的健检中心做健康检查,等我退休之后,也要加入会员。” “务必赏光,请多指教。” 滨口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向美令对面的沙发。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姿势很挺拔,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威严。 看到滨口坐下来后,美令也坐了下来。 “我曾经看过你的照片。”滨口说。“那是你刚出生不久,白石寄给我的贺年卡上有你的照片。原本我觉得他结婚很匆忙,看了照片后才恍然大悟。我也参加了你爸妈的婚礼,完全没想到新娘当时已经怀孕了,我完全没看出来,他也瞒得太好了。”滨口充满怀念地眯起眼睛。 “请问您最近没有和我父亲见面吗?” “有时候会用电子邮件相互问候,经常说要找时间见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果见了面,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样相谈甚欢。”滨口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但眼神很落寞。 这时,听到了敲门声。“打扰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把茶杯放在美令和滨口面前后,又走了出去。 “请喝茶,赶快趁热喝。”滨口说道。 “谢谢。”美令说完,伸手拿起了茶杯。 “我得知事情之后,真的吓了一跳。”滨口喝了一口茶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说,“虽然不知道报导内容的真实程度,但应该并不是和人结怨遭到杀害吧?” “凶手这么供称,他说想要保守不小心告诉父亲的过去,所以行凶杀人。” 滨口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简直太没道理了。” “所以我在电子邮件中也提到,希望能够听您说一些我父亲年轻时的事……” “没问题,你想听哪方面的车?” “任何事都没问题,只要是令您印象深刻、有关于我父亲的事。” “印象吗?”滨口放下茶杯,跷起了二郎腿,“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就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读书的时候就专心读书,即使熬夜也没问题,熬完夜直接去上课,也不会打瞌睡。不读书的时候,就闲不下来,不是去打工,就是蒐集有关司法考试的相关信息。我放弃进入法律界,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白石的关系,因为我觉得如果要像他那么用功才行,自己绝对做不到。” 滨口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奉承,而且和之前绫子说的内容也很一致。 “父亲没有兴趣爱好或娱乐活动吗?” “嗯,”滨口歪着头说,“他的兴趣是什么呢?他也和别人一样,对看书和看电影有兴趣,但并没有很入迷。他经常说,最讨厌浪费时间。当时很流行家庭游戏机,但他完全没有兴趣。” “所以大学不上课时,他整天都在读书和打工吗?完全没有放松的时间吗?” “要说放松的话,应该就是旅行。我们曾经在冬天一起去滑雪,但只是参加特价的游览车旅行团。搭将近十个小时的游览车,早上到了之后,就马上换衣服滑雪,那时候还年轻,所以才有办法做到。”滨口露出了怀念往事的眼神。 “您有没有听说我父亲去过爱知县?” “爱知县……吗?”滨口瞪大了眼睛,也许美令的问题太唐突了。 “是一个叫常滑市的地方,听说是知名的陶瓷市。” “常滑。”滨口喃喃说着,“你是说他去那里旅行吗?” “不知道。不瞒您说,因为我发现了一张照片,觉得父亲和那里似乎有什么关系。但在他生前,从来没有听他提过这件事,所以很纳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滨口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去常滑这个地方,但我记得白石有时候会搭往名古屋的高速巴士。” 美令眨了眨眼睛问:“真的吗?” “这件事不会有错,当时我租了公寓,白石每次去名古屋时,都会对我说,假装他住在我这里。他似乎要在那里住一晚,但不想被他妈妈知道这件事。他每次回东京时,都会送伴手礼给我,通常都是‘鳗鱼派’。” “父亲瞒着奶奶去名古屋吗?” “好像是这样。我记得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女朋友在名古屋?他说不是这样,而是必须代替死去的父亲去探视一个人。我猜想是以前曾经照顾过他父亲的人,但并没有向他本人确认过。” 就是那张照片上的老妇人。美令如此确信。 “关于这件事,您还记得其他东西吗?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没有关系。” “其他东西……吗?有吗?”滨口抱着手臂,歪着头思考着。 “父亲在大学期间,都一直去那里吗?” “不,我记得他后来就没再去了。──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滨口拍着自己的大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那是三年级的秋天,我为这件事调侃他,他就发了脾气。” “调侃?” “之前他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去名古屋一趟,有一次发现他很久没去了,就问他怎么了,他说以后不用再去了。因为他说话时有点吞吞吐吐,所以我就说,果然在那里交了女朋友,结果被女朋友甩了,没想到他露出可怕的表情,生气地说,才不是这样,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我不知所措。”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 “那次之后,我们就没再聊过这件事。我直到刚才,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美令想起绫子说的话。绫子是在刚升上四年级的四月认识了健介,根据滨口刚才说的情况,健介那时候不再去名古屋,所以绫子当然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样?这些内容对你有帮助吗?”滨口问。 “提供了很重要的参考,不好意思,在您忙碌之中打扰。” 第58章 “如果你还想到其他想问的事,可以随时联络我。只要我知道的事,都可以告诉你。” “谢谢。” “我知道问女生年纪很失礼,请问你今年几岁了?” “我吗?今年二十七岁。” “这样啊,所以应该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美令歪着头,不知道滨口在说什么。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人在年轻的时候对父亲的过去完全没有兴趣,等到父亲去世,在整理遗物时,才会发现一些意外的事实。我父亲也在三年前去世,结果我找到了祖父的户籍,第一次得知父亲还有一个妹妹。虽然在年幼时就夭折了,但我从来没有听我父亲提过这件事。我想如果不是那次刚好看到,以后应该也不会看祖父和父亲的户籍剩本,所以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户籍……” “怎么了?” “不,没事,今天很高兴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虽然凶手已经逮捕归案,但接下来还有诉讼和其他的事都很费神,请你要保重身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谢谢。”美令深深地鞠躬。 第41章 果然不出所料,和真说明了在“天野法律事务所”了解到的状况后,堀部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板起了脸,似乎在责备他又擅自做了这些事。 “我了解你说的情况,的确很不自然,但那个问题不用再提了。” “那个问题?” “就是和白石先生结识的来龙去脉,说了些什么之类的事。达郎先生不小心把以前犯的罪告诉白石先生,担心这件事会公诸于世,于是就失去了理智,杀了白石先生,只要这个事实没有改变,其他的事并不是太重要。即使追究和诉讼无关的部分,也有害无益。虽然也许不该这么说,但就算被告招供,也未必在所有的事上都据实回答,不,甚至可以说,大部分被告都不会据实以告。即使认了罪,也会用对自己有利的方式陈述,或是在重要的部分语焉不详,这种情况很正常,丝毫不足为奇。”堀部说话的口吻,就像是老师在劝说理解能力很差的学生,但是和真非但理解力不差,而且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回答。 和真决定不再提白石健介去看棒球比赛的门票不知从何而来,以及在中日队成功阻止巨人队十连霸之前,还是少年的健介就已经是中日队球迷这些事。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但是,有一件事必须告诉这位律师。 “有一样东西要请你过目。”和真把原本放在旁边的皮包放在腿上。 “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和真说完,递给他一个信封。 堀部接过信封,皱起眉头,露出狐疑的表情。 “寄件人是‘丰田中央大学医院’……化疗科的富永。” “请你看一下里面的内容。” “但这是寄给达郎先生的私人信件,不能在未经当事人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拆阅。” “我是他的儿子,我说没有关系。” “照理说,即使是子女,这也是违法行为。你知道妨害书信秘密罪吗?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开拆封缄信函时,处一年以下拘役,或二十万圆以下罚金──” 和真摇着头,表达了内心的不耐烦。 “场面话不重要。医院的医生都很忙,特地寄信来家里,可以认为必定有重要的事。紧急状况时,不是不适用所谓的妨害书信秘密罪吗?” “这也要视实际情况而定,但既然你这么说……”堀部叹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信封,拿出了折起的纸。 和真注视着正在看信的堀部,堀部原本冷漠的表情稍微有点紧张。 堀部抬起头问:“达郎先生罹患了大肠癌?” “他在八年前动了手术,当时是第三期。” “然后又复发了吗?” “好像是这样,但我完全不知道。” 医院的医生来信询问,希望了解达郎目前在哪一家医院接受抗癌剂的治疗。和真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于是联络了寄信人,也就是姓富永的医生,结果得知了意外的状况。 达郎定期接受检查,大约在一年前,得知大肠癌复发,而且已经转移到多处淋巴结。达郎在接受放射线治疗后,开始接受药物治疗,富永是他的主治医生。 药物发挥了一定的效果,但副作用也不小。除了有严重的倦怠感,还有慢性反胃现象,于是医生为他更换各种不同的药物,寻找最适合的药物,但是有一次,达郎提出要暂时停止治疗。达郎当时说,他准备搬家,正在考虑去其他医院接受治疗。 富永对达郎说,如果决定了医院,希望可以告诉他,但那次之后,没有接到达郎的任何联络,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富永只好写信询问。 富永似乎完全不知道案件的情况,和真犹豫之后,决定不说明详细情况,只告诉富永,达郎引起了刑事案件,目前遭到羁押。 “所以目前没有接受治疗吗?”富永惊讶地问。 “应该是这样,因为他甚至没有告诉我这个儿子。” “如果是这样,就要马上和本人讨论,让他接受适当的治疗。虽然不会在一、两天内发生变化,但如果不治疗,后果不堪设想。”富永说话的语气充满急迫。 和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美令和五代,因为他不想让他们认为他试图博取同情,但他必须告诉堀部。 和真说明了和富永的对话后,再度注视着律师的脸说: “律师,可以请你向我父亲确认他的想法吗?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为什么隐瞒癌症复发和抗癌剂治疗的事?他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了解了。”堀部点了点头。“这绝对有必要,我明天就去看守所了解他的想法。” “拜托了。” “也许。”堀部推了推金框眼镜,“达郎先生可能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 “其实我也这么想,请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然是因为这样,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合理解释?” “正因为达郎先生得知癌症复发和转移,了解到自己的寿命将尽,所以才打算把过去犯罪的真相告诉白石先生。也许对象是任何人都无妨,之所以选择了白石先生,是因为律师值得信赖,没错,就是这样。”堀部竖起食指,似乎认为自己想到了很棒的解释,“对达郎先生来说,遗产问题不再是遥远以后的事,不仅不遥远,反而成为迫切的课题。他去名古屋的法律事务所谘询过,知道赠与他人的相关情况,问题在于是否能够顺利完成赠与。于是就选中了白石律师,委托白石律师在他死后,能够把他的遗产交给浅羽母女。没想到白石先生提出了意想不到的提议,既然有这么深的歉意,要不要趁活着的时候说明真相?达郎先生慌了手脚,他原本希望能够和浅羽母女一起度过所剩不多的时间,担心白石先生会夺走他人生最后的乐趣。他因为陷入混乱,所以做出了杀害白石先生这种脱离常轨的行为。” 堀部一口气说完后问和真:“你认为如何?” “太厉害了。”和真说,“你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架构出这么完整的故事。”和真并非挖苦或是讽刺,而是真心感到佩服。 “我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是这样的情节,陪审员应该或多或少会对达郎先生犯罪的心路历程产生同情,你认为呢?” “是啊,从减轻量刑的角度来说,或许是不错的想法。” 堀部可能对和真的说法感到不满,露出诧异的眼神问:“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父亲应该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我也同意你这种想法,但之后的想法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认为我父亲打算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用生命的代价,来保护某些东西,或者说保护某个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的供词是谎言,他隐瞒了重大的事实。也许他杀了白石先生这件事也是谎言,不,我确信那就是谎言。” 堀部露出为难的表情问: “事到如今,你仍然打算推翻所有的犯罪事实吗?和真先生,这也未免太……” “我知道无法获得你的认同,只要他本人不翻供,就不可能做到。所以请你去问我父亲关于疾病的事,然后才能谈其他事。” “我了解了。”堀部回答,他脸上的表情显然觉得这个被告的家属真麻烦。 走出堀部的事务所,准备走向新宿车站时,手机响了。一看荧幕,忍不住一惊。因为是白石美令打来的。他走到人行道旁,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仓木。” “我是白石,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急事想和你当面谈,不知道你时间方便吗?” 和真听了她的话,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用力。 第59章 “我随时都可以,等一下也可以。” “这样啊,请问你目前在哪里?” “我在新宿。” “我在上野附近,要不要我去你那里?” “不,既然这样,就和上次一样,约在银座的咖啡店,而且那里也可以安静说话。”和真看了手表,发现即将四点半,“我五点应该可以到那里。” “我了解了,那我也现在就过去。” “那就一会儿见。”和真挂上电话,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速,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白石美令想和自己谈什么,还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唯一确定的是,他完全没有因为要和被害人家属见面感到心情沉重。 他搭地铁来到银座,抵达之前见面的那家店时,刚好是傍晚五点。他走去位在二楼喝咖啡的地方,白石美令已经坐在窗边的座位。 “让你久等了。” “不会,不好意思,临时约你。” 女服务生送了水上来,白石美令和上次一样点了拿铁咖啡,和真想和她喝相同的饮料,于是也点了拿铁咖啡。 “请问你要和我谈什么?” “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白石美令露出了认真的眼神。 “请问是什么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任何事我都愿意帮忙。” “谢谢你这么说,我想拜托你的不是别的,而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请问是哪里?” “那就是,”白石美令说到这里,胸口微微起伏,好像在调整呼吸,“就是常滑,爱知县常滑市,我希望你带我去那张照片拍摄的地方。” 第42章 五代看到在管理官和理事官身后走进会议室的人,内心不由得振奋起来。他没有想到搜查一课的课长也会一起来参加,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陷入紧张,所有人都起身鞠了一躬。 课长虽然个子不高,但虎背熊腰,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坐回了座位。只有樱川股长仍然站在那里,看着三名长官问: “可以开始了吗?” 五官轮廓很深、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的管理官看着课长和理事官的侧脸,征求他们的意见。课长轻轻点头,管理官对樱川说:“开始吧。” “好,因为涉及非常详细的内容,所以将由第一线办案人员进行说明,有什么问题吗?” 课长和理事官沉默不语,管理官说:“没问题。” “不好意思。” 樱川向五代使了一个眼色。 五代站了起来,向课长等人自我介绍后,走到放在会议桌旁的液晶荧幕旁。其他与会者都是筒井等主任级以上的人,他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状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的表情。 “关于去年秋天发生的‘港区海岸律师凶杀暨弃尸案件’,目前发现了新的重大事实,所以在此向各位长官报告。住在爱知县的仓木达郎已经遭到起诉,但他的供词有诸多不自然的地方,在确认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新的事实。仓木供称,他在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傍晚七点前,把被害人白石健介先生叫到清洲桥附近加以杀害,并供称当时使用的是两年多之前,在爱知县大须的电子街,向陌生人购买的预付卡手机。在犯案之后,把手机破坏后,丢弃到海里。检察官指示要确认这支手机的确存在,作为被告预谋犯案的证据,很遗憾,至今仍然没有找到。但是,因为认为仓木购买预付卡手机的途径,以及其他关于预付卡手机的供词本身很不自然,于是就怀疑他是透过其他方法──比方说,是不是透过公用电话把被害人约出来,所以就协同辖区分局,确认了清洲桥周围公用电话旁的监视器。” “我有问题。”理事官举起了手。“被告已经全面招供了犯罪行为,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五代看着樱川,因为他无法判断是否该在目前回答这个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请容我们等一下再报告。” 理事官听了樱川的回答后点了点头。 五代操作着电脑的键盘,液晶荧幕上出现了清洲桥附近的地图。 “清洲桥周围半径四百公尺的范围内,总共有四台公用电话,附近都有监视器,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辨识使用者。在确认案发当天的监视器影像后,发现只有一个人在该时段内使用公用电话。是位在江东区清澄二丁目这个位置的公用电话。”五代指着地图上的一点之后,又继续操作键盘,将荧幕上的画面切换到监视器的影像。 荧幕上出现了一家酒铺,门口旁有一台公用电话。 画面左下角的数字显示摄影的时间是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傍晚六点四十分左右。 一个人影从荧幕左侧出现,左顾右盼,似乎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然后走向公用电话。人影看起来像是从口袋里拿出皮夹,应该是为了使用电话卡。 人影拿起话筒,按了按键。电话似乎很快就接通了。人影在说话时不时东张西望,最后挂上了电话,收起电话卡后,再度从左侧消失。人影从出现到离开,前后大约两分钟。 五代按了键盘的按键,停止了影像。 “以上就是要请各位看的影像。” “查到这个人的身分了吗?”理事官问。 “已经查到了。”五代回答,“是之前曾经去了解情况的命案关系人的家人,但并没有任何侦查员直接接触过本人。” “和被告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和被告供述的犯案动机内容有密切关系。” 搜查一课的课长在理事官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理事官点了点头,然后和坐在另一侧的管理官讨论起来。五代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感到坐立难安。 管理官转头看着五代问: “理事官刚才问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说明呢?” 五代看向樱川,股长轻轻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来说明。我认为被告仓木为了隐瞒这个打公用电话的人,才谎称使用了预付卡的电话。” “你的意思是,并不是被告把被害人约出来,而是刚才影片中的那个人吗?”理事官问。 “对。”五代回答。 “影片中的人是被告的共犯吗?” 五代在回答之前迟疑了一下。他看向樱川,股长一脸为难地噘着嘴。 “应该不是这样。”五代对着长官回答,“如果只是把被害人找出来,不需要特地去使用清洲桥附近的公用电话。因为影片中的人住在离那里很远的地方。我认为影片中的人不是共犯,而是主犯,这个人才是杀害白石健介先生的真凶,被告仓木得知了这件事,为了保护这个人,所以才代人顶罪。” 五代的发言内容很震撼,但搜查一课的课长和理事官等人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他们应该事先就已经听说,已经起诉的案件出现了另有真凶的可能性,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课长也来参加这个会议。 然而,听到这种报告,当然不可能感到心情愉快,三名长官都面有忧色地讨论着。课长很少发言,只有不时轻轻点头。 “樱川。”管理官叫了一声,“打公用电话的那个人有没有逃亡的可能?” “目前应该没有,他应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遭到怀疑。” “有方法可以证明他是真凶吗?如果只是因为使用了现场附近的公用电话,甚至无法成为间接证据。”管理官已经听了樱川的详细说明,但是为了向课长和理事官说明,才故意问这个问题。 “首先会在向当事人保证会确保他的隐私情况下,问他那天打电话给谁。”樱川回答说。“如果他不是凶手,应该可以回答。同时,也会要求对方同意做dna鉴定。从被害人的衣物上找到了非本人的dna,所以会进行比对作业。同时也会调查当事人手机定位信息的纪录,虽然他那天使用了公用电话,但应该有智慧型手机,而且犯案当时也很可能带在身上。” 管理官听了股长的回答后,看向理事官和课长,两个人不发一语点了点头。 “那就立刻去了解情况,我们会考虑如何与检方交涉。” 樱川听了管理官的指示后回答说:“了解了。” 搜查一课课长站了起来,理事官和管理官也跟着站了起来。五代目送三名长官走出会议室,在铁管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腋下满是汗水。 “五代,辛苦了。”樱川说。“目前事关重大,由你去向影像中的重要关系人了解情况。如果要求他主动到案说明时,不要带去辖区分局,而是要带来这里。这次要在本厅侦讯。你见过他本人吗?” “没有,只看过照片而已,而且是以前的照片。” “你知道他住哪里吧?” “知道,在涩谷区松涛。” “原来是高级住宅区啊,尽可能稳当行事,不要让左邻右舍发现。” “了解了。” 樱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会议室。 第60章 有人从后方拍了五代的肩膀,他转过头。 “这下子麻烦大了。”筒井耸了耸肩说道。 “是我的疏失。” “是吗?” “之前去向仓木了解情况时,我不小心说熘了嘴。我说东京到处都装了监视器,尤其公用电话周围必定有监视器,只要知道凶手曾经使用公用电话,警方就会彻底调查监视器的影像。仓木听了之后,发现这样下去情况很不妙。因为他知道真凶使用了公用电话,仓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了自己代人顶罪。我至今仍然清楚记得他坦承自己犯案时的样子。他突然很干脆地开始说出一切。他之所以说自己使用了预付卡的手机,而不是使用公用电话,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他应该认为这是能够让警方停止侦查的唯一方法。” 五代在说话时,回想起那天的情况,然后又说了一次:“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那也未必,姑且不论其他犯罪,这是杀人命案,很可能被法院判处死刑,通常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代人顶罪?” “是啊,问题在于仓木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五代看着液晶荧幕,操作着键盘,把影片倒了回去。荧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侧脸。 他是在去浅羽母女家中时,曾经看过他的照片,那是他小学时的照片。当时并没有问他的名字,但现在知道了。 少年名叫安西知希。据他父亲安西弘毅说,他目前就读初中二年级。 第43章 一踏上名古屋车站的站台,和真觉得冰冷的空气很舒服,因为他的脸颊通红。刚才在“希望号”新干线上,他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当然是因为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而产生不安和恐惧,以及终于有可能接近真相的期待随着血液循环,流遍了全身。但白石美令坐在身旁这件事的影响也不小。不久之前,他根本无法想像,竟然会和她一起旅行。 “接下来就要搭私铁吧?”白石美令问。 “对,我们要走路去名铁的名古屋车站,但距离很近。” 名古屋车站很大,来往的行人比肩继踵,和真不时看向自己的身后,以免白石美令跟丢了。 他们很快就来到名铁名古屋站的验票口。“我去买车票。”和真说,白石美令也跟着他来到售票处。 他买了两张车票,她当然问他多少钱。因为一旦白石美令说,她没有理由不付钱,和真会无言以对,所以就老实回答了,然后只能接下她拿出来的车资。 走进验票口,站在四号站台上等待往中部国际机场方向的特急列车。只要搭上车,大约三十分钟就可以到常滑站。 两天前,白石美令在银座的咖啡店拜托他,希望可以带她去那张照片上的地方。和真听了她说的理由后大吃一惊,因为白石美令说,她知道照片上老妇人的身分了,她是白石健介的祖母。 “我调查了父亲和祖父的户籍。虽然手续有点复杂,但我用邮寄的方式解决了所有问题,而且发现了我的祖父是曾祖父和前妻所生的孩子。” “呃,请等一下,你的祖父就是健介先生的父亲吧?他是他的父亲和前妻所生的孩子?” 和真在脑袋中整理她说的内容后复述着,但因为隔了几代,所以有点搞不太清楚。 “曾祖父曾经离婚,我认为是曾祖母的人,其实是他再婚的对象,祖父是他和离婚的前妻所生的孩子。” “他的前妻是……” “我认为就是那张照片上的老妇人。根据户籍资料,她的户籍地在爱知县常滑市,我猜想她在离婚后回了娘家。” 白石美令告诉他,那个老妇人名叫新美英。 “虽然不知道英曾祖母有没有再婚,但既然祖父是她的亲生儿子,祖父的儿子健介,也就是我父亲,就是英曾祖母的孙子。祖父瞒着曾祖父他们,偷偷让亲生母亲和孙子见面也很正常。我猜想那张照片应该是祖父带我父亲偷偷去常滑时拍的。” 听了白石美令说明的内容,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和真也能够清楚想像相关状况。 “我听父亲学生时代的朋友说,父亲当时经常搭高速巴士去名古屋,还说要代替死去的父亲去探视一个人。我认为应该就是新美英曾祖母。” 和真认为白石美令的推测很合理,而且更认为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所以他也表达了这样的意见。 “但接下来才是重点。我父亲在三年级的秋天之后,就不再去爱知县了。他对朋友说,不用再去了……” “不用再去了……是不是代表没有这个必要了?比方说,他的祖母去世了。” “也许是这样。虽然我也想调查一下新美英曾祖母的户籍,但时间不够充裕,所以来不及,但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什么事?” “我父亲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是一九八四年,那一年的五月,发生了你说的那起案件。” 和真感到一阵寒意贯穿背嵴。 “你说白石健介先生和那起案件有关?” “不知道,我这种预测可能完全错误,但我无法不确认看看,所以才会拜托你这件事。”白石美令的眼神中带着某种决心,“希望你带我去那张照片中的地方。” 白石美令说的每一件事都让和真感到意外,但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要求。他们当场调整了自己的行程,决定今天去常滑。 和真也很挂念达郎的事。堀部昨天去看守所和达郎会面,问了他关于生病的事,他尴尬地说:“医院的医生主动联络我吗?真是多管闲事。”他果然打算隐瞒到底。 堀部问他有什么打算,达郎回答说:“就这样吧。” 抗癌剂治疗很痛苦,即使持续接受治疗,也无法根治,无法保证可以长寿。原本打算既然这样,就用自己的方式好好享受余生,快乐过日子,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毁了一切。 “所以就让我被判死刑吧,如果可以解脱,这样也好。律师,请赶快了结这件事,你不是也觉得很烦吗?”达郎面带微笑这么说。 和真在电话中听堀部说明了这些情况后,确信父亲果然在说谎。达郎原本并不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性格。 达郎为什么说谎?──和真很希望这趟常滑之行,能够找到解开这个谜的灵感。 特急列车驶入站台,和真与白石美令一起上了车,列车上并没有太多人。 和真思考着自己多久没去常滑了。去了东京之后,应该就没再去过。高中时代,和当时交往的女朋友同行的那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不知道路旁排放着陶制摆设、充满风情的小径是否依然如昔。 “可以再让我看一次住址吗?” 和真问。白石美令从皮包内拿出智慧型手机,单手操作后出示在他面前说:“请看。”荧幕上出现的是泛黄的户籍剩本,似乎是她祖父的户籍,她的祖父名叫白石晋太郎。 和真确认了晋太郎的亲生母亲新美英的户籍地,位在爱知县知多郡鬼崎町。白石美令已经查到,目前这个地名已经不存在,遭到合并后,被并入了常滑市。 “我在网络上查到,那个地方目前是常滑市蒲池町,但进一步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我觉得既然已经查到了目前的地名,应该就有办法找到。到那里之后,我们再向当地人打听。” 不知道新美英的住家目前是否还在,但常滑市是历史悠久的地方,居民的流动率并不会很高,和真认为遇到认识新美英的人的概率并不低。 列车抵达了常滑站,走出车站,有一个宽敞的圆环,车站前有一排计程车。这里和名古屋或是丰桥不同,房子看起来都很遥远。 在离计程车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白色厢型车,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车旁。和真看了厢型车车身上的公司名字,知道是自己预约的租车公司,于是就走过去,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正在恭候两位。”男人说完,打开了厢型车的侧滑门。 厢型车载着和真与白石美令,沿着有中央分隔岛的主要干线道路前进,放眼望去,道路两旁完全没有高大的建筑,可以看到远方民宅的屋顶。 沿途经过一个大型停车场,原来是市公所的停车场。租车公司就在不远处,而且公司所在的那栋建筑物也很小。 因为完全不了解这周围的路况,所以和真决定租一辆小型休旅车。办完相关手续后,他向柜台内的男性员工请教要怎么去蒲池町。 “只要沿着前面那条路一直往东,在大府常滑线左转,然后直直开就到了。” 那名员工笑着说,简单得根本不需要导航。 和真很久没有开车了,他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小心谨慎地把车子开了出去。 “我完全不了解这里,但常滑好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白石美令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道。 “我记得这里的陶瓷器历史相当悠久,可能源于平安时代,或是更早之前,听说在全国各地的遗迹中都发现了这里的陶瓷器。” 第61章 “这样啊。”白石美令附和后,小声地说:“那张照片,就是我父亲小时候,站在一排狸猫摆设前的那张照片,可能不仅是纪念照,还有炫耀故乡的意思,想要向别人炫耀,他的祖母住在这么棒的地方。” “有道理,也许是这样……不,一定就是这样。” 和真突然想到一件事,把车子停在路旁。他没有看卫星导航系统,而是用手机确认了目前的位置。 “我上次不是说,我知道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吗?其实就在这附近,去蒲池町之前,要不要先去看看?” 白石美令双眼发亮地说:“我很想去,麻烦你了。” “了解,我也很久没去了,想去看一下。” 他们回到常滑站附近,把车子停在投币式停车场。根据地图显示,走路到目的地只要几分钟。 他们从主要道路走进岔路,走了一小段路,看到了“陶艺散步道步行者入口”的招牌,还立了一块“前方无法通行”的牌子。 “这里吗?”白石美令问。 “我想应该就是这里。” 前方是和缓的上坡道,路面越来越狭窄,如果车子误闯进来,恐怕就很伤脑筋。 两旁出现了看起来像是老旧民宅的旧房子,走了一段路之后,路旁出现了零星的陶制小摆设。 他们来到名胜之一“咚咚坡”的入口。白石美令发出了感叹的声音:“咦?这是什么?”因为坡道的一整片墙上埋了满满的圆孔陶器。 “据说这是常滑烧的烧酒瓶。” 继续往前走,又来到墙上埋了无数陶管的坡道,坡道的名字也叫“陶管坡”。这些陶管当然也是常滑烧。 沿途看到几家专卖陶器的小商店,很多都是动物外形的陶器,尤其是猫特别多。 “那张照片应该是在这条散步道的某个地方拍的。”和真说,“因为是将近五十年前拍的照片,现在的样子应该和以前差很多,但如果路旁有一排狸猫,我只想到这里。” 白石美令深有感慨地打量周围,和真发现她的双眼通红,移开了视线。她一定想起了父亲的少年时代。 沿着散步道继续往前走,最后有一个巨大的登窑。听说这是日本国内最大规模的登窑,一整排十根高度不同的烟囱看起来很壮观。 “我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里的事?这么出色的地方,他应该带我来看看。” 白石美令说出了内心纯朴的疑问,但和真认为自己不能轻易表达意见。因为这个疑问的答案,或许正是自己和白石美令接下来必须面对的真相。 回到车上,他们再次出发前往蒲池町。距离只有四公里,所以应该不需要十分钟。车子沿着两旁有民宅和小型商店的笔直道路北上,大部分商店都拉下了铁卷门,看起来并没有在营业。这是地方城市常见的景象,开车不远的地方应该就有大型购物中心或是超市。 即将抵达蒲池车站时,和真踩下了煞车踏板,因为他看到马路右侧有一家小邮局。 “怎么了?” “我们去那里问一下。” “去邮局?” “对,我有一个想法。” 路旁有一家看起来几年前就倒闭的商店,他把车子停在那家店门口。 走进邮局,柜台前的中年女人亲切地向他们打招呼。柜台内还有一个男人,后方也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坐在桌前工作。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件事。” 和真向柜台内的女人说明,自己正在找五十年前住在这里的人家,但只知道以前的地址,所以不知道从何找起。 坐在后方的一个年长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起身走过来问:“以前的地址是哪里?” 白石美令操作了智慧型手机,出示了新美英的户籍地。 男人戴上老花眼镜看着手机荧幕,“原来如此,的确很久了,是合并前的地址。你们进来吧。” 男人向他们招手,和真与白石美令一起走向邮局深处,那个男人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然后不知道走去哪里。其他人似乎对这对外地客的男女不感兴趣,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片刻之后,刚才那个男人走了回来,腋下夹着很厚的档案夹,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昭和四十五年(一九七〇年)几个字。 男人在桌上打开了档案夹,里面有很多旧地图的影本。 “呃,鬼崎町在……原来在这一带。呃,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新美英。”白石美令回答。 “嗯,新美家找到了,在渔港那一带。” 男人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可以看到地图上有“新美”两个字。和真让自己的手机显示了目前的地图寻找该地。一旁的白石美令也在做相同的事。 “请问那里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问邮差应该马上就知道了,但你们等一下不是要去那里吗?那就可以亲眼确认,因为我们不能随便告诉他人,目前谁住在那个地址。” 男人的话很有道理。这是涉及个资的问题,因为没想到他这么亲切,所以就忍不住忘了分寸。 “你说的对,谢谢你。”和真道谢完,走出了邮局。 “幸好有收获。”和真走回休旅车时说。 “多亏你机灵,和你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没什么。我们要赶快过去,等一下天黑了,就很不好找。” 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附近。周围是一片老旧民宅的住宅区,有很多月租停车场,但完全没有投币式停车场。和真在无奈之下,只好把车子停在路旁,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寻找。 在周围转了一圈后,白石美令语带失望地说:“好像就是这里。”她指的地方正是一个月租停车场。 “我们去问一下住在附近的人。这里有很多老房子,搞不好可以找到认识新美英老太太的人。” 他们挨家挨户询问附近的邻居,是否记得以前这里有一户姓新美的人家,所有人都露出狐疑的表情,白石美令出示了那张照片,说照片中的少年是自己的父亲,目前正在找合影中的老妇人的住家,那些人才终于放松了警戒。 有几个人知道以前的确有姓新美的住户,但迟迟找不到记得是怎样的女人住在那里的人。 来到第七户的富冈家时,一名四十多岁的主妇说,曾经听她家的爷爷提过新美婆婆。她口中的爷爷是她的公公。 “方便向他了解情况吗?”白石美令问。 “应该没问题,但他现在去参加渔协的集会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愿意等一下吗?” “当然愿意,那我们在车上等,等他回来之后,可以麻烦你打电话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但你们要不要进来等他?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白石美令看着和真,征求他的意见。 “那就打扰了,反正等一下也不可能站着说话。” “对啊,就这么办。请进,请进。”女人向他们招着手说道。 他们跟着女人来到一间设了佛龛的和室,看起来读初中的男生从走廊上探头进来张望,但很快就离开了。 女人端了茶上来,和真慌了手脚。“请你不必费心招呼我们。”白石美令也感到很惶恐。 “你们从东京特地来这里吧?至少要请你们喝杯茶。”女人皱着眉头说完之后,立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我在二十年前嫁来这里,那时候那栋房子还在,只不过已经没人住了。有一次聊到这家时,我家的爷爷说,以前有一位姓新美的老太太住在那里,我记得好像说她一个人住在那里。” 和真与白石美令互看了一眼。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意见一致,都认为一定就是照片上的老妇人。 外面传来打开拉门的声音,接着听到低沉的说话声。 “啊,回来了。”女人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走廊上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接着,女人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那是一个体格健壮,皮肤晒得黝黑的老人。女人刚才说他去参加渔协的集会,他以前应该是渔夫。 “打扰了。”白石美令跪坐着向老人打招呼,和真也鞠了一躬。 “什么?听说你们来打听新美婆婆的事?”老人坐下来时问,声音中带着惊讶。 “我父亲小时候可能曾经和她见过面。” 白石美令找出手机中的那张照片,出示在老人面前。 “嗯?等一下……”老人打开旁边的茶具柜,拿出眼镜,戴上眼镜后,接过了手机。他看着手机荧幕,皱起眉头,随即发出“嗯、嗯”的声音,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人。新美婆婆……我记得她好像叫新美英。话说回来,这张照片很有历史啊。” “请问您和她有来往吗?”白石美令收起手机的同时问道。 “不是我,是我妈妈和她很熟。我妈妈是这一带很难得一见的女校毕业生,她自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新美婆婆之前是小学老师,所以她们很聊得来,她们经常一起聊书。” 第62章 “请问新美英婆婆是怎样的人?” 老人微微歪着头后开了口。 “你问我她是怎样的人,我也……虽然我和她没什么来往,但应该是一个亲切和蔼的人,我刚才也说了,我妈喜欢摆架子,经常看不起别人,但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新美婆婆的坏话。” “这样啊。” 白石美令在附和的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因为新美英是她的曾祖母,听到别人的称赞,当然不可能感到不高兴。 “请问新美英婆婆没有家人吗?” “以前应该有,但在我的记忆中,她好像一直都是独居,嗯……”老人皱起眉头,用指尖抓着眉间,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听说她曾经结过一次婚,所以她儿子有时候会来看她。她儿子考进东京一所很好的大学,我妈也说,基因果然很强……不,不对,这样年纪不对。新美婆婆那时候已经是婆婆了,她的儿子不可能才读大学。” 老人摸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请问,”白石美令说,“那个人会不会是她的孙子?” “喔!”老人张大了嘴巴,“没错,没错,我的记忆混在一起了。的确是孙子,我妈这么告诉我。她的儿子已经去世了,听说她曾经叹息,因为顾虑到对方的家人,所以没有去参加丧礼,但之后孙子经常一个人来看她。我妈也说,曾经见过她孙子几次。” “你还记得有关于那个孙子的其他事吗?” “她的孙子吗?不,我不知道,只是听过有关他的事。新美婆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搬走了吗?” “好像是,听说她被害得很惨。”老人皱起两道白眉。 “被害得很惨?” “新美婆婆的父母是有钱人,她有不少财产,但她一个女人家,对未来还是感到很不安,所以就开始做所谓的资产配置,或是说投资,也就是现在说的理财。没想到仲介的人是个骗子,骗了她一大笔钱,而且那个人后来被杀了,根本没办法把钱讨回来,简直求助无门。” 和真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一惊。 “是不是在冈崎市发生的那起案件?” 老人听了和真的话,出乎意料地瞪大了被皱纹包围的眼睛。 “没错没错,你年纪轻轻,没想到竟然知道这件事。案件发生当时,我妈还嚷嚷着说,很照顾新美婆婆的人被人杀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新美婆婆其实是被那个人骗了,再次大吃一惊。” 和真忍不住感到愕然。原来白石健介的祖母是“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中被杀的男人引发的金融诈欺案的被害人。 白石美令的身体好像冻结般僵在那里,即使是一旁的和真,也可以发现她的脸颊僵硬。 “嗯?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老人纳闷地轮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脸。 “不,没事。”白石美令似乎无法回答,于是和真开了口,“请问除此以外,您还知道什么吗?比方说,新美婆婆之后的情况,或是搬去了哪里。” 老人摇了摇头说: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也很久没有聊她的事了,这一带应该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 “是吗?今天太感谢您了。” “有没有帮上你们的忙?” “有,帮了很大的忙。” 和真再次道谢,然后看着白石美令。白石美令怅然若失,露出突然回过神的表情,轻轻鞠了一躬。 离开富冈家,回到车上后,两个人仍然默然不语。和真发动发动机之后才开了口。 “你在这里还有其他要调查的事吗?” “我不知道。”白石美令摇了摇头,小声地嘟哝,“仓木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也完全没有头绪,我觉得最好把这件事告诉五代先生,你认为呢?” 白石美令叹了一口气说: “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能够解决的范围……” “我也这么认为。那我们回东京吧?” “好。”白石美令回答的声音很无力。 搭名铁回名古屋车站期间,两个人也几乎没有说话。搭上“希望号”新干线,一起坐在对号座时也一样。 和真无法得知白石美令脑海中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今天得知的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推理,为此感到不知所措。 白石健介竟然和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达郎坦承自己是凶手的那起案件有关。 该如何掌握这个事实?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模煳的想法,但是因为事关重大,而且这种想像太残酷,所以无法说出口,更无法告诉白石美令。 但是也许根本一样。 坐在身旁的漂亮女人,脑海中也许描绘着相同的故事。 那是不祥而绝望,无可救药的故事。 和真想要偷瞄她的侧脸时,左手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和真立刻把手收了回来,心跳不由得加速。 这时,他发现两个人的手指再度碰触在一起。他完全没有动,于是察觉到是白石美令把手指靠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勾住了她的指尖。她并没有拒绝。 他看着前方,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他的手。 如果可以就这样和她一起消失,一起去某个地方,不知道该有多好。他忍不住这么想。 第44章 正如樱川所说,涩谷区的松涛有许多高级住宅。每一栋房子的设计都极具个性,这里的住户好像都在和周围竞赛品味。 安西弘毅家是西式的房子,并没有设置大门,但从马路到玄关的信道两侧,是可以停两辆车的空间。目前只有左侧停了一辆进口车,右侧的空间可能是为客人准备的车位。 五代看了手表,确认了时间,目前是下午一点整。今天是星期六,监视的刑警已经确认过,从早上到现在,安西家都没有人出门。 五代抬头看着眼前这栋房子,用智慧型手机拨打了电话。他事先在手机上输入了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 “请问是安西先生吗?” “对,我就是。” “很抱歉,在假日打后。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五代,之前在门前仲町和你打过招呼。” “喔喔,”安西似乎想起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瞒你说,我现在正在你家门口,因为有事想要请教安西知希。” “啊?你要找知希?” 他的反应似乎很意外。这也难怪。 “对,我可以登门拜访吗?” “你要问知希什么事?” “这要等见到他之后再说。” 电话中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五代调整了呼吸。 “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吗?” “好,我们在这里待命。” 安西没有说什么,就挂上了电话。他似乎方寸大乱。 五代看着二楼的窗户,看到窗帘内人影移动。 “他会不会让他儿子逃走?”站在后方的后辈刑警问。 “应该不可能。”五代立刻否认,“他身为父亲,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感到惊慌失措,不会想到要让儿子逃走。” 后辈刑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包括开车的司机在内,五代只带了三个人来这里。如果有后门,也会派人在那里监视,但已经确认并没有后门。 中町和其他辖区分局的人并没有来这里。因为樱川说,等警视厅搞定之后,再把新的嫌犯交给辖区分局。 手机传来铃声。液晶荧幕上显示安西弘毅的名字。 “你好,我是五代。” “我是安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虽然知希在家,但现在无法和别人见面。如果你可以明天或是后天再来,那就太好了。”虽然他应该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微微颤抖。也许知希得知警察上门,感到不知所措。 “这样啊,但是很抱歉,因为事态紧急,无论如何都必须今天向他了解情况。那我一个人去和你儿子谈话,你认为如何?” “不,但是……可不可以请你至少等到晚上?” “这有点不方便,因为可能会视情况,请他到本厅一趟。你儿子尚未成年,尽可能希望安排在白天的时间,彼此都比较放心。” “你说的本厅是指警视厅总部吗?” “只是视实际情况而定,并不是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五代隐瞒了实情,用柔和的语气说了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话。 “那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也没有关系,我想先问我儿子。” “你要怎么问?又要问他什么?” “这……”安西说不出话。 “我会速战速决,我不会做任何你们父母无法同意的事,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 第63章 安西陷入了沉默,五代可以想像他痛苦的表情。 “难道我儿子和那起案件有关吗?” “不知道因为目前出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电话中传来重重的叹息声。 “我可以陪同吗?” 五代预料到安西会提出这个要求,樱川也指示了遇到这种情况时的应对。 “没问题。”五代回答。 电话再度无声地挂断了。 五代注视着玄关,门打开了,身穿深蓝色毛衣的安西弘毅出现在门内。 五代指示后辈刑警在原地待命后,走向玄关,对着安西鞠了一躬说:“不好意思,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知希做了什么?”安西发问时,脸上已经带着焦躁的表情。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你对你儿子说了什么吗?” “没有,只有告诉他,警察来了。” “他怎么说?” 安西无力地摇了摇头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喔’……但是我知道。” “知道什么?” “他应该知道警察为什么来找他。他越慌乱的时候,越不会流露任何感情。” 五代听了安西的话,有两个感想。安西冷静聪明,但他认为自己身为父亲,育儿并不算成功。 “请进。”安西做出了请他进屋的动作。 门内是宽敞的门厅。“打扰了。”五代脱了鞋子问:“你太太和其他孩子呢?” 据负责监视的刑警说,他们全家都没有出门。 “他们在二楼,不好意思,无法为你准备茶水。” “当然没问题,请问知希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不,他在自己房间。” 五代抬头看着旁边的楼梯问:“他一个人在房间内吗?” “对。” “那请你马上带他下来,因为我有点担心。” 十几岁的孩子感受很复杂,如果趁这个机会割腕就惨了。 安西露出僵硬的表情,走上了楼梯。 五代的担心显然是杞人忧天,不一会儿,安西就带着少年走下楼了。 “请跟我来。” 安西带着少年走向深处,五代也跟在他们身后。 满满的阳光从大窗户照进客厅,五代和安西知希面对面坐在大理石茶几前,安西弘毅也坐在旁边。 知希是一个瘦小的少年,尖下巴,脖子也很细,脸上还带着稚气。他低着头,没有看五代一眼。 “知希,你有智慧型手机吗?” 知希听了五代的问题,面无表情地沉默不语,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你可以出声回答,我会很感谢。” “你好好回答。” 安西不耐烦地说,五代伸出左手制止了他,然后又问了一次:“你是不是有智慧型手机?” “是。”知希回答。高亢细微的声音有点沙哑。 五代打开了带来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张a4的纸。那是从监视器影像中打印出来的图像。他把那张纸放在知希面前。 “这是你,对不对?” 安西伸长脖子看着图像,知希只是瞥了一眼,但五代察觉到他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是不是你?” “我想……应该是。” “你想?这种说法很奇怪。这是关于你的事,可以请你明确回答吗?” 一旁的安西似乎又想说什么,但这次忍住了。 “……我。”知希小声嘀咕。 “啊?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大声一点?” 知希深呼吸后回答说:“是我。” “谢谢。”五代说,“你刚才说,你有智慧型手机,当时为什么使用公用电话?还是你那天刚好忘了带手机出门?但你有电话卡吗?你随时都把电话卡带在身上吗?” 知希没有回答,一直低着头。 “请问你打电话给谁?朋友吗?还是熟人?我马上就可以确认,所以你不要说谎。” 知希再度沉默不语,但五代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只要你告诉我,你那天打电话给谁,我就会马上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继续追问,马上就离开,所以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知希的身体微微晃动,但光看外表,无法得知是内心犹豫导致的身体反应,还是基于生理上的恐惧而颤抖。 “知希,”安西小声嘟哝着,“赶快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知希发出了声音,“为什么要问?” “啊?为什么?”五代反问。 “你不是知道我打电话给谁吗?”知希低头回答。 五代重新坐好,挺直了身体。再加把劲,就可以得到答案。“因为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知希抬起头,第一次看着五代的脸。五代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吃了一惊。 因为眼前这名少年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打电话给白石先生,这样可以了吗?” 五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同时听到安西问:“真的吗?” “如果你知道他的全名,可以请你告诉我吗?”五代问。 “我知道,他叫白石健介。”知希一脸摆脱了内心犹豫似地回答。 五代从皮包中拿出笔记本和原子笔,放在知希面前。 “可不可以请你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知希拿起原子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在写了“白石健介先生”的名字后,稍微想了一下,又继续写着什么。五代看着他的手,瞪大了眼睛。 白石健介先生是我杀的──少年写了这行字。 第45章 听到玄关的门铃声,美令内心就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来访者是不是带来了坏消息? 绫子应该拿起对讲机应对。美令希望是宅配。 走上楼梯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直觉应验了──美令确信。 听到敲门声后,她回答说:“请进。” 门打开了,绫子的身影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她身后的走廊。美令房间内没有开灯。 “美令,你醒着吗?” “嗯。”美令躺在被子中回答,“谁来了?” “是警察,就是最初来家里的那个姓五代的刑警。” 美令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警察,但幸好是五代上门,让她感到一丝救赎。 “他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还说也要请你一起听。” “好。”美令说完,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 “这样啊。” 窗外很黑。她并没有睡太久,但时间过得很快。 “请他等一下,因为我想稍微化一下妆。” 美令从早上到现在完全没有吃任何东西,一直关在自己房间内,她猜想自己的气色应该很差。 绫子打开了灯问:“美令,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从昨天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到底怎么了?星期五在诊所发生了什么事吗?” 星期五就是两天前,她并没有告诉绫子,自己与仓木和真一起去了常滑。 “五代先生不是在下面等吗?你要不要去为他倒茶?” 绫子一脸不解的表情转过身,正准备离开时,美令叫了她一声。 “妈妈。” 绫子转过头时,美令对她说: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五代先生带来的不会是好消息。” “我当然知道,爸爸被人杀害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消息?” “是更坏的消息,比你想像中更坏的消息,可能会让你感到天旋地转。” 绫子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美令看了于心不忍,她并不想说这些话,但母亲迟早必须面对现实。 “美令,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赶快告诉我。” “即使不用我说,五代先生也会告诉你。”美令下了床,站在窗前,掀开蕾丝窗帘,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自己阴郁的脸。 绫子不发一语离开了,走下楼梯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阴沉。 美令在小桌前坐了下来,把放在桌上的化妆包拉到自己面前。 她突然想到仓木和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明天打算做什么? 她又想起了在常滑发生的事。难道不该去那里吗?难道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吗? 虽然她不愿去思考,但还是忍不住思考。虽然她拼命阻止不吉利的故事形成,但事与愿违,故事却越来越明确。 真希望是杞人忧天,希望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希望五代是为了完全不同的事上门。 但是,这种希望应该很渺茫──她对着镜子擦口红时想,自己也一样,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走去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五代站了起来,向她微微鞠躬打招呼。五代身穿西装,系着领带,虽然和之前见面时的服装相同,但难道是因为他表情严肃,所以觉得他今天一身正装吗?美令坐下后,五代也坐了下来。 第64章 “要不要喝红茶?”绫子问。 “不需要。”美令冷冷地说完后,看着五代说:“可以请你开始说明了吗?” “好。”五代说完,双手放在腿上。 “首先必须声明,今天来这里向两位说明情况,并未获得上司的准许,甚至有人认为,最好暂时不要告诉遗族。但是考虑到今后的情况,我个人认为及时告知目前已经了解的状况,对两位比较好,于是凭个人的判断登门拜访,所以以下谈话的内容并非代表官方,同时也请两位不要告知他人。可以请两位答应这件事吗?” 美令看着绫子,相互点头后,对五代说:“我们可以保证。” “谢谢,”五代鞠了一躬说,“我先说结论,白石健介先生遭到杀害的案件,现在出现了新的嫌犯。目前遭到羁押的被告仓木犯案的可能性极低,我认为近日将撤销对他的起诉,他也将获得释放。” “怎么会这样?”绫子说:“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我刚才所说,目前认为是真凶的人供词合理性相当高,同时有几件事已经获得证实。因为比被告仓木的供词更有说服力,所以目前认为他说的情况属实。” “新的嫌犯到底是谁?”绫子用严厉的口吻问道。 “很抱歉,目前还无法告知。” “请你告诉我们,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很抱歉,到了适当的时机,一定会告诉两位。” “这……让人无法接受。” “妈妈,”美令叫了一声,“你先别说话。” 绫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美令转头看着五代问: “你今天来这里,只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吗?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告诉我们?” 五代露出严肃的眼神看着她说: “你说的没错,还有其他事。” “我想也是,而且那件事比凶手是谁更重要。”虽然美令内心慌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的语气很流畅。 “美令,你在说什么?” “请问动机是什么?”美令无视绫子的问题问五代,“凶手为什么杀了我父亲?凶手是怎么说的?” 五代露出观察的眼神看着美令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关父亲的过去,父亲和三十多年前,在爱知县发生的那起案件有关,对不对?” 美令可以察觉到身旁的绫子全身僵硬。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五代问。 “说来话长,总之,我前几天去了爱知县的常滑。” “常滑?”五代讶异地皱起了眉头,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地方。 “那是父亲的祖母以前住的地方,我在那里打听到很多事,但只知道父亲和以前那起案件有关,但并不知道父亲具体做了什么,只是我发挥了想像力。我发自内心祈祷自己的想像错误,不知实际情况到底如何。五代先生,我相信你有答案?对不对?” 五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令的脸后点了点头说:“对,我知道答案。” “请你告诉我,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五代点了点头,挺起胸膛,调整了呼吸。 “首先,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真凶说,他的犯案动机是复仇。因为白石律师的关系,导致了包括他在内的家人不幸,为了发泄这种仇恨,他杀害了白石律师。凶手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父亲造成了他们的不幸?”美令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确认。 “三十多年前,你刚才提到的那起案件──‘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中,警方逮捕了一名男子,认为他是命案的嫌犯。那名男子主张他的清白,但最后在警局的拘留室内自杀了。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被告仓木供称自己是那起案件的凶手。但是根据警方认为是杀害白石健介先生的真凶所说,被告仓木在这件事上也说了谎,白石律师是多年前那起案件的真凶,因为他得知了这件事,所以就杀人报仇。” 五代一口气说出的这番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磙入了沼泽地般,接连沉入了美令的内心深处。每次都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感到痛苦。 终于找到真相了。不会继续迷路了,也不再需要去任何地方,寻找任何东西。这种想法很像是成就感,她有一种好像灰心变成了释怀的奇妙感觉。 第46章 五代等待获得释放的仓木达郎走出看守所,要求他主动到案说明。仓木没有拒绝,一脸从容不迫地坐上警方的车子。他只有一个小旅行袋的行李。 仓木达郎已经不是被告,也不再是嫌犯。虽然代人顶罪的行为是隐蔽罪犯,但目前尚无法得知是否会逮捕他。仓木坐在后车座时,并没有刑警坐在他两侧,只有五代坐在他旁边。 “给你们添麻烦了。”车子开出去后不久,仓木向五代道歉。 “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吧?”五代问。 仓木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说:“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几个月下来,他似乎瘦了不少,但气色并不差。他死心断念地看着远方的侧脸,散发出彻悟的人特有的感觉。 车子抵达了警视厅总部,接下来将在这里向仓木了解情况。樱川说,他要亲自讯问,但同意五代也一起参加。 “好,请问你要从哪里开始说呢?”樱川面对仓木后问道。 仓木苦笑着歪头问:“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五代,”樱川转头看向他,“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当然从以前那起案件开始。”五代不假思索地回答。 樱川看着仓木问:“这样可以吗?” 仓木默默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再度睁开眼睛。 “果然必须从那里开始说起,但说来话长。” “没问题,我们一直很期待这一刻,即使故事再长,我们也乐意奉陪──五代,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 “拜托了。”五代鞠躬说道。 “我了解了。”仓木娓娓诉说起来。 *** 一九八四年五月── 刚满三十三岁的仓木每天的生活都很愉快,因为三个月前,他的长子和真出生了。他和妻子千里在两年前结婚,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千里比仓木大一岁,因为年龄的关系,开始对生孩子感到着急之际,如愿怀孕生子。 仓木任职的零件工厂是一家大型汽车厂的子公司,有一千名左右的员工。大部分员工都是机械工,仓木也在使用车床和铣床的部门工作。 当时汽车产业很繁荣,工作很忙碌。虽说是周休二日,但每个月只有一、两次能够在周六休息,而且平时也经常加班,只不过也因此可以领到不少加班费,对家里刚添新成员的仓木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每天开车去工厂,那是母公司生产的轿车,虽然是二手车,但开起来很顺手,只不过因为他很少洗车,白色的车身上总是有好几条脏污。 那天早上,他也像平时一样,在千里与和真的目送下开车出了门。当时他们住在公寓的房子,但已经打算在近期买房子。他刚进公司时就加入公两的购房储蓄,目前已经累积了相当的金额。 单侧只有一线道的道路有点壅塞,前方是上坡路段,经过那个上坡路段后,就会陷入塞车的车阵,因为前方路口的红灯时间很长。 有一个骑脚踏车的男人出现在左侧路肩,深色西装的下摆被风吹了起来。仓木超越那个男人时,心想骑脚踏车上坡道很辛苦。他瞥了那个男人一眼,发现那个男人满脸不悦地皱着眉头。 车子上了坡道后,果然发现车子大排长龙,仓木犹豫了一下,决定驶入岔路。驶下坡道后,左侧有一条小路,虽然绕了远路,但反而可以更早到工厂。 就在他即将驶下坡道,将车子靠向左侧时,他的左侧眼角扫到了什么,随即有什么东西倒在车旁。他知道是有人倒下,似乎被车子撞到了。 他慌忙把车子停靠在路旁,从驾驶座上飞奔下来。 刚才那个骑脚踏车的男人倒在地上,他皱着眉头,用手按着腰。 “你还好吗?”仓木问他。“有没有受伤?” 男人蹲在地上,撇着嘴角不知道说了什么。仓木没有听到,把脸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男人小声嘀咕说:“好痛。” “啊,对不起。” 仓木道歉着,男人伸出右手说:“名片。” “啊?” “我说名片啊,你既然在上班,应该有名片吧,还有驾照。” 男人挥着手,似乎在催促他。 仓木从皮夹中拿出名片和驾照出示在男人面前,男人比对之后,从内侧口袋拿出了原子笔。 “你在名片背后写上住家的地址和电话。” “我的吗?” “对啊,那还用问吗?”男人冷冷地说。 第65章 仓木按照男人的指示,在名片背后写了地址和电话递到他面前,他一把抢了过去,然后问他:“你住的是公寓还是大厦?” 因为住址上有房间号码,所以男人这么问。仓木回答说:“是公寓。”男人一脸无趣地说:“原来是穷人。”他可能有点失望。 “我去打电话报警,顺便叫救护车。” 男人板着脸,下巴轻轻动了一下。也许是在点头。 数十公尺外有一个电话亭,仓木在那里拨打了一一九和一一〇。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花了一点时间才终于说明了状况。之后,他又打电话去公司,向女性事务员说,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要请假,女性事务员并没有起疑心。 打完电话后回到车祸现场,发现那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抽烟,原本绑在脚踏车货架上的皮包放在旁边。 “真的很对不起。”仓木再次道歉。 男人默默把手伸进皮包,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原来是名片。 仓木接过名片,低头一看,名片上写着“绿商店 社长 灰谷昭造”。 “真是伤脑筋。”灰谷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要跑很多地方,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事。” “真的很对不起。”仓木向他鞠躬道歉。 “你打上面的电话,应该会有一个年轻人接电话,你把车祸的事告诉他,叫他取消上午所有的行程。” “我知道了。”仓木拿著名片转过身。 他跑向电话亨,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这里是绿商店。”电话中的确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仓木把灰谷交代的话告诉年轻人后,对方吓了一跳问:“车祸?严不严重?有没有受重伤?” “不,他可以正常说话,而且在抽烟,我想应该没有大碍。” “喔,这样啊。”对方听了仓木的回答后,泄气地说。仓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挂上了电话。 走出电话亭时,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 救护人员发现灰谷只是受了轻伤后,并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有点不耐烦,好像觉得这种程度的伤不应该叫救护车,但两名救护人员还是让灰谷坐上救护车,救护车响着鸣笛声离开了。灰谷把脚踏车的钥匙交给仓木,要他送去灰谷的公司。 不一会儿,警车赶来了,开始勘验现场。 交通课的员警询问了当时的状况,仓木尽己所能详细说明了情况,所谓尽己所能,就是把他所了解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因为其实仓木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有三名员警勘验车祸现场,他们仔细观察了道路、仓木的车子,和留在现场的脚踏车,但全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停歪头感到纳闷。 三名员警说,日后会和他联络,然后就离开了。仓木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去警局,但似乎并不需要。 他开车回到家中,向目瞪口呆的千里说明了情况。她听了之后脸色发白,神情紧张,“这……以后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想要看对方的伤势决定,我觉得他的伤势并不严重。” “你有没有通知公司?” “不,我没有告诉公司,而且尽可能不希望公司知道。” “是啊。” 因为母公司是汽车厂,所以公司对员工违反交通规则或是车祸的事很敏感。一旦向公司报告,就会传入人事部耳中,对日后的考绩造成影响,有时候甚至会把车祸状况贴在布告栏上,虽然姓名的部分会用缩写,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谁。 仓木把车子停在车库后,叫了计程车回到车祸现场,因为他要把灰谷的脚踏车送回去。 他骑着脚踏车,前往灰谷给他的名片上的住址。那里是车站前大楼内的办公室,中途经过一家和果子店,他买了一盒最中饼。 那栋大楼比他想像中更老旧,外墙有些地方剥落了。 “绿商店”位在二楼,他把脚踏车停在人行道旁,沿着楼梯上了楼。 生锈的门上贴着写了“绿商店”的牌子。 因为有门铃,所以他按了门铃,室内响起了铃声。 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男人探出头,他一身衬衫加牛仔裤的轻松打扮。 仓木报上自己的姓名,并说明自己就是引起车祸的人。 “喔……刚才灰谷打电话回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嗯……”年轻人歪头想了一下后回答:“应该可以吧。”他的语气好像在说,自己没有权限同意这种事。 “打扰了。”仓木说完,走进室内。室内大约七、八坪大,正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杂乱地堆放着盒子、资料和瓶瓶罐罐,排放在周围的架子上也堆满了物品和文件。 年轻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开始看漫画,桌上放了电话和传真机。 仓木看到有铁管椅,于是就坐了下来。 “灰谷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他的伤势严重吗?” 仓木问,正在看漫画的年轻人头也不抬,懒洋洋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仓木再次打量室内,完全不知道这家公司在做什么生意。公司的员工只有这个年轻人吗?但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又不像是员工。 桌上的电话响了,年轻人接起电话。 “这里是绿商店  很抱歉,灰谷目前外出。……田中先生吗?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关于这件事,灰谷等一下会联络您。……我了解了,我会转告他。以后也请多指教,那就恕我失礼了。”年轻人一只手仍然拿着漫画,懒洋洋地坐在那里讲电话。虽然他说话的内容很客气,但语气就像在背书,完全感受不到诚意。 年轻人挂上电话后,再度专心看漫画。 这时,听到“喀答”一声,玄关的门打开。仓木看到灰谷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灰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他瘸着右脚。“啊啊,痛死我了,痛死我了,真是飞来横祸。” “很抱歉,”仓木鞠躬问:“请问你的伤势怎么样?” “怎么样?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根本没办法走路,要三个月才能痊愈,三个月!医生叫我好好休息,你要怎么赔我?” “骨胳并没有异常,对不对?” “并不是没有骨折就没事,你看我连走路都很吃力。” “啊……对不起。” 灰谷瘸着脚,走向年轻人问:“有谁打电话来吗?” “刚才有一个姓田中的人,声音听起来像老头。” “原来是那个老头,我知道了。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喔,是喔。”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拿着漫画杂志,经过仓木身旁走了出去。 灰谷在年轻人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电话拉到自己面前,翻开从皮包里拿出的记事本,拿起电话,不知道打去哪里。 “喂?请问是田中先生吗?我是灰谷。听说您刚才打电话给我,真的很抱歉。”灰谷用亲切的声音说道,简直和前一刻判若两人。“……嗯,是,我猜想您是为了这件事。不瞒您说,我刚才去和对方谈了,才刚回来。……对,没错,和当初想的一样,目前顺利升值。……对,当然是这样。……对,所以就像我之前和您说的,那是在到期之前无法解约的商品。……是啊,所以要请您再等一段时间,这样收益也比较好。……就是这样。那我就为您做这样的安排。谢谢您特地打电话来,以后也请多指教。谢谢,那就恕我失礼了。” 灰谷挂上电话后,皱着眉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后脖颈后,转头看着仓木。 “好了,现在要怎么办?”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漠语气。 “请问有诊断书吗?” “诊断书?喔,上面写了许多费解的内容。嗯,我放去哪里了呢?”灰谷在上衣口袋和皮包里找了一下,大声咂着嘴说:“妈的,不知道放去哪里了。算了,那你先付今天的医疗费。” “喔,好,那当然要付。”仓木很纳闷他为什么把重要的诊断书搞丢了,但还是拿出皮夹问:“请问有收据吗?” “收据和诊断书放在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会慢慢找,你先把医药费给我,差不多三万圆。” “三万圆……吗?” 仓木很想问,为什么这么贵? “你有加入汽车保险吧?反正保险公司会付钱,有什么关系嘛。” “呃,我可能不会向保险公司申请。” “是吗?但那是你的问题,你不付医药费给我,我会很伤脑筋。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发生车祸撞了人,竟然还不肯出医药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好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灰谷皱着眉头问:“你身上有多少?” 仓木打开皮夹,里面有两万几千圆。他身上向来不会带很多钱,提款卡也在千里身上。 第66章 仓木这么告诉灰谷,灰谷不悦地说:“那就给我两万圆。” 仓木递给他两张一万圆,灰谷一把抢了过去,塞进了上衣内侧口袋。 “请问……” “什么事?” “我下次会把不够的钱带来,可以请你写一张收到两万圆的收据给我吗?” 灰谷瞪大眼睛说:“你以为我会赖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还是要照规矩来。”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赖帐,目前更重要的是以后的事。我的工作是要去拜访老主顾,我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自由行动,你说该怎么办?” “……对不起。”仓木只能频频鞠躬道歉。 “首先是从家里来这里的交通问题,我这段时间没办法骑脚踏车,必须想办法解决。” 灰谷说,他住在离这里三公里的地方。 “虽然很想叫计程车,但即使叫了计程车,也不会马上就到,而且路上也很难拦到空车。嗯,到底该怎么办?”灰谷说着,从皮夹里拿出名片,那是仓木的名片。灰谷盯着仓木在背面写的地址后开了口,“你早上几点去公司上班?” “九点开始上班。” “这样啊,那就刚好,你七点半来我家,载我来这个事务所后再去上班也来得及吧。”他把仓木的名片丢在桌子上,自顾自地做了决定:“就这么办,这个主意不错。” “每天……早上吗?” “对啊,如果你不行,也可以找别人。” 仓木立刻思考起来。他没办法找别人,只要每天七点出门,应该有办法做到。 “好,是不是从明天开始?” “从家里到这里是明天开始。” 灰谷在便条纸上写了什么之后递给他说:“给你。”上面写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应该是灰谷的住家。 “从这里送我回家要从今天开始,你六点来接我。” “请等一下。今天我向公司请了假,所以可以六点过来,但平时通常都要加班,可以改到八点吗?” “八点?在这里留到八点要做什么?” “那至少七点,拜托了。”仓木深深鞠躬。 灰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真麻烦,那就七点吧,但你别迟到了。” “我知道,我会注意。” 灰谷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抬头看着仓木。 “目前就先这样,至于损害赔偿的问题,我会慢慢考虑。之后也要经常去医院,所以每次都会向你索取医药费,你皮夹里要多带点钱。” “喔……好。” 黑色的雾霾在仓木的内心扩散。如果对这个男人言听计从,很可能会被他敲诈勒索,只不过自己目前手上并没有可以对抗的武器。 仓木想到自己带了纸袋来这里,里面是最中饼的礼盒。 “呃,如果你不嫌弃……”他战战兢兢递上了纸袋。 “甜点吗?我不吃这些东西,算了,没关系,你就先放在那里。下次要记得送酒,像是威士忌之类的。” 仓木正在想,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今天晚上就带酒来,玄关的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这里?你帮我开门看一下。” 仓木听到灰谷这么说,走去打开了门。一个身穿夹克,看起来像学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他向仓木微微鞠躬问:“请问灰谷先生在吗?” “我是灰谷,你是谁?”仓木背后传来了灰谷的声音。 “呃……那个、我姓白石,是新美英的孙子。” “新美英?喔,是那个婆婆。她最近好吗?我好久没有问候她了。”灰谷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不像在对年轻男人说话。 “她很好,因为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所以想来向你请教。她的腿不好,而且也搞不太懂复杂的事。” “什么事?我不记得对她说过什么复杂的事?”灰谷说话的语气仍然很亲切,和刚才对仓木的态度大相迳庭。 那个姓白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听我祖母说,她在你的推荐下开始做投资。” “喔,原来是这件事。不能说是我推荐,只是她找我商量,所以我就向她介绍,现在有很多金融商品。有什么问题吗?” “听我祖母说,她并没有找你商量,而是你一再对她说,不能把钱存在银行。” “这就看她怎么理解了,因为在闲聊时,发现她似乎对老后的生活感到不安,所以我就告诉她,如果希望钱磙钱,可以有很多方法。” 年轻人即使听了灰谷的说明,仍然无法接受。 “我祖母说,她只是说会考虑,你就接连带很多陌生人上门,然后就逼她煳里煳涂签了约。” “我不是说了吗?这只是她理解的方式不同,而且说什么逼她签约,这未免太过分了,我只是好心介绍。” 年轻人似乎开始不耐烦,露出严厉的表情摇了摇头。 “好吧,你这么说也没关系。总之,我祖母想把之前签约的商品全都解约。” “解约?”灰谷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钱还回来的意思。我把祖母拿到的证券类全都带来了。”年轻人打开了手上的皮包,拿出一个很大的信封,“高尔夫会员权的凭证,还有娱乐会员权和会员制度假饭店的权证,总共是两千八百万圆。” 仓木在一旁听到这么大的金额,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想解约,就得问那些公司,她应该有窗口的名片。” “我当然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都说无法马上解约。”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等到能够解约的时候再说了。” “我祖母说,你当时告诉她,随时都可以解约。” “我并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只是向她介绍了各家公司的窗口。” “你不是还对我祖母说,只要有问题,随时可以找你吗?” “我说了啊,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要将所有的商品解约,请你把钱还给我们。” “我不是说了吗?”灰谷拍着桌子,“小兄弟,你瞭不了解状况?这是你祖母和各家公司之间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介绍而已,如果对契约内容不满,可以直接去找对方吗?好了,我很忙,你走吧。快走、快走。”灰谷用右手做出赶人的动作。 “但是──” “我叫你离开。”灰谷试图站起来,随即皱着眉头说:“啊,好痛。”接着转头看着仓木说:“你愣在那里看什么?赶快把他赶出去。” 为什么要我赶人?仓木感到不解,但眼前事态的发展让他无法拒绝。无奈之下,他挡在年轻人面前说:“请你离开。” 年轻人懊恼地咬着嘴唇,瞪了仓木一眼后,转身走了出去。 看到门关上后,仓木转过头,刚好和灰谷四目相对。 “你这是什么表情?”灰谷撇着嘴,“有什么意见吗?” “不,并不是这样……”仓木移开了视线。 “我心情不好,今天要提早回去。五点。你五点来这里接我。” “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仓木没有看灰谷一眼,鞠了一躬,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家之后,他向千里说明了情况,千里不安地皱起眉头。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可疑。” “他的工作内容就很可疑,而且很狡猾,不给我看诊断书也很奇怪,没想到偏偏惹上这种麻烦的家伙。”仓木说着,抚摸着睡得很香甜的和真脸颊。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突然被乌云笼罩。 “你不和保险公司联络吗?” “嗯,关于这件事……” 仓木尽可能不想向汽车保险申请理赔。因为他加入的保险公司是公司介绍的,而且也是母公司的关系企业,所以保险费能够享受优惠的折扣,但是一旦申请保险理贴,车祸的内容就会通知母公司,和仓木任职的公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公司员工在发生轻微车祸时,都不会申请保险理赔。 “但如果他要求的金额很高,不是就不得不使用吗?” “是啊,但据我的观察,他的伤势并没有很严重,所以我想金额应该不至于太高。” 最后他们决定,先等警方的联络。 虽然离五点还有一段时间,但仓木不想做任何事,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只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和真醒来后活动手脚的样子,成为他唯一的安慰。 他在五点整开车去接灰谷时,灰谷说了声:“喂!”把皮包递给他,似乎要他拿皮包,仓木火冒三丈,但还是默默接过了皮包。 灰谷走路时虽然一瘸一拐,但走路的样子并不费力,所以仓木很想知道医院的诊断结果。 “你的车还真脏,偶尔也该洗一下车子。”灰谷说完打开了车门,坐进了后车座。 仓木在灰谷的指示下操作着方向盘,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灰谷的住家。那是一栋老旧的独栋房子,有一个巴掌大的院子,但并没有车库。 第67章 “那你明天七点半来接我,不要迟到了。”灰谷下车时说。 仓木操作排档杆,在把车子驶出去之前,再度打量了灰谷的住家。窗户并没有透出灯光,他可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想到明天之后,每天都要来这里,心情忍不住忧郁,不知道这种生活要持续多久。 他轻轻摇了摇头,把车子开了出去。 隔天开始,仓木就成为灰谷的“交通工具”。他按照灰谷的指示,早上七点半去灰谷家接人,送他去事务所;晚上七点再度去事务所接灰谷,送回住家。仓木对主管说,他太太身体不好,所以缩短了加班的时间。 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忍受,但灰谷几乎每天都用计程车费、药费或是脚踏车修理费等各种理由向他索取金钱。虽然有收据,但金额都是手写的,可信度很低,有些明显将原本的“3”改成了“8”,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仓木也无法说什么。 而且灰谷不时打电话到仓木的职场,要求仓木赶快付钱,甚至多次暗示,如果有意见,就会把这件事告诉仓木的上司。灰谷发现仓木没有向公司报告车祸的事,所以暗中威胁,如果不希望他告状,就要服从他的指示。 就这样过了几天,仓木在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前往灰谷的事务所,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个姓白石的年轻人。对方也记得仓木,问他老板在哪里。 “他不在吗?”仓木指着门问。 “门锁着,他好像不在。” “这样啊。” 仓木看着手表,离晚上七点还有一点时间。 “你没有钥匙吗?”年轻人问他。 “不,我不是这家公司的人。” “啊,原来是这样……”年轻人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可能在上次看到仓木听从灰谷的命令,以为仓木是灰谷的下属。 年轻人也看了一下手表,小声嘟哝说:“真伤脑筋。” “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纠纷。”仓木说。 年轻人露出谘异的眼神看着仓木问:“你也和那个老板做了什么交易吗?” “怎么可能?”仓木摇了摇头,“只是发生了车祸,虽然并不是什么严重的车祸,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加害人。”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眼神中的怀疑消失了。 “上次听你说,你的祖母好像签了什么契约。”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之后,点了点头说: “我祖母一个人住在常滑,我隔了一段时间去看她时,发现她有高尔夫会员权的凭证,我问她那是什么,她回答说是投资,她购买的高尔夫会员权交由公司保管,请公司代为投资。八十二岁的祖母不可能想到做这种投资,于是我就追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竟然告诉我,是在别人的推荐下签了约。继续追问之后,发现她还买了娱乐会员权和会员制度假饭店的权证,都是经由同一个人介绍,然后把那些公司的人带来家里。” “介绍人就是灰谷老板吗?” “对。”年轻人点了点头,“他以前在保险公司任职,说我祖母的朋友去世时,是他负责处理寿险的理赔的事,主动去找我的祖母。他能言善道,我的祖母很快就相信了他,还说他待人很亲切,但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仓木想起了灰谷在打电话时的态度。他说话的语气的确亲切有礼,和对待仓木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人不能相信,他狡猾奸诈,而且在金钱方面很贪婪。你说的没错,那些投资的事很可疑,我认为解约是正确的决定。”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迟迟无法解决,即使打电话去那些公司,公司的人也说无法马上解约,或是要支付金额庞大的手续费……” 仓木越听越觉得有问题,这不就是诈骗吗?仓木想起了最近使用黄金凭证商法的案件,业者卖黄金给客户,却并没有把商品交给客人,而是发行了所谓的黄金存放凭证,公司侵吞了客户投资的钱。全国各地都有人受骗上当,听说诈骗金额超过两千亿圆。 “所以你来找灰谷负责吗?嗯,我认为这样比较好。如果是诈骗,他也是帮凶,一定也分到了钱。” “我也这么认为,才会来这里……真伤脑筋,如果我不赶快离开,就会赶不上高速巴士了。” “你从哪里来?” “东京。” “是喔,为了这件事特地来这里吗?” “因为我的祖母没有其他亲人,她是我父亲的母亲,但我父亲已经死了,我母亲也很辛苦地维持我们母子的生活,抽不出时间,所以只有我有时候来看祖母。” 年轻人说,他是法学院的学生,目前读三年级,和母亲一起住在东京。 “祖母在我小时候就很疼爱我,而且对我有恩。如果不帮她讨回她的保命钱,她未免太可怜了,我绝对不会放弃。” “这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但我支持你。”仓木发自内心地说。 年轻人离开之前,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年轻人名叫白石健介。 仓木目送白石离开后不久,灰谷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露出警戒的眼神问:“你刚才和他说什么?” 仓木立刻恍然大悟,灰谷发现白石在事务所门口,所以刚才一直躲起来。 “没有聊什么特别的事。” “真的吗?” “难道你有什么怕别人说的事吗?” 灰谷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问:“什么意思?” “没有特别的意思。” “哼,”灰谷哼了一声说:“算了,走吧。” 灰谷迈开步伐,仓木看到他走路不再一瘸一拐,于是问他:“你的脚好像没问题了。” “虽然还很痛,但我忍着痛。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没办法骑脚踏车。” 他的言下之意,似乎要仓木继续当他的司机。 这一天,灰谷难得没有向仓木要钱。他回家的路上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车祸发生刚好满一个星期的白天,千里打电话到公司,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希望他有空时去警局一趟,于是仓木请假提早下班去了警局。 仓木和负责处理那起车祸的员警,面对面坐在交通课角落的小桌子前。 “其实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员警看着相关资料说。资料上画着车祸现场的示意图,旁边还有拍了仓木车子的照片。 “什么意思?” 员警拿起了照片。 “在车祸发生后,调查了你的车子,但并没有发现碰撞的痕迹。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你的车很久没洗了吧?车子很脏,如果曾经碰撞,一定会擦掉车上的灰尘,但无论怎么调查,也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所以根本没有发生碰撞吗?”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我猜想可能是你的车子靠近时,灰谷先生在紧张之下,操作把手错误。虽然灰谷先生主张你撞到了他,但我认为可能是他的错觉。总之,我很难制作车祸的报告,因为不能凭想像写报告。” 员警的意思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发生了车祸。 “那我该怎么办?” “问题就在这里。”员警抱着双臂,“你有没有联络保险公司?” “不,还没有。因为我打算厘清车祸的情况后再通知。” “你和对方……有没有谈过?比方说和解之类的。” “还没有具体谈……但是他提出了很多要求。” 仓木向员警说明了灰谷的要求。 “原来他提出了这种要求。”员警面色凝重地思考片刻后说:“你请等我一下。”说完起身走去上司那里讨论了一下。 不一会儿,员警又走了回来。 “我和主管讨论了一下,你已经充分反省,而且也向对方展现了诚意,并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用处罚的方式解决,所以这次就算了,以后开车请小心。” “啊……所以不会视为车祸处理吗?” “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佐证车祸发生的证据。” “但是,灰谷先生会接受吗?” “他可能难以接受吧,但我想他应该有心理准备,因为当初就曾经暗示他,可能不会视为车祸处理。” “啊?是这样啊。” “因为当时再三向他确认,真的有撞到吗?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而且也告诉他,并没有发现车祸的痕迹,我们会在彻底调查之后,再决定是否作为车祸处理。” “原来是这样。” 仓木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因为灰谷从来没有提过,但是现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终于理解灰谷的行为。虽然灰谷经常向仓木索取小钱,然而在第一天之后,就没有再提过损害赔偿这几个字,可能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拿到损害赔偿。 “关于这个姓灰谷的人,”员警压低了声音说。“你最好小心一点。既然无法视为车祸,你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也要明确拒绝被他当成司机使唤。既然没有车祸的事实,你对他没有任何义务。” 第68章 “是啊,好,我会这么做。” 既然连警察也这么说,仓木壮了胆。 “我在医院时和他聊了几句,那个人是个骗子。他假装很痛,但其实只有擦伤而已。” “啊?怎么会这样?” 仓木告诉员警,灰谷向他索取了三万圆医药费。 员警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重复说:“你最好小心这个人。” 仓木离开警局后,终于放心了。既然不是车祸,公司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他想赶快告诉千里,立刻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回家。千里听了之后,兴奋得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尖了,可以感受到她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要来庆祝一下,我要做点好菜。” “太好了,真令人期待。”仓木说完,挂上了电话,忍不住哼起了歌。 但想到灰谷就生气。到目前为止,灰谷用各种理由勒索了将近十万圆,仓木保管了所有的收据,他决定至少要追讨一半回来。 一看手表,发现是傍晚五点半,虽然时间还早,但他决定去灰谷的事务所,而且他今晚并不打算让灰谷坐上自己的车子。不只今晚,以后再也不会接送灰谷了。 当他打开事务所的门时,一个陌生男人转头看着他。那个矮胖男人穿着西装,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一脸气势汹汹,露出了急切的眼神。 之前见过的那个接电话的年轻人在事务所内,正在看漫画杂志的他抬起头,看着仓木。 “灰谷先生呢?”仓木问。 “他还没回来,所以我也不能下班,真伤脑筋。”年轻人皱起眉头。 怎么办呢?仓木犹豫起来。要在这里等灰谷回来吗?但已经有人在等了。 最后,他没有走进事务所,关上了门。他打算找地方打发时间。 附近有一家书店,他去买了一本周刊,走进最近刚开的家庭餐厅。他坐在吧台座位边喝咖啡,边看周刊,看到一个段落后,一看手表,发现已经七点多了。 惨了,迟到了,又要被灰谷数落了。他的脑海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没必要对灰谷低声下气,要用毅然的态度告诉灰谷,你没有理由使唤我。 他再度开车前往事务所,把车子停在大楼前的路旁。刚下车时,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就是在事务所接电话的年轻人。 “灰谷先生回来了吗?” 仓木问,年轻人歪着头说: “不知道,你离开之后,他也没回来,我猜想他可能去了咖啡店,所以就去找他,结果都没找到。” “刚才不是有客人吗?” 年轻人耸了耸肩说: “他应该不是客人,而是上门来投诉的。” “那个人离开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可能还在吧。因为我觉得和他单独留在事务所很尴尬,所以就出来找人。” 所以他竟然让客人自己留在事务所吗?这家公司的老板不像话,员工也很不像话。 他们一起走上楼梯,年轻人打开事务所的门后走了进去。仓木跟在他身后。 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仓木差一点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仓木看向前方,正准备这么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灰谷仰躺在地上。他穿着灰色西装,松开的领带盖在脸上。 灰谷胸口有一片黑色的污渍,但仓木很快就发现,那不是黑色,而是深红色。 年轻人发出呻吟后退着,身体微微颤抖。 “赶快报警。”仓木说,他说话的声音沙哑,“赶快。” 年轻人看向事务所深处,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可能因为必须经过灰谷身旁,才能够走向电话,而且电话听筒也没有挂好。 “最好用公用电话,不能随便碰触这个房间内的东西。” 仓木是说指纹的问题,但不知道年轻人有没有理解他的意图,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仓木再度低头看着灰谷。灰谷微微睁着眼睛,但他的双眼应该看不到任何东西。 灰谷的尸体旁有一把杀鱼刀,上面沾了血迹。仓木打量周围,发现有打斗的痕迹。 当他走过尸体旁,走向事务所深处时,听到阳台上传来喀登的声音。仓木惊讶地看向阳台,发现落地窗敞开着。 有人在落地窗外,正准备跨越栏杆。 那个人也看着仓木,两人的视线交会。 是白石健介。上次见到时看起来很温和的脸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仓木不知道他们相互注视了多久,应该只有短暂的时间。在相互注视后,仓木做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落地窗,以免留下指纹,然后对白石健介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对他说,不必担心,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不知道白石健介是否领会了他的意图,向他鞠躬后,跨越了栏杆。事务所在二楼,应该有办法爬下去。情急之下,也可以跳下去。 仓木锁上了落地窗的月牙锁,也很谨慎地避免留下指纹。绝对不能让警察发现自己曾经碰触过落地门。 同时,还必须擦掉指纹。仓木捡起了地上的杀鱼刀,用面纸擦拭了刀柄。这是事务所的刀子,所以应该是在冲动之下行凶,那个年轻人应该不可能冷静地擦掉指纹。 仓木把刀子放回地上后,听到了警车的鸣笛声。 最先出现的是姓村松的刑警,问了仓木和事务所的年轻人很多问题。之后他们一起去了分局,其他刑警又问了相同的事。 除了极少数的事,仓木毫不隐瞒地说明了自己知道的事,和看到、听到的一切。极少数的事当然就是有关白石健介的事,同时也必须隐瞒他锁上落地门,和擦掉刀上指纹的事。 刑警向他了解情况之后,让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送他离开时,很客气地对他说:“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谢谢你的协助。”虽然刑警没有说明详细情况,但仓木从刑警的语气中猜测,警方应该确认了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他们一定去问了那家家庭餐厅。 回到家时,发现千里满脸不安,不知所措地在家里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车祸的麻烦,没想到又成为杀人案件的关系人,也难怪千里会担心。 但是听了仓木的说明后,她可能发现不必担心遭到池鱼之殃,才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好可怕,到底谁是凶手?”千里内心的不安消失,所以产生了好奇心。 “不知道,他整天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应该有很多人恨他吧。”仓木这么回答。白石健介的事当然连妻子也不能说。 那天晚上,仓木躺在被子里,回顾了自己的行为。他在命案现场动了手脚,在警方侦讯时也说了谎,当然不是正确的行为,但他不希望看起来善解人意、为人诚实的白石健介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人生。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灰谷的错,遭到刺杀也是自作自受。他想起白天去交通课时,负责处理车祸的员警对他说,并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用处罚的方式解决。 但是,警方并不无能,很可能迟早会查到白石健介,然后找到某些证据。不,白石健介也可能自首。 到时候再说出真相,仓木打定了主意。只要说自己认为白石健介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忍不住想要袒护他,应该不至于追究自己的罪责。 命案发生的三天后,媒体报导警方逮捕了嫌犯。仓木看了报纸的报导,得知被捕的是一个名叫福间淳二,今年四十四岁的家电行老板,因为金钱纠纷和灰谷发生冲突,在事务所打工的人证实,福间淳二当天也去了事务所。报导的内容最后提到,福间淳二虽然承认去了事务所,但否认自己杀人。 就是那个男人,仓木立刻猜到了,就是那个在事务所等待的矮胖男人。报导中提到的那个打工的人,应该就是接电话的年轻人。 虽然不知道警方根据什么证据认为那个男人是凶手,但根本抓错了人。对那个姓福间的人来说,真的是飞来横祸,但迟早会获得释放。 问题在于白石健介看了这篇报导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仓木猜想他可能会去自首,他看到无辜的人遭到逮捕,不可能视若无睹。仓木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白石健介自首,刑警应该会找上门。 没想到── 又过了四天,仓木看到电视新闻,惊讶得手上的筷子也掉了。 福间淳二在拘留室自杀了。他趁员警不注意,把脱下的衣服卷成细长条,绑在铁窗上上吊自杀了。 福间连日遭到侦讯,但没有招供。负责侦讯的刑警在记者会上辩解说,并没有不当侦讯的情事。 “你怎么了?”千里问他,“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不,没事,因为……”仓木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因为我吓了一跳,竟然自杀了。” “对啊,没有想到凶手竟然会自杀。” 不是这样,这个人并不是凶手──仓木无法这么回答。他放下了筷子,因为食欲完全消失了。 第69章 他等待这件事的后续报导,但媒体并没有报导详细的情况。这显然是警方的疏失,所以可能封锁了相关消息。 星期六白天时,接到了白石健介的电话,距离福间自杀已经过了四天。千里刚好出了门,仓木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问:“请问是仓木先生的府上吗?”仓木立刻想起了他苍白的脸。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要不要见面谈?” “好。”白石回答。他说打这通电话,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白石说,他马上从东京出发,五点多就可以到这里,于是他们约定六点见面。见面的地点就是证明了仓木不在场证明的那家家庭餐厅。 仓木开车前往约定的餐厅,发现一脸憔悴的白石已经坐在餐厅深处的桌子旁。 “不好意思。”白石一开口,就用颤抖的声音向他道歉。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是。”他听了仓木的话,低下头,全身散发出悲怆的感觉。 “可不可以请你先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好。”白石回答后,伸手拿咖啡杯,咖啡杯碰到杯托,发出了嘎答嘎答的声音。因为他的手在颤抖。 白石喝了咖啡之后,开始说那天发生的事。他说话很小声,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思考如何表达,不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但整体来说,条理清晰,也没有矛盾之处。仓木猜想他很聪明。 根据白石的说明,案件的内容如下。 白石向通产省消费者谘询室请教了他祖母购买的各种金融商品,得知都是一些接到很多投诉和谘询的商品,很可能是诈骗。 白石确信灰谷欺骗了祖母,灰谷明知道祖母投资的钱不可能回收,还把那些诈骗业者介绍给祖母。不,也许该说是他把白石的祖母当作是“牺牲品”交给业者,他自己当然可以从中获利。 于是,白石再度前往“绿商店”去质问灰谷,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求他为这件事负责。 事务所内只有灰谷一个人,但室内一片凌乱,好像有人在这里打过架,显然很不寻常。 灰谷看到白石,撇着嘴说:“现在轮到你了吗?” 白石听了这句话,知道刚才已经有人来过,而且发生了争执,但白石并不在意这种事。他说了向通产省消费者谘询室打听到的消息,要求灰谷负责。 灰谷冷笑着重复了之前的推托之词。自己只是介绍业者而已,最终是白石的祖母自己决定要签约,他完全没有任何责任。 白石怒不可遏,狠狠瞪着灰谷,灰谷露出残酷的眼神看着他说: “你也想打我吗?你这么想打我,那就打啊。来啊,想打就打啊。”说着,他把脸凑到白石面前。 白石没有动静,他用鼻子冷笑一声说: “搞什么嘛,连打人都不敢吗?就凭你这样,也敢来这里,弟弟,乖孩子,赶快回家吧。” 白石听了怒火攻心,刚好看到流理台上有一把杀鱼刀。当他回过神时,已经把杀鱼刀握在手上。 灰谷收起了脸上从容的笑容,但他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并没有轻易畏缩。 “你不敢打人,却要拿刀子捅我吗?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你的人生就毁了。” 白石虽然很不甘心,但知道自己不可能杀他。他感受着内心的屈辱,把杀鱼刀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灰谷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突然拿起电话。 “虽然你放下了刀子,但事情还没结束,我要报警,这是如假包换的杀人未遂,刀子上有你的指纹,你想赖也赖不掉。” 白石听了灰谷的话惊慌失措,灰谷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不然这样,我不报警,但你要答应,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也不会再为你祖母的事来烦我。你觉得怎么样?” 白石当然不可能同意这种交易。他拒绝说:“不要。” “既然这样,那我就要报警了,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认真的。” 白石看到灰谷的手指伸进电话的拨号盘,再度握住了杀鱼刀。 他之后的记忆有点混乱。 他记得灰谷说“有胆量就动手啊”,但记忆并不明确。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杀鱼刀刺进灰谷的身体。 灰谷瘫了下来,然后仰躺在地上。杀鱼刀还在白石的手上,但他不知道是自己把刀子拔出来,还是灰谷倒地时,刀子离开了灰谷的身体。 他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愕然时,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白石把杀鱼刀丢在地上,打开落地窗,走去阳台,他来不及关上门。 有人走进房间。他觉得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赶快逃走,他从阳台往下看,觉得应该有办法逃走,于是下定决心跨过栏杆,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室内的人走了过来,那个人似乎发现了白石,瞪大了眼睛。 白石发现自己认识那个人,就是发生车祸,和灰谷有纠纷的人。 白石以为自己完蛋了,没想到对方向他打了意外的暗号。那个人对他轻轻点头,白石觉得那是对方催促他赶快逃走的意思。 谢谢──白石带着这种心情鞠了一躬。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人的人生毁在那种男人的手上。”仓木听完白石说明的情况后说道。 “我知道自己做了蠢事,真的太轻率了。”白石仍然低着头。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愤怒。光听你说这些事,就再度对灰谷的卑劣感到生气。” “听你这么说,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些。我当初觉得你放我走,也是了解其中的状况,于是我就接受了你的好意,没有去自首……” “嗯。”仓木点了点头问:“你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吧?” “对……这种事没办法向任何人启齿。我妈妈常说,我的成就是她人生唯一的意义。但是……有人因为我犯的案遭到逮捕,而且那个人还自杀了,我得知这件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白石发出痛苦的呻吟,仓木很担心他随时会哭。如果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就伤脑筋了。 “老实说,我也为这件事陷入烦恼。当初完全没有想到因为没有向警察说出你的事,导致无辜的人遭到怀疑,最后还变成那样的结果。” “我该怎么办?你觉得我现在该去自首吗?” 仓木听了白石的问题,无法轻易回答。因为他很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 “警察有没有去找过你?” “没有,曾经去找过我祖母一次,但并没有问什么重要的问题。” “灰谷那里有一个打工的年轻人,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我在那里只见过灰谷和你而已。” “这样啊……” 仓木认为既然这样,警察怀疑白石的可能性就很低。灰谷的顾客名单上虽然有白石祖母的名字,但警方应该不会怀疑到住在东京的孙子身上。 “白石。”仓木缓缓开了口,“那个人是叫福间先生吧?虽然他很可怜,但是警方抓错了人,而且死去的生命无法复活,我认为应该优先考虑活着的人的幸福。”仓木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挚的双眼,继续说道:“就是你和你妈妈的幸福。”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白石问。他的双眼通红。 “可以啊,当然,如果你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处理。” 白石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用力深呼吸后,深深点了点头说: “谢谢,感恩不尽。” 仓木在脸前摇着手说:“不必谢我,多保重。” “好,谢谢你。”年轻人再次道谢。 仓木和走向车站的白石道别后,坐上了停在停车场的车子。仓木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希望那个年轻人为这次的事感到后悔,迈向更诚实的人生。 我认为应该优先考虑活着的人的幸福──他在发动发动机时,仔细思量着自己刚才说的话,然后得意地认为自己说了金玉之言。 几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第47章 茶杯里的茶喝完时,察觉到门口有动静。拉门微微打开,一个身穿传统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探头进来说:“你的朋友到了。” 拉门开得更大了,中町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刚才有点迷路。” “这里不太好找。”五代说,“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中町打量着仿真了传统民宅的室内,在下方有可以放脚空间的下挖式暖桌前坐了下来。 身穿传统工作服的女人也为中町送上茶,并为五代的茶杯加了茶水。 “我们想先谈事情,可以等一下再上菜吗?”五代问那个女人。 “了解了,需要上菜时,可以麻烦你用对讲机通知我们吗?” 第70章 “好。” 女人离开后,中町再度环顾室内。 “不愧是搜查一课的人,竟然知道这么高级的店。” “我也只是跟上司来过一、两次而已,但今天晚上不希望在说话时,还要担心被别人听到。” 他们正在日本桥人形町的一家和食料理店。五代想在包厢内安静说话。 “你要告诉我的事,比这里的料理更令人期待,因为我只听到片段的消息。” “这件事真的很抱歉,因为请你们调查公用电话周围的监视器,之后就完全由我们接手处理了,毕竟涉及很多敏感的问题。” “凶手是财务省官员的儿子,而且才十四岁,的确很棘手。” “这也是原因之一,另一个问题是要不要释放即将进入诉讼阶段的被告,必须和检方协调,而且警视厅的干部也有他们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中町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 “安西知希目前软禁在自己家中,但明天会移送去你们分局。” “我听说了,之后就要移送检方吧?” “在移送之前,搜查一课课长会召开记者会。我想会引起轰动,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也听说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五代喝了一口茶,吐一口气之后看着中町。 “你有没有听说杀人动机?” “听说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瞠目结舌了,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白石先生竟然是多年前那起案件的真凶,然后被告仓木……不对,仓木先生袒护了他。只不过详细情况就不太了解了。” “以前的那起案件,等一下边吃边说,因为说来话长。先针对这次的案件,大致说明一下从关系人口中了解到的情况,虽然已经告诉你们的长官了,但他应该还没告诉你们吧?” “你说的没错,因为我们只是小兵。” “我也差不多,只不过这次刚好有机会接触到详细情况,所以才想到也要向你说明一下。虽然辖区警局会进行确认作业,但未必能够掌握整体情况。” “谢谢。” “仓木接近浅羽母女的过程,和他最初供称的内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凶手,而是为了袒护真正的凶手白石先生。为了补偿受了不白之冤而深受痛苦的浅羽母女,他刻意接近了她们,当然并没有提及自己和以前的案件有关,直到最近……” “直到最近?所以……” “一年前左右,他似乎只告诉织惠。虽然他说是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但我认为应该有更复杂的心理。” 中町歪着头问:“怎么回事?” “关于这一点,织惠本人说明的情况提供了参考。” “她说什么?” “嗯,简单来说,就是令人难过的事。” 五代回想起针对隐避罪犯的嫌疑侦讯浅羽织惠时的情况。因为之前一直由五代和她接触,所以就由五代负责侦讯。 因为我爱上了仓木先生──她露出惆怅的笑容说的话,一直回荡在五代的耳边。 “他不仅亲切温柔,最重要的是他有肩膀、有担当这一点吸引了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内心就获得了疗愈,想要把身心都交给他。有一次,我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意,我当然不否认,我有自信仓木先生并不讨厌我。仓木先生的回答也符合我的期待,他说他也喜欢我,但他年纪大了,不希望我们之间有更深入的关系。我无法接受,责怪他说,如果他不喜欢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我。仓木先生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然后突然跪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为了拒绝和我深入交往,不惜向我下跪。但是,当我听了他接下来告诉我的事,深受打击,差一点昏过去。” 仓木告诉她,他明明知道造成织惠父亲福间淳二自杀的那起案件──“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的凶手,却让凶手逍遥法外。虽然织惠难以相信,但仓木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脑筋一片空白。织惠回想起当时的心境说。 “但是织惠说,虽然她听了之后很震惊,但并没有因此憎恨仓木。她说虽然如果没有让凶手逍遥法外,她的父亲就不会遭到逮捕,但抓错人和嫌犯自杀都是警方的疏失。只不过我认为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她对仓木的好感更加强烈的关系。” “我也赞成你的看法,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之后有进展吗?”中町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不,他们继续维持原本的关系,并没有发展为男女关系,但我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加牢固了。织惠并没有把仓木告诉她的事告诉母亲洋子,也就是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而且织惠在仓木生日的时候送了他生日礼物。你猜是什么?” “生日礼物?”中町可能没料到五代会问这个问题,眨了几次眼睛后回答:“我完全猜不出来,是什么?” “手机,智慧型手机。是用织惠的名义申请的,她交给仓木时说,希望以后用这个联络。因为仓木使用的是传统手机,织惠似乎为无法经常和他联络感到烦心。仓木以自己付电话费为条件,接受了生日礼物,两人终于创建热线,结果就引发了这次的案件。” “是吗?”中町露出严肃的表情。 五代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记事本,接下来的情况要看笔记才能清楚说明。 “九月中旬时,仓木在网络上查资料,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名称。就是‘白石法律事务所’。白石的姓氏虽然并不罕见,但他记得多年前那起案件真凶的年轻人是法学院的学生,于是就好奇地看了事务所的官网。看到经营者的名字是白石健介,以及网站上的照片后,确信就是当时的年轻人。仓木为白石先生不负所望获得成功感到喜悦,但也很想知道白石先生怎么看待那起案件,于是就鼓起勇气打了电话。就是十月二日那一天。” “就是事务所留下来电纪录的那通电话吧,你就是因为那通电话,才去爱知县筱目和仓木见面。” “没错,白石先生接了电话,他仍然记得仓木,于是两个人相约见面。六日那一天,终于在东京车站附近的咖啡店重逢了。你应该也知道,咖啡店的监视器拍到了他们的身影,也成为仓木遭到逮捕的原因。” “我当然清楚记得。”中町拿起茶杯,点了点头。 “白石先生说,他从来不曾忘记那起案件,内心一直深受罪恶感的折磨。不仅是犯罪本身,更对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杀的福间先生的遗族深感愧疚。于是,仓木就把浅羽母女的事告诉了他,至于白石先生听了之后采取什么行动,他的智慧型手机清楚地留下了纪录。”五代看着记事本继续说道,“根据定位信息的纪录,隔天七日,白石先生在门前仲町走来走去,应该在找‘翌桧’那家店。当他找到那家店之后,就走进了对面的咖啡店。二十日那一天,也在同一家咖啡店内逗留了将近两个小时。” “他想了解浅羽母女的状况,但又没有勇气踏进‘翌桧’……” “你还记得命案发生后,我们去白石先生家时的事吗?他太太提到白石先生时说,他这一阵子好像有点无精打采,好像经常在想事情。” “他应该一直在想这件事,很烦恼该怎么办。” “我认为他做好了放弃当律师的心理准备。我们不是去足立区的工厂,问了姓山田的工人吗?他说白石先生去找他,但并没有特别的事,只是问他适不适应那里的工作,我认为他可能在放弃当律师之前,去了解之前那些委托人的近况。”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而且他也说,白石先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中町皱着眉头,抓了抓额头嘟哝说:“真让人难过。” “仓木也在烦恼该怎么办,左思右想之后,决心把白石先生的事告诉织惠。他觉得在电话中说不清楚,所以就写了电子邮件,就是用他们的热线,这封电子邮件就成为案件的导火线。”五代抬起头说:“因为有人偷看了电子邮件。” “安西知希吗?”中町问。 五代点了点头说: “他从小就经常拿织惠的手机和智慧型手机玩,也知道解锁的密码。每次和织惠见面时,都会趁织惠不备,偷看她的电子邮件,然后就知道了白石先生的事。十月二十七日,安西知希去看了白石先生的事务所,他说当时并没有决定要不要进去,但是他站在那栋大楼前时,白石先生刚好走出来。安西知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石先生看,白石先生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就问他是否有事找自己。安西知希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是福间淳二的外孙。白石先生看起来很惊讶,但说有急事要离开,希望安西知希改天和自己联络,然后给了他一张名片。名片上印了白石先生在工作上使用的手机号码。” 中町皱着脸,摇了摇头说: “想到白石先生的心情就很难过。” “是啊,虽然是他之前种下的祸根,但还是令人同情。” 第71章 “安西知希之后就联络了白石先生吗?” 五代再次低头看着记事本。 “他在三天后的三十日打了电话给白石先生,约定隔天傍晚在门前仲町见面。重点在于他当时就用了公用电话,他谎称自己没有手机,担心留下来电纪录。” 中町露出了严厉的眼神问:“所以他当时就已经决定犯案……” “当时就决定犯案了,而且他本人也承认了。十月三十一日,安西知希把之前就持有的刀子放在口袋里出了门。来到江东区清澄后,在那里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白石先生,要求他到清洲桥下方的堤顶见面。之所以选择清洲桥,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正在做工程,那片堤顶成为都会的死角。晚上快七点时,他看到白石先生出现后,确认周围没有人,就用刀子刺杀了白石先生。他事先在脑海中仿真练习了多次,看到白石先生倒在地上后,就拔腿逃走了。因为他戴了手套,所以并没有留下指纹。”五代放下了记事本说,“以上就是安西知希针对犯案供述的所有内容。” “所有内容?啊?为什么?白石先生的遗体不是在港区海岸路上的弃置车辆中被发现的吗?所以是安西知希以外的人把车子开去那里吗?” “当然就是这样,因为一般中学生不会开车,而且也没办法把遗体搬到车上。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先说一下安西知希在犯案之后的行动。他回到家中,像平常一样继续生活,没有把犯案的事告诉任何人。正如你所知,隔天早晨,遗体被发现后,警方展开了大规模的搜索,媒体也开始报导。仓木得知这起案件后大吃一惊,因为他在几天之前,才用电子邮件把白石先生的事告诉织惠。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担心织惠会不会和这起案件有关,于是联络了织惠。织惠完全不知情,她告诉仓木,自己没有和白石先生接触,也没有把白石先生的事告诉任何人,但是之后反复思考之后,发现有一个人可能偷看了仓木给她的电子邮件。” “她收到仓木寄给她的那封有关白石先生的电子邮件后,曾经和安西知希见过面。” “没错。她觉得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但这种可怕的想像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找来安西知希,用很确定的语气问他,是不是看了电子邮件,安西知希很干脆地承认了,不仅如此,还说了更震撼的事。” 中町探出身体问: “他坦承是自己刺杀了白石先生吗?” “没错。织惠说,她当时觉得好像被推入了地狱。” 五代再次回想起侦讯织惠时的情景。当她说到知希向她坦承,是他杀了白石先生的状况时,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 “安西知希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报仇。因为他从小就被人说是杀人凶手的孙子,让他痛苦不已,而且也因此必须和母亲分开生活。虽然父亲再婚,但他从来不认为新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认为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是他的弟弟和妹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孙子,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看了仓木先生写的电子邮件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是那个姓白石的律师毁了自己全家,想到这件事,他就感到坐立难安。” 织惠说,她听了儿子说的话,感到黯然神伤。她绝望不已,三十多年前的悲剧毁了知希的人生,她觉得整个家族受到了诅咒。她很后悔自己在没有摆脱这个诅咒的情况下,却和安西弘毅结了婚,而且还生了孩子。 织惠当然想到必须马上报警,但想到在报警之前,应该通知仓木,于是就当场打电话给仓木。织惠提到当时的情况时说: “仓木先生听了之后说不出话,但随即说想了解进一步的情况。他说话的语气很镇定,我甚至以为他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说如果知希在我旁边,他要和知希说话。知希接过电话后,他在电话中问了知希很多细节问题,之后我又从知希手中接过电话。仓木先生说,不可以去报警,他会想办法处理,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仓木的联络。织惠整天提心吊胆,很担心警察随时会上门。 “接下来的情况,根据仓木的供词说明会比较清楚。”五代再度翻了记事本,“仓木听安西知希说明了犯案的详细经过后,认为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少年。” “因为他认为自己在三十多年前犯的错,是所有一切的原因。”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仓木听了安西知希说明的情况之后,发现了某个人的意图。” “某个人……是谁?” “现在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安西知希在清洲桥附近刺杀了白石先生,但是根据媒体的报导,遗体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人发现。仓木对这件事感到纳闷,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白石先生自己开了车。” “什么!”中町张着嘴。“白石先生当时并没有死吗?” “虽然濒临死亡,但还可以勉强活动,而且也有思考力。白石先生在临死之前的朦胧意识中,想到必须把车子开去其他地方。我猜想手机也是他自己丢掉的,可能在上车之前,丢进了隅田川。在开车之后,擦拭了方向盘,躺在后车座。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相信不用我说明,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 “是为了故布疑阵。只要把车子开去其他地方,通常就不会想到是未成年人犯案。白石先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保护安西知希。” “仓木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认为白石先生想要借由保护安西知希,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罪,所以仓木决定尊重白石先生的意图。当有一个姓五代的刑警从东京去找他时,他知道警方早晚会查到自己和‘翌桧’的关系,于是他下定决心,在紧要关头时为安西知希顶罪。供词的内容绝对不能有丝毫的矛盾,所以他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懈可击的犯罪情节,在保护安西知希的同时,澄清折磨浅羽母女多年的冤屈。自己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真凶的故事,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件事。他当然丢弃了和织惠互通热线的那只智慧型手机,他破坏之后丢进三河湾的并不是预付卡的手机,而是那个智慧型手机。” 中町用双手指尖按着太阳穴,似乎忍着头痛,然后吐了一口气长长的气。 “真是让人无言,一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仓木罹患了癌症,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话说回来,这么做仍然需要惊人的毅力和智力,但织惠应该也很痛苦。” “喔喔……是啊。” “她本人也这么说。当仓木告诉她,万一瞒不住时,自己会去顶罪时,她坚决表示反对,但仓木心意已坚,无法说服他改变主意。之后看到仓木遭到逮捕的报导,就觉得无能为力了。” 五代至今仍然清楚记得织惠在诉说当时心境的悲伤表情,她说她认真想过要一死了之。 “我曾经想,也许我和知希一起去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在此之前:必须把真相告诉警察,也写过信,但只写到一半。之后又想到,即使这么做,也只会让仓木先生感到难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仓木遭到逮捕后,见到五代他们时,她曾经希望五代他们能够识破真相。 “这样的话,就可以死心了,也有脸面对仓木先生了,所以我很庆幸目前的结果。我想要感谢警察,谢谢你们查明了真相。这不是讽刺,而是我的真心话。” 五代认为织惠流着泪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谎言,只不过之前查访见到她们母女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出色的演员──五代再次体会这件事。 织惠说,向洋子隐瞒真相也令她感到痛苦。洋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但她们母女单独相处时,从来不谈有关案件的情况。 “以上就是这次案件的所有真相,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五代看着手表,发现已经过了超过三十分钟。 中町发出低吟。 “光听这些事,就好像已经吃饱了。” “那要不要把料理取消?” “不,我要吃啦。话说回来,因果报应真的很麻烦,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血债血还。没想到过了三十多年后,会由孙子报仇。” “关于这一点,我不予置评。自己和家人多年来因为蒙受不白之冤而深受折磨,因为找到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所以就杀了他──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促使十四岁少年采取行动的,也许是更复杂的、大人难以理解的心理。话说回来……”五代歪着头说:“那个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容?” “安西知希在回答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的对象之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至今仍然猜不透那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啊……”中町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五代伸手拿起对讲机的听筒要求上菜后,把听筒放了回去,喝完了杯中剩下的茶。 第72章 “等一下就边吃边告诉你仓木在三十多年前袒护白石先生的来龙去脉。” “拜托你了。对了,不知道那两个人之后会怎么样?” “哪两个人?” “就是白石美令和仓木和真。” “喔,”五代点了点头,“光和影,白天和黑夜──他们的处境完全颠倒了,但正因为这样,有些事只有他们才能体会,搞不好会因此萌生某种感情。” 中町瞪大了眼睛问:“会发生这种事吗?会发生这种好像奇迹般的事吗?” “这只是我的梦。刑警的工作整天必须面对痛苦的现象,偶尔也想看看美好的梦。” 五代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打扰了。”入口的拉门打开了。 第48章 听到门铃声,美令走去玄关。 看到站在门外的佐久间梓,美令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佐久间梓比原本想像的年轻娇小,而且一身套装、戴着黑框眼镜,背着背包的打扮令人印象深刻。那次之后,就没有再仔细打量过这位女律师的容貌。虽然曾经多次见面,但满脑子都想着讨论或是争论的事,根本没有余裕打量对方。 “请进。”美令面带微笑请她进屋。会不会只有自己认为她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支持自己的人? “我妈妈出门了,她说要去看电影。”美令带着佐久间梓来到客厅时说。 “这样啊,”佐久间梓出乎意料地瞪大了眼睛,“看什么电影?” “不知道。”美令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时歪着头回答,“我猜想她并没有决定要看什么,只要场次适合,随便什么电影都无妨,她只是不想听你准备告诉我们的事。如果在家里,一定会好奇地竖起耳朵,所以不如干脆出门。虽然不知道她会看什么电影,但我相信她即使看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佐久间梓似乎有点不知所措,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她认为我会带来这么不好的消息吗?” “她只是感到害怕,虽然不知道你来家里的目的,但八成不是好事。她根本不想听什么新的事证──我猜想应该是这样。” 佐久间梓低头看着桌子说:“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美令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用力深呼吸。 “我没有关系,请你有话直说,不必有任何顾虑。” 今天上午,美令接到了佐久间梓的电话,说有事想要讨论,是否可以登门拜访,美令回答说没有问题。 “你知道凶手──那名少年现在的情况吗?你了解目前的状况吗?” 美令听了女律师的问题,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她完全避免接触那起案件的相关报导。 “因为那名少年已经超过十四岁,所以必须负起刑事案件的责任,而且这是一起重大案件,在少年遭到逮捕后,已经移送检方,但之后会送交到家事法院。由家事法院再次调查整起案件后,裁定要送去少年观护所,还是少年辅育院,或是接受保护观察、不付保护处分,或是逆解送回检方。虽然十四岁的少年很少会逆解送回检方,但这次因为是杀人案件,所以送回了检方。也就是说,之后会和成年人一样接受审判,做出判决。” 即使听了佐久间梓淡淡说明的内容,美令也没有特别的感想。虽然回答说“这样啊”,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可能有点置身事外。  “承办检察官询问,不知道你是否打算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之所以会和我联络,我猜想是因为被告是仓木达郎时,我是协助的参加律师。我回答说,我不清楚,即使你打算使用该制度,也不确定是否会由我担任参加律师,但我说可以确认你的意愿,没想到检察官向我提供了很多信息,所以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件事,才打电话和你联络。当然这是我自愿做的事,完全不打算向你收取任何报酬。” “谢谢你特地为这件事奔波。”美令鞠了一躬,“但警方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向我们说明了案件的详细情况,我并没有特别想要了解的情况。” “也许是这样,但检方在调查之后,发现了新的事证。” “新事证吗?” 还有什么新事证?美令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关于新的被告,这件事可能会成为诉讼时的争点,我可以稍微向你说明吗?” 虽然不太想听,但不能逃避。“麻烦弥了。”美令说完,坐直了身体。 佐久间梓把茶杯挪到旁边,从背包中拿出了档案夹,在桌上打开。 “和之前仓木达郎是被告时一样,这次在犯罪事实上也没有争议,争议点在于动机。被告少年主张,因为外祖父蒙受不白之冤,导致外祖母和母亲多年来深受折磨,自己也因为父母离婚和遭到周围同学的霸凌而承受了苦难,所以在得知真凶之后,基于复仇心犯案。但是,检察官向少年的班导师和同学查访调查后,对这样的主张产生了怀疑。” “啊?”美令忍不住发出了惊叫声,“这不是动机吗?” 佐久间梓低着头,用指尖推了推黑框眼镜,继续看着档案。 “在他读小学时,曾因为外祖父是杀人凶手的传闻,遭到周围人冷眼对待,但并没有发现他因此遭到霸凌的事实。目前就读的初中也一样,检察官判断并不是会特别受到歧视的环境。因此,检察官讯问少年,至今为止,曾经遭到怎样的霸凌,以及外祖母和母亲如何深受折磨,但少年针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很模煳笼统,检察官发现他并没有实际听外祖母和母亲具体说过这些年来的辛苦,全凭自己的想像。” “但是,如果是这样,不是不会想到要复仇吗?” 佐久间梓抬起头,点点头之后,再度注视着档案。 “检察官也产生了相同的疑问,于是就彻底追问了被告在决心复仇之前的心境,结果被告少年供述了和之前完全不同性质的犯案动机。” “不同性质……请问是怎么回事?” “被告少年,”佐久间梓用强烈的视线注视着美令。“似乎对杀人产生了兴趣。” 美令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女律师说的话。几秒钟之后,她才“啊!”了一声。“兴趣?” 佐久间梓缓缓点头后,再度低头看着档案。 “在他读小学时,周围的人知道他的外祖父是杀人凶手后,非但没有霸凌他,他反而觉得大家开始怕他,于是对杀人行为带来的巨大影响产生了好奇。不久之后,就想了解杀人时是怎样的心情,很想实际杀人体会一下。他当然知道杀人是重罪,一旦犯了杀人罪,人生就完了,所以一直把这种阴暗的欲望留在想像中。但是他偷看仓木传给母亲的电子邮件之后,情况就发生巨大的变化,他认为有了杀人的动机,只要说是为了发泄多年来的愤恨,就会得到社会的谅解,可能不会被判太重的刑。这种想法急速膨胀,成为他采取行动的原动力──概括少年的供词,大致就是以上的内容。” 美令觉得好像失去平衡,她抓住桌子,避免身体摇晃。“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还说,在杀害白石先生之后,并没有决定要特别隐瞒犯案,一旦警方出示证据,他不会抵抗,会坦承自己所做的一切。” 美令摸着胸口,她感觉到心跳加速。 “他对仓木先生为他顶罪,遭到逮捕有什么感想?” “检察官说,他说并不是很清楚。虽然知道大人在袒护他,但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 美令继续摸着胸口,等心情稍微平静后开了口。 “杀人动机的性质的确完全不同。对案件的看法可能也会跟着改变。” “你说的对,承办检察官认为,被告少年非但毫无反省之意,至今仍然试图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少年供称杀人动机是为了发泄自己和家人的怨气,但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杀人欲求而强词夺理,他的内心仍然很扭曲。检察官认为不能忽略社会上同情少年、对少年的行为正当化或是加以赞赏的现象,将以强硬的态度投入诉讼,所以希望由我来向身为遗族的你确认,是否打算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 原本看着档案的佐久间梓抬起头问:“你打算使用吗?” 美令深深低下头,双手抱在脑后。思考良久之后,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说: “我会和我妈讨论,但我想应该不会参加诉讼。” “这样吗?”佐久间梓的脸上有一丝失望的表情,“我可以请教一下原因吗?” “我可能无法表达得很清楚,简单地说,就是我已经接受了。” “你……接受了吗?” 女律师一脸不解,美令明确地回答说: “对,今天很高兴听你说明这些情况,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疑问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父亲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我已经完全了解了。对检察官或是律师来说,少年会得到怎样的判决或许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即使少年犯案的原动力不是基于纯粹的复仇心,而是扭曲的心,也是父亲造成了他的扭曲。我听说父亲遇刺后,自己把车子开离了现场。我认为父亲是想要以死弥补自己犯下的罪,我想应该就是这样。那天早上──”美令用力调整呼吸后,再次开了口,“案件发生的那天早上,父亲聊到下雪的事,他问不知道今年冬天会不会下很多雪。以前我们全家经常一起去滑雪,最近很少再去了。回想起来,父亲一定在回顾曾经的幸福时光,同时也做好了必须放弃这份幸福的心理准备,所以我相信父亲在断气时,内心应该无怨无悔。” 第73章 佐久间梓用力吐了一口气后点点头说: “我了解了,也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承办检察官。” “麻烦你了。” 佐久间梓把档案放回背包时问:“你有去上班吗?” “目前正在休假,我想可能会直接辞职。虽然那起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但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雇用杀人凶手的女儿担任柜台工作。” 佐久间梓露出悲伤的眼神问:“周围人们的态度果然和以前不一样吗?” “不光是周围人们,日本全国的人都讨厌我。我已经把市内电话解约了,因为太多骚扰电话,而且还经常收到各种邮件,不光是痛骂我们的信件,还会收到刮胡刀或是奇怪的白色粉末。太恶劣的东西会送去警局。但简直没完没了,最近已经懒得理会这种事了。” 佐久间梓难过地皱起眉头。 “我相信过一段时间,这种状况就会改变。因为日本人向来喜新厌旧。” “希望如此,我妈妈说,干脆搬去国外,但不知道搬去国外,以后要怎么生活,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美令耸耸肩,然后嘴角露出微笑说:“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不久之前,我们还是被害人的遗族,现在变成了加害人的家属。” “你们仍然是被害人的遗族,所以我认为你们应该参加诉讼。” “请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协助,我曾经说了一些任性的话,造成你的困扰,我为此道歉。” 佐久间梓把背包放在腿上,微微歪着头说: “当时仓木承认是自己杀了人,但你无法接受他供称的内容,努力调查真相。我有时候会不经意地想,我当时是不是该更强烈阻止你,如果是这样……呃,那个人姓什么?就是那个优秀的刑荇。” “五代先生。” “没错没错,五代先生也不会对这起案件产生疑问,也许就不会有目前的状况。” “仓木先生成为罪人,然后皆大欢喜吗?佐久间律师,你真的认为这样比较好吗?”美令注视着女律师的脸。 佐久间梓皱着眉头,摇摇头说:“身为法律人,这样很失职吧。” “我也曾经好几次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但也有人在真相大白之后获得救赎,不是吗?” 佐久间梓似乎立刻知道了美令在说谁。 “你是说仓木先生的儿子吗?” “他才是身为加害人的家属,承受了很多苦难,现在应该已经找回了往日的生活。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并没有错,身为一个人,做了正确的事,只要他能够幸福,对我也是一种救赎。”美令说着,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走在“陶艺散步道”的景象。 第49章 清洲桥的案件事发一年半后,仓木和真前往久未造访的“翌桧”。走在门前仲叮的商店街上,他有点担心那家店已经歇业了。除了小餐馆歇业,她们也可能会搬家。虽然透过各种管道,或许可以知道她们的联络方式,但如果问他是否需要这样想方设法和她们见面,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今天来到这里了,但内心仍然有很多犹豫。 他终于来到那栋大楼前。抬头一看。“翌桧”的招牌还在,只是无法保证还继续营业。 他想起之前来这里的事。他在隅田川堤顶看到白石美令供奉鲜花后,一路走来这里,刚好看到浅羽织惠和少年从这栋大楼走出来。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少年就是安西知希,也就是杀害白石健介的真凶,虽然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完全看不出会做这种残酷的事,但他深刻体会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和真沿着狭窄的楼梯上楼,“翌桧”依然存在。不只入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拉门的缝隙透出了灯光。 和真深呼吸后,打开拉门。 店内和他之前来的时候一样,排放着干净而有品味的桌子,一个女人挽起袖子,正在擦其中一张桌子。是浅羽织惠。她转头看向和真的方向,就像电池耗尽的人偶般愣在那里。 “不好意思,突然不请自来。”和真向她道歉,“虽然也想过可以打电话,但因为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当面向你报告。” “报告。”织惠嘟哝着,然后把抹布放在一旁,双手握在身体前方鞠躬说:“好久不见。” “现在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说完就离开。” “没问题,我来倒茶,你请坐。” “不,不用费心了。” 不知道织惠是否没有听到和真的声音,她走向吧台。 和真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织惠俐落地准备着茶水,看起来似乎瘦了一些。和真打量店内,发现的确没有太大的变化。 “你妈妈没有来吗?”和真向她打听浅羽洋子的情况。 “她最近很少来店里,一下子老了很多。”织惠把茶杯放在托盘上走回来,把茶杯放在和真面前说了声“请喝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和真说完,喝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 “最近还好吗?”织惠问。 “嗯,马马虎虎。” “工作呢?” “回去公司上班了,虽然工作内容和之前大不相同。” 虽然和真调到了不需要和客户见面的部门,但他觉得没必要向织惠说明这些详细情况。 “我记得你是做广告工作,太好了,你父亲一定很放心。” “关于我父亲,”和真坐直身体,努力露出微笑说:“他上周长眠了。” “啊?”织惠惊叫一声后愣住了。 “半年前发现癌症已经转移到肺部,在爱知县的医院持续接受治疗,最后还是回天乏术。” 织惠顿时红了眼眶,她用手背按着眼睛后,用力呼吸着。 “这样啊,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请节哀。” “请问你最后一次和我父亲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织惠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是知希遭到逮捕的一个月后,他来这里。你不知道吗?” “父亲没有告诉我。那时候他已经回到安城的家中,所以他瞒着我来到东京。请问你们当时聊了什么?” 织惠用力吐了一口气之后说: “他再次向我道歉,说很抱歉,没办法保护知希,所以我对他说,他做错了,他又犯了和之前相同的错。” “犯了相同的错?” “他当时知道谁是凶手,却让凶手逍遥法外,这就是错误的起点,之后发生了很多阴错阳差的事,难道不是吗?” 和真皱着眉头,抓了抓眉毛上方。 “我父亲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很受打击。” “他说他无言以对。”织惠眯起眼睛,“你呢?有没有和你父亲好好聊一聊?” “在父亲获得释放的隔天,听他说了关于案件的情况,包括三十多年前的事和这次的事,我终于了解了。正如你刚才所说,父亲的确犯了很大的错,但我觉得很像是他会做的事。因为他很有责任心,而且也愿意牺牲自己。” “也许是这样,但因此造成周围的人,尤其是让自己的孩子承受不必要的辛苦,就不应该了。”织惠皱起眉头。 “但我父亲说,他认为有这个必要。” “有必要?什么意思?” “他说他顶罪遭到逮捕这件事本身并不会太痛苦,他知道因为生病的关系,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也并不害怕死刑,但是想到儿子,也就是我会因为他受牵连,遭到世人的冷眼,甚至可能会失去工作,就痛苦得难以入睡。他还说,他发现这种痛苦正是对他的惩罚,承受这种惩罚是自己的命运。” 父亲皱着眉头,诉说这些苦恼的身影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的事。和真听了这番话后,完全能够理解。比起自己受到惩罚,担心家人可能遭到迫害的恐惧可能更加痛苦。 “这样啊,没想到仓木先生这么说……”织惠的眼神飘忽,似乎在体会着内心复杂的情绪。 和真迅速打量店内后,将视线移回她身上。 “店里的情况怎么样?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如果你是问店里的生意,我只能回答说,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太差。虽然听说网络上有很多评论,但这家店本来就是靠熟客捧场。” “那就太好了。” 网络上以“清洲桥案件”的名称讨论了一连串的事,虽然没有提到店名,但应该很多人发现“少年凶手的母亲在门前仲町经营的居酒屋”就是“翌桧”。 和真极力避免看这些报导和留言,据他的朋友雨宫说,网络上有很多人对“顶罪遭到逮捕、住在爱知县的男人”表达了正面的意见,也有很多人同情少年凶手,反而大肆抨击“曾经杀了人,一直瞒到追诉时效届满,还若无其事地当律师的被害人”。 但是舆论向来喜新厌旧,最近似乎已经很少人讨论这件事,和真在上网时也不必再提心吊胆。 第74章 “不瞒你说,父亲在死前留了话,希望我能够帮助你们。他说如果我的经济宽裕,是否能够分几成遗产给你们。” 织惠向和真伸出右手的手掌说: “仓木先生也曾经和我谈过这件事,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 “父亲也这么告诉我,但我还是觉得需要向你确认。” “谢谢你们的心意,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这将成为我努力的动力。”织惠鞠躬说道。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但可以从她的话中感受到她的决心和意志。她想要靠自己活下去。和真认为没有必要动摇她的意志,于是回答说:“我了解了。” 和真虽然好奇安西知希被判处怎样的刑罚,但最后并没有问。虽然安西知希尚未成年,但应该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之后可能不会再和父亲一起生活,而是和眼前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和真这么想道。 一看手表,发现已经快到开店时间五点半了,和真站了起来。 “我还有其他事,今天就先告辞了,下次会约朋友一起来吃饭。” “请务必光临,我会在这里恭候。”织惠高兴地睁大了眼睛。 走出大楼,和真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事务所搬迁通知”。 虽然刚才对织惠说还有其他事,但其实他还没有做好决定。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达郎的死讯告诉寄这张明信片给他的人。 和真站在路旁,一辆空的计程车驶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举起手。坐上计程车后,对司机说:“请去饭田桥。”然后向司机出示了明信片上的地图。 抵达目的地的那栋大楼时还不到六点,和真抬头看着大楼,深呼吸几次后迈开了步伐。 他搭电梯来到四楼,一出电梯,旁边就是一道玻璃门的入口,门上写着“佐久间 法律事务所”。门内是柜台,但目前柜台没有人。 和真走向入口,玻璃门自动打开了。“来了。”不知道哪里传来了说话声,柜台旁的帘子打开,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在衬衫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开襟衫,一看到和真的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是白石美令。她仍然像以前一样美,也许是因为头发剪短的关系,所以和以前的印象稍有不同。她的气色比之前去常滑后回到东京车站道别时好多了,和真在那天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 “好久不见。”和真鞠躬说道。 美令吐了一口长长的气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呃,因为我收到你寄来的通知……” “通知?” “就是这个。”和真拿出那张明信片,“不是你寄给我的吗?” 美令拿着明信片,确认寄件人名字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是谁……” 明信片的寄信人栏件中印了“律师 佐久间梓”,旁边用手写了“白石美令(事务员)”几个字。 “美令,怎么了?”帘子后方传来说话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娇小女人走了出来。 “律师,是你寄的吗?”美令出示了明信片。 戴眼镜的女人接过明信片,看了寄信人名字后说:“对,是我寄的。” “为什么?”美令问。 “因为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样比较好。” “对我?” 戴眼镜的女人露出笑容后,把明信片交还给和真,消失在帘子后方。然后又立刻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风衣和皮包。 “我先下班了,美令,这里就交给你了。” “啊……辛苦了。” 应该是名叫佐久间梓的女人对和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走出事务所。 和真转头看着美令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 “去年夏天,律师说,她打算在事务所搬迁的同时雇用一名事务员,问我愿不愿意来帮忙。” “你是透过你父亲的关系认识她吗?” “父亲的确成为我们认识的契机,在我们打算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时,她担任参加律师。” “喔……原来是这样。” 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和真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听过这个名词。 美令尴尬地低着头,她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其实,”和真说,“我父亲上周去世了。” “啊?”美令抬起了头。 “他原本就罹患了癌症。” “这样啊,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愿你父亲安息。” “谢谢。” “你今天是特地为这件事来这里吗?” “是啊……”和真调整呼吸后继续说道:“这是表面上的理由。” “表面上?”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理由完全不同。说实话,收到明信片之后,我很想马上来这里,但我没有勇气。父亲去世后,我觉得终于有了很好的借口,所以今天来到这里。我一直无法忘记那一天的事──”和真注视着美令的眼睛,“去常滑那天的事,我想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美令低下头说:“我也一样。” “那是很痛苦的一天,但也有我不想忘记的事。那就是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和你牵手的事。虽然我无法表达清楚,我觉得似乎和你心意相通,所以……所以我今天来了。”和真低下头,伸出了右手,“我想问你,还愿意牵我的手吗?” 他向对方传达了心意,也期待对方能够获得回应。 但是,对方并没有握住他的手。和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美令握着双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斜下方。 “我曾经思考,自己有没有资格活着。”她纤细的声音缓缓诉说起来,“我父亲杀了人,却逃避了罪责,过着正常的生活,还创建了家庭。这种男人的女儿,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我母亲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但我身上流着杀人凶手的血液,如果我生了孩子,那个孩子也会继承这种血脉,我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 和真放下了伸出的右手。 “追溯我的祖先,应该也有一、两个杀人凶手,更何况以前曾经发生过战争。” “也许是这样,”美令无力地笑了笑,“佐久间律师对我说,罪和罚的问题很复杂,无法轻易得出结论,她认为以后也会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希望我能够协助她的工作,我们一起寻找答案。” 这番话很沉重,和真感觉到这番话沉入内心深处。 “罪与罚的问题吗?对不起,虽然我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但我的行为显然太轻率了,我向你道歉。” “你别这么说,”美令摇了摇头,“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如果有朝一日,我找到答案了,我会通知你。到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向我伸出手,我希望可以回应你。” 她注视和真的双眼显示她并不是说谎或是敷衍。她还需要时间,而且应该需要能够给予她时间的人──能够等待她的人。 “我了解了。”和真说,“那我今天就先离开了,但请你不要忘记,无论那一天要等多久,我都会向你伸出手,我向你保证。” “谢谢。”美令说完,嫣然一笑。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