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环[刑侦]》 第1章 《阡陌之环[刑侦]》作者:初禾/初禾二【完结】 文案: 重案队最帅最有偶像包袱的副队长岳迁,侦破一起凶案后回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目之所及不是自己的精装大平层,而是报纸糊墙的乡村小破屋。 他穿越了,穿成同名同姓的菜鸟新人,原主制止村民斗殴被打破头,正在家中养伤。 岳迁既来之则安之,本想安安稳稳过个年,年后再去闯荡新手村,没想到来村里取材的网红失踪了,小时候抱过他的“老妖女”形迹可疑,接着一群小孩夜闯“鬼屋”,留下一具尸体,隔壁村子还有一桩更离奇的富豪命案,请了全镇的白事团队去唱歌…… 岳迁看谁谁可疑,但最可疑的,是白事老板尹莫。这男的虽然长得很好看,可一见面就调戏他,穿女装勾引他,还让他被迫欠了钱。哪个好人家成天装神弄鬼,一看这就是个阴湿男鬼! 岳迁终于侦破这一连串案子,居然穿回去了。这穿越还有返程票的?岳迁正在暗中调查穿越的真相,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也有尹莫!尹莫还做了个他的纸人! 有这么暗恋人的吗?吓死帅哥了! 岳迁,受。尹莫,攻。 不是传统刑侦文,有幻想、非现实元素,但破案本身仅靠刑侦,不借助任何怪力乱神。 专栏内有长篇刑侦文“心”系列《心匣》、《心挣》,感兴趣可以看看噢。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穿越时空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迁,尹莫 ┃ 配角: ┃ 其它:虽然也是破案,但案件比“心”系列简单 一句话简介:都穿越了怎么还要破案啊? 立意:正义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第1章 归乡者(01) 岳迁在鞭炮的炸响中醒来,睁眼,屋顶老旧泛黄,对面墙壁贴着旧报纸和过气明星的海报,窗外传来小孩追逐打闹的喧哗,大黄狗被鞭炮炸了尾巴,委屈地叫唤。 岳迁拿起枕边屏幕都摔裂了的手机看了看,已经快中午了,难怪外面那么吵闹。这已是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他像是启动遇到障碍,每天的睡眠时间很长。 院子里没人,老岳不知上哪去了,岳迁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越前,他28岁,是南合市重案队的副队长,刚侦破一起凶杀案,累得实在熬不住,回家睡了一觉,一醒就来到了这个叫嘉枝村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时,岳迁以为自己过劳死后重生了,不然镜子里的人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好几岁,蓬头垢面,毫无刑警的精气神。但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天,他给自己的判断打了个问号。 原主是土生土长的嘉枝村人,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在镇派出所当协警的爷爷老岳。这镇和村一个名字,也叫嘉枝镇。 原主小时候是个混子,成绩稀烂,眼看着就要混社会了,老岳拿棍子逼着他考警校,还真让他考上了。去年,原主从警校毕业,分到嘉枝镇派出所工作,紧要的任务轮不上他,他每天就是去菜市场执勤,调解纠纷。前阵子遇到村民打架,他跑去调解,被人打破了脑袋,工伤,回来休息到现在。 岳迁和原主在没爹没妈这件事上情况差不多,他的父母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他是被舅舅带大的,舅舅有钱,只要他不当刑警,就能给他金山银山,可他偏不,舅舅只好送他大平层,起码让他住得舒服些。 嘉枝村这个地方,他原来的世界也有,而且也是在南合市,但他只是在扶贫新闻中听到过,从未来过。 这么一琢磨,那就不是重生了,大概就是穿越,只是穿得很巧,原主和他有同样的皮囊和名字。他一个刑警副队长穿成菜鸟新人,简直是满级高手重回新手村。 岳迁心态好,倒是没有特别沮丧,升为副队长这几年,他过年从来没休息过,受尽了舅舅的白眼,这次正好在乡下好好过个年。 只是原主这身板他实在不满意,个子高高,肌肉少少,头发也乱糟糟的。当警察,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形象?锻炼身体的事急不来,头发却可以马上打理。 岳迁在村里溜达一圈,看到唯一一个剃头摊子,几个老头儿正在排队剃头。他摸摸自己蓬乱的头发,犹豫了。想他岳队,是市局的门面,颜值发型这一块是从来没输过的,要他在这种摊子剃头,他实在坐不下去。 老板给老头儿们剃完,转头就看到他,“迁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声“迁子”叫的是他,就被老板逮住,他想跑,居然没跑掉,老板浑身腱子肉,将他按得死死的。只听咔嚓几声,他的头发应声掉进口袋里。 老板满意地掂了掂,往他手里塞了5块钱,一边修剪剩下的一边笑呵呵地说:“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头发最好用啊,可惜长得慢……” 岳迁听明白了,这老板要把他的头发卖给药材商,原主缺钱,刚工作几个月,老岳知道他有钱就乱花,让他把那点微薄的工资全都上交。 原主囊中羞涩,已经来卖过好几回头发了。剪完头发,岳迁照照镜子,还成,起码看着有精神些了。 老岳早就退休了,但当惯了协警,现在也还天天在镇里、几个村子乱转,哪家有问题,就给调解一下。岳迁穿来后,没怎么和他交流过。 对原主这个没出息的孙子,老岳似乎很伤脑筋,所以看到理了新发型,还提着一口袋蒜薹回来的岳迁,老岳愣了下,“你脑袋不痛了?” 岳迁摸摸脑瓜子,“爷,今晚吃蒜薹炒腊肉吧。” 老岳擦干净手,摸了摸岳迁的后脑勺,那儿原来有个大包,现在消得差不多了。老岳松口气,“你啊,当个警察能让群众开瓢!哎,给你放这么长的病假,索性就在家里把春节过了吧。” 岳迁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刚穿来不久,嘉枝村都还没有摸熟,贸然回派出所报道,面对一众火眼金睛,容易露出马脚。等春节一过,他彻底掌握原主的性格、行为逻辑,再复工不迟。 唯一麻烦的是他囊中实在羞涩,想换手机都换不了。原主这手机不知道是哪年的古董,屏幕四分五裂不说,还卡得要死,也就能打个电话。他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新闻都办不到。 今天醒得早了些,岳迁洗完脸,推断再过几天,他这穿越的“时差”就倒得差不多了,不会再这么嗜睡。 “又睡到中午了!”老岳的声音突然传来。大概是马上过年了,老岳没再天天抢协警的活儿,早上出去赶了个集,这会儿背着一背篓鸡鸭鱼回来。 岳迁虽说要顾及原主的性格,但也做不到看老人家一个人忙,双手插兜走过去,借着看老岳买了什么的由头,帮忙收拾。 这几天镇里有大集,过年期间的吃的用的都得赶紧备上,不然就没得买了。岳迁没备过年货,觉得新鲜,蹲在地上理了半天,“爷,这够吃吗?” “吃那么多,也不见长点肉,不知道吃哪里去了!”老岳又念叨上了。 岳迁捡起一个砂糖橘塞过去,嬉皮笑脸,“爷,肝火别这么旺,来,吃点甜的。” 老岳囫囵吃完,又说:“今天你哪也别去,跟我走走亲戚,拜个年。” “咱们家有啥亲戚。”岳迁站没站相,悄悄观察老岳。意料之中又挨了老岳一顿说。 在老岳看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那也是亲人了。每年过年,老岳都要四处拜年,原主却总是东躲西藏,一到春节就找不着人。 “今年你别想跑。”老岳虎视眈眈。 岳迁当然不会跑,这正是他熟悉环境的好机会。见他老实待在家里,老岳很满意,中午炒了他喜欢的蒜薹腊肉,又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新羽绒服丢给他,“过年了,穿点好的。” 那是一件水蓝色的长款羽绒服,样式和颜色土得一言难尽,但很厚很保暖。岳迁自认为是个很有衣品的人,这种羽绒服放在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入乡随俗,不穿也得穿。 老岳丢下羽绒服就走,但岳迁换上后,他又忍不住折返。岳迁个子高,肩背一挺起,将羽绒服本身的臃肿也抵消了,活脱脱一又高又帅的精神小伙。 老岳看得笑起来,“水蓝色好,水蓝色好,年轻娃娃就该穿得亮堂些。” 老岳平时骂骂咧咧,但对这唯一的孙子,疼也是真的疼。岳迁不想扫他的兴,穿着这审美堪忧的羽绒服,和他一起将保健品、烟酒等老年送礼必备品搬上三轮车。 整个嘉枝村都被过年的气氛笼罩,各家各户院门口挂着灯笼贴着春联,穿着新衣的小孩跑来跑去,三轮车时不时得来个急刹。 岳迁和礼品挤在后座,得护住礼品不被甩出去,双手都不得空,脑门在车的铁皮上撞了几次,直冒金星,差点被颠吐。 老岳又一次刹车,岳迁终于忍不住了,“老头儿,你别开了,换我!” 第2章 谁知岳迁刚从后座下来,老岳已经跑了。 岳迁:“……” 前方堵着一群人,将本来就不宽的巷子彻底截断了,老岳也不知是协警本能被激发,还是单纯想看热闹,一头扎进人群中。 那热闹不是什么好事,有人在找事儿呢。岳迁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咒骂,也往人群中走去。 “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歇歇?你咒谁呢?” “你爹就被你咒死了,你剩个妈,也想把她咒死?” “卫婶,你不说句话?就让你们安修这么搞?” “有其母必有其子呗,卫丽君年轻时不是还染过那种病吗?” 岳迁费劲挤到院门口,往里一瞧,嚯,这家院子里居然摆满了白事用的花圈、纸房子、金元宝,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手拿锄头,满头大汗挡住村民,不让他们动纸扎。 几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挽着袖子,怒目而视,要不是忌惮他手上的锄头,恐怕早就冲进去破坏纸扎了。女人们有的在门口大骂,有的围着卫丽君苦口婆心。 卫丽君愁眉苦脸,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修子,要不咱们……” “妈!我赚钱有什么不对?”安修看着跟个竹竿似的,却倔得很,一步都不肯退,“我在自己家里赶工怎么不行?平时能做,现在不能做?这些人管天管地,管到咱们院儿里来了!这是私闯民宅!” 岳迁嘶了一声,心道他不喊还好,这一嗓子出去,就是往干柴堆里丢了一把火。果然,为首的中年男人暴喝一声,也不管那锄头了,炮弹似的朝安修撞去。 “嘿!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熟悉的声音从岳迁耳边掠过,接着是一道蹒跚的身影。岳迁一愣,老岳怎么冲上去了? 老人家一把老骨头,也就嗓门还好使,岳迁连忙追上去,“爷,你慢点!” 老岳到底是当过协警的人,这一声把男人们喝止住了,岳迁趁机扶住他,两人一同挡在安修面前。 “老岳,你来得正好!安家搞这些,你们警察不管管?他平时弄这些就算了,这是过年!到处是花圈,晦不晦气!” 村民们又七嘴八舌吼起来,老岳安抚一番,转身拉住安修的手臂,“修子,你这是跟大家过不去啊,大过年的,这活儿不能等过完年再做吗?” 安修急了,“岳大爷,冬天走的人多,上坟的人也多,我们家穷,我实在不能不做啊!” “你说你这……”老岳劝不动安修,只得跟村民说:“修子也是在自己家里弄,他也没把纸扎摆外面嘛,过年过节的,大家都消消气,别来人家屋里闹!” “老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人们群情激奋,那几个强壮的中年男人眼看着又要冲上来,岳迁立即将老岳护在身后,“别动手啊,老头儿摔了谁负责?” 众人愣住,岳迁感到这院内院外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嘿,稀罕,这不是老岳家的小混混吗,咋,当了警察不得了了?” 岳迁当刑警的这些年,没少接触说不通理的人,他们越是挑衅,他就越是冷静,拿出手机想先报个警,那破烂手机却黑了屏。 双方在院子里僵持,互不让步,卫丽君躲在墙根抹眼泪,村民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老岳起初中立,见这安家母子势单力薄,不由得站到他们一边,岳迁得护着他,没注意泥石流一般挤过来的村民,一屁股摔在地上。 老岳吓一跳,真发火了,“挤什么?挤什么?不知道踩踏会出事啊!” 岳迁被他拖着,鞋都快磨掉了,但两边都在拖拽他,他硬是没能立即爬起来。 混乱当头,巷子里忽然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声。 岳迁:“嚯——!” 又是白事纸扎,又是唢呐,村民这下真要炸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刚还要把安家院子给掀了的村民像是被唢呐声镇住了,一下子安静下来。人群分开一道缝,最外面的不断往后退,生怕碰着那唢呐声的主人。 缝往院子里延伸,岳迁刚好就坐在这道缝上,只见一个穿着牛仔裤和黑色夹克的男人右手拎着唢呐,走了进来,人们再次退后,眼中畏惧、嫌恶,仿佛来人是个丧门星般的存在。 岳迁坐着没动,视线过低,以至于男人在他的视野里异常高挑。 男人稍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起,眼尾狭长,皮肤苍白,从面相来说,是个轻佻散漫的人,但天儿太冷,将他鼻尖略微冻红,就这一点薄红,给他添了一份不多的人气。 岳迁正要起来,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弯腰伸出手,“这不是老岳家的孙子吗?怎么在这儿打滚?” 老岳家的孙子…… 虽然是事实,但岳迁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总觉得对方是在骂他。岳迁一巴掌拍过去,果然看到男人吃痛地皱眉。对这种人他才没有惜香怜玉的心思,借力站起后立马将男人的手甩开,“谢了。” 男人低头看看被扇红的手,岳迁隐约听到村民们小声说:“尹莫怎么来了?” 尹莫?岳迁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但男人的相貌他却毫无印象。 “尹哥!”安修仿佛看到了救星,“你来了!” 尹莫视线在院子里一扫,看着纸扎时,那眼神倒是十分柔和,但一转到虎视眈眈却又不敢上前的村民,立即冷下来,笑道:“再不来,我这批货是不是就要被祸祸没了?” “做好大半了,这几天我都在赶工……”安修带着尹莫验货。 村民们不知道在怕什么,陆续离开,嘴上却没停下骂。 “两个扫把星,大过年的搞这些,难怪全家死绝!” “小声点,那姓尹的可没安修好欺负。” 见冲突不明不白地平息,岳迁也懒得继续管闲事,和老岳一起离开院子。就在他们的三轮车前面,停着一辆敞篷小货车,放着好几撂纸钱,村民们避之唯恐不及,都绕着走。 岳迁也想走,但小货车挡了路。尹莫和安修搬着几个花圈出来,尹莫看了三轮车一眼,“挡着你们了?” 老岳还算客气,“没事,你们搬完了挪一下就行。” 尹莫点头,但没有继续搬,上车道:“我先退出去。” 这一退,就擦到了三轮车,划出道印子。三轮车本就破破烂烂,贴着小广告,也不怕这印子,但尹莫停好车后转过来看了看,“不好意思啊,给你们车划了。” 他说话时唇边勾着轻浮的笑,没半点诚意,岳迁看他一眼,他也看向岳迁,挑眉,“这是……想让我赔点儿?” 岳迁索性上前,伸手,“划了车不赔啊?给钱!” 尹莫眼里含着笑,但笑得很冷,远不如看纸扎热络。岳迁被他看得不太舒服。 “好啊……”尹莫掏出钱包,老岳就赶了上来,“好什么,多大回事!”拉住岳迁就数落:“找人家要这个钱做什么!” 尹莫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赔,过年呢,从我这里拿钱,晦气。车划了这事儿我记着,等过完年,我再来看看。” 老岳挥手,“用不着,忙你的去!” 尹莫收回钱包,跟着安修进院子前又回头看了眼,三轮车刚好从门口经过,岳迁再次和他对上眼。 “啧——” 三轮车快要转弯,岳迁探出头往巷子里看,尹莫继续搬着纸扎。老岳怒道:“脑袋伸那么远,想被砍吗?” “你老人家也太暴力了。”岳迁缩回去,“爷,那个尹莫到底是干嘛的?怎么大家都怕他?” “怕?没见识,迷信呗!”老岳突突开着三轮车,“说他做死人生意,克死了全家!你现在是警察,你可不能信这些我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 开文了,这篇不是纯刑侦,有幻想元素,平行时空,微异能。刚开文暂时是隔日更,中午12点更新,后面会稳定日更。快来看文呀,谢谢支持! 第2章 归乡者(02) 岳迁忙问:“怎么死的?快给我讲讲。” “嘿,你这都记不得了?”老岳皱着眉。 “这不被开瓢了吗,记不清楚了。爷,快说快说!” 老岳叹了口气,心痛受罪的孙子,经不住追问,说了起来。 尹家三十多年前,在嘉枝村就是异类。 尹莫他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尹莫他爹尹江吃不饱饭,十多岁就跑了,说要在外面赚了钱再回来。村里人都把尹江当笑话讲,他一个学没上过几天的病秧子,能赚什么钱? 没想到几年后,尹江还真衣锦还乡了。但他做的买卖却让村民大跌眼镜——赚死人钱。 岳迁说:“不就是丧葬服务吗,这有什么?” “哼!你不懂!大家对这还是很忌讳的。”老岳接着说,虽然家家户户死了人都要请人来搭棚子、送葬,但生活中谁都不愿意接触做这一行的人。尹江那是什么活都接,做花圈做金元宝,搬遗体,下葬唱歌,没他不会的。 第3章 尹家赚了钱,盖了新房子,尹江也娶了个专门在白事上唱歌的女人,那女人叫阿妆,特别漂亮,每次唱歌,都有一群男人围着看。 “这又不怕了啊?”岳迁揶揄道。 “人嘛,就这么回事。”老岳继续道,这尹家的日子是蒸蒸日上,从全村最穷的一户摇身一变,成了最有钱的。 尹江生意越做越大,整个嘉枝镇都不够他吃了,他带着阿妆去了市里。尹莫就是在市里出生的,阿妆大着肚子赶白事,月子都没坐完就又唱歌去了,所以尹莫第一次开口,不是叫爸爸妈妈,而是哼死人歌。 岳迁摸了摸手臂,“真假?有些点儿渗人呢!” “谁说不是呢!”老岳又说,但尹家做死人生意把脑子给做坏了,居然觉得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唱死人歌是件很牛的事,阿妆逢人便说。不然这种私事,也不会在嘉枝村传得人尽皆知。 两口子顾不了孩子,将尹莫送回村里让父母给带,还请了保姆。那年头,请保姆是很有钱的家庭才做得到的事。 一时间,大家对尹家又是嫉妒又是害怕。有次保姆抱着尹莫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个村民路过,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声音,凑近一看,尹莫正好对着他,他听清楚了,尹莫唱的是死人歌! 村民吓得半死,回家就生病了,家人找尹家要说法,尹家只有老人家,被逼得赔钱了事。 尹江和阿妆闻讯赶来,客客气气去那村民家道歉送礼,之后一个月,那村民家所有人都倒了霉,有生病的,有干活摔倒的,有出车祸的。 尹江会邪术的传言很快传开,从此再没有谁敢招惹尹家。大家背地里说,尹家搞这些,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还真的来了。 尹莫5岁时,尹家老人进山之后一直没有出来,被发现时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残躯。老岳当时就是搜救成员之一,说到那惨相,半天没说出下一句。 “他们进山干什么?”岳迁的刑警雷达响了起来。 “采山货啊,你就是懒,从来不去采山货,所以才不知道!” “尹家那么有钱,还采山货?” “哎,都是苦了一辈子的人,习惯改不了。”老岳往下说,村里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说尹江的报应应验在了父母头上,他们根本不是被野兽吃的,是被冥冥中看不见的东西索了命。 但派出所查得明明白白,他们就是遇到了野兽,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 尹江回来处理后事,他那花枝招展的老婆却没有回来,尹江消瘦了很多,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病秧子。此后半年,尹江和阿妆相继去世,尹莫成了孤儿。 “等等等等!”岳迁说:“他们怎么死的?” “听说一个车祸一个得病。”老岳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尹莫才5岁,就什么亲戚都没了。” 岳迁问:“什么病?怎么出的车祸?” 老岳答不上来了,“哟,你是警察,要不你自己去查?” “我……我这不好奇吗!没事,爷爷你继续。” 老岳想了半天,气冲冲道:“我说到哪了?” “你说尹莫成了孤儿。那他怎么活到现在?” 老岳笑了,“咋活不到,政府不管啊?” 通常情况下,村里出现一个这么小的孤儿,基本都会吃百家饭长大,但尹莫在村民眼中是个灾星、怪物,没人敢接济他。 他一个人住在尹家的大房子里,饿了就走到镇里派出所要饭。从村到镇虽然也就几公里,但对5岁的小孩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老岳可怜他,给他送过几次饭。 尹家旁边是安家,安家人口凋敝,村民说都是因为靠尹家太近,还给安家做事导致的。大约是同病相怜,安家犹豫一段时间后,主动让尹莫来家里吃饭。 尹莫从小就很不寻常,总是冷着一张脸,家人相继离世,居然没人见他哭过,他仿佛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在人人谈死色变的农村,他对死亡毫无敬畏和恐惧。 有一天,他没有去安家吃饭,也没有去派出所,老岳大着胆子进入尹家,没看到他人。村民议论纷纷,说他被什么东西抓走了。 小孩不见了是大事,派出所立即派人寻找。老岳觉得尹莫可能是想念爷爷奶奶,所以去了山里。那可不得了,当时正是野兽出没的时节,尹莫要是遇到了,绝对活不下来。 “所以他去山里了吗?”岳迁问。 老岳却神秘地说:“你猜去了哪里?” 老岳都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山里,岳迁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地方,随口道:“墓园?去见他父母?” 三轮车吱一声急刹,岳迁一头撞在架子上,“卧槽……岳老头,你杀人啊?” “你怎么猜到的?”老岳十分惊讶。 岳迁揉着额头。他经手的一些案子,都有相关者去墓园的例子,尤其是凶手。 “但你只猜到一半,不,一半都没猜到。”老岳又将三轮车发动起来,“尹莫去的是坟地,不是墓园,去见的也不是亲人。” “那是?” “和他没关系的死人。” 派出所在山中搜索无果,已经天黑,正要打道回府,走得最远的民警说看到有火光。山翻过去,就不是嘉枝镇的地界了,年纪大的民警说,那边有一片孤坟,几十年前就在,没人管。 谁也没想到尹莫会到这边孤坟来,民警赶过去时,主要是担心有人放火烧了林子。尹莫在一片刺眼的射灯中茫然地睁开眼,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被照得透明,像个鬼魂。 民警都知道尹家遭报应的事,胆子小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已经吓得腿软了。老岳过去将他抱起来,“孩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想找人说话。”尹莫的话令人毛骨悚然,“村里没人和我说话。” “你,你和谁说话?这里也,也没人啊。” “有啊,有好多。”尹莫平铺直叙的语气在众人听来阴森寒冷,“他们给我讲故事,我都睡着了。” 尹莫被带回派出所,所长叮嘱老岳,千万别跟村民说尹莫在坟地说的话。老岳确实没说,但没多久,村民们都知道了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在坟地和鬼睡觉。 派出所跟尹莫做了很久的工作,叫他别去坟地,还带他去看病。但没用,尹莫在尹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爱去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山背后的坟地,一是死了人的家庭。 别人办白事,他就安安静静地在花圈旁坐着,听女人唱歌男人唱戏,跟着轻轻哼,像个小幽灵。 到了入学年纪,尹莫也不去上学,被村长、所长押送去几次,就跑了几次,不用想,最后一定是在坟地。 就这么过了两年,城里来人了,说是尹江的师父,要领养尹莫。 在老岳的印象中,对方是个头发花白,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人,好像叫林先生。派出所查过他,确实是个做殡葬生意的有钱人。尹莫跟着林先生走了,尹家的房子再没人住,久而久之,成了孩子们冒险的“鬼屋”。 “你小时候就爱进去,记不得了?”老岳说。 岳迁听得正入迷,忽然听到原主,连忙说:“小时候的事,哪记得清楚。” 老岳点点头,又说,正当大家都忘记尹家的事时,尹莫居然回来了。 20岁的男人,开着在村民眼中很值钱的车,手表皮鞋都是名牌,摘下墨镜,一张清隽阴柔的脸,尤其是那狭长的眼睛,像极了风情万种的阿妆。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就见他走进尹家院子。 长大后的尹莫和小时候最大的不同就是喜欢笑,他的眼角总是弯着,显得开朗近人。但仔细看,他的笑意却很冷,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人。 “尹莫回来了!” “尹莫?谁?” “就是尹家那个丧门星!尹江和阿妆的儿子啊!” 尹莫立即成了村里的话题人物,人们想知道他回来干什么,却都不敢问。但没几天,尹莫自己给出了答案——他继承父业,做起殡葬生意。 尹家的房子已经不能住了,他在镇里有房子和门面,还不止一处,市里据说也有。他的公司叫“生逝环”,有人说听着就很吓人。 尹莫不常到村里来,但存在感很高,每次回来一趟,就总有人生病。如果说以前还有村民敢惹尹家老人,现在是没人敢惹他了。他浑身不祥不说,感觉还是个混社会的,随时能拿把枪把人给崩了。 “真的啊?”岳迁穿越后就一直待在村里,对这个世界的法治进程不了解。 “都是谣言。”老岳说:“我没见过他杀人,但要说他是本分商人,那应该也不是,做他们那一行,是挺神秘的。” 岳迁说:“那个安什么,是尹莫小弟?” “安修?啊,要我说,安家比他尹家可怜多了,尹莫好歹还有他爸的师父帮忙,安家就孤儿寡母,安修又不大聪明,要不是尹莫给他活儿干,他哪里养得活自己。” 第4章 老岳的声音被炸响的鞭炮淹没,岳迁还想听尹莫的事,老岳就嚎了声:“到了,下车!” 岳迁在爆竹掀起的硝烟中努力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套裙的年轻女人正在拍视频,身旁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女人一看就是城里人,气质打扮都和嘉枝村不在一条道上,男人则是村民,一矮胖小子,围着女人转,勤勤恳恳帮忙。 岳迁想,这大概是一对情侣,矮胖小子外出打工,结识了漂亮的城里妹子,过年回家见家长,拍点视频什么的记录一下。这段时间各家各户都有人从城里回来,穿着不一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经过那两人时,岳迁没刻意去听,但常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自动上线,清晰捕捉到女人的声音:“今后我就嫁到阿贝家里来啦,阿贝家里是挺穷的,但谁让我爱他呢。等下要去给阿贝的姐姐熬药,他的家人有些凶,有我好受的。” 这话听着很古怪,岳迁不由得看了女人一眼,女人也看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男人赶紧上前,狐疑地瞪着岳迁。女人小声问:“阿贝,那人是谁啊?” “老岳家的废物孙子。”男人竟是找到几分优越感,挺了挺腰背,“没出息,混了个警察当,还让人开了瓢。” “这样啊,但他还挺帅的。” “帅有什么用,穷啊。” 岳迁:“……” 老岳拜访的这家姓杨,杨老头是老岳几十年的老朋友,经常一起打牌。岳迁很给老岳面子,老老实实当孙子,送完礼,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吃砂糖橘一边听俩老头聊天。 杨老头和老伴儿一起生活,儿子女儿工作忙,要过两天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老岳来给他拜年,他开心得很,拉着老岳聊中老年男性最大的共同话题——国际局势。 岳迁听下来,发现和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也许这个平行世界只在个人层面有所改变。 岳迁将一盘瓜子都嗑完了,老岳还没有走的意思,院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叫声,是刚才那个绿衣女人。岳迁张望了下,被杨老头看到了,“那女的怪,迁子,你别跟邱金贝学,给你爷找个莫名其妙的孙媳妇回来。” 反正这一时半刻也回不去,岳迁索性说:“邱金贝那女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杨老头对隔壁邱家不满很久了,张口就来,“你看那邱金贝啥样,那女的啥样?邱家自己家里的破事都整不清楚,女的还肯嫁进来?要我说,她图,图——” 岳迁催道:“你说啊,图啥?” 杨老头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特务似的说:“她要割了他们全家的腰子去卖!” 作者有话说: ---------------------- 现在刚开文,为了争取榜单,在压字数,所以只能隔日更,中午12点更新。过段时间会稳定日更的。 第3章 归乡者(03) 这邱家在嘉枝村很有名,各家各户都爱扒拉他们家那些闲事。尹莫离开,尹家渐渐被遗忘的那些年,邱家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邱金贝上头有三个姐姐,邱大妹,邱二妹,邱三妹,他呢,是那个被追生的儿子。这种情况在乡下太常见了,再穷都想要个儿子,仿佛有了儿子,这辈子才有着落。 但邱家的情况又和别家不同,邱家从爷爷辈开始,性格就非常糟糕,男的女的都是一言不和抄起锄头干架的德行。 邱金贝三个姐姐是被打骂着长大的,邱金贝虽然不挨父母打骂,但姐姐们背地里没少打他。不管什么时候从邱家外面经过,都听得到里面传来的尖酸刻薄的骂声。 邱家人早就不会正常说话了,互相嘲讽谩骂才是他们的语言。 邱金贝的姐姐们都只读到初中,起初还和村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外出打工,但没赚到钱,又在外面受了气吃了苦,索性回家啃老。 邱大妹是这么跟妹妹们说的:“生在这种家庭,咱们这辈子也算是毁了,还奋斗个啥呀?我就要回来啃老,这是他们欠咱们的,我就跟他们耗,看谁耗死谁。” 邱二妹和邱三妹以姐姐为榜样,不工作,不结婚,每天躺着玩手机。三姐妹的妈汪秋花气得天天大骂她们好吃懒做,天打雷劈,但三姐妹早就耳朵听起茧巴了,你骂你的,我吃我的。 嘉枝村这种地方,活着确实不需要多少钱,汪秋花和丈夫邱建对三个女儿没办法,这日子就跟老牛拉磨一样没滋没味地往前滚。 邱金贝前些年终于忍受不了家里的气氛,离家出走了。这把两口子急得够呛,到处托人寻找,无果。 半年后,邱金贝主动联系邱大妹,说自己已经在南合市安顿下来,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还打了2000块钱回来。 2000块钱不算少了,邱建和汪秋花数着钱,简直跟祖坟冒青烟似的,逢人便说儿子有出息,还是生儿子好。 据说邱金贝不仅给父母钱,还偷偷给三个姐姐钱,大约在他的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姐姐。 “邱金贝别的不行,但至少懂事了,不像他三个姐姐。”杨老头话里话外都是对邱家三姐妹的瞧不起,说完又看看岳迁,笑道:“迁子也有出息。” 岳迁正吃瓜呢,嗯?怎么说到他头上来了? 老岳说:“你小时候跟着邱金贝满山跑,他玩什么你玩什么。” 原来原主还是邱金贝小弟,岳迁回忆一番邱金贝刚才看他那眼神,那是很看不上,又有些嫉妒的。 邱金贝比原主大点,原主是个小屁孩时跟着大哥玩很正常。进入少年期,原主不给谁当小弟了,长相又让邱金贝自惭形秽,于是日益疏远。 现在邱金贝能赚钱了,原主只是个穷警察,邱金贝一方面有了优越感,一方面又恨自己是个矮冬瓜。 嘿,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 岳迁琢磨完,继续听杨老头说邱家的事。 邱金贝眼看岁数到了,邱家想给他讨个媳妇,去年一整年,汪秋花看见个不错的女孩,就请人说媒。 邱金贝自己好像也有结婚的打算。但邱家本就没什么钱,三姐妹还在家中混饭吃,正常家庭一了解邱家的情况,死活不肯将女儿嫁过来。也就一个条件特别差的聋哑女孩在犹豫很久后,点了头。但邱金贝说什么都不愿娶个残疾人。 杨老头这个邻居,是天天听见邱家吵架,还目睹了汪秋花拿着刀和邱大妹对砍。派出所都来人了,但有什么用呢,这是邱家的家务事。 八卦传出去,村民大多当笑话看,觉得是报应,谁让邱家非要追生儿子,生了儿子又不对女儿好呢?活该! “就这种家庭,农村的都讨不到,怎么可能讨到城里的?人家还长得漂亮,还有钱,父母舍得啊?”杨老头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一激动还拍了拍桌子。 “要我说,那女的指定是个骗子。邱金贝傻,他们一家都是傻的,还得意得不得了,噢哟,这回来也有几天了,整天拍啊拍的,就咱这村子,有啥好拍的你说?怕不是在踩点,把邱家一锅端了!” “她到底在拍啥啊?”老岳不解地问。 “啥都拍,去菜地拔菜,洗菜,做家务,吃饭,和邱金贝搂搂抱抱。谁看啊你说!” “网友看吧。”岳迁穿越前,有时破案压力太大,就会刷刷短视频放松,虽说短视频声名狼藉,但太累时他真不想看些什么高深有意义的东西。 有的主播深耕农村生活这条赛道,就爱拍拔菜洗菜赶集做家务,千篇一律,没啥营养,但也有一定的受众。 他起初以为邱金贝和女友拍视频是在记录春节回家,听杨老头说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拍,那就可能是主播趁回乡冲业绩了。 岳迁想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大裂缝,面无表情揣回去。就这破手机,哪儿看得了短视频。 老岳今天不止走杨老头这一家人户,杨老头还想唠,老岳乐呵呵地起身告辞,“过两天我还来啊!” 岳迁跟着老岳回到三轮车上,经过邱家时果然听见里面的骂声,绿衣女人在院子里晾刚洗好的衣服,邱金宝怼着她拍,两个姐姐穿着破旧的居家棉衣在一旁剥砂糖橘,汪秋花大骂她们废物,比不上小柳一根脚指头,难怪没有男人要。 即便岳迁听过的咒骂比这更恶毒肮脏,但仍不适地皱了皱眉。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咒骂。 “管不了,管不了啊!”老岳自言自语。 岳迁问:“爷,你去他们家调停过?” “去啊,以前月月去,但有啥用?”老岳摇头,“人就要过那种日子,天王老子来调解都没用!” 接下去老岳带着岳迁去老黄家、老周家拜年。原主虽然不大争气,但好歹有个好皮囊,如今又把头发剪了,有了岳迁本人的精气神,在老辈子家中一坐,给糖吃糖,给肉吃肉,吉祥话张口就来,把大家都哄得很开心,老周的老伴儿还硬是给他包了个红包。 第5章 老岳推拒半天,“他都22了!” “22咋啦,22也是孩子!乖,多买点吃的,你看你,多瘦!” 岳迁接了红包,乖巧地道谢,又被塞了一捧糖。 太阳快要落山了,爷孙俩准备离开,老周非要留他们吃饭,正拉扯着,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一瘦一胖两个男孩追打着冲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他们的父母。 在周家做客这一小时,岳迁已经知道了周家的情况。老周有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老大技校毕业后进厂当技术工人,妻子也在厂里工作,两口子加起来一个月能赚一万,老二从小就有小聪明,初中毕业后没读书了,跟人学做买卖,在城里卖服装,老婆开了个小饭店,比老大一家有钱。 老周说起两个儿子很骄傲,但也有些欲言又止,两家互相较着劲,两个孙子见面就打架。老二的儿子是个胖子,老大的儿子瘦小,年纪也小半岁,大孙子总欺负小孙子,但小孙子成绩好,小小年纪就戴了眼镜。 不过要说老周更疼爱谁,那还是成绩差,但嘴甜,父母又有钱的大孙子。 这两家人下午去镇里玩,此时大包小包回来,岳迁不想参合人家的家务事,埋头跟着老岳往门外走。谁知那大孙子忽然指着他大喊:“卧槽!男妖怪!” 这一喊,小孙子也来了劲,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推着眼镜仔细瞧,“真的耶!” “胡说什么!这是岳爷爷家的哥哥!”老二媳妇不愧是做生意的,连忙笑着打圆场,“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大过年的,别生气。” 岳迁哪里会为这种事生气,但他好奇,他背地里被人叫过“男神”,可从未被叫过“男妖怪”。 “可他就是啊!妈,你看他这衣服,也是水蓝色的!哪个好人家穿这个啊!”大孙子执着地喊着。 老二媳妇刚捂住他的嘴,小孙子又来劲了,“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女妖怪不是也穿这个吗!” 一屋子大人都来对付两个孙子,老岳不跟孩子计较,拉着岳迁要走。岳迁却倒回去,弯腰看着小孙子,“什么女妖怪男妖怪?我这衣服哪里不对?” 小孙子胆小,跟着大孙子喊得来劲,大孙子被他妈制住,他就不敢单独面对“男妖怪”了,“你,你的衣服和她的差,差不多。” “走了!回家吃饭!”老岳催道。 两个孙子双双被捂了嘴,老大上前解释,“他们说的是刘大妈,疯疯癫癫,老是穿红戴绿,跟个妖怪似的。我们刚才碰到她,她穿的羽绒服……就和你这有点像。两个孩子过年才回来,被她吓着了。” 完成拜年任务,回家路上,岳迁问:“爷,你给我买女款啊?” “瞎说!是男款!”老岳冲着夕阳大声说:“听他们乱说,男的就不能穿水蓝色羽绒服了?” 岳迁本就是开玩笑,他知道这是男款,“那个刘大妈到底是谁?我看看去。” 老岳说:“你这脑子还能不能好了?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岳迁抱头,“爷,我头有点痛!我肚子饿了,我们快回家吃蒜薹腊肉吧!” “你这讨债的!”老岳嘴上骂,心里却很高兴。今天拉着岳迁走人户,他起初很忐忑,生怕岳迁给他丢脸,但岳迁被开瓢后像是突然长大懂事了,会帮忙做家务不说,还会哄他那些老伙计开心。 他老了,不可能照顾岳迁一辈子,岳迁早点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才能放心。 爷孙俩回家新炒了两个菜,老岳早早回房睡觉,明天要打扫清洁,后天要给儿子儿媳上坟,桩桩件件,安排得很有条理。 岳迁前些天睡多了,有些失眠,夜里听着鞭炮声和狗叫,有些想念原来的世界,他的重案队,他带的徒弟,他的好搭档,还有他那个总是操着老妈子心的舅舅。 想来想去,黑暗里,一张苍白的脸逐渐清晰,是尹莫,狭长的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个白天遇见的怪人,岳迁刚酝酿出的瞌睡顿时烟消云散。 他立即坐起来,看着被各种烟花照亮的窗外。嘉枝村平时只有老人,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刻,年轻人们带着孩子回来了,村子要热闹到大年十五,烟花比路灯还管用。 他索性走到窗边,看被照亮的天空,脑子里闪过读过的平行时空的理论。原主是原主,他是他,可是这里为什么和原来的世界有诸多相似?假如这里是平行世界,那原本的他是不是还在继续破案? 货车的动静将岳迁的思绪拉回现实,定睛一看,那货车十分眼熟,后面放着和春节气息格格不入的花圈、纸房子。 尹莫的车。 这么晚了,还在忙呢。岳迁一想,笑了声,人家做殡葬的,不就是晚上最忙? 拉着纸扎的货车经过后,鞭炮和烟花都哑火了,大家忌惮尹莫,可能看到他,连继续在外面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岳迁重新躺回床上,这次很快入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老岳闲不住,岳迁还没起来,他就搭着梯子擦玻璃了。岳迁下楼一看,老头儿正挂在二楼外面,绳子摇摇晃晃。 “我去——”岳迁大喊:“爷,下来!我来擦!” “你吃早饭去!” “你不下来我就不吃!” 老岳这才颤巍巍下来,欣慰地瞧着岳迁,“知道心痛老人家啦。” 吃完老岳做的荷包蛋和面,岳迁就干起活来,危险的、重的,统统揽下,只让老岳干点擦家具、拖地之类的活。 岳家虽然没什么钱,但自建房不小,一年没有大扫除了,哪里都脏。岳迁干到中午也没弄完,这具身体素质不行,他腰酸背痛哪哪都不舒服。老岳又给他炒了蒜薹腊肉,表扬他突如其来的勤劳。 下午晾好最后一床被子时,岳迁忽然很感慨,这样和家人一起大扫除、一起拜年的春节,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了。 父母走得早,舅舅很忙,过年时抽出几小时陪他已是不易。他小时候很懂事,和舅舅吃完年夜饭就乖乖睡觉。工作之后,他和舅舅好像调了个个儿,舅舅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过年,他年年回复明年一定有空,但直到穿越,他也没能兑现。 现在好了,再也回不去了。 内疚在心里升起,他拍了拍被子,有些消沉。 “乖孙!”老岳看着干净亮堂的屋子,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诶!”岳迁打起精神,“啥事儿?乖爷。” 老岳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抄起扫把,可他老胳膊老腿的,刚动第一步,岳迁就已经跑到院门外了。 “你还跑!”老岳追上来,以为岳迁肯定躲得快,一扫把挥下去,结结实实打到岳迁背上,“你怎么不躲?” 岳迁不是不躲,他注意力就没在这上面。落了一地红屑的巷子里此时站着一个穿水蓝色羽绒服的女人,听见动静,幽幽回过头,眼神凄惨癫狂。 岳迁立即想到了昨天听说的“女妖怪”。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归乡者(04) 女人的头发梳得很精致,头上高高耸起一团,点缀着宝蓝色、藏绿色的发饰,但精致归精致,这种发型早就过气了,只有在年代剧中才能看到。 和发型一样,女人的妆也华丽而过时,夸张的绿色眼影覆盖着她的眼睛,眉毛高高挑起,嘴唇桃红,远远看去,她仿佛一只奋力开屏的孔雀。 岳迁视力很好,轻易看见她脸上浓郁的粉底也遮盖不住的沟壑,这是一只老去的孔雀。 女人身上的水蓝色羽绒服已经很旧了,被洗得有些泛白,颜色不再明艳,更衬得女人颈部以上过于浓艳,仿佛整个人从脖子被割裂开来。 老岳也看见女人了,将扫把往墙上一放,“珍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被叫作珍虹的女人忽然冲老岳咧嘴笑起来,水蛇般地扭动着腰移动过来,看得出这个动作她练习了很多次,但上了年纪,骨头不再灵活,她扭得像一块错了位的魔方。 见她走近,老岳上前一步,挡在岳迁面前。岳迁看着老岳的后脑勺,这是个保护的姿势,老岳觉得珍虹会伤害他? “给街坊邻居拜个年啊。”珍虹开口,嗓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磨过,低沉沙哑,听感很是不佳。 她说话时松弛的脸部肌肉被扯起,遮盖皱纹的粉底反而像让指纹显现的磁性粉,把皱纹刻画得更加清晰。 “拜年啊。好,拜年!”老岳作揖,“恭喜恭喜啊!” 珍虹视线越过老岳,落在岳迁身上,眼睛亮了几分,“哟,这不是迁子吗?长这么高了?”说着,她往旁边拐了一下,但老岳反应很快地一挡,她顿时不满地皱眉,“怎么,宝贝孙子看一眼都不行?” 岳迁也觉得老岳夸张了,珍虹虽然看着有点疯癫,但她一把年纪了,能对他做什么? “珍虹姐。”岳迁说:“过年好啊。” 第6章 珍虹愣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老岳赶紧推岳迁一把,低声道:“小孩子,别乱说话,进去!” 岳迁被推回院子里,珍虹盯着他,眼中竟是有了明亮的泪意。“好!好!过年好!”珍虹大声笑起来,嘎嘎作响,像一只鸭子。 她的声音引来左邻右舍的人,人们都看着她,却没人和她打招呼。她仿佛将巷子当成了自己的舞台,转圈,大笑,和谁对上视线,就用那刺耳的声音拜年。 人们的厌恶和尴尬难以遮掩,碍着面子,却都不得不回应一句“新年好”。 她的到来似乎给热闹的巷子笼罩上一片阴影,直到她终于转到巷子口,鞭炮声才重新热闹起来,伴随着“老妖女”、“女妖怪”之类的奚落。 岳迁还探着头往巷子口看,忽然挨了老岳一记脑瓜崩。他摸着生痛的额头,“刚说你乖爷,这就不乖了啊。” 老岳怒目而视,“刘珍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你都敢惹?你还叫她姐,你是不是有毛病?” 岳迁侦查瘾上来了,谨慎地问:“不是你说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吗,拜个年怎么了?” 老岳嘴皮子动了好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仿佛有什么没法与他详说。 “咋了乖爷?”岳迁扶住老岳,捡好听的话说:“我这不是奋发图强了吗,我当警察呢,多接触人了解人是好事啊。” 老岳对他这些天的表现很满意,觉得他确实长大了,叹口气,“刘珍虹也可怜,但这个可怜之人吧,必有可恨之处,我和她接触接触没关系,你是年轻人,她这种人啊,你少招惹。” 刘珍虹算是老岳看着长大的,说起刘珍虹年轻时候,老岳沉默了很久。 嘉枝村早年比现在还穷,出村的路没修好,人们走不出去,全靠国家救济度日。 村里没有学校,村民也没有送孩子上学的意识,老岳都是过了上学的年纪,才被强行抓去上学。男孩子上学都这么困难了,更别说女孩。 刘珍虹从小就长得漂亮,村里好几户盯着她,盼她早点长大,将来嫁到自己家里来。刘母却听了镇里先进女工人的话,想让女儿读书。刘珍虹没有让她失望,和村里一群男孩一起上学,是上学队伍里罕见的女生。 起初,还有村民嘲讽刘家,女儿上什么学,读再多书,也是要嫁出去,给别人生娃的。那年头人们总觉得女孩学不好数学,学不好数学,就不可能考出好成绩。但刘珍虹打了他们的脸,她的数学比村里所有男孩都好。 老岳开始在镇派出所当杂工那年,刘珍虹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成了山沟里飞出的凤凰。村里镇里的男人再也高攀不上她,镇里的教学干部将她作为典范,到各个村子宣传,让更多女孩上学。 老岳时不时听到刘珍虹的消息,她在市重点的成绩也不错,争取到了学费生活费减免,春节回来时还带上了学校送的年货。三年后,刘珍虹考上外地一所知名理工院校,每年都拿奖学金。 刘珍虹大四那年,全村都知道她已经找到工作,要将父母接到城里去。老岳已经成为协警,工作很忙,闲事打听得少了,再次听到刘珍虹的名字,竟然是得知她母亲生了重病。 那时刘家已不再住在村里,刘母具体生了什么病,老岳也不清楚。又过了几年,刘珍虹忽然独自回来了。 要不是看到她走进刘家的院子,没人还认得出她就是当年有才有貌的刘珍虹。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头发盘得很高,浓妆艳抹,穿着桃红色的蕾丝长裙,像刚从低劣的夜场出来。 “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她没有结婚吗?没有小孩?” “她爸妈都不在了?她老公呢?” “她不是城里人吗?为什么回来?” 一时间,刘珍虹成了村里的话题人物。她从不回答关于她前半生的问题,每天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在村里招摇过市,总是有话和男人们说,尤其喜欢挑逗年轻男人。有时去镇里,几天几夜也不回来。 渐渐地,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女妖怪”,“女妖怪”又变成“老妖女”。 村里的女人都讨厌她,恨她勾搭自己男人,村里的男人一方面喜欢和她打情骂俏,骨子里却又瞧不起她。 有一年,相继有几个男人在和她打了麻将之后生病、摔骨折,又有人说她会邪术,这些年她变得老而丑,小孩也害怕她了。 她就这么在刘家的老房子里住到现在,过去妖艳时髦的衣服早就褪色过气,她却仍然还穿着,她整个人仿佛一张被雨打湿的环球小姐的旧报纸。 老岳语气中透露着惋惜,想不通意气风发的刘珍虹怎么自甘堕落,变成现在这样子。但事已至此,比起关心别人,他更在意自己的血亲。 “她这些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有人去她屋里看过,神神怪怪的东西不少,保不齐真会什么邪术。”老岳认真地看着岳迁,“她男女关系也很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你比她小多少,还跟她叫姐,她赖上你就麻烦了。” “不至于不至于!”岳迁说完回忆起刘珍虹在听到“珍虹姐”时的眼神,很复杂,很茫然,敏锐如他,也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察觉到一丝极其纤细的感激。 “怎么不至于!”老岳急了,将岳迁好好说了一通。岳迁嬉皮笑脸混过去,保证自己以后都绕着刘珍虹走,老岳这才停止输出。 翌日,岳迁起了个大早,做了顿早餐,有鸡蛋醪糟粉圆,还打了两杯杂粮豆浆。懒孙子会下厨了,老岳吃的时候居然红了眼眶。 饭后,爷孙俩准备去给岳迁奶奶、父母上坟,老岳将水果、糖装进篮子,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岳迁以为他想念至亲,结果他一拍脑门,“老了,不中用了,香烛纸钱都忘记买。” 村里没有卖这个的,得去镇里买。 “安修不是做这个吗?”岳迁说:“去他家里买点?” 老岳有些犹豫,安修的确做这个,但做好的要送去镇里的殡葬用品商店,也不知道家里还剩些什么。 岳迁行动力强,“乖爷,你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老岳气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岳迁骑着三轮车来到安家门口,里面没动静。岳迁一个助跑,翻到院墙上,之前堆放在院子里的纸扎都不见了,也看不到人影。 岳迁正要下来,忽然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轻笑。他一回头,见尹莫正仰头看着他。 “哪来的小贼?”尹莫笑着说。 岳迁立马跳下来,“安修不在?” “找他有事?” 岳迁往尹莫身后看了看,这人是从尹家那不住人的院子里冒出来的,发出声音之前,他硬是没听见脚步声,一身黑,就脸白,跟个白脸黑猫似的。 “上坟没香烛纸钱,想来买点。”岳迁照实说,“人不在,算了。” “现在才去镇里,回来晚了。”尹莫说:“这些东西过年供不应求,你可能去了也买不着。” 岳迁看看尹莫,觉得这人眼神像在逗猫儿狗儿,若是原主,可能甩下一句“关你屁事”就走。但他心智没那么幼稚,上前两步,“意思是,你有办法帮我弄到?” 大约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尹莫挑了挑眉,两人对视几秒,尹莫转身道:“跟我来。” 除了安家母子,没人敢踏进尹家大门,岳迁一身正气,毫无心理障碍迈进去。尹莫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惊讶于他的干脆。 尹家没有村民们说的那么阴森,只是常年无人居住,很旧。尹莫带岳迁走进堂屋,指了指一个箱子,“要多少,自己拿。” 箱子里全是纸钱,香烛在另一头。岳迁奔着殡葬用品而来,此时却对尹家更感兴趣。这里没有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仓库,墙边叠放着不少花圈,纸扎的房子也有几个。 就算岳迁是刑警,在这种地方过夜心里也有些虚,尹莫大清早就出现在这,难道是睡了一晚上? “你昨晚住这儿啊?”岳迁问。 尹莫靠在桌边,抱起手,“对我感兴趣?” 岳迁嘶了声,扯下一个塑料袋,抓了几叠纸钱放进去,又去另一边拿香烛。 没人说话,安静得诡异。岳迁忍不住开口,“这都是安修做的吧?” “不能是我做的?”尹莫说:“我手艺比他好。” 岳迁仔细看面前的纸扎,房子是主流,其余还有小动物、锅碗瓢盆、电脑手机、游轮珠宝。他对这一行没研究,好坏看不出,只看得出底下人生活还挺多姿多彩。小时候他跟着舅舅给父母烧纸钱,就没想过也烧点游轮过去。 可惜了,要是早知道还有这些,他高低整几艘。也不知道在这边烧,死在原来世界的父母能不能收到。 “喜欢哪种?”尹莫幽灵似的转到他身后,说话跟呵气似的。 岳迁无语,这话不该拿来问他这个大活人吧? 看懂了岳迁的眼神,尹莫又笑起来,“人都有这一天,早点做准备有什么不好?自己给自己订货,总比别人帮订好。万一你想喝百事,你后人给你烧一瓶可口下去怎么办?” 第7章 岳迁问:“你连这生意都接?” “做瓶纸扎可乐有什么难的?” “小心告你侵权,裤衩都给你赔没。” “……” 岳迁头一次在尹莫脸上看到无语,扳回一城,舒服了,心情很好地晃着袋子离开。 “喂。”尹莫喊道。 “怎么?”岳迁中气十足。 尹莫在手机上点了点,收款码对着他:“100块,麻烦支付一下。” “这么贵?”岳迁皱眉拿出手机。 “过年加班还三倍工资呢。”尹莫笑道。 岳迁只得扫码。但……手机太差扫不了。再一摸兜,只有几张零钱。这下尴尬了。 长这么大,岳迁就没为钱尴尬过,脸居然烫了起来,真是一百块难倒英雄汉。“那个,你先收着这些,回头我找我爷给你。” 尹莫接过零钱,懒散地数了数,“11块5。”尹莫没为难他,只是冲着他的背影说:“还欠我88块5。” “会还你!” 老岳见岳迁真把香烛纸钱买回来了,笑还没收拢,就听岳迁说欠尹莫88块5,老岳吓一跳,“他讹你呢!” “那怎么办?要回来?” “算了算了,先上坟。” 岳家的祖坟就在村外的坟山上,岳迁以为会很荒凉,实际坟山上到处都是人,鞭炮声就没停过,跟赶场一样。老岳熟练地点火、摆贡品,岳迁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一时很是恍惚。 那是两张他没有见过的面容,并不是他的父母。他已经接受自己穿越到平行世界的事实,一样的名字和容貌让他对穿越少了一份实感,而此时,看着那陌生的夫妇,他终于切身感受到,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他蹲在火盆边,和老岳一起烧纸,听老岳絮絮叨叨地和死去的人说话。老岳平时总说他的不是,此时却向他们夸他长大了,很讨人喜欢。 上完坟,老岳又找老朋友们唠嗑去了,岳迁独自在村里溜达,摸摸大黄狗的头,帮胆小的孩子点鞭炮。邱金贝和他那城里女朋友又举着手机到处拍,刘珍虹水蓝色的羽绒服里穿了件紫色的旗袍,哼哼啊啊唱着歌。 四处都是过年的氛围,哪里都是归乡的人。 作者有话说: ---------------------- 明天也会更新! 第5章 归乡者(05) 过了两天,岳迁拿钱去还给尹莫。乡下的春节对岳迁来说还挺新鲜,他不急着赶到尹家,走一路看一路。 今天村里人特别多,回乡的人给家人带回新衣服新电器,街头巷尾几乎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有趣的是,即便衣着相似,岳迁还是一眼看得出谁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谁在外面打拼了一年又一年。 那些已经走出山村的人有着一种独有的骄傲与傲慢,看家乡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件珍贵却老土过时的衣服,割舍不掉,却也不会再穿上。 成年人还会掩饰,他们出生在城里的孩子却不会。前方传来小孩的吵声,岳迁觉得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走过去一看,果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老周家里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孙子。 大孙子今天一身名牌,运动鞋是酷炫的黑红色,正站在石桌子上,大声显摆他在兴趣班学来的知识,小孙子在家和他不对付,在外还是愿意捧他当大哥,他说一句,小孙子就带头鼓掌。 岳迁过去听了一耳朵,大孙子讲的是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正史掺杂着野史,学校不会详细讲,但现在的小孩儿有的是途径学到。 嘉枝村的孩子没这条件,底下望着大孙子的那几个听得入迷,有个很瘦的孩子说:“哥哥,你知道的好多啊!” 大孙子叉腰,“这有什么,这都是常识,你们还想听什么?我回来这段时间,就给你们上上课吧!” 岳迁笑了声,但他的笑声被更大的笑声遮盖住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蹲在树杈上,耳后夹着一根烟,嘴里还叼着一根,“不就是住在城里吗?装什么逼啊?” 小孩们都抬头看去,小孙子尖声尖气地喊道:“王学佳,你懂什么!我哥说的这些,你知道吗?” 王学佳从树上跳下来,“知道这些有什么了不起?能生火?能煮饭?” “嗤!”大孙子不屑地冷笑,“你这辈子也就只会生火煮饭了。人除了温饱,应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我也不屑于跟你说!” 我看你挺屑于跟他说的。岳迁抱臂看热闹。 “没人生火煮饭,你早饿死了,还能再这儿逼逼啊?”王学佳比大孙子高,年纪似乎也大一些,看大孙子都是睨着眼。 这显然让大孙子备受打击,他跳了起来,怒气冲冲,“你们家那么穷,要不是我爷爷接济,你还能在这儿逼逼?我爷爷的钱哪来的?我爸给的!” 小孙子这时不乐意了,争辩道:“我爸也给了的!” 王学佳眼中出现一抹愠色,但很快消失,“好啊,多谢你们接济。难得回来一趟,要不我教教你们村里的玩法?” 两孙子还在争吵,一听玩,都收了声,小孙子问:“玩什么?” 王学佳得意道:“炸粪塘,玩过没?” 岳迁:“……”不是王哥你? 一听要炸粪塘,一众村里小孩都兴奋起来,大孙子眼睛都亮了,“你炸我炸?” 王学佳说:“你愿意就让你炸呗。” 大孙子握拳,“好!” 一群人正要浩浩荡荡去粪塘,岳迁抓住王学佳后颈。这小孩儿回头,戾气很重地说:“岳迁,有你什么事?” “我也想看炸粪塘,不行啊?”岳迁话还没说完,就飞快将王学佳的烟摘了下来。 “你!” “小孩儿不能抽这个,没收了。” 王学佳刮了岳迁一眼,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去粪塘的路上,有几个跟着父母回老家的小孩听说了要去干什么,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大孙子出钱买鞭炮,每个小孩手里都有。 岳迁跟着,一方面也想看看炸粪塘,一方面担心小孩没分寸,闹出事来。 到了地方,臭气熏天,大部分小孩嘴上热闹,但还是不愿意靠近,小孙子躲得远远的,王学佳笑道:“去啊,周哥。” 在众人的吆喝中,大孙子表现欲爆棚,几乎要走到粪塘边。岳迁赶紧喊了他一声,他却不答应,执意要在最近的地方炸。 “再过去我告你们家长了啊。”岳迁喊道。 一听告家长,几个胆儿小的转身就跑。王学佳不满地瞪岳迁,大孙子犹豫了下,退后几步,“我扔了!” 鞭炮扔进粪塘,咕嘟几声,没有反应。小孩们笑道:“没炸呢!少了!” 大孙子继续扔,岳迁都跟着紧张起来,阻止他继续靠近。忽然,粪塘传来动静,岳迁大喊:“快跑!” 大孙子激动撤退,其他孩子也边叫边跑,粪塘如火山爆发,粪雨倾盆,大孙子沾了一身的粪水,其他跑得慢的也不能幸免。 但这些小屁孩一个个笑得比谁都开心,岳迁确认自己没被殃及,心道:回家了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看完炸粪塘,岳迁回到热闹的街市上,没走多久,却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回头,又看到了熟人——邱金贝和他女朋友柳阑珊。 但这次,这对情侣的镜头没有对准自己,而是对着岳迁。 多年在刑侦一线工作,岳迁对跟踪、偷拍之类的很介意,脸色立即沉下来,向他们走去。他如今的皮囊虽然才22岁,还是个嬉皮笑脸的废物,但眉眼压下来,却有种难以忽视的冷意。 邱金贝本来还在和柳阑珊说笑,一看他走过来,愣了下,下意识退后,又觉得自己露了怯,喊道:“看什么看?” “这话该我问你们,看什么看?”岳迁收起压迫感,唇角扬起笑,“我知道我长得帅,要不要拍个正面?” 柳阑珊自来熟地往岳迁肩上一拍,“哎呀抱歉抱歉,刚才没经过你允许就拍了,我们不是干坏事,就是记录村里的春节,你帅嘛,我们情不自禁就跟着你拍了。” 岳迁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脸上的冷意消去,换回原主的没心没肺,“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柳阑珊立即从邱金贝手中将手机拿过来,“放心,真的给你拍得很帅!而且阿贝说了你是警察,我们没有拍正脸的!” 岳迁看完,确实只是普通记录,还回手机,随口问:“你们要发在网上吗?” “阑珊是网上有名的主播。”邱金贝打量岳迁两眼,很是瞧不上,打发道:“你不懂。” “不懂才要跟你们城里人学啊。”岳迁说:“柳姐,我想看看你的作品。” “哎哟!好好!”柳阑珊当即打开平台,“这是我点击最高的视频,这是最新发的,这是我的粉丝……” 她说得快,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得也快,岳迁来不及详细看,但记住了她的id,阑珊妹子嫁到山里。 奇怪的名字。 第8章 “柳姐,你粉丝好多,好红啊。”岳迁说:“咱嘉枝村你都拍了吗?” 柳阑珊被吹捧得眉开眼笑,忽然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还没有拍完呢,人家不让我拍。” “谁不让拍?” “就尹家那位,还有刘大妈。”柳阑珊还要说,邱金贝却打断,“不拍就不拍,拍了他们我还嫌晦气。” 柳阑珊说:“不能这么说,我再想想办法。” 邱金贝显然不愿意自己女朋友和岳迁说太多,将人拉走了,柳阑珊还回头冲岳迁道:“帮姐姐多点赞啊!” 经过街市,岳迁终于来到尹家,但尹家大门紧闭,尹莫看上去不在。倒是之前关着门的安家今天有人了,安修又在家中做纸扎。 岳迁在门口晃了晃,安修抬起头,眼神戒备,“有什么事吗?” 岳迁朝隔壁抬了抬下巴,“你尹哥呢?” “他……”安修反问:“你找他有事?” 岳迁扬了扬票子,“来还钱。” 安修低下头,“他接了生意,应该不会回来。你放我这吧,等他回来了,我给他送去。” “噢。”岳迁跨进门,正打算弯腰放下钱,却忽然改了主意,重新将钱揣回去,“他在哪接的生意啊?” 安修皱眉,“我不会吞你的钱。” 岳迁故意说:“我穷,不亲手给我不放心。” 安修更加不悦,“那你自己去找吧。” 岳迁不知道安修为什么不肯说,追问无果便算了,回家路上经过周家,意料之中听到大孙子的鬼哭狼嚎。 时间不早了,岳迁打算回家和老岳一起准备晚饭,拐过巷子时却又看到柳阑珊,她身边没有邱金贝,好像在偷拍什么人。岳迁没看见那是谁,很快柳阑珊也拐不见了。 岳迁一回家,就嗅到饭菜香,“乖爷,我回来了!” 转眼除夕到了,岳迁还是没还上欠尹莫的钱,这人业务可能太好了,一直没再回嘉枝村。 老岳家的年夜饭说不上丰盛,但鱼和肉都有,老岳做了主要的,岳迁炒了三个菜。天黑下来,烟花冲上天空,8点来钟,餐桌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卤菜和花生,这是老岳过年的习惯,一定要一边吃卤菜一边看春晚。 岳迁跟着看了会儿,起初好奇这个世界的春晚是什么样,看了十来分钟就没兴趣了。这么闲适到有些无聊的除夕夜,对他来说很稀奇,起身拿起衣服,“我出去看放烟花。” 村外的空坝是划定的烟花燃放点,岳迁看得有些走神,忽然听见有人高声议论隔壁惠平村大过年死了人的事,立即像遇到磁铁的铁砂一般移动过去。 “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呢,听说那家人还很有出息,赚了不少钱,给亲戚朋友包了不少红包,结果就死了,你说说,哎,不如不回来!” “咋死的啊?” “那哪知道,警察都来了,听说尸体还在派出所没弄回来呢!这家也是神经,非要讲排场,除夕夜摆大席,请了好些搞白事的。” “这不是让全村过不好年吗?” “谁说不是啊?嘿,那尹家那个是不是也去了?” “肯定的,也好,不在咱村,把晦气都带走了!” 惠平村也归嘉枝镇管,惠平村有案子?是在原主被开瓢后吗?岳迁完全没这件事的记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去惠平村的路上。野外黑灯瞎火,好在破烂手机的电筒还能用。快要走到惠平村时,岳迁忍不住笑自己。这还真是刑警的日子过惯了,听说死了人就马不停蹄赶过来。 惠平村规模比嘉枝村大不少,各家各户的小洋房也新很多。但和嘉枝村今天的热闹相比,惠平村冷冷清清,几乎没人出来放爆竹。 岳迁往村子中心走去,终于听到零星的鞭炮声,但忽然,唢呐声将鞭炮声彻底压下。 岳迁立即想到前几日在安家的一幕,唢呐声一响,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而这次的唢呐声持续了很久,越吹越欢,接着是戏曲的声响,男声混着女声,咿咿呀呀。 岳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倒是不怕什么鬼神,但唢呐和戏腔合一块儿在灵堂上响起,够渗人的。 他继续往灵堂方向走,那儿倒是热闹,乌泱泱挤了很多人,周围摆满花圈,魂招在夜风中滚滚飘荡。 岳迁也挤了进去,看见放大的黑白遗照,那是个60来岁的男人,相貌端正。 来参加白事的大多是死者家属,还有各个村子闻讯赶来吃席的,本村的人倒是不多。岳迁也装作捡便宜的样子,抓了一把瓜子。 很快,他的注意力被戏台上的人吸引,那是个穿着蓝紫色戏袍的旦角,五官被颜料彻底修改,看不出本来面目,头冠华丽夸张,看着都很重,却挥着衣袖,唱得毫无负担。 岳迁盯着那人,虽然一句也没听懂,但听得出唱得不错,更重要的是,人也长得好看。那人的视线投了过来,和岳迁四目相对,岳迁挑起眉,唱戏人娇羞地别过脸。 岳迁暗地哟了一声,回过味来时又吐槽自己轻浮,怎么在陌生人的葬礼上,调戏起白事工作人员来了? 一场戏唱完,舞台上换了人,这回上台的是打扮时髦的女郎,声情并茂地唱着流行歌曲。岳迁四处打量,之后又看了几个节目,还去后台转了一圈,没看到尹莫的身影。 老岳一个电话打来,“回家睡觉了!” 老岳的话不能不听,岳迁飞快原路返回。 嘉枝村的烟火还在放,过了凌晨,鞭炮声更激烈了。岳迁睡得昏昏沉沉,很浅的梦里,那唱戏人的衣袖撩到了他的脸上。就这么半梦半醒,天快亮时才彻底将那一抹衣袖赶出梦境,岳迁一觉睡到了中午。 初一天气好,老岳将饭桌摆在院子里,岳迁没吃两口,就听见巷子里有人说,邱金贝那女朋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 继续隔日更 第6章 归乡者(06) 爷孙俩动作一致地将香肠腊排骨赶进碗里,端起碗就往门口跑。跑到半截老岳瞪着腿脚比他利索冲得比他快的岳迁,气道:“饭都吃不安生!给我回去好好吃饭!” 岳迁回头,“对啊,回去好好吃饭,你追我干嘛?” “我没追你!” 这会儿好几户已经吃完午饭了,凑在一起说邱家的事。岳迁一边啃腊排骨一边凑过去,村民一看是他,既不搭理,也不避讳。 “说是今早一起来就没见着人,邱金宝急疯了,跟他三个姐姐在家里干仗呢!” 岳迁把骨头吐碗里,“不见了?他们不是住一块儿吗?怎么会一早起来才发现?” “那得问邱家了,反正我刚才从邱家门口经过,围了不少人呢,邱金宝哭了个大花脸,疯狗一样跟三个姐姐要人,汪秋花也是,拿着个杆子要打邱三妹。” “人在邱家丢的,邱家谁看不惯小柳?不就是那三姐妹吗?要我,我也打!邱家就邱金贝一个儿子,眼看好不容易讨到了媳妇,就这么没了,谁不气?” 村民们七嘴八舌,岳迁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查案前期撒网排查的时候,大量凌乱的信息涌进来,有百分之一能用的就算幸运。 岳迁快速将最后两口饭刨完,拿出手机,“得报警。我给所里打个电话。” 村民惊讶道:“什么?这报啥警?家务事警察管得着吗?”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说不定就是那小姑娘和三个姑子吵了架,心情不好躲起来了呢?找找不就完了,说不定她气头顺过来,自己就回来了。那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但气性可真大,嫁来了可不能就由着娘家的性子来了啊,得学乖。老岳,你说说迁子!” 老岳却站在岳迁一边,“迁子就是警察!他说报就得报!” “切,还耍起派头来了!” “当个警察当开瓢了,得意哈?” 岳迁不跟他们说了,报警后回院子快速洗了碗筷,收拾好桌子,就往邱家去。老岳突突着三轮车追上来,“再快有爷爷的车快吗?” 看着老岳得意洋洋的模样,岳迁笑了声,跳上三轮车。 邱家门口已经被看热闹的村民挤得水泄不通,老岳的好朋友杨老头因为住得近,挤到了最里面,看见老岳便使劲招呼,跟给他占了位置似的。 “让让啊!让让啊!迁子是警察,让迁子看!”老岳力气不小,将岳迁护在后面,推土铲子似的往前挤。一些人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没多久两人就和杨老头汇合了。 三姐妹还是穿着老旧的睡衣,邱大妹双手揣兜,头发蓬乱,脚在地上无目的地划拉,邱二妹坐在小马扎上,摘着一盆豌豆颠,邱三妹两边脸颊都有巴掌印,明明被打过,但她一脸平静,轻轻踢着墙根。 汪秋花的嚎啕骂声从里屋传来,“我怎么生出你们这三个东西!你们有不满冲我来,欺负小柳干什么?你们想要气死我啊?她要是出了事,你们怎么对得起你们弟弟?” 第9章 邱大妹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扯出嘲笑,“对不起邱金宝?你也有脸说出这种话?这个家,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汪秋花疯子一般冲出来,抓起刚放下的杆子,仇人似的往邱大妹身上挥。邱大妹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故意做给外人看,居然动也不动。 但这一杆子最后还是没能招呼在邱大妹身上,岳迁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杆子。 一时间,院里院外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有人喊:“警察来了!” 汪秋花不可思议地望着岳迁,似乎还没适应他的警察身份,半天没蹦出半个字。邱大妹眼中也是讶异,“你……” “哎呀!动什么手!”老岳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杆子。这时,人们才跟解冻似的喧哗起来,对岳迁的举动议论纷纷。 汪秋花回过神来了,气势汹汹,“关你什么事?” 邱二妹擦擦手,默默将不知在想什么的邱大妹扶到一旁。 岳迁将老岳拉到身后,“汪婶,我爷听说金贝哥女朋友丢了,饭都没吃完就赶过来了,要不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我爷门路广。” 老岳腰背突然挺直了,“就是,急有啥用?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都怪我昨晚喝多了!”邱金贝一脸憔悴,眼睛通红,说几句就哽咽起来。汪秋花在他后脑扇了一巴掌,抢过话头。 邱金贝回来之前,就说交了个女朋友,两人奔着结婚谈的恋爱,春节见见父母,顺利的话上半年就结婚。汪秋花和邱建既激动又担心,那柳阑珊是城里人,还是个模特,邱金贝发来的照片特别漂亮。 他们虽然溺爱小儿子,但也清楚邱金贝长得太普通了,家里又没什么钱,那么好的姑娘,怕是留不住。但邱金贝说了,自己和柳阑珊是真爱,没钱可以一起打拼。 为了迎接这个准儿媳,汪秋花做足了准备,将房子打扫一新,给邱金贝的床换了新的床单被套,让三个女儿天天去镇里赶集,把吃得上用得上的都买回来。柳阑珊一来,整个家就围着柳阑珊转。 柳阑珊虽然看着和邱家格格不入,性格却特别好,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第一顿就下厨露了一手,家务抢着干,嘴也特别甜。 汪秋花越看越喜欢,再看三个女儿,顿时更加不顺眼。而邱大妹三人也一如既往招人嫌,对柳阑珊没有一句好话一张好脸,指使她做这做那。 柳阑珊从不拒绝,不会的还笑嘻嘻问怎么做,汪秋花和邱建生怕把柳阑珊吓跑,背地里将三个女儿骂了无数遍。越是骂,她们对柳阑珊的态度就越差。这仿佛成了个死循环。 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春节,邱家的氛围却一天比一天糟糕。邱金贝事先提过,柳阑珊是小有名气的主播,会记录在农村“婆家”生活的每一天。 汪秋花很配合,三个女儿却总是阻挠,不是不肯露脸,就是骂骂咧咧。柳阑珊一直忍受着,家里不给拍,就去外面拍,倒是没有和她们爆发冲突。 昨天吃年夜饭,邱金贝和邱建拼酒,喝多了,烟花都没去看就睡着了。柳阑珊照旧拿着手机在家里取材,却被邱三妹推了一把,“拍那么多天还没拍够啊?滚开!” 柳阑珊眼睛一下就红了,“对不起。” 汪秋花忙着收拾一桌子杯盘狼藉,没顾得上责骂邱三妹,只看见三姐妹围着柳阑珊说了什么。等她赶过来,柳阑珊勉强地笑了笑,“妈,我出去走走。” 人一走,汪秋花就大骂三个女儿,骂得头昏脑涨,回房睡觉时没注意到柳阑珊还没回来。 “你们跟柳阑珊说了什么?”岳迁转向邱大妹三人。她们却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语不发。 初一值班的是副所长陈随,本来是市里的刑警,不知怎么被调到乡镇派出所当副所长。此时已经赶到嘉枝村。 陈随一到,视线就落在岳迁身上。这是个长得有几分刻薄的男人,不苟言笑,即便是对自己人,眼神也相当戒备。 岳迁不清楚原主是如何与陈随相处,副所长这号人物,原主一个新人,应该不用共事。 岳迁上前打招呼,“陈所。”他还在养病,没穿制服,陈随皱着眉,跟看嫌疑人似的看着他,片刻道:“脑袋好没?” 岳迁抓了抓头发,“好了好了,年后就能复工了。” 陈随冷哼,“我看你现在就该复工。” 岳迁顺着他说,“陈所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说着还指着老岳说:“陈所,这我爷,现在退休了,以前也在咱所工作。” “哎陈所,你好你好!”老岳有点尴尬,陈随调来时他早退了,压根不认识,他熟的是老所长和几个老民警。 陈随对老岳倒是客气,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邱家几人。不愧是刑警出身,陈随气势挺压人的,视线在汪秋花、邱大妹等人脸上扫过,最后点了邱金贝,“昨天吃年夜饭之前,你们去过哪些地方?柳阑珊和哪些人有过接触?还有,你们拍的视频给我看看。” “我,我们视频就是随便拍拍。”邱金贝不悦道。 岳迁凑在陈随旁边,“陈所都来了,快些交待,人找到了大家都好过年。” 汪秋花赶紧捅邱金贝,“愣着干什么?快把你手机拿出来啊,警察要看!” 岳迁在邱金贝脸上看到顾忌,但一时半刻想不出邱金贝到底在犹豫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中,邱金贝还是将手机拿出来了,“我们用这个手机拍,素材都在里面了。” 陈随问:“柳阑珊的手机上没有?” 邱金贝说:“有也会在这边备份,你们看吧,都是记录下农村生活,真没什么。” 岳迁立即听出问题来了,通常情况下,家人失踪,警方要在手机上找线索,家属应该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有没有线索,有线索才更方便找人。邱金贝却强调视频没什么,这太奇怪了。 陈随通知了两名警察,但他们还未赶到,回头一眼就看到岳迁,岳迁一脸清澈,“我来了我来了!我爷是老协警,也能帮忙!” 老岳一个前协警,立马被推到桌边,也很有干劲。陈随似乎对老岳不太满意,但人手不足,也只能这样,“老岳,你帮做下记录。” 岳迁在陈随旁边转来转去,陈随看视频,他也跟着看。柳阑珊的视频他早就想看了,但他自己的手机开不了视频,老岳的也是个老年机,一直耽误到现在。 陈随边看边问:“邱金贝,你和柳阑珊是怎么认识的?” 邱金贝很紧张,支支吾吾。汪秋花忙问:“你们问这个有什么用啊?你们赶紧去找我媳妇啊!” 陈随看她一眼,“不先了解情况,怎么找?” “我们在市里一个写字楼工作,那个写字楼有食堂,同桌吃过几次饭……”邱金贝终于开口了。 离家打拼的这几年,邱金贝卯着一股劲,学历不高,屡屡受挫,干过诸如房产中介、餐馆服务员、服装店销售之类的工作,后来在一家电话推销公司稳定下来。 柳阑珊24岁,永宾市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南合市工作,是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模特,参加过商展,拍过电商的单子,后来还当过带货主播,不温不火。 写字楼有个食堂,打工人不少都去那里解决午餐,邱金贝天天都去,柳阑珊半个月可能去得了一次。巧的是,她每次去都会遇到邱金贝,两人从点头之交发展到能聊天的朋友。 邱金贝对柳阑珊有意思,柳阑珊身材好,脸蛋也漂亮,但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够不上柳阑珊,所以从没打算追。倒是柳阑珊时不时问问他的家庭,说些有暗示意味的话。 两人走得越来越近,有一天,柳阑珊在结束一场直播后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倾述工作的不顺,说到一半哭了起来。他一时冲动,赶到柳阑珊租住的房子里。柳阑珊抱住他,说好累啊,不想工作了,想找个人嫁了。 “我,我也上头了,我说我赚钱养你!”邱金贝说得红了脸,双手抓得紧紧的,“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答应了我。” 柳阑珊破涕为笑,说先前已经了解过他来自农村,还说自己很向往那种嫁到农村的生活,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也不需要多好的物质条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清醒后,邱金贝以为柳阑珊会后悔,但柳阑珊从决定和他谈恋爱起,就几番提到要辞了工作,和他回家。不久,柳阑珊真的离开了公司,同时建了个视频号,“阑珊姑娘嫁到农村”。 “你们还没回来,她就叫这个名字?”陈随问。 “是,是。”邱金贝头上渗出汗珠,“我们决,决定好了。” 陈随一直观察着邱金贝的神情,手机不知不觉已经被岳迁拿走。岳迁一心两用,听着邱金贝回答的同时,还把已经发布的视频刷完了。 柳阑珊的每个视频都很短,最长不超过2分钟,最早的视频拍摄于南合市,是她和邱金贝住在老破小出租屋里的日常。 她每天早早起来,给邱金贝准备早餐,还给端到床边。邱金贝虽然对她尊敬有加,时不时甜言蜜语,但两人的长相实在不般配。 第10章 柳阑珊又在每个视频里强调自己父母都是城里的知识分子,她读了大学后当模特,现在为了爱情准备和邱金贝回农村生活。 这几条视频点击不是很高,评论里几乎没有好话,不是骂她没品、蠢,就是“尊重祝福”之类的阴阳怪气。她从不争辩,下一条视频仍是她做家务,照顾邱金贝。 点击突然增高是他们回到嘉枝村之后。柳阑珊介绍邱金贝的家人,镜头扫过穿着睡衣棉拖的三姐妹,木头一般的邱建,刻薄的汪秋花,家中陈旧的装饰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柳阑珊的话语却满溢幸福,说自己就要嫁到这里来了,很爱邱金贝的家人。 评论炸锅,都说她没脑子,这种家庭就是火坑,跳进去一辈子出不来。 视频上了热门,柳阑珊趁热打铁,接连发布她在婆家干活的日常,三姐妹的相继登场,对她爱答不理,大冬天,她还得用冷水洗菜。每条评论都在提醒她,想要拯救她,见她顽固不听,热评里变成一片骂声。 “我们是真爱。阑珊她愿意为我放弃过去的生活。”邱金贝又一次强调。 不对。岳迁心中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目光向邱金贝扫去,他愣了下,仿佛被戳破心事,仓促低头。 陈随的问询还在继续,岳迁趁机点开还未剪辑发布的视频,忽然,他在视频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珍虹。这是个跟踪偷拍的视频,刘珍虹没有转过身来,疾步在巷子里走着。时间显示,是1月20号下午5点。 岳迁想起来,当天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他看见柳阑珊鬼鬼祟祟消失在拐弯处。 原来那时柳阑珊拍的是刘珍虹?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归乡者(07) 岳迁正思索着,忽然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一道锋利的目光锁定自己。他从手机上抬起眼,只见陈随正拧眉盯着他,眼神里有责备和怀疑。他“嘿”了一声,笑得傻乎乎的,“陈所问完啦?” 陈随目光朝下,落在岳迁手上,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好看吗?” “好看!好看!”岳迁说着将手机双手还回去,“我这不是看你们忙着问话记录,来不及看视频吗?我养伤归养伤,但也是派出所的一份子嘛,该我看。” 陈随脸色更难看了,“该你看?” 岳迁自己就是刑警,陈随这种的他认识好几个,变成菜鸟新人了也一点不怵,“排查工作嘛,得仔细。” 陈随打量他,“过来,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岳迁故意大声说:“柳阑珊这个号热度高是高,但这种热度是我的话,我宁可不要。” 邱金贝张嘴,陈随却一个眼风扫过去,又看向岳迁,“为什么?” “评论里全是骂她和邱金贝的,几乎没有好话。”岳迁说:“天天被这么骂,自己就算了,在乎的人被骂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反正我接受不了。除非……” 陈随说:“除非什么?” 岳迁看着邱金贝,放慢语速,以试探的口吻道:“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黑红也是红,有流量就有钱赚。” “你胡说!”邱金贝大叫起来,“我们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种人?” 陈随点开视频,浏览评论,柳阑珊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她正在和汪秋花一起用冷水洗衣服。对着镜头,她露出甜美的笑,说这是给老公洗衣服,婆婆教的,以后还要给姑子们洗衣服。评论里全是冷嘲热讽,暴躁网友们恨不得替她爸妈教训她。 听着声音,邱金贝争辩,“我平时没有让她洗衣服,我们都是各洗各的!” 岳迁立马道:“那拍视频时你们是在演戏?” 陈随又看了岳迁一眼。 “我们……”邱金贝手足无措,汪秋花见状护在儿子面前,“你们逼他干什么?我媳妇丢了,你们去找啊,问我儿子有什么用?” 陈随拨开汪秋花,“问你呢,是不是在演戏?” 邱金贝“我”了好一会儿,终于摊牌,“我承认我们是有演的成分,现在走农村赛道的那么多,我们要是普普通通拍,根本没人看啊。阑珊辞职了,想靠拍视频多赚点钱,就,就夸张了些。这也不犯法吧!” 一口气倒完,邱金贝悄悄观察陈随,岳迁盯着他的小动作,总觉得他话没有说完。片刻,陈随转身,“还有呢?” 这话问的是岳迁,岳迁收回视线,“柳阑珊好像在偷拍村里的人,视频还没有剪辑。” “偷拍谁?”陈随刚一问,邱金贝激动道:“我想起来了,阑珊不见可能和他们有关!” 陈随问:“谁?” 邱金贝腰杆登时挺直,“那个老妖女!还有丧门星!” 岳迁狐假虎威,“什么老妖女丧门星,陈所这是在办正事,你不会好好说名字吗!” 邱金贝愣了下,“刘,刘珍虹,一个神经病,全村都知道的,还有尹莫,天天装神弄鬼。” 岳迁给陈随指了指视频里的背影,小声说:“这就是他说的刘珍虹,不知道柳阑珊为什么要偷拍她。” 陈随问:“另一个人呢?” 岳迁摇头,“没看到。” 陈随问邱金贝,“你为什么说他们有问题?” “全村和阑珊有过不快的就他俩,那个尹莫,还威胁过我们!” “怎么威胁?” 邱金贝想学尹莫的神情,却挤眉弄眼,跟个小丑似的,“就那样,他说阑珊身上有灾,要出事。” 陈随说:“他会看相?” “会个屁,他就是不想我们拍他,威胁我们!” 岳迁瞬间察觉到邱金贝话里的矛盾,邱金贝和其他村民一样,觉得尹莫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又不信尹莫真的看到柳阑珊身上有灾。 邱金贝此时很亢奋,断言刘珍虹和尹莫肯定知道柳阑珊去了哪里,号召大家立即去刘家尹家找。陈随也打算去这两家看看,岳迁自然也想去。 这时,接到通知的民警也陆续赶来了。 刘珍虹家关门闭户,周围的住户都挂着灯笼彩灯,贴着春联倒“福”,她门庭冷清,污迹斑斑,看上去许多年没有打扫过了。 陈随敲门,没有动静,再敲,邱金贝大喊:“刘珍虹,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人应声,但岳迁看见门下方有一双脚的影子。刘珍虹一直站在大家面前?她不是听到敲门声后走过来,而是一直在那里。 这画面着实诡异,门外还没有人的时候,刘珍虹就这么贴门站在,她在看什么吗?还是在等什么? 陈随也看到那双脚了,停下敲门的动作。几分钟后,门打开了,正是刘珍虹站在那里,她里面穿着浅蓝色的旗袍,外面还是那件水蓝色的羽绒服。 陈随不由得看了岳迁一眼,岳迁摸摸自己的水蓝色羽绒服,“我爷买的。” 邱金贝焦急道:“刘珍虹,你看见柳阑珊了吗?就我女朋友,你们见过的!” 刘珍虹化着夸张眼影的眼尾拉起来,“她不见了?” “她是不是在你这里?”邱金贝说:“她拍过你!” 刘珍虹露出思索的神情,片刻道:“不在。” 村里人都有些怵她,退后几步看热闹,邱金贝大叫起来,“你在撒谎!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你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因为她拍你!” 刘珍虹忽然温婉地笑起来,这笑容出现在她松弛且布满化妆品的脸上,莫名让人难受,“是啊,我把她关起来了。” “陈所,你看!”邱金贝满脸“我就是说”的表情。 陈随目前没有入户调查的许可,但刘珍虹的行为着实诡异,且屋里传来浓郁而古怪的腥臭。他往里看了看,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刘珍虹让开一条路,咧嘴笑道:“欢迎参观。” 陈随刚迈入院子,岳迁也跟着挤进去。陈随警告般的看他一眼,他笑起来,“我小时候珍虹姐还抱过我!我来给她拜年不行?” 陈随:“……” 听着这话,刘珍虹眼中似是有些惘然,岳迁趁机蹿进屋中,看清墙上那些东西后,头皮传来一阵麻意。 和大部分村民的房子一样,刘家也是两层小楼,一楼是个宽敞的厅屋,有两个放杂物的房间,二楼是卧房。一般来说,厅屋都十分亮堂,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面子观念比较强,会重金打造厅屋。 刘珍虹这厅屋却非常黑暗,犹如供着神像,却没有灯的寺庙,甚至厅屋的正中心,确实摆放着一尊等身高的神像。神像周围的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照片,仿佛千佛洞,周围点着熏香,气味浓郁。 看到这般景象的每个人都震惊不语。待眼睛适应微弱的光线,岳迁看清,神像似乎是一座观音像,观音的五官并非常见的端庄大气,更美艳一些,看得越久,就越觉得眼熟。 猛然,岳迁看向刘珍虹,依稀在她脸上看到几分观音像的影子。 这是年轻时的刘珍虹?她给自己塑了个神像? 第11章 “这……”老岳惊讶得指着观音像,他是见过刘珍虹年轻时长什么样的人。 岳迁心中有了答案,视线转移到照片上。每张照片里的主角都是年轻女孩,无一例外全都是美女,有的颜色浅淡,已经贴上去很久了,有的还很鲜艳。岳迁快速浏览,没有发现柳阑珊的照片。 邱金贝见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刘,刘珍虹……妈呀!” “这些是?”陈随问。 刘珍虹放肆地笑起来,“她们漂不漂亮?” 没人回答。照片上的女孩确实漂亮,但这么多照片贴在一起,只会让人感到阴森不祥。 岳迁打破沉默,“珍虹姐,你贴这些做什么?你认识她们?” 刘珍虹答非所问,“她们都是我的女儿,继承了我的容貌。”说着,她疯疯癫癫地一跪,朝着观音像磕头,额头砸在水泥地板上,咚咚作响。 地上很快有了血迹,而她虔诚地直起身来,双手合十,眼中狂乱,念念有词。 说的是:“求菩萨赐给我漂亮的女儿!” 邱金贝连滚带爬冲出院门,将找柳阑珊的事抛之脑后。 此后,刘珍虹就像听不懂话一样,不管陈随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干涩的笑声充斥着她打造的“庙宇”。 民警上楼搜查,没有发现柳阑珊的身影,刘珍虹虽然可疑,却没有证据表明她将柳阑珊藏起来了。陈随将照片墙、观音像仔细拍下,不得不暂时离开。 走到门口,他似是忽然想到少了个人,回头看老岳,“人呢?” 人——岳迁——此时正在厨房,之前大伙闻到的腥臭就是从这里传出来。 厨房单独建在院子后方,一边是灶台,一边堆放着厨具、食物。灶上点着火,里面翻滚着煮得稀烂的鲫鱼。菜板上全是血,看来鱼没有经过清洗,砍死之后直接丢进了锅里,少说也有七八条。锅里没放任何去腥的调料,整个厨房恶臭难闻,和厅屋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强烈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恶臭的来源不止是锅,还有垃圾桶,里面堆着大量没吃完的鱼肉、鱼骨头,外面的水缸里,十几条鱼已经死了,在水面上翻着白肚皮。 有个民警一靠近就吐了,岳迁也是一阵反胃,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但吸进肺里的全是腥臭。 刘珍虹幽灵似的飘过来,“哎呀,我还炖着鱼。”她关火,用汤勺将稀烂的鱼舀进钵里,“大过年的,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我最擅长做这个。” 陈随脸色都青了,“这是你的饭?” 刘珍虹笑道:“对啊,鱼好,年年有余。” 岳迁跳到前面,“珍虹姐,分点给我!” 刘珍虹拿来领一个碗,郑重其事舀给岳迁。那味道只是嗅一嗅,岳迁就受不了,脸颊都抽搐了,“加调料吃吗?” 刘珍虹忽然严肃道:“不能加,不能加,原味的才最好。”说完,她连肉带骨头送入口中,骨头被她嚼得嘎吱作响。她仿佛吃着珍馐美味,一边吃一边赞叹,见岳迁不动,还催促道:“趁热,快吃。” 岳迁尝了口,放下碗火速冲出厨房。老岳拍着他的背,又担心又心痛,“饿你饭了?见啥都吃,吃不死你!” 岳迁呕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这不是帮陈所尝尝味吗?爷,我一个新人,得挣表现的。” 陈随听到这句话了,皱眉看着他。刘珍虹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旁若无人地大嚼,实在嚼不动的,吐进水缸,喂给还没死的鱼吃。 “珍虹姐,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啊?”岳迁问。 “好吃。”刘珍虹机械地重复道:“好吃。” 众人离开刘家时,她还在说:“你们都不吃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哈哈哈哈——” 邱家的人被这么一吓,已经忘了催警察找柳阑珊。但派出所既然接警,就得继续找。此时太阳快要落山,陈随回头看一眼刘家的院门,门一关上,门下那双脚的影子还在。 “尹莫住在哪里?”陈随问。 “我知道,跟我来。”岳迁刚吃了颗薄荷糖,嘴里终于没有鱼腥味了。 小货车停在尹家和安家中间,岳迁探头看了看,尹莫似乎在家。他刚想喊一嗓子,尹莫就从安家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朵纸扎的白花,对站在尹家门口的一群人道:“有事?” 陈随观察他,问:“今天见过柳阑珊吗?” 尹莫说:“谁?” 陈随拿出照片,“邱金贝的女朋友,你们打过交道。” 尹莫挑了挑眉,“她啊。” “嗯?” “没见过。” “昨天呢?”陈随说:“准确说是昨晚,1月22号晚上。” “跟我没关系。”尹莫没低头,手上却不停,白花的层次感一点点显现。 他正要回到院子里,陈随拦住他,“你说过柳阑珊有灾?” 尹莫笑了声,“看来我算准了?” 他的态度让陈随很恼火,“你算的?” 尹莫看向后面的村民,扬了扬下巴,“不信啊?那你去问问他们,我从小睡坟堆,和死人聊天,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看得到。” “别跟我装神弄鬼!”陈随厉声道。 尹莫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住这里吧?我进去瞧瞧。”陈随说。 尹莫却抬手一拦,“搜查证呢?” 陈随不得不停下脚步,尹莫又笑,将扎好的白花往陈随警服口袋里一插,眼睛弯起来,“那就等你有了搜查证,再来参观。” 尹莫不配合,陈随暂时也没办法,今天时间不早了,只能先回去。岳迁也要跟着走,身后却传来口哨声。 尹莫靠在门边,冲他笑,“孙子,来都来了,不把钱还了再回去?”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归乡者(08) 陈随已经走到警车边了,回头看着岳迁和尹莫,“你们很熟?” 岳迁跑到陈随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陈所,要不这样,我去当个卧底,打探一下消息?” 陈随板着脸,闻言冷笑,“卧底门槛这么低?” 岳迁嘿嘿笑两声,“我打听到什么,都跟你汇报。” 陈随最后点头,“注意安全。” “得令!”岳迁大摇大摆地走进尹家大门,一摸兜,坏了,今天放下碗就出门,兜里的钢镚只够买两个泡泡糖。 尹莫懒散地偏着头,“88块5,还不上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岳迁理直气壮,“我来找过你了,你不在家,隔壁安修能作证!再说,人民警察能欠你群众钱不还?” “行吧。”尹莫做了个赶客的手势,“既然没带钱,就不留你了。” 岳迁偏不走,往外一看,警车已经开走了,他摆出架势唬尹莫道:“你知道他谁吗,就敢惹他?” 主要岳迁自己并不了解陈随,这人市里来的,尹莫在市里镇里都有生意,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可尹莫不上他的当,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惹我?” “你……”岳迁装傻,“你尹莫啊,白事大老板。” 尹莫低笑一声,沉沉的,带着几分轻浮。“孙子,我是你债主。” “我呸!几十块钱你就想当债主?寨主夫人还差不多!”岳迁脱口而出。 尹莫愣住,“夫人?” 岳迁咳嗽两声,“开个玩笑嘛!” 尹莫没接这个玩笑,看向别处,似乎在思索什么。岳迁观察他片刻,问:“那什么,你知道柳阑珊去哪里了吗?” 尹莫说:“不知道。” “如果她一直没找到,陈随一定还会来调查你。”岳迁不由得严肃了几分。 尹莫在一个纸扎房子前坐下,旁若无人地装饰,“无所谓。” 岳迁拿出过去面对嫌疑人的耐心,“你这眼睛这么神奇?看到她有灾,她就真的不见了。那你看看我,我有灾还是财?” 尹莫果然放下手里的活,转过来,岳迁在小马扎上正襟危坐,“看出什么来了吗?” “有桃花。”尹莫说。 岳迁:“……” 桃花么,岳迁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想当年他在市局当门面的时候,什么狂蜂浪蝶都往他身上蛄蛹。 岳迁连忙收回思绪,捧场道:“这都看得出来,那你再看看,柳阑珊现在在哪?” 尹莫摇头,“看不出来,不过她昨晚在惠平村。” 岳迁睁大眼,“什么?你怎么知道?” 尹莫说:“我看到了。” “你不是说你看不到吗?” “我是说,用肉眼看到了。” 岳迁蹙眉,“你在惠平村,看到她也在惠平村?” 尹莫点头。 “几点?” “11点多吧。” 岳迁一算时间,昨晚他不到11点便被老岳叫了回去,柳阑珊真在的话,他和柳阑珊便是错过了。但他马上想到另一件事,盯着尹莫,“你昨晚也在惠平村?” 第12章 “在。” “几点到几点?” “下午就在,今早才回来。”尹莫解释:“那家办丧事的要求很多。” 岳迁站起来,“你不在。”他明知道自己不该下这么武断的判断,却说得斩钉截铁。 尹莫扬起脸,“你又知道了?” “我……” “我也看到你了。你9点多来李家吃瓜子喝可乐看表演,10点多回去。”尹莫很浅地勾着唇,“人家认识你吗,你就去吃人家的瓜子?” 岳迁看尹莫的眼色变了,“你躲在什么地方?”他回忆着昨夜的一切,灵棚里有不少殡葬人员,他每个都仔细瞧过了,尹莫这么惹眼的人,他没道理注意不到。 除非尹莫化了大变样的浓妆。 尹莫笑了笑,“看不到就算了。” 岳迁暂时没工夫和他闲扯,柳阑珊为什么会去李家的白事?那之后她还回来过吗? “她和李家是亲戚?”岳迁问:“你看到她时,她在干嘛?” “和你一样吃瓜子看表演。” “她一个人?” “一个人。” “她……”岳迁还想问,尹莫忽然打断,“骗你的。” “啊?” “刚才,都是骗你的。我没看到柳阑珊。” 要不是和犯罪分子周旋惯了,岳迁此时板凳都要踹翻,他凝视着尹莫的眼睛,“提供虚假信息,扰乱侦查,可能被拘留。” 尹莫送上双手,“那你拷我?” 岳迁一把打开,“凭什么奖励你?” 尹莫将手收回去。 在岳迁的查案逻辑里,任何一条线索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他不会轻易否定任何一条。尹莫为什么要说看到柳阑珊?说完又说是撒谎。这人这么闲? “你哪句话是真的?”岳迁问。 尹莫微笑,“你猜?” “猜不到。”岳迁心平气和地说:“我汇报给陈所就行。”说完,他在院子里转了转,看见箱子里的大号香烛,和刘珍虹点的一样。 拿起香烛,岳迁掂了掂,“珍虹姐经常来照顾你生意?” 尹莫看过去,神情似乎有改变,“偶尔买点。” “她都在家里拜什么啊?”岳迁将香烛拿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嗅,“你知道吗?” 尹莫冷漠地说:“不知道。” 岳迁把香烛揣进兜里,尹莫说:“10块钱。” “下次一起还你!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真是!”岳迁说:“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我汇报去了啊。” 尹莫居然帮忙总结,“1月22号,除夕,我在惠平村李福海的白事上,看到岳迁和柳阑珊先后出现,不清楚两人是否有接触。” 岳迁越听越感到不对劲,果然,尹莫弯起的眼尾流露出一抹诡异的光,“你说,得到这条线索后,陈随是怀疑你还是怀疑我?” “嘿!你还威胁起我来了!我光明磊落,最不怕查!”岳迁甚至想掏本子来记录一下,只摸到一口袋草纸。“还有什么想说的?” 尹莫在几秒的沉默后,“你让陈随好好查查李福海这个人。” 关于李福海,岳迁只在村民的闲聊中听到些只言片语,这个人是自杀的,怎么自杀的却不知道,据说警察还在调查,尸体都没还给李家,李家就大张旗鼓在除夕夜办白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上门吃席,这已经很怪了。 且惠平村归嘉枝镇管,但派出所好像没有参与侦查。以岳迁的经验出发,那就只能是上级单位将案子要过去了。 “李福海真是自杀啊?”岳迁问。 尹莫看看天色,“好了,你该回去了。” 岳迁说:“还早啊,急什么。” “天要黑了。” “天黑你就不能说话啦?” 尹莫幽幽道:“天黑了,我就要和那些东西说话了。” 不信鬼不信神的岳迁:“神经病啊!” 初一晚上依旧到处是鞭炮声,整个嘉枝村并未因为有一家少了个人而冷清分毫,反而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岳迁回到家,老岳已经将饭菜热好了,全是除夕夜剩下来。岳迁动了大半天脑子,又跟着陈随东奔西跑,饿了,端起碗狼吞虎咽。 身为市局公认的帅哥,他做事是讲风度的,但吃饭是个例外。事情多的时候哪里顾得上细嚼慢咽,盒饭拆开就是猛干。本来穿越后换了个身份,不用再吃得那么快了,这一下午梦回当刑警时,不知不觉又开始大口吞。 “慢点,慢点,你看看你,哎呀——”老岳嘴上劝,看岳迁吃得这么香,心里却是高兴的,“明天我去杀条鱼回来,咱们吃……” 话音未落,鱼这个词触发了岳迁在刘珍虹家的回忆,呕吐欲猛然从胃里窜起,他干呕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老岳说完也想起来了,“算了,明天不吃鱼,我还说弄个水煮鱼呢。” “别。”岳迁咽了口香肠下去,“水煮鱼好吃啊,要少刺的。还要加上豆皮豆芽海白菜。” “你还点起来了!”老岳笑起来,又皱眉,“也不知道那柳阑珊找不找得到。” 岳迁说:“爷,刘珍虹吃的那是完全没去过腥的鲫鱼啊,一点调料都不放。她干嘛呢?我看她缸子里还养了很多鱼,死了也不拿出来扔掉。她天天就吃那个?” 老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岳迁已经放下筷子,“你有线索要跟陈所说啊。” “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我干了半辈子协警,我还不知道啥是该说的啥是无关紧要的?”老岳不满道:“要我说,陈所还是不了解咱们这里,柳阑珊丢了,去刘珍虹家调查有什么用?还管上别人吃啥来了。” “为什么?刘珍虹那屋子就是很奇怪啊。” “她一个老女人,能干啥?她啊,也是可怜,被逼疯了,才吃那些东西。” 岳迁忙问:“谁逼她吃鲫鱼?” “哎,她的命啊。” 在岳迁的追问下,老岳终于倒出一二。刘珍虹吃鲫鱼这事,村里上了年纪的、总去买菜的人都知道。她其实也就最近两年才开始吃,起初是每周都去买几条,用姜葱正常煎炒熬汤,后来她不买姜葱了,一个人将鱼摊子上的鲫鱼包圆。 村子里有孩子吃了鲫鱼聪明的说法,岳迁每次从警校回来,老岳都给他熬鲫鱼汤,可自从刘珍虹包圆鲫鱼后,老岳和其他村民就很难买到鲫鱼了。 刘珍虹疯疯癫癫,有几个大姐实在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买那么多鲫鱼,她只说吃,大姐又问,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她就不乐意回答了。 后来,老岳又看到她买泥鳅和鱼泡鱼蛋,别人买泥鳅都要求老板将里面的蛋剔除,她却专门选肥大的,蛋多得快把肚皮撑破的。 老岳跟大姐们聊天,她们分析,刘珍虹可能是想要孩子想得发疯,所以才专门吃这些。 岳迁胃里再次不适,眼前浮现刘珍虹家中整面墙的女人照片,还有观音像。她一心求子,那么那座观音像是送子观音?她回到嘉枝村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可怜啊。”老岳摇摇头,“刘珍虹虽然是个疯子,但她对年轻女孩不错的,可能把她们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岳迁带着满脑子疑问睡过去,一早起来立即冲去邱家,多年如一日的骂声从院里传来。他听了会儿,柳阑珊没有回来。 身后传来车辆驶近的声音,岳迁一看,陈随正从车上下来,依旧面容严肃。 “陈所,早上好啊!”岳迁笑着打招呼。 陈随打量他片刻,“你在这儿干什么?” “帮着找人啊。”岳迁问:“陈所,柳阑珊有消息了吗?” 陈随说:“我需要向你汇报?” “哪里哪里!当然是我向你汇报。”岳迁说着从兜里摸出个砂糖橘,“吃啵?” 陈随自然不接,“昨天你和尹莫说了些什么?” “我正要向你汇报呢!”岳迁拿出派出所发的笔记本,还没打开,就被陈随抽了去。但陈随只看了两眼,就蹙眉问:“这写的都是什么?” “医生的处方,秘不外传。”岳迁拿回笔记本,“字写得差,得我自己看。” 听岳迁提到惠平村、李福海,陈随脸色愈加难看,“你前晚也去了李福海的白事?” “我也就去看热闹,柳阑珊不同啊。”岳迁趁机问:“陈所,这李福海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我怎么听什么说法都有?” 陈随问:“你都听到些什么?” 岳迁一五一十回答,还提了一嘴派出所为什么不参与调查,观察着陈随的反应,陈随冷笑一声,“够不上。” 这时,邱金贝闻声跑了出来,面颊浮肿,显然没有睡好觉,“陈所,陈所,阑珊她还是没找到啊!这怎么办啊!” 邱金贝说,他把邱家和汪家住得近的亲戚都发动了起来,附近的野外都找过了,一点踪影都没有,他还问了柳阑珊以前的同事、关系好的网友,没人知道柳阑珊去了哪里。 第13章 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岳迁昨天觉得他有所隐瞒,今天看他这反应,他似乎真心实意担心柳阑珊。那么他隐瞒的是什么? “你问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联系柳阑珊的父母?”陈随冷眼看着邱金贝。 邱金贝一愣,张着嘴巴,却没发出声来。 “为什么?”陈随逼近,“柳阑珊失踪,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就联系她的至亲吗?” “我,我……”邱金贝退到墙边,“我想等找到了,再,再……” “你有把握找到?” 邱金贝急忙拿出手机,半晌,手臂却垂下去,“我不敢说啊!” 陈随道:“不必说了,我已经通知他们,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岳迁在邱金贝脸上看到慌张和害怕,汪秋花听说“亲家”要来,拍了邱金贝一把,“你抖啥?你不是说阑珊的爸妈很喜欢你吗?” “我……”邱金贝无措,“妈,你就别说了!” 岳迁溜进院子,邱金贝三个姐姐看了看他,不愿意说话。 陈随带着民警在村里走访,在尹家门口停了不短的时间,但尹莫不在。临近中午,柳阑珊的父母柳诚、罗曼云到了。 罗曼云双眼通红下车,二话不说扇了邱金贝一巴掌,“人贩子!你把我女儿卖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 开始日更了,不更的话会在前一章的作话里提前说。 第9章 归乡者(09) 一声“人贩子”,仿佛一道警钟,让岳迁和陈随的神经顿时都绷了起来。岳迁视线射向邱金贝,只见邱金贝像是被打懵了,双目圆瞪,愣着没有反应。 汪秋花反应过来,大喊着冲向罗曼云,双手并用将她从自己儿子面前推开,抓扯罗曼云的头发和衣服,“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罗曼云虽然先动手,但不是擅长厮打的人,这一下根本招架不住,要不是柳诚赶紧上前帮忙,她此时已经摔倒在地任汪秋花捶打。 邱建和邱家其他亲戚从院里跑出来,将柳诚罗曼云围住,互相指责。岳迁扫过这群人,邱金贝没有上前拦汪秋花,他的三个姐姐从凳子上站起来,嗑瓜子看戏,邱二妹脸上甚至挂上一抹嘲讽的微笑。 陈随分开两拨人,严肃道:“别打了,大家都是来解决问题。有话好好说。” 罗曼云双目赤红,指着邱金贝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你,你,你把我女儿卖到哪里去了?” 邱金贝这次不懵了,“阿姨,你别血口喷人啊!我怎么可能是人贩子?阑珊不见了,我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发动我认识的人到处找她,昨晚我一宿没睡,半夜还在山里面!陈所,还有其他警察都可以给我作证!” “你在演戏!”罗曼云边说边哭,“你以为阑珊没有跟我们说吗?她跟你在一起根本不是谈恋爱,是赚钱!你骗了她,你还想狡辩?” “我,我……”邱金贝瞳孔缩小,一时吐不出完整的话来。 汪秋花抓住他的手臂,“她什么意思?柳阑珊不是你媳妇吗?怎么又没谈恋爱?你说话啊,跟个木头似的,她都骂你人贩子了!” “妈!你能不能不要吵!”邱金贝受不了了,用力将汪秋花推开。 岳迁跟在他身后,“金贝哥,别走啊。” 邱金贝恶语相向,“滚!” “我这是为你好。”岳迁说:“没看见陈所正在和柳阑珊她爹妈说话?你这时候跑了,陈所怎么看你?不是坐实了你是个人贩子?” 邱金贝停下脚步,脸上的肌肉抽动,眼神躲闪,是心虚的表情。岳迁琢磨,难道这事儿真的牵扯到了人口贩卖? 岳迁参与大大小小的人口贩卖案,邱金贝的反应像干脏活的马仔。但也有矛盾的地方——昨天邱金贝确实在努力找柳阑珊,也确实担心她的安危。 岳迁往后看了眼,陈随似乎已经将罗曼云安抚好了,正要去警车上做问询。岳迁想了想,朝邱金贝挑眉,“我看不如这样,你先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别落在后面,我呢,跟陈所说几句好话。” 邱金贝沉默,似是在挣扎。岳迁故意晾他,“行,那你好好想想吧,我去打听一下消息,回头再来找你,别跑啊,跑了真没好果子吃。” 邱金贝没搭理,岳迁走了一半,看见他蹲在墙边抽烟。他跑肯定跑不掉,这会儿来了五个民警,眼睛都盯着他。 岳迁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边搓手边说,“冷死我了,还是里面暖和!” 他一进来,车里立即安静,陈随、罗曼云,还有一位民警都看着他。陈随不悦道:“谁让你进来?下去!” 岳迁赶紧冲着罗曼云说:“阿姨,你好,昨天是我报的警,我也是警察,从小生活在这一片儿,搜索也参与了,我真的很想帮你找回柳阑珊。” 他这皮囊天生容易讨长辈欢心,罗曼云一听他也是警察,连忙说:“谢谢你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们阑珊吗?” “认识认识,她还给我拍了一些照片。”岳迁说:“我们肯定竭尽全力寻找阑珊。” 陈随冷眼看着岳迁,心里有些气,但权衡一番,放弃将他赶下去。罗曼云上车后,情绪一直很亢奋,听不进去问题,只一个劲地说邱家全家都是人贩子,他并不擅长安抚这样的家属。而岳迁一进来,几句话的工夫,就让罗曼云平静了不少,罗曼云似乎很愿意和岳迁交流。 陈随叹了口气,朝岳迁递眼色,岳迁心领神会,真诚地看着罗曼云,“阿姨,现在我们要问一些问题,你别紧张,就跟平时聊天一样。” “好,好。” 岳迁又看陈随,小弟角色扮演得毫无破绽,“是这样的,这几天我跟柳阑珊遇到过几次,看到他和邱金贝关系很好,她亲口跟我说,她和邱金贝是情侣,春节来邱家见长辈,商量结婚的事。你怎么说……邱金贝是人贩子?” “我们阑珊不可能和那种人结婚!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吗?”罗曼云眼中全是懊悔,“当初得知邱金贝大学都没读过时,我和她爸就该强硬阻止她!” 罗曼云说,柳阑珊从小成绩就很一般,她和柳诚不像其他家长那样望女成凤,只希望她平安健康长大,以后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行。 柳阑珊和他们很亲,以前做什么事,一家人都是有商有量的。但大学读了一年后,柳阑珊不愿意在家里住了,说是别的女生都独立了,她还跟着爸妈,这样永远都长不大。毕业后,柳阑珊更是因为没能在家乡永宾市找到合适的工作,说要到南合市打拼。 罗曼云不愿意她离开,劝说了她好几回,她向来听话,但自从从家里搬出去,就越来越有主见,离开永宾市的态度也很坚决。相持一段时间后,罗曼云和柳诚只好由着她去南合市。 说到这,罗曼云很后悔,温馨的家庭就是从柳阑珊想要独立时开始疏远,柳阑珊不再和他们无话不谈,渐渐有了新的天地,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柳阑珊念的大学和专业都很一般,辗转找到的模特工作在罗曼云看来不大上得来台面。两口子自我安慰,这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女儿算是安顿下来了。 去年,罗曼云在永宾市给柳阑珊物色了个男朋友,一来柳阑珊也到了该考虑婚嫁的年纪,二来男朋友在永宾市的话,柳阑珊也会回来。可刚给柳阑珊一说,柳阑珊就拒绝。 罗曼云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阑珊,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在罗曼云的一再追问下,柳阑珊承认,交了个叫邱金贝的男朋友。罗曼云当即提出去南合市见见这位未来女婿,柳阑珊却以时机太不成熟为由说再等等。 半个月后,罗曼云实在忍不住,拉上柳诚,悄悄来到南合市。这次见面却非常不愉快。他们先是得知邱金贝只是一个电话销售,底薪极低,虽说有可能拿到1万,但大多数时候也就不到4000块。这种工作在罗曼云眼中跟电信诈骗没什么区别。 更糟糕的是,邱金贝高中都没读完,从农村出来,家里还有三个姐姐。这是罗曼云最不能忍受的,一个农村家庭为了生儿子,前面生了三个女儿,可见女儿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柳阑珊嫁过去有什么好日子过? 罗曼云苦口婆心,柳阑珊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强调自己和邱金贝是真爱,过年还要和邱金贝去见公婆。罗曼云气得住院,柳阑珊照顾了她一周,终于跟她说出心里话,“妈,你别担心,我和邱金贝其实不是真的在谈恋爱,我们是同事关系。模特的工作根本赚不到钱,还容易被揩油,我和他创业,做起来的话能赚大钱。” 罗曼云忙问是什么工作,柳阑珊却不说了,只是态度坚决地请母亲相信她,不要插手她的决定。 维系一段感情,离不开双方的妥协,亲情也是一样的道理。罗曼云大病一场后也想通了一些,柳阑珊现在大了,不再是小棉袄,已经与她推心置腹,如果她再不让步,只会将女儿推得更远。 第14章 得到柳阑珊绝对不会和邱金贝谈恋爱的保证后,罗曼云放下一半心,另一半又悬起来,生怕柳阑珊会被骗,落入他们这样的家庭应付不了的骗局。她开始关注针对年轻女性的诈骗新闻,每每看到有人被骗,都会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我们好不容易有了阑珊,怎么就让她给人骗了!我后悔啊!”罗曼云捶胸顿足。 罗曼云提供的这些线索比柳阑珊莫名失踪更蹊跷,客观来说,她的怀疑不无道理,邱金贝的特征确实符合底层诈骗者的画像。但岳迁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柳阑珊在柳家这种宽松的环境中长大,父母都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她却好像给了自己很多压力,先是要从家庭独立出来,然后离开家乡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辞掉了,为的仅是和邱金贝赚钱。 以她搬出去住为节点,她和父母的关系疏远了,她也不再是罗曼云口中的乖乖女小棉袄。那么,是分开让他们变淡,还有在分开之前就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促使柳阑珊选择离开? 问询差不多已经结束,岳迁忽然问:“阿姨,你刚才说,你们好不容易才有了柳阑珊,你和叔叔……” 陈随诧异地看了看岳迁。 罗曼云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她别开眼,含糊其辞,“哪家的孩子,都来得不容易。” “你认识李福海吗?”岳迁又问。 听到这个名字,陈随眉心深拧,罗曼云则是满脸茫然,“这是谁?” 看来罗曼云对他毫无印象。岳迁思索片刻,没有告诉她柳阑珊可能出现在此人的白事上。 女警将罗曼云接走,安抚一番,接着接受问询的是柳诚。柳诚提供的情况和妻子类似,只是他的情感比妻子克制很多。陈随提到岳迁最后问罗曼云的两个问题,柳诚显然也不认识李福海,对柳阑珊的来之不易则陷入沉默,最后只道:“是啊,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将她找回来。” 岳迁提前下车,看到邱金贝正向这边张望,心里有了数,陈随一出来,他就说:“陈所,邱金贝在找你。” 邱金贝走得很慢,似乎还在犹豫,“陈,陈所。”说着,他不由得看岳迁,仿佛希望岳迁帮帮他。 岳迁又穿上狐假虎威的外衣,“金贝哥,你这回可得好好交待啊,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陈随警告地看他一眼。 “我说,我都交待。”邱金贝急切道:“但我真不是什么人贩子,这都是柳阑珊的主意!” 邱金贝昨天说他和柳阑珊是在写字楼的食堂认识,互相有好感,这不假。柳阑珊主动跟他搭话时,他还以为自己桃花运终于来了,即将摆脱母胎solo。 柳阑珊漂亮,身材又好,说话从不冷场。他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和美女聊天总是会脸红,但柳阑珊很会开玩笑,该温柔的时候又很温柔,和她相处,他觉得很舒服。 可也是接触得久了,他明白自己和柳阑珊不可能谈恋爱,柳阑珊家庭比他好得多,虽然工作不怎么样,但有父母的支持。他家里三个姐姐,别说柳阑珊了,就连村里的一般女人都娶不到。 知道柳阑珊对自己没那意思,邱金贝渐渐放开,跟柳阑珊聊到家庭,忍不住抱怨。他也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在三个姐姐身上吸血,但是他自己要出生的吗? 从懂事开始,他便努力对她们好,她们却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将从父母处受的气转嫁到他身上。柳阑珊是独生女,按理说很难感同身受,但倾听也是一种本事,每次述说完,他都会好受一些。 后来,柳阑珊向他提出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我们的工作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要和我一起创业?我想过了,你的家庭很适合拍短视频。” 邱金贝起初很懵,柳阑珊跟他解释,现在短视频流量很大,但能不能赚钱,要看赛道选得对不对,他们可以假装情侣,漂亮的城市女孩非要嫁到农村,天天受气却因为太爱男方,被男方家庭洗脑,不肯离开。 邱金贝惊讶极了,“这怎么行?我会被骂死!” “被骂才有流量,现在这个时代,流量就是钱。”柳阑珊循循善诱,说他那超雄妈、窝囊爸,三个啃老姐姐就是天生的卖点,好好利用,很快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了。 邱金贝打开两人共用视频号的后台,“我们每天都会被骂,但骂的人越多,进账就越多,阑珊的选择是对的。陈所,你们相信我,我真是只是为了赚钱,阑珊不见了不关我的事,我比谁都着急,比谁都想把她找回来!” 岳迁看了看流量转化的报酬,不多,最近几天平均一天300多块,考虑到这笔钱需要两个人来分,就更少了。若说邱金贝为了分账动手,这太牵强,他们的收入在增加,这时柳阑珊不见了,对邱金贝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邱金贝哆哆嗦嗦回到家中,汪秋花追着他问柳阑珊今后还给不给邱家当媳妇,邱金贝终于爆发,“妈,你有病是不是?别来烦我了,生在这种家庭,我娶个鸡毛老婆!” 汪秋花抓着扫把,怔怔地站在院子里,半天没有动弹。 岳迁状似无所事事地踢着石头,实则脑子飞快转动,想得入神,没听见陈随叫自己,人都走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啊,陈所,有事?” 陈随总是皱着眉,没有舒心的时候,“上车。” “咦?” “你不是很会问吗?回派出所做个笔录。” “啊?” 柳阑珊依旧没有消息,村里却再次传起尹莫会诅咒人的谣言。嘴碎的村民说,尹莫诅咒了柳阑珊,柳阑珊才会失踪。谣言有鼻子有眼,有人拍着胸脯说自己亲耳听到的。 尹家会邪术,家里有脏东西的事,早就是村民们的共识,本来传传也就罢了,但此时是春节,外出打拼的人带回自己的小孩、伴侣,这些外来者对传言相当感兴趣,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 下午,城里的村里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这次不去炸粪塘了,商量的是去“鬼屋”探险。 村里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不敢靠近尹家,但又十分好奇,城里来的却不信邪,以周家的大孙子为首,非要趁着夜黑风高去一探究竟。 “谁敢跟我一起?”大孙子站在桌子上大喊。 三五个城里孩子举手,和大孙子有矛盾的王学佳不屑地哼了哼。 大孙子瞪着他,“不敢是孙子。” 王学佳唾了口,转身就走。孩子们起哄,最终有九个小孩加入夜探“鬼屋”的队伍。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归乡者(10) 警车在乡野小道上颠簸,岳迁嬉皮笑脸看着陈随,“陈所,我没犯什么事吧?” 陈随白他一眼,不搭理,他继续问,陈随被问得烦了,“到所里再说!” 岳迁头一次来嘉枝镇派出所,这派出所很不起眼,藏在一片商铺中,周围的街道都很老旧了,它的墙壁也掉了大片大片的墙灰。 车停下,岳迁坐在里面没下来,陈随走了几步,回头,“怎么,还要我扶你下车?” “我这不是心有敬畏吗。”岳迁跟在陈随后面,走得慢,什么都要看一眼。 “敬畏?”陈随盯着他,“我看是畏惧吧。” “不不不,就是敬畏,我一良民,还是警察,只有犯罪分子才会畏惧。”岳迁挺直腰杆。 到了所长办公室,陈随让岳迁坐下,打量片刻,忽然问:“你是谁?” 岳迁眉梢挑起,“我是岳迁啊,协警老岳的孙子,咱所的新人。” 陈随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观察他脸上一切细微的表情。 他看出我的问题了?岳迁也正观察着陈随,飞快将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梳理了一遍。陈随是正儿八经的刑警,虽然现在待在乡镇派出所,但侦查、审讯那一套绝对不差。 岳迁清楚自己在柳阑珊失踪后过于积极了,一个菜鸟民警再怎么摔坏了脑子也不至于突然变得灵活上进。可那又怎样?只要他咬定自己就是原主,旁人再怎么怀疑也没用。 岳迁故意气恼道:“陈所,我一直很尊敬你,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岳迁,那我是谁?” 陈随说:“你是岳迁,那你身上的嫌疑就更大了。” “什么意思?” “你和嘉枝村所有人关系都一般,邱金贝是你儿时的大哥,长大后很瞧不起你。不止他,村里小孩都能在你身上踢上几脚,要不是老岳养着你,逼你上警校,你有现在?就算当上民警,我看你也是在混日子,怎么柳阑珊一丢,你突然就热心起来了?” 岳迁心中不慌,面上却慌给陈随看,“你,你想说柳阑珊失踪是因为我?原因呢?我认都不认识她,要不是在家养病,我可能连接触她的机会都没有,我动机在哪里?” 陈随一时也想不到最关键的动机,“行了,你别叫唤。” 第15章 “陈所,你不该这么怀疑我!”岳迁义正言辞。 陈随问:“1月22号晚上你去惠平村干什么?” 岳迁说:“我不是早就解释了吗?我看烟花时听说有白事,谁都可以去蹭吃的,还有戏看,我就去了。” “你遇到柳阑珊了吗?” “没有啊!哎不是,陈所,你到底什么意思?柳阑珊也去了李福海的白事,这还是我排查出来的!你拿这来审我?” 陈随不理会他的焦躁,问得很快,“你没有遇到她,又为什么相信她真的在?” 岳迁很清醒,“尹莫跟我说的啊,不是你让我好好问他吗!” 陈随眯起眼,“你和尹莫是什么关系?” “我们……都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对你还挺熟络。” 这话其实不必陈随说,岳迁自己也感觉得到,但陈随的怀疑完全走偏了,尹莫有问题,不代表他也有问题,尹莫对他更像是逗弄一个玩意儿。 这么一想,岳迁有些挫败感,他堂堂市局门面,穿个什么不好,非穿个菜鸟新人,发挥都不好发挥! “我是真心想出点力。”岳迁委屈道:“自私点说也是为了自己,我不想这么混下去了,我爷年纪大了,不可能守我一辈子。我读书不行,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我想干好了出人头地,今后调到市里去,让我爷也享点福。” 陈随听得有些不自在了,“好了,不说这些。今天你为什么跟罗曼云提到李福海?” 岳迁抹把脸,“尹莫不是说她去了李福海白事吗?她城里来的,总不会像我一样喜欢贪小便宜,去蹭吃蹭喝吧?万一她不见了和李福海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岳迁哼唧两声,不满道:“我问过你李福海是怎么回事,你不愿意说。” “如果尹莫没有说谎,那柳阑珊突然出现在惠平村,可能真和李福海有关。”陈随面色凝重。 岳迁这次不问了,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 陈随说:“这次带你来,除了了解你本人的情况,还有件事。” “啊?” “你不是想知道李福海的案子吗?跟我来。” 陈随办公室乱得像遭了贼,几乎找不到坐的地方,岳迁自己的办公室隔三差五就要整理一下,一来方便找资料,二来作为门面,办公室那也得是面子工程的一部分。 “李福海的案子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目前由市里重案队调查,不归我们管。”陈随边说边翻找记录,抬眼问:“你知道李福海这个人吗?” 岳迁摇头,“只听说是个什么厂长,挺有钱的。” “做别针,在长字县开了个厂,规模不大,但对从惠平村走出去的人来说,确实算有钱了。”陈随丢给岳迁一份冗长的背景调查报告。 长字县在南合市北边,虽然同省,但和嘉枝镇、惠平村离得很远。李福海早年外出打拼,进过不少厂,有了积蓄后自己开了厂,生活蒸蒸日上。 别针虽然小,却有很多用途,尤其是这些年年轻人对装饰品的需求增多,单子源源不断地流进别针厂。 年初,李福海还在年会上喜气洋洋地展望未来,每个员工都收到了大礼包,对现状十分满意。 但回老家过年时,李福海却自杀了,时间是1月7号。 岳迁问:“真的是自杀?” 陈随拿出尸检报告,点头,“现场是我去出的,自杀这个事实无误,但他没有自杀的动机,而且用来自杀的工具太不寻常了。” 岳迁看一眼照片,猛地站起来,“这是……枪?” “猎枪。”陈随右手比作枪,指向口腔,“他就这么在老家的仓库里结束了生命。” 岳迁沉默下来,难怪这案子会被上级接走,小小一个乡镇派出所很难应付。但陈随本就是市里的刑警,他一定非常渴望亲自查清李福海自杀的真相。 陈随看了岳迁一会儿,问:“有什么想法?” “我脑子现在有,有点乱。”岳迁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还没有理清思路,也需要在陈随面前维持摇摇欲坠的菜鸟人设。 陈随点点桌子,仿佛认定他能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那你好好想想,不急。”说完,陈随开门出去。 不是,这就走了?岳迁坐了半分钟,翻开陈随故意放在他面前的资料。 李福海62岁,离异,无子,前妻李倩子已经出国,目前联系不上。在李福海经商之前,李家在惠平村算过得不错的家庭,李父在镇里做零售生意,李福海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早期也做点小本买卖,别针厂做大后,李家人全都进了别针厂工作。 李福海的别针厂用了很多李家人,侄儿侄女在厂里就像他自己的子女。李家富起来后,还搞了个读书基金,帮助村里成绩好的孩子上高中、大学。总的来说,这是个有头脑,似乎也颇为善良的老板。 派出所初步调查下来,没有发现别针厂和外人有任何纠纷,李家内部也和谐美满。李福海以前春节不会这么早回来,今年他的老母亲生了场大病,又恰逢95岁生日,他才打算提前回来,陪陪老母亲,准备祝寿办席。 谁也没想到,席还没办,李福海就自杀了。李家所有人悲痛不已,反而是老母亲,大约是脑子不好使了,得知小儿子走在自己前面,接受得十分平静。 考虑到她年纪太大,家人不敢告诉他李福海是饮弹自尽,她以为李福海是自然死亡,要求将自己的寿宴改作李福海的白事,能请的殡葬团都请来,越盛大越好。 这太怪异了,尸体都还冻着,却要办白事,但老母亲态度强硬,一定要风风光光送走最有出息的孩子,其他子孙只得照办。 陈随又回来了,岳迁正在蹙眉思索,案子被市局接走后,派出所就没有一手消息了,所以岳迁能够接触到的也只有最基础的背景排查。 “这回有什么看法?”陈随问。 岳迁说:“一个小小别针厂,李福海为什么要开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在嘉枝镇开不行吗?他爸他哥以前的生意都在这,还能互相照应。” 陈随说:“那边也许有政策倾斜。” 岳迁耸耸肩,“那我就理解不了了,我连嘉枝镇都没出过呢,嘉枝镇最好了。” 傍晚,陈随将岳迁送回嘉枝村,老岳在电话里催:“又跑哪去了,天天都不知道落屋!” 岳迁大声说:“陈所请我喝茶呢!” 就在警车离去之后,村里的天很快被夜色笼罩。 岳迁琢磨着李福海离奇的自杀,心想如果自己还是穿越前的身份,此时肯定正在熬夜奋战。陈随是个敏锐的聪明人,自己今天的话非但没有消除他的疑问,反而让他更加怀疑,但这样也有好处,陈随会逐渐将更多线索喂出来,既是试探,也是索求。 岳迁想着想着,有了一丝睡意,半梦半醒间听见孩子的叫声。 月黑风高,“鬼屋”探险队出发了,过年期间,大人们通宵打牌,小孩通宵玩闹,没人会管。 11点,九个小孩各自避着家长,从家里溜出来,周家那大孙子点完名,发现多了个人,警惕地说:“你来干什么?你想告密吗?” 王学佳只穿一件破棉衣,白天还行,晚上看着特别单薄。他双手揣在兜里,跺着脚,以暖和起来。在场的孩子,除了他和另外两个,都是从城市回来的,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眼中闪烁着征服“鬼屋”的兴奋。 他扫了他们一眼,“不让参加?那我真要去告密了。” “来就来!”大孙子很不想他一起来,但没办法,“你这么瘦,又冷成这样,一会儿别拖我们后腿,我先声明,出事了我不负责啊。” “啰嗦。”王学佳率先朝尹家走去。 尹家虽是“鬼屋”,但周围其他住宅不是,夜还不够深,贸然进去,说不定会被邻居发现。大孙子指挥各人放哨的放哨,隐藏的隐藏,等到附近的灯几乎都灭了,才下令进去。 尹家黑灯瞎火,大门紧闭,尹莫不在。小孙子找到一个好爬的位置,大家耗子一般翻了进去,大孙子翻得很吃力,王学佳在后面推了一把。 天上飘来乌云,将月光遮住。 即将破晓时,惊叫声吵醒了村里睡觉的狗,犬吠此起彼伏,岳迁也被吵醒,推开窗户,看见巷子里有几户已经打开了门,回乡的人恐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那个孩子他见过,好像叫钟校,经常和周家那俩孙子凑一块儿。嘈杂的声音中,他捕捉到两个字:死了。 谁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归乡者(11) 岳迁披上外套就冲下楼,老岳也从屋里出来,抓住他,“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去看看。爷,你别急着出来,早晨冷,穿厚点。”岳迁飞快交待完,朝院门跑去。 老岳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自言自语道:“长大了,长大了啊。” 第16章 此时本该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玩了一宿的人刚刚睡下,醒得早的老人也只是在家中活动,但越来越多的狗叫似乎暗示着某种不详。 岳迁直奔那叫钟校的男孩,男孩即便在母亲怀中也恐惧得浑身发抖,眼中一片茫然,六神无主,嘴里絮絮叨叨。岳迁看向钟母,“这是怎么了?” 钟母不认识岳迁,警惕地退后一步,“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哭着回来,一直说死了死了,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听见“死”字,钟校仿佛受到刺激,再次尖叫起来,挣脱钟母和其他亲戚就跑。“宝贝!回来!”钟母边喊边追。 岳迁比他们谁反应都快,长腿几个来回,就逮住了钟校,蹲下来抱住他,“不怕,告诉哥哥,你看到什么了?哥哥是警察!” 钟校喘着粗气,张口就是哭腔,岳迁顺着他的背,向忧心忡忡赶来的家长们点了点头。钟校在他耳边抽噎道:“我们,我们去冒险,周,周向阳带我们去的,他,他被鬼杀,杀死了!” 岳迁眉头紧拧,周向阳,这是周家那个大孙子的名字。“你们在哪里冒险?” 钟校在岳迁怀里动了动,转过身子,视线在周围的小楼间转了转,颤抖的手指指向东边巷口,“就,就是那个尹家的‘鬼屋’。” 岳迁将钟校交给钟母,并请对方报警。 钟母一听要报警,更加紧张,“小孩子胡言乱语,不,不至于真有人死了吧?” 岳迁想了想,他自己就是警察,打算先去尹家看看,再报警也行。 夜色一点点淡去,尹家所在的巷子大约因为尹、安两家的存在,显得格外阴森。岳迁和另外几个年轻村民来到尹家门口,只见铁门半开,里面没有灯光。一旁的安家门口倒是挂着两个红灯笼,院子里放着一对对纸扎,将这俩红灯笼衬托得更加诡异。 岳迁将门推开了些,听不见任何动静,身后的村民压低声音道:“这些死孩子,哪里不去,非要跑这种地方来!这是能来的地方吗!” 岳迁没理会他们的抱怨,往里走去。尹家他是来过的,但当时尹莫在。现在尹莫似乎不在屋里,那么院门为什么是开着的?钟校等人打开的? 他缓缓走入屋内,没有立即开灯,夜视极好的双眼扫过屋内,看见不久前还整齐放着的纸扎全部被打翻踩烂,竹条和碎纸铺洒在地上。 他皱起眉,不由得想到尹莫安静坐在纸扎中制作纸花的模样。这些所谓的晦气物,都是尹莫和安修一个个扎出来的,是生者哀思的承载物。 现在,它们都已经被毁掉了。 忽然,岳迁听到楼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一起来的村民也听到了,大惊失色,“什,什么东西?” 村民这一出声,那动静立即消失了。岳迁回头,朝村民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上去看看。村民们点头,不敢跟着他上去,全都守在楼下。 岳迁走路像猫一样,无声无息,上回尹莫没有带他上二楼,他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听见空洞的回响。 二楼有一条很窄的走廊,两边都是老式门,他站在黑暗里,静静地倾听,嗅到一丝血腥味。但还来不及判断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刚才那奇怪的动静又出现了。 这次,他精准地判断出,动静是从左手边第二间房里传来。 他走过去,推开门的瞬间挪到墙边,余光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家具间一闪,只听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岳迁从门的一端闪至另一端,迅速将屋内看了个大概,关门声从柜子出传来的,躲进去的是个比钟校还小的孩子。 岳迁在门边摸索一通,找到了灯的按钮,一打开,惨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岳迁仔细观察屋内,墙壁斑驳,有一张只剩板子的床,褐色的矮柜上放着相框,其上的墙上挂着女人的遗像。 女人艳丽温婉,眉眼间看得见一丝尹莫的影子。是尹莫的母亲阿妆。 衣柜很旧了,柜脚不稳,藏在里面的人害怕得发抖,整个衣柜都发出嘎吱声。 岳迁走近,弯腰,看向柜门的缝隙。虽然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确定,里面的人正紧紧盯着他。 “钟校跟我说,你们来这里冒险,现在冒险结束了吗?结束了就出来,我带你回去。” 衣柜的颤抖停下来。 岳迁又说:“你应该见过我吧?上次你们去炸粪塘,我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去了吗?”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孩满脸惊恐望着岳迁。岳迁见过她,城里来的漂亮小公主,总是穿着精美的裙子,大孙子动不动就挤到她身边找她说话。 “余……”岳迁说:“余禾?” 大约终于明白自己得救了,余禾眼泪顿时掉下来,她抽泣着说不出话,只是扑到岳迁怀中。 看见楼上亮灯,又没有打斗的动静,楼下的村民壮起胆子,也上来了。“怎么回事?这楼上怎么有股腥味儿啊?哟!这不是余家那姑娘?” 岳迁拍了拍余禾,见她还是惊魂未定,“你先在这里,和他们待一块儿,我们都是来找你们,现在安全了,不怕啊。” 余禾点点头。岳迁不再耽误,立即朝血腥气最浓的地方走去。那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朝阳已经升起,稀薄的霞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那里赫然躺着一个人,肚子因为肥胖而隆起,张着的口中插着一根什么东西,岳迁走近才看清,那是一串糖油果子。 周向阳颈部被利器撕开,血管、气管全部断裂在外,早就没了生息。 警笛消去了嘉枝村清晨的最后一丝睡意,陈随沉着脸从警车上下来,目光锁定岳迁,一言不发。 “陈所,你终于来了,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调查啊!”岳迁指了指楼上,“尸体在上面,现场我暂时保护起来了,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陈随说:“又是你。” 岳迁说:“现在比起我,陈所应该对现场更感兴趣。我先走了。” 陈随皱眉叫住他,“去哪?” 岳迁说:“被害人我认识,他们家回乡过年,他还有个弟弟,我去他们家里看看。” 陈随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嚎啕之声传来,一看,一个妇女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赶来,“我的阳阳!我的阳阳!” 来者正是周向阳的母亲肖意倩,她的丈夫周乐军,周乐军的哥哥周乐强,他们的母亲张群华也一同赶到。四人都是一副没睡好,刚被叫起来的样子,眼中有浓郁的红血丝。 周乐军看见警车,焦急地跑来,“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出事!” 岳迁拉住他,“你上去看看吧,你妻子就不要上去了,周向阳现在……”他没有说完,叹了口气。 周乐军脚一软,险些摔倒,周乐强赶紧将他扶住,“我是向阳叔叔,我去看。” 现场拉上警戒线,周乐强只看了一眼,后背就撞在墙壁上,“谁,谁干的啊!” 肖意倩不顾劝阻,也冲进现场,短暂的静默后,她失声尖叫,当场晕厥。周乐军赶来抱住肖意倩,也是腿脚一软。 周家众人的反应岳迁尽收眼底,忽然,他挑了挑眉。周乐军在看到尸体时,悲伤之余,似乎还有一丝诧异和恐惧。 为什么? 岳迁的视线落在周向阳口中的糖油果子上,又看了周乐军一眼。周乐军脱力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那串糖油果子。 侦查交给陈随,岳迁立即来到周家。此时周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周大爷——周苍索吓晕过去,老岳赶来,和邻居七手八脚将他送去镇医院。 周乐强的妻子孟岭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她的身后,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周小年。 岳迁和一位民警一到,孟岭赶紧问:“是真的吗?向阳被人害了?” 岳迁说:“小年呢?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小年,小年……”孟岭不安道:“他不知道怎么了,不肯说话啊!” 岳迁来到窗前,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岳迁拉住被子角,“你哥哥出事了。” 周小年停止颤抖一瞬,继而抖得更加厉害。 岳迁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子里传来呜鸣,孟岭心痛孩子,看不下去了,“你们先让他缓缓吧,他比我们谁都难受,他能说话了我马上带他来见你们!” 岳迁转而问孟岭,“昨晚上小年和阳阳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我不知道。”孟岭后怕道:“我,我老公,阳阳爸妈,我们9点多就开始打牌,一直打到半夜1点多。” 打牌是嘉枝村这边过年期间最普遍的活动,孟岭牌瘾尤其大,平时工作忙,过年正好四个人,白天要陪老人要带孩子,只有晚上能尽情打。 孟岭对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周小年是什么时候回来。老家的自建房屋子多,周小年不和他们夫妻住一间,自己有房间。 第17章 1点多的时候,孟岭还想继续打,但肖意倩说眼睛都睁不开了,牌局只得草草收场。这个点两个孩子早就睡了,孟岭并未去孩子房间查看,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便睡下了。 “就刚才,他们,他们跑来说阳阳被人杀死了,我才起来。”孟岭心有余悸,“我赶紧去看小年,他人倒是在,就是吓得不肯说话啊!” 岳迁暂时离开周家,前往钟家。钟校已经在家人的陪伴下镇静下来,他的膝盖和手掌有伤,脸颊也摔破了,眼镜不知所踪。他说,在逃跑路上他一直摔跤,眼镜就是那时掉的。 “给警察叔叔说说,你们在‘鬼屋’里看到了什么?”岳迁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民警,“我们都是来帮你的。” 钟校看看民警,又看看岳迁,身体小幅度地往岳迁转了转,“周向阳说,我们要去征服‘鬼屋’。” 十个孩子陆续翻入尹家,周向阳虽然是领头人,但他胖,跑起来慢,实际上走在最前面的是周小年和王学佳。 听到这,岳迁打断,“王学佳也去了?十人是哪十人?” 钟校挨个报出名字,但又说:“其实留下的只有我,王学佳,余禾,周向阳和周小年。” 城里长大的孩子对尹家这种有猎奇传闻的乡村老宅很感兴趣,但这兴趣又有些叶公好龙的味道,进院子后看见那些随风飘荡的魂招,就有两个小孩退却了,声称回去晚了会被骂,打开院门溜之大吉。 剩下的八人继续前进,又被屋里的假人吓个半死,还没将一楼探索个遍,队伍里便只剩下五人了。其中王学佳还不是来探险的,自称担心他们这群城里来的出事。 岳迁问:“王学佳和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钟校摇头,“他和周向阳老是吵架,周向阳看不起他,说他是野种。” 岳迁皱眉,“那他还来?” “不知道啊,但我听说,我们没回来之前,他是村里的老大,老大有义务罩着小弟。”钟校小声说:“其实我觉得王学佳挺好的,没钱又不是他的错,周向阳想当老大,才排挤他。” 钟母连忙咳了声,按住钟校的肩膀,“周向阳已经走了,死者为大,不要这么说他。” “可是……”钟校正要辩解,岳迁说:“没事,孩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需要尽可能多的线索。” 钟母叹了口气,“行吧。” 岳迁问:“后来呢?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钟校低着头,在恐惧中握紧拳头,“我们探险完一楼,就上了二楼,当时已经不怎么害怕了,那种兴奋劲也少了。” 一楼的各种纸扎,尤其是纸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乍一看确实很吓人,但只要适应了,恐惧感就会降低。一旦降低,就会主动寻找新的刺激点。 提出上楼的是周小年,但钟校觉得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四人正要上楼时,王学佳站在下面说:“你们确定要上去?出事了跑都没法跑。” “你怕你就别上来!”周向阳鄙视道:“我们自己上去。” 余禾不满周向阳对王学佳的态度,推了周向阳一把,又下去对王学佳说:“佳佳哥,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们吧。” 钟校看不到王学佳的表情,也不在意,余禾回来后,他们四人就上楼了。二楼果然比一楼更加恐怖,门窗都没关,风穿堂而过,那声音就跟鬼哭一样。 钟校有些怕了,同时又很兴奋,跟在周家两兄弟后面往前走。突然,前方的黑暗中闪过一道身影,周向阳当即叫喊起来,转身就往回跑。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四个人都六神无主,各自找路。钟校身后是余禾,但恐惧让他无暇顾及任何人,只管跑自己的。他最先冲到楼下,想找王学佳,却没有看见人,敞开的院门哐当一声关上,不知是被人关的,还是被风吹上。 他不敢动了,钻进一楼一个房间,躲在床底,听见楼上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有人下来了。他想去和对方汇合,却不敢离开,怕遇到在二楼看到的鬼。 等脚步声消失,他又后悔了,从床底缓缓钻出来,胆战心惊地推开门,见到了最恐怖的一幕——鬼就站在他面前。 “鬼?”岳迁问。 想到那一幕,钟校肝胆欲裂,脸色惨白,“鬼,真的是鬼!” 一道半青不白的身影飘在一楼,脚不沾地,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在风里飘荡,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钟校,仿佛下一刻,就要夺走钟校的性命。 钟校被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鬼已经不见了。周围没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不敢出声,再次向楼上走去。 二楼静悄悄,空气里飘浮着一丝奇怪的味道,他很确定,第一次上来时没有这种味道。他贴着墙壁,朝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在尽头的房间,看到了周向阳的尸体。 他是从二楼滚下来的,脚软得根本动不了,连滚带爬跑出尹家,又一路摔跤、哭喊回到家中。岳迁和巷子里的大多数人正是被他搞出的动静吵醒。 钟校说完,又是惊魂未定的神情,岳迁安慰一番,越发感到蹊跷,这些小孩看到的鬼是什么东西? 半青不白? 过去调查,岳迁从不考虑任何非科学的可能,但现在不同,首先他的穿越就匪夷所思,尹莫能看到脏东西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那么,这个平行世界,是有鬼神存在的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归乡者(12) 这个世界有没有灵异事件暂且放一边,岳迁很快意识到的是,这里看似和原世界区别不大,但刑侦手段却落后了一截。 周向阳遇害的现场是保护起来了,可法医、痕检师却姗姗来迟,半天时间过去,只能确定周向阳脖子上的致命伤是由利器造成,看上去之所以那么狰狞,是用类似去皮器的锋利工具反复刨刮。 此外,周向阳后脑和面部都曾受到撞击,遇害之前,他似乎摔倒过,撞到后脑,因此失去意识,而面部的伤则是被人抓着头发撞向地板。那串插在他嘴里的糖油果子沾满了血,竹签的尖端扎在他的喉咙里。 尹家发现了大量足迹,一楼尤其多,这些足迹正在等待详细比对。 岳迁抬头看了看尹家外的电线杆、路灯,穿越前,他也去比较落后的乡镇查过案,那些地方虽说不像城里处处是监控,但巷口等比较重要的地方一般都有公共摄像头。而整个嘉枝村,他没有看到一个摄像头。 岳迁忽然感到热血澎湃,越是缺少客观条件,侦查就越要靠刑警本身,没想到穿越这一遭,还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陈随盯着岳迁好一会儿了,见他神情变幻莫测,颇为蹊跷。 “钟校给我说,他看到一个半青不白的鬼,然后就吓晕过去了。”岳迁故意问:“陈所,你小时候见过鬼没?” 陈随一听就皱起眉,“我们查案讲科学,少跟我说怪力乱神的东西。” 这里也讲科学?陈随心里琢磨了会儿,又说:“那钟校看到的是什么?” “他们本来就把这宅子当做鬼屋,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鬼。”陈随说:“鬼都是人扮的,他看到的说不定就是凶手。” “有道理。”岳迁点点头,“但他吓晕过去了,根本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尹家外面远远聚集着不少村民,如果说柳阑珊失踪,大多数人抱着的是看热闹的心态,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担心,害怕自己的孩子也横遭毒手。尤其出事的地点是那个从多年前就诡异凶险的尹家,上了年纪的人又开始说尹家招惹邪祟,几乎被反噬灭门的事。 陈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低头看时间。岳迁问:“陈所,你等人啊?” 陈随说:“你别走,一起。” “我?” “已经通知尹莫。”陈随看着岳迁,眼神带着一丝探寻,“看看他当着你的面,会怎么说。” 岳迁笑了两声,“我跟他又不熟。”说完抬脚就要走。 陈随手一抬,扯住他水蓝色羽绒服的兜帽,将人拉住,“去哪?” “那什么,报告陈所,我还想去余禾家看看,是我第一个找到她。”岳迁说。 陈随审视岳迁片刻,正要开口,手机忽然响了,队员的声音大得岳迁都听得见,“尹莫他不肯回来,说谁杀了人找谁去,还让我们把他家里打扫干净,不干净他不回来。” “拖也要给我拖回来,他的嫌疑不小。”陈随说着,突然看了岳迁一眼,“尹莫现在在哪里?” “嗐!”队员说到这个就头痛,“坟堆呢!这人不知道在这干什么,硬是不走!” “你把手机给他。”陈随同时朝岳迁招了下手,手机递过去,用口型说:“把他劝回来。” 岳迁拿过手机,那边在一阵细小的动静后安静下来,他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 “你好,尹莫吗?”岳迁说。 第18章 几秒后,“哪位?” “我啊,老岳的孙子,我不是欠你钱吗,想还呢,上你家来,你又不在,下次又说我欠钱不还。” 陈随在一旁听着,挑了挑眉。 一阵笑声传来,“好啊,你来找我。” 岳迁说:“行吧,你在哪?” “刚才那位警察不都告诉你了吗?” “意思是让我去坟头接你?” “你来吗?” “来就来。” 岳迁将手机还给陈随,“我上坟去了。”走出两步又返回,伸手,“借我88块5。啊不对,98块5才行!” 陈随:“?” “欠尹莫钱,今天没带出来。”岳迁说:“动用一下查案经费,不过分吧?” 陈随拿出钱包,“你还知道查案经费。” 陈随拿了张整100给岳迁,两人一起上了警车。荒山野坟车开不上去,车停下,人徒步。民警早就等着了,连忙挥手。 岳迁一眼看去,阴云下,整座山都显得阴森森的,那些孤坟经过几十上百年时间的洗礼,爬满青苔,早就和山融为一体。尹莫一身黑衣,坐在一座坟边做纸扎,一旁是一个很大的登山包。岳迁和陈随走近,他也没抬眼。 “尹莫,你家里出事了,有个叫周向阳的小孩死在你家二楼。”陈随蹲下,想看清尹莫的眼睛。 “钱呢?”尹莫抬头,看的却不是陈随,他望着岳迁,“不是来还钱的吗?” 岳迁掏出100块,尹莫皱眉,“补不了。” “你先拿着,有了再补不就行了。”岳迁想,这样欠钱的就不是我了。 尹莫却不收,“这钱不对。” 岳迁下意识往边缘一摸,看陈随,“□□啊?” 陈随额角青筋跳起来,岳迁已经确认是真钱,又朝尹莫扬了扬,“真的,不信你摸。” “拿你自己的来还,这张我不要。”尹莫这话彻底激怒了陈随,“昨晚你在哪里?” 尹莫继续做纸扎,“镇里做白事。” “做到几点?” “3点。” “3点之后?” “回家睡觉。” “哪个家?” “镇里的。” “什么时候来这里?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东西?” 尹莫终于看向陈随的眼睛,唇角勾起冷冷的笑,“村里人都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待在这里。” 陈随回头向岳迁确认,岳迁却没有点头,他倒是从老岳那里听说过尹莫小时候的事,但总觉得那像是奇谈。 “为什么?”陈随问。 尹莫想了想,“和死去的人交流,比和活人轻松。他们会给我很多灵感。” 陈随压下火气,“所以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尹家老宅?” “没有。” “有人在你家看到了人影。” “确定是人吗?” 岳迁打岔,“你家难道有鬼?” 尹莫弯着眼,“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随上车时将车门甩得震天响,尹莫跟个神棍似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可能没有半句真话,他昨晚到底在哪里,需要通过进一步调查来核实,他对于自家发生凶案的态度过于平淡,好似根本不在意。至于动机,目前也没有发现他和周向阳、周家有什么矛盾。 岳迁在车上琢磨,尹莫肯定是一个调查重点,就算暂时没有发现他有作案动机,但孩子们看到有人影出现在尹家是事实,他最有可能是那个影子,他也有装神弄鬼的能力。 他和周家的关系也值得深入调查,当年排斥尹家的可是整个村子,周家在其中是否起了某种关键作用?周向阳的死状指向复仇,糖油果子的寓意是什么? 还有脖子上的伤,割断动脉和气管已经能确保周向阳死亡,刨烂伤口是要模拟被啃咬?尹莫的爷爷据说就是在山中被野兽啃咬致死。 凶手和周家有仇,周向阳这孩子虽然不讨喜,但到底是个小孩,而且并不在村里长大。问题大概率出在周家的大人身上,所以周乐军、肖意倩的人际网络必须调查。 还有……对,王学佳。这一天十分混乱,岳迁发现自己还没见到王学佳。 像以往查案一样理出了条条后续侦查的思路,岳迁却意识到自己很难说出来。他目前只是菜鸟新人,第一次遇到命案,不当场吐出来就不错了,能有什么思路。 “你们看见王学佳了吗?”岳迁将钟校的话复述一遍,“王学佳应该在一楼等着他们,但他下去时,王学佳已经不在了。” “他不在家。”从接案到现在,陈随需要核实的细节太多,安排了人去王家,只得到王学佳没有回家的消息。 岳迁低声道:“那他到哪里去了?” “晚上开会,梳理线索。”车已经回到村里,陈随说。 岳迁准备下车,“我爷煮的面好吃,大伙儿都来点?” 陈随盯着他,“我的意思是,你也来。” “我?”岳迁摸摸后脑勺,傻乎乎地说:“我怕没什么用。” 陈随说:“少废话,叫你来你就来。” 岳迁溜达到余禾家,民警正在询问夜里的事,她刚从镇医院回来,情绪比早上好了许多,但还是不大配合,余父余母也很不安,觉得警察正在进一步伤害自己的女儿。 “记不记得我?”岳迁走过去,弯腰和余禾对视。余禾眼睛立即睁大,小声说:“岳迁哥哥。” 小女孩从凳子上站起来,很有礼貌地鞠躬,“谢谢你。” “没事没事。”岳迁耐心道:“我刚从钟校家里回来,他跟我说了一些你们去鬼屋探险的事,但是他中途晕过去了,有些事情记不得。你呢?想得起什么?” 余禾低头咬着唇,余母上前抱住她,不满道:“她只是个孩子,你们到底想让她说什么?” 岳迁始终看着余禾,“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想说了来找我,好吗?” 余禾像是鼓起了勇气,拉住岳迁的衣袖,“哥哥,我在柜子里时,看到了一个鬼,他好像也,也看到我了。” “鬼?什么样的?”钟校也提到了鬼。 余禾讲述的前半段探险经过和钟校一样,十个孩子在刚进入尹家后,就逃走了一半,不过从她的视角出发,王学佳被提到的次数更多。她对王学佳的印象很好,夸他勇敢,有很强的正义感,是唯一一个不是为了探险而来鬼屋的人。 “他是想保护我们,因为我们基本都是城里来的,他觉得我们很弱。” 王学佳的这份好心,在周向阳看来却是抢风头,处处针对王学佳,还拿王学佳没有父母说事。余禾很看不惯周向阳的做法,一直维护王学佳。 四人上楼,王学佳留在一楼时,余禾动了也留下来的念头,但好奇心作祟,还是跟着上去了。 二楼人影闪过,四人溃逃,余禾被周小年和钟校推倒,他们平时对她这个女生多有照顾,但危险来临的,没有一个人拉她一把。慌乱中,她不敢回头看一眼,爬进了一个房间,看见有一个很大的柜子,立即钻进去。 她听见有人匆匆跑下楼,也听见有人在二楼狂奔,她将自己紧紧缩起来,紧闭着双眼,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消失了,她小心地从门缝向外张望,看见黑漆漆的走廊。 她后悔没有在躲进来时关上房门,现在根本不敢离开柜子。眼珠在狭窄的视野里转动,忽然,她看见挂在墙上的遗照,吓得捂住了嘴。 惊恐万状中,她失去了时间概念,痛苦而清醒地等待着天亮,忽然,安静的楼道中再次传来动静,她看见走廊上走过了一个东西。那东西明明已经经过了她所在的这间屋,却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倒回来,站在门口看向她。 那一刻,她吓得不敢呼吸,那东西盯着柜子,她觉得它一定看到她了,但是片刻,它却转身离开。 岳迁问:“它长什么样?” “白,白色,不,绿色,我说不好,它在飘。”余禾目露惊愕,仿佛做了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是鬼,肯定是鬼!” 余禾和钟校看见的应该是同一个东西,或者说,人。岳迁想,按照他们的描述,那东西显然看到他们了,尤其是钟校,可为什么他们没有被伤害? “你听见周向阳的声音了吗?”岳迁问。 余禾沉默了会儿,缓缓点头,眼泪夺眶而出,“我听见,他,他被杀死的声音。” 起初岳迁认为周向阳是在四个孩子分开后不久就遇害,但余禾提供的线索却指向了另一种可能,周小年和钟校逃往一楼,周向阳和余禾一直在二楼,周向阳或许也像余禾一样藏起来了,在被凶手找到之前,没有发出动静。 余禾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只说在鬼经过之后过了很久,她听见脚步声从一楼传来,这次她不敢再看向走廊的方向,脚步声没有在她的门口停留,而是往里走去。 之后,她听见周向阳的喊叫和一阵接一阵闷响,最后,周向阳的声音消失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好似听不到就没有危险。 第19章 “那脚步声呢?”岳迁问:“脚步声又出现了吗?” 余禾摇头,“我记不得了,我后来什么都不敢听。”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余禾又开始哭泣,余母板起脸要警察离开。岳迁蹲下来,郑重其事地感谢余禾,余禾擦了擦眼泪,“哥哥,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有点害怕。” 岳迁说:“你已经很勇敢了。” 天色已晚,岳迁还想在去开会前多掌握些信息,正打算去周家,就听见老岳的怒吼,“回家吃饭了!” 岳迁:“……” 刑警有案子时哪里顾得上坐下来好好吃饭,实在饿得不行,随便对付一口就是,但现在他是老岳的孙子,怎么解释都没用,被老岳一路拖回家去吃饭。 “爷,我工作呢!”岳迁端着碗说,“你能不能有点前协警的自觉?” “工作也得先把饭吃好。”老岳将一半蒜薹腊肉都拨给他,嘴上虽然不满,眼里却很骄傲,好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孙子终于走上正道了。 岳迁吃得快,恨不得扒完赶紧跑,老岳叹气道:“老周也是命苦,把一大家子拉扯出来,居然出了这种事。” 岳迁今天忙晕了头,差点忘了老岳送周苍索去医院的事,周家必查,周苍索也许是个突破口。 “爷,老周今天跟你说什么没?”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归乡者(13) “他还能说什么?净顾着哭了!”老岳说起来也跟着伤心,周向阳虽然不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周乐强周乐军两兄弟是。 周苍索媳妇走得早,他以前是镇小学的教书老师,书本上的知识懂一堆,生活能力却没跟上,媳妇没了,两个娃没人照顾,周苍索坚持了半年,只得把好好的工作辞了,一边给人打零工一边带孩子。 岳迁打岔,“张婆婆原来不是周乐强周乐军的妈?” “不是啊。”老岳说:“老周前些年才认识她,有共同爱好,孩子大了也支持,这才领证。” 岳迁问:“什么共同爱好?” “纪念币纪念钞啊。”老岳对岳迁的稀里糊涂很不满意。 周苍索年轻时就有买邮票、纪念封的爱好,这些年邮票不流行了,纪念币纪念钞成了老年人里新的热点,周苍索为了第一时间买到,总是去银行排通宵。 后来出了线上预订的政策,周苍索哪里会抢,请岳迁帮忙,岳迁不乐意,以手机太差为由推脱了。 岳迁想了想自己那网都上不了的手机,心想别说原主,他也得拒绝。 老岳接着说,周苍索找两个儿子远程协助他预订到了纪念币钞,白天排队领取时认识了张群华。两人一见如故,张群华的丈夫和女儿都早亡,一个人守着丈夫留下的门面,起早贪黑做糕点生意,很不容易,但也因为孑然一身,很豁达。 周苍索和张群华在一起后,张群华就把门面租出去了,一起在村里过退休生活。张群华手艺很好,周苍索的老伙计们都说他苦了一辈子,终于又幸福了。 岳迁回忆一番,张群华今天和周家兄弟、肖意倩一同来到案发现场,是她搀扶着肖意倩,周家兄弟看上去很慌乱,只有她相对平静。 岳迁本就觉得周家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得好好查一下,这下整个周家似乎更加复杂了。 “哦对了爷,老周喜欢给周向阳周小年买零食吗?”岳迁问:“糖油果子,糖葫芦之类的。” 老岳愣了下,“现在应该不会了。” “现在?” “以前我见老周买过,嗐,哪个当爷爷的不爱给孙子搞点糖吃?但周向阳胖嘛,好像又把牙吃坏了,周乐军说了老周好几次,老周就不敢买了。” 岳迁眼中浮现糖油果子插在周向阳口中的情形,凶手想用糖油果子表达什么? “老周很自责啊。”老岳叹息,饭也吃不下去了。 岳迁说:“周向阳牙坏了也怪不到老周头上。” 老岳摇摇头,“不止这个,老周这人,小学老师当久了,严于律己,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怪。今天我陪着他,他一开口就是骂他自己,说都是因为他,周向阳才出事。” 岳迁连忙问:“他干什么了?” “他能干什么你说?他不就是希望这大过年的,两个儿子都能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老岳说:“平时两家也回不来,去年前年也没一起回来,他说啊,要是他不坚持就好了,周向阳不回来,在城里过年,也不会出事。” 岳迁问:“那两兄弟关系不好?” 老岳摆摆手,端着盘子起身,“不好说,这都是家务事,冷暖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天已经黑了下来,狗叫声再次此起彼伏,岳迁独自走在巷子里,线索像乱麻一样砸下。经过邱家,他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和往常不同,这次没有听到争吵声。 邱二妹在院子里晾衣服,往门口看了一眼,又端着盆子走到水桶边。倒是邱金贝冲了出来,“柳阑珊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你们是不是不查了?啊?” 岳迁答不上来。失踪案在他原本的世界就很难展开调查,每天有那么多人失踪,警力却有限,凶杀案出现时,侦查重点势必会放在凶杀案上。 “那我怎么办?”邱金贝红着眼,“不是你报的警吗?不是你说警察会找到人吗?现在人没找到,外面全在说是我害了柳阑珊,她爸妈也缠着我!” 岳迁说:“陈所有数,柳阑珊父母那边也在排查。” “有个屁数啊你们!”邱金贝口不择言,死死抓住岳迁肩膀,“你说那个胖子的死是不是和柳阑珊有关?我听他们说,说看到一个飘着的鬼?会不会,会不会是柳阑珊的鬼,鬼魂?”话还没说完,邱金贝就把自己吓得发抖,岳迁趁机将他推开。 岳迁走后,邱金贝还在原地抱着头,自言自语:“对,肯定是,肯定是柳阑珊的鬼魂!” 尹莫开车从坟山上回来,却被警戒带拦在家门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值守的民警,“我进去拿点东西都不行吗?” 民警很年轻,也听说了尹家那些邪门的事,刚和他对视上,就别开脸,“我们陈所说了,这是重要现场。” “那你们陈所呢?” “回,回镇里去了。” 尹莫抱起手臂,靠在车门上,“那怎么办呢?” 岳迁刚走近,就看见他为难民警,连忙上前,挡在民警面前,“你干嘛呢?” 尹莫打量他,“我想回自己家都不行?” 岳迁往后看了看,“理解一下吧,重要现场都要保护的,案子破了就让你进去,现在痕迹都还在,你进去也不舒服吧。” 尹莫仿佛听到好笑的事,“我会不舒服?” 岳迁对上他的笑眼,这人是真对死亡毫无敬畏之心。但现场不允许随便出入,这是原则问题。 “管你舒服不舒服,反正陈所说了,不能进去,你怎么回事?警方查案,群众要配合,这都不知道?我看你平时也回来不了几次,现在又非要进去,不是装怪吗?” 尹莫挑眉,“你……对我回来的频率还挺清楚?” 岳迁说:“我不是要还你钱吗?行了别杵这儿了,你哪哪都有住处。” 尹莫果真不坚持了,上车准备离开。岳迁忽然意识到陈随没等自己,就先回派出所了,这还让他一起开会,他蹬老岳的三轮去吗? “等等!”岳迁箭步上前,忽然拉住尹莫的车门。 车窗降下来,露出尹莫那张苍白又带点疑惑的脸,“又愿意让我进去了?” “尹老板这是准备去哪将就一晚上啊?”岳迁笑眯眯地说。 尹莫仿佛看出了他的用意,“哦,回坟山睡觉。” 岳迁:“……” 尹莫:“要一起吗?睡不着可以给你讲几个鬼故事助眠。” 民警听着这番对话,在一旁打了个寒噤。可岳迁是什么人,市局重案队的副队长,就算暂时看不透尹莫身上的大量疑点,看出尹莫真正要去的不是坟山还是没问题的。 “反正你都要回镇上,捎我一程行吗?”岳迁飞快绕到副驾的门边,“日行一善,你们不是讲因果?” 尹莫盯着岳迁,片刻,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了尹大师。”岳迁一坐进去,就飞快观察车内的布置。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车里并没有香烛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车载香水味,后座放着尹莫的旅行包,还有一些纸扎。后视镜上挂着一个蓝色的小绣球,随着车行一晃一晃。 “你不怕吗?”尹莫问。 “什么?”岳迁扭头看他。 “没人敢坐我的车。”尹莫说。 岳迁灵车都坐过,这算什么。“安修也没坐过?” 尹莫摇头,“上一个坐你位置的,是个纸人。” 岳迁毫无负担,“那多好,升级了,现在是个有血有肉大帅哥。” 山路颠簸,尹莫一个刹车,有血有肉的大帅哥往前一扑,被安全带勒了回来。 第20章 尹莫笑道:“活人质量大。” 岳迁说:“还行,幸亏不是纸人,不然就给撞坏了,你还得重新做。” 车又开了会儿,尹莫说:“岳迁,坐我车真不害怕?” 岳迁觉得这似乎是尹莫头一回喊自己的名字,迁这个字他咬字很轻,别说,有点好听。 “我阳气重,简称阳刚。” “但我这算是嫌疑人了吧?”这一段路路灯稀少,黑暗像山洞一般笼罩而来,尹莫的语气都显得阴森了几分,“你一个根基不稳的小警察,不害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第一,你现在还算不上嫌疑人,周向阳一个孩子怎么你了,你要对他下手?第二……”岳迁想了想,“我比较急。” 车开到路灯下,车里亮堂起来,尹莫笑着说:“看出来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岳迁并非对尹莫毫无怀疑,“他们在你家里看到有人,你觉得会是谁?” “我只能说,不是我。” “你一点不惊讶,是看惯了生死吗?” 这次尹莫沉默得久了些,“你是说我不惊讶家里出事的话,确实。” 岳迁问:“为什么?” “早晚的事?”尹莫回答得很淡然,“把罪恶嫁祸给邪祟,是人最擅长的事。” “嫁祸……”岳迁很快明白尹莫的意思。 尹家这么一座凶宅、“鬼屋”出现在落后的乡村里,长久以来围绕着它,有无数的传言,它就像一个吃人的深渊,任何人因为它遭遇不幸,似乎都在情理之中。犯罪的眼睛早就盯上了它,有人在里面死去,是邪魔鬼怪的手笔,而不是人。 车到镇里,周围响起热闹的鞭炮声,夜空展开大片烟花,尹莫将车停在派出所对面,岳迁下车时说:“谢了。” 尹莫说:“谢就完了?车费平时30,过年三倍,上次的98块5还没还,现在又多欠90了。” 岳迁:“……发了工资就还!” 案情梳理会已经进行一会儿了,岳迁乖巧地坐在最后一排。周向阳的死亡时间是1月25号凌晨3点,但在这之前,他可能昏迷了两个小时。 会开完后,陈随一脸阴沉回到办公室。 岳迁跟在他后面,拿一次性杯子给自己泡了杯茶,还打开一包饼干嚼嚼嚼。不等陈随开口,他就说:“饿死我了,陈所,你这饼干哪里买的?好吃。” 陈随没说话,让岳迁来开会是个试探,这小子身上的谜不比案子本身少,若不是现在有必须侦破的案子,抽不开身,他必定仔仔细细查一查这个人。 “开完会有什么想法?”陈随问。 岳迁反问:“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陈随又看了岳迁片刻,“尹莫家中的足迹比较繁杂,现在我们已经确定其中的10组属于进入尹家的10个孩子,其余成人足迹,有你的,有尹莫的,有隔壁安家母子的。” 岳迁说:“也就是说,还有一些足迹确认不了是谁?” “是,还有一些已经被破坏。” 听到这里,岳迁有些担心,按照这个世界的刑侦技术,被破坏的足迹可能无法成为证据,而凶手的足迹大约就在这些残缺足迹中。 “我听说了,余禾、钟校都对你很信任,明天你去接触一下周小年,当然,其他人会给你提供协助。”陈随说。 岳迁问:“周小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陈随说:“他受惊过度,说话困难,整个周家……” 岳迁说:“陈所,你怎么老是说话只说一半?” 陈随不悦地看着他,“老岳和周家走得很近,他们家的关系你了解多少?” 岳迁将饭桌上听来的转达给陈随,看陈随的反应,警方似乎也已经将周家几口人之间的关系作为调查重点。 “从时间上推算,这些孩子在二楼分散的时候是12点半,余禾和钟校留在尹家没有离开,周小年当场就跑了,回到家时不到1点。当时周家几个大人还在打牌,按理说他应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直接进屋睡觉。这一点太可疑了。” 岳迁说:“周家的牌局不到2点就结束了。” “是。周向阳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离开尹家,可能和余禾、钟校一样害怕,或者吓晕。但假如已经回家的周小年向父母求助,悲剧就不会发生。”陈随说:“他现在不肯说话,周家的人也不愿意我们接触他,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家庭内部有矛盾的话,打完牌再去杀人也不是没可能。”岳迁轻易说出陈随心中的想法。 陈随立即看向他。 “哎陈所,村里面腌臜事多的是,有时亲人间比仇人还不如,我没说错吧?”岳迁翘起二郎腿。 陈随哼了声,“有你在,确实捅出不少腌臜事。” “怪我?” “倒是要感谢你。柳阑珊失踪,还有这次的案子,都是你最先掌握信息。” 提到柳阑珊,岳迁说:“我刚才被邱金贝逮住了,他问我还是没消息吗?” 陈随脸上出现欲言又止的神情,岳迁故意凑近看了看,晃手,“陈所?” “我们采集了柳阑珊留在邱家的dna信息,同时要求她父母也提供了一份,当时他们就不太想配合。” “然后?” “刚才结果出来,显示柳阑珊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岳迁张了张嘴,这确实是个让人有些惊讶的消息,罗曼云反复提到好不容易有了柳阑珊,原来是抱养的意思? “这……通知他们了吗?” 陈随摇头,“还没顾得上。一个失踪案,一个命案,遇害的还是孩子,上级要求命案必须加紧侦破。” 岳迁忽然说:“但失踪的也不止柳阑珊。” 陈随说:“王学佳?” “我没找到他,钟校第一个跑下楼,他说当时王学佳就不在,直到现在,没人再见过王学佳。”岳迁边说边留意陈随的反应。 陈随走到线索墙边,在几个名字上划上箭头,伫立片刻,“跟我走一趟。” 岳迁立即跟上,嘴上却说:“这么晚了,去哪里?” 陈随说:“去王家看看。”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归乡者(14) 王学佳的家在村里最偏僻的一条巷子上,那条巷子里多是平房,密实地挤在一起。夜里,平房只亮着零星的灯光,这里的房子虽然全都没有拆,但多数村民在别处盖了房子,这边就空着没人住了。 王家亮着灯,岳迁上前砰砰砸着院门,“王爷爷,睡了吗?开开门!” 砸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慢慢来到门口,院门打开,路灯的光照着一张满是沟壑与愁容的脸。老人沙哑的声音说:“佳佳,佳佳……” 岳迁赶紧将老人扶住,“王爷爷,你慢点,这是负责找佳佳的警察,陈随陈所长,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岳迁脸上,接着又看向陈随,着急地说:“佳佳不见了,他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好,好,我们先进去,你慢慢说,小心脚下啊。”岳迁扶着老人往里走,朝陈随一甩头。 屋里灯光倒是明亮,白色的,将一屋子的陈旧、穷困展露无遗。老人颤巍巍地坐下,又要站起,紧紧抓着岳迁的手,“佳佳是个好孩子,他会不会,也出事了啊?” 岳迁今天一整天忙前忙后,没有跟着民警来王家核实情况,看老人这反应,猜测民警来的时候,一些村民也跟来了。 十个孩子去探险,一个惨死,一个失踪,另外八个活着出来,七嘴八舌,带出周向阳和王学佳的相处细节,就算没有添油加醋,人们也会拼凑出一种可能—— 王、周有矛盾,周向阳可能是王学佳杀害的,现在王学佳跑路了。 王学佳就一个年迈的爷爷,又没什么经济来源,这样的家庭,在村里是会被欺负的。警察一来调查,在围观的村民眼中更是一种暗示——看,王学佳真的杀人了。 不难想象老人这一天过得有多痛苦,一边担心唯一的孙子出事,一边承受村民的责骂。岳迁再次看向他时,他低下头,正在擦拭眼角。 “王爷爷,你家真亮。”岳迁说:“春节刚换的灯泡吗?”王家虽然家徒四壁,却很整洁,一看就是年前做过大扫除。 老人抬头看了看灯泡,叹息,“是佳佳换的,他说我年纪大了,灯太暗,容易摔倒。我说太亮了费电啊,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会自己赚钱。” 王学佳个子虽然比同龄人高不少,但也才14岁,没法打工,陈随问:“他怎么赚钱?” 老人说,在学校帮同学跑腿买东西,放假回来哪家要熏腊肉、晒山货,他也去抢着干,总能赚点钱。说到这,老人眼中忽然涌起一丝光亮,“他是不是突然给人打工去了,没来得及给我说?” 岳迁知道没有这种可能,在老人干枯的手背上拍了拍,“王爷爷,佳佳这几天有没有给你说过他和周向阳、周小年的事?就老周家那两个孙子。” 第21章 老人点点头,但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迁等了会儿,“佳佳怎么说?” “他,他说他们学校有什么兴趣班,还要去参观,科什么,自然什么。”老人回忆得很费劲。 “科技馆和自然馆?”岳迁想起来,周向阳时常跟村里的孩子显摆自己的学识,字字句句充满优越感,一些村里小孩满是憧憬地看着他,催促他讲更多。王学佳却总是不耐烦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泼冷水。 如果不爱听,走不就完了?原来王学佳也很向往,也想知道更多,所以才老出现在周家兄弟附近。 老人说,他这个孙子很懂事,外人都说王学佳小小年纪不学好,成绩差得无可救药,可他清楚记得,王学佳小时候成绩很好。 但成绩好有什么用呢?家里穷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约从五年级开始,王学佳心思就不在学习上了,到处给人干活,□□有钱,王学佳身上的伤就没好过。 老人越说越伤心,不断责怪自己无能。岳迁抓住他捶打胸口的手,“王爷爷,佳佳的爸妈呢?” 老人肩膀重重一垮,摇头,“都走了,走了。” 王学佳的父亲早年外出务工,杳无音讯,母亲等了他几年,受不了,丢下王学佳跑了。王学佳可以说没有获得过父爱母爱,他们给与他的除了不值钱的生命,只剩下人们的奚落和闲话。 周向阳说王学佳是“野种”,一个小孩用词如此恶毒,大约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岳迁和老人说话时,陈随去另外几个房间看了看,王学佳的房间最大却最拥挤,本该是书桌的地方堆着杂物,地上也放着米、纸等生活用品。 这些东西更应放在客厅,但客厅地上反而没有多余的东西,老人房间也没有。王学佳担心老人被绊,才这么安排。 陈随拿起王学佳床头一个卷了边的本子,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数字,日期,乱糟糟的,但看得出这是王学佳记的收入,他给谁做了什么,对方给了他多少报酬。钱的数额都很低,大多在10元以下,也有50元,甚至更多的。 陈随皱了皱眉,其中一笔的支付者是周小年,25元,时间是1月20号。 周小年让王学佳做了什么?那戴着眼镜的瘦男孩浮现在陈随面前,面目模糊,一言不发。 回到车上,陈随将王学佳的笔记本递给岳迁,岳迁连忙翻开看,飞快扫过那些数字,最终停在周小年的名字上,“嘶——” 陈随立即说:“你也觉得奇怪?” “陈所,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岳迁说。 陈随有不祥的预感,“什么?” “我跟他们这帮人去炸过粪塘。” “……”陈随下意识深呼吸,觉得车都有味儿了。 岳迁说起当日的情形,周小年和王学佳几乎没有互动过,“但那天就是1月20号。” “你的意思是……” “炸粪塘最大的受害者是周向阳,被浇了一身的粪不说,回去还被暴揍一顿。我当时就觉得王学佳怂恿周向阳炸粪塘有点说不通,那如果是周小年用钱买他这么做呢?” 陈随思索片刻,摇头,“周小年对周向阳有很大的敌意,但他没有作案能力。” “太小了,但小孩的恩怨有时是从大人潜移默化而来。”岳迁从后往前翻,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柳阑珊,15元,邱金贝,9元,刘珍虹,12元,甚至老岳的名字都在上面,15元。还有尹莫,有两次,一次50元。 尹莫让王学佳干了什么? “这是……”岳迁声音突然提高,“李福海?” 陈随一把将笔记本拿了过去,只见在账本的第三页,赫然写着李福海的名字,今年1月5日,王学佳从李福海处赚到了3000元! 而李福海自杀的时间是1月7号。死之前,李福海让王学佳做了什么?王学佳失踪会不会和收的这3000块有关系? 岳迁眯起眼,“陈所,你们调查李福海时,有这3000块的线索吗?” 陈随摇头。 岳迁说:“陈所,这下嘉枝村两个失踪的人,都和惠平村死亡的李福海搭上关系了。” 陈随目光极深地盯着岳迁,仿佛要将他烫出两个大窟窿,窥见某个答案。岳迁很理解陈随此时的心情,他要是侦查负责人,他会比陈随更急于理顺这些纷乱的线索。 而现在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摆在面前——李福海的案子不归派出所查,很多线索派出所接触不到。 “我先送你回去,明天一早继续查。”陈随说。 “那你呢?”岳迁不问也知道,陈随这一宿都会被线索折磨,根本睡不了,就跟穿越前的自己一样。 “别管。”陈随果然说。 “我不回去。”岳迁却在半途叫停,“我想去尹家待一会儿。”岳迁眸似明星,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不同寻常。 陈随问:“你想干什么?” 岳迁说:“实地感受一下,明天给你答案。” 值守的民警看见岳迁又来了,觉得有些奇怪,他笑着散烟,“王哥,辛苦了,陈所让我进去看看。” 已经成为犯罪现场的尹家全部灯都开上了,阴森一扫而空。现场还保留着出事后的样子,被孩子们弄碎的纸扎没有清理,岳迁站在一楼的狼藉中,望着通往二楼的扶梯。 早上他急着上来找人,看得并不仔细,其实楼梯的下方有一个不小的空间,能放不少东西。 岳迁走了过去,在记忆中搜寻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情形。尹莫将制作好的纸扎放在墙边,堆多了就十分挡路,周向阳这群闯入者数量多,又全是好奇心重的小孩,被吓到之后一通乱跑,所以一楼这些纸扎被破坏掉了。 但是,正常情况下所有的纸扎都会被破坏吗? 岳迁尝试复原十个孩子横冲直撞的画面,屋中间的纸扎一定会遭殃,但两边的呢?尤其是左边的,那里比较深,离门、楼梯都较远,只有墙,并不通往别的房间,最靠近墙的纸扎可能不会被撞坏。 岳迁的视线又一次转向楼梯下方的空间,那里太不引人注目,而且很暗,现在那里空空荡荡,而上次来时,他似乎瞄到那里放着什么。 也是纸扎,当时他没有留意。 如果说左边靠墙的纸扎不大可能被撞坏,那么这里的就更不可能。 岳迁将灯关掉,找到尹莫的电话,拨了过去。 已经接通,尹莫却没说话,岳迁说:“债主,晚上好。” 尹莫的轻笑传来,“又有什么事?” “我现在在你家里。” “所以?” “羡不羡慕啊,你不能进来,我可以。” “哦,那你要小心。那里的东西很喜欢生面孔。” 岳迁有些后悔关灯了,尹莫的声音莫名有几分鬼气,听得他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有正事要问你。”岳迁清清嗓子,“王学佳给你打过工?” “打工?” “你给过他100块钱,分两次。我欠你98,你催命似的,总不会白给他钱吧?” “他来白事上打杂。”尹莫说,冬天镇里村里过世的人多,夜里需要人守夜,王学佳到处给人帮忙,也来给他打过杂,通宵一般就是50,有的更少。 岳迁在王学佳的本子上也看到过其他50块钱的进项,尹莫的话算是说得过去。 “还有一件事。”岳迁又问:“你是不是在楼梯下面放了东西?” 尹莫想了会儿,“一个纸扎。” “什么纸扎?” “人。” 岳迁心跳稍稍加快,“什么样子?” “一个穿水蓝色衣服的女人。” “细节呢?” “……裙摆很大。” “有很多飘带?” “是。” 余禾和钟校都提到的半青不白的鬼,恐怕就是这个水蓝色的纸人!岳迁再次打开灯,看着一地的纸屑,找到了水蓝色的残片。 有人——很可能是凶手——用纸人装神弄鬼,为了掩盖,将纸人毁坏掉了,并且将左边靠墙的纸扎全部撞坏,造成它们是被孩子们损坏的假象。 他的目的只是杀人吗? “它已经没有了吗?”尹莫的声音将岳迁的思绪拉回。 “它……”岳迁望着楼梯下的空间,“那是谁的单子?你那个纸人是给谁做的?” 尹莫答非所问,“可惜。” “什么?” “我难得做了个满意的。” 岳迁有些着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现在很悲伤。”尹莫说完居然挂了电话,岳迁再打过去,就无法接通了。 无法,岳迁只得冷静下来,将能找到的水蓝色残片全部装进物证袋,然后往二楼走去,警方现在已经核实了部分足迹,但仍有至关重要的没能确认。 岳迁看着周向阳尸体所在位置的示意线,心里浮起疑问:他为什么没有离开?其他人都知道跑,而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第22章 26号上午,岳迁在尹家门口看到了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陈随,他手上提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双破旧的运动鞋和一双破了洞的棉拖鞋。 “这是?”岳迁问。 “王学佳的鞋。”陈随又去了一趟王家,将王学佳的鞋全搜刮来了,准备让痕检师比对。 留在尹家的足迹,其余九个孩子的都比对上了,王学佳失踪,鞋也找不到,所以有一组只能判断为疑似他的,陈随夜里回派出所之后反复看足迹分布,发现疑似王学佳的那一组,居然出现在了二楼,而且就在周向阳遇害的房间外。 岳迁睡得少,本来还有点不清醒,这下猛然惊醒,“所有人都说他没有上二楼。” “如果足迹确实是他的,那就说明他上去了,但其他人不知道。”陈随又道:“还有个更奇怪的问题,痕检师说王学佳的足迹很轻,而且相距很远,正常人不会落下那种足迹。” 岳迁略一思索,立即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像在月球上,走一步走会飘很远?” 陈随面色凝重,“我们这里不是月球。” 岳迁喉结滚了滚,脑海中出现王学佳像鬼魂一样飘着的画面。显然,陈随也想到了这个画面。两人都没说话。 片刻,岳迁咳了声,将昨晚在尹家的收获告知陈随,在听到消失的纸人时,陈随皱眉,“我怎么感觉这是多此一举?” “如果当时除了凶手,尹家还有其他人呢?他们本来就有不同的目的,我们误认为是同一个人做的事,所以才会多此一举。”岳迁说。 陈随看着岳迁,“……有道理。” 排查继续展开,岳迁收集到的残片被送去做鉴定,周家是目前调查的重中之重,昨天周小年一个字不肯说,他年纪小,又受了惊吓,警方只得暂放,但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务必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周家有两个人在医院,周苍索和周向阳的母亲肖意倩。岳迁和其他办案民警来到周家,周乐军、周乐强、孟岭全都站了起来。 “小年还好吗?”岳迁扫了眼厅堂,没有周小年的身影。 孟岭马上说:“我拜托你们不要去打搅他,他也是受害者。他怕得不行。” 周乐强连忙扶住妻子,低声安慰。周乐军在一旁沉默,似乎想说什么。 岳迁没有管孟岭,走到周乐军面前,“警察还没有找到王学佳,现在案情不明朗,只能希望周小年多提供些信息。” 周乐军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意识看了看周乐强夫妇,孟岭又激动起来,“小年当时就回来了,你们饶了他行不行?” 岳迁还是没理她,继续看着周乐军的眼睛说:“但警察在王学佳的记账笔记上发现,他收了周小年25块钱。” 周乐军双眼当即瞪大,“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给王学佳钱?” 说到王学佳,周乐军咬牙切齿,经过村里一天的发酵,他几乎认定王学佳和儿子的死有关,这时突然知道周小年给过王学佳钱,他再也顾不上兄弟关系,愕然地看向周乐强夫妇。 “怎么会?”孟岭也尖叫起来,“我们小年不可能和那种人有关系!” 不等岳迁再说,周乐军一把将他拉住,“我带你去找周小年,你们一定要查个明白!” 周家顿时鸡飞狗跳,周乐军踹开周小年的房门,他坐在床上,看见警察和岳迁,立即抓起被子装睡。周乐强和孟岭追上来,只见周乐军粗暴地拉周小年,孟岭扑上去,三个成年人厮打在一起。 岳迁从混乱中将周小年拉出来,拿出王学佳的本子,给他指了指那25块钱。 周小年躲闪的眼中突然充满惊恐。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归乡者(15) “你知道王学佳因为穷,所以经常帮同学、村里大人做事,来换取报酬?”岳迁盯着周小年的眼睛说。 周小年怔愣地摇头,往后退。孟岭急着上前,“你问这些干什么啊?根本不关我们小年的事。”说着,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将岳迁手里的本子夺过来。 周乐军猛地推开她,眼里的愤怒和悲痛倾泻而出,“你还想护着你儿子?” 眼见又要打起来,岳迁眼神示意一同来的民警将周乐军周乐强拦住,一把将周小年拉回来,“你很清楚王学佳赚钱的方式,但好像不知道,他会把每一笔账记下来。” 周小年垂下头,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7块,5块,9块……”岳迁念着本子上的金额,“王学佳收费不高,跟你们这些孩子要的,基本都是10块以下的小钱,你让他帮你做了什么,居然值25块?” 周小年还是不说话。 “1月20号,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周向阳身上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周乐军低声道:“20号,20号……” “那天你,周向阳,还有村里一帮小孩去炸粪塘,你没什么事,周向阳挂了一身粪水回来,据说挨了揍。”岳迁说完,抬眼扫过周家三位大人。 “是你?”周乐军咬牙切齿地看着周小年,“你故意的?” 周乐强不说话了,孟岭大叫着抱住周小年,“不都问清楚了吗?是周向阳要去炸粪塘,我们小年也是被他拉去的!”她冲周乐强喊道:“早就跟你说,不该回来过这个年,农村有什么好待的?你看看这些孩子一天天都干些什么?” “你别说了!”周乐强喝道。 岳迁继续问:“25块,不少了吧?那天王学佳叫周向阳去炸粪塘时,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像你们这样闲,春节你们玩,他得赚钱,如果没有报酬,他为什么要陪你们闹这一出?” “是我。”周小年看了岳迁一眼,立即又转开脸,声音带上哭腔,“他,他老是欺负我,从小就欺负我,我,我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孟岭的手一松,“小年……” 岳迁说:“我要带周小年做个正式笔录,你们谁跟着?” 周乐强叹气,“我来吧。” 周小年本就矮小,低头缩着脖子时,显得更加枯萎。他说,周向阳虽然是他的堂兄,但他从有记忆起,就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哥哥。 和周向阳一样,周小年一家也住在城里,只有寒暑假两个男孩才会回到嘉枝村。 但和周向阳不一样的是,周小年的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生活虽然过得去,但比不上周向阳一家。孟岭会把钱攒下来,给周小年报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周小年的周末几乎都是在学习中度过。 早几年家里还没有车的时候,周小年回村是和父母一起倒两趟大巴,而周向阳坐的是周乐军开的轿车。周小年的衣服普普通通,周向阳全身上下都是令人羡慕的运动名牌。 周向阳个子高大,嗓门也大,明明成绩很差,却总是耀武扬威,将周小年当做跟班来使唤。周小年也有自尊心,不愿意被使唤,周向阳便会打他,他跟爷爷告状,爷爷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仅不说周向阳,反而说他应该像周向阳那样大气一点。 周小年记得,周向阳得寸进尺,将他按在地上,把他当马骑。爷爷走过来,他正要呼救,周向阳捂着他的嘴,跟爷爷说,他们在做游戏,一会儿就换自己当马了。可是周向阳从来就没有当过马。 周小年想将受欺负的事告诉父母,但一回到家,就听到父母因为钱的事情争吵。似乎是厂里效益不好,他们的工资都缩水了。 孟岭每次为钱和周乐强吵架,都会提到周乐军,什么你弟弟为什么那么能赚钱,你书读得比你弟弟多,为什么只能端着死饭碗,你去找你弟弟想想办法啊。 周乐强反唇相讥,说周乐军那是自己能赚吗,那是娶了肖意倩这个有本事有头脑的老婆。两人互戳痛点,毫不留情。这样的争执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发生,周小年静静地听着,告状的话说不出口。 后来,周乐强和孟岭也买了车,周小年兴高采烈地坐着家里的车回村,周向阳家的已经换成了更加威风的豪车,周向阳也更肥胖了,不断跟他炫耀自己的新手表、游戏机,还说去国外旅游的趣事。 让周小年松了口气的是,自己父母和周向阳父母的矛盾好像摆到桌面上来了,两家人不再一起过年,他也不会每年暑假都去爷爷家。不用再给周向阳当小弟,他觉得很快乐。 可今年,不知为什么,两家又凑到一起了,孟岭和肖意倩还有说有笑,大人们和睦地打牌,他就只能继续和周向阳玩。 他们都长大了一点,周向阳的恶劣更胜过去。以前周小年还觉得,周向阳再坏,也有点畏惧心,就像他每次虚张声势说要告诉爷爷,周向阳都会退缩一下,但这次周向阳似乎认定谁也奈何不了自己,无法无天起来。 周小年在梦里对周向阳拳打脚踢,白天唯唯诺诺跟在周向阳身后。村里孩子多,没玩多久他就知道王学佳靠帮人做事赚钱。 第23章 对王学佳,周小年有印象,比他们大一点,小时候周向阳掀女孩裙子,挨过王学佳的揍。如今周向阳已经比王学佳还高了,提到王学佳就满嘴脏话,还说要收拾王学佳。但王学佳真出现,周向阳又不敢动手,只敢嘴上挑衅。 王学佳比以前沉稳不少,不怎么搭理周向阳,但每次周向阳显摆城里的事时,王学佳又会走来听听。 周小年拦住王学佳,“佳佳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王学佳听完,有些不耐烦,“你俩的恩怨,你俩自己解决。” 周小年拿出20块钱,不由分说往王学佳衣兜里塞,“这是订金,成了我再给你5块!” 王学佳皱眉看着那20块钱,“你确定?” 周小年用力点头,“我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求你了佳佳哥,你只用怂恿他去炸粪塘,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这不比你跑腿简单吗?” 王学佳还在犹豫,周小年哀求道:“只有你怂恿才有用,他什么都想跟你比。” 看在钱的份上,王学佳同意了。 如周小年所愿,周向阳带着一身粪水回来,还挨了揍,这成了周小年整个春节最快乐的一天,当晚,他就悄悄跑出去,把尾款5块钱给了王学佳。 岳迁问:“你们去尹家是谁的主意?” 周小年说:“这个真是周向阳自己要去,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去,他自己听说那里闹鬼,就非要去看!” “那王学佳呢?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们?” “我,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他说反正没事干,怕我们出事。” 岳迁点点头,又道:“你从二楼跑下来之后,遇到王学佳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敢到处看,我忘了下面还有一个人。”仿佛再次陷入那恐惧的一夜,周小年抖起来,声音尖细,有些语无伦次。 “也就是说,你上二楼之后,再也没见过王学佳?” “嗯。” 岳迁停顿片刻,“好,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回家的?” “我跑,跑回来。” “回来时看到你父母和周向阳的父母了吗?” 周小年缓缓点头,声音很小,“看到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尹家的事?你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了?”岳迁很清楚周家的格局,周小年就算不主动说,只要他正常进入大厅,打牌的大人们总有一个看得到他,他那样慌乱,又是一个人回来,一定会被问周向阳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我害怕。”周小年低着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想躲起来。” “你那时很清醒,因为你还知道贴着墙根,弯下腰,猫一样轻地钻进去,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你。”岳迁眼神锋利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段较长的沉默后,周小年流着泪说,“我希望他不要回来了,我希望他被鬼吃掉,我希望他死!” 一旁的周乐强大吃一惊,“你在说什么胡话?” “周先生。”岳迁抬手制止周乐强,依旧看着周小年,“你为什么觉得周向阳会死在那里?” 周小年疯狂摇头,尖叫起来,“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鬼真的把他吃了,他真的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啊!啊——” 周小年被带走休息,岳迁叫住周乐强,“周先生,留步。” 周乐强疲惫且不安,情绪很糟糕,“周向阳出事,我这个当伯伯的也很难受,但小年和他的死没有关系。” “现在不说周小年,来说说你们家和周乐军家。”岳迁指了指椅子,“先坐下?” 周乐强更加不满,但不得不照做。 岳迁说:“周小年刚才说,你和孟岭经常因为周乐军两口子争吵,后来两家关系还疏远过一段时间?” 周乐强面有难色,不想开口,“这是我们家里的事。” “出了案子,家事就不是私事了。” “我和,我和周乐军从小感情其实还行,他有些小聪明,会赚钱,要说完全不羡慕,也不现实,但不到伤感情的地步。”周乐强叹着气说。 可各自有了小家庭之后,柴米油盐万事难,孟岭经常因为钱和他吵架,一吵就会提到周乐军有钱,他心里渐渐不平衡,见到周乐军就心里窝火。 但两家疏远还是因为孟岭有段时间想离开厂子,学做生意,让他去跟周乐军借钱,跟着周乐军做一阵子。他做足心理准备,跟周乐军开了口,周乐军倒是愿意,但肖意倩横插一脚,直白地说哥嫂你俩都不是经商的料子,到时候钱借了,你们还不起,伤感情。 他和孟岭当场就怒了,觉得肖意倩太不尊重人,即便后来周乐军找他道歉多次,两家还是不再在一起过年。 岳迁说:“那今年怎么又?” 周乐强苦笑了声,“时间长了,那些不愉快也就释怀了,再说,肖意倩话不好听,但也没说错,关键时刻也帮了我们的忙。” 当年,肖意倩泼的冷水并没有浇灭孟岭做生意赚钱的心,她和人合伙折腾起化妆品店,后来又卖保健品,起初赚了点,后来接连赔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乐强没有辞掉工作和孟岭一起干,家里的生活还能维持。 去年,听说周乐强孟岭欠了钱,肖意倩主动让周乐军送来一笔,解了燃眉之急。孟岭断掉做生意的念头,重新回到职场。两家关系渐渐恢复如初。 岳迁问:“周小年回来时,你完全没注意到?” 周乐强激动道:“真没有!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小孩不懂事,难道我能想害死我亲侄子?” 岳迁说:“你们牌局结束后,孟岭没有立即回房睡觉?” 周乐强说:“她吃面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周乐强被问住了。 “你不知道?” “我和周乐军、老爹喝了酒,又累,倒头就睡着了。” 孟岭对问询非常抗拒,认为警方是在逼问他的儿子,岳迁问了和周乐强一样的问题,“你真的没看到周小年回来。” 她瞪大双眼,“我背对着门,我怎么看得到?” “背对着门?”岳迁说。 她的嘴唇突然动了动,却没出声。 岳迁又问:“有人和你一起吃面吗?” 孟岭摇头,“我问他们,都说不饿。” “你吃完回房间是什么时候?” “我忘了,谁那个时候还看时间啊?” 岳迁离开周家时,痕检师正在对周家众人的鞋子、指纹进行取样。周乐军追出来,“岳家那小子!” 岳迁转过身,没有纠正周乐军的称呼。 “是他们吗?”周乐军几乎气急败坏,“害死我儿子的是他们吗?” 岳迁反而问:“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昨天你和肖意倩看到周向阳口中的糖油果子,为什么会吓成那样?” 周乐军呼吸一促。 “昨天没有详细问,是考虑到你们的心情。”岳迁说:“现在呢?能跟我说说吗?” 周乐军转开眼,“我们的孩子被害了,那种东西在嘴里,谁都会觉得不理解吧。” “只是不理解?”岳迁说:“凶手用糖油果子暗示着什么,这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条线索,我们掌握的信息还不多,很难看出它代表什么。但凶手知道你们看得懂。” 周乐军猛然抬头,“我!” 岳迁盯着他,“你是周向阳的父亲,他等着你提供线索。” 周乐军嘴唇几次张开,却说:“我真的不知道。” 岳迁说:“行,我们接着查。” 去找陈随汇报的路上,岳迁整理思绪,现在看来,周家每个人都有所隐瞒,周小年的证词里有个细节,周向阳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恶霸,但以前还有所收敛,知道畏惧,可时隔几年再见,周向阳越发肆无忌惮。 这倒是可以用年纪增长、身体发育来解释,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周向阳知道作恶不会被惩罚,有人为他的恶劣兜底。 岳迁低头看了看本子上简单的记录,周苍索和肖意倩因为身体原因,暂时无法接受问询,张群华在医院照顾两人,也还没有仔细接触。 一阵争执从前面的院子传来,岳迁循声看去,那正是尹家。他快步走过去,轻轻“啊”了一声。 柳阑珊的父母找了过来,将尹莫逼在墙角。罗曼云流着泪控诉,“你把阑珊还给我们!我找人算过了,就是你把她藏了起来!” 岳迁正要上前将人拉开,就听尹莫冷淡的声音说:“柳阑珊真的是你们的女儿吗?” 罗曼云像是被定住了,柳诚也半天无言,“你,你说什么?” 岳迁停住脚步,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他怎么知道? 罗曼云在短暂的愣神后突然激动万状,狠狠抓住尹莫的衣服,“你知道我女儿在哪里!你把她还给我!她给你说了什么?” 柳诚拉住罗曼云,但无济于事,她仿佛正在拼尽全力,要从面前这个浑身邪意的男人身上问出柳阑珊的下落。 第24章 岳迁紧步上前,“怎么了这是?” 尹莫回头看岳迁,刚张开嘴,罗曼云就颤声说:“警察……小岳,你来得正好!你们把他抓起来,我女儿肯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尹莫发出一声哼笑,罗曼云更加激动,“你看他,你看他……” 岳迁索性说:“刚才我听你们说什么亲生,你们来得正好,上次提取的检材,结果已经出来了。” 罗曼云抓着尹莫的手松开了,缓缓地看了柳诚一眼,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落了下去。 “稍等,我还是把陈所叫来吧。”岳迁暂时将柳诚罗曼云安顿在尹家,这里已经是一个临时的办案点,尹莫神出鬼没,岳迁打完电话,他人就已经不见了。 陈随赶来,带着dna检验报告,罗曼云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柳诚沉默地看了许久,放下,“我们不是有意要隐瞒,我们也知道,你们一查dna,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随问:“柳阑珊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她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柳诚停顿片刻,“我和曼云二十出头就在一起,但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婚姻很难……” 罗曼云抢过话头,“我来说吧,我没有生育能力。” 罗曼云柳诚都在永宾市一个工厂工作,罗曼云是子弟校的老师,柳诚是厂医院的医生。当年这都是收入不错,又受人尊重的职业。两人恩爱有加,唯一的烦恼是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一会儿说柳诚有问题,一会儿说问题出在罗曼云身上。但医生又说,好好调养身体,不是没有怀孕的可能。 罗曼云开始尝试各种偏方,鲫鱼、鱼蛋之类的东西每天都吃,家里长期弥漫着药膳的味道。可这么过了三年,还是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随着年龄增长,两人都有些绝望了。 柳诚虽然爱罗曼云,但那个年头,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会成为谈资的,更是过不了父母那一关。他们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再没有小孩,就要被逼离婚。 柳诚在外面打听收养孩子,以他们的条件,收养孩子并不困难,但可供收养的孩子一般都有四五岁了,还要办手续,瞒不过父母。 正在焦头烂额时,柳诚听说生产线上一个女工意外怀孕了,被开除。那女工柳诚有印象,是个很不安分的女人,自己都养不好,如何照顾孩子? 柳诚背着罗曼云,去见了女工,对方住在潮湿的租房里,马上就要回乡下。柳诚的造访让她很惊讶,柳诚接下去的话给是带给她惊喜。 “你真要买下我的孩子?” 柳诚告诉她,自己和妻子需要一个婴儿,她如果愿意将孩子给他们,他们会给她一笔钱,帮助她养好身体,承诺会一辈子疼爱这个孩子。 女工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柳诚回家忐忑地告诉罗曼云,罗曼云起初很排斥,还认为柳诚就是让女工怀孕的人,两人大吵一架,柳诚痛苦的眼神让罗曼云内疚。最终,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议,由罗曼云去跟女工谈细节。 罗曼云的要求是,女工养好身体后必须离开,这辈子都不能见孩子。女工本就觉得孩子是拖累,害得她丢了工作,甩下这个包袱正好。 柳诚罗曼云租下一套环境优越的房子,让女工住进去,同时向亲戚朋友宣告怀孕。女工生产那天,罗曼云也假装临盆,柳诚将孩子抱来,是个女婴。 罗曼云虽然对这非亲生的孩子耿耿于怀,但看到孩子的笑,渐渐接受,她就是自己的孩子。 半年后,女工拿着报酬远走高飞,从此再未和柳家联系过,柳阑珊也成了这个家庭的掌上明珠,柳诚罗曼云给与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 “之前没有说,是我们知道,阑珊算是来路不正。”柳诚叹气道:“我们也不希望她回来了知道她不是我们的孩子。” 陈随问:“柳阑珊到现在都不知道?” 柳诚摇头,“我和曼云瞒得很好,她没有必要知道。” 岳迁插话,“你确定她不知道?” 柳诚茫然,“什么意思?” “你们提到过,柳阑珊从小黏父母,喜欢撒娇,很听话,但她读大学之后,不是忽然就和你们疏远了吗?”岳迁说:“会不会是她早就知道了,你们却不知道?” “这……”柳诚六神无主,双手在桌上胡乱划着,“不可能,不可能!” 岳迁继续说:“你记忆中的乖乖女,会不顾你们的反对,在工作还没有着落的情况下离家?会来南合市当模特吗?会为了流量,和邱金贝来嘉枝村演这出戏吗?” “不,不!”柳诚不愿意接受。 陈随示意岳迁不要再说了,岳迁点点头。陈随道:“柳阑珊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柳诚抱着头,“我只记得她叫宛妹。” “她现在在哪里?” “早就没联系了。” 岳迁皱着眉,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柳诚罗曼云所在的厂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子弟校归于教委管辖,医院也划了出来,现在要找到这个连名字都很模糊的女人,不是易事。 “他可能没有说实话。”岳迁关上门。 陈随目光射来,“他在美化‘买卖孩子’这个事实。” 岳迁虚心道:“陈所,那这种情况,接着该怎么查?” “柳阑珊的来历,现在全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宛妹不见了,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陈随分析着,眉心越皱越深,“按柳阑珊原本的性格,就算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不至于和他们疏远成这样,她像是在逃离。” “如果是我,我会尝试寻找宛妹,或者她已经尝试过了,发现……”岳迁说:“宛妹已经死了。” 陈随说:“你的意思是,柳诚撒谎的点在于,宛妹不是离开,而是死亡,而且她的死亡和他们有关?” “我内心比较阴暗。”岳迁故意用不着调的语气说。 陈随沉思片刻,“那这起失踪案还要加上宛妹这条线索。” “对了陈所,上次那条线索,就柳阑珊去李福海白事那条,上面怎么说啊?”岳迁问。 陈随脸色难看,“没有说法。” “我还有个细节要汇报。”岳迁见失踪案堵着,思路迅速转换到周向阳案上,“从周小年的角度,周向阳的恶劣变本加厉了,关键可能在那个糖油果子上。” 听岳迁分析完,陈随想了想,“我去查下这几年周向阳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抽空去一趟医院,要肖意倩的口供。”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入v了噢! 第16章 归乡者(16) 岳迁走在巷子里,余光瞥见安修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说尹莫刚才怎么消失了,原来躲到安家来了。岳迁停下脚步,朝院子里吹了声口哨。尹莫像是没听到,身都没转,倒是安修看了过来,和岳迁对上视线又别开,抬头跟尹莫说了句什么。 岳迁索性走进去,安修从板凳上站起来,拉了拉尹莫的衣服,这回岳迁听清楚了,他说的:“找你。” “我找你。”岳迁却对安修说。 安修愣了下,“找我?” “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你和卫婶儿的足迹。”岳迁说:“我过来问问。” 尹莫不出声,只是看着岳迁。 安修有些紧张,“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还对了我和我妈的足迹指纹,我们,我们不是凶手。” “嗐,怎么就扯到凶手上了?”岳迁自己端来个板凳坐下,拿起箩筐里的纸花转了转,“扎得真像。” “尹哥教的。”安修不自在地说。 “你们经常过去吗?”岳迁又问。 安修点点头,“尹哥不在这边的时候,我妈会去打扫一下,我做好了尹哥要的货,也会搬过去,他那边安全一些。” “安全?” “没人敢进去捣乱的,上次,你也看到了。” 岳迁说:“可惜现在堆在一楼的全都被毁掉了。噢,我想起来了,那个纸人是你做的吗?” 安修问:“什么纸人?” “放在楼梯下方的那个。”岳迁说的时候,看了尹莫一眼。 安修不解,“应该不是,我没有放纸人过去。” 尹莫这时开口了,“那是我做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说过了吗?”岳迁故作思索,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挑衅,“忘了。” 尹莫挑了挑眉。 “别紧张啊,你们就住在案发现场隔壁,我们肯定会经常上门的。”岳迁笑着对安修说:“那天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安修摇头,“鞭炮声很响,别的什么都没听到。我和我妈都睡得很早。” “好叻。”岳迁起身,拍拍屁股,正要走,尹莫居然说:“我送你。” 岳迁凝视他片刻,“好啊。” 两人走到院门外,尹莫要回去,岳迁忽然闪身将他挡住,“问题还没问完,别想跑。” 第25章 尹莫眯眼,苍白的脸上凭空出现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柳阑珊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岳迁将尹莫逼在墙上。 尹莫不说话,直勾勾地看向岳迁眼底。 很奇怪,岳迁想。他审问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不愿意回答他问题的人多半有个特征——眼神躲闪。但尹莫不一样,这人看得比他还专注,仿佛毫不担心秘密从眼中泄露。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像看着一片雾。 “问你呢。”岳迁说。 “你应该去问,他们怎么算出柳阑珊在我这里。”尹莫说:“既然他们能算,我为什么不能算?” “兄弟,别跟我装神弄鬼好吗?”岳迁凑近几分。他的本意是再逼尹莫一下,没想到尹莫居然往前一探,额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撞。 并不痛,但岳迁忽然退开,讶异地摸了摸自己被撞的额头。再看尹莫,这人眼中已经浮起笑意,驱散了刚才那浓重的雾。 “说了我看得见有些东西,你又不信。” 岳迁站在原地,目送尹莫飘上车走了,这才骂了声:“神经病。” 镇医院,肖意倩和周苍索住在同一层,周苍索心脏不好,受过刺激后情况有些反复,医生建议多观察几天,张群华正陪着他。另一边,肖意倩悲伤过度,情绪不稳定,需要药物才能短时间镇定下来。 “凶手抓到了吗?”肖意倩一看岳迁就尖叫起来,“你们警察一点用都没有吗?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呀!” 岳迁提着一个油纸袋,当着肖意倩的面拿出了一串糖油果子。肖意倩在看到糖油果子时整个身子都定住了,然后哆嗦得挣脱掉了输液的针。 “这是我在来的路上买的,过年,到处都是。”岳迁将糖油果子放了回去,“周向阳喜欢吃这个吗?” 肖意倩双眼失焦,说不出话来。 “上次在现场,周乐军看见糖油果子,也很惊讶。”岳迁说:“我们查过那个糖油果子,是村民王聪家里卖的,周向阳买过。但你们好像不希望他吃甜的东西?” 肖意倩睁大双眼,“他自己买的?他又买那种东西?” “怎么了?”岳迁说:“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吧?” 肖意倩疯狂摇头,“不能吃!不能吃!” 岳迁目光冷下来,“难道你知道糖油果子会害了周向阳?” 肖意倩停下动作,“他的,他的牙不好,我们不让他吃甜食。” “只是这样?那为什么凶手会将糖油果子插在他的嘴里?凶手在向你们传达什么信息?”岳迁问。 回答岳迁的是肖意倩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信息只有你,或者你丈夫周乐军知道。”岳迁说:“周向阳的遗体还在冰柜里,你还要捂着这条信息?” 肖意倩大哭起来,“你们去问周乐军!阳阳也是他的儿子,凭什么全都要我来承担!” 岳迁又来到周苍索的病房,短短几天时间,周苍索就比上次他见到时苍老了许多。张群华见警察来了,准备离开,岳迁说:“没事,我来看看老周,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 张群华只得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毛线。 “老周,你给周向阳买过这个吗?”岳迁再次拿出糖油果子。 周苍索张了张嘴,眼里顿时涌起泪水。 张群华替他说,村里没什么好东西,两个孙子来了,他们恨不得把村里镇上所有的吃的都买给他们,但周向阳长得胖,牙不好,肖意倩不准他吃甜食,可周苍索还是偷偷买了。 周苍索知道凶手将糖油果子插在周向阳的尸体上,后悔不已,“我们这个家,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张群华连忙劝慰:“你别这么说,宽心养病。” “你让我怎么宽心?还不是因为你!”周苍索突然暴怒,抓起张群华的毛线扔在地上。 张群华吓得结巴,“你,你!” 岳迁捡起毛线,看了看这对因为纪念币结缘的半路夫妻,他们的关系因为周向阳的死已经拉扯到了极点,弦马上就要绷断了。 “我老周家几十年都过来了,好端端的,没闹过事,你一来,就,就……”周苍索指着张群华,激动得口齿不清。 张群华将床头的饭盒一砸,也怒道:“好啊,一出事就赖我?教出你那俩好儿子的难道是我?” 岳迁拉住张群华,“周乐军周乐强怎么了,婶子,你跟我说。” 张群华此时也顾不上老周了,“小岳,你听着,周家一屋子没一个好东西,全惦记着他这老屋子,周向阳死了,最开心的是谁,哈哈哈,不就是孟岭吗!” “惦记我屋子的是你!”周苍索扑上来掐张群华脖子,岳迁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了。 医护人员冲进来给周苍索打针,张群华流着泪说:“小岳,有些事情不该我来说,我好歹嫁到周家来了,可他不把我当自己人啊!那天晚上,孟岭深更半夜出去,我亲眼看见了!” 今年是张群华和周苍索领证后,第一次和儿子儿媳一起过年,她对他们虽然没有太多感情,但也想尽可能争取他们的好感。 1月25号夜里,张群华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白天做点什么吃的,3点多就起来了,摸黑去厨房。但刚走到一楼,她就听见院门传来响动。 不会是遭贼了吧?她连忙躲在窗边,小心地看向院门。只见大儿媳孟岭脚步匆忙地从外面回来,左右张望,非常紧张的样子。 张群华心中疑问顿起,她睡下之前,孟岭四人还在打牌,和牌的声音很大,一点都不考虑她和周苍索已经睡觉。后来她听见他们上楼洗漱,渐渐安静下来。孟岭怎么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难道在外面偷了人? 这么一想,张群华鄙夷地盯着孟岭,心里有些激动。说到底,她和周苍索的这群孩子根本不是亲人,周苍索一死,围绕房子、财产,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她一个人怎么和六个人争? 现在把柄不就送到她面前来了?到时候她要用这件事来要挟孟岭,要挟不成,就捅出去,让他们内讧! 她悄悄退到桌子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孟岭进屋后根本没往她藏身的地方看,直接上了楼。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听见洗澡的水声。这更让她相信,孟岭是出去偷人了。 担心孟岭发现自己,张群华早饭也不做了,趁着水声的掩盖,回到屋里继续睡觉,身边的周苍索睡得像一头死猪,对自己出去又回来毫无察觉。 她自言自语道:“跟你儿子一样,老婆都出去偷人了都不知道!” 然而25号早上,周向阳被人杀死的消息却将张群华打蒙了。周苍索这两个孙子,周向阳霸道爱欺负人,长得又胖,成绩也不行,周小年瘦小,老被周向阳欺负,成绩很好。 张群华谁也不喜欢,但相较起来,还是更喜欢周向阳。周向阳成绩不好、爱欺负人关她什么事,她只知道周向阳爱吃她做的菜,顿顿都吃得特别香,而且会说话,跟他的商人父母一样油腔滑调,哄得她合不拢嘴。 周苍索悲伤万状,倒在家中,警察让周乐军、肖意倩去认认尸体,张群华脑子乱成一锅粥,来不及多想,也跟着去了。她扶着肖意倩,被肖意倩的痛苦深深感染,却没敢上楼去看尸体。肖意倩出来后哭得晕厥过去,她连忙和邻居一起,将周苍索、肖意倩送去镇里的医院。 一通忙活下来,又是照顾周苍索、肖意倩,又是配合警察调查,直到夜里,张群华才有工夫琢磨这整件事。 周向阳在尹家被杀死了,是他和周小年自己跑去探险,周小年中途回来了,其他去探险的孩子也没死。孟岭半夜鬼鬼祟祟回来,一回来就洗澡,现在想来,孟岭那恐惧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偷人,而是…… 张群华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孟岭是杀人去了?身上沾了血,所以才要洗澡? 她一直都知道,孟岭很不喜欢周向阳,如果没有周向阳,就没人欺负她的儿子周小年了。而且孟岭也很嫉妒周乐军肖意倩一家,他们的日子过得比自家好。如果是外人,那就算了,可他们偏偏是自己丈夫的亲兄弟,这对比放在谁身上都不舒服。 张群华还想起一件事,以前大儿子家和二儿子家不对付,过年都不一起回来过,家庭不睦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她有好处啊,她只要随便拉拢一家,以后分到的遗产就多。现在这两家关系好了起来,那就麻烦了,他们联手,她这个后妈怎么讨到好? 她绞尽脑汁,给周苍索吹耳边风,要周苍索挑起两个孙子的竞争,孩子不懂事,但父母懂,孩子关系不好了,父母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苍索于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周向阳和周小年说,他们将来谁有出息,自己这套老房子就留给谁。 这话被孟岭听了去,张群华虽然没看到孟岭有什么反应,但想也知道,孟岭肯定不舒服。老周说的不是谁成绩好给谁,而是谁有出息给谁。周向阳成绩虽然比周小年差很多,但会来事啊,以后指不定跟他爸妈一样赚大钱呢。 第26章 “所以孟岭从那时就想除掉周向阳了!”张群华说完,激动地望着岳迁,神经质地重复:“肯定是这样!是她杀了周向阳!” 周苍索抓起输液瓶子朝张群华砸来,咒骂道:“你个死婆娘!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岳迁挡下了瓶子,病房中一片混乱,肖意倩已经闻声来到门口,听见张群华最后几句话,她两眼无神,虚弱地说:“妈,你说的是真的?” 张群华年轻时是干力气活的,此时脾气也上来了,要不是岳迁和其他警察、医护人员拦着,她上去就要砸了周苍索的头。被警察控制着双手,她恶声恶气地说:“是啊!周家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孟岭杀了你儿子!” 肖意倩摇摇欲坠,再次晕倒。 周苍索大骂:“死婆娘,挑拨离间!你就是想霸占我的房子” 张群华不甘示弱,骂了回去,“老娘就是挑拨离间,老娘伺候你这龟孙,不图你房子还能图你身子?你也不低头看看,你那东西连蛆都不如!” 后面的话实在是难以入目,张群华再骂下去,周苍索指不定就要被她气死,岳迁赶紧将张群华劝出去,带回镇派出所。 路上,张群华持续输出,将周家每个人都骂了一遍,核心思想是,他们又不回来照顾那死老头,是她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他们凭什么惦记遗产? 但骂到后来,张群华哭了,满腹委屈,“但我没想过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想拿到该我的那一份。” 与此同时,足迹鉴定出现新的线索,二楼有一组被破坏的足迹和孟岭的存在相似度。 岳迁看着鉴定报告,痕检师用来比对的是孟岭目前穿的鞋,从长度、磨损习惯做出初步判断,但并不能说明足迹一定属于孟岭。 孟岭穿着另一双鞋到过现场,后来将鞋子处理掉了。如果找不到这双鞋,证据链就不完整。 岳迁将现场提取的足迹放在孟岭面前,孟岭低着头,局促而紧张。岳迁说:“你们打完牌之后,你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去了尹家?” 孟岭声音颤抖,“我,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很多遍吗?我有点饿,去厨房煮了面吃。” “吃完之后呢?”岳迁问:“你是回屋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回屋睡觉?” “没有去过尹家?” “没有!” 停顿半分钟,岳迁说:“但张群华看见你从外面回来,还洗了澡。” 孟岭脸上血色猛地退下,“我,我……” “你干什么去了?” “她看错了,我没有出去,我一直在家里!” 同一份足迹被摆在周乐强面前,陈随问:“眼熟吗?” 周乐强仿佛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整个人显得十分萎靡,抬眼看了看,“不知道。” 陈随又将痕检师拍摄的孟岭鞋子的照片摆在他面前,“有遗漏吗?” 周乐强嘴唇动了动,还是摇头。 “你记不得孟岭带回来多少鞋子?” “就这些吧。” 陈随观察他片刻,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孟岭有一双雪地靴!”肖意倩在病床上嘶哑地喊道:“棕色翻皮,她跟我炫耀过!” 这双鞋子在周家凭空消失,岳迁向张群华确认,张群华只点头,“对对对,我看见过这双!” 岳迁又问:“孟岭回来时穿着它吗?” 张群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这个我没有仔细看啊,那种情况,我干嘛看她的脚啊?” 从岳迁口中听到棕色翻皮雪地靴时,孟岭肩膀塌了下去,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疯癫了一般。 “孟岭。”岳迁一出声,孟岭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无神地看着岳迁,手往前伸了伸,“我杀人了,你们判我死刑吧。” 岳迁皱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怪异。 “为什么要杀害周向阳?”陈随问。 孟岭声音抖得很厉害,“他,他欺负我儿子,我早就受不了了。” 孟岭的恨意在哭腔中一点点流露。嫁给周乐强,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年的决定痛苦。 周乐强仪表堂堂,是厂里年轻有为的技术工人,孟岭刚从技校毕业,就被分到他的小组。他谦和、温柔,即便他们这些实习工人干活效率低,出了不少差错,他也从不责骂,细心地纠正,上面为难,他也护着新人,有什么都自己承担了。 孟岭对周乐强很有好感,主动追求,周乐强坦白自己是农村出来的,家里给不了多少支援,自己也不是很会钻营人际关系的人,可能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 孟岭被爱情冲昏头脑,觉得周乐强的品质特别珍贵,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 起初的几年,日子过得倒也和美,但儿子周小年三四岁的时候,孟岭渐渐发现生活里处处都需要钱,想让周小年进好一些的幼儿园,买好一点的衣服,周末去游乐园科技园长见识,自己就只能用最便宜的化妆品。 周乐强在厂里的职务从未升过,后来的都上去了,他还是一个小组长,还像以前那样任劳任怨,帮新人顶锅。 过去闪闪发光的优点,成了孟岭眼中生锈的螺丝,她不断和周乐强争吵,要求他上进一点,不然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周乐强回应以沉默。 在其他城市做生意的周乐军夫妇回来了,肖意倩身上的珠光宝气顿时刺痛了孟岭,她不明白,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周乐军为什么比周乐强会赚钱?周乐强读的书还比周乐军多,她凭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更让她愤愤不平的是,周小年总是被周向阳欺负,她儿子的成绩比肖意倩的儿子好那么多,但老爷子更喜欢周向阳!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逢年过节,周乐军给的钱更多吗?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周乐军一家在自己眼前消失,可又劝说周乐强把工作辞了,跟着周乐军做生意。周乐军非但不借钱,肖意倩还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副嘴脸!”孟岭紧紧握着拳头,岳迁注意到她抖得越来越厉害。 后来孟岭做生意失败,是肖意倩出钱救急,孟岭表面上对她感激有加,两家关系重归于好,可一想到肖意倩的嘲讽,孟岭还是恨得牙痒,更何况她确实失败了,事实证明她和周乐强处处不如肖意倩和周乐军,她心中的结打得越来越死。 今年回老家,她面子功夫做足了,和肖意倩夫妇有说有笑,礼尚往来。她不如肖意倩有钱,但她长得更好看,花1000多让朋友帮自己代购了一双翻皮雪地靴,每天都穿。 肖意倩果然注意到这双鞋子,问她在哪里买的,这是这么多年来,肖意倩第一次打听她的衣着,她被巨大的虚荣感包围。 在老家的这几天,周小年天天给周向阳当跟班,动不动就被呵斥,孟岭看不过去,又不好发作,只得悄悄跟周小年说,不想跟周向阳玩就自己玩。 周小年很懂事,说:“妈妈,你别担心,就几天,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本来以为几天确实没什么,但孟岭目睹周向阳对周小年的趾高气扬,周苍索和张群华对周向阳的偏爱,想到周苍索今后可能将房子给周向阳,渐渐坐不住了。 周乐军这一家已经比他们富有这么多了,为什么周向阳还要和她儿子抢呢?周小年性子随他爸,也是个软弱不爱争的,那以后怎么抢得过周向阳? 她生出杀意,却不知道要怎么除掉周向阳。 但机会很快出现了,周向阳居然要去“鬼屋”探险,大半夜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那天,她麻将打得心不在焉,输了不少钱,其间她看见周小年回来了,周向阳没有一起。肖意倩说太困,不打了,她立即收拾桌子,以煮面为借口,等所有人都上楼睡觉后,悄悄向尹家赶去。 周向阳果然在那里,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吓得不轻,她出现时,周向阳很惊喜,以为她是来救他,但她拿出了准备好的刀,刺向周向阳的脖子。 “我杀了他。”孟岭亢奋地说,“我杀了他,他跟他妈一样,是个小混账小贱人!” 岳迁却在孟岭讲述到一半时站了起来,她没有说真话,她编造的话就像是云雾,将她高高托起,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话前后逻辑漏洞百出。 陈随关上门,“孟岭确实去过尹家,但人大概率不是她杀的。” 一个动机悬浮,也几乎没有杀人能力的人,为什么要在这时突然认罪,岳迁当即找到了解释,“她以为周小年杀了周向阳。” 陈随皱眉,“周小年更不可能。” “但在孟岭眼中,周小年做得出这种事。”岳迁经过和周小年的几次接触,早就看出,周小年并不像外表表现出的那样单纯可欺,孟岭虽然百般强调周小年善良软弱,但知子莫若母,她采取的行动已经说明,她潜意识里认为周小年做得出这种事。 陈随回到审讯室,继续提问:“你是怎么杀死周向阳?” 第27章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用刀,刀把他捅,捅死了!”孟岭着急地说:“我还往他嘴里放了糖油果子!” 陈随问:“刀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刀,刀……我丢了呀!和鞋子一起丢了!” “只有刀吗?可周向阳的伤口,只有刀的话,弄不成那样?” 孟岭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那,那……” “刀和鞋子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孟岭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肯再说。 “糖油果子代表什么?”陈随追问,等了片刻,又道:“如果你说不出鞋子在哪里,我就只能认为,你知道刀不在那里,你并不是凶手,你……” 话音未落,孟岭尖叫起来,“我是凶手啊!你们不是要抓凶手吗?我都承认了,你们还问什么?” “你为你儿子顶罪。”岳迁冷不丁插了一句,“你以为是他杀了周向阳。” 孟岭恐惧地望着岳迁,几秒后叫声更加尖锐,“我儿子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孟女士,你所谓的杀人经过,心路历程根本经不起推敲,你还没有意识到吗?”岳迁弯腰,直视孟岭的双眼,“你知道你儿子和周向阳要去‘鬼屋’探险,第一反应是可以杀死周向阳,这说明你知道那里有危险,既然有危险,你为什么还敢放任你儿子去?你看见他从‘鬼屋’回来,周向阳不在,你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你为什么认为你儿子都回来了,周向阳还在里面老实等着你去杀?” “我,我……” “你是周小年的母亲,你很清楚他根本不像他爸,他干得出超越年龄的事。” “不!你胡说!他是个乖孩子!” “如果用杀没杀人来评判他是不是乖孩子,那他确实是。” 岳迁说完,不单是孟岭愣住了,陈随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小年他,他没有……”孟岭自言自语,“你没有骗我?” 岳迁问:“糖油果子代表什么?” 孟岭嘴里嘀咕一阵,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活该!我的儿子是清白的!是他们活该!” 离开审问室,陈随叫住岳迁,语气严肃,“你刚才不该那么说。” “告诉孟岭周小年不可能杀人?”岳迁笑了声,“陈所,周向阳的致命伤不是一个小孩能造成。” “那也太武断了。”在陈随眼中,岳迁就是个刚毕业分来派出所的菜鸟,最近表现得再积极,也缺乏经验,再这么莽撞下去,迟早要吃大亏。 岳迁看出陈随的想法,没再争辩,陈恳道:“我明白了。” 案件的侦查已经出现重大进展,但疑似王学佳的足迹出现在二楼值得留意。所有人都说他没有上过二楼,余禾、钟校跑下去之后也没有见到他,他为什么会上去?他的足迹为什么像月球漫步那样古怪? 岳迁正盯着足迹思索,手机忽然响起来,布满裂痕的屏幕上亮着老岳的名字。岳迁有些奇怪,一接起来老岳焦急的声音就传来,“你快回来,出事了!周乐军疯了,要弄死周小年!” 岳迁立即赶回嘉枝村,还没走到周家所在的巷子,就看见前面挤着一众看热闹的村民,老岳的声音远远传来,“乐军,你先把孩子放下,孩子这么小,知道什么啊?哎哟,你别冲动,想想你老婆!” “让让,让让!”岳迁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看见周乐军挟持着周小年,站在周家屋顶,一把匕首正压在周小年的脖子上。周乐军双眼通红,手不断发抖,怒喝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他偿命!” 院子里站着三位民警,喊道:“案子不是还没有查清楚吗,我们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你就知道了?告诉你啊,你杀了他,你就是凶手!” 突然有人“噗通”跪在地上,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是周乐强。他高声求饶,“你放过小年,我来替他死!” “死什么死什么,都别死!”岳迁上前,望着周乐军,“你别动他,不然你会后悔。” 周乐军愣了下,匕首在周小年脖子上压得更深,“你敢过来,我马上捅死他!” 周乐强痛苦地大叫,人群也发出阵阵惊叫。老岳赶紧跑过来,“我叫你回来是救人,你看你这警察当的,咋还煽风点火呢!” 和惊慌失措的大人们相比,周小年竟然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一动不动任由周乐军抱着,脸色惨白,没有哭闹。 岳迁说:“你捅死他有什么用?周向阳就会回来吗?你看看他,他有害怕的样子吗?” 周乐军担心有诈,只敢用余光撇了撇周小年,周小年回视,眼中的冷意让他莫名一个激灵。 “他根本不怕,你把他给我,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岳迁一字一顿地说:“关于周向阳是怎么死的。” 周乐军显然犹豫了,拉着周小年往后退了一步。 岳迁继续说:“我理解你想给周向阳报仇的心情,但你就不想知道周向阳死前经历了什么?真正的凶手是谁?那天周小年就在尹家,他知道答案。” 周乐军喘着粗气,岳迁说:“我上来了,你把他给我。” 岳迁带着两名警察来到屋顶,周乐军已经被他说服了,战栗着将周小年推过来,“你要查清真相,还我儿子公道!” 岳迁从地上将周小年扶起来,周小年的眼镜已经摔碎了,额头和脖子上都有血迹。岳迁看了看他的伤,将他带到村里的卫生站。 从被救下到处理伤口,周小年全程都很安静,有时会因为疼痛皱眉,但没有发出声音。他这份“成熟”实在与年龄不符。岳迁以前见过不少未成年犯罪者,他的身上有和他们相似的气质,只是身体、年纪还未跟得上。 “你妈承认杀死了周向阳。”岳迁盯着周小年说。 周小年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看着我。”岳迁单手握着他的脖子,那里正贴着纱布。周小年条件反射地紧绷起肌肉,抬头和岳迁对视。 “有什么想法?”岳迁问:“你妈下得了手吗?” 周小年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觉得她下不了手?” 周小年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和岳迁之前见到他时的委屈不同,“我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她希望周家的人都死。” 岳迁诧异于他的回答,“所以你认为,她有可能杀了周向阳?” 周小年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只有她了吧,我经常听见她诅咒我爸死,还有周向阳的爸妈,她不敢对他们动手,只好先杀周向阳。” 不对,岳迁迅速整理思路。孟岭表现出的是对周小年没有底线的爱和维护,而周小年似乎根本接收不到这份爱意,也毫不在乎孟岭的死活。 岳迁想到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可能。 “你回家之后,孟岭来找过你,是吗?”岳迁问。 周小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岳迁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找到某个答案。 “我……”在他要开口否认时,岳迁立即说:“孟岭说,看到你回来了。你最好是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周小年皱着眉,怨恨和阴毒出现在他稚嫩的脸上。不久,他点点头,声音单纯无害,“妈妈来我房间里看我,问我怎么了。我很害怕,跟她说了我们去‘鬼屋’的事。” 在周小年的讲述中,他完全是被动回答孟岭的问题。当孟岭得知周向阳摔倒了,撞到了头,现在可能还在尹家,一下子变得很亢奋很躁动,周小年吓了一跳,拉住孟岭,“妈妈,你怎么了?” “等一下,周向阳摔倒和撞到头是怎么回事?”岳迁问。 周小年支支吾吾,“他就是摔倒了,撞到头……” 岳迁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你先于周向阳跑下楼,周向阳在楼上,你怎么知道他摔倒撞到头?” 周小年说:“我,我看到了。” “小朋友,你还是没有回答重点。”岳迁再次提醒他看着自己,“你怎么知道他撞到头?” 余禾和钟晓都未提到周向阳摔倒撞头,周小年在这次之前也没有说。周向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离,很可能是因为在撞头后昏迷,但他是怎么撞到头,却至今是个谜。 周小年长长吸气,肩膀降下去,“他打我,抓住我,我想跑,推了他一把,他撞到头后不动了。” 岳迁说:“什么时候?你不是一早就下楼了吗?为什么会和他扭打起来?” “我是下楼了,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会,会被骂。”周小年再次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得带上他,所以我又回二楼了,他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抓我,我很害怕,就推了他一把,他,他摔倒后就不动了。我更害怕了,急忙跑回家。后面的你都知道了,我妈看到我,来问我怎么回事。她,她安慰我,叫我不要害怕,她会为我摆平的。” 岳迁重新打量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孩,他看上去那样无助,周向阳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死,可他内心却住着一个“纯真”的恶魔。 第28章 真相可能是,他被迫参与周向阳的“鬼屋”探险活动,在突然出现变故之前,他没有害人的想法,但那个冒出来的人影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他也夺路而逃。 可是逃出尹家,危险解除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教训周向阳的好机会,于是原路返回。当时周向阳可能因为害怕,或者别的原因,藏在二楼不敢动,他发现了周向阳,周向阳非常激动,拉住他,而他在黑暗中推倒了周向阳,周向阳后脑勺撞在地上,没了动静。 人死了吗?他不知道。他处理不了这样的事,立即回到家中。孟岭敲开他的房门之前,他已经临时想好了一个计划。 他知道孟岭爱他,可他并不爱这个总是歇斯底里,总是和父亲吵架的母亲,和孟岭一样,他也嫉妒周乐强一家,明明都是爷爷的孙子,凭什么周向阳的生活比他好那么多呢?归根到底,不就是自己的父母不争气吗? 他流露出恐惧和无措,乞求孟岭帮帮自己。其实哪里需要他求,孟岭知道他“杀”了周向阳,一定会为他摆平。 孟岭叮嘱他什么都不要说,来到尹家后看到的却是已经被捅烂脖子的周向阳。站在孟岭的角度,必然恐慌难言,但她无暇想太多,也许周小年没有说实话,也许周小年不敢说,无论如何,周向阳死了,周小年脱不了干系,她这个做母亲的必须帮周小年承担责任。 她永远不会想到一种可能,她的儿子想让她也一块儿从他的人生中消失。 孟岭已经冷静下来,周小年没有杀死周向阳,她顶罪的支点就不存在了,她疲惫又有些轻松地看着岳迁,还在关心她的儿子,“小年,没事吧?” “差点就有事了。”岳迁说。 孟岭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岳迁说起周乐军挟持周小年的经过,孟岭越听越愤怒,“这一家还嫌作恶不够多吗?周向阳死了也是活该!” 陈随让队员去永宾市调查,现在已经查到些眉目,周向阳转过学,在以前的学校似乎出过事,是肖意倩拿钱摆平。 “为什么?”岳迁问:“你上次也说活该。和糖油果子有关吗?” 孟岭对周向阳一家的恨意已经无法掩饰,“我听周乐强说,周向阳害死了一个卖糖油果子的女孩。” “有这种事?”岳迁连忙问:“怎么害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孟岭却说不清楚,只知道女孩和周向阳同校,周向阳经常欺负人家,不知道怎么那女孩就死了。周乐军和肖意倩出了很多钱,可能还买通了警察,才将事情摆平。当时孟岭不断催促周乐强去跟周乐军要钱,周乐强便带回这个消息,说周乐军也拿不出钱来了。 那天从周小年房间出来,孟岭心里很乱,忽然想到那个女孩的事,白天她亲眼看到周苍索买了糖油果子藏在厨房,想趁肖意倩不注意给两个孙子吃。她灵机一动,拿走糖油果子。假如周向阳真的出事了,她就将糖油果子放在一旁,警察怎么查,都查不到周小年身上去。 孟岭苦涩地笑了笑,“那个孩子,也该有人为她偿命。” 接着,孟岭交待丢弃鞋子的地方,她匆忙离开尹家,发现自己的翻皮雪地靴已经沾上血迹,她非常惊慌,将鞋子丢到巷口的窨井里。 警方在窨井里找到了鞋子,没有作案工具。 目前尹家还有部分足迹未比对上,根据孟岭和周小年的证词,真凶还未浮出水面,而那个卖糖油果子的女孩成了警方下一步调查的重点。 周乐军坐在审讯室,看上去落魄又无助,岳迁将糖油果子的照片摆在他面前,“你妻子让我来问你,它代表着什么?” 周乐军自言自语:“是她来报复我们了吗?” “她是谁?周向阳害死的女孩?” “谁跟你说阳阳害死了她?”周乐军激动起来。 “没死?周向阳转学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周乐军只得承认,那个女孩叫许铭,和周向阳在同一所小学念书,比周向阳高三个年级。 周乐军夫妇给周向阳的向来是最好的,那所小学在永宾市口碑很好,能进去念书的学生家境一般都不错,而许铭家里很穷,家里只有一个卖糖油果子的奶奶。 周向阳和许铭本来不会有交集,但周向阳兜里有钱,动不动就请人吃饭,渐渐混成了年级里的知名人物。肖意倩从小教育他要往上面走,结交比自己厉害的人。在小学生眼中,高年级的就是厉害的人物。 周向阳不满足于在自己的年级当大哥,开始频繁出没于高年级的走廊,认了几个哥哥,从他们口中听说许铭的事。 许铭长得很漂亮,穿得却非常俭朴。那个年龄的女孩,已经发育了,而男孩也没有成年人以为的单纯。周向阳和哥哥们一起用猥琐的目光打量许铭,吹口哨,对她做出恶心的动作,然后发出哄笑。 许铭从不搭理他们,将他们视作空气。高年级的也许早就习惯了,也许知道某些事不能做得太出格,但周向阳当惯了大哥,对许铭的态度很不满。他要教训教训许铭,让许铭不敢拿他当空气。 他开始在放学后跟踪许铭,朝许铭扔东西。许铭帮奶奶卖糖油果子,他就叫上一帮小弟,围着许铭捣乱。许铭怎么躲都没用,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婆孙俩卖糖油果子的小车。 许铭向老师告状,周向阳被请了家长,肖意倩觉得这就是孩子之间的玩闹,根本不当一回事,周乐军忙,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周向阳一看自己的行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更是变本加厉。 说到这里,周乐强后悔地揉了揉眼睛。 学校没有给与许铭任何帮助,老师也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了周向阳,此后,周向阳买了一把玩具枪,打瞎了许铭的眼睛。 岳迁心里紧了一下,“那现在……” 周乐军摇摇头,他是生意人,懂一些法律,知道周向阳这次玩大了,赶在学校报警之前,他和肖意倩找到校长,用钱暂时将事情按了下来。 许铭一家最缺的就是钱,唯一的孙女看不见了,许奶奶六神无主,肖意倩带着钱上门,承诺自己会负责到底,一定会治好许铭的眼睛,请许奶奶千万不要报警。她的请求其实更是威胁,一旦报警,许铭的眼睛就没救了。 那段时间,周向阳被关在家里,没去上学。周乐军和肖意倩将许家稳住后,给周向阳转到了一所私立小学,新的同学没人知道他以前干了什么。 许铭躺在医院,医生摇了摇头,常规治疗已经无法挽回她的视力,想重见光明,需要一大笔钱。周乐强和肖意倩并不是做慈善的,见风波已经过去,便将许铭丢下不闻不问,现在证据已经被销毁,她一个瞎子,能拿他们怎么样? 周乐军最后一次听说许铭,是许奶奶在出摊时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 “她来报仇,害了我的阳阳!”周乐军语无伦次起来,“不可能,她是个瞎子!难道真的有鬼?是那个老太婆?” 岳迁盯着地图,永宾市和南合市隔着两个市,许铭的情况目前不清不楚,糖油果子虽然是孟岭插上去的,但许铭这条线能放下吗? 如果是穿越前的岳迁,肯定立即派人过去了,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菜鸟新人,而陈随已经派民警前往永宾市。他们只是普通的派出所民警,欠缺侦查复杂命案的经验。 “在想什么?”陈随忽然出现。 岳迁抬起头,“陈所,我想去见见许铭,确认她的情况。” 陈随的目光在岳迁脸上停留了许久,意味深长道:“你是觉得这案子没你不行?” “打击我了陈所,我这不是想多跟着大家学点东西吗?”岳迁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点冒失。 但陈随点了点头,“想去就去,但一定要给我带有用的线索回来。” 岳迁说走就走,陈随又将他叫住,“柳阑珊老家也在永宾市,你去都去了,顺便了解一下。” 第17章 归乡者(17) “出差?你?”老岳干了半辈子协警,出差的最远距离是从嘉枝镇到隔壁村。岳迁回来收拾行李,走到哪他跟到哪,罗里吧嗦地叮嘱,一边不信自己这没出息的孙子要独挑大梁了,一边又很激动,再一个,还很担心岳迁出去了照顾不好自己,给同事添乱。 岳迁被他念得脑仁痛,正在琢磨的线索也全都飞走了,让他消停些,他生气地说岳迁没老没少,但果真不围着岳迁转了。 岳迁提着包要走,老岳却又蹿了出来,端着烫手的锅,往岳迁怀里塞。那里面是现卤的猪蹄、翅膀、牛肉、原来老岳刚才是准备这些去了。 “拿着,路上吃!” 岳迁哪可能带这些,连忙推拒,“爷,我是去工作,你当我春游啊?” “工作就能不吃饭?要不是来不及,我还想给你带一袋子馒头!”老岳非要让岳迁带上,岳迁实在没办法,只得抱着还散着热气的锅出发了。 去永宾市得去南合市坐高铁,派出所的车现在不在嘉枝村,岳迁正想着搭谁的车去镇里,就看到一辆眼熟的晃了过来。 第29章 车窗降下,岳迁和尹莫四目相对。岳迁还未说话,尹莫开口,“破不了案,警察干不下去,改行卖卤菜了?” “马上就破给你看。”岳迁弯腰,“去哪啊尹老板?” 尹莫说:“又想蹭车?” “有报酬啊!”岳迁拍拍钵,“我这一钵,少说也有100块吧。” 尹莫解了锁,“上来吧。” 岳迁一上去,车里立即弥漫卤菜的味道,尹莫皱了皱眉,“我们做白事之前有仪式,怎么你们破案也有仪式?” 说起这个岳迁就叹气,“什么仪式,老岳的心意,也就是我带不走,便宜你了。” 话是这么说,路上没事干,在到嘉枝镇之前,岳迁就啃掉了两个猪蹄,“不好意思啊,吃了点儿你的车费。” 挂在后视镜上的蓝色绣球一摇一晃,岳迁手欠,拍了它两下,“你也想吃?” 尹莫说:“你也就会欺负绣球了。” 岳迁嘿嘿两声,跟绣球说拜拜。 但车没进嘉枝镇,直接往南合市开去,尹莫说:“还早,你还可以再吃点儿。” 岳迁问:“你也要到市里去?” “嗯。” “有生意啊?” “吃席。” “……那不就是有生意吗。” 尹莫看了看岳迁,这人已经转向窗外了。他很少在开车时和坐在副驾的人说话,因为没人愿意坐他的副驾。岳迁不仅坐了,还毫无心理负担,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现在连猪蹄都啃上了。 尹莫眼尾不由得弯起来,不久回过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 过了南合市的收费站,岳迁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街景,心里很是感慨,他像是回到了南合市,可也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他的南合市。 尹莫直接开到高铁站,岳迁下车,“谢了啊。” 尹莫忽然说了句:“哪天回来?” 两人都愣了下,岳迁不大确定,“怎么,你要来接我?” 尹莫没说话。这种查线索为目的的出差,哪里说得清时间,岳迁说:“回来陈所肯定安排了车。” 尹莫点点头,没说什么,不等岳迁再说,一句再见都没有,就一踩油门溜了。 岳迁话还没说完了,莫名其妙地吸了一口尾气,“……” 三小时后,岳迁到达永宾市,立即马不停蹄前往周向阳、许铭曾经就读的永学三小。 这所小学在永宾市发展最早的城区,周围有高耸的写字楼,也有比较老旧的居民楼。学校里面绿化面积很大,教学楼、操场被包裹在树木中,很是幽静。陈随的朋友王警官已经在学校里等待,有他引荐,岳迁很顺利地见到了副校长。 得知周向阳遇害,副校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岳迁在他眼中看到了迷茫,他仿佛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是谁。 岳迁提醒:“三年前他在这里读书,家里做生意,挺有钱的,后来打伤了一个女学生的眼睛,他父母给他转学了。” 副校长睁大双眼,“是他?他怎么遇害了?怎么回事?” 岳迁说:“我听说当时他应该被送去派出所,但他父母拿了一笔钱,摆平了这件事?” “这……”副校长眼神开始躲闪。 王警官在一旁说:“老郑,这是命案,人都查到你这儿来了,该交待的快交待。” 副校长站起身来,“你们等等,让我想想。”说完,他推门离开,不知道是向校长请示还是找别的帮手。 这种局面岳迁经历得多,半点不慌,从容地喝茶。倒是王警官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颇感兴趣。陈随说来的是个菜鸟,岳迁看上去也确实是刚毕业。王警官在基层带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最大的特点是手足无措,满眼惊慌,哪像这位,比自己还气定神闲。 岳迁回过头,“王哥,怎么了?” 王警官连忙摇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这气场,应该是公大出来的吧?但公大出来的,怎么会分到嘉枝镇那种地方? 岳迁回忆一番原主毕业的院校,“南合第二警校。”一所毫无名气的警校。 王警官对岳迁更加好奇,但没时间详细询问了,因为门再次打开,副校长将校长、教务主任都叫来了。 “周向阳那个事,我们学校确实有责任,但也真是不得已啊,这事传出去,影响的是学校的名声,再说,真闹大了,对周向阳、许铭都没好处。”副校长边说边看校长,他的话基本可以算作是校长的意思。 岳迁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副校长说,周向阳这孩子热衷拉帮结派,当小团体的老大,谁不服他,即便是高年级的,他也敢动手,但他也很会观察,只逮着许铭这样没什么还手之力的欺负,惹不起的,他只会认哥哥姐姐。 许铭呢,成绩好,品性也好,可惜家里实在太穷,大量时间都花在帮奶奶摆摊上。周向阳在学校有所收敛,在校外没了约束,动不动就去许铭的摊子上捣乱。 出事那天是个周末,不用上课,许铭一大早就和奶奶去科技馆附近摆摊,那里学生多。周向阳带着一帮兄弟也去了,两人不知因为什么争吵起来,周向阳拿起玩具枪对准许铭的眼睛。许铭可能根本没想到他敢开枪,也没想到玩具枪里有子弹。砰砰两声,许铭双眼当场就看不见了。 许奶奶抱着孙女哭,老人家不懂得报警,周向阳可能也慌了,马上叫来父母。校方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当天傍晚了,还是周乐军亲自找上门来。 周乐军态度十分诚恳,保证一定会治好许铭,还说和许奶奶已经商量好,许家不会报警,请求校方帮两个孩子一把,把这件事压下去。当然,周乐军不止口头上的请求,还给每位领导塞了红包。 副校长强调,周乐军拿不拿钱,他们都不可能贸然报警,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学校的声誉就完了。后来一段时间,周向阳没来上过课,学生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出面解释,周向阳只是不小心弄伤了许铭,淡化许铭受伤的是眼睛。 周乐军夫妇知道周向阳回到校园会很麻烦,主动提出转学,校方顿时松了口气。副校长忍不住说:“周向阳这种学生,到哪里都是麻烦!” 校长咳了声,提醒他注意言辞,他立即改口,“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周向阳家长主动要走。” 从校方的态度,岳迁已经窥到了许铭当时的艰难,她没有父母为自己撑腰,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老师,可老师也是势利眼,自始至终没有保护过她,直到她遭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学校的领导们考虑的依然是学校的声誉。 “那许铭后来怎么样了?”岳迁问:“回来上学了吗?” “没有,一直住院呢,都是周家在管。”副校长说,许铭当时就已经六年级了,只剩几个月就要毕业,周向阳转走了,学校渐渐没人再提这件事,转眼暑假一过,许铭就不算这里的学生了。 看来学校没人清楚许铭的近况,岳迁又问:“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许铭是怎么成为咱们三小的学生?我刚才观察了下,周向阳这样家境的学生似乎更多。” 校长闻言叹了口气,“许铭情况特殊,我们每年都有公益指标,许铭是占着这个指标进来的。”说起指标,校长有些不满,仿佛许铭这样的学生影响了整个学校,而他又不得不年年为这些学生开绿灯。 岳迁最后要来当年的学生档案,找到许铭的住址,又打听到许铭就诊的医院。 许铭的家在一片城中村里,房屋老旧破败,岳迁来到一栋筒子楼的三楼,站在一扇全是灰的门前,这便是许铭和许奶奶的家,但它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岳迁敲了敲门,从面向楼道的窗户朝里张望,窗户上污迹太厚了,里面又没有光,什么都看不到。旁边一户的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岳迁,“你找谁啊?” 岳迁说:“许铭住这里吗?” 女人露出惋惜的神色,忽然警惕地看着岳迁,“你是谁?找她干什么?” 岳迁拿出证件,女人这才放松下来,“警察啊。” 岳迁问:“许铭还住这里吗?姐,我听你意思是,有人来找过许铭麻烦?” 女人摆摆手,“早不住了,这儿现在没人住,可怜啊那闺女。” 岳迁问:“她什么时候搬走的?眼睛好些了吗?” “好什么啊,瞎子一个,生活都没法自理,就这样,还有人上门来找她麻烦呢!”女人白岳迁一眼,仿佛是责怪警察这时候才来。 “谁找她麻烦?” “不知道,可能就弄瞎她的那些人吧,听说是她同学,家里有钱着呢,净知道欺负我们这些人。” 岳迁和女人聊了会儿,女人和许铭做了多年邻居,许奶奶过世时还帮忙料理了后事,许铭眼睛看不见了,没钱继续治疗,被赶了回来,她和几个邻居看不下去,轮流给许铭送饭。 许铭都这样了,还有人来找许铭麻烦,她想报警来着,但丈夫骂她,说自家生活都这么艰难了,管别人干什么,到时候惹到不得了的人,也想变成瞎子吗?她退缩了,其他邻居也默契地关上门。 第30章 后来,许铭消失了,就像从未在筒子楼里生活过。 岳迁请刑警查一查失踪人口,许铭不在其中,没有人为她的消失报警。 岳迁又来到永宾四院,许铭曾在这里住院。主治医生找到许铭的治疗记录,许铭的双眼已经摘除,术后有过感染,本应继续治疗,但没多久,她就办理了出院。 拿着许铭的病历,岳迁心情很沉重,那样一个花季少女突然失去双眼,接着失去相依为命的奶奶,被学校、邻居相继放弃,还被威胁,她要如何生活下去?她失踪是自己走了,还是被人带走? “我没有再去找过她!”周乐军激动地解释,“我承认确实没有信守承诺,停掉了她的治疗,但我绝对没有去威胁她!我还给了她一笔生活费!” 周乐军觉得自己对许铭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在许铭身上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二十多万,许铭一辈子看不见,难道他要养许铭一辈子吗?不可能的,盲人也可以自己生活,不是还有盲人按摩吗?他将许铭送回城中村,建议许铭学点手艺,许铭没说话,他看了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们真的没有再去找过她!”周乐军说着愣了下,“难道是肖意倩?” 同样的问题,陈随抛给神志恍惚的肖意倩,肖意倩也说没有找过许铭。 岳迁握着手机,蹙眉道:“那骚扰许铭的是谁?” 陈随问:“会不会是周向阳?” 岳迁摇头,他已经问过几位邻居,都说是成年人。现在周向阳的案子还没查清楚,许铭的失踪又成了一个谜。 天色已晚,岳迁忙了一天,终于察觉到饿,想起老岳给他带的那一钵卤菜,怎么就便宜尹莫了,自己才吃两个猪蹄。 岳迁走在城中村附近的街道上,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这个点,打工的陆续回来,路边摆满了摊子。岳迁想着卤菜,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炒卤菜摊子上。 摊主是个年轻女人,动作很麻利,摊子前排着不少人,但她手脚快,人流动得也快。岳迁要了一堆荤食,加上一个囊,三十来块钱。 摊子边摆着几张桌子,但大部分人都是带回家吃,岳迁轻松找到座位,不久女人将炒好的端上来,热情道:“味道不够我再给你加啊。” 岳迁对味道倒是没太苛刻的要求,吃了会儿,开始观察附近的摊子。这里卖的都是比较便宜的食物,斜对面有个油饼摊子,顺便也卖油条和糖油果子,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一边吵架一边炸饼子。 岳迁端起自己的盘子,过去买了串糖油果子。回来时被炒卤摊子的女人叫住,“喜欢吃糖油果子啊?” 岳迁说:“啊,小时候经常吃。” 女人现在不忙了,看着糖油果子,不由得说:“我以前也老吃,可惜……” 岳迁问:“怎么?” “嗐,你不知道,我们这以前有个卖糖油果子的奶奶,炸得特别好吃。”女人说:“她和她孙女就住我们这,后来不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 女人说,因为许奶奶的孙女眼睛被人弄瞎了,许奶奶忙得晕头转向,出了车祸。 岳迁说:“那还怎么生活啊?” “就是啊,我听他们说,还有人来找许小妹麻烦呢,不过好人还是多,她有个朋友经常来帮她。” “哪个朋友?” 女人聊着聊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打听这做什么?” 岳迁拿出证件,“其实我就是为许奶奶她们而来。” 女人这才接着说,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看着像是许铭的朋友,或者姐姐,许铭看不见,出不了门,她偶尔带许铭出来走走,还在自己的摊子上买过炸卤吃。 岳迁问及长相,女人皱着眉想了半天,说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很漂亮洋气的姑娘,说的也是本地话。 岳迁立即返回筒子楼,敲开邻居家的门,邻居有些不耐烦了,“又有什么事啊?” “有个年轻女人来看过许铭?” 邻居愣了愣,“啊,是有一个,不像住我们这种地方的人,许铭说是她姐姐,但我觉得……” 见邻居欲言又止,露出鄙夷的神色,岳迁忙问:“她有问题?” “你想啊,许铭一个瞎子,从小就没有别的亲戚,怎么突然来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姐姐?我看啊,那人没什么好心的,说不定许铭就是被她卖了。” 岳迁又问:“你有没听到许铭怎么叫她?” 邻居找来其他姐妹,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许铭好像叫她“刘姐姐”。许铭消失以后,这个“刘姐姐”也再未出现了。 岳迁对是否要查清楚“刘姐姐”有些犹豫,许铭失踪案归永宾市警方管,而且许铭失踪已有两年,不可能立即有进展,目前更紧要的是侦破周向阳案。 岳迁思索着,已经走到城中村的对街,虽然相隔不远,但这里和城中村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是个中档小区。岳迁点开地图搜索,发现柳阑珊的家就在这个小区的三期工程里,稍远一些,步行需要二十来分钟。 岳迁没有睡意,向锦蓝小区走了过去。 第18章 归乡者(18) “诶——你站住!你找谁啊?”岳迁刚请别人帮忙刷了小区的门禁,没走几步就被保安叫住了。他转过身,看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这保安看着有些凶悍,将帮刷门禁的住户说了一通,来到岳迁面前,上下打量,“干啥的?” 岳迁说:“我找人。” “找谁?住哪栋哪户,跟我过来登个记。”保安说着就往门卫室走。 岳迁一见这保安这么负责,看上去在这儿干了很久,觉得有门,立即上前,“我找柳阑珊,她父母住在这里。” 保安狐疑地抬起眼,“哪栋?” “5栋,门牌号我记不得了。” 保安翻着业主登记表,点点头,“柳家是住那儿,但我怎么瞧着你跟他们家不熟啊?” 门卫室没其他人,岳迁正色道:“我其实是在查一起案子。” 看过岳迁的证件后,保安问:“出啥事儿了?你要看监控吗?” 岳迁知道监控暂时派不上用场,柳阑珊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他拿出柳阑珊的照片,保安一看,“好久没瞧见她了,这姑娘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岳迁问:“你以前经常看见她?” “是啊,这姑娘,挺有爱心的。”保安说,小区大,住着不少流浪猫狗,一到冬天就会冻死不少,有一年刚入秋,柳阑珊就和其他几个年轻业主收集纸箱子、棉絮,给小动物们作窝。一些也喜欢小动物的业主逐渐加入进来,现在小区里还有不少小动物过冬站。 在保安的印象里,柳阑珊开朗热情,每次回到小区,只要和他眼神对上了,都会笑着打招呼,如果正好提着水果、糖之类好分出来的食物,还会送给他一些。有次柳阑珊捧着一把腊梅回来,还在门卫室插了一支,香了很久。 保安有些担忧地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岳迁说:“你见过她和她父母争吵吗?” “这倒是没有。”保安摇摇头,说没怎么见过她和父母一起进出,要不是岳迁提到,他都忘了他们是一家人。 岳迁又问:“那她有没有和别的什么人一起出现?” 保安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有个残疾人妹妹,我见过两三次吧。” “残疾人妹妹?” “一个瞎子,怪可怜的,应该是亲戚。” 岳迁神经紧绷起来,“什么时候的事?那女孩儿长什么样?” “两三年前?这个我记不大清楚,反正就是在她不住这儿之前。”保安自豪地说,小区很大,游泳池、篮球场应有尽有,还有一片安置着各种健身器材的空地,空气也很清新,柳阑珊带那小妹来运动,在那些器材上能待一下午。 “带我去看看!”岳迁立即说。 保安不明白健身器材有什么好看,但还是立即带岳迁去了。此时已经很晚,空地被路灯照亮,没有住户。器材都是成熟小区常见的,适合老人和小孩,也适合身体有障碍的人。 岳迁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打听到的“刘姐姐”,难道那位接近许铭的女人不姓刘,而是姓柳? “5栋在哪个方向?”岳迁问。 “哎哟那就远了,在另一片儿呢!”保安再次为自己小区的大感到骄傲,往西边指了指,“这儿看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不特意往这边走,只是回家的话,柳阑珊的父母不会到这里来,也看不到这边的情况。岳迁斟酌之后拿出许铭的照片,“你看看,是这个女孩吗?” 保安对着路灯看了半天,“像!好像就是她!” 岳迁胸膛重重地擂了几下,失踪的柳阑珊和失踪的许铭,竟然是认识的! 但在前期排查中,警方根本没有在柳阑珊的人际关系网中发现许铭,柳阑珊离开永宾市,似乎就与许铭切断了联系。一条模糊的时间线出现在岳迁眼前,许铭消失在前,柳阑珊来到南合市在后,但这两者挨得非常近。 第31章 翌日一早,岳迁又来到城中村,昨晚买炸卤的女人正支着摊子卖早餐,看见岳迁走来,招呼道:“吃点什么?” 岳迁买了豆浆和煎饼,拿出柳阑珊的照片,“眼熟吗?” 女人认真看了看,惊讶,“这不就是和许妹妹一起的那位?” 岳迁来到筒子楼,分别询问邻居,得到同一个答案。 此时在嘉枝镇,陈随将柳阑珊父母请到派出所,把许铭的照片放在他们面前,“这女孩眼睛看不见,你们对她有印象吗?” 柳诚摇头,罗曼云说:“我知道,她是阑珊认的妹妹。” 柳诚惊讶,“她什么时候认过妹妹?” 罗曼云说起这件事,有些不快。当时柳阑珊和家里关系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总说想换个地方打拼,她想不通好好的女儿怎么突然不想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了,觉得柳阑珊可能在外面接触了什么人,被影响。但问柳阑珊,她又不肯说。 有一次,罗曼云不舒服,没去工作,老朋友来家里看望她,几人在小区里转悠。罗曼云平时从来不去东边的活动场,嫌那里人太多,吵闹,那天散步过去,居然看见柳阑珊和一个瞎子女孩在器材上锻炼。 准确来说,是瞎子女孩在锻炼,柳阑珊帮她转动器械。柳阑珊很有耐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和瞎子女孩的肢体动作也很亲密。 罗曼云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后来想来,是嫉妒。她养了柳阑珊那么多年,柳阑珊最近对她不冷不热,那个瞎子女孩是谁,凭什么和柳阑珊那么亲密? 她的脑海里突然冲出一个想法,难道柳阑珊知道身世了?瞎子女孩是柳阑珊的亲妹妹? 碍于老朋友在场,罗曼云不好表现出来,当天也没跟柳阑珊提这事,但之后几天,她下午都没去上班,悄悄来到东区,果然再次看到柳阑珊和瞎子女孩。 她上前,柳阑珊看见她,惊讶得停下动作,而那瞎子女孩还在喊着:“柳姐姐,我想下来,帮帮我。” “她是谁?”罗曼云问。 瞎子女孩愣住,有些害怕地拉住柳阑珊。 “妈,你怎么来了?”柳阑珊牵住瞎子女孩,“我朋友。” “朋友?那来家里坐坐吧。”罗曼云说。 但瞎子女孩并没有到柳家来,三人走到东区和西区中间时,瞎子女孩小声对柳阑珊说想回家。 “妈,我先送她回去。”柳阑珊很坚决,罗曼云跟着她们出了小区,想看看瞎子女孩住哪里,但柳阑珊在路边拦下一辆车,她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跟踪。 一小时后,柳阑珊回家,罗曼云追问那女孩到底是谁,柳阑珊笑道:“妈,她只是我帮助的一个女孩,你干嘛这么紧张?” “我……”罗曼云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什么紧张,只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救助小动物时认识的,她很可怜,眼睛看不见了,家里又没有亲人,我最近反正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就照顾一下她。” 听柳阑珊说完,罗曼云稍稍放心,只要那瞎子女孩和柳阑珊没有血缘关系,一切就都好说。 之后柳阑珊是不是经常和瞎子女孩待一块儿,罗曼云不清楚,她一共就见过对方两回。后来,柳阑珊下定决心离开永宾市,罗曼云还跟她提到了瞎子女孩,“你真要走?你那妹妹不管了?” 柳阑珊当时的神情,罗曼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陈随问:“怎么个奇怪法?” 罗曼云皱着眉回忆,“不好说,就是不太正常。” 柳阑珊说瞎子女孩不需要她照顾了,这本来是个客观陈述,但柳阑珊的样子又不像是客观陈诉。只是罗曼云正在为柳阑珊要走而心烦意乱,根本顾不上别的。 两边的线索一汇总,一条暗线逐渐浮现。岳迁没有立即赶回嘉枝镇,刚旁听完永宾市周河分局开的案情小会,会议的重点是许铭失踪案,像这种失踪了几年的案子,调查起来困难重重,但因为和最新的失踪案、命案都扯上了关系,再加上陈随打了几个电话催促,分局决定分出警力协助调查。 “许铭,柳阑珊,周向阳。”岳迁两指夹着笔,笔尾一下下在本子上敲着。 柳阑珊不是柳诚罗曼云的亲生女儿,她的来历成谜,柳诚罗曼云至今也没有说清楚。许铭家庭困难,但如果没有遇到周向阳,她应该能够靠着奶奶微薄的收入和学校的帮助完成义务教育,之后拿奖学金继续读书。 周向阳毁了她。但许铭和柳阑珊是怎么认识的?柳阑珊对罗曼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许铭的邻居没人提到许铭会照顾流浪猫狗,她认柳阑珊当姐姐应该有别的契机。 柳阑珊照顾许铭本可以看做是善举,可许铭消失后,柳阑珊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许铭被骚扰,她似乎也没有采取行动,更是在之后一走了之。 罗曼云怀疑柳阑珊和许铭有血缘关系,周河分局在许家进行了痕检,没有找到任何生物检材,无法做比对。 两起失踪案已经是迷雾重重,加上周向阳的命案,线索就更加凌乱。岳迁看着本子上画出的两个方向,柳阑珊知道周向阳是伤害许铭的人,来到嘉枝村为许铭报仇,她与邱金贝假扮情侣,以及她的失踪,都是复仇的一环。 但这个方向有大量疑点,她和许铭的关系支撑得起她这么做?她就算要报仇,也不是一定要选择先消失,她这一消失,警方的视线必然锁定她。 而另一个方向,是柳阑珊和许铭的失踪有关,她迅速离开永宾市也是因为许铭。这个方向有更多空白。 岳迁突然想到,目前失踪的还有王学佳,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嘉枝镇,和柳、许都没有关系,和周向阳那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的冲突,他为什么也被搅了进来? 嘉枝村的人忌讳尹家,连老岳这种当了半辈子协警的人,说起尹家的人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都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尹莫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岳迁眼前,王学佳的失踪是最无迹可寻的,他留下的足迹更是难以用科学来解释,他就像是被尹家那阴森的空间给吞没了。 “尹莫,你小子……”岳迁皱着眉,尹莫置身于线索的漩涡中,但每一道激流仿佛都没有碰触到他。 “我的寿衣呢?”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尹莫的小臂,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中传来。尹莫转过身,看见一双黑暗的瞳孔。 刘珍虹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尹家所在的巷子仍有警察值守,不少村民看见刘珍虹犹如鬼魂一般飘进来,一把拉住另一个不祥之人。有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敢拉住尹莫的,可能也就这不怕死的老婆子了。 尹莫看了看她,声音虽然冷淡,但听得出歉意,“我重新给你做。” 刘珍虹不满地皱起眉,她化着浓艳的妆,脸上五彩缤纷,这一皱眉,褶皱里的那些劣质颜料雪一样掉下来。“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做好吗?” 尹莫沉默了会儿,“做好了,但是被弄坏了。” 刘珍虹挑起褪色的眉,惊声道:“被谁弄坏了?” “那些闯进来的小孩。”尹莫惋惜道:“全都碎了。” 半分钟后,刘珍虹竟是弯起眼睛,发出古怪的笑声,“所以有人死了。” 尹莫点头,看向黑漆漆的厅堂,“是啊,所以有人死了。” 刘珍虹松开尹莫,又在尹莫的背上拍了拍,像个慈爱的长辈,“没关系,慢慢做,我可以继续等。” 尹莫说:“我尽快给你做好。” 民警在一旁听完这段对话,顿感毛骨悚然,立即汇报给了陈随。 岳迁着急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自动挂断之后立即再拨过去,第四次,终于接通,尹莫没什么人气的声音传来,“欠债的倒是积极。” “那个纸人是你给刘珍虹做的寿衣?”岳迁立即问。 尹莫顿了下,“嗯。” “上次为什么不说?”岳迁说:“这有什么可隐瞒?” 尹莫反问:“这有什么必须说的必要?你们当警察的,不会相信纸人也会杀人吧?” “……”岳迁深吸气,从陈随那里得到消息后,他几乎没有思索就打给尹莫。那个被放置在楼梯下方的纸人吓晕了钟校,又吓得余禾不敢从柜子里出来,但操纵纸人的人并没有伤害他们,出现的意图不明。 尹莫隐瞒纸人属于谁,更是意图不明。 如果纸人是其他人订的,岳迁反应都不会这么大,它偏偏是刘珍虹给自己订的。如果说案子发生之前,尹莫是嘉枝村的第一怪人,那刘珍虹就是第二个,岳迁一想到她,就会想起她家里那座神似她的观音像,还有恶臭难闻的腐烂鲫鱼。 隔着电话,岳迁观察不到尹莫的表情,懊恼这通电话打得太匆忙了,应该回去之后再当面问尹莫。 正在他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时,尹莫又开口了,“刘珍虹没有后人,她一个月前找到我,下了纸人的订单,不过她觉得我做的不是纸人,是寿衣,也是她自己。” 第32章 岳迁认真听着,尹莫话说一半却停下,他催道:“然后呢?”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纸人放在隐蔽的位置了吗?”尹莫问。 岳迁不大确定,“因为做它花费了很多精力?比较重要?” 尹莫笑了声,“因为刘珍虹给得多。为了做得像,她还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有没兴趣?”不等岳迁开口,尹莫说:“电话费太贵,挂了,想听回来找我。” 岳迁不死心地再拨过去,这次不管怎么拨,尹莫都不接听了。 永宾市周河分局针对许铭的调查正在展开,岳迁本打算待两天看看,但陈随实在缺人,要他尽快赶回去。高铁上信号不太好,岳迁手机又烂,到了南合市,才看到陈随的一连串未接来电和信息。他拿行李的手顿住了,立即给陈随回拨过去。 “陈所,柳阑珊她……” “找到了,在惠平村。” 柳阑珊死了,发现尸体的是惠平村的村民小黄。惠平村出了李福海的案子,李家又搞了那么大一场白事,这个年惠平村的人过得不明不白。 李福海案被市局接手,陈随本来够不着了,但岳迁挖到了柳阑珊和李福海的些许关联,李福海在死亡之前还给了王学佳3000块钱,陈随报上去,市局虽然还是没让嘉枝镇派出所插手,但在查李福海的同时,也带上了柳阑珊失踪案。 小黄家里养着几条狗,回村的兄弟又带回几条,一大群村里都没处遛,小黄便带着它们去村外的河边撒野。这群狗鼻子灵,刨出一个大坑,小黄一看那编织袋里露出的手,就吓得赶紧报警。 岳迁没回嘉枝村,一回到镇上,就上了派出所的车。河边已经拉起警戒带,有市局的刑警,也有嘉枝镇的民警,岳迁看见陈随正在和一人说话,赶紧跑过去。 陈随看他一眼,介绍:“叶队,这就是我说的小岳。” 岳迁看向对方,长得还行,不到三十的样子,有些端着。陈随又说:“这位是市局重案队副队长,叶波。” 岳迁心中一震,在原本的世界,南合市重案队副队长是他。 叶波打量他片刻,移开目光,问陈随:“现在人找到了,你打算自己查,还是交给我?” 陈随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看了看岳迁,岳迁觉得有一丝怪异,他现在只是个刚分到派出所的菜鸟,轮得到他来决定? “线索是我们所的小岳查到的,叶队没意见的话,我想让他参与到调查中来。”陈随说。 第19章 归乡者(19) 现场的勘察在岳迁赶回来之前就已经接近完成,陈尸地十分偏僻,哪怕是久居在惠平村的村民也很少去。 柳阑珊被埋在一个半米深的坑里,但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哪里将她杀害,目前还没有答案。这两天嘉枝镇一带阴雨连绵,冲刷掉了搬运尸体的痕迹,侦查难度再次提升。 叶波同意陈随的要求,岳迁和部分刑警一道回到南合市局。法医正在进行尸检,岳迁奔波了一路,很是疲惫,大脑却十分亢奋,坐在走廊上一边休息一边整理现在的情况。 他去永宾市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原本是找到了柳阑珊和许铭的关系,柳阑珊有为许铭复仇的动机——虽然这动机在没有强有力支撑的前提下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柳阑珊已经死了,仿佛有一扇门刚在他面前打开一条缝,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按了回去。 柳阑珊的死如果和周向阳案没有关系,那么杀害她的会是谁?如果有关,那么是周向阳的家人复仇?说不通,周家的人不大可能查到柳阑珊身上去,而且这几天周家上上下下都处在警方的视线中。 岳迁抓了一把头发,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哭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妇人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是罗曼云,后面跟着柳诚。 岳迁站起来,向他们走去。 “不可能是我们阑珊对不对?”罗曼云满脸是泪,湿漉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岳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小岳,阑珊只是失踪了,你们正在找她,还没有找到对不对!” 扶着罗曼云的女警轻声安抚,岳迁看向柳诚,“一会儿进去看看她吧。” 罗曼云闻言瘫倒在地,“阑珊啊,我的阑珊啊!” “为什么。”柳诚看上去比罗曼云镇定得多,但眼中仍是布满红血丝,“她只是离开我们,独立生活而已,哪家的闺女都有离开父母的一天,为什么偏偏是她。” 岳迁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这时候提及柳阑珊的亲生父母。柳诚罗曼云在柳阑珊的身世上隐瞒颇多,这其中也许有他们不敢、无法道出的真相,可此时他们的悲切是真实的。岳迁退开几步,打算等他们稍稍平静,再做正式问询。 法医完成尸检,柳诚罗曼云看到的是面容被清理干净的柳阑珊,两人的哭声在走廊上回荡,岳迁见过许多失去子女的父母,他们的反应和那些父母没有两样,甚至更加悲伤。 尸检时叶波在场,岳迁还是重案队副队长时,只要时间来得及,也会参与尸检。此时,叶波的目光落在岳迁身上,将尸检报告往他面前一推,“你和陈随是什么关系?” 岳迁结果报告,挑眉,“我刚分到嘉枝镇派出所,是陈所带我查案。” 叶波冷笑一声,“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 岳迁说:“上级和新人?” “就这样?” “叶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波围着岳迁转了两圈,“陈随连他们分局的新人都带到一半不管了,去了派出所还带起新人来了?” 岳迁看出叶波和陈随关系不一般,“我刚毕业,以前也没在市里实习过,不了解陈所过去的工作。” 叶波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嘉枝镇本地人,勉强考上警校,在校成绩不咋地,能去嘉枝镇派出所工作,还要归功于你本就是那儿的人。” 岳迁笑了笑,“保护家乡嘛,好事儿。” “所以你这样平平无奇的人,陈随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待?”叶波凑近,耳语道:“陈随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岳迁也压低声音,“还真有。” 叶波显然对他的答案很是意外,“嗯?” “他吃了我家的蒜薹腊肉。” “……” 岳迁见叶波不语,故意说:“这算不算啊?” 叶波的视线里多了一丝探究,陈随去派出所后,这还是头一次跟他提要求,他猜到岳迁和陈随关系不一般,但现在看来,又不止是不一般,岳迁有点东西。 “看完报告说说你的想法。”叶波说。 岳迁仔细看起来,柳阑珊被发现是1月29号,死亡时间是1月26号,腹部、背部被利器捅刺三刀,内脏破裂。凶手在她死后,将她转移到惠平村外的野地中。 “1月26号,我们手上那起案子是1月25号凌晨,相隔一天多。”岳迁皱着眉,“柳阑珊失踪的时间是1月22号夜间到23号凌晨,有人看到她当晚出现在惠平村李福海的白事上。” 听到李福海的名字,叶波立即眯起眼。 岳迁继续说:“那天我其实也来参加了白事,但没有看见柳阑珊。” 叶波问:“你去干什么?” “凑个热闹。”岳迁说:“而且李福海这案子本来也是我们所在调查,我来看看有没什么新的线索。” 叶波说:“市局调走李福海的案子,你很不满?” 岳迁笑了声,“叶队,这话说的,我们陈所都没不满,我一个新兵,有什么资格不满?那案子出的时候,我还在家养伤呢。” 叶波盯了岳迁一会儿,又说:“陈随说你为了周向阳案去永宾市,查出什么来没?” “是周向阳和柳阑珊两个案子,可惜刚有点眉目,柳阑珊就遇害了。”岳迁详细说了说在永宾市的调查情况,叶波越听神色越凝重,“也就是说,许铭成了连接柳阑珊和周向阳的关键?” 岳迁说:“许铭身上疑点太多了,永宾市那边已经立案调查,但这种失踪案,一时半刻很难有进展,柳阑珊一死,性质就不一样了,突破点还是在我们这边。” 叶波没说话,他在岳迁身上看到一种和年龄、阅历不符的经验,这么一个愣头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队,我大概有两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给指导一下?”岳迁说。 叶波点头,“说说看。” “柳阑珊和周向阳的致命伤完全不同,凶器也不是同一个,但他们遇害的时间十分接近。我在永宾市就想过,柳阑珊的失踪看上去是主动失踪,现在暂时放下有人在惠平村看到她的事,她和邱金贝谈恋爱是假,为的是拍视频赚流量,那这赚流量会不会也是她的谎言?她来到我们嘉枝村的真正目的是接触周向阳。” 叶波说:“但你刚才说过,柳阑珊复仇的动机牵强。” “是,但之所以牵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了解的真相还不够。”岳迁继续说:“她为被毁掉一生的许铭而来,失踪之后躲在暗处寻找机会,25号凌晨,她发现了机会,周向阳在尹家落单,她用准备好的工具杀死了他。她并不想给我们留下许铭这条线索,但她没想到的是,孟岭会跑去给周向阳插上糖油果子。” 第33章 叶波说:“柳阑珊在完成复仇后,被另一人杀死?” 岳迁说:“这个人是谁,我实在是没有头绪,周家不可能,邱金贝?也没有动机,柳阑珊失踪后,我多次和邱金贝接触,感觉这人对他父母、三个姐姐有很大的排斥情绪,但对柳阑珊更多的是关心。”岳迁说着看向叶波,“那么柳阑珊遇害,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上一个找不到解答的地方,李福海的白事,她为什么要去?她和李福海是什么关系?” 叶波在一阵沉默后转移了话题,“另一条思路呢?” 岳迁说:“柳阑珊并没有给许铭复仇的打算,甚至许铭失踪,和她还有一丝关联。但鉴于许铭身上的所有疑问都没有答案,我暂时不在这里展开。单说柳阑珊在周向阳之后遇害。凶手先杀害了周向阳,但不知什么原因,柳阑珊撞了上去,跟着被杀害。” 叶波不赞同,“你意思是柳阑珊看见了凶手?被灭口?这不太巧合了吗?那柳阑珊为什么要玩失踪?” 岳迁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最初步,也不大经得起推敲的想法,所以才需要叶队你指导嘛。我想来想去,觉得柳阑珊的案子恐怕还是要落脚到李福海的案子上。” 不等叶波表态,岳迁又下猛药,“我不知道陈所是怎么跟你交流的,但如果你丝毫不认为柳阑珊出现在惠平村很奇怪,你也不会在百忙之中,帮我们陈所寻找柳阑珊吧?” “你……”叶波叹了口气,“行,我就知道陈随安排一个人过来不简单。” 岳迁摇摇头,“陈所也是为了尽快侦破案子。” 叶波打开投影,李福海的影像清晰出现,有生活照、工作照,比岳迁在陈随那里看到的多得多。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李福海的别针厂没有任何经营问题,他这个厂虽然小,但效益十分可观,厂里的工人基本是在长字县本地招的,知根知底,安分,管理者呢,也大多是李福海自家人,整个厂运行得就很稳定。李福海这两年身体差了些,去年动过手术,切了个良性肿瘤。身体、工作、家庭,这些自杀的常见动机,在他身上都不存在。陈随当时查的时候没有什么眉目,我们接手后了解得越深,就越觉得……” 叶波停下来,仿佛在斟酌用词。岳迁问:“什么?” 叶波说:“李福海有中邪的可能。” 岳迁惊讶,“中邪?”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真有邪门歪道啊? “李福海自杀之前,他的家人没有一个发现异样,所有可能的动机我们也已经梳理过了,不成立。而猎枪这种东西,你接触过吗?”叶波问。 岳迁射术了得,但猎枪还真没玩过,更是不了解,摇了摇头。 “猎枪这种东西早就禁了,但有人私底下玩,还给它赋予了一些神秘学的意义。”叶波说,“其实就是迷信,觉得它代表惩罚,审判,有人在家里挂着猎枪,觉得能镇恶驱邪。前些年就有个案子,有人自制猎枪复仇,杀了三个人,猎枪怎么都找不到,你猜去哪里了?” 岳迁说:“难道是李福海用来自尽的这把?” “那倒不是,那把作为凶器的猎枪被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捡走,供了起来,刑警查到他时,他还用那把猎枪重伤了一个警察。后来他供述,妻子得了癌症,病入膏肓,他觉得这把猎枪是正气的象征,拿回来守护妻子,必要时他会用它杀死妻子,结束她的痛苦。” 最后,他还未来得及杀死妻子,就被连人带枪带走调查。 “上了年纪的人,对猎枪有些迷信,李福海是生意人,这方面更固执一些。”叶波说到这里也很是无奈,警方实在没有更清晰的线索,猎枪就成了李福海中邪的一种间接证据。 “叶队,当时陈所跟我说李福海这案子时,我就觉得有个地方很蹊跷。”岳迁说:“长字县离嘉枝镇那么远,李家在嘉枝镇有根据,为什么非要去长字县发展?” 叶波的判断和陈随差不多,认为那边有政策优势。而经过这么多天,岳迁琢磨出了另一种可能,“李福海是不是想逃走?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客观上,他不愿意在嘉枝镇发展?” 叶波问:“你觉得是什么?” 岳迁说:“我不知道,但这和他中邪、用猎枪自尽不仅不冲突,反而还搭上了一些关系。” 办公室暂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岳迁又说:“李家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兄友弟恭吗?” “我懂你的意思。”叶波说:“李福海没有孩子,早已离婚,他的家产今后只能由他兄弟的孩子继承。但李家每个人我们都详细调查过,他们与李福海感情很好,杀掉李福海来提前分遗产,可能性很低。” 岳迁没有反驳,却提到另一点,“李福海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叶波诧异,“什么?” “我在想,李福海甘心吗?事业这么成功,周围的亲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比他更美满,因为他们有伴侣后代,只有他,妻子走了,孩子也没有。”岳迁说:“叶队,我们村里有个没孩子的女人,岁数跟李福海差不多,因为没孩子,精神都出了问题。” 听岳迁说完刘珍虹的情况,叶波说:“那能一样吗?李福海有事业,除了家庭,一切顺心,刘珍虹是方方面面都不如意,而且男女在后代这件事上,思想有差异也很正常。” “李福海肯定不像刘珍虹,但年轻时完全没有因为孩子的事着急过吗?不见得,他要真的不在意,或者他的前妻李倩子不在意,他们可能不会离婚。”岳迁说:“李倩子有消息了吗?” 叶波说:“没有,出国二十多年了,和她自己的家庭,和李家早就断了。” 岳迁在叶波办公室,总算是彻底接触到李福海案的细节,李福海自杀似乎只能用中邪来解释,但李福海无子,以及去长字县办厂在岳迁看来,是最值得花功夫的地方。 “李福海那场白事,怎么搞那么大?”岳迁说,“我听说本来是为老太太祝寿,才弄了那种排场,后来老太太执意办成白事?” “因为老太太也觉得李福海的死和中邪有关,她只是不肯直说而已。”叶波在得知李家把镇上能请的丧葬团都请了之后,立即赶到李家,白事当天,也有刑警着便服出现在惠平村。 老太太不见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仿佛已经看破了生死。叶波问她为什么要办这么大的白事,她只是沉默不语。 岳迁说:“叶队,我想去见见这位老太太。” 叶波凝视他,点点头,“别忘了陈随让你来,重点是查什么案子。” 柳阑珊遇害的消息传回嘉枝村,邱家反应各异,邱金贝震惊多过伤心,忙追着陈随问柳阑珊是怎么死的,话里话外都是撇清自己的关系,生怕柳阑珊这一死,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汪秋花在院子里左拜右拜,感谢各路神仙显灵,没让柳阑珊嫁到柳家来,不然她的宝贝儿子这一结婚,就是克死了老婆,今后想再娶个看得过去的媳妇就困难了。 倒是对柳阑珊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邱家三姐妹令人意外地流露出些许悲伤。陈随听见邱三妹低声说:“早该劝她离开的,她就不应该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陈随推开喋喋不休的邱金贝,注视着邱三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邱三妹摇摇头,“你们不懂。人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也什么意思了。” 之后,她再不愿开口。 汪秋花见姐妹三个愁着一张脸,又发起火来,大骂道:“你们丧着脸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死了人呢!那柳阑珊在的时候,你们不是最看不惯她吗?啊,现在人死了,你们又在这装哭?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陈随不是来邱家看什么家庭闹剧,柳阑珊从失踪到遇害,案子的性质彻底改变,警方需要采集指纹、dna等检材。邱金贝很不情愿,不断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陈随来到刘珍虹家,柳阑珊失踪前跟踪过刘珍虹,上次警方也因此找过刘珍虹,但没有采集检材。刘珍虹家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臭,刘珍虹老旧画皮一般的脸上挤出淡淡的惊讶,“那个女子,死了?” “是啊,被人害了,在周向阳遇害后不久。”陈随边说边观察刘珍虹的表情。 她的神情向来不能用常人那一套来判断,只见她望向远处,眼中无神,不久又收回视线,摇着头说:“可怜的女子。” “只是可怜?” “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是不可怜的?” 陈随问:“你让尹莫照着你,做了个纸人?” “那叫寿衣。”刘珍虹纠正道。 “为什么给自己准备这个?” “人都有这一步,我没有后人,谁来给我准备?” “你……”陈随顿了顿,从刘珍虹的角度出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觉得不吉利吗?” 刘珍虹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笑了,摇摇晃晃朝观音像走去,跪在蒲团上,嘴上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第34章 第20章 归乡者(20) 李福海的母亲在给李福海办完白事后再度被送进医院,年纪太大,疾病缠身,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似乎没多少日子了。 岳迁来到镇医院,李福海的大哥大嫂正在轮班照顾李母。大哥叹着气说,老太太这两天人都不怎么认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了也白问。 岳迁看了看半睁着眼的李母,“没事,我和老太太聊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么样?”岳迁坐在病床边。 李母浑浊的双眼缓缓转过来,嘴张了张,发出听不清的音节。 “老太太,我去参加过你们家的白事,你还记得我吗?”岳迁从兜里拿出糖,“我吃了好多这个。” 李母看着糖,“福海爱吃。” “所以你才准备那么多吗?”岳迁说:“福海是你最疼的孩子吗?” 李母拿过糖,枯萎的手颤抖着将它拨开,“福海啊,福海……” “福海是怎么走的?”岳迁问。 李母充耳不闻,只念着李福海的名字。 李家人说她脑子不清新,可她明明非常清楚李福海已经先于她离世的事实,可她的悲伤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类似恐惧?不安?岳迁暂时看不明白。 “老太太,跟我聊聊福海吧。”岳迁继续说:“他那个别针厂经营得好,带着你们一家子都富了起来,但我有点想不通,当年他为什么不肯就近在咱嘉枝镇办厂,非要跑到长字县那么远的地方去?那里没亲没故的……” 岳迁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母剥糖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略有变化。岳迁盯着她的眼睛,那里蒙着厚重的白膜,所有本该鲜明的情绪都像是被遮住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惊讶流露了出来。 岳迁抓到了。他早前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李福海不在家乡办厂确实有原因。 “这里,不方便办厂吗?”岳迁放慢语速。 李母摇头,将糖放在一边。她知道些什么,可她不愿意说。 岳迁皱了皱眉,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可能逼问,但很快她就将带着秘密走进坟墓。岳迁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你有多少孙子啊?” 这回李母眼中添了些许神采,“五个,两个孙女,三个孙子。” “那真是儿孙满堂,我爷就我一个。”岳迁笑道:“福海没生吗?” 李母的反应很奇怪,她松弛的身体先是顿时绷起来,脸上垮着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这是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但李福海和李倩子无子,这已经是李家上下早已接受的事。 “福海没生吗?”岳迁靠近一些,“为什么不生呢?福海和他媳妇是因为没有小孩才离婚的吗?” 忽然,李母眼中渗出了泪水,“福海,福海想啊,做梦都想。” 李母这眼泪和她刚才的反应一样奇怪,岳迁都有些拿不准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刘珍虹为了生孩子的疯癫模样,李福海也会吗?李福海似乎对后代并无执念,但李母为什么说他做梦都想? “那福海和他媳妇看过医生吗?”岳迁此时有些乱,只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媳妇的问题啊?” 李母仿佛听不懂,自顾自地说:“福海走火入魔了呀,福海可怜,他媳妇不要他。” 岳迁上一个问题纯属是希望李母说更多,李福海和李倩子谁不能生,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一定是李福海。“不会吧,福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走火入魔,那他还怎么做生意啊?” 李母忽然开始念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岳迁等了会儿,搬出刘珍虹,“老太太,我跟你说个我认识的婶儿吧,她的情况跟福海差不多,也是没有孩子,她天天炖鲫鱼汤呢,还不能有作料,就这么吃。福海呢,看的是什么偏方?” 李母的念经声戛然而止,眼珠又朝岳迁转了过来,“鲫鱼,汤?” “啊,鲫鱼汤,腥得哟,我闻一下都吐了。”岳迁说:“福海让他媳妇也喝过啊?” 李母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隔着时空,她仿佛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但让岳迁不解的是,她的恐惧有些过余,其中还夹杂着懊悔? 是懊悔折腾过媳妇?还是有更深的隐情? “老太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啊?”岳迁说:“教教我,我回去让我爷也念念。” 李母定定地看着岳迁,“你爷,做过什么?” 岳迁说:“你是指?” 李母不语。 岳迁反应很快,“是做了什么,才能念经?” 李母又念了起来,岳迁听不懂,但询问的全过程都有录音,他打算之后问问懂行的。 李母的视线已经转开,但岳迁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李母刚才那句“做了什么”的含义。经不是没事念着玩,是做了什么才会念。这个做,在这里是不是能理解为做了错事?甚至是……犯了罪? 岳迁的职业让他轻易想到这个层面,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是否有别的含义。 “是犯了错才需要念经吗?”岳迁试探着问。 李母的声音停下,整个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岳迁再问:“犯错的是谁?” “菩萨已经原谅福海了!”李母喑哑地说,但只说出这一句,就紧抓着被子,不看岳迁。 “你向菩萨念经,求她原谅福海吗?” 李母摇头。 “福海犯了什么错?” “福海都走了,就算犯了错,也早就一笔勾销了吧?” “福海的白事我听说是你执意要办那么大,镇上的丧葬团都叫去了,那也是……” 李母不断摇头,一句都不肯再作答。医生和李家人赶来,岳迁的这场看似诡异的问询只得暂停。但离开医院时,岳迁看着笔记本上的几处重点,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走错。 李福海选择在长字县创业,并不是那里有什么政策优待,是他因为过去的某件事,不能待在嘉枝镇。而这件事李母,甚至过世的李父是知情的,但李家的其他人大概率不清楚。 李福海早就将哥哥姐姐的孩子当做继承人,但他曾经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并且为此做出过努力,至少在鲫鱼汤这一点上,和刘珍虹类似。他可能做出过更过分的事,所以李母的反应才这么大。 岳迁挑了挑眉,在本子上划出一个箭头,导致李福海离开嘉枝镇的事,李母为此念经的事,也许就是李福海因为不育而努力过的事? 李福海那场声势浩大的白事,现在看来所寄托的不止是李母的哀思,她强调李福海已经走了、菩萨原谅他了,白事其实是类似赎罪、一笔勾销的意思? 岳迁点开录音听了听,实在是听不出任何门道来。如果他还是重案队副队长,直接找个专家就能问清楚,但他现在只是个菜鸟,这种神神叨叨的录音拿给陈随和叶波,估计都不太妙,更别说叶波还认为李福海自杀有中邪的嫌疑。 中邪……岳迁脑海中的线索网突然又解开了一个节。李母或许也认为李福海中邪,但和叶波不同的是,她知道真相,她可能认为,那是她的儿子所承受的报应,所以不管是那天在白事现场,还是目前,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她只求能够解除因果。 那场白事不简单,岳迁立即想到众多丧葬团里的其中一支。尹莫。 嘉枝村连小孩都知道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可以和死人聊天,会邪术,那李母念的是什么经,尹莫大概一听就能分辨。 尹莫接到岳迁电话时,正在镇里给一户人家布置灵堂,岳迁一听他也在嘉枝镇,心想正好,问到地址后就赶了过去。 镇里有许多老房子,蜂窝煤似的挤在一起,住在这些老房子里的又大多是老人,熬不过冬天,社区几乎天天死人。一辈子活得再节省,后事的钱却不能省,子女们似乎最爱在搭灵棚时展现孝心,所以狭窄的巷子里你家的灵棚刚拆就摆我家的,整个冬天几乎没消停过。 岳迁赶到时,听见住在附近的年轻人骂骂咧咧走过。 “烦死了,天天搭棚子天天烧纸唱丧歌,还让不让人生活啊?” “哎有啥办法,谁让咱们住这片儿呢?不过你看到那个摆花圈的帅哥没?长得好好看啊!” “呵,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那也是做死人生意的!” “都这样了,苦中作乐看看帅哥呗,总比来的是地中海油腻男好吧!” “那也是……” 岳迁一听,就觉得她们说的是尹莫,穿过搭满灵棚的巷子,果然看到一身黑衣,正和死者家属说着什么的尹莫。尹莫也看到他了,但没什么表示。 岳迁是来寻求帮助的,没上去打搅,还帮着家属搬了几个花圈,人家给他递烟,他拿过来,像模像样地别在耳后。 “新来的啊?以前没见过。”家属说。 “啊?”岳迁愣了下。 家属朝岳迁扬了扬下巴,“小尹新招的?” 第35章 岳迁顺着说,“对,尹哥我老乡,我出来跟他找点活干。” “那你算是跟对人了,小尹踏实,交给他办,我们也放心。”家属跟尹莫很熟的样子,岳迁反正没事,就随口跟他聊了聊。 尹莫的白事团在这片区域很有口碑,纸扎做得很有水平,客户想要什么,尹莫都能给他们做出来,而且尹莫明码标价,不会事后又找各种理由要另外的钱,灵棚搭得好,表演环节也很热闹,该悲伤的时候也悲伤得起来,各方都觉得自己被尊重。所以谁家死了人,需要办白事,都是首先找尹莫,尹莫没空,才考虑其他家。 “你尹哥唱歌不得了,歌星级别,还会唱戏呢!”家属手肘戳了戳岳迁,“你肯定也会吧?” “我……”岳迁五音不全,以前ktv流行时,他又菜又爱唱,一拿麦克风就会被哄下去。“我不行,我就一打杂的。” 家属不大相信地看了看他,“谦虚了,小尹招的人,肯定都能文能武,跟他一样。” 岳迁好奇道:“尹哥真唱得那么好?我还没听过呢。” “哟,那你得听听,他唱戏唱得老好了!” 尹莫那边沟通完了,朝岳迁走来,岳迁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还会唱戏? “今天又有什么事,小警察先生?”尹莫半笑不笑地说。 岳迁因为他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吃饭没?我看巷子外面有些馆子,一起吃点?” 尹莫说:“白事包饭。” 岳迁:“……” “既然你跟着我干活,吃一顿也没问题。”尹莫笑道。 岳迁说:“你听到了?” 灵棚里摆着几张餐桌,饭菜都在大桶里,想吃自己舀,岳迁跟着尹莫过去,盖子一揭开,菜香扑鼻,都是一些家常菜,和工地外面十来块钱一份的盒饭差不多,但岳迁饿了,尹莫将盒子递过来时,他已经咽了口口水。 尹莫说:“特长,去白事蹭饭。” 岳迁说:“我请你去外面吃,你不去啊。” 尹莫绕到灵棚外面,踢了两个塑料凳子过来,岳迁吃了几口后,点开手机里的录音,“你听听,这老太太念的是什么经?” 尹莫只听了不到五秒,就关掉,手机丢回岳迁,岳迁问:“听出来了?” 尹莫说:“找李老太太去了?” “这都听得出来?” “她老念。” “那这是什么经?” 尹莫放下筷子,盯着岳迁,岳迁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我脸上有饭?” “破案有奖金吗?”尹莫问。 岳迁服了,他现在还靠老岳接济呢,手机破成这样都没换,尹莫就惦记起他的奖金了。 尹莫说:“我提供线索,你要是有奖金,那我也该分点。” “说什么分不分的,都给你!”岳迁别的不管,先画个饼,画饼还不简单吗! 尹莫眯眼笑了笑,也不知道信没信,“这是忏悔咒,但不是为自己。” 岳迁说:“为子孙?为李福海?” 尹莫说:“为小辈,但具体是谁,这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岳迁说:“那她忏悔的是什么?” 尹莫说:“这也是你们警察的事。” 岳迁心里有数,又问:“那场白事,是不是和你平时办的不一样?” 尹莫不声不响地将饭吃完了,抬眸,“嗯?” “别装,你一个受欢迎、有口碑的白事大老板,肯定会在接单时详细了解客户的需求。”岳迁直视尹莫的眼睛,“就像刚才那样。” 尹莫沉默了会儿,“你觉得白事是为谁办的?” 岳迁说:“为去世的人。” “真的吗?”尹莫却道:“人走万事空,活着的时候没能享受到的,死了办一场白事就能享受到了吗?” 岳迁想了想,“说到底是办给活着的人看,满足活着的人。” 尹莫点头,“但李老太太,是真的办给他儿子。” “嗯?” “为她儿子赎罪,为她儿子祈福,希望冥冥中的一切看在她办了这么盛大的一场白事的份上,将她儿子生前的罪孽一笔勾销。” 岳迁忙问:“是什么罪孽?” 尹莫说:“她没有说。” 岳迁又问:“赎罪和祈福是她亲口说的?” “不算,但她对白事的要求,她动不动就念的经,可以推断出这一点。”尹莫又笑了,借着岳迁的话说:“我毕竟是有口碑,受欢迎的白事老板。” 岳迁手里的盒饭才吃一小半,尹莫就被家属叫走,家属还贴心地说:“小兄弟坐着慢慢吃啊,晚上看你尹哥唱戏啊!” 岳迁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三起案子亟待侦破,他哪有时间看尹莫唱戏。 “走了?”尹莫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啊!”岳迁挥了挥手,“破了案奖金归你。” 尹莫似乎笑得很开心,“好啊。” 岳迁回到派出所,正在线索墙上边写边整理思路,李福海的死别管是不是中邪,他没有警方前期了解的那么“干净”,在他创业之前,做过某件至今让李母害怕的事,此事很可能与他不能生育有关…… 正想着,岳迁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身,看见陈随,“陈所。” “叫你几声都听不见,还以为你聋了。”陈随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精神很亢奋,“来,看看这份dna检验结论,你绝对想不到……” 岳迁只看了一眼名字,很有经验地翻到最后看结论,陈随话还没说完,他眼睛突然睁大,“母女?” 警方此前提取了不少和柳阑珊有关的人的生物检材,刘珍虹因为可疑,也在其中,比对结果竟然显示,她们是母女。 岳迁从头到尾将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他很清楚,这种鉴定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有差错,也不可能将两个毫无关联的人鉴定为母女。 一时间,刘珍虹疯疯癫癫的样子,柳诚罗曼云在提到柳阑珊身世时的遮掩全都出现在岳迁眼前。刘珍虹,这个嘉枝镇的2号异类,这个看似游离在案件之外的人,果然和这一连串命案有关! 陈随和刘珍虹接触很多,对刘珍虹算是有些了解,而越是了解就越是疑惑,“她好像完全不知道柳阑珊是她的女儿。” “她如果知道自己有女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岳迁想,刘珍虹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有了心魔,以至于疯癫。可她如果有孩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岳迁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有什么即将大白于天。“陈所,通知刘珍虹了吗?” “还没有。” “不急着告诉她,我想先看看柳诚和罗曼云的反应。” 第21章 归乡者(21) “你说……什么?阑珊的亲妈……”柳诚震惊得整个人像是被灌了铅,上半身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可能……阑珊她知,知道?” 罗曼云因为柳阑珊的死悲伤过度,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听完岳迁的话,她茫然地转过脸,嘴皮颤动几下,吐不出一个字,仿佛大脑根本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岳迁在刘珍虹的照片上点了点,“所以她就是你们说的宛妹?” 柳诚摇头,“不,不对。” 岳迁问:“她不是宛妹?” dna鉴定结果一出来,岳迁就感到柳诚罗曼云先前的说法摇摇欲坠,他们讲述了一个未婚先孕女工的故事,宛妹因为怀了孩子被工厂开除,而罗曼云多年怀不上孩子,夫妇俩索性将宛妹藏起来,她生下孩子后,他们给她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而她的孩子成了柳阑珊。 岳迁一直觉得柳诚罗曼云有隐瞒,因为他们说不清宛妹的下落,这个人就像是飘在空中的。如今鉴定结果显示柳阑珊的生母是刘珍虹,柳诚罗曼云在嘉枝镇见过刘珍虹,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我,我……”柳诚不断收握手指。 “不着急,你冷静之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岳迁退出问询室,在监控中看着柳诚。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已经六神无主,突如其来的真相击破了他编造的谎言,女儿离世的痛依旧笼罩着他,他佝偻着脊背,看上去着实可怜。 岳迁再次来到医院,罗曼云以泪洗面,不停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谁?”岳迁问:“宛妹?还是刘珍虹?” 罗曼云的眼中溢出恐惧,“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柳阑珊是刘珍虹的孩子?”岳迁说:“那宛妹呢?她是谁?” “宛妹……”罗曼云泪眼望向窗外,肺里挤出漫长又嘶哑的叹息,“没有宛妹,没有这个人!” “宛妹,是我们自我催眠编造出来的人。确实有个怀孕的女工,但她不叫宛妹。”问询室里,柳诚在抽完了半包烟后,终于开口。 柳诚与罗曼云曾经是厂里令人羡慕的一对,在那个年代,都受过教育,一人是子弟校的老师,一人是厂医院的医生,郎才女貌,颇受尊敬。 第36章 两人虽是单位领导撮合,但一见如故,感情深厚。婚后几年,没有孩子是他们唯一不太美满的地方,但年轻,两人都没当回事。直到后来年近三十,更小的同事都已经为人父母,他们才着急起来,看了不少医生,什么说法都有,听得最多的是罗曼云不太容易怀孕,要补。 那段时间,罗曼云天天喝中药,吃鲫鱼,但还是怀不上。柳诚带着她去了几个大城市,权威的医生都看过了,原来两人都有问题。 罗曼云吃够了苦头,觉得没孩子就算了,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能继续走下去。但柳诚说什么都想要孩子,两人开始爆发争吵。 当时,厂里有一个外来女工未婚先孕,被开除。罗曼云被柳诚折腾得魔怔了,匆忙找到她,想买下她的孩子。女工虽然穷,但从未想过卖孩子,尖叫着将罗曼云赶了出去。 之后罗曼云又叫上柳诚,一起去求过女工。女工本来就算离开工厂,也会继续在城里打工,但被他们吓着,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们再未见过她。 走投无路之时,柳诚在一天下班之后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女人叫阿菊,自称在临京市的医院见过他,并且说出了具体时间,以及他和妻子去看什么病。 柳诚又惊又急,将阿菊拉到背街,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阿菊笑道:“你们想要孩子,医生帮不了你们,但我可以。” 柳诚渴望孩子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医生明说罗曼云没有生育能力,他还逼着罗曼云喝药,此时一听阿菊有办法,两眼立即放光。 阿菊将他请到自己入住的酒店,那酒店是当时永宾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还有旋转餐厅,柳诚路过多次,从未进去过。 在那里,阿菊拿出一本相册,上面全是健康漂亮的婴孩,抱着他们的父母脸上是激动幸福的笑容。阿菊说,这些孩子都是她和她的同事带给不孕不育父母的礼物,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这些没有办法拥有自己孩子的人。 柳诚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也见过世面,问阿菊是怎么找上自己。阿菊说,公司有一套完善的体系,专门派了人在国内几大医院盯着,收集情报。 不孕不育的人无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目标人群,首先要有强烈的生育渴望,其次家庭条件不能差,这就排除了在地方小医院就诊的人群。初步锁定客户后,他们还会继续观察,柳诚就是他们筛选出的,值得帮助的人。 柳诚询问价格,在得知需要十万后退缩了,这笔钱别说是在当时,就是现在,也不是普通家庭随随便便能拿出来。阿菊笑着让他回去和妻子商量,她近期会一直待在永宾市,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她。 罗曼云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大骂柳诚“疯了”,“你要取掉一个女人的卵子?”她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这是一件往女人身上施加痛苦的事。 “那又怎样?我们又不是白拿,十万是小数目吗?不是因为你的卵子没用,我才想买别人的吗?”柳诚无法对罗曼云的顾虑感同身受,两人大吵一架。 日子还得过,柳诚看到了希望,不再逼罗曼云喝药,关怀备至,家庭关系和睦起来。柳诚见缝插针提到孩子的事,罗曼云自己也很想有孩子,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渐渐妥协。夫妻俩拿出多年的积蓄,东拼西凑,拿着十万块联系阿菊。阿菊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找自己,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卵子。 但是前两次却失败了,柳诚希望孩子有柳家的血脉,执意用自己的精子,不孕不育的不止罗曼云,结果可想而知。阿菊像两人保证,卵子和精子的提供者彼此不认识,将来更不会找到他们,孩子生下来就是他们的孩子,公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他们完全不用担心。 罗曼云还是很不安,“这样的话,和收养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收养孩子,外人知道,孩子说不定哪天也会知道。”阿菊耐心地说:“没有人有义务为你们保密,但我们公司不同,在我们公司诞生的孩子,就是你们自己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十个月后,柳诚罗曼云如愿得到了一个女儿,就如阿菊所承诺的那样,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疑似柳阑珊亲生父母的人找上门来。 柳诚恍惚地说:“我有时真的觉得,她就是我的种,就是从我老婆肚子里出来的。” 岳迁问:“你和阿菊还有联系吗?” 柳诚摇头。 “最后一次见到阿菊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阑珊周岁的时候,她不出现,我们才更安心。” “阿菊……”罗曼云念叨着这个名字,苦笑了声,“你不说,我都快觉得她根本不存在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根本不真实,我的孩子才是真实的。” 罗曼云的神情突然狰狞起来,“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居然是那种人!” 岳迁问:“谁骗了你?阿菊?” “她说是大学生!高学历,长得漂亮,聪明!”罗曼云咆哮道:“我求她,让我看看那女孩儿是什么样,我不需要知道名字,看看长相就好,她不让!原来是,是个疯子啊!阑珊的妈妈,是个疯子,还是农村人啊!” 罗曼云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岳迁想起刘珍虹年轻时的经历,她不是一直生活在农村,她是最早从嘉枝村走出去的女孩,考上大学,本应有个锦绣前程,漂亮,聪明,在这一层上阿菊并没有欺骗罗曼云。 可是某一日,刘珍虹却回来了,村民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多年过去,她成了个疯女人,人老珠黄,却还穿着年轻时的衣服,化着过气的浓妆,她没有孩子,在家里贴着许多年轻女孩的照片…… 刘珍虹的遭遇,终于在血一般的雾霾里,隐约显现出轮廓。她无法生育,被无法生育逼成疯子,似乎也有了答案。 回嘉枝村的路上,岳迁心情沉重,一方面阿菊这条线索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这甚至比正在侦查的案子更棘手,一方面他必须撕开刘珍虹的伤疤,他必须去直面刘珍虹的伤痛。 “哎——” 陈随转过脸,“没听过你叹气,怎么,打退堂鼓了?” 岳迁抹了把脸,“没有,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刘珍虹。” 陈随沉默了会儿,点头,“也是,你还小。” 岳迁张张嘴,他的刑侦经验比陈随更丰富,但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是一个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我去跟她说吧。”陈随道。 岳迁说:“还是我来,陈所,你太凶了。” 陈随不满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太得意了?” “是你把案子交给我。”岳迁说:“你心里有数。” 一连串变故,嘉枝村萧条了许多,大人们将小孩赶进屋,巷子里没多少放鞭炮的人了。刘珍虹家的门不像往日一样紧闭,她站在门口张望,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警车停在不远处,岳迁走过去,刘珍虹枯燥稀疏的头发用紫色头绳扎起来,别着土气的珍珠发夹,脸上依旧化着浓艳的妆,看见岳迁,她咧嘴笑起来。 岳迁却笑不出,“珍虹姐,能进去坐坐吗?” “来呀来呀!欢迎!”刘珍虹招呼其他警察,“都进来,我打了豆浆。” 刘珍虹热情地端出豆浆机,将滚烫的豆浆倒进杯子里,鱼腥味从豆浆的热气里冒出,令人作呕。岳迁看着那沾着鱼鳞的豆浆机,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珍虹自言自语,“豆浆喝了好啊,我们女人应该多喝的,和鲫鱼汤一样好……啊,你们也喝!” 没人动豆浆,刘珍虹吹了两口,将腥臭浓郁的豆浆一饮而尽,脸上不见丝毫不适,只有满足和期待。 陈随看了看岳迁,岳迁两次像刘珍虹伸出手,“珍虹姐,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刘珍虹却疯疯癫癫,喝完豆浆开始转圈,像一只在秋风中即将死去的花蝴蝶。 “你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我们找到了你的女儿。”岳迁说完最后一个字,刘珍虹突然停了下来,她脚下不太稳,身子晃了几下。 “我女儿?”她像是听不懂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暗淡,又笑起来,“我哪里有女儿,啊哈哈哈哈!” 岳迁将报告和柳阑珊的照片放在桌上,“珍虹姐,你是上过大学的人,这份报告你应该看得懂,她,柳阑珊,就是你的女儿。” 刘珍虹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她眼神变了,困惑又悲伤,她一摇一晃地走过来,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拿起报告。半分钟后,她单薄的嘴唇开始抖动,双手也战栗起来,指甲几乎要刺破纸张。 “什么,什么意思啊这是?我们的dna……怎么会?”刘珍虹语无伦次,报告从她的指尖滑落,她仓促去捡,目光却落在柳阑珊的照片上,身子一下子不动了。 年轻的女孩化着淡妆,对着镜头微笑,和如今的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她好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她最好的年华,她也曾如此明媚美好过,只不过那些日子早就远去,像是上辈子的事。 第37章 刘珍虹摔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岳迁和陈随想把她扶起来,她疯狂挣扎,好像碰到自己的手肮脏无比。她爬向桌子,抓起报告和照片,细细端详,然后像抱婴孩一样,温柔小心地捂在怀里。 充满鱼腥臭的院子里,传出凄厉的痛哭。 刘珍虹将自己关了起来,岳迁看到她单薄的背影,那样瘦,即便是五彩缤纷的衣服也热闹不起来,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像是被命运削成了一张空泛的纸。她在蒲团上跪下,蜷缩着身子,那张纸就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阿菊是一条重大线索,叶波也立即赶到嘉枝镇,“这是个取卵团伙?但我们近些年没有发现类似的犯罪。” “阿菊这个团伙的大本营可能本就不在咱们市,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难说还存不存在。”岳迁回忆穿越前南合市的情况,同样没有听说过类似犯罪团伙的存在。 “我先派人去花园酒店问问情况。”叶波说:“岳迁,我听说刘珍虹以前很优秀?” 岳迁眼神一沉,刘珍虹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已经初步从她的反应,以及村民们提到的客观现实中描摹出当年的悲剧—— 刘珍虹靠着优异的成绩,从农村走向广阔的天地,她的命运好似改变了,只要她继续努力学习,她,她的家人,今后可能有的丈夫和孩子,都会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 可是她低估了外面世界的可怕,尤其是当她的家人身患重病,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向她求助时。 高昂的医药费像一条黑色的布,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学习、工作,摆在她面前的首要问题是筹钱,她知道父母养育自己有多辛苦,她不能自己走出了农村,就抛下他们,她打定主意,就算不上学了,也要想办法将家人的病治好。 可她一个连毕业证都没有大学生,在城市里无依无靠,去哪里搞那么一笔钱? 有人嗅到了她的急迫,有人利用了她的困难,阿菊,或是阿兰阿竹,她们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你很美丽,你很年轻,你很聪明,你完全有能力救你的家人。 她为了医药费四处碰壁,再找不到钱,母亲就没救了。她明知前面可能是陷阱,但她犹豫再三,还是踏了进去。阿菊对她说,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小小的卵子。你母亲给了你生命,你付出一个卵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能取卵过程出了事,导致刘珍虹一生都无法生育。”岳迁没有系统了解过取卵,但看过相关社会新闻,取卵在现在都有风险,更别说二十多年前,犯罪团伙更是不会像正规医院那样,刘珍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刘珍虹得到一笔钱,这笔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岳迁思索着,推翻了前面的想法,“不对,可能出事的不是那一次。刘珍虹身体恢复之后,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提供卵子,她的母亲需要更多医药费,她不得不这么做。但是短时间多次取卵的伤害,她不了解,或者了解了,也只能继续。最后,她的身体彻底损伤,无法再提供卵子,收入断了,母亲的治疗无法继续。她是在父母都去世之后,狼狈回到村里。” 办公室安静下来,众人似乎都看到了一个曾经熠熠夺目的女人,被推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片刻,叶波说:“你这个,你这个……哎!” “这只是我的推断,还是要等刘珍虹情绪缓过来了,再向她求证。”岳迁迅速从刘珍虹的悲剧里走出来,“我现在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点,柳阑珊遇害的原因。” 陈随点头,“是,即便现在确认刘珍虹是取卵受害者,柳阑珊父母是得益者,那柳阑珊的死和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关联。” “她确实接近过刘珍虹,我亲眼看到了。”岳迁踱着步,“但她的反应完全不像知道刘珍虹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找刘珍虹。她像其他人一样,对刘珍虹感到猎奇,她看刘珍虹,抱着的是看戏的心态。” 陈随说:“她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不知道刘珍虹是她妈?她遇到刘珍虹,完全是个巧合?” “她知道自己身世这一点也很奇怪。”岳迁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没人回答得上来。 “陈所,叶队,我刚才突然有个想法。”岳迁的视线落在李福海的照片上,“李福海当年有没有接触过阿菊这样的人?” 第22章 归乡者(22) “因为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陈随立即明白岳迁的意思。 岳迁点头,“柳诚罗曼云会成为目标人群,李福海有类似的特点。他创业之前,家境就很不错了,当年他和李倩子为了生孩子,四处求医,说不定在这个求医的途中,就被阿菊等人盯上。” “但他没有孩子。”叶波说:“他没能成功?” 岳迁想了想,分析道:“因为没有生育能力的是他,不是他的妻子,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柳诚那样接受孩子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柳家的情况和李家不一样,柳诚和罗曼云家人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彼此之间很有感情,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种,没那么重要。但李家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兄弟姐妹的孩子全都和李福海有血缘关系,可能对他来说,养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不如养兄弟姐妹的孩子?” 叶波皱着眉,“那不就说明他和阿菊这条线关系不大吗?” “不,还是有关系,他可能只是最终没有接受阿菊提供的方法,但他们曾经深度接触过。”岳迁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李福海和李倩子离婚,也是因为在这件事上意见不合。叶队,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找到李倩子。现在李福海自杀的动机几乎都捋遍了,找不到,就算是中邪,也得有个由头吧?一切都排除掉,那么就只剩下取卵这条线了。” 叶波沉默了会儿,食指隔空点了点,“你小子,初来乍到,就给我布置起任务来了。” “这个……”岳迁看看陈随,笑起来,“是陈所给的自由太多了。” 陈随咳嗽,警告似的看了岳迁一眼。 岳迁正色道:“李福海的死如果确认和这条线有关,那就能解释柳阑珊为什么会在失踪之前悄悄去惠平镇参加他的白事。” 陈随问:“嗯?怎么解释?” 岳迁愣了下,关于柳阑珊和李福海的关系,他并未拉出一条明晰的线,刚才说出的也是一个极其初步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柳阑珊是取卵上的一环,李福海如果也是,那么他们之间必然有关,且两人都已经死了。只是细节和具体的逻辑,还需要更多线索来补充。” “是个方向。”叶波一拍桌子,盯着岳迁,“李倩子我再想想办法,取卵这条线,你打算从哪里切入?” 岳迁一看叶波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考自己,“柳诚见阿菊的地方叫花园酒店,听说是永宾市以前很有名的酒店,我刚才查了下,这酒店已经在十年前转手,新名字花园天地,这地方可能是阿菊的一个临时驻地,我打算去看看。” 叶波说:“转手的话,查起来就困难重重了。” 岳迁最是知道这种情况很麻烦,但这一趟还是得跑,“先碰碰运气吧。” 刚出差回来,马上又要走,岳迁回家拿行李,满耳朵都是老岳的念叨,“哎这就又要走了啊?这个陈所,都不让你歇歇?我得去跟他说说!” 岳迁赶紧拦住老岳,“爷,你半辈子协警白当了?这不有紧要的案子吗?” “有案子也不能把人当驴来使唤啊,我还是得找他说说!” “不兴说的啊!”岳迁将老岳按在凳子上,这老一辈总喜欢走关系,好像什么事,只要说说,对方就一定会给面子。 “咋不兴呢?”老岳说:“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沟通。” “陈所古板,听不进去,你给他说急了,他给我记上,以后不让我升职怎么办?”岳迁本想说“时代变了”,但想了想,对付固执的老年人,还是只能顺着他们的理解说。 果然,老岳思考了会儿,点头,“也是这个道理,陈所一看就是个不通人情的。那你等等,我去一趟市集。” “你干嘛啊爷?” “买猪脚,给你卤着路上吃!” 岳迁连忙追出去,老岳居然已经骑上三轮车跑了。“爷!” “哎——”身后传来这么一声,听着还挺耳熟,岳迁一回头,只见尹莫扬手,“爷在呢。” 岳迁啧了声,“好好一个帅哥,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老呢?” 听到帅哥,尹莫眉梢不经意地勾了勾。 岳迁打量他,“你不会是单纯路过吧?这也不顺路啊。有什么事快说,我马上要走。” 尹莫伸手,“还钱。” “……”岳迁一下子气短了,左右看了看,“不是说了一发工资就还你吗?快了快了!” 尹莫点点头,倒是没再逼他,可也没走,两人就这么桩子似的戳在院门口。岳迁狐疑道:“你……只是来讨债?” 第38章 尹莫眼里浮起一丝犹豫的东西,岳迁不确定,但遮掩的尹莫有些陌生,他不由得凑近看了看。“你怎么了?我暂时不能还你钱,你忧郁起来了?” “柳阑珊的尸体是在惠平村外的河边发现的?”尹莫突然问。 岳迁眉心一皱,神经下意识绷起。尹莫身上疑云重重,嘉枝村许多八卦都和他有关,他却游离于嘉枝村之外,很少对外界表露兴趣。岳迁印象中,这似乎是尹莫第一次跟他打听案子。 “你知道些什么?”岳迁立即问。 尹莫沉默下来,视线朝下。 “你真的知道些什么?”岳迁又问。 “运送她过去的工具是什么?”尹莫反问。 岳迁脑子飞快运行起来,尹莫这个问题不简单,柳阑珊的遇害现场并不在河边,她被杀死之后,有人将她搬运到了河边,掩埋起来。如果路途短,单人、多人可以直接搬运,而如果路途长,大概率需要运输工具。尹莫这么问,简直像嫌疑人在打听警方的调查进展。 看出岳迁的想法,尹莫直白地说:“我没杀人。” “那你干嘛打听这个?”岳迁说。 尹莫又沉默了下,岳迁暗自检讨,自己穿越之后一切应对得当,侦查也正在逐步推进,怎么每次和尹莫相处,就容易露出不成熟的一面?这男的确实会点邪术吧?会邪术的嫌疑人?这就可怕了。 岳迁甩了甩头,赶走荒唐的想法。 “是什么车?”尹莫问。 岳迁说:“你怎么知道是车?” “……” 不语的尹莫,在岳迁眼中更可疑了。因为下雨,以及村民围观造成破坏,现场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痕迹,但警方内部有判断,凶手用车搬用尸体,至于是哪种车,暂时没有线索。 尹莫转身就走。 岳迁立即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惯性之下,将他按在了院墙上。 “……”尹莫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有些不满,“很痛。” “别跟我耍花招。”岳迁眼里有了审问嫌疑人时的锋利,“你在现场?” 尹莫平静地看向岳迁的眼睛,缓缓摇头。他这软绵绵的劲儿让岳迁感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但又很着急。“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尹莫说:“八卦。” “什么?” 尹莫说:“大家都八卦,我不能八卦?” 岳迁将他松开,他活动了下被按痛的手,又看着岳迁。岳迁说:“你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我需要你的答案。”尹莫竟然又问:“是车吗?” 岳迁注视他片刻,“不能确定。” 尹莫皱起眉,思索了会儿,“我再想想。” “尹莫。”岳迁将人叫住,“别想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 尹莫点了点头,那神态甚至有几分乖巧。岳迁越发觉得琢磨不透。 这趟去永宾市,岳迁和两位市局的刑警同行,老岳卤的一锅猪蹄,路上就被三人解决完了,拜猪蹄所赐,岳迁迅速和同事们熟络起来。 目前警方掌握的关于阿菊的线索仅存在于花园天地,岳迁一行一到,立即来到花园天地。 当初颇受追捧的酒店现在已经被改建成了商业楼,下面四层是餐厅,上面全部租给小商户,开满了美甲店、理发店、各类工作室。 岳迁找到花园天地的经理,对方很年轻,一问三不知。两位刑警和不少工作人员聊过,他们都是花园天地接手之后几年才来工作的,对花园酒店的经营状况都不知情。 岳迁在各个楼层转了一圈,“林哥,周哥,要不咱们就住在这边吧,我看楼上有不少民宿。” 林哥周哥同意,岳迁找了个看上去比较老,但比其他家宽敞的民宿。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坐在前台打游戏,不大热情。岳迁说要个套房,他抽空看了岳迁一眼,咬着烟说:“三人行啊?” 林哥周哥:“……” 岳迁笑道:“还有房间吗哥?” 老板很不耐烦地站起来,登记时又打量了他们几眼,一边递房卡一边说:“别玩过火啊。” “这老板在想什么?”林哥抱怨。 “也不怪他乱想,这种酒店接待的大多都是来开房的吧?”周哥说,“不过他这装修太过时了,又不热情,感觉没什么人来。” 岳迁打开套房的门,四处看了看,有两间卧室,客厅有床也有沙发。家具虽然过时,但用料很好,不是那种网红酒店的廉价品。整体风格像是老一辈喜欢的,但老板的年纪还算不上老一辈。 生意不好,但又开了很久,老板无心经营,却至今没有倒闭,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门道。 已经很晚了,三人去楼下餐厅吃了饭就准备先休息,明天再继续调查。林哥和周哥到底同事多年,选了同一间,将另一间留给岳迁。 岳迁关上门,将卧室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家具和挂在墙上的画,和原来的花园酒店很像,而且柜子上还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花园酒店的远景。 拿着相框,岳迁闲逛似的来到前台。老板仍旧在打游戏,厅里的沙发上坐着几位客人,正围着茶几吃外卖。有人想要水,老板懒得动,让他们自己去拿。客人不满,低声说着什么破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另一位客人道,有的是人来呢,老钱怀旧。 岳迁拿了瓶橘子水,坐下来一边喝一边听他们聊天。 这些客人都是年轻人,听口音像是在永宾市读书的外地人。其中一个女孩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说花园酒店以前很受老钱欢迎,他们每周末都会带着孩子来吃饭、住宿,来这里消费成了身份的象征。后来花园酒店没了,这个民宿将花园酒店那一套复制过来,老钱的孩子们长大了,时不时来住一下,民宿不愁客源。 其他客人对此不屑一顾,“这么破旧,有什么好怀念的?” “有人就好这一口呢?这老板还挺有商业头脑。”客人们吃完就各自回房了。大厅安静下来,岳迁拿着橘子水来到前台,不说话,只是看着老板。 老板起初眼都没抬,几分钟后,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游戏打不下去了,“你有事?” 岳迁将顺出来的相框放在桌上,不等老板开口,又拿出证件,老板眼中的懒散烦躁消失,“你是警察?” “别紧张,我不是来查你家民宿,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岳迁问:“这民宿,是你的?” 老板愣住了,“是我偷的啊?” 岳迁笑道:“那肯定不是,但这装修好像也不大符合你的年纪。” “你这人说话……”老板顿了顿,“我妈给我的。” 岳迁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你母亲和花园酒店有什么关系?” “她啊,在这儿工作过。”老板的神情有一丝不以为然,“给人打工,不知道有什么好怀念的。” 岳迁问:“她现在……” 老板说:“好好的呢,每个月还来检查我有没老实守着她的店。” 岳迁松了口气,“老哥,帮个忙,让我见见你母亲。” 老板虽然不大乐意,但不想得罪警察,“她睡得早,我明天一早带你去见她?” “有劳了。” 翌日一早,岳迁正要去吃早餐,就被老板叫住,“我妈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大厅,见老板回来,就开始数落,“人家警察有事,你昨晚怎么不说?” 原来,老板早上给老太太打电话,刚说了个缘由,老太太就自己赶来了,那热情劲儿,不愧是古早酒店人,十个她儿子都赶不上。 “小警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老太太殷切地问。 岳迁被这称呼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缓了缓,“您以前在花园酒店工作?” 这个头一开,老太太的话就打不住,她姓兰,年轻时从农村来城里打拼,那年代当服务员会遭人白眼,可她愿意。 花园酒店是外地人来投资建设的,起初招服务员,要求很高,她第一时间跑去应聘,成了酒店最早一批服务员。酒店逐步做起来,成了永宾市有钱人最喜欢来的地方,外地商人也总是在这里订房,她也从服务员做到了领班,大家都叫她兰姐。 说起过去的时光,兰姐眼中是带着笑意的怀念。 但时代在改变,风光一时的花园酒店也走向了衰落,十年前,老板撤资,将它转手给了当地的房产商,花园酒店的一切都落伍了,新的管理者将它拆分,出租、售卖给个人。 兰姐当时已经攒下一大笔钱,实在是舍不得酒店,以员工身份买下了半层,改建成民宿,照搬了花园酒店的风格,本意只是纪念过去,没想到无心插柳,多年小时候来过花园酒店的人怀旧情绪上来,民宿涌来一批批客人。 “兰姐,你当时主要在客房工作,还是餐厅?”岳迁问。 “客房。”兰姐说:“如果你想打听餐厅,我可以给你介绍我的老姐妹。” 第39章 岳迁问:“您对一个叫阿菊的人有没有印象?” 兰姐思索,“阿菊?” “她是从外地来的,二十多年前,在酒店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可能将酒店当做某种办公场所,她的客户、合作者时常来找她。”岳迁慢慢地说。兰姐不一定对这个人有印象,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她登记的名字可能没有菊字。所以他尽可能描述得细致一些。 “我想想。”兰姐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个人,阿菊……打扮得很时髦,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是个很精明的女老板。不过她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她有一个团队。” 岳迁问:“什么样的团队?” 兰姐摇头,“这我确实不清楚,应该是她公司里的人?她的生意做得很成功。” 岳迁问:“怎么看出来的?” “她很轻松,我在酒店干了一辈子,遇到的商人不少,大多数都愁眉不展,但她不一样,每次都冲我笑,而且来找她的那些客户,离开时也个个笑容满面。”兰姐说,“这不就是成功吗?” 岳迁想到柳诚,立即拿出照片,“你见过他没?” 兰姐摇头,“没印象了。” “他也是阿菊的客户。”岳迁又拿出李福海的照片,“这位呢?” 兰姐说:“有点眼熟,哎,老了,记不清了。不过我感觉来找阿菊的女孩更多,都很年轻,漂亮,可能是来找工作。” 岳迁点开刘珍虹的照片,“她呢?来找过工作吗?” 兰姐端详片刻,“啊!是她?” 岳迁呼吸一提,“您对她有印象?” “这姑娘,我还让她在我宿舍住过一晚。”老太太皱着眉说:“她被人给打了,浑身是伤呢,老可怜了!” 第23章 归乡者(23) 兰姐回忆,当年出入花园酒店的漂亮女孩其实很多,其中一部分,做的是那种买卖。那时候治安没这么好,条件差一点的酒店,一到晚上,就会有男男女女送上门来。 花园酒店档次高,却并不意味着没有提供颜色服务的人,有钱人反而玩得更开,要求也更多。 兰姐当了半辈子酒店人,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女孩来酒店是有正经事,哪些女孩是被客人叫来提供服务。 刘珍虹应该是前者,不仅因为她身上有一股书卷气,人看着也单纯,不像那些女人一样浓妆艳抹,也因为她找的人是阿菊。在兰姐眼中,阿菊并不是拉皮条的人。 起初,兰姐也怀疑过阿菊是卖女孩儿的,出现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太多了,她们都像是有求于她。兰姐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没有走过捷径,有个幸福的家庭,老公也勤勤恳恳工作,所以她内心特别厌恶出来卖的女人,但作为酒店的一份子,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一长,她发现来找阿菊的女孩和真正卖的女孩不同,她们并不妖艳,大部分衣着朴素,不会和男客人打情骂俏,看上去就像还未毕业的乖乖女。 有一次,一个女孩来酒店找阿菊,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去客房,匆忙拦住兰姐问路,她的眼神干净明亮,却十分着急忐忑。 兰姐带女孩上电梯,忍不住问她的来意,她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自己是永宾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家里有些困难,来寻求阿菊的帮助。 兰姐问阿菊能提供什么工作,女孩说家教、翻译、文书之类的,阿菊人脉广,已经帮过很多女生了。 女孩这么一说,兰姐对阿菊的看法转变了,之后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来找阿菊的女人们,确实都不像站街女。 刘珍虹是后来出现的,高挑,漂亮,头发乌黑柔顺,却一个装饰品都没有,去阿菊的房间之前,她皱着眉,很是焦虑,出来后似乎问题得到解决,长出一口气。 兰姐想,这位也是来找工作的。 兰姐虽然会关注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但并不会主动打招呼,刘珍虹来过不止一次,最后一次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否则她也许早就忘记了刘珍虹的存在。 那天,兰姐照例巡视客房,突然接到一位员工的电话,说是在地下车库的垃圾桶边发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她吓一跳,赶紧跑去。女人的脸肿了,全是血,根本看不清容貌,但衣服却很眼熟,兰姐一下想起来,这是来找过阿菊的女孩。 “谁打了你?阿菊知道吗?我帮你联系她!”兰姐话还没说完,刘珍虹就颤抖着抓住她的手,用力摇头。 兰姐立即想到,难道是阿菊打的?但阿菊不像是这种人啊。也许是□□?酒店的客人里不乏这些人,得罪不起。女孩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员工没见过世面,问要不要报警,兰姐连忙制止,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报警对女孩,对酒店都没好处。 “来,先把她送我房间去,这里清理干净。”兰姐雷厉风行,迅速用货梯将刘珍虹转移到宿舍。 刘珍虹头被打破了,身上也被打得青青紫紫,兰姐说要送她去医院,她摇头,艰难地道谢,说自己歇一会儿就能走。兰姐犹豫地问,难道是阿菊打的?刘珍虹摇头,不肯说。 兰姐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救刘珍虹一是觉得她太可怜了,二是这么一个血人躺在酒店,要是客人看到了,传出去对酒店的名声不好。刘珍虹执意不去医院,天色已晚,兰姐怕她一个人离开出事,叫来自己当护士的姐妹,给她简单处理了下伤。 兰姐让她住一晚,要是天亮了还是难受,一定要去医院,她答应下来。夜里兰姐要值班,没待在宿舍,清晨回去一看,人已经走了。 那之后,兰姐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刘珍虹是不是被阿菊打伤,阿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兰姐找不到答案。还是有不同的女孩来找阿菊,阿菊和和气气地对待她们,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暴力倾向。兰姐好几次有机会问阿菊,但都因为事不关己放弃了。 阿菊和她的几个助手退房离开后,那些来找阿菊的女孩也再未出现过。 “她不像人贩子,不像拉皮条的,更不像□□。”兰姐摇摇头,苦笑:“但现在想来,那些年轻朴素的女孩找她,确实有些奇怪,我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岳迁听完,想到另一件事。柳阑珊的转变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她是从什么途径知道?她知道之后,一定会查生母到底是谁。目前的情况是,她并不知道刘珍虹是她的母亲,而柳诚罗曼云从未告诉过她,那么她很可能接触过阿菊。 “你见过这个女孩吗?”岳迁点开柳阑珊的照片。 兰姐看了会儿,摇头,“没有。” 送走兰姐,岳迁看着逐步完善的线索,一些尚未成型的想法开始浮现。 阿菊所代表的取卵团伙近些年似乎已经消声灭迹,但他们当年没有被挖出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他们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淡出吗?可只要有需求,只要有利益,犯罪就不会消亡,更何况“前辈”没有付出代价。犯罪也许升级了,它已经潜伏在如今的社会中。 岳迁眼前浮现出那失去双眼的许铭,那本就是个孤女,无依无靠,瞎了之后更是连生活能力都失去了。但她健康的时候,却是个漂亮、聪明的人。她的基因可能成为被觊觎的“商品”。 阿菊瞄准的是年轻优秀的女孩,她们有难处,亟待用钱来解决,比如刘珍虹。许铭也可以归作这一类,甚至许铭更加困难。 岳迁眉心紧皱,还有另一种可能,许铭不是自愿的,她已经瞎了,任何人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无法反抗。 后一种推论显然更加残忍。许铭失踪的时候还是初中生的年纪,未成年,但生理上已经能够提供取卵团伙想要的“商品”。 那么柳阑珊照顾许铭意味着什么?是巧合吗?还是柳阑珊身为取卵受害者的女儿,也牵扯进了某些犯罪中? 岳迁赶到永宾市周河分局,上次接待他的王警官说,许铭失踪案还在收集线索,但因为错过了最佳侦查时间,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岳迁问:“永宾市这几年有取卵、代.孕之类的案子吗?” 王警官愣了下,“我们还真没接到过这种案子。” 岳迁说:“我现在还没有具体证据,只是想到这种可能,许铭失踪,也许是被这些犯罪团伙盯上了。” 王警官沉思许久,“没有接到报案,不意味着犯罪不存在。这条线索很重要,我向上级汇报一下,争取从这个方向努力。” 2月2号,林哥周哥暂时留在永宾市协助调查,岳迁回到嘉枝村,刘珍虹还是将自己关在家中,匍匐在蒲团上,仿佛已经死了过去。厨房里的鱼又死了一些,腐烂的臭味更加浓重,陈随看着她说:“怎么问都没反应。” 岳迁忍着恶臭走进去,屋里阴暗,微弱的光照在观音像上,犹如两道血泪。岳迁在刘珍虹身边蹲下,刘珍虹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几分钟后,岳迁索性坐下,靠在观音像的底座上,“珍虹姐,我去过永宾市了。你在那里念的大学,对吗。” 第40章 刘珍虹的肩膀微微动了下。 “花园酒店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它被卖掉了,改造成了餐厅、小商铺、民宿。”岳迁说:“我住的那个民宿装修得和花园酒店很像,它的老板还记得你。” 刘珍虹抬起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岳迁穿过那些干枯的头发,盯着她,“兰姐,你还有印象吗?你受伤的时候,是她帮了你。” 刘珍虹嘴唇张开,发出没有生机的叹息。 “珍虹姐,我想把伤害你的人找出来,他们以前没有付出过代价,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辈子逍遥法外。” 刘珍虹再次垂下头,轻轻摇头。 “我知道你早就放弃了,那个时候的你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你需要钱来救你的妈妈,你知道那是陷阱,也不得不踏进去。那些人不是你能对付的,即便被他们伤害,你也只能接受。” 刘珍虹伏在蒲团上,岳迁听到了极低极压抑的抽泣。多年前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重新笼罩了她。 “你觉得你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求往后能平顺,但是你回到家乡后才知道你失去了生育能力,你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刘珍虹抖得更厉害。 “可是你有,你还见过她,偷偷拍了她的照片。”岳迁站起来,摘下墙上柳阑珊的照片,“珍虹姐,柳阑珊是你的女儿。” 刘珍虹从岳迁手中抢过照片,爱怜地抚摸,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落。 “但你们还没有相认,她就已经遇害了。”岳迁说:“我想侦破这起案子,为你等了一辈子的女儿讨回公道。” 刘珍虹抱着照片哭泣。 “你可以放弃自己,但连柳阑珊你也要放弃吗?”岳迁说:“珍虹姐,我跟你坦白,柳阑珊这个案子查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头绪,我需要你告诉我尽可能多的,当年的事。我查到一个叫许铭的女孩,她和柳阑珊关系很好,她失踪了,我猜测,她有可能也是取卵的受害者。” 刘珍虹猛然抬起头。 岳迁看着她的眼睛,“你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为了你的女儿柳阑珊。” 须臾,刘珍虹放下柳阑珊的照片,抬头看着观音像,喑哑地开口,“他们……是杀人犯。” 刘珍虹就读的永宾理工大学是永宾市最好的大学,那年头,进了永理工,未来就不用发愁了。大学的前三年,刘珍虹意气风发,一边学习一边打工,赚的钱和奖学金不仅够她生活,还能补贴父母。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感谢的就是父母,他们不像许多农村父母一样追生男孩,他们只有她一个孩子,家里穷,他们却尽力让她吃好,供她读书。上初中时,就有人来说媒,被父母赶走了,母亲骄傲地说,珍虹是要出去读大学、见世面的,珍虹的婚姻自己决定。 刘珍虹选择永理工,很大一个原因是出来就能有不错的工作,她想尽快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三结束后,父亲过度操劳晕倒,母亲陪他去城里看病,自己却诊断出癌症。 父母不肯告诉她,她实习之前回家一趟,才知道父母生病的事。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将他们接到永宾市,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治好父母的病,她还年轻,永宾市是大城市,她什么工作都可以做! 她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先将母亲送去住院,天文数字的治疗费用没有吓退她,她认识一些女同学,她们在外面打工,一个假期据说能赚好几万。她找到一位关系不错的女同学,说明自己的困境,问能不能给自己介绍工作。女同学眼神有些奇怪,“你知道是什么工作吗?” “什么工作都行!我要救我妈妈!” 女同学还是很为难,“这个……有门槛的,你别着急,我先去问问。” 几天后,女同学带来消息,菊姐愿意见见她。 刘珍虹第一次来到花园酒店,被其中的富丽堂皇所震惊,但她无暇欣赏,一见到女同学说的菊姐,就拿出自己的简历,着急地介绍自己在校三年的成绩,参加过的活动,做过的工作。 菊姐是个优雅但不算漂亮的女人,似乎对她很有兴趣,微笑着听她说完,赞美道:“漂亮,聪明,又孝顺,你一定能帮到你的母亲。” 她激动不已,连忙问具体工作是什么。菊姐只让助手带她去体检,从妇科病房出来后,她明白过来,菊姐可能是拉皮条的,而她即将成为那种女人。 但即便这样,她也不能逃走,一想到父母的病,她只能暂时放弃自己。可让她意外的是,菊姐并没有让她去陪男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你在想什么?菊姐不做违法的事,我只需要你提供一个你暂时不要的东西。” 她茫然地望着菊姐,有什么是她不要的?器官吗? 菊姐笑出了眼泪,给她看相册,告诉她,她正在做的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她现在用不着的卵子,将帮助渴望孩子的家庭。 只需要提供卵子?她不敢相信这样就能赚到数万块钱。菊姐又对她说,因为她的基因很优秀,她值得。 按照菊姐的安排,她住进了一家条件远不如花园酒店的宾馆,有女人来给她打针,让她喝中药,每天都送鲫鱼汤来给她喝。 她的身体渐渐开始胀痛,她有些害怕,但菊姐宽慰她,提供卵子都是这样的,忍过去就好了,还拿她认识的女同学举例子,“你看,她不是也好好的吗?是不是还更加漂亮丰满了?” 手术当天,刘珍虹痛得死去活来,菊姐起初说只会取走一个卵子,但她从操作者的口中得知,那些注射入她身体的药物让她排出了十来枚卵子,它们被全部取走了。 不愿回忆的折磨之后,她得到了菊姐承诺的报酬,三万块钱。这笔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父母的医药费有着落了。然而不到半个月,钱就又花光了,她想给母亲做手术,至少要凑齐十万。不得已,她再次找到菊姐,菊姐打量她,笑了,“行,先打点药吧,听我安排。” 刘珍虹前后被取三次卵,每次手术前都被告知只取一枚,但实际均超过五枚。在那个女性对生育认知极其粗浅的年代,年纪尚轻的她根本不知道这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卖卵换来的钱,刘珍虹全部用于父母的治疗,她的母亲哭着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她不得不告诉母亲真相,母亲知道后自责不已,趁她不在医院,投河自尽。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因为父亲也病危了。 她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再次来到花园酒店,请求菊姐让她再做一次手术,菊姐却冷漠地告诉她,她已经没用了。 她不明白“没用”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没用呢?菊姐不是说她的基因很好,许多没有孩子的家庭都等着她吗? “我有用的!我只是现在身体不太好,我会多吃!我很快就可以恢复!”她跪在地上求菊姐,菊姐却掐着她的下巴,告诉她,你的卵子没用了。 因为多次打药取卵,她的身体已被破坏,无法再提供合格的卵子,她成了弃子。 明白过来的刘珍虹忽然激动,要求菊姐给她钱,她要救父亲,如果不给的话,她就去找警察,曝光他们。迎接她的是菊姐放肆的笑声,和男人们的一顿毒打。 兰姐就是在那时捡到奄奄一息的她,她被打怕了,也吓破了胆,哪里还有胆量和菊姐硬碰硬。 “他们,就是□□啊……”刘珍虹哽咽着说。 由于没有钱,刘珍虹没能救回父亲,她退学后四处打工,却还是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送走了父亲。她惶惶度日,没有立即回到嘉枝村,在永宾市打零工,处处躲着菊姐那帮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永宾市,数年后,她终于回到嘉枝村。 “我接受不了那种落差。”刘珍虹喃喃道,“我失去父母,失去前程,我花了18年,我的父母花了一辈子从农村走出来,可是我发现……我在城里活不下去,我念的书,我吃的苦,都没有用了。我害怕那个地方,它会要了我的命。” 回到家乡时,刘珍虹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当年她意识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差,患有妇科疾病,她觉得自己很脏,又不敢去看医生。她总是想到菊姐的话,你没用了。 在嘉枝村,不嫁人的女人,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是没用的女人。刘珍虹受过的教育让她很难随便找个人嫁,而村民也像看怪物一样看她,说她克死了父母,说她脏。她没有结过婚,但她在镇里有过情人,她发疯地想当母亲,但不管她吃多少药,喝多少鲫鱼汤,肚子都毫无动静。 多年过去,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想要孩子,这成了她一个茫然的执念。她到处拍年轻漂亮的女孩,贴满自己的家,幻想她们是她的孩子,她用自己的模样造了个送子观音,日日求,夜夜求,她喝腥臭的鲫鱼汤,大脑有时给她年轻时打过针之后的错觉——胀痛,像是正在排卵。 第41章 刘珍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她抓住岳迁,用力到指节发白,她苍老的声音藏着无尽的痛苦,“抓到他们,请你抓到他们!” 第24章 归乡者(24) 岳迁让刘珍虹休息了会儿,自己也来到院子里整理思路,二十多年前取卵这条线算是逐渐清晰起来了,但是目前嘉枝村这两起命案依旧疑点重重,最模糊的是,柳阑珊和周向阳遇害的动机。 他们一个是刘珍虹这个取卵受害者的女儿,一个弄瞎了失踪女孩许铭的眼睛,彼此之间有那么一些牵强的联系。周向阳死在尹家,尹莫身上不是毫无疑点。岳迁忽然想到那天尹莫来找自己,问及运送柳阑珊尸体的工具,这不像是尹莫关心的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岳迁回到屋里,刘珍虹正在将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摘下来。当初岳迁和一群警察进到这里,看着这一墙的年轻女人照片,想到的都是刘珍虹涉嫌犯罪。刘珍虹动作很轻,眼里的疯癫夹杂着温柔,她低声说:“原来我早就有女儿了。” “珍虹姐,后来他们有没找过你麻烦?”岳迁问,“阿菊那些人?” 刘珍虹放下照片,摇头,“没有,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们。” 岳迁说:“你呢,找过他们吗?” “我?我哪里敢啊。”刘珍虹说,“被打之后,我担惊受怕了好几年,直到后来上了岁数,我才醒悟过来,我这样的人,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犯不着花精力来对付我,说不定哪天我就自生自灭了。” 岳迁又问:“你和那位介绍你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刘珍虹说:“她……她知道我的情况,我走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万块钱,说对不起我。可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要不是她,我爸妈连最早的一笔医药费都凑不齐。” “你第一次见到柳阑珊是什么时候?”岳迁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刘珍虹回忆,那天挺平常的,一个大晴天,她去集市上背了一背篓鲫鱼回来,听见陌生的女声。她在嘉枝村生活了多年,哪家哪户的声音都听惯了,听见不熟悉的,不由得转身去看。 邱家那小子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正举着手机对着一个穿着深绿裙子的高挑女人,女人笑着指挥他如何拍摄。刘珍虹这几年也喜欢拍女人,将她们的照片洗出来,贴在家里,仿佛凝望这些女人,她就能生出像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于是她走过去,想看看女人的正脸。 邱金贝看见她了,脸色一变,连忙拉住女人,低声说着什么,女人惊讶又好气地看过来,那是一张洋气精致的脸。刘珍虹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被脸上夸张的妆容、松弛的皮肤扭曲,邱金贝嫌恶地拉着女人走开。她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几天,刘珍虹有意无意往邱家方向走,在村民的言谈中得知,女人是邱金贝的未婚妻,叫柳阑珊,城里人,这么好的条件,居然看上了邱金贝,愿意来邱家伺候公婆和那三个没用的姐姐。 闲言碎语中,刘珍虹只觉得柳阑珊这名字好听,柳和刘多像啊,说不定上辈子柳阑珊是她的女儿。这么想着,刘珍虹拿起手机,对着巷子里的柳阑珊连续拍照。柳阑珊好像发现了,朝她看来,然后露出白牙笑起来,她也跟着笑。 邱金贝再次挡住柳阑珊,这次,刘珍虹清楚地听见邱金贝说:“那是我们村的疯婆娘,别看她,被她缠上就麻烦了。” 柳阑珊单纯地说:“是吗?可是她对我笑诶,要不我们去拍怕她吧,我觉得她没有恶意,我去和她聊聊天,说不定能剪一期视频。”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现在的人就爱看这些,猎奇。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被村子困住的疯女人……” 但柳阑珊还是没有说动邱金贝,邱金贝拉着她回到院子。 刘珍虹将新拍的照片洗出来,越看越觉得喜欢,将它贴在照片墙上比较显眼的位置。 过了几天,刘珍虹再次遇到柳阑珊,这次邱金贝不在,柳阑珊的镜头对准了她,她下意识转身躲避,快步逃走。柳阑珊一路跟随,在她的院门口叫住她,“刘姨,你都拍过我了,为什么不让我拍你呢?” 刘珍虹怔愣的空档,柳阑珊已经上前,笑靥如花,“刘姨,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刘珍虹几乎没有接待过客人,但对年轻女性有天然的好感,“进来吧。” 柳阑珊打量着院子和屋里的一切,院门关上时,她那双纯真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残酷和恶劣。 “刘姨,你家里怎么贴了这么多女人的照片?还有我的!”柳阑珊惊讶道:“刘姨,你这是干什么啊?” 刘珍虹有些尴尬,“我,我……” “啊,你想永葆青春?美女看多了,自己也会变得漂亮,是吗?”柳阑珊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是上扬的,有些妖异。 刘珍虹没有正面回答,“我去拿点吃的。” 她家里并没有能拿来招待客人的食物,只有炖得稀烂的鲫鱼汤,她将它端出来,“这个,女人喝了好。” 柳阑珊被熏得差点吐出来,“刘姨,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备孕啊?” 刘珍虹见她不喝,自己喝起来。柳阑珊看了会儿,忽然笑道:“可惜了刘姨,你要是年轻一些,我说不定能帮你。” 刘珍虹停下,“帮我?” 柳阑珊却没解释,问:“刘姨,你和我家三个姐姐熟吗?” 邱金贝的三个姐姐,是刘珍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她们都是勤劳、善良的女孩,很会为家里着想,活儿都抢着干。刘珍虹也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成了邱家的“蛀虫”,什么都不肯干,天天被汪秋花骂吸血。 有时,刘珍虹很想和汪秋花对骂,生了三个女儿还不知足吗?不愿意养,可以给她养。 村里的人总是向她翻白眼,绕道走,但邱家三姐妹不会,即便现在人人喊打,她们遇见她,还是会笑着点点头。 “她们是好孩子。”刘珍虹发自内心地说。 “哈?”柳阑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表情十分夸张,“吸血还是好孩子呢?邱金贝要是没这三个姐姐,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刘珍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对柳阑珊的第一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个美丽善良有学识的女人,村民也都说邱金贝配不上柳阑珊,柳阑珊嫁到邱家简直就是来扶贫。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突然露出尖酸刻薄的一面? 柳阑珊好像毫不在意展现自己的刻薄,“刘阿姨,你说她们仨,是为什么赖在家里不走?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教她们这么做?” 刘珍虹摇头,一是确实不知道,二是柳阑珊的言行让她越来越难受。柳阑珊不顾她的反应,继续打听邱家的事,刘珍虹站起来,推着柳阑珊往外走,柳阑珊嘲讽地笑道:“老女人,就你这样,活该下不了蛋。” 听到这,连岳迁也不舒服起来,排查进行到现在,柳阑珊作为受害者,一直是比较正面的形象,她从小是父母的小棉袄,帮助许铭,在邱家积极做家务——即便后来证明她和邱金贝只是为了赚钱。 她不应该是说出这么恶毒话语的人,这简直像是刘珍虹编出来的。 编出来?等一下! 岳迁一瞬间抓到了柳阑珊的心理,出口恶劣的才是真正的她,人前表现出来的美好,是她营造的人设。她为什么敢在刘珍虹面前暴露本性?因为邱金贝,还有村里其他人告诉过她,刘珍虹是个疯子,她亲眼看到全村人瞧不起刘珍虹,那么刘珍虹的话谁会相信?即便刘珍虹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村民,只要她否认,所有人都会站在她一边。 那么,她有什么必要向刘珍虹暴露本性? 面具戴久了,想要摘下,纯良装久了,想要放肆,她终于找到了刘珍虹这个发泄口。 岳迁心念电转,一句一句分析刘珍虹刚才的话,柳阑珊不断提到邱金贝三个姐姐,即便刘珍虹表现出不想回答的样子,她还是不放弃。 她在向刘珍虹打听她们?可是为什么?如果说她真的要和邱金贝结婚,还能理解,但他们根本不是情侣,她也不会真的嫁进邱家,她对三个姐姐是不是关注过度了?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她只能向刘珍虹这个“疯子”打听,“疯子”不会告密。 岳迁长吸一口气,还有一点也很古怪,刘珍虹一端出鲫鱼汤,柳阑珊马上说刘珍虹这把年纪还在备孕。岳迁头一次看见鲫鱼汤时,根本联想不到备孕去,对,他是男人,男女想法有差别,但柳阑珊这反应也太快了。除非她自己,或者她身边某个人正在用鲫鱼汤备孕。 备孕这个话题里,柳阑珊还说刘珍虹再年轻一些,自己可以带她赚钱。岳迁眉心皱得更紧了,柳阑珊这句赚钱,是什么意思?代.孕吗?还是取卵?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途径?她不知道面前这个疯癫的女人是她的母亲,是取卵受害者,所以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推断让岳迁后背发凉,旋即摇了摇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除非有更多证据。 第42章 “珍虹姐,你想过自己会有女儿吗?”岳迁问:“你和柳阑珊接触时,有没有什么感觉?”亲子感应是很玄乎的东西,岳迁只是抱着一丝可能提出这个问题。 “他们说,我的卵子没有用,都没能存活。”刘珍虹说,起初采集的听说质量还不错,后来次数多了,就不行了,阿菊打伤她之后警告她别妄想找孩子,她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孩子。 “我不知道她是我女儿,如果知道,我应该对她好一点。”刘珍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知不知道一个叫李福海的人?”岳迁说:“他住在惠平村。” 刘珍虹摇头,“我没去过惠平村。” “他是一家别针厂的老板,李家在整个嘉枝镇都算得上有钱人。”岳迁拿出李福海的照片,“前不久他自杀了,柳阑珊在遇害之前,曾经去参加过他的白事。” 刘珍虹木然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神,“是他害死了我的女儿?” “不,他已经去世了。” 刘珍虹拿着照片,反复看,“我,我好像见过他。” 岳迁立即翻出更多的照片,一张一张展示给刘珍虹看,早前他有过判断,李福海也是阿菊的目标人群,如果阿菊给客户划分等级,李福海的等级可能高于柳诚罗曼云。 “是他?”刘珍虹的声音发起抖来,“是他!” 刘珍虹是在看到李福海年轻时的照片有如此反应,警方目前拿到的影像中,没有李福海更年轻的时候了。岳迁问:“你在哪里见过他?” “花园,花园酒店。”多年过去,刘珍虹的恐惧依旧不减,“他和菊姐在一起!” 岳迁问:“他也是菊姐的客户?但你不是说,你们和客户无法见面吗?” 刘珍虹狠狠摇头,“他不是,他好像是,是菊姐的上司!” “什么!?” “菊姐是头头,那些人都听菊姐的话,但菊姐向他鞠躬,像是很听他的话。” 黑色的雾逐渐散去,一重一重黄沙被吹开。岳迁感到真相已经在很近的地方。 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和李倩子一起看过无数医生,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但依旧生不出孩子。某种机缘下,他认识了阿菊,或者说,阿菊那个团伙,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从一个不育者,成为了犯罪者。 所有的犯罪,源头都是需求,还有什么需求比自己就是不育者更强烈?李福海在追求生子的过程中找到了这条捷径,虽然他还是没有孩子,但他可以靠它赚钱! 李母那神神叨叨的样子浮现在岳迁眼前,那场浩大的白事,既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缅怀,更是李母为李福海赎罪,她很清楚李福海犯了什么罪,李福海活着的时候,她假装无知无觉,李福海的自杀蹊跷诡异,她将其归因于报应,所以才搞了那场不合理的白事。 如此一来,李福海远离家乡建厂,似乎也有了解释,他知道,在嘉枝镇一带,有一些受害女性,他熟悉这里,所以早期盯上的是家乡的女人。他可能并不担心被她们认出来,但他是商人,相信风水报应,他不敢将别针厂建在这里。 派出所会议室一片寂静,叶波没想到嘉枝村这两起命案竟是这样和棘手的李福海案联系了起来,并且这联系不是空穴来风,岳迁已经找到线索支撑。他看着岳迁,这只是个分到陈随手下几个月的愣头青,居然有这样的侦查能力和全局观。 “叶队,李倩子有消息了吗?”岳迁问:“他们离婚我估计还有别的原因。” 叶波回过神,“李倩子还没联系上,但我们通过就诊记录,找到了当年认识她的妇科医生,去年,李倩子还和她通过电话。” 岳迁点点头,“惠平村那边的现场勘查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确定抛尸使用的工具?” “面包车或者三轮货车。”叶波说:“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猜测?” “你也看过现场,都破坏掉了,但类似的案子我以前也办过,这种地方,最多的就是这两种车,送什么都不容易引起注意,摩托也多,但摩托不好运尸。” 岳迁说:“那就得排查附近的面包车和三轮货车,从泥土成分来分析。” 陈随说:“已经在做了,暂时还没有进展。” 岳迁张了张嘴,差点说出尹莫之前问他的事。叶波看他一眼,“有想法就说,别藏着掖着。” 岳迁笑着摇头,“哎我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忘了?” “你小子,夸不得。”叶波说:“累了吧?快去休息,李倩子一找到,就有破案的曙光了。” 岳迁回到家中,老岳已经睡下了,他累是累,却没什么睡意,坐在院子里吃老岳留的宵夜。 曙光?他没有叶波那么乐观,李福海的死或许和当初犯下的罪行有关,柳阑珊和刘珍虹的对话也流露出阴暗的一面,但周向阳呢?还有尹莫那古怪的在意。 岳迁吃完一盘肉,撑着了,更是睡不着,出门消食。这个时间,村里很安静,他走着走到,就走到了尹家附近。运纸扎的货车停在巷子口,尹莫应该在。 岳迁撑着脖子看了看,尹家连院子里的灯都没有开。岳迁绕了一圈,原路返回。 此时在尹家隔壁的安家,尹莫坐在厅堂的板凳上,正在给一个纸人上色。他脱了外套,黑色毛衣的衣袖挽到手肘,一手拿着颜料盘,一手握着毛笔。手臂的皮肤常年晒不到太阳,白得像那些没有上色的纸扎。明亮的灯光下,他神色淡淡,眼神似乎很专注。 安修的母亲已经睡下了,安修从厨房端出两碗汤圆,小心地绕过满地的纸扎,放了一碗在尹莫的板凳旁,“哥,歇歇吧,做一晚上了,我煮了汤圆,是你爱吃的芝麻味。” 尹莫放下笔,低头看了看汤圆,却没有端起来,“你是哪年跟我学纸扎来着?” 安修愣了下,有些奇怪尹莫突然说这个,“哥,你怎么了?” 尹莫没回答,又问:“这个纸人怎么样?” 安修不明就里,“你亲自做的,还能差吗?” 尹莫将颜料盘往前一递,安修连忙接过来,尹莫说:“帮我画两笔。” 纸人整体色调是水蓝色的,安修未落笔,有些不自在,“哥,这是给谁做的啊?” “刘珍虹。”尹莫说:“本来已经做好了,但被人毁掉,只好重做一个。” 安修手一僵,“刘姨啊,那,哥还是自己画。” 尹莫看着他,“为什么?” “我手艺不如你啊,万一她不满意。”安修低着头,阴影挡住他半张脸,他的声音小了些,“她肯定不满意。” 尹莫说:“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去她家门口转。” 安修皱着眉,“没有的事,哥,你记错了。” 第25章 归乡者(25) “知道这个纸人为什么要做成水蓝色的吗?”尹莫语气平静,像是干活时随便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安修却有些紧张,“刘珍虹的要求吧?” 尹莫点头,“她好像很喜欢那件水蓝色的羽绒服,总是穿,都多少年了,羽绒都快没了吧。” 安修含糊地“嗯”了一声。 “村里的人还来找你和卫婶的麻烦吗?”尹莫又问。 安修笑了下,“有你护着,他们不敢,顶多也就背后说点闲话,无所谓,习惯了。” 尹莫说:“以前刘珍虹也护过你吧。” 安修的笑容僵住,“哥……” 尹莫低笑,“那时候我自己都是个人见人嫌的小孩儿,哪儿顾得上你们娘俩。我记得老有些不正经的男人来这儿惹卫婶,你个子小,想保护卫婶,每次都挨揍,那些小孩也不放过你,刘珍虹有次看见了,把那些男人和小孩都赶了出去,还用她的羽绒服罩着你。” 尹莫说话时没有看着安修,手中的画笔缓缓在纸人上游走,安修起初盯着纸人,后来低下头,脚不自在地在地上划了几下。 “是吗?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记不得了。” “刘珍虹还记得。”尹莫一说,安修立即皱眉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尹莫说:“我接了她的单,总得听听她的需求吧。再说,你也知道我小时候不上学,没事干,成天在村里游荡,偶尔看见你去找刘珍虹玩,一大一小两个不被村民待见的,玩得还挺开心。” 安修正要开口,尹莫又说:“不过最不被待见的,还是我。” “哥……” “刘珍虹说,她的纸人要穿水蓝色的衣服,因为你过去总说,刘姨穿水蓝色好看。”尹莫这才看向安修,“她保护你那次,穿的就是水蓝色羽绒服吧。” 安修别开眼,“我真的记不得了。” 尹莫点头,继续上色。屋里安静片刻,安修埋头吃汤圆,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起身往厨房走去。回来时,尹莫还在画,没有离开的意思。安修在纸扎间走了几步,没事找事地将它们挪来挪去。 第43章 “我回来之前,你和卫婶的日子不太好过吧。”尹莫说。 “哥!”安修声音大了些,“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挺好的,我再攒些钱,过两年去镇上买房子,带我妈去镇上住。” 尹莫却道:“是吗?镇上消费不高,这些年你攒的钱,早就够搬去镇上了。” 安修一僵,“我这不是觉得在这边干活方便些吗,地方大。” 尹莫说:“周苍索这阵子一直在住院,看样子没多少日子了。” 安修开始扎纸花,语气没什么感情,“提他做什么?” 尹莫问:“你高兴吗?他因为孙子被杀,病成那样?” “和我没关系。”安修手上的动作很快,纸花是最简单的纸扎,他最初学的就是这个,扎得特别周正,但这一朵却歪了,“村里这些人这些事和我都没有关系。” “我还以为你记得他和卫婶的事,他……”尹莫的话被安修打断,尹莫抬头,只见安修面色阴沉地站在自己面前,双手紧握成拳,手臂上泛起青筋。 “哥,我真的不想回忆以前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尹莫淡淡地回视,几秒后说:“过去了吗?” 安修气势减退几分,“啊,早就过去了。” “我对你有一点很不满意。”尹莫似乎转移了话题。 安修诧异,“什么?” 尹莫说:“你很勤奋,也很聪明,学得快,单子交给你,你从没有拖过,但你不喜欢给我送货,基本都是我回来拿货。” 安修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但26号,你却主动找我要车,把货给我送了过来。”尹莫冷淡的目光射向安修,“怎么突然想给我送货了?” “这,这不是因为过年,你忙不过来吗?”安修额头上渗出些许冷汗,“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多的是,26号我倒是没怎么忙。”尹莫向他走了两步,“你是真的给我送货,还是以送货作为借口,转移别的东西?” 安修睁大双眼,冷汗从他眼角留下,“除了货,我还能送什么?哥,你这样,我,我……” “你知道你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尹莫眉骨压下来,整个人顿时变得威压十足,他在离安修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停下,而安修的后背已经抵在墙壁上,“警察正在调查周向阳和柳阑珊的案子,来的不止派出所的人,还有市局,你觉得你还能躲掉?” “你在说什么啊哥?我是凶手?啊哈哈哈!哥你疯了?”安修的眼神开始狂乱,“我和他们又不熟,那个柳,柳阑珊,我这才第一次见到她,无冤无仇的,还有周苍索的孙子,我都说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和我妈好好的,我动他孙子干什么?”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尹莫后退两步,“早些自首,想想卫婶吧。” “我根本没有杀人,我自首什么啊!”安修说完笑了起来,疯癫又诡异。 尹莫注视他片刻,拿上衣服,他立即冲上来,拦住尹莫,“哥,哥,你别跟我妈乱说!” 尹莫往楼梯看了看,“等岳迁查到你头上,你就没机会了。” 尹莫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安修追出去,站了好一会儿,蹲在路灯的阴影中,许久没有起身。 岳迁又绕到尹家附近,下意识往尹家黑黢黢的院子里瞅,收回视线时看到蹲着的安修。安修起身,昏黄的光落在脸上,这一瞬的神情竟是有些狰狞。岳迁微怔,下一刻,安修已经回到院子里。 围绕着面包车、三轮货车的排查正在进行,老岳那辆破旧的三轮货车都被查了一通。一些村民很是不满,大声嚷嚷着不配合,老岳赶紧跑去当说客。 村民说:“老岳啊,你掺和个啥?给迁子说一声,别查我们家的,咱们知根知底,我能有啥问题?” “嘿!你这就不对了,影响我宝贝孙子前途呢这是!”老岳喊道:“查,查!都得查,别墨迹了,都配合一下!” 市局那边,终于经过那位和李倩子有联系的妇科医生,找到了李倩子。她如今在南亚生活,再婚之后,连国籍都换了。得知警察在找自己,她很惊讶,之后是恐惧。市局的女警在电话里和她聊了十来分钟,她得知前夫李福海自杀,沉默了许久,声音哽咽,“死得好。” 她同意接受警方的视频问询,岳迁飞快赶到会议室,信号接通之后,李倩子发福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上。岳迁看了看资料上李倩子的照片,投影上的李倩子老了许多,短发烫了个小波浪,五官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影子。 李倩子很有休养地低头问候,“我是李倩子,李福海的前妻。我有个问题,想先问各位。” 叶波说:“请说。” “李福海,是真的已经死了吗?”李倩子的声音因为急切而轻轻颤抖。 “是。”叶波拿出尸检报告,“还有现场的照片,你要看吗?” 李倩子眼中涌出泪花,“好,好!”几分钟后,她擦了擦眼泪,平静下来,“各位问吧,我知无不言。” 岳迁将李福海自杀相关的案情叙述了一遍,重点放在李福海的别针厂、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以及他与取卵团伙有关联上,李倩子听到后面,表情变得痛苦。 “我才是第一个受害者。”李倩子说:“他的那些手段,最初全部都用在我的身上!他差一点杀了我!” 李倩子家在南合市,父母是底层劳动者,她从小和父母住在工厂的家属区,跟着厂里的文艺团学跳舞,出落得窈窕漂亮,成年后在市里一个舞蹈团工作。 一场表演后,她被比自己小3岁的李福海拦住,李福海长得俊俏,嘴巴也甜,看打扮是个小开。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李倩子很快答应了李福海的追求。 刚在一起时,李倩子每天都觉得很幸福,她的事业正在走上坡路,李福海又特别爱他,场场来给她捧场,结束后带她满南合市玩。她虽然在南合市长大,但以前拮据,只在工厂附近活动,南合市大部分地方都没去过。 恋爱谈了两年,两人见了家长,双方家庭都很满意,但李福海的父母提出一个要求,要她辞职,专心当家庭主妇。她很为难,跳舞是她喜欢的,她也接受了一些新潮思想,觉得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 李福海站在她一边,告诉她,她尽管去跳舞,自己永远支持她。可是她却在一次演出中受伤了,休息的几个月里,新人取代了她。 她的母亲愁眉不展地劝她,女人跳舞能跳多久呢,这只是一碗青春饭,李福海一家对她这么好,要是错过了,以后再去哪里找这样的婆家? 她犹豫了,而恰在那时,李福海跟她说,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好可爱,很想要自己的孩子。过去因为要跳舞,暂时不考虑孩子,她每次都做了避孕措施,如今同龄人都已生育,李福海也表露出要孩子的意思,自己在舞蹈团的未来不再明朗,她心里一横,决定辞职,和李福海结婚生子。 这便是她悲剧前半生的开端。 李福海父母在娶媳妇这件事上,做得没什么可挑剔,李倩子起初觉得生活很幸福,但半年后,生子的压力渐渐让她喘不过气。 在乡镇,谁家媳妇过门半年了肚子还没动静,都会被长辈“关心”,李倩子也不例外。李母隔三差五送滋补的汤来,旁敲侧击问他们造人的事。李倩子有些反感,跟李福海抱怨了几句,没想到李福海也着急起来,当天就强迫了她。 相识数年,李福海一直很温柔,这次不仅打了她,还说怀不上孩子,都是因为她跳舞,把身体跳坏了,还那么瘦,村里哪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像她一样皮包骨? 李倩子震惊不已,跑回娘家,可父母不听她说完,就认定是她的错,母亲还责备道:“你就是挑食,减肥,现在都不跳舞了,还减什么肥?”父母将她送回李福海家,那之后,母亲变得和婆婆一样,送中药送滋补汤,她喝得呕吐,几个月时间重了二十多斤。 她成了大屁股好生养的女人,可她的肚子只有肥肉撑起来。 李福海一家开始说,她没有生育能力,她甚至听到李母劝李福海离婚,但李福海不愿意,“妈,你别这么说!我爱倩子,我不可能和她离婚!” 就是这句话,将李倩子套牢了。她时常内疚,反思也许真是因为跳舞,将身体跳坏了。她主动跟李福海提出,“我想去看看医生。” 李福海立即陪她去南合市的医院,一通检查做下来,结论都是没问题。医生建议李福海也检查一下,因为不孕不育的问题不一定都出在女方。 这一查,便查出李福海没有生育能力。不仅是李福海不能接受,李倩子也不相信。两人去了南合市、临近大城市所有产科出名的医院,有的说能治,开了不少药,有的说不能,让他们另请高明。 李倩子鼓励李福海积极治疗,每天都守着李福海吃药,又一起去了首都等大城市。治疗过程中,李福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怪,经常打骂李倩子,但打完了又会反省,在她父母面前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女婿。李倩子想过离婚,但周围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又没有工作,只能继续生活在看不到未来的求子中。 第44章 后来,李福海认识了一帮自称从国外学成归来,能够治疗不孕不育的人,其中一人就是阿菊。他们向李福海展示了不少成功的案例,李福海欣喜若狂,立即带着李倩子参加治疗。 阿菊看过李倩子的检查报告后,露出奇怪的笑容,当时李倩子并不知道这笑容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自己将受到怎样的伤害。 她只知道李福海和阿菊等人相谈甚欢,被阿菊说服投了一笔钱,那段时间,家里的氛围久违地轻松下来,李福海不再强迫她,还时常给她讲讲笑话,他们仿佛回到了谈恋爱时。 不久,李福海又带她去见阿菊,阿菊给她讲了很多她听不太明白的东西,什么取卵,什么代.孕,说外国都是这样,外国不能生孩子的人更多,早就形成了产业链,技术已经成熟了。 她懵怔地问,自己需要做什么?阿菊微笑着说,按时打针,吃营养表上的食物就行。 她被打了一针,陌生的胀痛侵蚀着身体,并不尖锐,却让她夜夜睡不着。李母送汤送得更殷勤了,她不得不喝下没有加任何调料的鲫鱼汤,喝下就吐,吐了又喝。 再次打针,阿菊不让她回家了,说她必须在团队的照顾下生活。她感到子宫和胸部沉重得要从身体里剥落,情绪时而极其低落,时而极其高亢——后来她才知道,这都是药物的作用。 她在“成熟”之时被推进手术室,进行阿菊所说的取卵,不知道为什么麻药没有起效,她痛得死去活来。李福海眼中充满疯狂,好像从她身体里取出的不是卵子,是已经成型的孩子。 她的卵子是健康的,但李福海提供不了正常的精子。李福海和阿菊发生过几次争执,因为阿菊明确告诉他,他只能借助其他男人来实现生孩子的愿望。李福海不能接受,逼迫李倩子不断取卵,拿去给阿菊的团队做实验。整整两年,李倩子活得暗无天日,连自杀都做不到。 发福的李倩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觉得我那时根本不是人,我只是一只能够产卵的虫子。” 她的形容让整个会议室沉默下来,岳迁听见身边的女警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李福海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在追求亲生孩子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商机,而阿菊等人需要更多的资金。李福海的注意力逐渐从李倩子身上移开,他负责投资,阿菊负责锁定目标人群,李倩子被取走的卵子,竟然用在了别的家庭。 阿菊很骄傲地对李福海说:“李先生,你的妻子有优秀的基因,能卖个好价钱。” 李福海很矛盾,一方面因为赚到钱高兴,一方面又因为李倩子的卵子给了别人而恼羞成怒,不能生育让他失去男人的尊严,脾气越来越差,李倩子完全成了他发泄和赚钱的工具。直到阿菊将报告放在李福海面前,宣告李倩子已经没用了。 李倩子自由了,李福海同意和她离婚,她回到娘家,遭受的却是亲戚的白眼。她的身体变得很差,舞蹈团当然回不去了,没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去餐馆、夜总会打零工。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李福海几年后和阿菊分道扬镳,似乎是李福海生了一场病,李母迷信,找算命先生来算过,说李福海不能再继续正在做的事。 之后,李福海离乡背井,去长字县开了别针厂。李倩子工作时遇到外国来的舞蹈团,虽然她已经无法再站上舞台,但她对传统舞蹈的理解给与了对方灵感,机缘巧合,她来到南亚生活,从此斩断了与家乡的联系。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一位妇科医生帮忙调理她的身体,这些年她偶尔会和这位医生联系。 李倩子擦掉眼泪,清楚陈述,李福海伙同阿菊等人犯罪前后长达五年,他们没有安全的技术、设备,整个手术过程连黑诊所都比不上。他们向前来求子的人收取高昂报酬,被他们取卵的却是生活困难,毫无背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这些人里,很可能有人被害死,轻的也是像她这样,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李倩子最后说,李福海这种人,不会轻易自杀,一定是有人复仇。至于阿菊,在她眼中,阿菊比李福海更加可怕,李福海会因为算命先生的说法中途退出,但阿菊不会,她再也没有见过阿菊,但失去李福海这个投资者后,阿菊一定会找到新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菊还在犯罪的话,手段肯定已经升级。”岳迁看了看陈随和叶波,“李福海自杀,说不定有她参与。” 叶波点头,阿菊已经出现在多人的叙述中,但找到她很有难度。 岳迁开完会,看了看时间,快步走出会议室。陈随将他叫住,“干什么去?” 岳迁说:“我要去见个人。” 第26章 归乡者(26) 过年的气氛还在乡镇里延续,街道一边小孩正捂着耳朵放鞭炮,另一边唢呐声在纸钱的灰烬中震耳欲聋。尹莫点了点钱,刚转身,就看见和小孩凑一块点炮仗的岳迁。 “鞭炮要这么摆,嘿,敢放就别跑!”岳迁将一大串鞭炮摆成蚊香状,几个看上去家里挺有钱但胆子小的孩子躲在他身后,他一点火马上护着孩子们,“跑!” 一群人嘻嘻哈哈跑开,身后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小孩们跳着欢呼,“哥哥,再来!” 岳迁直起身,和街对面的尹莫四目相对,摸了摸小孩的头,“哥哥有事,你们自己玩,注意安全啊。” “哥哥再见!” 告别小孩,岳迁看看来往的车,过马路。这儿没有红绿灯,岳迁在缓慢行驶的车流中左拐右拐,尹莫看着他步步朝自己靠近,他穿着那件水蓝色的羽绒服,在柏油马路上实在是鲜明。 “收工了?” “玩人家小孩的鞭炮。” 两人同时开口。 “我那是教他们玩。”岳迁辩解道:“你没看见,那几个小孩鞭炮都不会放,拿着压岁钱买了最贵的,胆子小,不敢点火呢!” 尹莫的视线在岳迁脸上停驻片刻,“案子查完了?” “那就好喽!” “没查完还有心情放鞭炮。” 岳迁盯着尹莫,“这不是找你有事,见你在忙,没马上打搅你吗?” 尹莫问:“有事?” “走,今天没席吃吧?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面。”岳迁说。 面馆就在附近,不是饭点,店里没几个客人。里面明明还有位置,岳迁却踢了踢坝子上的凳子,“坐这儿。” 尹莫说:“喜欢吹冷风?” 岳迁笑道:“我受虐狂吗?外面好说话。” “那还是你们派出所更好说话。”尹莫抬眼,“确定不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什么的?” “不至于!”岳迁轻松道:“做什么笔录啊,就咱哥俩聊聊天。” 尹莫笑了,冷风吹过来,将他额前的头发拂了拂,岳迁觉得这笑容还有点好看,像那什么,落拓的民谣歌手。但尹莫的话不大好听,“我们当不成哥俩。” “行行!群众和小警察行了吧?”岳迁不在意,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端来两碗不要钱的甜豆浆。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那天问我的事太奇怪了。”面还没煮好,岳迁以闲聊的语气开头,但说着说着,眼神沉了下来。 “那我道歉。”尹莫双手合十,“我一个群众,不该随便打听警方的调查细节。” “该打听不该打听,你都已经打听了,要是老岳和其他人这么问,我倒是联想不到那么多,但你……”岳迁停下,观察着尹莫的反应。 尹莫说:“我在你心里是一点八卦都不能打听的小仙男?” 岳迁被这声“小仙男”噎了下,没点自知之明的吗?你这什么小仙男?阴湿男鬼还差不多! “你都会邪术了,不会自己算算?需要跟我打听?” 以毒攻毒,尹莫也顿了顿。 “还是说,其实你已经算到什么了,想从我这儿得到证实?”岳迁说。 尹莫没回答,两道视线僵持着。 “面来了!”老板吆喝着将两个海碗往桌上一放,打断了两人之间摸不着的试探。 尹莫拿起筷子,淡淡地说:“你们警察,办案不讲科学吗?” 岳迁:“……”他穿越前穿越后都讲科学!居然被一个号称看得见“脏东西”的人质疑不讲科学? 面吃到一半,岳迁脆生生地嚼着老板送的泡萝卜,给尹莫安利,“这个好吃。” 尹莫夹的时候筷子停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经常吃这个吧?”岳迁问。 “嗯?” “我看卫婶在做这个,安修没拿给你?” 尹莫点头,“拿了。” 岳迁说:“你们两家,关系一直这么好啊?” 尹莫说:“被排挤的,通常会抱团取暖。” 岳迁又看了尹莫一会儿,“行了我也不跟你东拉西扯了,昨天我去过你家。” 尹莫的眉梢稍微抬了一下,“所以?” “虽然没看到你,但看到你的车了。”岳迁说:“你家里没开灯,你回来,但没有回你自己家,去了安家。” 第45章 尹莫说:“拿点货,顺便赶个工。” 岳迁说:“但我后来又绕到你们家附近时,你已经走了,安修蹲在巷子里,看着有些古怪。” 尹莫皱了皱眉。 “他以前也这样吗?你这个老板是不是训了他啊,你人都走了,他还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莫说:“可能是累了吧。” “我理解你们所谓的抱团取暖,你刚才问为什么不去派出所做笔录,因为我想给你空间。”岳迁正色道:“安家的事,有什么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不远处的马路响起货车摁喇叭的声响,出了个小车祸,有人正在吵架。尹莫没有避开岳迁的审视,岳迁越是盯着他,越觉得视线消融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安修和卫婶,以前受了很多罪,他们的痛苦基本都是村里人造成。”尹莫问:“你们排查时,有村民提过吗?” 岳迁来之前反复看过排查记录,关于安家的部分不多,安修的父亲因为帮尹家做白事,被村民所厌恶,他患病死了之后,安家的顶梁柱算是塌了,安修从小体弱多病,卫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妇人,村里人瞧不起他们,说他们是丧门星,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但安修的苦和尹莫又不一样,村民欺软怕硬,不敢真正招惹到尹莫这种会邪术的小孩身上,至于安修,这不过是个不吉利的小孩,当面骂几句的事不少。 更严重的,村民也没人提及。 “他们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忘了吗?”尹莫冷笑,“周苍索呢?有没有提过安修和卫婶。” 岳迁立即说:“周苍索和安家发生过什么?” 尹莫说:“安修他爸去世时,安修还小,卫婶也就三十多,孤儿寡母,没人护着,嘉枝村这种地方,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岳迁精神一紧,“你是说卫婶被……” “起初只是语言上的轻薄,一群结了婚的,有孩子的男人,干完活就在安家门口,说些荤话。卫婶年轻时挺漂亮,她出门买点东西,周围也是那种声音。不止男人,还有女人。女人们恨她招惹自家男人,骂她是贱.人。” 岳迁从未听任何村民提起过,哪怕是老岳也没有说过。 尹莫接着说:“也就刘珍虹帮她骂过那些村民,没人敢惹刘珍虹,但刘珍虹也不是随时都能护着她。有一年,卫婶出事,安修一个人住,因为害怕,深更半夜还来找过我。你明白吗?那时他那么小,居然会到我家来找我。” 岳迁说:“那他遇到的一定是比你家更可怕的事。卫婶出事是怎么回事?” 尹莫沉默,仿佛在考虑。岳迁也安静地等待。 “有村民强.暴过卫婶,而且不止一个人。”尹莫说。 岳迁已经猜到这个答案,“是哪些人?” 尹莫说:“我不确定,我没有亲眼看到,村里没有人谈论这件事,安修来找我,说妈妈快要死了,他提到的几个人里,有周苍索。” 岳迁感到喉咙干哑得厉害,连忙喝了一口豆浆。“后来呢?没人追究这件事?” “有啊,那些男人的老婆,来找卫婶闹过,但没什么太大的动静,我猜,一个是家里男人不让,一个是那本来就是丑事。”尹莫说:“你看,现在不都没人记得了吗?” 岳迁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就是安修在家里做纸扎,村民跑去闹,他和老岳去拦着那回。人群里有人说卫婶不检点,得了脏病。这也是村民们看见卫婶和安修就绕道走的原因。“难道……” “是刘珍虹造的谣,这个谣帮卫婶挡掉了那些男人。”尹莫说:“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不得寸进尺?” 岳迁想到十几年前卫婶的处境,手心都泛起冷汗。 偏远的山村,她一个孤苦且尤有风韵的女人,被虎视眈眈的男人侵犯,她遭了大罪,住院多日,可男人们没有得到丝毫惩罚,更多的侵犯者必将嗅着味道围上来,男人背后的女人非但不帮她,还将男人的错清算到她身上。 那一则肮脏的谣言将他们圈在了外面,多年过去,已经无人记得这座村子对她犯下的罪行,连同她自己也好像忘记了,岁月静好地做着纸扎,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岳迁说:“所以周向阳的死……” 尹莫打断,“我只是告诉你一段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往事,周向阳的死和谁有关,我不知道。” 岳迁长出一口气,向尹莫伸出手,“非常重要的线索。” 尹莫看了看面前的手,用筷子头轻轻戳了下。 岳迁不明就里,“这什么意思?” 尹莫耸耸肩,低头吃面。 陈随赶到安家时,安修不在,卫婶在院子里做纸扎,看见警察来了,慌张地迎上来,“陈所,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安修呢?”陈随说:“跟他打听点事。” “修子一大早就赶集去了。” “行,我在这儿等等,不耽误你事吧?” “瞧你说的,不耽误。”卫婶倒来几杯水,又做活去了。 陈随安排队员去集市上找找,没见着安修,陈随正担心安修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跑了时,安修瞪着三轮车,载着几口袋山货回来了。 “陈所。”安修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陈随看看车上的东西,“这是赶集去了?” “本来想赶集的,但没啥好买,就去采了点东西回来,等下去卖。” “着急吗?”陈随问。 安修擦擦汗,“那肯定是早卖早好。” “那我跟你一起,顺道打听点事。” “这……” 陈随斜来一眼,“不行啊?” “也不是,但你们跟着,我卖不出去啊。” “你这些我都买了,过年让食堂烧点好的。” 安修低头,嘴唇动了动,“好,谢了啊陈所。” 队员将山货搬到警车上,安修叫陈随到家里坐,陈随却喊他上车。车门关上,陈随问:“周向阳遇害那天,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我和我妈睡得早。陈所,以前不都问过了吗?”安修说。 “周向阳是周苍索的孙子。”陈随看着安修的眼睛,安修移开视线。 “你们和周苍索关系怎么样?” “我们跟村里所有人关系就那样,除了我哥。”安修看着远处淡色的山。 “你父亲去世后,村里有没有人来找过你母亲的麻烦?” “陈所!”安修回过头,皱着眉,“找我们麻烦的人多了,难道这些人家里死了人,就都和我有关?” 陈随嘴唇绷成一条线。 “你回去吧,我没什么可说。”安修看上去很沮丧,“我早就不在意过去的事了,你们非要查,不如去问问周苍索自己。” 镇医院,周苍索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岳迁一出现,他就伸出手,泪眼婆娑,“抓到,抓到凶手了吗?” 岳迁俯视着这个溺爱子孙的老头,周家看似热闹,一家人其乐融融,但此时,周苍索病床前没有任何人陪伴,全都散了。 “周向阳遇害的尹家,隔壁就是安家,你记得安家发生的事吗?”岳迁问。 周苍索睁着一对浑浊的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安家?” “安修和他妈妈住在那里,从小就住在那里。”岳迁说:“卫婶,卫丽君,你还记得吗?” 几秒后,周苍索发出嘶长的呼吸声,费力地坐起来,眼中涌出恐惧,“小,小卫?” “看来你想起来了。”岳迁问:“当年,你对卫丽君做过什么?” 周苍索像根正在腐朽的木头一样,脸上的皱纹抖动,“不可能……那么久了……” “因为过去太久,所以你忘了,受害者也会遗忘?”岳迁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对卫丽君做过什么?还有哪些人?” 周苍索抱住头,手上的输液针戳破皮肤,几滴血从血管里挤出来,犹如他即将干涸的生命。 “我对不起小卫,可是我也补偿了。”周苍索口齿不清地说,“大家都那样……”忽然,周苍索激动起来,“是她给你说的吗?她还在记恨?是她杀了我的孙子?有仇冲着我这个老头子来啊,为什么要害我的孙子!” 岳迁看着这个半点悔意都没有的老人,倍感恶心。他不断强调村里人都说卫丽君骚,而他丧妻不久,是被其他村民怂恿去安家,他们开他的玩笑,“老周啊,你比我们幸运多了,我们家里还有婆娘管着,你是无妻一身轻啊!” “我给她钱了,她的医药费都是我出的,还要我怎样?”岳迁关上门之前,听到周苍索发出如此咆哮。 周苍索说出了几个村民的名字,他们是和他一起强.暴卫婶,以及曾经强.暴过卫婶的人,一共有七人,岳迁核对完名单,“都已经过世了……”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人死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名单上的人,有的是下地干活时猝死,有的是得病去世,最引人注意的是宋老头,他死在家里,派出所的出警记录有现场照片和家属笔录,他摔得头破血流,被家人发现时已经没了气,邻居说宋老头和妻子不和多年,经常在家里打架,警方怀疑过宋老头的死是妻子造成,但没有证据,后来不了了之。 第46章 周向阳案,安修有作案动机,陈随申请到搜查许可,另一边,岳迁接到永宾市周河分局的电话,许铭失踪案有眉目了。 许铭失踪时无人报警,现在才因为其他城市的命案而着手调查,本来很难有所突破,但许铭这个失踪者的特点十分鲜明,她是个成绩曾经很好,长得也漂亮的女孩,家庭困难,明明是校园伤害事件的被害人,但因为没有人为她撑腰,加害者没有受到惩罚,她一个瞎子,在邻居偶尔的帮助下艰难度日。 周河分局从这些特点出发,尝试在失踪案中搜索相似的女孩,找到了三人,最近一起失踪案发生在去年8月,失踪女孩叫历娇,18岁,母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父亲再婚,生了个小女儿,历娇和继母关系不睦,初中就一个人生活,中考成绩很好,考上了重点高中,暑假高三生不休息,每天补课,不少学生觉得学校宿舍太吵,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历娇拿了三年助学金,是年级有名的困难生,按理说她不大可能拿得出来钱在校外租房,但她租了,班主任都觉得很奇怪,还问过她是不是她父亲给了她钱,她否认,只说自己攒了些钱,想安心学习,考上好大学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都这么说了,班主任没有再挽留她住在宿舍。 永宾二中在老城区里,周围都是建了几十年的楼梯房,治安并不好,历娇在8月12号晚自习结束后,就再未出现,班主任、同学找不到人,联系她的父亲,也说她没有回过家,遂报警。 当时出警的派出所并没有查出历娇失踪的原因,老城区监控太少,没有一个拍到了历娇,她租的房子是筒子楼的单间,里面有陌生足迹,但比对不出结果。 她失踪后,只有学校着急,她的父亲和继母就像没有她这个女儿,民警上门的次数多了,他们还不耐烦。时间一长,学校就不在意了,周河分局检索到这起案子时,调查实际上已经停了下来。 历娇租的这个筒子楼,和许铭家在同一个片区,而留在历娇家中的足迹居然和嘉枝镇这边采集到的足迹比出了相似之处,可能是柳阑珊的足迹。 第27章 归乡者(27) 柳阑珊和一个失踪女性关系密切,这可以说是巧合,那和两个呢,那就不再是巧合了。而历娇是警方在排查和许铭有相似点的失踪者时锁定的,她们为什么都在失踪之前接触过柳阑珊?柳阑珊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历娇家中,也是打着保护、关心的名号吗?去年8月柳阑珊已经不在永宾市生活,她是因为历娇才回去?并且背着她的亲戚朋友? 岳迁心中出现一个残忍的判断,历娇和许铭的失踪背后有犯罪阴影的话,柳阑珊或许在协助这种犯罪,更准确来说,她参与的是拐卖女性。 柳阑珊的母亲刘珍虹是取卵受害者,一辈子深受其害,柳阑珊居然成了迫害女人的一份子?岳迁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前不久,他去刘珍虹家中,刘珍虹提到柳阑珊向她打听邱金贝的三个姐姐,态度十分顽劣。柳阑珊打听她们很蹊跷,可放在目前的推断下,就很好解释了,她已经将她们作为下一个目标。 岳迁深深吸了口气,柳阑珊在来到嘉枝村之前,就瞄准了她们。她接触邱金贝,既不是要嫁给他,也不是和他拍视频赚流量——后者可能是顺带目的,她真正要做的是用一个完全能够说服邱金贝的理由,正大光明来到邱家,接触邱家三姐妹,至于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来推进。 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柳阑珊在还未完成任务时便遇害?犯罪团伙内部分裂? 岳迁摇了摇头,柳阑珊案和周向阳案无法彻底分开来看,尹莫在意的是运送柳阑珊尸体的车,尹莫的在意直接指向安修,而安修只在周向阳案上有明确的动机。岳迁有些烦躁,尹莫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但他总觉得尹莫话没有说完。 柳阑珊这条线索浮出水面之后,永宾市那边一下子有了干劲,叶波也打算再派几名刑警过去,两边侦查进展及时互通。 电话会议一结束,叶波就在岳迁肩上拍了拍,“我有预感,那边牵扯出的肯定是个大案子,咱们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你过去支援。” 陈随带着搜查许可去了安家,安修又不在,卫婶局促地站在一旁,“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要不还是等修子回来再说吧!” 安家外面聚集一群村民,指指点点,“安修犯事了?啊,我早就说了,跟着尹莫干的,能是什么好人?什么,周家那小子和邱家那媳妇都是他杀的?哎哟这是,怎么那么坏呢!” 卫婶红着眼,“不可能的,陈所,肯定搞错了,我们修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痕检师已经开始在屋里屋外勘查,陈随扶住卫婶,“我们先查,不是当然最好。周……” 陈随话音未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巨大的吵闹声,转身一看,邱金贝和汪秋花举着家伙冲了进来,大喊道:“安修!安修你给我滚出来!” 陈随不得不挡住他们,“干什么?没看到拉着警戒带吗?” “他杀了柳阑珊!”邱金贝吼道:“陈所,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人人都觉得我是凶手,我他妈干嘛了?” 周乐军周乐强这两家人也闻讯赶来,周乐军拿着刀,恨不得将安修碎尸万段的样子。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都给我出去!”陈随怒吼,“刀,棍子,都给我收好!想干什么?我他妈还在这!” 邱金贝缩了缩脖子,拉着汪秋花后退几步,周乐军却上前,“我只想给我儿子讨回公道!” “公道?公道!哈哈哈哈——”颤抖和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回头,卫丽君靠在墙壁上,一双写满苦楚的眼睛望着他们,最终停在周乐军脸上,“你凭什么要公道?” 周乐军显然没听懂这个问题,他刚才的怒火是冲着安修,而安修的母亲,这个几乎是透明人的女人,过去他连正脸都没有瞧过。 卫丽君站定,然后一摇一晃地向周乐军走来,刚才那一声,仿佛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真当她走到周乐军面前时,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你家的人,给过我公道吗?” 她的双眼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几十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沉痛犹如雪崩,她支撑不住,倒下的一刻被陈随扶住。她看看正在工作的痕检师,又看看茫然的周乐军,忽然笑了,“喂,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被杀吗?” 周乐军猛地回神,要不是被两名刑警抓住,他手中的刀已经捅向卫丽君。 卫丽君没有躲闪的动作,她直勾勾地看着周乐军,“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还有他那群禽兽不如的兄弟,强.暴了我!” 周乐军僵在原地,双目圆瞪,周乐强也一步步走上来,眼中是极致的讶异。 卫丽君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个院子的人听到,听到的人又传给身边的人,连院外看热闹的人也都听见了。 一个被遗忘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下,撕开了自己最深的伤疤,她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被忽视了半辈子的透明人,她成了…… 短暂的安静后,院外爆发出嘈杂而兴奋的议论。 “听听,她在说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出来说?几十岁的人了,还要不要脸呐!” “自己不要脸了,也要想想儿子吧,啧啧,以后他们家安修要怎么混噢!” “什么强那啥的,指定是她自己勾引别人啊,村里那么多女人,谁不知道洁身自好?” “理解理解,死了男人是这样的,没人管着,自己也耐不住寂寞呗!” 陈随听着那些萦绕在耳边,堪称恶毒的话语,看看抖得厉害的卫丽君,她的痛苦,成了旁人的谈资,旁人标榜自己正义的铠甲。 可他们凭什么? “你说什么?”周乐军在刑警的钳制下挣扎。 “我说,周苍索强.暴了我!”卫丽君仿佛已经听不到那些议论,鼓足力气,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我要报仇!我杀不了他,杀不了你们,我总可以对付你的儿子!” “我杀了周向阳!是我杀了周向阳!” 痕检师完成初步勘察,却没有得到警方预料中的物证。岳迁认为,假如是安修杀了柳阑珊,在转移尸体之前,柳阑珊很可能在安家,甚至安家可能是第一现场,但这里没有发现血迹,足迹指纹之类的痕迹也没有找到。 卫丽君匍匐在地上,仍在重复刚才的话语,“他们强.暴了我,我要报仇,报仇……” 岳迁正在往嘉枝村赶,路上接到陈随的电话,安家暂未搜索到关键痕迹,但卫丽君承认杀害周向阳,安修电话关机,人不知去向。 “卫婶承认了?”岳迁将车停在路边,“她是在给安修顶罪!” “是,她宁可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也要让我们相信凶手是她。”陈随说:“现在要马上找到安修,不能让他跑了!” 安修在哪里?岳迁望着阴云下的荒草,脑中迅速闪过一些画面。安修为了卫婶杀人报仇,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将卫婶丢下,一个人跑路。之前警方已经接触过他,他很清楚自己被盯上了,但只要警方没有证据,就不能将他怎么样。 第47章 他现在敢走,是因为知道即便陈随带着搜查许可,也根本查不到什么,安家不是第一现场,他是在别的地方杀了柳阑珊!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证据! 以及…… 知情的人! 车在狭窄的乡道上打转,飞快返回嘉枝镇。岳迁眉心皱得很紧,尹莫那张纸一样薄的脸在日光里晃荡,仿佛要消融。 嘉枝镇的殡葬一条街在十分偏僻的地方,名叫尚灵街,过年期间却格外热闹,冬天过世的人多,半山腰上的火葬场,锅炉一刻不停地运转,山下的殡葬店更是人满为患,每天都有上坟的人来买纸钱元宝。 尹莫其中一家店就开在这条街上,在背巷,不大起眼,他平时待在这边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交给安修打理。今天过来,是安修联系他,有事想和他商量。 不算大的门面里堆满了纸扎、香烛,灯光有些暗淡,尹莫来的时候,安修还没到,他站在门外,远远看见安修垂头丧气又急匆匆地走来。 “哥。”安修打了声招呼,便推着尹莫进屋,把门关上。 尹莫打量他两眼,“什么事?” 安修张了几下嘴,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尹莫玩着一朵纸花,过了会儿,将纸花插在一个花圈上。 “哥,你,你上次给我说的事,我打算,打算去自首。”安修磕磕巴巴地说,“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面前站着一个凶手,尹莫却一点惊讶和恐惧的反应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你想通了就好。” 安修皱眉,眼神有戾气一闪而过,“就算不是死刑,也得判个无期吧?”他扬起头,黄色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眼睛有些红,泪水差一点就要落下。他抬起手臂,用力在眼睛上擦了擦,“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就要承受代价。” 尹莫不语。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妈,你说她那个性子,我不在了,她怎么活下去?”安修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小时候,我爸没了,我们娘儿俩就老被欺负,现在好不容易我能赚钱了,她还没享几天福呢,我就要离开她了。” “卫婶我会看着。”尹莫近乎冷血地说。 安修眼泪终于掉下来,他哭得肩膀颤抖,“哥,你说人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啊?我和我妈到底造了什么孽?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杀了周向阳和柳阑珊是犯罪,他们,他们那个我妈,他们就不是犯罪吗?他们就不用承担责任吗?” 说着,安修竟是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弄死周向阳,一个孩子,他懂什么?”安修双手紧紧握住,咬牙切齿,“可是他居然嘲笑我妈!他是周苍索的孙子啊,最没资格嘲笑我妈的就是他们周家的人!” 那天,卫丽君难得地出了趟门,除夕快到了,她想屯点食物,再给儿子添点新衣,她快乐地踩着三轮车从集市上拉回小山一样的货物。 一群小孩打闹着从街道上跑过,她停车,耐心地等他们经过。但为首的周向阳看了看他,对身边的伙伴说了几句什么,他们居然不走了,就在路中间玩。 卫丽君只能绕过他们,可她往哪边绕,他们就向哪边拐,周向阳还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叫:“老寡妇!老寡妇!没人要的老寡妇!” 卫丽君受了惊吓,着急逃走,从车上摔了下来,周向阳等人凑上来看了看,非但不帮忙,还继续笑着拍手。卫丽君挣扎着站起来,推着车狼狈离开。 “那些人这些年不来欺负我妈了,我以为人年纪大了,心就会变善,但根本没有,坏种就是坏种,代代相传。”安修苦笑两声,“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杀了周向阳,这种小垃圾,长大了也是像他爷爷一样的老垃圾。” “哥,你说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安修抬头看向尹莫,话语中的恨意肆意弥漫,分不清是对周家,还是对尹莫。 “我逼你?”尹莫说。 “我是我最感激的人,真的。”安修怀念道:“我小时候不想活了,是你带我去那片荒坟,说人死了就只能飘着,还是活着好。你回来教我手艺,带我赚钱,有你在,村里谁也不敢来惹我和我妈。你,你为什么不能一直保护我呢?” 门面里因为长期堆放香烛,有浓重的味道,但此刻,尹莫闻到一丝似有似无的汽油味,还有一股奇异的熏香味。 安修站起来,尝尝叹息,“哥,要不你就再帮我一次?” 尹莫看向角落里点着的熏香,片刻,视线转移到安修手中的打火机。 仿佛确认熏香已经开始起作用,安修缓缓向他走来,脸上悲伤忏悔的面具褪去,露出原本的,狰狞的脸。 尹莫没动,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只是喉结动了动,眼看着安修靠近。 安修停下脚步,像是不放心,移动到墙边,拿起一根钢棍,在手中掂了掂。 “哥,你别怪我,你看,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也没有办法,我妈年纪大了,我得给她送终。你要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多好,我们还能做兄弟。”安修想了想,“呸,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当牛做马,给你做小弟。” 钢棍向尹莫伸来,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他看都没看钢管,淡漠地盯着安修。他的从容好像刺痛了安修,安修的愤怒和恨意再也掩饰不住。 “哥?我为什么还能叫你哥?你配吗?我叫你一声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安修阴笑起来,钢棍停在尹莫肩上,“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同啊?我是丧门星,你难道就不是?我克死我爸,你还克死了你全家!凭什么大家都是做白事的,全村都怕你,不敢惹你,都来欺负我和我妈?我们两家不应该分担他们的恶意吗?为什么你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你有师父来救你?凭什么我们……” 安修的胸膛像是有个无法负荷的电机正在轰鸣,他对尹莫的嫉妒、恨意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说什么尹莫帮助他,这么多年,是他替尹莫承受整个村子的恶意!如果没有尹家,他们安家也不至于惨成这样。 “嘿嘿——”安修嘶哑地笑起来,高高举起钢棍,“哥,你别怪我,是你先断了我的活路!” 话音未落,钢管劈头而下。 “叶队,我知道安修可能在那里。”岳迁一边开车一边给叶波打电话,“你申请消防协助,立即去尚灵街!” “尚灵街?”叶波说:“那不是火葬场?” “对!尹莫在那边有个门面,安修就在那里!要快!” 消防笛声刺破了萦绕在殡葬一条街的哀乐声,人们纷纷从店里、车里探出头来,“哪家又着火了?”“没看见有火啊?”“不会是报了假警吧?”“但我闻到汽油味了,你们闻到没?” 这条街上出过多起消防事件,商户们对消防车的到来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似乎蹊跷一点,消防车后面还跟着警车。 “你!”安修目眦欲裂地望着尹莫,钢棍被尹莫扔在地上后,滚到墙边,撞倒了正在散发奇怪香气的熏香。 尹莫活动着手腕,安修被他反剪双手,按在墙上,奋力挣扎,但没用,两人的身高体型有着极大的差距,如果不在熏香上动手脚,安修万没有拿下尹莫的可能。 “放开我!放开我!”安修大叫起来,涕泗横流,一通怒气发泄出来后,竟是开始求饶,“哥,我求求你,放我走,我刚才都是胡言乱语,我不懂事!你看在我妈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 尹莫单手摁着他,迅速拿过一卷粗绳,“我给过你机会。” “我不!凭什么我要自首?周向阳不该死吗?还有柳阑珊!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她是人贩子!”安修嘶吼着,“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尹莫听见门外的动静,起身回头,手上的劲稍稍松了些,安修以为有机会,猛地跳起,往尹莫胸膛狠狠撞去,旋即抓起地上的钢棍。尹莫往后一退,恰在此时,门从外面被撞开,岳迁持枪闪入门中。 “尹莫!” 门外的消防灯光射入屋中,安修下意识抬手遮眼,岳迁果断开枪,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钢棍从安修手中脱落,安修抱着手腕倒在地上。 刑警冲入,按住安修,岳迁视线迅速在屋内扫过,最后和尹莫四目相对。尹莫按着胸口,额头上划过一道血线,将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如霜雪。 第28章 归乡者(28) 消防在门面后发现三个汽油桶,周围堆放着易燃易爆物,一经点燃,门面必将成为一片火海。安修被押上警车时,回头看着尹莫,大喊:“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 “呸呸——”岳迁狠狠给他呸了回去。 被诅咒时,尹莫脸上没什么反应,岳迁在他身边一通呸,他转过脸,眉尾挑了挑。岳迁呸完看他,“嗯?” “你信这个?”尹莫说。 岳迁当然不信,但坏话谁爱听,“总不能站着让他骂吧。” 第48章 尹莫轻微地笑了声。 此时场面有些混乱,消防正忙着检查门面内外是否设置有引爆点,半条街上的人都挤过来看热闹,警车被堵着,一时半刻开不出去。 岳迁看着尹莫额头,“你受伤了,要不……” 尹莫随手抹了一把,“先去派出所吧,应该需要我做笔录?” 这倒是,岳迁点头,“那结束了我送你去医院。” 安修情绪激动,被按在审讯室,还歇斯底里地骂着尹莫。岳迁一在他对面坐下,他的火力立即转向尹莫,“你们是一伙的!” “你这话就好笑了。”岳迁哼笑,“我,警察,尹莫,守法群众,我们当然是一伙的。安修,你想灭口尹莫,被当场捉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修急促地呼吸,之前喋喋不休的嘴闭上了。 “我们已经去你家搜查过,你母亲承认杀死周向阳和柳阑珊。”岳迁说着,在平板上点了点。 安修脸上的纹理抖动起来,“我妈……” “来,看看视频。”岳迁将平板转过去,“别说我骗你。” 卫丽君的声音突然从视频里冲出,尖锐、绝望,她抓着陈随,不断重复、发誓,两人是她杀的,她被周苍索等人强.暴,忍耐多年终于忍不住了,杀掉他的孙子为自己复仇。 “不!不!”安修扑上来,想要抢过平板,“不是我妈!” 岳迁拿着平板站起,俯视着趴在桌上的安修,“那是谁?” 安修抱着头,喉咙发出破碎的声音。岳迁和两位警察暂时离开,等他冷静。 半小时后,岳迁再次推开审讯室的门,安修歪斜地坐着,嘿嘿笑起来。 “能交待了吗?”岳迁问。 安修只是笑,一言不发,那笑容怪异而阴沉,和他平常表现出来的懦弱怕事大相径庭,但岳迁并不觉得陌生,第一次见到安修时,岳迁就在他身上捕捉到一种寒冷的东西。 “那我来说吧,这案子在我手上这么久,我多多少少也能还原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岳迁说:“周向阳来嘉枝村不久,你就盯上了他,你需要找一个能动手的机会,但他白天总是和一帮小孩儿在一起,晚上回家,有大人守着。直到他们一群小孩儿到尹家探险,你的机会才出现。不过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机会也是由你推波助澜。” 安修抬起眼,视线和岳迁交汇。 “尹家闹鬼这件事,嘉枝村虽然一直都在传,但这两年其实传得没以前厉害了,是你暗中推动谣言,专门传给城里回来的小孩儿听,他们互相影响,再加上有周小年这个意外的帮手,你等来了他们躲开各自家长,深更半夜来尹家的这一天。” “你只需要对周向阳一个人动手,但来了那么多人,是个麻烦。不过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他们眼中,尹家是鬼屋,而他们胆子再大,也是叶公好龙,‘鬼’一旦出现,他们逃得比谁都快。你跟着尹莫做白事,装神弄鬼那一套你做起来太轻松了。尹莫放在楼梯下方的纸人就是你的工具,你为了掩盖,事后将所有纸扎,连同纸人全部弄碎,看起来像是孩子们闯入后搞的破坏。” 安修舔着嘴唇,岳迁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犯罪被揭露的恐惧,而是兴奋。 岳迁暂时停下,这样的眼神,他过去看过无数回,一个仅仅被仇恨驱使,走投无路的复仇者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安修或许不止是复仇,他已经被仇恨吞噬,成了一个享受犯罪的怪物。 “你还没有出现时,胆子最小的那几个就已经被一楼的纸扎吓跑了,你很轻松,只需要吓跑周小年、王学佳、余禾、钟校。你穿着纸人,余禾和钟校看到了你,一个躲在柜子里,一个被吓晕,周小年逃出尹家,王学佳也早就不见了,这时,你终于可以旁若无人地杀死周向阳。” “不过我有个始终没有想通的地方。”岳迁说:“你为什么没有立即动手?你在等什么人吗?” 岳迁的疑惑似乎让安修得到了某种奇异的满足感,他笑起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岳迁点点头,“我猜,这和柳阑珊有关?” 安修皱眉,“这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岳迁盯着安修的眼睛,试探道:“和王学佳有关?” 安修神情一变,岳迁说:“看来我说对了。王学佳人呢?还活着吗?” 安修有些烦躁,“我不知道!” “他在你布置的陷阱里不见了,你不知道?” “就是因为他,我才……” 岳迁缓缓道:“你才没能立即杀死周向阳?他上楼来了?” “他不见了!”安修说。 王学佳不见了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安修说出来,却增加了疑点。岳迁迅速思索,“你的意思是,你也没有找到他,你以为他躲在某处,盯着你,所以你不敢对周向阳下手?” 安修反问:“他出现了?他跟你说了发生的事?” 岳迁沉默地审视安修,“你没杀他?” “啧——”安修冷笑,“我如果能找到他的话。” 消失的王学佳成了安修心里的一根刺,他在黑暗中观察着溃散的小孩,周向阳藏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哆嗦着不敢动。他当时就能动手,但周小年居然去而复返,他再次藏进阴影里。 周小年将周向阳推倒,仓皇离开。他却不得不更加谨慎,一算人数,王学佳去哪里了?他一直关注着所有进入尹家的人,只有王学佳不知去向。 在这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间,王学佳犹如消失的虫子,安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冒出来,看到他杀死周向阳的一幕。他不得不将重心放在搜索王学佳上,为此耗费了两个小时。 最后,他依旧没有找到王学佳,而再耽误下去,天就要亮了。他抱着侥幸心思,认定王学佳在一开始就已经逃离,目前尹家只有他、周向阳、余禾、钟校。 他在无法行动的周向阳面前现身,利刃撕破了周向阳肥厚的脖子。他听见周向阳断裂喉管里发出的声音,愉快地笑了起来。正在他准备撤离时,居然又有“老鼠”闯了进来。 孟岭,周苍索的儿媳妇。他紧张了一瞬,他还没有收拾好现场,如果那个女人这时招来人,就麻烦了。他紧紧握住刀,死亡几乎降临在孟岭身上。然而孟岭不仅没有尖叫,反而将一串糖油果子插在周向阳的嘴上。 这是什么意思?安修不懂,但他很懂孟岭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恨,她甚至比他更希望周向阳死亡。 “王学佳凭空消失……”岳迁尝试从安修的神情变化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王学佳很可能被安修灭口,但此时安修的疑惑是真实的。 “我没有杀他。”安修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他就是消失了。” 勘查取证与审讯同时进行,尹莫告知警方,被安修借过的小货车目前停在殡仪馆附近,陈随带队员找到,提取了车轮上的泥土,并在车里发现血迹,鉴定报告随后出炉,泥土成分与柳阑珊埋尸处一致,dna也和柳阑珊的比对上了。 “为什么杀柳阑珊?”岳迁将证据摆在安修面前。 安修轻蔑地说:“是她找上门来,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 岳迁曾经认为柳阑珊是单纯的受害者,但随着许铭、历娇的出现,柳阑珊其人,已经不能单用受害者来概括。她的身后有一张隐约浮现的犯罪之网,而她已经死了,死人不语,活着的人却可以。 “她知道你做了什么?”岳迁需要从安修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柳阑珊的线索。 安修自嘲,“我躲过了王学佳,躲过了孟岭,没躲过那个女人。” 早在柳阑珊出现在嘉枝村时,安修就察觉到她不简单,并不是汪秋花口中贤惠温柔的未来儿媳妇。柳阑珊和邱金贝总是举着手机在村里四处拍摄,有一次,安修入镜。 当时,安修正在跟踪周向阳,不确定镜头里的自己是不是行为可疑,他向柳阑珊走去,要求柳阑珊删除视频。四目相对,他在这个女人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同类气息。 柳阑珊笑着打趣,不肯删,但邱金贝显然觉得他晦气,连忙拿过手机删掉,“阑珊,我们拍别的。”“啊,为什么?”“他做那种生意,大过年的,不说这个。” 安修隐约觉得柳阑珊是个未知数,尽可能避开柳阑珊。除夕,柳阑珊居然失踪了,汪秋花吵得全村都知道他们家丢了儿媳妇。安修松口气,觉得柳阑珊影响不到他的计划了。 但他杀死周向阳的那个夜晚,失踪的柳阑珊回来了,好巧不巧,就在尹家附近,看到了他从尹家离开。 翌日,他去嘉枝镇,戴着帽子口罩的柳阑珊等在深夜的殡葬一条街,他和死人打交道,但看到柳阑珊的那一刻,他竟是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柳阑珊从路灯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一言不发,直到柳阑珊说:“周向阳是你杀的吧?” “别紧张,我不是来揭发你,我需要你的帮助。”柳阑珊说。 第49章 他一不知道柳阑珊的真实身份,二不知道柳阑珊是不是在诈自己,转身就走。柳阑珊犹如鬼魅般跟上来,晃了晃手机,“我多的是证据,你要看吗?” 安修问:“你想要什么?” 柳阑珊又笑起来,“不是说了吗,我希望你能帮我。” 安修说:“邱金贝不能帮你?” “他?”柳阑珊鄙夷地笑道:“他这种没用的人,算了吧,浪费我时间。”柳阑珊朝关着的门抬了抬下巴,“那是你的店吧?不请我进去坐坐?” 安修说:“不是我的店。” “是是,是你大哥的,你只是偶尔来帮帮忙。” 这女人太危险了,安修不得不先将她稳住。柳阑珊进屋后,打量着各种纸扎,佯装害怕,“好渗人啊。做这些东西你能赚多少?” 安修说:“与你无关。” “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吧?”柳阑珊逼近,耳语道:“我有更赚钱的买卖,你来不来?” 安修皱眉看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什么?” 柳阑珊顶着一张单纯善良的脸,说出冷血邪恶的话,“邱金贝那三个姐姐,想办法给我带出来。” 安修说:“然后?” 柳阑珊拍着他的肩膀,“然后就不用管了,自然有人来弄走她们。” 安修说:“我不明白。你不是要嫁到邱家?弄走她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柳阑珊大笑起来,“嫁?邱金贝配吗?已经说到这儿,我也不瞒你。” 那天在那个离殡仪馆很近的门面,柳阑珊向安修展示了至恶的一面。 她既不是模特也不是主播,早在还未来到南合市时,她就成了人口贩卖的一份子,不过他们这个团伙,只对年轻女性下手。安修问被拐的女人会被卖到哪里、做什么,柳阑珊没有回答。 柳阑珊接近邱金贝,是因为知道邱金贝家里有三个姐姐,她本来的计划是到了邱家之后,煽动邱家内部的矛盾,造成三个姐姐离家出走,这样她的同伙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拐走她们。 然而三个姐姐虽然和父母、弟弟每天争吵,但在不离家这件事上出奇稳定,不管怎么闹,就像是焊死在了家中。 柳阑珊迟迟无法得手,干脆自导自演失踪,柳家彻底乱了,三个姐姐不可能还能待在家里,必然被赶出去找她。嘉枝村周边群山环绕,她们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 但她再次失算,三个姐姐不仅没有进山,邱家还被警察盯上了。 “都怪那个岳迁!”柳阑珊愤然地说。 以她对嘉枝村的了解,她失踪后,邱家、别的村民根本不会报警,他们没有这个意识。警察不参与进来,失踪就不算是失踪,等三个姐姐上套,她找个理由回来就是。但警察一来,情况立即麻烦起来,她悄悄回到嘉枝村想办法,没想到撞见了安修杀人。 “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了。”柳阑珊欣喜道:“你帮我,我让你发大财。” “真能发财吗?”安修问。 柳阑珊说:“起码比你现在活得舒服。” 安修说:“我想想怎么办。” 柳阑珊有意无意地晃着手机,提醒他自己手上有他的把柄。她大约没有意识到,安修说的想想,不是想怎么让邱家三姐妹消失,而是怎么让她彻底闭嘴。 死人才是最乖的。 安修假装很不情愿地答应柳阑珊,千叮万嘱不要回嘉枝村,一旦自己把三姐妹引出来了,会立即联系她。 柳阑珊说:“放心吧,你想让我回去,我都不敢回去,现在镇里才是最安全的。” 安修起初打算找个地方杀死柳阑珊,再运到偏僻处埋起来,但运尸工具是个难点,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三轮货车,警方肯定会从三轮货车查起,他知道血迹不是清除得肉眼看不见了就行,只要查到他的车上有血迹,一切就完了。 他想到了尹莫的小货车,尹莫有三辆小货车,市里镇里都跑过,以前尹莫还打算给他一辆,这样送纸扎也方便,他没要。他有些懊恼,但没要或许是好事,小货车大部分时间在镇里,警察不是那么容易查到。 他找尹莫借车,说是要将新做的一批纸扎送到镇里。尹莫什么都没问,直接把钥匙丢给他。 开着货车,他的计划又改变了,小货车不像三轮货车,它有个封闭的空间,既可以囚禁,也可以杀人。 安修约柳阑珊在殡葬一条街见面,柳阑珊一上车,就被他按住。柳阑珊慌张起来,不断求饶,他却不可能再给她活路了。杀死柳阑珊之后,他趁着大雨,将尸体送到早就看好的地方——惠平村村外的河边。 雨水冲刷掉了小货车的痕迹,回到嘉枝镇后,他将小货车从里到外清洗干净,至少肉眼再也看不到血迹。 “是尹莫出卖了我。”安修掩饰不住仇恨,“要不是他告密,你们能查到我?” “你把他的家弄得一团糟,心里一点儿悔意都没有,还怪上他来了?”岳迁说:“知道那个纸人是给谁做的吗?” 安修皱起眉,似乎心中某个角落被戳中。 “是刘珍虹,帮助过你的刘姨。”岳迁说:“她为什么要让尹莫做水蓝色的衣服,你想想?” 安修一动不动。 “因为全村孤立她的时候,你这个同样被孤立欺负的小孩,缠着她叫她刘姨,说她的水蓝色羽绒服好看。” 安修张了张嘴,摇摇头,喉咙挤出一声苦笑。 “你这个警察……”岳迁正要暂停这次审讯,安修突然说:“你以为这么说,就会让我愧疚吗?这个世界上,比我作恶更多的人比比皆是,你怎么确定,周向阳有那种爷爷,那种弟弟,长大了不会祸害其他人?我现在杀掉他,说不定还是在减轻你们未来的负担。啊……对了,还有柳阑珊,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了活下来,告诉了我多少秘密?” 第29章 归乡者(29) “别杀我,求你!”柳阑珊手脚被绑住,蛇一般在狭窄的车里挣扎,“你放过我,我保证会带你赚大钱!我,我有门路!” “什么门路?”安修将手中的刀拍在柳阑珊脸上,享受她恐惧得瞳孔颤抖的模样,“啊,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帮你把邱家那3个女的引出来,卖掉?怎么卖?卖给谁?” 刀在柳阑珊脸上划过,刀尖渗出血珠,柳阑珊险些叫出声来,安修食指压在嘴唇上,笑着说:“叫啊。” 柳阑珊强忍着,呜咽道:“我说,我都告诉你,我跟着竹,竹姐,我们,我负责寻找目标,没有亲人的,家里没人能撑腰的,或者,或者和家人关系很差的,我把她们骗出来,取走,取走她们的,的……” 安修说:“她们的什么?” “卵,卵子。” “……” 安修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柳阑珊极其不安,她连忙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真的很赚钱!现在生不出小孩的人太多了,他们都需要!我们做了很多年,帮助了很多家庭,未来需求者更多,能赚更多钱!” 安修俯视着柳阑珊,眼神越来越冷。柳阑珊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只要你放过我,我回永宾市后马上联系竹姐,我们的大本营就在那里!对了,对了,我成功过好几次的,永宾市有个女孩,叫许铭,她是我的第一单,你猜我赚了多少?5万!哈哈,哈哈哈——” 下一瞬,柳阑珊就笑不出来了,安修手中的刀刺入了她的身体。 岳迁盯着安修的眼睛几秒,“你知道刘珍虹的遭遇。” 安修哼笑,“你想多了,我在哪儿知道?” 审讯最后,安修也不承认知道刘珍虹的往事,咬定自己就是看不惯柳阑珊这种人,柳阑珊必须死。 看见岳迁复杂的神色,安修还忽然提到村里的粪塘,以讲笑话的语气说:“其实我最理想的计划,是让周向阳在粪塘里淹死,伪装成意外,谁都看不出来。” 岳迁说:“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安修叹气,“破坏说不上,但我有顾忌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你说你一个警察,跟着一帮小孩儿去炸什么粪塘?就那么好奇啊?” 周向阳案和柳阑珊案的犯罪嫌疑人落网,但牵扯出的柳阑珊背后的团伙像是一团铅云,沉沉压了下来。 安修交待的情况和永宾市警方掌握的线索对上了,许岷、历娇的失踪是柳阑珊造成,而这些生活困难的女孩不是单纯被拐卖,而是被用来取卵。 柳阑珊的上级可能掌握着一条成熟的供需线,她口中的竹姐也许是当年菊姐的升级版。伤害刘珍虹的犯罪团伙并没有消失,反而在20多年后,在淤泥与晦暗中发展成了一个嚣张的庞然大物。 柳阑珊这颗源于犯罪的“种子”,竟是长成了伤害无数个刘珍虹的触角。岳迁在走廊上低头踱步,这如果不是巧合的话,是不是犯罪团伙的恶趣味? 柳诚和罗曼云的确是犯罪的一环,是他们购买了刘珍虹的卵子,但在抚养柳阑珊的过程中,他们尽到了父母的责任。柳阑珊可以说是在温暖中长大的,物质和精神,他们都没有短了她。但柳阑珊却突然变了,和她们疏远,性格也变得奇怪。 第50章 岳迁起初听到柳诚夫妇描述他们和柳阑珊关系的改变时,想到的是柳阑珊从某个途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时无法接受,才急切地想要从家庭中脱离。 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了另一个解释——柳阑珊的改变完全是因为犯罪团伙。 她从小顺风顺水,父母没有让她经历过挫折,但是她终于到了应该独立的时候。可大学,社会,一切好像都没有她向往的那么好,人际关系和工作让她疲惫彷徨,而父母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事事帮助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让父母骄傲。 温室里的花朵在经历了风吹雨打后开始彷徨、自疑,而所谓的竹姐就在此时出现。 竹姐唆使、怂恿柳阑珊为自己做事,用钱、梦想之类容易让年轻人着迷的东西引诱柳阑珊。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柳阑珊几乎抵抗不了竹姐的甜言蜜语,开始为她做事。 柳阑珊的形象很难让人联想到犯罪,她能够轻易接近那些困难的女孩,成为她们的姐姐,竹姐最初交给柳阑珊的任务应该就是这些比较简单的,一步步培养柳阑珊的野心。随着野心疯狂滋长的是恶意、残忍,它们犹如有毒的蔓藤,在几年时间中吞噬了那个普通的女孩。 岳迁长长地吸了口气,从已有的线索出发,他推到了这一步,但柳阑珊如何走向犯罪,竹姐是谁,需要更多证据。柳阑珊死前和安修的对话没有提及她为什么会去李福海的白事,这是竹姐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吗?确认李福海死了?还是别的动机?李福海的死可能和竹姐有关。 前面一扇门打开,岳迁抬头看去,尹莫和陈随,还有另外一名警察一起走了出来,看上去是又做了问询。岳迁走过去,尹莫看见他,没说话,但眨了眨眼。尹莫头上的纱布很扎眼,是他临时给尹莫包扎的,他以为尹莫已经去过医院了,结果没有去吗? 尹莫下楼,岳迁追上去,“你去哪?” 尹莫说:“回家。” “回家?” “该我配合的我已经配合完了,不能回家?”尹莫站的位置比岳迁矮几级,他稍稍抬头,望着岳迁。 “不是。”岳迁跳下去,站在尹莫身旁,皱眉看着他头上的伤,“回家之前总得先去医院吧。” 尹莫挑了挑眉。 “什么表情。”岳迁不知怎么的,觉得尹莫此时看上去有些愉悦,但谁莫名被牵扯到案子里,受伤不说,还差点被弄死,陪着警方忙了一宿,还愉悦得起来? “嗯,你说带我去医院。”尹莫道。 岳迁笑了,觉得这人跟小孩儿似的,“怎么,我不带,你就不去了?” 尹莫竟是点点头。 “这么不成熟啊?”岳迁端起当副队长的那一套,“身体是自己的,要爱惜,你说你一个成年人,别的负不起责,对自己的健康总得负责吧?” 尹莫停下脚步,又看着岳迁。岳迁不知他这是何意,“又不想去了?” 尹莫摇头,“别的也负得起责。” 岳迁说:“什么别的?” 尹莫不回答,往停在派出所外的车走去。 岳迁怕他一脚油门踩到村里去,连忙追上去,挡住驾驶座的车门,“先去医院!” “是去医院啊。”尹莫解开锁,“你想开?” 岳迁拉开车门,“我开就我开。” 尹莫说:“好。” 这车岳迁坐过几回了,但还没有自己开过,尹莫在副驾坐好后没有绑安全带,岳迁看了他两眼,他也看岳迁。 “不是,你老看我干什么?”岳迁问。 尹莫还在看岳迁,“是你先看我。” “我稀罕?”岳迁说:“我是让你把安全带系好!” “哦。”尹莫抬手去扯安全带,但也许是没有坐过这车的副驾,他扯了几下,都没把扣子理顺。 岳迁没了耐心,将自己的安全带一解,整个人挤了过去,“嗖”一声扯过安全带,利落地扣好,还不忘说一句:“卡皮巴拉都比你快。”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岳迁这才发现自己和尹莫贴得太近了,愣了下,坐回去,“我开车了。” “嗯,好。” 车发动,后视镜上的蓝色绣球晃来晃去。岳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从派出所到镇医院也就十来分钟车程,岳迁帮尹莫挂了号,一起挤在全是人的过道上。镇医院本来就小,看病的人又多,小地方不像城里那种大医院,有专人管理秩序,小小一个诊室,一人看病,后面围满了等号的病人和家属,还不断有人插队。 尹莫被插了好几个号,气定神闲地站着,岳迁看得冒火,老头老太插队就算了,怎么30来岁的壮汉也插队?岳迁一个用力,将壮汉挤了出去,“排队!出去排队!” 壮汉脖子上还有纹身,横眉竖目瞪着岳迁,一看就不好惹,“老子先来!” “老子……我们先来!”岳迁将号举在他面前,“出去!” 壮汉应该是插队专业户,根本不当回事,医生也不想惹这种人,假装没看到,壮汉正要抬手推岳迁,忽然肩膀被人按住。壮汉不耐烦地扭过脸,正要发怒,就对上尹莫那张惨白的,没有表情的脸。 “出去。”尹莫冷飕飕地吐出两个字。壮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往外一推。壮汉背撞在墙壁上,看样子很不甘心,但大约看出尹莫不好惹,骂骂咧咧地排队去了。 “哟,卡皮巴拉也会生气啊?”岳迁乐了。 尹莫看看他,没说话。 看病时间紧,岳迁赶紧将尹莫按在凳子上,尹莫还没开口,岳迁就去扯尹莫的纱布,“医生你给看看,他头被撞破了……哎哟!” 岳迁乱动的手被尹莫抓住,正好抓到他手腕上的麻筋了,“撒手撒手!你抓我干什么?” 尹莫将纱布捂住,“就这么看。” 医生:“……” 岳迁揉着自己手腕,数落道:“捂着怎么看?医生大哥有透视眼啊?你看,医生大哥对你都无语了!” 医生大哥咳嗽两声,“这个是要拆下来,别怕,我看看。” 岳迁又对医生说,“他成年好久了,又不是小孩,肯定不怕。” 尹莫:“……” 纱布是拆下来了,但尹莫看着不大情愿,岳迁也搞不懂他都到医院来了,还别扭个什么劲儿,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后面的病人一窝蜂挤进来,有的彼此插队,互骂,有的抻着脖子和医生一起看,活像自己才是医生。 好好的诊室成了菜市场,岳迁受不了了,一个个赶人,卫士一样坚守着尹莫的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乱七八糟的病人和家属全都丢了出去。 岳迁擦擦汗,诊室终于安静了,转身一看,尹莫的纱布又贴回去了。 岳迁:“这就看完了?” 尹莫点点头,起身道:“走吧。” “等等,我还没听呢!”岳迁把尹莫挤开,坐在应该病人坐的位置,“大夫,他这是什么情况?” 医生说:“没有大碍,紧急处理得不错,再上几天药就差不多了。” 岳迁问:“不用拍个片什么的?” 医生顿了顿,“你要是想拍的话……” 尹莫说:“不用。” 岳迁逆反心理上来了,“怎么不用?我们要拍。” “这个……”医生说:“那你们得去市里一趟,我们这设备坏了。” 尹莫看岳迁,岳迁觉得他又在笑,没好气,“那就去市里拍!” 诊室门打开,趴在门上的人自动散开,给凶神恶煞的岳迁让出一条道,那么宽的路,岳迁还护着尹莫,边走边说:“时间还早,我们现在去来得及。” 尹莫却说什么都不肯去了,快一步坐上驾驶座。 岳迁苦口婆心,“你这就是不爱护身体,你是因为案子受伤,我们会负责到底的。” 尹莫说:“负责到底?” 岳迁说:“所以你不用操心医药费,陈所来想办法。” 尹莫突然说:“你的工资,陈所想好办法了吗?” 说起工资……岳迁缓缓转向尹莫,这阵子忙案子忙晕了头,他把欠尹莫钱的事忘了个精光,“我看看啊,工资发没发……” 老旧的手机上网查个工资都费劲,半分钟后,岳迁眼睛一亮,“发了!我这就转你!” 尹莫却按住他的手,“不用。” “你又不急了?”那是谁把债主挂在嘴边的? “先欠着。”尹莫很体贴地说:“你需要钱的地方不是很多?” 岳迁一想也是,手机必须换个新的了,还得给老岳买个电热毯,家里修修补补,也需要钱。还想给老岳买点老年保健品来吃,让老岳多活几年。这么一算,他已经月光了。 “我的不急。”尹莫笑了笑,“总归有还的时候。” 岳迁还在琢磨这句话,尹莫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岳迁以为他要开回村里,一看却是往南合市的方向。 第51章 “又愿意去拍片了?”岳迁很欣慰。 尹莫“嗯”了声。 去南合市要开一个来小时,岳迁很疲劳,晃着晃着就睡着了,睁开眼时车已经停下,驾驶座上没人。他揉了揉眼睛,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看向窗外。应该到南合市了,街边是一排商铺,卖什么的都有,路上行人很多。问题是,尹莫跑哪里去了?这条路一看就是商业区,医院的影子都看不到。 岳迁清醒片刻,拿起手机一看,他这不是睡了一个小时,是睡了两个小时,要不是这车是尹莫的,他都要以为尹莫是不是把他丢下跑了。 正想给尹莫打电话,就看见尹莫提着一个购物袋,从前方走来。 “你停这儿干嘛?买什么去了?”车门一打开,岳迁就问。 “醒了?”尹莫将口袋丢在后座,“顺路买点生活用品。” 岳迁瞅了瞅,确实是生活用品,“怎么不叫我?晚了医院都排不上号,市里跟镇里不一样,不能插队。” 尹莫说:“谁说我要去医院?” 岳迁盯他,“不是你说的吗?”但细细一回想,尹莫好像真没说。 尹莫说:“睡好了就下车。” 岳迁刚醒,脑子转得有点慢,“干什么?” “陪你看看手机。”尹莫说:“你不是想换个新的?” “噢……也不急。” “来都来了。” 岳迁跟着尹莫走进商场时,终于醒彻底了,什么来都来了,难道不是尹莫专程开车来的? 商场里有各个手机品牌的专柜,新品琳琅满目,岳迁穿越前喜欢买电子产品,虽然不是行家,但手机电脑之类的看到喜欢的新品,总是忍不住买,要不是考虑到身份,他还想多换点花里胡哨的手机壳。现在这个破手机用着太难受了,别的不说,单是影响查案的效率,就让他忍不了。 是什么让他忍了这么久,是贫穷! “这个给我看看。”尹莫的声音将岳迁拉回来,一看,尹莫正从店员手中接过一款手机,岳迁正想说这个好,忽然瞥见价格,8000!怎么不去抢! “不要这个!”岳迁立即绕到另一边,面前一溜1000多的,若是以前的他,这个价位看都不会看,但现在穿越随俗,1000多怎么了,能用就行! 店员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跟尹莫说贵的有面儿,跟岳迁说便宜的性价比高,都快精分了。 “你真要那个?”尹莫还拿着8000的。 岳迁有苦说不出,他也想要贵的,但买不起。 “我可以借你钱。”尹莫说。 “谢了兄弟。”岳迁承认自己犹豫了一秒,但一秒后,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这个就可以了,用什么不是用。” 尹莫点点头,给店员说:“要这个。” 岳迁一个冲刺,咬牙切齿,“我,买,不,起!” 尹莫指指另一个,“你买你的,我买我的,有问题?” 各自付钱,拿过自己的新手机后,岳迁瞪着尹莫,心道:炫富炫到我穷光蛋身上来了,没素质! 这一耽误,拍片肯定是来不及了,岳迁很饿,尹莫说要请他吃饭,他马上同意了。餐馆就在商场里面,人均200多的西餐厅,刚吃了个开口,尹莫就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岳迁就有话说了,“我还没跟你清算,你早就知道安修要对你动手,怎么不报警?真出事了怎么办?” 第30章 归乡者(30) 尹莫放下刀叉,专注地看着岳迁的眼睛,“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出事?”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安修知道你知道他杀了人,他要灭口,那几个汽油桶你没看见?点燃你就完了!”岳迁对尹莫无视生命的态度很不满意。 “我有数。”尹莫说。 “你有个鬼数!”岳迁指指点点,“你觉得他有问题第一时间就该跟我说,但你是怎么做的?你来跟我打听送尸体的是什么车!我都察觉到你不对劲了,那么问你,你也只说了安家以前的事。安修打算灭口,你还自投罗网,要不是我来得及时……” 岳迁说到一半,见尹莫一点没有反思的意思,还听得弯起唇角,“嗐,你还听乐了?” 尹莫摇摇头,“谢谢岳警官及时赶到。” 岳迁顿了顿,“你叫我什么?”印象里,还没有谁叫过他岳警官,这称呼太正式了,小岳、岳哥、岳队,就是没有岳警官。 “谢岳警官救命之恩。”尹莫举起杯子,那杯子里装的是橙汁,一会儿还要开车,两人都没喝酒。 人家都举杯了,岳迁也只得举起来,潦草地一碰,“谢没用,你差点就不能坐在这儿了知道吗?” 尹莫神情淡了些,“我想再劝劝他。” “劝他自首?”岳迁挑起一边眉。尹莫这个人,看着对别人的事不怎么关心,苦口婆心劝人自首不太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尹莫说:“他约我在殡仪馆那边的店见面时,我就知道他的想法,看到外面的汽油桶,就更明白他想干什么。” 岳迁说:“知道你还……” “人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的动物,很多事情都发生在一念之间。他不是没有自首的可能。”尹莫说:“劝说失败也没关系,我知道他想用什么来对付我。” 岳迁想到闯入店里后嗅到的那股奇怪的香味,短暂的几分钟,他已经感到头晕脑胀。痕检师将墙角正在燃烧的熏香带走检验,目前还没给出报告。 “那个香有问题?” 尹莫问:“还觉得不舒服吗?” 岳迁说:“还好,现在没什么感觉了,那是什么东西?” “有催眠物质,身体素质越好的人,越容易中招,不过也有个体差异。” “安修从哪儿搞来这种东西?他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就敢用?” 尹莫笑了笑,说起香的来历。 殡葬业现在也兴创新,纸扎、香烛、骨灰盒越来越五花八门,稀奇古怪。尹莫不自己做香烛,什么样的都会囤一些,自己点着看效果,哪种好卖,就多进哪种。有一次,他栽着一车香烛回嘉枝村,放在安家。他、安修、卫丽君一个个点起来,中途卫丽君忽然昏昏欲睡,浑身没力气。尹莫也开始打瞌睡,没多久就只剩下安修还生龙活虎了。 尹莫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摇醒时看见安修惊慌失措的脸,“哥,哥!这香有问题!” 尹莫迷糊地坐起来,看见安修拿起一个已经熄灭的香烛,“就是这个,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我妈一闻就晕倒了,你也是!” 尹莫接过香烛,他从小在烟雾缭绕中长大,对任何香烛味道都没有不良反应,刚才睡着,纯属是因为太累,安修点燃这根的时候,他就已经困得不想动了。 但安修那么着急,他没解释,“这批先别动,我找厂家问问。” 问的结果,确实是香烛的成分有问题,厂家想创新,结果新做出来的熏倒了好些人,生产已经叫停了。尹莫回去跟安修说了,让安修把剩下的销毁,安修连忙答应。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尹莫没再过问,而安修并没有销毁香烛,而是将它们藏了起来。 “他那时就想对你动手了?”岳迁皱着眉说。 “不至于。”尹莫说:“他心里有很多恨,那个香烛将他心里那些恨烧得更旺吧,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用到它,也许用在我身上,也许用在别人身上。” 岳迁又问:“你闻了那个,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尹莫笑道:“忘了我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 “……也是。”岳迁还是想教育教育尹莫,暂时又找不到好的切入点。 “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尹莫问。 “不要污蔑警察啊!”岳迁说:“我这种新来的,有点舆情就完了。” 尹莫笑起来,“那你来得这么及时?” 又上了几道菜,岳迁边吃边说,“你这个人,比嫌疑人还像嫌疑人。” 尹莫好奇地撑着下巴,“嗯?” “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你身上疑点很多,所以我调查过你。”岳迁也懒得藏着掖着了,“你在南合市的业务主要在哪些地方,这个我够不着,但你在嘉枝镇的行踪,我是摸清楚了的。” 尹莫眼睛弯着,跟听故事似的,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噢,你跟踪我啊。” 岳迁被他这语气搞得心里有些发毛,“我这是正经调查!” “嗯嗯。” 岳迁知道尹莫在嘉枝镇的住处,以及两个门面,一个门面在隔三差五就要办白事的老巷子里,另一个在殡葬一条街。尹莫一般待在老巷子,需要他送葬时,才会跟着家属一起到殡葬一条街的门面,那里更像是一个仓库,或者备用门面。 岳迁在殡葬一条街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觉得这整条街都有消防隐患。如果是意外着火还好说,但假如有人恶意纵火,那些易燃物连环引燃,后果难料。 安修失踪后,岳迁第一反应就是他找尹莫去了,他要灭口。尹莫手机打不通,更印证了岳迁的判断。 第52章 安修会在哪里对岳迁动手?许多画面从岳迁眼前划过,最终定格在殡仪馆附近的门面。 尹莫不由得打断,“为什么?” “因为他的目的是灭口。”岳迁说:“我们没有立即对安修实施抓捕,说明证据不充分,他很容易想到,你并没有对我们说出最紧要的线索。” 尹莫想了想,“车。” “对!”岳迁说:“那辆运送尸体的车,他已经在清洗之后还给你了,车在你手上,他杀掉你,再赶在警察之前毁掉车,证据链就被彻底破坏。” “如果安修只是想报复你,那么任何地方都可以。”岳迁说着否定了自己,“不,也不是任何地方都行,他知道自己和你力量悬殊,他不可能随便对你动手。他需要一个足够隐蔽,并且能够困住你的地方,而你也得愿意去这个地方。在杀死你之后,他能够将他自己、你的痕迹快速清除。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那个门面是最合适的地方,而火,是他的帮手。” 尹莫想到呼啸而至的消防车,“我倒是没想过灭口和复仇的区别。” “灭口,他的顾虑会更多。”岳迁说:“留给我的机会也更多。”正当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只见一把叉子伸到了眼皮底下,叉走了盘子里的肉。 尹莫品尝着美味,“留给我的机会也更多。” 岳迁:“……” 从餐厅出来,岳迁再次劝说尹莫去医院,就算今天不能拍片了,挂明天一早的号也行。 尹莫不肯,转移话题,“王学佳是不是还没有找到?” 岳迁当即卡壳,是啊,杀害柳阑珊和周向阳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但离奇失踪的王学佳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惠平村那个案子也没有结果吧?”尹莫又说:“还有得你忙的。” 岳迁说:“走,回嘉枝镇!” 两起命案还有不少收尾工作需要做,尹莫又去补了一些笔录,岳迁送他出派出所,随口问:“这几天接了活儿吗?” 尹莫说:“你猜?” “……这能猜?” “你不是会跟踪我吗?” “没完没了啊你!” 尹莫正色道:“那个纸人,我想尽快给刘珍虹做完。” 岳迁收起玩笑神色,“你……宽慰宽慰她。” 周向阳案撕开了周家表面的和睦,周苍索在医院被亲生儿子拔了管,没人再在乎他的死活。 岳迁来到安家,看热闹的村民早已散去,卫丽君独自待在一堆纸扎中,像是已经与这些殡葬品融为一体。她看见岳迁,红肿的眼中已经挤不出一滴泪,轻声说着:“我们娘儿俩命苦啊。” 岳迁陪她坐了一下午,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丈夫去世后,自己和安修的艰难生活,其中不少岳迁已经从尹莫和安修口中得知,但由这个悲苦的女人亲自说出来,所有细节都填满了血泪。 也是在卫丽君的叙述中,岳迁得知,早年刘珍虹跟她提到过自己的不幸。她是整个嘉枝村,唯一知道刘珍虹被取卵的女人,她从未声张,只是充当着倾听者,和刘珍虹一起消化、舔舐那段疼痛。 年幼的安修也许在两个女人的眼泪中,窥见了往事的一角,所以当他知道柳阑珊正在做什么事时,怒不可遏。 岳迁经过邱家,邱金贝已经离家,说是回去上班,但就连老岳都知道,他是无法再忍受家中的氛围,这一走,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岳迁往院子里看,邱二妹站起身,和他视线相接。想到柳阑珊来到嘉枝村的动机,岳迁走进去,汪秋花警惕地瞪着他,“怎么又来了?还要查什么?” “妈,我跟岳迁出去一趟。”邱二妹打断汪秋花。 “走走走!都走了才好!我就当没生你们这些畜生!”汪秋花骂道。 岳迁带邱二妹去了派出所,做正式笔录。 “她……是因为我们家,才死的吗?”邱二妹犹豫地问。她的眼里含着忧伤,仿佛是在责备自己。 “不是。”岳迁没说柳阑珊的目的,只问了一些柳阑珊和三姐妹相处的细节。 邱二妹说,她和大姐、三妹都看得出柳阑珊是个好女孩,有一个美满的家庭,那么活泼热情,不嫌弃邱家穷困潦倒,只有原生家庭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性格和心胸。 “你们不讨厌她吗?”此时邱二妹的惋惜,和当初人们的说法截然不同。柳阑珊刚失踪时,汪秋花和邱金贝甚至归咎于三姐妹,认为是她们刁难柳阑珊、伤害柳阑珊,柳阑珊才会跑出去,随之不见踪影。 但岳迁也记得,邱家只有三姐妹在迟迟找不到柳阑珊时,流露过担心。 邱二妹苦笑着摇头,“如果我说,我们不仅不讨厌她,还很喜欢她,欣赏她,所以演戏排挤她,你会相信吗?” 岳迁看着这个所得比柳阑珊少太多太多的女人,她出生就不被父母期待,连同她的两个姐妹,被认为是家庭的负担。她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也没读过太多的书,村里人嘲笑她们没用,嫁不出去,只会啃老。但她说起那个被她们“欺负”的柳阑珊时,眼里难得地闪烁着光亮。 柳阑珊的人生,是她所向往,却得不到的。 “我相信。”岳迁说。 邱二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开口了。 岳迁却从她的反应里,找到了一种大约没多少人会相信的真相,“你们不愿意她陷入邱家的泥潭,你们想要挽救她今后的人生,是吗?” 邱二妹眼里忽然泛起泪光,她捂住嘴,片刻后,轻轻点头。 只有出生在邱家这种家庭的女孩,才能明白父母会给与子女多少伤痛,女儿想要走出去,有多困难。邱二妹的童年,是在看着大姐小小年纪就得下地工作、踩着板凳做饭、给三妹、小弟把屎把尿中度过。大姐性格沉默,就因为是女儿,年纪最大,就被母亲当做仆人一般使唤。她心疼大姐,帮着大姐干活,很快,她成了家里的第二个仆人。 邱家穷,这是印刻在邱二妹脑海里的认知,所以她从来不敢向父母要任何东西,衣服补了又补,短了穿不上,就接上一块布,继续穿。 但小弟不用穿破旧的衣服,过年的时候,父母会带着小弟去镇里买新衣服,淘汰下来的,她们三姐妹分着穿。家里难得炖肉,也是小弟吃完了,才有她们的份。可那少少一锅肉,哪里轮得到她们上桌? 邱二妹长大一些,渐渐懂了自己和姐妹处境,她们这辈子就是为了托举小弟。三姐妹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大姐是最聪明的,出去打过工,但赚到的钱还没有捂热,就被父母要走了。大姐想过抛下家庭,一走了之,可是两个妹妹怎么办? 她们从出生,这一生好像就望到头了,大姐的认知传递给妹妹们,最后三姐妹决定,用平和却也绝望的方式来与命运抗争。 “她要是嫁过来,就和我们一样了。”邱二妹说,当初见到邱金贝带柳阑珊回来,她们都不肯相信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女人会愿意嫁到邱家,柳阑珊的起点,是她们够不上的终点。 在邱二妹看来,柳阑珊就是活得太顺,恋爱脑,根本不明白贫穷的农村,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柳阑珊轻松嫁进来,如果生下女儿,那女儿想要走出去,就太难了。 “我们把她气走吧。”邱二妹对两个姐妹说,“不行的话,吓走也行,我不想看到她变成我们这样。” 柳阑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唆使安修和她一起拐走邱家三姐妹。在她眼中,她们是愚昧、古怪、没人要的农村女人,只有子宫里的那点东西能卖个好价钱。她们却用伪装成丑陋的善良将她挡在命运的转角处。 问询的最后,邱二妹深深低下头,“我们对不起柳阑珊的父母。” “今后有什么打算?”岳迁问。 邱二妹很茫然,“我……继续留在家里吧。” “你和你的姐妹不用再托举邱金贝了,他已经主动离开你们。”岳迁说:“你想过出去闯闯看吗?” 邱二妹摇头,“姐姐说……” “那是你姐姐的人生。”岳迁知道说服思想早就根深蒂固的邱二妹很难,但也忍不住说:“你和三妹,都可以出去看看,姐姐哪天想通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拉她一把。” 邱二妹低着头,“我,我再想想。” 相关调查还在继续,柳诚和罗曼云在得知柳阑珊和取卵团伙有关时,惊讶,不信,对柳阑珊的爱逐渐被恐惧取代,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悉心养大的女儿,居然会成为犯罪分子。 岳迁再度问,阿菊后来是否出现过,柳诚咬定没有,也没有听说过竹姐、阿竹之类的名字,他和罗曼云顶多只能想到柳阑珊从某个途径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阿菊那个团伙,可能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叶波分析道:“也许李福海撤出资金,造成他们蛰伏?不管怎么说,这个团伙内部有动荡是肯定的。” “阿菊变成阿竹,对柳阑珊这类取卵受害者的女儿心知肚明,趁虚而入,很容易控制她们,让她们为自己所用。”陈随说:“李福海为什么会被杀?因为李福海是知情者?但他已经退出那么久了。” 第53章 “不止是知情者,还是背叛者。”岳迁忽然说:“站在阿菊的角度,李福海干得好好的,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退出,一定给团伙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就算李福海和他们表面上好聚好散,阿菊的怨气也难以消除。当年没有条件动手,现在貌似所有人都遗忘了,正好动手。” 叶波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取卵涉及更大的犯罪面,侦查起来需要多地联动,南合市这边还在等永宾市的消息。 岳迁回到家中,倒头就睡,老岳想叫他吃饭,看他睡得跟猪一样,也舍不得叫了。 岳迁醒来时,耳边一边嘈杂,他正要怪老岳又开了他房间的窗户,忽然一个激灵,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哪里是在岳家老旧的屋子里,这不是重案队的办公室吗? 第31章 归乡者(31) “师父,师父——”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岳迁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夏临的脸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他下意识往后一退,立即被人按住肩膀,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岳队,还是不舒服?小夏,送你师父回去休息。” “哎不是!”岳迁站起来,讶异地环视四周,刚才跟他说话的男人长着一张温和的脸,薛锦,他的好兄弟好搭档,叫他师父的那位夏临,重案队资历最浅的队员,去年被他抓来当徒弟。 但,他不是穿越了吗?满级大佬重当小菜鸟,还顺手破了个案,怎么又给他穿越回来了? 薛锦皱起眉,见他这仿佛丢了魂儿的样子,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根本没去看医生?我带你去……” “别!”岳迁连忙拒绝,再次坐下,“等我缓缓,我好像做了个梦。” 夏临笑得没心没肺的,“薛哥,我师父能吃能睡,壮得跟牛似的,肯定没事,我回去问过我爷,他这肯定就是前阵子侦查太累,过劳了,休息休息精气就回来了!” 薛锦还是不大放心,盯着岳迁,“去没去看医生?” 岳迁心里乱得跟老鼠窝似的,在桌上扒拉一通,“我手机呢?” 夏临帮着找,“不会丢了吧?” 岳迁想到他在嘉枝村那个破手机,一发工资就打算换个新的。想到这,岳迁眼前浮现尹莫和他一起挑手机的模样。 “找到了!”夏临将一个崭新的手机往前一递。 岳迁一看,这不是尹莫买的那个?他下意识说:“这不是我的。” 夏临奇了怪了,“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我可买不起这么贵的。” 忽然,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薛锦”,薛锦将自己的手机转到岳迁面前,“看看,你的号码。” 岳迁不知道怎么向两人解释嘉枝村、尹莫,索性将电话挂断,笑道:“忙晕头了。” 薛锦叹了口气,“所以你其实根本没去看医生。” 岳迁说:“这就去这就去!我找队长请个假。” “队长前天就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了。”夏临也担心起来,“师父,你不会这都记不得了吧?不行,我得让我爷给你开几副中药!” 薛锦在一旁点头。 岳迁和薛锦是一块儿来到重案队的,他这兄弟心思缜密,恐怕已经看穿他的不对劲,但在将情况彻底搞清楚之前,他不打算让薛锦知道他穿越了的事,于是顺着夏临的话说:“是该喝点中药了,临子有空吗?陪我去看看爷爷。” “有啊,现在就走!” 夏临爷爷的中医铺在一个老工厂的家属区里,住在附近的都是老相识,像个隔离在繁华城市外的小社区。 路上,岳迁旁敲侧击跟夏临打听自己的情况。夏临问什么说什么,岳迁很快搞清楚,重案队侦破凶杀案的时间是在三天前。为这个案子,他半个月没好好睡过觉,重案队熬得最凶的就是他,队长杨黎星最后报告都没让他写,就把他赶回去休息,叮嘱睡饱了去医院看看。到这里,他都是有印象的,回家后他确实倒头就睡,但醒来就穿到了嘉枝村。 可在夏临的说法里,他这一觉大致睡到了今天中午,下午就来重案队报到了。当时办公室没人,薛锦和夏临吃完午饭回来,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觉,还挺奇怪,没立即叫醒他。 “师父,你这就是太累,杨队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呗,干嘛这么快回来?” 搞清楚了,岳迁却更迷茫了。难道他根本没有穿越?只是累过头,昏睡时一直在做梦?可他又是怎么来到重案队的?难不成梦游来的? 更关键的是…… 他低下头,盯着新手机出神。 这是尹莫买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如果嘉枝村的经历真是梦,那这个梦也过于真实了。现在是4月,盛春时节,但他刚在嘉枝村度过了一个紧张的春节,“那边”现在应该是2月6号。 “爷爷!我回来了!”夏临的喊声将岳迁拉回现实,面前走来一个慈祥的老头儿,岳迁勾起唇角打招呼。 夏爷爷给岳迁号完脉,问了些日常饮食休息问题,夏临在一旁滔滔不绝,岳迁几乎不用说话。夏爷爷叹气,说你们当警察辛苦,开了些安神补气血的药材。岳迁没工夫自己熬药,夏爷爷让他等一下,助手把药熬好了装袋,这样热一下就能喝。 中医馆人来人往,夏临带岳迁在院子里坐着等,岳迁在手机上搜嘉枝村,这小地方往前推半年,也没有发生任何命案,再搜柳阑珊、周向阳、李福海的名字,0个结果,而李福海的别针厂更是不存在。 “师父,看什么看得眉毛都拧成麻花儿了?”夏临凑过来,“我也看看。” 岳迁收起手机,问:“你有没听说取卵的案子?” 夏临瞪大双眼,“取卵?我们的新任务?” 岳迁没有搜到相关的,说明就算南合市有类似的犯罪,也还没有进入警方视野。 夏临盯着岳迁,“师父,你怎么这一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岳迁思路本就没理顺,被他这么一说,咯噔了一下。穿越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他穿到了平行世界的嘉枝村,现在又回来了,可如果平行世界存在,那么他怎么能保证穿回来的还是原来那个他呢? 岳迁揉了揉眼睛,“就是累,喝点爷爷的中药估计就好了。” 夏临帮岳迁取来熬好的中药,已是傍晚,夏临执意要送岳迁回家,还给岳迁看杨黎星刚发来的消息,“杨队说了,这几天不让你回来上班,你再来,举报有奖。” 岳迁好笑,暂时不回重案队也好,他得趁着这段时间,把嘉枝村的事情弄明白。 “师父,那我回去了啊,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夏临挥挥手。 岳迁住的这套房子是舅舅给买的,本该最熟悉的地方现在竟然有些陌生,客厅、书房、卧室,没有别人来过的迹象,他不大爱收拾,每个房间都乱糟糟的。他检查完所有房间,洗澡让自己清醒,但越是清醒,就越觉得确实穿越过。11点,他险些冲动开车去嘉枝村,但中药里的安神成分起效了,他睡得很沉,醒来已经是次日6点多。 岳迁立即起来,收拾了一个背包的备用品,驱车前往嘉枝村。春日晴好,出城方向有不少开车去踏青的人,岳迁心情却明媚不起来。上午10点,终于开到嘉枝镇,岳迁将车停在派出所门口,往里张望。 中年门卫打量他,“来办什么事?这里登记。” 岳迁没见过这个门卫,一边写“身份证挂失”一边问:“陈所今天在所里吗?” 门卫狐疑,“什么陈所?我们这是张所。” 岳迁说:“陈随陈副所长啊,市里调来的。” 门卫摇头,“没有啊,没这个所,市里咋往我们这儿调啊,你搞错了。” 岳迁皱了皱眉,“那重案队的叶波最近来过吗?” “啥?没听说过。” “老岳呢?退休协警。” 门卫不耐烦了,“没有没有,你挂失进去拿号,找这找那的……” 岳迁取号后转了转,看到墙上的人员介绍,全是陌生的名字。当初他刚穿越时,也跟陈随打听过南合市局的情况,陈随也对他提的几个名字毫无印象。 岳迁将取号单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神情凝重地离开。门卫看见他,还叫了声:“哎你这么快就办好了?” 岳迁向殡仪馆开去,附近的殡葬一条街和“那边”一样拥挤热闹,如果不算尹莫的店的话,和岳迁印象里的别无二致。 可“这边”,没有尹莫那个差一点被安修烧毁的店。尹莫店的位置,是另一家白事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相貌陌生,看岳迁在店外徘徊,她走出来招呼,“先生,是要买点什么东西吗?我们家纸扎做得特别好。” “纸扎?”岳迁走了进去。他对纸扎那点认知,全部来自和尹莫的相处,尹莫的手艺是真好,纸人做得栩栩如生,这家店里的……和尹莫做的很像! 老板见岳迁有兴趣,热情地介绍:“我老公手艺很好,你看看这些有没你想要的,没有的话,我们也接受定制。” 第54章 岳迁下意识问:“你老公是?” 老板愣了下,这位客人太奇怪了,但上门的客人,没有草草赶出去的道理,老板又笑起来,冲帘子后喊道:“老公,出来一下。” 帘子掀开时,岳迁承认自己心跳忽然加速,可老板的丈夫并不是尹莫,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你们认识?”老板说。 岳迁连忙摇头,“不好意思,我看着这些纸扎有些眼熟。” 老板倒是不生气,“先生,你是不是找什么人啊?” 岳迁问:“你认识一个叫尹莫的人吗?他也是做白事生意,在这片儿开店。” 老板很确定地说:“没有。”见岳迁似乎不大相信,她又笑着说,自己和老公在这条街做了十几年生意,别说山下的商铺,就是山上烧炉子的帅哥,哪个都认识,确实没有尹莫这位老板。 岳迁离开时,买了一口袋纸钱和元宝,嘉枝村外面的土坡上有岳家的坟,到时候可以烧一些。老板做成生意,开开心心将岳迁送出门。 岳迁又去了尹莫经常接白事活儿的老片区,正好遇到有人搭灵棚,他上前打听尹莫,不管是家属,还是干白事的,都直摇头。 下午,岳迁来到嘉枝村,刚进村子,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村民,有大人有小孩,隔着车窗,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岳迁看见杨老头,过年前,他还跟着老岳去杨家拜过年。岳迁下车,大声道:“杨爷爷!” 杨老头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 岳迁说:“我迁子啊,看见我爷没?” 杨老头退后几步,“我不认识你。” 这情形有些诡异,岳迁说:“老岳,你记得吗?” 杨老头背着手离开,“什么老岳小岳……” 村民们围过来,几乎都是见过的脸,但他们的眼神,显然不认识岳迁。岳迁也不再问,快步朝岳家方向走去,然而面前的一幕让他倍感心惊。 哪里有什么岳家?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岳迁有种撞鬼的感觉,背脊上蹿起一丝凉意。他又往尹家的方向走,那里倒是有房子,但尹家和安家原本位置的是两户张姓村民,他没有见过他们。 岳迁像个误入恐怖片片场的外人,在村里疾步走着,村民们都向他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嘉枝村是个没有旅游资源的小地方,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常住的人不多,忽然来个形迹可疑的外地人,自然引人注意。岳迁顾不上这些,不停寻找印象深刻的地方,终于,他来到周家。 周向阳遇害前,周家可谓其乐融融,门上贴满了春联、窗花。此时周家却大门紧闭,看着像是没有人住。岳迁在门外站了会儿,有个村民叫他,“李老太早就被她儿子接城里住去了。” 周苍索早逝的妻子就姓李,岳迁忙问:“那周大爷呢?” 村民愣了下,“老周?死多少年了!” 村民闲着没事,一边编簸箕一边跟岳迁唠嗑。说这李老太既不幸又幸运,嫁了个短命的丈夫,三十多岁就守了寡,一个人拉扯儿子,好在儿子很有出息,在工厂里当组长,媳妇也孝顺,前些年夫妻俩就把李老太接城里享福去了。 岳迁问:“是不是周乐强?” “对啊对啊,咱村出去的,乐强算是有出息的了。” “那周乐军呢?” “什么周乐军?周家就这一个儿子。” 有周家,周乐强却是独生子。岳迁蹙眉走在巷子里,听见吵架的声音,循声望去,是邱家。汪秋花刻薄又尖锐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她骂的是邱大妹,岳迁快步来到院门口,只见邱大妹垂头坐在矮凳上,神情姿态和“那边”如出一辙,只有衣服从冬天的臃肿变成春天的单薄。 汪秋花的话都和“那边”没多大区别,但岳迁听了会儿,听出不同。 “你这条蛀虫,嫁不出去就算了,你不会自力更生啊?你还要祸害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生了你这种东西?你弟弟妹妹都能出去打工,你呢?” 弟弟妹妹? 邱金贝是在城里工作没错,邱二妹和邱三妹也打工去了? 汪秋花骂累了,看见一俊俏高挑小伙站门口,脸色一变,眼睛都弯起来,“小伙子,你找谁啊?” “我……”岳迁干脆问:“二妹在家吗?” 汪秋花一听,居然是来找邱二妹的,更高兴了,“二妹在城里呢,你是她呃……同学?” “对,同学。”岳迁问:“听我们班长说,她去城里找了好工作,我这不也想去城里打工吗,就想来请教请教她。婶子,你知道二妹在哪个厂吗?” 汪秋花乐得不行,“还请教,你这孩子,说话文绉绉的。进来坐进来坐!”说完转身瞪邱大妹,“你还戳那干什么?滚!” 邱大妹仿佛没有脾气,一声不吭地进屋了。 汪秋花看岳迁那眼神,差不多已经将他当成女婿了,“我们二妹啊,进城有两年了,给人当教练呢,还把三妹也带出去了,不过还是金贝更有出息,白领!” 汪秋花一口气把三个子女的情况抖出来,邱金贝和“那边”差不多,坐办公室,但没有带女友回来过,汪秋花更没听说过柳阑珊。邱二妹本来和邱大妹一起家里蹲,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跑去城里赚钱,在健身房做教练。汪秋花起初看不上,但邱二妹过年时给了她2000块钱,她心里就舒服了。去年邱二妹把邱三妹也带走,邱三妹现在在摇奶茶,还送外卖,听说很累。汪秋花翻着白眼说,邱三妹还没给家里寄过钱。但想想赖在家里的邱大妹,汪秋花又觉得邱三妹还行。 岳迁问到三人现在的工作地点,将他们都夸了一通,汪秋花听得眉开眼笑,“年轻人就是要进城,找我们二妹吃个饭啊!” 最后,岳迁去了刘珍虹家,不出所料,住在这里的是一户他并不认识的村民,周围邻里没人听说过刘珍虹的名字。 没有岳家,纸钱和元宝无从烧起了,但岳迁还是往山坡开去,路上思索,嘉枝村没有岳家、尹家、安家、刘家,而出了事的周家,早早去世的是周苍索,没有周乐军这一支,邱家没有柳阑珊这个假媳妇。安修是凶手,柳阑珊和周向阳是被害人,凶手、被害人、侦查者,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在这个世界不存在,其他人像是npc一般刷新。 不对,尹莫为什么也不存在?还有老岳。 岳迁在山路上停下,他是侦查者,不存在有一定道理,但老岳和尹莫,尤其是尹莫,不该也不存在。 “啊——”岳迁又想起了一个人,也是案子里最大的疑点,失踪的王学佳。 刚才还在村里时,岳迁忽略了王学佳,这时突然想起,连忙开回去。 和尹家一样,王家也不存在。岳迁本来抱着一丝希望,王学佳失踪得太诡异了,会不会穿越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第32章 归乡者(32) 岳迁回到家中已是晚上9点,薛锦发消息来问他今天好些没有,夏临叮嘱他按时喝药,不要怕苦,还点了草莓千层闪送到家。 喝完药,吃了草莓千层,岳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一睡着,就梦到了尹莫。 尹莫穿得还挺喜庆,暗红色的羽绒服,提着一串鞭炮,朝他招手,邀请他一起放鞭炮。 岳迁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打起精神出门。昨天从汪秋花那里打听到邱二妹和邱金贝上班的地方,他要去会一会这两个“熟人”。 跟着导航出发,岳迁意外地发现,邱二妹工作的健身房离市局不远,岳迁还在那附近吃过饭,从未注意过楼上还有个规模不小的健身房。 上午,健身的人不多,上早班的教练也少。岳迁站在玻璃墙外面,看见有些陌生的邱二妹。 她穿着黑色的背心和健身长裤,长发扎成高马尾,身体结实匀称,蜿蜒的线条透露着充满力量和朝气的美,她的下巴昂起来,一笑就露出酒窝。 她的学员是一个有些胖的女孩,穿着宽松的t恤,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自卑。她在一旁说着鼓舞女孩的话,女孩流着汗,腼腆地笑起来。 这是和岳迁认识的那个邱二妹截然不同的自信女人,她不再用老旧的睡衣裹着身体,不再耸着肩膀弯着腰,她的腰杆挺得比旁边的男教练还直,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 女孩的课结束了,邱二妹来到外间休息,岳迁走过去,她放下水壶,露出明媚的笑容,“要健身吗?” 岳迁说:“二妹。” 邱二妹愣了下,“你是?” 岳迁有些懊恼自己就这么叫出了她的名字,对这个世界的邱二妹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你就是我那个‘同学’啊?”邱二妹递来一瓶未开的矿泉水,“来,坐。” 汪秋花昨晚给邱二妹打电话说了“同学”的事,邱二妹没跟汪秋花揭穿,此时笑盈盈地看着岳迁。“我没有一个叫迁子的同学,但你打听我,肯定是有什么事。” 第55章 眼前的女孩大方、细心、情绪稳定,岳迁索性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其实我是警察。” 邱二妹有些诧异,“是不是邱金贝犯事儿了?” “别紧张,只是做一个普查。”岳迁找了个理由。 邱二妹点点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岳迁有种感觉,两个世界的联系在邱二妹身上会有体现。 “我听说你以前一直和你大姐一样宅在家里,怎么想通出来工作了?” 对岳迁的问题,邱二妹眨了眨眼,“其实大姐一直是我的榜样,只是遇到了不顺的事。我本来和我姐一样,只想待在家里混日子算了,但有人跟我说过,我可以自己试着走出去看看。” “谁?”岳迁按捺着情绪问:“谁跟你说的?” 邱二妹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这个世界的邱家,曾经和“那边”一样,汪秋花和邱建不喜欢女儿,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还好,后面又连着生了两个,愤怒和不满全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求神拜佛追儿子。邱金贝出生,全家那点资源就都放在了邱金贝身上,邱二妹的童年过得很是局促。 邱大妹和家里关系紧张,才17岁就进城打工,走之前抱着两个妹妹说,等姐姐赚了钱,一定将你们接走。但邱大妹赚的钱,别说帮助两个妹妹,就是改变自己的人生都不行。邱二妹看着姐姐像一条败犬般回来,她从小以姐姐为目标,姐姐都不行,她呢? 邱大妹报复父母的方式是在家里当“蛀虫”,两个妹妹耳濡目染,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路。只是许多个在家中院子闲坐消磨时光的下午,邱二妹会想,要是自己踏出第一步,去城里哪怕是做保姆、端盘子,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一点。 “你们太小了,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我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出去就是挨宰的份。”每当她对姐姐说自己的想法,姐姐都会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找邱三妹,妹妹更是姐姐的跟屁虫,全听姐姐的。 两年半以前的夏天,邱二妹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和村民去山里采山货,夏天正是山货最多的时候,采了回来晾晒好,可以卖钱。但邱二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山,那茫茫大山瞬间就吞没了渺小的她,她的背篓盛满收获,她却找不到下山的路了,一起进山的村民也早就分散。 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她紧张得大喊求助,但越害怕,就越找不到方向。黑夜降临,她蜷缩在一棵树下,低语的阴风包裹着她,湿冷钻进骨头里。她没想过在山里过夜,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山里入夜后气温骤降,冻得她直哆嗦。 不行,待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野兽发现。嘉枝村有过野兽袭击人的事,邱二妹慌张地站起来,丢掉背篓摸黑走着。可是白天都找不到路,何况晚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摔倒了,血的味道蔓延,她不敢留在原地,生怕引来野兽,但越走,血的味道就越浓重。 “啊!”急躁中,她一脚踩空,摔下山坡,那山坡很陡峭,她不断翻滚,停不下来。后来,她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下,但意识也随之涣散。 “喂,你们看,这里有个人!” “她怎么全身是伤?快送医院!” 邱二妹恍惚听到一群人着急的呼喊,然后身体变得很轻,似乎是被抱了起来。她想要睁眼,却睁不开。 再次听见声音时,她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周围好像有很多人,但还是看不见。 “她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因为看不见,邱二妹很害怕,想坐起来。 立即有人扶住她,“你手上有针呢,别乱动,一会儿跑针了,你眼睛受了点伤,但医生说了,不严重,先缠着纱布保护一下,不会看不见的。”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一句话就消解了她的恐惧,她转向他,“你是?” 男人听上去很年轻,他说,自己和朋友趁着周末来山里徒步加露营,结果发现她受伤躺在山沟里,就送到医院来了。 邱二妹不明白山里有什么好徒步,还露营?家里住着不好吗?他们就是姐姐说的城里人,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的确是她理解不了的。可是男人的声音那么好听,又救了她,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耽误你们了。” “什么话?”男人说:“救人当然更重要啊。医生来了。” 医生给邱二妹检查一番,问她的家人什么时候来,邱二妹顿时抓紧了被子,低头不语。此时说话的是一个女孩,“不着急嘛,我们反正没事,在这里陪着也行。” 邱二妹想到家人就很痛苦,她在打骂中长大,犯一点小错就会被训斥得狗血淋头,而现在她犯了大错,把自己摔成这样,一夜没回家,住院了,要花好多钱。她忽然恨不得自己死在山里,这样就不用被责骂了。 刚才说话的女孩问她怎么联系家里人,她缩进被子里,不敢说。后来病房变得安静,她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半梦半醒时,她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问她,是不是和家人有矛盾。 也许是以为在梦里,也许大难不死,对救自己的人有本能的信任,她难过地讲述自己的家庭。男人很久没有说话,正当她以为男人根本不会理解她的处境时,男人说:“那要不要试试走出去看看呢?” “我?不行的……” “你都没有走出去过,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 “我姐……” “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她努力过了,你还没有。” “可是……” “你这么年轻,什么都可以试试,你都敢一个人进山采山货了,没有比你更勇敢的女孩子。” “是,是吗?” 邱二妹又睡着了,醒来时陪在身边的是女孩,她说,她的好几个同伴因为工作,已经走了,她会再留一天。一天后,邱二妹的纱布拆了,她看见女孩,还有另一个姐姐、两个男生,他们的声音和开解过她的男人都不一样。 汪秋花和邱大妹赶到医院,邱大妹沉默地给妹妹整理行李,汪秋花骂了一路,说她是赔钱货,说自己命苦。邱二妹仓促地和恩人们告别,女孩突然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二妹,你很好,不要伤心。” 回家后,一切仿佛没有改变,但邱二妹知道自己变了,每天入睡,她都会想到男人的话语,想到女孩的拥抱。她不再成天待在家里,不是去采山货,就是帮村民做事,赚点小钱。半年后,她揣着攒下的1000钱跟父母摊牌,她要进城打工。 汪秋花巴不得三个女儿都滚,邱二妹主动要走,她却还是习惯性冷嘲热讽。邱二妹不理她的撒泼打滚,拉着邱三妹说:“我一站稳脚跟,就来接你!” 邱二妹学历低,又没有打工经验,刚到南合市时举步维艰,只能在苍蝇馆子的后厨洗盘子,和老鼠一起住在地下室。但邱二妹却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有未来的快乐。 很多年轻人看不起“鸡汤”,但生活在父母高压下的邱二妹没有喝过“鸡汤”,很喜欢在干活时听听,适合自己的记下来,不适合的不去在意。她渐渐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拥有的实在太少了,身体是自己仅有的财富。 工作之余,她去跑步,用公园的单杠双杠锻炼力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是刚进城时那个佝偻着肩膀的小女生了。她舒展在夕阳中做引体向上的样子,犹如一头矫健的豹子。 这一幕,被同样喜欢来公园跑步的奶茶店老板看到了。她和邱二妹聊天,推荐邱二妹去自己楼上的健身房应聘教练。邱二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会有人花钱锻炼呢? 可刚发出疑问,邱二妹便想到那一群救了自己的人,他们花钱花精力跑去山里露营,为什么不会有人愿意花钱锻炼? 说到这里,邱二妹笑了,给岳迁展示自己健美的手臂肌肉,她成功入职,很多女学员都喜欢她的课,和她们相处,她也变得越来越好。现在她租了一套房子,把邱三妹接来一起住,伯乐奶茶老板开了个分店,邱三妹摇奶茶去了,还当上外卖骑手,这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邱三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存款。 “我和我妈的关系以前很紧张,现在好了不少。”邱二妹豁达地说:“感谢她给了我生命吧,但我今后有自己的路,她管不着。” 岳迁问:“让你走出去的人,后来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邱二妹摇头,“听口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而且我后来想,可能,那是我潜意识跟自己说的话也说不定。” 岳迁想,邱二妹对声音很敏锐,在“这边”跟邱二妹说话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我很想离开,很想很想,但是没有人告诉我可以离开。”邱二妹说:“我希望有这么一个人来告诉我,所以在我受伤昏迷时,‘他’出现了。” 岳迁问:“邱金贝现在怎么样?” 邱二妹的脸上没有“那边”的嫌恶,笑着说:“跟我较劲谁赚钱比较多呢。” 第56章 上周,邱二妹才和邱金贝吃过饭,小时候,她很讨厌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弟弟。“这边”的邱金贝和“那边”一样,也是早早离家打工,和三个姐姐关系淡漠。改变似乎正是出现在邱二妹进城之后,由于人生地不熟,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邱金贝。 姐弟相见,邱金贝没有以前的排斥,反而带她吃饭,买衣服,问她想做什么工作。双双脱离家庭,且在陌生的城市遇见,早年的敌意和排斥好像都暂时消失了。邱二妹在邱金贝租的房子里住了几天,找到工作后立即搬了出去。 血浓于水在这一刻奏效了,姐弟俩偶尔见面,聊聊工作,邱二妹知道邱金贝干得很不顺心,邱金贝得知邱二妹想接邱三妹来,举双手赞成。 “他现在还是干得不顺心?”岳迁问。 “有什么办法?咱都是普通人,总得生活。”邱二妹说:“没事,他就是跟我抱怨抱怨,干活比谁都积极,想赚钱结婚呢。” 岳迁问:“他有女朋友了?” 邱二妹笑道:“据我所知,没有。” 告别邱二妹,岳迁去楼下的奶茶店买了杯水,回到车里思索。两个世界的关联确实反映在邱二妹身上了,如果邱二妹不摔那一次,邱家的现状大概率和“那边”一样——只是没有柳阑珊这个大变数。 邱二妹听到“出去试试”是两年半前,计较时间的话,根本对不上,说话的人也不是他,但两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他尚未摸清,决不能就此否认关联性。 午饭时间,岳迁见到了一个人吃饭的邱金贝,他自己做了菜,荤素都有。岳迁出示证件时,邱金贝吓了一跳,但听到柳阑珊的名字,他变得很茫然,“这是谁?” 岳迁说:“我正在调查的人,有线索显示,你们可能认识。” 邱金贝大声说:“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岳迁放松语气,“你姐说你在攒钱娶媳妇儿啊?” 邱金贝脸红了,抓抓头发,“谁不想娶媳妇儿呢?” “有女朋友?” “没有啊!” “有目标?” 邱金贝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心仪的女孩,但因为太穷,还不敢追。他带岳迁去看了看,是同写字楼另一个小公司的女职员,和柳阑珊无论是职业还是公司,都不一样。 岳迁没去打搅这个女孩,去了柳阑珊供职的公司,没有意外,这里并无柳阑珊。 下午日光正好,岳迁将车停在河边,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头脑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平行世界的存在改变了他二十多年来的认知,他在没有任何契机的情况下穿越了,然后又穿回来,还会穿回去吗?如果不会,那将在“那边”的经历当成一场梦就好,可如果会,他就必须做好准备。 “那边”李福海的案子还没有侦破。 手机响了,岳迁接起来,一看是舅舅,连忙坐起来。他这个舅舅,不是省油的灯,比嫌疑人都还难对付。 果然,电话一接通,岳迁还没说话,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就传来,连带河风都冷了几许。 “生病了不在家里待着,跑哪去了?” 岳迁一怔,“你去我家了?” “我知道你生病,放下工作来看你,结果让我吃闭门羹!” 岳迁捂住额头,在心里将夏临骂了一万遍。本来宁秦和夏临一个霸总一个小警察,八竿子打不着,但宁秦这老妈子知道他带了徒弟,非得看看徒弟。他觉得宁秦简直莫名其妙,有人想看嫂子,有人想看媳妇,哪有人连徒弟都要看看的? 他拿重案队的纪律拒绝宁秦,但宁秦有的是办法,让司机在重案队楼下蹲夏临,直接按车上掳走了。他追到酒店,两人已经在一张桌上把酒言欢。 宁秦叮嘱夏临,“帮我好好看着你师父,他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汇报。” 夏临没心没肺,抱拳,“放心吧宁总!” 岳迁简直听不下去,这像什么?当着他的面培养奸细? 这大半年,夏临没少给宁秦打小报告,屁颠颠跟在宁秦后面,都混进集团晚宴骗吃骗喝了。岳迁起初担心他把案情也透露出去,但这小子还算是个脑子聪明有原则的,一切和案子有关的,就算宁秦威逼利诱,他也绝不开口。 时间一长,岳迁便懒得管了,这次穿越虽然在现实里不到三天,但在“那边”却是有大半个月,他已经忘了夏临会打小报告。 “呃……”岳迁从石头上跳下来,“我晒太阳呢。” 宁秦:“在哪晒?” 岳迁:“你也要来?” “不可以?” “宁总时间宝贵,还是别了吧……” 半小时后,一辆豪车驶来,岳迁无语,还真来了啊。 宁秦这趟肯定得来,他就不信岳迁是在晒太阳。岳迁很小就失去父母,和他生活在一起,叫着要当警察,他不想岳迁那么辛苦,但小崽子不听他的,不仅当了刑警,还进入重案队。这几年,岳迁年都没过过,比他这个日理万机的宁总还忙。 岳迁都病了,被重案队强制休息,还不在家里,想想就知道是在外面查案,还说是在河边晒太阳,可能吗? 但宁秦来到河边一看,岳迁好像……真是在晒太阳。 岳迁投来无奈的目光,“没骗你吧?” 宁秦皱着眉,将岳迁从头扫描到脚,“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了?” 这话至少说中了一半,岳迁转过身,头发被风吹起来,“我就来放空放空,你巴不得我有麻烦?” 宁秦哼了声,“跟我藏着掖着没用。” 岳迁张了张嘴,有种告诉宁秦的冲动。宁秦大了他一辈,但其实只年长他十岁,他从小就爱追着宁秦玩。失去父母后,是宁秦给了他一个家,青春期有什么烦恼,他统统都会告诉宁秦。在这个世界上,宁秦是他最信任的人。 风将河水吹得哗啦作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冷静下来,“前段时间不是侦查一个大案吗,累得人都断片儿了,现在空下来,享受一下没案子的快乐而已。” 宁秦再次盯住岳迁,半分钟后说:“没事是吧?今晚跟我去个宴会。” 岳迁立即退后,“我是警察!” 宁秦说:“警察就不能陪家人?” 一句家人让岳迁没了再拒绝的理由,他看着宁秦的眼睛,生怕他这个舅舅哭着控诉他是白眼狼——这情形不是没有发生过。 “好吧。”岳迁叹气,“什么宴会?” 宁秦唇角勾起,仿佛心怀鬼胎,“去了就知道。” 第33章 归乡者(33) 岳迁还没成为刑警之前,经常跟着宁秦参加各种宴会、派对。那时宁秦也是个小年轻,虽然装得成熟,心里还是不免紧张,带着岳迁就好多了,小家伙叽叽喳喳,好歹是个依靠,还能衬托出他的稳重。岳迁也喜欢去宴会,热闹,好吃的多,还能听大人聊天。 但随着岳迁考入警校,跟在宁秦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已经不稀罕成天围着舅舅转了。倒是在进入重案队后,岳迁陪宁秦去过两次宴会,说是休息没事干,来陪陪舅舅,其实宁秦知道,他是察觉到自己有危险,所以才全程护着,像个敏锐的保镖。 岳迁回家换了身衣服,下楼时宁秦的司机已经在等着了。这场酒会规模不大,是宁秦圈子里一位老板女儿的订婚宴。女方叫霖霖,和岳迁同龄,两人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大人们拿小孩子开玩笑,说他俩看着天生一对,岳迁傻笑,霖霖却很不高兴。等到大人们走了,岳迁和霖霖一起挡秋千,霖霖不和他荡了。岳迁觉得好奇怪,刚刚不是还说最喜欢和他一起荡秋千吗? “你怎么回事?没了我这个天生一对的搭档,谁给你推秋千?”岳迁不高兴地说。 霖霖一听,更毛了,“谁跟你天生一对呀,你个小屁孩!” “你不是小屁孩?” “我,我要和阿秦哥哥天生一对!” “我们先把秋千荡了来,等下我再跟舅舅说。” 霖霖连忙捂住他的嘴,“不准说!” 往事让岳迁一阵乐,转眼这么多年,霖霖也到嫁人的年纪了。霖霖看见他,笑着朝他挥手,拉过自己的未婚夫。未婚夫岳迁没见过,长得还挺俊俏,和霖霖家门当户对。 介绍完,霖霖说要跟岳迁叙旧,将未婚夫支开。 “怎么有空来参加我的订婚宴?”童年的友谊持续至今,虽然已经很少在一起玩了,还是能开开玩笑,霖霖俏皮地眨眨眼,“大!忙!人!” 岳迁老实说:“被阿秦哥哥拉来的呗。” 霖霖有些脸红,推了岳迁一把,“哎呀你别这么说。” “阿秦哥哥?”岳迁笑道:“不是你非让我这么叫?” 彼时岳迁叫宁秦舅舅,霖霖嫌他把她的阿秦哥哥喊老了,两个好朋友辈分也不一样了,强迫他和自己一起喊阿秦哥哥。岳迁什么都觉得很好没问题,回家一口一个阿秦哥哥,被宁秦揍了一顿,后来就只在霖霖面前喊阿秦哥哥了。 第57章 “小时候不懂事。”霖霖摆弄了下漂亮的裙子,“我都要结婚了。” 两人聊了会儿,霖霖端着果汁和岳迁碰了碰杯,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你看,我都要嫁人了。” 岳迁身为刑警的雷达迅速转动起来,预判到了霖霖接下去的话。 “我们一起玩的,好像只有你还单着了。” 破案了,岳迁想。难怪宁秦明知他还在喝中药都要拉他来参加宴会,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霖霖望着他,眼里只有关心,“什么时候找个人来陪你?” “喂喂,阿秦哥哥让你催婚来了?”岳迁笑着说。 霖霖撇撇嘴,“没有啦,但我们确实到年龄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吧!”怕岳迁拒绝,霖霖还赶紧强调,“都是男的,大猛1!” 岳迁险些将果汁喷出来,“什么大猛1的……退一万步说,你迁哥就不能是大猛1?” 霖霖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其实自从知道你的取向,我就在给你物色男朋友了。” 岳迁是大二时跟霖霖说的。上大学之前,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谈恋爱这个选项,高中多忙啊,忙着打球、学习、给班上被欺负的同学出头,偶尔有点时间,还得安抚情绪不稳定的舅舅,陪霖霖等一起长大的女孩逛街,想都没想过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到了警校,生活开始变得枯燥,文化课、专业课、训练填满醒着的时间,某一天看着自己精悍的身体,又看看同学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个弯的。 社会还没有开放到对异性恋同性恋一视同仁的程度,但岳迁一点儿没觉得这有什么好难堪的,自己没想明白,就找好朋友来帮自己想,于是大二的寒假,他和霖霖老友重逢屁股还坐热,就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男的,你觉得这合理不?” 霖霖不愧是能和他玩到一块儿的,同样一本正经,“这太合理了。” 刚觉醒取向的那一两年,岳迁特别想谈恋爱,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以至于成绩严重退步。但他是典型的叶公好龙,嚷着要谈恋爱,实际却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霖霖费尽心思给他物色,他总能挑出毛病来,气得霖霖不想再理他。 这阵青春荷尔蒙风暴过去后,进入大四,岳迁沉下心来实习,后来进入南合市局、重案队,工作忙起来,整个人从清心寡欲进化成无欲无求,再没提过要大猛1的事。 “你总不能真的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吧?”霖霖简直要怜爱自己的发小了,就算宁秦不拜托她劝劝岳迁,她自己也是要劝的。 岳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霖霖叹气,欲言又止,“其实……” 岳迁正在好奇她要其实个什么出来,她就被家人叫走了。“我等下就回来,你别跑,我还有话没说完!”霖霖提着裙子,边走边回头说。 霖霖一走,岳迁便独自找吃的。不久身边传来脚步声,岳迁余光一扫,宁秦过来了。 “霖霖跟你说什么?”宁秦明知故问。 岳迁将剥好的龙虾递给宁秦,“阿秦哥哥给她说了什么?” 宁秦眉心一皱,“没大没小。” 岳迁笑着举手投降,“你们就放过我吧,你再催霖霖,她给我找个大猛1,到时候你又不高兴。” 宁秦盯着岳迁好一会儿,岳迁觉得他生气了,却听他淡淡地说:“娶男娶女都行。” “什么?”这下轮到岳迁吃惊了。他这个舅舅,可没有发小开明,当初得知他是个弯的,还把他关起来,收走了他所有黄色读物。 现在怎么就都行了? 宁秦咳了声,显然对这话题不太自在,“你早些成家,我对姐姐也有交待。” 岳迁一把勾住宁秦的肩膀,以前他是宁秦身边的小豆丁,现在小豆丁已经比宁秦更高更壮了。宁秦不乐意地挣扎了下,岳迁不松手,“舅舅,你自己都没成家,我妈昨天托梦给我,说她觉都睡不着。” 宁秦下意识说:“真的?” 当然是假的,岳迁都好多年没有梦见早逝的父母了。宁秦比母亲小很多,长姐如母,他失去了母亲,对宁秦来说又何尝不是。岳迁忽然不想骗宁秦了,拍拍宁秦的肩膀,“骗你的,她和我爸逍遥着呢,早就忘记咱们了。” 宁秦低下头,安静了会儿,“但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知道知道。”岳迁将宁秦的嘴角提起来,“笑笑嘛,今天霖霖订婚,你别跟小老头儿似的。” 宁秦瞪他一眼,走了。 酒会进入订婚流程,气氛热烈起来,霖霖和未婚夫在众人的祝福下切蛋糕,岳迁站在人群之外笑着鼓掌。酒会后半程,岳迁继续吃吃喝喝,感到又有人靠近,脚步声听着像是宁秦,抬头一看,却是张生面孔。 “你好,是岳先生吗?”生面孔说。 岳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是个帅哥,三十来岁的样子,很高,目测有1米9,胸肌发达,很是魁梧,符合霖霖刻板印象中的大猛1形象。 呃……岳迁想,这不会就是霖霖要给他介绍的人? “我是霖霖的朋友,我叫尹年。”大猛1礼貌地说:“她刚才跟你提过我吧?” 对不起,没有。岳迁本来想这么说,但大猛1这个并不常见的姓氏让他想到了“那边”的某个人,因此不由得在大猛1脸上停留过久,发现对方的五官有些熟悉。 气氛有一丝尴尬,好在霖霖换下礼服,轻巧地赶过来,将岳迁拉到一边,“你们这就见面了?他主动的?” 岳迁无语,“不是,你来真的?他谁啊,我见都没见过!” “见过还需要我介绍吗!”霖霖连忙冲尹年笑了笑,“尹先生,不好意思,我发小有点害羞!” 尹年和气地点点头。 “他爸和我爸是合作伙伴,知根知底的,人品没问题!”霖霖迅速给岳迁说了下尹家的情况,老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尹年是老二,现在是尹家公司的高管,也是被家里催婚,“你们互相加个wx先聊着,不行就算了。” 岳迁这重案队副队长的观察力不是盖的,“你怎么介绍得这么勉强呢?刚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我……”霖霖说:“哎呀让人等太久不好,他走了我再跟你详细说。” 认识认识也没什么,霖霖的面子是要给的,岳迁收拾好表情,朝尹年伸出手,“你好,我是岳迁。” 在霖霖的“监视”下,两人迅速加好wx,旁边站着半熟不熟的女性,尹年也不大自在,留下一句“有空吃个饭”就退场了。 霖霖擦擦汗,“怎么回事?给你安排相亲比我订婚还紧张!” 岳迁瞅瞅她,“现在可以说了吧?” 霖霖夸张地拍拍岳迁的脑袋,“我苦命的兄弟……” 岳迁抓住她的爪子,那美甲比他鼻梁还长,“好好说话,给我划破相了我要跟阿秦哥哥告状。” 霖霖收起爪子,压低声音说:“其实我理想的发小夫不是尹年,是他弟。” 岳迁说:“哦,替身都给我整来了?” “哎你别打岔,当时我一见到尹末,就觉得这人配你!” 岳迁一个激灵,“尹莫?” 霖霖也激动起来,“怎么,你认识?” “怎么写?” “末尾的末啊,尹家老幺,据说是尹夫人再也不想生了。” 岳迁狂跳的心渐渐平缓,不是同一个人。但这也太巧了,他立即问:“有没有照片?” 霖霖一边找一边惋惜地说:“我的感觉没错,你看,你还没见着人,就有兴趣了,刚才你见着尹年可没这么兴奋……” 照片是霖霖偷拍的,衣着华丽的人群中,一身黑色卫衣的尹末很扎眼,他没有看镜头,但岳迁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尹莫。 事情变得越发复杂了,岳迁的脑子开始翻江倒海。 “你怎么了?”霖霖晃晃岳迁,“不是吧,这就魂不守舍了?那见到真人你还不得变成变态?” 岳迁纵是有再多疑问,也不可能跟霖霖说自己穿越后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用尽可能镇定的口吻道:“不是说介绍他给我吗?为什么成了他哥?” 霖霖也很遗憾,“因为他,他离家出走了啊。你猜他现在在干什么?” 岳迁脱口而出,“总不能给人做花圈吧?” 霖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岳迁看她这反应,心里一突,不是吧? “你怎么知道?”霖霖读书时跟岳迁分享八卦就是这神情。 岳迁等不了了,“你快说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待不了太晚。” 霖霖对岳迁的工作是很自豪的,赶紧切入正题,“尹末是意外怀上的,尹夫人就是生他,才把身体弄坏了……” 尹家在北边的朔原市发迹,做实业,随着业务扩展,最近十年重心已经转移到南合市等地,尹家长辈务实而强硬,旁支以及本家的子女大多在公司内部供职,能力差点的,每年拿分红,没有出去瞎搞创业的。 第58章 尹末是最小的孩子,家族对他约束不够,小时候,他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喜欢听戏,他也听,不仅听,还有学有样穿起戏服拜了师。尹父知道后大发雷霆,不准他再唱,还要将他送进寄宿学校。尹母将他护下来,说是其他孩子都有出息,小的这个随心所欲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尹末在奶奶和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初中被尹父强行送去留学,留学期间居然还凭唱戏混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回来后成了个半洋半旧的人物。尹母觉得挺好,儿子长得漂亮,又有艺术细胞,尹父却很是看不上。 尹末其实并不算叛逆,成年后他像其他尹家人一样进入公司,聪明,升得很快。但或许因为他会唱戏,长相也不够阳刚,尹父始终不喜欢他。他似乎也不想争取太多,随遇而安。 霖霖认识他的时候,他长发,瘦削,眼神很深,跟个冰美人似的,但为人处世又很有礼貌,有问有答,绝不让人感到被冷落。霖霖和尹末的堂姐很熟,从堂姐处得知,尹末拒绝了家里安排的所有相亲,大家私底下都觉得,尹末喜欢男人。“都是奶奶惯的,他从小唱戏,还是女角,早就把自己当女生了吧。” 尹家惋惜,霖霖却高兴得不得了,这么一个大美人,不就是给她发小准备的?可惜那一年岳迁忙得和她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岳迁爱刑警这份工作,侦查起来整个人跟星星一样闪耀,她只得暂时按下来,相等岳迁不那么忙了,再介绍。 谁知没有等到岳迁闲下来,却等到尹末脱离尹家,回朔原市开殡仪馆。 岳迁震惊了,“开殡仪馆?为什么?” 霖霖也不清楚原委,这事在尹家应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堂姐也不愿意多说。霖霖只能猜测,这和尹末母亲去世有关。两年前,尹母在病了多年后终于解脱,不久,尹末就返回老家。 尹家的孩子没有创业的先例,尹末不仅创业,开的还是殡仪馆,对尹家来说,这不止丢脸,还十分晦气。那之后,霖霖就再也没见过尹末,和姐妹们聚会,也不大能听到尹末的消息。她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将尹末介绍给岳迁,要是岳迁爱得死去活来,跟着尹末去当殡仪馆老板夫,宁秦肯定要找人来套她麻袋。 岳迁:“……” 宁秦不悦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道是某个不孝外甥在背后黑自己。 霖霖接着说,她虽然很中意尹末,但时间一长,也忘掉了,直到自己找到幸福,又再次操心起岳迁来,加上宁秦跟她打听过岳迁有没男朋友,她知道宁秦也在操心,连忙再次物色。可惜的是,长得帅家境好搞男同的不少,像尹末那样完美的却没有。 霖霖捂住岳迁的白眼,又说,其他人都不行,那尹家的呢,万一有代餐?经过堂姐介绍,她还真找到一个代餐。 “尹年也还行吧,年纪大些,人也稳重,尹伯伯以后把公司交给他和大哥,赚钱的事尹年来做,你就专心当警察。”霖霖叹了口气,“就是得委屈你了,和尹末呢,你是大猛1,和尹年,你就只能当大猛1的娇妻了。” 岳迁深吸气,“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地摊文学。” 酒会持续到凌晨,岳迁和霖霖分开后就提前离开了,本以为今晚是来给宁秦作陪,没想到得到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回到家,他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立即搜索尹家和尹末的消息。 网上倒是有不少尹家的新闻,这是个纳税大户,岳迁飞快拉下来,没看到负面消息。两年前,尹夫人去世,媒体拍到几张照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尹末模糊地镶嵌在其中。 这是岳迁唯一搜索到的尹末的照片。朔原市人生之末殡仪馆能找到网站,但页面荒芜,没有什么信息。 岳迁忽然很想去一趟朔原市,但又不得不冷静下来,他有什么理由过去?重案队现在没事,但案子一来,就十分紧迫,还有王学佳的案子没有解决……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尹年发来的。 “明天一起吃个饭,有时间吗?” 第34章 归乡者(34) 尹年约的地方,岳迁没听说过,中午开着导航来到附近,才发现是一家十分隐蔽的私房菜馆。停好车后,岳迁没有立即下去,再次琢磨尹年的用意。 相亲,当然是相亲。但尹年的邀约来得太急,说话也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命令口吻,挑的这个地方更是难找,比起相亲,更像是他与线人接头。 岳迁手机响了声,尹年问:[到了吗?] [在停车,就来。]岳迁回了消息,收拾下车。 私房菜馆是老洋房改建的,前院粉色和紫色的三角梅开得浓艳繁盛,地上绿意匆匆,院墙上的爬山虎犹如一道温柔的屏障,隔开了外面的喧嚣。岳迁跟着接待员穿过前楼,以为尹年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却见尹年站在对面小楼的栏杆边,看见岳迁,便迎了出来。 这么着急?岳迁想,自己并没有迟到,应该不用因为比尹年晚到而道歉。 “尹先生,中午好。”岳迁站在楼梯下,冲尹年笑了笑。 尹年看见他右手提着的深色小包,皱了皱眉,“这是?” “啊,这个。”岳迁扬了扬小包,“最近有些不舒服,在喝中药,得饭前喝,我就带来了。” 尹年有些意外,不由得打量他,但很快点点头,“来,我们里面说。” 包厢里飘荡着茶香,还有一丝烟味,尹年刚在这里抽过烟。岳迁扫了眼角落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有四根。更怪了,尹年已经来了很久,一边等他一边抽烟? 见岳迁正在看烟灰缸,尹年将所有窗户都打开,“抱歉,你不喜欢烟味吧?” 岳迁坐下,“我是不是记错了时间?” 尹年愣了愣,摇头,“是我来早了。” 已经是上菜时间,菜一道道送入包厢,都是小碗小碟,摆盘精巧玲珑,菜色清淡雅致,岳迁看了眼,本来喝中药就喝得他很没有胃口了,这些菜光是看,感觉都要瘦三斤。 岳迁放下筷子,“尹先生,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你今天约我出来,是因为霖霖撮合?” 尹年看着岳迁,那眼神十分郑重,仿佛马上就要说出“我们两家可以考虑联姻”这种话。 一阵沉默后,尹年说:“我没想到你真的存在。” 即便是见多识广,连穿越都经历过两次的岳迁,这时也听懵了,当场举手结印,“……那我给您表演个原地消失术?” “抱歉,无意冒犯。”尹年正色道:“岳先生,有一件事,我实在是很需要你的帮助。” 好吧,还真不是相亲。岳迁暗地里轻松下来,身为警察的使命感冲了出来,“你说。但违法犯罪的就算了,你知道我的职业。” 尹年点点头,在手机上划拉几下,递给岳迁。 当看清屏幕上的人时,岳迁眼神顿时改变。尹年给他看的,竟然是尹莫!准确来说,是“这边”的尹末,霖霖说的那个不肯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去朔原市开殡仪馆的尹家老幺! 尹年注意到岳迁神情的变化,“你认识我弟?” 岳迁摸不清尹年的用意,只得说:“实不相瞒,霖霖在介绍我们认识之前,给我提过你弟弟,他好像叫尹末来着?” 尹年叹了口气,“是,既然你知道尹末,我就不过多介绍了。半年前,尹末失踪了,而且失踪得很蹊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失踪?”岳迁惊讶,“报警了吗?” “报了,但是警察也找不到他。”尹年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我们觉得警察靠不住,还找了侦探、道上的人,都找不到他。” 岳迁声音有些紧,“那为什么觉得我能找到他?” 尹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是最后的希望。尹末不见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赶去朔原市,在他家中发现一个纸人,脊骨上写着两个字。”尹年盯着岳迁的瞳孔,“岳,迁。” 字是刻在纸人的脊骨上,岳迁却猛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纸人上有他的名字?这太诡异了! “为什么?”岳迁不禁自语。眼前顿时浮现出第一次进入尹莫家的场景,没有开灯的厅屋,放在各处的纸扎、元宝,鬼气森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尹年说:“我们找了和尹末有接触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岳迁口有些干,连忙灌了口茶水,“有照片吗?我看看。” 尹年找到纸人的照片,岳迁看过后,冷汗打湿了衣服。难怪尹年会找到他,纸人不止脊背上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一张和他相似的脸。纸人不同于一般的流水线制品,衣服、身体做得惟妙惟肖,脸是画的,没有很写实,但大致对得上他的容貌。 “岳先生,你真的只是在霖霖那里听说过我弟吗?”尹年审视着岳迁。 岳迁站起来,匆忙地走了几步,“等等,我要消化一下。” 尹年坐在座位上,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尹先生,我是警察。”岳迁将证件掏出来放在桌上,“霖霖告诉我的关于你们家的情况有限,现在我需要你详细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第59章 他的气场顿时将尹年镇住了,尹年张了张嘴,只道:“好。” “尹末改过名字吗?还是说从小就叫这个名字?末尾的末。”岳迁问。 尹年的说法和霖霖一致,尹末是尹家这一辈最后一个孩子,尹母意外怀上,生产得很艰难,险些挺不过来,尹父便做主取了这个名字。但尹年强调,名字虽然不好听,尹父也不太喜欢尹末,但尹末没有吃过苦,尹母溺爱小儿子,再加上他跟着奶奶生活,过得比几个哥哥姐姐轻松。 岳迁问:“尹末性格怎么样?我听说他喜欢唱戏,还是唱女角。” 尹年脸上难得浮现出稍微轻松的笑容,“岳先生,你误会了,尹末唱女角是因为奶奶觉得他小时候漂亮,小孩儿声音也亮堂,唱女角合适。但尹末不阴柔,以前还特别活泼开朗。” 岳迁捕捉到关键词,“以前?” 尹年的笑容消失了,“父亲对他太过严厉,他……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 在尹年的视角,尹末从少年时代起,就以宽容豁达来容纳着来自父亲、家庭的压力。明明在国内好好念着书,父亲只是觉得他太守旧,就将他送到国外喝“洋墨水”,他不愿意去,却也没反抗,老实完成学业,成绩优秀。回国后也和其他尹家子弟一样进了公司,做着分内的事。 可那时爱护他的奶奶已经去世,妈妈身体越来越差,没人再挡在他和父亲之间了。和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兄长们相比,尹末确实没有太多商业才华,他只能做好分内的工作,看着也没什么上进心,父亲觉得他不成器,越发喜欢刁难他。 三年前,他提出离职,被驳回,他第一次叛逆——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擅自离岗,消失了一周。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尹年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也不肯说。父亲大发雷霆,关了他几天,每天训斥,他既不反驳也不解释。时间消磨了父亲的怒气,他又回到公司上班。但尹年明显感到了他的变化,他经常走神,不大参加部门聚会了,性格也内敛了不少。 尹年多次尝试和他谈心,他笑着说没事。尹年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将他的改变归咎于父亲过于严厉,任谁这么大了还被关禁闭,都会心生不悦。 之后一切照旧,直到尹母病逝。葬礼前后,尹末格外消沉,几乎不和人说话。尹母下葬后,所有人都离开,尹末还在墓碑旁待了一下午。 尹年理解,尹末几乎没有得到过父爱,所以母爱弥足珍贵,失去母亲,对尹末来说等于失去双亲,尹末的悲伤超过他们这些哥哥姐姐。 尹年留意着尹末的状态,尹末到底是成年人了,半个月后,基本从悲伤中走出来,开始正常工作生活。他放下心来,不久后到国外出差,中途得知尹末将尹家闹翻了天。 “他要和我们断绝关系,还要回老家开殡仪馆。”尹年说着抹了把脸,时至今日也无法理解尹末在发什么疯。 因为工作,尹年没办法立即回国,给尹末打电话,尹末很坚决地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谁来劝都没用。 尹年认为尹末只是失去母亲后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冷静下来就好了,毕竟尹末从小就乖巧,最大的叛逆不过是旷工。但当尹年回到国内,尹末真的已经去了朔原市。 这座城市就像被滚滚时代潮流所抛下,陈旧、落后,在尹年眼中,它早就没了投资价值。尹末得知他找来了,并没有躲着不见,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处——殡仪馆附近的一个院子。 尹年很久没有回过朔原市,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不自在,尹末的院子外面看着很破,虽然里面该有的设施都有,但他仍不能接受尹末住在这种地方,更不能接受尹末接手了殡仪馆,还给它起名叫什么人生之末。 弟弟将殡仪馆和自己的名字联系起来,这怎么想都很不吉利。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尹年动了怒。 尹末淡淡地看着他,“你们有你们想走的路,我也有我的。” “你想走的路就是烧锅炉,卖纸钱?爸做得不对,妈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任性?”尹末依旧很平静,“我想做的事,在你们眼中只是任性?” 如果尹末情绪激动和自己争吵,尹年还能应对,但尹末从容冷静得陌生,尹年哑火了,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个弟弟,他已经预感到,所有话都不会起作用。他竟然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弟。 他以为他能够将尹末带回来,却在朔原市待了数日后铩羽而归,尹末让他住在家里,带他参观殡仪馆,给他展示自己的作品,不急不躁,好像他听也好,不听也好。他无法再待下去了,叮嘱尹末,要是不想做了,随时联系自己。尹末笑笑,什么都没说。 “他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尹年始终想不通,母亲的离世对尹末来说确实是个打击,但他觉得不至于如此。此后,他从大哥和三妹处了解到,他刚出国,尹末失踪了几天。 那时和之前旷工不同,尹末本来就在休丧假,所以尹父和很多人都不知道。尹末闭门不出,三妹去看望他,发现他不在家,手机也关机了。三妹怕出事,告诉大哥,两人调取小区的监控,尹末两天前回家后,再没有出去过。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这简直成灵异事件了,三妹吓得要报警,被大哥按住了。两人商量再等等,一天后如果还没有尹末的消息,再报警。 当天晚上,尹末出现在小区花园,大哥逼问他去了哪里,他说自己一直在花园里看锦鲤。 这事过于邪乎,三妹变得有些怕尹末,尹末后来提出要开殡仪馆,她尖叫着说尹末一定是中邪了,被脏东西取代了。 岳迁心念电转,尹末的失踪很可能是穿越,现实里他失踪了三天,但在平行世界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所以性格大变。如果当初旷工也是穿越的话,那么尹末至少已经去过平行世界两次了。他去的是哪个平行世界?和自己去的是同一个吗? 尹年继续说,尹家的生意很大,是信风水的,父亲请大师来看过,给家里驱邪,大师的意思是,邪物已经离开,就不要再去招惹了。邪物显然指代尹末,所以这两年,尹父不再过问尹末,就当没这个儿子。 但尹年和尹末一直有联系,他不信弟弟是什么邪物,虽然对死亡心有忌惮,但还是抽空了解过白事,以此来找话题。每当他问到生意做得怎么样,够不够生活,尹末就会拍工作场景给他看,不忙的时候还会给他讲讲丧葬习俗。他又去过朔原市几次,看到尹末在好好生活,终于放心。 尹末不见了的事,是尹末的助手小龙告诉尹年的。小龙是个很健谈的小年轻,以防万一,尹年和小龙加了好友。半年前的一天,小龙突然给他发消息,说尹末失踪一周了,问他要不要报警。 人不见了一周还没报警?他又惊又气,立即飞去朔原市,小龙吞吞吐吐地说,尹末跟自己说过,有时会去其他地方走走,找不到人是正常的,不要报警也不要跟其他人说。 “他到朔原市之后不见过?”岳迁马上问。 “我也问小龙了,小龙不清楚,说尹末不见了这么多天,他不知道怎么办。”尹年说,他立即拉上小龙报警,警察来勘查,发现尹末可能没有离开过殡仪馆。 说着,尹年声调明显变高,神情也更加紧张,“人就在殡仪馆,但为什么找不到?会不会是……” 殡仪馆里有火化炉,是毁尸灭迹的最佳工具。岳迁喊道:“尹先生,尹先生!” 尹年回过神来,“抱歉。” 岳迁说:“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既然你来找我,内心一定是不相信尹末不在了。” 尹年长吸一口气,喝茶压了压,“是,火化炉附近的监控我们看过,尹末没有靠近过。但太怪了不是吗,已经半年了,他以前再怎么消失,也没有消失过这么久。” 岳迁心里有答案,尹末大概率是又穿越了,而这次没能在短时间内穿回来,又或者时间的流逝发生改变。从尹末对小龙的叮嘱也能判断,他知道自己会穿越,但不知道准确时间,可能也不知道这次会穿那么久。 岳迁更在意的是,尹末为什么会做他的纸人,还做得这么逼真?忽略穿越后时间的错乱,现在这个尹末是在嘉枝镇与他相识的尹莫?纸人是穿回来后做的? 尹年虽然向岳迁说了不少尹末的事,但岳迁看得出,他并没有很相信自己,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我知道霖霖有个朋友叫岳迁,我很惊讶,请霖霖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你……真的不知道尹末去了哪里?”尹年说。 “我不知道,但既然有线索指向我,我又是刑警,我向你保证,会尽力找到他。”岳迁说:“不过朔原市离我们南合市很远,两地警方以前没有合作过,我需要向上级报备,才能去朔原市实地了解。” 第60章 和尹年道别后,岳迁立即回到重案队,夏临一看他来了,“师父,你怎么又来了?”说完就给宁秦打小报告。 岳迁也顾不上他了,找到队长杨黎星,说了这起离奇的失踪案。杨黎星什么案子没见过,对重案队来说,失踪案一般不会接手,更何况是其他城市的失踪案,但看到纸人照片时,杨黎星眉心紧锁,瞪着岳迁,“你得罪人了?” “我得没得罪人,你不清楚?”岳迁大模大样坐在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老杨,我不管,我给你干了这么多年活,就算有人给我做纸人诅咒我,也跟工作有关,跟你有关。” “靠,赖我头上了。”杨黎星思索了下,“这样,你先等着,我和朔原市那边联络联络,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 岳迁人还在重案队,就接到宁秦的电话,面冷心热的舅舅嘲讽道:“岳大人本事大了,整个南合市的案子都不够你操心,这都要管朔原市的事了?” 第35章 归乡者(35) 岳大人…… 小时候,宁秦对岳迁有求必应,他想要玩具枪,宁秦就给他买最好的,家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枪。他在枪中长大,扬着脑袋对宁秦说今后要当警察时,宁秦第一次冲他发了火。 “不准!” “就要!” 宁秦的计划是让他在国内念完高中,大学申请国外的学校,学成后回来跟自己做事,如果他不想进公司,那也可以按照他的兴趣爱好给他铺路。可他偏偏要当警察。 中二少年觉得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亲舅舅也不例外。岳迁不明白宁秦为什么不让自己当警察,宁秦越是反对,他就越是坚定。后来某一天福至心灵,忽然想到,宁秦肯定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怕被自己查! “宁秦!岳大人来抓你了!”岳迁披着床单,跟电视剧里的捕快似的,横刀立马拦住宁秦。 “我违法乱纪?”宁秦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眼睛渐渐红了。 那次宁秦被他弄得伤了心,他也很后悔,缠着舅舅求原谅,再也不提什么岳大人了。这些年,宁秦偶尔会拿岳大人来奚落他,但仔细回想,宁秦已经很久没说了。 “哎我的亲舅舅!”岳迁嚎起来,“这梗过不去了怎么的?不提了啊,以后也不能提。” 宁秦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岳迁说:“我是警察嘛,你知道的,我们有纪律。我和夏临都不能什么都说。” 宁秦说:“和案子无关。” “嗯?” “和你自己有关,你不肯告诉我。” 岳迁张张嘴,宁秦很细腻,这就发现他不对劲了,但是他确实不能告诉宁秦,除非……宁秦也能穿越,且与他在平行世界接触过。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清晰的人影,尹莫。 他急切地想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尹末,一半因为尹末可能是唯一一个已知的同类。 “没有的事哈!”岳迁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我这脑子早就被案子装满了,哪还剩下别的空间装秘密?” “那你为什么非要去朔原市?”宁秦已经知道尹家那个失踪的小儿子,“一起失踪案而已,当地不会自己查?” 岳迁索性倒打一耙,“那是谁怂恿霖霖给我物色相亲对象的?人家哥哥都求我了,我不好拒绝吧?” 宁秦:“……” 岳迁对宁秦还是有些愧疚在,宁秦之于他,是兄长也是父母,他没有走上宁秦给他安排好的路,又因为工作性质,总是让宁秦牵肠挂肚,现在有了穿越这个秘密,也不能告诉宁秦。 假如我又穿了,没能穿回来…… 岳迁想到这种可能,皱起眉,宁秦找不到他,会像尹年一样病急乱投医吗?还是躲起来哭?他这个看似清冷的舅舅,在哭这件事上,是很擅长的。 两天后,岳迁接到杨黎星电话,批准他前往朔原市调查尹末失踪案。但这案子到底不是南合市自己的案子,尹末也不是南合市人,杨黎星叮嘱岳迁要有分寸,把夏临带上。 岳迁更想一个人去,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多一个夏临并不会比他单打独斗有用。但杨黎星不容他拒绝,他只得答应下来。于是在机场,他看到了大包小包甚至还提着药材的夏临,还有摘下墨镜,优雅点头的尹年。 岳迁帮夏临把掉地上的药材捡起来,“这不会是给我带的吧?” “当然是!”夏临得意道:“上回的药已经喝完了吧?我昨天专门上我爷那去开的,飞机上带不了成品,我们到了自己熬。” 岳迁眼皮直跳,“代我谢谢爷爷。但熬药这事……” 夏临指指自己,“包在我身上,我从小帮我爷熬药。” 岳迁叹了口气,视线幽幽转向尹年,“尹先生,你这是?” “和你们一起回趟老家,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我。”尹年说。 夏临抢先道:“可以安排酒店吗?” 尹年点头,“当然。” 岳迁给了夏临一肘子,夏临低声说:“条件差的旅馆灶都没有,我怎么熬药?” 尹年说:“岳队长不用客气,这次你们出差本就是为了我弟弟,我应该同行负责二位的开销。” 飞机上,夏临和尹年不停聊着尹家的发家经过和朔原市几十年来的变迁,岳迁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了一耳朵。尹年对家乡还是有几分感情在,将朔原市描述成一个人情味很重的地方。 但一下飞机,进入岳迁视野的是狭小拥挤的航站楼,沿着高速公路来到市区,周围是青黑色的楼梯房,高耸的烟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味。即便是热闹的市中心,看着也像是乡镇集市,人们高声讨价还价。 车停在一栋看着还算气派的酒店前,尹年说:“辛苦二位暂时住在这里,条件和南合市肯定没办法比,只能将就一下了。” 夏临连忙说:“有灶就行有灶就行。” 岳迁把行李交给夏临,“我出去一趟。” “哎?带上我啊!” “你不是要熬药?” 岳迁打算先去分局打声招呼。尹末失踪具体是派出所在查,后来才转到分局。分局刑侦中队接到市局通知,有外地刑警要来查案子,接待岳迁的是位副队长,姓周,还算客气。 “这个尹末有点意思,他在我们朔原市出生,也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早就随家庭移居到其他地方。尹家很有钱,他独自回来本来就比较奇怪,还进了一个和尹家的业务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当。”周队将派出所的排查记录找给岳迁,“他接手的殡仪馆经营不善,前老板早就无心做下去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人接盘,尹末刚接下来那会儿,了解行情的都觉得他被骗了,外地人嘛,不了解我们当地的情况。但这两年,殡仪馆在他手上居然被盘活了。” 岳迁迅速翻阅记录,大约因为做生意,尹末接触过的人很多,这些人几乎都是来自殡葬业,但他们与尹末的关系似乎仅限于业务,没有私交。周队也说,排查过程中,这些人对尹末的描述很模糊,他给钱很准时,从未拖欠款项,有人暂时欠他,他也不会催。在朔原市的两年,尹末没有结过仇。 岳迁问:“殡仪馆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在运营,尹末的家人帮忙打理。”周队说。 岳迁想,这个家人指的肯定是尹年。他马不停蹄来到殡仪馆,刚进门就看到用来展示的纸扎,它们的颜色十分鲜艳,造型也不千篇一律,尹末就是靠着这些白事“周边”将殡仪馆盘活了。 尹末的工作室在殡仪馆右边一个独立的小院,他失踪后,尹年就将小院封了起来。岳迁粗略看完整个殡仪馆后,拆开了小院的封条。木门有一番年头了,推开时发出闷声,这声音莫名让岳迁感到一丝躁动。小院里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岳迁踏入院门,熟悉感扑面而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嘉枝村那个让村民忌惮的尹家院子。两个院子差不多大小,墙边堆放着一些白事用品,建筑呈青灰色,都有两层楼。来到房门边时,岳迁心跳不自主地加快,砰砰砰,仿佛有人正急躁地敲着门。 岳迁预感到,只要进入这栋建筑,一些谜题就会随之解开。门上了锁,周队赶来开锁,一边开一边说:“这里我们其实已经搜索过好几遍了,尹家的人也来看过。”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尹末失踪的线索。 岳迁点点头,还是在听到锁响之后走了进去。因为不通风,纸钱香烛的味道格外浓郁,岳迁打开灯,惨白的灯光一照,放满整个厅堂的各式纸扎仿佛一个个被禁锢的灵魂,无声地看过来,多少有些渗人。 “嘶——”即便早就见过这阵仗,周队还是下意识转身别开视线,“岳队,你看吧,东西都没动。” 岳迁目光极其迅速地在纸扎中扫过,找到十来个纸人,它们有的只是白色的纸胚,正等待上色装饰,有的已经完工,是衣着肃穆的老人,是鲜活明亮的中年女人。岳迁眉心渐渐皱起,跑进一楼两侧的房间,它们都是尹末的工作间,但仓促找完,没有看到尹年说的那具神似他的纸人。 第61章 岳迁飞奔上二楼,鞋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站立在二楼楼梯口的一刻,他竟是产生了错觉——这里就是尹莫的家。 房门全部关闭,光只能从一楼透上来,阴暗狭窄的空间,两侧墙壁上隐约浮现斑驳的痕迹,这一幕像极了周向阳遇害时,他闯入现场的情形。连门的数量和位置都是一致的。 岳迁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瞳孔逐渐适应此处微弱的光线。微妙的恐怖感犹如潮湿冰凉的雾气,从脚底开始缠绕蔓延。 现实中的嘉枝镇没有尹莫,没有尹家小院,那栋诡异的、发生过命案的房子千里迢迢出现在了朔原市? 岳迁缓缓移动脚步,推开左侧第二扇房门,这里对应的是余禾躲藏的房间,同时也是尹莫的母亲阿妆生前住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大木柜,墙上挂着阿妆的遗照。 天光从雾蒙蒙的窗玻璃照进来,将屋里的一切烘托得云里雾里。岳迁呼吸一紧——面前是和尹母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只是墙上原本挂着相框的位置空荡无物。 不,并非完全无物,它的颜色和周围墙面不同,稍浅,呈长方形,正是相框的形状! 照片原本挂在这里,但是被取走了。 周队也上来了,岳迁忙问:“周队,这里以前挂的是什么?” 周队摇头,说他们来侦查时,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他们也怀疑这里挂过谁的照片,但找到殡仪馆原本的所有者,对方说这个院子空置很多年了,根本没人住过,更不可能挂照片。 岳迁接连进入其他房间,心跳得更加厉害,每一间都是和尹莫家相似的陈设,周向阳遇害的那一间甚至还有血! “这是?”岳迁问。 “是鸡血。”周队说,勘查时发现血迹,他们第一反应是命案,但痕检师勘查加上员工的证词,得知尹末接手殡仪馆后,照当地风俗做过法事,在这间屋子里撒过鸡血,因为没人住,鸡血没有处理掉。 岳迁心中疑问重重,又将整栋楼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那个属于他的纸人。 “纸人?”周队说:“纸人全都在这里,我们没有动过。” 岳迁说:“我想看看当时的勘查照片。” 周队立即找了出来。岳迁一张张划过,终于看到那个写着“岳迁”的纸人。 “就是这个!” 周队照着所有纸人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凝重,“怪了,难道有人进来拿走了?” “会不会是员工,或者住在附近的人?”岳迁说。 “岳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周队说,别看做白事生意的胆子都大,但他们的敬畏比普通人更多,走访下来,殡仪馆的员工都不大愿意接近尹末工作的院子,觉得有东西。“迷信那些我们肯定也不能信,但他们确实比较害怕这个。” 岳迁想了想,联系尹年。尹年得知纸人不见了,连忙赶来,亲自找了一遍,“怎么可能?” 就在他茫然失措时,岳迁蹲在院墙边,手指在一堆灰烬里抹了抹。灰烬早就没有温度,但墙边还有少许未能被烧成灰的竹竿,黢黑犹如焦炭。 在这里被焚烧的是纸人。 周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丢失的只有一个纸人!” 被烧掉的是名叫岳迁的纸人。 岳迁站起来,盯着那一片灰烬出神。忽有风吹过,卷起边上的灰烬。它已经是很小的一团,每次有风吹来时,就小一些,再小一些,直到彻底消散。 是谁赶在他到来之前,将纸人烧掉了?岳迁头脑里徘徊着这个问题,和周队、尹年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殡仪馆。他胸口很闷,有些透不过起来。疑问一层一层压下来,每一个都找不到答案。 岳迁走在朔原市规划堪忧的路上,三轮车和摩托穿来穿去,他心里想着事,几次险些被撞到。 “看路啊傻叉!” 岳迁甩了甩头,暂时放下那些雪球般的问题,注意力刚一集中,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有人正在暗中盯着他!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窄瘦的身影闪电般从人群中掠过。他立即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那是个少年,穿着深灰色的外套和破旧的牛仔裤,平头,背影有些眼熟。 是谁?岳迁一边追一边飞快回忆。他今天刚到朔原市,以前没有来过,谁会跟踪他? 少年撞翻逼仄路上的小吃摊,自己也摔倒了,摊主大声叫骂,少年爬起来就跑。岳迁跳过拦路的摊子,终于接近了少年。 少年慌张回头张望,这一眼,岳迁看清了他的脸。 王学佳!竟然是在周向阳案中失踪的王学佳! “站住!王学佳!”岳迁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跟踪自己,大喊出声。而就在这一刻,王学佳前面冲来一辆卡车,他刹时停下脚步,岳迁当即伸手,碰触到他的手臂。 “王……” 声音却在此刻消失了,岳迁大睁着的眼捕捉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王学佳惊恐的表情。 第36章 缄默者(01) 再度睁开眼,岳迁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金红的晚霞铺洒在房间,身下是老岳家那张又旧又硬的床。 失落感顷刻间包裹住了他,就像压在身上的旧棉絮。穿回去的一切经历清晰深刻,见到王学佳的情形就像发生在一分钟之前,可他又到了这里,仿佛回到“那边”只是做的一个梦。 他双手捂着额头,沉默地坐了会儿,转身想拿手机,却发现床头柜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充电器。手机呢?他明明记得躺下时将手机接在插座上充电。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院子里,老岳正坐在板凳上,地上摆着两个大簸箕,老岳慢悠悠地用粗绳穿着青菜头。 岳迁深呼吸,再一次确认,自己在短暂地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又穿到了这个奇怪的平行世界。他靠在墙上出了会儿神,整理好情绪,下楼喊道:“爷,你拿我手机了?” 老岳回头,“你那手机一直响,影响你睡觉,我就给拿下来了。喏,桌子上。”老岳忍不住念叨:“睡觉就好好睡,你把手机放在脑袋边干什么?新手机就那么宝贝啊?越是新的越有辐射,要长瘤子!” 岳迁果然在桌上看到了手机,但觉得有些奇怪,太阳这才下山,他没睡多久,谁会一直打电话来?陈随吗?可陈随知道他在休息。 拿起手机,面部解锁没反应,岳迁一边开机一边说:“爷,你怎么给我关机了?” “不关机一直让它响啊?你不烦我还烦呢?” “你看没看是谁?” “你们陈所。后来我接了,他问你怎么没去上班,我说我孙子休息呢!” 岳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时手机已经开机完毕,屏幕上的日期明晃晃地浮现,2月8日。 他不是只睡了几个小时,他睡了26个小时! “爷!我一直没醒?” “你也知道啊?”老岳呵呵笑,“睡得跟猪崽儿似的,我就说吧,你太累了,你们陈所也知道,所以让你继续睡呢。” 岳迁镇定下来,穿回去之后,原本的世界经过了小半月,而这里只过了一天,上次穿过来过了接近一个月,原本的世界才三天。两边的时间没有规律可循。 未接来电只有陈随一个人,老岳说手机响个不停,其实陈随只在今天上午打了三个来,第三个老岳就接了。 岳迁想了想说辞,给陈随回拨过去,陈随冷硬的声音传来:“睡醒了?” 岳迁笑着说:“不好意思陈所,睡得太沉,都这个点了,我马上来所里。” 陈随还没回话,老岳就嚷嚷了起来,“这都什么点了,你饭还没吃,急着去什么所里?” 陈随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你……睡到现在?” 隔着手机,岳迁一时琢磨不透陈随的想法,只得装个傻,“是啊是啊,把欠的瞌睡都补回来了。我今天,不会记个什么旷工吧?” 陈随说:“算你调休。” 岳迁打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我今晚还来吗?” “明天再来。” 挂了电话,岳迁坐下思考,他昨天没说今天休息,所以陈随今早打电话来不奇怪,但陈随那句“睡到现在”不对劲,陈随也不是什么喜欢嘘寒问暖的人,这么问,就好像……知道他穿来穿去似的。 老岳将穿好的青菜头挂在绳子上,吹个几天,干了能做成榨菜。“我炖了鸡汤,还有粉蒸排骨,坐着干什么,还要我老大爷给你喂嘴里?” “来了来了!”横竖也想不明白,岳迁赶在老岳前面冲进厨房,灶上烧着小火,鸡汤在罐子里冒着棕金色的泡子,炖的是药膳,浓郁的香味引诱得岳迁当即咽了咽口水。 “你把这些都端出去,我再炒个菜。”老岳指挥完开始热油,岳迁端菜添饭,听见厨房里的油爆声,刚穿回来时的那些失落渐渐消失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穿越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够掌控,况且这边的案子也还没有侦查完。 第62章 他岳迁,是个做事有头有尾的男人。 老岳端上刚出锅的炝炒油菜头,翠绿软糯,岳迁立即夹了一筷子。这一桌晚餐着实丰盛,但老岳只吃了块鸡胸肉,就只吃粉蒸肉里的红苕和豌豆了。 “爷,你吃啊,我又吃不完。”岳迁夹起鸡腿往他碗里送。 “吃你的,管我做什么?”老岳抱着碗挪开,硬是不接,“专门给你炖的。” 岳迁一看就知道老岳整个白天就耗在鸡汤和粉蒸肉上了,大约是关了手机之后,老岳见他睡得死沉,想到他这段时间为了案子没日没夜,便去买来老母鸡和药材,排骨也是新鲜上好的,慢火煲着,他一醒就能吃到。 在原本的世界,岳迁很少吃到这样饱含爱意的家常菜,父母还在世时的记忆已经很远很淡了,宁秦又忙又不会做菜,倒是会让助理炖滋补的汤给他送来,也会带他去昂贵的餐厅,但那到底不是家的味道。 “我哪吃得完。”岳迁抢过老岳的碗,把鸡腿放了进去。 “吃不完下一顿……”看着碗里的鸡腿,老岳嘴上念叨不停,眼里流露出的却是欣慰的光,“我吃不动。” “这么软还吃不动?那明天我带你去安假牙。” “……”倔老头不说话了,老老实实把鸡腿啃干净。 晚饭后岳迁收拾完,溜达到院门外。老岳以为他要去派出所,警惕地喊道:“走哪里?” “散步消消食。”岳迁说:“放心吧我就在村里走走,车都没有,我怎么到镇里去。” 老岳看了看好好停在院子里的三轮车,又看看他身上旧不拉几的衣服,点点头,放下心来。 岳迁此时最想见的人有两个,一是尹莫,二是王学佳。 “那边”的尹末,做了一个叫岳迁的纸人,朔原市的人生之末殡仪馆有一个和尹家很像的院子,这一切尹莫自己知道吗? 还有王学佳,莫名其妙在那个发生凶杀案的夜晚消失,再次遇见居然是在岳迁原本的世界,且王学佳一出现,他就穿回来了。 这就像,王学佳是两个世界的通道。 岳迁来到尹家,尹莫不在,大门紧闭,院里黑黢黢一片。往日尹家隔壁的安家开着灯,会有一些光透过来,现在安修在看守所,卫丽君暂时搬到镇里,两栋紧挨着的院子都荒凉下来,更显阴气森森。 岳迁右手握着手机,显示屏上已经调出尹莫的号码,但他迟迟没有拨过去。他只是站在路灯下,出神般地望着尹家二楼的窗户。 在“那边”时,他以为自己一旦回到这里,就会立即找到尹莫问个明白,尹莫很可能和他一样,能够在两个世界来回,那么在这里,他们就是能够彼此依靠的同类。 可真的回来了,他又有了很多顾虑,他不知道尹莫真正在做什么,有什么意图,尤其那个被烧掉的纸人,越想越让他感到不安。 也许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能穿越的人,但不是每个和他有相似经历的,都是他的同类。 他对尹莫,还没有那么高的信赖度。 站了大约十分钟,岳迁离开尹家。尹莫必须试探,但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岳迁又来到王家,王爷爷开门,仍是满脸苦楚,“迁子啊,这么晚了,是不是我们佳佳有消息了?” 王学佳没有回来。岳迁叹了口气,挤出笑容,“我就是来看看。” 王爷爷点点头,自言自语:“老天保佑,我们佳佳好好的。” 翌日,岳迁到派出所报到,陈随打量的目光扫过来,岳迁想起昨天他在电话里的语气,“陈所,昨天没什么事吧?” “坐。”陈随罕见地端来一杯茶,岳迁本以为他要详细说永宾市的情况,却眼尖看见桌上的档案,陈随居然在看他的资料?! 陈随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起一个文件夹将档案挡住了。 岳迁索性说:“不是吧陈所,我昨天没来上班是我的错,但你不会这就要把我调去别的地方吧?” 陈随:“……” 岳迁继续道:“咱这位置再往下调,得去哪里啊?” 陈随听出他是在阴阳自己,额角跳了跳,“谁说要调你了。” “那你看我档案?”岳迁说着就要去扯档案。 陈随将他的手挡开,“就不能是往上调?” 岳迁挑起眉,“什么?” “我没想到你一个愣头青,居然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陈随盯着岳迁的眼睛,不像是和下级说话,像观察嫌疑人,“所以我想看看你过去的教育和实习经历,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岳迁很小心,“有吗有吗?” 陈随皱眉,“吊车尾。” 岳迁干笑两声。 陈随凑近,目光充满审视,“所以你是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陈随止住笑,摸了摸耳根,“嗐,这不是陈所你带队带得好吗?我这种吊车尾也被你调教出来了。” 陈随却没有收下这份恭维,“我带你?不,好几次是你给我点明了方向。” “哎呀陈所你这么说,我要脸红了。”岳迁摆摆手,露出手足无措的新人样,“我那都是误打误撞,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随沉默片刻,忽又提到昨天,“再怎么累,也不会睡了一天一夜也醒不来吧?” 岳迁脸上笑着,心里却在琢磨,陈随如果也是穿越来的,他发现我是穿越者,所以试探我?他有他的顾虑,这个世界远比一般平行世界复杂,他不敢暴露? 岳迁选择死不认账,“那也没有,中途还起来吃了炒饭。” “但你昨晚才回电话。” “手机被我爷收缴了,老人家嘛,说不听。” 陈随顿了顿,又说:“你去检查一下,如果有什么疾病,要及时治疗。” 岳迁嘴上应下,问:“陈所,我们村那个王学佳,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陈随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不是我昨天睡醒了遛弯儿,碰到王学佳他爷爷了吗,老人家就这一个亲人了,拉着我问王学佳什么时候能找到。”岳迁盯着陈随的眼睛说。 陈随沉默了会儿,“我们也在想办法,你平时在村里,王家有什么困难,你多留意一下。” “这肯定的。”岳迁摸摸后脑勺,又说:“不过陈所,我这几天就不回村了。” “嗯?” “我睡了一天一夜,现在精神好着呢,之前养伤也耽误了些时间,我想补回来,值班什么的,都安排给我吧。” 陈随的视线落在岳迁脸上,岳迁坦荡地回视,仿佛一点秘密都没藏,是个阳光上进的好青年。 最终陈随也没看出什么来,“你自己去老张那里领表。” 派出所的值班任务说重也重,但说轻松也轻松。重是要睡在所里,夜里有任何警情,都得出动。轻松呢,是嘉枝镇这种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到什么大事,值班比白天的工作闲得多。 岳迁当上重案队副队长后,就不参与常规值班了,但比起刚当警察那会儿,夜里的工作只多不少,强度还都特别大。送到重案队要求限期侦破的案子有多麻烦,那压力一般人扛不下来。 所以老张一脸严肃给岳迁将值班的辛劳,反复叮嘱他出事了要谨慎,不要逞英雄时,他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老张见他走神,敲了他脑袋一下,“给我认真点,真出了事,你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岳迁捂着脑袋喊痛,老张带他去领了寝具,又啰嗦了几句才离开。值班室就在大堂里,后面是休息室,岳迁被安排了三个夜班。 白天岳迁没什么事,跟着同事解决了两桩家庭纠纷,正好路过尹莫的白事门面。 守店的是个中年女人,叫青姐,尹莫白事团队的重要成员,发工资发福利招临时工都靠她。据说青姐以前也是做白事生意的,死了丈夫,一个人干不下去,被尹莫弄来打工。春天上坟的人不少,店里生意不错,青姐忙着介绍新出的纸扎,岳迁也凑上去看。 “小岳警官!”青姐看到警察上门,多少有些慌张,“出啥事儿了?”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尹老板在不在。”岳迁笑着说。 青姐不清楚尹莫的去向,想了想说:“你要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吧,他到处做生意,每次来就送货,或者搭灵棚,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岳迁没给尹莫打电话,之后的两天有事没事就去尹莫店里瞧瞧,到了值班的最后一天,12号凌晨1点多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口齿不清的老头儿大骂:“天天在老子门口唱丧歌,越来越过分!男不男女不女,还跳脱衣舞!成何体统!你们警察到底管不管!” 岳迁急忙出警,来到老头儿说的白桥街,一看那挤得水泄不通的灵棚,眼皮就跳了起来。 白桥街是条老街,周围全是高不过六层的瓦房、筒子楼,住了许多老人,人口密度很高,几乎每周都在死人。嘉枝镇的这些老人,小时候哪家哪户死了人,都是要去吃席唱歌的,早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自己走了,儿女也得给他们办个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葬礼。所以白桥街的灵棚一年四季都搭着,过路很不方便。 第63章 岳迁还没挤进去,就听见尖叫、骂声、哭声。五个衣不蔽体的年轻人被居民围在中间,三女两男,都染着头发,身上还有不少亮片,简直像扫黄现场。 居民们分成两拨,一边是办丧事的家庭,一边是不满他们的、看热闹的人。 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大吼:“大家邻里邻居多少年!你们家办丧事,我们说什么了?我们家一办,你们就闹事!做人没这道理!” “你们这是扰民!” “笑话!你家没死人?还有你!你们办那就不扰民?” “你办了七天!哪家死了人唱七天!你那死老汉都要被你唱活了!还找人来跳脱衣舞,我看你是自己心术不正,想看脱衣舞!” 两边争执不休,岳迁找到报警的老头儿,老头儿八十好几了,但精神头比年轻人还好,叫来另外五个老年人,围着岳迁七嘴八舌。 哀乐还在奏,人们也在吼,岳迁在头晕脑胀中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正在办丧事的这家姓赵,赵老头有五个子女,听说都很有出息,只有老幺还在镇上的工厂当主任,其余全在市里生活。但这五个子女发达了也没把老赵接走,老赵在白桥街的筒子楼里一住就是一辈子,邻里们很少看到子女们来探望他,也就是最后老赵快死了,子女们才来得勤一些。 不过老赵一死,赵家马上热闹起来,五个子女争着办丧事,谁都要出钱,谁都看不上别人请的白事团队,所以老赵的丧事时长破了白桥街的记录,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子女们各显神通,都不想被兄弟姐妹比下去,这丧事的精彩程度和分贝也是一天比一天高。 对办丧事这件事,白桥街的居民是相互妥协的,哪家都会请人来唱歌,但时间不会超过12点,凌晨一过,灵棚里连打麻将的声音都会降下去。 赵家不管这些,反正五个子女又不在这儿住,他们要的是排场,每天都唱到早上,天一亮又接着奏乐接着舞。这居民们哪里吃得消?更离谱的是,今天赵老三请来脱衣舞团,几个钢管一架,男男女女对着台下的老年人露□□。 报警的老头义愤填膺,“你们管不管!” 岳迁把赵老三拉过来,警告他不可噪音扰民,赵老三还挺横,根本不把岳迁这小民警放在眼里,岳迁说得多了,他白了岳迁两眼,直接动手。 岳迁等的就是他先动手,当场扭住他的手腕,将他制住。赵家这帮子女这下团结起来了,大喊警察打人,但居民们也不是吃素的,见赶来帮助自己的警察被打,全都挽起袖子上。 岳迁制服赵老三,支援的民警也赶到了,一群人乌泱泱地去派出所做笔录,那几个跳脱衣舞的也都在。岳迁想着嘉枝镇的白事团体也该规范规范了,打算将那些唱歌的也请去派出所,结果这一点人,就发现一个面熟的。 只是这位熟人此时的扮相,岳迁揉了几次眼睛也还有点不敢认。 注意到岳迁的视线,靠在灵棚角落玩手机的尹莫朝他看来,应该是早就看到他了,但一直没出声。两人对视一会儿,尹莫揣好手机,缓缓走到岳迁面前。 灵棚角落黢黑,岳迁站的地方却很亮堂,尹莫就这么穿着开衩旗袍,浓妆艳抹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双腿微微分开,站在岳迁面前。 他本就比岳迁高一些,此时踩着高跟鞋,更是像……巨人一样,岳迁看他得仰视,他眼角化的美人痣亮了亮,有些晃眼。 岳迁脑海里响起几声乌鸦叫,然后飘过一句:卧槽,恶俗啊! “你……”岳迁盯着尹莫那张美人脸,尹莫不化妆已经有点阴森鬼气的意思了,这妆一化,更是像鬼披着画皮来人间吸取精气似的。向来伶牙俐齿的岳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也是近距离这么一看,岳迁忽然觉出些熟悉,这张脸,他有印象。 当初去惠平村看热闹,李福海的白事上有个唱戏的人,男人的身量女人的妆,尖着嗓子咿咿呀呀,是他那晚上最鲜明的记忆,害得他回去以后梦了一晚上被戏服袖子打脸。之后尹莫说自己也在李福海的白事上,可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到尹莫。 尹莫就是那个唱戏的! “我也要去派出所吗?”尹莫开口时,岳迁忽然紧张了一下,生怕听到的是女声。还好,现在尹莫挺正常,是他熟悉的低沉男声,可能熬夜工作比较累,或者不久前刚登台卖艺,声音沙沙的,听着耳朵发痒。 岳迁要问的太多,视线往下一扫,落在他穿着丝袜的脚上。尹莫这张脸,化女妆穿女装都不可谓不好看,可是这腿这脚怎么看都是男人的,哪有什么美感可言。岳迁想想自己的纸人,看看尹莫的脚,一个问题呼之欲出:你是个变态吗? 见他沉默是金,尹莫再问:“我也要去派出所吗?” 岳迁张口就来,“你这大脚,哪里买到这么大的高跟鞋?” 尹莫愣了下,眼睛眯了眯,唇角浮起一丝很浅的笑意,“怎么,你也想穿?” 第37章 缄默者(02) 我跟你一样是变态吗! 岳迁瞪了尹莫一眼,冷笑:“你深更半夜在这扰民,当然要去派出所。” 尹莫却有些困惑,“我没有唱歌。” 岳迁一愣,视线再次从尹莫头上扫到脚,“没唱歌?那你也跳脱衣舞了?” 尹莫:“……” 报警的老头儿赶紧说:“别抓小尹啊,小尹和他们不一样!” 岳迁觉得有点好笑,别人是扰民,尹莫就不一样,这人还混出人脉来了。但撞都撞上了,岳迁一定要把尹莫带派出所里去。 尹莫倒是没有抗拒,还回头对报警老头儿说:“李爷爷,没事,岳警官讲道理。” 老头儿不放心,又拉住岳迁说:“我报警是让你们管那些没良心的团体,你可别把小尹吓到了,他以后要是不接我们白桥街的单子,我死了找谁唱歌去!” 岳迁:“……” 你们白桥街老人的精神状态领先当代年轻人几十年。 深夜警力不足,警车一趟趟往派出所拉人,给岳迁剩下一辆摩托。嘉枝镇不大,白桥街离派出所也没多远,骑摩托都多余,但岳迁看了看尹莫脚上的高跟鞋,觉得让这人跟自己坐“11”路有点残忍。 “上来。”岳迁骑在摩托上对尹莫说。 尹莫也不客气,侧坐在摩托上,左手顺势环住岳迁的腰。 岳迁背脊马上挺得跟钢板似的,低头看了看,尹莫这手臂将他环得结结实实的。 “你……”岳迁看着后视镜,“松手。” “嗯?”尹莫没松,“但我这么坐,松手会掉下去。” “那你换个姿势!” “腿岔不开。” 岳迁这才想起他的旗袍,心说你那不是大开叉吗,怎么岔不开了? 但岳迁没说,换了句:“啧,你就非得穿成这样。” “讨生活不容易。”尹莫笑了笑,“要不是给某人买了手机,也不至于这么辛苦的。” 岳迁一噎,他没想要那8000块的手机好么!怎么这都能赖他身上! “走么?”尹莫手指在岳迁腰上点了点。 “你别乱摸!”岳迁有些着急,自从他看到那个写着他名字的纸人,就很难再淡定客观地评价尹莫了,但两个世界还有太多他没能掌握的信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好的。”尹莫乖乖道。 岳迁叹口气,踩下油门,将摩托飙了出去。 派出所大厅挤满了等待做笔录的人,除了赵家这些子女,其余吃丧葬这碗饭的都打扮得奇形怪状,刚才在灵棚里还没那么突出,此时在明亮的白灯下一照,个个跟显形的妖怪似的,尹莫和他们比起来,那就是个美艳的妖怪。 可岳迁还是觉得尹莫这扮相辣眼睛,有点后悔没有让尹莫换掉衣服卸完妆再来。现在他也没工夫管尹莫了,让尹莫先自己待着。 赵家人声泪俱下控诉白桥街的居民没点同理心,谁家死了人不是大办特办呢,凭什么到他们的老父亲就不行了?也没有法律规定白事不能连摆七天吧?那些人就是嫉妒赵家出得起这个钱! 平时互相看不惯的子女们这时拧成了一根绳子,拒不承认自己扰民。 另一边,各个白事团体也觉得自己无辜,他们拿钱办事而已,客户点了什么节目,他们就上什么节目,至于跳脱衣舞,那也是“创新”嘛! 现在哪一行竞争不激烈?市里很多地方已经禁止在居民区办白事了,死人只能摆在殡仪馆,去殡仪馆表演节目得有人脉的,小团体哪里去得了?也就是村镇还能演演,但僧多粥少,不“创新”怎么吸引客人?没点招牌的,根本混不下去! 大伙儿也知道超过12点唱歌跳舞扰民,但赵家给钱多,谁会跟钱过不下去啊! 双方都觉得自己有道理,自己无辜,派出所吵得跟个菜市场似的。岳迁一个刑警,这种治安上的事管得少,听得两眼冒金星,心想天亮了一定得给管治安的李所长提一嘴,规范镇里的白事行为。 第64章 笔录做得差不多了,岳迁看见尹莫坐在长凳上,弯腰在腿上弄着什么。他走过去,看见尹莫的丝袜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 本就辣眼睛,这下更没法看了。 尹莫抬起头,不等岳迁提问,就说:“在你车上划的。” 岳迁眼睛微微睁大,什么?这能怪我? “血口喷人,刚才都没坏,你当我瞎?” 尹莫说:“刚才你盯着我腿看?” 岳迁冷笑,“你腿是有多美?我还盯着看?” “那你怎么知道刚才没坏?” 岳迁说不清。他确实没有盯着看,这多变态,但他拿余光瞥过,从摩托下来时,尹莫的丝袜明明是好的! 尹莫又去玩那个破洞,“被勾了一根丝,起初看不出来,但丝越跑越多,就变成洞了。” 他解释得很诚恳,岳迁将信将疑,蹲下去仔细看。刑警么,对细节都很在意的,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东西。岳迁越凑越近,忍不住伸手抠了抠破洞。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岳迁莫名脸颊一热,将手指收回来。丝袜这东西,薄薄一层,却有很多暗示,岳迁发誓自己对尹莫腿上的破洞丝袜毫无兴趣,但此情此景,好像是有点暧昧了。他咳了声,站起来,“你换一双吧。” 尹莫摇头,“没带。” 岳迁想赶紧给尹莫做完笔录,将这人赶去换衣服,却见尹莫又去抠破洞。 “你还抠上瘾了?我看这个洞就是你抠出来的吧?你还碰瓷我!” “真是在摩托上勾的。你有衣服吗?暂时借我穿穿,这个丝袜……不舒服。” 岳迁这几天在派出所值班,别的没有,换洗衣服还真有。 跟同事交待了几句,岳迁领着尹莫去自己的休息室,“你全都要换吗?这有条裤子,还有衬衣……” “这是你的?”尹莫拿起桌上的洗面奶,饶有兴致地转来转去。 大部分民警根本不用洗面奶,清水随便一抹便是对得起这张脸,这支却是个牌子货,200多,没用几次。难怪尹莫好奇。 岳迁穿越前护肤品有一堆,遇到大案成天蓬头垢面,但没那么忙时,活脱脱的精致帅哥。穿越后老岳家没那条件,只能拿香皂洗脸,发了工资后他才买了这支洗面奶和一罐面霜,都还没用多少。 岳迁有点心虚,不知道尹莫能看出什么来,“啊,我的,你随便用。” 尹莫拿着洗面奶卸妆去了,岳迁站在一旁看。尹莫这张脸,还是素净的时候更好看,尹莫借着水将额发撩上去,眉目清晰,岳迁满意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封建家长,觉得自家的大姑娘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最好看。 尹莫脱旗袍时,岳迁下意识转身,但看不到,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他听见布料在皮肤上剥落的声响,听见丝袜被退下,都是很细微的声音,像蚂蚁在挠,痒痒的。 岳迁干脆转了回去,正好看见尹莫抬起腿,穿裤子。好长的腿,并不纤细,肌肉线条紧致,手感应该和自己的一样。岳迁觉得自己纯粹是以打分的心态看尹莫,但视线上移,不可避免看到了腹肌、人鱼线,还有人鱼线下方的…… 尹莫动作一顿,“你在看什么?” 岳迁猛然回神,倒打一耙,“你穿裤子怎么这么慢?” 想勾引谁啊! “你的裤子……”尹莫顿了顿,“有点小。” 岳迁火了,“那你别穿,你就光着!” 尹莫笑了笑,“那不行,在派出所耍流氓,还没出去就又被抓进来了。” “知道就好!” 尹莫还是将裤子和衬衣穿上去了,他比岳迁高,布料贴在他身上比较紧,裤脚还短了一截。岳迁深呼吸,心想要怪只能怪原主体格不行,要是以前的他,肌肉能把这些衣服撑爆! 只剩下尹莫还没做笔录了,岳迁将他带回大厅,“你今天去白桥街干什么?” “做白事。” “内容?” “唱歌。” “哪些歌?” 尹莫报了一串过气的流行歌。 “……没跳脱衣舞?”岳迁幽幽地看着尹莫。 尹莫沉默了会儿,“赵老三本来有这个要求,但我不是什么生意都接。” “算你还有点原则。”岳迁刚对尹莫的原则进行了表扬,就听尹莫说:“我可以给岳警官跳。” 岳迁差点把笔掰断,“你!” 尹莫点头,“岳警官刚才已经看了。” 一旁的民警大惊,“小岳,你,你们……” 岳迁解释,“刘哥,我只是带他去换衣服!” 尹莫说:“反正是脱了。” 岳迁算是看出来了,尹莫就是故意的。他可是重案队审讯的一号人物,什么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没对付过,还怕尹莫这个污蔑他的? “唱到什么时候?”岳迁拉回节奏,继续问:“扰没扰民?” “别人我不清楚,但我的团队在11点40就停了。后面的动静和我们无关。” “那你怎么没撤?等着接下去上场呢?” “赵老三不让走,想加钱让我们唱到4点。”尹莫看着岳迁的眼睛,“我们做生意,不好得罪客户,白桥街的居民和赵家吵架,我们也不能参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岳迁问:“所以?” 尹莫笑道:“所以我向李爷爷建议,报警,让派出所来协调。” 岳迁在尹莫脸上看到一丝志在必得的从容,不由得想,这家伙在志在必得什么? 综合所有人的口供,尹莫的团队的确是最守规矩的,纯属被赵家和跳脱衣舞的给连累了。岳迁送尹莫出派出所,还想敲打尹莫两句,尹莫却借着路灯的光打量他。 这时已经4点多了,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派出所外面这条街又没什么动静,灯光昏暗,尹莫这个从小号称看得见“脏东西”的白事老板沉默看人时,那气质那眼神,即便是一身正气的岳迁,也觉得有点瘆得慌。 “回去吧。”岳迁说完心里一咯噔,这话怎么听着像请一个男鬼赶紧走? 尹莫这会儿没笑,面容一半在阴影中,更阴森了,“你抓错了人,不应该补偿一下吗?” “我没抓,只是带你回来做笔录。”岳迁深呼吸,让阳气充盈丹田,又看了看尹莫,“你想要什么补偿?” 尹莫说:“请我吃早饭,赔我双丝袜。” “赔你……”岳迁皮笑肉不笑地忍住。 这时不管是派出所的食堂,还是街边的小摊都还没开火,上哪吃早饭去。 “你能等的话……”岳迁刚一开口,就听同事在里面喊:“小岳,又有群众报案,快!” 岳迁再回头,尹莫就不见了,街上黑灯瞎火,这人就像躲进了黑暗似的。 岳迁顾不上找尹莫,连忙和同事一块儿出警。这次是一起家庭纷争,一对老夫妇互相看不惯,在家里打架,双方都打骨折了,岳迁听着他们互骂老不死听到天光大亮。 你们这些老年人…… 三天夜班值下来,岳迁对着镜子瞧了瞧黑眼圈,这工作算不上累,压力那和在重案队是比不了的,但就是心累。 休息了一上午,岳迁找管治安的李所长反映白事不规范的问题。李所长一直在嘉枝镇干,脾气好,比陈随好相处得多。他已经知道夜里白桥街的事了,跟岳迁倒了好一会儿苦水,说嘉枝镇的白事乱象他去年就想管一管,但镇上老人多,各个白事团体指着这个赚点钱,摩擦很多,一管起来,不仅白事团体闹得厉害,老人们也不理解,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岳迁好言好语劝李所长,白事的规范化还得派出所牵头,又不是取缔,大家都按照规则来做,可以避免更大的麻烦。岳迁一个新人,据说是侦破嘉枝村那些案子的重要角色,在市局都挂上号了,李所长对他很是欣赏,当即决定,将镇上所有白事团队都叫来谈一谈。 陈随得知岳迁连白事都管上了,“还有什么是你这个新人做不了的?” 岳迁憨憨地笑,“我跟着陈所你,眼光越来越宽了嘛。” 陈随不听他的恭维,指了指桌上的临时文件。 “调我去市局?”岳迁装出惊讶和不安,“这,这不好吧,我什么都不会。” “临时借调,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你表现。”陈随盯着岳迁,“怎么,查案的时候那么积极,现在怂了。” “不是……”岳迁抓抓头发,“我哪里能和市局的人比啊,他们都是精英,我,我是个菜鸟。” “没见过你这种牵头破案的菜鸟。” “那不是跟着你吗,去市局我就没靠山了。” 陈随皱眉,“谁跟你说我是你靠山了?” 岳迁笑道:“这还用说吗?你带我查案,给我传授经验,我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没你带着能行吗?” 陈随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好话谁不爱听,他肉眼可见地和颜悦色了一些。 第65章 “调你去市局,主要是李福海的案子还没有彻底侦破,永宾市那边随时需要我们打配合,你先去市局适应适应,比继续留在派出所好。”陈随又道:“这也是叶波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有些多余,岳迁看得出,调他去市局,陈随是出了力的,但陈随不想让他知道,此地无银地将叶波搬出来。 岳迁说:“谢谢陈所!” 陈随又皱眉,“跟我没关系。这几天你还得留在这边,好好准备一下。” 调去市局的话,就不能每天回家了,岳迁买了一堆鸡鸭鱼肉回嘉枝村,老岳起初抱怨他乱花钱,听说他要去南合市上一段时间班,短暂的沉默后,眼睛竟是红了,一个劲儿地拍着他的肩说:“有出息,有出息!给爷爷长脸了!” 岳迁最亲的亲人是宁秦,但此时,老岳就像他真正的爷爷,在这个世界,老岳是唯一一个掏心掏肺爱着他的人。 “乖爷,今天我来下厨吧。” “你做不来,去休息!” “我来吧。” 岳迁在家待了半天,又要回派出所了,身后,老岳得意洋洋地跟村民吹嘘,“我们迁子马上要去市里咯!” 李所长受了陈随接连破案的激励,突然变得很有干劲,几天时间,在嘉枝镇活动的所有白事团体都被他找了一遍,要求严格控制分贝,所有表演不得超过12点,不得以低俗表演吸引眼球,不得传播封建迷信。条条款款很多,执行起来其实有不少困难。大部分团体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盘算着等风头过去,该怎样还是怎样。 岳迁没想到第一个被缠上的居然是自己。 这天他没有值班任务,刚下班就看见尹莫站在派出所对面,朝他招了招手。 岳迁走过去,“找我?” 尹莫今天衣着正常,天气有些热了,他穿了条浅色牛仔裤,上身是灰色防风衣,头发可能刚洗过,很蓬松,扎了个矮团子。 岳迁下意识闻了闻,尹莫身上有时有香烛的味道,但今天没有。 “下班了?”尹莫问。 “啊。”岳迁觉得尹莫不对劲,尹莫每次出现,不是有唢呐的bgm,就是带着一车纸扎,要么像前几天那样穿着破洞丝袜,哪有这么正常过? “真好。”尹莫说。 岳迁更莫名了,“什么真好?” 尹莫看着他,微笑道:“有班上,真好。” “……”岳迁说:“阴阳谁呢?你个大老板,上班下班都随意,还羡慕我们牛马来了?” 尹莫说:“因为你,我的工作没了。” 岳迁一脸你唬谁的表情,“谁不知道你是嘉枝镇最受欢迎的白事老板?我要把你工作搞没了,那什么李大爷不来我门口静坐?” 尹莫唇边泛起笑意,仍旧怪岳迁,“要不是你提议整顿白事行业,我现在已经准备上台了。” 岳迁一方面觉得尹莫不可能受多大影响,毕竟尹莫本就不搞擦边,也不会深夜噪音扰民,但治安这一块岳迁不熟,李所长要是下猛药,尹莫也有可能被牵连。 “李所怎么跟你们说的?”岳迁将信将疑地问。 尹莫说:“不如你请我吃饭吧,上次早饭都没吃成。” 岳迁也饿了,但对嘉枝镇没尹莫熟,“你带个地方?” 尹莫带岳迁来到一家炒菜馆,点了三样菜才把菜单递给岳迁。岳迁看了看邻桌,每一盘的分量都很大,于是只加了一份青菜头炒牛肉。 “现在可以说了吧?”岳迁饭前来一碗暖胃汤,暗道还是尹莫这个本地人会带路,这家馆子的味道是他穿越之后最好的,“你要是没违规,生意怎么会做不下去?” “反正就是做不下去了。”尹莫盯着岳迁说。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好心问你原因,你给我来句‘反正’。”岳迁索性夹起一大块糖醋鱼。 “规矩太多,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落实下来,街道怕担责,直接说最近不让搭灵棚了。”尹莫耸耸肩,“所以我失业了。” 岳迁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那我得跟李所反映反映。还有呢?” 尹莫说:“天天让学习,连做纸扎的时间都没有了。” 岳迁正想说“你唱不了歌还能卖元宝卖纸扎”,这下只好闭嘴吃肉了。 他低头时,尹莫颇有兴致地观察他,似乎是看得太惬意,连眼尾也弯了起来。只是他吃得太专注,没注意到。当他抬起头时,尹莫已经不看他了。 这顿饭说是岳迁请客,但尹莫吃得不多,光顾着向岳迁诉苦了。最初岳迁还挺无动于衷,大概尹莫说得情真意切,岳迁有点愧疚,“要不你先去别的镇跑跑?市里也行,老城区不管的。” 尹莫点点头,“你要调去市里了?” “这你都知道?” 尹莫笑着说:“那我在市里跑生意时,你要罩着我。” 岳迁脱口而出,“我是去刑警队,白事我哪儿管得着?” “不管。”尹莫脸沉了沉,“是你把我赶到市里,你得罩着。” 刁民没法讲理真是!岳迁腹诽着,敷衍答应,“行行,罩着。” 尹莫又笑了,帮岳迁夹了一筷子火爆鱿鱼。 岳迁试图在尹莫身上找到尹末做纸人的动机,但始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今天气氛还不错,他斟酌了会儿,问:“你有兄弟吗?” 尹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查户口吗?我户口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凄凉?岳迁硬着头皮说:“查什么户口,随便问问。” 尹莫说:“哦,那就是你对我本人很感兴趣,连同我的家庭也想了解?” 好怪,更怪了!岳迁和尹莫对视,“我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兄弟。” 尹莫说:“像?在哪里?” 岳迁没说,直觉此时不管怎么回答,都会露出破绽。 尹莫却笑起来,“我没有兄弟,但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会看到像我的人。” 岳迁心里紧了一下,线索要来了吗? “因为你老想着我。”尹莫很臭屁地说:“所以才会看到谁都像我。” 第38章 缄默者(03) 岳迁感觉自己被耍了,暗中大骂尹莫脸都不要,面上冷笑着阴阳回去,“是吗,也有可能,毕竟长得像你这么帅的也不多见,足够见之不忘了。” 尹莫好像被夸得很开心,“你也是。” 岳迁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怎么还和尹莫互相吹捧起来了? 纸人的事暂时问不下去,岳迁转换思路,脑海中浮现出王学佳。王学佳出现的地方是尹末的殡仪馆附近,这个世界的王学佳连嘉枝镇都没有离开过,在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会去朔原市那么远的地方?王学佳和尹末说不定有什么关系,而王学佳又似乎是他穿回来的触发点。 “你最近见过王学佳吗?”岳迁问。 “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是啊,一直没找着人,王爷爷都急病了。这不是看你一天到处跑,万一有点消息呢?” 村里的人说起王学佳的失踪,至少表面上都会露出关心、难过的表情,但尹莫就像在听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脸上的神情堪称冷漠,“不清楚。你又怀疑他失踪和我有关?我记得我解释过了。” “怎么会呢?这不是随便聊聊吗?”岳迁战术舀汤,故意说:“你能看到那些东西,那帮我问问,它们有没看到王学佳?” 尹莫干脆回答:“不问。” “别啊。” “警察才警告我们,不能搞封建迷信。” 岳迁哑口无言。 尹莫眯着眼笑,“你要搞封建迷信,你也会和我一样丢工作哦。” 一顿饭吃完,岳迁拍拍尹莫的肩,接上他方才的揶揄,“回去了呢,想想怎么重头再来,封建迷信这种东西,能别搞还是别搞了,你也知道,会丢工作。” 尹莫又笑,“谢谢岳警官的饭,岳警官破费了。” 这天之后,岳迁发现自己经常能看到尹莫,这人好像真的因为李所长开展的白事规范活动没了生意做,成天游手好闲在嘉枝镇当gai溜子。岳迁这种新人,工作不是坐办公室,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一个带薪gai溜子,一个失业gai溜子,时不时就在街头来个偶遇。尹莫每次都笑着打招呼,引起岳迁同事们的侧目。 “你们关系很好啊?他怎么总跟着你?” “也没有。就是一个村儿出来的。” “哦,青梅竹马啊。” “……” 穿越来穿越去,还给自己穿越出青梅竹马来了。岳迁盯着尹莫想,可哪家青梅竹马会拿对方来做纸人呢?太缺德了。 临到要去市局报到,岳迁算了算这阵子和尹莫的相处,他居然搭了尹莫四趟车,请尹莫吃了三顿饭,尹莫请他吃了一顿,还请他喝了两瓶汽水。尹莫老开着那辆没人敢坐的车在派出所周围兜风,总是能在他下班准备回村的时候及时出现。那他的脸皮也是有点厚的,有车不坐傻子。 第66章 终于到转移阵地的时候了,老岳很舍得不,拉着岳迁千叮万嘱,又要岳迁勇敢冲,又要岳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岳迁说:“乖爷,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老岳吹胡子瞪眼,“你给我好好听着!市局刑侦队是开玩笑的地方吗?你不知道,那些杀人犯凶残得很!” 岳迁宽慰了老岳几句,抬头往院门外看,昨天陈随跟他说了,今天有车来接他,派出所不必去了,直接往市里去。 车来得很准时,开车的是派出所一位同事,热情地帮忙搬行李。岳迁资历浅,连忙从同事手中抢过行李,“黎哥,我来我来!” “哎呀客气什么,我这俩手反正也是闲着!” 两人抢着搬行李,慌慌忙忙,也不知道有什么遗漏了没有。岳迁将车门一关,朝老岳挥手:“爷,我走了,你保重身体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老岳在岳迁同事面前不想流露出不舍,嫌弃地挥手,“管好你自己!” 车离开嘉枝村,老岳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一拍大腿,这才想起他专门给岳迁做了一床新被子,一直没拿出来给岳迁看,这下好了,被落下了。 老岳拿着手机犹豫半天,车这会儿肯定都开到镇上了,再让岳迁回来,那是给开车的同事添麻烦。老岳索性将被子一捆,背在背上。 他老头子奔波惯了,先搭车去镇里,再坐大巴上高速去市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刚关上院门,老岳就被叫住了,回头一看,是尹莫。 尹莫坐在车上,探出头,“背这么大一包,赶集呢?” 老岳没有干过对不起尹家的事,不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忌惮尹莫,再加上岳迁说过尹莫在抓安修时出了很大的力,案子能破有尹莫一份功劳,这会儿老岳看尹莫,目光也多了份亲切。 “赶啥集啊,还不是岳迁!他被调到市里去了,刚走,可粗心啊!你看,被子都忘了拿!”老岳忍不住吹嘘岳迁调到市局,又忍不住吹嘘新被子,“这新被子好得很,蚕丝做的,要不是他被市里看中了,我还舍不得买呢!” 尹莫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去啊?” “去镇里坐大巴呗!” “那多麻烦,我送你吧。” 老岳惊讶,“你……也要去市里?” 尹莫点点头,“对啊,最近镇里生意不好做,岳迁建议我去市里找找门路。” 老岳得意道:“哟,他还挺会打算!”说着,老岳伸手拉副驾的车门,尹莫却忽然下车,打开后座的门。 “你坐后面,副驾经常放那些东西,你老人家了,坐着不吉利。” 老岳想坐前面,纯粹是觉得前面视野好,说话也方便,但尹莫为他着想,他也高兴,满意地坐在后座,被子放在左手边。 岳迁不知道老岳和尹莫已经追着他来了,车到南合市局,叶波安排了队员来接他,还是熟人,一起去永宾市出过差的周哥,周晓军。 一看岳迁行李这么多,周晓军就笑起来,“这回有没有猪蹄啊?” 还真有。 老岳这一辈人,最热衷搞人情世故,卤了一大锅猪蹄鸡爪之类的,要岳迁给新领导新同事带去。岳迁连忙拿给周晓军,周晓军笑道:“还真有啊!你等等,我让叶队他们也来尝尝!” 分完卤味,又挨了叶波一顿夸,岳迁终于来到自己的宿舍。宿舍就在市局里面,有独立卫浴,吃饭有食堂。但伤脑筋的是除了特殊宿舍,都是两人间,岳迁这个房间早就有人住了,周晓军说是刑警三队的易轻,跟他年纪差不多,也是暂住。 “嗐,都是大小伙子,就跟读书时住宿舍一样。”周晓军说:“晚上小易回来了,你们吃个饭,沟通沟通感情什么的。” 岳迁说:“好的好的,谢了啊周哥。” 房门一关,岳迁将自己撂在床上。这一趟真够累的,市局可不比派出所,人多得堪比菜市场,刚才一通寒暄下来,他脸都笑僵了。在原来的世界当了好些年副队长,倒是不用跟这个领导那个前辈礼尚往来,他都快忘记当菜鸟的时候了。 市局这一来,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两个世界的不同,这里也叫南合市局,但和他熟悉的那个南合市局不是一个地方,人也都是不同的人。 岳迁坐起来,看着对面的床,渐渐皱眉。他倒不是不能和人睡同一屋,但他属于这个世界的闯入者,浑身秘密,没有一个单独空间的话,万一哪天毫无征兆地又穿越了,有可能被室友发现。 只是现在他也没理由提出住单人宿舍。 今天他不用工作,叶波让他适应一下,收拾完了就去周边逛逛,该添置的添置。岳迁正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手机就响了。 “尹莫?”岳迁拿起手机自言自语,“他找我干什么?” 接通,那头传来的却是老岳的声音,“乖孙,在哪呢?” 岳迁下意识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狐疑道:“乖爷,你拿谁手机给我打电话?” “小尹啊,我在他车上呢!”老岳的声音喜气洋洋,“哎呀好久没到南合市来了,堵车呢!” 岳迁连忙问:“你来南合市了?你手机呢?” “这不没电了吗!还好有小尹。不说了,话费贵呢,小尹问你往哪开,我们把被子给你拿来!” “被子?”岳迁想了想,“爷,你把手机给尹莫,我跟他说。” 对面的声音换成尹莫,“我们在孔雀路。” 老岳在场,岳迁不好问尹莫这是闹哪一出,只得让他导航市局。 尹莫却问:“你就住在市局?” “暂时住宿舍,我这就出来,在外面等你们。” 尹莫似乎还想说什么,老岳在旁边催促:“见面了再说,话费贵啊!” 岳迁匆匆下楼,来到市局的小西门,这儿离宿舍近,也没那么显眼。等了一刻钟,果然看到尹莫的车缓缓驶来。老岳老远就挥手大喊:“迁子!这儿!” 老岳声音洪亮,嚎得不少人都停下脚步,岳迁赶紧跑过去,刚才他考虑过了,老岳难得进城一回,左右他今天时间自由,不如带老岳到处转转,吃点贵的,也算是替原主孝敬孝敬老岳了。老岳搭尹莫的车来,尹莫要是没事,也可以跟着他们吃香喝辣,晚点送老岳回去。 “上车吧,这里不好停车。”岳迁还没开口,尹莫就先一步说。 岳迁习惯性拉开副驾的车门,还没坐进去,老岳就喊:“你坐后面来,那里不吉利!” 岳迁忙说:“爷,你说什么呢,亏人家小尹还送你来。” 老岳无辜道:“是小尹这么说的啊!” 岳迁莫名其妙看了尹莫一眼,尹莫笑道:“没事,岳迁年轻,阳气重,坐这没关系。” 爷孙俩在车上唠开了,要不是车里空间不够,老岳当场就要把蚕丝被抖开给岳迁摸,还问岳迁见过领导了没,领导喜不喜欢卤味。 岳迁趁机说:“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请客。” 老岳一听要在外面吃,连忙摇头,“我不饿,回去吃!” 岳迁劝道:“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尹莫这么远给我们送被子,我们不感谢感谢?你那些人情世故学到哪里去了?” 岳迁说话时偷偷看了尹莫一眼,这人沉默开车,像是屏蔽了他们的对话。 老岳尴尬地摸着稀疏的头发,“啊,对,是该请客。我来请,我来请!小尹,你想吃什么?” 此时刚过饭点,街边不少小餐馆正在收拾摆在外面的桌子凳子,老岳瞥见一个小门面,“我们去吃那个豆花饭怎么样?管饱!” 尹莫笑道:“好啊,我也喜欢豆花饭。” 岳迁打断,“我不喜欢!今天我请客,谁都别和我争!” 老岳刚要开口,岳迁转过去对他说:“爷,我升职了,讨个好彩头,你有意见?” 老岳被说愣了,居然看了看尹莫,小声说:“豆花饭就,就不是好彩头了吗?” 尹莫眯眼,“那就顺着岳迁吧。” 岳迁在手机上搜了搜,最后让尹莫开去一家口碑不错的泰式餐厅。老岳虽然节省,但村里生活没那么短缺,鸡鸭鱼猪牛羊之类的都能吃到,还比城里的新鲜干净。出来吃倒不是说要吃多好,也就是吃个感觉,吃个新意。老岳没吃过泰式菜,而酸酸辣辣的应该合老岳的口味。 到了餐厅,老岳跟进大观园似的,好奇地四处张望,菜单一翻开,就抱怨好贵,半句不离村里的鱼才几块钱。岳迁听着,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好玩。 他以前没有类似的体验,父母走得早,舅舅比他能花钱得多,通常是他看到菜单眼前一黑,舅舅冷哼,嫌他丢人现眼,嘲讽他警察吃不起饭。 岳迁点了一桌子,老岳年纪虽然大,但这一辈的劳动人民心算能力都不差,菜还没端上来,老岳就把账算出来了,心痛不已。 尹莫说:“我等会儿少吃点。” 第67章 老岳爱面子,一听这个就不乐意了,“你放开了吃,哪能饿着你呢!” “我吃多了,你晚上回去越想越气,觉都睡不着。” “胡说!我哪有这么小气!” 岳迁看着这俩说相声,“好了好了,都放开了吃,我还不能赚回来吗?” 菜一道道上桌,全是老岳见都没见的,起初他不愿意动筷子,老人家接受能力不太好,觉得这些奇形怪状的食物都有毒。但岳迁强迫他吃了几筷子之后,他眼睛都亮了,开始自己夹着吃。 岳迁心里高兴,老岳果然喜欢酸酸辣辣的开胃菜。 从餐厅出来,老岳肚子都鼓起来了,这顿饭他吃得是真开心,孙子越来越有出息,还知道孝敬他,将来就是他走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小尹等下送我去客车站吧。”老岳笑着说。 岳迁说:“还早呢,急着回去干什么?” 老岳装忙,“我下午还有事呢!你们一个个的,也赶紧去工作。” “你一个退休老头,有什么事?顶多去杨老头家嗑瓜子。”岳迁拉着老岳走进一家老年服装店,还给尹莫递了个眼色。 “去客车站干什么,我送你回去。”尹莫说。 “你不是来市里找活路的吗?又回去?不行不行!”老岳忙摆手,“我自己坐车回去!” 岳迁已经看中一件薄款夹克,这个季节正好穿,他拿着往老岳面前一比划,老岳脚上有钉子似的要跑,却被后面的尹莫拦住,“这件不错,也不贵,试试吧,迁子的心意。” 老岳跑不掉,被岳迁扒了衣服,换上崭新的夹克,一张脸皱巴巴的,又在心痛钱。 “怎么样?”岳迁问尹莫。 尹莫抱臂,“年轻了十岁。”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老岳都不好意思了。谁不喜欢新衣服呢,更别说是孙子孝敬的,老岳嘴上还在说浪费钱,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岳迁又给他买了裤子和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3点。尹莫开车把岳迁送回市局,岳迁抱着被子,尹莫下车,轻声道:“放心,我保证把老爷子平安送回去。” 岳迁往车那边看了眼,“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在市里有事?” “不急。”尹莫笑了笑,“吃人嘴短,再大的事也得把老爷子送回去了再说。” 岳迁回宿舍铺好床,去附近超市买了点日用品,老岳来这一趟让他有了点新的想法——给老岳买点保健品。人年纪大了,吃了保健品没坏处。岳迁用手机搜起来,看了好些最近比较火的品牌,什么惠克科技啊,什么研美科技啊,正当他想继续看时,室友易轻已经回来了。 “你好,我今天刚调来,以前在嘉枝镇派出所,我叫岳迁。”岳迁伸出手,自我介绍。 易轻是个寸头圆脸的小年轻,22岁,不知是不是因为比较腼腆,他沉默地看着岳迁,没有和岳迁握手。岳迁把手收回去,心道自己这室友不像周晓军说的那么好相处啊。 “你好,刑警三队易轻,技术队员。”易轻声音也很轻,说完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岳迁太久没有和人住一间屋,第一晚就不适应,考虑要不要在附近租个房子,看了一圈租房信息,发现自己租不起。 市局这一片地段好,房价高,不是他这种菜鸟工资负担得起的。 岳迁从来没有为房子的事发过愁,还没毕业舅舅就把他的住处装修好了。过去他还埋怨舅舅不理解他的崇高事业,老是泼冷水,现在才明白,要不是舅舅给他解决了一切生活上的客观困难,他可能也没法全心扑在侦查上。 好在岳迁适应力很强,穿成菜鸟这种事都难不倒他,住双人宿舍算什么。 尹莫发了条消息来,还带图片,已经把老岳送到家了,老岳不仅留他吃饭,还往车上塞了一口袋大苹果。 [纸人哥:我今天算不算又吃又拿啊?脸红.jpg] 岳迁第一次看到尹莫发表情包,笑了笑,严谨措辞,感谢他送老岳来回,又关心了一下他的生意,客套地表达以后来南合市,可以找自己。 [纸人哥:我明天就来。] 岳迁握着手机一动不动。不是哥们儿,我跟你客气呢! 易轻看岳迁当雕塑,终于主动说了句话:“跟女朋友聊天呢?” 岳迁缓缓抬头。女,女朋友?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易轻说:“我也才调过来,老家在弓理镇。我以为你跟女朋友聊天。” “我女朋友在……”岳迁急忙打住话头,“你老家在弓理镇啊?好地方。” 易轻笑了笑,“小地方,生活还行,就是不太适合发展。” 好险,差点就说出我女朋友在嘉枝村了。岳迁和易轻尴尬地聊了会儿,眼前老是浮现出尹莫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没有女朋友,他不是我女朋友!睡前,岳迁坚定地想,他只是一个拿我做纸人的可疑分子,是纸人哥! 3月26号,岳迁正式到重案队报到,叶波叫上他,和永宾市那边开会。永宾市周河分局已经控制了几名嫌疑人,他们都曾经为阿菊、阿竹工作,其中一人甚至见过许铭,据她交待,许铭是被柳阑珊送来的,年纪小,取卵风险非常大,但客户里有人就喜欢许铭这种岁数的女孩,许铭危在旦夕之时,都还喊着“柳姐姐救我”,她不肯相信是那个如亲人般帮她救她的柳阑珊害了她。 办公室陷入沉默,不时响起叹息。周河分局救出了三名受害者,她们的身体都已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而许铭不在其中,嫌疑人表示,许铭可能已经死了。 会后,岳迁查阅永宾市发来的详细侦查记录,走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重案队出动了。 “什么案子?”岳迁目前只是重案队的边缘人物,有案子也不会通知他,正好周晓军也不出警,他拦住周晓军问道。 “镜梅桃源的案子,说是现场比较诡异。”周晓军回头打量岳迁,“叶队是不是没给你安排工作?” 岳迁点点头,“我在看资料学习。” 周晓军往他背上一拍,“看啥资料,跟着查案才是最好的学习,等着,我给你叫人!” 重案队大多数人对岳迁这个突然调来的都不熟悉,这是一群精英,对队长从乡镇派出所弄来的新人多少有点怀疑和不信任,也就周晓军这些见识过岳迁本事的很欣赏他。 周晓军拉住正要驶出市局的一辆警车,将岳迁塞了进去,笑眯眯地说:“小岳,嘉枝村那案子出了大力的,把他带上呗!” 车里坐着的人岳迁都见过,岳迁谦逊地打招呼,“张老师,李哥。” 周晓军都这么说了,他们总不能将岳迁赶下去,路上痕检师叮嘱:“到了现场要听指挥,不要破坏线索。” 岳迁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警车从南合市永远车流滚滚的主干道上驶过,春天的风裹挟着干燥的气息灌入车窗。岳迁忽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在另一个世界,再一次奔向了南合市的黑暗与血腥。 第39章 缄默者(04) 镜梅桃源对老南合人来说并不陌生,它建在西城区的老商业圈旁,是南合市最早一批高档小区。小区里有人工湖,冬春时节梅桃更替,所以开放商附庸风雅,起了这个名字。 西城区当年也是老钱最多的地方,除了镜梅桃源,还有至少四个富人小区,住在里面的有在时代的浪潮上大赚一笔的商人,也有靠股市一夜暴富的投机者。 不过最近几年,西城区渐渐没落,镜梅桃源也早已不是老钱的象征。 警车还未开进镜梅桃源,就在外面的路上堵住了。这一带规划得早,路都比较窄,还全是上坡路,商贩占道经营,常年车多人多。 “我走过去!”岳迁说着就下了车,痕检师也带着徒弟下车,挤着往小区大门走去。 镜梅桃源死了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一路上都有人在大声讨论。岳迁边听边走,脚步不由得放慢,而痕检师急着去勘查现场,大步流星,很快就没影了。 “听说是死在竹林里,眼珠子啦,肠肠肚肚啊,都被掏干净了!” “啧啧啧!谁掏的啊?掏那些干嘛啊?难道能混在内脏里卖?” “哎呦以后可不敢随便买内脏了!” “你们瞎说什么!不是人掏的!是动物!” “啊?咱们这还有野兽?” 岳迁心想难怪,死状那么惨的话的确得第一时间通知重案队,就算最后不是由重案队主查,重案队也得随时监督。 不过尸体被野兽啃食?听起来不像发生在大城市里的案子,倒是…… 岳迁皱眉,想到刚穿越来时,老岳给他讲的尹家的往事。尹莫的爷爷辈,就是在山里被野兽啃了,村民们至今不相信只是单纯的野兽袭击人,觉得是尹家搞邪术,遭了报应。 越往上面走,看热闹的人越多,门卫形同虚设,管你是不是住户,都放进去了。 岳迁心道不好,这种老旧、人员混杂的小区,对凶手来说简直是宝藏作案地。 第68章 进入小区后,岳迁跟着人群走了十多分钟,都没有到竹林,也没有看到警戒带。镜梅桃源太大,建筑全是六层以下的房子,楼距宽,绿化好……不,已经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了,因为原来的住户逐渐搬走,洋房被租给工作室、改装成民宿、群租屋,原本的物业早就撤了,新物业不管什么绿化不绿化,小区里植物胡乱生长,到处都阻拦视线。 岳迁终于看到警戒带,那里确实有不少竹子,竹子犹如屏障,将建筑群和一个长满青苔的游泳池隔开。而尸体就躺在游泳池里。 围观群众被挡在警戒带外,岳迁有证件,被放进去,他还没有靠近游泳池,但看得清那是一具肥肉松弛的男性躯体,没穿衣服,腹部和脖子被开了大洞,颈骨、肋骨戳在外面,内脏流出,惨不忍睹。 过年时,岳迁跟着老岳去看杀年猪,买了好大几扇肉回来,当时的情形岳迁记得很深刻,他从小到大就看过那一次杀年猪。 此时,虽然很不恰当,但这具白花花的躯体,让他闪回想到了那只嚎叫的猪。 叶波看见岳迁,“你怎么来了?” 岳迁此时的身份不便过于张扬,“周哥看我没事干,叫我来学习一下。” 叶波面色凝重,“也好,你跟着做下排查,这案子蹊跷得很。” 法医和痕检师正在对尸体、现场进行勘察,岳迁来到游泳池边,看见池子里外都有一些残留的动物足迹。南合市这个季节夜里多雨,虽然不是大雨,但连绵一夜,足以带走重要痕迹。 游泳池对面的林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岳迁抬头看去,两只夹着尾巴的大黄狗正在朝这边张望,它们身上的毛很脏,从嘴筒子到脖子、前肢,有明显的黑色污迹。 岳迁正要过去,已经有队员向大黄狗跑去,大黄狗惊恐逃窜,林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最终,它们还是被麻袋罩住,发出一连串呜咽。 被捕捉的野狗不止这两只,仅岳迁看到的就有六只,它们身上都有血,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下着雨的夜晚,它们啃食了游泳池里的这具尸体。 岳迁感到很不妙,他还没有进入小区时,就在门口看到不少流浪狗,小区里更是多。这里的居民对流浪狗很宽容,它们才得以在这里繁衍生息。 可现在,有人利用它们,来掩饰自己的罪行。它们是无辜的,但在这起案件上,它们必然被推上风口浪尖,同样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还有警方。 岳迁退到警戒带之外,已经听见人们的议论从被害者本身转移到流浪狗上。 “狗吃了人?这些狗这么亲人,怎么会吃人?” “警察刚才打狗呢,那只黄的叫得好可怜。” “不会要弄死吧?太没人性了,我经常喂他们,不行,我要联系动保!” 人群中,一个穿着围裙,扎着头发的高瘦男人神色慌张,岳迁看清他围裙上写着“微蓝家园”,被捕的狗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叫起来,其他狗听见了,也跟着大叫。人们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他更是惊慌,转身就跑。 有人喊:“小张,你跑什么?你家的狗要被打死了,你不管管!” 小张慌不择路,岳迁快步上前,挡在他面前。他看见岳迁的证件,脸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只是来看,看看,不,不关,我的事啊!” 岳迁朝不远处的洋房抬了抬下巴,那栋洋房改装得很有田园风格,外墙上写着“微蓝家园”。 “你是民宿老板?” “啊,啊。”小张低头快步走。 岳迁问:“那些狗是你养的?” 小张连忙摇头,“不,不是!小区里到处都有狗,怎么就成我的了?” 但“微蓝家园”院子里的情形却是另一番回答——草坪上有数个狗房子,院门的装饰也有骨头、铃铛、手绘小狗,四五只体型较小的田园犬在草坪上玩闹,其中一只还穿着印有“微蓝家园”字样的工作服。 小张满脸汗水,“是它们非要进来,我没有养它们,平时给点吃的而已!死人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着急,我也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岳迁安抚两句,看见地上黑红色的爪子印,“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小张也看到爪子印了,抖得更厉害,看上去快哭了,“真的真的和我无关啊!” 正在院子里玩闹的田园犬看见小张回来,都欢乐地跑上来,他却将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一脚将一只最小的踹飞。那可怜的小狗趴在地上呜呜叫着,另外几只也都夹着尾巴退后,似乎不明白同伴为什么会挨揍。 岳迁皱了皱眉,蹲下来抱起受伤的小狗,它的嘴和牙都很干净,身上的毛也没有沾血,它在岳迁怀里拱了几下,眼睛湿漉漉,很委屈。 岳迁摸着小狗的脑袋,对小张的态度强硬了些,“你说它们不是你养的,它们来你院子撒野,你也不管?还给它们盖房子。你这里是民宿,就不怕客人不满吗?” 这时,有客人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狗,她们还不知道小区的命案,抱起小狗就亲。 “还是说,小动物其实是你招揽客人的手段?”岳迁盯着小张的眼睛。 小张崩溃了,“是又怎样?我也没想到现在能闹成这样!” 客人吓了一跳,看见外面有不少人,还有警车,绕开小张出去看热闹。 “别那么着急,来,把话说清楚。”身边没有陈随和叶波盯着,岳迁也不必装菜鸟了,他眼里有一线刑警的冷厉和敏锐,压迫感犹如实质包围着小张,“你们小区为什么有这么多流浪狗?” 小张看了岳迁两眼,吞咽唾沫,开始交待,“这是个老小区,以前有钱人多,绿化面积很大,后来有钱人不都搬走了嘛,物业也跑了,就,就没人管呗,野狗进来住,一窝一窝地生,那些林子啊池子啥的早就荒废了,人也不爱去,狗就住那边。而且没搬走的人,特别喜欢这些狗。” 岳迁问:“为什么?” “防我们这些外来的。”小张指着周围的一排排洋房说,有钱人大量搬走后,有很多像自己这样的创业者搬进来,现在镜梅桃源的住户不到三分之一,其余全是商户。 这些住户当年也是有钱人,不然哪里买得起这里的房子,但时过境迁,他们已经被时代淘汰了,搬不去更好的小区,却仍以有钱人自居,看不起新来的商户,觉得进来开工作室的都是贼。流浪狗成了他们防贼的手段,住户们自发投喂流浪狗,就像家养的一样,还唆使它们朝新面孔嚎叫。 岳迁想了想,“但据我观察,流浪狗对谁都挺亲近。” 小张嗤之以鼻,“这些畜生,有奶就是娘啊。” 如果给镜梅桃源的两派按年龄做个划分,大多数住户在50岁往上,而商户普遍年轻,拿小张为例,他今年27岁。这些年轻的商户们很快发现住户们投喂流浪狗的心理,也跟着投喂流浪狗。他们会买狗喜欢的玩具、进口狗粮,又爱逗狗玩,迅速和流浪狗建立起良好关系。 岳迁视线在院子里一扫,“你和流浪狗的关系也太好了。” 小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反正都这样了,我也不瞒你,现在民宿生意不好做,我将狗作为噱头,给它们一顿饭吃又花不了多少钱。但我发誓,那具尸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岳迁示意地上的脚印,“那些狗,有几只是你在喂?” 小张又不安起来,“四,四五只吧,但我声明,大的不在我这儿住,你也看到了,只有小的住在院子里,大的它们到处乱跑,饿了来找我要吃的。” “今天早上来过?具体什么时候?” “7点多吧,我当时就吓死了!” 小张上早班,不到7点就起来收拾院子,准备狗粮,天蒙蒙亮,他看见小黄和小灰远远跑过来,还有些纳闷,因为平时这个时候,来的还挺多,今天怎么只有两条? 小黄和小灰走近,他忙着放狗粮,没仔细看,只觉得这俩好脏,也不知道昨晚干嘛去了。等它们已经开始吃,他才发现地上有一串深色足迹,不像泥巴,倒是像……血。 小张连忙蹲下来看两条狗,只见它们下巴和脖子上全是粘稠的血! 小张当时还没有往吃人的方向想,以为它们吃了什么动物的尸体,但又觉得奇怪,这些流浪狗有人投喂,并不会吃死猫死耗子,肉都是煮熟了才吃的,怎么会突然吃得满嘴血? 小张生怕它们吃了病死的动物,感染一身病,传染给院子里的狗,将它们赶了出去,它们吃过的饭盆也都扔掉了。小黄小灰夹着尾巴在院子外面看了会儿,跑不见了。 8点多,小张听到喧哗,见不少人往竹林的方向跑,他也跟去看发生了什么,路上听说那边死了人,还被狗给啃了。小张马上联想到不久前的一幕。 竹林那边过去是小区的后花园,“微蓝家园”是离竹林最近的一排洋房,但也隔着条条小路,现在竹林没人管,小张从不过去。 第69章 穿过竹林,游泳池里的情形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网膜,当时还有两条狗正在啃尸体,它们都是“微蓝家园”的常客,小张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说它们不吃生肉?”岳迁问。 “反正我没见过,它们被养得好,不愁吃不愁喝的。”小张说,去年有住户弄了活鸡给流浪狗吃,它们都不吃,平时小区里有死老鼠死猫什么的,它们也都不吃。 岳迁脑中浮现尸体的细节,被啃食最严重的是颈部和腹部,这两个部位很可能有凶手想要掩饰的东西,比如致命伤。凶手在引导流浪狗啃食,而它们原本不爱吃生肉。凶手是怎么做到? 凶手很熟悉这群流浪狗,甚至能够轻易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 岳迁再次看向小张,小张被他看得魂飞魄散,“真的不是我!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小张身上有嫌疑,但岳迁不打算此时对他剖根问底,回到现场。 初步勘察已经结束,游泳池和竹林里的足迹混乱,且已经被破坏。报警的是一位姓王的大爷,他是这里最早的住户,7点多外出买菜回来,在竹林附近晨练,看到一群狗从里面出来,身上很多血,他叫来经常一起晨练的邻居去看是怎么回事,发现了尸体。众人一吆喝,很多住户、商户都赶来了,警戒带拉上之前,至少有几十人围在游泳池边。 他们破坏了现场,但也提供了线索,王大爷和另外几位上了年纪的住户都说,死的是老朱,住在20栋。 “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左右,被害人枕骨骨折,钝器造成。”法医正在和叶波交流,岳迁凑上去听,法医看了看他这张新面孔,继续说:“被害人失去行为能力之后,凶手割断了他的颈动脉,吸引流浪狗啃食。” 叶波说:“腹部也被划开?” “目前的推断是这样,啃食已经破坏了伤口,具体的还要回去解剖。”法医说。 岳迁打岔,“但这里的人说,流浪狗平时被喂得很好,不会吃生肉,而且它们亲人,更不会吃尸体。” 叶波很感兴趣,“那这些狗是为什么凑上来?” 岳迁说:“有人很会引导,他也许花了不短的时间训练它们吃生肉,而且昨晚在尸体上,他还做了别的手脚。” 尸体被带回市局,岳迁和部分队员继续留在小区排查,根据王大爷等人提供的信息,岳迁来到20栋,物业也赶来了,证实20-3的住户确实姓朱,叫朱坚寿,63岁,老伴叫梅丽贤,最近似乎在住院。 岳迁调取昨天,也就是2月25号的监控。朱坚寿上午6点就出门了,9点多提着菜回来,11点提着环保袋离开,下午1点回来,5点半再次出门,再回来时已是夜里10点。10点20,他两手空空离开20栋,穿着和白天一样的棕色夹克、铁灰休闲裤,但这一次,大门的监控没有拍到他。 小区的监控保留一个月,从2月10日开始,朱坚寿几乎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进出,只有案发这天,他在10点20分再次出门。 而更往前,监控还留下了朱坚寿妻子梅丽贤的身影,她头发全白了,很瘦,走路蹒跚,看上去病恹恹的。2月9号下午,一辆车停在20栋外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不久和朱坚寿一起搀扶着梅丽贤上车。 岳迁叫王大爷一起来看监控,王大爷指着屏幕说:“这不就是老朱的儿子吗!他们家就这一个儿子,我认识,叫朱涛涛!还生了双胞胎呢,以前经常看到双胞胎来老朱家里玩。” 昨晚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朱坚寿看上去只是去买点烟酒的样子,但他没能再回来,他的尸体被扒干净了衣服,手机、钱包什么都不留。 从20栋到竹林,没有监控,他是怎么“主动”来到游泳池? 另一边,重案队在南合三院外科病房找到了梅丽贤,她罹患乳腺癌,两年前做过手术,今年复发转移,整个人憔悴得像一具骷髅。朱坚寿今天一直没来,手机关机,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看到警察出现时,她的眼中涌出泪花,“老朱,老朱是不是出事了?” 梅丽贤身体情况太差了,叶波不敢让她认尸,借用她的手机联系朱涛涛,打了几次才接通,朱涛涛的语气很不耐烦,“妈,我很忙,你能别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吗?” “我是南合市重案队刑警叶波,朱涛涛,你父亲朱坚寿可能出事了,你有空来一趟吗?” 朱涛涛愣住了,半天才道:“什,什么意思?” “镜梅桃源今天发现一具尸体,疑似你父亲。” 朱涛涛突然挂断电话。 梅丽贤在病床上抽噎,枯瘦的手抓住身边的女警,“姑娘,姑娘,老朱他,真的出事了吗?” 朱涛涛迟迟不出现,岳迁让物业打开了朱家的大门,中药味蔓延出来。痕检师立即采集生物检材,岳迁在几个房间来回走动。 这套房子有两层,加上外面的平台,有两百多平,室内装修很旧了,是世纪初曾经流行的风格,天花板上的吊灯繁杂华丽,灯泡坏了大半,成为无用的尸体。 一楼的主卧看样子是梅丽贤住的,柜子里除了她的衣物,还有小孩子的,床边还放着一个电动木马。朱涛涛的那对双胞胎来和爷爷奶奶住,应该就是和梅丽贤睡一块儿。 朱坚寿的卧室在二楼,和书房属于一个套间。老两口分房睡很常见,更别说这套房子有的是房间。朱坚寿的书柜里有不少炒股书、俄语书,时间久远,泛黄发霉。书房里有几个相框,照片是他和梅丽贤年轻时,他们和一对年轻男女,应该是儿子儿媳,还有一张九人大合照,暂时看不出里面都是谁。 岳迁仔细拍照,回到一楼,沙发和桌子上堆放着很多中药,厨房的锅里还泡着一锅,灶上没有火。昨晚朱坚寿出去之前,可能就是在泡药,他打算回来后开火熬。 这些中药应当是给梅丽贤熬的,晚期病人的家属,在想尽一切办法挽留至亲。 岳迁回到市局,解剖、化验、dna比对相继完成,朱坚寿患有糖尿病,而在死前,他进食了含有大量糖分的奶油椰子糕,这促使他血糖短时间内剧烈波动。同时,法医在他腹部的伤口中发现了微量的猪脂肪残余。 法医看了看赶来拿报告的岳迁,“你早就想到凶手在被害人腹部和颈部放了这种东西?” 岳迁迅速浏览报告,“这些流浪狗被狗粮喂挑了嘴,要让它们帮忙吃掉痕迹,当然需要借助诱饵,血淋淋的肥肉、动物内脏最容易激发它们的原始本能。” 法医皱着眉,“不觉得凶手有些多此一举了吗?” 岳迁抬头,“嗯?” “你来看!”法医将岳迁带到解剖台边,“虽然颈部的致命伤已经被啃食干净了,但我们可以根据现有证据还原当时的情况。凶手和朱坚寿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浅,所以他才知道朱坚寿有糖尿病,一吃椰子糕就会出问题,朱坚寿也相信他,才会深夜出来会面,给什么吃什么。朱坚寿吃了椰子糕之后,血糖波动造成头晕反应慢,凶手这才有机会击打他的后脑,他倒下之后,凶手对他进行割喉。” 岳迁明白法医的意思,“对付一个晕倒的人,任何普通锐器都能割喉,作案工具本身没有特殊性,他根本不用靠流浪狗来掩饰。反而是椰子糕,更能暴露凶手。对了,曾老师,糖尿病人吃下椰子糕,一定会出现头晕反应慢的症状吗?” 法医摇头,“个体差异很大,朱坚寿可能就是反应特别大的那类人,而凶手很清楚。” 岳迁看着尸体腹部的狰狞伤口,“这里具体有些什么伤?” 法医比划着,“凶手横向纵向剖开了朱坚寿的腹部,残余的内脏上没有找到捅刺贯穿伤。” “那也就是说,凶手剖开腹部只是为了让流浪狗进食?”岳迁说:“复仇?泄愤?” 法医神色凝重,“总之在我看来,掩饰伤口的可能性不高,更重要的信息都没能掩饰,掩饰这个有什么意义?” 岳迁问:“椰子糕的成分配料查不查得出来?我记得市里有好几家做椰子糕的老字号。” 法医点点头,又看了岳迁一眼,“你以前跟着陈随?” 岳迁说:“陈随是我师父。” 法医不知在想什么,“你们先去忙吧,出结果了我给你们送去。” 走廊上传来哭声,岳迁以为是朱涛涛终于来了,快步赶去,看到的却是梅丽贤,她坐在轮椅上,以泪洗面,本以为会先一步离开,没想到先走的是相伴一生的丈夫。 第40章 缄默者(05) 梅丽贤的哭声低沉喑哑,她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她太过悲伤。岳迁推着轮椅,看见她将颤抖的手放在白布上,稀疏的白发随着身体的颤意不断晃动。 “老朱,这么多年了,这是为什么啊?” 和梅丽贤一起来的还有护工,担心她撑不住,护工低声对岳迁说:“梅婆婆没多少日子了。” 叶波看看岳迁,“让老人家先出来吧。” 第70章 梅丽贤不像许多亲属那样要死要活,她只是一再回头,看向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能给我说说,老朱是怎么出事的吗?”梅丽贤苍老的眼睛望着岳迁。 警方考虑到梅丽贤的身体情况,本来不打算对她做问询,但她主动提出来,岳迁跟叶波打了申请,将问询地点改到室外。 市局外面有个便民公园,此时临近黄昏,公园里人很少。 “梅婆婆,老朱每天都给你送饭菜和中药?”岳迁从日常说起。 梅丽贤点头,“我跟他说,我没胃口,一天吃不了那么多顿,但他还是雷打不动,其实那些中药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喝,也是让他心理上好受一些。” “你们感情很好。” 梅丽贤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活到这把岁数了,感情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在朱坚寿遇害,且身体被狗啃食这件事上,梅里贤的情绪并没有特别浓,岳迁起初认为她病得太严重,早就看淡了生死,才会如此,可此时听梅丽贤的意思,他们夫妻俩感情也许并不深,只是一辈子都走过来了,像是告别一个老友,而朱坚寿不辞辛劳照顾她,也只是习惯了而已。 无论如何,凶手是熟悉朱坚寿的人,排查必须从朱坚寿的人际网络展开,梅丽贤或许掌握着关键的线索。 “老朱糖尿病多久了?”岳迁问。 “四十多就得了,他啊,没毅力,总是管不住嘴巴。”梅丽贤说起糖尿病,话倒是多了不少,絮絮叨叨说起她和朱坚寿在厂里当工人那会儿的事来。 南合市以前有个造船厂,规模很大,现在早就解体了。梅丽贤和朱坚寿都是里面最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就几十块钱工资,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 朱坚寿特别爱吃肥肉,爱吃糖,那年头肉和糖都是好东西,没人觉得吃多了会得病。朱涛涛出生之前,就因为朱坚寿太能吃,家里连存款都没有。为了朱涛涛,梅丽贤不让朱坚寿随便吃糖了,朱坚寿憋不住,还跟儿子吃醋,经常和梅丽贤吵架。 梅丽贤感叹,这就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岳迁知道造船厂,不管是他原本的世界,还是这个平行世界,造船厂都不存在了,大量工人下岗,另谋生路。朱坚寿和梅丽贤是下岗后做了什么生意,才成了住在镜梅桃源的富人? 梅丽贤说,朱坚寿别的不行,但生在一个好家庭。朱家不是本地人,朱坚寿上头有三个姐姐,全都是生意人,早些年朝不保夕,生活还没朱坚寿稳定,但造船厂走下坡时,二姐突然发达了,对姐妹和弟弟相当慷慨,带着姐妹做生意,朱坚寿是工人,二姐直接给他钱,不久大姐三姐的生意也都蒸蒸日上,三个姐姐争着给朱坚寿钱。 朱坚寿和梅丽贤的日子这下好过了,朱坚寿最早是厂里的俄语翻译,后面几年根本没有翻译的事了,他便不干活,拿着死工资,却也不离职,成天在厂里转悠,他兜里有钱,也大方,走到哪里都揣着糖,工人们都客气地喊他朱哥。梅丽贤家里穷,虽然跟着朱坚寿的姐姐们沾光,但到底不踏实,依旧勤勤恳恳工作。 那段时间朱坚寿经常和梅丽贤争执,嫌梅丽贤上不得台面,有福不知道享。梅丽贤总觉得上天不会一直眷顾自己,三个姐姐经商能赚钱,今后一直能赚钱吗?要是不赚钱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又怎么办? 朱坚寿挥霍归挥霍,但有一点好,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胡乱学姐姐们做生意,梅丽贤要他把钱拿出来,他不乐意,但也拿了。梅丽贤将钱存起来,精打细算,送朱涛涛上了市重点中学。她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三个姐姐越来越有钱,二姐直接对朱涛涛说,学费生活费她包了,今后想出国念书,直接问她拿。 镜梅桃源那套房子,也是三个姐姐买的,梅丽贤至今还能想起住进去时的心情。很奇妙,很不真实。住在镜梅桃源的都是真正的有钱人,他和朱坚寿却是靠姐姐。朱坚寿又笑话她,说嫁到朱家来,她只管享福就对了。 造船厂一年不如一年,朱坚寿早就不去上班了,梅丽贤却还每天打卡,她与车间的同事们关系向来不错,原以为退休后也会时常走动,但造船厂一垮,大家都忙着求生,她这样生活无忧的,渐渐淡出了工人圈子。这些年,只有三五个女同事,过年过节还会和她发发消息。 朱坚寿大鱼大肉,毫不节制,又不再工作,成天懒着不动,终于患上糖尿病。梅丽贤很着急,朱坚寿却很得意,逢人便说这是富贵病,穷人想得都得不了。 梅丽贤操心朱坚寿的病,逼着他吃糖尿病人餐,不准他吃任何甜点,朱坚寿和梅丽贤大吵大闹,梅丽贤心灰意冷提出离婚,朱坚寿这才消停。在梅丽贤的坚持下,朱坚寿的血糖控制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严重的并发症。 “当年他查出来毛病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走在我前面,没想到我得了更严重的病,这些年我都觉得我会先走,结果先走的却成了他。你说说,人的命数人自己是看不清的。” 岳迁问:“朱坚寿是不是很喜欢椰子糕?尤其是加奶油的那种?” 梅丽贤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岳迁据实道:“我们发现朱坚寿昨晚进食过大量椰子糕。” “他……”梅丽贤抓着轮椅的手轻轻颤抖,失望道:“我就是说,他最近状态怎么越来越差!我管不着他了,他就偷偷吃!” 岳迁说:“应该不是朱坚寿自己买的,有人投其所好,送给他,造成他血糖剧烈波动。我们在你家中没有找到椰子糕。” 梅丽贤似乎很难消化这条信息,“故意给他吃?” 岳迁点头,“有哪些人知道朱坚寿喜欢椰子糕?同时也知道他一吃这个,就会头晕迟钝?” 梅丽贤怔了好一会儿,“我,涛涛,还有他姐……其他也没谁知道了吧。” 朱坚寿遇害至今,朱涛涛都没有出现,而朱坚寿的其他家人似乎不在南合市,这条线索有待进一步核实。 岳迁又问:“朱坚寿为什么喜欢吃椰子糕?他常在哪里买?” 梅丽贤苦笑,“他老家在苍珑市,那边挨着海,遍地是椰子,我们这边不产椰子,从外地运来的椰子很贵,厂里没几人吃得起,他有钱之后,就爱当着大家的面买最贵的椰子吃。” 朱坚寿对椰子的喜欢纯粹来自于优越感,梅丽贤记得他们刚结婚那会儿,自己没吃过椰子,问朱坚寿椰子是什么味道,朱坚寿说就是甜水,喝着没滋没味。 后来朱家的姐姐们发达了,椰子又正好在南合市刮起一阵风。对工人们来说,椰子太贵了,偶尔给孩子买一个都心痛。朱坚寿很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每天都抱着椰子去上班,将椰子水当白水喝。 也是从那些年开始,南合市出现不少做椰子糖水、椰子糕点的铺子,朱坚寿是常客,糕点一买就是好几斤,不仅自己吃,还要分给同事吃。 这些糕点放了大量糖和添加剂,比椰子水味道好得多,朱坚寿并不是真的喜欢椰子水,但真爱椰子糕。哪怕得了糖尿病,也背着梅丽贤买过多次。梅丽贤每次发现,都气得掉眼泪,朱坚寿认错态度良好,但总是再犯。 梅丽贤印象中最严重的一回,她在厂里加班,整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接到朱涛涛的电话,说朱坚寿住院了。梅丽贤心急火燎赶去医院,得知朱坚寿趁她不在,吃了两斤椰子糕,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朱坚寿自己也吓到了,过去一家人都不知道他对椰子糕反应这么大。医生叮嘱以后实在馋,吃一小口没问题,但决不能胡吃海塞。 朱坚寿是个好面子的人,出院后生怕别人知道他被椰子糕放倒,谁也不肯说,还让梅丽贤三缄其口,要不是三个姐姐问到了,朱坚寿连她们也不会告知。 岳迁问:“吃进医院那次,朱坚寿是在哪里买的椰子糕?” 梅丽贤说:“凉风喜膳,就北苑街那家,我去年经过,都还开着。” 岳迁记下,又问:“朱涛涛和朱坚寿关系怎么样?” 梅丽贤好一会儿没说话,开口也是答非所问,“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 “你这次住院,我看都是朱坚寿忙里忙外照顾你,朱涛涛和他媳妇来看过你吗?” “嘉寒……哎。” 梅丽贤神色黯然,像是已经透支了体力,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岳迁将梅丽贤送回医院,得到朱涛涛终于赶到市局的消息。岳迁没立即回去,而是来到北苑街的凉风喜膳。 北苑街在北城区,离镜梅桃源很远,当年的造船厂就在北苑街附近,街边还未拆迁的居民楼密密麻麻,凉风喜膳店铺不大,周围是一水的苍蝇馆子。 红极一时的奶油椰子糕早就成了时代的眼泪,不再有人排队购买,凉风喜膳门口只有两三客人,而且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岳迁走近,也没人招呼他,他看了看玻璃柜里的糕点,品种单一,要么是普通椰子糕,要么是加了奶油、珍珠等的。 第71章 “给我来半斤。”一个大爷说。 岳迁注意到,他给的是现钱,老板也很熟练地从一抽屉零钱里找补。大爷走后,岳迁指了指奶油椰子糕,“给我来三斤这个吧。” 老板诧异地看着岳迁,似乎觉得他这样的年轻人一下子买三斤很奇怪。岳迁笑了笑,“家里长辈想吃。” 老板点点头,夹出来称重。岳迁跟他聊天,“叔,我小时候就在你这儿买过椰子糕,离开南合市后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 老板嘿了声,“以前我这排长队呢,现在生意不好做咯!” “哪里,这不还是有很多老顾客吗。” “都是老东西了,老东西接受不了新事物,我也做不来新的,厂里人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我也该关门退休了。” 聊了会儿,岳迁点开朱坚寿的照片,“叔,你看看,眼熟吗?” 老板瞅一眼,“这不老朱吗?” “哟,原来是熟人啊!” 老板却有些不服气,“老朱这人,我这店刚开起来时,他特别照顾我生意,但他那个老婆不行。” “怎么说?” “老朱得糖尿病关我啥事啊?他老婆非得说是吃了我的椰子糕,气得我,真是!” “那老朱后来还敢来买椰子糕吗?” “咋不敢,偷偷买呗。不过他敢买,我还不乐意卖给他,他怕老婆,我怕他老婆又来找我麻烦。” 岳迁说:“那老朱最近一次来买椰子糕是什么时候?” “嗯……”老板想了很久,“不记得了,好几年没看见他了。”说着,老板回头叫老伴儿,“老朱来过没?” “哪个老朱?” 两人掰扯半天,都说很久没见过朱坚寿了。老板这会儿回过味来了,狐疑地打量岳迁,“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岳迁出示证件,“是这样,老朱出了点事,我来排查。” 老板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不会是又吃椰子糕吃进医院,然后怪我们吧?” 岳迁问:“叔,这几天有没有人一口气买了很多椰子糕?”他颠了颠手上的,“就像我这样?” 老板说:“还真有!” “谁?你这有监控吧,调出来给我看看。” 店里的监控是去年才装的,老板操作起来很生疏,弄了会儿就毛了,“我搞不懂,你自己看!” 岳迁快速浏览,找到了老板说的那位客人,25号下午4点半,一个戴着帽子,中等身材的老年男性称了3斤奶油椰子糕,给的是现钱。 岳迁问:“他是谁?以前来买过吗?” “没见过,他说话有外地口音,我还问他怎么买这么多,放久了不新鲜,他,他有点怪。” “哪里怪?” “就是紧张,说话磕磕巴巴,说给孙子吃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买个椰子糕有啥好紧张。” 岳迁将视频拷了下来,站在北苑街观察片刻,朝一街之隔的造船厂走去。造船厂的工厂部分早就拆迁了,但居民楼还在,狭窄的巷道里充满搓麻将的声音,混合着嬉笑怒骂。厂子倒闭了,但日子还得过,有一口饭吃,人生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岳迁经过一群退休大姐,还没开口,有个大姐就盯着他,“小伙子,你找谁啊?” 岳迁索性问:“梅丽贤还住在这儿吗?” “梅丽贤?哎哟你是她家亲戚啊?” “认识,认识。” “那你可找错地方了,他们家有钱,早就搬走住大房子喽!” 大姐们的阴阳怪气藏都懒得藏,有几个甚至翻起了白眼,“就是,他们这种有钱人,怎么会住在这里?” 见岳迁不答话,大姐们说了半天自觉没趣,“你找她啥事儿啊?看你和她也不是很熟,你不会是来看房子的吧?” 岳迁反应迅速,“这一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我想看看有没投资的机会。” “我就说,诺,他们家以前在那儿。”大姐指着不远处的筒子楼道:“拆迁这个事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梅丽贤不同,反正她早就不住这儿了,你买她的房,你也不亏。” 岳迁去筒子楼转了一圈,不止梅丽贤当初的住处,同层好几户都搬走了。 信息十分零散,岳迁打算回市局,看看叶波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你哪去了?让你跟着学习,你一个人跑没影儿了都!”周晓军看见岳迁独自回来,忙拉住他,“哟,还买这么多椰子糕,给我们的?” 岳迁说:“周哥,这个你暂时不能吃,曾老师要拿去分析。” 周哥果断撒手,“看来是办正事去了。叶队在给被害人儿子做问询,你可以去听听。” 岳迁先赶去鉴定中心,将3斤椰子糕交给法医,法医诧异道:“你已经找到了?” “曾老师,麻烦你比对一下,我估计就是这家。”岳迁说完又马不停蹄来到技侦办公室,将视频交给技侦队员。 他这个新人过于积极,和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队员面面相觑,他应付起来也轻松,“叶队让我去排查的,麻烦各位对面部做个比对,最好能确认身份。” 叶波一搬出来,没人再有异议。 岳迁松了口气,来到问询室,但犹豫了会儿,没进去,转身来到监控室。 朱涛涛卷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面容十分憔悴。他似乎有严重的焦虑症,腿一直在抖,双手不断互相抠着。他已经去确认过朱坚寿的遗体,作为独生子,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岳迁看到的是烦躁、不安、慌张。 “我工作很忙,上午挂电话不是我想躲什么,我当时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我妈生病后心理很脆弱,总是想我去陪着她,所以经常打电话来。我哪里有时间去陪她?我给她请了保姆,我付得起这个钱,但她不要。”朱涛涛开口就是抱怨,声音颤抖,越说越激动,摘下眼镜擦汗,“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我真的没有准备。” 叶波说:“你父亲突然遇害,凶手手段还这么残忍,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朱涛涛顿了会儿,苦笑,“我能说我从小和他关系就不怎样吗?他得罪了哪些人,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我妈可能知道。” “你母亲现在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提供更多信息。”叶波说:“我查过你的成长背景,如果不是朱坚寿有钱,你大概率会和其他造船厂的子弟一样,读不出来就进技校,出去打工。朱坚寿给你铺的路不错,但你对他好像没什么感情?” 朱涛涛直摇头,“叶队长,你是在那种很舒服的家庭中长大的吧?钱其实根本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叶波说:“那你和朱坚寿的问题是什么?” “我……”朱涛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朱涛涛自述小时候是个很内向胆小的男孩,这一部分来源于本来的性格,一部分来源于贫穷的家庭。他很喜欢母亲梅丽贤,因为她和厂里大部分妈妈一样,勤劳工作,用心操持家庭。而父亲朱坚寿时常因为他成绩不好打骂他,因为会一门许多人都不会的外语,老是吹嘘自己聪明,骂他怎么这么笨。 朱涛涛知道,朱坚寿的工资没有梅丽贤高,妈妈的钱都用在家用上,爸爸却会藏私房钱。家里条件好起来是因为二姑发财了,朱坚寿挂着名却不去工作,每天在家捣鼓大鱼大肉,而他也被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朱坚寿要求他必须考进班级前三。他没有做到,挨了打。 姑姑们给朱涛涛的钱越来越多,他麻木地被推着往前走,成绩平平却靠“赞助费”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周围全是聪明的同学,他度日如年。大学,还是二姑掏钱解决,他被安排读当时热门的金融,毕业就进了证券公司。那可是个能赚大钱的行当。 朱涛涛二十出头时温和多金,在证券行业里很受女孩欢迎。 可是他从念书到工作,都是朱坚寿、姑姑们的提线木偶,他没有任何选择权,到了谈婚论嫁时,他发现连女朋友,他都不能自己选。 他的周围有不少想嫁给他的女孩,朱坚寿和姑姑们用选妃的挑剔眼光打量她们,别说她们,他自己都感到难受。他喜欢一个叫林嘉寒的女孩,女孩是幼师,家庭很一般,父亲是体力工作者,是绝对过不了姑姑们那一关。 他求梅丽贤帮自己,梅丽贤虽然敢和朱坚寿吵架,但对姑姑们永远毕恭毕敬。他孤立无助,恨朱坚寿,也恨梅丽贤,恨暴发户姑姑。 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抗争,坚持和林嘉寒结婚,如果家里不让他如愿,他就辞职。 婚礼办得很潦草,姑姑们都没有来,但他如愿娶到了心爱的女孩,婚后他努力工作,发誓要给妻子和即将到来的孩子富足的生活。 婚后林嘉寒生下一对双胞胎。大约是有了孙子,又或许年龄大了,脾气有所收敛,朱坚寿终于接受林嘉寒,一家三代其乐融融,两个小孩经常到镜梅桃源里住。 第72章 可就在朱涛涛满足于家庭的美满时,林嘉寒却出轨了。他无法接受这种打击,逼问林嘉寒为什么,林嘉寒平静地告诉他,他是个无趣的男人,一辈子都活在朱坚寿的阴影下,她无法忍受。 朱涛涛发出一声惨笑,望着叶波,也望着镜头另一边的岳迁,“这就是我的家庭,你要我怎么爱他?他死了,我其实松了口气。真的。” 第41章 缄默者(06) 朱涛涛的前妻林嘉寒出轨,似乎和家庭长久压抑有关,也和朱坚寿、三个姑姑的强势做派有关。虽然朱涛涛很不愿意说到细节,叶波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推进。 朱涛涛黯然神伤。他说,林嘉寒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长相温婉甜美,可能因为自己家里条件不行,学历也不高,对他很是崇拜,总是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 婚后,除了梅丽贤,家里没有一个人给过林嘉寒好眼色,朱涛涛和林嘉寒一起抱怨朱坚寿,情绪上头时还说过“他迟早把自己吃死”这类的话。 听到这里,岳迁匆忙推开问询室的门,弯腰与叶波耳语,叶波神色一变,让岳迁和一旁辅助的队员换了位置。 “林嘉寒知道朱坚寿不能吃椰子糕?”岳迁问。 朱涛涛愣了会儿,“我,我跟她说过,我爸吃那个吃进过医院,他管不住自己,后来还偷偷买。” 岳迁说:“你们给他买过没有?” “我们……”朱涛涛眼神躲闪。 岳迁说:“你们买过?是你买还是林嘉寒买?” 朱涛涛急了,“我们一起买的,我爸说话太过分,我那时也有点不知轻重,想让他吃点苦头,就和嘉寒商量买点椰子糕给他吃,他要是真吃出好歹来,我们去医院照顾他,说不定他对我们的态度会改观。” “结果呢?” “我妈发现了,没让他吃。但这件事之后,我爸对嘉寒好点了,可能觉得她能理解自己吧。” 岳迁问:“这些年你们还有联系吗?林嘉寒现在在哪里生活?” 朱涛涛说,林嘉寒出轨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林嘉寒,但孩子有两个,法院分别判给父母双方,有孩子作为纽带,他和林嘉寒就不可能真的断掉。 今年春节,他还和林嘉寒带孩子出来相聚过,林嘉寒和出轨的男人分了,仍然做着幼师工作,大约因为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工作,有些憔悴。他觉得,林嘉寒有和自己重归于好的意思,但碍于朱坚寿,没有提出来。 岳迁问:“她还是这么怕朱坚寿?你不是说家里关系缓和了吗?” “那是嘉寒出轨之前,出轨后一切都毁了。我爸还威胁过她。” “怎么威胁?” “其实,其实我二姑赚了那么多钱,有些钱不干净。”朱涛涛声音越来越低,“她和,和□□肯定有点关系。我爸就威胁林嘉寒,要把她和她爸都弄死,扔到海上去,谁都救不了他们。” 岳迁和叶波对视一眼,这案子居然还牵扯到了□□? 朱涛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他只是吓唬嘉寒,他自己和□□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妈不让,而且我二姑也不让家里其他人沾这些。” 岳迁说:“你二姑的生意主要是在苍珑市?” “对对,我说的□□也是在那边,苍珑市比咱们这里乱。”朱涛涛又开始擦汗。 “朱坚寿遇害,你通知你二姑了吗?”叶波问。 “她,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原因?” “肺癌。三年前就走了。” 朱家四姐弟的主心骨就是二姐,她过世之后,朱坚寿和大姐三姐走动得就少了,朱涛涛觉得这其中也有大家年纪都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的原因。 “我等下就去联系大姑小姑,她们应该会来一趟。” 岳迁将在朱坚寿书房找到的照片拿给朱涛涛看,“这里面分别是谁?” “二姑,大姑,大姑父,小姑,我表妹,这两个都是表哥表弟。”朱涛涛挨个介绍。照片是十年前他们一家去苍珑市省亲时拍的,小姑离异,小姑父早就和朱家断绝往来,二姑父工作忙,不在,其他人都在。 岳迁又拿出现场照,朱涛涛下意识闭上眼。岳迁说:“你不要逃避,凶手对朱坚寿这么恨,你有没有头绪?” 朱涛涛飞快摇头,“我都说了,我不跟他一起生活,也不知道他交往了哪些人,我真的想不到!” 岳迁冷不丁来了句,“他死了,你也解脱了。” 朱涛涛大惊,“你意思是我杀了他?我昨晚一直在盯着行情,我都没离开公司!” 岳迁话锋一转,“你有多久没有去看望梅丽贤了?” 朱涛涛张了张嘴,整个人垮在椅子上,“我害怕,怕看到她那种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 在外排查的队员陆续回来,叶波召集人开会,法医快步赶来,朝岳迁招手。 “曾老师,怎么样?” 法医将报告交给他,“被害人吃的就是凉风喜膳的椰子糕。” 叶波将技侦叫来,“人脸比对有结果了吗?” 技侦展示了多段北苑街的公共监控,锁定凉风喜膳视频中的男子,他近日多次出现,似乎在北苑街一带做杂工。 岳迁马上就要出发,“我去找!” 叶波却将岳迁拦住,另外派了两名队员去,“你留下来,等下开会说说你的思路。” 岳迁对重案队的线索梳理会再熟悉不过,但以前他是主导者,现在只是个镶边的新人,坐在角落,叶波点到他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白天的排查重点还是放在镜梅桃源,认识朱坚寿的人不少,认识梅丽贤的更多。住户们说,他们老两口待人热情,孙子也很活泼,不少邻居都逗过双胞胎,双胞胎很久没来了,还有人问过梅丽贤,说是进了双语小学,封闭管理。 总的来说,住户们对朱坚寿没什么坏印象,只有两个商户欲言又止,队员一再追问,对方才说,朱坚寿没耐心,不喜欢小区里的流浪狗,经常看到他踹狗。这两个商户都是爱狗人士,很看不上朱坚寿。 说到流浪狗,有队员反应,镜梅桃源的情况有点不妙,一部分人觉得狗吃人很恐怖,要求将全部流浪狗处理掉,一部分人认为狗是无辜的,坚决不让他们动狗,重案队抓捕啃食尸体的狗,也遭到他们的强硬阻拦,下午动物保护组织、各路网红已经赶到,视频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 南合市是大城市,这样的舆情必须重视,叶波很伤脑筋,网红和爱狗人士就算与案件本身无关,也已经严重影响排查了。而他们如今的举动很可能就在凶手的计划中,利用他们的阻拦、抗议将水搅浑,警方的后续行动或多或少会受到限制。 而岳迁的分析也佐证了叶波的想法。 “曾老师跟我讨论过,让流浪狗啃食尸体在掩饰致命伤这件事上作用不大。”岳迁故意强调是法医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学习者,“那狗就有别的用途,朱坚寿这个人对人很大方,镜梅桃源的新邻居,造船厂的老邻居都这么说,但他不喜欢狗,所以凶手用狗制造出这么惊悚的画面。我猜,关于狗,后面可能还会有更重要的线索出现。” 叶波问:“比如?” 岳迁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但凶手比我们更熟悉朱坚寿,他如果只是踹了狗两脚,好像还不足以掀起爱狗人士更大的情绪。” “如果你是我,接下去你怎么查?”叶波眼神犀利地盯着岳迁。 岳迁早就理清了思路,叶波是在考验他,他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主要可以分成三大块,第一,还是得在镜梅桃源深挖,凶手对这里的人口组成、生活习惯,包括商户和住户的博弈了如指掌,那么他也会留下痕迹。第二,查朱坚寿的三个姐姐,他能从一个普通工人变成南合市的早期富人,可以说全靠他的姐姐,朱涛涛又说她们和□□有关,她们的生意会不会牵连到他?但查她们有困难,得依靠外地兄弟单位配合。朱家还有个应该查的人物是朱涛涛的前妻林嘉寒,这个人我目前的感受是很单薄,云里雾里,但从朱涛涛的一面之词判断,她其实也有杀朱坚寿的动机,得先接触接触再说。第三,造船厂。” 说到这里,叶波打断,“朱坚寿和梅丽贤已经离开造船厂多年,生活轨迹都对不上了,造船厂还有详查的必要吗?” “这一点我也比较犹豫,他们好像没有再回过造船厂了,和以前的同事邻居也联系得很少。”岳迁说:“但凉风喜膳这个糕点铺就在造船厂旁边。朱坚寿当年最喜欢上那儿买椰子糕,不仅自己吃,还分给其他工人。凶手很清楚他的喜好,特意去买了一大口袋,他也确实上套。这说明凶手可能是造船厂的人。” 叶波问:“那你打算主要跟哪条线?” 岳迁思考了一会儿,“第二条线需要上级安排,这个我够不着,镜梅桃源和造船厂的排查我都能参与。” 第73章 叶波笑了声,“年轻人,精力旺盛。这样,你今天在造船厂泡了半天,明天还是去造船厂,监控里那个人如果抓到了,你来审。” 岳迁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了,屋里没开灯,他以为易轻已经睡了,摸黑打算洗漱,却发现易轻幽灵似的蹲在阳台上。 和尹莫相处久了,岳迁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不是很相信,吓一跳,连忙开灯,“你蹲这儿干什么?” 易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蘑菇成精似的。岳迁心里叫苦,周晓军说易轻很好相处,他接触下来这也不好相处啊。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又不好贸然提出换宿舍,这一天天的装神弄鬼,谁受得了? 如果身边必须有个装神弄鬼的,还不如是…… 岳迁甩甩头,他真是累了,这想的都是什么怪东西?见易轻不搭理自己,岳迁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洗完澡出来,阳台上已经没有“蘑菇精”了。岳迁看了看易轻的床,这人已经睡了。 岳迁也轻手轻脚躺下,在被窝里看手机,尹莫发了两条消息来,语气十分轻浮。 [纸人哥:你们派出所这回动真格,嘉枝镇已经没有我的生存土壤了。我今天又来市里找工作,没找到。你想想办法。] [纸人哥:不回消息?是谁说了要帮我?] 岳迁坐起来,敲了一排字,但他实在太累了,没精力斟酌措辞,再说,案子一来他根本没有工夫帮尹莫找工作。 尹莫混这行的,需要他找工作? 岳迁有些气愤,懒得想了,倒头就睡。 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过了会儿,对面的床上却传来动静。易轻悄无声息地下床,来到他床边,黑暗中,像一团不详的雾气。 清晨,岳迁和周晓军等队员来到白苑街。白苑街这会儿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占道经营的摊贩,喇叭声交织,几乎没停过。岳迁和其他人分散,带着监控片段挨个去商铺打听有没见过视频上的人。这种基础排查相当耗时耗力,岳迁很久没有做过了,倒是很有干劲。 中午,岳迁都快走出白苑街了,奔忙一上午饥肠辘辘,在路边餐车买了份十块钱的自助餐填肚子。饭点,餐车边挤满了人,临时摆出来的凳子不够坐。岳迁挤来挤去,终于找到一个还能摆餐盘的桌子,直接蹲着吃。 同桌是四个装修工人,工作服沾满了油漆和尘土。岳迁扒了几口饭,饥饿感终于消退了一些,他拿出手机,笑呵呵地对工人们说:“哥,帮我看看,这位你们见过没?” 挨得最近的工人凑过来,“不认识,兄弟,你搞装修吗?” 岳迁说:“没钱啊,我要是买了房,就来找你给我装。” 工人们笑起来,年纪大点的伸手,“我看看呢。” 岳迁连忙绕过去,“哥,你看,见过吗?” 工人看了会儿,“哟,这好像是老文。” 岳迁心跳加快,“你再仔细看看,真是老文?” 工人招呼隔壁桌,“这个是老文吧?上周还跟我抢生意,这几天不知道上哪去了。” “就是他,我这两天也没看到他。” “跑路了吧,他头儿还找他呢!” 众人看向岳迁,“老文是不是欠你钱了?” 岳迁当即打听到老文的老板,迅速解决掉午餐,往工人们口中的“船工茶馆”赶去。 打麻将的人都吃饭去了,茶馆里只有几人闲坐。“张老板!”岳迁大喊一声,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当即看过来,“你谁?” “张老板,老文在你这吗?”岳迁拿出证件,张老板当即正色,“这老东西真犯事了?” “他住哪里?” 张老板带着岳迁在老旧的巷子里穿来穿去,踹开一楼的一间门,气冲冲地说:“他跟我租的房子,一直就住这儿,这几天不见人,活也不干。” 岳迁拿到了老文押在张老板手里的身份复印件,他叫文橡,家住南合市川细村。张老板说,老文老光棍一个,几年前被老乡介绍到他这里来,他干装修,老文别的不会,只会帮着糊墙、做清洁、做饭之类的,好在人勤奋,不多事,哪知道居然能引来警察。 岳迁在简陋的出租屋里简单看了看,没有椰子糕的痕迹,张老板也说,老文这人节省得很,从来不会买零食。 岳迁立即将情报汇报给叶波,叶波联系川细村派出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去看看老文家是什么情况。很快,村里传来消息,老文在家。 下午4点,岳迁在几乎要倒塌的房子里,见到了缩成一团的老文。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岳迁就感觉到,他不可能是凶手。 “2月25号,你去凉风喜膳买了3斤椰子糕。”岳迁来到他面前,点开监控,“这个人是你吧?” 老文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你喜欢椰子糕?” 老文摇头。 “那为什么要买?椰子糕呢?在哪里?” 老文低声说:“我,我吃了。” “3斤,你一个人吃了?但你不是不喜欢吗?” 老文不安地扭动身子。 “你为什么回来?活儿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你跑了,张老板正在找你。” “我,我……” “椰子糕是别人让你买的吧?他人呢?” 老文惊讶地望着岳迁。 岳迁又问:“你哪天回来的?” 老文说:“前天,前天下午。” “你把椰子糕交给一个人之后,就回来了?他让你回来的?” 老文不语。 “那你应该不知道,你回来之后,市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吃掉那些椰子糕的人,被杀死了。” 老文眼里涌出无法掩饰的恐惧,“死,死了?” 岳迁说:“你帮助了这个凶手。” 老文激动起来,“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来,慢慢说。”岳迁压了压手,“他是谁?你为什么听他的话,去买椰子糕?” 老文害怕得满脸冷汗,说话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好在岳迁有足够的耐心,拼凑出当时的情形。 老文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张老板觉得他没什么用,在工资上经常缺斤短两,他不敢跟张老板吵,空闲时自己接点活儿做,像清除装修垃圾、卖废品、给人跑腿之类的,他都做。 几天前,他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客人,卷发大波浪,高跟鞋,时髦有气质,他以为对方找装修队,正想叫张老板,就听对方说:“文老师,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你。” 老文打了一辈子光棍,对漂亮女人是又向往又害怕,不敢看女人的脸,“找,找我啊……” 女人带着手套的手递给他一个信封,他打开一看,吓一跳,里面有三千块钱,他给张老板干活,累死累活一个月都才两千多。 女人说,希望他能去凉风喜膳买3斤椰子糕,然后拿来给她,剩下的钱都是他的。 他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确认了好几次,只需要买椰子糕吗? 女人说对,但未来几天他最好是回老家待着,省得别人知道他轻松赚了钱,嫉妒。 他生怕女人反悔,立即买了椰子糕交给女人,活儿也不干了,买了最近的一班车,回到川细村。 老文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她,她杀人了?” 岳迁将老文带回南合市,“你们见面的地方在哪里?你在哪里将椰子糕拿给她?” 老文哆哆嗦嗦指着“船工茶馆”斜对面的小路。 岳迁一扫周围,这附近没有监控,女人恐怕对这一带了如指掌,知道不会被拍到。 “她长什么样,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岳迁再问。 老文不断摇头,“我不敢看她啊,只知道她头发很长,穿,穿一身灰色裙子,高跟鞋好像是黑,黑色。” 技侦再次在繁杂的监控中搜索,暂时没有找到符合特征的人。 “不一定是女人,老文只是看到了长发、裙子、高跟鞋就认为对方是女人。”岳迁说:“他连对方的声音都形容不出来。” 叶波说:“也许卷发和高跟鞋都是伪装,嫌疑人故意找了个不敢看女人脸的老光棍来利用。” “那还是说明,凶手对造船厂那一带相当熟悉。”岳迁看着线索墙上的一条条线,逐渐感到微妙,“凶手既熟悉造船厂,又熟悉镜梅桃源,连朱坚寿一吃椰子糕就会晕这种事都清楚,朱坚寿还会毫无防备地吃他的椰子糕。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朱坚寿身边的人,但我们找不到这样的人。” 叶波说:“也不能说找不到,朱涛涛、梅丽贤都符合。” 这就是微妙的所在,他们是朱坚寿的至亲,而且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叶队,林嘉寒那边有消息没?”岳迁问。 叶波今天一直在协调调查朱坚寿三个姐姐的事宜,林嘉寒那边也收集到一些消息。重案队在幼儿园找到林嘉寒时,她对朱坚寿遇害并不意外,队员问询之后才得知,朱涛涛昨天来市局之前,就已经联系过她。 第74章 队员问:“你们离婚这么久,现在还是随时会联系的关系?” 林嘉寒平静地说:“我们是孩子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再说,朱坚寿被人杀害是大事,朱涛涛应该通知我。” 林嘉寒的淡然有些可疑,且2月25号,林嘉寒休息,她自称在家里陪孩子,晚上很早就睡了,但除了孩子,无人能够证明。 排查仍在继续,岳迁打算带着老文这条线索再去见见朱涛涛,看他是什么反应。但还没离开市局,就接到尹莫的电话,“你们是不是在查镜梅桃源的案子?好巧,我接的新单也在那里。” 第42章 缄默者(07) 岳迁赶到镜梅桃源时,灵棚已经搭了起来,一个颀长而熟悉的身影正在灵棚里忙碌,本应摆放遗体的棺材里放着菊花和一个纸人。 天已经黑下来,演出还未开始,不少人在灵棚里打麻将、吃席。岳迁跑到尹莫面前,尹莫正在整理花圈,看见他来了,弯着眉眼笑了笑,语气却有点阴阳怪气,“重案队的岳警官,晚上好啊。” “你搞什么?”岳迁揪住尹莫的外套,将他拉到灵棚外。 尹莫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无辜地说:“我接活吃饭,怎么了?” 岳迁回头看了看挂着的遗像,正是朱坚寿,“你知不知道这人……” 尹莫微笑。 岳迁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这人明知朱坚寿是被害人,明知重案队正在查的是这起案子,才故意接这笔生意! “你故意的。”岳迁瞪着尹莫。 “什么故意不故意,谁会跟送上门来的生意说不呢?”尹莫笑眯眯地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镇里不让搞,大家都等着吃饭呢,我再不接活,青姐都发不起工资了。再说,你说要帮我,结果消息都不回,我只能靠自己。” 岳迁说:“你就非得接这一桩?” 尹莫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朱家给的比较多。”接着又伸出一根,“第二,镜梅桃源允许搭灵棚,市里管得比镇里还严格,我能接到单不容易呀,怎么好拒绝?” 事情已经这样了,岳迁也没理由阻止尹莫赚钱,但他没想到朱家还有心思办白事。上一个遗体都拿不回来就办白事的还是李福海。 “谁联系你的?朱涛涛?” 尹莫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拿给岳迁看,屏幕上写着“朱姐”。尹莫解释,最近为了生计,他在市里老年人比较多的小区、街道发传单,镜梅桃源去年他就来办过白事,和物管有点交情。这小区可以办白事,是住户们投票决定的,而且专门划了区域。今天下午,他接到物管的电话,说这边有搭棚子的需求,但比较特殊,他问是怎么个特殊法,物管说,有人被杀害了,尸体还在局里,他家人在外地,委托小区先给办着,他们晚上才能赶过来。 凶杀案闹得沸沸扬扬,网红和爱狗人士还都下场了,物管联系了好几家办白事的,都有所忌惮,不肯接,尹莫说他可以接,但钱要翻倍。物管马上让他放心,对方有的是钱,直接给三倍。 岳迁说:“是朱坚寿的姐姐?” 尹莫点头,“后来联系我的是大姐朱美枫,他们一家从苍珑市过来,很快就要到了。” 重案队还在寻求与苍珑市警方合作,朱美枫一家居然已经在来的路上。岳迁不打算回去了,往灵棚里一坐,也开始吃席。 尹莫看了他一会儿,坐在他旁边,“这么自在?” “不就是吃席吗?”岳迁在南合市和川细村跑了个来回,中午那顿自助餐早就消化没了。朱家这死人饭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每一桌都相当丰盛。 岳迁边吃边问:“你守着我干什么?花圈都摆好了?你怎么不去换衣服?你的裙子呢?” 尹莫挑眉,“你很想看我穿裙子?” 岳迁咳了声,“我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吗?是某些人自己要穿,我不巧看到了而已。” 尹莫笑道:“某些人今天正好没穿,你好像有些失望?” “失望?我?”岳迁冷笑了声,忽然打量起尹莫来。老文说让他买椰子糕的是女人,但他下意识觉得那人可能是故意装扮成女人的男人,男人假装女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面前不就有一个? “我知道我的脸对你来说还是太有吸引力了,但你也不必盯着看吧?”尹莫摸摸自己的脸颊,笑得欠欠的,“重案队的岳警官,现在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啊?” 厚颜无耻!岳迁被他一口一个重案队说烦了,“你就非要这么阴阳怪气?” “哪有?你本来就是重案队的岳警官,已经不是我们村儿的迁子了。”尹莫越说越起劲,“迁子多单纯善良,欠我钱还天天惦记着,岳警官呢,升官发财,把罩着我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就记着吧你!”岳迁继续吃饭,不上尹莫的套,“这些人都是谁啊?” 尹莫支着额头,懒散地看他,“我要收情报费的。” “重案队的岳警官问你,请配合!” “……” 尹莫无语了会儿,“大部分都是住在附近的人,镜梅桃源不是允许搭灵棚吗,所以关系近的远的都会来吃席,那一桌听说是造船厂的老工人,得到消息也来了。” 岳迁看过去,都是和朱坚寿差不多年纪的老头,桌上摆满了酒瓶。目前得到的线索,朱坚寿和老工人们早就没有多大往来了,他们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来得这么快? 岳迁正要去问问,忽然听见灵棚外传来吵闹声,声音还有点熟悉。岳迁立即放下碗筷出去,看见朱涛涛正在和物管大吵大闹。 “谁让你们搞这个?我爸人都不在这里,我妈还在医院躺着,搞这个给谁看?拆了,全都给我拆了!” “朱先生,你别跟我们吵,办白事是你家里人的意思,我们又不吃一分钱回扣,你去问问你家人就知道!” 朱涛涛双眼通红,精神状态堪忧,正要继续发狂,岳迁上前拉住他,“是你大姑办的。” 朱涛涛怔住,半天才嘶哑着说:“大,大姑?” 昨天离开市局后,朱坚寿六神无主地去医院看望梅丽贤,被梅丽贤干瘦的样子吓了一跳。梅丽贤这次住院,眼看着没有多少日子了,他除了送梅丽贤到医院那次,没有再来看过她。 对她,他一直很矛盾,小时候,她是保护自己的港湾,但她又那么没用,那么懦弱,总是和朱坚寿站在一边,就因为三个姑姑有钱,她在她们面前就抬不起头。他可怜她,却也恨她。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终于愿意再去看看她,她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眼里也没有眼泪,他陪了她很久,她气若游丝地说,朱坚寿的事,还是应该通知姑姑们。 他忽然觉得很生气,觉得母亲真是窝囊了一辈子。此时,他身心俱疲地望着物管,喃喃道:“别搞这些了吧,人都不在了,搞给谁看啊。” 物管也很为难,只得看尹莫。尹莫摊手,“你看我现在拆得了棚子吗?花圈演出是我负责,但饭不是,里面的人谁来赶出去?” 朱涛涛抱着头,蹲在地上捶着脑袋。 尹莫冷眼旁观,或许是每天都和生死打交道,岳迁觉得他似乎过于淡漠了。 两辆车开了进来,车灯打在朱涛涛脸上,岳迁也循着光看去,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头发高高盘在头上,长相富态,神情十分严肃。 岳迁将看过的照片在脑海中做了个对比,这位应该就是朱涛涛的大姑朱美枫。紧接着下车的还有另一个妇人,比她年轻一些,像是老三朱美心。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年轻女孩。 朱家这是几乎到齐了。 朱涛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姑,小姑,你们……” 朱美枫红着眼抱住他,“我们来了,你爸的后事我们一定好好操办,你放心。” 朱涛涛却摇头,“大姑,你们把灵棚拆了好吗?我爸他,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朱美枫却一下子沉下脸,“人死为大,不管你爸是怎么走的,我们都得给他办个像样的白事!不然别人怎么说我们朱家?你哭哭啼啼干什么?就是知道你指望不上,我们才这么急着赶来!” 说完,朱美枫不再搭理朱涛涛,扫了一眼,“谁是尹先生?” 尹莫上前,“朱女士。” 朱美枫先打量他,又进灵棚看了一圈,似乎还算满意,但叮嘱还要增加花圈,越隆重越好。朱家的其他人依次来到遗像前上香、烧纸。朱涛涛被训斥之后,整个人更蔫,跟在他们身后,让干什么干什么。 早前朱涛涛说自己的人生完全被三个姑姑操纵,对她们又怕又恨,此时岳迁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无能为力的木偶。三姐妹中最强势最有本事的二姑已经去世,他仍旧只能听她们的话。 岳迁的视线转移到朱美枫脸上,她眼中有失去亲人的哀伤,但比起诸如家族责任、家族颜面之类的东西,哀伤似乎无足轻重。 第75章 大约感知到了岳迁的观察,朱美枫转过身,视线很快锁定岳迁。隔着大半个灵棚,以及灵棚里吵闹的人群,她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你是谁?”朱美枫缓步来到岳迁面前。 岳迁拿出证件,朱美枫紧皱双眉,流露出不满、不欢迎,继而冷笑出声:“你们这些警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那位白发男子听见了,连忙搂住她的肩膀,“别这样,警察有责任来这里。”说完,他抱歉地朝岳迁点了点头,“我是朱坚寿的姐夫,不好意思,我妻子刚失去弟弟,心情不好。” 朱美枫将他甩开,讥讽道:“警察有责任?什么责任?你那么感同身受,为什么不继续当警察?” 岳迁下意识看向男子,男子好脾气地哄了几次,朱美枫离开,和朱美心一起给朱坚寿烧纸。岳迁对男子说:“你以前是警察?” 男子叹了口气,摇头,“早就不是了。” 见他和朱家其他人格格不入,岳迁和他来到灵棚外面的路灯下聊了起来。 男子名叫何理,曾经是苍珑市的警察,朱美枫的事业上了正轨,需要信得过的人一起打理。何理性格比较软弱,知道自己不是干警察的料,便放弃了这个职业。这么多年,他在朱美枫公司其实也是个闲人。 “她们姐妹会赚钱,我把家顾好就行了。”何理有些尴尬地说。 岳迁正好从他这里了解朱家的情况,朝灵棚抬了抬下巴,“他们是……” “三妹的男朋友,那个女孩是三妹的女儿,我们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开了一天车。” 岳迁问:“朱美娟一家知道了吗?” “这……”何理有些犹豫,“美枫给老魏打过电话,老魏忙,有自己的困难,来不了。啊,老魏就是我二妹夫。” 岳迁说:“我听说自从朱美娟去世后,你们关系就浅了许多?” 何理有些意外,“谁说的?” 岳迁没回答。 何理想了想,苦笑:“是涛涛吧,我理解他,他挺怕他这几个姑姑。” “老魏家里的困难是指?” “……去年,老魏女儿雅画失踪了。老魏愁得不行。” 朱坚寿的外甥女失踪了?岳迁警惕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警方怎么说?” 何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们不信任警察,不肯报警,现在报没报,我不知道。” 岳迁还想继续问,朱美枫喊道:“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烧点纸!别不戳你就不知道动!” 何理朝岳迁笑了笑,回到灵棚里。 岳迁给叶波打电话汇报镜梅桃源的情况,叶波听完有些烦躁,苍珑市那边答应协助调查,而朱美枫一行对警方非常抵触。 叶波让岳迁先把人盯着,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岳迁回到灵棚时,朱家人摆的席快要吃完了,舞台上陆续有人上去表演,岳迁看了眼,尹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还在吃席的只剩下造船厂那拨老爷们儿,他们大声交谈,每句话都带着脏,有几人吹嘘自己酒量好,举着瓶子拼酒,乍一看,他们哪里像是来送友人最后一程。 岳迁不动声色走过去,踢了根塑料凳子自顾自坐下,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他连忙笑道:“其他桌都收摊儿了,挤一挤,挤一挤啊。” “你是……老朱的亲戚?” “邻居,我爸妈不在,叫我来送礼。”岳迁说。 “那得喝!”啤酒怼到了岳迁面前。 岳迁笑嘻嘻地接过,“那我就和叔叔们喝几杯。” 来了个年轻人,老爷们儿的拼酒热情更是高涨,岳迁抿了抿酒,顺着他们问:“各位都是老朱的好兄弟啊?” “老厂人都是一家人!” “老朱这人好,讲义气,要说咱厂谁最大方,那谁也比不过他!” 大伙追忆似水年华,朱坚寿在他们的描述里人傻钱多,被哄两句就乐不开支,请客吃饭那是常事,打牌遇到别人欠钱,他几天就忘。 “要不说这就是有钱人呢,根本不和咱们计较!” 岳迁问:“各位叔叔消息灵通啊,啥时候知道老朱的事来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指着对方说:“是不是你说的?” 老工人们今天下午在造船厂到处溜达时听说朱坚寿死了,于是自发组织起来送朱坚寿。但要问消息源是哪里,没人说得清楚。 一群人醉得越发厉害,有个老头儿大着舌头说,明天女同志们也要来送朱坚寿。 这时,舞台热闹起来,戏曲节目登台了,岳迁站起,头一阵晕眩。他刚才被这帮人催着喝了不少酒,眼前都有了重影。 往舞台上定睛一看,那旦角穿着深紫色的戏服,袖子甩得好不熟悉。 岳迁一摇一晃地走近,眼珠子都黏在旦角脸上了。若说第一次在李福海的白事上他认不出尹莫,是因为还不熟悉,现在还认不出,那就是他眼瞎了。 他打了个酒嗝,直勾勾地盯着尹莫,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漂亮呢?怎么这么会扮美人呢?还唱歌呢,声音也尖尖细细的,嗓子都夹冒烟儿了吧? 酒精确实影响脑子,也影响素质,岳迁都没发现,自己居然冲着尹莫傻笑起来,那眼神就跟流氓似的。尹莫也早就注意到他,袖子时不时往他脸上招呼。 除夕夜那个被美人袖子扫脸的怪梦,这下还真重现了。 岳迁越来越上头,光靠眼睛看还不够,得拿手机记录一下。手机还是尹莫买的,8000块钱的高档货,录得那叫一个清晰,一颦一笑都看得清清楚楚。 岳迁盯着镜头,正录得起劲,镜头里尹莫离他越来越近,他被酒精操控,反应慢一拍,尹莫已经蹲在他面前,将手机抽走了。 岳迁:“?” “这位客人,注意素质,手机我先代为保管。”尹莫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却用低层的男声说话,岳迁觉得好割裂,好变态。 说我没素质?你才没素质,你还在舞台上,你怎么不继续夹了? 尹莫唱完一场,下台休息,过了会儿,再次上场。时间已经到了10点,按照镜梅桃源和住户们的约定,白事活动在11点后要静音,尹莫的团队还有一小时可唱。 就在这时,灵棚外突然闹了起来,似乎是有两拨人正在争执。岳迁以为是有住户觉得白事扰民,赶紧跟在朱家人后面离开灵棚,看见的却是一群举着手机、直播架子,拉着横幅的年轻人。 “朱坚寿虐狗!死了还要害死狗!这种人凭什么办白事!” “大家快看,这就是朱坚寿的灵棚,他的家人为他大办特办的时候,有想过因为他而丧命的小吉娃娃吗?有想过那些被警察杀死的流浪狗吗?” 来的所有人几乎都开着直播,镜头和强光密集得像开演唱会。岳迁脑子登时清醒,警方什么时候杀死流浪狗了? 物管和主播们挤成一团,朱美枫等人也看傻了眼,朱美枫气得发抖,“你们在干什么?灵棚也是你们能随便闹的?” 主播们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这就是朱坚寿的家人,看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朱坚寿做了什么!” “你这么牛,你弟弟不还是死了!报应,哈哈哈,报应!” 何理拼命保护朱美枫,但主播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根本不是朱家这几口人能够阻拦。 岳迁正在帮忙维持秩序,一回头,更多主播居然朝舞台上冲去,有人大喊着:“什么年代了还办这种白事?封建糟粕!这种人的钱都要赚,这些唱戏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发死人财,没良心!深夜扰民,这都不管管吗?” 尹莫戏服太长太沉,来不及撤退,被这波丧尸般的洪流裹挟。岳迁眼里登时冒起怒火,飞快跃上舞台,强有力的手臂拨开主播,挤到尹莫面前时,横身一挡,将尹莫护在身后。 他对主播们怒目而视,注意力完全在他们身上,没有看到身后的尹莫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 岳迁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揽在尹莫腰上,用身体挤开这群真正发死人财的人,抱着尹莫往台下一跳。尹莫的戏服散开,在混乱的夜色里像一抹晕开的墨。 岳迁抓着尹莫跑了会儿,确定主播们没有追上来,才停下。他本就喝了酒,此时满脸汗水,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尹莫看着他不语,唇角却挂着一丝浅淡的笑。 “不是,场子都被人砸了,你小子还笑得出来?”岳迁觉得尹莫脑子肯定进了水,伸手就想控控,“要不是我在,你这张脸都要被划烂!” 尹莫满不在乎,“划烂就划烂。” “这不是你招牌?”对自己的脸很满意并且经常欣赏别人帅脸的岳迁很不理解。 尹莫问:“你很在意?” 岳迁脸上有酒精烧出来的红,“关我屁事。” 尹莫又笑,“是你救了我诶,不然我脸就被划烂了。” 岳迁刻意压着唇角,“知道就好。” 第76章 灵棚那边,动静越来越大,岳迁正色道:“你们今晚估计是演不下去了,你马上把衣服换了,带其他人撤退,那些人为了流量什么都干得出来。” 尹莫拉住岳迁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岳迁有点着急,“我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嘛,我是警察。” 岳迁说完就挣脱尹莫,朝灵棚跑去。尹莫站在原地,摸了摸刚才被他敲过的太阳穴。 第43章 缄默者(08) 主播们带来的混乱持续到凌晨,物管、越来越多的住户们赶来帮忙,都无法将他们赶走。涌入镜梅桃源的主播越来越多,仿佛灵棚里有一具等待被分食的尸体。 重案队人少,应付不了这种群众事件,附近的派出所、西城分局的治安队赶来增援,终于将兴奋的主播、闻讯赶来的围观者带走。 岳迁作为最早维持秩序的警察,早已汗流浃背,精疲力尽。叶波递给他一瓶水,“辛苦了,坚持得住吧?” 岳迁灌下大半瓶,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叶队,我有事要跟你汇报。” 叶波见他疲惫不堪,“不急,你先歇会儿,人我来审,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岳迁着实饿了,周晓军从食堂给他端来一大碗面,他吃了几口,“今晚来的主播,一些是单纯的爱狗人士,一些是动保协会的人,还有的是听到风声的网红。他们有两个主要的愤怒点,第一,是警察杀狗……” 叶波打断,“谁在造谣?没人杀狗!” 啃食尸体的流浪狗目前的确有八只被管控起来了,但没有一只被杀,后续如何处理也还在讨论中。 岳迁点头,“所以是有人在故意推动舆论,他们可能和凶手毫无关系,但这种舆论可以引起巨大的讨论,流量就是钱。还有一种可能,谣言是凶手的计划,将人们关注的重点转移到狗上,网上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认为朱坚寿活该了。” “第二个愤怒点比第一个更重要,我听见他们说,朱坚寿虐杀过一只吉娃娃。”岳迁继续说:“刚才还有个主播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我们目前还没有排查出这一项吧?” 叶波脸色铁青,“没有。” “我问他是哪里的消息,他说大家都这么说。”岳迁刷着直播信息,“看,很多人都提到吉娃娃,如果不是因为这只吉娃娃,他们今天不会跑来大闹灵棚。” 叶波让技侦筛选网上的声音,让岳迁去休息,他和其他队员连夜询问这群主播。岳迁哪儿睡得着,一边在监控室旁听,一边看他们的直播片段。 主播们的镜头下,现场混乱无比,朱家人个个面目丑陋,朱坚寿的遗像也被砸烂,不知被谁贴上一只吉娃娃的照片。 另一段是冲突刚爆发时,尹莫还在唱戏,被一窝蜂涌上的人群逼到角落,戏服被踩,差点摔跤,岳迁犹如快进一般冲上去,晃动的镜头中,简直是天神下凡。 岳迁:“……” 他也没想自己被拍得这么帅啊。 这视频让岳迁分心想了想尹莫,尹莫和团队里的其他人应该都安全撤离了吧?和尹莫分开后,他一直忙着阻拦主播们,没再看到尹莫。主播们虽然喊着“封建糟粕”,但主要追逐的还是朱家人,尹莫大约没事了。 犹豫片刻,岳迁还是给尹莫发去一条消息,[回家了吗?你们团队没人受伤吧?] 尹莫没回,岳迁视线回到监控上。 阿瑞是最积极的主播之一,他是一家宠物店的老板,自称出于爱而开店,平时除了做生意,还参与宠物救助,镜梅桃源的案子一爆出来,他就因为流浪狗而关注了,得知流浪狗被处理,他怒不可遏,当即在网上发声,组织爱狗人士抗议。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步了解到朱坚寿是个什么样的人。 据说朱坚寿曾经养过一只吉娃娃,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朱坚寿每天都会用棍子打吉娃娃,家里时常传出吉娃娃的惨叫,后来朱坚寿将吉娃娃从楼上扔下去摔死。 叶波问阿瑞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阿瑞信誓旦旦地说,大家都这么说,还能有假? 其余主播和阿瑞说法差不多,一场场问询看完,岳迁发现爱狗人士几乎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真正推动这场闹剧的,是那些并没有多爱狗,也并不愤怒的主播,他们不断煽动爱狗人士的情绪,将流量一波一波推高,转换为真金白银。 天亮之前,技侦追踪到最早在网上说警察杀狗的是一个叫阿志的22岁男性,他在镜梅桃源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冲突发生时,他也混迹在主播里,镜头捕捉到了他,他脸上是兴奋得诡异的表情。 叶波问:“为什么造谣?” 坐在市局问询室的阿志惶恐不安,不断搓手,早没了视频中那股兴奋,“我,我没有……” “说警察杀狗的不是你?” “大,大家都这么说……” “哪个大家?你就是谣言的源头!” 阿志二本毕业,家庭普通,找了个十分一般的工作,平时在公司里最不起眼,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被叶波吓哭,“我,我看到你们抓狗了!” “抓狗就是杀了吗?你亲眼看到警察杀狗了?” “我猜,猜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阿志哭丧着脸承认,确实是他说警察杀狗,但他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恶意。 阿志是南合市本地人,从小就听说镜梅桃源里住着的全是老钱,他成绩不行,父母也没本事,他毕业后找工作到处碰壁,最后只能在有今天没明天的小公司混日子,还要看同事脸色。 唯一让他有点激动的是,公司在镜梅桃源,他居然也能走进这有钱人的地盘。 但时间一长,他发现现在还住在镜梅桃源的都是一些过气的、迂腐的老人,好为人师,明明早就被时代抛弃了,还喜欢对年轻人说教,动不动就是“我们那个时候如何如何”。 阿志认得朱坚寿,这个老头是他最看不惯的那种人,看不起他们这些打工人,老吹嘘自己以前,有次他故意问朱坚寿过去做什么生意,朱坚寿说自己不需要做生意,就有钱找上门来。 装什么啊? 朱坚寿尸体发现的时候,阿志也跟着去看了,目睹流浪狗被抓,被老板叫回去上班,大家都在讨论这起命案,老板却偏偏数落他,丢给他做不完的工作。他一肚子怨气,加班到晚上,联想到白天的所见,在网上说警察杀狗,还发出警察追捕流浪狗的照片。 他向来是个小透明,说什么做什么都无人在意,只有这一次,他享受到了被关注的快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警察杀狗谣言已经找到源头,而朱坚寿虐杀吉娃娃还未得到证实,朱美枫一行虽然也被接到市局,但她非常反感警察,一句话不肯说。朱美心和何理态度稍好,但他们都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镜梅桃源的住户、物管都说,朱坚寿家里没狗,他也从不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狗,梅丽贤倒是经常投喂流浪狗。 岳迁睡了一个小时,精神好了不少,坐在朱涛涛面前,“你家养过吉娃娃?” 朱涛涛夜里被主播们推倒,脑袋撞了个大包,这会儿还在住院,闻言惊讶地望着岳迁。 “昨晚他们喊的那些话,我不信你没听到。”岳迁说:“吉娃娃是怎么回事?” 朱涛涛低着头,身心俱疲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岳迁,“如果他是因为这件事被杀,那我也觉得他活该。” 岳迁皱着眉,“所以是真的?” 朱涛涛双手抓住被子,肩膀颤抖起来,哪怕过去许多年,哪怕他已经为人父,仓促想起那时候的无能为力,还是像被困在时间的牢笼中。 朱坚寿确实虐杀过吉娃娃,那时他们一家还住在造船厂,朱美娟发达了,朱坚寿拿着钱四处挥霍,而朱涛涛和梅丽贤还没有适应有钱人的日子。 朱涛涛小时候内向懦弱,没什么朋友,很喜欢小猫小狗,邻居有不少都养了土狗土猫,他一放学就和它们玩,还央求梅丽贤给自己买一只小狗。 那年头养宠物其实花不了多少钱,人吃什么,给它们一口剩饭就是。梅丽贤答应了,但朱坚寿说什么都不同意,说那是小畜生,责骂他一天将精力放在邻居家的狗上,成绩都退步了,还威胁他,如果他下次再考不好,就要把邻居家的狗弄死。 他吓得不敢再和邻居家的狗玩,但不久,那只亲人的小黄狗还是被人毒死了。没人知道下毒的是谁,邻居自己都不大在意,一只土狗而已,死了就死了。 可朱涛涛知道,下毒的是他的父亲,小黄狗因为他没有考好,而被杀死了。 他从此不敢再提养狗,也不再表达喜欢狗,可有一天回家,却听到奶声奶气的狗叫,一只黄色的团子正在朝他摇尾巴。他惊呆了,这小东西和他经常看到的狗不一样,眼睛特别大,像只小鹿。 朱坚寿笑容满面地走来,“你不是喜欢狗吗,上回考得不错,奖励你。” 第77章 他的高兴里夹杂着恐惧,小心翼翼将小狗抱起来,却不敢看朱坚寿。朱坚寿得意地说:“这叫吉娃娃,是品种狗,1500块买来的,和那些土狗不一样,有钱人才养得起这种狗。” 朱涛涛顿时感到被泼了一盆冷水,朱坚寿买吉娃娃,原来只是为了炫耀,为了那虚伪的优越感。同样的事近来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朱坚寿买大牌皮衣,买外国电视电冰箱,买椰子糕请客……享受工人们的吹捧成了朱坚寿生命的养料,这个发福的中年人乐此不疲。 朱涛涛给吉娃娃取名小帅,细心地照顾它。朱坚寿一改过去讨厌狗的态度,经常遛狗。那时吉娃娃确实很稀奇,小帅走在造船厂,总有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狗啊,怎么这么可爱?” 朱坚寿便重复着那句炫耀的话:“吉娃娃,外国的,少于2000块钱买不到。” 然而可怜的小帅只活了短短一年,便成为水泥地上一滩抽搐着的骨血。 吉娃娃天性活泼,爱叫,朱坚寿起初新鲜,觉得无所谓,但很快厌烦,小帅一叫,他就对它拳打脚踢,小帅叫得更厉害,撕心裂肺。朱涛涛有次放学回家,看到小帅屎尿都被打了出来,哭着求朱坚寿不要再打了。朱坚寿连他一起打,说就是他只知道和小帅玩,数学才那么差。 他猛然想到被毒死的小土狗,一方面觉得小帅是自家的狗,朱坚寿花了那么多钱买来,应该不会弄死,一方面又觉得朱坚寿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拼了命做数学题,盼着期末考好一点,但他不是那块料啊,还是刚刚及格的水准。 于是那天,他眼睁睁看着朱坚寿在将小帅打得遍体鳞伤后,从楼上扔了下去。 梅丽贤捡走小帅的尸体,冲洗干净楼下的地板,没有和朱坚寿争吵一句。而他没敢看小帅最后的样子,他又害死了一条狗。 他没有想到的是,摔死小帅这件事居然又成为朱坚寿炫耀的资本。 “我家那个吉娃娃?摔死了!吵呗,懒得养了。2000块又怎么,下次卖个更贵的,不吵的。” 几年后,吉娃娃跌价,不再只有富人才养得起,朱坚寿才不提摔死小帅的事了。随着他们一家搬离造船厂,朱涛涛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小帅,但此时此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无辜惨死的小狗。 岳迁思索,朱坚寿摔死狗发生在造船厂,在搬到镜梅桃源后,他没再拿吉娃娃炫耀,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朱坚寿当年往来的人。凶手是在为吉娃娃复仇吗?或许只是将吉娃娃拿来影响警方的判断? 不管是哪种,这人和造船厂的关联都更大。如果再加上椰子糕,就更像是造船厂的某个人制造了这场命案。 朱涛涛情绪濒临崩溃,不断擦拭眼泪。岳迁看了会儿,提到林嘉寒,“2月25号,林嘉寒没去上班,你知道吗?” 朱涛涛愣住,“你是想说……她可能是凶手?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岳迁冷静地看着他,“林嘉寒很辛苦吧,生活在有朱坚寿的家庭。” “她……”朱涛涛沉默很久,摇头,“她再恨我爸,也不会杀人,她一个女人,没必要。”朱涛涛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 岳迁等了会儿,“想说什么?” 朱涛涛捂住脸,“要说辛苦,谁有我妈辛苦呢?我妈才是被他,还有我那三个姑姑折磨了一辈子啊!” 回重案队的路上,岳迁脑海中反复回放朱涛涛的话。 最辛苦的是梅丽贤。 被折磨了一辈子的是梅丽贤。 只有她才是从一开始就在忍受朱坚寿。朱坚寿没钱时,忍受穷困,朱坚寿有钱了,忍受炫耀、奚落。这案子查到现在,梅丽贤的面目一直是苍白而模糊的。 究其原因,是梅丽贤已经病入膏肓,她不可能有作案能力。 可是在朱家,梅丽贤对朱坚寿的恨可能并不少。 岳迁又想到和梅丽贤的短暂接触,对朱坚寿的死,她很平静,问及凶手可能是谁,她没有给出任何线索。 重案队再次开案情梳理会,这次侦查的重点转移到了造船厂。会后叶波叫住岳迁,“造船厂这条线你从一开始就在跟,你现在直接过去,和老工人们多聊聊。” 岳迁却说:“叶队,我晚点再去参与排查。” 叶波挑眉瞧了瞧他,点头,“通宵后扛不住了吧?行,你先回去歇会儿。” “不是,我想去见见林嘉寒。”岳迁说:“我有些疑问,得接触了她,才能理出方向。” 叶波很有兴趣,“什么疑问?” 岳迁思索片刻,“我感觉嫁到朱家的女人们,一辈子都在忍耐中度过,林嘉寒用出轨作为反抗,看似挣脱出来了,但梅丽贤到生命的最后关头都没有。” 叶波凝重道:“你的意思是……” 岳迁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 “行,那你自己决定,有什么想法及时跟我说。” “明白。” 岳迁来到林嘉寒供职的社区幼儿园,林嘉寒正穿着围裙,在院子里带领孩子们做游戏。她看上去很温婉很好相处,椭圆脸,柔顺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只化着日常淡妆。有小孩摔倒、打架,她总是耐心地跟他们说话。 岳迁在幼儿园外站了会儿,林嘉寒朝他看来,仿佛知道他是警察,待到孩子们回到室内后,她跟同事说了句什么,然后解下围裙,走向岳迁。 “你也是来调查我的吗?”林嘉寒情绪很平静,“我上次已经说过,朱坚寿出事时我在家。” 不等岳迁开口,林嘉寒耸了耸肩,“不过我没有证据,你们可以不相信我。” 岳迁和太多案件相关者打过交道,林嘉寒这种上来就自称没有证据的着实不多见。岳迁打算先跟她聊聊,“没事,你只需要说明你当时在哪里,做什么,证据是我们警察的事。” 林嘉寒意外地看了看岳迁,“那你今天是来找证据的吗?” “我刚才见过朱涛涛,他住院了。”岳迁边说边观察林嘉寒,果然,在听到朱涛涛住院时,林嘉寒张了张嘴。 “昨晚他姑姑来了,在镜梅桃源请人做白事,很多主播都去了,闹得很大。”岳迁说:“你应该在网上看到那件事了吧?” 林嘉寒低下头,沉默了会儿,默认了,“大数据有推送。他怎么住院了?” 岳迁说:“和主播们起冲突,摔倒了,加上疲劳,一时没抗住。” 林嘉寒不知道说什么,“嗯。” “你们关系其实一直还不错吧?”岳迁说:“你关心朱涛涛,朱涛涛六神无主时,第一时间联系的也是你。” 林嘉寒苦笑,“我们现在的关系只在于孩子,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岳迁说:“一个人抚养孩子,很辛苦吧?” 林嘉寒不答。 “朱坚寿现在不在了,有没想过和朱涛涛重新开始?” “是他让你来说这种话的吗?” “怎么会?我是警察,又不是媒婆。” 林嘉寒有些诧异,她看不明白面前这个警察,他和上次来找自己的警察不大一样。 “朱涛涛跟你说过小帅的事吗?”岳迁点开视频,播放爱狗人士在灵棚抗议那一段,“就是那只吉娃娃。” 林嘉寒摇头,“他从来没说过养过狗。”说到这儿,林嘉寒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岳迁问:“但你提过?” 林嘉寒说,他们刚在一起时,还没有考虑到生养孩子那么久远的事,她一直很喜欢小动物,特别是小狗,在路上看见别人的狗,都会兴高采烈地去逗一逗,但朱涛涛从来不参与。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一边摸小泰迪,一边说:“我们也养一只小狗吧!” 朱涛涛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不等她,迅速走开。她莫名其妙,朱涛涛脾气很好,平时就算有什么摩擦,也总是让着她。她只是提出养小狗,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而且她是在问朱涛涛的意见,不是非买不可,朱涛涛甩脸色给谁看呢? 她也生气了,一路上都没理朱涛涛。不久,朱涛涛跟她道歉,说小时候被狗咬过,有心理阴影,一时失态。 她接受了朱涛涛的道歉,从此再没提过养狗。 “现在想来,他的阴影不是被狗咬,是心爱的小狗被朱坚寿弄死吧。”林嘉寒叹气,再次强调,“他没有跟我说过,那应该是他心里很深的疤。” “到现在你还能理解他,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岳迁说:“所以我更不理解,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因为我出轨了啊。”林嘉寒回答得很坦荡。 岳迁说:“出轨也有个原因吧。” “你结婚了吗?”林嘉寒问。 岳迁笑道:“现在流行查警察户口吗?” 林嘉寒说:“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才工作吧?真好,还在相信爱情的年纪。等你到了我这岁数,结了婚,每天柴米油盐,家里有两个‘吞金兽’,还有不好相处的公公,被工作和家庭压得喘不过气的老公,就会突然在某一天发现,啊,这种生活过不下去了,找点刺激吧。” 第78章 岳迁说:“是吗?” 林嘉寒笑了笑,仿佛跟小年轻说不着。 “那你现在过得快乐吗?”岳迁又问。 “快乐?那太奢侈了,有一天过一天,我没什么别的追求。” “你刚才提到有个不好相处的公公,那梅丽贤呢?”岳迁问:“她是好相处的婆婆吗?” 林嘉寒神情稍稍改变,过了会儿,她说:“她是个自顾不暇的好人。但你知道吗,有时好人最可恨,因为你没法恨这种人。” 岳迁茫然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林嘉寒说:“朱涛涛的爸爸、姑姑,全都看不起我,阻挠我们结婚,只有梅丽贤私下跟我说,朱涛涛是真的喜欢我,她支持我们。当年我其实已经犹豫了,明知朱家是个火坑,我为什么要往里面跳?我确实喜欢朱涛涛,但就和养小狗一样,我不是一定要得到的那种性格。如果不是梅丽贤那番话,我可能不会嫁给朱涛涛。可是她从来没有站出来真正帮助过我,她在家里比我受的气还要多,我不用直面那几个姑姑,她呢,就像她们的奴隶。我有时候觉得她很可怜,但因为她是个好人,我没法真的恨她。现在想来,她只是一个不敢发声的,沉默的好人。” 林嘉寒看向岳迁,“那这样的好人,算是好人吗?” 岳迁说:“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林嘉寒说:“是,所以她生病之后,我没有去看望过她。他们家的事,我已经无所谓了。” 第44章 缄默者(09) 镜梅桃源,朱坚寿的白事还在继续。南合市的习俗,白事只有入夜后才会有歌舞戏曲表演,白天的主要活动是吃席打麻将。 虽然昨晚闹得上了本地新闻,但朱美枫朱美心两姐妹对送唯一的弟弟最后一程非常执着,给物管额外支付了一笔钱,要他们务必维持好秩序,来送别朱坚寿的,无论关系亲疏,统统欢迎,来闹事的,全都拦在灵棚之外。 昨天来吃席的造船厂老工人还只有一桌,今天已经占了灵棚的一半位置,他们中大多数是老年男性,但也有一桌是女性,甚至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岳迁在他们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听出这些年轻人都是被父母拖来的,说是小时候受了朱坚寿、梅丽贤的照拂,人要懂得感恩,最后来跟朱伯伯道别。 “把吃白食说得那么好听。”一道声音在岳迁身后传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到说话的女人——齐肩发,绿色裙装,挎着个奶白色的小包,二十五六的样子。她旁边的大概是她的母亲,闻言往她腿上狠狠按了一下,“瞎说什么呢?去,给你朱伯伯烧点纸,赔个不是!” 女人站起来,翻了个白眼,向遗像前的铁桶走去。她妈让她烧纸,她随便扯了一把扔进去,抬头看了朱坚寿一眼,冷笑一声,对死亡,对朱坚寿本人毫无敬畏的样子。 她看到了岳迁,皱起眉,“你是那个……和网红打架的警察?” 显然,她也刷了视频。 岳迁解释:“我没打架,我只是维持秩序。” “随便吧。”女人兴致缺缺,去灵棚外透气。岳迁跟在她后面,“你跟你妈来的?朱坚寿以前帮助过你们?” “你不是听到了吗?”女人哂笑,朝灵棚抬了抬下巴,“那么多人,他朱坚寿帮助得过来吗?还是说,请吃一顿饭,给一根好烟,这就叫帮助啊?” 岳迁说:“都来吃白食啊?” “吃到晚上还能看戏,吃完还能打牌,这帮人没钱,成天又没事干,熟人死了,找个理由聚在一块儿混时间呗。”女人对自己的父辈相当看不上。 岳迁问:“你呢?今天也没事干?” 女人似乎被问到痛处,瞪了岳迁一眼。岳迁笑道:“反正都没事干,跟我吐槽吐槽呗。” 女人伸手,跟岳迁要烟。岳迁身上没有,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女人点起烟,情绪松弛了些。她叫阿郁,她妈姓古,刚才那一桌都是梅丽贤的车间同事。 阿郁说,小时候,造船厂福利还行,别说她一个小孩子,就是工人们也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觉得生活很不错。后来厂里效益越来越差,有人下岗,实在没办法了,出去做生意,才知道社会已经发展成什么样子。朱坚寿发财了,认识朱坚寿的人都跟着吃香喝辣,男人们嬉皮笑脸恭维他,女人们也一口一个朱哥。 古大姐惯来会巴结领导,阿谀奉承那一套放在朱坚寿身上,阿郁也没少得过朱坚寿的便宜。但阿郁从小就看不惯朱坚寿,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讨厌这种有钱还慷慨的人,后来才明白,因为朱坚寿并不是真正慷慨,他不过是享受人们的吹捧,父母那一辈仅仅因为朱坚寿有钱,就厚着脸贴上去的样子也让她作呕。 相比来说,阿郁对梅丽贤印象更好,她对他们这些孩子很客气,不会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古大姐,还有其他女工人经常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嫁得好,以后都不用工作了,言语间的酸味浓得阿郁觉得自己未来吃饺子都不用放醋了。 “他们巴结了朱坚寿那么多年,一辈子不还是过得这么窝囊吗?朱坚寿除了不计较小钱,给点饭吃,还能怎么?”阿郁嘲讽道:“哈,死了也要请饭吃,不错不错。” 造船厂彻底偃旗息鼓之前,朱坚寿和梅丽贤就已经搬走了,梅丽贤还在车间坚持到了最后,朱坚寿是早就不在厂里干了。回忆起当时造船厂的混乱,阿郁沉着脸。当时,她还是学生,成绩不错,以为将来能考上好大学,当都市白领呢。但连着好几年,厂里不发工资,父母生活都困难,那里顾得上她的学业?她也跟着操心,还得帮父母照看试着摆的摊,成绩因此一落千丈,上了个职高。 这些年她做过不少工作,都稳定不下来,工资也很低,还跟父母一起住在家里。父母摆摊失败后,也摆烂了,一家人靠着微薄的收入混吃等死。 唯一让阿郁感到欣慰的是,他们家并不是造船厂的异类,那片等待拆迁的工人住宅区,绝大多数人和他们家一样,过着早被时代抛弃的生活,等着拆迁的降临。 “因为没事干,时间一大把,所以才被抓来吃席,又省一天饭钱了不是?”阿郁呵呵两声,指了指桌上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几位,“看到没,都和我一样。” 接着,她又说:“我妈,还有这一棚子的老头老太婆,我敢说没有一个是真心来送朱坚寿。来之前我妈还跟我说,朱家这么有钱,说不定一会儿有大虾螃蟹吃。” 岳迁说:“我怎么没看到?” 阿郁愣了下,“你们警察也吃席?” “所以真有?” “没有。”阿郁笑起来,“可能朱家也觉得太贵了吧,肉倒是管够。” 这时,有一桌似乎吃完了,集体去给朱坚寿烧纸,岳迁和阿郁都抻着脖子看。那是古大姐旁边的那一桌,全是退休女工人。 “她们都是梅丽贤的关系,和梅丽贤一个车间,我都认识。”阿郁说着,突然啊了一声。 岳迁回头看她,“怎么了?” 阿郁说:“刚才我说得太绝对了,应该也有真心来送别朱坚寿的吧。” 岳迁忙问:“嗯?谁?” 阿郁指着其中一个穿灰黑色外套的女人说:“那个,宫姨。你看她衣服,再看看我的,我妈的,看出名堂来了吗?” 岳迁早就注意到了,造船厂这些工人说是来参加白事,打扮得却像是春游,男人们衣服花样少,倒是一水的黑白灰,女人们那是五颜六色各显神通,争奇斗艳。而那位宫姨,是少有的衣着肃穆之人。 岳迁盯着宫姨,她的举动和周围人倒是没有什么不同,说说笑笑地将纸钱丢进铁桶里。南合市的丧葬,除了至亲,没人会在白事上痛哭流涕,普通朋友在遗像面前打趣调侃是常有的事。宫姨似乎还说了句“你先去那边摆好桌子,我们来了,你还请我们吃饭哈”。 阿郁听得笑起来,“算了,大家都没真心,脑子里想的尽是吃席吃席。” 岳迁问:“这个宫姨是和朱家关系特别不一般吗?” 阿郁想了想,“我感觉是,她和梅丽贤关系很好,听我妈说,她家房子都是梅丽贤给出的钱。” 宫姨大名宫小云,比梅丽贤小不少。阿郁记得,造船厂好的时候,车间经常组织女工人活动,夏天避暑,冬天泡温泉,不可以带老公,但可以带孩子,阿郁每次都去。宫小云是梅丽贤关系最近的姐妹之一,住宿啦吃饭啦在厂车上啦,都是坐在一起。 梅丽贤生孩子早,朱涛涛比他们这帮小孩大十来岁,从不和他们一起玩,更没来参加过这类活动,所以梅丽贤总是帮其他女工照管孩子。阿郁记得,有一年梅丽贤和朱坚寿还带了好些个孩子去苍珑市旅游,半个月时间,只跟孩子父母要了来回的火车票钱。阿郁羡慕死了,她也很想去,但因为她妈古大姐和梅丽贤关系一般,她没有受到邀请。 说到这儿,阿郁又开始嘲讽自己母亲,“梅丽贤以前穷的时候,她看不起人家,说什么年纪大又老实,后来梅丽贤有钱了,她巴结已经巴结不上了。不像宫姨那群人,一开始就和梅丽贤是好姐妹。” 第79章 好姐妹么?岳迁想,但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是,梅丽贤和造船厂的所有人来往都很少,包括那位衣着肃穆的宫小云。 “给钱买房是怎么回事?”岳迁问。 阿郁说,造船厂这些老工人,坐井观天,有一口饭吃,有房子住,就觉得万无一失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能有门路吧,知道应该攒钱买外面的商品房。可即便是十多年前,商品房的价格依旧是工人们的工资负担不起的,他们习惯了顶父母的班,习惯了一上班就分房,哪里会为买房存钱,哪里懂贷款? 宫小云是最早一批出去买商品房的工人,那小区离造船厂也就一站路,都在北苑街的大范围内。古大姐知道后还回家嘲笑宫小云,“厂里有房不住,还学人家买什么商品房,以为去梅丽贤家吃了几顿饭,也是有钱人啦?嘿,那房子不知道有什么好。你要搬远点,搬去市中心,搬去西城区,我还佩服你,你就搬这点儿距离,有啥搬头?” 当时不止宫小云,所有计划买商品房的工人都被明里暗里嘲讽。宫小云丈夫是厂里的技师,早年风光过,但厂都要倒闭了,技师还有什么用?但宫小云看好了房子,不知哪来的毅力,倾家荡产也要买。梅丽贤给了她钱,这事很多工人都知道,但具体是多少,阿郁不清楚,大概只有本人知道。 宫小云一家得以搬进新房,古大姐等人背地里说还是她会拍马屁,房子都能拍来。 那段时间,不止宫小云一家搬走,想买商品房的工人各自想办法,能借的都借了,一个个都有了新家。当年他们是造船厂的笑柄,时间却让嘲笑他们的人成了真正的笑柄。 几年后,房价飞涨,城市激烈发展,那些留在造船厂住宿区的工人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商品房了。 “是哪个小区?”岳迁问。 阿郁说:“锦绣竹园,当时造船厂不是还没倒闭吗,出去买商品房的不能买太远,基本都买在那了。” 灵棚里,席吃完了,菜拆下去,摆上麻将,人们稀里哗啦打起来。古大姐出来找阿郁,让她没事就回去,6点又来吃饭,晚上的菜据说比中午还好! “啧——”阿郁无语地转过身。 那几个年纪和阿郁差不多的都出来了,相约下午去哪里逛逛。岳迁又问了个问题:“宫小云的家人没来吗?你不是说她家孩子还跟着朱坚寿去苍珑市旅游过?” 阿郁苦笑,“那些人好像都没来,他们出去得早,念的书也多,忙着呢,哪像我们这些无业游民?” 阿郁跟着“无业游民”走了,岳迁回到灵棚,宫小云已经在牌桌边坐下,和古大姐正好在一桌。 古大姐嗓门大,“哎哟小云,好久不见了,打几块啊?” 宫小云和和气气地说:“三块吧,别打太大了。” “三块?”古大姐表情夸张,“我以为你们平时都打十块呢!” “那哪打得起?” “怎么打不起,你老公退休工资有六千吧?听说还在接私活呢?你女儿也有出息,一个月给你多少?” 宫小云笑了笑,没接茬。 岳迁站在一旁看他们打麻将,古大姐精力旺盛,嘴巴就没停过,尖酸刻薄,对宫小云尤其有意见。 “你不去看看梅丽贤?哎,你们以前那么好,梅丽贤住院都没叫你去照顾哦?朱坚寿死了,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咋,怎么和我们一起来?” 宫小云输了几把,将位置让给其他人。这时,朱涛涛来了,他满脸病容,本该招呼客人,却实在打不起精神。宫小云看见他了,上前道:“涛涛,节哀。” “宫姨,你来了。”朱涛涛说:“谢谢你跑这一趟。” 宫小云红了眼,“梅姐的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朱涛涛摇着头,“她心里也难受,上回你们来看过她,就当最后一面吧,她爱美,你知道的。” 宫小云长长叹息,“我想去看看她。” “算了,真的算了。” 见说不动朱涛涛,宫小云只得道:“现在朱哥不在了,你好好陪陪梅姐,别让她太孤单。” 朱涛涛去招呼其他人之后,岳迁来到宫小云面前,得知他是警察,宫小云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岳迁说:“没事,我们在做朱坚寿的人际网络排查,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多少会聊几句。你和朱坚寿、梅丽贤关系很好?” 宫小云看上去很普通,似乎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声音都是颤抖的,“啊,我,我们以前是同事,后来厂没有了,我们联系也少了。” 岳迁说:“刚才你和朱涛涛说上次见过梅丽贤,是什么时候?” “去年春节,我们,我们来给梅姐拜年。” “你们?哪些人?” 宫小云说,来的有五人,都是当年一起玩的姐妹。厂倒闭之后,大家各忙各的,住得近的还能经常走动,打打牌什么的,但梅丽贤住得远,生活阶层也早就和他们不一样了,走动很少。 当时聚会的契机是,有个姐妹生病离世了,大家也都上了年纪,越发怀旧,联系梅丽贤出来一起吃个饭,却得知梅丽贤身体不好,做了手术。大家便带着鲜花、礼物去看望她。 宫小云前些年每年都会去梅丽贤家,还帮忙带过双胞胎孙子,这几年去得少,不知道梅丽贤患病,很是自责。那次探病之后,她又联系过梅丽贤,提出单独探望,梅丽贤都以医生说需要静养拒绝了。 宫小云眼里有了泪花,“梅姐是个很温和慷慨的人,她以前都不会拒绝人的,要不是病得太厉害,不想让我们这些老朋友看到她憔悴的样子,她不会那么说。” 岳迁问:“你还帮她带过孙子?” 宫小云愣了愣,“啊,对。” 岳迁说:“那朱涛涛和林嘉寒的事,你应该知道?” 宫小云沉默了会儿,说起林嘉寒还没嫁过来时的鸡飞狗跳,那时她和梅丽贤的联系还很紧密,梅丽贤有苦没处说,只能跟她倒倒。林嘉寒这孩子,梅丽贤很喜欢,但又觉得对不起林嘉寒,因为作为母亲,她无法给与小两口更多的支持。朱家的姑姑们强势,林嘉寒直到生了双胞胎,在朱家才好过一点。 宫小云喜欢小孩,时间又多,就经常来照顾,和林嘉寒也多有接触。林嘉寒出轨,她也十分惊讶,想不通朱涛涛条件这么好,又爱林嘉寒,家里还有一对这么可爱的儿子,林嘉寒怎么会出轨。 岳迁问:“以前走得那么近的话,怎么这几年生疏了?” 宫小云垂下头,没回答。 岳迁朝灵棚看了眼,“上次一起去看梅丽贤的人,今天也都来了吗?” 宫小云说:“蒋姐,广姐来了,霞妹去世了,温姐在外地照顾孙子,来不了。” 岳迁看了看宫小云说的蒋姐和广姐,她们的打扮也比较素,不像古大姐那样艳丽。 “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吧?”岳迁说:“梅丽贤带孩子去旅游那次,带的应该就是你们的孩子?” 宫小云惊讶地睁大眼,“啊,对,好多年了。他们真的很慷慨。” 那时旅游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造船厂除了高层的小孩,没有一个离开过南合市。梅丽贤主动提出趁着暑假带孩子们去苍珑市看看海,宫小云一边担心,一边又很感激,和丈夫商量后决定让女儿去见见世面。 厂里很多工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起初都盼着送自己孩子去,梅丽贤精力有限,只肯带关系最好的孩子,没有搭上顺风车的工人立马阴阳怪气起来,“这种便宜都占,也不怕自己孩子被卖了,不被卖也会出事啊,到时候算谁的?” 半个月后,孩子们健康平安地回来,宫小云和其他几个姐妹更感激梅丽贤。 “所以我更不明白,你们怎么会疏远?”岳迁说。 宫小云的神情有些复杂,仿佛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 岳迁索性道:“之前的排查,我了解到一个信息,你们一家现在住在造船厂旁边的锦绣竹园吧?” 宫小云惊讶地说:“啊,对,对的。” “那套商品房,是梅丽贤出钱帮你买的?” 宫小云的惊色更加浓重,“谁说的?我已经全部还清了!” 岳迁说:“所以是你买房时缺钱,梅丽贤借给你?” “是,肯定是借啊,又不是亲人,房子怎么会帮我买?”宫小云情绪有些激动。 买商品房这件事,宫小云起初也很犹豫,她没什么本事,一辈子都是工人,接受的也都是工人那一套教育。也就是朱坚寿经常说,当工人没有前途,要尝试其他赚钱的方式。那年,厂里有工人买了外面的商品房,搬家是大事,人家请了许多同事去家里吃饭庆祝,宫小云也去了,看着那宽敞的房子,心里很是羡慕。女儿眼看着大了,需要自己的房间,厂里分的房子太小,又很吵闹。但一问商品房的价格,她退却了,家里的存款再加上两家老人的存款都不够。 第80章 她跟梅丽贤述说烦恼,梅丽贤虽然有钱,但对朱坚寿挥霍向来是不支持的态度,可这次,梅丽贤却说,商品房是一定要买的,现在不买,今后想买就更够不着了。 她被说动,可钱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亲戚都问遍了,丈夫是个很闷的人,亲戚有钱,却不借给他们。最后,她硬着头皮问梅丽贤能不能借她一点。梅丽贤和朱坚寿商量之后,借给她十万,并且不收利息。 这个钱,让她顺利买到了锦绣竹园的房子。她对梅丽贤感恩戴德,竭尽所能嘘寒问暖,紧巴巴地过着日子,每年都去还上一笔,还带上昂贵的水果。梅丽贤的双胞胎孙子出生后,她更是时常去带孩子,虽说喜欢孩子是一方面,但她也想尽力回报梅丽贤,毕竟梅丽贤不止借钱给她,还不要利息,这样的恩情,连丈夫那边的亲戚都做不到。 “前些年我终于还完了十万块钱,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轻松。”宫小云长出一口气,好像又体会到了当时无债一身轻的情绪。 岳迁说:“还完之后,你联系梅丽贤的次数就少了?关系也渐渐淡了?” 宫小云张了张嘴,尴尬地别着头发,好一会儿才说:“人和人之间,可能就这么一回事吧。梅姐对我好,劝我买房子,借钱支持我,要不是她,我们家现在还住在厂里,你看现在多少人后悔没买房?再也买不起了呀。可是……” 她黯然地低下头,“欠钱真的是件很窝囊也很痛苦的事,这么多年,我在梅姐面前都矮一大头。所以还完钱后,我忽然很不想再看到她。你,你们年轻人应该不会懂那种感觉。” 岳迁想说自己懂。他虽然和宫小云、梅丽贤不是同一辈人,但查案时接触过很多这辈人,他们看似和周围人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关系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背地里却能说最难听的话。这是时代所造成的烙印,这辈人生活在信息不发达的年达,任何一件小事都需要周围的人帮忙,彼此依赖,又彼此憎恶,磕磕绊绊地维系着塑料一般的永开不败的友情。 “我不想再过那种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所以在不欠他们一家之后,我就不再联系梅姐了。”宫小云望着天空,“但知道梅姐做了手术,身体变得很差之后,我又很后悔没能陪伴她。这人啊,真是自相矛盾。” 岳迁又问,梅丽贤和朱坚寿有没有借钱给其他人买商品房。宫小云摇头说不知道,但她猜测没有,他们在小钱上慷慨,但买房的钱不是小数目。似乎觉得警察老是问借钱是在怀疑自己,宫小云还找到相册里的欠条,证明自己已经在四年前还清了所有欠款。 灵棚里渐渐乌烟瘴气,打牌的人越来越多,岳迁在他们脸上看到对朱坚寿遇害的淡漠,造船厂这条线岳迁放不下,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找不到切实的动机。岳迁找朱涛涛聊了会儿,问梅丽贤和朱坚寿借钱的事,他说他们只借给了宫小云,而且宫小云也还清了。借钱是梅丽贤的主意,朱坚寿很不愿意,两人吵了一架。 岳迁说:“朱坚寿不是最大方的吗?” “他就会做样子。”朱涛涛说,宫小云和梅丽贤是真的关系好,梅丽贤愿意帮她,不图回报,朱坚寿觉得梅丽贤很傻,但十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才同意借出去。朱坚寿很要面子,从来没有当着宫小云的面说不愿意借,这事宫小云应该不知道。 岳迁带着一团乱麻般的线索回到重案队,叶波正在和苍珑市兄弟单位沟通,对方告知一个消息,已故的二姐朱美娟早年涉.黑坐过牢,她唯一的女儿去年失踪,警方最近才接到报警。 第45章 缄默者(10) 朱家四姐弟中最早发迹的二姐朱美娟可谓半生风云。朱家老家在苍珑市周边的小镇,父母没有任何背景,朱美娟和大姐朱美枫初中没毕业就离家打工,只有朱美心和朱坚寿读到了高中。 朱坚寿被分配到造船厂那年,朱美娟还在夜总会当服务员,全家有稳定工作的只有朱坚寿,而三个姐姐并没有让朱坚寿接济她们。 朱美娟长得漂亮,又很会为人处世,性格泼辣,自学了两门外语,渐渐从服务员中脱颖而出,成为领班。又过了几年,夜总会的老板看中了她,将她带在身边,接触夜总会之外的生意。 这个老板是苍珑市的地头蛇,人称豪爷,那些年苍珑市黑恶势力作乱,豪爷手上的生意就没有几个干净的。朱美娟主要负责糖酒、外贸这两块,豪爷给她的分红非常可观。她赚到了钱,便想拉姐妹也来赚钱,大姐朱美枫有自己的服装生意,虽然做得一般,但没有上她的船,三妹朱美心书没能读下去,无路可去,来给她干点杂活。 苍珑市的扫黑行动开始后,豪爷等人尽数落网,朱美娟作为豪爷最得力的手下,也被捕。豪爷心狠手辣,不仅贩d,还背了至少五起命案,被判处死刑。至于朱美娟,她虽然给豪爷做事,但警方并未找到她参与贩d、谋杀的证据,她因协助走.私,坐了三年牢。朱美心则是不知情的工作人员,没多久就从看守所放了出来。 朱美娟出狱后,当初跟豪爷混积累的资源起到了关键作用,她依旧做糖酒生意,做外贸,但在监狱待了三年后,生意彻底从黑转成了白,再加上那几年苍珑市社会风气一新,发展飞快,她这样经历过浮沉的聪明人很快乘上东风,摇身一变,成了优秀企业家。 对她这样的出狱人员,苍珑市警方自然盯得很紧,但朱美娟依法纳税,货物上也没有违规品,大力发展慈善事业,且不避讳自己年轻时犯过错,用自己的经历告诫年轻人不要走歪路。不管怎么看,她都已经洗心革面。 朱美娟的丈夫魏晋也是个人物,这人比朱美娟小,朱美娟还跟着豪哥混时,他在夜总会勤工俭学。所谓的勤工俭学,是给富婆当鸭子。能拿下这份工作,说明年轻时的魏晋要么长得很帅,要么很会讨客人欢心。而在朱美娟看来,他兼而有之。 豪哥和朱美娟坐牢,魏晋却没事,他完成了学业,进入苍珑市电视台当记者。朱美娟出来后,两人感情升温,不久成婚。朱美娟生孩子晚,差点在生魏雅画时死掉,之后再未生育过,魏雅画是两人唯一的孩子。 从后来的结果来看,魏晋和朱美娟是同一类人,脑子灵活,充满拼劲,在朱美娟带着全家改变阶级时,魏晋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景记者,做到了新闻制片人的位置,继续往上升,就是台长了。 不过三年前,朱美娟患癌去世,魏晋从此对工作心灰意懒,不久便从电视台离职,帮忙打理朱美娟的公司。生活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但去年11月,魏雅画失踪了。魏晋没有报警,直到前几日,警方接到朱家报警,才开始调查。可惜的是,时间过去太久,查起来很困难,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重要线索。 这位朱家的报警者,是朱美心。 了解完苍珑市的情况,叶波正要挂电话,忽然看见岳迁正朝自己打手势,“成队,等一下,我队员好像还有问题。”说完,叶波将手机递给岳迁。 “成队,你好,是这样,我想打听个人。”岳迁说:“朱美枫的丈夫何理以前是苍珑市的警察,他具体是做什么?在离职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对面顿了顿,“何理?我不认识。我打听之后再给你答复。” “好,辛苦了成队。”岳迁将手机还给叶波。 结束通话,叶波盯着记录本,一时陷入沉默。苍珑市给出的线索只能算是个笼统的背景,朱美娟染黑已经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苍珑市过去治安很差,经历了多轮扫黑,早期发展起来的企业家多多少少都不太干净,朱美娟这样的不是特殊情况。朱美娟的死也没有任何疑问,她丈夫魏晋接手公司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但魏雅画的失踪不同寻常,魏晋为什么不报警?最后还要等到朱美心报警? 岳迁在线索墙上写画,叶波走过去,看到那些复杂的线条,“你认为魏雅画失踪和朱坚寿的死有关联?” 岳迁皱着眉,几秒后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很矛盾。” “什么?” “从现有的线索出发,明显造船厂的问题更大,凶手可能是造船厂的某个人,但这几天我接触了那么多造船厂的人,却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动机。”岳迁抱着手臂,盯着线索墙,“他们看上去热闹,实际上却很冷漠,就算是曾经受过朱坚寿、梅丽贤恩惠的人,也对朱坚寿的死无动于衷。杀人所需要的那种情绪,我没有在他们身上找到。” 叶波说:“那将朱家、造船厂这两条线结合起来看呢?” 岳迁转身,“对了,朱坚寿和梅丽贤带厂里一帮孩子去苍珑市旅游过。” 岳迁详细叙述从阿郁、宫小云处得到的线索,叶波听完后说:“欠钱这点要好好查一查,宫小云一家是还清欠款了,其他人不一定。” 岳迁说:“梅丽贤的状态很差,我再去试试。” 叶波说:“你说,以朱坚寿和梅丽贤的关系,有没有可能,朱坚寿借出去钱,但梅丽贤不知道?” 第81章 岳迁说:“可能性不大。” “但钱是直接到朱坚寿手里。”叶波说:“他完全可以自己偷偷留着。” “管钱的是梅丽贤。”岳迁解释,“就我现在掌握的情况,朱坚寿和梅丽贤之间其实比较复杂,一方面家里的钱几乎完全来自朱坚寿的姐姐,梅丽贤处于下位,像个保姆,但她偏偏能够约束朱坚寿,她在三个姐姐面前抬不起头,可她想要动用大的钱,朱坚寿还是支持她。相反,朱坚寿能动的,只有一些小钱。那么,朱坚寿背着她借出小钱,这些小钱会成为他遇害的原因?” 叶波思索了会儿,“有道理。你刚才说那次旅游,也是梅丽贤主导?” 岳迁说:“那些孩子的妈妈都是梅丽贤的同事、好姐妹,我感觉是梅丽贤在推动。这也说明,梅丽贤在家中不是完全被动。” “这种事也只有过去的大型厂区才会发生了吧。”叶波感叹道。 岳迁没跟上,“嗯?” “啊,我是说把自己孩子交给同事带去旅游,同事只收来回路费。”叶波说:“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概是不可能了。” 岳迁想想也是,且不说宫小云等父母担不担心孩子离开自己这么久这么远出事,就说梅丽贤和朱坚寿,他们非但不赚钱,还得花出去不少钱,又没个什么保险,万一路上出了点岔子,怎么收场? “我突然想到一个方面,这些孩子见过朱家那三个姐姐吧?有没可能还见过失踪的魏雅画?”叶波兴致勃勃地在线索墙上增加信息,“这样一来,他们就是又接触过魏雅画,又接触过朱坚寿的人了。” 不等岳迁开口,叶波立即向队员安排任务,一是排查造船厂的老工人里是否还有欠朱坚寿钱的情况,二是找到那些跟着朱坚寿去苍珑市旅游的孩子。 “我去见朱美心。”岳迁主动道:“是她报警,我想弄清楚她的想法。” 又是夜晚,白事演出再次开场,今晚朱美枫请了更多保安,将抗议的主播、网红们统统挡在灵棚外。但朱坚寿摔死吉娃娃的往事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玄乎,住户们对他的印象变差了,几乎无人再来看演出,聚在灵棚里制造气氛的居然只剩下造船厂的老工人们。他们对朱坚寿的死虽然并不悲伤,但送朱坚寿的,除了至亲,也确实只有他们。不知道朱坚寿自己怎么想。 岳迁在人群中又看到了阿郁,她无所事事,和古大姐一起打麻将。宫小云似乎已经回去了。 舞台上响起流行音乐,岳迁抬头望去,尹莫上台了,他这次没穿女装,一套白西装,头发还做了点造型,跟个城乡结合部小开似的。岳迁看得眼皮抽了抽,心想这也太土太油了,但身边上了年纪的人们开始欢呼,还跟着唱那一首首几十年前的流行歌曲。 好吧,岳迁想,你还挺会琢磨客户群体,投其所好。 尹莫在台上连唱五首,岳迁起初嗤之以鼻,最后居然也跟着哼起来了。他以为尹莫看不到他,但他开始唱时,尹莫就一直看着他的方向,面带微笑,声情并茂。 两人跟爱人对唱似的。 岳迁:“……”不唱了! 下一个节目是小品,尹莫下台,往后台走去。岳迁没看见朱美心,心想我就去嘲笑他两句,很快回来,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去后台。 后台那儿有块挡板,岳迁刚一绕过去,就撞到了一个人,“对不起”还挤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出来,定睛一看,不是尹莫是谁? “你故意的?”岳迁说:“你杵这儿干嘛?” 尹莫那梳得齐整的背头有几缕松下来,倒是没那么土了,“我唱得怎么样?” 岳迁懒得恭维他,“不怎样。” “不怎样你还跟着唱?” “……”他果然在看我。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尹莫从白西装里抓出一把瓜子,自己嗑,还递给岳迁。 白事上多的是瓜子花生,岳迁在他手心拿了一小戳,“警告你,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尹莫遗憾地说:“我还想提供点线索,不领情算了。” 这人诡计多端的,但岳迁在重案队呼风唤雨这么些年,有个本事是拿得起放得下,手臂一伸将人拦住,“你的情,我怎么会不领?” 尹莫微笑,将一颗花生递给岳迁。岳迁正茫然着,尹莫说:“帮我剥花生就告诉你。” 这有何难,岳迁单手一挤,不仅将壳剥掉了,红皮也搓掉了,迅速往尹莫嘴里一塞,后知后觉发现手指好像戳到了尹莫的舌头。 啧,好软。 尹莫大约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猛,愣了两秒,这才眯起眼嚼花生,嚼完没动静了。 “说啊。”岳迁催促。 “……忘了。”尹莫竟是一脸正直。 岳迁一脸你他妈逗老子?抢过尹莫的花生又要剥。 “朱家大姐和三姐今天吵架了。”尹莫赶在某人又要袭击自己舌头之前说。 岳迁把花生丢进自己嘴里,“吵什么?” “她们说的是苍珑那边的方言,听不太懂。”尹莫说:“但我听到了警察,老大指责老三对警察说太多,别的就不知道了。” 朱美枫和朱美心昨天夜里被一同带去市局,但都不配合,根本没有交代任何信息,朱美枫为什么这么说朱美心? 难道是因为朱美心报警魏雅画失踪? 正想着,岳迁发现自己额头被人碰了一下,一回神,看见尹莫还未收回去的手。 “你这里受伤了。”尹莫说。 岳迁啊了声,不在意道:“昨天维持秩序时被撞了下,没事。” 尹莫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莫的目光总是很淡,没有焦距似的,但认真看人时却浓得如有实质,岳迁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看着,渐渐感到脸颊有些烫,“呃,就撞了下。还没问你,你们昨天撤退还顺利吧?” 尹莫唇角一压,“不顺利。” 岳迁:“啊?” “你明知那些人骂我封建糟粕,还不来保护我,他们冲着我来,我车都快被掀翻了。” “啊?” “我没法上车,衣服也被撕烂了,我还叫你,岳迁,岳迁,救救我!你眼里只有别人,头都没有回。” 尹莫越说越离谱,岳迁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内疚烟消云散,“你就装吧,还撕烂你衣服,那说明你们团队定制的衣服质量太差!” 尹莫弯起眼睛,“哎呀没上钩。” 小品已经表演完了,青姐来喊:“老板,快到你了。” 白事上歌舞表演是最多的,尹莫是头牌,是台柱,上场的频率自然也最高。他来到灯光下补妆,岳迁有点好奇,跟着去看。尹莫拿起粉饼,“要不要给你也化一个?” 岳迁火速后退。 尹莫笑了笑,“以后总有机会的。” 乐声响起,白西装油腻小开再次登台,灵棚里欢声不断,俨然一场小型中老年演唱会。 岳迁看见朱美心独自一人站在灵棚外,像是在发呆,她那个年轻的男朋友和女儿都不在。 岳迁立即走过去,“朱女士。” 朱美心看见她,神情很警惕,下意识就要走,岳迁却说:“你和你姐闹矛盾了吗?” 朱美心皱眉,不耐烦地打量他。 “你们一心为朱坚寿办白事,为什么会有矛盾?是因为昨天的事?”岳迁放慢语速,“还是因为魏雅画?” 朱美心惊讶地张开嘴。 “我说中了?”岳迁说:“魏雅画失踪几个月,一直没有人报警,她的父亲不管,两个姑姑也不管……” 朱美心说:“没有不管。” “对,你们管了,不过都是动用自己的关系私底下寻找。”岳迁说:“但失踪这么大的事,不应该第一时间报警,让警方来调查吗?怎么会自己查?” 朱美心不看岳迁,“警察也没有那么大的作用,我弟弟的案子,你们查了几天,不也还没有抓到凶手?” 岳迁不在意她的奚落,“不报警是因为有什么不方便让警察调查?是你们不方便,还是魏晋不方便?” 朱美心警告地盯着岳迁,她也是跟朱美娟、豪哥混过的生意人,更是在苍珑市扫黑行动中全身而退的人,虽然性格不如大姐朱美枫强势,但也习惯用气场、身份来压人。 可惜这对岳迁来说没用。 “不过你还是报警了。为什么?因为你终于发现,靠你们无法找到魏雅画?你作为小姑,很担心她的安危?”岳迁说:“但你报警让你大姐不高兴了,她指责你坏了事?” 朱美心在短暂的沉默后笑了声,“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我既然敢报警,那就不怕你们警方调查。” 尹莫的歌声传来,岳迁揉了揉耳朵,指着一旁的警车说:“太吵了,我们上车说吧。” 车门关上,歌声变得又远又钝,岳迁先开口:“魏雅画的事何理跟我说过,也提到了没人报警。即便你们谁都不说,调查下来,也一样会查到魏雅画失踪。” 第82章 听到何理的名字,朱美心有些不屑,看得出她和这个吃软饭的姐夫关系不怎么样。 岳迁问:“魏雅画失踪是怎么回事?” 朱美心说:“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会报警吗?” 岳迁说:“那我换个问题吧,魏雅画是你二姐和二姐夫唯一的孩子,她失踪了,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你们不担心她的死活吗?” 朱美心盯着前方,似乎很犹豫是否要向身边的警察倾诉,她像被卡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方,是她主动走向了警察,引得朱美枫、魏晋的不满,现在警察朝她伸手,她又不知道该不该抓住。 就像她的整个人生,她似乎没有为自己做过主,一切都是被两个姐姐推着往前走。 “我二姐……以前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朱美心终于开口,“所以我们家一直很不愿意接触警察。” 岳迁说:“朱美娟出狱之后形象一直很正面,也没有违法犯罪记录,难道她以前那些生意还在继续?” 朱美心犹豫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这些年跟着朱美娟做生意。” “她交给我的都是正经生意,就像当初她还跟着豪哥时一样。她到底还有哪些暗面,我、大姐,都不知道。但我始终有种感觉……” 朱美心停了几秒,岳迁甚至听到了她激烈的心跳。 “我感觉她可能还是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朱美心长吸一口气,“魏晋从电视台辞职,是一个疑点,还有一个,就是雅画失踪后,没人报警。” 岳迁说:“等一下,魏晋辞职为什么是疑点?” 朱美心摇头,“魏晋这个人,是我二姐的一道广告牌,他在苍珑市很有地位的,他很会做社会新闻,他那个节目叫‘民之眼’,曝光了很多企业,很多权贵。他受到威胁也不退却,老百姓相信他,觉得他是正义的象征。因为他的影响,我二姐也被信任,早年的事几乎都被老百姓忘记了。但魏晋根本不是商人,他再厉害,也只是在新闻行业厉害,他没有能力在二姐过世后,接手公司。可他还是接手了,公司业务有些缩水,这不可避免,抛去这点,他干得不错。” 这乍一听问题不大,但岳迁明白朱美心的意思——魏晋的目的也许不是单纯接手公司,而是他必须接手,如果他不接受,某些秘密可能就会被别人窥探。 朱美心是被朱美娟带出来的,能有现在的生活,首要感谢的就是朱美娟,不管朱美娟犯了什么罪,在她这里,朱美娟永远都是好姐姐。对于魏晋的辞职和接任,她只能装糊涂,直到魏雅画失踪。 魏雅画出生后,朱美娟没有时间带,她是跟着朱美心的孩子一起长大的。魏雅画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富有的家庭,要什么给什么的父母,姑姑们无条件的溺爱,她本身也很优秀,继承了父母的外貌和才华,成绩一直很好。 因为带过魏雅画一段时间,朱美心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魏雅画学的是美术,当初朱美娟给她开了个画廊,她一直过着自由自在,追逐爱好的生活,没有和人结仇。因为父母的教导,她也比较小心,不是那种随便会被骗的傻白甜。她一失踪,朱美心第一反应是,朱美娟或者魏晋的仇人找上门,可能是勒索。但魏晋很淡定,说自己有办法,不要报警。朱美枫也是这个意思,朱美心只能焦急地等待。 找了几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朱美心是真的着急了,一咬牙背着其他人报了警。 “你没猜错,我和大姐吵架确实是因为我报了警,她说我做了多余的事。” “你大姐为什么也和魏晋站在一边?她也有见不得光的地方?” 朱美心回答得却很坚决,“不,就算我有问题,大姐也没有问题,她是我们三姐妹里最正直的人。” 第46章 缄默者(11) 在朱美心的观念里,长姐如母是根深蒂固的认知,朱家四姐弟的父母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务工,照顾朱美心和朱坚寿的责任就落在了大姐朱美枫身上。 朱美心至今仍然认为,大姐不比二姐差,只是比二姐更顾家。父母积劳成疾,相继离世,二姐早早外出打拼,朱美枫更是成了弟妹们的避风港。她教育二人,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将来出了社会,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血脉相连的家人,为了家人,她可以付出一切。 当年朱美心其实也有机会继续读书,但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在朱美枫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心甘情愿将读书的机会让给朱坚寿,开始跟着朱美娟打工。那时,朱美枫也已做起自己的服装生意。 朱美娟在夜总会混得风生水起时,朱美心年纪还小,很多东西看不懂,她不明白二姐已经那么多次叫大姐来帮自己的忙,大姐为什么都不肯,还有点生大姐的气,觉得大姐忘了教导她和朱坚寿的话。 直到后来,二姐落网,朱美心自己也经历了一番成长,才明白大姐早就看清朱美娟的生意是什么。大姐劝阻过二姐,二姐愿意冒险,大姐便做给她托底的人,坚决不碰她的产业,继续深耕服装生意。要不是这样,二姐入狱时,整个朱家就要散。大姐将家族撑了起来,二姐出狱后东山再起,第一笔资助就来自大姐多年来攒下的钱。 “她从来都不和我们同流合污,她只是作为老大,从小就给自己背上了无条件保护家人的担子。”朱美心说。 岳迁听完却道:“你还是没有说服我。既然朱美枫这么正直,为什么会排斥警察?她将家人看得最重的话,魏雅画一失踪,她就应该主张报警才对。毕竟,朱美娟已经死了,魏雅画是朱美娟唯一的女儿。” “她和魏晋商量过,我不知道魏晋是怎么说服了她。”朱美心满目担忧,“也许,魏晋有什么不能接触警察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和我二姐有关。” 岳迁反复琢磨这句话,“朱美枫这么做,都是为了死去的朱美娟?这比魏雅画的死活还要重要?” 朱美心捂住脸,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坦白说,我觉得大姐也很失常,她不肯跟我说原因。” 岳迁问:“你还知道什么?既然你猜到朱美娟有问题,这问题出在哪里?” 朱美心有些痛苦,“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许我也不会选择报警。” 岳迁只得将话题转移到魏晋身上,“那魏晋呢?他以正义的形象示人多年,直面的却全是黑暗肮脏,他有没有沾染上什么东西?” 朱美心沉默的时间拉长,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我没有证据,这个需要你们自己去查,但我猜,被他的‘民之眼’曝光的那些人,有的并不是真正的恶人,他们只是他往上爬路上的垫脚石。” 岳迁说:“你的意思是,他做假新闻?” 朱美心说:“以前媒体没这么发达,他的眼睛看到什么,普通市民就看到什么。” 岳迁点头,“行,我会去核实。” 舞台上的节目演过几轮,尹莫已经不在台上了,岳迁余光扫了眼,“朱美枫为什么那么排斥警察?” “我二姐被抓,是何理出了力。”朱美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三姐妹在择偶上都有个共同点,喜欢比我们小的男人。何理年轻时长得很英俊,奶油小生一个,大姐前半生忙着照顾我们,恋爱都没谈过,忽然被这么一个漂亮的男人追求,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没想到啊,何理出现在她面前,不是什么偶然,是早有预谋,图的不是她,而是我二姐。” 岳迁皱眉,“何理是卧底?” “也谈不上什么卧底吧。”朱美心说,警方那时正在进行扫黑行动的前期准备,朱美娟和豪哥听到风声,非常警惕,身边的人都排查了个遍,万万没想到,警方的其中一个耳目是安插在朱美枫身边。 何理使尽浑身解数讨朱美枫欢心,多次参与朱家姐妹的聚会,获取朱美娟参与走s的证据。扫黑行动开始后,他的身份暴露,离开朱美枫。妹妹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锒铛入狱,付出所有真心的爱人并不是真的爱自己,朱美枫痛苦难当。可她是真的爱上了何理,几番挽回。 说到这里,朱美心都觉得可笑,她的大姐不该这么委曲求全,明明大姐才是被辜负被利用的那个。 至于何理,不知是真的爱上朱美枫了,还是感到牵扯到这样一个女人,很难在警队里有所建树了,最终选择辞职,正式和朱美枫在一起。 婚后,何理面对的是朱美枫的冷嘲热讽,朱美枫挽回他,似乎根本不是因为爱他,不过是要他丢工作,成为依附自己的菟丝花,再开始漫长的报复。 “但夫妻之间的人,外人又怎么说得清楚?”朱美心笑了笑,“何理真的受不了,早就离开了,他一个大男人,还养活不了自己?我大姐也是,后来那么多男人任她选,她从来没有出过轨。不像我。” 岳迁说:“你?” 朱美心忽然提及无关的事,“我其实很理解丽贤,我的两个姐姐都太强势了,在她们的羽翼下,没人能够活得不压抑。我叛逆的方式就是找男人,找各种年轻的男人。好不好笑?” 第83章 既然朱美心愿意说,岳迁便听着,“你有几个小孩?” “两个,老大留学,老幺还留在我身边,你见过她。” 岳迁有印象,是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女生,二十来岁。岳迁又问:“魏雅画跟她年纪差不多吧?” “对,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朱坚寿和梅丽贤有一年带了几个造船厂的孩子来苍珑市玩,你有印象吗?” “你是说……”朱美心想了想,“他们搞的那个夏令营?” “还起了名字?” “是雅画回来说的。” 朱美心回忆道,早些年夏令营对孩子们来说是很新奇的活动,魏雅画每年都要参加,一回来就滔滔不绝跟大人们讲在外地和外国的见闻。朱坚寿说要带一群孩子们来过暑假时,魏雅画兴奋地问:“是夏令营吗?舅舅好厉害,都可以组织夏令营了!” 朱坚寿被她说得很高兴,“那雅画可不可以帮舅舅招待小朋友们啊?” 魏雅画已经报名去欧洲的夏令营,却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也许对她来说,欧洲随时都可以去,反正她也已经去过了,可当夏令营的小营长是仅此一次的事。 朱美娟夫妇忙事业,不在意魏雅画是留在苍珑市还是去欧洲,朱美心帮她退了夏令营,又被她拉着去买了好几身新衣服和各种她觉得用得上的装备。 不久,朱坚寿和梅丽贤带着孩子们来了,魏雅画挥舞着小旗帜到火车站迎接他们,朱美心也在,当时的场景她现在还记得。 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只有魏雅画精致明艳得像个从天而降的洋娃娃,蓬蓬裙和水晶鞋一尘不染,和她相比,造船厂的孩子就像惨兮兮的小矮人。 要不说孩子是最单纯的呢,魏雅画分毫察觉不到家庭财富的差异,也不嫌弃小矮人们坐了一天火车又脏又臭,亲昵地和他们打招呼,请他们到自己家里休息。 朱美娟有一套空置的别墅,朱坚寿一行就住在那里。别墅因为平时不住人,被改造成了魏雅画的小王国,她的童话书、玩偶、不常穿的公主裙全都放在那里,像博物馆一样陈列起来。 孩子们两人一个房间,愿意单独住的也可以自己住一间,等他们休整好之后,魏雅画的小营长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朱坚寿难得回一趟老家,每天都要和亲戚们见面应酬,带孩子的任务实际上落在了梅丽贤和魏雅画身上,朱美心有空也会和他们一起。 魏雅画很有责任心,将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参观景点、感受当地人文风俗、分享自己的科普书籍,还组织知识竞赛。总之,她在夏令营上玩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她都尽可能让造船厂的孩子玩到学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伙儿回南合市的日子,魏雅画很舍不得,精心准备了礼物送给他们,礼物价格不一定高,但都是魏雅画从国外带回来的,且每个人都不一样,寄托着她的祝福。 孩子们也很舍不得她,邀请她寒假到南合市玩。 朱美心讲述这一段时,眼中有柔和的笑意,仿佛是真心被孩子们的纯真和善良所打动。但岳迁却察觉到一丝凉意,善良招致的有时并不是善良,还有可能是更深的恶意。 “那后来呢?”岳迁问:“魏雅画来南合市了吗?” “来了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朱美心说,魏雅画那个寒假就去了南合市,住在朱坚寿家中,后来又去了几次吧,她记不清楚了。 当年朱坚寿一家还没有搬到镜梅桃源,也就是说,魏雅画很可能又和那群孩子见面了。 目前朱坚寿一案的凶手尚未浮出水面,各种疑点指向造船厂的人,加上魏雅画蹊跷失踪,岳迁下意识将两起案子放在一起思考,那群去过苍珑市的孩子便站在了两股风暴的交汇处。 但这只是一条思路。 另一条得从朱家出发,已故的朱美娟还藏着什么秘密,魏晋和朱美枫都在维护这个秘密,是不是这个秘密导致魏雅画和朱坚寿连遭不测? 岳迁感到,无形中有一道力量,正将自己往苍珑市拉去。 重案队按照叶波的部署,一边排查造船厂是否有人曾向朱坚寿借钱,一边核实去过苍珑市的孩子的现状。借钱的排查难度很大,朱坚寿已经死了,朱家找不到任何借条,老工人们给出的信息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老王说老李借了钱,老李说老张才借了钱,没人承认自己借了钱。 去苍珑市的孩子倒是都联系上了,不知是不是父母更有远见,重视对他们的培养,他们发展得普遍比阿郁等人好。其中小袁是最给父母长脸的,她已经定居首都,是一名国际法律师,经常全世界飞来飞去。 剩下的四人,有做会计的,有当老师的。岳迁深更半夜翻看排查记录,发现有两人情况比较特殊:君雯,宫小云的女儿,25岁,未婚,去年8月之前在南合市农业银行工作,辞职后gap至今;卫蕉,28岁,丧妻,他的妻子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自杀,他们都在证券行业工作,而朱涛涛也是证券从业者。 岳迁打算亲自去接触这两个人,但在这之前,他向叶波提出去苍珑市出差的申请。叶波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让他再等等,和苍珑市协调好了,他再出发。 朱涛涛供职的证券公司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繁忙,朱涛涛离婚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未请过假,已经升到了小主管的位置。但朱坚寿出事后,他像是一下子丢了心气,请了长假,却既不去医院陪伴梅丽贤,也不和两个姑姑待一块。岳迁在他儿子的小学附近找到了他。 朱涛涛很颓废,“又有什么事吗?” “你和卫蕉联系多吗?”岳迁问。 朱涛涛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谁?” “记不得了?小时候应该经常去你家玩吧?和你还是同行。” “啊,他。怎么?” “不怎么,问问而已。”岳迁说:“以为你们都在证券这一行,平时会交流交流什么的。” 朱涛涛摇头,“做的类型不一样。啊,他老婆是不是死了?” “你知道?” “听说的,你也说我们是同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别说是老婆自杀这种事。他当了很长一段时间话题人物吧,现在轮到我了。” 朱涛涛知道的这个版本,是卫蕉的妻子阿晓工作压力很大,上司对她还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动不动就来点职场骚扰,朱涛涛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就连他早年也被女上司骚扰过。阿晓受不了,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工作。 可卫蕉不同意,这也能理解,因为卫蕉和阿晓都是底层家庭出身,好不容易靠自己走到今天,父母已经无法给与更多帮助,就业形势不好,轻易放弃这个收入不低的工作,找不到新工作怎么办呢?阿晓只得咬牙忍耐,最后也许是忍无可忍了,从高楼一跃而下。 她死后,身边的人才知道她已经抑郁一年了,一直在吃药,但药和医生都没能挽救他。卫蕉懦弱,想给妻子讨回公道,但骚扰妻子的上司是公司的高层,虽然不是他的直属上司,拿捏他也是轻而易举,而且他并没有证据,事不关己的同事更不会为了他影响自己的前途。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也许卫蕉得到了一笔钱吧,大家都这么说,上司好好的,卫蕉也继续当牛马,只有那个不堪抑郁症的女人死去了。 “你跟卫蕉接触过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岳迁说:“你爸妈带他去过苍珑市,你知道吧?” 朱涛涛说,自己比他们都大,从不一起玩,卫蕉没什么特点,非要说的话,上中学那会儿算是长得比较帅吧。朱涛涛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他难道和我爸的死有关?” 岳迁又问:“你和你表妹魏雅画熟吗?我听你小姑说,她来过南合市好几次。” 朱涛涛露出一丝苦笑,“她是我二姑的女儿,金宝贝似的,我敢熟吗?” “你怕她?” “倒不是怕,就她那种人,没法接近你懂吗?” “不懂。” “……” 朱涛涛斟酌了会儿语言,说自己对魏雅画的怕更多源自二姑,总觉得这个小女孩继承了二姑的强势,虽然接触之后发现她比二姑温和得多,那骨子里的傲慢并不少。她拥有太多了,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她也太慷慨,给与别人接受不过来的东西。 朱涛涛本能地排斥这种人,魏雅画没什么错,但他觉得和魏雅画相处很难受,于是尽可能逃避。 岳迁一瞬间就理解了朱涛涛的想法,这和他不久前感知到的凉意是一致的。“你不跟她玩,那她来你们家住的这段时间,一般都和谁玩?” 朱涛涛说:“可能就去苍珑市那些人?她也只认识他们。我好像还看到她和卫蕉两个人一块儿。” “你确定?” “……不,不是很确定。” 中午,卫蕉正在便利店吃预制饭,他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胸前挂着工作牌,吃得却十分痛苦。 第84章 “工作不顺利?”岳迁买了个三明治坐在他旁边吃起来。 卫蕉愣了下,警惕打量岳迁,“你是……警察?” “啊,我同事昨天来找过你吧,我还有点补充的问题,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点时间。” 卫蕉显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你问吧。” “工作不顺利?”岳迁还是那个问题。 卫蕉意外地张着嘴,岳迁解释:“因为我听到一些你妻子的说法,你们工作环境不太好吧?” 卫蕉一瞬间紧握住了拳头,别开视线,“你们要查的案子,和我妻子有什么关系。” “你和阿晓,是怎么认识的?”岳迁试着让卫蕉放松情绪。 “同事,互相有好感,家庭也差不多,就在一起了。”卫蕉很低落,不想提及亡妻。 “其实朱坚寿的案子还牵扯到另一起案子,你还记得魏雅画吗?” 听到这个名字,卫蕉反应比听到阿晓的名字还大,他的眼睛瞪了起来,“魏雅画?” 岳迁说:“看来你对她有印象。当年你跟着梅丽贤去苍珑市过暑假,魏雅画每天都陪你们玩,是不是?” 卫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额头上出现一滴冷汗。 岳迁继续说:“听说她送了你们每个人一个礼物,你收到的是什么?” 卫蕉吞吞吐吐,“我记,记不得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岳迁说:“那后来呢,她来过南合市几次,轮到你作为主人家招待她了吧?” 卫蕉说:“她来过吗?我,我没再见过她。” “但我怎么听说,你和她还单独一起玩过?”岳迁只是试探卫蕉,卫蕉的表情很精彩,“我们,我们……” “既然一起玩过,为什么否认?”岳迁说:“你这样我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卫蕉擦掉汗水,“不是,你们查朱坚寿就查朱坚寿,和魏雅画有什么关系?和我妻子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有很多年没见过朱坚寿和梅丽贤了,我小时候他们对我很好,我特别感激他们带我去旅游长见识,朱坚寿死了,我很遗憾,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岳迁观察了卫蕉一会儿,冷不丁道:“魏雅画失踪了,生死未卜。” 卫蕉一下子顿住,“失,失踪?”反应了片刻,他突然站起来,“不会是有人说,我和她谈,谈过,所以你们警察觉得我,我……” 岳迁缓缓重复他的话,“你们谈过?” 卫蕉犹如泄气的皮球,“那时候不懂事,我后来真的和她没有联系了!” 卫蕉透露一条惊人的消息,他和魏雅画,竟然是彼此的初恋! 当年认识魏雅画时,卫蕉还是个初中生,爱情片盛行,班上已经有人早恋了。卫蕉从没见过裙子比魏雅画还多的女孩,她每一天都打扮得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不仅长相甜美,性格更是甜美。但卫蕉只是将她当做公主来欣赏,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他知道,魏雅画这样的女生,他一辈子都高攀不上,单说那天去火车站接他们的车,还有魏家的别墅,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豪华。 半年后的寒假,魏雅画真的来了,卫蕉被请去梅丽贤家里做客,一同到的还有几个孩子,梅丽贤笑着请求他们陪魏雅画玩。他记得轮到他给魏雅画当导游时,一起的还有小曦,小曦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活泼开朗,和魏雅画相处得很愉快,他因此松了口气。 那次魏雅画来,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他上高中之后,魏雅画是初中生了,小曦等人都有事不能陪魏雅画,他和魏雅画单独相处过几次。 高中正是向往爱情的年纪,他长了个头,篮球打得很好,有心在漂亮女孩面前炫耀,而魏雅画显然上了他的道,大方地向他提出交往。 他愣住了,不敢答应,也不愿意拒绝。魏雅画也不敢让家人知道,毕竟早恋是很要命的事。两个人偷偷谈了半个月恋爱,魏雅画回苍珑市之后,他们也保持着联系。 然而好景不长,卫蕉下了晚自习后被一辆车拦住,两个壮汉将他拖到车上,他挨了一顿打,一个冷漠贵气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在苍珑市见过她,那是魏雅画的母亲朱美娟。 接下去便是烂俗的剧情,朱美娟逼迫他断掉和魏雅画的联系,否则他就不可能回到学校了。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忙不迭地答应。恋爱虽然让他快乐,但归根到底,他对魏雅画并没有太多感情,只是享受有一个漂亮有钱的女朋友而已。现在想来,他们哪里算谈恋爱,隔得那么远,偶尔在网上聊聊天而已。 “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发誓!”卫蕉红着双眼,好似少年时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岳迁说:“但魏雅画后来还来过南合市。” “我躲她还来不及!”卫蕉说:“她又不是只认识我一个人,她和君雯关系最好!对,对,她是来见君雯!” 第47章 缄默者(12) 卫蕉在仓皇中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对那么漂亮的魏雅画半点心思都没有——不是真的没有,是因为魏雅画身边总有个君雯。 魏雅画虽然对他们这些从苍珑市来的客人都很周到,但和谁玩得最好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君雯是他们这群小孩里成绩最好的,还参加了奥赛班。卫蕉觉得君雯比他们聪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君雯父母对她的要求太严格了。 宫小云自己本事不大,但望女成凤,君雯很小的时候就被她带去学画画,宫小云的老公君明本就是技术工人,比其他工人等级高,据说天天给君雯补习奥赛。君雯平时不怎么说话,据说她不想来苍珑市旅游,还是被宫小云逼来的。卫蕉和其他人私底下说君雯很可怜,玩都不知道玩了,跟个小老太似的。谁知和魏雅画关系最好的成了君雯。 魏雅画人如其名,画得一手好画,她兴高采烈地给大伙展示她自己的画和藏品,卫蕉和其他人只会“哇塞”,君雯却能说出好在哪里。魏雅画惊喜不已,拉着君雯看画,得知君雯也学了好几年画画,邀请君雯到画室里和自己一起画。她们一待就是一下午,要不是梅丽贤叫她们出来吃饭,她们可能连肚子饿了都不知道。 君雯性子冷,总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卫蕉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便接近魏雅画。 后来和魏雅画谈恋爱,大约也有君雯不再出现在魏雅画身边的原因。过去卫蕉根本没有想过魏雅画来南合市,怎么不找君雯做伴儿,反而找自己和小曦,现在就算想,也想不明白了。 但他一口咬定,魏雅画后面再来南合市,一定和君雯见过面。“不然她来见谁呢?” 岳迁问:“你和魏雅画分手后,她没有主动联系过你?” “没有。”卫蕉有点迟疑,“我也不清楚,我当着她妈的面把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她就算打给我也没用,她应该也被说了吧。” 卫蕉和魏雅画这场早恋谈得莫名其妙,前提是卫蕉没有撒谎。他们似乎对彼此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在那个年纪,忽然想要做点出格的事,一旦被阻止,就放弃得毫不留恋。岳迁想,即便朱美娟没有亲自来阻止,他们也谈不了太久,卫蕉的择偶观很现实,他只能与和自己家境一致的人组建家庭。 可他也保护不好他选择的妻子。 君雯租住在一个花巷社区,这里的房子比较陈旧,但离她以前上班的银行很近,地段好,租金不便宜。岳迁看见她戴着口罩逛超市生鲜区,买了冷冻的鸡腿和一些时蔬。她穿得很简单,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头发随意扎着,没有化妆,完全看不出曾经是银行的客户经理。 结完账之后,君雯慢悠悠地回家,还跟阿婆买了一圈茉莉花。上楼之前,她似乎终于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回头看向岳迁。 岳迁出示证件,君雯反应淡淡的,“找我有什么事吗?杀害朱伯伯的凶手找到了?” 花巷社区的居民楼坐了不少老人家,全都盯着他们看,岳迁说:“这儿好像不适合说话,能去你家里坐坐吗?” 君雯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你不介意我家比较乱的话。” 一室一厅的老房子,还是楼梯房,墙体稍稍发霉,君雯说乱不是客气,地上堆着没拆的快递盒,椅子和沙发上堆着衣服。君雯麻利地收拾出一块,倒也不尴尬,“一个人住,没那么多讲究。” “这里一个月租金多少?”岳迁套近乎。 “一千八。”君雯坐在岳迁对面的椅子上,“没办法,谁让这边是牛马区呢。” 岳迁说:“你去年就没在银行干了吧?怎么不搬回去住,还能省点租金。” 君雯笑了笑,视线在岳迁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岳迁看着年轻,在她眼中或许是个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孩,“你呢,住家里还是自己有房?” 岳迁说:“我村里来的,房子租不起,住单位宿舍呢。” 君雯有所放松,“有落脚之处就好。” 第85章 “宫阿姨挺想念你的,我感觉她还是希望你回去住。”岳迁起了个有些冒险的话题。 果然,君雯皱起眉,“她跟你说的?” “倒也没有直说。朱坚寿的白事她去了,很多人都带着子女,她没有,感觉有点孤独。”岳迁一直观察着君雯的反应。 君雯依旧笑得很淡,“麻烦,尤其是我没工作,回去被念叨,不如多花点钱买清静。” “那你为什么辞职啊?”既然对方觉得自己是愣头青,岳迁就装得傻白甜一点。 君雯思考了会儿,“不是,我工作还是不工作,和案子没有必然联系吧?” “哎,还不是领导布置的任务,排查排查,什么都要排。”岳迁抠抠脑袋,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具体该问什么,不把记录整理得密密麻麻,要挨说。” 君雯说:“你们也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岳迁憨憨地笑着,“银行那么好的工作,怎么辞了啊?” 君雯意味深长地问:“不会是我妈让你来问的吧?” “怎么会?我和宫阿姨只聊了朱坚寿和梅丽贤。”岳迁说:“对了,你跟他们去过苍珑市的吧?” 君雯理了下头发,“嗯,小时候,第一次旅游。” “是这样的,上级今天还交待给我一个任务,因为苍珑市那边也有个案子,魏雅画失踪了。你认识魏雅画吧?” 君雯的反应远没有卫蕉那么强烈,“失踪?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这些年联系过吗?” “没有。她怎么失踪了?难道和朱伯伯的死有关?” 岳迁苦恼地摇头,“还在查呢,我也不知道那边怎么回事,一直没什么消息,还得依靠我们。” 君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一起去苍珑市的人说,你和魏雅画关系最好?”岳迁抛出问题。 “嗯?”君雯重新看向他,半晌,忽然凉薄地笑了声,“所以她失踪是我在捣鬼?” “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想搜集更多关于魏雅画的消息,她来南合市,你们见过吧?”岳迁看上去问得十分吃力。 君雯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不保证能帮到你。” 和卫蕉的旁观者视角相似,君雯确实从小生活在层层期待和重压下,她并不喜欢画画,更讨厌奥赛,这是父母强加给她的负担,她早早被灌输了“成绩好才能出人头地”,于是拼尽全力让父母满意。幸运的是,她有点画画的天赋,小学时就得了儿童阶段的全国性奖项。 也正是因为画画,她受到魏雅画的青睐,在魏家的别墅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生活。 “难忘?”岳迁打了个岔。 “啊,难忘。”君雯的神情有几分怀念的意思,“我那时候没见过世面嘛,以为画画就是坐在教室,老师怎么画,我就怎么画,偶尔被带出去写生,也没有什么乐趣。” 但和魏雅画在一起,情况就不一样了。魏雅画的专属画室简直就像个游乐场,到处都放着世界各国的画册,画架和画笔会出现在想要画画时的任何地方,魏雅画的老师会讲知名画家们的故事,每次上课都是在不同的,激发人创作欲望的地方。 君雯以前感知不到画画的乐趣,宫小云生怕她输在起跑线上,非要她学一门艺术,她对画画并无兴趣,对别的也没兴趣,就算已经得过奖,依然没有快乐可言。而在魏雅画这里,她终于体会到艺术真的能让人心情愉悦,魏雅画生下来,仿佛就是为了感受艺术。她告诉魏雅画自己得过奖,魏雅画的情绪比她鲜明得多,她被魏雅画感染,竟然有了一种延迟的,隐约的自豪。 可和魏雅画一起度过的暑假就像灰姑娘的舞会一样短暂,半个月稍纵即逝,君雯和卫蕉等人一起告别热情奔放的苍珑市,回到没有快乐的南合市。 岳迁问:“魏雅画送给你的礼物是什么?” “礼物?”君雯愣了下,“是一盒水彩,颜色非常多,有48色还是64色,我记不得了。” 岳迁说:“那是很多了。” 君雯淡笑道:“而且都是外国货,算下来上千块钱,我真的吓一跳,我妈当时一个月工资也才一千多。我从来没用过颜色这么丰富的颜料。” “还留着吗?” “怎么可能?没用完也干掉了。” “没用完?” “是啊,我妈后来不让我画画了。” 君雯小时候觉得,宫小云是个神奇的人,她不想学画画时,宫小云逼着她画,当她带着美丽的颜料从苍珑市回来,宣称自己爱上了画画,将来要成为画家时,宫小云的态度却变了。她沉浸在作画的快乐中,晚上、周末都坐在画板前忙碌,天气好的时候主动出去写生。 可有一天,宫小云与她坐下来谈心,说爸爸妈妈准备停掉她在李老师那里的课程,今后她不要画画了。她惊讶不已,连问为什么。宫小云说,画画只是培养兴趣爱好,可是她现在画画已经影响了学习,数学比上次考得差,再这么下去,她就考不上好的中学了,文化课是最重要的,上不了好中学就上不了好大学,那怎么出人头地? 她刚刚培养起来的爱好,就这么被简单粗暴地扼杀了。后来长大,君雯回想这段往事,才知道宫小云不是什么神奇的人,只是一个肤浅的、功利的人而已。 “你问我们后来有没见面。”君雯说:“见过,但我没有时间陪魏雅画,原因也是我妈说我的时间应该全部放在学习上。” 魏雅画来南合市的那个寒假,君雯得到消息后很高兴,上回魏雅画带给他们一个无与伦比的夏天,这次她也想陪君雯好好玩玩,但梅丽贤邀请她去家里吃饭时,宫小云却以她要参加奥赛班为由替她拒绝了。她不被允许去见她的朋友,整个寒假,她在奥赛班和英语补习班中穿梭,还是魏雅画打听到了她补习的地方,赶在回苍珑市之前来见了她一面。 魏雅画是个要风得风的大小姐,对她不陪自己玩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拿出不多的零花钱,请魏雅画吃路边的凉面。大小姐居然就这么原谅了她,开心地问她最近画了什么画,颜料用完了没有,她带了一大盒来,因此还多带了一个行李箱。魏雅画拉着她去梅丽贤家里拿,她低下头,说自己不会再画画了。 即便她向魏雅画倾诉自己不能再画画的原因,魏雅画也不理解,反而指责她不坚定。魏雅画因为凉面轻易原谅她不和自己玩,却不原谅她放弃画画,气冲冲地走了。 那次,她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和魏雅画的距离,生活在不同阶层的人就像在两个维度,根本不可能接近。 之后几年,魏雅画每年都来,将她当做普通的熟人。她最后一次见到魏雅画,是高三的暑假,魏雅画要出国了,心平气和地约她吃饭。 那时的魏雅画和夏令营时期的小公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君雯想到“lady”这个单词,她美丽优雅,简单的珠宝是她容貌的点缀,她不再说“你为什么不画画了”这样的话,而是侃侃而谈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她马上要去欧洲继续学业,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来南合市了。 后来,君雯考上了在宫小云眼中能赚大钱的金融专业,生活里早就没有画画了,魏雅画像个很远的意象,是毛玻璃外的场景。 说完,君雯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气,“这就是我知道的魏雅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我们之间只是短暂地认识过,应该早就不算是朋友了。” 岳迁说:“宫小云为什么觉得金融专业能赚大钱?” 君雯已经适应了眼前这个菜鸟警察跳跃的提问方式,“沾着钱吧,而且朱涛涛就是这个专业的。呵,但朱涛涛赚钱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学金融。” “嗯?” “朱涛涛进证券公司,一来就有人带,就有资金支持,不还是因为他的姑姑们?富人才能赚钱,穷人都是牛马罢了。” 岳迁说:“所以你干了几年,还是离职了?” 终于回到最初的问题,君雯疲惫地摇头,“太累了。我从小就是个乖孩子,父母让学什么学什么,没有放肆地玩过,没有顺从自己的心意过,去年我忽然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这辈子活得也太窝囊了。我想放肆一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丢工作。” 岳迁看着君雯,一时间想到朱美心,她也说了类似放肆的话,压抑久了,反抗的苗头就会冒出来。从这一点来说,她们有些相似。 “那你肯定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岳迁说。 “所以你理解我为什么宁可多花钱也不回去住了吧。”君雯笑着说:“人生说长不长的,我不想再看我妈的脸色了。” 重案队在造船厂收集是否有工人欠朱坚寿钱的线索虽然不顺利,但得到另一条线索——朱坚寿和梅丽贤曾经怂恿工人们炒股赚钱。 那时候炒股在普通人中逐渐兴起,一夜暴富的新闻让拿着几百块钱工资的老百姓红了眼。尤其造船厂的下坡路一天比一天陡,大家都知道,它支撑不了多久了。人心惶惶,下岗的还没下岗的都焦急地寻找新的来钱方式,虽然看着外面的人炒股赚得盆满钵满,可这到底是个新事物,没有工人敢尝试。 第86章 造船厂最早炒股的是朱坚寿,他手上有的是闲钱,三个姐姐也都炒股,他靠着她们所谓的券商内幕,买什么股什么股涨停。眼看着朱坚寿越来越有钱,终于有工人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找到朱坚寿,问他什么股票能赚钱。 朱坚寿一点不藏着掖着,自己买什么,就推荐大家买什么。他本钱多,赚得多,其他人只拿得出几千,顶多也就万把块,小打小闹也能赚点菜钱。 这样,造船厂炒股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小赚一笔之后逐渐对股市有了信心,胆子大的直接将攒的房钱、棺材钱、孩子的婚嫁钱投了进去,每天胆战心惊地盯着大屏。 一开始,股市牛气哄哄,所有人都赚到了钱,朱坚寿成了大伙心中的致富英雄。那年头,厂里炒股的人,基本没有谁没从朱坚寿手中拿过消息。但好景不长,朱坚寿自己投进去的钱出现了亏损。胆小的这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不顾别人嘲笑,将钱撤了出来,反正以前也赚了不少,亏点也是赚。 但更多的人,包括朱坚寿在内,都认为这不过是赚钱路上的一个小插曲。造船厂的人爱打麻将,有赢就有输这种事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亏一点算什么,继续炒,一定会赚回来的。 朱坚寿兢兢业业将打听来的券商内幕分享给众人,中间起起落落,亏的逐渐比赚的多了。一些人开始不相信朱坚寿,他们已经炒那么久的股,有了经验,会自己看盘,会分析政策了,这些人里有一些确实靠自己的眼光大赚一笔。朱坚寿逐渐没了威望。 再往后,熊市便来了,这时候别管是朱坚寿还是自诩会炒股的工人,都亏得屁滚尿流,割肉割得早的,还能保住早期赚来的钱,觉得后面还要涨起来的,时至今日还焊在里面。 从一开始就跟着朱坚寿炒股的老张回忆,朱坚寿撤退得早,算是亏得少的。朱坚寿没有只顾着自己跑,有阵子逢人便说快点割肉,早割少亏。但因为他的消息不再可信,大多数人压根不听他的,还觉得朱坚寿是在混淆视听,故意传播假消息。 老张听到的最多的说法是——朱坚寿后悔带大家赚钱了,以前厂里有钱的只有朱坚寿,现在大家都靠炒股发了财,朱坚寿心理不平衡,想让大家把赚的钱都吐出来。 但老张不这么想,朱坚寿这个人在他眼中是虚伪了些,但害人的心思还是没有,再加上老张亲眼看到朱坚寿割肉,一咬牙也把肉割了。 大盘跌得惨不忍睹,很多工人血本无归,那阵子整个造船厂都笼罩在阴云中,一些家庭甚至妻离子散,但没人能怪到朱坚寿头上去,赚钱的时候,他的消息是真的,割肉时,他的消息也是真的,亏掉了裤衩的工人只能怪自己太贪。 后来朱坚寿一家搬走,工人们的炒股热情随着熊市的持续而冷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到当年的股市了,除了部分还偶尔看看自己被套牢的股票有没解套的人,无人再炒股。 炒股大赚大赔在岳迁看来是大事,但在此前的排查中,甚至没有人提到,不管是造船厂的工人,还是朱涛涛、朱坚寿的姐姐们,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惨痛的教训。要不是重案队此番以借钱作为重点来引导工人们回忆,他们可能都想不起自己还炒过股。 “这些人里,真的不会有人因为赔得太多而恨朱坚寿吗?”岳迁跟在宁秦身边长大,完全可以说是不愁吃穿的少爷,但他对金钱很有概念,也接触过许多被钱难倒、因为钱而发疯的人,带入他们,他无法轻易相信老工人们表现出来的往事如烟。 “再怎么说,是朱坚寿将他们引进炒股的大门,而且朱坚寿有钱,大笔资金投进去,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本来只会投两千,也会东拼西凑投四千,然后更多。最后钱没了,厂里效益也不行,眼看着饭都吃不起了,人还会有多少理智?还会想,老朱早就告诫我们快出来,是我们太贪,不相信他?” 叶波沉默地思考这个问题,“迁子,你家里人炒过股吗?” 岳迁说:“我就一个爷,半辈子都在当协警。” “我父母,还有其他亲戚炒过,也是那个时候。”叶波说到这事面色有些沉,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中气氛和睦,不缺吃喝,长辈们也都是讲道理的人。这样的家庭居然也因为炒股差一点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父母先是跟着同事炒,用的是闲钱,赚了之后胃口变大,也是像工人们那样得到了券商内幕,一下子投进去很多钱,最后和那一代的股民一样,要么忍痛割肉,要么倾家荡产。父母彼此指责,和最初提供券商内幕的亲戚闹掰,老死不相往来。 “我家不至于因为亏的那些钱而活不下去,时间一长,父母就缓过来了,但即便是他们,理智上知道是自己的错,还是恨带他们炒股的人。”叶波说:“炒股这条线,还需要深挖。” 岳迁第一想到的就是朱涛涛,朱家和券商的关系非同一般,朱涛涛毕业后直接就被安排进了证券公司。岳迁带着疑问出现在朱涛涛面前,他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岳迁。 “你爸带大家炒股的事,怎么没听到你说?”岳迁将他拦在车前。 第48章 缄默者(13) 听见朱坚寿炒股的事,朱涛涛露出不耐烦又厌恶的神色,显然不愿意多谈。但岳迁和他一同上了车,他无法,只得说:“我爸的所有行事逻辑都出自虚荣炫耀,带厂里那些人炒股也是。你以为他真的希望别人富起来?他只是享受被恭维的情绪而已。” 朱坚寿开始炒股时,朱涛涛已经上大学了,二姑和券商很熟,靠金融投资赚了大钱,非常看好金融业,他被逼着开户炒股。当时对有内幕消息的人来说,赚钱是非常容易的,但他没有投进去太多,只是小赚。朱坚寿的瘾比他大得多,而且尝到了带人炒股的甜头,满脑子就只剩下股票。 朱涛涛每次回家,家里都聚集着来求朱坚寿给情报的人,他们阿谀奉承,简直是把朱坚寿当祖宗来供着。朱涛涛觉得恶心极了,朱坚寿偏偏还要把他推到工人们面前,唾沫横飞地说,他是学金融的高材生,今后要进券商工作,自己的消息有一半都是从他这里来的,保真。 朱涛涛听得头皮发麻,匆匆逃走,如果不是梅丽贤时常叫他回家吃饭,他一次都不想再回去。 后来股市风云变幻,二姑那边的消息渐渐失了准头,二姑亏,朱坚寿自然跟着亏,那帮捧着朱坚寿的工人坐不住了,指责朱坚寿给假消息,渐渐不来朱家守着了。朱涛涛落得清静,连梅丽贤也说,家里好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不过,朱坚寿仍然有几个坚定的追随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梅丽贤那边的关系。 梅丽贤正直温柔,车间的女工人将她视作可靠的大姐,宫小云和她走得尤其近,靠炒股赚钱后更是对朱坚寿感恩戴德。梅丽贤劝过宫小云,及时收手,但坏就坏在,宫小云和他们一家太熟了,知道朱坚寿偶尔给工人们假消息。 岳迁打断:“假消息?” 朱涛涛说,朱坚寿初期让所有人都赚到钱后,心理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既希望他们赚,这样自己才会一直被捧着,又希望他们赚少一点,这样自己才能保持对他们的优越感。所以,朱坚寿会在真情报中混入假消息,有人赚,有人赔。 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朱坚寿给的才是完全保真的情报。 宫小云和梅丽贤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朱坚寿自然不可能连她都骗,聊天时将这事当做笑话来讲。梅丽贤跟宫小云保证,有自己在,朱坚寿骗谁都不会骗她。 于是当朱坚寿的确无法保证消息的真假时,宫小云还天真地相信朱坚寿。那时她已经将家里的存款全都投了进去,还有父母的,君明父母的,一半的钱亏了,她不愿意撤出来,妄想后面还能逆转。 现实很惨淡,小股民哪来的逆转机会。 “等一下。”岳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宫小云买房是在炒股赔钱之后?” 朱涛涛点头,“如果不炒股的话,她攒的那些钱完全够买房了。” 从朱涛涛的视角出发,宫小云其实是厂里比较幸福的女工人,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省吃俭用供养她的小家庭,她嫁的男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踏踏实实工作,还是个工资比一般工人高的技师,每月发了工资,留点零花钱,其余全部交给她。君雯更是不让人操心,成绩好,不跟家里要钱,懂事,特别爱她这个妈妈——这些都是宫小云自己跟梅丽贤说的。 所以宫小云的存款不少,全部拿出来炒股时,梅丽贤都十分诧异。 宫小云一条一条给梅丽贤算赚到的钱以后要拿来干什么,第一,要换大房子,她喜欢花,要买一套有大阳台,能栽花的房子,第二,君雯要升高中了,一定考得上市重点,但市重点竞争太激烈,她想花钱请老师给君雯补课,将来君雯留学的话,还需要一大笔钱……说来说去,意思很明白,她必须把全部本钱投进去,不然怎么赚得到最多的钱。 第87章 岳迁说:“这才是梅丽贤说什么都要借钱给宫小云买房的原因?她内心对宫小云很愧疚,不惜和朱坚寿吵架,也要拿出这笔钱来。” 朱涛涛愣了会儿,“可能是吧,我妈是个很正直的人,我爸……大概也心虚。搬去镜梅桃源,也有他心虚的成分。” 岳迁说:“房子不是早就买了?” “是,但我爸要求多,装修得很慢,而且他喜欢和工人们混在一起。在镜梅桃源那种全是老钱的地方,他炫耀给谁看?”朱涛涛说,虽然家里没有一个人明说过,但他看得出朱坚寿心虚,那么多工人炒股赔钱,朱坚寿可能害怕他们报复自己,也没有什么脸面再跟他们混。 “熊市不是谁能决定的,但我觉得,我爸还是害了人。”朱涛涛沉默了会儿,似乎还想说什么。 岳迁看着他,“怎么?” 朱涛涛摇摇头,“刚才说到宫小云他们家,我就想起,君雯真的可惜了。” 朱涛涛觉得,君雯是厂里最聪明,最好强的孩子,可能是他比较软弱,他很钦佩君雯这样的。宫小云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君雯上高中大学那几年。 南合一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富有的孩子多的是,朱涛涛就是花钱进去的,很清楚里面的学生是什么样。有一次朱涛涛和同学一起回校看望老师,在食堂遇到君雯。一中没有穿校服的传统,君雯穿着洗得发白的棉服,面前的餐盘里只有米饭和凉拌黄瓜。而周围的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穿得漂漂亮亮,餐盘里盛满肉。 朱涛涛的班主任正好是君雯的英语老师,朱涛涛假装随意地提到君雯,英语老师以为他是君雯的远房哥哥,叮嘱他给君雯的爸妈说说,孩子的营养要跟上,尽量给孩子一些零花钱,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很敏感,不要让她太自卑了,不然这就是一辈子的烙印。 朱涛涛应下来,却无法跟任何人说。回家后,他听梅丽贤说到宫小云,问了两句,才知道宫小云正在装房子,一家人勒着裤腰带过。宫小云已经不炒股了,精打细算攒钱,最欣慰的是君雯懂事,每周只花五十块钱,给她和君明减轻了好多负担。 朱涛涛想到君雯吃饭的那一幕,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懂事有什么好结果吗?”可他懦弱,他连自己都顾不好,又怎么管得上别人。 梅丽贤借钱给宫小云买房,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宫小云可能从没想过再为君雯的学习生活借点钱。 讲君雯这一段时,朱涛涛的情绪和之前几次很不一样,岳迁感受得到,他在为君雯鸣不平,他在倾述多年前就到了嘴边的话。 “君雯没有出过国吧?”岳迁说。 朱涛涛说:“如果她出生在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家庭,留学不是什么难事。在她身上,我第一次觉得懂事的人很惨,你越会吃苦,吃的苦就越多,你身边的人还觉得理所当然,把你能吃苦拿出来炫耀。” 岳迁问:“你好像很不喜欢宫小云?” 朱涛涛却摇头,“说不上,她对我挺好的其实,对我妈也好,我只是为君雯感到可惜。” 思索了会儿,岳迁说:“我要去苍珑市了。” 朱涛涛惊讶道:“去干什么?” “和当地警方一起调查你表妹魏雅画失踪的事。”岳迁说:“可能对找到朱坚寿案凶手有所帮助。” 朱涛涛皱眉想了想,“那就是说,你们现在不那么怀疑嘉寒了吧?” 岳迁说:“看来你关心你的前妻超过你的父亲。” “嘉寒与案子无关,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打搅她。”朱涛涛又说:“她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真的很辛苦。” 告别朱涛涛,岳迁在脑海中梳理线索,现在宫小云一家也出现在炒股的网上,甚至宫小云借钱买房的根本原因是炒股亏钱,君雯和家里关系不睦,有年少时期的原因。但这些线索似乎还没有生长出能够缠绕到朱坚寿案的触须。 岳迁随便找了个餐馆,刚把菜点上,就接到尹莫的电话,“岳警官,在哪呢?” 这人跟查岗似的,岳迁想,“查案,怎么?” 尹莫说:“真好,你还有工作,我的工作又没了。” 岳迁第一反应是又有人去朱坚寿的白事上作乱,“不会打起来了吧?你还好吧?” “嗯?你说镜梅桃源的白事,早就收摊儿了,白事哪能摆那么久。” 岳迁一想也是,遂松了口气。 尹莫却在电话那头叹气,“生意不好做,有上顿没下顿的,岳警官,我今天都没开张。” 岳迁正为案子烦着,“没开张赖我?” 尹莫又扯起旧账来,“你要耍赖吗?要不是你,我何苦跑来市里找活干?天气不好,我还得蹲在医院、老小区发传单。” 岳迁心想,你还去医院发传单,我是家属我抽死你! “而且你说了帮我找工作。”尹莫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工作呢?找到哪里去了?” 岳迁说:“你看我现在有空给你找工作吗?行行好,等我忙完这一趟。” 尹莫说:“你不会是打算跑路了吧?” “我跑什么路?” “你要去苍珑市。” 岳迁诧异,“你哪来的消息?” “你别管,回答是不是。” “……任务,查完就回来。” “我也要去。” “别闹!” “老板,要一份蒜蓉大虾,一份炒时蔬,一份蒸饺。”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岳迁立即回头,只见尹莫站在门口愉悦地冲他挥了挥手,“哟,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岳迁额角跳了跳,这么巧?他不觉得。这人连他马上要去苍珑市都知道,找到他吃饭的地方有什么难的? 尹莫来到桌前,弯腰看了看,点评道:“口味这么重。” 岳迁点的是单人份毛血旺和泡椒牛肉丝,一眼看过去只有米饭不是白的。 “正好,我的青菜匀一点给你。”尹莫坐下,给自己舀了饭,他的菜还没有上桌,于是很不客气地吃起岳迁的。 岳迁盯了他一会儿,“你刚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尹莫被辣到了,鼻尖和眼睛立马红起来,“嗯?什么?” 岳迁皱眉,“你真要去苍珑?” “去啊,你都不在南合了,我遇到事了找谁帮忙去?”尹莫赶紧扒饭,将辣压下去。 “不是,你熟人那么多,需要我帮什么忙啊?”岳迁不理解,“你以前满市跑的时候,我还是村口小混混,也没见你找人帮忙。” “不要推卸责任。”尹莫说:“以前我生意好做,现在是谁让我生意不好做了?” 这时,蒜蓉大虾端上来,香味让岳迁顿时馋了,管他的,先吃再说。 两人埋头吃饭,半饱了岳迁才说:“你只是想给我找麻烦。” 尹莫笑起来,“你好聪明。” 岳迁:“……”再吃他两个大虾! “到了苍珑我更没办法顾到你,不是我一个人去。”岳迁一边吃一边正色道。 “算了吧你,你在南合就顾到我了?”尹莫说:“朱坚寿的白事还是物管帮我找的。” “那你继续让物管帮你找啊。” “都是找,哪里不行?”尹莫快乐地说:“在苍珑还能随时看到你吃瘪。” “所以这几天你跟踪我?” 尹莫举手,“没有,我只是偶尔遇到你,但我很老实,从来不会去打搅你工作。” 岳迁越发觉得老实不是什么好词了。 晚点岳迁又跟叶波碰了头,他对宫小云一家存在一些疑问,但叶波已经核实宫小云和君明的不在场证明,朱坚寿出事时,他们都在打牌。至于君雯,她那天晚上在做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3月1号,岳迁和另外三位重案队队员前往苍珑市,这趟列车前半段没有坐满,岳迁下意识看了看整节车厢。尹莫昨天说要去苍珑市,不会连高铁都和他一班吧。 车门关上时,岳迁松了口气。这段时间重案队压力很大,一到苍珑市马上要和那边的市局开会,三名队员默契地闭目休息。岳迁昨晚一个人住宿舍,对他很有敌意的易轻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睡得很好,这会儿正看着风景发呆。 忽然,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岳迁顿时警惕起来,定睛一看,果然是尹莫。尹莫两手空空,看样子是来找人的,四目相对,尹莫笑道:“找到你了。” 岳迁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过道另一边没人,尹莫坐下,捂住肚子,“我昨天吃了你的毛血旺,肚子不舒服,你呢?” “我还好。”岳迁压低声音。 但尹莫继续跟他声讨毛血旺,有两名队员都睁开眼睛朝他们看来。 尹莫挥手打招呼,“我是小岳的朋友,吵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队员嘴上这么说。 尹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完毛血旺又说来火车站的路上堵车,差点没赶上。岳迁忍不住了,“你在几车厢?” 第88章 尹莫眼睛一弯,“6车厢,我那边很空。” 岳迁站起,“那我去你那边。” 尹莫的位置是两连坐,对面没人,岳迁坐在他对面,他却不说话了。 “不是话多吗?说啊。”岳迁声音大了些,引来斜对面小朋友的关注。 小朋友正在用妈妈的平板看动画片,很乖很安静,为了不吵到其他人,还戴着耳机。 尹莫朝岳迁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吵到别人了,看,小朋友都对你有意见。” 岳迁有点生气,“不是你要聊天?” 小朋友说:“妈妈,他们大声说话,没有素质。” 岳迁:“……” 尹莫冲小朋友说:“是这个叔叔没素质,我有哦,看我马上教育他。” 岳迁咬牙切齿,为了压低声音,坐到了尹莫身边,几乎是在他耳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公共场合,声音越小越好。”尹莫也转头耳语,气息挠得岳迁耳根很痒,“你的队友都睡觉了,我也想睡觉。” “你!” “嘘,我昨天吃了你的毛血旺,拉肚子,一晚上没睡好,现在想补个觉,你不要吵我。” 岳迁怒目而视,尹莫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整个车厢没有任何人说话、走动,岳迁却越坐越坐不住,他的耳机在箱子里,身上只有个手机,他几次站起来,手都被尹莫抓住,等他不耐烦地坐下,尹莫就在他耳边说:“我怕睡着了东西被偷,你不睡觉的话就帮我看看吧。” 小朋友朝岳迁行注目礼,活像他才是那个有好动症的小孩。 岳迁没法,只得坐在尹莫身边。 渐渐地,他听见尹莫的呼吸变得平缓,不由得斜眼看了看。睡着了?这么快? 不知道是不是瞌睡也会传染,身边有个睡得香的,岳迁也有了点睡意。但正当他即将入睡时,肩膀突然沉了沉。尹莫睡没睡相,竟是将脑袋滑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 很有素质的岳警官只能在心里呐喊。 身体在一瞬间的紧绷后慢慢放松下来,算了,就让这人枕一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这么靠着,呼吸和心跳也能传递,不久,岳迁的睡意又被勾起来了,平稳前行的车厢就像摇篮,最终给他摇进了梦乡。 睁开眼时,岳迁的视野是倾斜的,他清醒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枕在尹莫肩上,尹莫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终于醒了,我的手已经没知觉了。” 第49章 缄默者(14) 人坏到什么地步,才能顶着无辜脸倒打一耙? 岳迁飞快仪态端庄地坐好,并对尹莫怒目而视。尹莫揉着肩膀,神态有些痛苦,似乎真的被压麻了。 岳迁猛地捏了他一把,尹莫“嘶”一声,不像是装的。岳迁这才说:“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万一劳模在梦中还在破案,我打搅他了怎么办?”尹莫笑眯眯地说。 说起案子,岳迁有些担忧,当即沉默下来。 尹莫说:“你在想那个失踪的魏雅画吗?” 岳迁已经习惯了尹莫什么都知道一点,索性问:“大师,反正你也没事干,不如帮我算算,魏雅画现在在哪里?” 尹莫看了他一眼,很直白地说:“已经死了。” 岳迁正色道:“你怎么知道?” 尹莫笑道:“你都叫我大师了,大师连这点小问题都算不出来?” 尹莫总是神神叨叨的,岳迁正要继续问,高铁就到了一个大站,乘客们涌进来,顷刻将空荡荡的车厢填满。一个中年人提着旅行包站在岳迁旁边,岳迁还没反应过来,尹莫看好戏道:“哎这位警察,有票吗就坐。” “……”岳迁起身,将位置让给中年人,警告地隔空点了点尹莫。尹莫歪着头冲他笑。 此时车厢里人太多了,非常嘈杂,也不适合聊案子了,岳迁回到自己车厢,队友也都醒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抵达苍珑市。 岳迁出站没看见尹莫,发消息过去,尹莫回了句“我就不跟你们一路了”。 “小岳,等朋友吗?”队员问道:“怎么没见着他了?” 岳迁收起手机,“没事,不管他。” 苍珑市局安排了刑侦支队的队员来接,对方知道他们的来意,路上一直在说魏雅画一家。 在苍珑本地,朱美娟和魏晋都是名人。朱美娟早年虽然蹲过监狱,但后来长期从事慈善事业,到她去世的时候,基本已经洗白了。而且坊间对她跟着豪哥叱咤风云这事挺津津乐道的,她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女人,居然能在夜场那么吃得开,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无论男女都爱讨论两句。 朱美娟出狱之后还能东山再起,成为苍珑市的明星企业家,更给她增添了传奇色彩。她去世的时候,有不少人自发去美朱大楼送花、悼念。市局和分局还派了部分警察去维持秩序。纪念她的人里,年轻女性占了大多数,虽说年轻人更习惯于表达,但也说明她的确是这个时代女孩们心中的标杆。 至于魏晋,他的名声甚至比妻子更加响亮,在一段时间里,他就是市民们眼中正义的代表,威望比警方还高。大家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不是第一时间想到报警,而是打魏晋的“民之眼”新闻热线。 魏晋辞职这件事,队员觉得这么多年下来,他积攒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朱美娟一死,顶在他上方的那根梁就断了。魏晋做调查新闻,揭露恶行,必然被很多人痛恨,过去有朱美娟的势力给他挡着,现在没有了,丧妻之痛加上现实的顾虑,他急流勇退也能理解。 市局负责调查魏雅画失踪案的是刑侦三队的队长成喜,短暂的互相介绍后,他将岳迁一行请到小会议室,投影仪上展示着警方目前掌握的细节。 “其实失踪案一般不会由我们来调查,各位应该清楚。”成喜说:“这个案子一是失踪者比较特殊,二是和你们那边的命案可能有关系。” 岳迁问:“魏晋怎么说?为什么独生女不见了,却一直不肯报警?” 成喜摇头,“他也有他的理由,不过我也是个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我很难理解他。” 警方已经查到,魏雅画的失踪时间是去年11月20号,她的家人至少在11月24号就知道她不见了,但直到2月22号,朱美心才报警。且朱美心只是到派出所报警,派出所也只是按照一般流程调查,市局是接到南合市的协助申请后,才检索到了这起失踪案。 成喜联系魏晋,他对朱美心“擅自”报案很是愤怒。 面对警方的质问,魏晋说,魏雅画是他和亡妻好不容易才要上的孩子,朱美娟混夜场、蹲监狱,将身体弄坏了,加上岁数上去,很难怀上小孩,他们找了很多医生,终于迎来了魏雅画。他们将魏雅画当做公主,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家里的财富已经够魏雅画一辈子挥霍了,他们不求她有所作为,只希望她活得开开心心,健健康康。 魏雅画确实如他们希望的长大了,学习成绩虽然一般,但很有艺术天赋,会很多乐器,画画更是颇有造诣。还在读书时,她就提出想有一个自己的画廊,朱美娟立即给她打造了一个。回国后,她生活在画廊里,潜心创作,商业上的进出有专人为她打理。 魏晋自问从未亏待过魏雅画,但由于工作繁忙,他和朱美娟都没有太多时间陪伴魏雅画,以至于魏雅画和他们总有一些距离感,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独自住在城南的别墅。 另一件让魏晋愧疚的事是,他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无法报复他,就盯住了魏雅画。前些年,魏雅画险些被人绑架,朱美娟因此增多了魏雅画身边的安保人手。 对魏雅画来说,这是很不自在的一件事,因为名人父母,她没有办法像其他画家一样追逐自由。可她很懂事,她理解父母的苦衷。 警方核实,魏雅画从小到大经历过三次险境,其中一次被绑架了半个月之久,对方是被朱美娟供出来的涉.黑者,另两次较轻的,都是被魏晋曝光的无良商人企图报复魏雅画。 这三次,魏晋和朱美娟都没有报过警,靠他们自己的人脉、金钱解决了。 因此,这次魏雅画失踪后,魏晋也认为自己能够找到她,报警反而可能威胁到魏雅画的生命。 朱美娟已经去世,魏晋相信绑架魏雅画的人是冲着他而来,他暗中联系了很多人,朱美枫和朱美心也动用了各自的关系。可让他们越来越绝望的是,魏雅画就像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成喜播放了一段魏晋的视频,他沮丧地抱着头,声音哽咽:“有时我在想,是不是雅画主动走的,这些年我们限制她的自由,她虽然理解,但还是觉得痛苦,她妈妈走了后,她更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她是不是早就想离开,追逐真正的自由。” 岳迁说:“魏雅画主动离开?她的通讯和支付记录呢?” 第89章 成喜说:“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记录。” “那就不大可能是主动离开。”岳迁虽然没有亲自接触过魏雅画,但通过别人的描述,魏雅画已经鲜活地呈现在他面前。这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女人,她可以像魏晋所说追求自由追求艺术,但必定有高的物质支撑,她与社会的联系可以说相当紧密,那又怎么可能在失踪后没有任何支付记录? 成喜点头,“所以魏晋这个说法,我们当场就否定了。不瞒各位,这案子我个人来说,不是很乐观。” 岳迁立即想到尹莫那句“她已经死了”。 “失踪这么久,完全没有消息,我们接手的时间短,掌握的线索少,但魏晋、朱家从魏雅画一不见就开始想办法找她,他们可以使用的手段可以说比我们更多,但他们也一无所获。”成喜说:“我跟朱美心聊过,感觉她是完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报警。” 岳迁忽然说:“朱美心对魏晋不是很信任。” 成喜思索了会儿,“是,她觉得魏晋可能隐瞒了什么,或者魏雅画失踪本来就和魏晋有关系。” 岳迁问:“魏晋调查过吗?” 成喜皱着眉说:“我也怀疑魏晋有所隐瞒,但我找不到他让魏雅画失踪的动机。再怎么说,他都是魏雅画的父亲。” 岳迁继续看资料,魏雅画去年10月办了一场个展,十分隆重,有不少外国人到场,展出的作品有不少被买走。岳迁不懂艺术,只能从旁人的评价判断,这是很成功的个展,魏雅画也是一个很幸运的画家,她不但有卓越的天赋,还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原生家庭,她的父亲有能力将她的优秀作品包装营销,而更多和她一样有天赋的画家,只能将精力消耗在推销自己上。 个展结束后,魏雅画休息半个月,又一头扎进画廊,闭门创作。 失踪之前,她一直处在家、画廊两点一线的状态,不怎么会客,也没有任何应酬、交流上的安排。为了不被打搅,她让助手暂时不要找她,保镖不可靠近她的画室。 11月24号,助手实在有事需要见魏雅画,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她不在画廊里的任何角落,也不在家,手机关机。助手只得联系魏晋的秘书。 画廊和别墅的监控,魏晋已经保留下来了。11月20日下午3点,魏雅画像平时一样开车离开别墅,她总是在这个时间赶去画廊,然后埋头画到半夜,甚至天亮。但这天,她只在画廊待到晚上9点,就突然出来了,没有开车,像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宵夜。可她并没有去任何一家便利店,而是穿过马路,走向一条巷子。巷子斜对面的监控最后一次拍到她,她进去之后没有出来。 那是一条老巷子,没人知道魏雅画进去干什么。魏晋的人进去将居民问了个遍,无人看到魏雅画。警方最近也去调查了,证实了魏晋的说法。 魏晋虽然不和女儿一起生活,但时刻需要关注她的安全,而她的作品也由美朱集团运营,所以魏晋很了解她的交友情况。她只有艺术上的朋友,且都是女性,她似乎对男性有些排斥情绪,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她几乎不与男人说话。 这些警方也调查到了,魏雅画的一位女性朋友说,魏雅画认为部分男人很脏,和他们交流会让她不舒服不自在。魏雅画还支持一些为妇女女童争取权益的活动,不止是口头上的支持,还有金钱与物质,她每年用于这些公益的支出在100万以上。魏晋知情,且知道这笔钱是从魏雅画自己的收入中划出,而非家族分红。 魏雅画的朋友私底下还猜测,魏雅画这么厌男,说不定是女同。她们都是艺术从业者,并不认为魏雅画喜欢女人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哪天魏雅画公开取向,她们也会支持,只是魏雅画没有承认过,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听到这里,岳迁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情绪。魏雅画厌男?但当年魏雅画和卫蕉是谈过恋爱的,朱美娟还兴师动众赶来南合市棒打鸳鸯。 是后来经历过什么事,让魏雅画看透了男人? 又或者,魏雅画和卫蕉谈恋爱这件事本身就是假象? 卫蕉没有那么爱魏雅画,他只是享受被优秀富有的女孩喜欢,所以当被朱美娟威胁,他可以马上就毫无留恋地放弃他的初恋。 那么魏雅画呢?在卫蕉的口中,她很爱自己,而且还是她主动追求自己。这样一个向往浪漫的女孩,为什么也像卫蕉一样轻易放弃? 其实魏雅画也没多喜欢卫蕉?那这事就值得琢磨了。魏雅画难道在演一场什么戏?为了演好这场戏,她甚至需要委屈自己,假装喜欢一个只是相貌稍微出众的男生? “我们这边的线索基本就是这样,还在继续调查。朱坚寿的案子我了解了个大概,据我所知魏雅画和朱坚寿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朱美娟的葬礼,魏雅画小时候虽然和朱坚寿这个小舅关系不错,但早就疏远了。如果两起案子真有关系,那我估计就要围绕美朱集团、朱美娟来查。” 岳迁与成喜分享了一些朱坚寿案的最新线索和思路,最后提出想见见魏晋。 “肯定的,你们既然来了,想接触谁我都安排。”成喜说:“不过魏晋是商人,美朱集团现在是他在管,他不一定随叫随到。” 美朱集团做出口贸易起家,朱美娟眼光长远,经营有道,现在已经在好几个国家开设了工厂,玩具、服装、小型家电占领了大片市场。美朱大楼高耸在苍珑市的核心商务区,虽然比周围新建的写字楼有些逊色,但在苍珑市生活久了的人说起美朱大楼,都知道是“那个女强人的楼”。 天色已晚,岳迁站在美朱大楼对面,整栋楼灯火辉煌,不断有人从大厅进进出出。岳迁走去前台,问能不能见魏晋。前台诧异地打量他,说魏总今天不在。 成喜并没有给岳迁约魏晋今天见面,岳迁只是想来感受感受美朱集团的氛围。闻言,他来到大厅右侧的休息区坐下,时不时朝电梯张望。 美朱集团的安保做得不错,想要进电梯,要先经过一道门禁,还有保安值守。他往那儿看,保安也警惕地看着他。 这个点,大厅来往的人很多,休息区也坐着人。 “魏总的女儿真的失踪了啊?我看网上全都在说。” “那还有假?警察不都来过了吗?” “难怪魏总那么憔悴,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吧?” “我听说这事不简单呢,大小姐去年就失踪了,魏总一直不报警,还是小朱总报的!” “啊?为什么不报警,难道……” “谁知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岳迁听着员工们的话,发现他们对朱家三姐妹都很有感情,而对魏晋,却有些微妙的抵触。也许对在美朱集团工作了很久的老员工来说,这里就是家,而魏晋则是个外来者。可外来者因为是朱美娟的丈夫,所以空降成了实际管理者,很多人心中是有不满的。接手美朱集团之前,魏晋是个新闻从业者,他不止是外来者,还是门外汉。要不是还有朱美枫和朱美心顶着,美朱集团说不定早就改换门庭了。 美朱集团在朱美娟去世后,业务有所萎缩,大家也将这归咎到魏晋能力不足上,现在魏雅画失踪,甚至有员工觉得,这是魏晋和朱美枫朱美心之间的某种博弈,魏雅画根本不是真的失踪,不然为什么不及时报警? 岳迁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道人影从大门冲入,飞快跑向电梯外的门禁。他周围的人条件反射避让,离他最近的人看见他手中的刀,惊叫起来,人们慌张溃散,大厅陡然陷入混乱。 第50章 缄默者(15) 来人一身黑,头上戴着鸭舌帽和卫衣的兜帽,双肩包背在胸前,手中挥舞的刀被大厅明亮的灯光照得雪亮刺目。惊慌万状的人们本能地逃命,并未反应过来正在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连守在门禁处的保安都愣了,一时间,竟是无人上去阻止他。 就在他即将翻过门禁时,一只手从后面飞快锁住他的脖子,将他已经跃起来的身体猛然掼在地上,倒地的一刻,他发狠地将刀往前一捅,岳迁却早有准备地一个闪身,避开刀锋的同时砍击他的手腕,刀打着转飞出,落在保安脚下。 “捡起来!”岳迁喝道。 吓傻的保安终于恢复神智,赶紧捡起刀,另外几名保安一拥而上,和岳迁一起将黑衣人彻底制伏。 黑衣人双眼通红,嘶哑地喊着“魏晋该死”,岳迁忙问:“你的目标是魏晋?” 黑衣人已经听不进去话,他痛苦地瞪着面前这个阻止他的陌生人,喉咙中发出压抑的、没有意义的音节。 “张槐诚,又是你!”保安队长一把将黑衣人的帽子扯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魏总一次次容忍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张槐诚?”岳迁觉得这名字有些熟,“你们认识?” 保安起初看见岳迁在大厅晃来晃去,觉得他是不速之客,刚才却是岳迁出手制止了张槐诚,保安对岳迁的感觉一时有些复杂。 第90章 岳迁索性拿出证件,保安和张槐诚都愣住了。岳迁说:“跟我去市局坐坐吧。” 张槐诚突然失声痛哭起来,“警察!你是警察!魏晋害我全家,你们管不管?你们还不还我公道!” 保安紧张起来,拉住张槐诚,又连忙看岳迁,指责张槐诚道:“你胡说什么!魏总怎么会害你全家!” 岳迁今天第一次来苍珑,人生地不熟,赶紧给成喜打了个电话,一刻钟后,警车停在美朱大楼门口。而此时,魏晋的秘书曾回也赶到了,他表示魏晋不在,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他。岳迁注意到他看张槐诚时皱着眉,脸上的嫌恶和鄙夷不加掩饰。 市局问询室,张槐诚紧张地望着岳迁和成喜,他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眉眼苦楚,说话时声音抖得很厉害。 岳迁早前在魏晋的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张槐诚”这个名字,才会觉得熟悉。 那则新闻说的是,张槐诚一家在苍珑市的民惠小学外开了个文具店,叫“蓝宝石屋”,因为附近还有苍珑十八中,学生众多,文具店的生意很好。 张槐诚的妻子陈宜是个孩子王,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性格又好,很容易就与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告诉她,现在流行的是什么,她站在孩子们的角度选品,每次都大受欢迎。“蓝宝石屋”因此赚了不少,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 附近的文具店做不过他们,有的干脆转行做餐饮,有的将店盘出去。正好有一家就在“蓝宝石屋”旁边,张槐诚和陈宜一合计,把那家店租下来,“蓝宝石屋”扩大了一倍。 店面大了,就需要更多的商品,张槐诚打算进点教辅来买,毕竟在学校门口,卖教辅是最不可能亏本的买卖。陈宜却说,教辅这一行水很深,而且附近已经有两家教辅店了,他们掺和进去,难免打破平衡。 “那我们卖什么?”张槐诚苦恼道。 “卖盲盒,盲抽,还有卡片。”陈宜胸有成竹。 张槐诚刷直播时看到过盲抽,但从没下过手,不了解也没兴趣,“那不就是赌.博?” 他们小时候,学校门口有老虎.机,老师明确说过,那就是赌.博。 陈宜却笑他太落伍,说现在的小孩都喜欢盲盒和卡片,别说小孩了,很多成年人也乐此不疲呢,要真是赌.博,那些直播间怎么不被封? 张槐诚虽然仍有顾虑,但自打“蓝宝石屋”开起来,妻子的决策就没有出过错,在进货这方面,他无条件相信妻子。于是赶在开学前,他们进了大量受孩子们喜欢的盲盒类商品,考虑到孩子们的经济实力,便宜的卡片占比最多,其次是各种吧唧。 果然,一开学,“蓝宝石屋”就成了小学生的天堂,上学期最受欢迎的手账被冷落了,小客人们全都围在卡片架子旁,争先恐后地交钱。十八中的中学生听说“蓝宝石屋”有盲抽吧唧了,也纷纷赶来消费。 张槐诚哪里见过这阵仗,数钱数得合不拢嘴。陈宜更是每天关注直播间,什么货受欢迎就赶紧进什么货。短短半个月,他们的净利润就超过了过去整个学期。 “盲抽居然这么赚钱!”张槐诚自己也去直播间赌了几次,感叹抽卡上头时,钱简直不是钱。他店里的学生们钱不多,都是抽个一包两包,直播间那是端盒抬箱,一把几千块就出去了,真是不敢想象。 不过好景不长,麻烦也来了,有家长找上门来,说孩子偷拿家里的钱,将一把拆开的卡片扔在店里,要求退款。 张槐诚心里虽然憋屈,但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得退款。后来陆续又有家长来退钱,张槐诚都退给他们了。 这损失不算大,但让人很不舒服,陈宜参考网上的规矩,写了张告示贴在盲抽区,小孩们在抽卡时必须当场给家长打电话报备,家长不允许,就不能付款。 这规矩让“蓝宝石屋”少赚了一些钱,但也规避了麻烦。一年后,卡片经济越来越火,张槐诚和陈宜买了新房子。可就在新房子正在装修时,一个叫王勤的孩子留下遗书自杀了。 遗书直指“蓝宝石屋”,张槐诚和陈宜成了众矢之的。 王勤是民惠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半年前还是“蓝宝石屋”的常客,他花钱很大方,父母也支持他抽卡,很多孩子都是一次买一两包过过瘾,他却几乎都是端盒。端盒出高卡的概率自然更大,他手握大量高卡,总是被小孩们包围。 可是半年前,他突然不来抽卡了,陈宜看到他,还笑着喊:“王勤,我进了新卡,来不来看看?” 王勤只是低头走开。 可能家里不允许他抽卡了?或者成绩退步,零花钱被管控了?这种事很多,张槐诚和陈宜都没当回事。少一个王勤,还有更多的王勤,只要盲抽的风气不退,“蓝宝石屋”就永远不缺客人。 王勤的自杀却结束了这一切,警察来了,家长、老师来了,张槐诚和陈宜茫然地接受调查,终于得知,王勤家里根本不富有,他的父母在外务工,他和年迈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没有真正的零花钱,拿来买卡的钱是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或者是从祖父母那里骗来的。他每次端盒时也不是打电话给父母,而是隔壁的阿姨。他时常帮隔壁阿姨跑腿,于是拜托对方假扮他的妈妈来应付“蓝宝石屋”的规定。 王勤抽卡的瘾越来越大,同学的羡慕和吹捧让他彻底沉沦,他开始偷钱,找高年级、中学生借钱,但再多的钱也不够抽卡挥霍,他欠钱还不起,被比他大的孩子威胁、殴打,当牛做马。过去的半年,他经历着校园暴力,可是这场校园暴力又是他自找,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又怀着满心对祖父母的歉疚。 终于,他受不了了,留下遗书自尽。 警方调查清楚,“蓝宝石屋”的责任其实不大,张槐诚和陈宜卖盲抽是被允许的,他们也尽到了一定的监督责任,是王勤自己找人假扮母亲,造成之后的悲剧。 张槐诚和陈宜给了王家一笔钱,算是慰问,本以为这件事结束了,但魏晋的报道彻底摧毁了他们。 王勤事件当地的媒体已经报道过了,聚焦在校园暴力和盲抽上,“蓝宝石屋”倒是没有成为焦点。 魏晋一个资深媒体人,深谙如何才能从一众同质化报道中脱颖而出,他做的深度报道聚焦 “蓝宝石屋”,将张槐诚夫妇塑造成贪婪吸取小孩鲜血的恶魔,言辞犀利,引导性极强,甚至说出他们才是刽子手这种话。 “蓝宝石屋”当即被推上风口浪尖,被人们愤怒的口水淹没。张槐诚自己也看魏晋的新闻,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他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好似他和妻子真的是新闻中贪得无厌的魔鬼,是他们杀死了王勤。 在舆论压力下,张槐诚只得暂时关闭“蓝宝石屋”,失去生活来源,正在装修的房子也只能低价出售。一年后,夫妻俩以为他们可以重头再来了,但是几乎没有学生再来“蓝宝石屋”。生意做不走,只能再次关门。 更让他们痛苦的是,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小榭受到影响,竟是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张槐诚求助,网上却有人说这事“天道好轮回”。 小榭因为校园暴力几次转学,换上严重抑郁症,趁家里没人,选择了和王勤一样的绝路。 可这一次,同样是校园暴力导致的自杀,却没有人为小榭发声。 陈宜疯了,经常自残,家里的存款几乎耗尽,张槐诚走投无路,回想自己一家这些年来的遭遇,魏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终于想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正义的化身带来的。魏晋和他们一家无冤无仇,在王勤的新闻之前没有丝毫交集。可在魏晋眼中,他们是饵料,他们是养分,只要能做出反响强烈的新闻,他人的痛苦算什么?况且魏晋做的也不是假新闻,魏晋只是将其中一面放大而已,用他的影响力,他的话语权,然后这成功的报道又一次增大他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使他成为苍珑市群众们无上的代言人。 “我们一家只是他选择的一个刁钻角度而已。”张槐诚无不悲凉地说:“我们不是人,只是新闻的角度。校园暴力算什么?早就用滥了,没有热度了,所以我们才被选择,所以我的孩子也死在校园暴力中,他们却装作没有看到!” 张槐诚惨笑着说,他想通了这件事后,就琢磨如何报复魏晋。魏晋已经不在电视台了,他起初以为魏晋是心有愧疚,不再吃人血馒头,可人家是去继承富婆亡妻的公司,成了魏总。张槐诚越发不平衡,凭什么魏晋这样的人不用付出代价?他想杀死魏晋,经常到美朱集团附近蹲守,却无法靠近魏晋。他开始烦躁不安,意识到也许永远没有机会。 他将魏晋的新闻找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逐渐体会到魏晋报道的核心——掀起热度。只要将热度炒起来,后面自然有其他人推波助澜。 那么,反正都是杀人,杀魏晋本人,和杀魏晋公司的员工有什么区别呢?他闯入美朱大楼,直播杀人,被捕时他就对着镜头痛陈魏晋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有网友为他发声,一定! 第91章 但对普通人来说,杀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张槐诚持刀闯入美朱大楼时,甚至连直播都紧张得忘了开,就算岳迁不在场,反应过来的保镖也能将他制伏。 他完全失败了。 那么,是否还有像张槐诚这样的人,但比张槐诚更聪明,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报复成功了? 魏雅画的失踪,就是另一个张槐诚所为。魏晋对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所以他不愿意报警。警方一旦开始调查,他的底牌也将被揭开。 岳迁思索着,队友在走廊上叫了他一声,魏晋来了。 魏晋风尘仆仆,神情凝重,担忧又愧疚。岳迁看过他的影像,做新闻时他风度翩翩,精神奕奕,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此时他却憔悴了许多,身上不再有文化人的儒雅,衣着打扮更添一份铜臭。 他今天有个会议,得到消息时火速赶了回来,慰问受惊的员工,之后主动来到市局。 “都是我的错,我正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魏晋愁眉不展,说起报道“蓝宝石屋”的往事,承认自己知道张槐诚一家并不是造成王勤悲剧的根本原因,但是其他角度已经被报道过了,校园暴力也不再新鲜,他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独特的角度,抛出锋利的质问,就无法在媒体的竞争中取胜。于是他将张槐诚一家推到了熊熊烈火之中。 “其他人呢?”岳迁问:“像张槐诚这样的,你还想得起多少?过去你经历过类似的报复吗?你的家人呢?” 魏晋沉默下来,大约在经历内心挣扎。 “我说得更明确一点吧,魏雅画呢?”岳迁话音一落,魏晋立即抬头看向他,“雅画,雅画她……” 魏晋眼中流露出父亲的慈爱和悲痛,眼泪落下来,又匆匆抹掉,他重重叹气,“雅画失踪,跟我脱不了干系!” 如岳迁所料,魏晋果然在魏雅画刚失踪时,就判断作案者是当年因为他的报道而生活脱轨的人。他虽然已经不在电视台,不必考虑作为新闻人魏晋的名誉,可是他接手了更为庞大的美朱集团。这几年集团很困难,他如果再掉链子,就守不住妻子的心血了。 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靠自己的人脉寻找女儿。他的计划是不管对方要多少钱,他都给,决不能让警方、媒体掺和进来。只是忙碌了几个月,魏雅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几近绝望,也许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钱,只是想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感觉?毕竟在他几十年的报道中,这样的人不少。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不敢报警,魏雅画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这时候再找警察有什么用?得知朱美心报警,他又气又急,却也只得配合调查。今天出了张槐诚的事,他感到自己正在崩塌,后悔没有一早报警,害怕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你调查过哪些人?”岳迁问。 魏晋此时情绪失控,无法继续接手问询,曾回带来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二十多个人,都是在被魏晋报道后生活万劫不复的人。其中就有张槐诚的名字。 曾回说,自己已经调查过这些人,有的已经明确和魏雅画的失踪无关,一些人还不能排除嫌疑。 岳迁看到有三个人的备注上写着“不明”,在他们的名字上点了点,“不明是指?” 曾回说,找不到,有的是早就不在苍珑市了,有的是近期才蹊跷失踪。说着,秘书在居叶伟的名字上指了指,“我们实在是找不到人。” “居叶伟?那个白事老板?失踪了?”成喜说。 听到白事老板,岳迁眼前突然出现尹莫。他揉了揉眼窝,心想自己今天真是累着了,一样的职业都能联想到某个人。 成喜找到居叶伟的那期新闻,镜头中的居叶伟衣着朴素,很慌张,他的背后都是纸扎。因为尹莫的关系,岳迁现在对纸扎有些研究了,别的不会看,但哪些好哪些不好还是看得出来。这居叶伟显然是个高手,和尹莫扎的不相上下。 居叶伟的店在殡仪馆附近,他从父亲手中接手,由于手艺很好,将一个小门面渐渐扩展成殡仪馆附近规模最大的白事店之一。后来又在医院外开了分店,提供殡葬一条龙服务。 白事生意虽然被人忌惮,但这生意必须有人做,居叶伟一家靠白事生活,虽然不能在穿衣打扮上多花钱,但已经是比较富裕的人了。 这时,魏晋抨击封建迷信的报道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居叶伟和新做白事生意的年轻团队不同,他从小看着父亲在白事上跳大神、祈福,对鬼神那一套很敬畏。所以如果客人有需要,他和团队也会穿上古老的袍子,念经颂咒,还会请灵,让逝去的人经由自己的口,再和家人对话。 魏晋手下的记者探访居叶伟请灵,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反对封建迷信的稿子,同时采访了另一些白事从业者,以及曾经被居叶伟请过灵的家属。他们都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灵魂,居叶伟就是个骗子。家属还痛斥,居叶伟因为能请灵,收费比别家高十倍,自己吃了亏都没办法退钱。 魏晋专门去采访居叶伟,他拘谨地说,自己从小就能看到灵魂,并且能与他们交流,他不是骗子。而请灵的过程对自身损耗很大,所以收费才会很高,他都是事先告知家属,才收钱,大部分家属没有请灵的需求,他也不会强迫对方给钱。 魏晋说这是封建迷信,居叶伟急了,说自己没有撒谎。 节目经过剪辑,播出后居叶伟成了大笑柄,魏晋找来各种白事生意人、专家,他们无一例外声讨魏晋搞迷信赚不义之财。风波越来越大,居叶伟在医院外的分店被围攻、泼粪,病人家属怒骂他在医院外面开白事店简直是诅咒人去死。 居叶伟连忙关了分店,但不久后,殡仪馆附近的总店也遭了殃。他和家人、团队开始打游击,接点小活,可这行竞争激烈,他过去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引人眼红,这些人打着节目的旗号一次次干扰他做生意。不过半年,居叶伟的白事团队就解散了。 曾回说,其实魏晋一开始并没有过多注意居叶伟,和张槐诚等人相比,居叶伟不够惨,据说他后来还是在白事这一行,只是不接触死者家属了,他们一家搬到苍珑市下面的小镇,做纸扎卖给白事店,赚得虽然不如以前多,但小镇的开支也少,没了那些纷纷扰扰,生活似乎还过得去。 但居叶伟去年12月不见了,他家里剩下年迈的母亲,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魏晋花了很大力气找人,但找不到。居叶伟的嫌疑越来越大。 “这么说的话,居叶伟确实有嫌疑。”成喜说:“潮水镇,明天我们一早就去看看。” 岳迁回宿舍睡了一觉,起来时成喜居然已经走了,三支队的队员笑道:“别管他,成队是这样,瞌睡少。” 岳迁也要去潮水镇,正打算跟三支队申请一辆车,就接到尹莫的电话,“我看到你了,来不来吃早饭?就在市局对面的巷子。” 第51章 缄默者(16) 尹莫是白事的行家,失踪的居叶伟是尹莫的同行,居叶伟据说能够与死去的人沟通,还能让对方依附在他身上开口说话,尹莫自称能与灵魂聊天。 热闹的早餐铺上,岳迁死死盯着尹莫。 尹莫正在吸溜粉条,抬起头,“你再这么盯着我,我要有想法了。” 岳迁一怔,也吸了两根粉条,“你……怎么一下车就不见人?” 尹莫笑道:“我下车不见人是昨天的事,这么久了,你才想起?” “你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走丢?”岳迁搅和着粉条。苍珑市早上流行吃粉条,酸酸辣辣的,很开胃,但岳迁有点吃不惯。 “那就是你没话找话。”尹莫撑着脸颊,“想跟我说话不用这么绞尽脑汁的。” 谁绞尽脑汁了?岳迁看他一眼,“你在这边的生意,怎么样?” “想打听居叶伟?”尹莫已经吃完了粉条,开始喝豆浆,“刚就跟你说了,不用绞尽脑汁。” 岳迁警惕起来,“你认识他?” 尹莫耸耸肩,“不认识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我还知道他人不见了,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见。” 岳迁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不见?” 尹莫却没有往下说,“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 岳迁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得很不妥,侦查靠的是切实的证据和线索,尹莫的话很可能会干扰调查。他迅速将碗里剩下的粉条解决掉,“走了。” “我也要去。”尹莫指了指路边停着的车,“租的。” “你去干什么?”岳迁问:“你也查案?” “居叶伟有点名气,特别是纸扎,我去取经不行?”尹莫说:“来吗?” 岳迁想了想,这一趟他确实需要一个懂白事的人,于是果断上车。 苍珑市的气候比南合市好,盛春的上午,城市里弥漫着花香,道路两侧开满了粉色的花,浪漫极了。 第92章 岳迁却无暇欣赏美景,坐在副驾上打电话和成喜沟通。成喜已经到潮水镇了,正在往居叶伟家里赶。挂掉电话,岳迁扭头看尹莫,“你刚才说居叶伟很有名气,那你知不知道他会请灵?” 尹莫反问:“你们警察还信这个?” “那你呢?你信不信?” “我都能去坟山和他们聊天了,你说我信不信?” 岳迁慎重道:“是与生俱来的吗?” “别人不知道,我是。”尹莫说。 岳迁沉默了会儿,“那……你也会请灵?让某些灵魂附在你身上开口?” “啧——”尹莫打了个寒噤,“那多渗人啊,我不喜欢。你想请谁?” 岳迁连忙摇头,“我不请。” “如果你很想的话,我可以为你试试。”尹莫淡然地说。 “我不想!”岳迁很坚决。 “好吧。”尹莫点点头。 一个多小时后,车到达潮水镇。这小镇处处青绿,鸟语花香,简直像个世外桃源。居叶伟的家不在镇中心,靠着山,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单独的一栋三层小楼很陈旧,整个房体是青灰色,就算没有看到院子里那些纸扎魂招,也已经够阴森了。如果有不明就里的人闯进来,恐怕会以为是阴曹地府,当场吓得晕厥。 成喜正在和居叶伟的母亲珍婆说话,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头发全白了,精神头还不错,一边干活一边语速很快地数落居叶伟。 岳迁走到成喜旁边,珍婆停下来打量他,成喜忙介绍,珍婆点点头,又看向后面的尹莫。尹莫挥挥手,“我也做白事,来学习学习。” 珍婆脸马上垮下来,“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个?” 岳迁看到珍婆手上的纸扎,“您不是也做这个吗?” “我?我是没办法!你们跟我比啊?”珍婆将纸扎往竹篓里一丢,也不阻拦尹莫到处看,抱怨道:“我要是不嫁到居家来,也犯不着这么命苦!你们看看,我这儿子也跑了,家也散了,活这么大把岁数,没劲噢!” 岳迁顺着她的话问:“居叶伟好端端的,怎么会跑?” “好端端啥呀,那件事早就把他心劲儿给磨没了!”珍婆眼中流露出对儿子的不满和怜惜。 居家从居叶伟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做白事了,那时白事的讲究很多,不是单纯的生意买卖,要能看见魂灵,能和逝者对话,才能吃这一碗饭。是以居叶伟的爷爷很受尊重,人们对死亡都是充满敬畏的。 到了居叶伟父亲这一辈,除了居叶伟的父亲,其他叔伯都只是普通人,看不见那些冥冥中的东西,所以继承老爷子衣钵的只能是居叶伟的父亲。但居父很会经营,兄弟姐妹都有活干。珍婆原本的家庭和白事没有丝毫关系,嫁给居父后也成了做纸扎的熟手。 居叶伟出生,刚会开口说话那会儿,就说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人,珍婆惊喜不已,认为居家后继有人。怀孩子时她压力很大,自己是个普通人,生不出能见灵的孩子怎么办?毕竟丈夫的兄弟出生在白事家庭,都个个普通。 然而她的快乐却被丈夫泼了冷水,他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满脸愁容。她问为什么,他摇摇头,“这种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 珍婆那时才知道,平凡如她,为什么会被白事大家所选中。原来他的丈夫根本不想孩子能够继承他的能力,以为娶个普通的妻子,孩子也会普通。珍婆对丈夫开始有恨,却也离不开居家,如那个年代无数的妻子一样,维系着家庭岌岌可危的和平。 居父去世得很早,居叶伟十多岁时,居父人就没了,死于疾病。居老爷子去世时也才五十来岁。父子俩的寿命都比同辈短不少。珍婆这才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希望孩子继承他的能力,或许这种能力与疾病、短命相伴?他只希望孩子有个普通漫长的人生。 这么多年,珍婆操持着居家,将居叶伟培养成材。居叶伟在天赋上胜于父辈,居家的产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可珍婆心里一直有隐忧,他害怕儿子像丈夫那样短命。在她的认知里,无后是巨大的罪过,丈夫好歹给居家留下了后代,居叶伟却连女朋友都没有。假入有一天居叶伟走了,没有孩子,她要怎么去跟居家的祖宗们交待? 她开始给居叶伟物色女人,逼着居叶伟去相亲。居叶伟的满腔热忱都浇灌在白事上,和女人没有话说,几次相亲都不成功。她着急不已,居叶伟也满腹牢骚,向来和睦的母子吵起架来,最后居叶伟跟她保证,年底一定找个媳妇回来。 珍婆盼星星盼月亮,还真盼回来一个媳妇,阿芦,她是居叶伟的学徒,很有做纸扎的天赋,长得漂亮,人也很勤劳。珍婆喜出望外,赶紧张罗着给二人办婚礼。居叶伟起初说不着急,还想再相处看看,珍婆一想也是,自己这也太着急了。两年后,在珍婆的几番催促下,居叶伟说和阿芦已经领了证。珍婆赶紧在潮水镇宴请宾客,大办特办。 然而居叶伟和阿芦一直没有孩子,眼看居叶伟快三十了,珍婆拉着阿芦到处看医生,开了一堆药回来。 如果不是那个断送了居叶伟事业的新闻,珍婆还会在小两口怀不上孩子这件事上折腾。 新闻一出,居家一下子就乱了,他们的白事团队被抵制,几个月都开不了张,起初还很团结,想要共渡难关。可人心终究是不齐的,居家逐渐从内部崩溃了。亲戚们指责居叶伟,说白事团队那么多,魏晋为什么不报道别人,偏偏报道他们?不就是因为居叶伟号称能看见灵魂吗?真的能看见吗?不会是造谣吧?毕竟居家这么多人,也就居叶伟和死去的居父、居老爷子看得见。肯定是骗人,骗大家给他们一家打工,捧他们做家主。 居叶伟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除了珍婆,没有人相信他。居家甚至有人跑去跟媒体爆料,说居叶伟根本看不见灵魂,居家所有人都被骗了。 居叶伟关掉店铺避风头,亲戚们每天上门要钱,要分家。那段时间,居叶伟焦头烂额,变卖资产,终于摆平了背刺的亲戚后,回到潮水镇做最基础的纸扎工作。 阿芦陪了他一段时间,但最终没能扛住亲戚们的威胁和生活的重负,离开了他。 珍婆这才知道,居叶伟和阿芦根本没有结婚,婚礼宴席是真的,但结婚证是假的。居叶伟喜欢阿芦,但不想要孩子,两人商量好了搭伙过日子,如果哪天阿芦不想过了,不会被婚姻所束缚。 说到这里,珍婆忍不住苦笑,笑着笑着,浑浊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这个儿子,是真的傻,什么都只为别人考虑,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也就我这个老妈子对他不离不弃。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呀。所以离家出走,我也能理解,他太苦了,比他爸还苦。” 来潮水镇之前,岳迁虽然了解过居叶伟的事,但那些平铺直叙不足以勾画一个人被毁掉的过程。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就是他的人生追求,妻子、孩子、家庭都要为之让道。魏晋的报道让他失去了它们,亲戚们反手将刀捅向他。回到老家做纸扎不是什么重头再来,是他在崩溃时给自己选择的避风港。时间却犹如风暴,将避风港也撕碎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他心中的恨只有一个发泄口。 魏晋。 魏晋的家人。 岳迁之前觉得居叶伟的动机不是很充足,现在看来已经足够了。 “居叶伟失踪之前,有什么异常举动吗?”岳迁问。 珍婆心痛地说:“他精神很不好,不是整夜整夜做纸扎,就是去河边坐着发呆。家里的生意基本都是我在管了,我很怕他想不开。” 居家三代积累,被亲戚分走了大部分钱财,剩下的也足够居叶伟下半辈子生活了,他做纸扎只是习惯了,也只会做这个,他必须找点事来做。珍婆便联系过去的合作方,将纸扎卖出去。居叶伟一年比一年更消沉,去年更是经常看魏晋的报道,不止在电视上看,还在手机上搜短视频,他知道魏晋已经不在电视台,而成了成功的商人。 珍婆每次看到他看魏晋,都会生气地抢走他的手机,不让他看。珍婆年纪大了,明白一些人你掰不倒,老想着只会让自己在死胡同里越钻越深的道理。她希望居叶伟能忘记魏晋给他带来的伤痛,像现在的年轻人常说的那样,躺平就好。 但居叶伟还是向她最担心的方向滑去,去年入秋之后,居叶伟的情绪越来越不对,时常出去几天才回来,手机关机。居叶伟每次回来,却显得很平静,还跟她说自己去市里、去周边乡镇散心,看了哪些景点,吃了哪些东西。 珍婆是又担心又欣慰,居叶伟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只是她很害怕,万一哪天居叶伟不回来了呢? 这个担心在去年12月20号成为现实。那天她一早醒来,居叶伟已经不在家里了,起初她以为居叶伟又去河边散步,到了中午还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她猜到居叶伟可能去哪里旅游,就像前几次一样。可这一次,居叶伟没有回来。 第93章 珍婆没有报警,平静地接受儿子离开了自己,“是他的选择。他将来愿意回来,我等着他。要是我不再了……”珍婆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他吗?”岳迁没有贸然提到魏晋。 珍婆缓了会儿,“你是说拿纸扎的人吗?” “不,市里的人,打听他的去向。” “那没有。谁还会关心我们母子呢?” 看来魏晋是暗中调查居叶伟,而且就像秘书曾回所说,起初魏晋并没有特别留意居叶伟,只是查到现在,失踪的居叶伟才变得格外突出。 岳迁又跟珍婆打听阿芦的去向,珍婆说阿芦好像已经不在苍珑市了,她和居叶伟的关系让她很难继续在苍珑市做白事,所以去了别的地方。 潮水镇不大,除了居家,还有另外两个做纸扎的铺子,岳迁跟他们聊天,得知他们都给居父当过学徒,手艺也是跟居父学的,以前和居叶伟也很熟。在他们眼中,居叶伟是个对白事很有热情的人,对旁人却很宽容,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之外的一切事都不那么重要。 一个叫小罗的小工还特别提到,他经常去找居叶伟讨教,居叶伟每次都认真教他。有一次他看见居叶伟在临摹,照着手机画一个女人,他很好奇,他们这一行虽然对画工有些要求,但不必这样耐心地临摹。他随口问这是谁的画,居叶伟停下来,说是个叫什么雅的女画家,画得不错,还办了画展。 岳迁脑子里突然响了一声,“魏雅画?” 小罗回忆半天,“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居叶伟临摹魏雅画的画,还知道魏雅画的展?他消失的几次,去看过她的展吗? 岳迁飞快赶回居家,问珍婆居叶伟的画在哪里。珍婆愣了愣,指着一个箱子,“我都收在里面了,你们自己搬吧。” 尹莫欣赏完纸扎佳作,来和岳迁一起看画,点评道:“没有我画得好。” 岳迁哪管谁水平高,在网上找到魏雅画的作品,挨个对比。珍婆不知道他想找什么,莫名紧张起来,“小时候,他爸就让他多画画,对将来做纸扎有帮助,但他那时候玩心大,没怎么听,大了又没有那么多时间。也就这几年,他闲下来,才开始临摹别人的画。” “这张?”尹莫将一张画递给岳迁。 这张并不是小罗说的人像,但风格一看就是魏雅画的,岳迁对比之后确认,原作确实是魏雅画。 同时珍婆翻着本子想起来,去年10月16号到19号,居叶伟不在家。 这个时间段,魏雅画的个人展正在进行。 去年11月19号到21号,居叶伟也不在家,魏雅画失踪的时间正是11月20号。 “也就是说,居叶伟早就盯上魏雅画,并且去过魏雅画的个人展。他很可能直接接触过魏雅画!”成喜分析道:“他的痛苦让他必须做点什么,去展可能只是试探,见到魏雅画本人之后,居叶伟的恨意更浓,在11月杀死了魏雅画?” 魏雅画的案子目前很难再被视作普通的失踪案,它更像是一起谋杀,只是尸体还没有被找到。 “作案之后,居叶伟回到家,12月2号又离家了三天,再之后就是12月20号消失至今。”成喜说:“他为什么离开?魏雅画家人没有报警,根本没有人来调查他。心理压力太大?还是他有下一步计划?” 岳迁紧皱着眉,他的思路有一部分和成喜重合,但一种难以捕捉的感觉出现。关于居叶伟的线索,好像来得太容易了。 第52章 缄默者(17) 不,也不能简单地用容易来概括。容易的前提是,魏晋没有报警,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么多线索筛选下来,居叶伟因为失踪了而显得很突出。所以警方才会捉住这个点,来居家,掌握居叶伟临摹魏雅画的画这个事实,以及他可能去过魏雅画的展。 这么看来,居叶伟的嫌疑确实最大。 可是失踪的话,居叶伟并非一定是畏罪潜逃,或者另有谋划,还有一个更常见,却容易被忽视的可能——他已经死了。 听完岳迁的想法,成喜神色凝重起来,走来走去,“确实,那如果他死了,原因是什么?杀人后带来的愧疚和恐惧,受不了,于是自杀?还是感到自己已经报仇,继续活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一了百了算了?” 忽然,成喜呼吸一滞,“魏晋早就知道他是凶手,把他给解决掉了?朱美娟现在虽然洗白了,但朱家人想要买凶,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岳迁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这样的话,魏晋引导我们来查居叶伟的动机是什么?假设是居叶伟杀了魏雅画,魏晋查到并且买凶杀死了居叶伟,事情已经在12月解决,朱美心朱美枫却不知道,导致朱美心报警。魏晋又故意将居叶伟这条线索送到我们面前,他不是……” 岳迁突然顿住了。 居叶伟这条线索,的确就是魏晋故意送给警方的。 “也是,魏晋这么做不符合逻辑。”成喜愁眉不展,“魏晋并不知道居叶伟杀了魏雅画,他还在继续调查。” 岳迁脑海一下子翻腾起来,成喜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居叶伟是魏晋故意喂的线索,那么一切的推理就要推翻重来。魏晋这个人比他料想的更加复杂,那个疲惫痛苦的父亲只是魏晋展现出来的一张皮囊,那张皮囊里裹着一个什么样的真面目? 岳迁回到苍珑市,再见到魏晋时,他虽然还是显得很疲惫,但情绪平复下来,得知警方已经去过潮水镇,流露出浓烈的懊恼和担忧。 “我当年为了前途,为了所谓的新闻理想,确实伤害了很多人,我对不起居叶伟。如果是他带走了雅画,他要我怎么做,才能把雅画还给我?” 魏晋眼中的红血丝犹如一个父亲迟来的悔恨,但岳迁此时实在无法将他看做一个忏悔的、痛苦的父亲。 一些怀疑一旦出现,就很难消弭,反而会随着与怀疑对象接触次数的增加,而不断积累。岳迁冷静地盯着魏晋,几秒后问:“魏总,你对居叶伟的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魏晋似乎对岳迁的问题有些诧异,视线在岳迁脸上停驻。岳迁并不避开,倒是魏晋借着摇头,撤回了目光。 “曾秘书应该说过,我起初根本没有怀疑到居叶伟身上去,他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魏晋说,做新闻最狂热的那些年,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睁眼就是想题材,做策划,而新闻播出之后,其中的主角会经历什么,他无暇关注。最惨的、闹得最厉害的,台里会想办法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朱美娟会出面,因此他做完新闻,就没关心过居叶伟了。 而这次调查之后,他知道居叶伟的妻子离开了他,居叶伟变得沉默寡言,精神也出了问题。事业上的打击摧毁了居叶伟,白事行业的天之骄子无法接受自己从此只能靠做纸扎过活。 “所以他恨我,想要通过伤害我的女儿来伤害我。”魏晋紧紧握住了拳头。 岳迁说:“那你知道他很欣赏魏雅画的作品吗?” 魏晋张了张嘴,这一瞬的迟疑落在岳迁眼中,有些奇怪。 “是,是居叶伟的母亲说的吗?”魏晋说:“我们不敢打草惊蛇,没有接触过他母亲。” 岳迁在手机里点开照片,“不,我们在居家找到了居叶伟临摹的画,这是魏雅画的作品吧?” 魏晋声音颤抖,“对,对,这是雅画画的!” 岳迁说:“我们现在怀疑,魏雅画开个人展的时候,居叶伟曾经来看过,展馆当时的监控还留着吗?” 魏晋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人,我去想办法!” 魏雅画的个人展是去年10月的事了,时隔大半年,监控很可能早就不存在。魏晋打了很多电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岳迁又叫他,“魏总,其实我还有一些问题。” 魏晋擦掉汗水,尽量冷静,“好,你问。” “美朱集团的工作,和电视台的工作,哪个更难做?” “这……”魏晋诧异地挑了挑眉,苦笑道:“只能说都不轻松吧。接手美朱这几年,我才体会到美娟当年有多辛苦。” 岳迁问:“为什么一定要接手呢?你从未经商,是新闻圈子里的专家,隔行如隔山,为什么非得一把年纪折腾自己?” 魏晋看着岳迁,“岳警官,我的选择和我女儿的案子有关系吗?” “对我们的侦查思路有一定关系。”岳迁从容地说:“相关者的信息越多,越有利于排查的铺开。” 魏晋沉默了会儿,“时代已经变了,过去我追求的那种报道方式,已经不太能被年轻人接受。做了那么多年,我也累了。美娟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她一走,我就觉得什么新闻理想,什么职业目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她活着的时候,我们都忙,聚少离多。她下葬的那天,我特别后悔,如果我不在电视台,如果我是美朱集团的一员,是不是就能每天和她在一起,帮她分担工作,她也不会那么辛苦。她那个病,其实就是累出来的。只是……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啊。” 第94章 朱美娟刚过世那会儿,美朱集团很动荡,朱美枫不参与管理,朱美心倒是长期负责重要工作,在朱美娟病重的时候,她是集团实际上的话事人。但比起朱美娟的魄力和眼界,朱美心显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美朱集团的业务开始缩水,经营情况越来越不理想。 魏晋不愿意妻子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毁掉,于是下决心参与集团决策。他虽然是个新闻人,但也有管理团队的经验,加上他和苍珑市很多高层、商人都有交情,硬是靠着人脉,将美朱集团稳住了。 “那朱美心朱美枫对你,会不会有些不满?”岳迁接着说,“毕竟,如果你不掺和的话,现在执掌美朱集团的会是朱美心。” 魏晋叹了口气,“不满是肯定的,这么大的家庭,这么大的公司,哪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但我们之间的分歧,没有闹到桌面上。” 岳迁说:“也就是说,确实是彼此看不惯。” 魏晋似乎因为岳迁的用词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太阳穴,“对她们来说,我终究是个外人吧。但她们也清楚,现在的美朱集团需要我和我的人脉,我和她们合作,才能保下集团。” “魏雅画和朱美心关系很好?”岳迁说:“我听说,她小时候基本是朱美心在带?” 魏晋点头,语气中带着一分感激,“三妹对雅画是真的好,当时正是我和美娟最忙的时候,如果没有三妹,我们都不知道该把雅画托付给谁。” 岳迁说:“其实,朱美心还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魏晋问:“什么?” “她名义上是美朱集团的二把手,但就像以前朱美娟不让她接触真正的犯罪,她并不知道美朱集团有没有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岳迁说得很慢,“朱美娟似乎很喜欢让她扮演朱家最白的那个人,她和根本不在美朱集团的朱美枫是白子,那么万一黑子出事,白子还能救场。” 魏晋脸色一沉,“岳警官,你太会发散了。” “不是我,是朱美心的意思。”岳迁笑了笑,“我不了解美朱集团,但朱美娟的亲妹妹了解。” 魏晋摇头,“但事实是,美朱集团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交易。我只是为了保护亡妻的心血,才来到这里。” “我是南合市的警察,来苍珑市一方面是协助侦查魏雅画案,另一方面,也是收集朱坚寿案的线索。”岳迁换了个话题,“你对朱坚寿有什么了解?” 魏晋掩饰不住烦躁,“抱歉,我只想找到雅画,别人的事我实在分不出心来。” “两起案子,失踪者和被害人都是朱家人,朱坚寿为什么被杀,我在南合市没有发现明确的动机,所以我才会来苍珑市。”岳迁说:“也许这两起案子有关联,朱坚寿案发生不久,还是热案,一旦侦破,说不定魏雅画的案子也会找到线索。” 魏晋直起腰背,几秒后说:“讲实话,美娟的亲人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朱坚寿,他这个人……” 论学历,朱坚寿是朱家念书最多的人,魏晋也是文化人,本以为和朱坚寿很有话题,但相处之后,才知道这就是个仗着家里有姐姐帮扶的废物。他能读书,不是因为他聪明,是三个姐姐供养着他。 魏晋最没法理解朱美娟的一点就是把弟弟当儿子养,一说就是朱家就这一个男丁,钱不给他花还给谁花?朱美娟见过那么多世面,成就比无数男人还高,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改不了,把这个废物弟弟当成宝。 朱坚寿呢,更是仗着三个姐姐有钱有势力,心安理得花他们的钱,不止他自己花,还给老婆孩子花,拿钱去接济老婆那边的亲戚。为人做事极其浮夸,甚至还想魏晋给朱涛涛安排个貌美如花的主播当老婆。 朱美娟还在的时候,魏晋不得不给朱坚寿好脸色,朱美娟走了,他再也懒得照顾朱坚寿的感受。朱坚寿一家来参加葬礼,他全程没有搭理。也是那次之后,朱坚寿觉得受到了冷落,和他、和两个姐姐的关系都淡了。 “所以他死不死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他被谁杀了。”魏晋说:“大姐叫我去南合市送送他,我没那心情。” 岳迁听完,“那这么看,朱坚寿案和魏雅画案就几乎没有关系了。” 魏晋长叹,“没关系好啊,杀朱坚寿那人那么残暴,我的雅画……”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魏雅画小时候和朱坚寿关系还不错,每年寒暑假都要去南合市。”岳迁问:“你没点意见?” 魏晋有些尴尬,说自己那时特别忙,对魏雅画不够关心,魏雅画才和朱坚寿这个舅舅这么亲近。 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坚寿的不屑和轻视。 “那你知不知道,魏雅画在南合市交过哪些朋友?”岳迁问。 魏晋答不上来,再次苦笑。 “朱美娟因为魏雅画去过南合市,你知道吗?” “是吗?可能是出差,顺便将雅画接回来吧?” 魏晋在岳迁眼中越来越奇怪,在他的表述中,他深爱着和朱美娟唯一的女儿,只是由于以前工作忙,疏于对女儿的关心。但朱美娟发现魏雅画早恋,对父母来说,这必然是件大事,朱美娟都着急得亲自到南合市找人了,魏晋居然一无所知。按照他们夫妻俩的关系,朱美娟至少会告诉他。 还有,魏晋不报警始终是最大的疑点,无论他怎么解释,在岳迁这里都说不通。但魏晋在苍珑市经营几十年,他自己也说美朱集团现在能稳定下来,是他的人脉在起作用。岳迁这个外来的警察,很难翻开他的底牌。 另一边,成喜已经带人来到艺术馆,这里正在举行欧洲中世纪展,魏雅画的个人展也曾在这里进行。面对警方调取监控的要求,工作人员很为难,说时间太久,没有保存,实在是无能为力。调查也对展出造成影响,工作人员要求警方不要在馆内活动。 魏晋的电话摆平了困难,艺术馆改变说辞,表示重要展出的监控保留时间较长,成喜带人等到晚上,终于拿到了魏雅画个人展期间的监控。 整个展出的时间是10月12日到31日,而居叶伟离开潮水镇的时间是10月16日到19日,成喜让技侦着重看这三天的监控。 岳迁站在艺术馆外面的空地上,凝视着这栋在夜色中晶莹透亮的建筑。这时时间还不算太晚,住在附近的人们在空地上跳广场舞、遛狗、带小孩散步。艺术馆已经进入晚间闭馆时间,但它宽阔的空地成了人们放松的娱乐场所。 岳迁往后退,坐在空地边缘的圆形石墩上。夜风吹来,空气中有青草的香味。如果不是思索着案子,此时应该是一个闲适的夜晚。 艺术馆坐落在苍珑市的新城区,老城区寸土寸金,没有这么大的地盘用来修艺术馆。艺术馆周围多是写字楼和一些新建的小区,一般只有本地人和来看展的外地人会来。旅游的话,绝大多数游客都停留在景点更多,交通也更方便的老城区。 放了会儿空,岳迁想起尹莫。尹莫没有跟他一起回来,现在大概还留在潮水镇。尹莫对居叶伟家里那些纸扎很有兴趣,说自己要留下来学习学习。岳迁认识尹莫这阵子,这人好像还没有这么谦虚过。居叶伟的纸扎是很有艺术感,但岳迁觉得尹莫自己做的还是更好看一些。 意识到自己正在肯定尹莫,岳迁愣了下,给自己找理由:你就是尹莫做的看多了,不知道人外有人而已。 岳迁看了几次手机,尹莫没有发消息来。苍珑市比起南合市,民风彪悍得多,小镇的治安更差一些。岳迁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关心尹莫,于是点开尹莫头像发消息。 说什么?字斟句酌好麻烦,岳迁脑细胞都用在案子上了,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 很快,尹莫接起来,“喂。” 岳迁对语气很敏锐,觉得他好像有点消沉,却想不通他有什么好消沉,难道是居叶伟太优秀,被打击到了? “你怎么了?还在潮水镇?” 尹莫声调高了些,仿佛刚才的消沉只是岳迁的幻觉,“突然关心我,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看看你还好好活着没有。” “死了你来给我办白事吗?我想听戏,我的戏服可以借给你穿。” 岳迁对担心尹莫感到懊悔,但既然尹莫在居叶伟家待了那么久,不如利用一下。“你学习那些纸扎学出什么心得体会没啊?” 尹莫没声儿了几秒,岳迁听着他的呼吸,觉得刚接通时的那股消沉好像又回来了。 果然还是被打击到了吧? “岳迁,我觉得居叶伟做的有些纸扎,我以前见过。”尹莫很难得地叫了岳迁的名字。 岳迁愣了愣,一方面因为尹莫叫他名字,一方面因为尹莫话里的内容。 “见过?什么时候?是很特别的纸扎吗?” 尹莫又沉默了会儿,“和我爸扎的一模一样。” 岳迁一下子有些不会了,分析线索无比灵光的脑子突然转不动。 第95章 尹莫家里的事,他是刚穿越来时听老岳说的,尹莫自己没怎么说过,更没有提尹江做的纸扎是什么样。尹莫总是一副人情寡淡的模样,老岳说尹江和阿妆死了后他也没什么触动,明明能够看到灵魂,却宁愿去荒山野坟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也不去尹家的坟看看。 “是,是什么样的纸扎?”岳迁心跳有点快。 “……一个电视机。”尹莫说得有点含糊。 岳迁更茫然了,电视机不是很常见的纸扎吗?有些人希望去世的亲人在下面过得好,不仅烧豪华别墅,还要把各种家电安排上,对老一辈来说,电视机是必需品。 “电视里面只有破碎的雪花。”尹莫声音很轻,“我爸扎过,但是没有卖,留在家里。” 岳迁依然不解,“那这说明什么?” “我不知道。”尹莫深呼吸,“我明天再和珍婆交流一下。你怎么样?还在查案?” 尹莫这么问,岳迁更奇怪了,他能感觉到尹莫的不安,平时尹莫没这么温柔。可一个有雪花的电视机而已,为什么会让尹莫这种人不安? 岳迁说自己现在在艺术馆外面看人跳广场舞,又随便聊了几句,尹莫心不在焉,主动说要先去吃个饭,挂断了电话。 岳迁搜索电视机纸扎,找了很多图片,都没有尹莫说的那种。他似乎被尹莫的情绪影响了,变得心神不宁起来。这时,成喜打来电话,监控里发现居叶伟了。 第53章 缄默者(18) 岳迁暂时放下尹莫,赶回市局。监控显示,居叶伟10月17日到18日,都徘徊在艺术馆外面,19号上午,他刷身份证进入馆内,待到下午3点才离开。 魏雅画的个人展不需要门票钱,她每天都在馆里为参观者介绍每幅作品的创作心得,如果有人向她提问,她会不厌其烦地讲解。 一些来参观的人对画本身没有多少兴趣,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免费展,随便来看看而已。他们一般不会停留超过半小时,而即便是绘画爱好者,看个两小时也差不多了。鲜少有居叶伟这样待了接近六个小时的人。 这六个小时里,他孤独地站着,不与任何人交流,有时会看向魏雅画的方向,却不与她说话。他这样的观众,魏雅画自然也注意到了,主动走向他,想与他搭话,他却转身就走,将魏雅画晾在原地。 “从魏雅画的反应来看,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成喜说:“她不知道她爸伤害了多少人。” 岳迁抱着手臂,“但这也不是她的错。” 成喜看了岳迁一眼,“你怎么突然低落起来了?” “嗯?”岳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分心想尹莫,摇摇头,“可能有点累。现在确认居叶伟来看过魏雅画的展,他的嫌疑更大了,但人失踪这么久,成队,接下去怎么查?” 居叶伟的画,以及监控中给出的信息,本来给侦查带来了重大进展。可问题是嫌疑人居叶伟早就失踪了。调查就又卡住了。 岳迁问:“监控全都看过了吗?” 成喜说:“时间这么短,哪里顾得上,暂时只看了三天的。” “这监控来得不容易,成队,如果人手够的话,我觉得可以再挖一挖。”岳迁说得很诚恳,“魏雅画的失踪不一定就是居叶伟造成,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别的线索。” 成喜盯着这个年轻的警察,片刻,正色道:“居叶伟和魏雅画的关联已经这么强,你还觉得嫌疑人另有其人?” 岳迁说:“如果居叶伟没有失踪,那好办,抓起来审到他说为止。但现在不是找不到人吗?既然找不到,不如在别的方向再努努力。” “好!”成喜在岳迁肩膀拍了拍,“叶队给我派来的人果然有想法,我这就安排!” 看监控的不止技侦,还有刑侦三队的其他队员,成喜把能调的人都调了,岳迁和一起来苍珑市的队员也加入其中。 一看他们忙活,成喜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点外卖,“要不,你们先去歇歇?” 岳迁笑道:“没事,成队,这案子和我们也有关系,早点侦破,朱坚寿案说不定也能连带破了。” 一群人颇有干劲,半夜3点多,虽然呵欠连天,但也都全神贯注。 有个队员喊成喜,“成队,你来看看,我觉得这个女的有点不对劲。” 成喜赶紧走过去,“这是谁?怎么不对劲?” “不知道啊,但她一直待在艺术馆外面,像在等人,这都第三天了。晚上还有说法,可能是锻炼散步,但她白天在,也不进去。” 成喜看了会儿,拉动进度条,“她是不是在等魏雅画啊?这里,她在看魏雅画?” 画面中,魏雅画一出现,女人的视线立即往魏雅画转去,魏雅画离开不久,她也离开。她显然是在等魏雅画,但也躲着魏雅画,没有上前与他说话。 听见那边的动静,岳迁揉着疲惫的眼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当他看清画面上的女人,血液一下子像是滚了起来。 “是她!” 岳迁看到的女人,赫然是那个曾经跟随朱坚寿、梅丽贤来苍珑市旅游过的君雯! 从她的举动和神情来看,她绝不是碰巧路过,她蹲守在艺术馆外那么久,为的就是魏雅画!可是她并没有上前与魏雅画搭话,甚至没有让魏雅画发现自己。她在干什么?跟踪?监视? 在调查朱坚寿案时,岳迁接触过君雯,当时就对君雯有所怀疑。朱坚寿遇害时,君雯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而且她在造船厂长大,朱坚寿夫妇又和她母亲宫小云关系亲近,她完全有可能知道朱坚寿大量进食椰子糕后会出现昏迷症状。当年,宫小云还因为被朱坚寿带着炒股,亏掉了所有存款,她的学业都因此受到影响。 她有动机。 只是这动机在君雯对原生家庭的疏离上,显得不那么充分。她的反应太淡了,不管是对她的父母还是朱坚寿,都没有浓烈的爱和恨。 可是她在魏雅画失踪之前,出现在魏雅画的个人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来看这个在她口中早就没有联系的女人? 她在撒谎。 岳迁冥思苦想,在朱坚寿和梅丽贤带来苍珑市的那群小孩中,魏雅画起初最喜欢君雯,因为君雯也学画画,临别时,魏雅画还送了君雯昂贵的颜料。君雯学画画是被宫小云所逼,真正对画画感兴趣是被魏雅画感染。魏雅画送的颜料成了她构筑梦想的阶梯,可她的沉迷换来宫小云的阻止。因为影响学习,她又被宫小云逼着放弃了画画。 魏雅画后来几次来南合市,其他去过苍珑市的小孩轮流作陪,只有君雯因为要学习,没法去。魏雅画得知她不再画画,不再将她当做朋友,并且和卫蕉谈起恋爱。她们的友情就这样结束了。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君雯去年8月从银行离职,自称一直住在出租屋里,躺平低消耗,只字不提曾经来过苍珑市。这是她必须隐瞒的秘密?她只是在艺术馆外看了看魏雅画?还是做了别的事? 对南合市警方来说,这段监控毫无疑问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如果不是调查魏雅画的失踪,绝不可能发现君雯还来看过魏雅画。君雯去年10月的行踪对朱坚寿案来说并无关联,重案队无论如何查不到这上面来。 现在君雯和魏雅画的关系浮出水面,这是否意味着,她在朱坚寿案上,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疏离? 岳迁的反应让成喜来了精神,“怎么回事?她是谁?你认识她?” 岳迁冷静下来,简单讲了下君雯的情况。成喜激动地拍了拍桌子,“也就是说,我们两边的案子可能真的有关系?这个君雯恨的不止朱坚寿,还有魏雅画,她在银行工作得好好的,突然不干了,就是为了实施这一系列犯罪?” 如果真的是君雯,那居叶伟、魏晋这些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岳迁起身道:“成队,你们先看着,我得跟叶队汇报一下。” 来到走廊上,岳迁才意识到现在是半夜。他站在窗边,深呼吸凌晨清凉的空气,脑中纷繁的思绪渐渐像尘埃一样落了下来。 回想和君雯的谈话,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她是工厂子弟的缩影,父母见识、能力有限,除了给她一个城市户口,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他从小都听着宫小云“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长大,懂事、勤奋,豁出命来学习,才终于够上别人的起跑线。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她为什么忽然想不开辞职?她原本的工作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工厂子弟。去年8月之前,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件事,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 但假设她和两起案子都有关,动机呢?只是因为朱坚寿坑他们家炒股? 岳迁蹙眉,轻轻摇头,还是说不通。 此时,岳迁眼前浮现另一张面孔,卫蕉。卫蕉和君雯几乎是反面,面对问询,他激动不已,不断撇清自己和魏雅画的关系,同时也提供了很重要的一个线索——魏雅画与他互为初恋。 第96章 只是这初恋从开始到结束都太草率了,卫蕉因为被漂亮的富家小姐追求,就头晕脑胀地答应,又因为被朱美娟威胁,从此对魏雅画避而不见。 魏雅画对他也没有多少留恋。 魏雅画的初恋真是卫蕉吗? 如魏晋所说,他与朱美娟在魏雅画成年之前非常繁忙,对魏雅画关心不足,这样的事业型女强人会为了女儿早恋,专门跑一趟南合市,警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卫蕉不像在说谎,此事是真的的话,那就说明,朱美娟虽然以事业为重,却非常在意独生女的感情情况,她不能容忍魏雅画小小年纪就谈恋爱。 而魏雅画了解自己的母亲。 了解,却还肆无忌惮地谈恋爱,不怕被发现吗? 卫蕉就像一个被她故意推出来的挡箭牌,她根本不喜欢卫蕉,所以才对分手满不在乎。 那么魏雅画借由卫蕉,瞒过了所有人的,真正的恋人,是谁? 这个人必然在南合市,很可能就是旅行团里的一员。岳迁脑中闪现他们的名字和面孔,最终定格在君雯脸上。 这想法出现的一瞬,岳迁也怔住了。这实在是太荒谬,魏雅画喜欢的是君雯?时至今日,君雯和她也藕断丝连? 但这似乎比魏雅画和卫蕉谈恋爱更有说服力。第一,魏雅画一开始就很喜欢君雯,她第一次去南合市,最想见的可能就是君雯,只是那时君雯已经放弃了画画,她不理解,很伤心。其次,要用早恋来遮掩的,恐怕是比早恋更不可能被朱美娟接受的东西,魏雅画深知母亲的可怕,她必须将君雯好好藏起来。 再次,君雯悄悄来看魏雅画。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岳迁整理好思路,给叶波打去电话。叶波震惊不已,连忙布置对君雯的进一步调查。同时也同步了一些最新的线索给岳迁。 朱涛涛的前妻林嘉寒,在案发当晚,也就是2月25号,曾经在镜梅桃源附近徘徊。她早前自称在家休息,新的线索却推翻了她的说法,这让她显得非常可疑。本来她就是重案队的重点怀疑对象,有充分的动机对朱坚寿下手。 奇怪的是,警方以此审问她,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时,却出奇平静,什么都不肯说。 还有一个突然缄默的是梅丽贤,她对朱坚寿的遇害本来就反应比较淡,可以看做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对生命没有太多留恋。但警方后续又问过宫小云炒股巨亏、林嘉寒出现在镜梅桃源的事,甚至朱美枫在办完白事后去医院看她,她都缄默不言。 “我总觉得她其实知道凶手是谁,但她不愿意说。”叶波说。 两地的调查都在推进,岳迁再次来到美朱集团,这次很顺利地见到了魏晋。 “你对她有印象吗?”岳迁点开君雯在艺术馆外徘徊的视频。 魏晋认真看完,皱着眉,“她是?” “她叫君雯,当年朱坚寿带了一群孩子来苍珑市旅游,她是其中和魏雅画关系最要好的。”岳迁注视魏晋,发现魏晋的微表情有些古怪,有嫌恶、轻视,还有一瞬的激动。 是因为新线索的出现?找到魏雅画有了曙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懂。”魏晋说:“她在这里干什么?找雅画?你们不是在找居叶伟吗?那她是……” “我们在找居叶伟时,意外发现她。她和朱坚寿的案子可能有关系,所以想跟你打听一下,你过去有没有见过她?” 魏晋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他摇头,“我没有印象。岳警官,你的意思是,这个君雯有可能害了雅画?然后又回到南合市,杀了朱坚寿?” “不排除这种可能。”岳迁说话,在魏晋脸上看到欲言又止,还有类似失控的东西。 君雯的出现,出乎魏晋的意料?超过了他的掌控? 居叶伟这条线索,是魏晋主动呈现在警方面前——岳迁牢记这条推断。只要警方认准这条路查下去,居叶伟就是嫌疑人。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嫌疑人,魏晋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魏总,其实我还想跟你打听一下魏雅画的私事。”岳迁又道。 魏晋回过神,“什么私事,人都丢了,哪里还有什么私事,你尽管问。” 岳迁顿了顿,“魏雅画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这个……”魏晋有些尴尬,“她好像一直没有怎么谈过,她就喜欢画画。” “据我了解,她的朋友都是女性,和男性几乎没有工作之外的接触?” “她性格比较内向。” “那我说得直白一点,你有没有怀疑过,魏雅画喜欢的是同性?” 魏晋惊讶地瞪起眼,也许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女儿是同性恋还是太出格了。 “不,不可能吧。” “朱美娟生前有没有和你提过?” “没有。” 岳迁给魏晋画了张割裂的画像,他明明是为女儿操碎了心的慈父,魏雅画从小在生活上没有任何短缺,长大了也能生活在金钱打造的理想王国中,每天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曾经早恋,不知道她可能喜欢女人。 他的父爱像一尊漂亮的玻璃艺术品,只适合展示给观众看,任何打击都会让它粉身碎骨。 叶波的电话来了,“关于君雯,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岳迁心跳快起来,“叶队,别卖关子了!” “她在去年5月买了重病保险,这项保险涵盖糖尿病并发症,之后在7月,她确诊了糖尿病!” “糖尿病?”岳迁说:“朱坚寿得的不就是糖尿病?” “对!她8月辞职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病!你不是认为她辞职一定有一个契机吗?就是糖尿病!” “可是……”岳迁下意识觉得,这个病太轻了。 如果君雯患上的是什么绝症,余命不多,那还说得过去,可是糖尿病,这不是能够控制和治疗吗?朱坚寿得了几十年糖尿病,也活得好好的啊。 “你是觉得这个病不至于?”叶波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岳迁下意识想争辩,但忍住了。他虽然知道因为饮食原因,越来越多的人患上糖尿病,可身边没有患病的亲戚朋友,所以对这个病了解很浅,只知道不能喝奶茶吃甜点,米面也要少吃。 “糖尿病很痛苦的,我舅就得了这个病,什么都不能吃,还要每天运动,有人控制得好,活个几十年没问题,有人控制得不好,半年就节肢看不见了,还有得上尿毒症的。哎,它最痛苦的就是看不到希望啊,得了,一辈子就这样了。” 岳迁心脏往下沉了沉,想起君雯那张寡淡脸上的神情。她与魏雅画简直就是对照组,她的这26年,年年坎坷,原生家庭犹如泥潭一样紧紧吸附着她,她的兴趣、她的喜好,一切都要为钱让路。进入银行的一刻,她应该是高兴的吧,她终于靠自己走出了造船厂,是工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租了房,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还没工作几年,她就患上了糖尿病这种一生都不可治愈的慢性病。 她是什么心情?她辞掉工作的一刻,心里谋划的是什么? 她和魏雅画的关系绝不是她讲述的那样,所以她在患病辞职后来看魏雅画的个人展,目的是什么? 第54章 缄默者(19) “但君雯和魏雅画失踪应该没有关联。”叶波又道:“在魏雅画失踪的那段时间,君雯没有离开南合市,有支付记录和就诊记录作为证据。” 岳迁说:“就诊记录?” 叶波说:“是,她在11月20号又去开了验血单,21号一早就去抽了七八管血。她没有作案时间。” 成喜听完嗷叫了一声,“这个君雯还是跟你们那边的案子关联更大一点?她只是来看了魏雅画一眼?” 岳迁说:“所以重点还是在居叶伟身上。” “那肯定的。”成喜说着看了看岳迁,“小岳,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岳迁斟酌了会儿,“成队,我要回南合市跟进君雯的线索了,这边我有一点不放心。” 成喜笑起来,“咋,觉得我们搞不定居叶伟啊?” 岳迁摇头,“不是居叶伟。成队,你怎么看魏晋这个人?” 成喜正色道:“他背后的水很深,美朱集团是我们苍珑市的良心企业,但朱美娟和魏晋不一定有群众以为的那么干净。只是……”成喜摇摇头,“要查美朱集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明白。”岳迁说:“但我怀疑魏雅画失踪是魏晋造成,居叶伟只是他故意推给我们的一个幌子。” “魏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也许他和魏雅画的关系并不是普通父女那么简单。成队,我这一时也想不到更清晰的思路,我们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一段时间了,接下去必须摆脱。” 第97章 成喜原地走了几步,郑重道:“你放心,这边交给我。” 岳迁订高铁票时,忽然想起尹莫,来的时候,他在尹莫肩膀睡着了,这几天查案查得太专注,忽略了尹莫。尹莫还在潮水镇吗?那天尹莫情绪不对,现在好些了吗?如果居叶伟是被魏晋所利用,尹莫研究居叶伟留下的纸扎、画作,会不会发现什么对魏晋不利的线索? 想到这,岳迁担心起来,立即给尹莫打去电话。 “迁子。”尹莫语气听上去已经不消沉了,还有些讨嫌。 “你现在在哪里?”岳迁问。 “潮水镇啊。我跟你说,这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尹莫的声音和嘈杂的背景音一起传来,似乎是在赶集。 “那你准备在那边住下来?”岳迁说:“什么时候回来?” 尹莫笑了两声,“咦,你不是在想我吧?” 岳迁将手机拿远了些,省得烫到他的脸,“我是在关心你的生意,你都多久没开张了?” “无所谓啊,我有存款,躺平几天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是谁缠着我要我给他找工作?” “那你不是不给找吗?怎么,我不缠你了你又不习惯?这么欲擒故纵……” 岳迁咳起来,“说正经的,你还要在潮水镇待多久?” “再研究研究居叶伟的作品吧,我总觉得他和尹江可能有点关系。”尹莫也正经地说。 “那你……”岳迁说:“注意安全。” “嗯?” “居叶伟毕竟是个失踪的嫌疑人,有没有人盯着他说不准,你研究他,在某些人眼中,你就是个威胁,明白吗?” “哦~~”尹莫声音拉得很长,“你是担心有人要对我下手。” 岳迁还是忍不住说:“我马上要回南合市,朱坚寿的案子有进展了。要不你先跟我回去,等案子破了,我帮你查那个电视机纸扎的事?还有……” 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跟尹莫说,比如穿越,比如他原本世界里的那个尹末,比如尹末做的名叫岳迁的纸人…… “还有什么?”尹莫问。 岳迁摇摇头,“你回不回来?” 尹莫又笑:“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别忘了,我是有异能的呢。” 岳迁白眼一翻,“你就扯淡吧,你能有什么异能?” “能看到灵魂不算吗?”尹莫说:“这个居叶伟是我难得找到的同类。” 见说不动尹莫,岳迁只好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挂断电话后还是不放心,又请成喜在调查时留意一下尹莫,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及时和自己联系。 3月6日,南合市正在下雨,君雯租的老小区路面泥泞,岳迁在她买菜回家的路上拦住了她,她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疲惫一些,“岳警官,今天又有什么事?” “我刚从苍珑市回来,君女士,你撒谎了。” 君雯皱着眉,打量岳迁,“什么意思?” 雨声淅淅沥沥,岳迁走近,将手机转向她,雨落在屏幕上,将艺术馆外的画面变得模糊。但再模糊,君雯也看得出视频里的是自己。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紧绷,眼睛也睁大了,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很少见,她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很淡然的女人。 “去年10月27号、28号、29号,你去看了魏雅画的个人展。”岳迁说。 “不,没有。”君雯的否认几乎是下意识的。 “对,你没有进去,艺术馆没有你的观展登记,你只是守在外面,悄悄看着魏雅画。”岳迁问:“为什么呢?你不是说你和她早就没有联系,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小时候认识的人?魏雅画和你连朋友都不算,你为什么专程去苍珑市看她?” 君雯胸口正在起伏,落雨遮掩住了她此时激烈的心跳。 不断有居民经过,诧异地看着岳迁和君雯。 “君女士,你没有什么想说吗?”岳迁说:“我们还查到,你放弃工作,可能是因为你患上了糖尿病,这个病,和朱坚寿一样。” 君雯正在吞咽唾沫,脖子抻了又抻,她似乎在尽力显得平静,但在岳迁眼中,这显然是无用功。 “跟我去市局一趟吧,毕竟你上次说的话几乎都已经被推翻,我需要新的、真实的证词。” 雨越下越大,即便有伞,君雯的头发和衣服也被打湿了一些,女警为她拿来毛巾,她轻声道谢,擦完之后坐在灯光下,脸色苍白。 “为什么去看魏雅画?”岳迁问,“为什么去了,又不敢和她见面?还是说,在别的场合,你们已经见过了?” 君雯已经不像在雨中那样紧张,“我辞职之后,去哪里旅游,见什么人,都是我的自由。你们因为朱坚寿遇害而来排查我,我用得着将我去年去苍珑市旅游的事告诉你?你难道认为,魏雅画失踪是我干的?我……” “不,她的失踪与你无关。”岳迁说:“她不见的时候,你在南合市,连接触她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的话被警察说了,君雯不安地抿起唇,她不知道对面这个警察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那或许是个她很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你撒了不止一个谎,但我在监控中看到你时,最在意的是,那个关于魏雅画的谎。”岳迁盯着君雯,“你们根本不是早就不再联系,也不是普通朋友。魏雅画那几次来南合市都是为了你吧?她和卫蕉谈恋爱也是幌子,和她发展过一段感情的不是卫蕉,而是你,君女士。” 君雯单薄的身躯发出细微的战栗,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装饰的手。沉默在问询室里蔓延。 “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吗?”岳迁说:“为什么去苍珑市?为什么去了,却不去看看魏雅画的作品,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是。”君雯仿佛用尽力气,吐出了这个字。 岳迁:“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君雯肩膀塌了下来,她依旧在颤抖,声音也带着颤意,“我们,我们以前在一起过。” 和许多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同,初恋对于君雯来说并不美好。她眼中泛着泪花,自嘲是个乡巴佬,根本不懂什么爱呀恨的,魏雅画虽然比她小,却是这场关系的主导者,她像她的整个人生,随波逐流,被魏雅画推着前行。 从小,君雯的长相就不算出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淡颜,眉毛细细的,嘴唇薄薄的,内双眼皮,小鼻子,鹅蛋脸,不丑,却也绝称不上漂亮。造船厂的工人们说坏话不避着孩子,说她没有继承宫小云的美貌。宫小云那么明艳的一张脸,怎么生下来她这样寡淡的女儿。君明长得也不差,浓眉大眼的。父母的优点她都没有继承,还有不怀好意的说,她可能是他们捡来的孩子。 宫小云喜欢打扮,周末爱带君雯去市中心逛,看衣服,买不买得起另说,试试也开心。但宫小云最开心的时候,是听店家夸:“这是你的女儿吗?真是看不出来呀,女儿都这么大了,你看着还这么年轻!你们其实是姐妹吧!” 君雯望着宫小云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那时她的年纪、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有点自卑,自己不够好看,不像妈妈的女儿。 宫小云从来不会打扮她,她在宫小云身边就是个丑小鸭。但宫小云说,这都是为了她好。 “你还是个孩子,主要任务是学习和画画,别的都不用考虑。” “你们班上的娜娜,知道吧,她妈把她打扮得那么漂亮,有什么用的?回回考试倒数第一。我不给你打扮,是不想让你分心。我们这样的家庭,你要是成绩不好就完了,爸爸妈妈将来还要靠你呢。” 她似懂非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惭形秽,却又在宫小云的灌输下,觉得这种苦行般的生活才适配自己。哪天如果稍微开心一点,她都会有种奇怪的负罪感。 在苍珑市遇到魏雅画,有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展开。和魏雅画在一起,她觉得很快乐。不止因为充盈的物质,还有魏雅画从不吝惜的夸奖。 小时候君雯不知道,魏雅画给与她的,其实是她从来没有在家里得到的情绪价值。宫小云和君明不会因为她考得好而表扬她,只会问她这道题为什么做错了,作文为什么没有得满分,谁谁为什么又比她高2分,下次能不能考个第一来看看? 她没有考过第一,她很好奇如果她考了第一,他们会不会增加她的零花钱。 在家里得不到的东西,在魏雅画这里轻易得到了。魏雅画像是有无穷的能量,积累了无数的夸赞,连她拿筷子的姿势和别人不一样,魏雅画都会睁着明亮的眼睛说:“哇,雯雯,你拿筷子的姿势好可爱!” 她都愣住了,她喜欢用小拇指顶着筷子,这姿势被宫小云和君明纠正了无数次,说她不对,骂她为什么不听教,她这样子在外面吃饭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说她没有家教,会说她的父母不负责任。 第98章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被别人说过没家教,只被她的父母说过。 而这次,她因为“没家教”的拿筷子姿势,被夸了可爱。 魏雅画就像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天使,她无比享受和魏雅画在一起的时光。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一转眼,分别的时候就到了。她带着魏雅画送的颜料,回家后也因为在苍珑市的快乐而时常面带笑容。她爱上了画画,学习之外,她的时间都花在了画画上。 宫小云却担忧地看着她,“你一天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旅游了一趟你就找不着北了?还有这些颜料,这些画,它们已经影响你学习了你知道吗?” “别跟着魏雅画学,她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她不读书她家里都能养她一辈子,我和你爸爸能吗?成天嬉皮笑脸,你也不看看你这次考了多少分!” 暑假里积累的快乐、自信,终于在宫小云一次次的打击中消散了,君雯又变成遇到魏雅画之前的那个沉默寡言、自卑不安、习惯低头的女孩。她的颜料和画板被扔掉了,宫小云重新给她规划了未来,画画不再有一席之地。她的近期目标是在奥赛班中取得好成绩,尽管她真的非常不擅长数学,每道题都觉得在看天书。 “魏雅画第一次来南合市的事,我没有撒谎。”君雯说,当时她被宫小云关起来搞奥赛,没法像别的孩子那样陪魏雅画玩。魏雅画也确实因为她放弃了画画和她闹矛盾,放言对她很失望,再也不想看到她。 她曾经被魏雅画高高捧起,又被魏雅画狠狠摔了下来。她满身的灰,回到那个没有笑声的家中,拿起草稿本,面无表情地套用那些她根本不懂的公式。 之后的寒暑假,魏雅画都会来。她们偶尔打个照面,不会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魏雅画看她的眼神不再充满敌意,而是会冲她甜甜地微笑,就像她们刚认识那样。 开学,她要去住读了,她就读的是南合市的重点高中,自己考上的,离造船厂很远,只有周末才能回来。重点高中竞争激烈,学生压力很大,像她这样资质平庸,可以依靠的仅仅只有自身努力的人,稍稍放松就会被甩出一大截。可即便如此,她也更愿意待在学校,学校的压力不及她在家中感受到的压抑。所以她周末也不回家,一个月才勉强回去一次。 她没想到,会在校园里遇到魏雅画。 魏雅画穿着精致的蓝色裙子,在夕阳下朝她招手,她不知不觉地朝魏雅画走了过去。 “你,你怎么来了?” “我要回去了,来看看你呀。” 她很不解,开学前,魏雅画有很多机会和她见面,甚至可以直接到她家里来找她,为什么非要这时来?而且她们这几年已经疏远,魏雅画有什么理由特意来跟她道别?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魏雅画说:“你在家里放不开,死气沉沉的,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下午放学后到晚自习之前时间较长,魏雅画带着她来到校外的咖啡馆,点了两杯卡布奇诺,终于说起自己的来意。 “雯雯,我想了很多,你既然不能画画了,那就来当我的缪斯吧。” 君雯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 魏雅画笑她成天读书,像个土包子,跟她解释缪斯是什么意思,又说起以前在苍珑市的往事。 魏雅画在绘画上精进,她很有天赋,将来必然有所作为。可是现在,她却陷入了瓶颈,想要突破,却不得章法。她想了很多办法,据说艺术家都需要一个缪斯,她观察了许多人,发现她的缪斯很可能是君雯。 被那样一双热情洋溢又含情脉脉地眼睛看着,君雯脸红了。她知道缪斯是什么意思,但从不敢想自己会成为别人的缪斯。她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异性,宫小云的话早就刻进她的骨髓,她的任务只有学习,恋爱是现阶段最大的罪恶。 “我很怀念和你一起画画的日子,你画得那么好,和你一起画,我觉得我的灵感都更加充沛,可惜你放弃了,所以我才那么生气。”魏雅画陈恳地说:“对不起啊,雯雯。” 君雯心里很乱,“没,没事。” “所以你可以做我的缪斯吗?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魏雅画握住她的手,“我是认真的,雯雯,你帮帮我。” 君雯稀里糊涂答应成为魏雅画的缪斯,她们加上了好友。魏雅画回苍珑市之后,她们每天都会聊天。她久违地感到了快乐、期待。魏雅画会问她上了什么课,午餐吃的什么,给她看自己新的作品,吐槽遇到的讨厌男生,她起初只是被动地回答,渐渐地也会将有趣的事分享给魏雅画了。 她的成绩没有因此下降,可重点高中全是天才,任凭她如何努力,也进不了年级前五十。每次她回家,宫小云都在念叨她怎么还不进步,她默不作声,但因为魏雅画,她的唇角总是上扬的。宫小云非常看不惯,又拿小时候那一套来说她,“傻笑,一天就知道傻笑,考这么差,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可以说,魏雅画的存在成了君雯高中阶段的避风港,她是魏雅画的缪斯,魏雅画是她的天使。 但魏雅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朱美娟。 魏雅画有次担忧地跟君雯说,朱美娟好像发现她在谈恋爱,如果朱美娟找出君雯就麻烦了。两人因此断了一段时间,君雯忧心忡忡,发现魏雅画和卫蕉在一起更是深受打击。 但不久,她就知道了,卫蕉只是挡箭牌,魏雅画用他成功骗过了朱美娟。 君雯考上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学金融。她并不喜欢金融,但宫小云看到朱涛涛在证券公司混得风生水起,觉得这一行赚钱,以“为你好”的名义让她填报了金融。她在家里逆来顺受惯了,没有反抗。 她以为上了大学,人生终于迎来自由,可以好好和魏雅画在一起了。可是,越发成熟的魏雅画已经不再需要缪斯。 或者说,需要新的缪斯。 她被抛弃了。就像请求她成为自己的缪斯那天一样,魏雅画来到校园找她,提出分手。魏雅画马上就要去欧洲留学,国内的她就像房子、画板,被安静地放下了。 魏雅画脸上没有一丝歉意,依旧是那个想要什么都会得到的自信公主。她真诚地感激君雯的陪伴,祝君雯前途似锦。 君雯从来不会争取,当初是魏雅画要给,她接受,现在魏雅画要走,她也不知道如何挽留。她们和平地分开,从此再不联系。 如果不是生病,回望自己的人生,君雯也许不会再想起魏雅画了。 第55章 缄默者(20) 说到生病,君雯扬起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糖尿病,一个在健康人眼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慢性病,却终于让君雯反应过来,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实在是没有多少快乐可言。 岳迁说:“你知道自己得了糖尿病,才去买的重病保险?” 君雯点点头,“是,网友建议的。糖尿病发展到后期,并发症会需要很多钱。” 去年春节后,君雯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总是疲惫嗜睡。银行的工作很忙,她时常熬夜,知道身体早就处在亚健康状态,只是一直没有精力去详细了解。 直到疲惫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终于撑不住了,打算请假去看看病,上网一查,网友说她可能得了糖尿病,但建议她不要立即去医院,自己买血糖仪来查查,高的话先去把保险买了,医院一确诊就买不了了。 她照做,自己查下来,血糖已经高得离谱,是铁的糖尿病。她冷静地买好保险,又过了两个月,去医院确诊。 刚确诊的那段时间,她过得很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家里人没有得这个病的,她也不爱吃甜食,她还不到三十岁,为什么? 她不甘心,去了几家三甲医院,又在网上咨询,终于明白,她这个病,根本原因很可能是她的家庭。 “你有多囊卵巢综合征,胰岛素抵抗,你从来不知道吗?”面对医生的问题,她无言以对。 她有多囊卵巢综合征,她知道,十年前就知道,可是…… 包括她在内,没有人当一回事。 她中学时,月经就没有正常过,但她因为羞耻,不敢告诉宫小云。宫小云偶然知道了,担心她将来没办法生孩子,带她去看病。医生那时候就说,这个病叫多囊卵巢综合征,卵泡不成熟,不容易怀上孩子。宫小云急了,问那该怎么办,医生说她现在还小,等以后准备要孩子了,再来治疗就是。 她不喜欢小孩,不能生小孩,这是好事。而宫小云忧心忡忡了一段时间,也就算了。 工作后,压力让她的月经更不正常了,半年不来,一年不来。医生给她开了激素药,她断断续续吃着,没有,或者说逃避去真正了解这个病。 “你是不是从小就过得很压抑,很少感到快乐?” “确诊多囊卵巢综合征后,你没有注意饮食吗?这个病几乎都和胰岛素抵抗相伴,年纪大了会发展为糖尿病。” 第99章 “子宫内膜癌,尿毒症,失明,节肢……” 君雯捂住自己的耳朵,缩在角落,悄无声息地崩溃。医生看着她的检验报告,很惋惜,“这个病真正的可怕之处根本不是不能生育,是后面一系列的疾病,你发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注意呢?” 因为当时的医生没有告诉她,宫小云也只在意她不能生孩子,而她太小了,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啊,原来她从查出多囊卵巢综合征,就应该每天锻炼,像糖尿病人那样忌口,保持心情舒畅。可是宫小云总爱让她吃一大碗米饭,看到她添饭会高兴,她这样的讨好型人格,就算吃不下了,也要多添一碗。宫小云还喜欢煲汤,如果她不喝汤,宫小云就会甩脸色给她看。宫小云做的菜重油重盐,她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 啊,原来假设她出生在一个充满笑声的家庭,从小得到的是夸奖,每天心情明媚,她或许不会患上多囊,医生说了,这个病和情绪的关系非常大。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笑,被说了许多次傻笑、有什么好笑,她才变成现在这样。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一直被浸泡在苦水中,她的父母也并不真的关心她。她明明可以活得更快乐一点,如果和他们不是家人就好了。 她辞掉了工作,这或许是她做过的唯一一件叛逆的事,她可能不会活太久,那么就用有限的时间,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吧。她很累了,不想再活在宫小云的期待,和虚伪的亲情下。 宫小云得知她辞职,和她大吵一架,说她不懂事,别的孩子都给家里买这买那,她倒好,居然把工作辞了,想干什么,啃老吗? 她沉默地听着,过去还会因为宫小云的责备而内疚,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现在她只觉得好笑,这个自私了一辈子的女人凭什么这样说她? 她不回家,住在出租屋里,打游戏、追剧、嗑cp,把同龄人十几岁时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既快乐又空虚。忽然,她刷到了魏雅画个人展的消息。 这个名字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她花了点时间,才回忆起和魏雅画相处的点滴。 如果说,是父母造成了她的长期压抑,间接导致她生病,那魏雅画就是短暂照耀过她的太阳。和魏雅画在一起,她最不缺少的就是快乐,魏雅画总是有办法哄她开心,总是不缺夸她的新词。有段时间,大概是心情好,她连月经都正常了。 虽然用现实的眼光看,魏雅画是个不折不扣的始乱终弃的渣女,但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个渣女,切实让她开心过。 她突然很想去看看魏雅画的个人展,和故人叙叙旧,倒不是说要重新开始,能再被太阳照耀一次也很好了。 她买了车票,说走就走。可是鼓起的勇气并没有存续太久,她在艺术馆外徘徊,意识到自己早就习惯了回避、躲闪,魏雅画从她面前经过,美丽从容,明艳大方,没有认出她,她又怎么敢上前? 她在苍珑市待了三天,没有见魏雅画,独自回到南合市。 “她已经不是我的太阳了,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做自己的太阳。”君雯平静地看着岳迁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这么看来,君雯去苍珑市只是个偶然事件,和魏雅画的失踪关系不大。”叶波说:“这个多,多什么,到底是什么病?她的意思是,如果发现时就好好控制的话,就不会发展为糖尿病?” 岳迁也不了解这种只发生在女性身上的疾病,粗略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现在因为饮食问题、压力、睡眠不足,多囊卵巢综合征在女性中已经不少见了。而又因为许多妇科医生只将它和怀孕困难画上等号,大部分患者认识有限,就像君雯一样,确诊了糖尿病才明白它的可怕。 “我觉得君雯内心很恨宫小云,但这和朱坚寿案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岳迁看看时间,“叶队,上次去凉风喜膳买椰子糕的那个老文,现在在哪里?” 老文目前在警方的监控下,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和嫌疑人接触过的人。不久前重案队查到林嘉寒在案发前出现在镜梅桃源,且不解释为什么,叶波认定她有问题,让老文看过她本人和照片,老文直摇头,说这不是让他买椰子糕的女人。 “我想让老文也认一认君雯。”岳迁说:“我感觉到君雯心中有一股很浓烈的恨。” 叶波说:“但那是对她父母。” 岳迁也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君雯眼神冰冷,将自己患上糖尿病归因于宫小云,可她越是不掩饰对父母的恨和失望,岳迁越觉得她在掩饰什么。还有,君雯去苍珑市看魏雅画,其心路历程也只有单方面的说法,没有任何佐证。 “行,我这就去找人。”叶波说:“但老文早前也说过,那人化着浓妆,戴着帽子和墨镜,真面目几乎都被遮住了。” “我明白。”岳迁看看时间,“我再去一趟锦绣竹园。” 锦绣竹园附近有很多麻将馆,人们不分白天黑夜,在机麻的嚯嚯声响中消磨光阴。宫小云和君明都退休了,是麻将馆的常客。宫小云今天赢了钱,笑容满面,经过卤菜摊时买了一斤牛肉,又选了些素菜。 这条街每天傍晚都很热闹,挤满了做小买卖的人,岳迁看见君明就在宫小云后面十来米处,君明显然看到宫小云了,却没有打招呼,还故意落在后面。 岳迁跟着二人进入锦绣竹园,到了单元楼,三人才在电梯处遇上。宫小云诧异道:“你是那个岳……” “岳迁,不好意思,案子有了些新的线索,又要来打搅你们了。”岳迁说。 宫小云不悦地皱眉,看看君明,君明没什么反应,率先进入电梯。 电梯上升,宫小云说:“凶手还没抓到吗?” 岳迁问:“你们知道君雯辞职的真正原因吗?” 两秒后,宫小云尖声道:“雯雯是凶手?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我没这么说。”岳迁盯着宫小云,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没说……你没说?”宫小云惊疑不定,提着卤菜的手抖得厉害,“你问她啊!” 岳迁的视线从宫小云脸上转移到君明脸上,很快又转回去,“你们想过,她辞职是因为她生病了吗?” 宫小云讶然,“生,生病?” 君明忽然开口,“她怎么了?” 岳迁点点头,“看来她没有跟你们说过,其实她已经病了很久。” 这时,电梯到达楼层。这是每层四户的商品房,修建至今也有十来年了,不那么新,但宫小云将家门口打理得很整洁,两边的墙上挂着艾草。 室内更是花了一番功夫,三室一厅,各个角落都摆满了花花草草。 只是宫小云此时心神不宁,无暇向岳迁介绍她精心呵护的植物,“雯雯到底怎么了?她工作之后就不爱回来了,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要不是我去找她,她几个月都不会和我说一句话。” “她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这种病,你们知道吗?”岳迁问。 宫小云的表情从紧张变得松懈,吐出好大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病,这个啊,她得了好多年了。她因为这个病就把工作辞了?现在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也说不听,工作不好找,我看她今后怎么办!” 岳迁看了看君明,他没有说话,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多囊,我听说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慢性病。”岳迁说:“既然很早就发现了,没想过控制吗?” “又不影响生活,只,只是不好怀孩子!”宫小云说起孩子,忽然激动起来,连翻数落:“医生当时说这病可能怀不了孩子,她还高兴,说什么本来就不想生孩子。医生说这病不止要靠药,还得锻炼,注意饮食,放松心情,她听吗?她根本不听啊!她一回家就关在她自己屋里,别说锻炼了,走两步都费劲。她脾气也怪,动不动就发火,跟我们也没两句好话!” 岳迁问:“注意饮食,是有哪些不能吃吗?” 宫小云张张嘴,答不上来了,支吾了会儿说:“辛辣的东西吧。”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有哪些东西不能吃。”岳迁说:“当时君雯还小,需要大人监督,在家吃饭时,食物也是由你包办,你给她什么,她就只能吃什么。” “我……”宫小云有些生气,“什么意思?她跟你说她得多囊都怪我?” 岳迁说:“这个病通常伴随胰岛素抵抗,要多吃菜和蛋白,少□□致米面,不能饭后喝汤,不能吃粥。当然,辛辣也最好忌口。” 宫小云眼睛睁大了,她茫然地看了看君明,君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宫小云在家十分强势,吃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最喜欢炖汤,要求大家饭后必须来一碗,君雯一旦拒绝,她就会摆出“你怎么不识相”的表情,将自己的辛苦和君雯的不懂事痛陈一番,如果君雯还不喝,她就发火。这时,君明也会站出来要求君雯喝下去,“你妈为了你,炖了一上午。” 第100章 吃饭在这个家里,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宫小云每次做了满意的菜,就希望君雯多吃几碗饭,君雯起身添饭,她笑逐颜开,君雯只吃一碗,她一天都没有好脸色。 每到夏天,稀饭配凉面就成了标配,天天如此。还有蒸玉米,因为君雯小时候爱吃,宫小云至今还在她回家的时候蒸上一大锅,亲眼看着她一根接一根吃,才开心。 “她要少吃碳水,更要少吃糊化的碳水,你们不知道。”岳迁说:“去年她的身体给她反馈出非常危险的信号,她确诊了糖尿病。” “糖尿病?”宫小云退后两步,“这,这也不至于辞掉工作啊。得糖尿病的人这么多,谁跟她一样要死要活的?” 仿佛不多说一点,自己就成了理亏的一方,宫小云语速变得越来越快,“她怪我?我不是为她好吗?她不能吃饭,说出来不就好了?她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成天垮着个脸,也不知道谁对不起她!我煲汤熬粥容易吗?是她喜欢吃玉米,我才买那么多……我,我哪里对不起她了?是她自己阴沉,处不了人,在家这样,在公司肯定也是!” “够了!”君明终于忍不住,喝止宫小云,“雯雯都生病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宫小云红着眼,“你也怪我?是我让她得糖尿病的吗?” “我们对不起雯雯,这时事实!” “什么事实?我哪里对不起她?我缺她吃穿了?” “二位先别吵,我这里还有一些问题。”岳迁打断两人,“这套房子是梅丽贤借钱给你们买的吧?” 宫小云没好气,“怎么又提这个?上次我不是说清楚了?对,是他们借钱给我,没有要利息,但是我早就还清了!不止是钱,连人情我也还清了,我去给他们照顾孙子,跟个保姆似的,逢年过节问候,我不欠他们了!” “其实你们本来不必向梅丽贤借钱。”岳迁看了君明一眼,“以君技师当时的工资,以你的勤俭持家,你们已经攒出买房的钱了,对了,还有君雯读书的开销。如果你们不跟着朱坚寿炒股的话。” 宫小云和君明的脸色一下都变了,“炒股”犹如一把带着血的剑,猛然劈砍在他们头上,让他们一时间失去反应的能力。 “不,也不是……”宫小云吞吞吐吐,“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你真的忘了吗?但朱涛涛还记得,其他的老工人也记得。”岳迁说:“当年全厂都在炒股,朱坚寿用券商消息吸引了很多人,你和梅丽贤关系最近,你得到的消息也最多,朱坚寿早期帮你赚了不少,你对他深信不疑,哪怕后来他的消息不准确了,他开始亏钱,你依然相信他。” “那我能怎么办?钱都投进去了,割肉就是铁亏!家里有那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我只能,我只能……” “你只能加仓,盼望能一举赚回来。但你的希望落空了,你把所有存款都投进去,血本无归,不仅买房的钱没有了,君雯的生活费也搭了进去。你知道她在学校每顿只吃素菜和汤泡饭吗?她的病……” “啊!”宫小云尖叫起来。 岳迁接着说:“你和梅丽贤关系再好,她也很难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支援你,毕竟,钱是朱家的。朱坚寿为什么同意?除了梅丽贤坚持,或许还因为,他对你们家也有愧疚。如果不是他怂恿你们炒股,你们本来不会为房子发愁。” 宫小云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细微的声音传出来,“我早就忘了,早就忘了……” 在旁人口中,总是为妻子马首是瞻的君明出人意料地没有安慰她,反而看向岳迁,“雯雯她很恨我们?” 岳迁并不是来调节家庭纠纷,他的目的很明确,理清楚君雯身上那些隐晦的矛盾感。 “我能看看君雯的房间吗?”岳迁问。 几个房间的门都开着,君明指了指其中一间,“雯雯住这里,但她很多年没有住过了。” 岳迁对比了一下,三个房间里,君雯的卧室是最小的一间,而且窗户正对着隔壁的阳台。因为没人住,堆着很多杂物。君明解释,欠梅丽贤的钱还清之后,君雯也已经独立了,有时会往家里拿钱,生活一下子变得宽裕,宫小云大手大脚了一段时间,什么保健品、小家电没处放,就堆在这里。 岳迁觉得,这个家已经没有一丁点君雯的痕迹了,她所流露的对父母,尤其是对宫小云的恨,种子就在这个曾经属于她的狭小空间。 第56章 缄默者(21) “君老师,你刚才说对不起君雯,是什么事?”岳迁问。 君明不善言辞,长叹一声,“炒股的事,没人忘记,小云也不可能忘。这件事压在我们肩头十几年,生活都变了样。” 当初,宫小云要拿家庭存款去炒股,君明是不同意的。他比谁都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工人赚钱不易,炒股是个新事物,他接受不了,不相信不用付出劳动力,钱就会滚滚流入口袋。 但是他在家里软弱惯了,什么大事都是宫小云做主,他没办法和宫小云争执。宫小云总是回来说朱坚寿多有本事多有钱,大家都是工人,为什么梅丽贤就能嫁得那么好?君明心里闷着一口气,觉得自己再不同意的话,宫小云会对他更失望。 这成了他最后悔的事。 宫小云将钱亏完了,君雯上学和买房的事凑到一起,迫在眉睫,宫小云催他跟亲戚借钱,他是有一些有钱亲戚的,可是他和他们走动得少,哪里借得来钱?最后助他们度过难关的还是梅丽贤。 为了还钱,宫小云变得很朴素,全家省吃俭用,君雯懂事,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费,从来不会开口找他们要多余的钱。 君雯在中学的处境,君明其实是知道的,他偷偷去看过君雯,同学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君雯却灰扑扑的,头上没有任何装饰,秋衣秋裤也都是补丁,君雯在食堂几乎不吃肉,早上一个五毛钱的馒头就解决了。省下来的钱,君雯拿去买教辅。 君明偶尔内疚地想,是他们拖累了孩子,但有什么办法呢?君雯投胎投得不好。他省下些钱,拿给君雯,这就算是他唯一给得出的父爱了。 后来,听宫小云气急败坏地说君雯得了什么多囊,得知是死不了人的慢性病,他也没有去了解更多。 岳迁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回头看了看君明。这个寡言的男人掩面而泣,“是我太软弱,我一直都知道小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没有能力保护雯雯。” 离开锦绣竹园,岳迁皱着眉,下意识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个家,就连他这个不带着感情色彩的外人,只是待了一会儿,都感到压抑难忍。 何况是在那里长大的君雯。 有点父爱,却一辈子懦弱隐忍的父亲,擅长说漂亮话,却虚伪自私的母亲,和一个过于懂事的小孩。小孩从小知道父母不容易,于是不开口索取,忍受一切委屈和困难,不发疯,不让人操心,于是更多的委屈和困难流向了她。她心灵与身体都早已遍体鳞伤,她的母亲还将她的不幸归咎于她不运动、挑食、脾气坏。 她会在沉默中走向更加沉默?还是坠入疯狂的地狱? 岳迁不由得想到另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林嘉寒,她嫁给朱涛涛,婚后一直在受朱坚寿的气,她最后忍无可忍,出轨离婚。这是个选择了疯狂的女人,她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且无法解释为什么出现在镜梅桃源附近。 她如果是嫌疑人,那么她应该竭尽全力撇清自己,但她屡次出现在监控中,十分刻意。 那么她是在帮忙掩饰什么?可她的通讯记录没有疑点,她似乎也没有和君雯、宫小云等人见过面。 岳迁将车停在幼儿园门口,幼师们组织小孩有序离开。林嘉寒温柔地和孩子们挥手道别,抬起头时看到了不远处的岳迁。她的手僵住了,不久转过身。 等所有孩子都走了,岳迁才朝她走去。 “你们已经找过我很多次。”林嘉寒摘下围裙,主动说:“还让那个买椰子糕的人看过我,他都说了,没有见过我,我没有杀人。” “那你25号晚上为什么去镜梅桃源?”岳迁说:“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不住在那里,朱涛涛也不住在那里,你的两个孩子更是很久没有去过了。连梅丽贤也在住院,那里只有你最讨厌的朱坚寿,你难道是去看他?” 林嘉寒沉默。 “我看过你的问询记录,你完全不解释那天的行踪。”岳迁说:“我给凶手做过画像,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懂得利用天气、动物、食物。他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又怎么会被监控拍到多次?所以,你不是凶手。” 林嘉寒不解地看了看岳迁。 “你不是凶手,你的行为逻辑就很值得研究。”岳迁继续说:“你故意让自己被拍到,并且在前期排查中,坚称自己一直在家里,一旦我们发现监控,你就会被重点怀疑,大量警力会浪费在你身上。你缄默,显得更可疑,由此吸引更多注意。到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 第101章 林嘉寒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在给什么人打掩护,你以为警方调查你,那个真正的凶手就有逃脱的机会。”岳迁说:“你是个聪明人,或者说,你看过不少悬疑片,你知道一个案子拖得越久,就越难侦破,你为凶手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林嘉寒脸上滑下汗水,“我没有,我根本不认识凶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你的一念之差了。”岳迁说:“报复朱坚寿,对你来说也有快感?你不是早就表达过对他的仇恨了吗?” 林嘉寒深吸气,“你说的都只是猜测,我没有犯罪,没有被限制自由,我有权出现在任何地方。” “你最近去看望过梅丽贤吗?”岳迁说:“她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林嘉寒转开脸,“和我没有关系。” 老文回到装修队后,兢兢业业地打杂,不敢再接跑腿的工作了,生怕又遇到个嫌疑人。他干活的间隙,叶波给他看君雯的照片和视频。看林嘉寒时,他一眼就否定了,这次却看了很久。 叶波和旁边的队员互相看了一眼,难道有门? “我,我不知道。”老文苦着一张脸,不住擦汗,“我觉得有点像,但那个女的不是戴着墨镜吗,还化着妆,我实在不敢认啊。” 老文作为目前唯一一个接触过嫌疑人的人,指认的证词可信度却不高,即便让他直接看君雯,他也无法给出确定的说法。 叶波给岳迁打电话,问岳迁在哪里,老文这边收获不大。 “我在三院。”岳迁说。 叶波挑眉,“又去看梅丽贤?” “叶队,我查到一件事。”岳迁拿着刚打印出的报告,“君雯来九院的内分泌科看过病。” 叶波顿了顿,“没错啊,她刚确诊那会儿不愿意相信自己患上糖尿病,很多大医院都去看过。那个什么糖耐检查不是不能经常做吗?她在每个医院都做过,最短的间隔三天。” “君雯去九院就诊的次数很多,从去年7月开始,一共去了五次,但其实九院的内分泌科并不是南合市最好的。”岳迁盯着报告,“九院擅长的是肿瘤外科,尤其是乳腺癌的治疗。梅丽贤上次手术就是在九院做的。” 叶波眉峰紧压,梅丽贤今年复发后,情况危急,而此前在九院做的手术,考虑到她的年纪,已经算很成功。那么复发之后,她更应该去九院住院治疗,可她选择的却是三院。 “其实梅丽贤去年10月就不舒服了,10月3号去九院检查过,之后短暂地住了三天院。”岳迁说:“住院时间是10月7号到9号,君雯7号8号在九院内分泌科就诊。” 叶波飞快思索,“她们很可能遇见了?并且有过交流?” 岳迁尚未彻底理出其中的关系,暂时想到的是,梅丽贤经过艰难痛苦的癌症治疗,短暂地健康了两年,该来的却还是来了。复发对于老年人来说,基本就等于宣告死刑,时间早晚的问题。这种事,再怎么乐观也没用吧?她正在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而她除了忍受日复一日的治疗痛苦、疾病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同样,君雯终于在一次次糖耐测试中,接受自己真的患上了糖尿病,未来等待着她的,是永远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吃喝。她必须每天运动,远离碳水,才能尽可能不出现失明、烂脚、尿毒症等并发症。只是想一想,君雯就痛苦不已,她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她的人生已经没有曙光了。 她不禁思索,自己这辈子到底活了个什么东西?小时候,被困在父母自以为是的爱里,承受一个小孩子不该承受的东西,有吃不完的苦,很少能够体会到快乐。工作了,赚钱了,明白父母根本不爱自己,她开始学着自己爱自己,可工作压力太大,她早出晚归,熬夜加班是常态,她还没有真正学会爱自己,就被疾病缠上了。 她早就被缠上了,只是她不明白,她的至亲不在意而已。 两个因为疾病而绝望的人在九院偶然相遇,君雯独自拿着报告,失魂落魄,而梅丽贤不知为什么也没有人陪伴,刚从医生那里得到死亡判决。 当她们看向彼此的眼睛,会想到什么? 岳迁回想君雯的话,对梅丽贤这个温和慷慨的长辈,君雯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不好的话,梅里贤在她眼里,和朱坚寿,和宫小云是不一样的人。 她们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病弱难堪的时刻。她们会互相打招呼吧?然后,说些什么? 岳迁无从得知,但确定的是,梅丽贤明明是来九院复诊住院,却没有继续治疗,回家养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是不行了,才到三院治疗,并于2月住院。 她放弃九院的理由是什么? 岳迁找到梅丽贤在九院的主治医师刘教授,他在新闻中看到了镜梅桃源的案子,但并不知道被害人是梅丽贤的丈夫。说起梅丽贤,刘教授竟是起了一股无名火,“我不知道他们一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去年梅丽贤就该来住院了。她住了几天,检查完了非要出院,只是又来开过药。今年2月,我跟她说,她这情况必须安排住院了,她再没来过。” “她现在在三院住院。”岳迁说。 刘教授更是火冒三丈,“我能给她安排床位!” 岳迁安抚了会儿,又问:“梅丽贤去年来看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教授治疗的病人无数,按理说很难关注到每个病人,但他记性好,且梅丽贤在他心中是模范病人了,听医嘱,配合,心态也很平和,他对梅丽贤的印象很深。做手术那会儿,梅丽贤被家人所陪伴,她那个丈夫虽然笨手笨脚,但该陪护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可去年梅丽贤来看病,每次都是一个人,连住院检查那次,她丈夫都没有来。 “我还问过她家人呢?她年纪大了,没人陪着,检查不好做。她说他们也在生病,她一个人能行。” 梅丽贤没有说实话,不仅是对刘教授,对朱坚寿朱涛涛也一样。她可能编了一个理由,比如和老朋友出去玩什么的,却独自来到医院。 “那,有没有人来看她?”岳迁又问。 刘教授想了会儿,“我去查房,看到有个女的在陪她,是她的女儿吧。” 岳迁拿出君雯的照片,“是她吗?” 刘教授优秀的记忆里起了作用,他很确定地说:“就是她!” 梅丽贤坐在轮椅上,没有什么神采的双眼凝视着岳迁,脸上松弛的皮肉很细微地颤了颤。 三院为患者打造了一个花园,此时阳光正好,不少患者在家属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晒太阳。梅丽贤的灰发死气沉沉,阳光也无法让它有生气一点。 “你去年在九院看病时,遇到了君雯?”岳迁重复刚才的问题。 梅丽贤单薄的嘴唇动了动,低下头,不一会儿,点头,“啊,很巧。” “朱涛涛不知道你去年去九院检查过,即便是住院,你的身边也没有人陪伴——除了君雯。”岳迁说:“当时你已经知道自己复发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朱涛涛和朱坚寿?” “因为……我很害怕。”梅丽贤语速缓慢,声音含糊。 “害怕?” 梅丽贤干涩地笑了声,“岳警官,你还年轻,身体健康,前途无量,你怎么可能体会到我这种即将离世的老人的恐惧?” 说着,梅丽贤叹了口气,“我是因为癌症动过刀子的人,我太了解那种痛苦了,所以当我发现可能复发了时,第一反应是将自己关起来,不跟任何人说,连老朱……我也不想跟他说。” 在恐惧中,梅丽贤哆嗦着给自己挂了号,一宿没有睡着,抱着赴死的心态前往九院,找那个救过自己命的医生,希望医生拿着她的检查报告告诉她,放心,你好着呢,记得半年后再来检查。 但担心什么,什么就会发生。她看到刘教授皱起眉,叹气,摇头,让她立即住院。她颤抖着问,是复发了吗?刘教授说,基本可以确定,但还要住院详细检查。 她离开医院时,感到自己已经飘了起来。人如果死了,就是这样吧?身体变得很轻,世上的一切都无法将这么轻的躯体留住。 回到家,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朱坚寿是个很自我的人,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说自己去公园走了走,朱坚寿就以为真是这样,说自己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买了鱼,也处理好了,等着她回来做。 她机械地做着鱼,一不小心将手指切破了,调料没有放到位,朱坚寿抱怨不好吃。她本来想告诉朱坚寿,但看着朱坚寿因为鱼不好吃而喋喋不休的嘴脸,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几天后,她收拾好行李,谎称和造船厂的几个老姐妹去旅游。朱坚寿不屑地说,和她们有什么好玩的?她没有辩解,笑着让朱坚寿照顾好自己,打车去了九院。 她已经被病魔折磨太久,办住院手续简直是轻车熟路。同病房的是个中年女人,和她一样的病,丈夫、父母、孩子一直陪伴在旁。他们大约觉得她一把年纪了却一个人住院,对她很是关心,她不想对别人说自己家的事,索性不在病房待着,借口拿报告,去了人最多的门诊楼。 第102章 她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多年没见的君雯。 起初,她只是看到室内花坛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脚边放着装报告的包,雕塑一样。周围的人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看手机,女人的形单影只和静默特别显眼。 那份失落让她心中一空。她还记得,自己当年确诊乳腺癌时,就这样坐在花坛边,位置都几乎一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放眼望去,周围都是白色的。 这个年轻的女人,也被确诊绝症了吗? 她不由得向女人走去,仔细看着对方。这一看,就越发觉得眼熟。女人察觉到视线,抬起头,四目相对时,她猛地想起来,这是宫小云的女儿,那个最勤奋、最懂事、成绩最好的君雯。 第57章 缄默者(22) 君雯认出了梅丽贤,连忙起身,“梅,梅姨。” “雯雯,你怎么在这儿?”梅丽贤问:“来看病吗?” “我……”仿佛压抑了很久,君雯一开口,眼睛就红了。 这一瞬,梅丽贤忘了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拉过君雯的手,“这边人多,空气不好,我们去外面走走。” 穿过玻璃走廊,就是住院部,相对菜市场一般的门诊楼,住院部外的广场人少得多。 在梅丽贤的追问下,君雯将报告递给她,因为朱坚寿有糖尿病,她一眼就看出问题,“你这么年轻……” 君雯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是啊,我怎么都没想到。” 梅丽贤连忙安慰,“不怕,糖尿病能够控制的,不是说得了就完了。你看朱伯伯,几十年不都过来了?没眼瞎没瘸腿,你要注意饮食,我有经验,我跟你说……” 那个下午,梅丽贤拉着君雯分享了很多控糖经验。君雯心情好了很多,又问她怎么了,她笑了笑,只说是来复查。 次日,君雯带着报告去找医生,专程到住院部看梅丽贤。梅丽贤在输液,没有人陪,君雯便留下来,和她说了很久的话。 “具体聊了什么?”岳迁剖根问底。 梅丽贤精神很差,“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她把工作辞了,但没有告诉小云。” “她说过她得糖尿病的原因吗?” 梅丽贤闭上眼,看着像是睡着了。 岳迁说:“她说过她十几岁时就确诊多囊卵巢综合征,父母一再忽视,给她巨大的压力,才发展到这一步吗?” 梅丽贤睁开一道缝,摇头,“她只说,是她自己没有常识,没有注意。雯雯是个好孩子,她很孝顺。” “还有一个问题。”岳迁撑着轮椅,“你的手术是在九院完成,后续治疗、检查,也是在九院,为什么这次住院却选在三院?刘教授对此耿耿于怀。” 梅丽贤咳嗽起来,“我已经没救了,就不想再麻烦他。九院的医疗资源,应该给那些还能救的,更需要的人。” 岳迁说:“刘教授希望救你。” “没有必要,三院离我家近,我只想最后安安静静地走。”梅丽贤的眼睛又闭上了。 “如果你在九院住院,案子一发生,我们很容易查到你和君雯见过面。”岳迁眼神犀利,“你想要掩饰这一点,还有你们之间的对话。” 梅丽贤眼皮颤抖,好像那枯萎的眼皮下,藏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没关系,既然我已经掌握了这条线索,就会继续挖掘下去。”岳迁站直,阴影投射在梅丽贤身上,“对了,林嘉寒最近和你们还有联系吗?” 梅丽贤满目疑惑,仿佛不明白岳迁为什么突然提到林嘉寒。 “朱坚寿遇害当晚,她在镜梅桃源外徘徊,行迹相当可疑。”岳迁说:“我原以为她会解释为什么出现,比如回来看看你们老两口,但她居然一个字都不肯解释。” 梅丽贤脸上的惊愕愈加明显,“她……” “她越是不说,嫌疑就越是大。”岳迁说:“但我并不认为她是凶手,她应该知道什么,却在替凶手掩饰,不惜把自己也搭上。” 梅丽贤摇摇头,“小林,她早就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 “是吗?”岳迁退后,“也许我很快就会找到她和你们的关系。” 重案队问询室,君雯比以前每一次面对警察都更加紧张。叶波给她看了一段视频,是老文指认她。 “好,好像就是她,那个让我买椰子糕的女,女人。很像啊,我觉得就是她。” 叶波盯着君雯,“你让他买过椰子糕?” 君雯坐直,“我不认识他,没有见过。” “但他说就是你。”叶波说:“是你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朱坚寿一吃椰子糕,血糖就会剧烈波动,甚至晕倒,这种事并不常见,只有朱家人,以及和朱家特别亲近的人知道。以宫小云和梅丽贤的关系,你知道也不奇怪。你从小在造船厂长大,对凉风喜膳也熟。” “不是我。”君雯的双手在桌子下紧握,“这个人说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朱伯伯,我都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和他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不见得吧。如果不是他怂恿宫小云炒股,你们家也不会欠钱,欠钱的那段时间又正好是你学业最重,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你的中学生活因为股票而变得一塌糊涂,你只能吃馒头、汤泡饭,蛋白严重不足,你的父母又不断向你灌输家里没钱,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君雯的脸色变得惨白,少女时代的一切似乎卷土重来,没有阳光,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阴霾。 “你的痛苦是家里没钱造成的,但归根到底,是因为宫小云跟着朱坚寿炒股。以君明的收入,你们家在造船厂本来算是不错的家庭。” “已经过去了。”君雯扬起脸,拼命压抑着眼中的悲戚,“有钱没钱,都是早就过去的事了。朱坚寿对我来说是外人,你知道外人是什么意思吗?无足轻重。我就算对他有不满,也不至于……杀人吧?我一个女人,还是病人,我做得到吗?” 叶波停了会儿,“你刚才说很多年没有见过朱坚寿了,那梅丽贤呢?” 君雯皱眉,“我妈去看过她,我没有。” “你妈为什么去看她?” “你们不是知道?她得了乳腺癌。” “那你呢?是什么时候知道?” “我……”君雯迟疑了会儿,“去年吧,听我妈说的。” “听宫小云说的?”叶波说:“应该是在九院,听梅丽贤亲口说的吧?” 君雯身子绷得很紧,没有立即作答。 “去年10月7号,你和梅丽贤在九院遇上,她知道你得了糖尿病,你知道她癌症复发。” 君雯激动地说:“那又怎样?莫名其妙,我们只是恰好都在九院看病!” “我说怎样了吗?莫名其妙的是你,君女士。你被老文指认,而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见过嫌疑人的人,我因此来审问你,并且向你核实在九院遇到梅丽贤的事,有问题?” 君雯平缓呼吸,身体渐渐靠在椅背上,“抱歉,我在吃激素药,情绪容易激动。” 叶波点点头,“你和梅丽贤遇到之后,都聊了些什么?为什么你第二天还会去病房看望她?” “我想找人倾诉,得了糖尿病,我真的很难受,身边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只有她是。” “为什么她是?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关系很远的长辈吧?是外人,无足轻重的外人。” 君雯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因为她癌症复发?在我眼中,她比我更可怜?叶队,你不懂我们这样的可怜人,只有面对更可怜的人,我们才能坦露痛苦。可能这就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叶波说:“不至于把你自己说得这么不堪。据我所知,梅丽贤在造船厂是公认的善解人意,小孩们都喜欢亲近她,你也不例外。在你的印象里,她应该是位很好的长辈。” 君雯没有否认。她向梅丽贤倾诉无法对自己母亲倾诉的不安和痛苦,她已经去过很多医院了,在九院再次拿到报告时,她心灰意冷,像是力气被抽干。梅丽贤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更是个优秀的安抚者,和梅丽贤聊完,她鼓起了长期和疾病抗争的勇气。所以反正第二天还要找医生看报告,她便去探望梅丽贤,像梅丽贤昨天陪伴她一样,陪伴独自住院的梅丽贤。 说完,君雯平静了不少,她望着叶波,强调老文认错了人,又强调和梅丽贤只是偶然遇上。 但因为老文的证词,重案队申请到了对君雯的48小时拘留许可,叶波带君雯离开问询室,即将下楼时,转角忽然传来几声狗叫。 市局有大量训练有素的警犬,犬吠并不稀奇,但听见声音的刹那,君雯抖了一下。叶波扭头看她,“怎么了?” 君雯摇头,脚步加快。 但狗叫声没有停下,反而离他们更近了。岳迁从拐角转出来,手中的牵引绳拉着三只土狗。它们都是在朱坚寿案后暂时被警方控制的流浪狗,以前分散在镜梅桃源,如今集中生活在重案队。 第103章 “叶队。”岳迁挥手打招呼。 流浪狗不像警犬那样有纪律,被关烦了,岳迁一将它们牵出来,就一个劲儿地狂奔大叫,此时看见君雯,其中一只更是激动,尾巴甩成了螺旋桨,叫声都夹了起来。另外两只见状,也飞快摇尾巴,嗷呜嗷呜撒娇。 君雯像是看见了极其恐怖的场景,发着抖退后。她的反应和流浪狗的欢喜形成残酷的对比,流浪狗显然认识她,正快乐地朝她奔来,岳迁尽管用力拉扯,也还是被它们带着向前。 叶波看向不断后退的君雯,眯起眼,“君女士,它们好像和你很熟。” 君雯摇头,冷汗直下,“不,没有……” 这时,流浪狗已经冲到君雯面前,它们人立起来,尾巴鞭子一样抽在岳迁和叶波腿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流浪狗的叫声越发娇憨,争宠似的要君雯抱抱、挠痒,一开始就认出君雯的那只最聪明,干脆往地上一躺,扭动着露出肚皮。 君雯却跟木头人似的站着,岳迁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摇摇欲坠。 “君女士,你知道它们是哪里的狗吗?”岳迁问。 君雯麻木地摇头。 “它们是镜梅桃源的流浪狗,和不少住户和商户都很亲近。因为小区里的伙食开得太好了,它们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镜梅桃源也足够大,它们通常不会离开,去别的地方冒险。”岳迁看着君雯,“你租的房子,你父母的房子,离镜梅桃源都很远吧?它们怎么会认识你?” 流浪狗不明白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它们只是遇到了熟人,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我不认识……”君雯的声音变得很小,她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否认在流浪狗的热情下毫无说服力。 岳迁继续道:“它们参与了那桩命案,朱坚寿被它们啃食,但它们其实是无辜的,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引导它们啃食,它们不会碰尸体,现在应该还在镜梅桃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君雯已经退到了墙边,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贴着稍稍落灰的墙壁。她低头看着流浪狗,胸口剧烈地起伏。 “案子发生后,社会上有很多声音,要求对它们进行无害化处理,因为无论它们是不是被引导,客观事实就是它们吃了人。吃了人,多可怕。”岳迁叹了口气,“这些被我们控制的流浪狗倒是逃脱一劫,镜梅桃源里那些根本没有碰过朱坚寿的流浪狗却遭了殃,已经有至少十条,被愤怒的居民打死了。其他小区,也有人组织起来灭杀流浪狗。” 君雯不住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来。 “它们的遭遇,都是因为那个引导流浪狗的人。”岳迁近距离盯着君雯的眼睛,“君女士,现在我很好奇,它们为什么和你这么亲?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去喂它们,它们对我却爱答不理。” 君雯支撑不住,滑落在地上,流浪狗立即围上来,舔她的手和脸。 岳迁的声音渐冷,“它们和你熟成这样,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君雯尖叫起来,嘶哑的声音掩盖住了岳迁后面的话。 案发之后,岳迁第一时间接触了投喂流浪狗的商户。镜梅桃源在对待流浪狗上,其实很复杂,一些商户为了营造关爱宠物的形象,在院子里搭建供流浪狗休息的小房子,可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真正喜欢这些性格彪悍的野狗。 排查得知,一些商户使用变质的、有毒的狗粮,害死了一些流浪狗。住户也投喂流浪狗,有的是喜欢小动物,有的是故意和商户对抗。而梅丽贤是公认的好人,她经常将亲手做的狗饭放在小区各个投喂点,用的都是上好的肉。她还会逗流浪狗们玩,几乎每只狗看到她,都会摇着尾巴跑上来。 她其实是最容易引导流浪狗啃食尸体的人。 回市局之前,岳迁带着君雯的照片再次来到镜梅桃源,找到那几家用流浪狗做噱头的商户。 “微蓝家园”的老板小张看见岳迁就躲,岳迁叫住他,他苦着脸转过身,“又怎么了岳警官?” “你来看看,对她有印象吗?”岳迁拿出照片。 小张看了会儿,“啊,我好像见过她!” “什么时候?她在干什么?” “时间记不得了,反正肯定是在出事之前,她和狗玩,它们很喜欢吃她做的饭。” 小张越说想起的越多,“它们吃了她做的,挑食,不吃我们的了!” 岳迁从另一个商户口中得到相似的说法。镜梅桃源因为有一部分房子被改造成公司、民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甚至有爱狗人士慕名而来,大家都见怪不怪。 “因为你喂过它们,还陪它们玩耍过,它们喜欢你,也喜欢你带给它们的食物。”岳迁也蹲下,平视君雯的眼睛,“所以它们才和你这么亲近。而你,可以利用它们,为你完成某件事。” 君雯挣扎道:“我没有!” 流浪狗被君雯的情绪所影响,变得不安,那只露出肚皮的委屈地退后。 “你看,你否认认识它们,它们伤心了。”岳迁说:“现在指认你的不止老文,镜梅桃源的部分商户也说见过你喂流浪狗。流浪狗不会说话,只会用行为表达,但商户们会说话,他们的证词,我多少得考量考量。” 君雯将脸埋进膝盖里。 岳迁等了会儿,起身,“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想好了,我等着你的证词。” 但在君雯坦白之前,岳迁突然接到朱涛涛的电话,朱涛涛情绪向来不怎么稳定,几乎咆哮着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妈,我妈非要见你们,医生不让她出院,说有危险,但她一定要去你们重案队,要见你!” 岳迁和叶波迅速赶到三院,梅丽贤正在吸氧,朱涛涛和林嘉寒都守在一旁。林嘉寒看到岳迁,下意识别过脸。 一屋子的人里,梅丽贤是最淡定的那一个,她让朱涛涛和林嘉寒暂时出去,朱涛涛不放心地看了岳迁一眼,岳迁也神色凝重,梅丽贤竟是微笑着,“不要再逼君雯了,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病,就是被逼出来的。你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 病房的门合上,录音设备打开,岳迁俯视着半闭双目的梅丽贤,“朱坚寿,是你们杀死的?” 片刻,梅丽贤却摇头,“我们?不算,君雯只是我的工具,我这身体已经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花钱请她帮我完成着最后的心愿。” 岳迁说:“你的意思是,买凶?” 梅丽贤笑眯眯地说:“啊,我承诺将遗产全部赠与君雯,换她替我杀死朱坚寿。” 第58章 缄默者(23) 外人眼中白头偕老幸福美满的家庭,早就在日复一日的隐忍中崩碎出千道万道裂痕。梅丽贤被疾病折磨的眼睛无神许久,却在说起对朱坚寿的恨时,发出惊人的亮光。 嫁给朱坚寿,是她这辈子最后悔,却也最无法改变的事。 她与朱坚寿前后脚被分到造船厂,她是生产线上的普通工人,而朱坚寿会外语,算是技术岗。朱坚寿年轻时仪表堂堂,不像后来发达了那样肥头大耳。在年轻的姑娘们中,时不时吐出几句外语的朱坚寿很受欢迎。 但梅丽贤并不喜欢这种招摇的男人,她理想中的伴侣不必长得很帅,当然也不能丑陋,要对家庭忠诚,不沾黄赌毒,为人陈恳老实,有上进心。朱坚寿一看,就是沾花惹草的那一类。 工作上,梅丽贤和朱坚寿交集不多,但两人都是各自车间的工会成员,不免打交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朱坚寿开始经常出现在梅丽贤面前,约她吃饭,和她探讨争取工人权益的事。 身边的人都很羡慕梅丽贤,“小梅,朱坚寿在追你耶!” 梅丽贤只觉得苦恼,那年头,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盯上了,即便对这个男人毫无想法,在旁人眼中,他们也已经是一对。朱坚寿行事又很夸张,还给她抄外国诗,送她花。这样一来,梅丽贤别说按照自己的标准寻找男友,就是和其他男人有所接近,也会引来非议。 “她都跟朱坚寿在一起了,怎么还招蜂引蝶啊?” 只要朱坚寿不放弃,梅丽贤就不可能找到意中人。而梅丽贤又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朱坚寿也不知道是看不懂她的暗示,还是故意为之,只要她不明说,他就赖着不走。 时间一长,梅丽贤渐渐了解朱坚寿,原来他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轻浮,他被三个姐姐供着长大,对家庭很有归属感,他也很上进,愿意为了自己和家人奋斗。 梅丽贤心软了,觉得朱坚寿未尝不是良人。而那时社会的氛围并不追求热烈的爱情,能够搭伙过日子,一起抚养孩子就是最好的。 刚结婚的几年,梅丽贤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如果说谈恋爱时朱坚寿还有些懒,婚后好似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他不抽烟不喝酒,工人们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牌,梅丽贤自己都会打,朱坚寿却不碰,他宁愿看几部外语片子,练练口语。一发工资,朱坚寿就全额交给梅丽贤,需要零花钱时再找梅丽贤要。朱涛涛出生,他们用存款托人买了进口奶粉,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第104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撕开了它本来的面目?梅丽贤回忆,是朱坚寿的二姐发达之后。但隐患早就埋下了,他们结婚的时候,在南合市办了一场酒,又去苍珑市办了一场。虽然朱坚寿一直强调三个姐姐非常好,掏心掏肺对待他,如果不是她们,他早就辍学了,更不可能遇到她。但是见面之后,梅丽贤感受到的只有不快。 她们看梅丽贤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看不上,仿佛普通的她配不上她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宝贝弟弟。 在苍珑市住的那几天,大姐时不时就给梅丽贤来个下马威,明示暗示她嫁到朱家,就要照顾好朱坚寿,不可以违抗朱坚寿。梅丽贤心中好笑,苍珑市风气远不及南合市,大姐更是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不懂得男女平等,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大姐。但她从不让人难堪,小心地应下来,想着回南合市就好了。 在南合市,确实一切都还不错,朱坚寿将梅丽贤、孩子看得比三个姐姐都重要。那几年二姐入狱,大姐三姐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他们。但二姐有本事,出狱不久就发达了,钱就像水龙头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向他们。 有钱后的朱坚寿变了,夸张地花钱,享受工人们的吹捧,几乎不在家里吃饭,到处请客。朱坚寿也没有忘记她这个结发妻子,给她买了很多洋气的裙子、进口化妆品,拉着她去发廊烫头发。可是她朴素惯了,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她不愿意,朱坚寿就嘲笑她,说她土,死气沉沉,自己在家里一点都不快乐。 梅丽贤总觉得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二姐给了朱坚寿钱,这笔钱应该存起来,不能随便挥霍,大手大脚惯了,今后二姐不给钱了,那怎么办? 可二姐知道她的想法后,却将她奚落了一顿。二姐说,自己供得起朱坚寿,朱坚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至于梅丽贤,跟着享福就是,别对朱家的事指手画脚。 再过多少年,梅丽贤都记得朱美娟当时的嘴脸。她仿佛不是朱家的媳妇,只是朱坚寿买来的一个贴身奴仆。她们三姐妹,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她看做自己人。 三姐妹越来越有钱,给钱的同时还告诫朱坚寿,要警惕梅丽贤,朱坚寿在面子上从不违抗三个姐姐,和她们一起嘲笑梅丽贤没见过世面。 在金钱的侵蚀下,朱坚寿面相都变了,他脾气越来越差,虽然不会打梅丽贤,却会将气出在家里的小狗和朱涛涛身上。三个姐姐偶尔来南合市,她们的出现是梅丽贤的噩梦,一来,梅丽贤就成了家里地位最低的人,端茶送水,洗衣做饭。 梅丽贤想过离婚,还跟朱坚寿提过,朱坚寿当然不同意,问她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啊,朱坚寿好像没有做错什么。 那时候,工人离婚很麻烦,要跟领导打报告,双方领导签字,才能去民政局办手续。领导签字的前提是一方或者两方都做了不能被原谅的错事,比如出轨、家暴。朱坚寿并没有,他甚至连牌都不打。在领导眼中,梅里贤想离婚就是无理取闹。 而且,随便离婚对女方来说影响特别不好。 梅丽贤没办法,只能将就和朱坚寿过日子。得了癌症后,她经常想,如果当时坚持离婚就好了,哪怕成为旁人眼中的□□,也好过如此委委屈屈不明不白地过了一生,她这病,说不定就是长期隐忍,气出来的。 朱坚寿是个极度自我的人,这可能和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三个姐姐对他是无条件的纵容,甘愿被他吸血。当他自己组建了家庭,家里的所有人也必须围绕着他。梅丽贤感觉得到,连对自己唯一的孩子,朱坚寿都没有太多的爱,他只爱他自己,一切以他自己的感受为先。梅里贤像家庭里的隐形人,只需要做好家务,别的与她无关。 和朱坚寿一同生活了几十年,患病之后梅丽贤想了很多。在别人眼中,她嫁得很好,朱坚寿没有不良嗜好,又有钱,她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她运气好,不用努力就住进了镜梅桃源,那可是南合市的有钱人才能住的地方,儿子的工作也早早搞定了,证券公司,坐着就把钱数了。 可个中辛酸,只有梅丽贤自己知道。她觉得自己在很早以前就被朱坚寿、朱家杀死了,不是一刀毙命,是一刀刀凌迟,将她的自我、自尊血淋淋地剐下来,她若是反抗,就是她不识好歹。所有人都说她运气好,她怎么能哭呢? 她宁可朱坚寿是个出去嫖、出去赌,回家就家暴的人,那样她至少能够离婚。 朱坚寿用这几十年,一点点将她推进了坟墓。 她不甘心啊,朱坚寿确诊糖尿病那么多年,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她居然要走在朱坚寿前面? 梅丽贤的手术是成功的,当她睁开眼,看到守在她身边的朱坚寿,短暂地放下了仇恨。可那也只是一瞬,当她回到家中,一切还是原样,朱坚寿年纪大了,性格没有以前那样张扬了,但同处一室,梅丽贤越看越心生厌恶,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的想法与日俱增。 说到这里,梅丽贤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人老了,就会像我一样变得恶毒,年轻时一忍再忍,都要死了,还忍什么?好几次我在厨房切菜,都想一刀把他捅死算了。” 但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到再次感到身体出了问题,梅丽贤都没能做到。 她应该叫朱坚寿陪她去九院复查,但看到朱坚寿那张令人不悦的脸,她感到作呕,所幸撒了个谎,独自前去。 一个人看病住院,是很孤独可怜的事,尤其她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她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因为她遇到了君雯,那个可以成为她的刀的孩子。 多年不见,君雯和梅丽贤记忆中已经大变样。造船厂那么多孩子,梅丽贤最喜欢的就是君雯,她觉得这孩子很像小时候的她,单纯善良,勤劳懂事。她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有个女儿,大约就是君雯这样。 因为和宫小云关系好,梅丽贤经常帮忙带君雯,君雯喜欢她,却不喜欢朱坚寿,这让她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但君雯是个命苦的孩子,会体谅父母的辛劳,能吃苦,于是成了君家吃苦最多的人。梅丽贤觉得,君雯吃的苦,她也有一份责任。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阻止朱坚寿拉宫小云炒股,君雯不会过得那么拮据。如果她坚持让宫小云带君雯去治疗多囊卵巢综合征,君雯大概不会这么年轻就发展成糖尿病。 当年,宫小云以抱怨的语气说起君雯得了什么多囊,梅丽贤没有听说过,问这是什么病。宫小云说就是月经不调,将来可能生不了孩子,然后一直埋怨君雯挑食,性格阴沉,成天关在屋里不运动,“医生说就是这样才会得病!” 听上去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病,但梅丽贤还是查了查,又找认识的医生咨询过。这病没她以为的简单,生不了孩子只是最基础的问题,更可怕的是它将影响整个内分泌系统。君雯还小,吃药加上饮食控制,是能够调整的,要多吃蛋白,少吃碳水。 梅丽贤跟宫小云说了她了解的情况,宫小云诧异道:“不吃饭怎么行?梅姐,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哪能天天给她吃肉啊。再说,她挑食,最不喜欢吃肉了,就爱吃稀饭凉面呢。” 梅丽贤还想劝说,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将话咽了下去,之后问了问君雯的情况,宫小云都说君雯在学校,她也不清楚。 所以那天在九院,当君雯拿出糖尿病确诊报告时,梅丽贤脑子嗡了一声,一下子就想起君雯十多岁时就患上的多囊卵巢综合征。 她将君雯从人潮中带离,听君雯用低沉消极的语气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再一次,她发现君雯真的很像她。 君雯是造船厂懂事小孩的典范,而她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她们都太能吃苦,于是吃了最多的苦。到头来,她恨朱坚寿恨得希望他能去死,君雯是真的有了杀死宫小云的念头。 君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绪终于在确诊糖尿病时爆发,她双眼通红,述说着宫小云伪装的母爱下,是自私自利。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终于明白宫小云并不爱她,希望她出人头地,只是想让她给自己养老。 宫小云从未关心过她的身体,她得了多囊卵巢综合征,对宫小云来说只是增添了一个麻烦。家里的饭菜不会因为她生病而有任何改变,宫小云宁可多买一盒面膜,也不会多给她做点肉,还怪她挑食,不爱吃肉。她真的不爱吃吗?不是,她是知道家里穷。 怨言不说的时候,就像被装在一个结实的箱子里,一旦开了口,就源源不断,不可断绝。君雯发着抖,眼泪打湿了她的脸颊。梅丽贤抱着她的肩膀,轻声说着:“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好一会儿,君雯才反应过来,望着梅丽贤,“梅姨,你为什么要道歉?” 梅丽贤长叹,“多囊的事,你妈妈跟我说过,我问了医生,知道它有什么后果,需要注意些什么。我告诉过小云,但没有坚持让她照着做。” 第105章 君雯眼中一片茫然,不久,她像是碎掉了一样捂着脸抽泣。“所以她不是不知道,她根本不在乎。” “对不起,雯雯。”梅丽贤拍着君雯的后背。 “我好想杀了她!”君雯的语气变得阴沉癫狂,眼中充满怨恨,“梅姨,她凭什么过得那么舒坦?凭什么?” 当杀人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听者应该感到震惊、愤怒,梅丽贤却异常平静,她看到了她自己。她忍受了朱坚寿一辈子,她的恨比君雯更深。 “可是杀了你妈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梅丽贤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她看着君雯的眼睛,犹如一个慈爱的长辈。 君雯摇头,“我恨她。” “我也有一个痛恨的人,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杀死他了。”梅丽贤说:“你杀死宫小云,警察马上就能锁定你,查出你的动机,人们会骂你不孝,你将在监狱中度过余生。复仇的快感可能只有一瞬间。” 君雯擦掉眼泪,不解地看着梅丽贤。 “她到底是你的母亲,就算有千般不是,你也不应该杀她,将来过不下去,你大不了不和她一起过。”梅丽贤抚摸君雯的脸颊,“不要对小云动手,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梅姨的。” 君雯说:“梅姨,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梅丽贤的眼神变得和她一样冰冷,“雯雯,我问你,你真的有杀人的决心吗?” 君雯怔怔地点头。 “那么,帮梅姨解决掉一个人吧。”梅丽贤笑着说:“你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动机,警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就算调查你,也只是普通的排查。等风波过去,你就拿着我的遗产,远走高飞,去你想去的国家,过你想过的生活,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就与小云毫无关联了。” 梅丽贤将遗产作为报酬,阻止君雯谋杀宫小云,买通她杀死朱坚寿。在调查的前期,君雯确实游离在重点排查之外,如果不是查到她和魏雅画的关联,重案队恐怕至今也不会在她身上花太多力气。 岳迁问:“你平时很照顾镜梅桃源的流浪狗,是你教君雯如何和它们建立感情?” “是,它们很聪明,她也是。”在如何杀死朱坚寿这件事上,梅丽贤和君雯讨论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私下找个地方见面。 起初,君雯不赞同让流浪狗去啃食朱坚寿,杀人不需要这么麻烦。梅丽贤却问:“你还记得小帅吗?” 君雯想起来了,那是梅丽贤养过的一条吉娃娃,特别漂亮,但是因为朱涛涛没有考好,小帅被朱坚寿摔死了。君雯那时很小,也想养狗,但是宫小云说什么都不同意,她每次看到小帅,就会抱起来亲,小帅也很喜欢和她一起玩。小帅抽搐的身体肉泥一样贴在地上,一条生命就这么被朱坚寿碾碎了。 “死了才让狗去啃食,这种报复都算轻了。”梅丽贤说:“他啊,真不是个东西。” 君雯问:“那我该怎么做?” 梅丽贤说:“照我的食谱,去亲近那些流浪狗。” 往来镜梅桃源的人不必登记,加上梅丽贤很清楚哪些地方没有监控,君雯每次去都避开了物管和摄像头。梅丽贤没住院时,狗饭是她亲自做的,交给君雯,君雯拿去引诱流浪狗。很快,流浪狗见到君雯就会热情地迎上来。 2月,梅丽贤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必须入院治疗,而这也是她们约好的杀死朱坚寿的时间。 为了不让警察查到两人在同一天出现在九院,梅丽贤选择了离家更近的三院。朱坚寿和朱涛涛都更想去九院,梅丽贤豁达地说,日子不多了,住三院,将来更方便回家。 癌症后期,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享福一辈子的朱坚寿终于扮演起合格的丈夫,每天三次去三院送饭,雷打不动。 每当他离开镜梅桃源,君雯就混在那些商户的客人中出现了,带着做好的狗饭,继续和流浪狗们沟通感情。 其间,君雯假扮成外卖员,在三院见到梅丽贤,定好动手的时间。 作案当天,君雯让老文去凉风喜膳买了奶油椰子糕,而在这天之前,梅丽贤已经多次跟朱坚寿提到椰子糕,说很对不起他,不让他吃椰子糕,现在想想,让他吃一点又怎么了?朱坚寿很感动,说多亏了她的管束,不然他早就有并发症了。 梅丽贤说自己想吃椰子糕,前几天宫小云来看望过她,她拜托宫小云买一些来,宫小云临时有事,君雯晚上会送到镜梅桃源。 朱坚寿听到君雯的名字,还很诧异,梅丽贤连忙笑着说:“雯雯长大了,你别再逗她,有点伯伯的样子。” 朱坚寿说:“那我能吃点吗?” 梅丽贤含着泪花说:“吃,都给你吃,我这样子啊,也吃不了多少了,你帮我吃,我就开心。” 大约是梅丽贤最近念叨得多了,朱坚寿想起奶油椰子糕的味道,越想越馋。照顾梅丽贤睡下后,他回到家中,放下东西就去了梅丽贤说的地方。 梅丽贤叮嘱他,君雯工作很忙,加班到很晚,他早点去,别让人家等着。 在竹林边,朱坚寿果然见到了君雯。君雯笑着将一大口袋奶油椰子糕递上来,“朱伯伯,好久不见了,我偷吃一个没问题吧?” 朱坚寿开心道:“吃啊,这么多!” 两人坐在石凳上,分享椰子糕,聊着造船厂的生活,还有梅丽贤的病。君雯吃得很慢,朱坚寿却一口接一个。今天吃晚饭时,梅丽贤突然说不舒服,他放下筷子就往医院赶,几乎没吃什么,折腾到这大晚上,一口袋椰子糕他都吃得完。 聊了一会儿,椰子糕已经被吃掉大半,君雯发现朱坚寿果然有些晕了。她站起来,说自己要回去了。朱坚寿也站起来,扶着脑袋,摇摇欲坠。 两人分别,君雯走出几步后,朱坚寿还站在那里,缓缓弯下腰,似乎很难受。君雯知道时机到了,她拿起刀,趁朱坚寿迟钝,刺向他的后心。 朱坚寿躺在没有水的泳池里,失去了生息。君雯将他的腹部、颈部划开,放上准备好的生肉,被肉吸引来的流浪狗兴奋地围绕着君雯。君雯指向朱坚寿,它们流着口水,跑了过去…… 梅丽贤平静地讲述着她与君雯的计划,“虽然我不在现场,但从结果来看,她完成得和计划没有差别。只是……” 梅丽贤黯然地低下头,“我没有想到,你们还是查到了她身上。” 第59章 缄默者(24) “那林嘉寒呢?她也是你安排的吗?”岳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梅丽贤平静的脸上出现焦急的表情,皱纹挤在一起颤动,“和小林没有关系!” “可她为什么会在案发当晚出现在镜梅桃源?并且在前期排查中撒谎?这说不通。”岳迁双手撑在床尾的栏杆上,“其实你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是因为我们怀疑到了林嘉寒身上,你才承认买凶,你想将她摘出去。” “不是!真的和她无关!一定是误会!”梅丽贤一激动,仪器立即报警,医护人员冲进来,岳迁只能停下。 走廊上,林嘉寒低头站立,看见岳迁出来,嘴唇动了动。 “梅丽贤都交待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岳迁站在她面前。 林嘉寒神情挣扎,一言不发。朱涛涛立即将她护住,“岳警官,你别为难嘉寒,她早就不是我们朱家的人了。” 林嘉寒侧过头,看了朱涛涛一眼。 岳迁推开朱涛涛,“梅丽贤到现在还护着你,你真的不算她的家人了吗?” 林嘉寒捂住下半张脸,眼睛一下子红了。朱涛涛焦急地说:“嘉寒,嘉寒,没事,有我呢!岳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回去审嫌疑人,你们先跟我回重案队吧。”岳迁的视线停留在林嘉寒脸上,“林女士,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交待。” 在岳迁回到市局之前,君雯就承认了杀害朱坚寿的事实。如梅丽贤所说,警方很难联想到她的动机,对她的调查也不可能深入,她只要躲过这段时间的排查,等热案变成积案,就能够拿着梅丽贤留下的钱,过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过的富裕生活。 可是她被那一双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刑警之眼发现了,她的一切在一瞬间被撕扯到强光之中,无所遁形。 审讯室的门打开,岳迁匆匆走进去,君雯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挤出干涩的声音,“梅姨跟你说了?” “说了。”岳迁盯着君雯,“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你和梅丽贤多年未见,以前也不见得有多亲近,而全厂都知道,她和宫小云是好友,你这个好友的女儿,怎么会在和她重逢的时候,跟她说,你想杀死你的母亲?你就不怕吓着她?不怕她告诉宫小云?” 君雯的眉心紧紧地皱着,片刻,她说:“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我得到需要的钱,她为自己这一生的忍耐复仇,亲眼看到蹉跎了她一辈子的仇人死在她前面。” 岳迁摇头,“不,你还是没有解释,你为什么会对梅丽贤说那些话。” 第106章 君雯的嘴唇颤了颤,仿佛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去九院的次数比去任何医院的都多,在遇到梅丽贤之前你就去过了,并且查过糖化,那次梅丽贤眼中的‘偶遇’,其实是你蓄谋已久,对吧?”岳迁沉稳地说。 “我……”君雯的眼神有些躲闪。 “确诊糖尿病之后,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想法在你的头脑中出现,以前你过于善良,什么都忍受,越能吃苦,吃的苦越多,现在你不想忍受了,你想为过去的自己复仇。”岳迁说:“你虽然恨宫小云,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但她到底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杀害她。你真正的目的是朱坚寿。” 君雯眼中充满震惊,她的反应让岳迁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甚至,魏雅画也是你复仇的一环,你去苍珑市那次,本想杀死她,但最后你放弃了。而朱坚寿,是你无论如何不可能放过的人。为了达成目标,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观察,镜梅桃源形同虚设的物管和杂乱的商户给你提供了方便,你藏在那些商户的客人中,暗中观察朱家的情况。” “很快你发现,梅丽贤的情况不太好。从宫小云口中,你早就知道梅丽贤得了乳腺癌,之前做过手术。最近总是往来于医院,你很清楚病人是什么样子。正当你为如何杀死朱坚寿苦恼的时候,你发现梅丽贤连去医院检查,都是一个人。你太明白独自去医院的心理,梅丽贤对朱坚寿的恨,已经到了连癌症复发,都不愿他陪伴的地步。” 君雯吐出一个字:“恨?” “梅丽贤不应该恨朱坚寿吗?”岳迁点点头,“是,在造船厂大部分人眼中,梅丽贤都应该庆幸嫁给了朱坚寿。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她。你不一样,第一,你是宫小云的女儿,当初梅丽贤向宫小云吐露满心委屈时,你有机会听到,你知道梅丽贤过得并不快乐,只是那个时候,你不太能理解,更不明白不快乐会随着时间,发展为无法消融的恨。第二,你跟随梅丽贤去苍珑市旅游过,你亲眼看到朱坚寿的姐姐们对梅丽贤有多无礼,她根本不是朱家的媳妇,只是一个被呼来唤去的工具人,一个奴仆。” 君雯苍白的脸上滑过汗水,她无意识地低喃:“奴仆,奴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梅丽贤也提到了,你和她很像,当她看到你,就会想到自己,你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以为自己可以容纳无限的苦楚,而这些苦楚早就改变了你们的内心。” “当你看着在医院形单影只的梅丽贤,完全能将自己代入她,你品尝到她的恨意和遗憾,过去的片段一下子组成一张完整的仇恨画卷,你猜到了她最想做的事,而这,和你的计划不谋而合。” “但你也知道,贸然出现,告诉梅丽贤,你可以和她合作杀了朱坚寿,是件非常冒险的事。你先要做的,是让梅丽贤同情你。当然,即便如此,这还是很冒险。” 君雯终于开口,“但是我赌成功了,梅姨站在我一边。” 岳迁停下来,凝视这个成功复仇,脸上却毫无喜悦的女人。须臾,她笑了起来。 从自测血糖,到买重病保险,到最终确诊,君雯感到自己每天都在被一股邪火烧灼。她想不通自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一直先人后己,为什么不幸却要倾注在她身上。 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那些报复社会的人了,因为她也想。一个人的不幸仿佛只有“回馈”给其他人,拉着大家一起不幸,才会在心理上好受一些。 她思考是谁害她最深,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宫小云。这个虚伪自私的女人不配当母亲,她无数次想,宫小云要是死了就好了,她好想杀死宫小云。 还有君明,他比宫小云好一点,但他也没有站在自己这一方,在家里他毫无地位,宫小云的很多选择明明是错的,他也不说话。他是家里工资最高的人,可他很懦弱,他经营不好自己的人生,也间接害了她的。这种父亲最没用了,她还因为他不坏,而不能恨他。 君雯走马灯似的将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忽然想起朱坚寿,而想起朱坚寿,不免就会想起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小姐魏雅画。 说到这两个人,君雯嘴角勾起不加掩饰的嫌恶。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魏雅画,她和魏雅画之间的一切,都是魏雅画自导自演的游戏,快乐的只有魏雅画,而她,是那个陪大小姐办家家酒的仆人。 在苍珑市,魏雅画自作主张带他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玩,办什么夏令营,知道她会画画,拉着她欣赏自己的藏品,自以为是地分享美术心得。她感激吗?她都要烦死了。魏雅画的言行在她看来,不过是跟乡巴佬显摆,他们因为寄人篱下,还必须捧着大小姐,为她的弱智计划鼓掌。 君雯盼望的,自由自在的旅游因为魏雅画而泡汤了,她每天都像在完成大小姐布置的作业。就连最后离开的时候,都要被大小姐塞一盒颜料,叮嘱她好好画画。 宫小云扔了颜料,那一瞬间,她竟是有种很爽的感觉。 寒假,魏雅画真的来了。君雯很感激宫小云,要不是宫小云逼着她学习、补习,她就要被叫去陪大小姐逛街了。比起听魏雅画显摆,她更愿意做天书一般的奥赛题。它们比她可爱多了。 不过后来魏雅画还是来找她的麻烦,质问她为什么不再画画,不陪自己玩。她像在苍珑市一样,谦卑地解释,宫小云不让她画画了,画画耽误时间。魏雅画脸上的鄙夷不加掩饰,很看不起她,和她绝交。她长出一口气。 本以为这辈子和魏雅画都不会有往来了,没想到这疯子想一出是一出,居然跑来跟她告白,说什么她是她的缪斯。 疯了!疯了!君雯心中一阵恶寒。她虽然一心扑在学习上,但也会和其他女生一样冲帅哥发花痴,她对同性毫无兴趣,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她的为难刺激了魏雅画,连星星月亮都能搞定的大小姐,怎么会得不到一个穷学生?魏雅画每天都出现在校园,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就让她的老师同学知道,不久宫小云也会知道。 她那时还小,恋爱对魏雅画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对她却是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的大事。她不得不照魏雅画说的做,成了魏雅画的缪斯。 和魏雅画在一起的那两年,她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毕竟魏雅画也要上学。魏雅画喜欢给她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她敷衍地回应。也不知道魏雅画在她身上究竟汲取到了什么艺术灵感,或许魏雅画只是对同性恋感到新奇,找她来实验。总之,魏雅画对她的新鲜感消失了,她不再是魏雅画的缪斯,魏雅画提出了分手。 谢天谢地。 可是在筛选仇恨对象时,魏雅画的脸居然出现了,君雯自己都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魏雅画无足轻重,是个过眼云烟般的人物,但仔细想来,她那些潜藏着的恨意也许可以归因于——魏雅画是她的对照组。 魏雅画的人生有多恣意,就衬托得她的人生有多局促。魏雅画轻易得到一切,她得到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忍耐,与忍耐催生的病痛。 意难平啊。 她查到魏雅画已经学成回国,在苍珑市开个人展,她怀着阴毒的恨意,想杀死这个女人。可是在艺术馆外徘徊许久,直到看到陌生的魏雅画,她都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有足够的动力动手。 好像也没有那么恨,魏雅画只是出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她要是也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可能会比魏雅画更像大小姐吧。 没意思。君雯想,报复魏雅画,没意思。 她回到南合市,重新审视自己的仇恨,有一件“小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小事,否则父母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可奇怪的是,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它变得愈发鲜明,就像刻在她心脏上一样。 她必须做点什么。 那是她上初中时的事了,宫小云跟着朱坚寿炒股,把家里的存款全都套了进去,看中了锦绣竹园的房子,买不起,梅丽贤慷慨解囊。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宫小云开心地对她说:“快,换衣服,你梅姨和朱伯伯请我们吃饭。” 朱坚寿经常请人吃饭,君雯并不觉得奇怪,但这次君明居然也要去,甚至为此穿上了很久没穿过的西装。 吃饭的地方是造船厂附近的一个酒楼,档次比较高,君雯没有来吃过,朱坚寿乐呵呵地招呼他们入座,宫小云倒是很自在,君雯和君明都比较内向,坐下没有说话。 整个包厢,就只有他们两家人,梅丽贤说,好久没有聚过了,这会儿正是吃小龙虾的季节,朱坚寿想吃,人多吃着热闹。 小龙虾在当时还是很稀罕的食物,贵,君雯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剥。看到她笨拙的样子,朱坚寿笑得更欢了,“雯雯,怎么跟乡巴佬一样?来,朱伯伯给你剥!” 君雯接过剥好的小龙虾,吃得没滋没味。 第107章 她一直很不喜欢朱坚寿,因为这个突然有钱的男人很喜欢在别人身上找优越感,尤其是她这么大的孩子,嘲笑他们穷,吃不起好东西,穿不起好衣服。过年的时候,君明给她买了一双国产牌子的运动鞋,她很喜欢,朱坚寿看到了,却说这鞋子比起阿迪耐克差远了,农民才会穿。 红彤彤的菜一盘盘端上桌,朱坚寿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高谈阔论,一会儿说在厂里工作没前途,当技师有什么用,一辈子也就那点死工资,一会儿说工人连小龙虾都吃不起,不会剥壳,让人笑话。 君雯如坐针毡,几次看向旁边的君明,这些话她一个小孩也听得出来,朱坚寿就是仗着有钱,还借了钱给他们家,所以嘲讽君明这个拿死工资的技师。 这时,服务生端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瓶进来,朱坚寿哈哈大笑,起身给大家倒玻璃瓶里的饮料。君雯喝了一口,是冰凉的椰子汁,很好喝。她忍不住弯起唇角,但这点因为喝到好喝的东西而自然出现的笑意很快被朱坚寿的话抹掉了。 “雯雯,椰子汁好喝吗?” “好喝,谢谢朱伯伯。” “当然好喝了,这是鲜榨的椰子汁,没有喝过吧?” 她低下头,局促地点点头。 “喝椰子汁,就该喝这种鲜榨的,没有添加防腐剂的,别喝你爸给你搬回家的那些,那是人能喝的吗,啊?” 她脑中嗡嗡直响,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朱坚寿说的是厂里发的罐装椰子汁。造船厂每到夏天,就会发饮料票,橙汁、汽水、薄荷水任选,一般工人可以兑换一箱,君明这样的,可以兑换两箱。所以一到夏天搬饮料,君雯都很快乐。君明总是让她选,她喜欢喝什么,他们全家就喝什么。 今年,厂里上了新品,椰子汁,她喝了一罐就上瘾了,要了两箱椰子汁。她还记得和君明一起将椰子汁搬回家时的快乐,可这椰子汁,在朱坚寿口中,成了不是人喝的。 那是什么喝的?畜生喝的吗? 朱坚寿,你才是畜生啊! 君雯懂事早,明白父母的难处,所以也明白,朱坚寿说这话,只是想羞辱君明,羞辱他们一家,在这个饭局上,在这个包厢里,他有钱,他吃得起小龙虾喝得起鲜榨椰子汁,他就是皇帝。 君雯反击的话就在嘴边,可是当她看向父母,感到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宫小云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和梅丽贤笑着聊天。君明尴尬地捡起朱坚寿的话,奉承道:“所以我们今天多喝点这里的椰子汁,谢谢朱哥。”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感受不到他的羞辱吗?你们不难过吗?他凭什么这么说?爸爸,你为什么还要谢他?妈妈,你为什么装聋子? 只有我这么愤怒吗?我们家只是不如朱坚寿有钱,我们只是借了他的钱,他就可以这样说我们?可是我们找他借钱,不也是因为他坑害我们炒股亏钱? 为什么?因为穷,所以你们连自尊都没有了吗? 岳迁这是第一次在君雯身上感到强烈得如成实质的恨,她在发抖,怒火从眼睛中迸射,即便朱坚寿已经死在她手上,那从少女时代一路烧过来的恨意都没有消散。 她咬牙切齿,泪水浸湿了嘴角,“我要杀了他!我杀了他!” 君雯的冷淡被这怒火烧得灰飞烟灭,她花了一些时间冷静,才能够往下说。 在梅丽贤以为的重逢之前,君雯已经跟踪、揣摩过梅丽贤许久,梅里贤住院那天,她在九院重新给自己做了糖耐,拿着糖尿病的确诊报告,坐在花坛边,等到了这个和她一样,满心恨意的女人。 “我们确实很像,所以才能彼此利用。”君雯苦笑,“她倒是可以一走了之,我……算了,我至少为我自己复仇了,岳警官,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很爽。” “林嘉寒呢?”岳迁问。 君雯茫然,“什么?” 梅丽贤的反应,似乎知道林嘉寒做了什么,君雯却完全不知道。岳迁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将话题转移到魏雅画身上。 君雯在认罪后,显得轻松了许多,她举起双手,“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我要是真的对魏雅画做了什么,我至于现在来狡辩吗?” “魏雅画失踪,以你对她的了解,可能是什么人做的?”岳迁说。 “我对她能有什么了解,我们都……”君雯忽然停住了,几秒后,她说:“我们还在谈,谈的时候,她跟我说过一件事。” “什么?” “她可能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 岳迁眼神一下子深邃起来,“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君雯回忆道,朱美娟来南合市警告卫蕉之后,魏雅画既得意又不满,觉得朱美娟将她管得太紧,同龄人都在谈恋爱,她为什么就不能谈恋爱?管得紧又怎么样,她聪明,朱美娟根本不知道她真正的对象是谁。 “明明不是亲妈,装什么啊?还真操起亲妈的心来了。” 君雯向来对魏雅画的事不感兴趣,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你亲妈是谁?” “谁知道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亲妈?” 魏雅画平时有问必答,那次却罕见地沉默了,“雯雯,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知道就是知道,这是我的秘密!” 君雯说,魏雅画虽然天马行空,但那次不像在胡说。而且她去过苍珑市,感到魏雅画和父母确实没有什么感情。 岳迁离开审讯室,立即给成喜打去电话。 由于报警太迟,苍珑警方最近才开始调查魏雅画失踪,在魏雅画居住的地方提取生物检材。魏晋和她没有住在一起,警方似乎没有一并提取魏晋的生物检材,至少岳迁还在苍珑市时没有看到。当时,也没有人往魏晋、朱美娟不是魏雅画父母这种可能上想。 分享完线索,岳迁叫住成喜,“那个,成队……” “嗯?咋了?” “我那个朋友,尹莫,没什么事吧?” “唷!”成喜有点紧张,“他好像一直在潮水镇,我打听打听。” “麻烦你了成队。”岳迁放空了会儿,推开休息室的门,林嘉寒立即站了起来。 “想清楚了吗?”岳迁问:“梅丽贤和君雯的犯罪,你参与到了哪一步?” 林嘉寒说:“我只是像梅丽贤那样,当了个缄默的好人,仅此而已。” 第60章 缄默者(25) 和朱涛涛离婚,脱离朱家的泥潭,林嘉寒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她自己是自由了,孩子却失去了更优渥的生活环境,和来自奶奶的关爱。 梅丽贤在林嘉寒眼中是个对孩子无私慈爱的老人,她会花很多时间在家中为两个孙子打造乐园,用心准备他们的餐食。两人都很喜欢去镜梅桃源,她也很放心将他们交给梅丽贤。 离婚后,小儿子跟着朱涛涛,大儿子跟着林嘉寒,大儿子失去了去梅丽贤家的立场,而小儿子,朱涛涛因为工作太忙,请了保姆,接送都交给保姆,几乎没有再带小儿子去找过梅丽贤。 今年春节,听说梅丽贤复发了,林嘉寒猜,这可能也是朱涛涛不带孩子去的原因,病入膏肓的梅丽贤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可是年幼的孩子不懂得死亡,大儿子眼巴巴地望着林嘉寒,问:“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去奶奶家里了?她不喜欢我了吗?我可以把奖状拿给奶奶看吗?” 林嘉寒给大儿子解释:“奶奶生病了,我们不要去打搅奶奶。” 大儿子眼睛红了,着急道:“奶奶病了,那我们更应该去看她啊!妈妈,我们现在就去!” 林嘉寒抱住大儿子,慌忙说:“不行,医生暂时不让我们见奶奶。”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奶奶?” 葬礼的时候吧。林嘉寒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安慰大儿子道:“等奶奶好些了,我们再去。” 大儿子每天都盼望着奶奶快点好起来,还用零花钱买了个护身符。林嘉寒心中触动,萌发了带他去看看梅丽贤的想法。 当时梅丽贤还没有住院,林嘉寒想先独自去见梅丽贤,一方面告知过阵子想带大儿子来,一方面她实在是很厌恶朱坚寿,不可能再和朱坚寿碰面。 她去了镜梅桃源三次,每次都看到朱坚寿陪梅丽贤散步,这个老不死的,年轻的时候从不珍惜妻子,如今大约知道梅丽贤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才迟来地展现丈夫的体贴。 对林嘉寒来说,这却是一件麻烦事,她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开朱坚寿,下班之后时不时就去镜梅桃源附近转转,忽然有一次,她发现梅丽贤的举动和平常不一样,身边没有朱坚寿,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久,一个女人出现,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女人还不时观察四周。 林嘉寒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可能是朱涛涛的现任,但很快否定了,她和朱涛涛藕断丝连,朱涛涛有没有现任的事,她是最清楚的。而且女人一身黑灰,打扮得往人群里一丢就看不见。现任的话,应该不会穿成这样来见未来的婆婆。 第108章 林嘉寒觉得,她们好像在计划什么。 她莫名对她们的计划很感兴趣,淡忘了自己来镜梅桃源的目的,但她又不敢轻易出现在她们面前,她悄悄跟踪女人,仍是不知道女人是谁。后来,在梅丽贤住院之前,她又两次看到女人和梅丽贤见面。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次,朱坚寿都不在。 她们好像故意避开了朱坚寿?是什么事,必须避开朱坚寿?其中有一次,她看到女人投喂流浪狗。当时她并没有想太多,镜梅桃源有很多流浪狗,它们很喜欢梅丽贤,连她自己也陪梅丽贤喂过很多次。 可朱坚寿被杀死,尸体被流浪狗啃食的消息爆出来之后,林嘉寒在恐慌中,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事发当天,还有往前几天,她都去过镜梅桃源,大儿子不知道梅丽贤住院了,总是缠着她说想去见奶奶,她愧对大儿子,索性找借口出门。心里憋着事,她一走就走到了镜梅桃源附近。 朱涛涛第一时间告诉她消息,一切好似突然联系了起来。嫁给朱涛涛的这些年,她在朱家其实能够感受到梅丽贤的痛苦,和朱坚寿这种人生活一辈子,忍耐朱家那三个姐姐皇太后般的趾高气扬,再温和的人都会受不了吧?她不信梅丽贤一点恨意都没有。她是个幼师,业余时间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她猜测,长期的隐忍压抑,一旦爆发,会比一般人更加猛烈。 梅丽贤就要死了,这是不可能改变的。梅丽贤为他人着想了一生,是否会在最后的时刻想想自己?有什么不平,有什么仇恨,连死亡都无法纾解的话,那就在死之前,亲手了结。 但梅丽贤早就虚弱得难以亲手来做这件事了。 所以那个奇怪的女人才会出现,她是梅丽贤为自己准备的一把刀! 流浪狗,投喂流浪狗的女人。 林嘉寒心脏狂跳,朱坚寿是被那个女人杀的,那个女人背后的是梅丽贤! 梅丽贤的爱护、关怀是沉默的,没有在朱坚寿嘲讽、责备时站出来说过话,但林嘉寒又能轻而易举感受到她的好意。她能在朱家坚持几年,说到底不是因为她有多爱朱涛涛,是梅丽贤这个婆婆给与的温暖。 岳迁想到林嘉寒在前期排查时形容梅丽贤的话——缄默的好人。 问询室,林嘉寒仰起头,看着屋顶明亮的灯光,好一会儿,笑了起来,“我这算是妨碍调查吧?但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重案队找到林嘉寒时,她已经猜到真相,如果她告诉警察,案子会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侦破,就算她不说,但解释自己去过镜梅桃源,警察也能早早排除她,查到真凶的时间就会更快。 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朱坚寿这样的混蛋,本来就该死!她没有勇气成为那个杀死他的人,但她可以保护有勇气的人。 她要当这个,缄默的“好人”。 “你并没有缄默。”岳迁说。 林嘉寒愣了下,苦笑,“算是吧,我后来很庆幸那天正好就在镜梅桃源附近,我不说我为什么去,我越是可疑,你们就越是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离真相也就越远。” 片刻,林嘉寒摇摇头,双手捂住脸,“我还是没能帮到她们。” 走廊上,朱涛涛坐在地上哭,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却难以接受。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或许已经疯了,他那永远温和永远与世无争的母亲,居然策划杀死了他虚伪刻薄的父亲,而他的前妻早已知道,甚至暗中帮忙。只有他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他虽然从小害怕朱坚寿,恨朱坚寿,也从未想过朱坚寿会这样死去。他失去了父亲,母亲马上也要离他而去,他既是加害者的儿子,也是被害者的儿子,他心爱的女人也要面临法律的审判。 岳迁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捶着自己的头,嚎啕大哭。 一天后,三院传来病危通知,梅丽贤陷入昏迷,每分每秒都是倒计时。 这个由梅丽贤的宽容忍让支撑起来的家,摇摇欲坠了几十年,当梅丽贤收起她的宽容忍让,它立即就土崩瓦解。 但这时,岳迁无暇赶去三院,苍珑市警方经过dna比对确认,失踪的魏雅画和魏晋并不是父女,且不存在亲缘关系。朱美心也提供了样本,魏雅画和她也没有亲缘关系。 她既不是魏晋的女儿,也不是朱美娟的女儿。 魏晋看着报告,沉默无言,但他的额角正在轻微地扭曲颤动,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不能被警方知道的恐惧。成喜盯着他,“魏总,这是怎么回事?魏雅画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魏晋的反应不像这时才知道,这样重要的线索他不提出来,只能说明,他是故意隐瞒,而这,或许就是他不肯报警的原因。 “我们……我们一直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我,美娟,她的姨妈们,都没有亏待过她。”魏晋沙哑地说。 魏雅画是朱家的公主这件事,警方已经充分了解,魏雅画出生以来,得到的所有都是最好的,哪里说得上亏待。 “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亏待不亏待。”成喜说:“我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隐瞒?魏雅画不是你们的孩子,那她是谁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会收养她?” 魏晋平静了些,脸上浮现出苦楚的神情,“美娟年轻时受过很多苦,特别是在牢里……” “等等等等!”成喜说:“你的意思是,她坐牢是我们的错?难道她勾结黑势力犯罪,不应该得到惩罚?” “我只是陈述事实。”魏晋揉着泛红的眼睛,“我和美娟结婚的时候,她的年龄就不适合怀孕了。你们也知道,她早年在夜场工作,日夜颠倒,又需要大量饮酒,身体的根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伤了,后来坐牢,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吧。我们尝试要孩子,大姐和三妹都很担心,她那个年龄,风险很大。但她坚持要,怀不上,我们去很多医院看过,没用。” 成喜问:“医生的结论是什么?” 魏晋喉结动了几下,神情痛苦,“美娟失去了生育能力。” “所以你们?” “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收养孩子。我这个人,对后代没有特别在意,有没有孩子无所谓。但美娟说什么都想要,她……她希望我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女人,生个孩子。但这怎么可能,我不能背叛她。” 最终,魏晋和朱美娟从农村领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将所有爱意都倾注在这个不幸又幸运的女孩身上。 成喜将这段问询记录发给岳迁,岳迁马上联想到刘珍虹、李福海、竹姐菊姐……那个非法取卵组织。 魏晋说,魏雅画是他和朱美娟从农村收养的,但苍珑市警方并没有找到魏雅画的亲生父母。更奇怪的是,朱美心作为和魏雅画最亲近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在看到dna比对结果之前,她一直以为魏雅画就是朱美娟的亲生女儿。 朱美心的反应比魏晋混乱得多,“雅画,雅画不是我二姐亲生的?怎么会呢?她坐月子时,我每天都守着,雅画就是她亲生的啊!” 朱美枫依旧摆着一张刻薄的脸,好像魏雅画不管是谁的孩子,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她要维护的是整个朱家,而不是其中的某个个体。 但朱坚寿之死的真相似乎给了她沉重一击,她拒绝警方的一切问话,置身事外,就像对于朱美娟的商业帝国,她也一直是那个站在外面的人。 岳迁找到叶波,“叶队,这案子不对劲,可能和永宾市那边有关。” 叶波正在整理朱坚寿案的结案报告,魏雅画案不属于南合市,按理说已经和重案队没有关系了。 “你是说,那个取卵组织?”叶波马上从电脑上抬起头。 “是,魏晋和朱美娟的情况,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但现在苍珑市警方没有掌握取卵线索,对魏晋的问询和调查也不够充分,很难得出进一步结论。 叶波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再去一趟苍珑市。魏晋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太大了,他不仅可能和魏雅画失踪有关,还可能牵扯到另一个人的失踪。”岳迁说起被魏晋的节目毁掉的白事从业者居叶伟,当时要不是朱坚寿的案子没破,他不会放下这条线索赶回南合市。 叶波听完,沉思了几秒,“苍珑市协助咱们侦查朱坚寿案,咱们也应该给他们一些助力,迁子,你随时可以去。不仅要继续查居叶伟,还要查魏晋接手美朱集团本身,上次我们查得不够充分。” 岳迁顿了顿,和叶波视线相触,查魏晋这一点,他和叶波不谋而合。魏晋最大的疑点就是突然接手美朱集团,只是目前看来,魏晋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叶波笑了笑,“看我做什么?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啊?虽然我没有去苍珑市,但我好歹是个队长。” 岳迁说:“哪里话,我听你指挥。” “我看得出,你最怀疑的就是魏晋。”叶波眼神锋锐,“你觉得,是他造成魏雅画的失踪。之前谁也不知道魏雅画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现在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他的嫌疑正在增加。” 第109章 岳迁点点头,“我这次一定查清楚。” 回南合市后,岳迁为朱坚寿案连轴转,此时稍微有点空暇,才意识到尹莫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尹莫当时状态就有些奇怪,现在不会还留在潮水镇吧?但成喜答应帮他关照尹莫,既然成喜没有专门提到,那至少说明尹莫没出什么事? 思来想去,岳迁还是给尹莫打了个电话。等了一会儿,接通了,但没人说话。 岳迁警惕性很高,那边没声音,他就没声音,尹莫不是接起电话不说话的人,难道此时拿着手机的另有其人? 半分钟后,那边终于说话了,“岳警官呀,有什么事?” 这欠欠的语气一听就是尹莫,岳迁皱起眉,“刚才怎么不说话?” “嗯?不是你找我?你不说话,我为什么要说话?” “你‘喂’都不‘喂’一声?” “谁规定接电话一定要‘喂’?万一是骚扰电话呢?” 岳迁耳根烫了烫,总觉得尹莫这句“骚扰电话”是故意说他。 “跟你说个事。”为了让自己打的不那么像骚扰电话,岳迁开始摆正事,“我又要去苍珑市了,查居叶伟那个案子。对了,你还在潮水镇吗?有没有什么线索能给我?” “哈哈——”尹莫笑得很夸张,“原来是有求于我。” 谁有求于你了?没话找话说不懂?岳迁眼皮突突跳着,“有还是没有?” “唔,这个嘛……” “快说!” 尹莫却非要唱反调,“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让你待在潮水镇别走,你怎么不听我的?” 岳迁回想一番,尹莫有让他别走吗?没有吧,尹莫只是少见地在他面前展现出虚弱。那就是尹莫的挽留吗?好委婉,好隐晦。 “你是在撒娇吗?”岳迁正大光明地指出。 尹莫愣了下,低沉地笑了起来。 岳迁耳朵痒,连忙将手机换了一边。 “我有的是线索,但我不想现在说。”尹莫道:“反正我说了也没用。” 岳迁忙问:“为什么?” “居叶伟是为什么变成后来那样?” “因为……” 岳迁明白尹莫想说什么了,居叶伟被魏晋曝光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在现代社会虽然被小部分人推崇,但在更大的层面上是被排斥、嘲笑,和禁止的。尹莫和居叶伟一样,能够看到某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对严谨的调查来说,不仅不能作为调查证据,还要规避,它会影响到调查。 “好吧。”岳迁打住话题,“你现在在哪里?我来苍珑市,请你吃饭。” “那真可惜。”尹莫叹气。 “又怎么了?” “我现在不在苍珑市。” “你跑哪去了?” “我来找尹江的师父。”尹莫语气沉了些,“我有些问题问他。” 尹江的师父?岳迁有印象,老岳给他说过。尹江体弱多病,离开嘉枝村后跟着一个师父做白事,后来独立出来,娶妻生子,尹家正是因为尹江跟了个好师父,才富裕起来。后来,尹江和妻子阿妆去世,尹莫成了孤儿,村里人都害怕他,是这位师父来将他接走,抚养长大。 这位师父,似乎叫林先生。 老岳说林先生来接尹莫时,就头发花白了,现在应该年纪很大了吧? “那你,好好陪陪师父。”岳迁自觉不好问这位师父的事,尹莫谈兴也不高,两人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第61章 缄默者(26) 在岳迁去苍珑市之前,叶波联系永宾市目前负责调查取卵案的查队,告知苍珑市的线索,查队惊讶道:“你们已经查到苍珑市去了?” 叶波听出门道来,“苍珑市有什么问题?” 查队说:“我们最近有点进展了,我想再核实一下,再通知你们来着。目前抓到的部分下级人员交待,他们中有人被带到苍珑市,然后就失踪了。” “失踪?怎么说?” “不清楚,怀疑被灭口,还有一种可能是,偷渡送到国外。叶队,你知道,苍珑市在边境上,陆地海路都能走,偷渡、人口.贩卖一直存在。” 查队又说,他们根据这些下级人员提供的线索分析,当年的取卵团伙发源地、老巢在哪里已经很难找出来,但现在正在活跃的这个,其重要人员可能就在苍珑市。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取卵团体,大概率涉及更广泛的犯罪。 叶波眼前闪过朱家三姐妹、魏晋的脸,以及早已是苍珑市优秀企业的美朱集团。朱美娟这些年来形象光辉,美朱集团更是纳税、慈善的标杆,但无论它现在如何白,都改不了它是从黑.势力起家的事实。 岳迁正要出发,突然接到叶波的电话,让他暂缓。岳迁打听原因,叶波说正在申请特警支援,案件正在变得复杂而危险,他们不是苍珑市的警察,更要谨慎小心。 岳迁不是冲动行事的人,既然暂时走不了,索性回了一趟嘉枝村。他查案子忙得晕头转向,老岳给他打了几次电话,担心他吃不好喝不好,他回来看看老岳,想让老岳安心。结果老岳一看他瘦了一圈,还有黑眼圈,更不安心了。 “你们那个叶队,不让你休息吗?”老岳唠叨地将大鱼大肉端上桌,“要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吃了吃了!天天都有草吃!”岳迁一边啃排骨一边说。 老岳更生气,“就只吃草啊!” 岳迁差点喷出来,“吃肉!刚才不是个比喻吗!” “只吃肉也不行,还要吃菜,营养均衡。”老岳夹了一筷子青菜,“地里刚摘的,新鲜,你们食堂吃不到。” “是,是,好香!”岳迁顺着老岳说。 老岳虽然想孙子,但也知道当刑警就是忙,不忙那都是被丢到了闲职部门。看着去年还臊眉耷眼没出息的岳迁终于长成了他理想中警察的样子,他老欣慰了,拍着岳迁的肩,要他早点回去工作。 拍了两下,老岳又用力捏,“这身板,结实了这么多!” 他不说,岳迁都没发现。原主个子虽然高,但身板不行,他穿过来后下意识加强锻炼,补充蛋白质,几个月下来,已经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被开瓢的薄片儿了。 “我们乖爷做饭这么香,我再不长结实点,说得过去吗?”岳迁很会哄老人家开心。 老岳笑得合不拢嘴,过了会儿,又板起脸赶他走。 岳迁开着重案队的车回来,经过嘉枝镇时踩了脚刹车,准备去看看陈随。陈随虽然凶了点,但他能这么快调到市里,陈随出了大力,他心里记着。 刚停下车,岳迁就看到陈随了,他正要下车打招呼,忽然看到陈随身边还跟着个熟面孔。 只是这人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这儿。易轻,他那个脾气古怪的室友,此时好像正在和陈随吵架。 说是吵架,其实更像是易轻单方面找陈随麻烦,他输出一连串,陈随才皱着眉说一句。不苟言笑的派出所副所长被市局来的小年轻说成这样,岳迁越看越觉得有趣。 但还没看一会儿,他们就朝岳迁停车的地方走来了,岳迁是一踩油门跑了也不是,原地等着被他们发现也不是。陈随看过来时,岳迁索性推开车门,笑得十分灿烂,“陈所,下午好啊。” 陈随愣住,他旁边的易轻更是突然闭嘴,戒备地盯着岳迁,神情尴尬。 岳迁假装这时才注意到易轻,惊讶道:“室友?你怎么在这儿?你们队在我们镇有任务啊?” 易轻皱起眉,又看看陈随,显然话还没有说完,但有岳迁在这儿杵着,他也没法继续说,抛下一句“算了”,转身就走。 陈随也没拦,看了看他气冲冲的背影,叹了口气。 岳迁左右观望,福至心灵,一时间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他那刻板严厉的老领导,和他那喜怒无常的室友,原来是一对吗?忽然懂了室友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客气了,他以前还觉得莫名其妙,他认都不认识易轻,这人吃错药了对他有意见?原来是吃醋啊! 呸,这醋都馊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他跟陈随普通上下级关系,陈随待他还格外严格,这些小年轻一天天的,脑子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难道陈随力荐他进重案队,室友有意见?觉得其中有猫腻? 岳迁想,猫腻就是我太牛逼了,我是满级…… “怎么回来了?”陈随打断岳迁的脑内自夸,依旧沉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嘲讽两句。 岳迁乐了,心想人走了你才摆个架子,你刚才怎么不摆架子? 仗着自己现在只有22岁,菜鸟一个,岳迁笑得挤眉弄眼,“陈所,我室友怎么来找你啊?你们很熟哦?” 陈随说:“你们一个宿舍?” “是啊,但他也没说认识你啊。”岳迁说:“我要是知道你俩认识,我高低拿你来跟他套套近乎。” 陈随看他一眼,“都是同事,套什么近乎,正常相处就是。” 第110章 “我也想正常相处啊,但他不和我正常相处,我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不懂这些人际关系,怎么办啊。”岳迁苦恼地说。 陈随似乎有些意外,“不和你正常相处?你俩怎么了?” “那你要去问易轻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岳迁告状,“我跟他无冤无仇的,见都没见过,他一看到室友是我,马上就不高兴了,可能嫌我是村儿里来的吧。” “易轻不是这样的人。”陈随回到办公室,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喝了口茶。 岳迁对嘉枝镇派出所轻车熟路,也给自己倒水,“那是,你们关系不一样,你肯定帮他说话。” “我……”陈随难得地吃瘪,过了会儿才说:“易轻是我以前在分局带的队员。” 岳迁竖起八卦的耳朵,“然后呢然后呢?” 陈随说:“没什么然后,我没在分局待了,调来这边,他一直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陈随当初在分局是骨干,早就可以调到市局,也和市局不少刑警关系紧密。但领导挽留,加上他自己也觉得在分局还有任务没完成,便留了下来。很多新人都是他带,易轻那一批是最后一批。 陈随在带新人上花了许多心思,新人也很信任依赖他,易轻是其中表现得特别明显的,以他为榜样,将“要和陈队一起去市局”挂在嘴边。 那会儿市局也在试探陈随,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最迟年底,陈随就要离开分局,去市局了。但出乎每个人的意料,陈随不仅没有去市局,还到了嘉枝镇派出所。 易轻无法理解,问陈随为什么,陈随没有解释,草草和队员们告别。 “所以是为什么?”岳迁明亮的眼睛盯着陈随。 陈随平静地整理文件,“没有为什么。” 绝对有隐情!岳迁将易轻的敌意和陈随的逃避联系一起,感到好大一盆狗血泼了下来。 这两人在一起了,但是不能在一起,陈随主动下放,争取易轻的晋升机会,这就能解释易轻在资历不足的情况下忽然调到了市局刑警队。但是易轻还太年轻,不懂得陈随的苦心,三天两头跟陈随闹。自己同样是被陈随推荐到市局,在易轻眼中不就是情敌? 岳迁眼中,陈随的形象已经变了,从冷血的硬汉变成隐忍的恋爱脑。 岳迁忍不住“啧”了声。算了,这种私人问题,就不问了,给老领导留点面子。 陈随听到他“啧”,眉心皱得更紧,“回来干什么?有事?” “案子破了,叶队给我放假,回来看看兄弟们。”岳迁嬉皮笑脸地说。 陈随显然也关注着朱坚寿这起案子,“你还去苍珑市调查过?” “哟,消息灵通啊!” “那边……情况比较复杂。” 两人探讨起案子来,岳迁说永宾市那边最新线索指向苍珑市,他马上又要出发,陈随叮嘱他注意安全,边境城市的社会问题,到底要比南合市这种大城市麻烦一点。 岳迁本来都要走了,忽然听到治安队那边在做规范白事活动的报告,连忙拐过去听了一耳朵。这段时间镇上出现的白事扰民明显少了,治安队还要去乡下普及知识。 李所长看到岳迁,喜气洋洋地勾住他的肩膀,“小岳,多亏了你的提议,现在办白事的心里都有数,钱照赚不误,还省了被举报的麻烦,大家都高兴。” 岳迁心想,有个人不高兴,没生意,都跑苍珑市找活干去了。 但转念一想,其他人生意都做得好好的,就他尹莫一个被耽误了?可能吗?这人就是故意找茬来的! 岳迁打电话准备嘲讽尹莫一通,让他回来老老实实做生意,但电话没接通。 3月14号,岳迁接到叶波通知,和十来名刑警、特警一同前往苍珑市。永宾市负责调查取卵案的刑警也有一组来到苍珑市。 魏雅画不是魏晋和朱美娟亲生女儿,对警方来说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但对魏晋、美朱集团,暂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苍珑市警方根据魏晋的供述,来到他自称收养魏雅画的黄宗村,却没有得到任何与魏雅画及其家人有关的线索。黄宗村在二十多年前封闭落后,人人穷得响叮当,生下男孩还能勉强养活,女孩则有许多一生下来就被丢弃、沉到水中。那是一笔时代局限造成的糊涂账,如今也掰扯不清楚。 如今在旅游的推动下,黄宗村已经被打造成网红景点,所谓的村民全都是外地投资者或者演员,真正的村民早已搬走。这种情况下,无法核实魏晋所言的真实性。同时,dna比对也没有找到任何与魏雅画有亲缘关系的人。 “她不是没有亲人,只是她的亲人的信息全都没有入库,查不到。”成喜赶紧将到此为止的调查信息分享给两地警察。 岳迁提出见魏晋一面,警方没有拘留魏晋的立场,他还在自由工作,但成喜派人监视他,前方立即汇报,魏晋刚离开美朱大楼,要去参加一场会议。 岳迁赶到会场,会议一结束,就出现在魏晋面前。魏晋停下脚步,显然对又被警察找上门这件事很是不满。但他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神态控制得不错,甚至笑着与岳迁寒暄起来,“岳警官,又来我们苍珑市了?” 岳迁也笑,“我手头的案子破了,多亏苍珑市局协助调查,现在轮到我来协助苍珑市局了。” 魏晋眼中闪过一道冷意,但很快诚恳道:“雅画拜托你们了,岳警官这么优秀的人才,我相信一定能够帮我把女儿找回来。” “我今天就是想和魏总聊聊魏雅画。”岳迁看看魏晋身边严阵以待的秘书、下属,“魏总等下没有安排吧?” “有安排也要让路。”魏晋和曾秘书说了两句,上前两步,“那我们就去市局吧。” 不愧是多年来苍珑市老百姓眼中的正义化身,魏晋主动提出去市局,浑身正义凛然,仿佛不沾一丝黑暗。 岳迁观察他两秒,却说:“不至于,市局太严肃了,我想去魏雅画的画廊看看,可以吗?” 魏晋点头,“当然。” 魏雅画失踪多月,画廊处在关闭状态中,管理权在美朱集团手上,警方来搜查过几次。魏晋让人打开门,“岳警官,进来吧。” 这个以魏雅画名字命名的画廊自然处处都是她的风格,虽然叫画廊,其实是两栋带花园的建筑,由玻璃回廊连接起来。前面的建筑更大,供展览陈设之用,画廊除了售卖魏雅画自己的作品,还会经营其他画家的作品,魏雅画收取的费用极低,可以说只是象征性收一点,更多是为心仪的作品、画家提供一个机会。 警方前期已经查得很清楚,在她这里卖画的都是女画家,有几位甚至是在她的资助下继续创作,她们对她都抱着感恩的态度。 后面的建筑是魏雅画的画室,工作人员、经纪人需要经过允许才能进入,那里有她的卧房,有时不回家,她就睡在卧房。 自从进入画廊,魏晋身上就笼罩着伤春悲秋的气氛,他内疚地说,这是妻子送给女儿的礼物,妻子在女儿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爱,他这个当父亲的,和女儿的关系却一直相对疏离,他连女儿都没有保护好,愧对妻子。 “疏离,是因为魏雅画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岳迁趁机问。 魏晋沉默了好一会儿,算是默认,“我对子女,后代,不像美娟那样热衷,年轻时,我更在意的是我的事业。如果不是美娟坚持,我想,雅画不会成为我们的孩子。” “所以她失踪了,你才不那么在意?”岳迁看着墙上的画。 “不,我在意,正是她不见了,我才醒悟,女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魏晋哽咽了。 “真正在意的话,当时就该报警。”岳迁转身看向魏晋的眼睛,“而不是为了隐瞒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或者别的什么,拖到现在。” 魏晋像是被冒犯到了,“我不是为了隐瞒!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 “我这样的普通人很难理解吧。”岳迁说:“毕竟我在农村长大,很难懂你们这些富豪。不过说到隐瞒,你和朱美娟的情报工作很扎实,朱美心都被骗过去了,魏雅画肯定也不知情吧?” “我们不希望她知道,她是被抛弃的女婴,既然来到我们的家庭,她只需要享福就够了。知道得多了,反而会自卑。” “这是你的想法吗?”岳迁问。 魏晋摇头,“我那时考虑不了那么多,是美娟的决定。” 岳迁继续欣赏画作,“你们有没有想过,魏雅画其实知道你们不是她的父母?” 魏晋身形顿了顿,岳迁捕捉到他脸上浮现的愕然。但这愕然消失得很快,他摇头,“雅画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呢?你刚才也说了,你和她的关系比较疏离。”岳迁说:“你并不是特别了解她。” 魏晋不语。 岳迁继续道:“魏总,其实你们做调查新闻,和我们查案一样,要讲线索,讲逻辑链,你说魏雅画不知道身世,证据呢?还是说,这是你习惯为之,毕竟你也做了不少夸张的,颠倒黑白的新闻。” 第111章 魏晋被激怒了,愤然看着岳迁。 岳迁往下说:“我们去黄宗村,没有找到魏雅画的亲人。” “这不是很正常?那么多年了,人早就散了。” “所以这条线索是不是真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岳警官!” 岳迁抬起手,示意魏晋稍安勿躁,“魏总,你这种情况,碰巧前不久我遇到一起相似的案子,那起案子已经侦破了。”他故意强调,“我侦破的。” 魏晋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是一对夫妇,没有生育能力,又特别想有孩子,和你们一样,他们去了很多医院,医生没办法,但在医院外守株待兔的人给他们想了个办法——买陌生女孩儿的卵子。”岳迁缓缓说道。 魏晋脸上的肌肉细微地跳动,片刻,他不再和岳迁对视。 “你和朱美娟,对那个组织来说,是很‘优质’的客户了。他们有没有找上门?” “没有!我不知道什么组织!” 仿佛接收不到魏晋的抗拒,岳迁接着说:“我刚说的那起案子,其实还牵扯到更大的案子,这次来的不止我,还有永宾市的专案组,他们是专门奔着取卵组织而来。据说已经有线索指向苍珑市了,有人就藏在这里。” 魏晋绷着嘴唇,半晌道:“你认为我知道那个组织?” 岳迁笑道:“毕竟,你很像是被他们盯上的人,且你和那对夫妇一样,也说不清自己女儿的身世。” 岳迁神情一冷,“魏总,取卵案我们必破,你要是有线索,还是尽早提供。啊,我忽然有了个想法,魏雅画会不会就是在查自己身世的途中,发现了什么,才会失踪?” 第62章 缄默者(27) “无稽之谈!”魏晋愤怒地打断,“雅画从小就是个乖乖女,一心画画,别的事情她根本没有兴趣!” 岳迁稍稍抬起下巴,“乖乖女?” 魏晋和他对视片刻后转身,仿佛想掩饰什么。岳迁却迅速转到他面前,“魏总,当初了解魏雅画的成长环境时,我其实有些不解,你和朱美娟怎么会溺爱她到这种地步。” 魏晋呵了一声,“你不能理解,不等于不合理。她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孩子,美娟视她为掌上明珠,她又是个女儿,我们给她最好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她不必为了金钱烦恼,一切我们都可以为她摆平。” 岳迁点点头,“可是那也太夸张了,你们像是……在为她打造一个出不去的,虚假的城堡。” 魏晋瞪着岳迁。 “现在我好像明白过来了,因为只有从小让她生活在那种与世界隔离的状态,她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她才不会去探索某些你们不希望她探索的东西。”岳迁说:“她一心画画?不,是你们让她一心画画。” 魏晋突然摆出出现在新闻中的面孔,“岳警官,你这是凭空捏造,是诽谤。你可以质疑我对雅画的感情,但不该质疑美娟,她对雅画的关爱,朱家每个人都感受得到。” 岳迁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暂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刚才也只是为了试探魏晋。 他在展览区踱步,慢慢看着墙上挂着的画。部分墙面上只剩下画框,没有作品。他回过头,“这些画收到哪里去了?” 魏晋显然对他很不满意,却还是上前解释,墙上的画不是一成不变,被买走之后就会换上新的,有的挂得太久,也会暂时撤下,时机合适时再展出。魏雅画帮其他画家售卖作品,她失踪后,画廊考虑到画家们的生计,将她们的画全部返还,所以墙上不少位置是空的。 岳迁拿出手机,将目前还在墙上的所有画都拍了一遍,空着的画框也拍下来。 魏晋说,警察前几次来,早就记录过了。 岳迁笑道:“魏总,你是在嘲讽我做无用功吗?很奇怪啊,魏雅画失踪,你是她父亲,而我是为你寻找她的警察,我这么负责,反复核实,你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魏晋不看岳迁,“岳警官,你还年轻,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过度揣测他人,这不是个好习惯。” 岳迁回到市局,三地警方正在开联合会议。这段时间,永宾市抓了不少涉嫌参与非法取卵的人,其中一人正是柳阑珊的直接上级,她的籍贯是苍珑市下面的一个镇,年轻时跟着认识的姐妹稀里糊涂进了这一行,混成小头目,她虽然不知道组织里的高层都是谁,但这么多年,也观察到不少现象,有一些猜测。 他们这些小头目,物色到的重点目标会被送到苍珑市,她们有什么结局,她查不到,只有一般目标,才由小头目们自行解决。如此看来,苍珑市势必有个重大窝点,而被送来的女人是取卵还是有别的用途,尚不知晓。永宾警方认为,她们中的一些人恐怕已经被送到境外。 线索梳理下来,美朱集团有嫌疑,这个庞大的集团虽然是苍珑市的明星企业,但它是从黑.势力的养分中站起来,这是改不掉的事实。三地警方已经有了后续调查的方向,一是申请经侦加入行动,二是从美朱集团支出巨大的慈善项目着手,慈善投入几乎所有大企业都会做,一来树立企业正面形象,二来也是模糊资金流向的重要手段。 岳迁一心二用,一边听开会内容,一边在手机上搜索魏雅画的作品。魏雅画并不像魏晋所说,是个心里只有画画的小公主,相反,她很会经营自己这个“ip”,甚至她那与世无争、一心画画的形象,也是经营的一部分。 她不喜欢男人,亲近女人,她的作品中也透露出女性主义元素,因此从她的人到作品,都吸引了不少女性。她们来她的画廊,去她的个人展,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画,但很多人都会用镜头做记录,并且发布在网上。 在她们的记录中,岳迁看到一些没有在画廊中看到的作品,其中有两幅画,岳迁格外在意。 这两幅的人物相似,都是母女,一幅背景在乡村,一位年轻,衣着朴素的女人背上背了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四周春意盎然,两个女儿都扎着漂亮的头绳,在妈妈的带领下往田里走去。一幅在高耸的高楼间,建筑将人物衬托得渺小,但魏雅画将她们的神态画得很细致。母女俩都是一身名牌,贵气昭然,母亲蹲在女儿面前,笑着帮她系着脖子上的蝴蝶结。 魏雅画近年来的作品和她本身的气质截然不同,比较抽象黑暗,这两幅却温馨幸福,任谁看到都会会心一笑。记录者也写道,看到画就想起了妈妈,离乡背井工作,很怀念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 岳迁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但魏雅画的画很有感染力,他也想起了那一抹温柔却越来越稀薄的笑容。 还有记录者写道,自己在画廊一眼就相中了这两幅画,希望买下来,但魏雅画笑着告诉她,这两幅画是不卖的。 不卖?岳迁迅速滑动在画廊拍的照片。魏雅画的作品都放在画廊,既然没有被卖掉,它们为什么不在墙上?仓库里也没有。 会后,成喜来找岳迁,岳迁立即找他要画廊的勘查记录,并把在网上看到的两幅画递给他,“成队,这两幅你有印象吗?” 成喜摇头,“画廊里没有,魏雅画的个人展也没有。” “你确定?” “确定啊,个人展的画我每一幅都核对过,展出哪些,卖掉哪些,都有数的。她那个画廊我也去过几次,没看过这两幅。” 半晌,画廊的勘察记录送到岳迁手上,成喜边看边说:“是吧,没有这两幅。” “非卖品,没有被卖掉,但现在找不到。”岳迁皱着眉,“个人展不送去展览很好理解,魏雅画不打算卖,但那种场合,主办方可能有要求,比如展出的必须可以售卖,所以她干脆不带去。画廊她自己可以做主,所以一直挂在显眼处,参观者都能看到。” “有人把画藏起来了?”成喜想了想,在警方介入之前,最能做这件事的不就是魏晋,还有朱美枫朱美心?但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两幅画藏起来? 做贼心虚,它们暗示了什么? “成队,我去找朱美心。”岳迁说:“你看看能不能查到画廊的售卖记录。” “好!” 朱美心从南合市回来之后,一直萎靡不振,工作上的事全都交给了下属,她连公司都没有再去。 朱坚寿的死对她有这么大的打击吗?未必,即便在南合市,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她和她的大姐朱美枫不一样,没有扛那么重的家族担子,而且和朱美枫朱美娟宠朱坚寿不同,她和朱坚寿其实存在竞争关系,如果没有这个弟弟,她是有机会继续读书的。可以说,是朱坚寿从她手中抢走了深造的机会,因为她是女儿,朱坚寿是唯一的儿子。岳迁此前接触她时就发现了,她已经老去,但仍旧介意。 “你好。”看见保姆将岳迁带进屋,朱美心从沙发上起身。她脸上挂着倦容,没有睡好,她心里藏着事。 岳迁开门见山,“画廊里的画,现在是谁在管理?” 第112章 朱美心愣了下,“画?魏晋吧。” “这两幅画现在在哪里?”岳迁点开相册,“你肯定看过吧?” “啊,对。”朱美心点点头,“雅画去年画的,说实话,我看到时很惊讶。” “为什么?” 朱美心沉默了会儿,苦笑,“我现在的心情和当时也不一样了,那时我不知道,她不是二姐亲生的。” 朱美娟其人,做事雷厉风行,表达爱女儿的方式就是给钱,有求必应,她和魏晋一样是工作狂,没有多少时间陪魏雅画,除了满足她的所有需求,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没有陪魏雅画参加过任何亲子活动,什么游乐场啊科技馆啊,都是朱美心带魏雅画去。魏雅画是个很有天赋的画家,但她过去从未画过家庭相关,那两幅在朱美心的印象里,是她第一次画到母亲。 朱美娟去世已久,魏雅画想念她了吗? 可细看,朱美心又觉得不是,因为画上的母亲和朱美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女儿倒是有些像魏雅画。 “雅画,这画的是谁和谁啊?”朱美心问。 “没有具体人物,就是母亲和女儿,母爱。可以是任何母女,也可以是小姨你和佳佳呀。”魏雅画如此回答。 “我以为雅画在怀念她妈妈,虽然她们之间相处的日子不多,但到底是母女,这可能是雅画想象中,和妈妈一起快乐生活的画面。”朱美心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手指也紧握起来,“可是……” 岳迁说:“可是你现在知道了,朱美娟根本不是魏雅画的母亲,而且魏雅画一早就察觉到了。” 朱美心神情不安,站起来来回走动,“雅画真正想要表达的,是她想念亲生母亲?是反衬她的痛苦?画,对了,画在哪里,被谁买走了?” 岳迁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这幅画你是在画廊看到的,是吗?” 朱美心点头。 “你知道魏雅画将它定为非卖品吗?” “雅画没给我说!” “有人想买,但魏雅画拒绝了,她对它们这么满意,却没有送去个人展,而现在,画不见了。” “什么?” “魏雅画失踪之后,你还看到过它们吗?”岳迁问。 朱美心急切地回忆,“我不知道,当时那个情况,我根本没心思管画不画的。” “你和朱美枫都没有动过画廊的东西?” “没有!我肯定没有!” 答案已经很明显,画被魏晋藏起来了。别的画都还在画廊,只有这两幅表达母爱的不见了,因为魏晋不希望它们被看到? 画廊挂靠在美朱集团,但在魏雅画失踪之前,画廊有自己的运营团队,账也是团队自己管理。魏雅画雇的经纪人目前已经有别的工作,经手的作品、账目都交给了魏晋。成喜找到她,问及两幅消失的作品,她很确定地说,至少没有经过她卖出去,对此她还很惋惜。 这两幅画无疑是魏雅画走出舒适区的作品,比较写实,虽然现在写实类的作品普遍评价不高,但以经纪人的专业眼光看来,它们都画得很好,情感充沛而细腻,绝对是佳作。 她一看到它们就觉得喜欢,想运作一下,不仅要卖个好价钱,还要给魏雅画赚足口碑,她是很看好魏雅画转型的。然而魏雅画态度很坚决,这两幅不出售。她尊重魏雅画的意见,猜测魏雅画可能是为了去世的母亲画的,只好作罢。 “画不在画廊?”经纪人想了想,“那可能是魏先生收起来了吧,毕竟是对雅画来说那么重要的两幅画。” “魏总,不好意思,又有事来麻烦你。”警车停在魏晋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岳迁的脸。 大庭广众下,魏晋维持着风度和体面,“什么事?” “画廊丢了两幅画。”岳迁已经将照片打印下来,“我想问问,是魏总收起来了吗?” 魏晋皱眉,“我没有收过画廊的画。” “那就奇怪了。”岳迁从车上下来,一手拿着一张画,“魏雅画很珍惜它们,一直挂在画廊,怎么她一失踪,它们也跟着不见了。” 魏晋说:“画廊的画都可以出售,也许是雅画卖掉了。” 岳迁摇头,“这是魏雅画的非卖品,魏总,画廊的进出作品账目能给我看看吗?” 魏晋盯了岳迁一会儿,交待曾秘书,带岳迁去看账目。 “果然没有被卖掉。”岳迁逐页拍照,“魏总,画廊现在是你在管理吧,它们在哪里?” 魏晋不解道:“两幅画而已,你意思是我把画藏起来了?我图什么?账都给你看了,我把画藏起来有什么意义?” 岳迁好脾气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怎么知道你把画藏起来有什么意义?但魏总,这两幅画现在是我们的关键线索,我要么找到它们,要么知道它们为什么消失。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魏雅画,还请你不要阻拦。” 魏晋坚称没有见过画,更没有将画藏起来,警方在有限范围内进行搜索,找到部分没有在画廊展示的画,但其中没有岳迁想要的那两幅。 没有一个工作人员能够说清画去了哪里,这对于一个运营多年,进出清晰的画廊来说是很诡异的,它们就这么消失了,更加说明它们的重要性。 “魏雅画这个人,越查越有啊,她哪里是什么被关在城堡里不谙世事的公主。”成喜拿着一沓资料快步走来,“去年她办的那个个人展,请了二十多个小孩来参观,一切费用由她承担。他们在苍珑市的行程,不止是看画,不,看画只占用了很少的时间,其余时间,他们都在博物馆、科技馆、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学习玩耍。这些小孩最大初二,最小三年级,都来自湘永镇。” 湘永镇是苍珑市所在省份里发展非常落后的地方,镇里孩子多老人多,青壮年能外出打工的,都打工去了,剩下的要么身体有残疾,要么是单纯的懒蛋。 成喜见南合市和永宾市的警察对这个偏远小镇不熟悉,简单介绍了下。湘永镇穷的根源是离边境太近了,交通也不好,很难有发展机会,省里的一些慈善项目向湘永镇倾斜,路修好了,人出来了,发展的资源却还是不愿意流过去。所以也只能维持现状。 岳迁一边听着一边循记忆查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果然,湘永镇是美朱集团的重点帮扶乡镇,美朱集团公示的照片中,一辆辆卡车拉着物资来到湘永镇,街道上拉着欢迎美朱集团的横幅。 魏雅画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了解到湘永镇?岳迁立即又查美朱集团的其他慈善项目。除了湘永镇,美朱集团的资金还洒向了二十多个乡镇,它们无一例外都在省内。 “所以美朱集团在我们这儿声望很高嘛。”成喜解释,“你看,有的大企业做慈善,越远的地方越来劲,非洲都要去资助一下。朱美娟呢,就着眼咱们省,只帮咱们省,她说这是自己人帮自己人。那大家当然支持。” 岳迁说:“这么些乡镇里,魏雅画只请了湘永镇的孩子。成队,我想去一趟湘永镇,和这些孩子聊聊。” 成喜点头,“是该往这方面查了。经侦在搞美朱集团的账,慈善这一块水最深,其他几个被重点帮扶的乡镇,我都派人过去了解一下。” 离开苍珑市之前,岳迁又给尹莫打了通电话。上次没打通,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这次响了几声,居然被挂断了。 岳迁皱起眉,盯着手机,自言自语道:“搞什么?接个电话要你命了?” 北方的北宁市,夜里气温很低,还有点春寒料峭的味道。尹莫将挂断的手机揣进兜里,转身时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林老师。” 头发花白的男人走过来,看了看他,“有朋友找?” 尹莫摇摇头,“没事,推销电话而已。” 第63章 缄默者(28) 16号一早,岳迁就出发了,到湘永镇已经是下午3点多,路上有不少打着美朱集团logo的振兴标语,看得多了,岳迁觉得它们就跟洗脑的喊话一样。 镇里有一个小学初中联合校园,教学楼都是美朱集团修建的。此时已经放学,学生们结伴走出来,有的则留在校园里打球。和城市里的学校相比,这里的孩子太少了,也没有人接。 岳迁眼尖,发现一张在照片上看过的面孔,她叫小梨,初一,去年来过魏雅画的个人展。 她独自一人,没有和前面叽叽喳喳的同学走在一起,在校门外听了会儿,似乎在犹豫是不是继续走。片刻,她转身,门卫仿佛习惯了,朝她喊:“今天又不回去啊?记得6点出来啊,我要锁门。” 她点点头,“谢谢李伯。” 岳迁跟上,却被门卫拦下来,这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和小梨说话时笑嘻嘻的,对着陌生人却没有好脸色,“你谁啊?这是学校,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岳迁拿出证件,“你好,我来跟徐主任了解些情况。” 看到岳迁是警察,门卫的警惕和敌意依旧没有消失,他反复打量岳迁,将证件翻来覆去看,仿佛那是假证。“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第113章 “好。” 门卫给徐主任打完电话,确认岳迁真是苍珑市来的警察,脸色才好看起来,把证件还给岳迁,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小地方,经常出事,我这个当门卫的,小心为上。” 经常出事?岳迁有些在意,但徐主任在等他,他打算等会儿再来和这位负责的门卫聊聊。 徐主任是小学的教务主任,也是带孩子们去苍珑市的老师,她四十来岁,教语文和美术,还要忙其他工作,看上去十分苍老。 岳迁来之前已经联系过徐主任说明来意,她知道魏雅画失踪的事,显得很伤心,叹着气说,魏雅画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知道湘永镇的孩子们苦,师资力量什么的都赶不上,所以尽可能带他们去城里见世面。但好人好像没有好报。 岳迁问:“魏雅画是怎么和你们取得联系的?那些去苍珑市的孩子有什么选择标准?” 徐主任对美朱集团很是感激,她自己就是美朱集团慈善项目的受益者,曾经被送到市里学习过半个学期。去年初,魏雅画来到湘永镇,说想看看有没有有绘画天赋的学生,徐主任得知她是朱美娟的女儿,热情接待,两人很快就因为美术聊得十分投机。 魏雅画的看法让徐主任很意外,她起初以为魏雅画是个理想主义到不切实际的人,没想到魏雅画比她还要现实。 魏雅画觉得,在湘永镇这种教学资源本就贫乏的地方做艺术教育只是花架子,没有实际意义,不如把时间投入到文化课。但假如有有天赋的学生,那就大力培养,直接走艺术这条路,她负责后面的培训开销。 徐主任被说得心潮澎湃,而魏雅画暂时留在湘永镇,一边找灵感,一边客串美术老师,和孩子们相处。 孩子们没有接触过魏雅画这样松弛的老师,个个都很喜欢她,二十多天后,她要离开时,大家都很舍不得。 徐主任问魏雅画,有没有看上的苗子?魏雅画遗憾摇头,说他们中的一些虽然对画画很有兴趣,但只是因为她将画画变得有趣,这种短暂的兴趣不足以支撑他们在这条路上发展,最终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徐主任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也理解,天赋这种东西,极其稀少,早点断了想法,将精力用在学习上,对湘永镇这些穷孩子来说,才是实际的。 可魏雅画没有一走了之,时不时关心孩子们的学习,捐赠物资。到了8月,魏雅画突然联系徐主任,提到邀请部分学生去苍珑市参加她的个人展。 10月已经开学了,徐主任不大理解,“雅画,你不是说他们没有天赋吗?那为什么还要去看画展?” 魏雅画说,她要他们看的不是画展,而是城市里的生活,想要在他们心中种下一定要走出来的种子,这可能比苦读十天书更重要。 魏雅画本希望将所有孩子带出来,徐主任也在极力推动,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孩子们除了读书,还得承担家务、农活,很多家长不理解,书不好好念,去看什么画展?暑假才刚过,还没有玩够吗?这么玩下去,成绩不要了? 最终,徐主任只说动了十四家,其中十家都是女孩。这些女孩有个比较鲜明的特征,她们自己也在向家长极力争取,还有个孩子,家里明确说不要她去,她和家里大吵一架,跑出来了。当时徐主任都犹豫了,万一出了事,她承担不起责任,但女孩的坚决让她横下一条心。 那趟名义上是参加个人展的旅途很圆满,孩子们从未走出过湘永镇,却一下子来到了繁华的城市,魏雅画带他们吃或昂贵或美味的饭菜,逛商场也逛夜市,在博物馆,魏雅画亲自讲解。别说孩子们,连徐主任也觉得美好得像一个梦。 告别时,魏雅画叮嘱大家好好学习,这次他们是靠她来到苍珑市,今后,他们要靠自己。 魏雅画还和他们约好,开春之后去湘永镇写生,到时再会。 徐主任的神情变得黯然,“雅画是个好人,怎么就出事了呢?” 岳迁问,魏雅画失踪后,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比如有人来打听魏雅画。 徐主任想了想,说有,他们问哪些孩子和魏雅画接触过,徐主任还拦住过他们,但他们不像坏人,似乎只是做一个跟进调查。 岳迁猜测,这些人应该是魏晋的人。 操场上传来打篮球的声音,徐主任看了看,再次感叹,要不是社会上的帮助,孩子们哪里有地方玩篮球。 岳迁想到小梨,她并不在打篮球的学生中,大概已经回到教室。而这个时间,教学楼里几乎没有学生了。 “徐主任,我刚才遇到个学生,好像叫小梨,她去过苍珑市吗?我看她怎么好像不愿意回家?” 徐主任有些惊讶,“小梨?她家里也是一本糊涂账啊,对了,她就是那个非要去看画展的学生。” 在魏雅画来到湘永镇之前,小梨就对画画很感兴趣,也是画得最好的学生,徐主任起初以为,魏雅画会看上小梨。但在真正的天才眼中,小梨这样的孩子,终究还是不够看吧。魏雅画让小梨放下画笔,努力学习,小梨备受打击,当众掉泪。 徐主任觉得,小梨那么想去苍珑市,也有不服气的成分。那趟旅途果然解开了她的心结,魏雅画具体跟她说了什么,徐主任不清楚,但小梨和魏雅画手牵着手笑,徐主任就知道没问题了。 岳迁又问小梨家里的情况,徐主任说:“岳警官,你别误会,小梨家不是重男轻女,对女儿不好。他们家……以前本来有一对龙凤胎孩子的。” 小梨的父母已经五十多了,她的龙凤胎哥哥姐姐在16岁的时候失踪了,大概率被拐走,父母痛苦不已,为了从绝望中走出来,才又要了孩子。所以他们将她看得特别紧,生怕她像哥哥姐姐那样遭遇不测。 “拐走?”岳迁问:“报警了吗?” 徐主任摆摆手,“没用的,我们这种乡下,人不见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成年人都会不见呢,别说小孩子。” 徐主任半辈子都在学校工作,知道镇里时不时有人不见,具体的却不清楚,岳迁跟她告别之后,在初一教室找到小梨。小梨正在做物理题,抬头看见他,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是警察,不是坏人。”岳迁说:“李伯放我进来,我刚还和徐主任聊过天。别害怕。” 小梨盯着他看了会儿,稍微放心,但很快着急起来,“警察,所以雅画姐真的出事了吗?” “你知道了?” “网上看到的。”小梨低着头,“说她不见好久了。” 岳迁坐在小梨对面,“你很担心她?” 小梨点头,“雅画姐很好,她不该像我姐姐那样。” “你姐姐也不见了?” 小梨没有见过失踪的姐姐和哥哥,但家里挂着他们的照片,从小,父母就满脸愁容地对她说姐姐哥哥有多好,他们不见了,家里的未来就全都系在她身上,她可千万不能被拐走。 小梨在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长大,起初,她心痛父母,想要代替哥哥姐姐照顾他们,可是他们无时无刻不念叨着失去的孩子。她渐渐感到,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她不愿意回家,不想看到墙上的照片,她不明白,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她不该承受的东西?哥哥姐姐失踪难道怪她? 到底是才念初一的孩子,说着,小梨眼睛红了,仓促地擦掉还未落下的眼泪,“我们这里条件差,离边境也近,被拐了也就被拐了,找不着,但雅画姐怎么会呢?苍珑市那种地方,也会被拐吗?她不应该和我姐姐一样啊!” “小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爸妈那么害怕你出事,你是怎么说服他们让你去苍珑市?”岳迁问。 小梨说,她当时和父母吵得很厉害,她长这么大,从未情绪如此激动地和父母说话,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争取什么,可能长期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吧,她对他们吼着,不要把我当成哥哥姐姐的替代品,我也是个人,雅画姐姐会保护我,她有保镖,电视里那个美朱集团的保镖! 父母安静了,问她,魏雅画是美朱集团的谁?她如实以告。父母不再阻止她,好像对美朱集团抱有特别深的信任。 “美朱集团都是好人,学校、商店、工厂,好多都是美朱集团帮忙建的。”小梨说:“还有些人出去打工,美朱集团也帮忙了。” 看来美朱集团在湘永镇已经深入人心,连未成年学生都感恩戴德。 时间不早,小梨必须回去了。岳迁看了看她摊开的习题,一边等她收拾书包一边问:“在苍珑市发生了什么?你原谅魏雅画了?” “原谅?”小梨惊讶地停下动作,“太重了,我以前见识少,不理解雅画姐,才会觉得她瞧不起我。其实根本不是,她才是那个为我着想的人,我父母都不是。” 小梨在画展上,不止看到了魏雅画用尽心力的作品,还被魏雅画带去美术馆、她自己的画廊,看到了更多天才的作品。和他们的天赋相比,她的那点兴趣就像一个小水坑,太阳一晒就干。魏雅画让她知道,她真正能仰仗的是文化课,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来,她也有成功的一天。 第114章 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路,不要好高骛远,认清自己,尊重自己,这是魏雅画给她上的一堂课。 和小梨一起走出校园,岳迁倒回门卫室,门卫正在锁门,岳迁递了一包烟给他,“李哥,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门卫李哥接了烟,看岳迁两眼,“你这警察,是有事想问我吧?我家就开饭店的,你请我烟,我请你饭,怎么样?” 到了李哥说的饭店,岳迁才发现,那哪是什么饭店,就一个流动盒饭摊,摊子周围摆着十几张桌子,正是饭点,人们围着桌子吃饭。 李哥端了两大盘,“不知道你们城里人吃不吃得惯。” 岳迁笑道:“我也是村儿出来的,嘉枝村,听说过吗?” 李哥摇摇头,但这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李哥主动问:“小岳是吧,你怎么大老远跑我们这地方来了?” “查失踪案。”岳迁说:“有个年轻姑娘不见了。” 一听有人失踪,李哥忙放下筷子,“又有人失踪?谁啊?” 岳迁倒是没耽误吃饭,“李哥,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对陌生人防得特别紧,咱学校有人失踪?” 李哥一拍腿,“那不是?我们这种地方,又没什么人管,丢人太常见了,丢了就找不到,不防紧点怎么办?” “那,丢多少孩子了?叫什么?” 李哥数了七八个,但又不大确定,都是初中的,家里说出去打工了,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等岳迁继续问,他抢话道:“你说的那个年轻姑娘,谁?怎么失踪的?” 岳迁说:“美朱集团,这你肯定知道。” “那当然,怎么,美朱集团也丢人了?是不是来咱们这儿帮扶时出的事?” 岳迁想了想,魏雅画确实算美朱集团的人,也确实来湘永镇帮扶过,但她大概不能算在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里。她有她的目的,而目前,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岳迁提到魏雅画,李哥恍然大悟,说那是个很好的老师,但城里人,不可能留在他们这儿。 天渐渐黑了,吃饭的人散去,李哥和老婆李嫂收拾完桌子,又拿来两瓶啤酒,要和岳迁干杯。岳迁以公务在身,不便喝酒拒绝,李哥也不勉强,自个儿咕噜噜喝了起来。他是土生土长的湘永镇人,说起家乡的发展,就打不住。 在他小时候,湘永镇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条件差不说,还总有瘾君子来抢劫杀人,犯了事就跑,有的直接偷渡,根本抓不到。要不是有些热心的企业家愿意帮大家发展,湘永镇现在恐怕都成毒窝了。 “除了美朱集团,还有别的企业?”岳迁问。 “朱老板其实都是后来者了,我们这儿啊,最早的老板叫关老板!”李哥喝高了,大着舌头说。 “什么关老板,那不是什么好人!”李嫂卖完了盒饭,过来拍李哥脑袋。 “关老板?”岳迁问:“这是谁?” “你个女人家,你懂什么!”李哥揉着被拍痛的后脑勺,“这人吧,都有两面性的,关老板就是给我们做了好事啊!” “哼,好事?我看你就是被他洗了脑!” “嫂子,是怎么回事?”岳迁问。 眼看也没什么事了,李哥李嫂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关勇夫不是湘永镇人,做建材生意,遇到风口,摇身一变从穷小子变成大老板,和不少老板一样,关勇夫也开始考虑如何回馈社会,做慈善。他没有选择捐钱,而是实地考察后,在湘永镇建了个包装材料厂,生产胶带、口袋等产品,工人直接从在镇里招。物流、销路这些全都不用厂子操心,关勇夫来解决。 李哥当年就进了这个厂,现在回忆起厂里的福利,都笑得美滋滋的。一些原本计划去城市里打工的年轻人留了下来,既能照顾年迈的父母,又能陪伴孩子。 有关勇夫牵头,后来又有几个企业来建厂,规模或大或小,但都切实给大家带来了实惠。 几年后,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也惠及湘永镇,但和关勇夫等企业家不同的是,美朱集团不建厂,只修基础设施,提供年轻人走出去的便利,资助孩子们读书。 在当地人看来,这没什么冲突,反正好处都是他们吃了,愿意出去的出去,愿意留下的留下。 但后来,关勇夫投资的厂,陆续有人生病,其他的厂也出问题,大家通过新闻报道醒悟过来,这些资本家根本不是为了帮他们,而是在他们身上吸血。 “生病?怎么回事?”岳迁连忙问。 “他们那些厂,有毒嘛!都是什么胶啊漆的,木材,化学品,家里买了新家具,还得通风呢,厂里长年累月这么闷着,咋不得病?”李嫂抢在李哥之前道,“我们这是小地方,没人有那个什么环保啊健康啊的认识,就知道那些资本家来建厂,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不要命地给他们干活。后来啊,才知道,他们哪里是想帮助我们,就是在利用我们蠢、需要钱。不然那些厂,他们怎么不建在别的地方?其他地方的人懂啊!” 李哥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坏,我觉得至少关老板是个好人。” “呸!还好人呢!好人电视台会曝光他?” “等一下!”岳迁神经绷了起来,“电视台?是不是苍珑市的电视台?” 第64章 缄默者(29) 李嫂愣了下,“不是啊,是我们板龙市的电视台。苍珑市那么远,也管不到咱们这儿。” 湘永镇归板龙市管辖,岳迁点点头,将电视台这条线索着重记下来。 李哥和李嫂边说边吵,都各有道理。李哥是关勇夫厂里最早的一批员工,他记得关勇夫亲口跟他们说过,这工作的确会对健康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所以福利、保险厂里会承担,工人们也会提早退休,领取退休工资,同时厂里会严格执行环保标准,科学轮班,将影响降到最小。万一有工人生病,治疗费用由厂里承担,并且会提供高额补偿。 “大家都是在知情的前提下签的合同,生病那是没办法,关老板不是也兑现了承诺吗?我每天都穿防护服戴面罩,我身体不是倍儿棒?” “你这是幸存者偏差!”李嫂学到个新词,马上用在李哥身上,“你要得病了,早就死了,还能跟我犟呢?” 岳迁听他们说,最早生病的工人其实不是来自关勇夫的厂,是一个做橡胶的厂,工人得了癌,厂里排出的废水还把附近农田污染了。这事起初大家也不明白,电视台来调查走访,给大家科普工厂的危害,大家一下子恐慌起来,毕竟谁家里没有个工人啊,都靠那点工资吃饭呢! 造成农田污染的橡胶厂被叫停了,其他工厂经检查,没有违规排污的问题,但工人的工作环境却都很恶劣,长期与有害物质接触,得病是迟早的事。 就这样,关勇夫和几个老板还安抚工人,说厂里会提供医疗保障。没办法,穷嘛,为了那几个钱,命都得搭进去。只有少数工人因为自己害怕,或者家人阻拦,离开工厂,大部分还是按部就班工作生活。 之后,陆续有十来个工人确诊癌症。恐慌就像传染病一样在这座边陲小镇蔓延,人们再也难以淡定,电视台又来了,走访取材,播出在关勇夫的厂里暗访的片段。工头根本不按照防护标准来管理工人,催着上工,超过时间还以加班工资为诱饵,要大家继续干。得病的工人就是厂里的劳模,去年还得了优秀员工奖金,今年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报道给大家带来巨大的震撼,震撼之后是愤怒。人们的怒火烧向关勇夫等资本家,大骂他们是草菅人命的匪徒。关勇夫站出来道歉,承担全部医疗费用,但坚称自己的厂建在湘永镇没有问题,是经过多方评估审批的,新闻报道有夸大成分,他愿意接受监督,继续和镇民一起发展湘永镇。 但人们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工厂在沸腾的民意下只能暂时停工,而其他几个厂坚持不下去,直接关厂走人。关勇夫是坚持到最后的,一来他认为自己没错,二来厂里其实有不少像李哥那样支持他的工人,为了他们,他也想干下去。 可持续的舆论攻势下,他终究还是退缩了,厂子黯然关闭,关勇夫再也没有来过湘永镇。 “关勇夫现在……”岳迁问。 “走了。”李哥点起一根烟。 “走了?” “就是人没了,出事不久就没了。”李哥长叹,“听说是想不通,自杀的。” 李嫂哼了声,“心里内疚吧,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呢!” “人死为大,你别说了行吗?”李哥吼起来。 李嫂白他一眼,不说话了。 李哥抽完烟,继续说,镇里因为那些厂,热闹了几年,厂没了,大家又没钱赚了,就只能出去打工。而他不愿意出去,就留下来,没有固定工作,有时去城里进点货,摆摊卖,后来才找到在学校当门卫的工作,稳定下来。 说起学校,李哥说,这多亏美朱集团,其他老板都来建厂,只有朱美娟来发展教育。听说也有人劝她开厂,将美朱集团的部分工厂挪过来,她没答应。自从那些厂倒闭之后,湘永镇就没厂了,倒是有人琢磨建一个,但有了前车之鉴,大伙都抵制,不了了之。 第115章 孩子的出路是好好学习,考出去,年轻人呢,就只剩下打工了。美朱集团在这当中出了力,帮他们寻找工作机会。李哥挠挠头,对那些出去的人有点看法,“像我这样不出去也好,守着家乡,守着老父亲老母亲,他们,出去了就把这儿忘了,不回来了,父母亲戚都不管了。” 岳迁问:“连消息都没了?” “消息还是有吧,但不见回来,钱也不打回来,有什么用?”李哥说:“你说咱们农村吧,生孩子不就是为了养老,人长着脚跑了,不回来,你能怎么办?种一辈子地?那最后种不动了就等死呗。” 岳迁觉得这事没李哥说的这么简单,出去就不回来,是不想回来,还是回来不了了? 工厂污染环境,让工人得病这件事,岳迁了解得还不深刻,难以马上下结论,但将它放在一个大的逻辑下,当时关勇夫、美朱集团等都在帮扶湘永镇,慈善并不是单纯的慈善,它被商业利益所驱使,双方做的事不同,但本质上是在争取湘永镇的话语权。 起初,显然是关勇夫占尽优势,后来工厂出事,板龙市电视台介入,舆论将一切负面放大,关勇夫等人关厂,被驱逐,镇民不再相信任何工厂,出路势必只剩一条:走出去。而提供走出去方法的是美朱集团。 现在的湘永镇,可以说已经被美朱集团单方面控制。经过美朱集团走出去的那些年轻人,和老家保持联系的不论,其他不联系的人,近况究竟如何?湘永镇失踪的人,恐怕远远超过李哥所知。 李哥和李嫂一起收摊回家,岳迁也与一同来到湘永镇的警察汇合,讨论了想法,打算明天去子女外出打工的家庭走访,还要和当地户籍部门合作,拟一个失踪名单出来。 另一边,岳迁联系成喜,打听关勇夫的事。关勇夫的籍贯在苍珑市下面的乡镇,成喜一听就说:“关勇夫我当然知道,当年在我们苍珑市也算是名人。” 关勇夫是从底层爬起来的生意人,起初从大工厂承包业务,后来开起汽车配件厂,又做运输、物流。他这个人,精力旺盛,对金钱似乎没有太大的追求,喜欢到小地方开厂,看着当地人像他一样站起来,走出来。 去湘永镇之前,关勇夫已经在苍珑市周边乡镇做了不少投资,每次开厂,他都会坐镇一段时间,培养骨干,等一切上了正轨,他再离开。这些乡镇的人们都很感激他,他的厂让他们不仅赚到了钱,还能留在家乡。 关勇夫为什么要去湘永镇那种过于远的地方,旁人说不清楚,有猜测苍珑市周边他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于是将目光放远,有猜测湘永镇实在是太穷,更有挑战性,毕竟关勇夫性格如此,越有挑战性的事对他越有吸引力。 谁也没想到,湘永镇会成为关勇夫的滑铁卢,他甚至将命都搭了进去。 其实当时,关勇夫只要选择像其他资本家那样及时撤出,道歉,时间一长,谁还会记得湘永镇发生了什么。但关勇夫偏执得奇怪,他非要证明他的工厂是合规的,他的目的是帮助湘永镇。 他越是如此,指责他的声音就越多,连他开设在其他乡镇的工厂和他在苍珑市的业务都受到巨大影响,各地媒体潜入工厂,工人讲述厂里的违规操作,小厂纷纷关门,主厂内讧,四面楚歌下,关勇夫想不开,从自家厂房跳了下去。 成喜也很快反应过来,“关勇夫死了之后,至少在湘永镇获益最多的是美朱集团!” “我本来以为主导报道的是魏晋,但现在看来不是。”岳迁说:“成队,我明天去一趟板龙市,你那边协助查一下苍珑市媒体有没有参与,参与的都是哪些。” “交给我。” 岳迁和同事住在招待所,夜里蚊虫多,叮得人睡不着。岳迁忍无可忍,下楼找前台要花露水和蚊香。结果前台也没有,让岳迁等一下,她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 岳迁白天在镇里转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好像只有一家,得走一公里,这大半夜的,让一个女人走去买,他心里过不去,“我自己去吧。” 前台却打着哈欠道:“我也走走,你找不到路,丢了我还懒得找。” 前台叫灵姐,三十来岁,本地人,满脸困倦,抱怨父母不肯请人,老是她守夜,年轻时能熬,现在熬不动了。 夜路漫长安静,岳迁与她搭话,“你的兄弟姐妹呢?不轮换轮换?” 灵姐冷漠地哼了声,“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呗,我也该走。” 岳迁的睡意一下就没了,“失联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灵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姐弟三人当年都想进关勇夫的厂工作,但姐姐刚培训完,厂子就出事,全家都庆幸,至少没把命搭进去。后来姐姐和两个同乡一起,经过美朱集团的帮扶项目去城里打工,寄回不少钱。 灵姐和弟弟也跃跃欲试,但父母坚决不允许他们都走,协商下来,先让弟弟出去闯,毕竟是男生,灵姐留下来,过段时间再和弟弟轮换。哪想弟弟一出去,就不肯回来了,而姐姐也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洗了脑,联系越来越少,也不肯寄钱了,最近几年直接没了音讯。 岳迁问能不能马上联系他们,灵姐讥笑一声,当着岳迁的面打给姐姐,空号,打给弟弟,关机。 “看吧,两个白眼狼。” 岳迁问:“你有没想过,他们出事了?” 灵姐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能出什么事?他们早就不耐烦了,也对,谁赚的不是辛苦钱,凭什么养穷亲戚?不联系算了,以后家里的都是我的,他们也别想回来抢。” 便利店到了,岳迁买好需要的东西,灵姐盯着他,突然说:“去年也有人住我家,问和你差不多的问题。” “谁?” “女的,学校的老师。” “魏雅画?” 灵姐抓抓头发,“嗯,魏老师,小孩儿们都这么叫她。她也挺奇怪的,那么有钱,好像后来还资助了些孩子去城里玩。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魏雅画在查湘永镇出去打工的人?这条思路和警方重合了!她来到湘永镇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寻找有绘画天赋的苗子,而是查哪些人行踪不明?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这是不是她失踪的导火索? 岳迁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黑夜里,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一道缝,浓雾和微光彼此博弈,都想从那道缝里挤出来。 而在这个岳迁辗转难眠的夜晚,尹莫也没有睡意。林腾辛的别墅很大,在北宁市靠近郊外的地方。小时候刚来,他觉得这里比整个嘉枝村都大,他在林腾辛的盆景中穿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可现在,当他再次站在这里,却发现它们不过是一个个呆板又渺小的人造景观。 他推开一间工作室的门,里面摆放着半成品纸扎,他点了一盘香,安静地摆弄着纸和别的工具,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渐渐在他的指间变成生动的花。 许久,他闭上眼睛,尝试在这方天地中感知某些东西的存在,他眉心皱得很深,额头上、后背浸出大片冷汗。 凌晨4点,最黑暗阴森的时刻,他喘着气,倒在一地纸花中。 清晨,岳迁驱车离开湘永镇,两个小时车程后,来到板龙市。比起苍珑市,板龙市小得像个县城,电视台看上去也很破旧。岳迁事先联系了市局,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顺利进入电视台,见到值班的副台长,他姓刘。 岳迁说明来意,刘台长一听警察是来查关勇夫,表情都亮了起来,“不是我自夸,关勇夫那个新闻,是我们为老百姓做的一件大实事啊!” 刘台长说,他们板龙市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没啥新闻,电视台能报道的要么是鸡毛蒜皮的本地新闻,要么是转载其他地方的大事,他们真心想做点什么,但经费、人力都有限。湘永镇的事,他们起初都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个橡胶厂的工人得病。 后来接连有观众联系电视台,说得病的工人要死了,明明是在橡胶厂工作时中毒,橡胶厂却不管,除了这个工人,还有很多工人生病,橡胶厂排污违规,祸害老百姓。电视台高层这才重视起来,组织开会,派记者去暗访。这期间,其他工厂也陆续有工人生病,而高层们借鉴了省内几个大城市对类似新闻的报道,决定主动出击。 岳迁打断,问主要借鉴的是哪个城市,哪个节目。刘台长是报道的负责人之一,提到两个节目,其中一个,正是魏晋的“民之眼”。 “魏老师是我们的榜样啊,媒体人就该像他那样,敢于发声,不惧怕资本,不惧怕黑幕。我们还组织青年骨干去苍珑市学习过,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刘台长满面红光地说。 岳迁问:“学习?什么时候?” 刘台长想了想,说就是在报道橡胶厂之前大概三个月的样子,要不是亲自感受了“民之眼”的工作氛围,他们可能无法做好湘永镇的新闻。 第116章 其实在报道的初期,大家心里都没有底,那些企业打着为湘永镇好的旗号,也确实提高了镇民的收入,他们这是断了企业和镇民双方的饭碗,记者们还被橡胶厂威胁过,好在没有放弃。 “我觉得我们的团队完全成了‘民之眼’,学习是有用的!”刘台长滔滔不绝,前期的报道压力很大,但有了成效,外地媒体跟进,无良企业赔偿、撤离,湘永镇在被荼毒了多年后,人们终于又能健康地生活。 岳迁注意到,刘台长说得最多的是橡胶厂、家具厂,话题的核心——关勇夫的包材厂却基本没有提到。 “那关勇夫呢?”岳迁将话题拉到关勇夫身上。 “他后来也撤离了。”刘台长的眼神开始有避闪,话语也变得含糊。 “我听工人说,关勇夫一开始就跟他们说清楚了工种有危险,会严格按规定执行。”岳迁问:“厂里真的有违规现象?” 刘台长思索了会儿,“其他厂都有的,而且很严重,不把人命当命。” “我是说关勇夫,直到关厂,都有工人支持他,所以我想听听你们这边的说法。”岳迁说:“可以的话,当年的调查记录,也给我看看。” 刘台长起初称已经删除了,板龙市局打来电话沟通,他才找来并不完整的录像。 绝大部分新闻素材都拍自橡胶厂、家具厂,它们确实违规,工人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但报道中站在风口浪尖,承受最多指责的却是关勇夫。 “只有这一段是违规吗?”岳迁暂停播放。视频中,一个姓李的主任逼迫工人加班,防护服破损,却没有及时提供新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违规现象。 刘台长解释,这一段不是他们拍的,但流传很广,很多媒体都用过,他们没有拍到包材厂的违规记录,所以这段重要素材一直留着。 这仅有的一段成了报道的重中之重,橡胶厂等更严重的违规现象却被剪辑得占据较小的篇幅。 岳迁问为什么会这么剪辑,刘台长说,这是新闻报道的常规手法,关勇夫是第一个去湘永镇建厂的老板,他本人社会影响也最大,从他入手,会热度最大化,人们才会关注。 刘台长还强调,大的电视台都是这么做,这也是他们从“民之眼”取经学到的。 工厂撤出后,板龙市电视台还跟进报道了一段时间,而关勇夫跳楼自杀,是刘台长没有料想到的。他遗憾地说:“我们也不希望看到这样,客观来说,他是补偿做得最好的,他其他厂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们也没有参与报道。他不是被我们逼死的。” “关勇夫的厂真的违规了吗?”岳迁问。 刘台长犹豫了会儿,“你也看到了,那个李主任……” 岳迁说:“除了李主任,还有吗?” 刘台长摇头,但强调他们的报道没有问题,素材都是真实的,关勇夫的死不是他们的责任。 岳迁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进行报道前后,有美朱集团的人参与吗?” “这绝对没有!” “那‘民之眼’呢?有指导过你们吗?” 刘台长回忆片刻,“魏老师给我打过电话。” “他说什么?提供报道思路?” “那倒不是,他看到我们第一期报道了,来鼓励我,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坚持,不要屈服,可以找他帮忙。” 刘台长痛陈当时的麻烦,橡胶厂的老板以前在道上混,三教九流什么都来,一会儿请台长吃饭,一会儿死亡威胁,节目组差点没顶住。而魏晋的鼓励就像一支兴奋剂,让他们这群媒体人再次看到了理想的光芒。 事实证明,那老板不过是纸老虎,在舆论、民意下,很快夹着尾巴跑路。 岳迁看完所有素材,“其实经过专家评估,关勇夫的厂根本不必关,是吗?” 刘台长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但当时民意都那样了,他不走能行吗?我们也只能顺着民意来报道啊,何况有工人生病是事实。我觉得湘永镇现在也挺好的,没有污染了,大家能出去打工就出去,也不是非要一辈子守着家乡。” 岳迁又问了问李主任的情况,刘台长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这个人吧,他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他是关勇夫亲自选的骨干,最初的一批,一直跟着关勇夫干,听说脾气很好,处处为工人着想,按理说不该出现违规情况。” 刘台长对工厂做足了功课,采访过不少李主任的同事,他们都说他认真负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性格大变。最后刘台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包材厂被查,李主任压力太大,且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人在那种情况下,难免浮躁慌张。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了节目效果,故意让他这么做?”岳迁问。 刘台长愤怒道:“你是说我们造假?不可能!” “不一定是你们。”岳迁想了想,没有继续说,而是将李主任这条线索反馈给了成喜。 同时,在湘永镇,警方在核实失踪人口中发现,去年魏雅画拜访的家庭和他们走访的家庭高度重合。 第65章 缄默者(30) 魏雅画从一个姓张的家庭租了一个小院子,但并不是一直住在那里,时常以找灵感为由,去其他家庭借住一两天。她的面相一看就是那种无害的乖乖女,又有钱大方,性格开朗,加上在学校代美术课,她去的那些家庭都愿意接待她。 这户姓张的家庭只剩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了,他们原本有个女儿,后来出去打工,接受了什么原生家庭是不幸的根源这类思想,觉得自己穷、过得不好,都是父母造成,愤而与他们断绝了关系,十多年没有音讯了。 夫妇俩起初痛不欲生,想不通,还差点寻死,现在想通了,穷也许的确是天大的罪过。女儿不认他们就不认吧,好好活着就行。 魏雅画问了很多关于他们的女儿小张的事,夫妻俩回忆得很是心酸,但时隔多年,能和陌生人聊起女儿,他们又觉得很欣慰。当时他们只当这个房客爱聊天,可能搞艺术的都这样,如今面对警方的问询,他们才意识到,魏雅画似乎也是在调查女儿。 其他被魏雅画造访的人家,交待的情况和张家夫妇类似,不是儿子走了不回来,就是女儿走了不回来,在他们彻底断绝音讯之前,都和父母摊牌过——恨他们穷,恨原生家庭的无用。 魏雅画看似站在他们一边,安慰他们,但聊天的重点似乎在他们去哪里打工、消失之前和父母说了什么,以及,魏雅画多次主动提到美朱集团,问他们子女是不是和美朱集团接触过。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关勇夫等人的工厂关闭后,年轻人要想有出路,基本都得靠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先走出去,走出去再说。 魏雅画还去过小梨家,但没有借住,这很好理解,小梨是她的学生,而且很崇拜她,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接触小梨,打听她那对失踪的哥哥姐姐的情况。 和其他成年男女主动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务工不同,小梨的哥哥姐姐是突然消失,他们的年纪还小,疑似被拐卖。而在湘永镇,拐卖不是什么新鲜事。 “一个人两个人不满原生家庭还正常,怎么这些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全都恨家庭恨父母?”线索分析会上,岳迁说:“我怀疑有人在给他们洗脑。” 一位警察展示手机上的搜索结果,“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大城市受到一波信息冲击?毕竟在湘永镇的时候,一切都太闭塞了。原生家庭是很热门的话题,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父母造成,父母穷、不上进,是他们痛苦的根源,还有人号召不要去理解父母,不要给父母养老,父母都自私,不能托举孩子的父母不值得孩子用孝心去回馈。” 岳迁点头,“我也看过这些言论,而且看过一次,推送机制会一直给你呈现类似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宣传父母是祸害。” “父母……都是祸害。”尹莫刷着手机上的推送。 “可不能这么说。”林辛腾看了看他的手机,“这是什么新闻?” 尹莫复述推送的内容,魏雅画失踪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了,苍珑市那边的自媒体开始集体追踪这件事,挖掘出她这顺遂的一生,发现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便借题发挥,大倒原生家庭苦水,抱怨自己的父母太差劲了,要是自己也能生在魏雅画这样的家庭,自己能如何如何。 “你认识这个失踪的女孩?”林辛腾问。 尹莫摇头,“林老师,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林辛腾叹息,“你爸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和你妈妈的事,我一直很遗憾。” 尹莫问:“你去看望过他们吗?” “我当时不知道,以前通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林辛腾说:“我知道后,就去嘉枝镇接你了。” 隔了辈的师徒俩都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尹莫才说:“父母不是祸害。” 第117章 “那当然。”林辛腾说:“他们是很好的父母。” 这场关于父母的讨论,在三地刑警之间继续,“所以也许他们是被动被洗脑?这玩意儿刷多了,想法肯定会改变。” “不,这是现在的情况。但镇里不见了十几年的人,也抱怨是原生家庭的错,因此和父母断绝关系,可过去别说他们很难接触到互联网,原生家庭的话题根本不热门吧?”岳迁一针见血,“所以我判断,必然有人多次、不断告诉他们——你们为什么穷,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工作?你们看城里这些人,为什么他们的生活比你们好这么多?因为你们的父母愚蠢,懒,不知道拼搏,生你们只是为了让你们养老,他们根本不爱你们,你们只是一个养老工具。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什么不为自己奋斗,为什么还想着孝顺父母,值得吗,你们的人生也只有一次啊,他们不配,诸如此类的话。这种话听得久了,那些本来见识就很少,思维局限性很大的年轻人渐渐将穷归咎到父母身上,恨他们,要和他们断绝关系。试想,断绝关系之后,对谁来说最有利?” “那些想要利用他们的人?”有警察反应过来了,“他们在各个城市里可以说无依无靠,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只有他们那些远在家乡的父母在意,但他们主动切断和父母的关系,用的还是这种特别绝情的方式,被伤害的父母们可能几年都不会再联系他们,这时候他们不见了,谁也不会知道,就算几年后父母想念他们,再次联系,时间过了那么久,也没用了,联系不上,父母也只会觉得,孩子还在恨自己!” 岳迁说:“有能力来做这件事的,恐怕就是美朱集团,他们深得这些年轻人的信任,那些帮忙找工作的慈善人员对年轻人来说,就是导师般的存在。魏雅画大概率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多次提到美朱集团。” 只是这一切暂时只是没有证据的推断,苍珑市警方对美朱集团慈善项目的调查还在继续,成喜让岳迁在湘永镇挖出更详实的线索。 经核对,湘永镇行踪不明的成年人有三十四人,未成年有二十一人。其中,成年人全部经过美朱集团慈善项目外出打工,未成年则只有十人是主动离开,离开时最小的也有16岁了,接近成年,另外十一名未成年是直接在镇里失踪。 这些行踪不明的人员近况如何,查起来需要多个地方联动,岳迁刚将名单报给成喜,成喜就激动地说,关勇夫这边有点眉目了! 关勇夫自杀之前,主要生意在苍珑市,最大的厂也在苍珑市,所以成喜寻找当初的工人、骨干还是比较容易。老詹是最早和关勇夫打江山的工人,后来混成了检验组的领导,工厂关闭后,他没再去别的厂,炒股大赚一笔,这些年靠存款、理财过着富足的生活。 说起关勇夫,老詹脸上的红光暗淡下去,“老关的事,年纪越大,我就越后悔,怎么说我也是把他逼上绝路的人啊,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小凯和英子。” 老詹作为关勇夫最信任的老骨干,参与了关勇夫的很多决策。老詹是个相对保守的人,关勇夫要去湘永镇开厂,他从一开始就反对,那里太穷了,虽然人力成本比较低,但交通物流打不住,而且离苍珑市太远,不能像他们的其他小厂一样彼此呼应配合。 但关勇夫非要去,还说目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让当地人不用远离家乡,也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老詹知道,关勇夫是个有情怀的人,评估下来,新厂利润不多,但能自我维系,老詹便想算了,不再阻止。 厂刚开起来那会儿,老詹守了三个多月,制定标准,严格检验,一切没问题了才离开。之后几年,他没有再去湘永镇,得知出事还是出差途中看到新闻。当时被爆有问题的是橡胶厂,他对自家企业很有信心,心想这风波很快就会平息,但小心起见,还是打电话叮嘱关勇夫注意,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不要被溅一身粪,实在不行先把厂关了避风头。 老詹没想到,风波愈演愈烈,橡胶厂关厂了事,而他们的包材厂成了新闻的重点报道对象,工人生病,违规操作,一时间,关勇夫仿佛不再是善良的企业家,而是存心毒害湘永镇的恶魔。 眼看关厂的呼声越来越大,老詹也觉得退出湘永镇没什么不好,包材厂没有给他们带来收益,能坚持下去,纯属是关勇夫想为社会尽一份责任,可是回报关勇夫的是什么?是穷乡僻壤的恶意! 高层会议上,老詹和另外几个老骨干力主关厂,关勇夫红着眼,难得地与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此后,关勇夫还在坚持,有的骨干见他不听劝,事情越闹越大,干脆离开,有人平时就和关勇夫不睦,借题发挥,和媒体沆瀣一气,关勇夫忽然之间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窘境。 至于老詹,他对关勇夫很失望,觉得关勇夫很不对劲,以他对关勇夫的了解,关勇夫不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有头脑的,但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湘永镇,那里到底有什么? 老詹试图和关勇夫促膝长谈,关勇夫却什么都没说。老詹选择和关勇夫决裂,带着自己的团队离开。此后,他得知关勇夫终于扛不住压力,陆续关掉多个厂的消息,再后来,关勇夫自杀了。 老詹说的小凯和英子,是关勇夫的儿子和妻子,想到当初同甘共苦的日子,老詹就觉得对不起他们,如果他坚持和关勇夫站在一起,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事到如今,想起关勇夫的反常,老詹还是很不理解,总觉得关勇夫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关勇夫的产业已经不复存在了,在他去世后的一年,他的妻子卖掉仅剩下的资产,带着儿子出国生活,目前在法国。成喜得到关凯的资料,他现在是一名医生。 “魏雅画也在法国读过书。”岳迁说:“欧洲的很多国家,魏雅画都去过。” 成喜说:“他们有可能接触过?魏雅画从关凯那里知道了什么事?” “成队,我想立即联系关凯!” 关凯比魏雅画大两岁,岳迁在关勇夫自杀的报道中找到了关凯,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正面照片被曝光,媒体甚至找到他的老师、同学、邻居,让他们讲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报道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纸媒时代,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记者编辑总是热衷于曝光新闻人物的方方面面,恨不得将版面铺满,连小孩也不放过。 关凯刚失去父亲,家庭摇摇欲坠,又被媒体围攻,他和母亲出国,大概也是因为无法再在苍珑市平静地生活下去吧?这样的背景,他可能会很排斥来自国内的调查。 岳迁做好了准备,但关凯得知联系他的是警察,竟是主动提出用更直接的方式交流——网上视频会议。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孔,关凯穿着白大褂,有些疲惫,眼里却有光,“是魏雅画让你们联系我吗?她真的做到了?” 岳迁说:“你和魏雅画果然认识。” 关凯愣了下,迟疑道:“你们……” “魏雅画已经在去年失踪了,我们在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曾经去过湘永镇,留下一连串线索。关医生,这个地方你一定有印象。” 关凯惊讶地睁大眼,“魏雅画失踪了?”片刻,他摇摇头,叹气,“难怪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连她都会动手!” 岳迁说:“那个人,是魏晋吗?” 关凯直起腰背,盯着岳迁的眼睛,“岳警官,既然你是通过魏雅画查到我,而且不是苍珑市本地的警察,那我想,我只能选择相信你。” 岳迁也如他一般正色,“我可以告诉你更多信息,这样你可能会更安心一些。我来苍珑市之前,在南合市调查非法取卵案,发现永宾市存在这样一个组织,现在正在和永宾警方联合调查,线索指向苍珑市。” 关凯肩膀颤抖,显然非常激动,他双手紧握在一起,尽可能克制情绪,半分钟后,他再次抬眼看向岳迁,“我的父亲关勇夫,是被美朱集团逼到自杀的!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想要阻止他们!” 在关凯的记忆里,和父亲一通生活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关勇夫非常忙,总是有挥洒不完的精力,但这些精力不会用在他和母亲身上。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那时关勇夫还在到处拼搏,母亲也跟着父亲待在厂里、货车上,反正就是不在家里。小小的他和祖父母一起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最盼望的事就是父母回家。 后来,关勇夫的生意上了正轨,家里宽裕起来,搬进了苍珑市的高档商品房,辛劳了一辈子的祖父母也有了房子,关勇夫给他们请了保姆,颐养天年。母亲也没那么忙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只是关勇夫还是很少回家,他有了更多的厂,更多的工人,连春节有时都和工人们一起过。 关凯穷过,父母对他的教育从来都是金钱来之不易那一套,又因为没读过多少书,要他好好学习,他很懂事,成绩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关勇夫能经常回来。关勇夫虽然满足不了他,但每次回家都会带礼物,带他吃吃喝喝。有一次,他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去湘永镇,难道每个穷的地方,你都要去开厂吗?” 第118章 关勇夫笑着说:“爸爸开一个,其他有能力的叔叔阿姨开一个,不就多起来了吗?你想想你小时候,爸爸妈妈天天在外打工,你是不是个可怜的留守小朋友?” 他嘀咕:“你现在也不常回来。” “可是妈妈可以陪你了呀。” 关凯接受了关勇夫的说法,甚至想等自己长大了,也去需要帮助的地方开厂,让更多的人不必背井离乡。 然而那场以橡胶厂为导火索的危机彻底击溃了关勇夫,也击溃了关家。关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的工厂有工人生病,所有人都说,父亲是吸血鬼,为了赚钱不惜让工人把命搭进去。他哭着和同学争辩,不是这样的,爸爸不是为了赚钱,爸爸不是吸血鬼,爸爸是为了让湘永镇好起来!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说,你是吸血鬼的小孩,你是小吸血鬼,你住的房子,你穿戴的名牌,都是穷人的命堆起来的! 面对铺天盖地的报道和指责,他茫然了,爸爸真的是坏人吗?他想问关勇夫,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是关勇夫几乎不回家了,每天只有记者堵在家门口和学校。 他渐渐开始恨关勇夫,爸爸骗了他,爸爸根本不是什么慈善家!可当他吼出这些话时,妈妈打了他一巴掌,那是妈妈唯一一次打他,打完又哭着抱住他,“你爸爸是最好的人,他是被人整了,你不能这样说他!” 但当时,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对他这个懵懂的孩子吐露真相,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逼自杀,看着母亲在他面前为他遮挡风雨,一遍遍解释父亲想要保护湘永镇那些年轻人,找到失踪的年轻人,可是母亲的声音被淹没了,口诛笔伐海浪一般包裹着他们,他们是罪人。 “等一下!”岳迁问:“当年你父母向媒体提到过失踪的年轻人?” “啊,提到过,提到过很多次,但你没有看到过相关新闻,对吧?”关凯苦笑,“因为都被抹杀了,他们的一切声音,都被捂住,根本发不了声啊!” 岳迁心脏咚咚直跳,以前媒体不发达的时候,这种事很常见,但是关勇夫这么有名的企业家,也会发不了声吗? 魏晋那张从容笑着的脸出现,率先报道湘永镇工厂的是板龙市的媒体,他们深受魏晋影响,以模仿“民之眼”为骄傲,而后来,当关勇夫回到苍珑市,跟进的却是苍珑市及其周边的媒体。以魏晋在圈内的人脉,让关勇夫失声不是难事。 关勇夫自杀前后,家里的老人也相继离世,关凯母亲在清点资产后带着他义无反顾离开,在法国重新开始生活。他成年之后,母亲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他,“妈妈不希望你冒险再做什么,但妈妈希望你知道,你爸爸是个真正的好人。” 第66章 缄默者(31) 湘永镇是关勇夫支援的最远也最穷的地方,他对湘永镇一直非常关注,在建厂的同时还想帮忙解决拐卖的问题——当时湘永镇被拐到外地、拐出境的未成年不少,关勇夫靠资金和人脉找回来几个。 美朱集团刚来到湘永镇时,关勇夫很欢迎,他其实也想发展教育,只是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加上他自己就没受过多少教育,害怕误人子弟,这一块就一直没碰。美朱集团的到来填补了他的不足。 但几年后,随着他深入拐卖这一块,他逐渐发现,美朱集团似乎和湘永镇的失踪人员有关联。他们要么是美朱集团慈善项目帮助的小孩,要么经过美朱集团去外地打工。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摆在关勇夫面前:美朱集团在从事人口.贩卖! 关勇夫脑子转得很快,他想到了一点,他和其他工厂的存在,实际上阻拦了美朱集团的计划,他们让更多人留在湘永镇,美朱集团能够控制的年轻人就越少。 因为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关勇夫没有贸然揭露美朱集团,而就在他暗中调查时,橡胶厂出事了。一场舆论之火从橡胶厂烧起,所有在湘永镇的工厂都或多或少被查出问题。 关勇夫本以为自己的包材厂是最干净的,他一开始就和工人说明了危险性,有人生病,他也承担了医药费和赔偿,但舆论不管那么多,他被打成万恶的资本家,而他信任的李主任又确实被拍到违规操作。 其他厂纷纷关停撤离,只有他还在坚持。他不是不能关厂,而是他想明白了这一切祸端的源头是什么——他已经成为美朱集团的障碍,必须赶走他,他们才能为所欲为。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偏不要他们得逞,只要他坚持下去,他必须坚持下去,否则湘永镇的年轻人会掉入一个难以想象的深渊。 他没有念过多少书,低估了那个时候,媒体的影响力,他就像一个被捂住口鼻的人,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一家媒体听他说话,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工人生病,他是有钱的资本家。在媒体的煽动下,人们共情倒霉的工人,仇富情绪不断高涨,他不肯关厂成了贪婪的体现,那些早早关厂的老板被轻易原谅,他一个人承受了全部怒火。直到他的同伴也抛弃他,向媒体歪曲事实,他逐渐坚持不住,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最终从厂房一跃而下。 没有人为他的死亡惋惜,人们只会说,害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活该! 关凯停顿了很久,深呼吸,声音轻轻颤抖。他说,他敬仰父亲,但他是个谨慎而懦弱的人,已经出国这么多年,他和母亲都无意再去揭露什么,只想平静地度过余生。 如果不是魏雅画的出现,他大约不会再提及这段往事。 岳迁问:“魏雅画主动找到你?” 关凯点点头,“我回大学讲课,她叫住我,我本来不知道她是谁,但她跟我说,她是魏晋和女儿,她想查清当年的事。” “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受吗?”关凯双手叠握,抵着下巴,用冷静的声线说:“我非常惊讶,我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简直是故意跟我炫耀!她是美朱集团的掌上明珠啊,就是她的父母害死了我爸,她怎么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关凯愤怒不已,碍着成年人的体面,没有对魏雅画动手,只是忍着怒火,警告她不要再出现,冷着脸转身就走。魏雅画却追了上来,拦住他,“关凯,你听我说……” 当时关凯哪里听得进去,看着魏雅画那张和魏晋、朱美娟并无任何相似的脸,他只感到胆寒、恶心。他与母亲舍弃了过去,连仇都不想报了,仇人之女为什么还要堂而皇之地找上来?看他们的笑话吗?还是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滚!”关凯将魏雅画推倒在地。 这次,魏雅画没有再追。之后的几天,关凯心神不宁,母亲看出他的不安,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没说。每天出门,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变得疑神疑鬼。事实证明,那不是他的幻觉,确实有人盯着他,正是魏雅画。 魏雅画仿佛幽灵,又像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无所事事,以跟踪他为乐。终于,他忍无可忍,回头对魏雅画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雅画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轻松地说:“我的想法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了,是你不愿意接受。” “查清楚当年的事?”关凯哈哈大笑起来,“查清楚了之后呢?让警察去抓你爸妈?让媒体来披露?还是对我灭口啊?魏雅画,你来法国的目的,原来不是学画画吗?” “看来你也了解过我。”魏雅画说:“朱美娟已经死了,警察要抓的只能是魏晋。” 听到她如此淡漠地说出父母的名字,关凯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个女人,难道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魏雅画看了看周围,附近正好有一家咖啡馆,“就那边?” 在那个咖啡馆,关凯和魏雅画从下午待到晚上。魏雅画没有急着问,而是从自己说起,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怀疑过自己不是朱美娟和魏晋的亲生女儿。她的艺术天赋很高,天生就有比常人敏锐的情感感知能力,所以她觉得真正的父母,不会像朱、魏那样将她丢在一个华丽的城堡里,除了金钱和物质,不闻不问。 朱美娟和魏晋,她更害怕朱美娟,这个女人强势刻薄,对她要求很多,总是凝视她,她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在朱美娟的掌控中,而魏晋像个陌生的叔叔,他们只有姓氏相连。 年纪越大,她的怀疑越是根深蒂固,高中时,她偷偷拿到朱美娟和魏晋的头发和唾液,去非法机构做了dna鉴定,结果符合她的猜测,他们果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此后,关于她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需要她这个女儿,她做了许多猜测。 她甚至觉得,朱美娟和魏晋无法生育,于是从小姨朱美心那里抱养了她,毕竟小时候她跟着朱美心生活,朱美心对她的关心远胜于朱美娟。但这个猜测很快被鉴定结果否定,她和朱美心、朱美枫都不是亲人。 因为她醉心绘画,几乎不与社会接触,朱美娟和魏晋以为她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洋娃娃,对她没有多少戒备,这方便了她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和朱、魏二人。 第119章 美朱集团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干净务实的企业,但她越是深入越是感到不对,问题出在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她查到美朱集团帮扶湘永镇之后,那里发展得好好的工厂相继出事,媒体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觉得是魏晋利用“民之眼”干了什么,可奇怪的是,做湘永镇报道的并不是“民之眼”。随后她又查到,那个失去工厂的企业家关勇夫自杀了。看着关勇夫的照片,她心潮澎湃,强烈地感知到,他身上或许藏着非常关键的信息,或许能够帮助她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还有一件促使她行动的事,朱美娟死了,患病正常死亡,不正常的是魏晋很快离开电视台,接手了美朱集团。在她看来,接手的应该是小姨,而不是魏晋,除非朱美娟留下什么秘密。 “所以我来找你,关凯,你父亲是被害死的吗?”魏雅画认真地说:“你告诉我真相,我来揭露一切,为你们讨回公道。” 关凯说,魏雅画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尤其当她先将自己一层层剥开时,他原本对她充满戒备,但当时也被她打动,没有再去想这是不是阴谋,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魏雅画听完,沉默了很久,灯光在她眉眼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关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害怕了吗?”关凯问。 魏雅画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他们做的,也许不止是人口.贩卖。” “什么?” “人身上,能卖的东西还有很多。” “你是说,器官?” “限定于女人的话,子宫,卵子,也许我就是这么来的。” 关凯诧异地盯着魏雅画,他是医生,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在欧洲一些国家,这甚至是合法的。 “你打算怎么做?”关凯问,“你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吗?” 魏雅画摇摇头,“我想先为你们讨回公道,这好像更有意义。” 关凯叹气,“谈何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回国之后会收集证据,时机合适的时候找警方合作,到时候可能有警察找你做证人,你可别怯场。” “我怎么会怯场……等一下,什么样的时机才算合适?” 魏雅画神情严肃,“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警察,至少不相信苍珑市的警察。魏晋这个人,能耐大到什么程度,难说,他可以控制媒体,那警察呢?” 关凯和魏雅画达成一致,那之后,两人偶尔见面,聊聊想法,后来魏雅画回国,与关凯保持联系。但魏雅画查得很不顺利,迟迟无法得到证据,关凯的心渐渐凉下去,嘲笑自己异想天开,魏雅画孤身一人,怎么去掰倒魏晋?他真的是糊涂了。 所以魏雅画不再联系他时,他明白,魏雅画大概是放弃了。也好,这段时间他自己也承受着不小的精神压力。魏雅画的英雄游戏草草收场,他也终于能够回到平静的生活中。 关凯抬起眼,眼眶通红,“魏雅画还能救回来吗?她一定已经掌握了什么,才会突然遭遇不测!请你们一定要救她,她是因为我们家才出事!” 关凯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已经凑到了镜头前,“我随时可以回国作证!” 岳迁安抚了关凯一会儿,结束这场视频会议。 在苍珑市,经侦终于在美朱集团繁杂的账目中查出慈善项目收支存在模糊不清,加上关凯的证词,魏晋暂时被拘留审讯。 “关勇夫?”魏晋处变不惊,似乎不是坐在审讯室,而是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抑或一切由他说了算的演播室,“我的确和他打过交道,当年他可是我们苍珑市的名人啊。可要说他的工厂出事和我妻子有关,我绝不承认。我妻子出身不好,跟黑.势力混过,蹲过监狱,所以美朱集团发展起来后,她才那么热衷于公益和慈善,她是想尽力赎罪,回馈社会,现在你们就因为账目问题,和这段伪造的证词质疑我们的慈善项目,我不能接受。” 魏晋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关勇夫的安全事故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工人生病是不争的事实。实话告诉你们,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应该跟进,让‘民之眼’发挥更大的监督作用,但我按下去了。为什么?因为我知道避嫌,美朱集团就在湘永镇发展,好坏我都不应该掺和进去。再说,美朱集团和那些工厂做的事都不一样,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魏晋否认一切指控,坚称账目问题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一定能对上,至于利用慈善贩卖.人口,更是无稽之谈,他不愿多说。 魏晋态度强硬,岳迁从湘永镇赶回苍珑市,看完了审讯记录,“成队,关勇夫厂里那个李主任,人找到了吗?” 成喜点开手机,“他就在苍珑市!我们刚确定,他开了个汽修店,在这里!” 城东汽修一条街,路面总是湿漉漉的,冲洗车辆的水顺着斜坡流淌,天气热起来,还有人举着水枪互相喷射。岳迁躲过一波,站在“老李汽修”的店牌前。 和新闻中相比,李主任发福了,明明年纪上去不少,精神状态却不比当年差,他穿着工装服,笑呵呵地指导学徒,看着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与暗访里那个暴躁超雄的小领导截然不同,倒是更符合工人们讲述的形象。 “老李!”岳迁喊了一声。 李主任抬起头,有些茫然,“你是?” “有空吗,有些事想跟你了解一下。”岳迁出示证件。 李主任脸上出现讶然和紧张的神色,搓着手,“我……我这里合法经营的。” “你以前在湘永镇工作过吧?关勇夫的包材厂,我们要调查的案子和包材厂有关。” 李主任嘴唇抖了起来,低下头,“我早就,早就……” “早就不在那里干了,我知道,包材厂出事了嘛,你还上过新闻。” 李主任转过身,仿佛想逃走,但没有地方能够让他逃,片刻,他说:“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吧,这里不方便。” 李主任的办公室很小,是在员工休息室里面划出的小片空间,他将门关上,慌张地说:“那都过了好多年了,怎么,怎么突然又在查啊?” “老李,我就开门见山吧,我刚从湘永镇回来,媒体拍到的素材我基本都看过了。当年的工人们说,你是最好相处的主任,性格好,好说话,被拍到的那个违规的你,简直不像真正的你。” 李主任垂着头,手不安地抓着裤子。 “那几个厂里,问题最大的是橡胶厂,最小的是包材厂,而包材厂唯一被拍到的问题,就是你这个主任。” “我,我……”李主任的汗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段暗访片段,媒体没法将火力集中在包材厂,集中在关勇夫身上,如果没有那么大的火力,关勇夫不至于关厂。而暗访里的你和平时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受到威胁,有人逼你演这一出?”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李主任的脸惨白,手臂用力得冒出青筋。 “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涉及关勇夫,你知道吧,他当年走投无路,自杀了。”岳迁继续说。 李主任发出一声闷哼,半分钟后,他缓缓跪在地上,双拳捶着地板,“我对不起老关,我对不起他们一家!” 李主任是个做事情一板一眼的老实人,厂里的规章制度对他来说就跟法律一样,不管怎样都要遵守,但他对人又很和善,工人们和他相处得好,上级也信任他。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媒体涌向湘永市时,被盯上了,成了刺向关勇夫的那一柄刀。 当时,李主任的老母亲患病,老人家没有医保和社保,医药费对他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得了的开销。而他远在湘永镇,不能及时回去,照料老母亲的责任落在妻子身上,时间一长,妻子和他吵架,非要离婚。 就在这时,一个记者找上门来,告诉他,只要他按要求演一场戏,就可以得到这个数。 记者在计算机上按出“50000”,李主任登时瞪大双眼,有了这笔钱,老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记者见他动摇,又劝他,民意如此,湘永镇今后不可能再开厂了,他坚持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换个好点的城市生活,他有手艺,干什么不好?只要他答应,做得好,电视台还能给他安排工作。 利益驱使下,李主任配合记者,完成了那次所谓的暗访。包材厂崩溃了,他迅速离开,记者兑现承诺,给了他五万。此后半年,他不敢看新闻,在老家——苍珑市附近的县城——照顾老母亲。记者后来又找过他几次,确认他没有将事情捅出去,问他还有什么要求,愧疚心理下,他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现在,李主任早已离婚,来到苍珑市开了个汽修店,他试图忘记当年的事,但往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那个记者是谁?”岳迁问。 第67章 缄默者(32) 李主任挣扎许久,“他姓苟,是万水电视台的。” 第120章 万水县,过去是苍珑市周边的县城,如今已经并入苍珑市。围剿湘永镇工厂的媒体,中后期有一半都来自苍珑市周边。岳迁拿到信息,很快确认这位苟记者已经离开电视台,目前是一位自媒体人。 苟记者正在给公司新招进来的毕业生们讲课,口若悬河地讲着自己过去在传统媒体里打过的胜仗,直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对媒体人来说,时效和夸张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就是失败的,失败就没有流量,没有金钱。 毕业生们有的双眼放光,有的面色疑惑,苟记者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俨然一位极其成功的媒体圈前辈。 “给钱让员工配合暗访,承诺事成之后的好处,也是经验之一吗?”岳迁说。 毕业生们的目光向岳迁射来,岳迁却只盯着苟记者。片刻的惊慌之后,苟记者连忙从台上下来,借故离开房间。岳迁从后门出去,叫住他,“苟记者,经验还没有传授完,你跑什么?” “你,你是谁?” “警察。” 看到证件,苟记者呼吸一滞。 “这么慌张,看来你确实有花钱安排暗访的经验。”岳迁问:“湘永镇包材厂暗访的事,你想在这里说,还是在市局说?” 听到包材厂,苟记者反应了一会儿,岳迁察觉到,那大概不是他唯一一次收买采访对象,以至于他已经不能第一时间回忆起来。 苟记者躲闪地观察岳迁,“我,我交待,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影响不好。” 岳迁本以为要花点工夫才能让苟记者坦白,但这位记者似乎根本没有将那件事当做见不得光的耻辱,反而骄傲于自己有手段。 那时,苟记者还是万水电视台里的一个小兵,整天想做大新闻,但大新闻哪里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湘永镇的工厂出事,万水县离得远,时间上肯定抢不到先,苟记者本来都要放弃了,结果有一天领导突然找到他,让他去包材厂找个漏洞。 这是行话,意思就是让他去收买工人,演一出戏,这样他们就能拿到独家。为了这个独家,领导还给他批了十万块钱,暗示他一旦做好了,今后还有去苍珑市工作的机会。 苟记者马上出发,发现李主任这个急需要钱,身份又很好利用的人,用五万块钱搞定。他的暗访非常成功,得到去“民之眼”学习的机会,魏晋亲自赞扬他的报道,他猜到,暗访是魏晋的意思。 苟记者本来确实可以调去苍珑市,跟着魏晋做事,但媒体越来越不景气,他打算自己出来干,便放弃了,现在做自媒体做得风生水起。 “这么说吧,我觉得很多记者都被魏晋安排了,我只是做成了事的那个。”苟记者沾沾自喜。 魏晋否认操控记者,但前期永宾市在调查取卵案时得到的线索和湘永镇的失踪人口对上了。 警方已经掌握的取卵受害者里,有四人的信息和失踪者高度相似,她们分别是小梨的姐姐小苹,招待所的阿春,以及另外两名失踪者兰兰、小桑。留在湘永镇的警察立即采集了其家人的dna,证明她们的确就是四个家庭消失的女儿。已被控制的取卵团伙高层之一的竹姐交待,她们都是被上线送到她手上,她只负责取卵,这四人身体不好,取过几次后就废了。 “废了是什么意思?”岳迁问。 商姐沉默许久,笑道:“死了。” 竹姐不知道上线是谁,但通讯、流水显示,上线和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有关。同时,经侦查到美朱集团存在洗钱、向境外转移资金的现象。 美朱集团的整个慈善部门被密集调查,高层全部被拘留,面对证据,其一把手终于交待,慈善部门成立之初,就不是为了做慈善,而是靠贩卖.人口、取卵为当时陷入资金危机的美朱集团提供现金流。 魏晋大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起发生在南合市的命案,警察会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他的头上。他铁青着一张脸,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缄默不言。 后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岳迁并不打算马上取得他的口供,但这时,向来缄默,视警方为仇人的朱美枫主动来到市局,她的身后跟着朱美心和何理,她看岳迁的眼神还是充满防备和敌意。 朱美心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姐,你答应过我。” “朱女士,你有什么证据要交给我们吗?”岳迁问。 朱美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何理上前一步,“魏晋、朱美娟贩卖.人口,非法获益的事,我妻子愿意作证。” 摄像头下,朱美枫刻薄的五官更加清晰,她刚开口,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将一个硬盘放在桌上。 “这是?”岳迁问。 “你们需要的证据,有我和美娟的部分对话,也有一些我掌握的账目。我一直留着,本来只是想在魏晋可能伤害到我家人时使用,现在看来,继续留下去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岳迁立即将硬盘交给技侦队员,“一直以来,你都是知情者?” 朱美枫淡淡地说:“我是朱家的长姐,我有责任维护整个家庭。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都应该保护他们。” 朱美枫所谓的长姐责任,是在朱美娟涉.黑时缄默,不参与却也不阻止,为她转移、保管资金,确保她在出狱后能够迅速东山再起。 比起朱美心这个情感丰富的妹妹,朱美娟显然更信任姐姐,朱美枫名义上是美朱集团的外人,但朱美娟很多事都会和她商量。利用慈善项目吸引见识浅薄的年轻人,行拐卖、取卵之实,朱美娟一早就告诉了朱美枫。朱美枫起初激烈反对,但朱美娟用一件事说服了她——“姐,你想想我,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会有雅画吗?我永远都当不了妈妈。我这也是在帮助无数像我一样的人。” 朱美枫默许了朱美娟,朱美娟会告诉她一些她并不需要知道的事情,目的是防着魏晋。这对夫妻有感情不假,但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利益,却是维系他们婚姻的根本。不过朱美娟交给朱美枫的筹码,在她在世的时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的感情没有崩裂,魏晋接手了她的事业以及罪恶。 朱美枫本打算保守秘密直到死,朱美心和何理却劝说她这个缄默者发声。 “我已经失去二妹和小弟,如果我拒绝,就要连小妹和丈夫都失去了。”朱美枫依旧昂着她高傲的头颅,在她的眼中,扭曲的亲情,甚至胜过正义与公正。 朱美枫提供的证据中,包括魏晋策划的对关勇夫的舆论围剿,利用慈善项目将年轻人卖到境外,非法取卵等。美朱集团正式和永宾市的取卵组织联系起来。魏晋的心腹秘书曾回在审讯中交待,魏雅画已经死于去年失踪之时。 魏雅画自以为小心谨慎,但魏晋早就留意到她,去年她将湘永镇的孩子接到苍珑市来参加她的个人展,仿佛是在向魏晋宣战,魏晋知道不能再等了。 曾回是魏晋故意抛向魏雅画的诱饵,屡次暗中接触魏雅画,让魏雅画以为他能够成为自己取得关键证据的突破口。11月20号,魏雅画接到曾回消息,约她在画廊斜对面的老房区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魏雅画虽然保持着警惕,但面对魏晋的保镖以及魏晋本人,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曾回的回忆没有多少感情色彩,魏晋和魏雅画关起来门来说话,半小时后后,保镖进去了,魏雅画在□□的作用下,死得悄无声息。当天,曾回就将尸体送去殡仪馆,天亮之前,从早就买通的火化师手中接过一口袋骨灰。 魏雅画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你们买通了殡仪馆?”岳迁问。 曾回笑了笑,“做我们这种事,不得准备周全吗?烧个人算什么?” 成喜立即着手调查他所提到的殡仪馆。 “那居叶伟呢?”岳迁提到另一个关键人物,“也被你们杀死了?” 曾回低头沉默,仿佛在掂量警方知道多少。 “居叶伟虽然被魏晋所害,但他没有想过报仇,在困顿的生活中,魏雅画的作品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憧憬,可你们利用了他对魏雅画的关注。”岳迁看着曾回,“魏晋要把魏雅画失踪打造成被报复,居叶伟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曾回哈哈笑了两声,“你都知道了。” 魏晋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下定决心除掉魏雅画,但迟迟没有执行,因为他没有想出一个让警察完全怀疑不到他的计划——尽管在他眼中,苍珑市的警察都是饭桶。 魏雅画死后,尸体找不到,警察会以失踪案来调查,可他仍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嫁祸者,这个人将替他承受一切罪名。人必须从“民之眼”的报道对象里面挑,警察最容易注意到他们。但是谁?谁会对魏雅画动手? 魏晋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出现得这样及时。居叶伟,一个令他颇感意外的人物。 据曾回所知,魏晋对居叶伟是有点忌惮的,居叶伟似乎真的有某种奇怪的超能力,他能够看到死去的人,并且和他们对话,不像是演的。魏晋虽说不信神佛,但对这样的人,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第121章 可是居叶伟偏偏对魏雅画那么关注,难保他对魏晋的计划一无所知。居叶伟如果活着,将是个巨大的变数,万一,万一他当着警察的面,请来了魏雅画的灵魂,说出被杀害的经过,那怎么收场? 魏晋果断决定,居叶伟也必须死。 解决居叶伟,比解决魏雅画简单得多,潮水镇这种小地方,难得找到一个摄像头。曾回带人来到潮水镇,劫走居叶伟,本打算一声不吭将人杀死,丢到大山中喂野兽。 可居叶伟一个神棍,死到临头竟然出奇冷静,提出要见魏晋一面。曾回转达给魏晋,魏晋赶来。居叶伟给魏晋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居叶伟因为要被送去喂野兽,没有给他用□□,他是被勒死的。曾回完成任务,向魏晋汇报时,发现魏晋罕见地走神了,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有冷汗。 魏晋被居叶伟威胁了吗?还是突然看到了居叶伟的灵魂?曾回也是个见识过居叶伟本事的人,一时间想了很多。但魏晋很快恢复正常,没人再提到居叶伟。 最后,曾回为自己开脱,“我只是个打工的,老板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老板是好人,我就是好人,老板为非作歹,我要么跟着他,要么滚。我们普通人,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说着,他双手合十,微笑道:“各位警官,看在我交待了这么多的份上,算我主动提供情报怎么样?” 岳迁没工夫和他纠缠,将手头的所有人证、物证整理详实之后,来到魏晋面前。 魏晋那张被苍珑市民视作正义象征的脸,此时犹如浸满罪恶的皮,眼睛在这张皮上撕开两道缝,流露出凶光。 “魏雅画与其说是你和朱美娟的女儿,不如说是你们犯罪的实验品,对吧?”岳迁将一份份资料摆在桌上,“她出生之前,虽然你和朱美娟确实为无法生育烦恼,也去看过医生,但对你们这样的生意人来说,怎么搞钱才是重中之重。” 魏晋不屑地笑了声。 “朱美枫提供了当年美朱集团的真实账目,外表光鲜的朱美娟,已经举步维艰,如果再无法有稳定的进项,美朱集团恐怕就难以为继。而你,魏总,你看起来独立,但其实你的事业仰仗于朱美娟的支持,一旦她的企业不行了,你的节目也要完蛋,你得罪的那些人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所以你们做了个决定,和闻着味儿找上来的犯罪分子合作。你们不做客户,要做就做赚客户钱的商人。我猜,魏总,你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你是媒体人,最懂得如何将你的职业和身份作为武器,你让他们不得不允许你们参与。当然,朱美娟的黑.势力背景,也让对方忌惮。” “你不想要魏雅画这个孩子,孩子在你眼中是拖累,但朱美娟坚持。你们因此产生了分歧。” 魏晋审视岳迁,好一会儿,又扫了眼桌上朱美枫的口供,肩膀耸动,“原来美娟早就给我准备了两把刀。” 岳迁说:“两把?” “一把是朱美枫,大姐……我那个对外人刻薄,对家人没有原则的大姐,曾经我还以为,她也把我当成家人,还是美娟懂她啊。” “另一把,你不是已经说了吗,魏雅画,我当初就不理解,为什么我们非得有一个孩子,这孩子和她,和我都没有血缘关系,养来有什么用?现在用处不就来了?查我!给我引来警察!” 魏晋双手用力捶在桌上,情绪有些失控。“自从她出生,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 朱美枫对朱美娟美化诸多,不断强调,她是因为资金困难,并且非常想要孩子,才会和外来的取卵组织合作。而在魏晋的视角,朱美娟从头到尾骨子里都流着黑.势力的血。 取卵组织的一个业务员窥探到他们有生育需求,前来推销,朱美娟在深入了解后,发现了其中骇人的商机,取卵只是一方面,一旦做大,人口、器官也能够进行交易,而且苍珑市离边界近,有天然优势。 业务员被朱美娟控制起来,依靠业务员,朱美娟见到了上级,又经过上级,见到当时取卵组织的高层。朱美娟特殊的黑.势力背景吸引也威慑着对方,加上魏晋这个正义的媒体人,双方很快达成合作,朱美娟初步参与到取卵犯罪中,得到魏雅画的同时,美朱集团的资金危机也宣告解除。 尝到甜头的朱美娟索性将慈善部门拉扯起来——美朱集团早就有慈善部门,只是早前朱美娟根本不在意。朱美娟亲自选人,铺开一条长线,专门盯着贫穷落后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有急切的走出去的愿望,朱美娟利用这种心理,帮他们离开家乡,同时安排人手灌输“父母家人是拖累”等观念,当这些年轻人主动切断和亲人的关系,朱美娟下手的时机就到了。 朱美娟胃口很大,不满足于取卵,和取卵组织的分歧越来越大。不久,取卵组织内部也出现分裂,有人想要金盆洗手,退出过正常人的生活。朱美娟觉得这正是完全将组织纳为己有的机会,迅速解决掉了一些不服从她的人。 那之后,组织改头换面,人员大量换血,业务也不再是单一的取卵。最近这些年,组织在永宾市活动较多,那里是中部,人口密集,交通也方便,但心脏始终在苍珑市,很多年轻人经由苍珑市,被卖到境外。 这些年里,魏晋始终是朱美娟的合作者,慈善部门作为美朱集团最不能见光的角落,一直由朱美娟亲自管理,魏晋作为参谋。朱美娟大约自己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患上癌症,她一走,美朱集团交到朱美心手中,朱美心必然发现那张犯罪巨网。所以接手的只能是魏晋。 “几十年的夫妻,还是抵不过血缘关系,朱家人就是这么守旧。”魏晋胡乱地拍着面前的纸张,“把最麻烦的东西交给我,让我来承担危险,又用朱美枫给我上一道枷锁,随时将我丢出来,我真是娶了个好老婆!” 过了会儿,魏晋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她以为我看不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只是还是慢了一步。” 魏晋并不打算将取卵、贩卖.人口一直进行下去,他已经赚够了,属于他的钱够他在国外逍遥几辈子,接手美朱集团后,他一直在缩小业务规模,转移资金,计划缓缓退出,像当初组织里那些金盆洗手的人一样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不是魏雅画正在采取行动,如果不是朱坚寿突然死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再有半年,他就能够彻底丢下国内的一切。 魏晋一度以为朱美娟在宠爱魏雅画这件事上失了心智,那不过就是个和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的小孩,至于向她倾注过多的母爱吗?每次看到朱美娟慈爱地守着魏雅画,魏晋都有种危机感,这个小孩,正在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朱美娟总是说,你不觉得雅画很可爱吗? 他不觉得,甚至魏雅画的大眼睛有时会让他不安。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孩而已,他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压力太大,想得太多。 他和朱美娟有过爱情,但爱情早就转化为了利益,而利益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他不喜欢魏雅画,在魏雅画进入青春期后,他几乎不再与她接触,下意识不去关注她的消息。 直到朱美娟患病,魏雅画在医院日夜陪伴,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多,他才发现,这个他名义上的孩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她似乎在观察他,审视他,探索他的秘密。 “杀死魏雅画之前,她对你说了什么?”岳迁问。 魏晋又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她害怕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她不会再管我做了什么,今后待在国外,永远不会干扰我。” “早点这么懂事不就对了吗?”魏晋蹲在魏雅画面前,掐住她的下巴。 魏雅画长得很漂亮,从小就不乏追求者,但她对爱情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恰好,魏晋是个不擅长欣赏美的人,看着魏雅画梨花带雨的脸,他只感到反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初没有答应朱美娟就好了,他们根本不需要孩子,没有魏雅画的话,他会少多少麻烦! 时至今日,他才想通,朱美娟只是早早准备了后手而已。 “居叶伟呢?”岳迁继续问:“他威胁过你?” 魏晋神色微变,皱着眉,不语。 “很少见啊,魏总,居然有人能威胁得到你。”岳迁语气带着讥讽和挑衅。 果然,魏晋不悦地看向他,半晌,终于开口:“威胁?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怎么威胁我?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是吗?让我也听听?” 魏晋回忆当时的情形时,眼中的阴影很深,和魏雅画的求饶不同,居叶伟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甚至松了一口气。 “你很恨我吧?”魏晋在居叶伟面前踱步,“我害得你众叛亲离,生意也做不成了,堂堂一个大师,只能在乡下扎花圈。你说你老老实实扎花圈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去招惹我女儿?” “我做的事,像恨你或者魏雅画吗?”居叶伟直视魏晋的双眼,他的淡定激怒了魏晋,“那你为什么跟踪她?” 第122章 “她很有天赋,我最近在研究画画,她画的,我很喜欢,也许我也能够走画画这条路。” 魏晋大笑,“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居叶伟点点头,并不争辩。 魏晋向来是情绪掌控者,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拿捏居叶伟的情绪时,一下子变得烦躁,但居叶伟那古怪的能力又吸引着他,他想要在居叶伟死之前,将它搞清楚。 “你真的能和死去的人对话?”魏晋盯着居叶伟,竟是觉得这人身上有隐约的神性。 居叶伟沉默。 魏晋不自觉地自我说服,无法再将他当做一个满口谎言的神棍,“那你能看到你欣赏的魏雅画吗?” 几分钟后,居叶伟眼中陡然失去神采,但人并没有倒下,不似居叶伟的声音从居叶伟的喉咙中传出:“爸爸。” 第68章 缄默者(33) 魏晋吓得差点摔倒,那声音中性,和魏雅画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当那声“爸爸”出现时,他第一反应是魏雅画来了。 接着,居叶伟眼中流淌出眼泪,他脸上平静的表情消失了,换成魏雅画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他朝魏晋扑了上来,张牙舞爪,还是那道中性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会付出代价!” 魏晋胡乱踢打,居叶伟的身体,或者说那道被请来的灵魂不堪一击,很快被他制伏在地上。他举起拳头,居叶伟的眼睛却恢复成本来的样子,神情也不再狰狞。 “你相信了吗?”居叶伟用自己的声音说。 魏晋心脏直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刚才是魏雅画?” “你相信了吗?”居叶伟重复。 魏晋感到事情的发展正在失控,魏雅画死了就死了,本就是个不该活着的人。但居叶伟呢?自己已经亲眼见识了他的本事,这种人是能被轻易杀死的吗?如果杀不死呢?死了之后灵魂还能报仇呢?对,所以居叶伟才这么冷静,死亡对这种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啊! 居叶伟看穿了魏晋的想法,笑了笑,“我可能比魏雅画还要好杀。” “什么!?” “她至少有求生意识,我没有,我的身体也很差。”居叶伟朝魏晋伸出手,“我的确有你们没有的能力,但这能力带给我的是灾难。”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居叶伟摇摇头,“如果我能见到那个人,也许就能理清楚整件事,但我没有机会了。” “哪个人?你说的是谁?”魏晋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居叶伟垂下头,似乎这个人的存在让他备受打击,“他一直想要杀死我,也许还有和我一样的人,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你……” 说着,居叶伟望着魏晋,“你好像被他选中,成了帮他完成这件事的人。” 魏晋有种强烈的被冒犯感,他逼居叶伟说出这人的名字,但居叶伟再也无法给出更多的信息。 时间耽误不起,居叶伟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魏晋疑神疑鬼,一会儿觉得居叶伟在耍他,一会儿又觉得真的有这个人,他和居叶伟都被这个人耍了。最终,他下令保镖勒死居叶伟,分尸扔进深山老林。 事后,他连续做噩梦,梦中总有那道中性的声音,他既看不清脸,也听不清话,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料理好一切出国,结束这场噩梦。 魏晋憎恶的目光射向岳迁,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响,“都怪朱坚寿,都怪朱坚寿!你们这些南合市,永宾市的警察,关你们什么事?” 岳迁挑起眉,刚才听魏晋说到居叶伟死前的异状,他脑子里突然闪现许多片段。 居叶伟能够看到灵魂,尹莫也可以,尹莫在居叶伟老家看到纸扎后突然反常,说小时候看到尹江扎过一模一样的,尹莫最近都没有和他见面,失去联系,上次打电话时,尹莫说要去找尹江的师父,也就是抚养他长大的林先生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因为居叶伟的遗言,似乎连接了起来。 谁利用魏晋杀死居叶伟?居叶伟说,他的能力招来的是灾难。尹江也是莫名其妙死去。 岳迁心跳越来越快,尹莫也有同样的能力,尹莫会陷入危机吗? “小岳?你怎么了?”成喜碰了碰走神的岳迁。 岳迁立即回神,发现自己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连忙擦了擦,对面的魏晋沉浸在愤怒中,将自己未能全身而退归咎于朱坚寿。 魏雅画失踪案已经过去数月,苍珑市警方介入太晚,无论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真相。但节骨眼上,朱坚寿死了,且是现场诡异的命案,南合市警察在当地找不到线索,居然跑到苍珑市来查朱美娟当年坐牢的事,查魏雅画失踪案。魏晋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他既要掩饰美朱集团的犯罪,又不能马上一走了之,好不容易等到朱坚寿案侦破,和美朱集团半点关系都没有,谁知转头三地警方联动,查到了取卵案上。 魏晋瞪着成喜,连骂废物,试图激发三地警方之间的矛盾,成喜却端坐着,笑嘻嘻地回应:“和南合市、永宾市相比,我们的能力是差了一大截。但有什么关系,我懂得找帮手,总之现在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落网了,我再废物,你也在我手上。” 岳迁在桌底下给成喜鼓掌。 魏晋情绪失控,审讯暂停。岳迁也趁着这喘口气的机会,重新琢磨魏晋的证词。朱美枫提供的证据起到了关键作用,这确实可以说是朱美娟并不信任他这个丈夫,早早准备好了后手。但魏雅画也是吗?不见得。 朱美娟再老谋深算,估计也难以想到那么多年后的事。她想要一个女儿,可能真的只是想成为母亲。她对魏雅画的态度和魏晋对魏雅画的态度天差地别,至少在制止魏雅画早恋上,她和一般的母亲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她进行人口.贩卖、非法取卵的罪恶事实。 纵观这个案子,超出刑侦范围的谜题,只有居叶伟。他最后对魏晋说的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那个操纵他死亡的人是谁?他既然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为什么无法反抗? 这个世界,还藏着什么秘密? 岳迁闭上眼,不由得思索,自己穿越来,是不是并非巧合?他接触到了至少两个能够看到灵魂的人,是不是暗示他肩负着某个任务? 审讯继续,魏晋回答了一连串问题后疲态尽显。见成喜问得差不多了,岳迁说:“你提到你们的组织里有个金盆洗手的人,这个人是不是叫李福海?” 听到李福海的名字,魏晋流露出鄙夷,冷笑道:“那个废物!” “你们组织的创立者之一,在你眼中是个废物?” “来得早而已,他那种人,算什么创立者?要不是他,组织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短板。” 朱美娟对组织的侵占相当强势,魏晋不常露面,但也和名义上的老板李福海打过几次照面。在他看来,这个乡下男人肚量很小,想赚钱,又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胆子和眼界,总是瞻前顾后,忧心忡忡。因为他的无能,组织错过了几个迅速发展的机会,同样因为他优柔寡断,留下可能在未来带来麻烦的种子。 李福海很怕朱美娟,朱美娟夺走了他的部分权利,逐渐让他心灰意冷,萌生金盆洗手的打算。当时,他和平退出对朱美娟来说是好事,不管是朱美娟还是魏晋,都没打算对他做什么。朱美娟只是让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福海是真的退出,而不是借着退出的幌子,搞阴谋诡计。不久,朱美娟得到消息,李福海在长字县开了个别针厂,从零开始,和过去断了个干净。朱美娟继续盯了李福海几年,他不作妖,朱美娟便逐渐撤走了眼线。 魏晋比朱美娟谨慎,随着组织规模越来越大,职能越来越完善,李福海当时留下的问题越发刺眼,一旦警方开始调查,李福海可能成为最早暴露的一环,他暴露了,美朱集团就没有好果子吃。 朱美娟找人做掉了几个知情者,包括菊姐。而对李福海,却迟迟没下手,理由很简单,李福海这个人,说他坏,他对为他工作的人是真好,他不是擅长笼络人心,他是有点真心待人的意思,他离开还没几年,安安分分过日子,没有干扰组织任何,如果他突然出事,那些没有忘记他的人很难心里没有想法。 魏晋提醒了朱美娟很多次,李福海不除,漏洞就永远在,朱美娟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以后再说吧。” 这个“以后”,一等就等到了朱美娟生病之前。手握黑白两道权力的女人做了个梦,梦里罕见出现了李福海,她早就忘记这个懦弱的人了,毫无征兆地梦到,总觉得是上天在给她暗示。 她立即调查李福海的近况,得知李福海还在经营别针厂,那厂看着虽然不起眼,效益却非常好,李家一整个大家子,都被它喂成了富人。 一切看上去对她而言没什么不利,但朱美娟年纪大了,疑神疑鬼,再加上人口.贩卖最近遇到一些障碍,朱美娟很难不往梦的提示上想。她找人来解梦,解梦的说,这是潜意识在提醒她,有一件陈年旧事没有完成,那块结痂的伤疤随时可能被揭开。 第123章 没有完成的陈年旧事,不就是干掉李福海吗? 朱美娟终于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可还未真正执行,一纸诊断书宣告了她命不久矣。 人在死亡面前,会变得脆弱,朱美娟再也顾不上李福海,昔日强势的女王在医院乖巧老实地接受治疗,工作上的事交给了朱美心和其他下属。 组织的事,则只能交给魏晋。 病魔很快侵蚀了她的身体和神智,三个月后,她陷入长时间昏迷,不久离世。魏晋稳定美朱集团之后,接手组织,感到属于组织的黄金时期已经随着朱美娟的去世而过去了,各地警方对人口.贩卖、取卵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早晚难逃法网。 魏晋开始缩小组织的业务,转移资产,他计划用三到五年时间全身而退,包括让李福海永远闭嘴。但是魏雅画的动作干扰了他的计划,他必须知道,魏雅画想干什么。 魏雅画去过长字县,她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了李福海的存在。李福海必死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只是魏晋必须马上解决的是魏雅画,李福海因此又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 摆平魏雅画和居叶伟之后,魏晋出现在李福海面前。这个面相和善,身体早就发福的幸福商人第一眼根本没有认出魏晋,还以为是来谈生意的贵客。当魏晋自报家门,李福海脸色瞬间发白,震惊不已地表示,自己早就不干了。 “魏雅画找过你了?”魏晋问。 “谁?”李福海的反应说明,魏雅画只是暗中调查他,并没有直接接触他。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魏晋这次必须让李福海永远闭嘴。 “李老板,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魏晋微笑着问。 李福海点头,“你,你报道新闻,我还看过。” 魏晋饶有兴致地观察李福海的工厂,“你这个厂,效益很好吧?我听说你一家老小,都靠它生活,你那些工人,也靠它养活全家。你说它要是没了,他们怎么办?” 李福海像过去那样容易被恐吓,心惊胆战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来告诉你,媒体的力量是无穷的,你既然看过我的新闻,就知道我想要让一个你这样体量的工厂倒闭,有多容易。”魏晋故意提到湘永镇,“湘永镇那些厂,你还记得吧?” “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动我的厂!” “我想要……你的命!” 李福海吓得屁滚尿流,魏晋当然不可能一次谈话就让他就范。但魏晋有的是时间,一次次威胁暗示,心理攻击,李福海终于承受不住,在春节放假回到老家之后自尽。 魏晋也如约,没有动别针厂一分一毫。 “其实就算他不死,你也不敢动别针厂。”岳迁说:“你要是敢动别针厂,就是把你自己送到警方的视野中。” “哈哈,但是李福海不懂,他一直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魏晋宛如胜利者。 “你可以直接杀了他。”岳迁说:“这不比逼他自杀更简单?” “命案和自杀,你们会在哪一个上投入更多警力?”魏晋说:“当然是前者。虽然李福海自杀也得有一个动机,你们会去寻找这个动机,但总比一上来就查命案好吧?而且,只要你们深入调查他这个人,就会查到他进行过取卵犯罪。他留下的漏洞太多了。你们会假设,他也许在为过去的事忏悔。如果是命案,那就麻烦了,你们会想,有人灭口。” 岳迁说:“他自杀,我想的也是有人灭口。” 魏晋愣了下,已经无所谓了,“随便吧,我有今天,不是你们警察有多厉害,是上天要整我,如果不是朱坚寿死了,你们绝不可能查到我。” 岳迁没有和他争辩,但事实上,就算没有朱坚寿案,永宾市也已经掌握了指向苍珑市的线索,查到美朱集团是迟早的事。某种意义上,魏晋说得没错,李福海是组织最薄弱的一环,他不管是死还是活着,都会开口“说话”。 案件基本解决后,岳迁向叶波汇报了情况,美朱集团是个大案,三地警方,甚至其他城市的警方都要集中调查一段时间。魏晋交待的情况中,有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是居叶伟,此人疑似有异能。破案讲究科学,这显然并不科学,或者说,超越了已知科学的范畴。 专家们开会激烈讨论,岳迁作为侦查的核心警察,也不得不在会上发言。个人来说,他相信居叶伟有这个能力,但严肃的会议上,他表达得比较含糊,也没有提到另一个有这能力的人。 尹莫,已经失联几天了,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在苍珑市多待了几天,岳迁返回南合市,再次联系尹莫。居叶伟身上的疑点,尹莫一定能够给他参考和线索。 但尹莫的手机依旧关机,岳迁很担心。尹莫去找尹江的师父,对方还是抚养他长大的人,按理说不会出事。那为什么联系不上? 叶波给岳迁放假,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一阵,队里暂时不用他操心,美朱集团那边,上级会跟进。岳迁趁机返回嘉枝村,直接将车开到了尹家门口。 大门紧闭,尹莫不像在里面。 岳迁后退几步,助跑,脚在墙上一蹬,轻盈地跃上围墙。刚穿越来时,他也这么做过,那次被尹莫逮住了,这次却没有人在围墙下叫他。 他撑在围墙上往里看了看,确定里面确实没人,手一松,回到地上。动静引来村民,“迁子?迁子回来了?老岳,你天天念叨的孙子回来啦!” 岳迁:“……” 老岳正在附近巡逻,连忙赶来,见到岳迁就开始数落,“回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忘记自己家在哪里了?你姓尹是吧?” 岳迁哄老人家有一套,连忙从车里拿出准备好的茶叶、药酒,“乖爷,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我刚完成任务,这不是马上赶回来看你了吗,电话都没来得及打呢,就顾着开车。我好饿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老岳一听他说饿,连忙说:“走,走,先回家吃饭!” 第69章 缄默者(34) 因为不知道岳迁要回来,家里没准备饭菜,老岳一个人吃得简单,一个炒青菜,一个拌豆腐就是一顿。但老岳哪能让孙子跟自己一块儿吃苦,忙说:“你累不累?先洗洗,睡一觉,我这就出去买你喜欢吃的!” 岳迁知道老岳忙着高兴,也不阻止他,“行,你去买,我收拾一下。” 老岳蹬着三轮车出去了,岳迁坐了会儿,把行李搬回房间,开始给家里做扫除。老岳人老了,对清洁这些不是很讲究,岳迁总想扔掉他那些捡回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岳载着一车的鸡鸭鱼肉回来,还买了一大口袋小孩儿喜欢的零食,看到岳迁在搞卫生,抱怨他怎么不在楼上睡觉。岳迁笑嘻嘻地帮老岳将菜从车上搬下来,又是打下手,又是提出学个大菜,老岳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老岳做的水煮鱼很好吃,麻辣鲜香,鱼先下锅用油酥一遍,吃起来外面那层皮很脆。岳迁要学这个,老岳耐心地教他,一会儿怕油溅着他,一会儿说他火候不够。爷孙俩吵吵闹闹地做完一桌子晚餐,老岳突然回屋,岳迁添好两个人的饭,看见他拿着一个老旧的木匣子出来。 木匣子打开,里面装着的居然是存折。 老岳郑重其事地将存折放在岳迁面前,“迁子,这是爷爷存了一辈子的钱……” 这话直接将岳迁整懵了。不是,他只是破了案回家吃饭,怎么把老爷子的存折都吃出来了?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回家吃饭? “爷,你这是干嘛?快点收回去!尝尝我做的鱼!” “你别打岔,听爷爷说完!”老岳吹胡子瞪眼,“爷爷一直给你存着钱,你以前混,没出息,爷爷怕你今后没饭吃,这个钱是留给你吃饭。爷爷也没什么本事,存不了更多的钱了,也就只能给你解决一下温饱。不过现在吧,你有出息了!” 老岳眼里竟是有了泪花,岳迁心中既温暖又七上八下,生怕老岳是身体出了问题,才会突然说这个。 “你调到市里,那是市局啊,还是重案队,一去就出差,去查全国大案,迁子,爷爷怎么想,都想不到你这么有出息!” 岳迁说不出话来。越是朴素的情感,越是让人难以招架。 “你以后肯定不会为温饱发愁了,爷爷也就放心了,这些钱,你就拿去买房,南合市的房子,你买个离单位近的,不要再住宿舍了。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房子了。以后你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做做菜什么的,不要总是在外面吃,外面的不干净。你现在会水煮鱼了,还可以做给同事朋友吃。”老岳欣慰地叹气,“还好我一直给你存着钱,这钱啊,到有用处的时候咯!” 岳迁心中泛起极大的震撼。 穿越之前,舅舅着急忙慌给他买房,穿越之后,老岳拿出一辈子的积蓄给他买房。不管在哪个世界,他的亲人都全心为他着想。他想说,其实住宿舍也很好,他还想说,爷,这是你辛苦存的钱,我绝不可能拿去买房。可看着老岳的眼睛,他没有说出口。 第124章 他低下头,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30万。一个一辈子待在乡下的老人家,孤单地拉扯着唯一的孙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省吃俭用,才存下这么多钱。他轻轻拿起存折,觉得它的热度烫着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种名叫亲情的东西。 “爷,我先收着,房子不急着买,这几年房价高,在高位买了划不来,宿舍也挺好的,方便行动。”赶在老岳开口之前,岳迁又说:“你不是说想看我有出息吗?现在正是奋斗的时候,我住在宿舍,什么情况都能及时出动,好挣表现啊。” 老一辈人就吃这个,老岳想了想,“也是,那你好好挣表现。” 忽然,老岳将筷子一放,“迁子,你今天一回来就去尹家,也是挣表现?尹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正想问这个。”岳迁说:“爷,尹莫最近有没有回来?” 老岳摇头,“我好久没看到他了,好像就那回他送我回来,就没见着了。他咋了?” 岳迁皱着眉,很快又笑起来,“他一个神棍,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欠他点人情吗?想着还的,不在就算了,下回再说。” 老岳也没多想,爷孙俩开开心心吃着鱼和别的菜,都快吃完了,老岳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 “嗯?” “王家那小子,回来了!” 岳迁瞳孔一紧,“王学佳?” 老岳没想到岳迁这么激动,愣了下,“对对,王学佳。嗐,你说这孩子也是怪得很,莫名其妙不见了,又莫名其妙回来,回来了吧也啥都不说,跟中了邪似的!” 岳迁镇定下来,“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所知道吗?” “就前两天晚上。我说赶紧通知派出所呢,王老头不干,说派出所知道,要把王学佳弄走。你知道,王老头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看王学佳刚回来,人有点问题,就想着要不缓缓。你今天就回来了,你说说,怎么办?” “我是警察,你说怎么办?这事肯定得让派出所知道。”岳迁说:“不过我可以先去看看王学佳,看了再说。” 老岳点头,“这样好,这样好。你明天就去。” 岳迁哪里还坐得住,飞快扒完饭,“爷,碗你留着,我等下回来洗!” 老岳在后面喊:“哼,谁给你留着,偷懒还找借口呢!” 赶去王家的路上,岳迁感到血液流得都比平时快,心跳飞速。王学佳,这个至关紧要的人物,当初在尹家幽灵一般消失,却出现在他原本的世界,看到他就跑,他也是在那一瞬间再次穿越。原以为要再穿回去才能找到王学佳了,没想到王学佳自己回来了! 岳迁停在王家门口,待心跳稍微平复,才抬手敲门。不久,门打开,站在门里的正是王学佳。 一见是岳迁,王学佳先是一愣,拔腿就要跑。岳迁哪能让他再跑一次,立马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砰一声按在门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王爷爷从屋里出来,“怎么了?谁来了?” 岳迁依旧控制着王学佳,冲王爷爷笑道:“我来看王学佳。” 王爷爷看着自己的孙子被按着,顿时着急起来,脚步蹒跚地上前,用拐杖敲打岳迁,“你放开他!不要抓他!” 病弱老人的那点力气,并不能将岳迁如何,他一只手抓住拐杖,“王爷爷,王学佳失踪得蹊跷,我们必须调查清楚。” 王学佳也说:“爷爷,没事,不要担心,我和迁子哥聊聊,不会有事的。” 王爷爷颤抖的双手扯住岳迁的衣服,“你不要带他去派出所!”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岳迁拉着王学佳,“去你房间?” 王爷爷关上院门,岳迁和王学佳进屋。家里很乱,显然很久没有整理过,王学佳贴墙站着,警惕地观察岳迁,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不安无所遁形。 “你知道我是谁?”岳迁走了过去。 “岳迁。”王学佳的声音有点抖。 “哪里的岳迁?” 王学佳眼睛睁大,分明是明白了岳迁的意思。 岳迁确认这一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叫你的时候,你跑什么?是你让我穿越过来?” 王学佳急忙摇头,“不,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那你怕什么?”岳迁卡住他的脖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适应了很久,东躲西藏,我也很想搞清楚我为什么会穿越!”王学佳奋力挥开岳迁的手,喘着气,对他怒目而视。 两人对视片刻,岳迁沉住气,坐下来,“好,那你回答我,你是‘这边’的人,还是‘那边’的人?” “当然是‘这边’的!”王学佳脱口而出,但很快,他的神情变得不那么坚定。 “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 王学佳摇头。 岳迁又问:“你们去尹家那天晚上,你遇到了什么?那是你第一次穿越?还是你早就是熟手了?” “我……”王学佳犹豫几秒,“那其实,其实是第二次,但我记忆很模糊,第一次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岳迁问:“你为什么要去尹莫家?谁指使你?周向阳?” “不是,跟他没关系,我想,想去证实一个猜测。”王学佳结结巴巴地说,1月,他身上发生了一件事,他一度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当时已经是寒假了,他镇里村里跑腿,想多赚点钱过春节。冬天镇里办白事的多,去帮忙守夜打杂的话,赚的钱比跑腿多,但晚上不睡觉,白天就特别困,在家睡觉爷爷又会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有一天他实在撑不住了,翻到尹莫家中打盹儿。 和其他害怕尹家的村民不同,他不怕,一来干过守夜的活,二来贫穷比鬼神更可怕。他没有进屋,就在屋檐下睡着了。这个觉非常长,他梦到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也叫王学佳,但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他好像很有钱,不必再靠跑腿赚钱,他可以喝奶茶,吃大餐,整天在街上闲逛,没人来管他。他放肆地玩了几天,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去南合市局。他无法形容那个声音,它像是幻觉,或者一股意念。他来到南合市局,深更半夜,看到一个警察从里面出来。 听到这里,岳迁已经大感不妙,“你看到的这个警察……” 王学佳点点头,“就是你。”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就,就一直跟着你,后来我就,就醒了!” 王学佳这个漫长却极其真实的梦结束了,他醒来时还是睡在尹家的屋檐下,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他茫然地想着梦里发生的事,觉得那个警察的脸好生熟悉,之后的几天,他听说老岳的孙子劝阻村民打架,被开了瓢,才忽然想起,梦里的那个警察,长得很像老岳的孙子。 “所以我两次穿越都是因为遇到你?”岳迁抓着王学佳的肩膀,“你真的能够连接两个世界?” “我,我不知道啊!我连那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王学佳着急解释。 “醒来”之后,他一度认为那是个非常清晰的梦,岳迁在他的梦里当上了市里的警察。可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他和岳迁根本没有多少交集,梦到谁也不该梦到岳迁。再说,岳迁就算在嘉枝镇这种小地方,也是个笨蛋警察,去了市里,好像还是市局,怎么会成为精英?这太奇怪了! 一个梦而已,王学佳以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惦记着,有事没事就回味,越是回味越是在意,想得多了,脑子便开始混乱。一个离奇的想法出现——也许,那不是梦呢? 书上不是说过,世界不是单一的吗?他有没有可能,短暂地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看见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岳迁? 这想法让他兴奋不已,他还想穿越一次试试!可怎样才能穿越?他想来想去,到尹家睡觉是个契机。然而临近春节,村里人越来越多,他没法在众目睽睽下再翻墙进去。晚上倒是可以,但他胆子虽然大,却没有大到那种地步,晚上去“鬼屋”睡觉,他还是怵的。 机会在听到周向阳等人要去“鬼屋”冒险时出现了,他混在他们之中进去,不与他们一同行动,找机会睡觉,或许就能再次穿越?他们绝对不会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就算觉得他奇怪,也只会当他脑子不正常而已。 “你在尹家又穿越了?”岳迁问。 王学佳低下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我没能马上穿,我被困在里面了。”王学佳说。 “什么意思?你一直在尹家?” “不是一直,但那个晚上我一直在,但你们看不到我,我,怎么说,我就像灵魂一样飘着。” 周向阳等人上到二楼之后,王学佳立即钻进一楼的一间屋子躺下。熟悉的感觉来了,像上次一样,断片,恍惚。可是大概因为屋里有其他人,且是阴森诡异的夜晚,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在尹家。 第125章 可感觉和刚进来时不同,他低头看自己,竟是什么都看不到。 说到这里,王学佳的声音发起抖来,惊恐之下,他冲到大厅,慌张地扫视周围,他的视野变高了,因为他飘了起来。 我,我死了吗?为什么啊?明明没有人来杀我! 就在他完全弄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时,忽然听到二楼传来惊叫。他连忙上楼,只见钟校等人慌不择路地朝他冲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大叫着拦住他们。但他们就像根本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似的,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在天亮之前,他目睹了那场命案,谁报复谁,谁杀了谁,他震惊不已,想要阻止,却犹如空气一般无能为力。他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双脚落在地板上,想要给后面可能会出现的警察留些线索,但他太轻了,留下的脚印有限。 他想到了梦里的岳迁,岳迁不是南合市最好的警察吗?岳迁肯定有办法! 终于,他听到许多人赶来的声音,在二楼,他看到一个成年人上来了。是岳迁。 “岳迁,岳迁!”他跑过去,风一样穿过,岳迁停下脚步,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喜出望外,以为自己有救了,却在一瞬间失去意识。 再度睁眼,他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朔原市。 实实在在的双手、双腿、身体,让王学佳在飘荡一宿后感到了真实的,活着的感觉。他的身后,搭着白事灵棚,有个老人死了,他来打杂,半夜事情不多,睡着了也没有人来叫醒他。 在灵棚吃过早餐,他从一个叫江哥的人手里得到打杂的钱,他想尽快搞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便缠着江哥说自己急需要钱,哪里还能打杂。江哥看他两眼,笑他怎么勤快起来了,收拾完东西把他叫上面包车,拉到了殡仪馆。他不怕这地方,可心里还是咚咚直响。 江哥说殡仪馆现在缺人手,尤其是晚上,没白事跑的时候,他就跟着正式员工干干活,比如拉尸体什么的。他干了几天,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个殡仪馆的老板叫尹末。 虽然名字不是同一个,但他还是吓了一跳,是那个尹莫吗? 安顿下来之后,他反复琢磨在尹家的那个晚上,他很像是没能立即穿越成功,身体过来了,但灵魂留在原地,是岳迁的出现,又或者太阳出来了?他的灵魂才得以被传送过来。 这次,他终于确定,自己上次也是穿越了。有了这个认知,他清醒许多,做事也谨慎许多。这边的生活比在嘉枝村好,起码他能够养活自己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长久地留在这边,不然爷爷怎么办? “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跑?”岳迁皱着眉问。 “我那就是本能反应,我吓着了!”王学佳说,他不知道岳迁怎么会出现,还一来就追他,他下意识就跑,看到岳迁消失了,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想跟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下子就消失了,后来才想到,你可能是穿回去了,我,我更害怕了。”王学佳低着头,接下去的几天都魂不守舍,总在想岳迁,一天忙完白事之后,他没有征兆地穿了回来。 “就是昨天,我醒来的时候,在,在尹莫经常去的那个坟堆。我回家之后专门查了时间,两边时间不一致。” 岳迁点点头,他也知道时间不一致,但他的穿越为什么是由王学佳触发?王学佳穿越的条件又为什么和尹莫有关? 还有,王学佳穿越之后身体不见了,但他穿越后,身体还在。 这些违反常识的东西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答案,岳迁盯着王学佳,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给李福海做了什么事?” 第70章 缄默者(35) 王学佳茫然,“李福海?” “记不得了?你的本子上记着,1月5号,李福海给过你三千块钱,时间正好是在他自杀之前。” “啊!”王学佳叫了一声,“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我去惠平村帮人分下水,李福海叫住我,让我,让我……” 王学佳冒着汗水的脸色白了下来,“让我找个地方,多烧点纸。” “给谁烧?给他自己?” “他没说!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烧,我也问了给谁烧,他说烧就完了,剩的钱都是留给我的。”王学佳知道李福海是大老板,三千块钱对大老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有钱不赚傻子,他反正经常给人烧纸,一百块钱都能买一大口袋了,三千能烧多少啊!他拿一千去烧,剩下的进自己口袋。 但不久,王学佳得到了李福海自杀的消息,他一下子吓傻了,哪里还敢去烧纸,钱更是一分都不敢用,全藏了起来。 岳迁思索李福海的心理,当时他已经被魏晋逼到绝路上,只能自杀。但他一死,李家怎么会少了他的纸钱,他为什么要叫一个不认识的小孩给他烧纸?他的真正目的大概不是在下面收钱,而是留下线索。他活着时不敢和魏晋硬碰硬,倒是想在死后挣扎一下。可惜王学佳看着胆子大,实际上还是怕事,加上遇到穿越的事,早就自顾不暇了,哪里还帮得到他? “你在朔原市见过尹末没有?”岳迁强调,“那个尹末?” 王学佳摇头,“没有,我打听过他,他们说他不见好久了。所以我猜,猜……” “那个尹末穿越过来,成了我们都认识的尹莫?”岳迁说。 王学佳很犹豫,“但也不对,尹莫又不是最近才出现,他回来好久了,而且我爷还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村里的人都认识他。” “那你第一次穿越之前呢?”岳迁又问:“尹莫和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接触,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他一般也不回来,我去白事打杂,也不一定是他搞的白事。”王学佳想了想,“也去过他搞的,但他很忙,不会和我们这种打杂的说太多话。” 岳迁说:“但为什么就你穿越了?” “我……”王学佳还是觉得是尹家的房子有问题,他两次穿越都在那里,“那你也穿越了啊。” “我穿越是因为遇到你,你是这个关键。” “我,我没那么重要。” 岳迁想,按键本身的确没多重要,但想要启动,就必须按下按键。 “你有什么打算?”岳迁说:“还想去尹家试试吗?” 王学佳看了看门的方向,沉默了会儿,“说实话,我对‘那边’很好奇,我也想搞清楚我为什么穿越,但我爷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暂时不敢再尝试,我怕万一穿不回来了,他没人照顾。” 岳迁点点头,“有孝心。” 王学佳红了脸,“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我也会尽力。” 岳迁说:“帮忙说不上,但你这情况,明天得跟我去一趟派出所。” 王学佳显然很抵触,手抠着床沿。 “李福海,周向阳都死了,你和他们都有关系,还声称自己穿越,你不得做个笔录?” “那你呢?我要说在‘那边’看到过你吗?” 这倒是把岳迁问住了,他想了想,“穿越照实说,但别提我,说不定你和我都还会穿越。” 王学佳坐立不安,虽然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但他到底还是个初中生。岳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会尽力保护你。” 岳迁回到家时,老岳已经将他的卧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问他明天想吃什么,岳迁想着明天要去派出所,让老岳别忙活。老岳说:“我不吃啊?反正我做着,你回来就吃,不回来我一个人全吃了。” 岳迁笑了笑,点了几样老岳爱吃的。老岳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屋睡觉。 夜已经很深,岳迁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毫无睡意。尹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今天和王学佳聊过之后,他想,尹莫会不会是穿越了,尹末失踪后重新出现? 尹莫能穿越,并且有和居叶伟类似的能力,那么自己和王学佳也有吗? 假如尹莫没有穿越,失联这么久,难说不是出事了。可他能够清晰感知到,一些事情正在脱离常识,因此他不敢依靠警方,警方能够处理朱坚寿那样的普通案子,他们现在牵扯进的,不是一般的事件。 早前,他一直将尹家的事当做故事来听,老岳的讲述多有夸张的成分,什么村民冒犯了尹家的老人,尹江用邪术报复之类的。如今回想起来,尹江或许真有那个本事。 那么尹江和阿妆的死就值得格外注意了,而在这之前,尹家的老人在森林里被野兽啃食。事情来得太巧了,尹家只剩下尹莫这个独苗。 现在,尹莫也没了消息。 已知居叶伟、尹江、尹莫都有和死人对话的能力,这种能力和他与王学佳能穿越并不同,似乎更能深入这个世界的本质,了解正常视野绝对探知不到的秘密。 又已知居叶伟死前对魏晋说了段奇怪的、疑似看破谜题的话。有人在借着魏晋的手杀死居叶伟。 有人在猎杀有这种能力的人。 第126章 这人,或者这个组织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窥视,所以赶尽杀绝?可是他为什么知道这种能力的存在?难道他自己也有同样的能力? 岳迁越想越是亢奋,他愈加确定,自己的来回穿越不是偶然,他是带着某种责任而来。 天亮后,岳迁在王家接到王学佳,这孩子看上去也没怎么睡,神情萎靡。一大一小两个顶着黑眼圈的人来到派出所,像是一对熊猫。 陈随已经从叶波处得知岳迁回来休息,见到岳迁并不意外,但让他惊讶的是跟在岳迁身后的王学佳,这个在周向阳案里让警方伤透了脑筋的消失者,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被陈随盯着,王学佳不由得往岳迁身后躲了躲。岳迁笑道:“陈所,几天不见,怎么又吓小孩儿了。” 陈随指着王学佳,“他怎么回事?” 岳迁正色道,“我正要跟你汇报。” 王学佳被送到问询室,一五一十交待了穿越的事,他的话听上去虽然荒诞,但确实能够解释尹家那些离得很远,又很轻的足迹是怎么回事。陈随脸色越来越冷,射向王学佳的目光也充满审视。 岳迁没说话,站在一旁打量陈随。陈随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同,好像对穿越本身并没有太惊讶,而是更在意王学佳穿越的地点是尹家。 王学佳这种情况,肯定是要上报的,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会受到监视。但对王学佳来说,这可能更安全,他一个孩子,自保能力不足,假如有人像对付居叶伟一样对付他,没有警方的关注,那就相当危险了。 王学佳被民警送回嘉枝村,岳迁本打算跟陈随打听打听尹莫,但看陈随的反应,他暂时什么都没问。 陈随一直在看王学佳的问询记录,眉头深锁,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岳迁悄悄靠近,他也没发现。 “陈所,你相信他说的吗?”岳迁突然开口。 陈随立即回神,审视的目光落在岳迁脸上。也是许久没和陈随相处了,岳迁忘了自己穿过来时,陈随对自己就充满怀疑。 “你呢?你相信吗?”陈随反问。 “我只能相信。”岳迁说:“苍珑市那个案子,有个被害者能够和死人对话,也许这个世界有科学解释不清的情况?极少数人有超能力,王学佳的穿越就是其中一种。他其实能够自圆其说。” “那你呢?”陈随盯着岳迁。 这一刻,岳迁觉得陈随已经看穿了自己。 “我的超能力就是破案。”岳迁认真地说。 陈随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那你要好好利用你这超能力。” “陈所,刚才我注意到一件事,你好像特别关注尹家。”岳迁说:“不,也不止刚才,你以前也很在意尹莫。为什么?” 陈随神色更加凝重,嘴唇绷得很紧,没立即否认。岳迁觉得这不像平时的他,也许王学佳的事给了他一些触动? “尹莫没有和你一起回来。”陈随突然说:“他出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我最近联系不上他。”岳迁简单说了下他和尹莫在潮水镇分开,尹莫提到去找林先生的事。“陈所,你和尹莫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随站起来,走到窗口,像是在因为什么而挣扎。岳迁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上次气冲冲离开的易轻。 陈随曾经是市里的刑警,连叶波也信任他,可他莫名其妙调来嘉枝镇这种小地方当副所长,易轻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岳迁私底下查过,陈随没有犯过错,也没有得罪人,他的调动出自他自己的申请。 到底有什么隐情?他也不是嘉枝镇出去的人啊。 “我怀疑尹江夫妇是被人害死。”陈随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平稳。 “尹江夫妇?”岳迁立即站起来,“你果然和尹莫有关系!” 陈随回头看了岳迁一眼,笑了声:“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尹江夫妇,我对他们的孩子没有兴趣。” 陈随在手机上点了点,递给岳迁。 那是一张翻拍的照片,一对年轻的夫妇,中间站着一个男孩,背景是以前常见的居民楼。老照片不清晰,夫妇的衣着是二十多年前的风格,白衬衣黑裤子,碎花连衣裙,男孩穿着条纹背心,脸皱成了一团。 三个人中,岳迁最有熟悉感的是右边的女人,即便像素不高,也看得出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烫着流行的大波浪,绑着浅色的发巾,肩上挂着一个带珍珠的小包。岳迁在尹家的二楼见过她的照片,是尹莫的妈妈,阿妆。左边的男人,自然就是尹江。而那个男孩,虽然和现在的陈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岳迁猜,应该就是陈随。 “那时尹莫在老家,也就是嘉枝村,尹江夫妇到处做生意,但和村里说的不同,他们不止发死人财,他们还在帮活着的人。” 陈随的老家弓理镇,他和易轻是同乡。那时,人们为了生计外出务工,陈随父亲勤劳老实,打工时摔成了截瘫,失去劳动力,又讨不到赔偿,每天都躺在床上耗着。母亲和爷爷不得不出去打工,赚来的钱都花在了父亲身上。祸不单行,爷爷积劳成疾,走在了父亲前头。 弓理镇的人,把死亡看得很重,要是不好好办一场白事,下辈子都投不了一个好胎。可是陈家哪里还有钱办白事? 尹江夫妇当时正好就在弓理镇,陈随的母亲求他们,说自己一定会把钱凑起来还给他们。阿妆听完陈家这些年的苦难,愤愤地跟尹江说:“人善被人欺,那个包工头就是看他们好欺负。” 陈随那时还不知道尹江想做什么,只当他们答应了母亲,愿意赊账为他们办白事。 尹江夫妇没有因为他们暂时付不起钱而怠慢,热热闹闹送走了爷爷,钱的事一笔勾销,硬是不让还。但尹江有个要求,要陈母带他们去见包工头。 包工头压榨工人,吃着人血馒头,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见到陈母、尹江夫妇根本不在意,一分钱都不肯赔。陈母早就料到是这样,他们这种底层人,拿什么跟别人斗呢?阿妆却叫她不要灰心,不要怕,回去等着,过不了多久,包工头就会主动把钱送来。 半个月后,拖欠了几年的赔偿款真的送到了陈家,还是包工头亲自送来的,他一脸谄媚,让陈母和陈随向尹大师说点好话。 陈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尹江和阿妆又来弓理镇接活,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阿妆才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尹江可以和那些看不到的东西沟通,吓吓包工头不成问题。 陈随震惊不已,阿妆又拍拍他的肩膀,“小随,不要像你爸妈那样软弱,人啊,越是软弱就越会被欺负,你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家人,帮助别人。” 陈随愣愣地说:“像你和尹叔叔那样吗?” 阿妆笑道:“我们走的不是正道,你这个小家伙,要走正道啊。” 过去再多年,陈随都记得阿妆的笑容,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但他想,她的美丽只是她微不足道的优点罢了。 尹江夫妇继续到处做白事生意的日子,陈随决心将来一定要报答他们,可是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小地方闭塞,尹江夫妇都过世好几年了,陈随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无法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辗转来到南合市,来到嘉枝镇,打听到他们真的死了,而他们唯一的孩子也已经被尹江的师父接走照顾。 未能报恩这件事成了陈随的心结,时间再怎么流逝,他依旧耿耿于怀。如果没有尹江夫妇的实际帮助和鼓励,他觉得自己没法走出弓理镇,更不可能成为刑警。 他侦破了许多案子,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他越来越怀疑尹江和阿妆的死有问题。可是他们是病死,一个是白血病,一个是心脏病,警方没有参与,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他无从查起。 在暗自调查的途中,他得知尹莫回到嘉枝村,重操旧业,据说能与死人对话。他立即想到了尹江。 他看上去一身正气,可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他相信那些非科学的存在,所谓的病死不一定真是病死。他一定要查明真相。 “你是因为这个才调来嘉枝镇?”岳迁说。 “很蠢吧?”陈随自嘲地笑了声,“但不查的话,我放不下。可能人就是为了一些答案而活着。” 岳迁沉默许久,再次开口:“陈所,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 陈随凝视他,“因为你不简单,你可能会帮到我,如果我不对你坦诚,你永远不会对我坦诚。” 岳迁和陈随对视了会儿,问:“陈所,那你查到了什么线索?你最怀疑的是谁?” 陈随反问:“尹江夫妇死了,谁是获利者?” “获利者……”岳迁抱起手臂思索,“当年尹江是白事行业的佼佼者。竞争对手?他一死,他手上的客户就会流向其他人。还有憎恨他的人,比如嘉枝村那些说他会邪术,被他用邪术所伤的人。那个包工头?尹江帮助的可能不止你们家,那和包工头相似的人,也不止一个。” 第127章 陈随点头,“来嘉枝镇之前,我已经花了几年时间,梳理尹江的竞争对手,和像包工头那样的人。后者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 “因为他们见识过尹江的本事,内心潜藏着对尹江的惧怕?” “是,但更关键的是,他们没有能力。”说着,陈随打开抽屉,拿出两个泛黄的文件夹,“这是我在医院调取的病例,不全,但都明确提到,阿妆患有白血病,而尹江是心脏病。阿妆查出就是晚期了,她没有做手术,一直接受保守治疗,最后死在临终关怀医院。尹江心脏一直不太好,做白事之前是个病秧子,照顾阿妆可能耗尽了他的心力,后期已经无法陪伴她,她走后一个多月,尹江也过世了。” “白血病受外界的影响很大,能够人为操控。”岳迁皱着眉,“心脏病的话,跟生活环境也有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着重调查过他们当时所处的环境,但在生病之前,准确来说,是在尹家老人蹊跷过世之后,他们的工作、生活和之前没有明显改变。”陈随叹了口气,“这也可能是条件限制,我实在无法得到更详实的细节了。” 岳迁顺着陈随的思路,“那暂时我们就认为,他们得病受普通的外界影响不大,没有人用辐射之类的东西刻意让阿妆患病,那就说明,要么,他们命该如此,相继因病去世,要么,有人使用了超现实的手段!” “我倾向于后者。”陈随疲惫地说:“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我是尹江和阿妆那些手段的受益者,我知道这个世界确实有超现实的存在。” 岳迁沉默下来,“这么想的话,尹江的同行嫌疑就很大了,他们和尹江是一类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陈随顿了顿,“尹江的师父。” 第71章 缄默者(36) “林先生?”岳迁心跳快了些。 “你也知道他?” 岳迁摇头,“听我爷说过,尹莫成为孤儿后,在村里过得比较艰难,村民不敢接近他,他也不亲近任何人,不去上学,成天就在坟头待着,谁都拿他没办法。后来,是林先生将他接走,培养他接了尹江的衣钵。” “是这么回事,我了解到的也是这些。”陈随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弹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着西装的中老年男性,头发花白,戴着眼镜,面相和善,像个普通的生意人。 “他就是林腾辛,尹江的师父,也就是你说的林先生。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岳迁仔细看了看,“他身上没有那种神棍气场。” “没错,我接触的所有做这一行的,都有些神颠颠,尹江是这样,尹莫也差不多,但他们言传身教的师父,却像个坐下就要谈几百万几千万生意的老板。” 岳迁滑动鼠标,下面有一些文字记录,都是陈随整理的。 “林腾辛的家庭在网上能查到不少,他本人也不难接触。他和其他白事从业者有个显著的不同之处——他太富有了,基本没有吃过苦。”陈随说。 林腾辛的老家在北宁市,林家是那里的名门望族,林腾辛的爷爷辈做矿石生意,早早发财,到了父亲那一辈,更是业务扩展,富得流油。如今,林家是有名的珠宝商,也是矿产大亨,而林腾辛作为家中的嫡子,年轻时就对继承家业全无兴趣,被迫跟着长辈工作了几年,就以要创业为由,离开了林家。 离家之初,林腾辛这个没有吃过苦头的少爷大约遇到了不少挫折,他想做白事生意,可是那年头,做白事生意的都是出身不好的戏子,到处遭人白眼,他拜了师父,跟着师父学艺,但天赋不怎么好,师父也瞧不上他。 最后还是“钞能力”为他摆平了困难。他在外面混不下去,回到林家,正好长辈们冷静几年后,容忍了他的出格。或者更实际一点,林家不缺有野心有本事的人,林腾辛一个满脑子玩乐的人,不进公司也不是坏事,反正林家家底厚,他要创业就去创,别影响到本家的生意就行。 林腾辛混这几年不是一点收获没有,生意人看重玄学,他正好学了些回来,哄完长辈们,顺利拿到了发展事业的资金,拉扯起自己的白事团队。 有钱能让鬼推磨,过去看不起林腾辛的人,这时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师父也给他介绍生意,几年后,他能够独当一面了。 不过,别的白事团队是为了赚钱,赚钱不寒碜,尤其大家都在穷人家长大,卖力工作不就为了有好生活吗?林腾辛的目的却不是赚钱,他借着做白事的机会,帮助孤苦老人,帮助失去父母的孩子,帮助无依无靠的女人。他的名声很快就在北宁市响亮起来,反哺了家里的公司。 林腾辛渐渐不满足于在北宁市活动,他在全国游走,寻找有资质、愿意在白事这一行钻研的年轻人,培养他们,给他们找客户,等他们羽翼丰满,就放他们独立闯荡。 尹江就是林腾辛在来到南合市之后,相中的学生。那时尹江一穷二白,身体又差,在餐馆洗盘子,勉强维持生计,骨瘦如柴。林腾辛为什么收尹江为徒,不得而知,也许是善心大发,想帮助困难的年轻人,也许他能够看出尹江尚未被发掘的异常能力。 “应该是后一种。”岳迁说:“林腾辛收有资质的学生,这个资质,大概就是和死人对话的能力。不,可能还不止,总之是某些异能。” 陈随也这么认为,“可惜尹江跟着林腾辛到底学了什么,现在很难查到。” 尹江似乎很有天赋,不到半年就能自己主持整个白事了,还能自己招收新人,阿妆过去对白事一窍不通,在夜总会唱歌,尹江听过她唱歌后,执意让她跟着自己干。阿妆无父无母,大约什么魑魅魍魉都见过了,反而不怵真正的死人,干脆地当起尹江的御用歌手。 尹江上了正轨,林腾辛便去了其他地方,继续发展他的白事版图。尹江事业蒸蒸日上的那些年,林腾辛应当和他见过面,不管是不是在南合市。但尹江和阿妆相继患病的那段时间,林腾辛似乎没有来看望过他们。 “我的信息不全,也许看过了,但我不知道。”陈随叹口气,继续说,林腾辛的徒弟遍布大江南北,要一一找出来核实现状太困难了,他所知道的几人,目前都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出现尹江的情况。 “那居叶伟呢?”岳迁问:“居叶伟和林腾辛认识吗?” 陈随摇头,“据我所知,林腾辛没有去过苍珑市,那里实在太偏了。” 岳迁想了想,“陈所,你为什么怀疑林腾辛?” 陈随苦笑,“我也说不上来,不如说,我花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目标,所以我看所有和尹江夫妇有关的人,都觉得有问题。” “林腾辛……我想不到他的动机。”岳迁沉思,“但他也许确实有能力做到让尹江阿妆染病。” 陈随看向岳迁。 “他所寻找的资质,就是那种你我没有的能力,可他为什么知道谁有?因为他有,他才能够甄别。”岳迁说:“这也正是他从家中脱离,进入白事行当的原因,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非常了解自己。他的能力在尹江、居叶伟之上,是我们还不知道的能力,他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没有动机。”陈随说:“怎么看,他都是个富有的,想要为社会、为穷人做点事的好人。” “假设尹江的死和他有关,他接走尹莫,将尹莫培养为下一个尹江是为什么?”岳迁想到这,心里突然紧了一下,尹莫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信息是要去找林腾辛,然后就音讯全无了。 “或者他的目的是把这些有异能的人集中起来,完成某件事?”陈随说:“尹江却出了意外?尹江知道了某个秘密,不愿意执行他的命令,被他解决?尹莫身上也有尹江的能力,所以他将尹莫带走培养?” 岳迁用力甩了下头,“陈所!” 陈随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一直以来,他都犹如一头孤狼一般调查尹江夫妇的死亡,这是他头一次与人谈论,忍不住就越想越多,越说越多,但在没有准确证据的情况下,放纵想象只会脱离轨道。 “陈所!”岳迁又喊了一声。陈随这才抬起头,眼中蔓延出狂热。和岳迁对视片刻,他终于从那种失控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灌了半杯水,“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陈所,感谢你跟我说这些。”岳迁此时反而比陈随更冷静,“至于你想要从我这里了解的,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陈随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岳迁沉默几秒,“有些事情我还没有理清楚。” 陈随笑了声,“你有数,我等着。” 这天下午,就在岳迁准备回嘉枝村的时候,突然接到市局的电话,叶波的语气有些着急:“尹莫,就是跟你去苍珑市那小子回来了,在你宿舍,非要见到你才肯说话!” 岳迁心里七上八下,尹莫怎么会在他的宿舍?为什么要见到他才肯说话?既然述求是见到他,那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他? 第128章 傍晚进城的高速上堵得厉害,市区更是寸步难行,岳迁赶到市局时,天已经黑了。 “尹莫呢?”岳迁气都还没喘匀,目光在明亮的警室扫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易轻也在重案队,和他视线对上时,皱起眉。 “在你宿舍,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行了你快去吧,把人弄出来做笔录。”叶波说:“不然易轻也不好回去休息。” 岳迁一头雾水,快步跑到宿舍,尹莫大概被当成危险分子了,宿舍外守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人是周晓军。岳迁接连道歉,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尹莫。 尹莫坐在正对门的凳子上,黑色的长袖长裤,头发比在潮水镇分开时长了,好像还消瘦了些。两人对视着,门外的周晓军也探头看这俩是怎么回事。 岳迁走过去,伸手在尹莫眼前晃了晃,“嗨?” 尹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晃什么?我是瞎子?” 这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欠,岳迁甩开他的手,“装神弄鬼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尹莫似乎正在思索,“装神弄鬼?” “你这样……”岳迁将数落憋了回去,这是市局,而他和尹莫身上都有太多秘密,他换了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谁知尹莫也是很茫然,“我不知道。” 岳迁脑中忽然一闪,意识到不对劲。尹莫是突然出现在他宿舍,这不就和他的几次穿越一样?难道尹莫也穿越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进出宿舍要登记,尹莫一个老百姓,是怎么避开监控和门卫的?只能是穿越。 麻烦了,这家伙穿那里不好,穿到他宿舍来,这该怎么和叶波解释? 岳迁正烦恼着,尹莫又拉住他的手,疲惫地说:“我头痛。” “……”岳迁低头看了看被握住的手,耳根烫了一下,思绪稍微卡住,盯着尹莫那对深深的眸子看了会儿,这才理智地说:“你现在的情况比私闯民宅还麻烦,你想清楚怎么解释。” 尹莫垂头不语,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周晓军在外面说:“小岳,也不急着现在问询,你先带他去看看医生,他脑子好像有问题,看好了再说。” 脑子有问题的尹莫抬起头,好像有话说。 岳迁赶紧挡住他,“好,我这就带他去医院。麻烦你们了啊,周哥!” 尹莫跟着岳迁离开宿舍,出了市局大门,岳迁转身拦住尹莫,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你出什么事了?” 尹莫确实很疲惫,眼皮都有些耷着,但头稍稍一偏,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里有问题。你们警察说的。”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是故意这么说。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岳迁问:“你真想去医院?” “必须去吗?”尹莫问。 尹莫这情况,最好有医院的证明,但岳迁觉得不急这一时,“你想去吗?不想去明天再去,你今天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尹莫点头,“那你开车。” “你想去哪?” “酒店。” “?” 一刻钟后,两人在一个商务酒店开了房,地点是尹莫随便选的,宽敞视野好,唯一的不足是没有标间了。进屋后,两人默契地检查插座、角落,确认没有偷拍设施。岳迁一屁股坐在床上,“我记得你有房子。” “嗯,但太久没住,懒得收拾。”尹莫拧开水喝。 “只是懒得收拾?是不愿意放我这个警察去吧。”岳迁笑了声,“尹老板,你这人有点矛盾。” 尹莫放下矿泉水瓶,安静地看着岳迁。 “一会儿相信我,一会儿怀疑我,你累不累?” 尹莫走过来,视线从上至下,“岳迁,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问法,岳迁觉得只有穿越的人才会用,他面上波澜不惊,“什么意思?我不是和你一样,从嘉枝村来的吗?” “你不是那个岳迁。我是说,你不是老岳真正的孙子。” “嗯?你在‘那边’看到了什么?” 尹莫皱起眉,不知在想什么。 “尹老板,我们现在好像遇到了相似的麻烦,但你的麻烦比我更多,你的疑问也更多。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接受问询,可能是叶波亲自问?你知道可以依靠我,所以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先告诉我,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尹莫退后几步,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在灯光的阴影中。 岳迁不着急,尹莫既然约他来酒店,就是有话对他说,不然两个男的,来酒店就为了睡觉? 几分钟后,尹莫揉着额头,开口了,但和平时不同,他的语气多了几分隐约的迟疑和茫然,似乎他对自己说的话都没有太多把握。 “岳迁,我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听说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他在找我,不,找的是和我差不多的人。” 岳迁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尽量稳着,“另一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找你爸的师父,那个林先生?他把你怎么了?” 尹莫撑着头,看得出是真的很不舒服。 “嗯,我去了一趟北宁市,因为居叶伟死得和我爸很像。” “等一下!”岳迁问:“你怎么知道居叶伟的死法?还有,你不是说他做的纸扎和你爸做的很像,你才去找林先生?” 尹莫摇头,“当时我没有跟你说实话,纸扎是我随口编的,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你又要说我搞邪魔外道。” “不,我不说。他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看到他?” “我在他的卧室召唤他,他……只剩下稀碎的影子了,很不正常。”尹莫紧皱着眉,“没说几句话,我就完全感知不到他了。” 岳迁问:“其他人呢?你能看到的其他死人是什么样?” 尹莫说,看见死人、与死人沟通,是他小时候就有的能力,父母都做白事,他生来就不怕死人,甚至觉得亲切,爱往死人堆里跑。尹江会给他讲与死人对话的故事,他很好奇,试着召唤过灵魂。尹江去世,他看到尹江支离破碎,水中月一般的灵魂。 尹江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灵魂残缺,无法用语言表达,而他那时太小,看不懂尹江眼神的含义,也听不懂尹江发出的无意义的嘶声。尹江越来越稀薄,他扑上去,想要留住尹江,最终只抱住稍纵即逝的烟尘。 他不相信尹江就这么消失了,尹江跟他说过,人死之后,灵魂还会存在很久,他觉得是自己太笨了,没有掌握奥义,于是经常跑去坟堆,练习和死人对话。他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们,也能和他们聊天,可是他却无法召唤尹江和阿妆。 林腾辛来到嘉枝村,想要带走他。他最初并不想离开嘉枝村,这里虽然没什么好,但他在这里长大,失去了所有亲人,家乡和家乡的老房子已经是最后的依靠了。 可林腾辛是尹江的师父,他急切地问林腾辛,为什么自己看得见其他死人,却看不到父母?林腾辛说,因为他修炼不够,也因为他还小,跟着自己,慢慢什么都会学会。 尹莫于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林腾辛走了。 他被林腾辛放在北宁市,正常上学生活,林腾辛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做白事,回来时会和他交流,指点他精进。 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了解自己的能力,和刚去世的人对话是最容易的,去世越久,越难以见到,那种去世几十年的,就算见到了,也无法对话。而让灵魂降临在自己身上是很损耗精力的事,就连林腾辛,也很少这样做。 尹莫与死人对话有限制,不能不间断地召唤,一段时间里如果召唤多了,这项能力就会失灵。十几岁时,他不懂得控制自己,高烧住院,险些一命呜呼,如今已经很少随意召唤。 但居叶伟失踪得蹊跷,又是白事从业者,岳迁急着破案,他觉得自己可以帮岳迁一个忙,这才尝试召唤。当时警方尚未确定居叶伟死亡,尹莫因为看到了他的灵魂,肯定他已经死了。只是他死去不过几个月,正常情况下,灵魂应该是完整的,可以说出自己的死因。但时隔近二十年,尹莫又看到了和当年相似的景象,居叶伟支离破碎,如尹江一样发出嘶嘶声。 尹莫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他明白这不是因为自己能力有限,而是他们真的变成了即将消散的模样。他们不仅不是正常死亡,而且有人在他们死后还不放过他们。 这么多年,这样的灵魂,尹莫只见过这两个。 第72章 缄默者(37) “所以你想找林腾辛,问问是怎么回事?”夜已经很深了,岳迁却越来越精神。 尹莫点头,随后沉默了一会儿。 林腾辛是他接触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尹江为数不多陪伴他的时光,偶尔会给他讲林腾辛,形容林腾辛为胸怀大义的慷慨之人。尹江对林腾辛满怀感激,喜欢数落男人不是的阿妆在提到林腾辛时语气也多了几分敬仰。潜移默化,尹莫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爸爸的师父”是既好奇又尊敬。 第129章 失去父母后,尹莫独自摸索如何与灵魂对话,怎么也无法再次召唤到尹江,陷入困顿,是林腾辛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曙光。林腾辛带他离开闭塞的村子,他终于不再生活在人们复杂的视线中。 他问林腾辛,为什么他能看到其他死去的人,却看不到父母。林腾辛说,因为他还太小,并且是否让人看见,取决于灵魂本身的意愿。 他长大一些之后,林腾辛终于告诉他真相,尹江夫妇可能是撞破了什么,牵扯进了某个事件,他们不仅要死,灵魂也不能开口。他之所以还能看到支离破碎的尹江,却完全感知不到阿妆,是因为阿妆是普通人,早就消散了,而尹江强撑着,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问,下手的到底是谁,林腾辛只是摇头,说这个世界有许多尚未解开的谜,就连自己,也只能窥探到这一步。 尹莫带着居叶伟的线索找到林腾辛,几年不见,林腾辛还是老样子。尹莫记得当年在嘉枝村见到他时,他就这样,时间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听完尹莫的话,林腾辛先是沉默,然后说,这件事急不得,自己会暗中安排人手,调查居叶伟背后的事。林腾辛做事一向是这种风格,尹莫倒是不觉得奇怪。 在北宁市待了一天之后,尹莫料到无法很快得到答案,打算离开,林腾辛却关心起他的生意和生活来。隔了辈儿的师徒俩聊起白事,尹莫简单地说,林腾辛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赞赏两句。 聊天的后半段,林腾辛提出:“小尹,你好不容易回来,不如多待几天,陪我去办几场白事。” 尹莫有些诧异。小时候,林腾辛经常带他去白事,他一个小孩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后来,林腾辛显然想要培养他,渐渐将一些活儿交给他,他像一块海绵,飞快地吸收着经验,没花多少时间,就成了林腾辛团队里最受瞩目的成员。 当年,他羽翼丰满,林腾辛是打算将他留下来的,但他更想回到故乡,也不愿意总是被林腾辛这个长辈压一头。林腾辛劝说无果,遗憾地放走了他。如今,林腾辛居然旧事重提。 只是几场白事而已,尹莫不好拒绝。林腾辛说,这几年自己逐渐感到衰老的到来,愈发力不从心。尹莫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急于寻找一个,或者一群接替者,而尹莫就是他重点考察的对象。 林腾辛在北宁市早就是白事头一号人物,不愁生意,林腾辛的徒弟很多,大多数白事都是徒弟们主持,尹莫以为林腾辛会让他主持,看看他的能力,但林腾辛却像过去一样,将他带在身边,向他传授经验,让他做一些并不那么重要的活。 就这么过了两天,尹莫在一个白事上忽然感到头晕,不太舒服,强撑了会儿,失去知觉,醒来就已经不在白事上了。 岳迁觉得尹莫的这段讲述很有问题,头晕的原因很模糊,但他没有打断。 出现在尹莫眼前的是条陌生的街道,但街道上的店铺他又很熟悉,纸扎店、香烛店、骨灰盒店,长长一条街,全都是做殡葬生意的。 注意到周围打量的目光,他下意识避开,走到街口,空气中飘浮着烧纸的味道,一辆辆殡葬车从马路上开过,街的另一端大概是个殡仪馆。 头痛得厉害,尹莫冷汗直流,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另一条街,进了一家咖啡馆,缩在角落,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是零星的记忆。 这个地方叫朔原市,是一座北方的小城市,不管是与南合市,还是与北宁市,都相距遥远,他从来没有来过。但碎片记忆却告诉他,他是那座殡仪馆的老板,而他已经失踪了很久。 他在震惊中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冰块没有让他冷静下来,脑子变得更加喧嚣,他的名字叫尹末,是富豪尹家的小儿子,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做白事,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发展事业,和家里几乎是决裂状态。 他摇着头,他不可能是这个尹末,他一定是在白事上出事了,才会出现幻觉。 “尹老板?你是尹老板?你回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尹莫抬起血红的眼一看,对方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他连忙站起来,匆匆离开。 不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尹莫茫然地在街上走着,随着更多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他渐渐意识到,他可能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他现在的身躯,是另一个人的,只是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和他一模一样。 他站在落地窗前,里面映出的身影也和他极其相似。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世界,他不打算暴露自己,尹末为什么失踪,他不得而知,有很多人正在找尹末,包括警察、尹家的人。既然他连尹末失踪的原因都不知道,那就不可能直接出现,让他们找到。 之后的几天,他多次捂得严实来到殡仪馆附近,没有人认出他,殡仪馆就算没有尹末,也运行得不错。 他不禁想,那么这个人不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他又为什么成为尹末?他为什么突然在白事上感到不适?原本世界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有太多的疑问,而在打听消息时,他得知在找他的警察里,还有个叫岳迁的人。 岳迁的手指收紧了,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对上,他去朔原市寻找尹末在先,当他穿回来之后,尹莫穿过去了,得到他在找尹末的消息。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微微起伏。 这一点情绪上的波动被尹莫捕捉到了,尹莫黑漆漆的视线投射过来,“那个人是你吗?你在找我?不,你在找那个叫尹末的人。” 岳迁没说话。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变了,老岳的孙子以前是个混子,就算读了警校也混得稀烂,好不容易上进一次还被村民开瓢,结果开瓢之后突然变聪明了?”尹莫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其实你不是那个混子岳迁吧。” 岳迁还是没说话,但没有避开尹莫的审视。 半分钟后,尹莫说:“你和我经历了相似的事,穿过去,又穿过来。” 岳迁被他的形容逗笑了,“什么穿过去又穿过来?” “你为什么调查我?”尹莫语气沉下来。 “那你呢?为什么做我的纸人?”岳迁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问出来。 尹莫愣住,“什么你的纸人?” “你不知道?”岳迁说:“你穿这一趟,到底干什么去了?” 尹莫皱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很多事情我没有搞清楚,我觉得我的记忆可能有问题。” 岳迁观察了他一会儿,“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说的纸人是什么。”尹莫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又道,在朔原市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相当谨慎,尽量将自己藏起来,暗中调查尹末的过往,他的头脑里时不时会出现尹末的人生,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有受过挫折,尹家和白事也完全没有关系。尹末为什么想要离家接手殡仪馆,碍于记忆有限,尹莫窥探不到。但他在尹末身上感到一种熟悉感——尹末的选择和林腾辛很像。 可林腾辛到处造福穷人,收有资质的人为徒,教他们以此为生,尹末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随着记忆的增多,尹莫察觉到另一件奇怪的事,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岳迁这个人,可是他却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了岳迁。这太不正常了,仿佛岳迁被他的记忆屏蔽了一样。 岳迁也听得毛骨悚然,“所以你不知道那个纸人。” 尹莫问:“是什么样的纸人?” 岳迁摇头,“我找过去的时候,它已经被烧掉了,但我看过照片,做得有七分像,比你家里那些都精致,更重要的是,纸人上写着我的名字。” 尹莫说:“既然他和你关系那么深,就更不该没有你的记忆。” 两人都沉默下来。 “我还找到了一个挂件,在尹末的抽屉里。”尹莫下意识往衣兜里摸了下,但没有。 “等一下,你去尹末的工作室了?怎么进去的?”岳迁问。 尹莫说:“那是什么重兵把守的地方吗?就一个院墙,晚上翻进去,打开门也很容易。” “没有被发现?” 尹莫被问得不是那么确定了,“应该没有?” 岳迁又问:“什么挂件?” “你还记得我车上挂了一个蓝色的绣球吗?” 岳迁想了想,点头,“一个挺精致的玩意儿,不像你的风格。” “是,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谁送给你的?” “我自己买的。” 岳迁疑惑道:“但你不是……” “我不感兴趣,可看到它,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它吸引,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将它买下来,挂在车上。”尹莫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仿佛意识到这行为根本不是出自他自己,买蓝色绣球时他好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了,而他直到现在才醒悟。 第130章 那天,尹莫在南合市做白事,早上收摊后,他想到附近有个网红早餐铺,来都来了,便去尝尝。早餐摊人气太旺,人挤人,吃完已经10点多了,周围的小商品店铺陆续开门。尹莫车停在外面,一边走一边随便看看,在看见一个挂着的蓝色绣球时蓦然停下脚步。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被它所吸引,那是一种既陌生又亲近的情绪。 “买挂件的时候,进行那个动作的不是我,是尹末。”尹莫说:“他穿过来,取代了我。” 岳迁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根本不喜欢这种东西。”尹莫说:“他才喜欢,他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穿越不会这么短。”岳迁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他只能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而且假如买挂件的是那个尹末,你为什么不把挂件扔掉?你一直把它挂在车上。” 尹莫蹙眉思索,他并不讨厌那个挂件,甚至觉得,它就应该在他的车上晃来晃去,有时停好车,他还会弹一弹它,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你不是说你的记忆有问题吗?”岳迁又说:“你只是记不得为什么在意那个挂件。还有,你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是什么契机造成你穿越?你又是怎么穿到我……我的宿舍?” 尹莫扶着额头,“我说我记不得了,你信吗?” 岳迁看了他一会儿,“我除了相信,还能怎样?” 尹莫对他的回答有些诧异,过了会儿,笑道:“你这人,还真好骗,你是怎么当上重案队队长?” “是副队长。”岳迁纠正后又说:“你连这个都查到了?” “我还查到你和尹末的哥哥假联姻,目的是找尹末。”尹莫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这不明摆着?”岳迁说:“我突然穿到嘉枝村,遇到你这个神人,穿就穿了吧,我还能继续当警察,但这边案子还没查完,我又穿回去,发现原本的世界有个尹末,也是做白事的,还扎了个写着我名字的纸人。是你你不慌?” 尹莫捂住胸口,配合地说:“慌死了好么。” 岳迁长长地吐出口气,他已经憋了太久,要不是尹莫也遇到穿越的事,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来试探尹莫。 “那你,有没有记忆问题?”尹莫问。 岳迁认真回忆一番,“可能有,但肯定没你严重。你到底怎么回事?” 尹莫摇头,“我穿越的契机可能是遇到危险。” “危险?白事上?” “能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动手脚,这人本事不小。”尹莫话锋一转,“也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林腾辛。” 岳迁呼吸一提,“为什么?” “不知道,林腾辛这个人,我捉摸不透。”尹莫说:“小时候我很尊敬他依赖他,但现在,有些想法已经起了变化。” 岳迁说:“你怀疑你父母的死和他有关系?” 尹莫看着岳迁,“他其实是最可能做到的人,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真的是他,他又为什么抚养我,把我培养成下一个尹江。” 岳迁考虑片刻,“其实我也准备从林腾辛着手调查。” 尹莫挑起眉。 “我不认为我的反复穿越没有意义,一定有什么真相等着我去探索。”岳迁认真地说,“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尹莫却笑起来,“你们警察思考事情的角度确实与众不同。” 岳迁板起脸,“反正记忆有问题的又不是我。行了别打岔了,你穿回来的契机又是什么?” “想你。” 岳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么想听我再说一遍?”尹莫索性清了清嗓子,“想你。” 这一声够大了,岳迁从床沿摔了下来,震惊地等着尹莫,满脸都在说:你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尹莫走过来,向他伸出手,他还愣愣的,没有接,尹莫直接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 “我对那个世界,其实不是完全陌生,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明明第一次去,还缺少记忆,但总觉得……有些熟悉的,微妙的东西。”尹莫说,这种感觉在看到蓝色绣球、得知岳迁的存在之后更明显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时常思考岳迁为什么在这里?岳迁也能穿越?岳迁岳迁岳迁,满脑子都是岳迁。岳迁仿佛成了一个纽带,他只要牢牢抓住,就和原本的世界还有联系。 岳迁听得脸都烫了起来,心脏跳得砰砰的。 尹莫继续说,他想找到岳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岳迁明明是来朔原市找他的警察,自己却不见踪影。他在藏好自己的前提下找岳迁,进行得很不顺利,他也想到了一种可能,岳迁不在这个世界。 “想通这一点的下一秒,我就在你宿舍了。”尹莫说:“我当时也很懵,你那个室友回来看到我就把我按墙上,我怎么解释?我只能说见到你才解释。” 岳迁嘀咕,“那也不是想我想的……” 尹莫笑了声。 岳迁刑警的敏锐很快上线,“你对那边有熟悉的感觉,但又记不清楚,难道……” “这不是我第一次穿越,只是我的记忆被干预,或者修改?”尹莫摇摇头,“真是麻烦。” 岳迁问:“你在那边遇到王学佳了吗?” “没有,他也穿越了?” 岳迁竖起三根手指,“现在明确的穿越者,我,你,王学佳。” “那小孩儿……”尹莫憋出一句,“来凑什么热闹?” “对了,你在白事上算是突然消失,和林腾辛解释过了吗?”岳迁问。 尹莫往床上一倒,“不急,我很困了。” “……”岳迁看他一眼,想想自己穿越之后也是困倦不已。算了,今晚暂时就这样吧。 但,岳迁睡不着。 身边已经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尹莫大概真是累着了,睡得很沉,而岳迁大脑还十分亢奋,身边躺着一个人的感觉更是非同寻常地强烈。他好几次转身看着尹莫的后脑勺,一会儿想着不可思议的穿越,一会儿想这酒店就找不出一间标间了吗? 辗转反侧到半夜,岳迁终于有了点睡意,脑子里模糊浮现出挂在尹莫车上的蓝色绣球花挂件。 它一晃一晃,倒是很有催眠效果。 岳迁做了个梦,梦里颠三倒四,不知是在哪个世界。说是在他原本的世界吧,他好像才22岁,是个刚开始刑警生涯的新人,说是在穿越后的世界吧,他的好兄弟薛锦又跟他在一块儿。 他低下头,看到手中拿着的蓝白色线。 “?”我这是在干什么? 薛锦走过来,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线团放在岳迁面前,“兄弟,帮个忙,我真的不会,手都要断了。” 岳迁莫名其妙,“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做绣球啊,你怎么了?”薛锦投来诧异的眼神。 绣球?蓝色的?哦,我在做梦。岳迁明白了,都怪尹莫给他说了绣球,他居然做梦都在做绣球。但他怎么会这么精细的工艺呢?开玩笑哈哈哈! “我也不会。”岳迁说着就将线丢到一旁。 “你怎么不会?”薛锦拿来一个精美的蓝色绣球,“这就是你做的!” 岳迁惊讶地指着自己。 “别偷懒了,一会儿要挨老大说。”薛锦将线都推到岳迁面前,监督他好好干。 岳迁觉得这还挺神奇,他明明不知道怎么做,但手自己会动,漂亮的绣球自动出现在他手上。 薛锦在一旁说,这是市局的公益活动,做绣球送给来参加安全知识科普活动的市民。成熟刑警各有各的工作,哪有时间做绣球,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了他们这些新人头上。 岳迁在梦里吭哧吭哧做了一箩筐绣球,累得要死,终于感到天光大亮,挣扎着醒来,手在身边一阵乱拍,想把尹莫叫醒,分享他这荒诞的梦。 “尹莫,尹莫,醒醒!” 然而一个有点熟悉,却绝不是尹莫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岳迁一下子睁开眼。 第73章 缄默者(38) 和岳迁说话的不是本该和他在一张床上的尹莫,而是尹年。岳迁迅速扫视四周,是医院的病房。尹年皱着眉站在床边,担心地看着他。 又穿越了。岳迁很快意识到这个事实,朝尹年笑了笑,“尹先生,我怎么在这儿?” “你晕倒了,还好有人及时把你送来医院。”尹年眉心皱得更紧,“怎么回事?” 岳迁回想,他在遇到王学佳后穿越,留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晕倒了?上次是在家中穿越,这次却在大路上,太危险了。 他第一次穿越时,是在家中睡觉,穿回来却在重案队,他的身体自己会移动?梦游还是怎么?他从“那边”穿回来时,身体也没有消失,老岳说他睡着了,叫不醒。 尹莫穿越却似乎是身体整个消失了,王学佳也是。 岳迁转念一想,自己在“那边”的身体没有消失的话,现在身体不就还是和尹莫躺在一块儿? 第131章 脸颊有点烫,岳迁摸了下,这种感觉怪怪的,谁知道尹莫那个恶趣味的会干嘛。 “麻烦你了。”岳迁看着尹年,试探道:“医生怎么说?我应该没什么事吧?可能就是低血糖了。我睡了多久?” 尹年神情复杂了些,“再怎么低血糖,也不会昏迷四天吧。” 岳迁暗道糟糕,四天怎么圆得过来?他抓了下头发,“我不会脑子里面长东西了吧?” “医生还没查出病因。”尹年靠近了些,“岳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岳迁笑道:“我刚来朔原市,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仰仗你帮忙,我瞒你干什么?” “你去过殡仪馆之后就出事了,而且不像是生病。”尹年说。 比他更离谱的是失踪的尹末,岳迁索性顺着尹年的话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去殡仪馆之前,我都好好的,但是一进尹末的院子,我就很不舒服,那种感觉不好形容,反正就是喘不上气,头晕脑胀,还有点恐慌。” “恐慌?” “可能气场不对。”岳迁接着说:“我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就失去意识了。尹先生,你去尹末院子时,觉得不舒服吗?” 尹年沉默,岳迁知道他在回忆。殡仪馆,放满纸扎的地方,感到不适再正常不过了。果然,尹年点点头,“抱歉。” 岳迁摆手,“道歉什么呢,我也是为了自己才来调查。” 这时,医生来了,问了岳迁一些问题,岳迁都应付了过去。他之前昏迷着不好检查,现在醒了,医生开了一大撂单子,得挨个查一遍。去吃饭的夏临也赶回来了,心急火燎地拉着岳迁上看下看,“吓死我了,咱俩一起出差,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去交待!” 岳迁头本来不痛,这下也被夏临吵痛了,赶紧以检查为由将他支开,又对尹年说:“尹先生,耽误你时间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有什么事再找你。” 尹年走了,夏临却寸步不离。这是自己的好同事好徒弟,不像尹年那样得防着,岳迁放松许多,任由他忙前忙后,趁机问了下这四天的情况。 在夏临看来,除了他莫名其妙晕倒,朔原市简直风平浪静,找人的事呢,是一点进度都没有。殡仪馆也没什么异样,好像有没有尹末这个老板都无所谓。 岳迁想,当然不会有进度了,尹末根本就没在这个世界。 不对,尹莫穿过来之后,算是尹末在这个世界了,但尹莫一头雾水,百般躲藏,没让任何人发现。 尹莫自己倒是发现了一个蓝色绣球。 想到这玩意儿,岳迁就有些躁动,梦里他居然在做绣球,尹莫在工作室看到的、挂在车上的绣球,都是他做的? 离谱么这不是! “我要出院。”做完检查,岳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夏临急了,“干嘛呢结果都还没出来呢!” 岳迁拍拍夏临的肩,“那你帮我盯着,我去一趟殡仪馆。” 夏临差点把可乐喷出来,“你不是在那儿不舒服吗?又想晕一次?” “有个东西我要去看看。”岳迁说走就走,夏临追了两步,听见护士喊拿报告,又连忙倒回去。 岳迁打车来到殡仪馆,再次推开尹末的工作间,果然看到了尹莫说的蓝色绣球。拿在手里,他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心悸,好像真如梦中一样,绣球是他做的。 说起来,他对尹莫车上的绣球挂件印象很深。它虽然很普通,但出现在尹莫车上就不那么普通了。一个和尹莫气质截然不同的小玩意儿被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摇来晃去,是车里唯一的装饰品,不注意都难。 岳迁犹豫一会儿,将蓝色绣球装进物证袋。 “我没有见过。”从岳迁手中接过绣球,尹年端详许久,给出答复。 岳迁说,绣球可能和尹末失踪有关,他要带回南合市详细排查。 尹年问:“你这就要回去了?” 岳迁心中清楚,继续待在朔原市也不会有结果,尹末根本就不是失踪。可这话没法跟尹年说,他只得借口还有其他工作,必须得回去了,但也保证会继续盯着这个案子。 对夏临来说,这趟差出得虎头蛇尾的,路上,他就把岳迁捡了个蓝色绣球的事添油加醋说给薛锦听。薛锦倒是没和夏临说什么,但转头就给岳迁发消息:什么绣球?给我看看。 岳迁了解自己这位搭档并不是八卦的人,突然问到绣球,难道知道些什么? 岳迁将照片发过去,问:怎么了? 过了会儿,薛锦直接打电话来,“这不是你做的?怎么在朔原市?” 岳迁脑子都停顿了一下,“啊?” 不是!真是他做的? “啊什么?别告诉我你记不得了?岳迁,你怎么回事?” “我……”岳迁心里忽然乱了起来,“我不是晕倒了吗,没查出病因,但脑子可能还是有点不正常。你给我说说,这绣球真是我做的?” 薛锦很担心,“回来马上住院!我发现你真有点问题!” “你先说这绣球……” “回来再说!” 马上登机,岳迁心不甘情不愿地挂了电话,在万米高空心神不宁,恨不得马上下飞机抓着薛锦的衣领问个清楚。 回到南合市时已经是晚上,薛锦开车来接,夏临绘声绘色地讲述岳迁昏迷不醒时有多凶险,听得薛锦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要不是这时间实在不对,岳迁当场就要被押去住院。 “别听他的,他最喜欢夸张了,你还不知道吗?”岳迁掏出自己厚厚一沓检查报告,“你看,我真没事。” “没事你记不得以前的事?”薛锦认真翻看报告,确实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夏临好奇地问:“什么事什么事?” 薛锦先将夏临送回去,夏临遗憾不能听岳迁初出茅庐时的往事了。少了最聒噪的一个,车里安静下来,岳迁有点紧张,“那个绣球……” 薛锦打量岳迁,似乎在确认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事。 岳迁笑了笑,“别看了,难不成你觉得我被夺舍了?” 薛锦到底没看出异常来,“你把绣球拿出来。” 岳迁照办。看到实物,薛锦更加确定,这就是岳迁做的。 “你看这个。”薛锦在相册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张拍摄于两个人都刚到市局的照片。照片里有十多人,岳迁站在中间,笑容灿烂,面前的桌子上放着许多绣球,色彩缤纷,而他拿在手里的是蓝色绣球。薛锦站在最右边,没拿绣球,臭着一张脸。 看到照片的一刻,岳迁就十分确信,这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脑子里的这段记忆居然被清除了。但是再怎么清除,痕迹仍然在,所以他在拿到绣球时会觉得异样,会做那样的梦。 他从未察觉到有人修改过他的记忆,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穿越造成的,为什么只有这一段他忘记了?还是说,还有其他事情他也记不得了,只是尚未意识到?一瞬间,岳迁思考了很多。薛锦看着他这沉默不语的模样,更加担心,叫了他两声,他回过神来,调侃道:“锦哥,这都多久以前的照片了,你居然还存着!” 薛锦哼了声。他是那种有整理癖的人,再旧的东西都会收拾收拾留下来,每次换手机,都要查看老照片,有的拷贝到新手机里,有的存在硬盘里。 “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光了。”薛锦拿回手机,放大看上面的每一张脸。那是一起到市局见习的同伴们,全是菜鸟,大部分时间都在干杂活,分配不到像样的任务。大家经常抱怨,想接大案子,现在回头看,那时是最迷茫,也是最轻松的。 岳迁也凑过去看,除了薛锦,所有人都在笑,但有些脸已经很陌生了——没有留在市局,甚至已经不再是刑警。 因为那个梦,岳迁对做绣球的原因有点了解,但因为记忆的空白,他不清楚梦是否准确,索性问:“你说我们做这些绣球是干嘛来着?” “我说你真该去医院躺着。”薛锦冷飕飕地说。但架不住岳迁嬉皮笑脸,他还是耐着性子讲起来。 和岳迁的梦大差不差,菜鸟们被安排参加公益活动,到各个社区给群众科普安全、刑事方面的知识,积极互动的群众除了会得到米面粮油等礼物,还有别出心裁的手工绣球挂件。 菜鸟们一听要做绣球,都百般抵触,岳迁和薛锦这个小组全是男人,没一个有手工基础,别的小组好歹有几个女警,学了半天总算是上路了。那时大家对彼此还不是很了解,薛锦看着温柔细心,遂被委以重任。然而薛锦不仅手工最差,脾气还暴躁,眼看被其他组甩开距离,岳迁跟会魔法似的,编出的绣球又圆又精致。 “也不是很难啊。”岳迁得意洋洋。 在岳迁的指导下,其他人都学会了,丑是丑了些,但别的组也不见得多好看。唯独薛锦,怎么都不行。岳迁见他可怜,将他的份揽了过来,两人的友情也是那个时候打下了基础。 第132章 最后拍合照时,薛锦还是有点郁闷,所以才臭着脸。 “你确定这个是我编的?”岳迁捏着物证袋里的绣球。 “我虽然手不会,但眼睛早就记着了。”薛锦的眼神是重案队出了名的好,他说是,那就只能是了。“你做的绣球和别人不一样,更工整,而且稍微大一圈。而且其他人知道没你做的好看,不肯用蓝色线了,蓝色的基本都是你做的。” 岳迁低着头。那这个绣球是怎么到了尹末的手上? 尹末也在南合市生活,来参加了市局的公益活动,他们早就见过了?甚至可能是他亲自将绣球交到尹末手上。 可是他完全不记得。 尹末,尹莫。 尹莫会因为尹末得到过蓝色绣球,而买下蓝色绣球,挂在车上。他们不是简单粗暴的穿越关系。 那他和嘉枝村的岳迁呢? 这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思考,岳迁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还有为什么只有他的身体会在穿越后留下来? “我还是连夜给你办住院吧!”薛锦脾气又要炸了。 “别,别!锦哥,你行行好,让我回家睡个好觉吧!”岳迁可怜巴巴,“医院那种地方,根本没法睡觉!” 薛锦一想也是,把岳迁送到小区门口,又唠叨了半天才放他走。 回到自己家,岳迁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半夜醒来洗漱一番,精神了,将在“那边”经历的案子梳理了下,不知不觉,本子上已经写上了朱坚寿、梅丽贤、居叶伟、魏晋、魏雅画等人的名字。 上次穿越回来时,他特意去探访过和案子有关的人,侦查者不存在,被害人周向阳、柳阑珊、李福海,凶手安修等人也不存在,而和案子关系较远的邱金贝、邱家三姐妹,生活轨迹和“那边”不同,仿佛两条岔路。 岳迁上网搜索美朱集团、“民之眼”、魏晋、魏雅画,果然,这个世界没有他们。 没有“民之眼”,那么居叶伟就算存在,也不会被舆论扼杀。 岳迁沉思许久,想到一个游离在案件之外,却十分关键的人物,林腾辛。 搜索他之前,岳迁心脏跳得有些快,他似乎已经掌握了两个世界的部分规则,在“那边”犯案的话,在“这边”就不会存在。那么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林腾辛,那是否说明,林腾辛在“那边”害死过人? 网上叫林腾辛的不少,岳迁看下来,并没有白事从业者林腾辛。难道…… 林腾辛的家族企业叫成林集团,这个集团倒是存在,但网上能查到的资料里,集团中没有林腾辛。 天快亮了,岳迁实在没有睡意,开车来到镜梅桃源,成了小区附近早餐摊上的第一个客人。老板很健谈,说没见过岳迁,是新搬来的吗?岳迁顺着他的话,打听镜梅桃源住着安不安全。 “安全啊,从来没出过事呢!” 岳迁吃完早饭,不到8点,小区外正是热闹的时候,上班的、买菜的,人来人往,他进去转了一圈,遇到几条流浪狗,在“那边”出事的竹林被改建成了仓库。 岳迁来到派出所,听说他要查户籍,民警很诧异,但见他是重案队的副队长,也没多问,马上调了资料。果然,朱坚寿和梅丽贤、君雯是不存在的。 但朱涛涛、林嘉寒是附近的居民。 朱涛涛的父母另有其人,他也并不在券商工作,而是在一个装修公司工作。岳迁假装去咨询,朱涛涛热情接待,说到装修房子,他头头是道,说房子就是安稳幸福生活的基础,还给岳迁看了自己妻子孩子的照片。他的妻子不是林嘉寒,孩子也不是那对双胞胎,他碰巧认识林嘉寒,但那只是因为工作。 随后,岳迁又去见了在广告公司做设计的林嘉寒,她没有结婚,性格强势,有几个男人在追她,她都看不上,作为公司的“销冠”,她正在计划自己单干。 居叶伟和林腾辛是什么情况,岳迁暂时没查到。居叶伟大概率并不存在,重点是林腾辛。岳迁有朋友在北宁市,旁敲侧击地打听成林集团,朋友被问得一头雾水,“怎么,你查案都查到我们北宁市来了?没听说过成林集团有问题啊。” “不是案子,一点私事,你就帮我打听下成林集团有没有林腾辛这个人。” 两天后,朋友带来反馈,成林集团没有林腾辛,但林家有,据说还是以前的当家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林腾辛没有继承家业,年轻时念师范,教书育人,中年从学校脱离出来,自己开了个培训中心,收艺术生,招了不少专业的老师,声乐美术占主流,小众一点的也请了兼职老师。培训中心似乎并不奔着赚钱,林腾辛每年从林家拿到的巨额分红早就让他实现了财富自由。 和别的培训机构不同,他收的学费相对较低,对一些有天赋、愿意努力,家境却比较差的学生有减免。林腾辛自己就是书法大师,闲来无事便去免费授课。以前来培训中心的都是孩子、年轻人,现在也有退休老头老太了,陶冶情操,打发时间,林腾辛都欢迎。 看完朋友发来的资料,岳迁眼前出现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边”的林腾辛和“那边”的很像,但职业截然不同。林腾辛既然存在,那是不是就说明“那边”的林腾辛并没有杀过人?他和尹莫的怀疑是错误的。 岳迁内心还是希望亲自去见林腾辛一面,但没有由头,他一个刑警,也不好一再离开南合市。 与此同时,尹莫看着床上睡得神智全无的岳迁,支起下巴眯起眼,半晌,伸出手指,将他的鼻尖往上一推。 “猪鼻子。” 第74章 缄默者(39) 岳迁对尹莫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平稳,在尹莫眼中犹如睡美人一般。 “又到‘那边’去了?”尹莫抓住岳迁的手,缓缓挪到唇边,低头吻了一下。 如果岳迁是装睡作弄他,这下怎么都该诈尸了。 两人都不动,在这间酒店客房里,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尹莫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岳迁身上,岳迁似乎是一部有趣的电视剧,他一个人就能看很久。 但慢慢地,尹莫的眼神冷了下来,手也不再只是握着岳迁的手。他的指尖拨开岳迁遮住锁骨的衣领,往下勾了勾。 穿越很累,他在“那边”一边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要避免自己被有关的人发现,忽然穿回来,又被警察盘问。昨晚他强撑着告诉了岳迁一些事,最后不是故意回避,是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如果继续和岳迁交谈,他不保证自己不会说错话。 岳迁是个警察,审问是岳迁的拿手好戏。 “你防着我。”尹莫将岳迁的衣服掀了起来,唇角勾着不那么善良的笑,“所以我才不想什么都告诉你。” 昨晚那场坦白,更像是试探和较劲,尹莫说了不少,藏起来的也多。他没有告诉岳迁,其实在嘉枝村第一次见到岳迁,他就感觉到一种异样。 自从告别林腾辛,回到嘉枝村继承尹江的衣钵,尹莫就时常出现在嘉枝村,老岳家的孙子没少见过,但他对岳迁的印象一直很模糊,似乎有人故意用橡皮在那个代表岳迁的记号上擦过。 直到那天在安修家,他分开聒噪的人群,走到岳迁面前。岳迁被人推倒在地,仰头望着他,冬日的阳光照在岳迁脸上,岳迁的面容蓦然清晰无比,映刻在他的眸底。 奇怪,他以前没有仔细瞧过这个人吗?为什么此时此刻,才看清楚? 而在与岳迁视线相交的瞬间,仿佛有什么力道,将他猛然拉向这个人。 那是一种熟悉的,心痒的感觉,像很早以前他就见到过岳迁,却错过了与之交谈的机会,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岳迁又再次出现。 他想起挂在车上的蓝色绣球,他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但看到的一刻,他就想将它买下来。 岳迁的反应就像那张愈发清晰的脸一样生动,他忍不住想招惹岳迁,“孙子孙子”地叫,还故意让岳迁欠自己钱。 他不大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警察这么感兴趣,这警察还不是什么突然调来的,是在嘉枝村长大的村民。 小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催动那神奇的能力,去和死人对话,期待着有朝一日召唤到父母的灵魂,问清楚他们的死因。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明白世间本不该有这种能力,每一次使用,都是对他本身的摧残。他懂得了克制,不到必须时,不再使用异能。 但岳迁查案的样子强烈地吸引着他,引诱他也去窥探死亡的真相。他难得地走入灵魂的世界,看到死去的人,却恶趣味地看着岳迁在迷宫中打转。 岳迁经常走错路,但精力过于旺盛,一旦撞到了墙,马上就会转身奔向另一条路。像只到处嗅来嗅去的仓鼠。 他比岳迁更早知道安修的是凶手,对安修要对他做的事早就了然于胸,但他就是想等等看,岳迁会不会来救他。岳迁闯进殡葬一条街那个门面时,他在所有人视野的盲区,轻轻勾了勾唇角。 第133章 那之后,他对岳迁的兴趣一度让他有了玩物丧志的感觉。 他要查出让他全家遇害的幕后黑手,居然有闲情逸致和一只叽叽叫的仓鼠玩耍?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甚至在岳迁前往苍珑市的时候跟着前往,要不是居叶伟这个和尹江情况相似的人出现,他恐怕就要像网瘾青年一样沉沦下去了。 告诉岳迁他发现了那个特殊的纸扎,其实是他编出来的谎言,真正给他泼了一桶冰水,让他清醒无比的是,他召唤到了居叶伟支离破碎的灵魂,无法开口的居叶伟,像风中的纸钱灰烬一般的居叶伟,和幼时的他见到的尹江别无二致。他当时不可能对岳迁说这些,而岳迁一门心思放在案子上,看不穿他的谎话。 突如其来的穿越与其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如说让他醍醐灌顶。他能够穿越,岳迁不能吗?他似乎找到了觉得岳迁熟悉的理由。 他在“那边”的名字叫尹末,尹末和“那边”的岳迁关系紧密,岳迁正在找尹末。尹末失踪,也许正是因为穿到了“这边”,也就是他。 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他和岳迁早就有了牵扯,问题出在他的记忆上。过去的穿越会抹杀记忆?那为什么这次没有?他急着告诉岳迁穿越的事,也是想留个底,万一他又失去了这段记忆呢? 尹莫将岳迁的上衣脱了下来,抚摸岳迁的脸颊,“你说,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你还挺会选穿越的时机,让我在这儿干等着。” “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做点什么?”尹莫笑起来,身体的阴影将岳迁罩住。 床头的手机震动,嗡嗡嗡嗡吵个不停,都是警察打来的,有叶波,也有陈随。尹莫看着陈随的名字,若有所思。 陈随调来嘉枝镇,不止岳迁觉得奇怪,尹莫也有所注意。何况这人是岳迁的直属上司,对岳迁过于严格,两人的来来回回尹莫不看在眼里都难。 起初,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后来,他发现陈随对他过度留意,而且那种留意,不像是对嫌疑人的留意。 陈随的老家在弓理镇,他在母亲阿妆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记忆的匣子打开,他知道为什么觉得陈随的名字耳熟了。 父母回嘉枝村的时间虽然不多,但阿妆很喜欢跟他讲白事上的见闻。在阿妆添油加醋的话语中,尹江就像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在他童年的认知里,做白事并不只是为死人送行,亦是降妖除魔。 阿妆说,这次他们在弓理镇,帮陈家讨要回了赔偿,陈家的小孩比他大不少,是个很坚强也很懂事的男孩,还与他们合了照。阿妆很少当着他的面表扬别的小孩,他很不服气,问男孩叫什么名字,等他过几年长大了,一定比男孩优秀。阿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听到一个普通得记不住的名字:陈随。 他暗自和陈随较劲,但降临在全家的厄运让他无法再去关注一个从未见过的“敌人”。他忘记了弓理镇,也忘记了陈随。 陈随的调任,以及对他的留意,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陈随也许是为了他的父母而来。 现在岳迁在“那边”,说不定陈随是个可供利用的人。 短暂消停的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陈随,看来这个不苟言笑的警察对岳迁不接电话相当有意见。 尹莫哼了声,按下接听键,却没有立即说话。 “岳迁,你现在有空吗?”陈随的声音传来。 尹莫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岳迁,沉默。 陈随察觉到异样,也不说话了。两边都等着对方,呼吸声变得很有存在感。 “你是谁?”陈随问。 “陈所,岳迁现在不方便。”尹莫笑道。 两人以前在电话中对话过,陈随立即说:“你是尹莫?” “陈所好听力。” “你们在一起?岳迁怎么了?” “找岳迁有什么事吗?” 两边又都沉默了。 几秒后,陈随说:“我等下再找他。” “别啊,工作上的事的话,耽误时间不好。”尹莫坐在床沿,手指又落在岳迁脸上。 “你们……”陈随大约察觉到对面暧昧的气氛,“没事,我等……” “陈所这个视工作如命的人,还能等?”尹莫说:“除非你打这通电话,要说的不是工作?” 陈随问:“你把岳迁怎么了?” “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僵持了会儿,陈随问:“你们在哪里?” 尹莫报出地点,“陈所,你只能一个人来,以普通人的身份。” 陈随在嘉枝镇,来南合市需要时间。尹莫给岳迁穿好衣服,理了会儿思绪,给林腾辛打去电话。 他对林腾辛有一些怀疑,但这个电话必须要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林腾辛找过他,他之所以没有在回来后第一时间联系林腾辛,是他还没有见到岳迁,他需要岳迁来解答他的很多问题。 林腾辛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充满关怀,“小尹,你上哪里去了?” “抱歉,林老师,那天警察突然找我配合调查,没来得及和您说一声就被他们带走了。”尹莫愧疚道:“是保密调查,昨天我才恢复自由。” 林腾辛叹了口气,“你没有出事就好,他们跟我说你不见了,我们到处都没找到,你本来就在查你父母的事,我担心你像你父母那样。” 话说到这份上,尹莫问:“林老师,居叶伟的事,您查到眉目了吗?” 林腾辛摇头,“有消息的话,我第一时间联系你,但是孩子,也许有些事你不该过多窥探。” “任由我父母消失得不明不白吗?” 回应他的只有林腾辛的叹息。 尹莫又用充满歉意的口吻道:“林老师,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我理解,你是我抚养大的孩子,你父亲更是让我骄傲的好徒弟,我站在你这一边。” 汇报完近况,寒暄几句,尹莫挂了电话。他来到酒店前台,续费之后等着陈随出现。 陈随一身便装,板着脸,尹莫眉眼间却带着一丝笑意。 “陈所,等会儿你看到岳迁了,不要惊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你一个人能帮我和岳迁。” 陈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岳迁到底怎么了?” 宽大的床上,岳迁安静地躺着,要不是命案经验丰富,陈随简直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陈随眉头绞紧。 “岳迁现在在‘那边’。‘那边’,就是另一个世界。”尹莫说:“我这么说,你信吗?” 陈随嘴唇张合,面色惊异,显然在消化这个离奇的说法。片刻,他走近岳迁,探了探岳迁的呼吸和脉搏,正常得和睡着没有区别。 “那他,什么时候醒来?”陈随艰难地说:“什么时候回‘这边’来?” 尹莫挑眉,“你不反驳我?你相信?” 陈随说:“王学佳也自称穿越了,他还是岳迁带来的。现在,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尹莫摇摇头,“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岳迁如果一直不回来,我需要一个说话管用的人应付他的上级,也就是你的好友,叶波叶队长。” 陈随凝视着尹莫,半分钟后说:“为什么是我?” “问得好。”尹莫反问:“我刚才的话那么离谱,正常人会是你这样的反应吗?你觉得我说的能是真的吗?” 陈随说:“我经历过的事,听起来也不像真的。” 尹莫退后两步,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昨天我还和岳迁见过,如果不是市局一个电话将他叫走,他现在应该还在嘉枝镇。”陈随说:“他紧急回重案队,是因为你。” 尹莫没有否认。 “你不联系其他人,只找到我,说明你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陈随看看岳迁,又看看尹莫,“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调来嘉枝镇。” 尹莫笑了,“陈所果然是聪明人。” 陈随说:“至少在调查你父母死因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一致。这个世界有像你、你父亲这样的人存在,那么穿越也不是不能理解。” 离开酒店后,陈随去了趟市局,告知叶波,岳迁家里临时有点事,暂时回不来重案队。 叶波在陈随跟前转了半圈,“岳迁没跟你说,他本来就在假期?” 陈随皱了皱眉。 叶波笑道:“本来就在假期,还请什么假?你们镇那个白事老板呢?” “你说尹莫?” “你们仨到底在搞什么?” 陈随拿叶波的话挡了回去,“岳迁在假期也要事事跟你汇报吗?” “啧啧啧!”叶波说:“不汇报,不汇报,不过那个做白事的,你给我弄来?” “干什么?” “这还问?陈随,你怎么回事?去派出所干了几个月,把自己当群众了?尹莫他平白出现在市局的宿舍,不该好好交待交待?” 这事抹不过去,但叶波对岳迁休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随松了口气,立即联系尹莫,尹莫这会儿就在市局附近等着,很快赶来,陈恳承认错误,编造了一个叶波听得眼皮直跳的理由。 第134章 “我喜欢岳警官,他出差这么久,我很想他,听说他回来了,我就想去他宿舍等着他。” “你怎么进去的?” “我是个神棍嘛,神棍总有办法的。” “……” 鉴于尹莫没有对市局宿舍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岳迁此时也不在,叶波决定先让尹莫回去。陈随也跟着离开,叶波却将他叫住,“我知道他没这么简单,你也是。但身为同届,我警告你陈随,别忘了自己是个警察。” 陈随说:“从未忘记。” 正因为是警察,所以才要竭尽所能,去接近那个真相。 之后的几天,岳迁一直没有醒来,陈随越来越着急,尹莫面上不慌不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动作。 “我要回一趟嘉枝村。” “去干什么?” “找王学佳。” 傍晚,尹莫从嘉枝村回到南合市,车路上出了故障,送去修,他上了辆公交,站在车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公交开得很慢,晃晃悠悠,这个时间,晚高峰快要结束了,车里并不拥挤,有一半都是老年人。 突然,嘹亮的铃声响起,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接起电话,“喂,小詹啊,你好你好……啊,我在吃,有用有用……这个,现在就要订吗?但我家里的能吃到11月……” 老头声音太大了,尹莫本来在想事情,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不由得回头看了看。 老头穿着衬衣和休闲裤,头发花白,看着体面干净,说话也很有礼貌,应该是从比较好的单位退休,大概是因为耳背,才特别大声。 尹莫听了会儿,心道这老头被卖保健品的骗钱了。 老头似乎正在吃一种叫“清听”的保健品,主要针对中老年听力衰退人群,同时也有其他常见的保健功能。正在和老头打电话的这个小詹是他的专属健康顾问,让他把下一批“清听”也订了,现在订的话,能享受优惠,还能拿到预定才有的升级产品。 老头一直在礼貌地强调自己家的里还能吃半年,现在才4月,买11月的也太早了,但架不住小詹的推销,他一边犹豫一边将妻子推出来,“哎呀小詹,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妻子对我吃咱们这产品有意见,她说我吃可以,也确实有效果,我们很感谢你,但她觉得买这么多屯着,容易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回去再和她商量商量。小詹啊,那个升级产品,你得帮我留着啊。哎呀,真的很不好意思。” 直到尹莫下车,老头这通电话还没打完。尹莫听到最后有些发笑,这老头还愧疚上了,有钱又惜命的老年人,还真是好骗,骗子赚了钱,不仅收获感谢,还收获歉意,也是很有意思。 酒店的房间开着灯,岳迁和前几天一样,尹莫将一束花摆在桌上,洗完澡后,端详着他的睡美人。 和上回穿回来之后不同,岳迁“归心似箭”,一刻也无法在熟悉的世界待下去,在“那边”,有很多谜题等着他去解开,好像“那边”才是他的世界,“这边”反而成了他乡。 但穿越的契机是王学佳,王学佳根本不在“这边”。 岳迁在嘉枝村等了两天,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王学佳喘着气朝他跑来,“岳迁,尹莫让我……” 话音未落,岳迁眼前一暗,睁开眼时,嘴唇被柔软地触碰。尹莫的脸近在咫尺,岳迁惊讶过度,竟是出奇地平静,“朋友,你在干什么?” 第75章 点火者(01) 偷亲被本人抓现场,尹莫竟是分毫不慌,只是从岳迁身上撑起来,学着岳迁刚才的调调说:“朋友,这么快就回来了?” 岳迁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嘴唇,那里还留着鲜明的触感。虽然穿来穿去已经习惯了,但刚穿回来,还是有些晕头转向,话也不大过脑子,脱口而出:“我看你还挺失望?” 说完岳迁就愣了下,心里叫骂自己这张死嘴。尹莫果然也挑起眉,仿佛受到了某种邀约。 岳迁赶紧翻身下床,到处找手机,“‘这边’过了几天了?我一直在酒店?” “我是有点失望。”尹莫却完全不跟着他的节奏走,挡在他去拿手机的路上。 岳迁:“……” 尹莫又走近了些,食指和拇指扣住岳迁的下巴,拇指顺势压在他的嘴唇上,“王学佳办事还挺有效率。” 岳迁一把将尹莫的手拍开,尹莫笑着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是你让他来找我?”岳迁回忆穿回来之前的情形。他惦记着“这边”的疑云,但除了与王学佳相遇,他又没有别的穿越的办法,王学佳像是听到了他的召唤似的,急急向他奔来,他还没来得及问王学佳是怎么来的,就被时空抽走了。 “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尹莫故作失落,抱着手臂靠在桌沿。 岳迁不上他的套,“王学佳已经能够控制穿越的时间了?” “不够精确,但至少比我们好。”尹莫说,岳迁一直不醒是个麻烦,陈随再有能耐,也不能一直将他藏着,唯一可控的似乎只有王学佳。听说又要穿到“那边”去找岳迁,王学佳不大情愿,但谁能拒绝钱?他往尹家的老宅里一躺,人是睡着了,但在尹莫离开前,还没有穿越成功。 “你们家……”岳迁想了想,“到底有什么古怪的磁场?” “不知道。”尹莫耸耸肩,“可能只是对王学佳来说特殊吧,不然为什么只有他能在那里定点穿?” 岳迁肚子咕噜叫了几声,他瞥了尹莫一眼,觉得有点没面子。尹莫笑道:“你每次穿回来,老岳都投喂你什么?” “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又不会。”岳迁果断拿起手机点外卖。他才不期待尹莫给他做,有等的工夫,他的肠胃都要唱歌了。 尹莫凑过来,和他一起点,很不客气,什么都要加一份。岳迁想呛两句,但一转脸,才发现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他差点撞到尹莫的鼻子。尹莫没躲,垂眸看着他。两秒后,他转了回去,干巴巴地说:“你也没吃饭?” “本来正要吃的。”尹莫笑得很有深意,“但食物突然跑了。” 岳迁心中一燥,起了股无名火。他明知尹莫是在惹他,但偏偏他心思也不单纯,两个人明里暗里互相调戏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他有点落了下风。 不爽。 成年人掩饰那点龌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正事。岳迁清了清嗓子,说起在“那边”的事。 “魏晋、朱坚寿这些人都不存在么。”尹莫说:“和安修他们一样。” “是,在‘这边’与犯罪有关,在‘那边’就不存在,这应该是个规律。”岳迁说:“所以我去打听了林腾辛的消息。” 尹莫立即抬起眼。 “他还是成林集团的闲散人,不过不是白事从业者,而是培训机构的老板,相对‘这边’的林腾辛,‘那边’的更普通。”岳迁说完看了看尹莫。 尹莫沉默片刻,“也就是说,他没有问题。” “至少在已知的规律中是这样。”岳迁没有说得很绝对。 外卖送来了,两人分享一桌子菜,尹莫深沉了半个来小时,又笑起来,吐槽外卖的味道不怎么样。 “说得好像你很行似的。”岳迁只管埋头吃。 “回头我跟老岳请教请教。”尹莫点菜很积极,但其实没吃多少。 岳迁吃饱后想起一件棘手的事,他现在住在市局的宿舍,和室友易轻本就不太对付,陈随看样子不打算跟易轻解释调任的事,那他回去再和易轻住一块儿,想想就觉得气氛尴尬。再者,下次如果在易轻面前穿越,或者尹莫又穿到那儿去了,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你今晚住哪?”岳迁问。 尹莫说:“我订的酒店,你说我住哪?” “你不是有房子?”岳迁赶人,“你回去住啊。” 尹莫正要开口,手机响了,是陈随打来的,问岳迁情况怎么样。 “回来了。”尹莫对岳迁说:“陈随。” 岳迁立即接过电话,“陈所。” 陈随松了口气,当即说起另一件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事,“你从宿舍搬出来吧,我有套房子,一直空着,你住过去,方便行动。” 岳迁这是刚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正要答应,手机就被偷听的尹莫拿了过去,“陈所,刚才岳迁已经和我说好了,搬去我家住。” 岳迁张嘴欲反驳,不是,我们刚才说什么就说好了? 但尹莫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还故意走到阳台上,“嗯对,岳迁住宿舍不方便,没事,陈所,你费心了。” 陈随哪里知道这俩的机锋,岳迁住在尹莫家里,比住在他家里更合适,他俩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而且尹莫又不是警察,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他就不一样了,岳迁住他家,难免会有一些声音。 尹莫笑眯眯地挂掉电话,回头对上岳迁的眼,“搞定。” “打算收我多少房租啊,债主?”岳迁想起以前欠尹莫钱的事,嗯?自己到底还清了没有? 第135章 “谈钱多见外。”尹莫说:“给我做做清洁,洗洗衣服,做个饭,暖个……铺个床的事。” 岳迁凉飕飕的,“那你还不如谈钱。” 已经很晚了,岳迁本来想明天再搬,反正他的假期还没有结束,但酒店房间一共就一张床,长夜漫漫,半点睡意没有,还不如早点去看看尹莫家是什么样。 南合市虽然是大城市,但也有许多陈旧的街道和社区,尹莫住的地方叫姑家巷,是个老社区,八层楼梯房,尹莫住在八楼。岳迁多久没有爬过八层楼了,眼前一黑。 尹莫笑他:“警察没有体力考核吗?区区八楼。” 岳迁冷哼一声,“区区八楼,我以前从八楼飞……” “还飞,小伙子,别做梦了,还是走吧!”一个老头从后面挤过来,健步如飞地上楼。 尹莫跟他打招呼,“关大爷,锻炼回来啦。” 老头看看尹莫,“哦!emo啊!我看到你就emo!” 岳迁背过身去笑,尹莫说:“那你别看了,一把年纪了,老emo挂得快。” 老头吹胡子瞪眼,再次健步如飞。 老房子的墙壁上贴着厚厚的小广告,岳迁边爬楼梯边说:“emo啊?这邻居大爷还挺潮。” 尹莫说,老头叫关志强,退休前是英语老师,最大的乐趣是给人取英文名。 岳迁观察狭窄古旧的楼道,一层四户人,几乎每一户都有过时的铁栏门,铁栏门里挂着布帘,现在是夜晚,里面的木门都关着,如果是白天,大概不少户的木门会开着通风。门口的墙上钉着奶箱,有的还放着玻璃空奶瓶。现在还保持这种订奶习惯的人已经很少了。 “这里住的基本都是老人吧?”岳迁说。 “也有我这种年轻帅哥。”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八楼,尹莫拿出钥匙,面前这扇门是防盗门,明显比下面的铁栏门新很多。尹莫打开,岳迁不客气地走进去,本想对里面乱七八糟的景象指点江山一番,灯打开,照亮的每一处却都十分整洁。 老社区旧归旧,但只要用心装修改造,里面是可以很新很干净的。 岳迁以为会看到纸扎,但没有,连家具都很少,只有必须的桌椅和床,柜子和墙一体,强迫症看了都要狂喜。 这套房子还挺大,房间就有四个,但只有一间有床。尹莫说:“我买床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也要来睡。” 岳迁腹诽:还不是你邀请?我也没有很想来睡! 床的问题很好解决,地上铺着木地板,很干净,垫子一铺,就能睡,天气已经热起来,不会着凉,岳迁不讲究这些。比起睡哪里,他对尹莫为什么住在这儿更感兴趣。 “这是我妈的房子。”尹莫背对着岳迁整理垫子,“她看上这个社区时,这儿还是新房。还没来得及装,她就走了。” 岳迁安静下来,他一直不清楚尹莫对父母怀有什么样的感情,起初他受老岳影响,觉得尹莫亲情淡漠,知道尹莫在查父母死亡的真相时,看法有所改变,但要说尹莫和他们有多亲,似乎也不是。 尹莫说,房子是阿妆自己买的,尹江觉得地段不好,阿妆懒得跟他商量,说买就买。事后尹江才知道,附近有南合十二中,住在这一片的也有不少是十二中的老师。阿妆早早给尹莫打算,将来他如果读十二中,就方便了。 但尹莫没能在南合市上一天学。 阿妆得的是白血病,生命的最后时刻,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尹莫想去看她,她不同意,但尹莫还是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拉着尹莫的手,泪水不停,说的却是对未来的憧憬。 “宝宝长大了,要帮妈妈装修房子,不要听你爸的,他土。” “妈妈想装修成什么样?” “其实妈妈不喜欢那些深色的家具,妈妈连家具都不喜欢,你们尹家到处都堆着家具,房子都变小了。” “好,那就不要家具。” “傻孩子,没有家具也不行,睡哪里?衣服放哪里?” “那就只要最少的家具。” 尹莫直到长大后回到南合市,才再一次打开这套房子的门。他按照阿妆的遗愿,将它装得十分冷淡,任谁来看了都要说一句:这能住人吗? “怎么不能住?”岳迁往垫子上一躺,“这叫纯粹。” 尹莫露出有些诧异的神情,旋即笑了笑,“有品。” 岳迁本来以为今晚就要和尹莫成为室友,但尹莫简单收拾了下,就要出门。 “这么晚了还出去?”岳迁看看时间。 尹莫说:“我不就是活跃在夜间的男人吗?” 知道尹莫是接了白事生意,岳迁还是故意yue了声。 这一觉睡得很好,岳迁醒来时尹莫还没回来,楼下有些吵闹,老人们出门买菜,阵仗颇大,叮叮咚咚的。岳迁打算去市局,跟叶波销假。一出门又遇到昨天那老头,他住在七楼,推着眼镜打量岳迁,岳迁生怕他给自己起英文名,连忙说:“关大爷,我赶着去上班,先走了啊!” 老头倒是没健步如飞地追上来,但岳迁听见他大声和老伴说话,似乎耳朵不太灵光。老伴嗓门也大,“都叫你吃‘清听’了,我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买回来,你吃两次就不吃了!你怎么这么气人?” 老头中气十足,“那种东西,骗人,吃了会死!” “胡说八道!” 保健品吧?岳迁想。 之前想给老岳买点保健品,他粗略了解过,市面上的不少其实都只是打着保健的幌子,并不能保健,吃准老年人惜命的心态,狠赚一笔。老岳是个明白人,或者说把钱看得比命重,听说岳迁要买保健品,当场就要岳迁上交工资,说什么都不让买。 老社区早上锻炼的人很多,岳迁从他们之间走过,听到好些人都在分享自己的保健品。看来这确实是个巨大的市场。 市局重案队,叶波看见岳迁回来,稍稍惊讶,“这么快?” 岳迁:“嗯?” 叶波摇头,“没事,正好你回来,上个案子表现不错,上级想听听你做汇报。” 汇报这事,岳迁以前没少做过,但并不喜欢,提前来报到,算是把自己给套上了,闷头写了一天的稿子,下班时腰酸背痛。 姑家巷周围不仅有南合十二中,还有一个小学。岳迁叼着面包回去时,正巧遇到放学。小孩洪水一般向他冲来,简直像来抢他面包的猴子。 但很快,他发现他们的目标不是他,也不是他的面包,而是他身边那成片的零食摊。 零食摊大约是周围的居民摆的,摊子上的食物琳琅满目,小孩们互相挤着推着,有的扔出零钱,有的用电话手表支付,争先恐后抢着零食。 看他们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岳迁心道这零食是有多好吃?但转眼一看,几个小孩正在吸五颜六色的水,那颜色鲜艳得都有点精神污染了。 岳迁缓缓放下了准备扫码的手机。 认真看下来,零食几乎都是野品牌,一堆科技集合,岳迁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吃,但转念一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宁秦越是不准他乱吃,他就越是要吃。 小孩和大人的味觉,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岳迁对零食彻底没了兴趣,但被围在当中,不能暴力推开小孩,一时半刻挤不出来。正在鹤立鸡群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道视线,看过去,尹莫站在人群外,面带嘲讽的笑容,仿佛在说:哟,岳警官和小孩儿抢食呢? 第76章 点火者(02) 岳迁想解释,但周围一圈小孩推得他没法出去,恰好他手里还拿着吃到一半的面包,一个女孩仰起头来问他:“哥哥,你的面包是在哪个摊子买的?看起来好好吃!” 岳迁:“……”这下是真说不清了。 人群外,尹莫笑眯眯地弯着眼。 岳迁费老大劲,终于挤出去,第一句话就是:“我只是恰巧路过,没跟他们抢!” “这么饿啊?”尹莫说不通的。 岳迁挤出一身汗水,有点暴躁,“说了没抢,不饿!” “那还吃面包?”尹莫说:“边走边吃。” 岳迁三两口将剩下的面包吃掉,口袋里还有一个,他本来打算给尹莫,现在改变主意了,给什么给,他留着自己吃! 尹莫跟在岳迁后面,小孩觅食的高峰一时半刻过不去,时不时有大胖小子炮弹一般发射过来,瘦一点的威力也不小,群体冲刺,像一连串冲天炮。两人都不得不放慢脚步,还得拦一拦横冲直撞的小孩,以防他们摔倒或者一头撞在自己身上。 这时一般没有家长老师之外的成年人挤在人群里,大家都自觉避散。噢对,摆摊的商贩也挤在当中。他们嗓门大,眼神好,反应也特别快,跟八爪鱼似的,不停收钱、丢食物,要是发现谁偷零食,立马就能锁定。 岳迁叹为观止,看来这生意没点本事是做不下来的。 “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尹莫又欠嗖嗖地贴上来。 岳迁本来有点生气,过不去了是么?可转眼看到尹莫明晃晃的笑,心里有什么晃了一下,嘴比脑子快,“那你买。” 第136章 见尹莫一头扎进孩子堆,岳迁有点后悔,又有点雀跃,也跟着挤过去。摊子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劣质食物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尹莫挑零食的模样很有趣,吸引他的是这个。 “这个好吃!”一个眼镜男孩举着一袋看着像是果冻的东西,慷慨地分享给尹莫,“我天天都要吃,还剩最后两袋了,我们一人一袋!” “好啊。”尹莫接受了眼镜男孩的安利,拿起最后一袋蓝绿色的果冻。 岳迁:“嘶……” 会中毒的,肯定会中毒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大人认可了,就会特别兴奋。旁边的小孩一看眼镜男孩把果冻推销出去了,急忙拿着自己的心头好安利给尹莫。尹莫倒也不是来者不拒,挑挑拣拣,又拿了一盒彩色的软糖,一包麻辣豆皮。 结账时,商贩反复打量尹莫,似乎不太想卖给他,但尹莫直接扫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岳迁觉得商贩有点奇怪,虽然尹莫是个大人,但大人就不能吃零食了?怎么还搞年龄歧视?或者有别的原因?只是这会儿太吵了,他大半心思都在尹莫身上,也没多想。 尹莫拿着零食出来,软糖和豆皮都是一包里面有若干,可以两个人分着吃,果冻用巴掌大的口袋装着,像口袋牛奶一样,咬开一个角,只能一个人吸。 尹莫把果冻递给岳迁,岳迁却迟迟没接。 尹莫看他,用眼神询问:“?” 这玩意儿简直像中世纪女巫的魔药,岳迁说:“你自己吃。” 尹莫已经将软糖的外包装撕开了,剥了颗放进嘴里,岳迁这么说,他便作势要咬果冻袋,“那我咬开了,我们一起吃。” 岳迁想象那画面,伤风败俗,当即拿过果冻,一口将口袋角咬开,里面的糖水几乎是飚进了嘴里。 这果冻,包装上只写着生产商叫花朵食品,配料表一看就是假的,纯纯的三无产品,但你说它无良吧,它量足足的,恨不得将口袋里的每一丝空间都灌满。 大约是心理预期极低,岳迁痛苦地吸了两口,发现也没那么糟糕,不是要命的甜,薄荷混着点海盐味,清凉清爽,难怪被疯抢。 尹莫又把干豆皮拆开了,自己吃一条,袋口往岳迁跟前一递。干豆皮看起来比果冻正常得多,岳迁果冻都吃了,来条豆皮算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分享小孩零食一边走,身旁不时传来大人小孩辩论的声音——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能吃这些东西,不卫生!而且你现在吃饱了,回家了还吃不吃饭?” “那两个大哥哥都在吃,我为什么不能吃?” 岳迁咳了声,“我们好像做了不好的榜样。” “那有什么,我们又不是孩儿他爸。”尹莫说完看了看岳迁手上的果冻,“不吃了?” 果冻还剩大半,岳迁说:“回去再吃。” 但手中突然一轻,果冻被尹莫拿走了。 “不喜欢不要勉强。”尹莫说着,突然捏住被岳迁咬过的一角,倒过来,咬开另一角,一仰头,两秒就将剩下的果冻吃完了。 他这操作让岳迁有点震惊,尹莫没有从他咬开的角喝,但尹莫捏着的是那个角! 尹莫对上他的视线,笑道:“怎么?” 岳迁嘲笑,“流一手的糖水。”其实也没有一手,顶多是手指沾上了。 尹莫拿出纸巾擦了擦,顺便将空口袋包进纸巾里,一会儿好扔,“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果冻。” 岳迁突然停下脚步,将信将疑地看着尹莫。 “嗯?”尹莫在嘴角擦了擦,“有东西?” “你小时候还吃零食?” “多稀奇,农村小孩连零食都不能吃了?你这是地域歧视。” 岳迁忙道:“谁跟你说农村城市了,我是觉得……” 虽然没有亲自见过尹莫小时候的样子,但从老岳等人的描述中,岳迁早就对尹莫形成刻板印象了。这是个从小就会唱丧歌的小孩,喜欢去荒山野坟和魂灵对话。夸张一些的话,他的周围总是鬼气森森的,他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鬼。 现在小鬼说,自己小时候爱吃彩色果冻,怎么看怎么不符鬼设。 “你比较仙。”岳迁想了半天,挑出个好听的词儿。 尹莫笑起来,“只喝露水就够了是吧?” 岳迁对尹莫小时候太有兴趣了,不知不觉又拿了颗软糖出来吃,葡萄玫瑰味的,看牌子也是花朵食品生产。“你也是在放学路上买?在嘉枝村还是北宁市?” “都买过。”尹莫自己口中的童年,比村民们戴着有色眼镜的议论有趣得多。他虽然是个孤儿,但尹江和阿妆给他留了不少钱,他过得并不苦情。到了学龄,他被押去上学,老师也像其他村民一样不喜欢他,害怕他,讲课也很枯燥,那他当然不爱去上学。 可是学校门口的零食摊,却是他的最爱。老岳和村长苦口婆心劝他去上学,别再去坟地了,他每每想到零食摊,就鼓起了去上学的勇气。早上去学校时,零食摊是没有摆出来的,必须熬到中午放学才能买到零食。上午度日如年,要不是惦记着果冻、豆皮,尹莫早跑了。 中午买到零食,下午自然不用去上课了。尹莫美滋滋吃着零食,唯一可惜的是没人分享。放学时,摊子上总是挤着很多小孩,他们零花钱不多,一起分享食物,他倒是有不少钱,但是他在哪里,周围就仿佛有一圈小小的真空,即便是零食也无法将他们吸引过来。大家都知道,他全家都死绝了,他的父母搞邪术,他也是个会邪术的,不祥的小孩。 尹莫当时还小,还是会有点难过,于是他去坟地更频繁了,将喜欢的零食分享给陌生的灵魂,可惜他们虽然能和他说话,却品尝不到他拿来的食物。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细致入微地向他们描述,一样一样说,说到太阳西沉,说得喉咙都哑了。坟地里游荡的都是善良的灵魂,他们是尹莫最早的听众。 尹莫手中一空,豆皮和软糖已经被岳迁拿走了。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大嚼豆皮的岳迁。 “我来和你分享。”岳迁说:“你小子,看不出来,小时候品味还不错。” 尹莫笑了。 “接着说啊,别光顾着笑。”岳迁双手不得空,用手肘撞了撞尹莫。 “后来……”尹莫想了想,“我忘了。” 岳迁大惊,“你怎么回事!” “去北宁市之后,对零食没那么多兴趣了。”尹莫说,林腾辛安排他住在别墅里,上的是私立小学,同学都是富人,学校的食堂是他从未见过的豪华,厨师们变着方儿准备三餐,营养美味兼备。尹莫很喜欢这些美食,久而久之,对零食就没那么渴望了。再说,私立小学外面根本没有零食商贩出没的土壤。等他又长大了一些,到重点中学上学,校外倒是又有了零食摊,但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没有小时候大了。 “这倒也是。”岳迁点点头。 尹莫问:“你呢?” “我?” “你们城里人,小时候吃零食吗?” “不要地域歧视!”岳迁拿尹莫的话反击,“我以前……” 岳迁忽然想到了蓝色绣球。都是市局的新人,在警校学的是刑侦技术,薛锦和其他人手工烂,他就该好了?凡事都有个缘由,他手工好,还得追溯到小学时代。 大约每个普通小学门口都长着商贩,别管是农村的小学还是城市的小学,商贩有卖零食的,也有卖小玩意儿的。岳迁起初和别的小孩一样,也会在放学后拿着零花钱冲刺,父母忙,管不了他是不是天天吃垃圾零食。父母去世后,宁秦成了他的监护人,他这个舅舅,管他管到了变态的地步,连他吃零食都要管,小小的岳迁觉得天都塌了。 宁秦一个当老板的,本来不可能每天盯着岳迁,岳迁也确实过了一段像过去一样随便吃零食的日子,但好景不长,有个商贩的货出了问题,连同他在内,一帮小孩上吐下泻,他体质不错,算是病得最轻的,在医院见到赶来的宁秦,正要炫耀自己比隔壁床身体好,就被宁秦严令禁止吃学校门口的零食,以后要吃什么提出来,保姆会去买。 岳迁一边委屈,一边没当回事,他可是立志当警察的人,还怕不能躲开宁秦偷偷吃?可宁秦居然安排了侦探,从他放学就盯着他,直到他回家。被告了几次状后,岳迁彻底败了。好在他不偏执,不准吃零食?那我买别的! 当时女生之间很流行用一根根柔软的塑料棍编各种装饰品,商贩看到商机,摊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棍,岳迁班上的女生人手一大把。钱总是要花出去的,他索性和她们一起买塑料棍,虚心请教。 他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干干净净的,女生们喜欢和他玩,起初他编不好,她们也耐心帮他,不久,他已经能编出长长的鞭子了,这是塑料棍编织的第一步,会了鞭子,之后就是将鞭子组合成想要的东西。 第137章 岳迁完成的第一个手工制品是紫色的女士遮阳帽,有大大的帽沿,侧边还有一朵精美的花。他将帽子送给宁秦,宁秦笑不出来,眉毛都快抽搐了,但把帽子认真收藏了起来。前些年,岳迁还在宁秦的柜子里见过它。 编织的风潮在小学里继续,但塑料棍变成了绳子、绸缎,岳迁越编越好,在夸奖声中渐渐迷失,一度觉得以后不当警察也行,可以去当个传统手工艺人。 不过,上了中学,编织就不流行了,岳迁逐渐将学来的还给师父,重拾成为刑警的梦想,做蓝色绣球那会儿,肌肉记忆苏醒,他都没想起自己之所以编得好,是因为小学生岳迁曾经练习过接近两年。 “你以前什么?”尹莫的话将岳迁拉回现实。 “呃……”岳迁犹豫片刻,“我比较喜欢买小玩意儿。” 尹莫好奇道:“纸画?还是那种可以弹的小球?” 这些都是商贩摊子上的经典玩具,现在都有小孩在玩。 岳迁想到这次穿越后得到的信息——“那边”尹末抽屉里的蓝色绣球正是他做的。 而“这边”的尹莫不喜欢蓝色绣球,却在看到的第一眼将它买下来挂在车上。 “都不是。”岳迁看着尹莫的眼睛说:“我买塑料棍和彩绳,编成各种手工艺品。” 尹莫神情果然变了,若有所思。 “你……”岳迁终于问了出来,“真的不记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蓝色绣球?” 尹莫没有立即回答,眉心浅浅地皱起来。几秒后,他说:“尹末的绣球是你给的?我是说‘那边’的尹末。” 岳迁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这段记忆,但目前看来,好像没有别的答案。” “但他不是我。”尹莫语气沉了些,“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好好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岳迁有些懊恼提到蓝色绣球。 这时,他们已经过了马路,将喧闹的小学抛在身后。忽然,尹莫停下脚步,叫住岳迁,“不要把我们混淆成一个人。” 岳迁愣了下,下意识道:“我没有。” “我和他,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必然有某种关联,甚至共享某些记忆,但我和他,你和老岳家的岳迁,都是独立的个体。”尹莫用难得郑重的语气说:“混淆,只会失去自我。” 岳迁觉得尹莫生气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并不是有意去混淆尹莫和尹末,只是他们之间的关联让他很难将两人分开来看,谜只揭开了一个角,从刑侦角度来看,现在是最混乱的时候。 不断有电瓶车在两人身边挤过,岳迁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忽然,他想起自己的穿越和尹莫、王学佳有些差别。王学佳穿越之后,这边什么都没有留下,尹莫似乎也是,至于“那边”的尹末,也是如此,而他这次穿到“那边”,身体好端端留着,听尹年、夏临等人的说法,当他在朔原市因为遇到王学佳而穿回来之后,他的身体也没有消失,还被送去医院急救。 为什么只有他会这样? “我的身体,为什么不会消失?”岳迁皱着眉,“有时沉睡昏迷,有时好像还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意识比较浅。”岳迁想到他在办公室睡醒的那一回,他的身体是自己走到了市局吗? 尹莫盯着他看了会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会不会和那个纸人有关,尹末做的,写着你的名字。” 岳迁惊讶道:“这是什么说法?” “纸人代表你,是你的替身,当你不在某个世界时,纸人能够稍微替代你。”尹莫显然也不确定,摇了摇头,“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岳迁说:“那尹末知道我穿越的事?” 绕来绕去,岳迁觉得自己脑袋要冒烟了,他是纸人?还是纸人是他?一种怪异的恐怖感油然而生。 “说了不吃,你想死了老头,找个新老头吗?牛老头还是杨老头?” 岳迁和尹莫同时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是退休英语老师关志强,正在和他吵架的是他老伴周湘,岳迁早上见过。 尹莫收起方才的严肃,勾着唇角,“听听,老头老太说话是要比年轻人奔放一些。” 岳迁说:“他们经常吵架吗?我早上就听见他们吵。” “是不是因为保健品?” “你也听到了?” 尹莫点点头,说起这两口子的事。他们都是十二中的退休老师,退休金很高,孩子不需要他们管,老两口的积蓄是很丰厚的。但最近一年,周湘沉迷买保健品,居委会上门劝了她很多次,没用,她还上网学了不少新词,让他们不要对她的钱包有占有欲。 人这一老了吧,身体自然有各种毛病,周湘觉得保健品能治一切,关志强听力越来越不行了,她买来许多保健品,还有什么磁力治疗仪,关志强和她相反,痛恨保健品,两人天天因此吵架。 正说着,关志强看到尹莫和岳迁了,飞快走过来,“emo,你给她说,那个什么‘清听’是不是有毒!” 周湘气不打一处来,“别人怎么没被毒死?就你要死!老子好心当驴肝肺!” “我偏不死!死了你就要找新老头了!” “那个……”岳迁警察的使命感上来了,忍不住道:“周婆婆,人老了听力下降正常,影响生活最好是去正规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是听力的问题,就配助听器,是神经问题,或者别的什么,就继续检查。保健品不是药,而且很多保健品成分复杂,吃多了对肝肾有影响。” 关志强连忙站到岳迁身边,“说得好!” 周湘见岳迁面相好,很正气一小伙子,语气缓和下来,“我让他吃的‘清听’是好东西呀,很多听不见的人,坚持吃了几个疗程,都能听到了。哎,你们都说保健品骗我们老人的钱,但也有好的保健品呀!” 老两口扯着皮走开了,这岔一打,岳迁和尹莫都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事。 晚上,尹莫又要出去干活,岳迁现在很确定,尹莫当初就是在骗他,嘉枝镇搞白事规范化行动,根本没有耽误尹莫赚钱,这家伙门路多的是,口碑也好。 但在他岳迁这儿口碑差,装可怜,还小心眼! 夜色深深,有人已经在借住的房子里熟睡,有人在灵棚里整理刚送来的花圈。这次的白事在城市边缘的富户街,它虽然叫富户,但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贫户。富户街分东区和西区,东区还好些,有四五层楼高的老楼,西区就全是危楼和平房了。尹莫接的单子在东区。 凌晨,摔碗送灵,将遗体送上殡仪馆的车后,尹莫的工作就结束了,其他人上车各回各家,尹莫却没和他们一起。他在狭窄弯曲的巷子里走着,不久走到了西区,忽然看向右边更窄的巷子,墙根的阴影里,似乎歪着一个人。 这种地方常有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但尹莫和死人打交道多,借着路灯的光一看,就知道这人已经死了。 第77章 点火者(03) 岳迁刚醒就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是叶波打来的,有起案子被移交到了重案队,让他尽快来市局。岳迁正觉得奇怪,他只是重案队的新人,一般情况下,队里哪些人正在值班,就是哪些人参与侦查,他怎么还被队长指名了? 尹莫的电话紧接着打来,“捞我。” “你又怎么了?”岳迁急着出门。 “被抓了,市局重案队,不见不散。” 岳迁一头撞在门上。他就说怎么大清早被指名,原来是因为尹莫? 早高峰之前,岳迁赶到了市局,尹莫大喇喇坐在问询室里,还朝岳迁敬礼,“岳警官,早上好。” 路上岳迁已经初步了解了这起案子,尹莫自称白事结束之后,在富户街西区发现尸体,当时是凌晨3点,而早上6点,尹莫才报警,派出所赶到时,已经有很多居民围着了。 尸体腹部和胸部有两处致命的锐器伤,现场有大面积血迹。被害人是被人用刀捅死的,暂时没有发现凶器。 目前死者的身份还没有明确,但岳迁已经从时间差上意识到尹莫这个报案人为什么会被控制起来。他3点就发现了尸体,却拖到6点才报警。这三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迁子,你俩是朋友,按理说你应该避嫌,但你这位朋友油盐不进,你来跟他聊聊。”叶波说着转向尹莫,“为什么发现尸体后不立即报警,是吓傻了,还是干了点别的事?” 岳迁心中担忧,盯着尹莫,“你也不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吧?” 尹莫却笑道:“一直待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喝有空调。” 岳迁皱起眉,尹莫有不能说的原因,他硬要拖,还真能拖下去。 “叶队,我能和他单独谈谈吗?”岳迁起身对叶波说。 叶波打量两人,几秒后点点头,“去吧。” 岳迁带尹莫来到一间空着的休息室,关上门,“我没带录音设备,你到底怎么回事?” 尹莫一改在其他刑警面前的嚣张和不配合,眉间有些消沉,“我以为你知道。” 第138章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岳迁刚说完,脑中就一闪,“你……你是不是召唤了他的灵魂?” 尹莫没休息好,脸色苍白,眼皮耷下来时,岳迁觉得他格外疲惫。 尹莫以前说过,召唤死者、和死者对话,都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请灵则更甚,所以他虽然会,这些年却鲜少这么做。 “你看到他了?他是谁?因为什么而死?”岳迁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 尹莫摇头,抓了抓头发,显得又无奈又挫败,“如果召唤顺利,不到半小时就能结束,我为什么会拖到6点?” “不顺利吗?”岳迁惊道:“这个人的灵魂也和尹江、居叶伟一样,不完整?不能说话?” 尹莫还是摇头,抬头看着岳迁,“我好像不能和死人对话了,我召唤不出来灵魂。” 岳迁一时没有听明白,“怎么会?是这个人比较特殊,还是……” “不,我完全感知不到,而且不止他一个,别的也不行。”尹莫长长地吐了口气,倚靠在椅背上,“我的能力,居然突然消失了。” 岳迁好一会儿没说话,“因为那次穿越?” 似乎找不到其他解释。 尹莫缓缓点头,但从他的神情看,他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对“那边”世界的熟悉感,“那边”尹末对岳迁的在意,让他有个隐约的想法,他穿越了不止一次,就像岳迁那样。他只是记忆被修改了,至于这次为什么还记得,可能和岳迁有关。那么为何穿回来之后,他不能再和死人对话?穿越抵消了他的能力?可前几次为什么没有? 前阵子,岳迁在“那边”,他感知到了自己身体似乎有了某些变化,但没工夫深想,主要精力放在照看岳迁,想办法让岳迁回来上。这几天他才意识到,变化好像出在他对灵魂的感应上,他感应不到他们了。 他其实根本不必天天接白事生意,但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接触刚过世的人,验证那个不妙的猜测。 过去感应灵魂对他而言是很简单的事,即便不刻意花精力与他们对话,他至少可以看到、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现在却不行了。他因此变得急躁。凌晨送走遗体,他已经精疲力尽,看到墙角的尸体,第一反应就是召唤灵魂。但他竭尽所能,还是一丝异样都感受不到。不知不觉,已经6点,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应该立即报警。 “我能怎么跟你的队友说?”尹莫烦躁道:“我召唤灵魂失败了?这不是添乱吗?” 岳迁看着此时的尹莫,莫名有点心痛,将“你也知道你在添乱”吞回去。 “我去跟叶队说。”岳迁问:“你还有没什么要交待?” 尹莫沉默了会儿,“那个人,我认识。” “你认识?”岳迁意识到事情可能更麻烦了。 “他叫金总,来给我打过几次工。”尹莫说话时,眉心隐隐皱着,岳迁很少见他这样。 尹莫并不知道金总的全名,他也许说过,但尹莫不在意。白事团队固定的成员并不多,场合大的时候需要临时工,青姐负责给临时工结工钱,他们一般不和尹莫接触。 尹莫对金总有印象主要是因为,他只参加70岁以上老婆婆的白事。青姐是个爱八卦的人,谁家的闲事都知道一点。有次说起合作过的临时工,青姐就提到了金总的这个要求。 金总第一次来干活,青姐就对他很满意,他聪明,一件事交待了,他马上就能做好,不像有的临时工,那是真笨,听不懂话似的。而且金总长得也还成,至少干干净净的。 遇到一个称心的临时工可太难了,青姐想和金总长期合作,这样她也省得每次都教新来的。可金总却拒绝了,说如果有70岁以上的老婆婆过世,可以叫他,其他人的白事他没有兴趣。 “对70岁以上老婆婆的白事有兴趣?”岳迁觉得这话听着很奇怪。 尹莫也是因此记住了金总,后来每次在白事上遇到他,都会多看两眼。如青姐所说,他干活没得挑,任劳任怨,比很多家属都尽心尽力。 但这么一个好临时工,却因为和尹莫起了争执,再没有来打过工。 “为什么事?”岳迁问。 尹莫其实早把这件事忘了,但金总一死,记忆被动浮现。 那是在嘉枝村发生案子之前,尹莫接了个南合市的单子,死者古婆婆,80岁,符合金总的要求。古婆婆是退休知识分子,退休金上万,子女也事业有成,亲朋好友众多,因此白事场子很大,需要临时工。青姐立即联系金总,金总像往常一样赶来,勤勤恳恳打杂、守夜。 三天两夜的白事,金总一直都在,守着长明灯,不断烧纸添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古婆婆的至亲。 做白事,多多少少会听到一些客户家里的事,尹莫一般不在意,但要是周围的人老是说,尹莫也会听进去不少。这古婆婆是个典型的保健品受害者,她那每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基本都花在了买保健品上。子女怎么说,她都不听,还发动其他老人买。因为这事,爆发了几次家庭矛盾,她指责孩子们不孝,不让她花钱,盯着她的钱,不给她治病,希望她早点死,继承遗产。 “我死也要把钱花完,一分都不留给你们!”曾经温和的古婆婆因为保健品变得面目狰狞,亲情荡然无存。 但她死的时候,还是没能花完积蓄,到底留给子女多少,尹莫不清楚。 听家属说,古婆婆身体本来很好,每年体检,老年人有点三高很正常,医生说吃药控制就行,不要过度关注。但古婆婆被卖保健品的忽悠,觉得自己浑身是病,命不久矣,只有保健品能够救她的命。她拒绝吃药,拒绝看医生,将保健品当饭吃,每天暴躁易怒,在小区里摔倒后没半个月就死了。 年轻人对老年人被哄着买保健品,一般都会吐槽,加上家属们接连抱怨,将古婆婆买保健品当做笑话来讲,青姐等人也说了几句,大意是年轻时再豁达,再理智的老人,年纪一上去,都会发昏,作为子女还没法劝他们,一劝就是图他们的钱,就是不孝。 金总平时也会和大家聊天,这时却一言不发,神情阴沉。大家越说用词越激烈,金总突然开口:“古婆婆也没错吧,她只是图个身体健康,图个寄托,用得着这么嘲讽他?” “她买保健品无度,拒绝和子女沟通,这不是事实吗?”尹莫态度冷漠,“她是个清醒的人,决定好过什么生活,就要为这种生活付出代价。” 金总突然激动起来,“你是说古婆婆自作自受?” 尹莫皱眉,金总看上去跟突然发疯似的,他没兴趣和疯子争吵。 “尹莫,你这种对生死没半点敬畏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金总发泄了几句后,摔下板凳走了。青姐找他结钱,他没要,说尹莫没有人性,从此不会再和他们合作。 金总的举动把古婆婆的家属都吓了一跳,青姐打听他是不是古婆婆的远亲,不然怎么会这么激动,大家都说不是,根本不认识他。 这事之后,金总果然不再来当临时工,尹莫也没有再见过他。 夜里发现尸体时,尹莫没意识到他是金总,被刑警们问了一圈后,才想起这个人。 岳迁现在没时间照顾尹莫的情绪,尽快汇报线索,对尹莫更有利。 金总,白事临时工等关键词,加上岳迁在青姐处拿到的转账信息,经过排查,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他本名金恺恩,29岁,长期住在日结街,没有固定工作,一般接快递分拣工作。 日结街本来的名字其实叫滨舟街,和富户街隔着大半个城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一大片老旧的居民楼。滨舟街由于住了很多做日结工作的人,渐渐发展成了日结工的地盘,人们说到这里便会说日结街,说滨舟街倒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金恺恩的dna信息并不在警方的数据库中,尹莫和青姐提供的信息算是帮了重案队的忙,叶波看了尹莫一眼,对岳迁说:“让你朋友暂时回去休息,但保持联系,后面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尹莫沉浸在能力消失的失落中,岳迁走过来了,他也没抬头。岳迁迟疑了会儿,将手放在尹莫肩上,语气放缓,“我现在要去现场,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能自己回去吗?或者让青姐送你?” 尹莫看着岳迁的眼睛,几秒后说:“我不想回去。” “那继续待在这里?”岳迁故意轻松道:“这里好是好,有空调,饮料咖啡免费喝,但没有家里的床舒服。” 尹莫摇头,“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岳迁觉得自己在哄小孩儿。 尹莫凑近,“我跟着你。” “我是去查案。” “我不打搅你。” 岳迁想了想,尹莫一个人回去,他也不放心,让尹莫跟着也行,说不定到了现场,他还能提供新的线索。 发现尸体的巷子是整个富户街最旧的地方,房子老旧严重,已经没多少人住了。痕检师在巷子里采集到一些凌乱的足迹,但暂未得到凶手的生物检材。 第139章 岳迁拿着尸体的特写照片,在现场做比对,法医走过来,“被害人背的东西被拿走了。” 尸体被发现时,并没有背东西,岳迁忙问:“是什么?” 法医摇头,面容严肃,“不清楚,但他肩膀上有两道这么宽的勒痕。”说着,法医在岳迁肩膀上比了比。 “背包?”岳迁立即思索起来,“已经形成勒痕的话,那背的东西得很重。” “是,而且这东西很重要,一旦被我们知道是什么,案子可能马上就会侦破。”法医说:“所以凶手宁可不处理尸体,也要优先拿走他背着的东西。” 通过两道勒痕,实在无法还原金恺恩背的是什么。而金恺恩在富户街遇害也比较奇怪,现在对他的排查虽然还没有完全铺开,但富户街远离日结街,金恺恩大概率不会来这里接活。 “凶手出手比较果断。”法医和岳迁合作了几次,很欣赏岳迁,说得也比较多,“两刀都正中要害,力量和技巧缺一不可。” 岳迁说:“所以可能是个有经验的人?他身上还有别的案子?” 法医说:“这就得靠你们去排查了,从我的角度出发,凶手应该是男性。” 岳迁点点头,金恺恩虽然比较瘦,但到底是个男人,目前药理毒理检验并未显示他服药或者喝酒,在被杀死的时候,他是清醒的,从正面毫不含糊地捅死他,确实是男性的概率更大。 重案队分成两拨人,一拨在案发地富户街摸排,一拨去日结街。岳迁在富户街待了会儿,暂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消息。金恺恩被凶手拿走的重物,还有他来富户街的目的,这是岳迁最关心的。 下午,岳迁来到日结街,加入排查,不久找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姓唐,绰号唐总,他说互相称呼总,是他们这里的习惯。大家都是做日结工作的人,收入少,生活漂泊,和家里联系少,大概一辈子成不了总,于是苦中作乐,叫个金总唐总,过过嘴瘾。 唐总带岳迁向金恺恩的住处走去,他说自己和金恺恩认识有三年多了,他父母在乡下,他懒,又笨,书没读出来,来城里打工,但打了几个月,觉得太累了,听人说干日结自由,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躺出租屋打游戏,于是干起日结。 虽然日结工作在外人看来不体面,有一顿没下一顿的,但对唐总这些熟手来说,工作是追着他们的,因为大城市需要他们这些人,有了自己的情报网络,不愁没有工作。 唐总是在做快递分拣时认识金恺恩,当时唐总还没有搬到日结街来,在日结工作这个领域也还是新手。快递分拣忙起来累得要命,不分白天黑夜地拣货,他都快干虚脱了。金恺恩帮他领来饭,“悠着点,工作而已,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休息,别把身体累垮了。” 唐总看着金恺恩,觉得这人真从容,这才是干工作,而不是让工作给干了。唐总于是跟着金恺恩,金恺恩给他传授偷懒的方法,告诉他哪些日结工作相对轻松。熟悉之后,金恺恩还给他介绍了自己的房东,唐总便搬到金恺恩楼下,周围住的都是日结工,他像找到了组织似的,而且这边房租也比他早前租的便宜。 就在唐总吭哧吭哧分拣的时候,金恺恩不干了,当时正是物流高峰期,每天收入可观,唐总问他为啥不坚持一下,金恺恩豁达地说,赚得差不多了,他要去享受人生,下次没钱了再来。 金恺恩所谓的享受人生,也不过是睡觉、发呆、游大街。三年来,唐总没见过他找女人,也没见过他打牌打游戏。唐总了解自己,也了解大多数日结工,他说他们这些人骨子里就是懒,逃避,跟村里那些老光棍一个德性,不是找不到做得久的工作,是不愿意做,没有动力。 不少日结工赚点钱就喝酒打牌找女人,钱飞快就没了,但金恺恩不是,打牌会输钱,所以他不打,打游戏会充值,3块钱他都不会充,他的娱乐活动仅限于那些不花钱的,而且他看到唐总打游戏,还会念叨:“你还年轻,少去沾染那些会上瘾的东西。” 岳迁到了金恺恩住的地方,那是一排四层高,走廊拉通的楼,金恺恩和两个日结工合租,各一间房,他们已经知道金恺恩死了的消息,个个面如土色,年纪较大的那位接连说“晦气”。 年轻点的忙拉住他,“闻总,别说了,人死为大,警察看着呢!” “警察看着又怎样?就不晦气了?金恺恩去搭灵棚看死人我就觉得不舒服,他一回来是不是一屋子纸钱味?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几个钱非要去?去的还全是那些老不死的白事!这下好了,把自己作死了吧!” 年轻的附和,“也是,金总不知道为什么,老接白事的活,这活我们都不爱接的,主要是晦气,而且钱也没多少,顶多混个饭吃,有啥意思?” 岳迁问:“金恺恩最近接的是什么工作?” “快递分拣吧?他最近挺勤奋的,那个来钱快。”年纪大的哼哼两声,突然眉毛一横,“要我说,他就是死人饭吃多了,被死人饭给害死的!” “怎么说?” “他和以前合作的一个老板有矛盾,说过几次了,那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他要去给人点颜色看看!” 岳迁立即想到尹莫,“是哪个老板?” “叫尹什么,金总老给他打工,后来闹掰了。” 岳迁心中一冷,退到屋外,朝楼下看去。尹莫果然跟来了,就站在下面,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正抬头与他对视。 第78章 点火者(04) 金恺恩这两个室友,对他特别有意见的这位叫闻总,和稀泥的那位叫柯总。闻总比金恺恩更早住进来,算是这一片日结工里资历较深的一拨了。 他以前在工厂干活,经常上夜班,生过一次病之后顿悟人生苦短,应该及时享乐,于是和父母决裂,钱花完之后做起了日结工作。他说,他认识的大部分日结工情况都和他差不多,就算和家里没有断掉联系,来往也很少。金恺恩刚来时,他觉得这人很不一样。 岳迁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闻总回忆半天,“他看着不像吃过很多苦的人,嘿,他还挺爱干净。” 岳迁进来后就感觉到了,这出租屋虽然很旧,住的还是三个单身汉,但公共区域比较整洁,也没有想象中的臭气。金恺恩的房间在最里面,收拾得更是干净。 闻总抱怨道,金恺恩不仅自己搞清洁,还逼他做扫除,他邋遢惯了,衣服堆着不洗,垃圾随地扔,厕所从来不刷,全是尿渍。金恺恩打扫几次后,板起脸,跟他约法三章,必须轮流做清洁。 他长期生活在肮脏的环境里,享受了半个月金恺恩的劳动成果,觉得干净点确实好,再加上金恺恩严肃起来有点吓人,他只好应下来。之后柯总搬进来,年轻,听话,让打扫就打扫,他们这套房可能是整栋楼最干净的。 除了对清洁很在乎,闻哥觉得金恺恩这人总体上还是很好相处。日结工作也有轻松和繁重之分,大家都想做轻松钱又多的,金恺恩从不抢,做得差不多了就把位置让出来,有钱一起赚。而且金恺恩不爱吹嘘,在闻总眼里,金恺恩有点神秘。 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柯总补充了个形容,说他像卡皮巴拉,活着行,死了也行。只有白事能让金恺恩情绪波动。 说到这个,闻总就特别来气,他搞不懂金恺恩为什么要去给死人打工,刚知道金恺恩做这个时,他就很忌讳,要是来钱多,还能理解,但在遗像前烧一晚上纸,赚的也没有分拣快递来得多。 他让金恺恩别干了,他觉得不舒服。金恺恩平时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大多数时候有分歧,都是金恺恩让步,哪怕是搞清洁,也是金恺恩负责大头。他以为金恺恩会答应,没想到金恺恩很坚决地说,他们只是室友,希望他不要干涉自己的工作。闻总懵了,追着金恺恩说,金恺恩罕见地发了火,说要做,就是要做,谁也别管。 闻总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敢正面和金恺恩吵了,但只要金恺恩一去做白事,他就阴阳怪气,清洁也不做了,金恺恩不知道是理亏还是不计较,默默将公共区域打扫干净。 说到这,闻总“咦”了声,问柯总,“你觉不觉得金总最近洁癖加重了?” 柯总有同感,对岳迁说:“金总每天出门都把自己收拾得特别体面,镜子都要照几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去约会。” 岳迁又问:“金恺恩还提过那个姓尹的没有?” 这时,尹莫已经上楼来了,靠在门边,听见岳迁的问题,侧头看了看他。 “我也没搞懂,金总和谁都结不了仇的,我们住在一起,平时有点摩擦,没多久也算了,从没见过他这么看不惯谁。”闻总又问柯总,“是吧?” 柯总直点头,突然惊恐道:“不会是金总想去对付这个姓尹的,然后被姓尹的杀了吧!” 尹莫皱眉,退到走廊上。 岳迁回头看了尹莫一眼,尹莫现在的处境有点麻烦,闻总和柯总的证词将他推进了泥潭,他必然得接受后续调查。 第140章 排查在日结街继续进行,金恺恩的形象丰满起来,住这一片的日结工彼此之间都打过照面,不工作时经常聚在一起打牌,大家对金恺恩最鲜明的印象就是他不参与大众娱乐,总是面带微笑,对谁都很有礼貌,也爱给人介绍工作,对刚来日结街的年轻人尤其好,像个耐心的前辈,温和地引导后辈少走弯路。 因为他时常助人,他不爱和大家混在一起也没人计较了,最多背地里说他舍不得钱,一定存了很多,可能准备讨老婆了吧。 尹莫再次被请到市局,负责问询的不是岳迁了,岳迁拉住他,“金恺恩来找过你吗?” 尹莫眼里流动着一层雾,声音有些冷,“你不相信我?” 岳迁说:“我客观地向你提问。” 尹莫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我,至少我没有遇到他——在他死之前。” 说着,尹莫眉间多了一缕焦躁,“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岳迁迅速在脑海中梳理一番,金恺恩可能关注着尹莫的动向,尹莫前段时间不在南合市,回来之后也没有立即接生意,也就是这几天,才高强度做白事。难道金恺恩去富户街是知道尹莫在那里?但他跟到富户街之后,被人杀掉了? 越是想,岳迁越是担忧,凶手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动手?他可以相信尹莫不是凶手,但重案队必然重点怀疑尹莫。难道这事确实和尹莫有关,尹莫掉进了凶手用人命做的局? 岳迁脸色不好,尹莫手指在他脸颊上碰了碰,“怎么了?” 岳迁回过神,摇头,目前线索还很少,不宜发散得太深,“你等会儿实话实说,我在调查这个案子,我会还你清白。” 尹莫神情稍霁,笑道:“我等你。” 金恺恩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记录已经提取到,他的联系人里清一色的日结工、用人老板,结账也都是在聊天软件上进行。从收入分析,他这半年来做过白事杂工、派发传单、快递分拣、工厂消毒、仓库搬运、临时保安。岳迁拉了个图表,核对完每一项,盯着快递分拣,“嗯?” 在排查过程中,日结工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快递分拣,他下意识认为在金恺恩的工作构成中,快递分拣会占大头,但其实金恺恩做得最多的是派发传单、临时保安,这两种工作强度相对低,所以收入也少。白事收入高一点,但金恺恩对死者的年龄性别有要求,加上和尹莫闹翻,接得并不多。可最近一个多月,金恺恩接了17天快递分拣的工作,比他这一年其他时间加起来还多。这显然不正常。 快递分拣因为非常累,收入是最高的,联想到柯总说金恺恩最近特别讲究,金恺恩的改变出现在这一个月,他很需要钱? 岳迁立即赶到金恺恩最后工作的快递站点,仓库内外包裹堆积如山,人在其中跟搬运坚果的松鼠一样,货车还在将新到的包裹卸下来,别管长期工还是日结工,都在没命地分拣。不时有分拣错误出现,负责人焦头烂额,一边催工人快点,一边指挥货车。 岳迁叫住负责人时,他非常不耐烦,“金恺恩?不知道,他今天没来!” 得知金恺恩已经死了,负责人两腿一软,原地摔了一跤,岳迁扶他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跟我们没关系,每天的工钱我都给他结了,我,我也早就给他们说过,这工作累,吃不消别,别干!” 岳迁问:“你觉得金恺恩是因为做了快递分拣才出事?” “我,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慌什么?” 负责人渐渐缓过来了,试探道:“他不是过劳吧?我看他身体不错,还,还很会保养自己,做几天就休息。” “你们这工作很辛苦吧?”岳迁看了看繁忙的工人们。 “是辛苦,但没办法,总得有人做,我工资也开得高,吃得了苦就来,吃不了随时走,金总就是这样。”负责人看看岳迁,“要是谁都不做,你们警察也收不到快递,你说是吧?” 岳迁点点头,“我听说金总是最近才来你们这儿工作,他说过是什么原因吗?” 负责人愣了下,“哪是最近,他是我的老熟人了!他刚来日结街的时候,就来干过很久,还给我介绍了很多人呢!” “但他这一年似乎很少来?”岳迁将打印出来的收入分布图拿给负责人看。 “啊,对,对!”负责人想起来了,“是这样,他这两年确实来得少。” 金恺恩以前和很多刚做日结工作的人一样,很拼,只要钱多,再苦的工作都干,所以做了很久的快递分拣,但时间一长,成了老油条,心态也变了,只做轻松的。金恺恩反应快,身体也灵活,他不来了,负责人很惋惜,遇到他就要笑嘻嘻地叫他来帮忙,金恺恩一般都同样笑嘻嘻地拒绝。 但3月初,金恺恩居然主动找来,负责人大喜,工作餐都恨不得多给他舀点肉。休息时间,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负责人话多,问金恺恩怎么想通了,又来做分拣,金恺恩说得云里雾里,“我想来想去,不应该这么过一辈子。”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负责人记得很清楚,金恺恩是他接触的日结工里,物欲最低的,不怎么享乐,住得干净穿得干净就行。要是金恺恩打牌,那他还能留住金恺恩,可人家不赌不嫖,压根不在乎他开的工钱。 “人会变嘛,就看有没有遇到愿意让他改变的人。”金恺恩如此回答。 岳迁问:“这人是?” “他没说。”负责人又解释起来,“我们站点对工人真的很好了,金总走了,我,我也很悲痛,但和我们没关系的啊!” 岳迁想,一个让金恺恩愿意改变的人,是谁? 为了这个人,金恺恩高强度做过去不想做的快递分拣工作,是想多赚点钱吗?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才出门,柯总说他像出去约会。 这人是女人?金恺恩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努力赚钱,想和她组成家庭? 可是金恺恩的联系人列表中,女性屈指可数,都是青姐这样给他转工钱的。 岳迁回重案队开线索总结会,尹莫的问询早就做完了,虽然金恺恩对他有敌意,遇害之前可能确实去找过他,但他在白事场合,没有作案时间。 在富户街排查的队员也陆续回来了,那里的居民都说没有见过金恺恩,居民们彼此熟悉,对陌生面孔比较在意,如果金恺恩多次出现的话,应该有人会记得他。 交通方面,金恺恩没有乘坐公共交通,他可能打了黑车,或者以别的什么方法来到富户街。岳迁觉得,他可能不想让很多人看到他背着的东西。 金恺恩并不是南合市人,他的老家在同省的吴镜市下面的小镇,他手机中存着父母的号码,但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春节。重案队已经告知噩耗,金父挂断了电话,但不久他主动打来,说他和老伴已经在赶来南合市的路上。 白天的排查,队员们得到的信息趋于一致,那就是金恺恩很难和人结仇——所以尹莫才会被重点怀疑。 轮到岳迁发言时,岳迁提到金恺恩可能有喜欢的人。一阵讨论后,叶波说:“但他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很可能是单方面的暗恋,他在和对方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就拼命赚钱,为将来做打算,我怎么觉得,站在对方的角度,这有点可怕啊。” 岳迁点头,“金恺恩表面淡然和善,但尹莫一句话就能让他记恨那么久,他骨子里可能很偏激。他对一个女人有好感,不是直接表白,而是暗地里存钱,或许,他做过跟踪之类的事。” 叶波说:“这个人得查出来,明天就从这个细节出发继续调查。” 岳迁翻了翻笔记,又说:“叶队,我觉得金恺恩和尹莫起争执的那场白事也很重要,案子可能和尹莫无关,但金恺恩反应这么大,我怀疑和他过去的事有关。我想去见见那场白事的家属。” 会议结束,夜已经很深了,岳迁思绪一半被案子占据,一半想着尹莫。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他因为尹莫分心了。尹莫大概已经回去了,他想立即赶回去,看看尹莫的情况。上午尹莫很失落地看着他,说睡不着,要跟着他去现场,那现在呢,尹莫睡着了吗? 市局靠刑警支队的侧门,岳迁刚走出,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花坛边站起来。大约是夜色的缘故,尹莫修长得有些单薄,就这么看着他。 岳迁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那我应该在哪里?”尹莫说:“我说了,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你……”岳迁想说你要等也应该在里面等着,但尹莫今天被审来问去,大概不愿意留在里面。 “那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了,要回去吗?”岳迁问。 尹莫凝视岳迁片刻,矜持地说:“可以。” 岳迁开车,尹莫话比平时少了很多,路程已经开了一半,才说:“我不是凶手。” “嗯。” “我不是想走你的人情,只是不想给你添乱。你可以放下我这条线,重点查其他线。”尹莫看着前方空旷的马路,“虽然以前经常给你添乱。” 第141章 岳迁挑眉,“你也知道啊?” 尹莫说:“以前和你不熟,没有义务配合你,查案是你们警察的事。” 岳迁说:“哟,你这群众。” 车里安静了会儿,尹莫又说:“他们问完我之后,我去了趟古婆婆家。” 岳迁放缓车速,尹莫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古婆婆的家属怎么说?金恺恩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尹莫摇头,“从来没有,白事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金恺恩。他们和金恺恩毫无关联。” 岳迁说:“曾经有一个和古婆婆很像的人,这人和金恺恩有很深的渊源,这人大概率已经死了,她的死恐怕和金恺恩有一定牵扯,金恺恩无法给她烧纸送终,所以在古婆婆这样的人身上寻找情感寄托。” “70岁以上,女性。”尹莫说。 “不止,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岳迁眼神亮起来,“爱买保健品!以前你们合作过多次是吧,金恺恩的情绪都很正常,只有古婆婆那次,他不正常,古婆婆最被家人诟病的不就是买保健品吗?” 尹莫侧过身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岳迁让亢奋的情绪平复了些,语气带着些警告,“你现在还是有疑点,做你自己的事就好,破案是我们警察的工作。” 他说得不客气,还引用了尹莫的话,但尹莫反而不像刚才那样消沉了,“哟,s起来了。” 岳迁:“哪里有s,不是直路一条吗?” 尹莫:“……” 半夜,尹莫这个夜行动物又接活去了,岳迁也在天亮前醒来,直奔市局而去。 金恺恩的父母到了,他们从小镇一路辗转,中巴转火车,疲惫不堪,反而是悲伤在他们脸上变得很钝,仿佛早就被距离、争吵打磨得平滑。又或者,他们还没有切身感受到儿子已经去世这件事。 但他们对金恺恩绝不是全无关心,否则不会急着赶来。岳迁陪他们去确认遗体,金母没有掉泪,却用力抓着金父的手臂,金父抹了两把眼泪,沉沉叹气。 叶波送来早餐,他们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金父问金恺恩是被谁害死的,但这正是警方正在寻找的答案。 “金恺恩和你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岳迁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 “误会,哈哈,误会……”金父发出一阵苦笑,摆着手说:“没有误会,实打实的矛盾,我和他妈都是农民,你看我们的手。” 金父伸出手,又拉过老伴的,两双黢黑粗糙的手,是一辈子从事繁重劳动的证明。 金父无奈摇头,“我们在地里刨吃食,好不容易把他供出来,我们那地方小,很多人没钱读书,早就打工去了,他为什么能读书,不是我们咬紧牙关省出来的吗?因为他,他妈生病了都不去看病!” 金父越说越激动,金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暗淡,无言。岳迁觉得,这是心被伤透了的人才有的神情。 金父继续说,金恺恩从小就聪明,学习也刻苦,加上家里支持,高中考上了不错的高中,之后又考上南合大学。 南合大学在全省都是top级别,而金恺恩从未跟周围的日结工说过,大家都以为他和他们一样,早早辍学,只有初中,甚至小学文凭。 金恺恩考上南合大学,是金家几十年来最大的喜事,那时金父金母哪里想得到,去了名牌大学,朴素的孩子就变了,变得看不起贫困的出身,看不起他们这对贫穷的父母。 金恺恩回来得很少,每次都说想节省路费,留在南合市的话还可以打工赚学费生活费。确实,除了大一的学费,金恺恩没有找他们要过一分钱,大三还能往家里寄钱了,金家前所未有地宽裕,金母终于舍得去看病。 金恺恩成绩好,参加的社会活动也多,实习经验丰富,大四就确定工作,金父说想去南合市看看,他同意了,并且包办来回路费、食宿。金父来到南合市之后越看越喜欢,不断说,儿子有出息了,以后他们可以跟着享福了。金恺恩只是笑,没有说话。 金父当时只道金恺恩腼腆,他这儿子向来孝顺,发达了怎么会不想着带父母一起享福呢?他和老伴就盼着这天呢。 然而,他们后来等来的不是金恺恩要接他们去南合市生活的消息,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金恺恩认了一个女人当干妈。 第79章 点火者(05) 消息是去南合市打工的年轻人带回来的,这人叫小赵,和金恺恩是小学同学,成绩很差,初中没念完就出去混社会。赵家和金家离得近,两家孩子经常被拿来比较,大家都说金父金母好福气,有金恺恩这么懂事上进的孩子,老赵听到这话很不乐意,动不动就拿金恺恩数落小赵。金父每次遇到赵家父子,都忍不住得意洋洋。 可万事被金恺恩压了一头的小赵,这几年居然混出个人样来了,不仅每次回来都开着车,还将城里的好东西一车一车往家里搬,父母都接去南合市住了半年。他似乎是跟人做生意赚了大钱,现在已经是什么老板了,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金父很有落差感,金恺恩读了那么多书,工作说起来也体面,是个小组长,但没车没房,平时也不主动和家里联系,金父每次打电话过去,金恺恩都在加班,说不上几句就挂了。 忙,忙啥呢,也没见赚几个钱,家里的房子还等着加盖一层呢!金父对金恺恩已经很不满了,总说要去南合市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但都被金母拦住了。 那次,小赵衣锦还乡,给老赵办酒祝生,乡里乡亲都受邀去吃饭,金父金母自然也去了。看着老赵小赵如此风光,金父本就很不是滋味,他的生日已经过了,金恺恩别说回来给他办酒,一个祝福都没有,还是过了几天,才突然想起,给他转了五百块钱。 饭后,大伙儿凑在一起打牌,金父输了钱,心情不好,打算回家,这时小赵大概忙完了,叫住他们,压低声音道:“叔,婶子,有件事我得给你们说说,你们啊,有个心理准备。” 金父吓着了,“怎么了?” 小赵说,他这阵子因为工作的缘故,认识了一个叫曲玉的客户,曲玉从大企业退休,家境殷实。他碰巧发现,曲玉和金恺恩认识,金恺恩居然叫她干妈,两个人关系十分亲密,金恺恩对她很是孝顺,要不是他对金恺恩知根知底,都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亲母子了。 金母听完眼睛就红了,连说“不可能”,金父也不肯相信,“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都还在,恺恩不可能在外面乱认妈。” “瞧你说的,我和恺恩一块儿长大,他我都能认错啊?”小赵说:“我看你们还是早点和他沟通沟通,别儿子被人抢走了都不知道。” 金父又气又急,一方面觉得小赵在骗他,两家关系一直很微妙,处处为两个儿子较劲,小赵故意说这种话也说得通,但另一方面,金恺恩越来越冷漠的模样出现在金父脑海,他为什么不关心生他养他的父母了呢?是因为认了别人当妈吗? 金父再也坐不住了,不顾金母的阻拦,匆忙赶到南合市,在金恺恩的公司附近守着,看到金恺恩出来,金父打去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工作。但金父一路跟踪,发现金恺恩来到一个餐厅,不久,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下车,金恺恩很殷勤地迎接她,为她布菜。 那肯定就是小赵说的曲玉,金恺恩的干妈!金父气得险些当场冲进去,但忍住了。一个多小时后,金恺恩送曲玉上车,将几个大盒子提到车上,自己也往地铁站走去。金父终于赶上去,怒喝道:“金恺恩!” 金恺恩愕然地转过身,看到金父的一刻,视线躲闪,“你,你怎么来了?” 金父上前就是一耳光,“我怎么来了?我来看你到底认了个什么东西当妈!”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在路上大吵大闹!”金恺恩连忙拉着金父离开,但金父已经失控,一路骂他不孝,不断将金母的病拿出来,质问他为什么对父母漠不关心,倒要认别人当妈,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金恺恩被骂得狼狈不堪,终于和金父回到租住的房子,房子很旧,一室一厅,他一个人住,一个月房租一千五,他疲惫地喝着水,金父的骂声一刻也没有停下。 “他说那个女的是他的客户,对他很照顾,孩子都在国外,他有时会去她家帮忙搬东西,修修家电,那个女的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时间一长,他就认了对方当妈。”金父说着擦了擦眼泪,“你听,这解释得通吗?他就是嫌弃我们,才在外面认妈!” 金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岳迁问:“金恺恩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曲玉是什么客户?” 金父说,金恺恩大学念的是英语和传媒,但找的工作不太对口,叫惠克科技,是卖药的。 惠克科技?岳迁觉得耳熟,一想,好像是给老岳买保健品那会儿看到过。 金父说:“我当时跟他说,你学外语的,怎么会做药啊?他说,公司有很多职位,他的职位不是做药,是做宣传销售,做得好的话,分成很高。” 第142章 金父不懂,但儿子能赚钱就行。要是知道赚钱就得认人当妈,他怎么都不会同意金恺恩做这种工作。 “金恺恩是保健品销售,曲玉在他那里买保健品?”岳迁迅速在手机上查了查,他的记忆没错,惠克科技确实专攻保健品,在中老年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金父说:“儿子卖保健品,他妈身体那么差,我让他拿点回来给他妈吃,他都不肯!这是什么儿子啊!老天爷!我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我后来直接给他钱,让他买点回来,他也不愿意!我们老了,不会选,给钱让他选,就这么点要求,他都不满足!” 金父说着又掉了眼泪,金母泪眼婆娑地拍着他的手,不语。 岳迁皱眉,金恺恩再怎么亲情淡漠,都不大可能拒绝父母如此合理的要求,保健品利润非常高,其成本大部分都花在宣传、人力上,金恺恩一个内部员工,还是宣传销售口的,别说低价给父母买点保健品,就是免费拿都行。他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保健品不仅不能让他母亲的身体好起来,还会耽误治疗? 或者,保健品有副作用? 岳迁问:“他不给保健品,他带你们去过医院吗?” 金母开口了,“去过,开了很多药。” 金母身上病不少,高血压,肾上肺上有结节,长期失眠,内风湿,心脏也不好,需要吃很多药。金父打听到,是药三分毒,看着金母吃饭似的吃药,心里特别不好受,所以才希望金恺恩能拿保健品回来,给金母调理。 “他说保健品没用,要听医生的,医生开什么药,就吃什么药。”金父激动道:“他在放屁,糊弄我们!保健品要是没用,为什么大家都吃呢?老赵家里堆满了保健品,小赵花了几万给他买!保健品要是没用,他卖的是什么?我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因为保健品,更因为曲玉,金家的气氛越来越糟糕,金恺恩几乎不回家了,唯一一次回来,是带金母去开药。金父自从打了他,就不再和他说话,恨不得没有这个儿子。 一年后,小赵带回另一个惊人的消息,金恺恩成了无业游民。 金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金恺恩怎么会…… 小赵说得绘声绘色,他想给老赵买新的保健品,照顾谁的生意不是照顾呢,于是找到金恺恩,只要这一单,金恺恩这个月的业绩就有了。可是金恺恩居然已经不在惠克科技,灰头土脸的,正在快递站点当日结工。 小赵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兄弟,你怎么混成这样了?”小赵兴奋地打量金恺恩,这个从小踩在他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终于跌下云端了。“有什么难处,给哥们儿说啊,怎么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混啊,多累?” “这里挺好的。” “啥?哪儿好了?” “自由。” 小赵听得发笑,确认金恺恩真的失业了,高昂着头,“那你推荐个前同事给我吧,我买保健品。” 金恺恩却说:“少吃那种东西,没用。” 小赵将这段添油加醋在老家说,“咱也理解哈,丢了工作,谁还愿意给前同事介绍生意,哎,恺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才被开除,可惜,可惜啊!” 金父丢了大脸,终于再度联系金恺恩,问他被开除是怎么回事,当日结工又是怎么回事。金恺恩默不作声,仿佛根本没在听。 金父怒不可遏,“丢了工作你再去找啊!你南合大学毕业的,难道还找不到工作?你当日结工,是故意想气死我是不是?你也不看看小赵回来是怎么踩我的脸!你马上去找工作!” 金恺恩死气沉沉地开口,“日结很好,我能养活自己。” “那我和你妈呢?你不管了?”金父骂道:“我们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金恺恩,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有干妈吗?你去求她啊,让她给你找个工作!” 提到曲玉,金恺恩语气一下子变了,“和她没有关系。” 父子俩吵了很久,但基本是金父输出,金恺恩回应以沉默。不久,金母收到13万,金恺恩居然将在惠克科技工作四年攒下的钱全都打给了她,叮嘱她按时去医院看病开药。金母惊讶不已,问他把钱都打给自己了,他怎么办?金恺恩只说,他干日结工,能养活自己。 之后,金父又打过几次电话,连南合市也去了两次,金恺恩像是变了个人,住在拥挤的出租屋,做着初中毕业就能做的工作,烂泥一滩,混吃等死。金父彻底失望了,也认清了现实,金恺恩已经堕落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回到镇里,从此不再和金恺恩联系,见着赵家父子就躲着走。金恺恩偶尔打电话回来,也只是和金母说几句,问问身体如何。最近一年,更是连电话都没有了。 金父抹着泪,语气很是不甘,“我早就当他死了!我没有这个儿子!” 岳迁站在走廊,在手机上浏览惠克科技的新闻,没有看到特别负面的报告,这家公司在宣传上会特别提醒保健品不等于药,不可以取代药。一些来自网上的反馈也只是提到惠克科技的保健品吃了没什么作用,顶多有点心理安慰。似乎没有人吃惠克科技的保健品吃出事。类似的保健品事故在别的公司出现过。 岳迁来到技侦办公室,“成哥,金恺恩的联系人里有没有一个叫曲玉的老太太?” 成哥摇头,“我给你们的就是全部了,应该没有你说的这个曲玉。” 岳迁又将联系人和聊天记录扫了一遍,不仅没有曲玉,连惠克科技的人也没有。 金恺恩离职四年,和前同事断掉联系倒是正常,但曲玉是他干妈,也不联系了?因为他不再卖保健品,所以没有继续给曲玉当干儿子的必要? 问题出在四年前,金恺恩为什么突然离职,将至少看起来体面的工作换成日结工作?还有,金恺恩为什么执着于给70岁以上的老太太办白事?古婆婆的白事上,金恺恩和尹莫争执,耿耿于怀,而古婆婆是个疯狂的保健品推崇者。 难道曲玉已经…… 岳迁向叶波报备了想法,立即来到惠克科技。金恺恩当初的上级得到前台的消息后,很快赶来接待了岳迁,她姓喻,是市场部的经理。 “金恺恩出什么事了吗?”喻经理有些担心地问。 岳迁说:“他已经去世了,我们正在调查他的死因。所以来了解一下他过去的工作,以及他为什么离职。” 喻经理倒吸一口气,脸色白下了,“怎么会这样……” 岳迁等了会儿,“金恺恩离职之后,就再没有和你联系过了?” 喻经理调整好情绪,点头,又叹气,“我一直觉得金恺恩不做了很可惜,他是个……很有能力,也很有想法的人。但可能也是因为太有想法了,他才做不了我们这种工作。” 金恺恩是喻经理亲自招进来的,当年惠克科技校招,意气风发的金恺恩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金恺恩外语流利,反应快,学的是传媒,和她要招的岗位也算是有点关系。她当场问了金恺恩几个营销策划的问题,金恺恩的回答让她觉得他很有潜力。 惠克科技不是唯一给金恺恩发offer的公司,据喻经理所知,还有一家新媒体、两家外贸公司,对金恺恩来说,它们比惠克科技更加对口。但喻经理用诚意打动了金恺恩,她告诉金恺恩,公司会给他更大的自由度,他一来就可以参与策划。 就这样,金恺恩成了惠克科技的一份子。 初来乍到,金恺恩积极、勤奋,活跃地提出有趣的点子。他的岗位虽然是策划营销,但也会去一线接触客户,很多新员工觉得吃不消,金恺恩却游刃有余,他很有亲和力,和许多客户都关系良好,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客户。 喻经理很欣慰,觉得金恺恩继续干下去,今后在自己高升之后,他能接自己的班。然而两年后,喻经理发现金恺恩对工作似乎懈怠了,不再积极写文案、出广告,和客户相处得也比较少了。年轻员工都有这种时候,喻经理倒是觉得没大问题,她看好金恺恩,他肯定能自我调节。然而金恺恩状态越发糟糕,喻经理不得不干预,找金恺恩谈话。 那次谈话,喻经理至今都记得,它甚至对她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但在对岳迁陈述之前,喻经理犹豫了一会儿。 “是对公司有不好的影响吗?”岳迁问。 喻经理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再想想。” 岳迁说:“金恺恩的案子是命案,他曾经在惠克工作,离职得很突然也很蹊跷,无论如何我也得查清楚。” 喻经理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道:“金恺恩质疑我们的工作是虚无的。” “虚无?” “为产品设计文案、理念,让它听上去像是能够延年益寿、包治百病,让它成为中老年群体中的流行单品。但实际上它根本没有那么神奇,甚至很多产品本质上是一样的,功效全都是我们人为赋予。” 第143章 岳迁说:“但你们也在显眼位置标注了保健品不等同于药物。” 喻经理摇摇头,“当一个病魔缠身,试过许多药,看过很多医生,依旧缓解不了病痛的老人看到我们的广告,他燃起希望,就算你当面告诉他,保健品不等于药,有病要去医院,他就会信吗?” 不会,因为他已经被眼花缭乱的宣传打动了。而且这一辈人缺乏年轻人的质疑精神,他们总是容易相信“电视上的”、“专家说的”、“广告说的”。 于是保健品公司可以用普普通通的保健品,配以丰富刁钻的文案,轻轻松松收割老年人的钱财。 金恺恩起初对工作很有成就感,他参与的策划都很成功,他想的文案很吸引人,他说话也让人觉得舒服,因此一去销售一线,就能开单。 但长期待在这个环境里,他越来越明白保健品的功效都是他这样的文科生吹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是个骗退休金的骗子。 “你不要这样想。”喻经理听完他的话,劝说道:“我们的产品确实有一些保健作用的,适当服用,没有害处,而且心理安慰就不算好处吗?你没看到好多阿姨用了我们的产品,心情都好多了?” 金恺恩处在迷茫中,他质疑自己工作的意义,但喻经理的话也有道理。此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大好,喻经理知道,他在经历心理的拉扯。 不断有新人进入公司,他们像金恺恩刚来时一样充满活力,金恺恩逐渐被他们取代了,成了边缘人。喻经历惜才,不愿意金恺恩就这么沉寂,索性将他调去销售部,让他多去一线跑跑,接触人,或许客户们的笑容,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 金恺恩有销售天赋,不仅将已有的客户维持得很好,还开发了不少新的客户。正当喻经理觉得金恺恩又找到了正确的路时,他毫无征兆地提出离职。 喻经理大为不解,以为他又犯病了,苦口婆心劝说,但这次,金恺恩很坚决,眼中也不再有亮光。 岳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喻经理摇头,“他还是说,这工作没意义,就是骗人。” 岳迁问:“那金恺恩走后,他的客户资料是交接到公司了吧?” “那当然,金恺恩在这方面很负责。” “我想查一个叫曲玉的客户,她应该是金恺恩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曲玉?”喻经理仿佛想起了什么,“你等一下,我有印象。” 喻经理一边查阅资料一边回忆,看到曲玉后面标注着“去世”时,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岳迁并不意外,金恺恩后来的举动已经暗示了这个事实。 “金恺恩离职,和,和曲玉有关。”喻经理彻底想起来了,金恺恩和她谈离职时,其实说到了曲玉。 曲玉是金恺恩最早的客户之一,那时金恺恩还没有开始质疑自己的工作,努力地推销,从购买记录来看,曲玉没少支持金恺恩,共计买了接近十万的保健品,各种功效的都有。 喻经理还记得金恺恩那双通红的眼睛,他说是他害了曲玉,曲玉应该去医院,而不是依赖保健品。曲玉待他那么好,比儿子还亲,他却只想着赚曲玉的钱。 喻经理不清楚曲玉是怎么死的,但一定不是因为保健品,否则家属早就闹起来了。金恺恩的话让喻经理很是不满,这样的员工,确实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了。她同意了金恺恩的离职要求,并再三叮嘱,离职员工不可以抹黑公司。金恺恩答应了。 之后不管是她,还是部分其他人,都没有再听说过金恺恩的消息。曾经有个和金恺恩关系不错的同事,给金恺恩发过消息,发现已经被拉黑,喻经理猜,金恺恩拉黑了所有人。 客户资料里有曲玉的详细信息,包括本人住址,紧急联系人。岳迁将信息发给叶波,重案队过去调查,邻居表示,曲玉去世之后,她在国外的子女回来,将房子卖掉了。 邻居们都说,曲玉是个很温柔大方的老太太,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有时做了好吃的,会请大家去家里吃饭。她买了许多保健品,也会送给需要的人。有邻居还记得金恺恩,曲玉跟他们说过,他是她的干儿子,很好的小伙子。不过曲玉的白事,金恺恩似乎没有出现。 岳迁尝试联系曲玉远在国外的子女,号码已经成了空号。重案队对惠克科技进行初步排查,暂时没有查出问题。 调查仿佛撞进了死胡同,岳迁静下来反复看线索,目光停留在小赵的名字上,这个对金恺恩十分关注的发小,会不会无意间掌握着重要的信息? 岳迁正打算去找小赵,这人居然主动找到金父,面色沉痛,却又有些幸灾乐祸。 第80章 点火者(06) 金恺恩出事的消息传到村里,老赵马上通知小赵,这才有了小赵来找金父金母的事,这俩从小被拿来比较,就算近年来金恺恩已经处处不如自己,小赵在得知他死了时,还是松了口气。 “叔,婶儿,你们呢,也别太难过了,恺恩走了歪路,你们没有对不起他。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咱们两家当了这么多年邻居,就跟亲人一样。” 金母沉默,金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恺恩越说越激动,“哎,人都走了,你们再生恺恩的气也没用,他本来,可能还能给你们带个媳妇回来的。” 金父一把拉住小赵,“你说什么?” “就媳妇嘛,恺恩也一把岁数了,想找女人这不正常啊?叔,我看你就是把恺恩管得太厉害了。” “走!跟警察说去,什么女人,哪个女人!”金父力气大,硬是将小赵拽到了市局。 小赵没想到自己来看金家的笑话,会看进局子,一时有些后悔,老老实实坐成一团,偷瞄了岳迁两眼,“嘿嘿,你就是查案子的警察啊?” 岳迁说:“你跟金恺恩父亲说的话,是真的?” “真的啊,金恺恩是想找女人嘛。” “她是谁?” “这个……”小赵抓抓头发,“你们没查到啊?” 岳迁笑了笑,“谢谢你提供线索。” 小赵说,金恺恩喜欢的这个女人,是他厂里流水线上的女工。小赵虽然一口一个“我的厂”,但厂其实不是他的。他早年进城务工,认识了个富二代,给人家当跟班。富二代很有投资眼光,从国外引进生产线,做化妆品的灌装,后来有了技术,干脆搞出自有品牌。小赵学历虽然低,但会来事,混成了销售部的小头目,也算是有“总”的头衔了。 化妆品厂工作强度很大,几乎每天都有人离开,特别忙的时候,不管是流水线还是仓库,都需要日结工。金恺恩做日结工之后,小赵觉得自己对他有了优势,动不动就去他跟前晃,邀请他来给自己当日结工。只要想象金恺恩来当自己手下的画面,他就爽得哇哇乱叫。 但金恺恩宁可去白事哭丧,去快递站点理那些永远理不完的包裹,都不肯答应他。为这事,他后来都有点魔怔了,经常打听金恺恩在做什么工作,还动过给钱让对方不要收金恺恩的心思,不过都没有执行。 今年春节后,他从村里回来,又来找金恺恩,先是炫耀一番,自己又提了新车,拉了一车过年礼回去,顺道也去看了金父金母。然后说金母好像又老了一头,金父身体也没以前硬朗了,旁敲侧击金恺恩应该懂事点,为他们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来化妆厂跟着自己干。 他说得很克制,既要说动金恺恩,又不能太刺激金恺恩,万一金恺恩奋发图强,跑去找了个好工作,他岂不是又要被金恺恩比下去? 在听到父母的近况时,金恺恩明显心动了,小赵趁热打铁,叫他来厂里参观。金恺恩同意了。 化妆品厂的工作环境比金恺恩之前做的日结工作还是好多了,起码干净。小赵得意洋洋地介绍着各种工作,每每有工人上前说“赵总好”,他头就昂得特别高,还要看金恺恩一眼。金恺恩始终很平静,似乎并不羡慕他,这让他很是挫败。 最后,小赵带金恺恩来到喷码区,在这里工作的几乎都是女工,刚好到了下班时刻,工人们摘下口罩离开工位,她们看见小赵,纷纷前来打招呼,“赵总好。” 小赵得意极了,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这可都是年轻女人,别管漂亮不漂亮吧,你金恺恩被这么多年轻女人叫过“金总”吗? 金恺恩一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忽然,小赵发现他眼神变了。小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小曾? 小赵心中啧啧两声,小曾长得还行,性格沉稳,是组长,不像其他工人一样叽叽喳喳。连他都想过追小曾,但小曾太冷了,对他爱答不理,他想了想,也没多喜欢小曾,便算了。 你小子,看着无欲无求的,对女人还是有想法吧!小赵暗自想。 小曾看到了他们,走过来,却没有看小赵,“是你?” 金恺恩结巴道:“你,你好。” 第144章 “你们认识?”小赵有些意外。 小曾点点头,又问金恺恩,“你来找工作?” 金恺恩还没开口,小赵抢先道:“对啊,他是我老乡。” 小曾的目光在金恺恩身上扫了扫,眼神小赵看不懂,好像有点戏谑,“以前那工作,不做了?” “卖保健品啊?”小赵说:“早不做了,现在做日结呢!” “是吗?”小曾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赵总,我先回去了。” 小赵觉得小曾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继续带着金恺恩参观,金恺恩明显心不在焉起来,十分钟后,他突然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小赵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金恺恩转身就跑,不是去追小曾还能是干什么? 小赵心中十分鄙夷,平时装清高,看到女人就这德行,猴急! 次日,小曾照常来上班,小赵笑眯眯地走过去,想打听昨晚金恺恩和她做了什么,她又变成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小赵觉得很没面子。 有了这个插曲,小赵觉得金恺恩肯定会来给自己当下属,但当他再找到金恺恩,金恺恩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想追那妞吗?”小赵大感不解。 金恺恩没有解释。 小赵追上去,“你把她睡了?现在你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金恺恩皱起眉,“胡说什么?” “不然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小赵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大晚上,你一个男的,她一个女的,工业区黑灯瞎火,挖槽,你不是把她强○了吧?” 金恺恩一把将小赵推开,“我没有!” 但小赵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金恺恩精虫上脑,把小曾睡了,事后无法面对小曾,才不肯来化妆厂工作。不然金恺恩为什么态度大变? 金父金母不相信自己儿子干得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重案队则觉得小曾身上可能有重要线索。 岳迁从小赵那里拿到了小曾的详细资料,她叫曾皓星,南合市本地人,父母是工业油厂的退休工人,小赵打趣说,她这样的,就是厂二代,不知道在傲什么。 晚餐时间,岳迁在化妆厂找到曾皓星,她穿着连体作业服,戴着帽子,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小赵在一旁说:“小曾,今天你就下班了,金恺恩出事了,你配合一下调查。” 曾皓星皱眉,“金恺恩出事?” 小赵笑得有点猥琐,“就我那老乡,你可别装不认识他,你俩都在一块儿了。” “谁跟他在一块儿?”曾皓星不满地瞪着小赵,似乎并不将他看做上级。 岳迁拿出证件,“金恺恩前天遇害,我们正在对他的人际网络进行排查,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曾皓星脸色一白,张张嘴,“他,他死了?” “我听赵总的意思,你和金恺恩早就认识?”岳迁说。 曾皓星很恍惚,声音发抖,“金恺恩怎么就死了呢?” 岳迁只得等她稍稍平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曾皓星开始交待,她认识金恺恩时,金恺恩还在惠克科技工作,很风光的样子。她是工厂子弟,初中毕业后读技校,出来后也进过厂,但嫌累干不下去,找的工作都不长久。父母对她不满意,觉得她没有好好念书,她在家里待着烦,在外面租了房子。 有次回家,她看到家里放了很多保健品,心里一咯噔。她虽然书读得少,但网上得多,知道很多保健品都是骗中老年钱的,她因此和父母吵起来,父母搬出金恺恩,说金恺恩是南合大学的高材生,他都说好,你一个初中文凭的懂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金恺恩的名字。 担心父母被骗,她强烈要求见金恺恩一面。一周后,父母还真把金恺恩叫来了。那时的金恺恩和后来她在化妆品厂见到的金恺恩天壤之别,他年轻、充满活力,侃侃而谈。但听完他讲保健品,她还是毫不留情地指出,宣传中提到的功效都是夸大了的,就算惠克科技的保健品没有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吃多了对上年纪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 金恺恩哑口无言。 那之后,她又和金恺恩见过几次面,金恺恩仿佛想要说服她,可她有自己的坚持,保健品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没有用,就是消费主义陷阱。 后来有一次,金恺恩又来了,她以为金恺恩又要滔滔不绝,金恺恩却跟她告白。她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当场拒绝。金恺恩条件比她好,长得也还行,学历什么的都比她高,但那又怎样,她对金恺恩没有兴趣。 “是因为我卖保健品吗?”金恺恩难过地说。 不是,是因为你不是我的菜。曾皓星在心里说。但她懒得解释太多,索性顺着金恺恩道:“嗯,我们不是一路人。” 金恺恩没有再来找过她,她说服父母不要再上当买保健品,父母在吃了一段时间后觉得确实没什么用,对保健品的热情渐渐消失了。她最后一次从父母口中听到保健品,听到金恺恩,是他们说金恺恩好像不卖保健品了。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没打听金恺恩去了哪里。 两年前,化妆品厂在招熟练女工,她便来了。2月遇到金恺恩,她很吃惊,金恺恩怎么变成这样了?然而更让她无语的还在后面。 她换下工作服,正要骑电瓶车离开工业园,突然被追上来的金恺恩叫住。 当时工业园已经没什么人了,周围黑灯瞎火。她问:“有什么事吗?我赶着回家。” 金恺恩说:“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如果说当年意气风发的金恺恩对曾皓星都没有半点吸引力,那现在这个落拓版的,就更无可圈可点之处了。曾皓星不耐烦地看着他。 “我们聊聊吧,你住哪里,和你爸妈住一起吗?我送你回去。”金恺恩有些激动地说。 曾皓星直接拒绝,“不必。” “你记得以前我说过的话吗?”金恺恩紧追不舍。 四下无人,曾皓星不敢激怒金恺恩,只得停下来,“什么?” “我很喜欢你,本,本来我都放弃了,但现在又遇到你。”金恺恩自顾自地说着,低着头,不敢看曾皓星。 他说,上次被拒绝,他备受打击,但反思之后,明白她是对的,他们的立场不一样,认知不一样,很难走到一起。所以他放弃了。后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保健品这一行是在吸老年人的血,他已经不做了。 曾皓星非但不感动,反而觉得非常烦。 金恺恩问,她能不能再考虑考虑自己。但说完又局促地笑了笑,说自己现在只是个日结工,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但再次遇到她,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曾皓星将父母搬出来,为难地说,他们就自己一个女儿,之前别人介绍了一个白领,他们都不满意,金恺恩现在工作这么不稳定,恐怕…… 金恺恩立即表态,说自己会回去好好做一番打算,不会让她和自己一起过苦日子。 曾皓星心有余悸,担心金恺恩死缠补休,毕竟金恺恩和赵总是朋友,托关系来化妆品厂那还不容易?到时候她就要天天面对金恺恩了。但事实却是,金恺恩没有来。她打听到金恺恩住在日结街,继续做着日结工作。这没有让她放下心来,生怕金恺恩又突然出现。 从2月到现在,金恺恩找过她三次,送她衣服,请她吃饭,最后一次还跟她讲了自己的计划。他打算今年一直在快递站点干,分拣虽然非常辛苦,但来钱也是真的快,他想趁现在年轻,攒下一笔钱,然后自己包一个站点,等一切走上正轨,再去见她的父母。 她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心里却厌烦极了,金恺恩这个人,表面虽然温和讲理,但了解深了,就知道他是个很极端的人,她不愿意和这种人牵扯太深,总觉得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现在麻烦不就来了吗?曾皓星脸上出现厌恶的神情,“我和他没有关系,他自说自话贴上来,我不敢得罪他,才一直拖着,谁知道他做得出什么事?他死了,你们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曾皓星视角的金恺恩乍看有些突兀,和日结工们形容的很不一样,但恰好能解释他为什么从懒散变得亢奋,为什么愿意做很久没有做过的快递分拣。 曾皓星没和父母住在一起,在工业园附近租房住,上下班骑电瓶车只需要10分钟。4月19号(金恺恩遇害前一天),她9点下班,离开化妆厂,但是不是回到了住处,目前不得而知。她所在的小区是开放式的,零星的监控并没有拍到她的身影。 “曾皓星的嫌疑不能排除。”叶波说:“她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唯一一个有明确动机的人。金恺恩的追求对她造成极大困扰,她不敢拒绝金恺恩,担心他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现在社会上男人追求不成,伤害女方的事太多了。” 岳迁说:“但曾皓星杀得了金恺恩吗?” 叶波又拿出尸检报告看了看,从作案手法来看,凶手大概率是男性,而且是力量很足的男性,曾皓星显然不符合。再者,金恺背着的东西是什么,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第145章 岳迁觉得这案子矛盾的地方很多,曾皓星不一定说了实话。甚至金恺恩当初离开惠克科技,可能都有警方尚未掌握的原因。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保健品害死过人,但被掩藏了,有人想要用金恺恩的死把正在消散的真相挖出来? 叶波安排了两个重点方向,一是继续深挖惠克科技,二是查曾皓星,目前她交待的一切都只是单方面的说法。 散会后,岳迁独自在会议室待了会儿,案情思索着思索着,就走神想到尹莫。尹莫在干什么? 手机里,尹莫没有发来消息。最近尹莫因为能力消失的事消沉,这个时间,估计又在谁的白事上。 岳迁给青姐打了通电话,果然,尹莫又接活了。问到地址,岳迁打车过去。现在南合市能请白事团队表演的都是老社区,死者也几乎都是思想传统的老人,他们需要被热热闹闹地送走。 岳迁赶到时,台上正在唱戏。他一眼就看到了身穿深紫色戏服的尹莫。当初在惠平村,尹莫那袖子甩了又甩,他就是看不出那浓妆艳抹的是尹莫,如今还是一样的妆容,他却能轻松分辨。 灵棚里很热闹,从遗像和花圈可以得知,去世的老人叫刘婆婆。岳迁来到靠近舞台的地方,给刘婆婆烧了点纸,蹲在火盆边望着尹莫。尹莫应该也看到他了,动作顿了下,他用口型说:“专心啊尹大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尹莫好像唱错了几个调。 一曲终了,白事团队里的美女歌手上来唱流行歌曲,尹莫一下台,岳迁就走了过去。 “案子破了?”尹莫用男声说。 两人在灵棚外面,又是舞台背后,灯光暗淡,无人注意。尹莫在台上用的戏腔,和这身打扮一致,此时换了调子,有种奇怪的吸引力。 岳迁琢磨了会儿,“没呢,还早。” “那你还来。”尹莫说。 “来看看你。”近距离看,岳迁才发现尹莫的妆有些花了,下意识抬手想擦一擦,手却被尹莫抓住了。 “动手动脚。”尹莫不满道。 岳迁收回手,试探着问:“刘婆婆,你见到了吗?” 尹莫眼神沉下去,答案显而易见。 岳迁声音一提,“没关系,可能是穿越累着了,你养精蓄锐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又行了。” 见尹莫没什么反应,岳迁又说:“哎我其实早就想说,你那个能力,也不是非有不可,我没有,那咋了?” 尹莫皱眉,“以前是无所谓。” 岳迁说:“现在怎么就有所谓了?” 尹莫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你。” “我。” “算了。” 岳迁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想了想,“你想帮我破案?” 尹莫抿着唇,没回答。 岳迁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尹莫突然靠过来,“可能是你的问题。” 岳迁大为不解,“什么?” “你在‘那边’的时候,我偷偷亲过你。”尹莫将这种事叙述得十分平常,“然后我就不能看到他们了。” 岳迁睁大眼,“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尹莫眼尾弯了弯,“要不要帮我试试?” “啊?” “你亲我一下,把我的能力还给我。” 第81章 点火者(07) “亲……”岳迁愣住了,惊讶地盯着尹莫。面前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和他熟悉的有差距,但毫无疑问是他知道的那个尹莫。 尹莫说完后就安静下来,眼神深深地看着他,他被那隐约带着委屈的目光捕获,心里像有个钩子似的轻轻挠着。 岳迁想起这次穿回来时的瞬间,尹莫在亲他,而那种感觉并不讨厌,反而像是在说“欢迎回来”。 一张幕布之隔,幕布里面的灵棚,充斥着与死亡格格不入的流行歌曲,那是一首讲爱情的歌,冲淡了死亡的悲伤,幕布外面,路灯的光孤零零地洒落,唯独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块。周围漆黑寂静,足以容纳想要躲藏的人。 岳迁突然拉住尹莫,将他拽入黑暗,尹莫的背结结实实抵在树干上,岳迁掐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尹莫狭长的眼尾撑开,而后回到眯起的状态,犹如受惊后餍足的妖兽。 岳迁头脑一片空白,他是这场亲吻的主导者,可是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任凭本能动作。他好像吻了很久,一直占据着上风,最后他狠狠推了尹莫一把,在尹莫的瞳孔里看到神情稍显慌乱的自己。 岳迁甩了甩头,恢复理智,可是心跳还是很快,滚烫的热意从耳根蔓延开来,正在侵占他的脸颊。他瞪着尹莫,挑衅般地说:“还给你了。” 尹莫弯起唇角,向他走来,像是一幅从阴影中逐渐清晰的画。要命,他想,尹莫这副扮相真要命。他头脑发热亲了个什么东西? “干嘛?”他故意抬了抬下巴,尹莫却顺手托住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摩挲。 正当他要挣扎时,尹莫盯着他的嘴唇,认真地说:“别动,口红沾上去了。” “……” “衣冠楚楚的岳警官,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涂口红的样子吧?” 岳迁眼珠子往上一翻,只得让尹莫帮忙擦,但等了半天,尹莫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我说,你要擦到什么时候?” “好了。”尹莫笑着松开手。 岳迁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手指上没有口红的痕迹。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尹莫说。 岳迁想了想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还是不大放心,尹莫刚才显然是故意耍赖,那奇怪的能力不可能因为亲吻与否就消失或者回来。 “你……”岳迁刚开口,尹莫就打断了:“我现在很高兴,不要说让我扫兴的话。” 岳迁看着尹莫的脸,这是高兴吗?那你小子还真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尹莫都这么说了,他“哦”了声。 “你们一早不是还要查案?回去休息吧。”尹莫说。 岳迁问:“那你呢?” 尹莫眼尾又勾起来,“你这样很像一个问加班的丈夫什么时候回家的妻子。” 岳迁怒了,“这么喜欢角色扮演,你怎么不去cosplay?” 尹莫说:“这场结束2点,我收拾收拾就回去。” “我问你了?” “我喜欢角色扮演,扮演的是回答什么时候回家的丈夫。” 岳迁气冲冲离开,走到一半又笑起来,低声道:“神经病!” 金恺恩案继续调查,岳迁一头扎进惠克科技,短时间内弄清楚了这家企业的全部产品和销售模式。 客观来说,比起部分造假严重的保健品公司,惠克科技算是比较良心的,它的产品虽然售价高,但对中老年来说,的确能够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而无法替代药物这一点,它也是明确标注出来了。 不过在了解惠克科技的过程中,岳迁顺道查了不少保健品公司,看到多起使用保健品造成的中毒、衰竭、成瘾等事故。这个瞄准中老年钱包的市场,有着巨大的隐患。 曾皓星那边,没有出现更多的线索,即便知道警察盯着自己,她也正常通勤,金恺恩遇害只是让她短暂地惊讶,对她的生活似乎没有造成影响。重案队去了曾皓星父母家,曾父曾母都记得金恺恩。 “那小伙子,不知道怎么不愿意做了,他这个人踏实,会讲各种保健品不好的地方,我们觉得他挺可靠的。”曾母说,自己和老曾这个年纪,走在路上都会遇到推销保健品的,他们虽然只是工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很多保健品就是糖水,不仅没好处,喝了还有坏处。 金恺恩和其他推销员不一样,他先了解他们有什么毛病,还要看他们的体检报告,做一个详细的档案,针对他们的毛病、忌口等,推荐合适的保健品。 曾母实话实说,惠克科技的保健品治不了她失眠疲惫的毛病,但钱花在金恺恩这里,她心理上还是很舒服,金恺恩会定期关心她的身体,了解各项指标,这一点女儿都做不到。要不是女儿强烈反对他们买保健品,他们是会继续买下去的。 另一边,曲玉在国外的儿子李幸联系上了,得知金恺恩遇害,他震惊得沉默了许久,说目前心情难以平复,要和妹妹商量商量,旋即结束了通话。 当天晚上,重案队收到李幸发来的邮件,包括一份翻拍的信,和一段视频,出镜的是李幸和妹妹李芙,看环境似乎是在家中。 说话的主要是李芙,李幸在一旁展示照片。他们出生在一个氛围轻松的家庭,父亲是海员,收入很高,却常年不在家中,家里一切几乎都是曲玉操持。曲玉在国企工作,在当年来说,收入也是比较高的,为了照顾兄妹俩,曲玉请了保姆。 父亲在兄妹俩读高中时因为海上事故去世了,留下巨额赔偿,曲玉将这笔钱存下来,作为兄妹俩将来留学、移民的资金。 李芙解释,曲玉留过学,和作为海员的父亲是在国外认识的,他们一家一直有个共识——两个孩子一定要出国读书,能留在当地工作的话那是最好。所以在国内读完本科,兄妹俩相继出国深造,现在都安定下来,并且组成了自己的家庭。 第146章 曲玉退休后,兄妹俩打算将她接到身边照顾,但大约因为年纪大了,想法改变,曾经对国外生活很向往的曲玉不再想出国,只想在故乡安度晚年。 兄妹俩工作繁忙,加上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渐渐对曲玉疏于关心。后来在一次家庭视频中,他们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出现在家中,很是诧异。曲玉笑着给它们介绍,这位是金恺恩,是自己认的干儿子,经常来家中帮忙修修补补,做点家务什么的。 金恺恩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李幸当时就冷了脸,但碍于金恺恩是个外人,情况也没搞清楚,忍着怒火。视频一结束,兄妹俩就讨论起来,金恺恩是谁?是不是骗子?难道要来分家产?或者他根本不是母亲的干儿子,是小男朋友? 李幸忍不住,连忙打电话质问曲玉,曲玉耐心地解释,金恺恩是她的保健品经理,他们一见如故,很聊得来,金恺恩是乡镇出来的孩子,靠自己打拼到现在,很不容易,她能帮点就帮点。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打动兄妹俩,两人坚持,金恺恩就是骗子,图她的钱,保健品这种骗局早就被扒滥了,卖保健品的一定不安好心。 但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曲玉,曲玉都不为所动。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也只能干着急。李幸还打电话威胁过金恺恩,金恺恩却反过来指责他们不给曲玉养老。 李幸当时火冒三丈,他在优渥的环境中待惯了,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曲玉也早早告诉他和妹妹,你俩顾好自己就行,我有存款,养老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金恺恩却说,给父母养老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不出钱可以,但总该关心问候,曲阿姨体检有哪些不正常,你们知道吗?你们陪她去过医院吗? 李幸被说得哑口无言,从此不再给金恺恩打电话,也懒得再劝说曲玉。 因为金恺恩,兄妹俩和曲玉的关系冷了一段时间,曲玉病重也没有通知他们。 曲玉患有高血压,肾上腺有结节,在结节的刺激下,血压降不下来,后期已经处于长时间昏迷。是金恺恩联系兄妹俩,他们赶回南合市,见到了曲玉最后一面。 李幸的悲痛和不甘无处发泄,全都爆发在了金恺恩身上,他看到家中堆积如山的保健品,认为都是这些保健品耽误了曲玉的治疗,甚至可能正是吃多了保健品,高血压才会加重,结节才会增大。 面对李幸的愤怒,金恺恩显得非常失落,没有反驳,他唯一的请求,是兄妹俩能让他参加曲玉的葬礼。但李幸让他滚,骂他是杀人凶手。 金恺恩未能来参加曲玉的葬礼,之后他去了哪里,兄妹俩也不得而知。李芙在南合市多待了一段时间,一方面是清理遗物,处理房产,另一方面找了专家来鉴定保健品,专家和曲玉的医生都认为,保健品没有对曲玉的健康造成影响。 尤其是医生说,曲玉并不是那种不听医嘱的病人,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按时来检查、吃药,虽然平时也吃保健品,但剂量都严格控制,而且她吃的那几种,对身体是有益处的。医生还提到,曲玉每次来,都有个年轻男子陪伴,她起初以为对方是曲玉的孩子。 李芙渐渐明白,自己和哥哥可能误会了金恺恩。随后,她找到了曲玉写给金恺恩的遗书。遗书中,曲玉亲切地称金恺恩为小金,感谢他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还给金恺恩留了三十万。 “小金,我有一对优秀的儿女,可他们都在国外,是我亲自将他们送出去,我并不后悔。只是人到老年,身体越来越不行,心理上还是希望有个依赖,有个陪伴。你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你和我的孩子一样优秀,更可贵的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你最近好像很苦恼,认为保健品没有让我、让你的其他客户好起来?你就是太善良了,不说别人,单说我自己,我对我的身体有数,我其实没有太寄希望于保健品。药都治不好的病,保健品能起多大的作用?可是买保健品等于买希望,尤其是遇到你这样负责的经理。你会了解我的病,和我一起研究选什么保健品,我们熟起来后,你还会陪我去医院。这是巨大的帮助和心理安慰。我不后悔花钱买保健品,更不后悔认识你。” “看到家里放着这么多保健品,我觉得很快乐,有时我将它们送给其他老人,也会收获快乐。你可能不懂,这些东西已经成为我们老人之间交流的谈资。” “小金,我走之后,你千万不要自责,我的病真的不是你造成,更不是因为保健品而加重,你和保健品反而延长了我的寿命。生命的最后关头,不考虑病痛的话,我过得很快乐。谢谢你的陪伴,今后继续努力生活吧。” 和这封遗书放在一起的,还有曲玉写给兄妹俩的信,她强调自己和金恺恩关系纯洁,他像亲人一样照顾自己,所以想留点遗产给他,三十万不多,希望他们能够完成她的心愿。同时她也提到自己去世与保健品无关,不要为难金恺恩。 李芙已经被打动了,但是李幸身为长子,还是放不下那口气,所以李芙最终也没去找金恺恩,处理完国内的一切后带着信回到国外。 经过四年多,仇恨早就放下了,兄妹俩今年初想起遗书,还商量过找个时间,将三十万交给金恺恩,算是完成曲玉的遗愿。但事情太多,耽误了。 李幸很后悔,尤其是得知金恺恩后来辞去惠克科技的工作,成了最底层的日结工。 “我对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说妈妈死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保健品害的。他自己那时候也很消沉,可能也这么想。”李幸低着头,“也许我们早点把遗书拿给他,让他知道妈妈的想法,他就不会这样了。” 遗书和遗产都已经无法交给想要交给的那个人。岳迁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笔墨中看得出曲玉对金恺恩的关心和感情,她病重时,金恺恩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认为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甚至会害人。 曲玉应该开解过金恺恩吧,只是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可能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金恺恩看着她,只会认为是自己将她推向了深渊。李幸和李芙的出现更是给了金恺恩致命一击,他们以曲玉孩子的身份,指责他害死了曲玉。 金恺恩和曲玉都已经不在了,从他们留下的只言片语很难窥见他们相处的温馨和幸福。金恺恩有父母,但他的成长环境处处充斥着压力——金父的念叨,金母的病,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努力,才能回应他们的期许。 所以遇到曲玉,他突然能够放松下来,松弛的家庭,松弛的母爱,他可能幻想过自己如果能在这种家庭成长该多好,他羡慕没有见过的李幸和李芙,他们连名字都被祝福,而他的,恺恩两个字,实际上是父亲希望他长大后感恩。感恩太直白,这才变成恺恩。 可能正是因为在曲玉这里得到了太多的爱,他才更加不能忍受自己“骗”了曲玉。曲玉待他这么好,他却用曲玉来赚钱,他不想再卖保健品给曲玉了,曲玉还是一次次催他,小金,有什么新的产品吗? 他将曲玉的死看做自己的责任,从此放弃自己,宁肯做日结工,对他来说,这或许是自虐的赎罪。 那么假如那时候他拿到了曲玉的遗书,看到了曲玉的心里话呢?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岳迁从他人过于浓郁的情感中抽离,回到案子本身上。李幸李芙提供的线索,解释了金恺恩的转变,解释了他对尹莫鲜明的不满。 曲玉留给金恺恩三十万,这钱一直没有到金恺恩手上。兄妹俩有没有可能为了钱杀死金恺恩?跨国买凶?似乎有这种可能。但遗产的事只有兄妹俩知道,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透露这条信息给警方? 动机在别处。 经过一系列深入排查,金恺恩这案子难以推进了。他人际网络已经被捋了个遍,没有人有明确的动机和作案时间,岳迁很在意曾皓星,可也没有证据来支撑。 “难道不是熟人作案?”叶波说:“随机杀人?” 重案队气氛凝重,随机杀人是最棘手的情况,凶手和被害人没有关联,侦查前期警方花大量时间和人力用在人际排查上,给了凶手藏匿的机会,而一个陌生人,残忍点来说,如果他不再犯案,很可能无法找到。 岳迁回到家,尹莫不在,深更半夜,想也知道他去哪里了。岳迁叹了口气,侦查不顺,尹莫找回能力似乎也很不顺。 家里静悄悄的,岳迁很累,却睡不着,点了份外卖,可能点得比较多,老板送来一罐啤酒。岳迁一口烧烤一口啤酒,没一会儿就上头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线索,还有尹莫。他没头没脑地想,要不再亲尹莫一回?助力尹大师找回异能,这样他破案也轻松一些,双赢! 想着想着,岳迁眯起眼,暗中纠正,何止双赢,这得是三赢。 毕竟尹莫嘴唇很软,亲起来……很舒服。 岳迁趴在桌上睡着了,尹莫回来时,他正在说梦话。尹莫以为这人被案子搞魔怔了,坐下来认真听了听,发现他说的是“舒服”。 第147章 “什么舒服?”尹莫问。 “亲亲,舒服。” “……” 岳迁说完就将脸埋在手臂里,不吭声了。尹莫追问和谁亲亲舒服,他也一动不动,跟关机了似的。 4月25日清晨,环南街派出所接到清洁工报警,狗尾巷的垃圾堆中有一具正在发臭的尸体。 第82章 点火者(08) 狗尾巷这一片房子虽然很旧了,但地段不好,拆迁暂时轮不上,前些年有人想了个法子,将临街的老建筑改造成颇有年代感的饭堂、供销社,借以吸引热爱打卡的年轻人。 一些商家入驻,还真将狗尾巷带火了,越来越多的餐馆、文创店开起来,周围居民起初觉得热闹,后来越来越烦。最烦的是餐馆。 狗尾巷有个专门扔垃圾的地方,立着五六个大桶,居民们将生活垃圾丢在那里就是了。如今餐馆每天产生大量垃圾,也往大桶丢,那儿哪里承载得了那么多垃圾,半天工夫就堆成垃圾山。清洁工也因此罢工,时不时有垃圾堆了两三天还无人收拾的情况发生。 尸体就是在垃圾山中发现的,天气热了,尸臭和垃圾臭裹在一起,熏得人睁不开眼。前来勘查的派出所民警苦不堪言,刚想抱怨两句,一张口,就被臭得两眼一黑。 死者是老年女性,初步判断死亡原因是麻绳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是4月24号凌晨2点到3点。 “昨天一天这里的垃圾都没有清理吗?”民警问报警的清洁工。尸体被压在垃圾下,大概是凶手深夜抛尸,后来扔垃圾的人根本没看,或者光线太暗看不清,直接将垃圾丢上去,一层一层,越来越多,自然将尸体淹没了。 清洁工常年跟垃圾打交道,比在场所有人都习惯这熏天的臭气,中气十足地控诉:“狗尾巷这情况你们不清楚?这么多商户,每天造粪,我们的工作增加了十几倍,钱还是老样子,凭什么天天来收拾?” 民警吵不过清洁工,又被熏得头晕脑胀,只得安抚他片刻,请他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况。 清洁工说,最近他们头儿在和商户委员会扯皮,要求要么大幅提供清洁工收入,要么商户自己请人处理垃圾。两边僵持不下,那大伙儿就三天两头罢工,本该每天运走的垃圾,久的时候一个礼拜才来拉。 “这次我们还算来得早!”清洁工得意地说,要不是住在周围的老人自行筹集了一些钱,拜托他们将垃圾弄走,他们就要跟商户刚到底。 收钱是昨晚,今天清晨5点,清洁工们就来干活了,挖着挖着一只手滑下来,离得最近的清洁工一声尖叫,差点吓死。好在大家人多,胆子大的都去看了眼,确认是死人后,连忙报了警。其中一个清洁工还很有保护现场的意识,不让早早出门的居民看热闹。 民警感谢他们一番,但看看现场,又叹了口气,抛尸已经是一天前的事,垃圾堆附近人来人往,凶手的痕迹恐怕早就被覆盖了。 派出所将尸体拉回去,部分民警留下来做摸排。目前的情况反映,凶手应该对狗尾巷很熟,知道这里垃圾多,清洁工们不愿意每天清理。对他更有利的情况是,清洁工继续罢工,等尸体在里面腐烂最好。但昨天老人们集体掏钱拜托清洁工,这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变数?还是号召老人掏钱的人知道些什么? 民警们从这两条思路出发,接触了不少住在附近的人。同时解剖结果也出来了,死者65岁左右,dna没有比对上,她做过肺部手术,肝肾有不同程度的衰竭,长期服用高血压药物。对一个老人来说,这样的身体情况并不少见。勒死她的是一条常见的麻绳,她有过短暂挣扎,指甲、口腔并未留下凶手的dna。 派出所开会讨论,这种案子一般是熟人作案,凶手很可能是被害人的亲人、朋友,侦破难度不大。钟所长按程序将案子上报,继续自行侦查。几位经验丰富的警察还讨论了下,专攻凶案的市局重案队最近因为那个日结工的案子焦头烂额,肯定无暇关注他们这案子了。钟所长鼓励大伙儿,这案子好好查,争取今天就给它破了,给环南街派出所争光。 重案队收到了派出所的报告,但如老警察们所料,重案队不会亲自调查这种“简单”的案子。 此时,岳迁又来到日结街,在认识金恺恩的人中摸索他遇害的原因。 在大多数日结工眼里,金恺恩都是个异类,虽然他从不肯说自己是南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不肯说过去也是月薪过万的人,但大家多多少少都能看出,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似乎太豁达了,对别人,甚至对自己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但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他经常帮助那些刚来的,或者生病的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岳迁觉得,曲玉的死是导火索,真正让金恺恩选择这种自我放逐生活的原因,也许还是在他本来的家庭。金父对他寄予太多希望,金家全家都压在他身上,他是个很要强的人,从小就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考不上南合大学,无法成为那个在惠克科技风光过一段时间的他。 这样的人,在曲玉处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家庭能给与的松弛和幸福,他真心将曲玉当做了家人。所以当他失去曲玉,又一再认为曲玉是被他所害时,他坚硬了二十多年的盔甲被粉碎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努力白努力,奋斗白奋斗,还不如当一条下水沟里的老鼠。 他的放弃自我倒是成了别人眼中的豁达,他如此豁达了几年,终于在和曾皓星重逢时想要再次出发,可他倒在了这个想站起来的节点上。 岳迁思考了很多,却还是缺关键的动机。 金恺恩的室友柯总在收拾房间时突然想起一个人,“金总以前带过一个傻子回来住,叫什么来着?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 闻总也一起回忆,“那个哈皮。你别说,还真没见着了。” “哈皮?”岳迁问及此人的详细情况。 闻总用很鄙夷的口吻说,住在日结街的除了他们这些日结工,还有少量流浪汉、站街女,日结街其实也分阶级,男的、干得久的日结工是最上层,有钱租房子,轻松就能找到工作,有的人其实连长期工作也找得到,只是受不了那个苦,才不去的。 女的日结工,和刚来的日结工稍次,这一片女日结工不多,她们有自己的住处,非要住在这里的话,遇到不好的事,那也是自作自受。 说这话时,闻总眼中流露出猥琐的光。 岳迁让他继续,他点点头,又道,最差的呢,就是流浪汉了,没个固定的住处,也找不到正经的日结工作,只能捡捡垃圾,去收工的地方讨口饭吃。 闻总强调,当流浪汉的,多半有点缺陷,不是身体残疾,就是智力有问题,但凡没这些毛病,找个日结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闻总见得最多的就是傻子,不是那种纯傻,就是智商低,知道要吃饭睡觉,还知道逢人便笑。 金恺恩带回来的这个,年纪不大,可能刚二十,成天傻乐,有名字,但没人记得住,大家都叫他哈皮。 哈皮游荡在日结街周围捡垃圾,好像是因为捡了别人的垃圾,被打了,钱也被抢走了,几天没吃饭,伤口还化脓了。金恺恩可怜他,带他去诊所开药,又带他回来洗澡,请他吃饭。 闻总嗤之以鼻,这种傻子,就该让他自生自灭,你能帮这一次,还能帮一辈子?再说,哈皮脏死了,把他刚打扫的屋子都弄脏了。金恺恩好脾气地说,未来一周的清洁,都自己来做。 金恺恩还真是个大好人,不仅帮哈皮治好了伤,还送了几身干净的衣服,介绍哈皮去做那种傻子也能做的工作,听说哈皮也去白事干过,他擅长哭,在火盆前哭得跟真孙子似的,家属还额外给了他钱。 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前年夏天,哈皮就没再出现了。一个流浪汉而已,来来去去有谁会关注?这里讨不到饭了,就去别的地方。金恺恩带哈皮回来的时候是深秋,哈皮还穿着拖鞋短裤,可怜兮兮的,前年深秋闻总突然想起这茬,问了一嘴,哈皮怎么没看到了,别是被人打死了吧? 金恺恩是什么反应?闻总和柯总都想了想,他没什么反应,就跟和哈皮不熟似的。 “金恺恩不是连工作都给哈皮介绍了?”岳迁觉得不对劲。 “是啊,他们很熟的!”闻总说:“所以我才问他哈皮哪去了,去别的地方流浪,或者被打死了,金总都该知道的。但他居然说不知道。” 附近没听说哪个流浪汉被打死,闻总和金总本来提到哈皮也只是闲聊,根本不放心上,久了就忘了。 岳迁却越想越蹊跷,哈皮,一个被金恺恩救助过,又失踪了的年轻流浪汉,金恺恩在他失踪后,反应不太正常。难道哈皮的失踪是金恺恩造成?这件事又导致了金恺恩遇害? 岳迁立即将这条线索反馈到重案队,经排查,这个绰号哈皮的流浪汉本名郭心孝,并不是黑户,他的父母是来南合市打工的外地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在社会接济中长大,成年后在日结街一带流浪,因为智力低,大部分工作都做不了,靠拾荒度日,日结街最里面有几栋没人住的破房子,他以前就住在那里。 第148章 岳迁过去时,看到其他流浪汉,空气中弥漫着从食物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他们警惕地看着岳迁,下意识将刚捡回来的垃圾挪到身后藏起来。从眼神看,他们智力也不高,就如闻总所说,在这儿当流浪汉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身子有问题。 岳迁跟他们打听哈皮的事,起初他们一个字都不肯说,岳迁买来汽水和烟,其中一个乐呵呵地开口了。他说哈皮是他的好兄弟,他们都住在这里,哈皮捡垃圾很卖力,有时候买了吃的,还会和他们分享。另一个流浪汉对哈皮却很不满,支支吾吾说,哈皮就是仗着有人帮忙,他很讨厌哈皮。 流浪汉说的这人,大概就是金恺恩,看来流浪汉的世界也挺尔虞我诈,哈皮被帮助,于是被其他流浪汉嫉妒。 岳迁又问,知不知道哈皮去了哪里。两个流浪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茫然。他们只知道以前哈皮很忙,本来他们捡了一天垃圾,晚上都会回这里睡,但哈皮很久不回来,回来一次也是穿着新衣,身上不臭,仿佛已经不是流浪汉了。他傻乎乎地说自己找到了工作,有漂亮的小姐姐围着他转,今后他可能就不在这里住了。之后哈皮又回来了几次,前年夏天快结束时,他一走再没回来。 岳迁越查越感到不对劲,哈皮找到了什么工作?怎么还有小姐姐围着他转?他的工作都是金恺恩给他介绍的,金恺恩对他的失踪知情。 岳迁离开破楼,站在树荫下,沸腾的思绪让他浑身发热。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尹莫,岳迁立即接起来。 尹莫不像平时那样开玩笑,“环南街这边刚发生了个案子,你可能得过来看看。” 岳迁有些惊讶,这还是尹莫头一次主动跟他说某个案子,“什么案子?” “有个老太婆被杀,尸体在垃圾堆被发现。”尹莫顿了顿,“这个老太婆的老伴儿我见过,和保健品有关。” 尹莫接的活离环南街不远,灵棚一搭就是三天,但白天他没多少事,回去休息几小时,又回到灵棚,听说环南街那边出事了,好像是发现了尸体。 一听有人死了,尹莫立即赶到过去,想试试能不能感应死者的灵魂。尸体已经被拉到派出所,看不到尸体,召唤就更困难,他原地尝试一番,不行,正打算走,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在公交车上大声和保健品经理述说困难的老头。 警察正在附近做排查,居民们都出来了,忧心忡忡地讨论,谁家死了人?垃圾堆本来就够臭了,再加上死人,这日子还过不过? 也有居民猜测,是不是谁故意弄个尸体过去,向餐馆抗议?毕竟做生意的人讲风水,我弄个尸体,看你还怎么做生意。 尹莫逆着人群走向老头,他看上去很慌张,对警察说自己老伴儿一直没回家,出事的不会是她吧? 年龄对得上,警察立即让老头去认尸,尹莫也跟过去了。不久,派出所传来嚎啕大哭,老头晕倒,救护车将他拉走了。 岳迁赶到环南路派出所时,尹莫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朝他扬手,岳迁点点头,进入派出所。 钟所长很惊讶,这案子重案队没有接手的道理啊,怎么还派人来了?岳迁只说想了解一些情况,看看和重案队正在查的案子有没有关联。 钟所长心道肯定没有,但重案队都来了,他也不能隐瞒,将掌握的线索都拿给岳迁看。 被害人叫张艳丽,他的丈夫叫吴汉成,两人都是燃气集团的退休员工,有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老两口住在燃气集团以前分的房子里,退休金加起来接近两万。 张艳丽4月24号凌晨就遇害了,吴汉成却没有报警,似乎也没有通知儿子,原因是什么,还要等到他醒了才能问。 “小岳,这案子和重案队的案子能有关系?”钟所长问。 岳迁说:“我听说张艳丽和吴汉成热衷买保健品?” “这……”钟所长很奇怪,摸排刚展开,现在才确认被害人身份,保健品什么还没查到。 “没事,后续有什么进展,麻烦钟所联系我。”岳迁说。 “没问题,那就麻烦重案队指导了。” 岳迁来到尹莫跟前,尹莫突然递来一瓶矿泉水,岳迁眉梢挑了挑,“今天真贴心。” 尹莫站起来,两人一块儿往出事的地方走。尹莫将公交车上的所见所闻详细描述了一遍,吴汉成听力不好,疑似被保健品经理洗脑,不仅购买了大量“清听”,还被经理要求现在就屯11月才吃得上的货。但张艳丽对吴汉成吃保健品很有意见,吴汉成因此无法订货,对经理深感抱歉。 “我没听完就下车了。”尹莫说:“照他在车上那个架势,回家后估计会和老伴儿吵架吧。” 岳迁听完觉得难以理解,“吴汉成买保健品,应该是经理对他感恩戴德,怎么他还这么卑微?已经买了半年的货了,还要买半年以后的货,买不了就不断道歉解释?” “所以我说他被洗脑了,这些退休金高,又有点病痛的老人,最容易被洗脑,说个什么他们都相信。”尹莫说:“唯独不相信亲人和医生。” “张艳丽要是死活不让吴汉成买,两人说不定还会在家里大打出手。”岳迁想,吴汉成在张艳丽失踪后没有报警,这是个很大的疑点。老年夫妻互相忍让了一辈子,最后因为积累的矛盾太多,持刀相向的案例不是没有。不过现在线索还太少,吴汉成也晕倒了,不能武断地下结论。 而如果这个案子的确是因吴汉成和张艳丽在买保健品上的分歧而起,似乎也和金恺恩案没有关系。 岳迁正想着,尹莫突然在他面前晃了晃。岳迁立即从案子中回过神,“嗯?” “我是不是多事了?”尹莫问。 “怎么会?” “我知道是保健品,就马上联系你,但其实没什么关联吧?耽误你查案。” 岳迁忽然笑起来,手抽在尹莫背上,“你是谁?快从我们尹大师身上离开!” 尹莫:“……?” 岳迁手被抓住,还要挣扎。尹莫说:“疯了?” “这才是你嘛。”岳迁说:“客气得莫名其妙,害我担心了一下。” 第83章 点火者(09) 岳迁刚和尹莫在环南街转了没多久,就接到叶波电话。 “打着重案队的招牌,跑外面接活去了?” 岳迁听叶波这语气不像是指责,便顺着说:“听说环南街这案子和保健品有点关系,就过来看看,我一个新人,不打重案队的招牌,人家不给面子啊。” “被害人是个高退休金老太太,她也是保健品爱好者?”叶波很感兴趣。 “不,是她老伴儿喜欢买保健品。”岳迁将情况大致说了下。 叶波沉默几秒,“派出所接警没多久,你就把这些细节搞清楚了?” 岳迁看了看旁边的尹莫一眼,“我有线人嘛。” 尹莫指指自己,用口型说:“我,线人?” 叶波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初来乍到的新人,这就培养起自己的线人了?” 岳迁笑而不答。 叶波也没再纠结这问题,“行,你在意这案子,就留在那边查。” 岳迁认真道:“叶队,我确实是因为保健品来的,但了解下来,这案子和金恺恩案关联可能不大。” “那不也是案子?”叶波叹了口气,“金恺恩案现在推进困难,富户街那边没人见过他,日结街这边进展也不大,耗着也是耗着,你接触点别的涉及保健品的案子,说不定会有新的思路。” 岳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被害人的丈夫吓晕了,现在还在医院,没醒,等下我去见见他。” “好,你自己安排。” 挂断电话,岳迁看着尹莫。尹莫说:“当线人有什么好处?警察的工资分一半吗?” “我那点工资你看得上?”岳迁朝他晃了晃手机,“我可买不起这个价位的。” 尹莫说:“那当线人总得有点好处吧?不然我白当啊?” 岳迁问:“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别惦记我工资,我还要给老岳养老呢。” 尹莫走近,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微微低头,在岳迁耳边轻语。 大概是尹莫的气息太热,岳迁耳根当即红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尹莫笑道:“怎么样?” 岳迁喉结微动,“可以考虑。” 尹莫退开,挥挥手,“那线人就要去干活了。” 岳迁回到派出所,钟所长已经和叶波通过电话,叶波将岳迁吹了一番,此时钟所长看岳迁,眼神都不一样了,“小岳老师,吴汉成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岳迁被这声“小岳老师”叫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忙说:“钟所,叫我小岳就行,老师受不起。” 钟所长说:“叶队都夸你是破案如神,是重案队的希望之星啊,哎,真是年轻有为!” 吴汉成被送去的社区医院离派出所不远,岳迁一刻钟就赶到了,吴汉成虽然醒了,情绪却不稳定,不停掉眼泪,不相信相伴几十年的妻子就这么离开了自己。 第149章 岳迁来到他面前,“吴大爷,你最后一次见到张婆婆是什么时候?” 吴汉成哆嗦着说:“前,前天下午,12号,我出,出门,跟她说晚上不回来吃饭,我叫她,她不要锁门,我半夜肯定回来。” “半夜?”岳迁问:“你为什么半夜才回来?” “我去钓鱼啊,我每周都要去钓鱼。” “钓到半夜?” “夜钓嘛,晚上收获才多。” 吴汉成是个钓鱼佬,此时在他家中搜查的警察也发现,阳台上有大量专业的钓具,且有一个大水缸,里面养着十几条小臂长的鱼。而在书房,则堆积着保健品,其中最多的是“清听”,一种号称能够缓解中老年耳聋的保健品。 岳迁继续问:“你在哪里钓鱼?有同伴吗?” 吴汉成低着头,“回涌河,我,我一个人去钓。” 岳迁问:“什么时候开始钓,什么时候结束?” 吴汉成说,前天下午他从家里出发时不到1点,他蹬三轮车到郊外的回涌河,找位置花了些时间,大概3点安顿好,支好摊子后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凌晨3点左右收拾好,4点回到家。 张艳丽遇害的时间是凌晨2点到3点。 “你回去时,张艳丽在不在家?”岳迁问。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当时以为她在家,她大晚上的,能去哪里?但她,她不是出事了嘛?可能当时她就不在家里了!我们早就不住一间房了。” 吴汉成解释,人老了之后,彼此都有点嫌弃,家里主卧是张艳丽住,他睡客卧,互不打搅。他每次夜钓回来,都轻手轻脚,很怕吵醒张艳丽。而张艳丽知道他去夜钓,会在睡觉时将卧室门关上。他根本不知道张艳丽不在家。 “你不夜钓的时候,张艳丽睡觉关门吗?”岳迁问。 吴汉成摇头,“我们都不关,通风。” “张艳丽支持你钓鱼吗?尤其是夜钓?”问完这个问题,岳迁发现吴汉成眼神躲闪。 “支持啊,我们都退休了,找点兴趣爱好没什么不好的,她喜欢打麻将,我也支持。” “真的支持?”岳迁弯腰,盯着吴汉成的眼睛。 吴汉成肩膀缩了下,支吾道:“她,她主要不太赞成我夜钓,觉得,觉得回涌河太偏僻了,万一遇到坏人,我这条老命就搭上去了。” “那你还去?” “嗐,没那么严重。回涌河虽然在郊外,但夜钓的人不少,又不是我一个人。再说了,哪个抢劫的抢我这种老头子?我身上就一把零钱一个手机,还有一桶鱼。” 岳迁问:“你怎么说服张艳丽同意你去夜钓?” “她,她也没明说同意。”吴汉成声音变小,“我们吵了几回,她懒得管了。” “所以说,你们在钓鱼这件事上有矛盾。”岳迁又问:“那还有别的矛盾吗?比方说,买保健品?” 吴汉成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讶异地望着岳迁,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岳迁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我们在你家中发现许多‘清听’,这是什么保健品?” 吴汉成说:“我听力不行,几十年了,‘清听’能改善。” 岳迁问:“你去医院看过吗?医生怎么说?” 吴汉成露出不屑的神情,“怎么没去过,大医院都去遍了,西药中药都吃了,一点用没有,越来越听不清。” “那这个保健品有用吗?你怎么买那么多?” “也,也不算多吧,反正都要吃,趁打折多屯点,便宜。” “连11月之后的也屯了?” 吴汉成震惊不已,嘴唇直哆嗦。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岳迁笑了笑,“张艳丽应该不同意你屯11月之后的吧,你还是屯了?” 吴汉成说:“你听谁说的?” 岳迁问:“因为这件事,你和张艳丽争吵过吧?” “我……” “你本来屯的‘清听’已经够吃半年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屯半年之后的?正常来说,不应该吃完这半年看看效果,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吃?而且保健品有保质期的吧?一下子买太多,过期了怎么办?” “保质期三年,怎么会那么快就过期?”吴汉成激动得手抖,“为什么你们都不让我治自己的病!听不清的不是你们,你们就无所谓!我花我自己的养老金,有什么问题!” 岳迁沉默下来,吴汉成大概就是这样和张艳丽争吵。你们是指谁?吴汉成的儿子也不赞同他买保健品? “你们根本不明白听不到的痛苦!”吴汉成紧握拳头,说着自己的憋屈。他四十来岁时就受到神经性耳聋的困扰,但当时症状比较轻,工作也忙,一直拖着没去治疗。随着年龄增长,听力越来越差,左边基本已经听不见了,助听器配过,但戴着很不舒服,效果也很差。 退休后他看了很多医生,都说他这情况,康复希望渺茫,今年接触到“清听”,客户经理小詹非常热情,细心地为他拟定治疗计划,倾听他的苦恼,他终于看到了希望,一买就买了半年的量。 “只有小詹给了我希望,只有小詹……”吴汉成絮絮叨叨地说。 与小詹的热情关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艳丽,吴汉成兴冲冲地抱着一大堆“清听”回家,她当即泼了他一头冷水,说他被骗钱,这种东西根本没用,医生都治不好的病,保健品难道能治好? “你打牌输钱,吃药花钱就是正当的,我买保健品就不行?”吴汉成很气愤,和张艳丽吵了起来。张艳丽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来数落他的不是,他本来还因为一下子花出去五万,心中愧疚,这下丝毫愧疚都没有了,他为这个家付出了一辈子,给自己治个病都不行?他以前去医院也是自己一个人,这娘俩从没陪过他,他偏要花钱,他偏要买保健品。 岳迁问:“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你儿子和张艳丽更亲近?” 吴汉成发泄之后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不好,但老夫老妻不就那么回事吗,凑合着过日子。” 吴汉成和张艳丽都是燃气集团的员工,领导介绍认识,那年头一般都是过得去就结婚。张艳丽性格比较强势,吴汉成的工资是要上交的。这么过了几十年,吴汉成一直没什么爱好,也就钓个鱼。他听力不好这件事,张艳丽很是嫌弃,两人在家说话,张艳丽声音小了,吴汉成听不见,总是啊来啊去,张艳丽不耐烦,渐渐不跟他说话了,吴汉成心里委屈,听不见难道是他的错?生病是他的错? 吴汉成上交了一辈子工资,如今只拿出退休金的一小部分交给张艳丽,作为共同开销,其余的买保健品、钓具,谁也别想再克扣他。 “她高血压,肾上有结节,每次住院都是我陪护,她吃那些很贵的外国药,我支持,她熬中药,一回就是两千多,我也支持。我就是想不通,我身体也不好,吃点保健品为什么不行?” 岳迁明显感到,吴汉成对于张艳丽遇害的悲伤已经被冲散了,他对张艳丽有很多不满,而保健品可能只是导火索,他们相处了几十年,对彼此的恨或许已经和亲情交缠不清。 “你说的这个小詹是谁?”岳迁装作不太明白,“既然他很为你着想,那就应该指出一个疗程一个疗程来,你一下子买这么多,他觉得没问题吗?” 吴汉成张了张嘴,半分钟后才说:“就是小詹让我多屯点。” “啊?为什么?” 吴汉成似乎有些尴尬,他刚才还说小詹为他着想,但他内心大约也清楚,小詹只是想卖出更多保健品。 “我本来,本来只买了半年。”吴汉成说起尹莫在公交车上听到的事。 服用“清听”后,吴汉成觉得好像听得清一点了,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心理作用,但也让他高兴不已。这保健品里还有一些调节心情的成分,他感到每天都很有盼头。小詹定期打电话关心,又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所以当小詹提出订购下一批“清听”时,他虽然第一时间觉得这不对,但还是很愿意掏钱。 小詹说,自己手上有一批亲情价指标,但有时间限制,现在买的话就能使用亲情价,算下来要便宜1万多。小詹是很厉害的客户经理,手上不缺客源,但他想到了吴汉成,这让吴汉成觉得很受用。 可是前不久,吴汉成才因为保健品和张艳丽争吵过,两人正在冷战。吴汉成虽然拿得出钱来,但新一批保健品搬回家,张艳丽肯定看得见,必然又是一场大吵。 吴汉成想再和张艳丽商量商量,能说动最好,于是在公交车上和小詹解释,小詹很为难,说亲情价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指标不多,他不要的话,就要尽快给别人,毕竟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小詹越是客气,吴汉成就越是愧疚,不住道歉,到了低三下四的地步。 最后小詹勉为其难地为他延长了几天时间,他回家跟张艳丽一提,果然吵得不可开交。张艳丽甚至诅咒他会被保健品害死。他火气上来,当晚就把钱给小詹打了过去,小詹第二天就送货上门。张艳丽看到一箱一箱的货,摔门而出。 第150章 岳迁问:“你们多久才和好?” “我们……”吴汉成没说下去。 岳迁说:“你们其实一直没有和好?所以昨天当你发现张艳丽不在家,也没有动过找她的念头?” 吴汉成抱住头,“我哪里想到她出事了啊?” 自从吴汉成屯了11月之后的保健品,张艳丽就开始报复式消费,每天下午打牌,上午也经常不在家,和老姐妹下馆子、买衣服。吴汉成自己买菜自己下厨,两人各过各的,顶多晚上打个照面。 因为熬夜钓鱼,昨天吴汉成睡到中午才醒,以前张艳丽会给他留饭菜,这次却餐桌空空。他以为张艳丽又打牌去了,便独自去吃了盖浇饭,之后回来收拾渔具,将鱼都倒进水缸里,忙活半天,天又黑了,他再次出门吃面、散步,想着张艳丽打完牌肯定回家了,说不定又要阴阳怪气,他便在外面闲逛到10点,这个时间张艳丽肯定睡觉了,他才回家。家里黑黢黢的,主卧门关着,他松口气,洗漱后也睡了。 “然后就到了今天上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根本没有回来,我打开门一看,没人,我给她打电话,关机。”吴汉成说:“我想下楼问问邻居,就听说有人死了,警察都来了。” 岳迁返回狗尾巷,搜查还在继续,吴汉成和张艳丽这套房子很大,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杂物间。两人的生活痕迹泾渭分明,书房被吴汉成堆得像保健品仓库。岳迁在抽屉里翻到了小詹的名片,詹还,研美科技的高级客户经理。 痕检师采集到室内的足迹指纹生物检材,等待进一步比对。初步判断,没有外人强行闯入,没有打斗痕迹,这里大概不是第一现场。 张艳丽和吴汉成的独生子吴危在外地工作,是名高校老师,已经在赶回南合市的路上。 岳迁下楼时看到尹莫正在和居民聊天,线人这么快就就位了? 摸排工作比较繁琐,岳迁远远朝尹莫点了点头,上车跟叶波打电话。 “研美科技?你想查这个公司?”叶波说。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研美科技,这个公司这两年风头比较盛,到处营销,主推的除了‘清听’,还有安神、缓解三高的产品。它和惠克科技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如果说惠克科技是老牌保健品公司,研美就是新贵,成立才七年。”岳迁说:“不过论口碑,还是惠克好一些,网上对研美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觉得有用,有人说研美害人。新闻报道过两起研美的产品事故,这两种产品现在已经停产。” 叶波揽下来,“行,我去详细了解。” 查一个企业有重重手续,岳迁不便操作,但接触企业中的一个人,就要简单得多。半小时后,岳迁将车停在研美科技的一个站点,詹环就在这里工作。 站点里有不少来咨询的老人,部分是冲着“清听”来的,为了这款明星产品,办公点还购买了测听力的设备。岳迁刚进去,就有专员迎上来,“先生,想了解我们哪款产品呢?你这么年轻,是为家里的长辈来的吧?” 岳迁笑着点点头,“我听说‘清听’很多人都在喝,我爷爷耳朵不太好,我来了解一下。” 专员热情地将他引到接待室,将一份份资料放在他面前,细致讲解,还说最好带爷爷一起来体验一下。 岳迁问:“詹经理在吗?” 专员愣了下,岳迁马上拿出詹还的名片,“别人介绍我来的。” “在的在的!”专员很高兴,他们做业务,靠的就是顾客之间互相安利,“我这就去叫他。” 岳迁等了会儿,只见一个穿着衬衣西裤的男人拿着“清听”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有个结痂的伤,像是被什么磕碰出来的,他戴着眼镜,看上去温和且文质彬彬,毫无攻击感,笑得很大方,一来就自报姓名,问岳迁是哪位顾客推荐来的。 岳迁忽然想到金恺恩,从金恺恩当年的同事、上级的话语中可知,金恺恩是个光芒很盛的人,充满冲劲,与他相比,詹还就要含蓄普通得多。 岳迁以微笑回应詹还的微笑,“吴汉成跟我提到了你,说你很会为他着想,连11月之后的产品,都提前半年用亲情价帮他买到了。” 詹还唇角的笑陡然僵住,他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岳迁。 第84章 点火者(10) “嗯?有什么问题吗?”岳迁盯着詹还。 詹还推了推眼镜,恢复笑容,摇着头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哦?” “吴大爷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我没想到他还能给我介绍生意。” 岳迁露出惊讶和感兴趣的神情,“吴大爷家里怎么复杂了?” “这个……”詹还低下头,看似有些为难。但岳迁知道他会说,因为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他主动提到。 “是这样。”詹还果然开口了,压低声音,“吴大爷经常跟我抱怨,他老伴儿不肯让他治疗耳朵的毛病。” 岳迁说:“他老伴儿,姓张好像。” “对对,吴大爷的耳朵听不清二十多年了,年龄大了,情况越来越差,医院没办法,吴大爷就来找我们,他吃了一段时间‘清听’,觉得有帮助,但他老伴儿呢,不知道是不相信我们,还是嫌吴大爷钱花多了,硬是不让他再买。哎,吴大爷也是可怜,明明退休金那么高,还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退休金这事儿,吴大爷也跟你说啊?” “我们得了解客户嘛,针对客户的情况,做合适的方案。” 岳迁问:“关于他老伴儿,吴大爷还说了什么?” 詹还再次打量岳迁,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在嘴边,但迟迟问不出口。 见他这副模样,岳迁笑了笑,拿出证件,詹还眉梢一挑,显然已经猜到了。 “其实我是来做一个排查。”岳迁收好证件,“吴汉成的老伴儿张艳丽遇害了,和他们有关的人我们都得问几句。” 詹还惊讶得站了起来,“什么?死了?怎么回事?” “正在调查,所以需要你的配合。”岳迁将话题拉回来,“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吴大爷是怎么跟你说他老伴儿?” 詹还怔忪地坐下,声音带上些颤抖,“他就是,就是总说他老伴儿对他不好,冷言冷语,他在家里从来感受不到快乐。还有,还有啊,好像是去年,他老伴儿高血压进了医院,检查出来是得了焦虑症,焦虑引起的高血压。他说他不明白,生活这么好,他们的退休工资已经比很多年轻人上班还高了,有什么可焦虑?自从得了焦虑症,他老伴儿就越发看不惯他,还当面问过他怎么还不死。” 岳迁皱眉,“有这种事?” 詹还说:“吴大爷是这么说的,有没有添油加醋就不知道了。我们做销售工作的,得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现在这些老人家其实也挺可怜的,子女不愿意和他们说话,了解他们的需求,他们只能向我们倾诉。我们做了他们的生意,给与一定的心理关怀也是分内的事。” 岳迁说:“也就是说,他们买的不仅是保健品,还有心理上的帮助?” 詹还愣了下,“情绪价值也是我们的服务之一。” 岳迁将一条新闻推到詹还面前,“你们的保健品出过成分不合格的问题?” 詹还看完后马上说:“岳警官,我不明白,这难道和吴大爷家的事有关?” 岳迁说:“你卖给吴大爷的产品有没有类似问题?” 詹还严肃道:“我敢保证,‘清听’绝对没有问题,这是我们推出的明星产品,各个环节都经过层层把关。” 说起出事的产品,詹还承认,研美科技成立得晚,各方面都不太成熟,市场已经被老牌保健品公司占领了,公司高层急于求成,想用低价争取一些市场,结果忽略了质量,导致问题产品的出现。研美为此付出了代价,涉事的工作室全被关闭,人员被清理,公司被罚款2000万。但也是因为这些事,研美痛定思痛,现在整个流程都已经规范起来了,“清听”就是为研美挽回颜面的产品之一。 说起研美,詹还表现得很有归属感,他似乎发自内心为这家公司自豪。 “你这儿?”岳迁指了指自己额头,“怎么了?” 詹还皱眉,摸了摸伤处,“锻炼时没留神,摔倒了。” “詹经理还喜欢锻炼啊?” “没办法,工作压力大,身体差了不行。” 不久,詹还因为工作被叫走,之前那个专员来跟岳迁聊天。他是詹还团队的新人,以詹还为目标,实习期很出色,被詹还提拔到自己身边。 他并未听到岳迁和詹还的对话,不知道岳迁是警察,还以为他们谈业务谈了这么久,“我们詹经理很厉害吧!” 岳迁点头,“是啊,我本来不怎么懂保健品,听他一介绍,醍醐灌顶。”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詹经理以前在惠克也是明星销售呢!” “詹经理在惠克科技工作过?” 第151章 专员将岳迁送到门口,“是呀,听说是被我们老板重金挖过来的呢!” 詹还居然在惠克科技工作过,岳迁思索,他的年龄和金恺恩差不多,说不定是同期,就算不是,也大概率认识。金恺恩是营销策划岗,但后期经常去一线跑销售,而詹还是金牌销售,两人是竞争关系?詹还是什么时候跳槽? 岳迁心中渐渐升起众多疑问,难道这个案子真的要和金恺恩案联系起来了? 就在他停下脚步时,楼上的一间办公室,詹还站在玻璃窗边,俯视着岳迁,脸上那种面对客户的亲和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阴鸷。 “岳警官,金恺恩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再次见到岳迁,喻经理焦急地问道。 岳迁说:“今天又来打搅,实在是抱歉,喻经理,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喻经理有点意外,“好,你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詹还,你对他有印象吗?他现在在研美科技工作,听说他是从惠克被挖过去?” 喻经理眼睛睁大,“詹还?怎么调查起他来了?难道他和案子有关?” 岳迁从喻经理的反应中看出,她并不喜欢这个“叛逃者”。 “暂时还不好说,所以先来了解下情况。詹还在惠克具体做什么工作?哪一年走的?他和金恺恩关系怎么样?” 喻经理举起手,神情凝重,“等一会儿,我得好好想想。” “行,我不催。” “詹还,也是我招进来的,他和金恺恩一样,都很优秀,但金恺恩名校毕业,在校成绩优异,詹还没读过大学,做过不少工作,有丰富的销售经验。从学历上来说,詹还比不上金恺恩。” 詹还进入社会早,主动争取来惠克科技实习,跟着正式员工跑业务,喻经理觉得他脑子转得快,说话讨喜,是个销售的好苗子,便将他签了下来。后来金恺恩入职时,詹还已经拿了几个月实习工资了。 一开始,两人的待遇天差地别,金恺恩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新人,各个部门轮岗实习,而詹还没有经过系统培训,只能做业务。金恺恩转正后在策划部门工作,和詹还这些低等级销售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但金恺恩很喜欢去找成熟的销售取经,了解哪些广告、文案在一线最讨喜,可能就是在这个环节,金恺恩认识了詹还。 喻经理现在想来,觉得詹还一定很羡慕金恺恩,客观来说,詹还的能力不输金恺恩,特别是他没有金恺恩那些奇怪的想法,对他来说,将产品卖出去就是成功。但年轻的金恺恩被所有人关照,注定要往上爬,而年轻的詹还只能做最基层的工作,连套路都要按策划部制定好的来。 那几年,詹还特别卖力,成了业绩最好的那批人中,年纪最小的。他本来可以往上升,但惠克科技是老公司了,看重业绩的同时也看重学历,詹还的学历是他的短板,即便詹还的直属上司提过詹还几次,高层还是没有让詹还升上去。 和詹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恺恩,因为入职以来的出色表现,金恺恩飞快升职加薪,老总还在总结会上点名表扬,号召新人都向金恺恩学习。老总本人就是南合大学毕业,所以对同校的后辈很是信任照顾。 金恺恩之后因为质疑工作的意义,渐渐在策划部边缘化,但也因此去了销售一线,这样一来,他和詹还正式成为竞争对手。 说到这里,喻经理很后悔,她惜才,不愿意金恺恩一蹶不振,和销售部商量,暗中将詹还的一些客户分给了金恺恩。金恺恩自己也争气,虽然越来越觉得保健品生意是欺骗,但做起业务来还是很卖力。 詹还却因此受到打击,业绩一天不如一天。 曲玉去世,金恺恩彻底消沉,和詹还离开惠克科技是前后脚发生的。后者更是出乎喻经理和销售部的意料。他们都认为,金恺恩这样的高材生是会任性一些,公司可以包容,但詹还一个普通人,惠克科技这份工作已经很不错了,他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留下来吗?金恺恩走了,他的竞争对手都不在了,他怎么可能离职? 詹还离职那天,高昂着头,那犀利的眼神仿佛在讽刺看不起他的这帮领导们。 喻经理不久后听说詹还去了研美科技,当时研美只是个小公司,并且陷入造假丑闻,喻经理为詹还感到可惜,以为他这是离职后没有找到工作,才不得已找了个过度一下。 “没想到他是被研美挖过去的,研美这些年……发展得比我们好,一下子就崛起了。”喻经理叹气道。 岳迁问:“詹还和金恺恩有没有发生过比较直接的冲突?” 喻经理说:“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可以带你去找销售部的人。” “那就麻烦你了。” 喻经理带岳迁见的是销售部的楚经理,他是詹还当年的上司,说起詹还,他不像喻经理那么内疚,“我已经够关照他了,他这个人,贪心,善妒,做事没什么良心,升不上去也正常。” 楚经理回忆,詹还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但詹还为了业绩,连他的客户都抢,和同事相处得也不融洽。他找詹还谈话,詹还指责他纵容关系户。 所谓的关系户指的就是金恺恩。詹还非常厌恶他,说过他就是公司包装出来的假明星,和真正的明星销售天壤之别。金恺恩应该知道詹还对自己充满敌意,但不怎么计较,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至于直接冲突,楚经理说没有发生过,一是金恺恩在自我怀疑之后凡事退让,二是詹还忙着抢业务,可能根本没空和金恺恩闹矛盾。 “可能研美那种狼性环境才适合詹还。”楚经理苦笑,“他在那边干得很不错,把我们这边的客户都带过去了。但我觉得,他过得不一定快乐。” 岳迁问:“因为压力很大?” “据我所知,研美一切从业绩出发,你现在是明星销售,不等于未来一直是,你站在这个阶梯上,就得想办法去更上一层阶梯,不然就会掉下去。”楚经理用手比出阶梯的样子,“越是往上走,困难越大,而尝过明星销售的滋味,享受过那种一个月提成上十万的待遇,谁又愿意掉下去呢?” 岳迁在回重案队的路上思考,詹还和金恺恩确实有点联系,但因此将两个案子放在一起还是很牵强,要说詹还当年恨毒了金恺恩,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这倒是有可能,但现在两个人的处境早就颠倒,詹还看到日结工金恺恩,应该很是愉悦,大概率不会再对他动手。 可詹还有一个反应让岳迁很在意,那就是他在岳迁还未表露身份时就主动提到,吴汉成和张艳丽关系很差,吴汉成总是跟他抱怨。他这举动显得很突兀,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已经看出岳迁是警察,他知道张艳丽出事?他在引导警察认为吴汉成杀死张艳丽?他在张艳丽案中是一个什么角色? 重案队,叶波将研美科技的调查报告递给岳迁,这家新兴公司发展迅猛,网上报道的安全事故都是真实的,就像詹还所说,研美为此支付了巨额赔偿,出事的产品也全都下架。吴汉成和众多中老年购买的“清听”暂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岳哥,接下去准备怎么查?”叶波饶有兴致地看着岳迁,像是等着高手出牌。 岳迁被他这声“岳哥”喊愣了,“哥,你才是哥!我一个新人……” “打住!这都什么表现了还拿新人来说事。”叶波说:“在我们重案队,能破案的就是哥。” “哥不得哥不得!”岳迁连声拒绝,又道:“金恺恩案不还卡在瓶颈吗?我什么岳哥,我岳弟。” 叶波被他逗乐了,“但你这也带回意料之外的情报了,金恺恩当年有个竞争对手。” 岳迁打起精神,“那我再去一趟环南街派出所,张艳丽的儿子应该到了。” 叶波办公桌上堆着金恺恩案和张艳丽案的零散线索,金恺恩案确实遇到瓶颈了,他将得力队员推去查张艳丽案,而日结街的排查依旧在进行。 “瓶颈,瓶颈……”叶波盯着线索,自言自语。 环南街派出所,岳迁一到就听到哭声,吴危蹲在走廊上,不相信母亲就这么走了。等他情绪平静了些,民警将他扶到问询室,岳迁靠在墙边旁听。 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错,吴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很好,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因为离得远,一般只有春节才回家。问及和父母的关系,吴危擦了擦眼泪,说和张艳丽更亲近,毕竟家里事情都是张艳丽操持,念中学时也是张艳丽给他开家长会,张艳丽很开明,告诉他就算考得不好也没什么,家里给他存了留学的钱,他要是愿意出国,家里供得起。 而吴汉成就像这一辈大多数父亲,在家里沉默寡言,和他没什么话说,后来吴汉成耳朵背了,交流就更是困难,他在外地有什么事,也只和张艳丽联系。 他知道父母关系一直比较一般,最近一年因为保健品,父母更是有水火不容的趋势。每次大吵之后,张艳丽都会向他诉苦,说吴汉成越老脾气越怪,她倒是不心痛钱,但那些保健品吃多了肝肾受损怎么办? 第152章 吴危抽空回来调解,吴汉成总说他们娘俩不在乎他,恨他,简直没法沟通。见张艳丽难过,吴危劝过她离婚,要是离了,他就把张艳丽接走和自己生活。但张艳丽不考虑离婚,说就算没感情了,那也是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现在离婚,像什么样子。 和张艳丽一样,吴危也不在意吴汉成买保健品花了多少钱,他担心保健品本身有问题,一去了解,果然发现研美科技有过安全事故。他将新闻拿给吴汉成看,吴汉成却说他什么都不懂,詹经理说了,这都是以前的事,研美现在的产品要多安全有多安全。 吴危对这个詹经理很有意见,他是大学老师,见过不少上了营销套路的学生,而吴汉成这样的老年人比学生更好骗,外人随便说点什么他们都信,唯独不信家人。 反正都请假回来了,吴危打算查一查这个詹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危虽然不在南合市生活,但和高校的老师还是有交流,其中一位周姓老师的父亲也有耳背的毛病,吴危一打听,对方也是“清听”的狂热支持者。 周老师不像吴危这样排斥保健品,他和老父亲住在一起,能监督他不要滥用保健品。“清听”的成分他也查过,对耳背有一定帮助。但周老师无意间提到一个细节,研美科技内部有很严格的考核制度,明星销售的担子比谁都大,詹经理好像正在和另外几个站点的经理竞争主管职位,需要非常多的订单,所以在到处找人订货,他的老父亲为了支持詹经理,买了很多,好在听他的话,没有超量服用。 “詹还现在还不是主管。”岳迁说。 吴危愣了愣,看向岳迁,“考核还没有结束吧,我也是一个月前打听到这件事。” “那如果没升上去,有什么后果?”岳迁问。 吴危说:“估计就要被升上去的压一头了。” 民警继续问问题,岳迁走神地想,詹还这个人,在惠克科技就是因为升不上去备受打击,上司评价他嫉妒心强,他离开惠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研美更适合他。但假如他在研美也升不上去,他会采取什么行动? 站在詹还的角度,张艳丽非常可恶,她阻止吴汉成买“清听”,吴汉成算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客户了,一旦下单,詹还就会轻松一些,同时吴汉成的朋友中也可能有耳背、退休金高的,吴汉成将他们介绍来的话,又是一大把指标。张艳丽却在其中坏事。 这么一想,詹还有杀死张艳丽的动机。 但岳迁皱起眉,吴汉成已经绕过张艳丽,将钱打给了詹还,张艳丽的阻止顶多让詹还失去一些潜在客户。他的恨会强到要杀人的地步吗? 吴危做完问询,赶去医院看望吴汉成,不知道这对父子又会爆发什么冲突。岳迁本来想跟去,但接到尹莫的电话。 “本线人有事要汇报。” 第85章 点火者(11) 岳迁在灵棚的舞台后面见到了尹莫,这位置几乎成了他们秘密“幽会”的专属地了,可惜这次尹莫没有化妆,更没有穿戏服,看上去有种和他本身气质截然不同的正直。 尹莫挑眉,“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 “感觉有误。”岳迁直入正题,“线人要报什么?” 尹莫欺身而来,岳迁退后一步,脚后跟撞到一只大黄狗,一人一狗都吓一跳,大黄狗跳起来给了岳迁一脚,岳迁本来就没站稳,这下一晃,要不是尹莫手臂一伸将他揽住,他就要在大黄狗这儿遭遇滑铁卢了。 岳迁站稳后,尹莫也没将人松开,近距离描摹他的脸,眼睛微微眯起来,有点愉悦的样子。 “这位线人?”岳迁说:“喂喂,这位线人?” 尹莫这才摊开双手,眼神一下子从阴湿变得无辜,“你在叫我?” 刚才这一摔,岳迁衣服飞起来了,他理了理,顺便扫视一圈,视线停留在尹莫身上。尹莫打扮得跟个精英商务男似的,而他刚才还在整理衣服,这无人的角落,这隔着一墙热闹,简直像偷了个情。 尹莫笑道:“你脸怎么红了?” “因为热!你不热吗?” “难道很热?不会啊。” 两人同时开口。 岳迁:“……” 人在无语的时候很容易张口就来,恰巧灵棚里乐声告一段落,下一个节目即将开始,岳迁说:“你怎么还不去表演?” 尹莫抱臂,“是啊,我怎么还不去表演?不是等着给岳警官汇报线索吗?岳警官现在不想听?那行,我去收拾收拾,唱戏去。” 见尹莫转身欲走,尹莫一个箭步将他拦住,“快快,说了再去唱!” 尹莫眉眼又弯起来,低头看了看被岳迁拉住的手臂,“吴汉成去年差点被张艳丽害死。” 今天和岳迁分别后,尹莫和不少住在狗尾巷的居民聊过天,他做白事需要了解逝者的生平,因此和家属聊天是家常便饭,这会儿也和上了年纪的居民们交流得十分融洽。 认识吴汉成和张艳丽多年的居民提到一件事,吴汉成喜欢钓鱼还是受了张艳丽的影响。吴汉成这人,年轻时就没什么爱好,也不怎么喜欢和同事出去玩。张艳丽则相反,她在单位特别会来事,和男的女的都相处融洽。 钓鱼刚兴起时,张艳丽就和几个男的钓友去钓过,上过一段时间的瘾,但总是和男的钓鱼,影响不好,张艳丽就劝说吴汉成陪自己去。 说到这儿,居民们露出八卦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尹莫假装看不懂,问他们想说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张艳丽钓鱼这件事,当年还是引起过很多风言风语的。他们这一辈人,年轻人觉得保守,其实恰恰相反,男女之间开起玩笑来,那是净往那档子事招呼,落实到行为上的也不少。 张艳丽被钓鱼男的老婆找过麻烦,好像还被打了,她这才不敢和他们钓鱼,转而让吴汉成陪自己。吴汉成大概也和张艳丽闹过,之所以没走到离婚这一步,一来是有孩子,二来对他们来说,离婚是大大的丑事。 两人彼此妥协,和好了,吴汉成起初只是为了监视张艳丽,才去钓鱼,几次之后却迷上了,头一回有了爱好。 张艳丽名义上喜欢钓鱼,实际不过是和钓鱼男打情骂俏,这下没了机会,便对钓鱼没了兴趣。吴汉成独自钓鱼,退休之后更是时间大把,添置了很多新的钓具,还发现了夜钓的乐趣。 时间一长,张艳丽渐渐觉得不对劲,要说借着钓鱼打情骂俏,她是吴汉成的“师父”,吴汉成大半夜不回家,是不是也在勾搭钓鱼女?为这事,两人没少吵架,去年,他俩又成双入对去钓鱼,看着像一对恩爱的夫妇,要不是吴汉成差点淹死,今年应该也一起钓鱼。 尹莫问吴汉成差点淹死是怎么回事,最八卦的居民也说不上来了,只说好像是意外,吴汉成还专门请了大师来驱邪。 大师?驱邪?这算是到尹莫的专业领域了。 他立即联系了几个相熟的白事从业者,跟他们打听谁对环南街一带比较熟,很快找到一个姓长的中年人。 尹莫和长师傅打过交道,打听起来也方便。吴汉成落水这件事,长师傅记得很清楚,吴汉成当时义愤填膺地对他说,张艳丽要害死自己,张艳丽肯定中邪了,让他给张艳丽驱邪。 在吴汉成的描述中,张艳丽年纪越上去,越不检点,虽然没真的做点什么,但和别的老头不清不楚。张艳丽居然还有脸怀疑他,他去哪里钓鱼,张艳丽都跟着。他行得正坐得直,钓鱼就只是钓鱼,张艳丽要跟着他也不拦着。 一开始,他以为张艳丽是怀疑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但去死神面前走了一遭之后,他醒悟了,张艳丽是在寻找弄死他的机会! 那天他们去夜钓,张艳丽表现得很积极,说他选择的位置都不好,鱼不会过来,他不疑有他,跟着张艳丽去了她选择的地方。钓了几小时,他很放松,不想坐着的地方却开始滑坡,他反应不急,掉到了水里。 当时是12月,水冷得要命,他一下去就觉得心脏不行了,拼命挣扎,张艳丽却像根本没有看到。好在那一段水流不算湍急,他拼了老命爬上来,晕倒在地,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醒来时,他躺在医院的床上,张艳丽流着泪对儿子吴危说,你爸爸非要去夜钓,差点没命,要不是我把他拉上了,他现在就该盖白布了。 吴汉成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当着吴危的面,却说不出口。他心里门清,就是张艳丽想要害死自己,如果自己没有爬起来,张艳丽就得逞了,自己爬上岸,张艳丽没办法,才叫了救护车。 因为受凉,加上呛水,吴汉成住了半个月的院,身子一下子差了很多,左耳也彻底听不见了。他觉得张艳丽以前虽然也对他不咋样,但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现在一定是中邪,才变得这么坏。 长师傅说到这儿,停顿了很久。 尹莫问:“张艳丽确实有问题?” 长师傅点点头,“她的气场很浑浊,感觉是被什么影响了。倒不是中邪,但气场这东西,你懂的。” 第153章 “什么你懂的?”岳迁听糊涂了,“我不懂。” 尹莫阴阳他:“你是警察,不要懂这种封建迷信。” 岳迁用手肘将他勒住,“说不说,说不说!” 尹莫笑起来,“你怎么还奖励我?” 岳迁愣了下,赶紧松手,“你们搞封建迷信的,是,是要奔放一些。” 尹莫这才跟他解释,在他们这些和死亡打交道的人眼中,人的一些行为被气场影响,气场浑浊的人,较之常人,更容易行事冲动消极,做出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事,而气场这东西,受自身性格、生活环境、健康等自身条件影响,也可能受外界影响。 长师傅说张艳丽的气场浑浊程度,大概率是受到外界影响。至于是什么外界影响,长师傅不知道,他所能做的,只是为张艳丽驱散些许。 岳迁忙问:“有作用吗?” 尹莫点点头,“从吴汉成给长师傅的反馈来看,有用。” 今年春节后,吴汉成又找到长师傅,表达了感谢,说他驱邪之后,张艳丽平和了很多,甚至关心起他的身体来了,他买保健品,张艳丽虽然颇有微词,但也没有歇斯底里地阻止,他觉得他们老夫妻正在好起来。 “但现在,张艳丽却出事了。”岳迁皱着眉道。 尹莫耸耸肩,“后面就得你们警察来找证据了。” 岳迁转向尹莫,眼睛亮了亮,“你这线人,关键时刻还挺管用。” 尹莫说:“我的酬劳,你别忘了。啊,我突然想起你还欠我一个东西。” 岳迁警惕起来,“钱我还清了!” “张嘴就谈钱,你俗不俗啊?”尹莫眯着眼,“我是说,丝袜。” 岳迁眼睛都睁大了。丝什么?什么袜? “不会吧?重案队的警察就这点记性?”尹莫说:“要我来帮你回忆吗?某个月黑风高的半夜,嘉枝镇的街头,你骑着摩托,载着我私奔……” 岳迁大叫着打断,“当着当事人的面就造谣啊?我那是带着你私奔吗?私奔去派出所领证吗?” 尹莫也愣了下,“领证……不是去民政局吗?” 岳迁咬住舌头,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是案子太密集,把他的处理器给烧坏了? 经此一闹,丝袜的事他是彻底想起来了。尹莫他们白事团队被别的白事团队坑了,居民报警说白事团队深夜扰民,还跳脱.衣舞,尹莫也得去派出所做笔录。警车都开走了,他让尹莫坐他的摩托,尹莫那丝袜据说就是被摩托给勾破的。虽然他觉得是尹莫自己抠破的,但尹莫非要赖在他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认下来又怎样,一条丝袜而已! 可他也没想到,尹莫早不提晚不提,过了这么久才提,他都忘了。搞得他跟赔不起似的! 一条丝袜而已! “我给你买!”岳迁咬牙切齿,“买一打!” “岳警官大气。”尹莫说着往灵棚里面走。 岳迁又叫住他,“你去哪?” “工作。”尹莫侧过身,“岳警官给的活儿只是兼职,不能养家糊口。” 岳迁感觉又被阴阳了。他要是还在“那边”多好,有钱没地花,正好拿来拍尹莫的脸。 见岳迁站着没动,尹莫又说:“要来看我表演吗?” 岳迁随口应了句:“表演什么?”他想看尹莫化妆唱戏来着,但看尹莫今天这一身,大概不会唱。 “脱.衣舞。” “真的?” 尹莫笑道:“很期待?” 岳迁:“……” “跳不了,如果没有白事规范行动,还可以考虑考虑。”尹莫遗憾地说:“是谁建议搞白事规范行动的来着?” 岳迁简直想一脚将他揣进灵棚,第一,搞白事规范行动的是嘉枝镇,这儿是南合市!第二,是谁亲口说过自己是有底线的白事从业者? “来看吗?”尹莫又问。 “不看!”岳迁话是这么说,走的时候还是往灵棚里面瞄了一眼。 “我是监督你不准跳脱.衣舞。”岳迁自言自语。 翌日,岳迁接到叶波通知,金恺恩这案子挖到点新东西,让他去一趟日结街。 新东西倒不是和金恺恩本人直接相关,而是和失踪的傻子,哈皮郭心孝有关。 住在日结街的多是男人,男人们眼中的哈皮,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软蛋,不高兴了踢一脚,高兴了丢点剩饭。只有金恺恩这样的人,会怜悯他,带他看病,给他介绍他能胜任的工作。 但从女人的视角出发,哈皮是个可怜儿。智商低不是他的错,没有父母也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欺负他?而且对比其他流浪汉,哈皮有点优势,他年轻,圆脸圆眼睛,是人畜无害的可爱长相,自从有了金恺恩的照顾,他有了洗澡的地方,也有几件干净的衣服,不像别的流浪汉那样脏兮兮臭烘烘,他还喜欢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或者小猫小狗。 哈皮的活动范围并不局限在日结街,他也会去别的地方拾荒、讨要一日三餐。一些女人看到他,在善良的驱使下,请他吃饭,给他零钱,甚至想给他找个稳定的工作。 小莉就是帮助过哈皮的女人之一,工作三年了,但认识哈皮的时候还是个女大。未出社会的学生通常对弱势群体更有同情心,哈皮也许明白这一点,经常出现在大学外面的美食街,翻翻垃圾桶,讨点剩饭。 小莉觉得他很可怜,将自己刚买的奶茶送给他,他对小莉憨厚地笑,小莉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虽然反应有点慢,有时还答非所问,但很真诚。小莉动了帮助他的念头,组织同学们将废品收拾起来,送给哈皮,哈皮感激不已。 之后小莉很用心地寻找让哈皮赚钱的方法,让哈皮假扮大学生发过传单,参加过流浪猫狗救助,在她的影响下,又有不少女生加入到帮助哈皮的行动中来。 小莉说起自己在大学期间做的这件好事,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帮助一个傻子,其实也是对自己的奖励,她获得了一种很特殊的满足感。 但是岳迁发现,小莉在说到毕业时,神色暗淡了一些,岳迁本以为她是因为实习太忙,忽略了哈皮,但她摇摇头,犹豫道:“我后来其实有些担心。” 小莉帮助哈皮时,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大四她非常忙,还去外地实习了几个月,对哈皮疏于关心,拜托学妹们多多关照哈皮。 她实习的是一家网媒,接触的多是社会新闻,她看到一些令人作呕的真实事件,尤其是男性对女性的伤害,让她脊背发凉。她亲自去采访过校园侵犯事件的当事人,男生因为家里穷、瘦小,被霸凌,家境很好的女班长保护了他,还去他家中给他补习,而这个男生去仗着女班长对他好,侵犯了她。 小莉忽然想到哈皮,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哈皮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性格阳光,对谁都笑,不可能伤害帮助他的女性。 但自从这个想法出现,小莉就有了顾虑,往深处想,她并不真的了解哈皮,她看过一些心理分析,身体有缺陷的人,不少心理也会受到影响,虽然看上去天真善良,但内里有着极强的报复欲望。 哈皮没有对小莉做过什么,小莉是北方人,体育又很好,高大健壮,但小莉介绍去帮助哈皮的学妹里有个子娇小的,她越想越担心,打电话回去打听最近有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说没有,又给哈皮攒了不少废弃物,他很开心。 小莉放心下来,但实习结束,她回到校园,却听说了一件事。她眼中的哈皮是个孩子,不懂男女交往那些事,但哈皮却跟几个女生说过,他觉得谁漂亮,想让谁当她的女朋友。大家都拿这件事当玩笑,连那位“女朋友”也没有当回事。傻子嘛,谁会跟一个傻子计较?而且这傻子还那么乖巧。 已经经历过社会洗礼的小莉却如遭雷击,当即意识到,她小看了哈皮,即便哈皮智商低,但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是已经成年的男人,生理上的冲动,根本不会受到智商的影响。或者说,正是因为智商低,哈皮才不懂得控制自己。 小莉找到哈皮,问他觉得谁漂亮,喜欢谁,哈皮眉飞色舞地回答。看着这样的哈皮,小莉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恶魔般的男生,她再也无法觉得哈皮可爱,甚至开始后悔帮助了他。 她警告哈皮,不准觉得谁好看就让谁当自己女朋友。哈皮很困惑,也很委屈,说大家都有女朋友,他为什么不能有。小莉反问,你知道有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哈皮说知道,有了女朋友就可以上床。 小莉气得扇了他一巴掌,再次警告,要是他再想这些,就送他去派出所。 那之后,小莉断了和哈皮的来往,还在找工作的间隙,找到几个被哈皮夸漂亮的学妹,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们,不要和哈皮走得太近,要学会保护自己。但面对善良的学妹,她感到自己无法把话说得太直白,毕竟如果是实习之前的自己,也不会认为哈皮夸谁漂亮,说想交女朋友有什么问题。 第154章 日子在忙碌中流逝,小莉毕业入职,很快将学生时代的事抛在脑后,哈皮失踪了的事,也是这次警察来调查,她才知道。 岳迁问:“哈皮夸过哪些女生漂亮?” 小莉回忆起几个名字,忧心忡忡,但又自我开解道:“应该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岳迁按照名单,去拜访这些曾经帮助过哈皮的女生,她们都已经毕业,对哈皮的态度也像小莉一样有了转变。想到哈皮笑嘻嘻说希望谁当他女朋友的样子,她们都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岳迁跟她们打听最后一次见到哈皮是什么时候,其中一人说:“这你要去问问毕月佳,她后来和哈皮走得最近。” 而当岳迁辗转来到毕月佳家中,却得知毕月佳已经疯了,住在河畔疗养院。 第86章 点火者(12) 毕家富有,开着一个五金加工厂,毕月佳所在的河畔疗养院是一座私人精神病院,被绿意环抱,环境优越,不远处就是围绕着南合市的回涌河。 傍晚,岳迁在果园中看到和护工一起劳作的毕月佳,她穿着医院派发的条纹衫,衣服有些大,她很瘦,整个人看起来空落落的。她手上很勤快,一直在摘果子,却不愿意和人说话,护工和她说着什么,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旦有男性靠近,她会立即表现出惊恐的样子。 “我妹妹已经被那个畜生毁掉了,她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毕月佳的亲哥毕一役远远看着毕月佳,叹气道。 在来疗养院的路上,岳迁已经从毕一役口中得知毕月佳的大致情况。 毕家家庭氛围轻松,毕月佳是在父母、哥哥的疼爱中长大,一直以来遇到的也都是善良的人。父母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只希望她健康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 潜移默化中,毕月佳成长为善良美好的女孩,上大学之前,她就在毕一役的帮助下,资助山区的女孩,上大学之后,更是经常参与公益活动。她遇到哈皮的时候,没人意识到那个傻子将给她带来劫难,向来警惕性很高的毕一役也疏忽了。 “是我的责任。”毕一役面色阴沉,手握成拳头。他说,他有很多好兄弟,以前他经常将兄弟们带回家,毕月佳和他们关系很好,他们也将她当做妹妹。所以毕月佳从小对男性就没有什么防范意识,觉得大家都是好人。 毕月佳刚上大学那会儿,毕一役紧张过一段时间,妹妹又漂亮又多金,一定有品行不纯的男生贴上来。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毕月佳一心扑在学习和公益上,根本没有生出谈恋爱的那根筋。她不开窍,任凭那些男生怎么卖弄都没用。毕一役放心了,加上当时他自己的事业刚刚起航,长时间在外地,他没有太多精力盯着妹妹。 毕月佳刚开始帮助哈皮时,毕一役在外地盯着工厂,倒是听毕月佳提过这个傻子。在毕月佳的形容中,哈皮非常可怜,也非常乖巧懂事,要不是智商确实不太行,毕月佳都想将他弄到自家的厂子里来了。 毕一役听着,觉得毕月佳养了一条流浪狗,根本没有往坏的方向去想。毕月佳是个爱心泛滥的人,照顾流浪狗的事没少做。毕一役只是叮嘱毕月佳注意卫生,万一哈皮有什么病,别被传染了。 毕月佳笑起来,说哈皮可爱干净了,而且学姐们带他去做过体检,换洗衣服都买了好几套。得知毕月佳是跟着学姐们助人为乐,毕一役更放心了。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姐们毕业的毕业,实习的实习,毕月佳成了照顾哈皮的主力,毕月佳也从来没给他说过,哈皮多次说:“佳佳你好漂亮,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毕月佳没有谈过恋爱,刚开始,她以为哈皮只是开玩笑,毕竟哈皮对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好看的女孩儿,温柔的女孩儿,对他好的女孩儿,他都喜欢。毕月佳觉得这种喜欢很纯粹,哈皮一个傻子,懂什么男女之情?所以她非但没有因此远离哈皮,还觉得哈皮很可爱。 倒是有女生在听到哈皮的告白后很是介怀,觉得哈皮得寸进尺,觉得男人果然都只想着那种事,还当着哈皮的面叫他死田力。毕月佳觉得她们想多了,既然她们不愿意再帮助哈皮,她更要用心一点。 即将毕业的学姐找过她,提醒她和哈皮保持距离,学姐是这么说的:“你不能将哈皮看做一个小狗或者小男孩,他智商虽然不高,但生活能自理,还知道怎么赚钱,不是完全的傻子,而且他20岁了,正常男人在想什么,他也在想。” 毕月佳似懂非懂,思考之后反而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学姐们一离开校园,就不再关心哈皮了,哈皮身边渐渐只剩下她和另外几位女生。可是她们也会毕业,她相信学姐们不是故意不管哈皮,只是人一旦踏上社会,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工作很忙,还要照顾家庭,谁还抽得出精力顾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傻子?毕月佳觉得自己将来应该也没办法时常关照哈皮,所以她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在毕业之前让哈皮融入社会。 毕月佳知道,日结街那边也有人在帮助哈皮,但站在她的角度,总觉得不管是日结工作,还是拾荒,都不长久,哈皮需要安定下来。她想给哈皮报个班,学点不怎么耗脑子的技术,但和哈皮一谈,哈皮就说别人会欺负他,他想一直跟着她。 毕月佳有点排斥哈皮这种说法,而哈皮又一再跟她告白,这也让她有些不适,并且想起了学姐的叮嘱。只是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她以为自己好好跟哈皮讲道理,哈皮是会听的。 她很真诚地告诉哈皮,自己不可能给他当女朋友,并且在他能够自力更生之前,不建议他找女朋友。哈皮问为什么,她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女孩凭什么和你好? 她的本意是鼓励哈皮,让哈皮尽快成为一个正常人,可在哈皮眼中,她是在高高在上地羞辱他。 哈皮确实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还知道恨和报复,还有伪装。那之后一段时间,哈皮装得很认真地生活,虽然没有像毕月佳计划的那样学技术,但据说靠日结工们找了靠谱的兼职。毕月佳已经开始实习了,精力有限,觉得这样也行。 毕月佳经常上晚班,哈皮主动提出接她,她很高兴,觉得哈皮渐渐懂得人情世故了。哈皮送她几次,搞清楚了她临时租的房子在哪里。 出事那次,哈皮跟着她进入小区,在她开门时冲了进去。她看到是哈皮,本来还松了口气,以为哈皮在跟她闹着玩,然而哈皮瘦弱的身体竟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撕扯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啃咬。那一刻,哈皮再也不是她照顾的傻子,是一个可怕的成年男人。 这一切,是毕月佳告诉医生的,当时毕月佳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她身体上的创伤虽然已经痊愈,但心理越来越差。毕一役知道妹妹被侵犯,气得发疯,赶回南合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哈皮抓了起来,关在家中毒打。 岳迁问:“没有报警?” 毕一役露出嘲讽的笑,嘲讽警察,也嘲讽自己,“那是个傻子,警察能拿他怎样?而且那个人……”毕一役停顿了很久才说:“他的外表很有欺骗性,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学生帮助他,他很会装乖装可怜,要是这事上了法庭,某些社会组织找一个擅长打这种官司的律师,仇富的群众一定会支持他,到时候对佳佳又是新的伤害。” 毕一役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岳迁又问:“那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毕月佳的情况怎么越来越糟糕?” 毕一役神情痛苦,陷入一段不堪的回忆。哈皮侵犯毕月佳之后就逃走了,毕月佳精神受到巨大冲击,向母亲求救。父母赶到,连忙将她送去医院,母亲以泪洗面,父亲当场就要报警,毕月佳求他不要,说自己不想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 之后大家都冷静下来,认为确实不应该报警,与其报警,不如私下报复。这事由毕一役来做,绑走哈皮不是什么难事,他居然还没事人一样在日结街拾荒混日子。毕一役囚禁殴打他的时候,毕月佳来看过,没有叫停,毕一役以为这算是给妹妹出气了,妹妹会渐渐走出来,但哈皮消失之后,毕月佳的精神状态又恶化了。 “等一下,哈皮消失是什么意思?”岳迁问。 毕一役摇头,“这件事和我们家无关。” 毕家并没有暴力基因,毕一役是家中脾气最火爆的一个,但也没有想过弄死哈皮。他关了哈皮一周,但即便哈皮是个没有家人的流浪汉,再关下去也会出事,闹大了警察插手,就势必要上法庭了。而且在毕一役放走哈皮之前,有个日结工找上门来。 岳迁说:“是不是金恺恩?” 毕一役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岳迁简单解释,重案队之所以来毕家调查,是因为金恺恩遇害,后来查到金恺恩和哈皮之间有些关系。 毕一役讶然,“你说那个金,金先生死了?” 毕一役对金恺恩的称呼很是尊重,岳迁挑了挑眉。 第155章 “是不是哈皮干的?我就知道他是个祸害!谁帮助他,他就害谁!”毕一役愤愤道。 岳迁问:“金恺恩来找你说了什么?他接走了哈皮?” “他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向我父母跪下了,为哈皮做的事道歉。” 毕一役听毕月佳说过有日结工照顾哈皮,所以他从日结街绑走哈皮时很小心,没想到还是被日结工找上门来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金恺恩和他固有观念里的日结工很不一样,他说话很有礼貌,浑身干干净净,即便毕一役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他也耐心地听完,只提出一个要求,他要亲口问问哈皮。 抛开金恺恩是来救哈皮这一点,毕一役对金恺恩的印象很好,他搞不懂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日结工。他带金恺恩去看了遍体鳞伤的哈皮。哈皮一见到金恺恩就哇哇大哭起来,仿佛救星来了。那一刻,毕一役是后悔的,生怕金恺恩报警。 但金恺恩蹲在哈皮面前,郑重其事地问他,是不是做了伤害毕月佳的事。哈皮大声哭着,假装听不懂。金恺恩不再有风度,伸手掐住哈皮,向他索要答案。哈皮明显害怕了,涕泗横流地承认。 金恺恩将他扔在地上,转身朝毕一役鞠躬。随后,金恺恩又去见了毕父毕母,他跪下来,请求他们的原谅,他将哈皮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对哈皮教导无方。最后,他表示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他将假装不知道哈皮失踪,他们想怎么处理哈皮,不必顾虑他。 话是这么说,但毕家上下不可能把哈皮杀了泄愤,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只能把人放走。放哈皮之前,毕一役威胁道:“你也听到了,金先生已经不管你了,你没有任何靠山,别再打我妹妹的主意,也别去招惹别的女孩,我会一直盯着你。” 哈皮害怕不已,鸡啄米似的点头。 放走哈皮后,毕一役起初并不轻松,他关注着哈皮的动向。可能因为金恺恩的话,哈皮没有再回日结街,去别的街区拾荒流浪。而这段时间,毕月佳身心渐渐恢复,父母给她安排在家里的工厂工作。 一切仿佛重新走上了正轨,毕一役对哈皮的盯梢也放松不少。但两个月后,他发现哈皮不见了,不在日结街,也不在常去的几个街区。他找到金恺恩,金恺恩也说再也没有见过哈皮。 这个龌龊的傻子,就这么消失了。 毕一役本以为,哈皮不见了客观上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什么,毕月佳的状态每况愈下,将自己关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刚被侵犯时。毕一役一度怀疑哈皮失踪是个阴谋,他又伤害了毕月佳,但调查下来,一切正常,根本没有可疑者接触过毕月佳。 毕一役和毕月佳谈心,带她去看医生。她流着泪对毕一役说,其实她根本没有走出来,之前都是她装的,她还是接受不了,哈皮一消失,她更害怕了,唯恐某个时刻,哈皮突然出现。 毕一役一边打听哈皮的消息,一边给妹妹治病,但两头都没有进展,终于,毕月佳的病情恶化到需要住进精神病院的地步。 毕一役望着果园里的瘦弱身影,发起抖来,“优柔寡断,是优柔寡断害了她。” “优柔寡断?”岳迁转向毕一役。 毕一役自嘲地笑了笑,“不是吗?我们要么应该立即报警,不管那么多,让法律来惩罚那种人,要么就一条路走到黑,直接弄死哈皮,永绝后患。佳佳就是因为我们的优柔寡断,才变成这样,她潜意识里不信任我们,我们没有给到她足够的安全感。” 岳迁想和毕月佳说几句,但只是靠近,她就接连退后,神色惊慌,医生摇着头说:“毕月佳无法和男性接触,不要为难她,也不要为难我们。” 岳迁暂时放弃,看着医生将毕月佳带回病房,毕一役在一旁说:“她连我都不想见。” 岳迁问:“你和金恺恩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就哈皮不见后,我找他那次。”毕一役说:“我们也没什么好见的,会想到不愉快的事。”毕一役有些伤感,“但金先生是个好人,他为什么会遇害?” 岳迁带着线索回到重案队,叶波思索道:“这个毕一役,疑点很大啊。” 岳迁点头,“确实。他虽然说哈皮失踪与他无关,但怎么看,毕家的动机都最充分。而且他主动承认囚禁和施暴,这比杀人轻得多,他像在用这种方式,撇清他和哈皮失踪的关系。” 哈皮失踪是金恺恩案附带出来的案子,重案队目前的重点还是在金恺恩这起凶杀案上。叶波梳理着线索,毕月佳的遭遇,基本能够解释金恺恩为什么对哈皮的失踪不闻不问,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没有过问的立场。但要说哈皮的所作所为造成金恺恩如今的结局,这也太牵强了。假设毕家杀了哈皮为毕月佳报仇,金恺恩是知情者,被灭口?倒是有这种可能。 叶波说:“继续盯着毕一役,查查他的通讯和社交网络。” 岳迁说:“叶队,我还有个很在意的地方。” “说来听听。” “毕月佳情况恶化得太古怪了。” 按照毕一役的说法,毕月佳是在哈皮失踪后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她说她一直没有好起来,为了家人在伪装,害怕哈皮重新出现。岳迁乍一听就觉得站不住脚,但考虑到毕一役的心情,没有立即指出来。回市局的路上再一思考,仍是感到这像一个虚构出来的理由。 “但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也许毕月佳就是这么脆弱?”叶波也有妹妹,他是家中的老大,比岳迁更能理解毕月佳的心态。 “也许吧。”岳迁说:“但这么一来,就正好说明哈皮失踪和毕家无关。” 毕月佳那么害怕哈皮再出现,那哈皮就不可能是毕一役干掉的,他是真的失踪了。 岳迁两头奔波,晚上又赶去环南街。但到了地方,他先找的却是尹莫。尹莫这会儿在往灵棚里搬花圈,最近尹老板干活相当积极,白事团队的人以为他事业心终于燃起来了,只有岳迁知道,他是在为无法召唤灵魂苦恼。 “给你带了饭。”岳迁将口袋递过去。 尹莫拆开看了看,“你吃剩的?” 岳迁说:“我也可以现场吃一口。” 尹莫坐下来,挑里面的蒜蓉虾吃。 岳迁坐他旁边,看他吃得差不多了,说:“那个给吴汉成驱邪的长师傅,也是做白事的吧?” 尹莫侧过脸,仿佛看穿了岳迁的想法,“他会的我都会。” 岳迁等的就是这句,“那你也能感知到一个人气场是什么样?” 尹莫点点头,“这个和我本来的能力无关,做白事的多多少少都对气场敏感。” “那你帮我去感受一下这个人的气场。”岳迁点开毕月佳的照片,“她恐惧男性,我无法接近她,你去试试。” 尹莫低头扒饭,“工资。” 岳迁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知道!” 看了会儿尹莫回到灵棚继续布置花圈,岳迁思绪拉回张艳丽这个案子,相比金恺恩案,张艳丽案侦查的难度要小一些,两起案子之间又因为保健品,有那么一些细微的联系。岳迁觉得这起案子能侦破的话,至少会给金恺恩案带来提示。 詹还这个保健品经理已经走入警方的视野,他有强烈的升职渴望,而他是否能升职的关键,就掌握在他的客户手中。 岳迁加入基础排查,拿着詹还的照片和狗尾巷的大爷大妈们聊天,一圈问下来,突然有人说:“我见过他!他今天早上还来过!” 另有人附和,“我也见过,他好像和,和张艳丽吵过架!” 第87章 点火者(13) 詹还不在研美站点,专员自豪地说他出去跑业务了,他有许多客户关系需要维护,正是因为他业务做得好,既能维持老客户,又能拉来新客户,他们站点才总能在考评中拿到前三。 岳迁让专员给詹还打电话,詹还却没接,专员本以为岳迁是客户,这下有所怀疑了,狐疑地问:“你是谁啊?” 岳迁拿出证件,专员吓了一跳,又觉得好笑,“你,你调查我们詹经理啊?他,他好着呢!” 岳迁让专员调出詹还的客户列表,专员起初不愿意,但岳迁盯着他,他很快怂了,嘀嘀咕咕地照办。岳迁扫了一眼后,同步给南环街派出所,自己去了詹还客户最集中的区域。 詹还不在那里,不久钟所长反馈消息,詹还也不在另外几个重点区域。岳迁回到研美站点,却见詹还已经坐在大厅里了,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脸上有还未来得及擦掉的冷汗。见到岳迁,詹还苦笑了声,“听说你在找我?” 专员在一旁缩着脑袋,岳迁走后,他不死心地继续给詹还打电话,通风报信,打了几次后,詹还终于接了,声音听上去却很虚弱。 “詹经理今天不舒服,在家休息呢!”专员不满地说:“为了你们,拖着病体也来上班了!” 第156章 詹还看了他一眼,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生病了?”岳迁走近,弯腰看着詹还的脸,“感冒?还是别的?” 詹还摇摇头,“最近太忙,压力大睡眠少,过度疲劳。没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岳迁左右看了看,“詹经理想在这里说?” 詹还站起来,身子稍微晃了晃,“需要我去派出所吗?” 岳迁笑道:“啊,最好是跟我走一趟。” 詹还皱眉,眼中涌起戾气。他似乎以为自己这样子,岳迁会说“去你办公室/会议室聊聊就行”之类的话,没想到岳迁这么干脆。詹还推推眼镜,将烦躁藏起来,嘴角扯起一丝苦笑,“行,我配合。” 钟所长见岳迁将詹还带回来了,一时有些紧张,随着摸排的深入,不止一个居民说见过詹还和张艳丽起争执,联系到他和吴汉成的买卖关系,吴汉成和张艳丽的矛盾,他作案的可能性正在增加。 岳迁打开问询室的灯,善解人意地递给詹还一瓶矿泉水,“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 伸手不打笑脸人,詹还看看正在运行的摄影机,也只是笑了笑,“应该的。” 出乎钟所长意料的是,岳迁问的第一个问题和张艳丽并无关系。 “詹经理,你以前是在惠克科技工作吧?” 詹还垂着的眼睑突然抬起来,他的镜片有些反光,岳迁没法看清他的眼神。 几秒后,詹还紧绷着的语气一下子放松下来,“是啊,惠克是我们这一行的老大哥了,要不是惠克的培养,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岳迁说:“这么说,你很满意惠克的工作?那又怎么到了研美科技?” “满意?”詹还似乎正在咀嚼着这个词,“岳警官,我想你误会了。人不是只有在顺境中才能成长,有时候,逆境给与的痛苦和挣扎更有利于成长,但人并不应该去感谢逆境,和造成逆境的人。” 岳迁颇有兴趣地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是你从亲身经历中得出的感悟吗?看来惠克亏待了你。” “亏待不亏待的,我只是个没有学历的小人物,在惠克这种地方,注定要当炮灰的。”詹还哂笑,“不过惠克是个有实力的企业,新人在那里能够学到东西是真的。” “炮灰吗?那什么样的人不是炮灰?”岳迁问。 詹还眉间拧起,似乎岳迁的话触发了他不大愉快的记忆。 一段沉默后,岳迁点开金恺恩的照片,“这位,是你的同期?” 詹还扫了一眼,神情当即变得专注,“金恺恩?” “你们认识。” 詹还的嘲讽根本遮掩不住,“他也不在惠克了,比我走得还早。” “听上去你们好像有矛盾?” “矛盾?说不上,我跟一个日结工能有什么矛盾?” “你知道金恺恩是日结工?” 詹还这才收起嚣张的气焰,不看岳迁,“以前是同行,他又是那什么,惠克高层的心尖儿,就算不在这一行了,也有人偶尔说到他的现状。” 岳迁说:“你是给他当了炮灰吧?” 詹还不善的目光射向岳迁,“什么意思?” “炮灰可是你自己说的。” 须臾,詹还笑起来,双手在桌上一摊,“是,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们这些人是求着惠克收,他是惠克求着来,当然什么好处都是他的,给他当炮灰,是我们这些人的荣幸。但是一开始的风光又能说明什么呢?他不还是承受不住压力,跑路了吗?他对得起那些高层给他铺的路?他对得起被迫当炮灰的人?我是没有他那么拿得出手的背景,但我从来不觉得我不如他。相反,他要是和我换个处境,他早就受不了,离开惠克了吧?看看,现在我是研美的经理,我马上就要升职了,他呢,和那些小学文凭的人混在一起。日结工?说得好听,不就是又懒又蠢的社会垃圾吗?” 岳迁听詹还说完,“看来你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詹还不耐烦,“不是说了吗,这个行业不乏八卦的人……” “那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岳迁打断。 “现在?”詹还顿了顿,“还是在当日结工吧,哈哈,那么好的条件都放弃了,就别再想着东山再起。” 岳迁说:“他死了。” 詹还的表情突然凝滞在脸上,“什么?” 岳迁问:“你不知道?” “我……” “你不是很了解他吗?日结街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命案,你没听说过?” 詹还看上去很迷茫,“我,我看到新闻了,是他?他死了?” 岳迁分析着詹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似乎确实不知道金恺恩死了。他过去很关注金恺恩,但随着金恺恩越来越堕落,他不再关注他?最近更是没再打听过金恺恩的消息? “我以为你知道。”岳迁从容地说。 这话激怒了詹还,他猛地站起来,“你调查我是因为金恺恩?你以为他死了和我有关?” 岳迁和詹还对视几秒,忽然笑了声,“只是想跟你了解下他在惠克科技时的情况,你作为他的竞争对手,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 詹还坐了回去,“你直接去惠克科技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过了。但现在还留在惠克的人,说话得考虑到公司,对他好评居多。你呢?你这个给他当了炮灰的人怎么说?” 詹还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甚至“嘿”了一声,“人不能既要又要,但他就是个既要又要的人。” “既依靠保健品赚了钱,又质疑保健品?” “可不是吗?那么会为客户着想,趁早别做这一行。” “但我觉得很奇怪,他入职时就应该知道,保健品并没有宣传中那么强的功效,人踏入社会后思维方式应该更加成熟,他怎么突然对保健品那么排斥?” “所以说高学历也没什么用,培养出的都是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詹还这时神情不太自然,“啊,听说主要原因是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客户,他还认了她当干妈,这个干妈买了他很多产品,贡献了很多业绩,结果最后还是死掉了,他很受打击,不愿意干了。” 岳迁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曲玉,你也认识?” 詹还摸了摸脸,“不认识,听说过,这种大方的客户,跑基层业务的都知道。” 岳迁问:“金恺恩离职之前,和你有过交流吗?” “我们有什么好交流的?”詹还冷笑,但又补充,“业务上的事,他有时会来问我。” 詹还长期跑业务,金恺恩一开始却是做策划,两人年龄相近,前后脚进入惠克,金恺恩大约觉得向詹还取经,比向前辈取经方便一些。詹还并不想帮金恺恩,但这人是高层眼中的红人,他得罪不起,不帮也得帮,索性假装友善,有问必答。金恺恩尝到甜头,来找他的次数增多。后来金恺恩调到了销售部,和詹还成了直接的竞争对手,詹还不得不防着他,金恺恩也看出他的排斥,两人疏远。 “金恺恩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矛盾?”岳迁问。 “哈!他问我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工作没有意义。”詹还鄙夷道:“我怎么会觉得没有意义?我靠卖保健品赚到了钱,我能租一千以上的房子了,能打扮得人模人样,能买最新款的手机,这要是没有意义,那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有意义。” 詹还如此告诉金恺恩,金恺恩很失望,大约认为他并不能理解自己,他和惠克的其他人一样只追逐金钱,不再找他谈心。再往后,金恺恩就离职了,詹还冷眼旁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奇怪的挫败感。 “因为没有正面赢过金恺恩?”岳迁捕捉到詹还的心思,继续问:“你离开惠克和金恺恩有没有关系?” “他不走我也会走,惠克那种地方,学经验可以,但底层人走不上去。”詹还昂着下巴,很满意自己的选择,“他走了我倒是想过留下来,但算了,留下来也是胜之不武。” 岳迁继续问:“以你对他的了解,什么人会想置他于死地?” 詹还摇头,“反正不是我,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好吧。”岳迁话锋一转,“我们来说正事。” 不止詹还,钟所长都诧异地看了看岳迁。岳迁无辜地说:“怎么?有问题?” 詹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在耍我?” “我在工作。”岳迁说:“4月23号,也就是张艳丽遇害之前,有人看到你和她发生争执。昨天,你也去了狗尾巷,你为什么而去?” 詹还沉默下来,警惕地瞪着岳迁。 岳迁说:“你确实在张艳丽死前见过她吧?” 詹还当即争辩:“那又怎样?我没有杀她!” “你找她有什么事?怎么争吵起来?”岳迁在詹还开口前说:“詹经理,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排查的结果对你来说不太有利,金恺恩的案子,你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关系者,而张艳丽案,你有明确的动机。” 第157章 “我有什么动机?你这是在臆想!” “你先回答我的提问,23号下午,你为什么去找张艳丽?” 岳迁语气渐渐沉下来,詹还或许感到压迫,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半分钟后,他低着头说:“我知道那天老吴要去钓鱼,我想单独找张艳丽谈谈。” “买保健品的是吴汉成,你和张艳丽有什么好谈?” “早晚得谈,如果张艳丽对‘清听’一直有偏见,老吴这个客户就稳定不下来。” 詹还说,虽然吴汉成下单了11月之后的货,但他从吴汉成的言谈中明显感到,吴汉成与张艳丽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了,他们家的钱掌握在张艳丽手上,吴汉成能够支配的不多。更麻烦的是,吴汉成的亲朋好友是个庞大的潜在客户群,张艳丽却总是泼冷水,他想给张艳丽一些好处,至少让她不要坏自己的事。 明知道张艳丽是块硬骨头,但詹还还是下决心去啃一啃。他背着吴汉成找到张艳丽,张艳丽一见到他就没有好脸色。他耐着性子给张艳丽科普“清听”的成分,还拿出专家的鉴定,想证明“清听”真的是好东西。可张艳丽根本不看,冷笑着讥讽他骗老人的钱,为了钱毫无道德可言。 这样的老妇人,实在不是能听进去话的人,詹还被她数落得狗血淋头,也没了风度,说了几句诸如“你根本不关心老吴”、“你就守着钱过一辈子吧”之类的话,随后不欢而散。 詹还强调,他们从见面到分开,一共不超过一刻钟,之后他没有再去过狗尾巷,更没有再见过张艳丽,他不可能是凶手。 “你听说过凶手通常会返回现场吗?”岳迁轻描淡写地说。 詹还狠声道:“你已经把我当做凶手了?那还查什么?我一个底层小民,没钱没背景,你直接把我抓去枪毙得了。” “你这是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中才能得出这种结论?”岳迁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昨天又去狗尾巷干什么?” 詹还想了想,“我跑业务,那一片老年人多,我需要尽可能多的单子。” “说到这儿,我想起另一个问题。”岳迁道:“吴汉成下的单对你来说还是不够吧?你希望他连明年的份也一起买了,但你没有贸然跟吴汉成说,一来吴汉成自己可能也不想买那么远的,二来张艳丽肯定会大吵大闹。这也是你去见张艳丽的理由。” 詹还沉默。 “我已经了解到,你面临前所未有的业绩压力。”岳迁说:“你不甘心在站点当经理,你要总部的主管职位,这个竞争非常残酷,都是用单子堆上去,研美科技别的不看,就看实打实的金钱。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升上去了,万事大吉,升不上去,你就要看别人的脸色。” 詹还眉眼浮现一片浓重的阴影,岳迁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说:“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急着找张艳丽?急着跑业务?过劳生病了也不能休息?我也想出人头地啊。” 片刻,他补充道:“但我不会杀人,张艳丽不愿意,我就继续找其他客户,我这个人,什么嘲笑、困境没经历过?” 派出所调取研美站点和詹还住处附近的监控,4月24日凌晨3点,他才回家,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时间往前推,从3月中旬开始,他回家的时间就总是很晚,凌晨3点并不少见。他解释,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会工作到12点,在家根本睡不着,所以会去夜场、按摩店打发时间,有时则是在江边吹风、夜跑。24日,他说自己正是在夜跑。 詹还的解释并不能为他洗清嫌疑,他有动机和作案时间,仍旧是嫌疑最大的人。在警方的监视下,他显得非常烦躁,岳迁觉得,他的烦躁似乎不止源于暂时无法跑业务,还有一些尚未被掌握的东西。 派出所一致认为,凶手就是詹还没跑了,接下去的重点就是找到证据。 在派出所为证据奔波时,岳迁来到医院,吴汉成还在住院,岳迁在走廊上就听见吴汉成和吴危的争执和哭声。 吴危嘴上说着对吴汉成没多少感情,但他自从回来,就一直照顾吴汉成,岳迁在门外听了会儿,哭的是吴危,大喊大叫的是吴汉成。 “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你们就盼着我早点死!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人?她年轻时就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我都忍着!我忍了一辈子!你现在知道哭了?去年她把我推到水里,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爸!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吗?妈怎么可能会害你!那次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要不是她在,着急把你救起来,我看你现在也没办法躺在这里了!” 吴汉成越说越气,歇斯底里,声音带着疯狂,“我死?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哈哈哈哈哈,你们娘儿俩都一个样,白眼狼!我就不死!我弄死你妈!弄死你妈!” 此时在回涌河附近的河畔疗养院,尹莫假扮成为患病的家人了解情况的潜在客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开放区域。芬芳的果园中,不少患者正在摘果子,这是一项患者和家属都喜欢的户外活动。 尹莫看到了毕月佳,她依旧穿着条纹病号服,一个人安静地摘着果子,离她不远处,还有另外几名年纪差不多的患者,没有男性。工作人员介绍,这块区域一般不让男性患者过来,女性可以更自在地活动。 尹莫沉下心来,感受毕月佳的气场,居然一片清明,犹如夏天平静的湖面。他转向其他患者,她们的气场大多比正常人浑浊。来到这里的,都不是先天精神有异者,几乎都是后天受到强烈刺激,精神错乱,用逃避来保护自己,她们的痛苦形成浑浊的气场,很容易分辨。 尹莫再次凝视毕月佳,仿佛感受到远处的目光,毕月佳朝他看了过来。这一次,尹莫感受到的,依旧是清明的气场。 他正在疑惑中思索,毕月佳已经转过身,丢下一篮子果子,逃进了果林深处。 第88章 点火者(14) 南环街派出所正将詹还作为重要嫌疑人调查,吴汉成却对儿子喊出“是我杀了你妈,我还能杀了你”,吴危震惊难言地望着他,一时间失了反应,岳迁飞快冲入病房,从吴汉成手中夺过砸向吴危的椅子。 “哐当”一声,椅子砸落在地,吴汉成犹如一头发狂的老年野兽,猛然向岳迁撞来。他的左手还插着输液的针,剧烈的动作下,针带着血线飚了出来,血瞬间溅在倒地的吴危脸上。吴危这下反应过来了,跳起来暴喝一声,按住了吴汉成,“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时医护人员闻声赶来,四五个人一起控制住吴汉成,但他仍红着双眼嘶吼道:“是她要害死我!我不杀死她,死的就是我!” 岳迁皱眉看着吴汉成,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找专家来鉴定,可能会认定他有精神问题。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杀害张艳丽的凶手?他是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作案? 岳迁感到案子笼罩上了一层阴翳,涉及精神问题,麻烦了。 医生立即给吴汉成注射镇定剂,他躺在病床上,似乎并没有清醒过来,脸上依旧是癫狂的神情,不断说着是他杀死了张艳丽,他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胜利了,他是“大逃杀”中活下来的那个人。 岳迁通知派出所,钟所长带着几名民警赶来。吴危在短暂的恐惧后冷静下来,忧心忡忡地问:“岳警官,不会真是我爸杀了我妈吧?他们,他们确实有很多矛盾,但一辈子都过来了,怎么会……” “吴先生,你爸以前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岳迁问。 吴危很确定地说:“没有,我每年都监督他们体检的。” 吴危虽然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对两位老人的身体很关心,每年回家,都会带他们去做一次全身体检,张艳丽很排斥,吴汉成倒是很配合。体检包含心理项目,吴汉成在家中处于弱势,但反而是张艳丽有焦虑症,医生说这也是引起她高血压的原因之一,要注意。其他更专业的精神方面的检查,两人都没做过,也没有必要。 岳迁又问:“吴汉成以前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吗?” “没有,简直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可能是被我妈的事刺激到了?他怎么可能动手啊!”吴危说着说着,却陷入了自我怀疑,“我妈,我妈跟我提过,说他脾气越来越差。” 老两口退休之前,各有各的工作,吵架的情况比较少,退休之后关系却越来越紧张。吴危回忆,这一两年来,张艳丽几乎每次和他打电话都要抱怨吴汉成脾气变差,尤其是吴汉成沉迷买保健品之后,张艳丽吵完架,就要找吴危倾述,说吴汉成如何如何暴躁。但吴危和吴汉成直接交流不多,他只能从张艳丽的转述中得知吴汉成的暴躁。 岳迁和吴危说话时,几次看向吴汉成,吴汉成一直盯着他们,眼中满含怒火。岳迁走向吴汉成,对视片刻,“老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吴汉成在药物作用下气势衰弱,但精神依旧很亢奋,“我胜利了!你死我活!活着的是我!” 第158章 岳迁拉来凳子坐下,“但是为什么?你不是说你23号出去钓鱼了吗?还特意跟张艳丽说晚饭不要等你。你在撒谎吗?” 吴汉成呼吸声很大,和单调的仪器声搅合在一起,片刻,他眯起眼嘿嘿直笑。岳迁觉得这笑声从一个刚失去老伴的人身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 “我本来是想去钓鱼,但凡她对我态度好一点,我也不想杀她的。” 吴汉成犹如一个历经艰辛获胜的将军,丝毫不觉得他正在说的,是一起犯罪。 去年差点死在回涌河的事,在吴汉成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张艳丽说是她救了他,可他是当事人,他很清楚不是!也怪他掉以轻心,同意张艳丽和他一起夜钓,他们的关系明明已经很紧张。那时他就算对张艳丽再有意见,也没有想过弄死她,当然也想不到她会弄死自己。冬天冰冷的河水,残忍地剥夺着他的呼吸,他挣扎着看向岸上的张艳丽,她的面容是那么扭曲,她在笑,笑得无比放肆。 一定是上天都看不过去,才让他捡回一条命。张艳丽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是她救了他!亲戚相信了,吴危也相信,人们纷纷说,老吴,你有个好老伴儿啊。 恐惧、仇恨、委屈一天天烘烤着他,他不想死在张艳丽手上,他必须反击! 请长师傅来驱邪之后,张艳丽似乎正常了一些,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差了,可是当他买“清听”自救,张艳丽又露出自私恶毒的一面。他们的争吵升级,他夜夜做着张艳丽将自己推向河水、推下阳台、推向卡车的噩梦。他也萌生出先发制人,杀死张艳丽的想法,但几十年相濡以沫,他始终狠不下心。 最近,因为保健品,张艳丽故态复萌,他态度强硬地用自己的钱下单了11月之后的货,张艳丽与他冷战,不准备他的饭,偶尔说几句话也是冷嘲热讽。23号中午,张艳丽又一次“忘记”准备他的饭,他收拾钓具,跟张艳丽报备今晚不回来吃饭。张艳丽奚落道:“你不说也没你的饭,自作多情。” 他背对正在吃饭的张艳丽,紧紧握起拳头。张艳丽却没有看见,继续说着:“夜钓?行啊,小心脚下,这次再掉下去,就没人拉你了。” 吴汉成突然露出笑容,来到张艳丽面前,心平气和地说:“那次是你害我掉下去的吧?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在你前头?” 大约是没有外人在场,张艳丽不再掩饰,恶意在脸上的皱纹间涌动。“哈哈哈,你早点去死吧,听又听不见,脑子也转不明白,你活着不觉得累吗?” 吴汉成出奇地平静,走到门口,“我偏不死。” 关门时,他不中用的耳朵听见张艳丽的诅咒:“出门就被撞死!” 吴汉成像过去很多次一样骑着三轮车去回涌河。春夏之交,河边的青草涨势惊人,充满生命力,他坐在高草之中,却没有架起钓竿。他望着风平浪静的河面,回想那个冬夜的一切,他的恨意比青草更加旺盛。 一小时后,他收拾好钓具,回到三轮车上,来到城市的另一端,在一个游摊上用现金跟一个很老的老人买了三根粗壮的麻绳。年轻时,他在燃气集团干的是力量活,现在虽然老了,耳朵背了,控制这些麻绳根本不是问题。 回到狗尾巷时,他意外看到詹还,这是个好人。虽然他知道詹还对他的关心是想要卖产品给他,但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詹还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嘘寒问暖的人。所以他也愿意让詹还赚钱。等着吧,等他搞定了张艳丽,他就把钱都拿去支持詹还! 詹还神情阴沉,满是愤怒,这样的詹还他没有见过。他一时困惑,詹还这是怎么了?要不是今天有重要的事做,不能让认识的人知道他中途折返,他就要冲上去拦住詹还一探究竟了。 他躲在狗尾巷的楼道中,直至深夜,无人发现他。而他听见一些人八卦的话语,哦,詹还原来是来找张艳丽,但被张艳丽骂走了。 詹还为什么来,他大致想得到,不还是为了他?詹还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说服不了张艳丽这种心肠歹毒的人。 没关系,他就要解决她了。 24号凌晨,吴汉成将麻绳藏在装钓具的背包中,在安静的老房中潜行,回到家中。家里漆黑一片,客卧的门关着,张艳丽显然已经睡觉了。 睡得真香啊,老婆子,你就继续睡下去吧。 吴汉成在黑暗中深吸气,准备好之后将门撞出很大的动静,然后朝客卧跑去,用力砸门,“老太婆!老太婆!出事了!快起来!” 张艳丽被吓醒,连忙打开门,“你疯了?深更半夜吵什么?” “吴危,吴危他出事了!”吴汉成红着双眼,发抖的手举着手机,“刚才医院打电话,说,说吴危出了车祸,现在在抢救,要家属尽快过去!” 张艳丽差点晕倒,一时方寸大乱,人在这个时候很难保持理智,更何况她是被突然叫醒的,脑子尚不清晰。吴汉成催着她换衣服,说自己已经叫了车,就在街对面,他们连夜出发。 “好,好!”张艳丽顾不上和吴汉成的矛盾,哆哆嗦嗦换上衣服,就被吴汉成拉扯着下楼。她话都说不利索,只顾着念叨“老天保佑”,没意识到吴汉成将她拉向了垃圾堆的方向。 那里臭气熏天,夜里很少有人去,吴汉成已经找好了院墙后的死角,即便突然有人出现,也看不到他们,何况来这里的人都只是为了丢垃圾,根本不会停留。 张艳丽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吴汉成从后面用麻绳勒住她的脖子,戴着厚皮手套的手猛然用力,张艳丽挣扎,但没有用,吴汉成的力量和她的相比非常悬殊,她虚弱地拍打吴汉成的手臂,脖子发出机械错位的声响,缓缓地,她的身体像稀泥一样软了下去,不动了。 吴汉成急促地喘息,双眼大瞪,盯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张艳丽。这个要害死他的女人终于死了,一股激烈的欣喜在他胸膛里冲撞,他成了胜利者,他没死,死的是想要杀死他的人! 他想要大笑,但他还有理智,他呼吸着恶臭的空气,一鼓作气,将张艳丽扛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垃圾堆边,将她面朝下扔了过去,又捡起部分垃圾盖住她,只要不往下扒拉,没人会发现这里有一具尸体。 他倒退着,垃圾堆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他胸膛震动,那是他强忍着的笑。退到路尽头,他转过身,跑向居民楼,那步伐轻快得不像个老人。 男人至死是少年,他想起詹还分享给他的一句话。 哈哈哈,少年,少年!他痛快极了,没有张艳丽的束缚,他不就是自由自在的少年吗! 吴危跌坐在地上,站不起来,面前的父亲变得极为陌生,就算他亲耳听到吴汉成讲述杀害张艳丽的全过程,还是无法相信。他不断摇头,民警搀扶了几次才将他拉起来。 他的不信出自亲情,岳迁反复看着录像,却感到匪夷所思。目前重案队已经介入调查,专家正在评估吴汉成是否有精神类的疾病,相关药物检查也在进行。岳迁丝毫不怀疑吴汉成在忍耐到极限后,会因为一点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摩擦痛下杀手,人很容易冲动,许多案子就是这样发生的。 岳迁想不通的是,从吴汉成杀人前的准备,和杀人后面对警方的表现,都可以看出,他并不希望被逮捕,他要是一点都不在乎,张艳丽说出他出门被撞死时,他就该去厨房拿刀捅死张艳丽。 但他当时很冷静,没有让张艳丽看出异常,甚至去河边坐了一段时间。他耐心躲藏,知道去远离狗尾巷的地方,跟只收现金的老人买麻绳,还精心编造出吴危出车祸的谎言,他大可以在家中勒死张艳丽,可他知道警方一定会上门勘察,所以家中不能是第一现场,垃圾堆是最安全的,而用儿子的生命哄骗张艳丽,是最保险的。 他只要不说出来,至少还能躲几天。派出所的重心在詹还身上,一旦错过了案发后的黄金时间,说不定某些关键证据就会消失。吴汉成这样一个心思算得上缜密的人,怎么突然发疯承认杀人? 岳迁眼前浮现出詹还的身影,吴汉成话语中对詹还很是感激,难道他是在为詹还顶罪?他知道警方正在调查詹还,所以故意来这一手? 岳迁的怀疑很快被现实击破了,根据吴汉成的交待,派出所找到了卖麻绳的老人,他反复看过照片,证实吴汉成确实来买过麻绳,而老人摊子上的麻绳和张艳丽的勒痕比对上了。吴汉成称麻绳和皮手套已经被烧掉,他所说的地方有灰烬和麻绳残留。 凶手的确就是吴汉成。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得劲,案子破了,但就跟没破似的。吴汉成的药物检验结果出来了,他只服用了“清听”,没有使用任何对精神构成影响的药物,而“清听”本身也不含违禁药物。他突然杀人并不是因为受到药物、毒品的影响。而精神鉴定一时半刻出不来,需要一轮一轮谨慎的评估。 岳迁从派出所出来,透气。严格来说,这不是一起复杂的案子,嫌疑人主动交代,对警方来说也是件好事。但吴汉成前后的行为充满矛盾,去年落水也是他的一面之词,张艳丽真的想杀死他吗?还是他在长久的压抑和憎恶中产生的臆想? 第159章 最关键的是,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认罪? 岳迁陷入思索中,对周围的感知变钝,尹莫已经来到他面前,他才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灰气味中回过神来。 “警察这么没有防备吗?”尹莫嘲讽道:“我要是当个坏人,给你一刀,你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岳迁看着这张漂亮的脸蛋,紧绷的情绪缓缓消失,忽然,他右臂曲起,拳头猛然挥向尹莫的腹部。 尹莫狭长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大,岳迁突然发难的速度,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避不开,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拳头来势凶猛,砸上来时却十分温柔,尹莫觉得像被小猫踩了一脚。 岳迁收回拳头,用他刚才的语气说:“现在是谁直挺挺地倒下了?” 闻声,尹莫竟是十分配合地往后倒去,半点没有心理负担,倒是岳迁吓一跳,赶紧伸手将人一捞,“喂!” 尹莫停在岳迁的手臂中,弯起眼尾,“怎么不让我直挺挺倒下去?” “你有病?”岳迁捞得吃力,尹莫看着挺瘦的,但很沉,刚才全身的重量都在他手臂上,现在还不肯动,他手臂都酸了! “考验考验警察的人性。”尹莫笑道:“看到群众摔倒,他会不会搭一把手。” 岳迁将人推开,“我为你废了一条手臂。” “真的?”尹莫连忙捧着救他的那条手臂,夸张地吹气。 已经有人看了过来,这俩男的,光天化日,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 岳迁咳了咳,不跟尹莫闹了,“你怎么来了?毕月佳……” “已经去看过了。”尹莫也收起玩笑,“她的情况有些复杂。” 尹莫说的那一套带点玄学,而且有很浓的主观情绪,岳迁听完比尹莫更困惑,“那说明什么?” 尹莫说:“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以前也没留意过,一般来说,精神创伤到了她那么深的程度,气场都会很浑浊,我顺便看了医院的其他人,她是唯一一个气场非常清澈的。” “她……”岳迁尝试理解神棍的世界,“她在你们的视野中,不应该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尹莫认真地点头,“是。” 岳迁皱眉,“她在装?” “装的话,也会影响气场。”尹莫说:“也不会清澈到那种程度。而且她为什么要装?” 岳迁说:“那就无法解释了?” 尹莫沉默了会儿,“我再想想办法。” 岳迁突然道:“那吴汉成的气场怎么样?” “我没有看过。”尹莫解释,他并不会见到一个人就去看气场。 “走,来都来了。”岳迁将尹莫拉到派出所,吴汉成木然地抬起头。 “怎么样?”岳迁问。 “非常浑浊。”尹莫说:“还记得长师傅吗,他去年看到的张艳丽,大概就是吴汉成现在这样。” “艳丽,艳丽!”吴汉成突然喊起来,声泪俱下,悲痛不已,“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想害你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我记不得了!” 第89章 点火者(15) 吴汉成突然忏悔让派出所非常紧张,他正在接受精神鉴定,一旦专家认定他有精神疾病,他就能逃过刑罚。岳迁亲眼看着他从炫耀自己杀死张艳丽到哭诉自己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用力撞击头部,以自残的方式表达后悔和懊恼。 吴汉成暂时被控制住,钟所长着急得走来走去,“他这是过完了炫耀的瘾,终于冷静下来,想到了自保的方法?给我演这一出!” 岳迁盯着监控器,吴汉成仍旧在嚎啕大哭,双手不断做出合十作揖的动作。假装忏悔的嫌疑人他见得很多,吴汉成比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要夸张,就如钟所长所说,吴汉成的表演痕迹太重了。 但岳迁越是看,越觉得吴汉成的夸张中,其实有真实的痛苦,他很清楚是自己杀了张艳丽,他也知道他们夫妻之间有难以调和的矛盾,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真的能够下手,他是茫然而绝望的,这和之前那个清晰讲述杀人经过的他截然不同。 他的气场很浑浊。岳迁脑中浮现尹莫的话,同时又想到尹莫对毕月佳的描述,她的气场很清澈,和精神病院所有人都不一样,在发现有人在观察她之后,她逃走了,将自己藏在他视线接触不到的地方。 一个住在精神病院接受长期治疗的人,气场清澈,而没有精神病史的吴汉成非常浑浊。这是什么道理? “我有种预感,吴汉成的鉴定结果肯定是有精神障碍。”钟所长烦躁地说。 岳迁安抚他,“到时候我们再想想办法。吴汉成过去没有精神病,突然在精神病的影响下杀人,那他如何患上精神病,也是调查的一个途径。” 钟所长叹气,“话是这么说……” 岳迁明白钟所长的顾虑,吴汉成年纪大了,这对他来说,本就是个“优势”,如果再加上精神问题,他真可能不用为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这对被害人来说是不公平的。而调查吴汉成的精神病从何而来,对派出所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岳迁再次来到吴汉成面前,他蓬头垢面,手上脸上都是泪,像一团被揉得紧巴巴的,然后被丢到水中泡烂的草纸。 “还认得我吗?”岳迁问。 吴汉成盯着他看了会儿,嘶哑地说:“岳,岳警察。” “很好,还没有神智错乱。”岳迁重新对吴汉成提问:“是你杀了张艳丽?为什么杀害她?” 吴汉成抱着头,浑身发抖,桌子都跟着抖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岳迁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杀她?还是不知道杀没杀她?”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吴汉成歇斯底里地说:“肯定是你们搞错了!艳丽是我的妻子,我们几十年都走过来了,我怎么可能杀她!” 钟所长在监控室狠狠握起了拳头。 “但上次我问你时,你很得意地跟我说,你如何拿吴危出了车祸骗她,如何带她来到垃圾堆,如何用麻绳把她勒到断气。” 吴汉成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和汗水不停滴落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怎么了!我真的没有那么恨她!” 岳迁说:“所以你还是承认,是你亲手杀了张艳丽?” 几分钟后,吴汉成点头,“我,我后悔啊!” 岳迁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他后悔,如果他是装出来的,那这演技也太好了。岳迁有些动摇,想到另一种可能,问:“老吴,你现在的处境很麻烦,你杀人是事实,物证我们已经找到了。我问你,在你动手之前,是不是有人向你灌输了什么?” 吴汉成抬起头,眼中充满不解和迷茫,他机械地摇头。 “你再想想呢,你的保健品经理詹还,平时都跟你说什么?”岳迁问。 “小詹……”吴汉成低哑地说:“他很关心我的身体,给我推荐产品……” “还有呢?你们聊张艳丽吗?” “艳丽……” 吴汉成情绪稍微平静了些,而他说的和詹还交待的差不多,家里的钱由张艳丽管,他要买保健品就要经过张艳丽,虽然他也能强行拿,但几十年都这么过着,他习惯了事事问张艳丽。 张艳丽不肯买“清听”让他很苦恼,其实买不买都是其次,他耳朵坏了这么多年,叫得上号的医生都看过了,他比谁都明白,难治,治不好,吃“清听”也就图个心理安慰。可张艳丽那绝情的态度让他很难受,自己的妻子丝毫不关心自己,这换谁也不舒服。 他要面子,无法向别的老头倾诉,只能向詹还倾诉,这抱怨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都收不住,每次见到詹还,他总要将张艳丽数落一通,数落完感到气出了一大口,轻松许多。 “那詹还怎么说?”岳迁问:“和你一起抱怨?开解你?还是……他觉得只要张艳丽不在了,你的烦恼也不在了?” 吴汉成突然从混沌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你是说是小詹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我,怂恿我去杀了艳丽?” 岳迁身子向后,缓缓靠在椅背上,“老吴,你知道吧,23号下午,詹还去找过张艳丽,他被张艳丽骂了个狗血淋头。” 吴汉成嘴唇抖动,暂时没能说出话来。 “我也不瞒你,在你突然承认杀死张艳丽之前,詹还才是我们重点怀疑的人。他急切地需要你们这些客户的大单,对他而言,如果没有张艳丽,你就会对他言听计从,他让你把明年、后年的产品一起买了,你都会照做。张艳丽却按住了他的算盘,他缺单子,就升不上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说他怎么看张艳丽?” “但是……”吴汉成眼中泛起担忧,岳迁看得很清楚,只有担忧,没有怀疑和憎恨。“但是小詹是个好人,你们,你们都误解他了,他有沉重的业绩压力,这次如果升不上去,对他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这些,这些他都跟我说了,他一直是个很坦诚的人啊!” 第160章 在吴汉成的认知里,詹还很坦诚,并且是个很懂人性的小伙子,他会在请吴汉成囤货时说出自己的难处,他出身一般,读书也一般,全靠自己不要命地奋斗,才走到了现在,所以他想拿到更多单子,爬到更高的地方。吴汉成说自己正是被他的诚实和冲劲所打动,才在明知药物有有效期的情况下,还愿意下很久之后的单。 詹还也从不说张艳丽的不是,吴汉成抱怨时,他除了宽慰,还会说张婶一定有自己的顾虑,现在骗老人钱的保健品那么多,张婶也是担心他吃出毛病来。 “都是我的错,和小詹没有关系。”吴汉成哽咽道。 难道詹还和案子真的毫无关系?岳迁离开审问室后独自思考,那吴汉成这精神状态,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 “鉴定结果出来了!”钟所长振奋地朝岳迁道:“小岳,你快来看!吴汉成根本没有精神问题!他就是在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情况下杀人!” 岳迁迅速浏览,专家团队认为,吴汉成在作案后出现应激,高调宣告杀死张艳丽,这是他内心渴望的一种反映,而之后他陷入消沉,自称不知道为什么会杀人,是他潜意识中希望逃避刑罚。但他的精神没有问题,他被强烈的仇恨驱使着去杀人,但这个过程中,他是清醒而理智的。 吴汉成也得到了鉴定报告,出乎警方意料的是,他平静地接受,并不断说:“我本来就没有精神病,我知道我杀了人,我只是……” 岳迁说:“他只是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发生。” 尹莫说:“干嘛说得这么拗口?” 岳迁没接茬,“所以这次你又看到了什么?” 尹莫抬手示意自己还要消化一下,“等会儿,我觉得有点复杂。” “出去吃点东西吧,我请客。”岳迁觉得尹莫这阵子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眼下还有青黑,是因为每天都在做白事?尝试和死去的人接上频道?还是……被他拉来一次次看活人的气场? 尹莫有点心不在焉,点点头,跟着岳迁出了派出所。 附近吃的倒是多,但尹莫没胃口,居然只想吃冰淇淋,两人进了一家哈根达斯,除了冰淇淋,岳迁还买了蛋糕。补充糖分后,尹莫状态好了些,“吴汉成和上次不一样了。” “怎么说?” “上次他气场非常糟糕,整个人被浑浊气场笼罩,他可能做出任何疯狂的事。” 岳迁点头,“比如杀人和炫耀杀人。” 尹莫接着说:“但这次他的气场不浑浊了,倒也不至于很清澈,就是和正常人一样。” 岳迁蹙眉,“所以他的鉴定结果是正常?” “一个人的气场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巨大改变。就比如一个杀人狂,他要是突然忏悔,那多半是装的。”尹莫说。 “但吴汉成没有装,他是真的在后悔,看起来也没有利用精神鉴定脱罪的意思。”岳迁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尹莫说:“张艳丽当时的气场不比吴汉成好,但在长师傅一通操作后,正常了一些,在吴汉成看来,这叫驱邪。” “你是说,气场这种东西,可以人为干涉?” “短时间改变这么多,我只能想到有人清理了吴汉成的气场。” “但是……”岳迁神情凝重地思索,“他一直被拘留,除了我们警察,没有……” 话音未落,岳迁眼睛睁大,“专家?” 尹莫咬着勺子,“这就有意思了,哪个专家影响了吴汉成?他们应该都是随机请来的吧?而且都不认识吴汉成。” 尹莫的气场说并不能作为查案的依据,岳迁甚至不能随便说给其他人听,但调查专家是条思路,他对吴汉成前后的反差太在意了,这案子看起来已经侦破,可背后似乎还藏着阴谋。 “我冰淇淋都还没有吃完,你就要走了?”岳迁即将站起来时,尹莫突然说。 岳迁一想也是,叫尹莫来吃冰淇淋的是他,话一说完就要跑路的也是他,他自己那份冰淇淋都还没怎么动。 “我还想要一份。”尹莫提要求。 岳迁腹诽饭不好好吃,但还是和他一起研究点哪种口味。尹莫慢悠悠地吃着,脸上还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一点没有在白事上风风火火的样子。 岳迁看了会儿,在桌子下轻轻踢尹莫,“你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尹莫继续挖冰淇淋吃。 “气场看多了损耗很大?”岳迁不放心地问。 尹莫抬起头,和岳迁对视几秒,忽然笑了。 岳迁问:“有什么好笑?” “我这么脆弱啊?”尹莫放下勺子,“在你眼里。” 这话说得,怎么黏黏糊糊的?岳迁低头戳冰淇淋,“不是就好。”须臾,岳迁瞥尹莫,“真不怎么消耗啊?” 尹莫也看他,两人此时的姿势有点滑稽,都不是正儿八经看人的样子,低着头却抬着眼皮,鬼鬼祟祟的。 “啊——”尹莫上扬的声音拖长。 “那你看看我。”岳迁一指自己,“我的气场怎么样?” 尹莫双手往下一压,跟武功高手摆起手式似的,岳迁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尹莫看吴汉成时,也没这么摆个pose啊。但好奇让他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坐着,心跳都快了半拍。 尹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这人,胜负欲向来很强的,一时间忘了尹莫盯他是有目的的,而他大可不必。两人犹如熬鹰,尹莫动之前,岳迁愣是眼睛都瞪红了,都没眨一下。 尹莫将手缓缓抬起,收势。 “怎么样?”岳迁连忙问:“看出什么了?” 尹莫神情严肃,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岳迁觉得他像个有悲悯之心的医生,而自己是被怜悯的绝症病人。 “我的气场……也很浑浊?”岳迁不大确定,“要死了的那种浑浊?” “岳警官,你只是穿越了,不是死了,怎么还咒上自己了?”尹莫不赞同地叹气。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气场怎么样!” “嗯……是粉红色的。” 岳迁讶然,“什么?” 尹莫说到气场都是用浑浊清澈来表述,怎么到他这儿,就粉色了? 粉色是得了什么大病吗? 尹莫很正经地解释:“有些人很甜,甜分外溢,逸散在气场中,就是粉色的。” “耍我?”岳迁后悔请尹莫吃冰淇淋了,花了他两百,还调戏他!“你又知道我甜不甜了?” 尹莫眯起眼,很愉悦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疲惫虚弱,“我知道啊。”说着,他抿了抿嘴唇,将不小心沾着的冰淇淋卷走,“我亲过……” 岳迁深吸气,狂吃冰淇淋,不听不听。 “还有一件事,之前太忙,忘说了。”尹莫说。 岳迁继续吃,他信尹莫的鬼! “和张艳丽有关。”尹莫说。 岳迁马上放下冰淇淋,嘴唇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充满正气,“好,你说。” 尹莫笑了声,递过去一张纸,岳迁立即擦了擦。 “那天你让我当线人,我和狗尾巷的居民闲聊了很多,张艳丽和吴汉成感情是不怎么好,但我做白事见过很多普通家庭,都是这样,互相记恨,关键时刻又互相扶持,家人这种东西,三言两语数不清楚。” 岳迁点头,人们总爱看豪门的复杂狗血,但其实普通人家中的那些牵绊纠结也值得品味。 “张艳丽对吴汉成更多是嫌弃,她也到不了杀死吴汉成的地步。” “你是说吴汉成那次落水?” 张艳丽去年到底是不是存心害死吴汉成,现在已经得不到答案了,在吴汉成的证词里,张艳丽最后是承认了是她导致他落水。如果吴汉成没撒谎,那就确有其事。 “张艳丽那种需要被‘驱邪’的气场,说不定也是被影响,不然普通的老夫妻,怎么突然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尹莫说:“他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这样玩弄?” 张艳丽已经死了,她的气场被干扰与否无从查起,但吴汉成还活着,也许会有突破口。岳迁回到派出所,提出对参与精神鉴定的专家做个暗中调查,钟所长很惊讶,岳迁很快明白,他有难处,专家是经过上级的审查派来的,案子也基本解决了,这时候去调查专家,派出所没有这个权限。 岳迁不为难钟所长,立即找叶波。因为岳迁,叶波全程关注这个不属于重案队的案子,岳迁一提出吴汉成行为上的蹊跷,叶波就理解,“四个专家,都是和我们有长期深度合作的,你小子,一来就怀疑自己人。” 叶波这态度就不像是要阻挠,因此岳迁也不着急。果然,叶波说:“自己人值得查,有问题清除出队伍,没问题今后合作得更放心。” 叶波安排完,又看了看岳迁,“怎么,还有话说?” “叶队,詹还这个人,你怎么看?”岳迁说。 “哟,考起我来了。”叶波正色道:“金恺恩这案子没破,他就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他为了职场的地位不择手段,也许他和金恺恩当初在惠克科技的事,比我们现在了解的更复杂。” 第161章 岳迁说:“吴汉成眼中的詹还毫无缺点,派出所那边目前对詹还的调查不够充分。” “我知道,正在查他,吴汉成就认罪了,调查终止。”叶波问:“你想继续查?” “是。” “行,我们来。” 岳迁正要走,叶波将他叫住,“不管专家、詹还有没有问题,张艳丽这案子明面上算是告一段落了,金恺恩案有条新的线索,想不想看看?” 岳迁立即折回。 “这条新线索还是你留下来的。”叶波敲着键盘,屏幕上出现曾皓星的脸,“曾皓星的父母以前在毕家的工厂工作过。” 第90章 点火者(16) 重案队是在排查中发现曾皓星父母这条线索,它看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但金恺恩死得蹊跷,死前又似乎正在为了曾皓星而改变自己,叶波便觉得,这条线索不可以忽视。 曾皓星父母是典型的工厂人,不到二十就进了当时的国营大厂当螺丝钉,后来大厂转型,老工人们一个接一个被淘汰,曾皓星父母毅然决定出来闯一闯。不过说是闯,其实也是去小一些的民营工厂继续当螺丝钉。 他们去的便是毕家的工厂,民营工厂辛苦得多,但他们有技术有经验,很快赚的就比以前那点死工资多了。他们在毕家的工厂干到退休,但一直都住在原来的厂区职工楼,曾皓星算是不那么典型的厂二代。 岳迁脸上浮现出曾皓星的脸,她在说到金恺恩的追求时似乎很困扰,一个她,一个毕月佳,实际上都是男性追逐的受害者。毕月佳受到的伤害是切实的,郭心孝(哈皮)侵犯了她,她身心俱损,至今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曾皓星倒是没有受到实际伤害,但她并不喜欢金恺恩,而金恺恩放弃惠克科技的正式工作,去当日结工,和流浪汉混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人,被这种人追,曾皓星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带着线索,岳迁又一次来到曾皓星工作的化妆品工厂。 “凶手找到了?”看见岳迁,曾皓星主动问。她穿着连体操作服,头发被包起来,全身只有未施粉黛的脸露在外面。 “还没有。”岳迁说:“不过有点新线索。” 曾皓星皱眉,“你来找我,这新线索和我有关?” 岳迁点开毕家工厂的照片,“你父母在这里工作过吧?” “什么意思?怎么查到我爸妈头上去了?”曾皓星很是不悦。 “你知道哈皮吗?原名郭心孝,住在日结街的流浪汉。” “谁?没听说过。” 岳迁发现曾皓星越来越不耐烦,这很正常,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被反复提问,态度能好到哪里去?但也有一种可能,和案子有关的人,用不耐烦掩饰诸如心虚、紧张等情绪。 “金恺恩和他关系不错,准确来说,金恺恩帮助过他,他是金恺恩的小弟,但两年前,他失踪了。”岳迁道。 曾皓星疑惑道:“所以是另一起案子?金恺恩的熟人不见了,我应该知道他上哪去了?” “这个人还有点别的问题,和毕家。”岳迁又给曾皓星看毕月佳的照片,“这个女孩儿你认识吗?” 曾皓星看了眼,“啊,你说她。” “认识?” “厂里的小公主,谁不认识?” 曾皓星的语气有些轻蔑,仿佛不大看得上毕月佳这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小公主?怎么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岳迁问:“谁取的?” “谁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这么叫。”曾皓星无所谓地抬了抬肩膀。比起父母后来去的民营工厂,她更喜欢大得像一个小镇的国营工厂。她从小住在里面,甚至连上学看病都在里面。她一度天真地认为,自己永远都不用离开这个小世界,等她长大了,就和父母一样去工厂里工作。 在她小时候,国营大厂的福利是很好的,所以当厂子越来越不景气,大批工人离开,父母也另谋出路时,她内心非常舍不得。父母找到了新的工作,她去看过,是一个很小的工厂,除了工厂本身,似乎没有别的什么了,倒是有一排员工宿舍,但父母不用住在那里,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住在国营大厂分的房子里。 她对毕家的工厂没有太多感情,父母起初还打算托关系,让她今后也进厂做工,她不肯,虽然折腾来折腾去,现在还是当了工人。 对毕月佳,曾皓星只有“小公主”这个概念,老板一家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她的未来和他们这些工厂子弟是不一样的。说来滑稽,老板很像现在那些在朋友圈晒孩子的家长,觉得自家女儿完美,想让所有人都看看,逢年过节总喜欢让毕月佳到厂里表演节目,亲手给工人送福利,将这当做亲民的方式。 曾皓星嗤之以鼻,且不说毕月佳又不是什么绝世佳人,谁稀罕看老板的女儿跳舞?不如多给工人放点假,多发点钱。 岳迁听了曾皓星一通抱怨,感觉有些古怪,即便说起金恺恩的纠缠,她都没说特别难听的话,怎么提到不熟的曾皓星,她就突然恶语相向? 金恺恩已经死了,倒是可以考虑人死为大,她不愿意将话说得太过分。至于毕月佳,曾皓星说的时候像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嫉妒。 毕一役还没离开南合市,当岳迁问到曾皓星时,他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这是小星吧?”毕一役看着曾皓星的照片,“月佳跟我说过,小星是她的好朋友。” 岳迁没提曾皓星对毕月佳的形容,“是吗?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毕一役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次还是我逼问月佳半天,她才说。” 有一年春节,毕一役回来得很早,正好遇到自家工厂准备联欢会。他对联欢会有阴影,小时候经常被弄去表演节目,进入叛逆年纪后,他每次都躲,读大学、实习后更是有理由,总是在联欢会后才回来。但经历了社会的拷打,他成熟了,愿意早点回来为父母分忧。结果那年,毕月佳成了舞台上的女神。 毕父是国营大厂出身,对传统很是坚持,重要的节日一定要搞联欢会,也不管对年轻工人来说是不是负担。毕月佳初中时就被要求表演,毕一役是知道的,也知道毕月佳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他也表演过,现在轮到妹妹接班了。 前些年,毕月佳总给他吐槽,说很讨厌联欢会,还发自己出洋相的照片给他看,兄妹俩一起爆笑。这一年,毕一役想现场看看妹妹献丑,但登台的妹妹化着精致的妆,落落大方,看上去并不讨厌舞台,跟个仙女儿一样。 毕一役第一想法是,遭了,妹妹肯定谈恋爱了!不然她那么讨厌上台表演的人,这次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年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老爸今年又强迫她上场,她就去扮小丑!小丑变成女神,场下一定有她喜欢的人看着! 毕一役着急起来,工厂联欢会,坐在下面的都是老工人小工人,他虽然也是工厂子弟,但怎么都不希望妹妹嫁给工人!他准备了一肚子话跟妹妹讲道理,哪知道刚到后台,就听说毕月佳跟人走了。他更加确信,妹妹就是谈恋爱了,妹妹被鬼火少年骗走了! 联欢会持续到晚上,毕一役怒气冲冲守在家门口,终于等到回来的毕月佳。她的脸上还留着精美的妆,衣服换成漂亮的大衣和裙子,手臂上挂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刚约完会回来。 “哥?”毕月佳吓一跳,“大晚上你不睡觉,蹲在这儿干什么?” 毕一役阴森森地盯着她,“我倒要问你,干什么去了?”说着抢过毕月佳的购物袋检查。 毕月佳大叫起来,“哥,你有毛病啊?走开走开!” 兄妹俩在门口拉扯,毕一役艰难地检查完,都是衣服、化妆品、玩偶,和男性有关的东西是一个没有。但这并没有打消毕一役的顾虑,妹妹肯定给鬼火少年买东西了,鬼火少年已经拿回去了。 “说吧,是谁?”毕一役仗着自己已经是社会人,摆出长兄如父的态度。 不料毕月佳一下子笑起来,“哥,你装什么呀?” 兄妹俩感情很好,打打闹闹地长大,毕一役再怎么摆冷酷脸,也吓不着毕月佳。 毕一役一阵恼火,非要问出她和谁谈恋爱,毕月佳又惊又好笑,“我只是跳个舞逛个街,怎么就谈恋爱了!” 毕一役不信,两人吵了半天,毕月佳觉得毕一役小题大做,神经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说:“我没谈恋爱,也不认识什么鬼火少年,但我认识了个很会化妆的姐妹!” 这个很会化妆的姐妹就是小星,曾皓星。 毕月佳告诉疑神疑鬼的哥哥,今年她也很讨厌上台,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更讨厌了。可是今年对厂子来说很重要,有不少大单,爸爸很重视,联欢会搞得特别盛大,她明白父母的辛苦,不想让他们失望,琢磨着化个好看一点的妆。但她平时就不怎么化妆,一窍不通,越化越难看。 第162章 就在她想要破罐子破摔时,曾皓星出现了,看她化了会儿,笑出声来。她很尴尬,还有点生气,但她知道曾皓星应该是某位工人的女儿,她从小就被教育,要待工人好,不可以轻易和他们发生争吵。 “你笑我,是因为我化得不好吗?”毕月佳问:“你会化吗?” 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曾皓星愣了下,有点不知所措,“我……” “你一看就很会化妆!”毕月佳拉住她,仔细看她的眼线,“你化得好自然。” 曾皓星脸红了,“也没有……” “你可以帮帮我吗?”毕月佳真诚地说着自己的难处,“我过几天就要上台了,化成这样,会成笑柄的。” 曾皓星犹豫了会儿,“那我教你?” 两个女孩就这么认识了,毕月佳在排练之余,跟着曾皓星学化妆,但她三心二意,手又笨,曾皓星不太有耐心,教不会就发火。毕月佳脾气却很好,一会儿耍赖一会儿哄,曾皓星答应正式表演的时候,包办她的妆容。 “太好了!小星你就是我的女神!”毕月佳欢呼道。 曾皓星叹气,“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没有鬼火少年的事!”见毕一役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毕月佳点开相册,给他看和曾皓星一起化妆、逛街的照片。 发现对方确实是女孩,毕一役这才放心。之后的春节假期,毕月佳和曾皓星出去玩过几次,每次都化着漂亮的妆。毕一役一方面感慨妹妹长大了,知道爱美了,化妆后的妹妹更好看了,一方面又很担心,漂亮的年轻姑娘,最容易招惹到不对劲的人。 此后,毕月佳似乎一直和曾皓星维持着友情,但毕一役回忆毕月佳出事之后,曾皓星和毕月佳的来往就少了。当时一切都太混乱,毕一役无暇关注妹妹的朋友,现在被警察问到,才想起曾皓星,觉得她们疏远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静地和一个精神病患者相处。 岳迁问:“你这里有她俩以前拍的照片吗?” 毕一役摇头,毕月佳虽然给他看过,但没有发给他,出事之后,他们检查过毕月佳的手机,印象中没有曾皓星的照片。 “手机还在吗?还有毕月佳别的电子设备。”岳迁说。 毕一役对警方的调查充满怀疑,但还是找来了毕月佳的旧手机,交给岳迁。至于别的电子设备,他说已经处理掉了。岳迁看了看那早就不能开机的手机,明白他有所保留。 重案队技侦组拿到手机后立即开始复原,最终找到了三张毕月佳和曾皓星的合影。 曾皓星看到照片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抬起头,沉默地凝视着岳迁。 “你和毕月佳不仅认识,曾经关系还不错。”岳迁说。 须臾,曾皓星冷笑了声,“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查什么?一会儿是金恺恩,一会儿是那个流浪汉,现在又是毕月佳。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和金恺恩的死有任何关系吗?有关的我都回答了,至于毕月佳,我和她的关系是我的隐私,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岳迁收起照片,“上次我没说毕月佳经历的事,但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金恺恩,他们之间有一个失踪的流浪汉,她疯了,金恺恩死了,金恺恩追求你,而你隐瞒和毕月佳的关系。” “所以?我是凶手?我杀了金恺恩?”曾皓星笑起来,“岳警官,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是,我认识毕月佳,但这是段不愉快的经历,我不想说,有错?” “不愉快?”岳迁道:“但毕月佳很珍惜。” “哈?”曾皓星神情嘲讽,“因为她是小公主啊,小公主连一条狗都珍惜呢。” 曾皓星拒绝回答关于毕月佳的问题,岳迁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而且他也需要进一步理顺这些枝枝蔓蔓之间的关系。重案队目前的侦查重点毫无疑问是金恺恩案,一切要以此案为先,精神失常的毕月佳、失踪的郭心孝固然和金恺恩案有联系,但一旦过于关注,反而会偏离正轨。 另一边,重案队协助环南街派出所,围绕詹还、研美科技的客户、客户家属进行排查,发现有两个老人不知所踪。 郭卫民,70岁,九院退休医生,1月12号,他的女儿报警,称他已经不见一周。郭卫民妻子李文萍住在医院的家属院,李文萍也曾在医院工作过,但四十多岁就成了全职主妇。李文萍是詹还的客户,从去年4月就开始买研美科技的产品。 韩玉清,62岁,赏青酒楼老板,3月6号,他的丈夫万松报警称她失踪。韩玉清和万松从年轻时就开始做餐饮生意,现在拥有三个酒楼,主要做中老年的庆生宴,低收入者的婚宴等。韩玉清和万松都是詹还的老客户,但韩玉清买得较少,万松买的非常多,保肾、安神、调理肠胃,应有尽有。 老年人失踪,在大城市来说不算稀奇,这两起失踪案一直是接警的派出所负责调查,查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门道来。 “你早就猜到有人失踪?”叶波问。 岳迁盯着两名失踪者的信息,“我只是觉得,詹还问题不小。” 叶波点点头,“如果不是吴汉成突然承认作案,南环街那边围绕詹还来调查,这些失踪者也会进入我们的视野。” 岳迁问:“叶队,詹环现在是什么情况?” “正常上班,积极跑业务,晚上去跑步、喝酒,基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叶波安排了人手盯着詹还,倒是没发现他有什么举止异常的地方。“研美那边也了解过了,詹还虽然业绩突出,但这次想升上去,估计很难,比他还能做业务的,至少有三个人,以研美那种考核方式,他如果不能在最后这半个月拿到大单,就只能屈居人下了。对了,踩在他头上的竞争者里,还有个南合大学毕业的。” 岳迁凑近看显示屏上的资料,这位竞争者叫李楔,在研美内部评价很高,前年才入职,个人能力优秀,加上人脉相助,他一来就超越了詹还。 在草根众多,推行狼性文化的研美,李楔这种人比较少见,痛恨精英的詹还可能将他视作眼中钉。 尹莫连着做了多日白事,今天虽然也接了,但没亲自去,将活儿交给青姐等人,难得地在傍晚时分回到姑家巷。他有事要跟岳迁商量。 这个点,姑家巷像往常一样拥挤,不远处的小学放学了,学生们尖叫着争抢食物,接孩子的老人大声责骂,商贩用扩音器吆喝。 尹莫正走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侧过身,看见周湘急匆匆地走着。 周湘脾气火爆,身子也硬朗,撞到年轻人倒不打紧,万一把老人给撞翻了,两边都是老人,皮都不好扯。 尹莫叫了她一声,“老太婆,慢点!” 周湘转过身来,脸上却不是常见的怒容,她双眼通红,看上去很着急,“小尹,是小尹啊!”她急急忙忙退回来,“你看见我们老关了吗?” “老关?”尹莫一思索,他这阵子待在家中的时间很少,似乎自从上回看到两口子吵架,就再没见过老关了。“老关怎么了?” “不见了呀!”周湘急得掉眼泪,“不见好多天了!” 第91章 点火者(17) 和当警察的混在一起久了,尹莫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一听周湘说关志强不见了,立马联想到狗尾巷的案子,连忙稳住周湘,“你别急,慢慢说,老关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我不该跟他吵架,他这个人……哎!小尹,你陪我去派出所,我要报警!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周湘拉着尹莫,急步朝派出所走去。 路上,尹莫听了个大概。 这阵子周湘和关志强因为保健品,天天吵架,关志强身体不好,却犟得不可理喻,死活不肯吃周湘买的保健品,说电视里讲了,保健品都是骗老人的,是智商税,谁吃谁傻,而且保健品不仅不保健,还害人,好多老人都吃死了。 周湘说又不是所有保健品都有问题,她买回来的都是她考察过的,绝对没有问题。两个人都是退休老师,知识分子,谁也说服不了谁。 21号,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关志强口出狂言,说周湘就是看不惯他,想用保健品毒死他,好找新老头。周湘气个半死,当场摔门而出,找老姐妹抱怨。 周湘的老姐妹们也是退休老师,早就计划出去春游,周湘考虑到关志强是个生活上的废物,担心自己不在,他连饭都要烧糊,拒绝了老姐妹们的邀约。但这次关志强彻底伤了她的心,她也懒得管了,没饭吃就饿死吧! 22号一早,周湘就跟着老姐妹们出发了,她们游山玩水,昨天(29号)晚上才回来,其间周湘没有联系过关志强。 以前周湘出去旅游,关志强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问她走到哪里了,这次却连个问候都没有。周湘越发生气,昨晚回到家,没见到关志强,也懒得理会。她年纪大了,出去玩了那么多天,身体有些吃不消,早早睡下,今天醒来后洗衣服、收拾房间,到了下午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第163章 关志强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会一整天都不回家? 她放下架子,给关志强打电话,关机。她在家中查看,关志强总是趴着写毛笔字的桌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她顿时紧张起来,下楼问经常和关志强一块儿散步的邻居有没看到他,大家都说好像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老关不是和你一起旅游去了吗?” 周湘急得出了汗,抱着一丝希望打给在外地的女儿,也许是女儿把他接走了?可女儿说,她没有回来过。 周湘坐立难安,邻居们正在讨论狗尾巷的案子,一个老人被杀死了。住在这里的人有不少都是老人,大家越说越紧张,现在社会上厌老的情绪越来越严重,针对老人的犯罪也越来越多,好像人老了就不该活着似的。 周湘听得很害怕,关志强莫名其妙失踪,难道也是被…… 姑家巷派出所,周湘说到一半突然哭了起来,“我不该逼他吃保健品的,他不愿意吃就不吃吧,都怪我,我要是不去旅游,他也不会……” 民警并不清楚环南街那边的案子,而老人失踪也很常见,他有些敷衍地安慰周湘,“别哭,我们已经记录了,你先回去,说不定你们老关已经回去了。” “没那么简单。”尹莫打断。 民警诧异地抬起头,他认识尹莫,因为做白事,尹莫来派出所报备过,印象中,尹莫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市民,再加上职业原因,整个人冷飕飕的,民警有点怵他。 “但是人不见了,我们也不能马上找到啊,你急也没用。”民警皱着眉说。 “你应该联系市局重案队,向他们上报。”尹莫说。 “啥?”民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一个失踪案,就要报给重案队?给重案队添乱吗?重案队什么时候连这种案子都管了?再说,尹莫凭什么指挥他? “别闹了,你想我挨批评呢?”民警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尹莫说:“关志强失踪和保健品有关,你不知道环南街的命案吗?导火索也是保健品。” 民警狐疑地打量尹莫,这下不敢马虎了,“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所长。” 十分钟后,重案队接到姑家巷派出所关于关志强失踪的线索。 尹莫留在派出所陪周湘,天已经黑了,有人来开死亡证明,周湘听到了,不由得哆嗦起来。一辆车驶进派出所的院子,两人大步走进来,尹莫抬头,正好与岳迁四目相对。岳迁顿了下,显然没想到尹莫会在这里。 尹莫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似乎在说:我报的警。 岳迁挑眉,但没上前和他搭话,被民警和所长叫走了。 一小时之前,岳迁和叶波讨论完,正要回家,计划明天去两个派出所详细了解郭卫民和韩玉清的情况。他都走到楼下了,叶波突然从窗户探出头,将他叫住,说是姑家巷派出所也报来一起和保健品有关的失踪案,让他顺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路上,岳迁还在想,姑家巷派出所嗅觉怎么这么灵敏,原来是尹莫逼着人家上报。 岳迁浏览完记录,来到周湘面前,又听周湘亲口说了一遍,然后问:“我现在去你家里看看,可以吗?” 周湘接连点头,“当然!当然!” 楼道的灯又坏了一盏,上楼时,尹莫突然将岳迁的手握住,岳迁回头看他,他数落道:“看我干什么?看路。” 岳迁果然在阶梯上磕了一下。 尹莫露出“叫你看路了”的表情,岳迁心道要不是你拉我,我能磕? 若是平时,他已经和尹莫争辩起来了,但此时同事和周湘在前面,他只得将不忿压下去。警告地瞪了尹莫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 周湘开门时手哆嗦得厉害,钥匙掉在地上,尹莫弯腰捡起来,帮她打开门。她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大家进来吧。” 屋里的灯全部打开,很是明亮,岳迁知道周湘爱买保健品,但看到货物一般堆在客厅的箱子盒子,还是有些震惊。而其中数量最多,也最显眼的盒子,都印着研美科技的logo。 看来周湘也是研美的忠实拥趸。 岳迁走过去,一样一样查看,有“清听”,也有别的产品。 周湘叹气,“他以前耳朵很好,但这不是上年纪了,我有时叫他,得叫几次他才有反应,也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不想理我。我就干脆买点‘清听’给他吃,这个我去打听过,吃过的都说很好。” 和另外的保健品相比,“清听”不算多,最多的是一款调理肠胃的产品,叫“畅安”,也是研美科技的。岳迁一盒一盒拿出来,有的日期很新,是3月才生产的。而放在最上面的几盒,生产日期是去年9月。 岳迁立即想到詹还让吴汉成囤“清听”。 “去年的都还没有吃完,怎么又买这么多?”岳迁问。 周湘低下头,“这个……” “研美经理的要求?”岳迁说,“早点订,有友情折扣?” “你怎么知道?”周湘惊讶地说:“对,对,小詹是这么跟我说,但吃不完主要是因为老关他……” “等一下!小詹?”岳迁问:“詹还?” 刚才叶波拿给他的名单,上面只有已经被筛选出来的失踪者,至于詹还的所有客户,数量庞大,他早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周湘的名字。 “啊,对,詹还,小詹经理。”周湘紧张地说:“他,他有什么问题吗?我感觉他,他挺负责的啊,还很用心。” 岳迁眉心紧拧,郭卫民,韩玉清,再加上关志强,詹还的客户里已经有三人失踪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给老关买保健品?”岳迁问:“什么时候认识詹还?” 周湘回忆,是去年春节之后。 关志强年轻时肠子受过伤,一直不怎好,消化的问题影响到全身,年纪一上来,身体就变得很差,大病倒是没有,但小病不断,心血管什么的都渐渐出现毛病。去年春节,女儿一家回来,买了些补品,周湘思路一下打开了,春节一过,就去打听什么保健品好使。 她的老姐妹有好些都在吃保健品,极力推荐研美,其中有个老姐妹吃了两年多,现在容光焕发,白头发都没有了,跳广场舞特别带劲儿。 周湘很是心动,老姐妹将自己的产品经理推荐给她,正是詹还。 詹还给周湘的印象很好,他专业,听人说话时专注,一开始并没有卖保健品给周湘,而是说每个人对保健品的反应不同,送了她一些产品,让她回去试试,觉得不错再来找他。 周湘没有第一时间说老关的事,拿到的是适合她的产品。她气血不太足,詹还送了她三种保健品,她回家挨个尝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天早上起床都感觉更有精神了。 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她便拉着关志强去,哪知关志强死活不肯,一说就是保健品都是智商税。周湘没办法,只得自己去找詹还,反正家里的钱是她管,她买回去了,关志强再犟都得吃。 听周湘说完老关的情况,詹还便推荐了“畅安”,以及另外两种辅助调理的药物。结账时周湘还是有些心痛,花了三千多。但一想到关志强的身体会好起来,她又觉得这三千花得很值。 保健品搬回家中,关志强跟她生闷气,不肯吃,她好说歹说,索性掰着关志强的嘴巴灌。关志强见她真的生气了,规规矩矩吃了几天。她每天都问关志强感觉怎么样,关志强说吃的是毒药。但她观察到,自从服用了“畅安”,关志强的胃口好一些了。这就是有作用,关志强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之后,周湘又找詹还买了“清听”等保健品,研美之外的牌子也买了不少。 “我承认,我其实已经陷入狂热了,看到保健品就想买,没怎么考虑老关的心情。” 关志强最开始对保健品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周湘让他吃,他骂骂咧咧也吃了。但去年下半年,周湘每天都去听保健品讲座,搬货似的往家中搬保健品,关志强要吃的保健品从三种增加到十多种,他终于受不了了,连“畅安”也不吃了。 周湘有的是办法,“畅安”味道很轻,她将它和在关志强的饭菜中、羊奶粉中,关志强发现就倒掉,倒掉她就继续买,在詹还那儿下单的频率越来越高。 上个月,詹还给她说了自己的升职难处,她想都没想,马上囤货,她自己的、关志强的,一下子下了两万多的单。詹还非常感激,额外送了她不少保健品。 “就是这些。”周湘指了指墙边那些生产日期特别近的保健品。 和关志强的矛盾升级也是在买了这些保健品之后。关志强说詹还是个狐狸精,仗着自己年轻,长得可以,拼命骗她们这些老婆娘的钱,老婆娘们还被哄得很开心。 周湘觉得老关简直不可理喻,她都多大岁数了,詹还就算是狐狸精,也不可能来勾引她。 和周湘了解完基本情况,岳迁去每个房间看了看,老两口有各自的生活空间,关志强房间里放满了书、字画,他教书育人一辈子,退休了也与书香为伴。周湘喜欢做手工、刺绣,房间里挂着她绣的牡丹凤凰。 第164章 一同前来的队员是痕检师,勘查下来,家中不存在打斗痕迹,也没有陌生足迹,从积灰程度来看,关志强大概率在周湘刚旅行时就离家了。 周湘哭起来,“那么多天了,他肯定出事了!” 岳迁查看时间,老关可能是在4月22号失踪,当时张艳丽案还没有发生,詹还尚且处在警方视野的盲区。早前查到,詹还时常凌晨才返回住处,22号这天,他回家的时间也很晚。 岳迁当即联系叶波,将这起失踪案与另外两起合并调查。 回到家中,岳迁还在思考案子,脚下再次被绊,回神一看,是尹莫放在地上的工具箱。 好端端的放这玩意儿,岳迁正要数落,忽然看到岳迁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灯泡。 “你要去换灯泡?”岳迁想到楼道里坏掉的几盏灯。老楼到了晚上本就很黑,灯不亮更是昏暗阴森。 “省得你不看路,下次我不牵着你,你就把牙磕掉。”尹莫笑着说。 “你就咒我吧!”岳迁走到阳台上,找了找,却没找到梯子,“梯子呢?” “没有。”尹莫说。 “你家里没梯子?”岳迁问:“那怎么换灯泡?”说完他看见凳子,用凳子也凑合。 “不是有你在吗?”尹莫弯着眼,“你抱我就够得着。” 岳迁:“……” “我抱你也行。”尹莫说。 岳迁觉得尹莫表情狡猾,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还是他抱尹莫保险一些。 “起——!”幽暗的走廊,四下无人,岳迁抱着尹莫的腿,猛地将他举了起来,但尹莫还没有摸到灯泡,就被晃开了,岳迁脚下不稳,“哎——哎——!” 他低估了尹莫的体重,这人看上去挺单薄,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做白事的缘故,岳迁总感觉他很轻,是飘着的,现在上手一抱,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男的,好重啊! 尹莫险些被晃下来,抱腿的姿势本就不利于平衡,他下意识往后摸索,按住了岳迁的脑袋。岳迁大叫:“放开放开!我看不到了!” 两人晃了半天,岳迁终于稳住,已经出了一身汗,尹莫正在他手臂中下滑,他往上一颠,尹莫:“……你颠勺呢?” 好歹是不晃了,尹莫开始换灯泡,岳迁不怀好意地故意晃起来,尹莫叹气,“有电的,你就不怕我碰到电线,被电死?” 岳迁哼唧,“那是你的事。” 尹莫作势要去抓电线,“但你抱着我诶,我俩死在一起,我不亏。” 岳迁不晃了。 换好一个灯泡,下一个,岳迁不抱了,干脆将尹莫扛起来,顺道秀了秀他强悍的核心力量和肩背力量。这次换得很顺利,两分钟就搞定。 换了灯泡的楼道亮起来,岳迁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些,“你还是个热心肠的邻居。”尹莫那一盒子灯泡,一看就不是家里用的,可能这一栋楼的灯泡,都是尹莫在换。 “我这样善良的邻居不多见了。”尹莫收拾工具箱。岳迁看着他忙活,又说起案子,“周湘和老关感情其实很好吧?” 尹莫点头,“总是吵吵,但和吴汉成张艳丽不同。” 岳迁叹了口气,“还得加紧查啊!” 尹莫看他,“你明天要去查另外的失踪案?有很多老人失踪?” 岳迁蹙眉道:“嗯,先把几个失踪案理顺,现在那两个家庭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 尹莫又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起身将工具箱放入柜子里。 岳迁这才注意到尹莫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你怎么了?” 尹莫合上柜门,“没怎么啊。” 岳迁飞快移动到尹莫跟前,仔细看他的眼睛,“你,不对劲。” 尹莫笑起来,“在你眼中,我正常过吗?” “想说什么就说,别玩欲言又止那一套。”岳迁在尹莫肩膀上戳了戳。 对视片刻,尹莫往前一倾,差点碰到岳迁的鼻尖。岳迁下意识后退,尹莫一把将他拉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尹莫就吻住了他。 “唔——!” 半分钟后,尹莫松开,看着他瞪圆的眼睛,嘲笑道:“只是想亲亲你,瞧你这纯情警察的熊样。” 第92章 点火者(18) 三起和保健品有关的老人失踪案,失踪者要么是詹环的客户,要么是客户的老伴,叶波申请到对詹环进行48小时拘留调查。 重案队来到研美科技站点时,詹还正在向新来的客户介绍产品,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耐心,似乎对面坐着的不是客户,而是他的父母。他浑身唯一突兀的是他额头上的伤疤,结的痂已经掉落,但颜色还有点深。 在他送走一波客户时,叶波才出现在他面前,告知将带他去市局“坐坐”。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下一瞬,竟是下意识撞开刑警,朝门外跑去。这动静让站点的所有人惊讶不已,全都向他看来,守在门口的刑警将他拦住,叶波上前,凝视他愤怒的双眼,“詹经理,你这反应,就怪不得我多想了。” 詹还被推进警车,此时站点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站点的员工,他们或好奇或忧心忡忡地看着警车。 “詹经理出什么事了?警察为什么要带走他?” “我听说警察查詹经理几次了,詹经理的客户死了,好像是詹经理干的!” “啊?不会吧!” 重案队审讯室,叶波将韩玉清、郭卫民、关志强的照片一一展示给詹还看。“对他们有印象吗?” 詹还扫了一眼,紧皱着眉,不做声。 “不说话?行,我来说。”叶波指了指照片,“他们都是你的客户,但现在都失踪了,郭卫民,今年1月失踪,韩玉清,今年3月失踪,关志强,一周前失踪。张艳丽的尸体如果没有被找到,那么就有四名失踪者。” 詹还猛地瞪向叶波,“警察含血喷人?张艳丽是谁杀的,你们不是查到了?现在又赖在我身上?” 叶波耸耸肩,“谁让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你的客户?” 詹还咬牙道:“他,还有他,不是我的客户!” 叶波看了看,詹还指的是郭卫民和关志强。的确,直接跟詹还买保健品的是郭卫民的妻子李文萍,以及关志强的妻子周湘,分得更细一点的话,李文萍买保健品是自己吃,周湘是买给关志强,逼关志强吃,当然,她自己也消费保健品。 “万松和李文萍,现在还跟你买保健品吗?”叶波问。 詹还别开脸,不回答。 “今天之前,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老伴儿不见了?” 詹还还是不做声,之后不管叶波怎么问,他都充耳不闻。 “那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叶波笑道:“你的事,我慢慢来查。对了,你这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詹还摸了摸,“不是解释过了吗?前阵子跑步不小心摔倒了。” 岳迁已经来到南合九院,上次为了调查君雯和梅丽贤,他来过这里几次,这次才知道绕过住院部,有一大片家属楼。郭卫民失踪之前就住在这里。 郭卫民是心血管内科的医生,李文萍早年是住院部的护士,岳迁跟郭卫民科室的医生聊了会儿,他们中的一部分是郭卫民的学生,提到郭卫民,有的尴尬笑笑,有的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郭卫民是从乡镇医院调来的,当年医生稀缺,进大医院没有现在这么高的要求,郭卫民作为乡镇医院的优秀代表,被挖到了九院,连带将妻子李文萍也带来了。 郭卫民经验丰富,但为人一般,对上级百般奉承,将同辈当做敌人,什么都要抢,要不是李文萍性格好,帮他擦了很多次屁股,他早成了医生中的公敌。 后来郭卫民事业上去了,整日扎在医院,无暇顾及老人孩子,李文萍便把工作辞了,当家庭主妇。郭卫民一个人的工资倒也足够养活一家子,而且在那个医药代表和医生频繁勾结的时代,郭卫民吃了很多回扣,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儿子女儿都送到了国外。 郭卫民年龄和资历都上去后,开始带学生,比起和郭卫民竞争的同辈,学生们才是遭了大罪,苦的累的繁杂的需要担责的活儿,他统统交给学生,抢学生的功劳,让学生背锅,学生们有苦难言,想要留下来,就只能给他当牛做马。 退休前,郭卫民对病人也没那么上心了,只顾着赚钱,要不是遇到的病人家属相对温和,内科又不像外科那样,患者几乎都是被病痛折磨了很久,没那么冲动,不然郭卫民说不定会遇到医闹。 李文萍虽然不是护士了,但家属院离医院近,她和医生护士们的来往还是很密切,继续充当郭卫民和同事们的缓冲带。 前些年,郭卫民退休,科室里的医生都松了口气,这尊大佛总算给送走了。他失踪的事,大家也有所耳闻,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是不是哪位患者家属想不通,终于对他下手了? 但是随着派出所介入调查,这种可能很快被排除了,警察找到可能和郭卫民有矛盾的患者家庭,他们与郭卫民都早已不再联系。 第165章 郭卫民这个人,虽然得罪了不少同事,人缘很差,但是没人认为会是同事造成他失踪,没那个必要。郭卫民失踪这么久,讨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偶尔有谁问起郭卫民找到了吗,大家也都默契地觉得,找不到也好,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听到这,岳迁打岔,“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说话的章医生正是曾经在郭卫民手上吃了很多苦的学生,他解释,郭卫民退休之后也不消停,仗着自己是九院的老资格,没事就来“检查”工作,对年轻医生们摆架子,老登味十足。他的一些理念已经过时了,还非要灌输给在职医生们,大家碍于情面,只得假装受教,实属看到他出现就头痛。再者,郭卫民对李文萍也很不好,说到这,章医生有些义愤填膺。 他虽然非常厌恶郭卫民这个师父,对李文萍这个师母却是感激有加。郭卫民对他总是恶语相向,李文萍却会悄悄给他们这些被郭卫民训斥的见习医送温暖,有时是炖的汤,有时是做的家常菜,还有水果、牛奶,连衣服都给他们买过,温和真诚地为郭卫民的所作所为向他们道歉,请他们多多担待,说自己回去也会劝劝郭卫民。 毫不夸张地说,章医生能够挺过艰苦的见习期,在九院稳定下来,李文萍功劳巨大。他感叹,人在脆弱的时候,可能就需要这么一份温暖吧。 所以得知郭卫民退休后百般折磨李文萍,他和受过李文萍帮助的医生护士都非常不平,有位女医生甚至劝过李文萍离婚。 岳迁问郭卫民折磨李文萍是怎么回事。章医生说,郭卫民是那种典型的小地方出来的书呆子,靠全家之力念了大学,没有生活能力,没退休之前,除了工作,他的一切都是李文萍在打理,就这样,他对李文萍还有诸多抱怨。 退休之后,没有工作需要他操心了,而他在南合市几十年,竟然没有朋友,空闲时间难以打发,失去存在感,左右看去,只有李文萍能供他发泄,他对李文萍做的任何事都能挑刺,李文萍去跳舞,他骂李文萍不检点,李文萍买保健品,他骂李文萍愚蠢,总之李文萍但凡花一点钱,他就骂李文萍是废物,自己一分钱不赚,就知道花他的钱。 几年下来,章医生眼睁睁看着李文萍越来越憔悴,见着大家也只能强颜欢笑。 除了章医生,其他医生也为李文萍鸣不平,“萍姐怎么是废物了?萍姐护士当得好好的,还不是郭卫民非要她辞职照顾家庭!我还说郭卫民是个生活废物呢,要不是为了他,萍姐也不用辞职,合着为家庭操劳一辈子,就不算付出了?女人真惨!” 郭卫民刚失踪时,李文萍到处求人帮忙寻找,焦虑不已。大家心里明白,没有郭卫民,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这话总不能当着李文萍的面说。好在时间冲淡了一切,李文萍尽力了,警察也尽力了,郭卫民依旧没有找到,而日子总要过下去。 最近章医生看到李文萍,她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温和笑容,她的孩子们还是在国外,她独自生活,白天买菜做饭,傍晚去跳跳广场舞,终于过上了普通老年人的生活。 岳迁问:“郭卫民很反感李文萍买保健品?” 章医生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站在郭卫民一边,“我们是医生,保健品那东西,我是不建议患者长期吃,一是可能耽误正常治疗,二是这个市场太乱了,你不知道哪些保健品有问题。” 但章医生也理解李文萍,很多老人都买保健品,这已经成了老人之间的一个话题,就像年轻人买盲盒买文创冰箱贴,而且保健品会给人一种好的心理暗示,李文萍常年被郭卫民打压,买保健品能够缓解她的精神压力。 “我听说萍姐现在买了很多堆在家中,这个……”章医生说:“买没问题,但吃多了我觉得还是不好。” 医院的家属院比岳迁去过的不少家属院清静,楼下的大树枝叶已经很茂盛了,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在树下择菜、聊天,岳迁看到了李文萍。 就像医生们所形容的,她看上去是个脾气很好,心肠也很好的人,笑眯眯地和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说着什么。岳迁走过去听了听,她们在聊保健品,李文萍将自己觉得很有效的产品推荐给对方。 “我们家老头子说保健品都是假的,不让我买。” “沈姐,要不你来我家,我那里多,给你一些你试试?有用再买。” “那,那怎么好,很贵的吧?” “这有什么,咱们邻里邻居几十年了。” 菜已经择完,李文萍起身,那位老妇也端着簸箕,跟着她上楼。岳迁跟在二人后面,李文萍开门时往后看了看,“你是?” 岳迁笑着拿出证件,“我来了解郭卫民的案子。” 老妇吓一跳,看着李文萍,“这……” 李文萍也有一瞬的僵硬,“啊,警察。是我们老郭有消息了吗?” 老妇说:“小萍,你们先忙正事,我晚点再来找你。” 门前只剩下岳迁和李文萍,李文萍在片刻的愣神后快速推开门,“快进来坐。” 郭卫民和李文萍分到的这套房子很大,单是房间就有四个,虽然是老房子了,但李文萍将它收拾得整洁而干净。只是岳迁一进屋,视线就被墙边的保健品吸引,最近他已经在吴汉成家中、关志强家中见到类似的一幕。 李文萍这一墙的保健品全都有研美科技的logo,岳迁看了一圈,一件其他牌子的产品都没有。 “买这么多?”岳迁不由得说了句。 李文萍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有,有优惠,就多屯了点。反正都要吃。” 岳迁问:“这么多,过期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和老郭的亲戚朋友多,老郭失踪前失踪后,他们都帮了我们很多忙,我屯一点,也可以作为人情送出去。”李文萍解释。 岳迁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瞳孔微微一缩,这个房间应该是郭卫民的书房,但它现在已经成了保健品的仓库,堆着比客厅更多的保健品,不仅有“清听”、“畅安”等研美的明星产品,还有一些岳迁之前只在研美的简介中看到的不那么有名的产品。 李文萍走过来,将门关上,“我吃研美挺有用的,别的也买了一些试试。” 岳迁点点头,又看了看其他几个房间,郭卫民的房间,床上没有被子枕头,只铺着一张很旧的床单,其余柜子桌子都用布盖着,看上去死气沉沉。与之相对的是李文清的房间,阳台上摆着翠绿的植物,生机勃勃。 李文萍有些着急,“岳警官,老郭有消息了吗?” 岳迁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新的线索,案子也移交到了我们市局重案队,所以我今天重新来了解情况。” “什,什么线索?” “还有两位和郭卫民情况差不多的老人家也失踪了,我们怀疑,这可能是针对购买保健品的老人的连环案件。” 李文萍的嘴唇颤抖起来,她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连,连环案件……” “小心。”岳迁伸手拉了她一把,发现她的手臂抖得厉害。她迅速从岳迁手中抽出,眼神奇怪,且有些躲闪。 “你刚才说有优惠,是詹还给的优惠吗?”岳迁问。 李文萍缓缓坐在桌边,喝了口水,“你认识詹经理?” 岳迁说:“其他几位失踪的老人,也是詹还的客户。” 李文萍脸色一阵白,“该,该不会和他有关吧?” 岳迁又问:“你买这么多保健品,郭卫民怎么说?我听说他是个牢骚很多,脾气不怎么好的人。” 李文萍低下头,好一会热才说:“他是这样,我不管买了什么,只要不是他喜欢的,他就会发脾气。尤其是保健品。” 李文萍叹气,语气越来越失落,她说,自己患有风湿,关节经常痛得不行,九院的医生给看了,有效果,但不能根治。去年,他听说保健品有一定作用,就给自己买了点。知道郭卫民会生气,所以藏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吃。但郭卫民还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找出她藏的保健品,全部砸烂,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个败家娘们。 郭卫民的话太难听,她忍不住反驳,郭卫民一把将她推倒,老年人摔不得,她因此住了半个月的院。女儿知道这件事,打越洋电话将郭卫民骂了一通,郭卫民这才有所收敛,默许她买保健品。 这之后,她买的保健品渐渐增多,郭卫民偶尔阴阳怪气两句,但被女儿和儿子都警告过,没有再动粗。李文萍忍了他一辈子,以为后面的日子也会这样在摩擦、不满中过去,但年初,郭卫民白天出去闲逛,到了晚上,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回来。 岳迁问:“郭卫民每天都出去闲逛?一般是去哪里?” 李文萍说,郭卫民因为没有朋友,医院退休老头们的活动他参与不进去,对这些老同事,他也横竖看不惯,所以从前年开始,只要不下雨,他就爱坐公交车满城市逛,去那些没有熟人的社区,看人打牌、下象棋。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会邀请他一起玩,但玩不了多久,他那烂脾气又会遭人嫌,他便去其他社区。 第166章 李文萍一开始还会问郭卫民去了哪里,怎么度过一天,但郭卫民嫌她话多,觉得她是在查自己的岗,总是说“你一个没工作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之类的话。李文萍觉得难受,便不过问了。 郭卫民失踪后,要不是派出所根据公交车刷卡记录追踪到郭卫民近期去过的地方,李文萍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郭卫民最后一次使用公交卡是1月12号上午9点,他乘坐112路,坐了十几站,在飞云街下车,那里的老头们说见过他,但当天他没有和他们一起下棋。他在飞云街附近消失了。 “这些保健品是郭卫民失踪后买的吧?”岳迁问。 李文萍解释,郭卫民刚失踪时,她很担心,压力特别大,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大家劝她宽心,后来女儿和儿子也回来,对于郭卫民失踪,他们倒是比她想得开,希望她照顾好自己,人生就这几十年,没了郭卫民的管束,她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女儿儿子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放松,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大约是压抑了太久,需要发泄,她找到詹还,报复性消费,保健品越买越多,家里渐渐成了仓库。拜这些保健品,或者说疯狂消费所赐,她情绪缓过来,日子也慢慢回到正轨,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没有郭卫民的生活。 李文萍讲述这几个月的生活时,脸上不时浮现出满足和珍惜的笑容,但说到最后,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露出紧张和担忧的神情,“我还是希望老郭能回来,有,有新的线索,是好事。” 岳迁问她知不知道詹还的升职渴望,她点头,詹还对她也很诚实,倾述过需要尽可能高的业绩。生活在郭卫民的阴影下,她尤其感激詹还的宽慰,如今能自由支配钱财,她毫不犹豫下单,还尽量帮詹还拉新。 “我多做点好事,也许上天就保佑我们老郭,让他平安回来。” 岳迁离开家属院,和叶波通气,得知詹还拒不配合调查,态度十分恶劣。岳迁很想立即和詹还面对面,但失踪的韩玉清,他也要尽快去了解。 韩玉清是本地人,年轻时摆摊卖炸粽子,因为口味独特,很快有了稳定的受众。韩玉清起早贪黑,攒够买门面的钱,开了她第一家餐馆。万松进城打工,给韩玉清送货,后来发展出感情,在一起了。婚后夫妻俩更加勤劳,小小的门面越来越大。在南合市本地餐饮界,韩玉清夫妇很有名,算是一段佳话。 但岳迁在他们发迹的美食街却听老板们说,韩玉清可惜了,她自己单干,也会有现在的成就,那万松简直就是吃软饭的,贴着韩玉清享福。只是享福就算了,还搞出小三小四小五出来,也就韩玉清好面子,才没有和万松撕破脸。 第93章 点火者(19) 美食街里好些商户,说到万松,都是一副瞧不上的态度,对韩玉清则是敬重有加,这条美食街过去只是不起眼的居民巷子,除了几家苍蝇馆子,还开着杂货铺、裁缝铺等,生意寥寥。 最有人气的是韩玉清的馆子,她厨艺好,又勤劳,性格大方,很会招揽客人。后来她拿下周围的门面,一边扩大生意,一边将其他做餐饮生意的老板召集起来,商量怎么让整条街的生意都好起来。 在她的带动下,大家回去好好搞卫生,推出自家的特色菜品,提高服务质量,不少客人是奔着韩玉清而来,但来都来了,看到其他店家也不错,要是韩玉清店里排队太久,索性尝尝其他家,有的这次没有尝,心里也惦记着,下次再来。 慢慢地,菜品好的店家都有了自己的顾客,整条街的生意越来越好,吸引来新的店家。可以说,美食街的形成是韩玉清的功劳。如今她的主要店铺已经不在美食街了,这里承载不下大规模的酒楼,但还保留着一个门面。 失踪前,韩玉清偶尔来这边下个厨,亲自招待老顾客,万松则坐享其成,从来没来过。大概是觉得这边不仅赚不到多少钱,还要挨老板们的白眼,韩玉清失踪后,万松做主,把这剩下的门面也关掉了。 岳迁站在拉着卷帘门的门面前,身旁的老板越说越气愤,在她看来,韩玉清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万松凭什么关掉?韩玉清哪天回来,有他的好果子吃! 门面是韩玉清早就买下的,万松不在意这点租金,因此关门后没有租出去,在这条充满食客的街上,它显得特别突出,特别孤单。 岳迁问万松出轨是怎么回事,老板们的用词可没那么文雅,一时间,这紧闭的卷帘门外响起各种对下三路的问候。 据说万松本来的家庭非常穷,他没读过什么书,这没关系,当年只要你有一身力气,肯拼命工作,就能在城市里站稳脚跟。起初万松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打了很多份工,给韩玉清送货只是其中之一。 他长得很精神,有次送货时过劳晕倒了,韩玉清等他醒来,给他炒了一份回锅肉,他感激涕零地吃完,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韩玉清被他的真诚和勤劳所打动,当然如果换个长得丑的,也就没有之后的故事了——这些都是韩玉清在婚礼上说的,老熟人们都知道。 两人有一个儿子,儿子出生后,韩玉清开了第一家赏青酒楼,忙得脚不沾地,带孩子、照顾家庭的任务落在万松身上。对万松很有意见的老板们也不得不承认,万松在带孩子上有一套,把儿子培养得很优秀。但这也是万松唯一可圈可点之处了。 儿子上大学离家,万松彻底清闲下来,而韩玉清的事业更上一层楼,酒楼各处开花,还开到了外省,颇有口碑。万松深刻贯彻了男人有钱就变坏的真理,他以韩玉清长期不回家为由,堂而皇之找起了小三。 韩玉清无暇顾及家中琐事,他更加肆无忌惮,不久连小四小五也有了,最荒唐的是,小三还和小五打了起来。韩玉清不胜其烦,警告万松收敛点,万松趁机要钱,收敛是不可能收敛的。 韩玉清事业心很重,而且早就过了为爱要死要活的年纪,万松再烂,她也不可能离婚,一是她这辈的人家庭观念很重,万松到底是她儿子的父亲,二是一旦离婚,万松将撕裂她精心构筑的美食王国。 不过善恶终有报,几年后,万松的报应来了。常年纵欲,他患上了一连串和那事儿有关的毛病,肾虚,不举,据说连那玩意儿都切了一个。说到这,老板们开怀地笑起来。 万松住了好几个月的院,韩玉清请护工照顾他,儿子也回来照看过,但韩玉清自己大约没有工夫去陪伴他。大病一场的万松也不知道是少了个东西自卑,还是确实举不了了,和小三小四小五都断了,消停至今,似乎还帮着韩玉清打理生意。但好景不长,韩玉清失踪了。 岳迁说:“我听说他们家买了很多保健品?” 老板们又哈哈大笑起来,“什么保健品,都是治那个的!” 韩玉清留在美食街的这个店,是韩玉清的表妹魏姑在打理,自家人当然知道自家人的囧事,魏姑心痛韩玉清,特别看不惯万松,知道万松出院后很自卑,到处看中医,想治好不举的毛病,结果吃了半年中药都没屁用,又开始寄希望于保健品,市面上的保健品他几乎都尝试过了,还真让他找到了有点功效的,万松从此跟疯了似的,卸货一样往家里搬,恨不得用保健品来泡澡。魏姑没事就跟相熟的老板们吐槽,大家私底下叫他肾宝。 老板们惋惜,要是门面还开着的话,肯定又能听到很多万松的囧事。 有人恍然大悟,“万松那孙子,是知道魏姑说他坏话,才关的吧!” 岳迁明知故问,“万松最后买的是什么保健品?” 这问题一问出来,男老板女老板表情都变得有点奇怪,终于有人嘿嘿一笑打破尴尬,“就那个研美的,‘好肾先生’。” 岳迁一看众人的反应,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虽然嘲笑万松,但得知这“好肾先生”有用,都买给自己或者家里那口子用过。 “你小子,这么年轻也急着用啊?” “哎,这个是中老年保健品噢,你年纪轻轻吃了,今后真的不行了,有耐药性了,看你怎么办!” “小伙子看着确实有点虚啊,黑眼圈都有。” 岳迁:“……” 这下真是不好辩解了。 韩玉清案和郭卫民案的背景联系在一起,岳迁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随后他来到韩玉清生意最好的赏青酒楼,领班说万松不在这里,再一打听,万松也就在韩玉清刚失踪时做了点正事,天天在几个酒楼驻扎着,但他不是管理的料,很快再次当起甩手老总。如今,酒楼生意越来越冷清,已经有大厨被其他酒楼挖走了。 以前在美食街的小门面混日子的表妹魏姑倒是扛起了一部分责任,万松把她的门面关了,她就到酒楼来当经理,按照韩玉清制定的规则做事。 “魏经理。”岳迁来到魏姑办公室,说明自己是来调查失踪案的重案队刑警。 魏姑很激动,也很惊慌,“重案队?怎么会是重案队?我姐是不是已经……” 第167章 岳迁摇摇头,“因为发生了几起有关联的失踪案,现在你姐姐的案子移交给我们调查了。” 魏姑长出一口气,平静下来,“我知无不言。” 岳迁从万松问起,“万松和韩玉清的关系怎么样?” 魏姑不愧是美食街的八卦来源,她此时告诉岳迁的,和岳迁跟老板们打听到的大致一致,只是有更多的细节。 万松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韩玉清开苍蝇馆子时,有几个菜是万松做的,那菜谱一直延续到现在,在酒楼里也是招牌,对韩玉清来说,万松算是白手起家的患难夫妻了。外人都以为万松出轨惹毛了韩玉清,但这些年韩玉清跟他闹得最大的,其实是他滥用药物。 韩玉清身体很好,可能事业成功的人,都离不开好身体和旺盛的精力。韩玉清临盆前还在招待客人,生完孩子马不停蹄又回到厨房,别的女人坐月子稍微有点差池就落下病根,她这么“虐待”自己,居然一点毛病都没有。同是女人,魏姑觉得这就叫天赋异禀。 相反,万松身体一直一般,小病不断,这也是后来韩玉清干脆让他别管酒店,安心在家带孩子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当然是他烂泥扶不上墙。 万松这种身体素质的人,特别惜命,大病一场又缺了物件儿后,又自卑又疑神疑鬼,将各种药物当成了保命符,中药不断,家里总是飘荡着药味。韩玉清自己身体太好,生病不吃药也能自己好,完全无法理解万松对药的依赖,觉得是药三分毒,强势地扔过万松的药。万松后来沉迷保健品,韩玉清为了他去了解过,还亲自买过研美的保健品,觉得没什么用处,骂他一把年纪了还被小年轻骗得团团转,骂他肾本来就不好,一天吃这么多保健品,是想肾衰竭吗? 韩玉清看不起万松归看不起,但早年那么困难都过来了,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还是在意万松,万松在外面怎么混她懒得管,但万松不能就这么死了。 两人理念不合,总是争吵。万松以前不怎么敢反抗韩玉清,即便韩玉清扔了他的中药,他也没吭声,但韩玉清不让他买保健品,就像是拔了他的逆鳞似的,他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韩玉清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吵了几次后便随万松去了。 岳迁在派出所的调查记录中看到,韩玉清是去渡安镇采购佐料时失踪,当时万松并不在南合市,他自称因为心情不佳,外出散心,韩玉清的助理小周联系不上韩玉清,只得找万松,万松赶回来报警。 渡安镇是省内比较偏僻的小地方,不归南合市管辖,岳迁没有去过,也不了解,但前期调查资料显示,渡安镇盛产各种辛辣鲜香的干货佐料,贩子低价收购,再运到其他地方售卖,普通人不会为了一点佐料亲自去渡安镇,那边的人也不爱几两几两地卖,嫌麻烦。但餐饮生意做得大的,对味道特别较真的,会亲自去挑选,然后按比例配成自己需要的。 韩玉清是渡安镇的老客户了,还在美食街开苍蝇馆子时,她就跋山涉水去进货,发达后也没忘了回馈合作方。这些年,来进货的一般是小周或者主厨,她来得很少了。当她提出自己跑一趟时,小周也感到很意外。她告诉小周,自己最近有些力不从心,有些堵,想找找过去的感觉,也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韩玉清并不是一个人去渡安镇,小周、司机、厨师同行,开了两辆车。渡安镇离南合市比较远,一天来回太累了,况且韩玉清有找灵感的目的,小周便贴心地订了两天住宿。 韩玉清当天下午和老友见面,签订单,晚上还一起吃了饭,回招待所之后,韩玉清说想出去走走,吹吹乡间的风,小周没觉得有什么,渡安镇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说不上危险。 韩玉清独自住一间,没人知道她根本没回来,次日上午,大家以为她还在睡,没有去吵她,继续看货下订单。直到中午,小周问韩玉清想吃什么,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人。招待所监控显示,韩玉清8点40离开,一夜未归。 报警后,当地派出所开始调查,渡安镇监控很少,只有招待所斜对面的一个摄像头拍到了她,此后再无踪影。 之后南合市的派出所也接到报警,但韩玉清是在渡安镇失踪,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接收渡安镇那边的调查信息,并排查韩玉清的通讯、人际关系。 包括万松在内,所有和韩玉清关系紧密的人都说,她这样性格的人,不可能主动失踪,但嫌疑人的排查并不顺利,韩玉清做生意那么多年,性格强势,不是没有得罪过人,但这些人并没有去渡安镇,也没有找到他们买凶的证据。 岳迁问:“韩玉清情绪低落是怎么回事?” 魏姑叹了口气,说韩玉清是个很要强的人,几十年来不断卷自己,在她眼中,没有持续上升,没有创新,就是失败,就会给她带来恐慌。而酒店已经进入平稳发展期了,怎么可能一直上升呢?韩家又不是什么大的资本。现在餐饮这一行竞争很大,韩玉清从去年开始就很焦虑,担心被新的网红酒楼取代,她虽然没有明说去渡安镇是为什么,但魏姑猜测,她是为了自救,找回初心,不再那么焦躁。 岳迁又问:“万松现在在干什么?” 魏姑翻了个白眼,脸上再次流露不屑,“他啊,没有我姐约束,他滋润得很呢。你说他这人有没意思?别人有钱拿去打赏美女主播,还能听美女主播叫声大哥,他呢,孝敬卖保健品的,还是男的,真以为那些保健品吃了,能把蛋长回来?” “那他现在又找小三了吗?”岳迁问。 “哈?他哪里敢?”魏姑狂笑,“他缺东西啊小兄弟!” 派出所直接打电话联系万松,岳迁终于见到了这位处在话题中心的人物。万松65岁,穿着马甲、格子西裤,带着礼帽,打扮得挺有风度。岳迁很少在南合市街头看到这样的老头。 “玉清有消息了?”万松急切地问。 岳迁说:“还在收集线索。万先生现在住哪里,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这……”万松显得很为难。 派出所所长道:“去啊,你还怕见不得人?这是重案队的警察,重案队能接手,说不定韩玉清很快就有消息了。” 岳迁注意到,在所长说话时,万松露出惊慌的神情。 警车向万松的别墅开去,岳迁借着和他聊天,几次看向他的眼睛,可他每次都移开视线,很不愿意与警察对视。 还未走进别墅,岳迁就闻到药味,房门一打开,味道更重了。和其他保健品沉迷者一样,万松家中也放了许多保健品,占大头的是研美科技的产品,其中“好肾先生”尤其引人注目。 万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肾不好,做过手术,医生说要补一补。” “你这也补得……”岳迁推开浴室的门,赫然看到一个浴桶,地上是空着的“好肾先生”,浴桶里有还未倒掉的深棕色液体。“你直接用泡的啊?” “买,买得多。哈哈。”万松说。 “这个不便宜吧?” “我有优惠价,而且也要兑热水的。” 岳迁说:“是詹还给你的优惠价?” 万松愣了下,“啊,对,对,詹经理人很好的。” “你买这些,韩玉清有没有意见?” “她……她不想我买,说没用。嗐,我也只是图个心理,心理安慰。” “这些都是她失踪后买的?”岳迁看了看生产时间说。 万松有些着急,“优惠不用的话,就过期了。” 岳迁又和他聊了会儿韩玉清,他的语气、神态给出一个信号,韩玉清太强势了,他害怕她,她失踪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这三起案子不一样。”岳迁回到重案队后,和叶波讨论,“万松和韩玉清,李文萍和郭卫民,万松、李文萍长年生活在痛苦压抑中,尤其是李文萍,她没有收入,一切都要靠郭卫民,她对郭卫民的恨意已经很深了,万松好一点的是,他有足够的钱,但韩玉清反感保健品,他无法自由购买。” 叶波皱着眉,“万松和李文萍都有充分的理由让他们的老伴儿消失。但周湘这边……” “这就是我说的不同之处。”岳迁继续道:“周湘和关志强吵吵闹闹,但实际感情并不坏,也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最关键的是,非要买保健品的是周湘,她是为关志强着想,关志强倔,不肯喝。同时我们之前的那个假设,詹还为了升职,必须卖出尽可能多的保健品,韩玉清和郭卫民都是阻碍,一旦除掉他们,万松和李文萍就能大量下单,再加上万松和李文萍本就希望韩、郭消失,他们的述求是一致的。但周湘管家,关志强阻止不了什么,关志强一旦消失,周湘连继续购买保健品的动机都不存在了。” 叶波在本子上划了划,心中有数,“那么接下去韩玉清和郭为民的案子并案调查,重点挖掘詹还与万松、李文萍的联系,在万和李身上寻找破绽。至于关志强案,暂时独立调查。” 第168章 排查推进,新的线索却是,关志强去找过詹还的麻烦,詹还头上的伤可能就是他打出来的。 第94章 点火者(20) 詹还被拘留后,极不配合,但围绕他的调查并没有因为他不配合而停滞,叶波先是派人前往他的老家涣滩镇,接着又让队员在他住的小区附近打听他的消息。 提供线索的是小区门卫老樊,他值夜班的时候居多,夜里进出小区的人少,老樊很警惕,每个刷卡进来的人他都仔细瞧上一眼,詹还经常晚归,他早就记得詹还这张脸了,还总跟同事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容易了,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还老是一个人,这么工作下去,根本连找女朋友结婚的时间都没有啊。 老樊虽然爱操心别人,但当了太多年保安,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讲究私人空间,所以他就算将詹还当做熟人,也不会贸然和詹还打招呼,詹还每次经过,他都默不作声地埋着头。4月18号,老樊如往常一样上着夜班,那天只有他一个人,他时不时在大门口巡视一下,11点,回小区的人已经很少了,外面也几乎看不到人,老樊突然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个老人家。 他以前逮过行迹诡异的人,有来踩点盗窃的,有来找住户麻烦的,有想混进来发传单的,但这些人都是中青年,没有这么大岁数还来找事儿的。老樊盯着老头,觉得他是在等什么人,他没有进小区的意思,老樊也没理由去驱赶他。 过了12点,老樊正在打瞌睡,忽然听见喧哗,他赶紧看向大门,老头和一个年轻人拉扯起来了。年轻人正是詹还。他们在吵什么,老樊听不清楚,詹还看上去很不耐烦,却不便将老头推开。 老樊理解,老人家嘛,弄伤了要赔惨。老头开始打詹还,詹还挡开,没还手,老樊想上去帮忙了,但很犹豫,这看着是詹还的私事,他要是去管了,就表示他看到了,再者,詹还又不是打不过老头,显然是让着老头。 正在老樊犹豫时,老头居然捡起一块石头,砸向詹还的额头,他躲了一下,但没彻底躲开,额头被砸到了。这下老樊觉得自己该出场了,可刚准备冲出去,老头将石头往地上一扔,指着詹还又骂了两句,转身走了。詹还站在原地,没追,没还手。 找事儿的都走了,老樊没了用武之地,又缩回门卫室。几分钟后,詹还进入小区,老樊假装看剧,手机声音开得很大。这事老樊一直记着,但没给别人说,之后的几天,只要值夜班,他就会看看外面有没那个打人的老头,老头再也没来过。 老樊说出了具体的时间,重案队调监控,可惜的是小区的监控没有覆盖到詹还和老头的位置,但附近正好有一个公共摄像头拍到了他们。拿石头砸伤詹还的正是失踪的关志强。摄像头只拍到詹还的背面,但将关志强的脸部拍得很清楚,他看上去非常愤怒,从口型判断,他重复了几次“害人”。 这条线索的出现一下子将岳迁和叶波刚梳理出来的逻辑打乱了。关志强的失踪和韩玉清、郭为民的失踪有本质上的不同,最关键的一点是,詹还没有对他动手的动机。 然而关志强却和詹还发生过冲突,且从视频和老樊的叙述来看,是他单方面找詹还麻烦,他更是说出詹还害人这种话。詹还害了谁?关志强是知情者?关志强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出事了? 前期调查时,岳迁问过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含糊说是摔倒了。如果他和关志强之间没有隐情,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 “还是从我们原来的思路出发。”叶波抱着手臂走来走去,“詹还确实没有杀害关志强的想法,是关志强从某种渠道知道了詹还对韩、郭做的事,詹还不得不灭口?” 岳迁说:“但是关志强和他们并不认识,他一个陌生人,知道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知道了,最恰当的方式也不是去找詹还理论。关志强我接触过,一个挺倔的老头儿,但不傻,他退休之前是中学的老师。” “……我们掉进思维陷阱了。”叶波说:“关志强不一定是因为韩、郭去找詹还,他说的也可能是保健品害人。” “那不是绕回去了吗?这样一来,詹还又没有动机了。”岳迁说:“不过叶队,你刚才说得没错,关志强是因为别的事去找詹还麻烦,我觉得可以查关志强最近做了什么事,我和他是邻居,对姑家巷也熟,我来查。” 这时,前往涣滩镇的队员传回来一些线索。 詹还从不谈及他的家庭,不管是他的老东家惠克科技,还是他跳槽到研美之后认识的同事和客户,都只知道他十来岁就独自来到南合市,什么工作都干,生活稳定下来后还攒钱上了夜校。他是励志的典范。 惠克科技讲究人文关怀,领导们还关心过詹还的家庭,他也只是说父母离异了,有自己的家庭,他不和他们生活。原来是离异家庭的孩子,难怪一早就出来闯荡了,这是自认为对詹还有点了解的人,对他的看法。 但重案队这次查下来,却发现詹还的家庭复杂得多。 詹还的父母过去在涣滩镇做餐饮生意,日子还过得去,这样做小本买卖的家庭,在涣滩镇这种消费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家里孩子的生活一般是很滋润的。但詹还是个例外,他可能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詹父在詹还很小的时候出了车祸,成了残疾,这让他性格大变,懦弱自卑不已,詹母操持家庭和生意,忙不过来时,詹还就代替她照顾詹父。詹母比较强势,詹父没了腿之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总是唯唯诺诺的,对弱小的詹还却恨不得骂尽天下最难听的话,动不动就用拐杖殴打詹还。 大约在小孩子的认知里,父母离婚是最可怕的事,詹还一直忍耐,害怕妈妈知道了,会和爸爸离婚。 但詹母还是从邻居口中知道了詹父虐待儿子的事,将詹父暴打了一顿,她也心软,心痛儿子的同时,也心痛失去双腿的丈夫,没有立即提出离婚。詹父吃了亏,在詹母面前演了一阵子,不久变本加厉,居然找镇里的赤脚医生弄来毒药,差点害死詹还。 这下詹母受不了了,离婚之后将詹父赶出家门。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但詹父这个祸害却在离婚后只活了一个礼拜。他是自杀的,故意在自家馆子打烊之后,偷偷溜进去,将自己挂在屋子正中间吊死。詹母第二天一开门,就吓得晕了过去。 当地派出所调查过,没有他杀痕迹,估计是詹父心理问题极其严重,无法从车祸中走出来,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孩子身上,他早就扭曲了,只有折磨至亲,看他们为自己而痛苦,他的痛苦才能稍微减轻。离婚给了他最后一击,他疯了,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妻子孩子,让他们永远记得他双眼挤出眼眶的一幕,要这个维系一家生活的馆子因为他的死而倒闭! 无疑他成功了,詹母本就因为劳累而积累了一身的毛病,为了家庭而强撑着,被这一吓,直接进了医院。很多人看到了馆子里挂尸体的一幕,涣滩镇这么小,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詹家因为詹父的腿,花了很多钱,詹父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早期攒的钱已经花光了,詹母忽视他,也是因为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赚钱给他治病。如今詹母住院,每分每秒都在烧钱,詹还只是个小学生,没法打工,家里只出不进,再加上詹父那个死状,詹还在学校待不下去,在家中也过不下去。 詹母强撑着出院,想把门面卖了,做点别的生意,可谁敢买?门面卖不出去,就没钱,詹母拖着病弱的身子给人打零工,遇到了王卫,也就是詹还的继父。 王卫这个人,在涣滩镇人憎狗嫌,但他有点小钱,詹母实在没办法了,才嫁给他。詹还的又一段地狱生活开始了,王卫家暴他们母子,詹母为了生活,委曲求全,詹还还在涣滩镇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天没伤。他初中毕业后,詹母给了他一千块钱,说他长大了,让他走,去哪里都行,别回来了。 至于詹母,她已经在多年前去世了,和詹父一样,也是自杀。王卫倒是还好端端地待在涣滩镇,又找了年轻的女人。重案队跟他了解情况时,他还很得意,说要不是他,詹家母子早就走投无路,不知道哪天就死在路边了,还说詹还是个没良心的,偷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连亲妈死了都没有回来过。 詹父的死,詹母的死,现在都成了糊涂账,清晰的是,詹还有非常严重的童年创伤,他可能对婚姻,对夫妻,有深刻的排斥、畏惧情绪,在他的视角,夫妇都是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去死的。 涣滩镇的线索从侧面加强了詹还的动机,当他杀死夫妇里的其中一人时,是否会感到扭曲的快感?比如,为童年的自己复仇?再比如,他在做一件好事,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自由了? 看到岳迁,詹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没有杀人!你再怎么问,我也是这句话!” 第169章 岳迁的视线上移,停在詹还额头的疤痕上,詹还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偏过脸。 “你这伤是关志强打出来的,为什么不说实话?”岳迁说。 詹还睁大眼,嘴唇分开。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岳迁笑了声,“我只是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隐瞒?我看了监控,全程都是关志强在找你的麻烦,你最多只是挡开他,连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都没想讨回来。你这都不敢说实话,我只能理解为,你后来做了什么,而关志强出事了,你只要一说出来,这就会成为你的动机。” “我没有杀人!”詹还仍是这句话,“我更没有动机!” 岳迁往后靠了靠,短暂地凝视詹还,“郭卫民让你想到了你的继父吗?” 詹还愣住了,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但几秒后,他讶然地盯着岳迁,“你们……” “你从不跟你认识的人提到你的家庭,因为那是你最深的伤疤,你恨你的继父,也恨伤害你的亲生父亲,恨不能保护你的母亲。”岳迁前倾,“对他们的恨,时至今日,还影响着你。” 詹还的腰背直挺挺的,他像个扎进土里的桩,“王卫,王……” “韩玉清在3月6号出事,6号到7号,你没有去上班。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半年是你升职的关键时期,你居然连着两天没去工作,难道你在家里休息?” 詹还的脸色变得惨白,仿佛童年的阴影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得出不过气来,他冷汗直下,嘴唇哆嗦,不断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杀人,不是我……王卫,畜生,畜生……” 詹还的状态很糟糕,岳迁暂停审问,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詹还这个嫌疑人,在杀死韩玉清和郭卫民的时候需要帮手。 万松,李文萍。 詹还可能对分裂一个家庭有隐晦的冲动,“解救”其中一人会带给他强烈的快感,可是他也是个务实的人,他必须从杀戮中得到切实的利益,才有动力来做这件事。他的动力是升职,是用订单来升职。所以不是每个家庭不和睦的客户都是他的目标,比如张艳丽案,他并非凶手。 而李文萍对郭卫民,万松对韩玉清,都有强烈的恨,詹还与李、万合作,詹还的酬劳是源源不断的订单,李、万从此摆脱了可憎的另一半。 双赢。 岳迁眼前浮现万松别墅里的浴缸,万松再有钱,也不至于买那么多保健品,他根本喝不完,但他答应了詹还得买这么多,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他索性拿它们来泡澡,也算是物尽其用。 詹还不交代没有关系,还有郭卫民和李文萍。岳迁最初接触他们的时候,就感到他们过于紧张,支支吾吾,尤其是李文萍。这太正常了,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一旦作恶,在刑警眼中就跟被扒了衣服似的。 果然,重案队对郭、李二人的调查和审问只进行到一半,李文萍就率先扛不住了,她捂着脸,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办法,郭卫民那个老东西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人!年轻时他就看不起我,折磨我!我一直在忍,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是到头来我得到什么?我身体不好,买点保健品,他都骂我动了他的钱!要是没有我,他能赚这么多钱吗?我这辈子,被他害惨了啊!” 李文萍和郭卫民老家在一个地方,都在镇医院上班,领导撮合结婚。她一个护士,能嫁给医生,一开始是高兴的,尤其郭卫民医术高超,很受领导重视。但郭卫民对她不大满意,嫌弃她只是个护士。她知道郭卫民已经相亲很多次了,他性格不好,家庭也不行,条件好点的女人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年纪不小了,只得和她将就。 社会是很现实的,李文萍明白,所以生活和工作处处努力,在家将郭卫民照顾得妥帖,在医院勤勤恳恳,成了护士长。但郭卫民对她始终没什么好脸色,她有时也难过,但孩子都有了,凑合着过呗。 后来郭卫民调到南合市,她走郭卫民的关系,也进了九院。老实说,在九院工作的几年虽然非常累,大城市里的医院可不像小乡镇那样轻松,但她很快乐充实,她有工作,有收入,被病人需要,她是个完整的人。 郭卫民要她辞职,因为家里的老人孩子必须有人照顾。她很舍不得,但也只能照做。从那时起,他成了郭卫民的附庸,明明是她让整个家运转起来,但郭卫民、公婆看不到,他们只看到她是个不需要上班,靠丈夫养活的无能女人。 郭卫民对她的态度更糟了,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有时还动手打她。她渐渐麻木,反正郭卫民忙,回家也就吃个饭睡个觉,日子在忍耐中慢慢消逝,她熬走了公婆,她也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 郭卫民对她买保健品的愤怒超过她的想象,她听着那些恶毒的骂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没意思,要是没和郭卫民结婚就好了,要是没有郭卫民就好了…… 在她被郭卫民搅和得毫无质量和快乐的生活中,詹还就像伸向她的一只手。跟詹还买保健品,李文萍得到的不止保健品本身,更重要的是安慰、陪伴。只有詹还会耐心专注地听她诉苦,露出感同身受的难受表情。同时也因为她是詹还的客户,她没有面对其他人的那种退缩。 詹还完全了解她的家庭,她问詹还,自己应该怎么办。詹还告诉她,她可以试着反抗,就算没有郭卫民,她也能够自己生活。她摇头,表达自己做不到,詹还说,他可以帮她,但这是她的家庭,一切取决于她。 李文萍以为詹还在等她下决心,只要她下了决心,詹还就好帮他杀掉郭卫民。可她迟迟无法决定,而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郭卫民失踪了。 詹还帮了她,她终于自由了。她再次见到詹还时,感激涕零,但詹还说,郭卫民刚出事,她要注意言行,她知道这是詹还在暗示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于是刻意和詹还保持距离,直到一个月后,派出所没了动静,她才疯狂购买保健品,以此作为感谢。 万松的证词和李文萍类似,但可能因为他和詹还都是男人,詹还对他说的话更直白一些,明确提到他恨韩玉清恨得无法自拔的话,不如杀了她。万松当然不敢,问詹还能不能帮自己杀韩玉清,詹还说,这种事,还是得他自己来做。 可不久,韩玉清失踪了,詹还还问他什么时候下订单,他当即明白,这是詹还跟他要报酬呢!詹还知道他下不去手,所以帮了他一回。他激动不已,别说买保健品来泡澡,就是直接把詹还砸到总监的位置,他都愿意!但詹还说了,不要太引人注目,细水才能流长。 詹还的账户没有任何可疑进账,他的“进账”似乎都在研美记录的业绩上了。万松交待,他还找亲戚朋友去向詹还下单,钱他来付,他心甘情愿这么做。 有了万松和李文萍的证词,詹还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但岳迁在和万、李对话时感觉到一丝古怪,不对,拼图还有遗漏。 “我帮他们杀人?”詹还瞪着通红的眼睛,突然笑起来,“我是很需要订单,但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他们杀人?我要有这个本事,我第一个杀的就是王卫!” “我没杀人……”詹还低垂下头,整张脸都在阴影中,他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痛苦,“我,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是想知道韩玉清不见的时候我在哪里吗?我在涣滩镇,我回去……看我妈。” 第95章 点火者(21) 詹还对母亲有恨,恨她不反抗继父王卫的暴力,恨她用一千块钱,就切断了与他的关系。但更恨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没了他这个拖累,她仍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她在生理和心理双重疾病的折磨下,从未想到依靠他这个儿子,而是独自走向解脱。 没有人告诉他,你母亲走了,半年后他才偶然从一位同乡口中得知。这些年来,他负气不肯去看母亲,但或许因为长期接触老年人,或许因为升职的压力太大,他终于想到了母亲。 许多老人向他倾述自己的不如意,可是他的痛苦却找不到人倾述,因为唯一会听他倾述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詹还请了三天假,回到涣滩镇。来到研美科技后,他处处争先,从未休息过这么长的时间。长途大巴从繁华的城市回到平静的小镇,他下车的时候,闻到久违的泥土香味。 母亲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她自杀之后,王卫不肯给她好好办白事,更别说花钱买墓,她的骨灰被草草葬在涣滩镇外面的荒山上,詹还小时候去过荒山,那里有不少野墓。 他找到了母亲的墓,墓十分潦草,周围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人来护理过。他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清理杂草。 “妈,我来看你了。” 会被葬在荒山的人,本就是不被家人重视的人,几乎不会有人上来探望,而下午也不是合适的下葬时间,詹还在那里待到夜幕降临,和母亲说说话,但更多时间是沉默,除了偶尔飞过的乌鸦,没人来打搅他。 第170章 “妈,我唆使别人杀人了,我觉得我是在帮她,她和你很像,不,她还是比你幸运一点,好歹郭卫民有钱。” 他说着万松和李文萍,以及强势的韩玉清和刻薄的郭卫民。 “也不知道万松最后敢不敢动手,敢动手就好了,不然就会像你这样。你说,你有伤害自己的勇气,怎么就不敢把刀子对准王卫呢?那个畜生。” 想到王卫,詹还心中恨意奔腾,他握紧了拳头,仿佛王卫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就在面前。 詹还与母亲告别,回到镇里。他在这里早就没有落脚之处了,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对面,就是他曾经住过的房子。他管那里叫房子,而不是家,因为那是王卫束缚他们母子的囚笼,毫无家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如果碰巧遇到了王卫,不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吗?他站在窗边,长久地凝视小区大门,直到看见王卫走了出来。他立马下楼,尾随王卫,衣兜里揣着不久前在镇上买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唆使李文萍杀人的关系,年少时埋在他心底的仇恨苏醒了,如果没有王卫,他不会活成现在这样,母亲也不会自杀。王卫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王卫一把年纪了,却仍是不检点,詹还看着他来到镇里声名狼藉的按摩一条街,走进闪着桃红色灯光的店中,与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嘻哈打闹,继而被拉进小房间中。 詹还在巷子里抽烟,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现一会儿他杀死王卫的画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所有准备,但是当王卫完事了出来,他依旧只是尾随,尾随,尾随…… 自始至终王卫都没有发现他,而他鼓起的勇气在一盏盏路灯下消磨,他紧握刀的手冷汗淋漓,手心打滑,直到王卫走进小区,他也没有将刀从兜里拿出来。 “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胆量的人。”詹还自嘲地笑起来,肩膀不停抖动,他的笑容非常苦涩,眼睛也泛着红。 他在涣滩镇待了两天,三次看到王卫。他坐上离开的大巴时非常迷茫,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来,报仇?没有做到。放下对母亲的恨,好像也没有做到。 请假让他积累了很多工作,他又变成了那个为工作、升职而活的詹经理,几天后,他得知韩玉清失踪了,而万松看到他时异常激动,双眼放光,要大量购入产品。他以为自己的唆使起效了,万松杀了韩玉清。此时是关键时刻,他叮嘱万松收敛,不要让警察看出破绽。 “韩玉清和郭卫民都不是我杀的。”詹还的脸死气沉沉,“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说,他以为是万松和李文萍动的手,但现在看来,他和他们都不是凶手,有一个躲在暗处的人,造成了韩、郭的失踪。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 根据詹还的交待,留在涣滩镇的队员立即向宾馆核实,调取沿途监控,果然看到詹还多次出现,他没有去渡安镇杀害韩玉清的可能。 李文萍和万松再次接受审讯,当他们得知詹还没有为他们杀人,那些话是唆使他们自行动手时,两个人都惊骇不已。 “我,我怎么可能杀人?” “我做不到,我哪里敢?” 李文萍仔细回忆,詹还似乎确实没有说过帮她杀郭卫民这种话,她一心希望能有人来帮自己杀掉郭卫民,所以误解了詹还的意思。她又哭又笑,说自己真是蠢,居然将希望放在一个盯着她的钱的人身上。 万松则破口大骂,声称詹还应该把他买保健品的钱还给他。 “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头绪?”岳迁问詹还。 詹还抱着头,神情苦楚,“我不知道,但我很羡慕他。” “因为他有杀人的勇气?” “哈哈哈——”詹还苦涩地笑起来,“你们都查不到这个人,说明他和韩玉清、郭卫民关系不近,那应该也没多少仇恨,他却下得了手,不像我,我妈被王卫害成这样,我也只是睁眼看着。” 岳迁又道:“你别忘了,你还没有解释清楚关志强为什么打你,而你被打之后为什么不肯说出他。他现在也下落不明,你的嫌疑最大。” 詹还缓缓收起苦笑,皱眉,似乎陷入犹豫。岳迁觉得他在和关志强有关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奇怪。 “我觉得这和你们正在查的没关系。”半晌,詹还挤出这句话。 “没关系?”岳迁笑了声,“人失踪了,失踪之前和你发生冲突,而你极力掩饰,再加上你本来就有动机,你管这叫没关系?” 詹还又挣扎了会儿,叹气道:“关志强这个人很奇怪,他说我害了现在的小孩,说我为了钱做尽丧心病狂的事。可我的销售对象是中老年,根本不和小孩接触。” “等一下!”岳迁说:“害小孩是指?” “他说学校门口那些毒零食,是我们这些卖保健品的公司专门投放的,小孩没有判断能力,什么好看、好吃,就天天吃,回家不吃饭,就吃那个,几年后吃出一身的毛病,或者都不需要几年这么久,几个月就营养不良或者在激素的作用下过度发育,家长着急,我们一推销儿童保健品、营养品,家长就会买单。” 詹还说得磕磕巴巴的,显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关志强为什么把火发在他的身上。 这条线索极有重量地砸下来,除了岳迁,其余重案队成员都有些懵。而岳迁一下子陷入沉思。学校门口的毒零食,不久前他和尹莫还吃过。 姑家巷附近那所小学,放学后校门口至少摆了五个零食摊,上次他只是因为好奇,就被小孩们挤到了摊子边。那些零食在他这个大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香精、科技狠活,而且不少包装袋上连生产商、保质期都没有。零食卖得特别便宜,小孩们争先恐后用现金或者手表付款,一个个吃得满手花花绿绿,一张嘴,舌头都是五颜六色的。 他站在大人的角度,当时就在想这些东西要是长期吃,肯定会对小孩的健康造成影响,现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层出不穷,不少都是病从口入。但尹莫的出现将他从略沉重的考虑中拉了出来,他们吃着毒零食,他饶有兴致地听尹莫讲小时候的事。 “那些零食……”岳迁此时疑问重重,“和你们公司有关?” “我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有接触过儿童营养品!我从来就只卖中老年保健品!”詹还有些激动。 岳迁早前了解研美科技时,确实看到它有面向儿童的产品,但比起中老年保健品,规模太小了,很没有存在感。 “你没接触过,但研美有这个部门。”岳迁想从詹还口中打听线索,“你总不会完全不了解。” 闻言,詹还沉默下来。 岳迁继续说:“关志强不找别人,只找你,总有原因。” “我……”詹还很不情愿地说:“他们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 研美科技的儿童产品部门虽然在詹还跳槽过来之前就存在了,但一直处在研发阶段,早期只推出了钙片、维生素这种大众产品。詹还一心扑在中老年市场,甚至不知道公司还做小孩生意。 但去年,研美一口气推出多款号称自主研发的儿童、青少年营养品,有的能促进生长,有的能益智,有的能增强免疫力,都是很让家长心动的功能。 詹还一度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对家庭有种天然的厌恶,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组成家庭,更不会有小孩。可没多久,儿童产品部门的龚经理就找到他,希望他能够调到自己手下做事。 他很诧异,一来他不了解儿童产品,二来他在现在的部门做得好好的,没有换岗的必要。但在他拒绝之前,龚经理和颜悦色地说,他的能力很出众,自从他来到研美,自己就关注他,儿童部门很新,产品大量推出后,需要有经验有冲劲的人来带队,他是个很好的人选。 没人不喜欢被夸能力强,詹还面带喜色,听龚经理往下说。 龚经理是研美初创时的成员,最早也主要卖中老年保健品,业绩出众,加上研美有了开拓儿童市场的打算,龚经理才过去掌舵。他说詹还很像他,新的市场有更多挑战和机遇,明说只要詹还调任,薪资将会大涨。 詹还心动了。龚经理打出更重要的一张牌——詹还在中老年项目上的升迁空间基本上到顶了,年底即将开始的业绩考核,是一个残酷的门槛,跨过去,更上一层楼,跨不过去,日子会变得非常难熬。但如果在这时来儿童部门工作,就不存在这个考核。 詹还说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龚经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詹还的考虑,不是婉拒,是真的考虑。他是个务实的人,知道儿童产品市场巨大,年轻的父母们总是倾向于毫无保留地为孩子花钱,对年迈的父母却没那么大方。研美正在开拓这个市场,他受到邀请,只需要花现在一半的精力,就能取得翻倍的报酬。 那几天,他看了很多儿童营养品的资料,业内不止研美,几乎所有保健品公司都在开发儿童营养品。他抱着闯一闯的心思去了解,看得越多,却也越犹豫。 第171章 “我不是那块料。”詹还没看岳迁,低着头说。 “不像你啊,詹经理。”岳迁说:“你居然会否定你自己?” 詹还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放弃,不是因为你畏难吧?”岳迁仿佛看穿了他,“或者说,不止是畏难。” 詹还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笑了一声,这声十分突兀,岳迁注视他的眼睛。 “你说得对,我这种人,怎么会畏难?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想到了金恺恩。” 金恺恩,詹还在惠克科技时的竞争对手,这起命案尚未侦破,他的名字一出现,审讯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岳迁说:“你果然很在意金恺恩。” 詹还似乎想反驳,但只是摇了摇头。 龚经理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詹还起初担心的只是自己没有销售儿童产品的经验,不善于与小孩打交道,也许会遭遇滑铁卢,但当他深入了解儿童产品,他发现其中的水太深了,并非专业人士的他,无法辨别哪些产品没用也无害,哪些产品可能对孩子的健康造成损害。 金恺恩当年质疑保健品并不能给老年人带来健康,怀疑工作的意义,他觉得金恺恩简直是无病呻吟,此刻,他竟然有些理解金恺恩了,至少,他不想亲自去做那个可能伤害小孩的人。 老年人怎么样,他无所谓,但小孩不一样,小孩有未来。 詹还在考虑了一周后,婉拒了龚经理,龚经理遗憾地笑笑,那之后,他没再和儿童部门打过交道。 “所以关志强找到我,一来就说我害人,我很不理解。” 岳迁问:“研美的儿童部门确实有问题?” 詹还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书都没读过几年!” “我差不多理解你隐瞒的原因了。”岳迁道:“你一旦说出来,就等于告诉警方,研美的儿童产品有问题,你在研美很难混下去。” 詹还低头,“是,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关于关志强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他,詹还后来也思考过,这个老头因为曾经是老师,很关注学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将学校门口的毒零食和儿童营养品联系起来,加上他本就反感保健品,詹还是他认识的、憎恶的保健品销售经理,所以他找詹还出气。 毒零食和儿童产品,和研美到底有没有关系,这就是警方的工作了。 新出现的线索像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重案队面前。关志强的失踪,其背后有更加复杂的原因,而韩玉清案、郭卫民案,最有动机的人正在一步步洗清嫌疑,那作案者会是谁?重案队在接手后已经将他们的人际关系梳理得明明白白,熟人的嫌疑挨个被排出。 “难道是随机作案?”叶波说:“说不通啊,两个人和詹还的关联性都这么强,随机怎么能随机成这样?” 岳迁也感到被迷雾挡了眼,一种挫败感笼罩着他,他很久没有这种完全摸不清方向的感觉。 “看来要从头开始查了。”岳迁想了半天,“关志强可能在查校园门口的零食,他失踪和这件事有关。叶队,我们得了解一下研美的儿童产品部门,其他保健品公司的儿童产品,可能也要排查。” 这是个大工程,而且涉及孩子,不得不慎重,叶波得和上级商议。 岳迁出来透气,有些头晕脑胀,想问问尹莫零食的问题,尹莫没接电话。 上次尹莫不解电话,人穿越到了“那边”,岳迁突然紧张起来。 但这次,尹莫并没有穿越,但如果岳迁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必然大跌眼镜。 河畔疗养院,尹莫身穿深蓝色旗袍,头发用簪子盘起来,脸上化着浓妆,身旁站着三位工作人员。送他来的青姐满面愁容地和工作人员聊天,“我这个弟弟啊,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你们看,他一发病,就把自己弄成这样,觉得自己是女的。不发病的时候,还算是个正常人,还知道自己有病,想治好。前阵子,他不是还来看过吗?他回来就跟我说,你们这里好,下次他发病了,就送他来。哎,真是说不得啊,这么快,他就,哎!” 尹莫摆着一张厌世脸,很不耐烦,仿佛面前的都是坏人。青姐拉了他一把,“茉茉乖,手续我可给你办好了,你好好住着,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手机。”尹莫朝青姐伸出手,冷漠地说:“手机给我。” “噢噢差点忘了。”青姐把手机递给他,冲他眨眨眼,“那我走了啊。” 工作人员将尹莫带到病房,他全程不和人交流,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草坪,今天天气很好,有病人正在散步,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毕月佳和护工放风筝,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可她的气场和尹莫上次看到时不一样了,浑浊包裹着她,和她此时的笑容形成强烈反差。 第96章 点火者(22) 岳迁回到家,黑灯瞎火,尹莫果然不在。他打开灯,坐了会儿,又给尹莫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这人干嘛去了?岳迁有些心烦地想,在搭灵棚吗?还是已经上台唱歌了?今天穿的什么?旗袍?岳迁忽然想起自己还欠尹莫丝袜来着。 尹莫要是接了活儿,肯定不会回来吃饭了,家里冷锅冷灶的,岳迁也没心情煮个面什么的,索性点外卖,但看了半天没什么想吃的,走神搜起丝袜闪送来。 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时,他骂了声,回到外卖界面,随便点了个砂锅煲。 晚饭吃得没滋没味,岳迁脑中浮现詹还疲惫阴沉的模样。 他不是凶手,他只是唆使万松和李文萍杀人,而他们并没有动手,杀人的是“局外人”。 案子在即将侦破时来了个“鬼打墙”,后续调查会更加困难,任谁都会备受打击。岳迁丢了吃剩的外卖,想到詹还提到的毒零食,索性到小学门口看看。但时间太晚了,商贩们早就收摊,残留一地的包装垃圾。岳迁捡起几个,有的包装上什么都没写,有的写着生产厂商,都是不同的名字和地址。 岳迁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将自己带入关志强,倒是能够理解关志强的想法——他以前是老师,又住在这一片,不管是退休前还是退休后,他肯定都看到学生们一放学就吃这些东西,兴许是职业原因,他非常在意,后来不知道怎么,将这些零食和儿童营养品挂钩,他本就厌恶面向中老年的保健品,一想到研美科技等公司祸害小孩,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去找詹还?他只认识詹还?还是有别的原因? 岳迁想得有些头痛,零食和保健品公司到底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能下定论,需要谨慎而客观的调查,耗费的时间可能不会太短。这个前提如果不成立,关志强的行为就相当匪夷所思。而他的行为大概率和他的失踪有关联,前者不查清楚,后者更是抓不到缰。 岳迁叹了口气,想找尹莫聊聊,就算不说案子,看看尹莫唱戏也成,好歹换换脑子,轻松一下。 尹莫联系不上,岳迁索性打给青姐。 “小,小尹啊。”青姐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 岳迁问:“青姐,你们今天有白事吗?尹莫在台上?他电话打不通。” “我们今天是有活儿,但小尹没跟我们在一起。”青姐那边传来唢呐声,很吵。 岳迁将手机拿远了些,警惕起来,“尹莫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青姐连忙说:“就是这个,他,嗐!” “青姐,到底什么事?你别瞒着我。” “是这样,小尹进精神病院了,他让我别往外说。我没给其他人说,刚才就琢磨,你算不算外人。” 岳迁一惊,“精神病院?他……” “哎小岳你别着急,小尹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他去办点事,说是假装病人方便些,还是我送他去办的手续呢。”青姐说,尹莫没具体跟她说办什么事,但打扮成女人,自我认知也是女人,就这么混进去了。 岳迁一想到尹莫的女装扮相,眼皮就突突跳起来。 前不久他还让尹莫去河畔疗养院看毕月佳的气场,尹莫觉得不对劲,却解释不了毕月佳的气场为什么那么清澈。这次混进精神病院,尹莫肯定是去调查毕月佳。 岳迁想到上次尹莫似乎有话要说,他一问,尹莫却用吻堵了他的嘴。尹莫想说的,难道是查毕月佳? 毕月佳是个善良,却遭受过侵犯的可怜女人,岳迁客观上觉得尹莫不会有危险,但还是有些担心,那些玄乎的东西他感应不到,尹莫既然在意,毕月佳可能不简单。 岳迁想去一趟河畔疗养院,但尹莫既然不跟他说,就一定有自己的考虑。他想着想着,忽然埋怨起尹莫来。装精神病不让他看,穿女装也不让他看,他工作这么辛苦,还没找到凶手,让他看看乐一乐怎么了? 反正你都不接电话,我再打一个! 岳迁狠狠按着手机,没想到这次才几秒,就接通了,尹莫的声音传来,“嗯?” 第172章 “你……”岳迁道:“当神经病去了?” 尹莫的笑声听着很低沉,“那你找我这个神经病有什么事?” 岳迁问:“你到底在搞什么?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噢,着急了?” “……怕你死在里面。” “谢谢关心。”尹莫听上去屁事没有,“刚才不方便。” 岳迁警铃大作,“怎么不方便?” “和病友们交流,大家都不大正常,我一个人正儿八经接电话,不太好吧?” 岳迁接受了这个解释,“你是去查毕月佳?” 尹莫沉默了会儿,“不止。” “不止?” “我还想知道,我的能力为什么消失,要怎么做,才会回来。” 岳迁蹙眉,“你觉得毕月佳是关键?” “岳迁,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尹莫语气难得郑重,“我,尹江,居叶伟,还有林腾辛,我们能和灵魂对话,那其他人会不会有别的能力?毕月佳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她可能也有某种能力。” 岳迁沉思了会儿,“那你一切小心,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即联系我。” 尹莫又笑了,“你的关心真直白。” 岳迁:“……”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继续当你的神经病去吧!” 翌日,岳迁很早就起来,匆匆来到小学门口。和中午、下午放学时不同,这时摆在校门外的都是早餐摊子,包子油条,豆浆稀饭,面包蛋糕,摆摊者大多是中年妇女,也有夫妻一起出摊的,食物是现做现卖。早上时间很紧,小孩们迅速给钱,迅速拿走食物,没人在摊子周围流连。 8点之后,校门关闭,早餐摊子陆续收摊,岳迁买了豆浆油条,随便和摊主聊了几句。 “姐,早上忙啊。” 摊主打量岳迁,见他长得英俊,还一身正气,笑了笑,“要生活啊,哪能不忙的。” “在这儿做生意多久了?” “哎哟,那可久了,十几年了。” “我下午下班经常从这儿过,很多摆摊的,没见过你呢。” “那种摊子,我们可摆不了啊。” 岳迁问:“怎么,都是卖吃的给小学生,早上能摆,下午就摆不了啦?” 摊主看看周围,大家都在收拾、做清洁。这时是比较闲的,大伙天不亮就起来忙,跟打仗似的,收摊没那么赶,悠着来就行。摊主自嘲道:“我们这生意做得多辛苦啊,每一块钱都是血汗钱呢,下午中午摆摊,坐着收钱就完事儿了,顶多被学生偷点东西,那值几个钱,偷就偷了!” 摊主道出在学校附近摆摊的门道,早餐是最辛苦的,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所以没人抢生意,你能受住这个累,你就做,赚多少都是自己的,交点清洁费就完事。 而中午下午那种零食摊,竞争就大了。第一轻松,零食都是批发进货,不用自己做,第二卖给小孩的零食都是三无产品,成本极低,小孩又特别爱吃,很多学生甚至把早餐钱藏起来,就为了放学吃一口香的。这生意稳赚不赔,谁都想分一杯羹,那是谁都能摆摊?这里头水深着呢。 摊主摆出看透了人生的姿态,说像自己这种没靠山也没什么钱的中年女人,可不敢和那些零食老板竞争,他们不是家里青壮年男人多,就是和学校领导沾亲带故,将地方一霸占,谁要敢去抢生意,先打你个头破血流。 岳迁说:“这听着像是h.社会啊。” 摊主说:“有势力的人,不就是h.社会吗?” 难得有个人听自己抱怨,摊主谈兴很高,说那些零食老板也不怕报应,做的全是黑心生意,那些不知道加了什么的玩意儿,能给孩子吃啊?小孩肠胃本就脆弱,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些东西吃了一定不好,她就绝对不让自家孩子吃毒零食,她自己做的早餐也都是良心早餐,这么多年了,没一个孩子吃出问题来。 摊主突然感叹起来,“嗐,不过我们这种老实做生意的人,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岳迁说:“你的意思是,有小孩吃零食吃出毛病来?” “哟,这我可不敢说,我只保证我自己的东西没问题。别的吧,你得去问那些卖零食的老板,或者跟家长打听打听。”摊主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岳迁点点头,“姐,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呢,你见过这位大爷吗?” 看到关志强的照片,摊主马上说:“这不是老关吗?这阵子没看见他了。” “你们认识?” “老关是退休老师嘛。”摊主指了指街对面的中学,“中学生没小学生那么好吃,但也会过来买吃的,老关不让,他特别反感这些零食。” 说着,摊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可以去问老关,就有没学生吃出毛病那事儿,他比谁都清楚。” 摊儿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岳迁帮摊主将桌子架子搬到三轮车上,旋即返回找关志强的老伴周湘。 周湘这几天为了关志强四处奔波,发动亲戚朋友帮忙找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一见到岳迁,她疲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岳,是不是我们老关有消息了?” “周婆婆,你先坐,案子我们还在调查。”岳迁说:“我来跟你核实一件事,老关去找过詹还,这事你知不知道?” 周湘妹惊讶道:“他找詹经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岳迁给周湘看视频,简单说了下那天的经过,周湘视频看到一半就激动起来,“老关他这是,这是干什么啊?怎么突然打人!小岳,那这个是不是,是不是说明,詹经理有问题?” “詹还有嫌疑,但他说老关去找他,为的不是保健品。” “那……” “周婆婆,老关和小学门口的零食摊是不是有矛盾?”岳迁直接问:“我听说他的学生吃零食吃出过问题?” 周湘沉默几秒,摇头道:“老关……他确实很在意这个事,我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 岳迁说:“是什么事?” 周湘站起来,去书房找出一本学生相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师生大合照上的一个女生说,“这孩子叫小春,特别优秀的女孩儿,我不教他们年级,都知道她很出色。” 关志强教初中,资历很深,退休之前的十几年一直是班主任,小春是他班上的学生,小春那一届,他从初一带到初三毕业。十二中过去很强,但这些年渐渐不行了,在南合市排在中下游,是很普通的学校,可关志强教书育人很认真,很有老教师的风格,什么都要管。 初中学生多处在叛逆期,很难管,他整个心思都扑在学生身上。和大多数不服管教的学生相比,小春很乖,成绩也长期保持在年级前三,初二还拿了奥数二等奖,这在十二中是多年来的头一桩。关志强最重视她,只要她保持,高中大概率能考去一中、合星中学这样的市重点。 小春家境普通,零花钱不多,班上很多女生喜欢做指甲、烫一次性头发,买各种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她不买,钱都拿去小学门口的摊子买零食去了。在关志强眼中,这是她唯一的毛病。 为这事,关志强说过小春很多次,还找她的家长,说那些三无零食能是什么好东西?三餐不好好吃,天天去吃那些垃圾玩意儿,吃出毛病来了怎么办? 家长忙,顾不上给小春做饭,心理上也没有引起重视,觉得零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别人家的孩子烫头谈朋友,他们小春这么乖,只是爱吃零食,能出多大的事?再说,小春学习压力大,吃点好吃的,多少能放松一些。 小春自己也管不住嘴,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偷偷去买零食。关志强再负责,也不可能整天盯着小春。说白了,这事还是得靠自觉。 初二期末考之前,学校组织体检,小春被查出营养不良,贫血等问题,家长这才紧张起来,关志强气得吹胡子瞪眼,将家长大骂一顿,家长很后悔,保证要趁着假期,好好给小春补一补,一定不让她再乱吃东西。 关志强苦口婆心,下学期就初三了,最重要的一年,孩子拼成绩,成绩好了才能上重点,当家长的千万不要掉链子。 关志强怎么也没想到,小春家长信誓旦旦说的给小春补身体,居然是填鸭子似的给她吃青少年营养品! 初三一开学,全班都发现了小春的异样,以前的她虽然爱吃零食,但并没有因此发胖,一直是个轻盈机灵的女孩,如今的她却长高长壮了很多,脸上全是青春痘。长高是好事,但小春的发育明显不正常。她的胸部将校服撑了起来,她难为情地含着背,性格也从大方热情变得内向。更让人担心的是,她上课经常走神,摸底考试成绩一落千丈。 关志强看着分数,难以置信,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含糊地说,脑子很迟钝,身体也不舒服,看不懂卷子上的题。 关志强再次找来她的家长,家长对小春的成绩也很不满意,说起暑假里的事就非常委屈。他们一开始,确实在认真给小春补身体,换着方炖汤给她喝。但大夏天的,小春没胃口,每次就只喝一点。 第173章 他们炖汤完全是挤时间,自己累,小春还不领情,渐渐炖不下去了。不久,他们打听到市面上有很多青少年营养品,补充维生素啦,促进发育啦,增强智力啦,虽然都很贵,但为了孩子,他们一咬牙,买回一大堆。 营养品和汤比起来,更容易吃,都是水果味,要么是几颗药丸,要么是眼药水那么大一瓶,按时吃就行了。小春本就喜欢零食,把营养品当零食吃,身体肉眼可见圆润起来,个子也拔高了些。 在家长眼中,这是好事啊,逢人便说营养品有用。直到后来小春越来越壮,还长了很多痘痘,他们才意识到可能补得太过了,将营养品都收了起来。要不是摸底考,他们不会发现小春早就出现无法集中注意力、反应迟缓的问题。 关志强让家长赶紧带小春去看病,查出多项激素超标,然而升学关键时刻,又能怎么办呢?家长去跟卖营养品的扯皮,小春麻木地坐在教室听课。她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身体一天比一天成熟。最终,在初三的寒假,她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怀孕,退学。 让她怀孕的人进了监狱,但这又如何,她已经被毁掉了。据周湘所知,小春一家已经搬离南合市,她的父母做运输生意,她后来好像跟着父母做事,草草嫁人。 周湘惋惜不已,摸着照片,翻到后面一页,“你看,这是他们班的毕业照,她当时已经退学了,连毕业照都没有拍,她的照片只有开学的那一张。” 小春的事给了关志强很深的打击,他一方面怪小春的父母不负责,一方面痛恨卖零食和青少年营养品的人。学生买零食这件事,他本就管得很严,小春出事后,他更是管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谁去摊子上买零食,抓到就请家长、写检讨,别说学生,就是部分家长都认为他小题大做。 但他固执地认为,小春的悲剧就是零食和营养品造成的,这两者之间关系紧密,吃零食、不爱吃正餐,导致营养不良,为了补身体,滥用营养品,损害身体。且那些包含科技的零食,本就有大量激素,和营养品互相作用,它们正在摧毁孩子。 退休后,关志强也时常去小学门口转,劝小学生不要吃零食,小学生不听,他就跟家长说,还去摊子上闹过,说这些零食都有毒。商贩们非常厌恶他,有好几次,他都险些和商贩们打起来。 “人家看他是个老头,怕打严重了出事,才没动手。”周湘很难过,她也是退休老师,她亲眼看到小春的悲剧,所以她理解关志强。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关志强魔怔了,尤其是关志强跟他说,卖零食的和卖保健品的是一伙的,他们先用零食伤害小孩,再卖保健品来“拯救”小孩,这是一个罪恶的产业链。 “他一天胡思乱想,我说你证据都没有,谁信你?他说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周湘想起来了,“他还说,詹经理就是这种恶人。我跟他解释,詹经理人家只跟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婆打交道,他说研美就有青少年产品。我没想到,没想到他真会去找詹经理。” 岳迁将线索带到市局,叶波正好在找他,“研美那边,我们已经着手调查了,你跟着去一趟。” 第97章 点火者(23) 市局以多名客户失踪,以及接到群众反应儿童产品可能存在问题为由调查研美科技。参与这项调查的不止重案队,还有刑警三队,易轻也在其中。 岳迁一到研美,就遇到正要开展工作的易轻。岳迁愣了下,主动点点头,易轻也点点头,快步走开。 岳迁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得知詹还已经被停职了,失踪者都是他的客户,而他被警方反复调查,公司高层认为他目前不适合继续工作。 员工们大约早就被打过招呼,看见警察来了,都转过脸,做自己的事,就算被问到,也多是态度客气地敷衍回答几句。 但在没有警察的地方,大家的谈兴却很高昂。 “詹还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惹了这么多警察来!”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说那些失踪的人,早就被他和家属联合弄死了!” “什么?!” “不然你以为他前段时间业绩怎么这么好?都是有条件的,现在哪家的老头老太没点矛盾,都盼着对方死在自己前头呢,詹还出力,家属出钱,詹还业绩不就上去了吗?” “那也没用,他都被抓了,还指望升职?要我说,上去的还得是李哥。” “啊对对对李哥,咱李哥现在肯定没问题了吧?下半年铁定升主管。” 李楔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得十分从容,“这么小看我啊?詹还不出事,主管的位置就不是我的了?” “怎么会呢!他费那么多心思做业绩,你的排名不也一直在他上面吗?我这不是说,这下你的位置更稳了吗,哈哈哈!” 李楔又笑,“我从来没把他当过对手,他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研美高层极力撇清詹还行为和公司之间的关系,解释公司的升职竞争本身并无问题,除了詹还,其他人都是堂堂正正地做业绩,詹还挑拨客户家庭的矛盾,纯属个人心术不正,当然上级没有严格监督,也有责任。 为了证明詹还只是个例,研美找来十来个参与主管竞争的经理,将他们的业绩一条条列出来,在这个排名中,詹还排在第三,第一是一进研美就非常风光的李楔。 岳迁之前对李楔有些了解,李楔和金恺恩一样,都是南合大学毕业,在研美这种公司的销售部门,这是很高的学历了,而且李楔比金恺恩多读了个研,加上家里有钱,人际关系比较宽,这让他一进入研美就连续收获大单,是最快升上经理的新人。 李楔穿着衬衣和西裤,胸前别着工牌,长相斯文,笑起来有点阳光。在领导的介绍下,他客套地和重案队寒暄问候,说到詹还又神色凝重起来,“我们公司的绝大多数员工的心术还是很正,毕竟我们做的是保健品,希望社会不要因为詹还,对我们这个群体失望。” 岳迁打量他,心想还挺会说的,“李经理,詹还是你的竞争对手吧?” 虽然只是一瞬,岳迁还是看到,在听到“竞争对手”时,李楔眼中闪过狂妄和不屑。他很看不起詹还? “我们确实都希望升上主管,但位置只有一个,至少我不会为了这个位置去伤害客户。”李楔礼貌地表达不满。 岳迁翻了翻业绩,李楔从这次升职考核一开始,每个月都领先詹还,站在他的角度,詹还根本没有对他形成威胁,可他对詹还却有种奇怪的敌意。 领导也在一旁说,公司的中流砥柱是李楔这样的人,詹还这种投机取巧的,公司一旦查出来,就会坚决处理,一定保护客户利益。 这些场面话听听就行,岳迁的关注点在李楔身上,他和詹还不在同一个站点,平时接触应该也不多,但他对詹还好像过分关注了。 调查还在继续,岳迁在研美逛了会儿,听到不少员工都在聊詹还,也有一些提到考核竞争,他们虽然避着警察,但岳迁还是听到一些说法,最多的是:李楔稳了。 不过也有人以嘲讽的语气说:“李楔那种家庭,躺平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和我们抢饭碗。要我说,我宁愿詹还上去,好歹是底层人的逆袭呢。” 李楔和詹还等人的这场考核,有一个专门的审核组,组长是原本销售部的主管,现在已经是副总了,姓许。岳迁问了他一些关于考核的基本问题,言谈间发现他对詹还的态度不像别的高层那样,他没有完全否定詹还这个人,甚至流露出为詹还感到遗憾的意思。 “许总,你以前是詹还的上司?”岳迁问。 许总愣了下,连忙点头,“他刚来那会儿,跟着我,他有经验,而且不服输,可能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吧,他特别想出人头地。” 研美业务发展得飞快,各个站点设立起来,有能力有拼劲的年轻人基本都被分到站点,詹还的表现没有让许总失望。 但自从李楔入职,詹还的星光就被遮掩住了。而李楔一开始还跟着詹还做过事。 岳迁说:“詹还带李楔?” 许总说,倒不是那种关系明确的带,李楔“带资进组”,还没正式签合同,就做了几笔大单,他这样的人,公司当然重视,不敢怠慢,安排了当时的销冠带他。 可销冠年纪有点大了,心思渐渐不在业绩上,而且两人想法上有很多分歧,销冠理解不了年轻人的心思,李楔实际上没有师父。而詹还已经起来,属于公司里的新生力量,李楔主动找他学习,早期李楔的一些单子上,都跟着詹还的名字。后来两人分属不同的站点,交集才少了。 “他俩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岳迁说:“感觉李楔有点针对詹还?” “矛盾?”许总想了想,“年轻人,又是竞争关系,难免的。而且李楔也是听到一些不顺耳的话吧。” “什么话?” “说他是靠家里,自己没什么本事。”许总笑了笑,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第174章 销售部的人员流动是整个公司最大的,每年都会涌来许多年轻人,他们自己还没有做出一番成就,就早早审判起前辈。在他们眼中,李楔靠的是家庭,詹还则完全靠自己,虽然纸面业绩,詹还不如李楔,但要是去掉李楔的家庭加成,詹还必定在李楔上面。 “家庭本就是个人实力的一部分。”许总摇摇头,“这些孩子不明白这一点。” 岳迁说:“难怪,我看李楔很在意詹还的样子。” “竞争对手嘛,怎么都是在意的。”许总以过来人的口吻说。 “但从业绩上来看,也没什么好竞争的了。詹还一直被李楔压了一头。” “但最后谁来当主管,不止看业绩。” 许总在选谁当主管这件事上,有话语权,规则也是他制定的,他说,业绩是一部分,但坐上这个位置,就不像一线销售员那样只顾业绩了,需要权衡的东西很多,就算是李楔,心里肯定也有顾虑。 “你的意思是,詹还如果没出事,还是有机会?”岳迁问。 看岳迁年轻,许总不自觉地摆出成功人士的脸孔,“是让詹还觉得自己有机会,也让李楔觉得自己位置不稳,年轻人竞争是好事嘛,给公司带来活力。” 岳迁说:“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李楔?” 许总笑而不语。 一天下来,警方在研美收集到许多零碎的线索,易轻等人进驻儿童、青少年产品研究室和生产线,取样、调查。岳迁离开之前又看到李楔,他正和同事谈笑风生,詹还的失败似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愉悦。 岳迁低下头,看着不久前到手的李楔业绩单,这不是最近考核的业绩单,而是李楔入职前后的。当时他才进入这个行当,做成的买卖基本都是熟人帮忙,岳迁在客户信息中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名字,毕中天,仔细一想,这位是毕月佳的父亲。 岳迁本想直接问李楔,和毕家是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尹莫的话,岳迁就忍住了。 尹莫今天装精神病装得怎么样了? 就在对研美科技的调查正在推进时,叶波通过十二中的学生档案,找到小春的同学,又经过同学,终于和小春取得联系。她起初有些不耐烦,但得知警察找到她,是因为关志强失踪了,她连忙问:“关老师怎么了?” “你很关心关老师?”叶波说。 “关老师……”小春叹了口气,“他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只是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叶波提到当年她退学的事,她停顿了会儿,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时间已经抚平了一切,她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小春说,爱吃零食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小孩子懂什么,只要好吃,就一个劲儿地吃,直到自己身体吃出问题来了,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科技狠活。关老师每次都批评她,但她怎么都忍不住,还背地里怪关老师多管闲事。 体检结果出来时,她一度很害怕,父母给她熬汤,她努力喝,但实在是太难下咽了,父母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营养品有用,就买回来让她吃,殊不知营养品也是不能贪多的。 小春恨过父母,但有什么办法,父母没什么文化,又成天为了生计奔波,他们要是不爱她,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买营养品?要怪只能怪她贪吃零食,怪没有良心和社会责任的保健品公司。 小春已经是母亲了,她没能继续读书,后来还因为营养品而过度肥胖,好在都过去了,她先是跟着父母跑运输,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意,虽然也很忙,但因为自己的前车之鉴,还有关老师的话,她很关注女儿的发育、健康,不会让自己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现。 叶波问,她还记不记得当时服用了哪些保健品。她列出一些,其中包括惠克科技。 “惠克我印象最深,它家我吃得最多,是一种甜水,我没事就喝。后来我父母还去找过惠克,赔了好像有五万块钱。” 重案队早前在调查金恺恩案时,详细查过惠克科技,没有查到有涉及产品安全的问题,而当时重点是在中老年保健品,并未特意查儿童、青少年营养品。 叶波说:“惠克也有这个部门吗?” 网上的资料显示,惠克目前专注中老年市场,但过去确实推出过青少年营养品,但规模很小,且没有持续几年,可能是因为效益不行,或者别的原因,早早退出了市场竞争。 岳迁接触过惠克科技的一些高层,纯个人的感受是,和研美科技相比,他们更老派也更较真,这几年惠克的市场逐步萎缩,可能也和高层的这种气质有关。 叶波说:“要不再去惠克问问营养品的事?” 岳迁是重案队里去惠克科技最多的人,这一趟当然还是得由他来跑。 几宗老人失踪案已经被自媒体曝光,社会上都在传,是保健品公司的销售员为了冲业绩杀人,惠克科技因为此事,严阵以待,反复告诫员工,业绩可以暂时放下,违法犯罪的事绝对不能做。 岳迁一到惠克科技,就感到气氛比之前凝重,打过几次交道的喻经理一见到他,神情马上凝重起来,“詹还那事,不会还牵扯到我们了吧?他早就不是惠克的人了。” 岳迁摇头,“喻经理,我今天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喻经理马上说:“金恺恩那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 “喻经理,惠克是最早进军青少年营养品的公司之一,怎么没做多久就退出了?”岳迁说:“我看这个市场很多公司都在争抢,研美也在大力开发产品。” 喻经理在短暂的惊讶后,叹了口气。 “是遇到什么困难,才停下来吗?”岳迁说:“惠克要是坚持的话,进去得那么早,现在说不定早就是龙头了。” “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喻经理苦笑道。 “嗯?惠克本来就是保健品公司,儿童、青少年产品开发起来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不是开发的问题,是……”喻经理反应过来了,“岳警官,你怎么打听这个?” 岳迁实话实话,“老人失踪的案子,你肯定知道吧?现在出现了新的失踪者,我们在他身上查到一条线索,一位和他有关系的女孩,在青春期服用大量营养品之后,身体出现一系列问题,整个人生都被影响了,其中一种营养品,就是你们惠克科技的,当然,你们现在已经不做这个了。” 喻经理的眼睛缓缓睁大。 岳迁说:“她的父母还来惠克交涉过,最后虽然没有打官司,但你们赔偿了五万。喻经理,你对这事有没有印象?” 喻经理看了岳迁许久,“岳警官,你知道那个项目是我负责,所以才来找我吧?” 岳迁没有否认。 喻经理是惠克科技骨干中的骨干,当年,惠克科技在中老年保健品市场风生水起,但销售端的成功,是研发端多年的积累,喻经理和一些中坚力量经过缜密的调研,提出搞儿童、青少年营养品,这个市场非常可观,父母为了孩子的健康和成长,再多的钱都愿意花,遍地开花的教培机构就是证明。 惠克科技向来保守,初期投入不多,主要研发益智、补钙补维生素之类的产品,一经推出,销量就十分可观。喻经理对上级的保守很是不满,要求加大投入,研发市场上没有的产品,但上级的意思是,小孩和老人不同,小孩市场虽然可观,但风险也更大。喻经理不明白这能有什么风险,在产品正式投放市场之前,经过了最严苛的实验,不会有安全事故。 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理解了上级的顾虑。父母对孩子的健康,上心程度远远高于他们年迈的父母,孩子有一点异状,他们就心惊胆战,归因于营养品。一年时间里,惠克科技被多次找上门,有虚惊一场的,有小孩过度服用营养品的,可观来说,惠克并不是理亏的一方,但为了将事件平息下去,不得不用钱摆平。 喻经理记得小春,她的体检报告、用药记录至今喻经理都保存着,“她的问题是各种营养品吃得太多,没有节制,家长也不加约束,这能怎么办?” 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只是推出常规营养品就这样了,今后一旦开发特殊营养品,惠克将迎来更多危机。高层在权衡利弊之后,砍掉了青少年项目,专注中老年产品。 “金恺恩和詹还参与过青少年产品的销售没?”岳迁问。 喻经理想了想,很确定地说:“詹还没有,他一直只做中老年保健品。金恺恩……他情况有点特殊。” “为什么?” “你也知道,他是南合大学毕业的,我们一开始不是把他当做纯的销售来培养。” 岳迁点点头,“他在策划部,所以他参与过青少年产品的推广?” 但岳迁记得,上次来调查金恺恩时,没有查到这一点。 “不能说是直接参与。”喻经理说,那时金恺恩还是个新人,青少年项目那边内外交困,自己很欣赏金恺恩,叫金恺恩一起开过几次会,金恺恩也给想了一些点子,最后项目组吃散伙饭,也叫上了金恺恩。 第175章 岳迁有些困惑,这一趟似乎没有得到重要的线索,三个失踪老人,再加上金恺恩案,联系很多,但这些联系都浮于表面,越是查,好像就越是在一张网上挣扎,寸步难行。 重案队,叶波起初对岳迁在意李楔有些莫名,这人和詹还没有太大交集,但查下来,才发现李家和毕家生意上往来密切,李楔和毕月佳更是从小就认识。 第98章 点火者(24) 李家和毕家都开厂,李家的生意更大,做的是日化产品,李楔名校毕业,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进保健品公司做销售,这事很值得琢磨。 但李楔只是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要说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还是太牵强了,所以警方的调查重心还是放在研美的儿童青少年产品上,一旦能在这里撕开一道口子,这一连串的案子也许都能看到曙光。 岳迁则更像是一支奇兵,他来到毕家的工厂,见到李楔最早的客户之一,毕中天。 “是你?”毕中天惦记着伤害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那个傻子找到了?” 岳迁问:“李楔和你们一家是什么关系?” 毕中天愣了下,“怎么突然问到他?” “调查中发现他有一些疑点。”岳迁说得比较含糊。 毕中天更觉得奇怪,“李楔不是在做销售吗?他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他这份销售工作上。”岳迁不给毕中天太多思考的时间,“毕总,李楔一毕业就到研美科技工作,你支持了他一笔大单,你们这关系,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吧?” 毕中天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解释,李楔和他不是同辈,没有什么交情,在李楔那儿买保健品的事他都快忘了,也不是李楔请他帮忙,是毕月佳的意思。 当时,毕月佳刚出事,极其消沉,但还没有到后来需要进精神病院的地步。毕家和李家早些年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每次聚会什么的,孩子们就在一起玩,李楔比毕一役小一些,哥俩好,被毕一役带着,和毕月佳关系也不错。 长大之后,毕一役去外地创业,毕月佳和李楔都还在大学里,一个本科,一个读研,关系可能比以前更好了些。李楔卖保健品这件事,还是毕月佳跟毕中天说的。近年来两家商业合作少了,要不是毕月佳说,毕中天都不知道李楔做了这种工作。 在他印象里,李楔从小就很聪明,重点一路读上来,怎么会去卖保健品?但毕月佳说,李楔很有想法,现在社会老龄化严重,保健品是个巨大的市场。但李楔是新人,新人开单很不容易,要站稳脚跟,就需要亲朋好友的帮忙。 毕月佳劝说毕中天在李楔那里下单,保健品买来自己可以吃,也可以作为福利送给员工,又给李家做了人情,多赢。毕月佳出事后总是将自己关起来,情绪很差,这还是她头一次向毕中天提要求,毕中天很是惊喜,想都没想就联系李楔,下了20万的单。李楔感激不已,亲自送货,还专程来看望毕月佳。 毕中天本以为这是毕月佳走出来的征兆,但她并没有好起来,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李楔作为她的好友多次来探望,但都无济于事,后期毕月佳甚至已经认不得他了。 岳迁又打听李家的情况。毕中天说,李楔在李家似乎是个异类,他还有个哥哥,现在接手了公司,在他们外人看来,李楔其实是最优秀的,成绩好,性格也开朗,他哥哥就相对内向很多,至于为什么接手公司的是哥哥,这就只有李家内部才清楚了。 毕一役已经离开南合市,岳迁在电话里与他联系,当他得知毕月佳请求毕中天在研美科技下了20万的单,表现得相当震惊,“不会是搞错了吧?” “没有,我已经向毕总确认过了。”岳迁说:“他说当时毕月佳还比较清醒,你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毕一役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岳迁问:“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我早就提醒过佳佳,不要和李楔混在一起,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做过什么吗?你爸说你俩是好哥们儿。”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毕一役回忆道,小时候,他和李楔的确关系不错。他们那一群企业家的孩子里,他和李楔的哥哥李蒙是年纪比较大的,他外向,李蒙内向,聚集在他身边的男孩子自然更多。李楔虽然比他们小不了多少,但个子矮,又瘦小,总是跟着李蒙,而李蒙对他爱答不理。 毕一役亲眼看到李蒙将李楔推倒在地,让他滚开。毕一役连忙冲上去拉起李楔,质问李蒙为什么欺负小孩,李蒙说自己教育弟弟,外人管不着。毕一役偏要管,和李蒙打了一架,从此李楔就成了他的小弟。 一开始,毕一役很喜欢这个小弟,李楔听他的话,长得可可爱爱,聪明,会给他出主意,还会帮他写作业。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家里有个好妹妹,外面有个好弟弟。李楔跟着他玩,和毕月佳也越来越熟。 但上高中后,他忽然发现,李楔这个人很有问题。那个年纪的男生,精力使不完,遇到事崇尚用武力解决。李楔却总是出阴招,藏着刀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向强者谄媚,喜欢欺负弱小,曾经将初中生打得头破血流,还是李家花钱摆平。 毕一役很看不惯他这一点,厌恶的情绪一旦出现,就会自动往前追溯,毕一役想起,李楔更小的时候就暴露出阴暗面,他虐杀过猫狗、鸟,可能还有别的。 毕一役猛然意识到,李楔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李家的人不喜欢他,李蒙从小打压他,可能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他很后悔带李楔和毕月佳一起玩,毕月佳是个女孩,单纯善良,李楔万一起了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连忙跟毕月佳说,今后少和李楔来往,这人心术不正。毕月佳却只当他开玩笑,还笑他挑拨离间。他生气了,毕月佳才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一想到毕月佳和李楔关系好到了毕月佳请求父亲下单的地步,毕一役就感到一阵寒意。而且岳迁是警察,警察来打听李楔,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为什么查李楔?”毕一役着急地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和我妹有关?我看到南合市的新闻,说是有很多买保健品的老人失踪了,他干的?” 和毕一役这个外人相比,李楔的家人知道警察在调查李楔,却要平静得多。李蒙首先问的是:“研美出事的那个,是不是他?” 岳迁反问:“老年人失踪,你觉得是李楔做的?” 李蒙沉默了很久,道出一件在李家很忌讳被提到的事。兄弟俩的父母是富一代,自己拼搏出来的,直到现在已经将大部分重要业务交给年轻人,但仍时常到工厂里盯着。 李蒙出生那会儿,正是他们打拼的关键时刻,根本顾不上孩子,便把李蒙放到乡下爷爷家里,李蒙和爷爷奶奶感情很深。后来李楔出生,李蒙也该上幼儿园了,不能总是在农村撒野。李蒙和爷爷奶奶一起被接到城里,爷爷奶奶担负起了照顾两个孩子的责任。 李楔聪明机灵,很讨人喜欢,起初全家都很疼他,包括李蒙。但他上小学后,却逐渐展现出邪恶的一面,他先是残忍地肢解昆虫,接着是奶奶养的小鸡小鸭,吓得奶奶住院。但大家觉得他还小,不懂事,没人往他有问题这方面想。直到他四年级时,差点杀死爷爷。 在那之前,就已经有征兆了,他很不喜欢爷爷奶奶,认为他们老了,没用,而没用的人在他眼中就应该去死。父亲为此打过他,他吐掉被打掉的牙齿,露出令人发慌的笑。但再怎么,也没人想到他会在深夜遛进爷爷的卧室,用电线缠住爷爷的脖子。 要不是他还小,力气不够,要不是奶奶听到动静及时赶来,爷爷就没命了。 爷爷被送去医院,虽然救了过来,但受惊过度,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在半年后去世了。 这事是李家的家丑,谁也不会往外说,只是从那之后,李楔就成了家中公认的怪物,母亲带他看过病,但每次看病,他都装得很乖巧。全家因为他心惊胆战,他成年后明确说不会在家里的工厂工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去当保健品销售,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李蒙垂着眼说:“觉得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连亲爷爷都杀,你懂吗?他还那么小,就憎恶老人,只是因为他们老了,没用了,就应该死掉,太可怕了。” 岳迁说:“所以你觉得,李楔卖保健品,是想接近老年人,找机会杀死他们?” “不然你为什么来调查他?”李蒙苦笑着摇头,“你一定已经查到什么了吧?” 这种情况岳迁很少遇到,他确实怀疑李楔,但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合理的逻辑将李楔与失踪案联系起来,今天来毕家、李家,做的都是初步排查,然而李楔的直系亲属却赶在警方之前一口咬定,李楔杀了人。 第176章 岳迁只得感谢李蒙提供线索。 李蒙神色黯然且复杂,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现在警察真的因为李楔而找来了,他松口气的同时都感到悲哀。 岳迁将消息带回重案队,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但亲人和儿时伙伴的评价并不能作为关键证据,只能提供侦查的方向。 “李楔厌恶老人,照李蒙和毕一役的说法,他可能有反社会人格,那他的动机就出现了。”岳迁分析道:“但失踪的全都是詹还的客户,李楔或许还有利益上的诉求。” 叶波点点头,“也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詹还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研美工作了,甚至在保健品这一行,詹还都混不下去,李楔和詹还明里暗里被比较,现在他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我想对李楔进行重点调查。”岳迁认真道。 “应该的。”叶波看向岳迁,“你很敏锐。” 重点调查就不像排查那样大撒网了,李楔暂时被控制起来,他的电脑、手机、通讯、流水等进入重案队视野。李楔阴沉不定地看着叶波,“失踪的老人不是我的客户,我也从来没有负责过儿童产品,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叶波说:“失踪的老人要是你的客户,你早就被拘留了,还能等到现在?” 李楔闭了嘴。 “迁子,看这个。”技侦队员激动地喊道。 岳迁上前,看到一份份表格出现在屏幕上。不久前他从研美带回了李楔的电脑,乍一看李楔是个对工作相当热忱的人,工作记录、客户资料整理得仅仅有条,没有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但在这些表格中,居然有一部分是詹还的出勤记录、客户记录、销售记录。 他对詹还了如指掌! 按理说,员工会共享一部分资料,但李楔手上的显然是詹还的私人记录,他通过某种方式搞到它们,暗中盯着詹还的一举一动。 此外,在韩玉清、郭为民出事的时间段,李楔不在公司,工作日志上标注的是见客户,到底见了谁,需要核实。韩玉清在渡安镇失踪时,李楔三天都没有到研美报到。 “3月6号和7号,你在哪里?”叶波问。 李楔双目无神,“我在家里休息。” “你们这么忙,你休息这么久?” “我是机器人吗?就是因为太忙,所以才需要休息。” 叶波又道:“换一个问题,你对詹还很感兴趣?为什么盗取他的资料?” “他和我是竞争关系。”说这话时,李楔皱着眉,似乎很不乐意。 “现在又和你是竞争关系了?”叶波说:“你同事可是说,你根本不把詹还放在眼里。” “没这回事。” “你掌握他的出勤时间、重要客户,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的客户?李经理,你这人有点变态啊。” 李楔不悦地等着叶波。 “詹还希望谁死,你应该很清楚吧?”叶波继续说:“这些人一旦真的死了,詹还必然成为嫌疑人,而你,轻易不会被我们注意到。” 李楔说:“这只是你的猜想。” 叶波站起来,在李楔身边转了一圈,“你的筹码是,我注意不到你,现在我注意到你了,你的筹码就不值一提。等着吧,证据马上就要来了。” 李楔的疑点在放大镜下越来越明显,明天还要继续调查,岳迁拖着疲惫却也亢奋的身体回家,打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接下去还有硬仗要打。 深夜,姑家巷乌漆嘛黑,楼里又有几个灯泡坏了,岳迁一边脑子还在琢磨案子,一边脑子分神想到尹莫换灯泡那回,想着一会儿自己也来换换,又觉得一个人不是很好操作。 要是尹莫在就好了。 尹莫正在当神经病。 想到这,岳迁觉得有点好笑,轻轻嘿了一声,笑完觉得自己才是个神经病,这大晚上的,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他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傻笑,要是突然出来个人,都得被他的笑声吓一跳。 岳迁继续上楼,看到自家门口团起来的身影时,松懈的神经一紧,冒出一声“卧槽”!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不怎么亮的灯光下,目光极其幽深。 岳迁看清了,是尹莫,穿着河畔疗养院的衣服,头发扎着,但有些散开了,整个人显得不大正常。 “你坐这儿干什么?”岳迁压低声音,怕吵醒周围的住户,说着他便上前拉尹莫,开玩笑道:“瞧这可怜的,没带钥匙?还是被神经病给欺……” 话音未落,岳迁在失重感中瞪大双眼,他伸向岳迁的手被猛然抓住,向下拽去,他准备不及,失去重心,向下栽倒,来不及骂出声来,尹莫竟是双手将他紧紧搂住,仿佛要把他按碎在怀里。他一头撞在尹莫的胸膛,脑子嗡然作响,思维一时短路,嗅着尹莫身上若有所无的香烛味,晕头转向。 尹莫看似弱不禁风的手臂忽然爆发出力量,蔓藤一样禁锢着岳迁,长腿一盘,硬是将他圈在自己的身躯里。岳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短暂的懵怔后清醒过来,闷声挣扎,“你疯……” 可话仍是没有说全,他用力昂起头,对上的却是尹莫迷茫却疯狂的眼,尹莫扣住他的后脑,堵住了他的话和呼吸。他瞳孔张合,血液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中沸腾鼓噪,让他没办法思考,让他遵循本能去回应。 这是个他从未体验过的吻,以前他和尹莫也亲吻过,有时尹莫主动,有时他主动,但都不像这次,这次…… 他太混乱了,尹莫变成了野兽,他离野兽也不远了。 尹莫的背贴在门上,门被挤得不断发出响动,岳迁被吻得理智几乎告罄,尹莫的手勒住他的背,扯开了他的衣服,那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动静唤回了些许神智,他使劲扣住尹莫的手,飞快摸出钥匙,情急之中,钥匙掉落在地。他弯腰想要捡起,尹莫却掐住他的脖子,继续索吻。 不行!起码不能在门口!岳迁将尹莫狠狠推在墙上,趁着他愣神的间隙,迅速捡钥匙开门,在尹莫再次上前时,他扯住尹莫的衣领,两人在撕扯中几乎是摔到了屋里。 “砰——”门关上了,没有开灯,尹莫摔倒,将岳迁压在地上,安静的漆黑空间里,是两人交错的急促呼吸。岳迁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光看着尹莫,双手防备地撑着尹莫的肩膀。但在尹莫再一次吻下来时,他双手卸去力道,仿佛被尹莫的疯劲儿传染,闭眼之前看了看关好的门。 门都关好了,怕什么。 第99章 点火者(25) 岳迁自始至终能在尹莫瞳孔里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这个人像是疯了,但理智一直掌控着身体,他和尹莫在清醒中占有了彼此。 “你怎么回事?”凌晨,岳迁汗湿的手狠狠抓住尹莫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你中邪了?” 尹莫已经平静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岳迁,片刻,再次勾住岳迁的后颈,吻了过去。这次温柔很多,岳迁愣了愣,也温柔地回应。 “我想对你做这种事很久了。”尹莫忽然说。 岳迁:“……” 他稍稍别开脸,卧室暖色调的灯光在他半边脸落下阴影。 这话说的,其实他,咳,他也有这个想法。 “我一直忍着,上次你穿到‘那边’,身体就躺在我床上,我也忍住了。”尹莫说。 “喂!”岳迁赶紧抗议,“我那时动都不能动,没有意识,你要是那个我,和○尸有什么区别?你是变态吗!” 尹莫眉梢抬了抬,“所以我忍住了啊。” “忍住了也不兴说!” 过了会儿,尹莫靠近了些,露出委屈的神情,“你早就觉得我是变态了。” 岳迁下意识想争辩,但再一想,尹莫确实是个变态啊,怎么,变态装委屈就不变态了吗? 岳迁还没开口,尹莫点点头,“你也变态。” 这岳迁可就不答应了,“我这么正直的岳警官,我变态?” “那你不拒绝我?”尹莫数起来,“我在台上唱旦角,你在台下傻笑。我要亲你,你不反抗。刚才……你还挺积极。” 岳迁一巴掌拍过去,捂住了尹莫的嘴,“好了,你该交待了,你今天怎么回事?不是去装精神病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被真精神病给传染了?” 尹莫不语。 几秒后,岳迁大惊,“不是,你真被传染了?这个世界连精神病都有传染性?” 尹莫握住岳迁手腕,将他的手挪开,“你捂着,我怎么说?” 岳迁老实收回手,“行,那你现在说。” 尹莫眯眼,“真有传染性。刚才我已经通过负距离接触传染给你了。你完了,重案队的岳警官。” 岳迁就知道这人毛病多,翻身下床找水喝,但动作有点大,痛得龇牙。 尹莫的手按在他腰上,“你慢点。” 这一声十分温柔,岳迁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将尹莫推开,挺胸抬头去找水。他最受不了这个,他岳迁是什么身体素质,需要尹莫来嘘寒问暖的?互惠互利的事,谁都爽到了,不能因为他是受方,就要被照顾吧,他不喜欢。 第177章 给自己倒了水,顺带给尹莫也倒一杯,喝水时岳迁一边打量尹莫想,不愧是在白事上一展歌喉的,外表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又大体力又好。 尹莫视线扫过来,岳迁立即认真喝水。 “昨天毕月佳注意到我了。”尹莫顿了顿,“可能上次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我不对劲。” 岳迁马上问:“她的气场又有变化?她是不是影响了你?” 尹莫点头。毕月佳基本不接触男性,要直接和她对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精神病院有自由活动时间,花园、果园无论男女都能出入。尹莫假装有性别认知障碍,打扮成女人,一方面是让毕月佳放松戒备,一方面他作为“女性”,可以参与女精神病患者的摘水果活动。 入院后,尹莫的注意力始终在毕月佳身上,她的气场有越来越浑浊的趋势,好几次,在他观察毕月佳时,发现毕月佳也看着他。 毕月佳被郭心孝侵犯,由此精神出现错乱,出事之前她是个非常善良热心的人,但她此时的神情,让尹莫觉得关于她的一切描述都是虚假的。她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并非生命体,看得久了,尹莫有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毕月佳也许知道他的目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并不避着他。昨天,天气很好,摘果活动又开始了。尹莫穿着旗袍,化了个大浓妆,花枝招展地挎着篮子,在人群中翩翩起舞,舞着舞着,就舞到了毕月佳面前。 他是男性,所以工作人员盯他盯得很紧,担心他的出现让毕月佳应激。但毕月佳并不害怕,似乎对他还很有兴趣,两人在很近的距离里摘果子,他的果子掉在地上,毕月佳还帮他捡了起来。他接过,说谢谢,毕月佳朝他弯起唇角。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在那一瞬,他被影响了。 “不是,你说得有点抽象啊。”岳迁皱着眉,“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尹莫思索了会儿,“不是很好形容,当时感觉不大,但我好像忘了我去精神病院的目的,因为有一个强烈的渴望正在侵占我的思维,别的一切我都懒得想。” 岳迁心跳加快,“你那个强烈的渴望……” 尹莫看着岳迁,须臾,低笑一声,“做都做了,还问?” “……”果然是个变态。 尹莫尝试剖析自己,“我的渴望、冲动被放大,但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平时克制它的那种东西没有了,我就一个感觉,我今天必须去找岳迁,必须和他……” 岳迁烫着脸说:“我懂了你不要再说了。” 尹莫却似在回味一般,“现在渴望和冲动都平息了,你应该是那一味解药。” 岳迁挠挠耳根,“这话说的。那你觉得毕月佳是怎么回事?她真有异能?”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是异能,感觉就算是异能,作用也十分有限,刺激欲望?影响气场?”尹莫说:“我要再试试她。” “激发恶念呢?”岳迁突然说。 尹莫当即摆手,“我很可恶吗?” 岳迁幽幽看着他,“你是挺可恶的。” 尹莫笑起来,笑得带着点危险,摩挲岳迁的下巴,“要不我再可恶一点?” 岳迁其实也上瘾了,但一想到案子没破,冷静下来,将尹莫推开,“我不想明天请假,重案队不能没有岳警官。” 尹莫学着他的语气,“精神病院也不能没有尹大师。” 岳迁不由得担心起来,“那个毕月佳,也许是个危险人物。她在试探你,或者,向你示威。” 尹莫说:“要不你也来装精神病吧,顺道保护我。我们在精神病院谈恋爱。” “你不仅变态,你还缺德!” “我又不是警察,要那么多道德来干什么?” 天还没亮,尹莫先行离开,岳迁多睡了会儿,但没有睡着,一直在思考尹莫说的事,毕月佳真有激发人某些欲望的能力的话,以她与李楔的关系,李楔是不是也会被影响?李楔本就不是正常人,他的父母兄长避他如蛇蝎,这样一个热衷虐杀动物、差点杀死亲人的人,可以说恶念本就控制不住,如果还被影响,被激发…… 岳迁赶在去重案队之前,再次来到河畔疗养院,以刑警的身份要求调取毕月佳的访问记录。在走廊上,换好女装的尹莫和岳迁遇了个正好,尹莫那眼神含情脉脉的,大大方方抛媚眼。 岳迁:“……”被雷到了谢谢。 工作人员找到访问记录,岳迁飞快翻阅,来看毕月佳的人很少,基本都是她的家人,但名单上有两个熟悉的名字,曾皓星,李楔。 岳迁倒吸一口气,假如真相真是他推断的那样,曾皓星也…… 迅速拍照留证,岳迁回到重案队,他无法告诉叶波那些玄乎的东西,只能继续在李楔身上寻找切实的证据。 针对性调查推进得很快,李楔名下的房产、车辆都被排查,作为保健品销售,他的行踪遍布整个南合市,尤其是老年人众多的区域。但他常去的地点中,有一处相当可疑。 北城区的平月小区,这个小区修建得很早,房子和配套设施已经非常老旧,住户大量撤出,李楔的房子不在这里。 “这地方现在……”叶波紧拧着眉,周晓军也说:“我记得平月小区前些年出过事。” 岳迁问:“命案吗?” 周晓军说,倒不是命案,是三个小孩结伴自杀。住在平月小区的都是普通的工薪族,望子成龙的心愿特别强烈,自杀的三个孩子长期生活在父母的骂声和哭声中,受不了了,手牵着手从屋顶跳下来。 之后的半年,常有住户说看到三个手牵手的小孩。这事越传越悬,很多孩子受到影响,成绩越来越差,渐渐有人搬走,就算暂时买不起新房,也要租个房子住着。后来平月小区的房子基本都是低价抛售,除了实在没办法的人,已经没人还愿意再住在里面。 “其实我还听说,平月小区现在是个骨灰小区。”周晓军说,那些低价买房的人,将房子用来装骨灰。 “这是你经常去的小区。”审讯室,叶波将平月小区的照片放在李楔面前。 李楔眉心顿时皱起来,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但没有开口回应。 “你去干什么?那里面很多户都放着骨灰,你有要拜访的人吗?”叶波说话很有攻击性,“还是你将某些人的骨灰藏了进去?” 李楔依旧不做声。 “不说话?行,你也就还能装这么几小时了,我的队员已经过去了,你的秘密,我今天就给你扒个一干二净。” 岳迁在平月小区的物管办公室,物管支支吾吾,说小区早就没什么人住了,改来放骨灰,也是大家一致默认的。岳迁问他李楔是不是经常来,来干什么,去哪一户。物管看过照片后说有印象,是看过到几次,但去的是哪一户他不知道,这边放着很多骨灰,比较敏感,他也不好查。 已经到这儿了,挨家挨户查,也要找着。但岳迁想了想,跟周晓军说了声,立即前往研美科技。 “李楔的客户里,有没有人曾经住在平月小区?” 研美科技烦透了重案队的调查,但比起整个儿童项目被查,单个员工被查,他们很愿意配合。岳迁很快得知,李楔有个客户叫肖勇国,住在平月小区4栋。但李楔基本没有从肖勇国身上收获什么绩效,他买的保健品很少。 这么一个客户,按理说李楔不应该经常去找他才对。 岳迁通知周晓军,有了肖勇国的名字,物管那边查到他住在12-3。 “但那户没人啊。”物管说:“肖勇国早就死了!” 当然得是死了,不然对李楔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岳迁赶回平月小区时,12-3的门已经打开,冷气扑面,窗户被封死,客厅里的冰柜正散发着冷气。 物管吓得瘫软在地,“这,这,这是死人?不是放骨灰吗?怎么放这个?” 法医和痕检师在来的路上了,岳迁看着冰柜中青灰色的老人尸体,一共有三具,分别是韩玉清,郭为民,关志强。 关志强,那个和他打过招呼,和尹莫拌过嘴的退休老师,还是遇害了。 平月小区自从改造成骨灰房后,管理就变得特别混乱,12-3像其他骨灰房一样做了遮光,从外面看,它和别的骨灰房没有区别。这样的地方,没人愿意去看看和自己无关的骨灰,如果重案队没有发现李楔的古怪之处,这里恐怕很难被找到。 痕检师提取到足迹、血迹,三具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三位被害人的家属闻讯赶来,周湘哭得不能自已,而万松和李文萍只是看了一眼,就嫌恶地离开。 12-3的足迹正是李楔留下,尸检报告显示,三名被害人的死因都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关志强身上的挣扎痕迹最重,他没有被立即杀死,腹部被捅了一刀,严重失血。经鲁米诺测试,12-3有大片血迹,那里就是关志强最后被杀死的地方。 “为什么要杀他们?”岳迁问:“他们都是和你毫不相干的老人。” 第178章 岳迁将老人念得很重,他知道这样能够刺激李楔。果然,李楔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笑,“老了,没用的废物,要靠吃保健品才能维持健康,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是在帮他们解脱!” 岳迁冷静地问:“那为什么是他们?是詹还的客户?你的客户比詹还更多吧?” 李楔嘿嘿笑着,“因为我就是想毁了詹还呀!” 詹还最厌恶名校毕业的人,李楔是,金恺恩也是,他们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和他这样学历低的人竞争?不就是为了找优越感吗? 李楔刚到研美科技,就留意到詹还充满敌意的视线,这可太有趣了,他想研究那些老不死的人,找找乐子,没想到来了新的乐子。 詹还并不知道,当他关注李楔时,李楔也在悄悄关注他,只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李楔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注意他。 研美内部有两种声音,一种觉得李楔很优秀,一来就做成那么多单生意,一种觉得李楔不如詹还,草根逆袭的故事总是更吸引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楔看詹还的眼神变了,这个草根样样不如他,就因为是草根,所以就被拿来和他比较,还踩他一脚? 李楔琢磨,怎么才能让詹还栽个跟头。不不,栽跟头哪里够,他要毁掉詹还。 詹还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一个人比他还了解他,李楔窃取他电脑上的全部信息,跟踪他,揣摩他的想法,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他——比他更残忍,是他恶毒一面的具象化。 詹还只敢想象杀死韩玉清等人来提高业绩,却没有勇气付诸行动,顶多唆使万松、李文萍。而李楔将他的想法变为了现实。 肖勇国是李楔早就物色到的工具,这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家寡人,平月小区的房子是他的女儿买的,父女俩生活在一起,但女儿得病走在前面,肖勇国老年凄苦。自杀的小孩就是从他所在的这一栋跳下去,住户都快搬光了,邻居从活人变成骨灰,可他没有能力搬去其他地方。 李楔的生意做到他身上,他买不起保健品,李楔却说,没关系,爷爷,这都是我送你的。 李楔假装出来的善良轻易打动了孤苦的肖勇国,肖勇国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收了他的保健品,还有钱,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李楔对他说自己家庭的不幸,他有个哥哥,父母偏心,家里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所以虽然他家境殷实,还是得自己出来艰难地跑销售。 肖勇国去世的女儿就是销售,非常辛劳,早早病逝也有积劳成疾的原因。肖勇国对女儿的哀思渐渐移情到李楔身上,几次提到,今后他死了,房子就交给李楔处理。 肖勇国弥留之际,房产证已经到了李楔手上,李楔为他办了后事,骨灰至今还放在屋子里。这里成了李楔的秘密基地,它被骨灰环抱,不在李楔名下,犹如藏起来了一般。 那时李楔只是为今后的杀戮做个准备,他很清楚自己会在杀生中获得快感,但尚未找到明确的目标。 感谢詹还,目标来了。 杀郭卫民最容易,这个自命不凡的老头没有朋友,被亲人所厌恶,每天都在城市里闲逛。李楔跟了他几天,就找到机会,假装电视台的记者,要曝光保健品诈骗老年人退休金,郭卫民很激动,李楔几句话就将他骗上车,直接在车上将他勒死,装在推车中运到12-3。 杀韩玉清要麻烦得多,这是个精力旺盛的女强人,且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李楔几乎放弃。但韩玉清居然去了渡安镇那种偏僻的地方,李楔得知后立即租车前往,伺机而动。 那天晚上,假如韩玉清不独自出来散步,李楔会终止行动,但韩玉清出来了,走在没有人烟的小路上,或许是从底层打拼起来,或许这里是她的福地,她想着事,姿态放松,没有察觉到死亡的临近。 被勒死之前,韩玉清恐惧地望着李楔,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看着冰柜中上下叠放的两具尸体,李楔兴奋得胸膛鼓动。他知道,詹还完了,而杀戮带给他的兴奋还在继续,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关志强和韩玉清、郭卫民不一样。”岳迁说:“你应该知道詹还不可能怂恿周湘杀死关志强。” “哈,你们不知道吗?”李楔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有问题,这种人继续活下去,什么都会忘记,成为行尸走肉,我是在帮他解脱啊。” 第100章 点火者(26) 岳迁问:“你是说,关志强老年痴呆?” 周湘从未提到过这一点,关志强平时除了看着亢奋一点,话多一点,和别的老头相比,也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李楔又笑起来,“这说明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朋友。你看看,知道他生病的只有我,这个让他解脱的人。” 岳迁神色凝重,“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他自己撞上来。”李楔说:“如果他不去找詹还,把詹还给打了,我还真没将他当做目标。你说他都这么做了,詹还有弄死他的动机,我怎么会放过这么一条……臭鱼烂虾。” 詹还的客户里,有哪些家庭不睦,老夫老妻因为保健品大吵大闹,李楔和詹还一样清楚。周湘和关志强的名字,李楔早就打了着重符号,但这一家和韩玉清他们不同,是周湘硬要让关志强吃保健品,看着还挺恩爱。 关志强身在福中不知福,把詹还给打了,詹还对外说是自己撞的。李楔好奇极了,詹还不是吃闷亏的人,他很想知道,关志强到底跟詹还说了什么。 关志强和周湘吵架,周湘愤而出走,李楔的机会来了。关志强在小学附近闲逛,还和摆摊卖零食的商贩吵架,是那种多管闲事,又很不讲理的老头。等他吵完了,李楔找机会跟上去,四下无人时叫住他。 “你谁?”关志强狐疑地打量。 “我是詹还的同事。”李楔笑眯眯地说。 关志强一听,大怒,“狗东西!滚!” 李楔却好脾气地说:“关大爷,我不是来跟你推销保健品,是调查詹还的工作。你留步啊,詹还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给我说,我的工作就是监督销售员。” 关志强停下脚步,“你真肯听我说?” 李楔笑道:“我们直接去研美吧,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放心。” 听到要去研美,关志强马上答应。一上车,李楔给了他一瓶水,关志强喝下后不久就睡着了。 李楔将他带到平月小区,关志强睁开眼时,已经被绑在凳子上。他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李楔微笑着翻开本子,“做记录啊,关大爷,你和詹还到底有什么冲突?至于给他开瓢吗?” “你要报复我?” “不不,我只想知道真相。” 关志强并不知道不久后自己会遭受什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斯文的男人皮囊下藏着反.社会的灵魂。他只当研美的人想报复自己,他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怕?这样更好,他骂死这帮昧着良心赚钱的商人! “你们和惠克科技一样,用保健品害孩子!” 李楔听到了一个叫小春的女学生的遭遇。小春的父母找不良商家寻求赔偿时,关志强也尽自己所能调查。小春服用的营养品多来自惠克科技,有一次,关志强看到一群人外出庆功,他们都是儿童项目的成员,其中一个年轻人颇受追捧的样子。 关志强打听到,这个年轻人叫金恺恩,为产品设计了不少宣传口号。要不是广告打得好,小春父母也不会买,关志强记住了金恺恩,金恺恩时常和哪些员工接触,关志强也略有了解。 当年,关志强就想去惠克科技大闹一番,但小春父母拿到赔偿,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关志强理解,人都是有现实考虑的,小春家不是什么富贵家庭,小两口为了柴米油盐操碎了心,得到赔偿已经不错了,他们带小春离开南合市,从头开始。 关志强只得不追究,没过多久,惠克科技取消了儿童项目,关志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松了口气,他以为没有儿童项目,就不会有那么多孩子有小春的遭遇。 对此李楔评价为:天真,愚蠢。 当了一辈子老师,好歹是个文化分子,还真是从不接触社会啊,想一套是一套。 退休之后,关志强将时间耗在了和零食摊贩斗法上,拦着小孩不让买零食,给家长发传单,举报摊贩,这些事他都干过,但收效甚微,小孩从不听他的,家长也不在意,居委会和学校说摊贩是合法经营。 关志强看社会新闻,现在的孩子,十几岁就得了肥胖症,壮得跟头牛似的越来越多了,还有老师反映,现在的孩子比以前笨了,提出一些原因,比如短视频刷多了,但关志强坚持认为,是儿童营养品的错,小春就是这样,本来那么聪明灵活的女孩,就是被营养品给害了。 关志强再度将零食和营养品联系起来,认定是保健品公司故意投放毒零食,引诱家长给孩子买营养品。 第179章 关志强说得异常激动,李楔却像在看一个傻子。他长期和老人打交道,研美的不少产品是针对老年痴呆症患者的,他能比医生更快看出,哪些老人患有这个病,即便他们自己和家人都不知道。 关志强已经患上老年痴呆了,只是程度还比较轻,他现下旺盛的精力,就是源自这个病。 周湘的保健品经理是詹还,关志强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眼熟,但没立即想起来,后来为儿童营养品害人的事苦恼,忽然记起,詹还就是经常出现在金恺恩身边的人,詹还和金恺恩一起害小孩,惠克科技放弃儿童项目,詹还就跳槽到研美科技继续做! 关志强找詹还,苦口婆心劝说他不要再害小孩,希望他能够站出来揭露行业黑幕,詹还莫名其妙,当然不肯。关志强一激动就砸了他的头。 听到这里,李楔在心中嘲笑关志强病得不轻。被绑起来的关志强让他想到那些老年痴呆晚期患者,他们也像这样被绑起来,日复一日折磨家人。关志强这偏执亢奋的老头,今后会更加麻烦。杀掉他,算是救了周湘。 李楔向关志强走去,“关大爷,你得病了,你知道吗?” 关志强横眉竖目,“我不上你的套,我不买保健品!” 李楔大笑,“你得了老年痴呆,正在一点点变傻,你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吗?” 关志强愣住。 “这个病,发展下去很痛苦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的家人。” “你才痴呆!”关志□□躁地说。 李楔躲开他的攻击,“你看,你的那些想法,你做的那些事,是常人想得出来,做得出来的吗?什么保健品公司和毒零食勾结,什么詹还和金恺恩,你已经傻了啊关大爷。” 关志强怒不可遏,但他挣脱不了,气得浑身发抖。 李楔知道他的心理后,对他没了兴趣,只剩下杀戮的冲动。绳子从后面勒住关志强的脖子,老人浑浊带着臭味的气息从嘴里挤出来,骨骼错位,喉咙发出最后的声响。李楔以为关志强死了,割开绑住他的绳子,准备将他搬进冰柜,但关志强还剩最后一口气,朝李楔扑来,李楔一刀插进他的腹部,血流了一地。 审讯室寂静无声,外面看着监控的警察已经骂了起来。李楔毫无疑问有反.社会人格,他的动机无法从常规的侦查中获取,由于缺乏合理的动机,这样的嫌疑人最容易逍遥法外,重案队差一点就要落下他。 而更让人唏嘘的是,关志强多年来惦记着小春的遭遇,他为这个曾经优秀的学生惋惜、痛苦,在小春自己和父母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之后,他这个班主任却没有走出来,充当那个被学生厌恶的,严查零食的老师。 所有人都觉得他多管闲事,商贩更是恨他入骨,连学校也觉得他做的事太没必要。年纪大了,过去的执念越来越深,他已经患上老年痴呆,也无人知晓,也许是偏执,也许是疾病的影响,他变得暴躁,非要找詹还说理,这将他推向了李楔这个变态杀人狂。 他病了,还惦记着孩子,憎恶伤害孩子的营养品,周围的人觉得他的想法很可笑,他从一个好老师,活成了笑话。 “你也了解金恺恩。”岳迁问。 李楔还在回味自己的“杰作”,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下,“这位不是詹还的眼中钉吗?和我一样,都是南合大学毕业的,不过只读了本科。詹还就厌恶我们这种学历高的人。” “是谁杀了金恺恩?”岳迁这问题问得相当突兀,叶波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李楔也没立即反应过来,“你问我?” “你知道詹还将金恺恩视作眼中钉,那照你的杀人逻辑,金恺恩也可以成为你的目标。” 李楔想了想,“哈哈哈,还真是。不过你是警察吗?你怎么比我还变态,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 岳迁也笑,“我也不是凭空想到,主要你们之间,还有毕月佳这个纽带。” 李楔皱眉,似乎并不想谈论毕月佳。 “毕月佳是你的好友?”岳迁问:“好到什么程度?” 李楔有些茫然,“你问这干什么?” 岳迁没回答他的问题,“你和毕月佳从小一起长大,她哥毕一役已经和你疏远了,她仍旧是你的朋友。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有什么特别吸引她?毕一役告诫过她不要和你这种人走得太近,她还是和你好,出事后还求毕中天照顾你的生意。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你是个变态?” 李楔显然被冒犯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俩这么好,你最近还去精神病院探望过毕月佳,在知道詹还和金恺恩的矛盾之前,应该就知道金恺恩了吧?毕竟那个伤害毕月佳的傻子,一直以来都是金恺恩在帮助。”岳迁注视李楔,发现他眼中闪过一种类似困惑的光。 他在困惑些什么?讲述杀人经过时没有困惑,现在却困惑起来了? “我不清楚,她不跟我说这些。”李楔避开了岳迁的注视。他似乎有些心虚,但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你去看望毕月佳的时候,和她聊了什么?跟她说起过你的计划吗?”岳迁说:“她给过你什么建议?” 李楔生气生得很突然,“你到底想问什么?和毕月佳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我的一个熟人,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只是一个熟人?不见得吧。毕月佳在出事后不愿意接触男性,为什么你可以去探望她?她是不是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莫名其妙!”喊完之后李楔眼中的茫然更明显了。 岳迁在吴汉成眼中看到过相似的茫然。 吴汉成杀害张艳丽,证据链完整,吴汉成在讲述过程时一度十分骄傲,但后来痛哭流涕,说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冲动得不能自已。 此时的李楔,虽然不至于像吴汉成那样后悔,但他似乎也不那么理解自己的行为。 而且有一点在岳迁眼中很可疑,李楔和毕月佳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绝不只是普通的熟人,但李楔似乎是本能地不想提到毕月佳,口吻也的确是不熟的语气,仿佛……和毕月佳熟的是他另一个人格? 岳迁皱着眉,将思绪拉回来,不行,这样很危险,他不能主动给杀人犯找借口。定了定神,他再次试探,“你和毕月佳是同类,这才能解释你俩关系这么好的原因。” 李楔垂着头,好一会儿说:“我凭我内心做事,谁也别想控制我。” 他提到了控制,结合尹莫的亲身经历,岳迁感到猜想正在一步步具象化。 审讯告一段落,叶波将岳迁叫住,“你怀疑毕月佳?” 岳迁说:“李楔是凶手,有反.社会人格,案子本身已经没有太大疑点,但我怀疑他的犯罪经过了某种‘催化’。” 叶波说:“就和吴汉成相似?” 岳迁点头,“叶队,这事不太好办,我不是要给嫌疑人脱罪,硬解释起来还有点抽象,但如果有一个人一直藏在暗处,用某种脱离常识的手段激发潜在犯罪者的恶欲,我们不把她找出来,会很麻烦。” “这人是毕月佳?”叶波思索道:“她是不是和你那个朋友相似?” 岳迁警惕起来,和叶波视线相对。 “你朋友莫名其妙出现在你宿舍,我只是没有追究,因为陈随似乎站在你们这一边。”叶波说:“陈随这个人,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我虽然不相信,但相信他不会做坏事。” “你现在是我下属,我如果不松口,你想查什么,行动起来可能不太方便。”叶波道:“说吧,毕月佳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份上,岳迁道出一部分,“尹莫做白事,叶队这你知道,他们这一行,有些讲究,也比我们普通人敏锐,能感知到类似气场的东西。” 叶波点点头,“确实,没那个天赋,也吃不了这碗饭。” 岳迁简单概括尹莫察觉到毕月佳气场与众不同,时而非常清澈,时而浑浊如岩浆,且和毕月佳接触后,人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会被激发,虽然保有理智、独立思考的能力,但会更冲动,不计后果。 叶波想了很久,“李楔刚才的状态是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被干扰了?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干扰。他和毕月佳直接接触过,这毋庸置疑。但吴汉成呢?还有吴汉成说张艳丽想杀自己那次,他俩也是出于冲动,情况和李楔有点像,吴汉成和毕月佳并没有交叉点啊。” “这个,我想再详细调查一下。”岳迁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河畔疗养院外面就是回涌河,吴汉成经常去那里钓鱼。” 叶波吸了口气,郑重叮嘱道:“我要提醒你,就算最后查出来毕月佳有影响他人的能力,现有的法律也不能将她如何,再者,李楔、吴汉成是确定的凶手,我们的责任不是给他们犯罪找理由。” 岳迁也郑重道:“叶队,我明白。” 叶波刚要走,又倒回来,“李楔虽然说关志强把零食和营养品联系起来是异想天开,但这条线既然开始查了,就要继续下去。最近我会盯着,金恺恩案,按你的想法来查。” 第180章 金恺恩案前期线索很少,主要是找不到动机。但李楔的出现让动机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曾皓星和李楔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和毕月佳关系密切。 岳迁打算从这点入手,当然,还需要尹莫那边的支援。 尹莫回到河畔疗养院,他并未出现过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举动,因此回家一宿在护工眼中很正常。 尹莫在花园溜达了一下午,黄昏十分,毕月佳才姗姗来迟,她依旧是素色的打扮,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可怜女孩。尹莫发现她注意到了自己,缓缓走上去,但没有像上次那样近。 毕月佳身上的气场又变得非常清澈,仿佛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尘埃,她脸上挂着浅淡平静的笑容,尹莫想到了安详这个词。 但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毕月佳的气场不是这样,那甚至比杀人后的吴汉成还要浑浊。一个人的气场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尹莫正好是这变化的亲历者。他似乎明白毕月佳是如何激发他那些邪恶的欲望了,通过转移气场。只是她大约不知道,他的邪恶不是杀人犯罪,而是占有某个人。 毕月佳的眼中有胜利者的光芒,她也许以为自己警告到了他这个冒昧出现,想要窥探她秘密的人。 但尹莫报以更高傲的审视,几秒后,毕月佳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她周身那些清澈如水的气场渐渐被浓雾覆盖。 第101章 点火者(27) 吴汉成现下本应在看守所,但他在作案后心理出现严重问题,身体情况也突然糟糕,正在住院治疗。岳迁在病床边见到他时,有些意外,这个在不久前杀死了妻子的男人,居然一下子苍老得这么厉害。 吴汉成挣扎着坐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仔细听,他仍对杀了张艳丽的事不能释怀。照顾他的护工听多了,低声嫌恶道:“杀人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早知今天何必当初?” “法院判我刑了吗?”吴汉成愁苦地望着岳迁,“死刑吗?什么时候执行?” 岳迁摇摇头,吴汉成的案子现在还在检察院,离上庭还早,吴汉成这状态,等不等得到上庭那天都不知道,而且考虑到他的客观情况,大概不会是死刑。 “老吴,跟你打听个事。”岳迁说:“你以前钓鱼都是去回涌河?” 吴汉成愣了愣,仿佛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啊,艳丽带我去那儿。” 老两口也不只剩下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死的回忆,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 吴汉成大半辈子扎在工作中,上了岁数才因为张艳丽,有了钓鱼这个爱好。最早,饵料都是张艳丽帮他准备,他木讷地握着钓竿,鱼上钩了第一反应是紧张害怕,这时候,张艳丽会嘲笑他呆,然后接过竿子,把鱼拉起来。 真奇怪,吴汉成想,他明明差点死在回涌河,是张艳丽害他掉下去,可是现在,当他回想那条熟悉的河,想到的却是和张艳丽相濡以沫的点滴。 人啊,真是复杂。 “你知道回涌河附近有个疗养院吗?”岳迁展示照片,同时观察吴汉成的反应。 吴汉成点头,“知道,那里面全是疯子。”过了会儿,他又说:“疯子还出来放风呢。” “放风?”岳迁问:“你遇到过他们?” “他们也来钓鱼,那个精神病院还有那种专业的渔具,说是弄回去加餐。” “这个女孩儿,你有印象吗?”岳迁让吴汉成看毕月佳的照片。 “哟,是她。”吴汉成疑惑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岳迁心跳快了些,“你们认识?” “也不能说认识,打过照面,一起钓过鱼。”吴汉成说:“噢,艳丽很喜欢她。” “喜欢?为什么?” “艳丽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以前不让生。” 吴汉成说,他和张艳丽婚后不久就有了吴危,他喜欢儿子,儿子能继承老吴家的姓,可张艳丽觉得女儿很好,不像男孩那么调皮捣蛋,厂里不少家庭都有女儿,张艳丽很是羡慕。不过当年的政策,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要是敢生第二个孩子,那是要丢工作的。那么好的铁饭碗,丢了太可惜,生女儿的事便作罢了。 钓鱼遇到精神病院放风,张艳丽本来有些生气,但疯子们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不攻击人,还很有礼貌,工作人员组织他们钓鱼,他们一个个看着就跟正常人差不多,甚至比正常人更平和一些。 一个女孩的水桶飘了过来,女孩着急地追,张艳丽将水桶拦住,还给女孩,女孩礼貌地鞠躬道谢。她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头发扎了个团子,看着乖巧懂事。 她回到伙伴中,张艳丽又想起年轻时的遗憾,跟吴汉成说:“你看,女孩儿多好。” 吴汉成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诧异于疯子也这么有教养。 张艳丽坐了会儿,觉得没劲,索性去和疯子们钓鱼,吴汉成看了眼,知道她是想跟那个女孩聊天。 不久,疯子们的放风时间结束了,张艳丽帮了女孩的忙,她收获颇丰,张艳丽也特别高兴,回家的路上不停跟吴汉成说着精神病院的事。女孩叫月佳,以前是正常人,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精神崩溃,才住了进来。 “不是疯子啊?”吴汉成说。 “不要疯子来疯子去的,都是可怜人。”张艳丽纠正,后来吴汉成每次习惯性说疯子,她都要指正。 “你们遇到过几次?你还记不记得具体时间?”岳迁问。 吴汉成闭上眼睛回忆,“可能有四次?” 最早是去年7月,热得厉害,接着是9月下旬,降温了,秋高气爽,这两次吴汉成都觉得很愉快。去年张艳丽已经不大跟着他钓鱼了,嫌没劲,可能因为遇到月佳,张艳丽跟他说的话都比平时多。 但后来的两次,吴汉成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去年11月下旬的一天,出了大太阳,没有风,即便是河边也不冷,他们又遇到月佳,不过这次不是集体活动,月佳是和自己的护工单独出来散步晒太阳。 吴汉成还是原地打坐,张艳丽和月佳一块儿散步去了。他本以为张艳丽回来之后,又要跟他念叨精神病院的事,前不久张艳丽因为退休太清闲,甚至异想天开,想去当护工。但这次,张艳丽没怎么说话,他主动问,张艳丽也敷衍了过去。他只当张艳丽累到了,情绪不太好。反正他和张艳丽经常吵架,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张艳丽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 吴汉成渐渐露出困惑迷茫的神情,当时不在意的细节,如今想来,却似乎是某种先兆。 他与张艳丽从来就没有深爱过彼此,但毕竟是夫妻,亲情是很深的,平时有争吵,也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可似乎是从那次钓鱼回来之后,张艳丽就越来越厌恶他,嫌弃他耳背,故意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他听不见,她就大发脾气,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糟糕,他也越发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去夜钓的次数也增加了。他落水那次,张艳丽难得和气地提出跟他一起去,他很高兴,没想到张艳丽是为了害死他。 他住院治疗,后来出院,张艳丽倒是不像之前那样厌烦他了,但他差点被害死,对张艳丽很难放下戒心。 “那最后一次呢?”岳迁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月佳是哪天?” 吴汉成说,是4月中旬。保健品成了他和张艳丽之间又一个矛盾点,张艳丽虽然没有强硬地不让他买,但时不时翻起的白眼,动不动就阴阳怪气,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他烦闷地钓鱼,发现有人靠近。 月佳还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微笑着叫他“吴伯伯”。 他不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连忙说:“我老伴儿今天没来。” “你钓了好多鱼啊,我今天还没有收获。”月佳给他看自己的桶,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大自在,没说话。 月佳坐在他旁边,“吴伯伯,你帮我钓点吧。”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点点头。 岳迁等着吴汉成接下去的话,却看见吴汉成茫然地张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吴?老吴?” 吴汉成回过神,“啊,说到哪里了?” 岳迁感到一丝不妙,“你说月佳请你帮忙钓鱼,然后呢?你们聊了什么?” “我……”吴汉成迟疑道:“我们好像没聊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们没说话?就这么坐着?” “钓鱼是不太能说话啊。”可吴汉成的神情说明,他其实并不确定。 岳迁问:“你想不起当时的情况了?” 吴汉成揉了揉眼睛,“不是,我……说不好。” 床头的仪器发出警报,吴汉成的心率血压都突然升高,他似乎又陷入了杀害张艳丽时的那种亢奋状态。 医生来看了看,等吴汉成平静下去,岳迁才继续问:“你对那天的记忆比较模糊,一下午好像很快就过去了,你明明和月佳不熟,但就像两个老友,安稳地度过了几小时,是吗?” 第181章 吴汉成讶异地盯着岳迁,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准确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更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跟他打听月佳。那个姑娘……很善良很好啊。 “你再想想钓鱼回来之后,是不是越看张艳丽越不顺眼?”岳迁说:“你心中本来压制着的愤怒、仇恨关不住了,你总是想起她让你落水的事,不愿意你吃保健品的事,还有过去几十年的摩擦,陈年烂谷子,一下子全都清晰起来?” 吴汉成睁大双眼,好像,好像是这样!这个警察说的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已经叫大师来驱邪了,张艳丽对他没有以前那么过分了,为什么他反而更想让张艳丽彻底消失?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吴汉成想起最后和张艳丽争吵时的情形,他怒不可遏,即便是钓鱼也无法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张艳丽死! “老吴,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月佳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和张艳丽有关的事?”岳迁问。 吴汉成摇头,“我们没怎么说话。” 离开医院,岳迁坐在警车上独自沉思。他的推断被证实了,张艳丽和吴汉成虽然在生活中有很多摩擦,彼此厌弃,但正常情况下,他们能够控制自己,就算嘴上挂着“你怎么还不死”,也不是真的希望对方死,至少,不会主动行动。可他们压抑着的恶念被人催发了,才有了张艳丽害吴汉成落水,吴汉成杀死张艳丽的事。吴汉成现在极度后悔,而张艳丽似乎也曾经内疚。 尹莫在那个被欲望填满的夜晚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潜藏的恶念得到了满足,所以才回归常态。 尹莫的恶念是被毕月佳催发出来的,毕月佳甚至没有用到语言,就将自身浑浊的气场转移给了尹莫,尹莫那天带着浑身的邪气回来,跟个发疯的野兽似的。 张艳丽在11月底和毕月佳散步后变得不对劲。吴汉成和毕月佳钓鱼后对张艳丽的恨意达到巅峰。 事实已经很明晰了,即便匪夷所思,毕月佳确实有那可怕而阴暗的能力,普通人不可能察觉,不管是李楔还是吴汉成,都只会觉得她是个无害的好人,在她转移气场、挑起恶念时,他们可能出现短暂的记忆模糊。只有尹莫这样也有超能力的人,才能敏锐地看穿她。她也在挑衅尹莫。 岳迁打开车窗,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毕月佳这样的人,是法制之外的存在,就像叶波所说,就算明确了她的能力,知道李楔、吴汉成杀人背后有她的影子,她也不构成犯罪,李、吴也不能因此脱罪。 岳迁吐出一口气,脑中浮起金恺恩案,这是重案队急需侦破的案件。 早前的排查,已经将金恺恩的社会关系梳理清楚,疑点最多的是曾皓星。 金恺恩自从离开惠克科技,过的一直是自我放逐的生活,他非常俭朴,不争不抢,有一天过一天,喜欢帮助比他弱势的人,也许他将这种帮助视作是赎罪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他所选择的苦行生活,他始终认为自己当年的工作害了人,像曲玉这样的老人,或者他也知道小春?他为自己参与了儿童项目而自责。 几年的时间都这么过来了,梳理金恺恩这几乎要被遗忘的日结工生涯,岳迁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只有两个涟漪:其一是哈皮郭心孝,郭心孝本来只是金恺恩帮助的人之一,并不特殊,可是他侵犯了一个无辜的女性——毕月佳,并且在这之后神秘失踪,这就让他这朵涟漪无限放大。 其二是曾皓星,当初重案队调查金恺恩的这位心上人时,岳迁还没有觉得金恺恩的行为有古怪的地方,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想要改变自己散漫的生活,开始变得上进,这太正常了。 可是对于金恺恩来说,这真的正常吗?他这喜欢来得似乎太突然,岳迁在和日结工们的接触中感觉到,这群人最不愿意的就是改变自己,他们有的单纯是懒,有的是已经看透了活着的本质,金恺恩应当是后者,他怎么突然对爱情有了向往? 他对曾皓星的向往也许不足以令他做出如此大的改变。那么,他接近曾皓星就很有意思了。金恺恩和曾皓星说了些什么,只是曾皓星的个人说法,她不一定说了真话。 有尹莫、李楔、吴汉成这三个活生生的案例,岳迁无法不联想到曾皓星这个多次去探望毕月佳的人也被催发了恶念,只是这恶念会促使曾皓星去做什么,岳迁暂时不想下判断。 毕月佳的形象也已经发生改变。 最初因为郭心孝查到她,她是个好心助人,却被严重伤害到精神失常,人生都被摧毁的可怜女孩,她的善良成了捅向她的尖刀。她的遭遇如果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认为郭心孝的失踪是活该,会认为是她的亲友报复、杀害了郭心孝,这大快人心。 她是个脆弱的姑娘,她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亲自报复。 可事实已经铺陈在岳迁眼前,她并不脆弱,她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能力,而且她非常清醒、聪明,她懂得选择人,懂得挑衅,她要半个同类尹莫知难而退。 那么她真的会被一个傻子伤害吗?她真的需要躲在精神病院吗? 假设她确实被一个傻子伤害,她没有能力实施报复吗? 不可能! 住在精神病院,可能是她达成某个目的的手段。假如郭心孝根本没有伤害她,整件事都是她设计出来,郭心孝的失踪必然和她有关。假如郭心孝侵犯了她,她在这之后觉醒她的能力,那也一定会报复。 两条思路,她和郭心孝的失踪都脱不了干系。而曾皓星或许是参与者。 郭心孝能够接触到毕月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金恺恩,如果不是金恺恩救了他,他说不定已经死了,连得到女大学生们帮助的机会都没有。 得知郭心孝做的事,以金恺恩的性格,会非常自责,但他不会看着毕家将郭心孝弄死。毕一役也只是关了郭心孝一段时间,后来放走了。 岳迁将自己代入金恺恩,金恺恩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也会盯着郭心孝,至少不能让他再干出侵犯女性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但某一天,郭心孝消失了。金恺恩不会无动于衷,任其消失,他会默默调查这件事。 岳迁猛然想到毕一役说,毕月佳的精神状况急转直下是在得知郭心孝失踪后,她觉得他会继续来伤害自己。这是谎言,她需要的是一个进入精神病院,脱离寻常生活的理由。她甚至清醒地请父亲帮助李楔,她的思维没有任何问题。 金恺恩可能发现了郭心孝失踪的真相,或者只是有了某些猜测,曾皓星进入他的视野,他为了调查而接近曾皓星! 不管怎么说,金恺恩遇害之前,他的人际关系中,曾皓星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两朵涟漪,在金恺恩躺平的湖面相撞,撕扯,吞噬,将湖面也掀起风暴。 岳迁眼神坚定下来,接下去要做的已经很明确了,将强光灯全部打在曾皓星身上,没有人能够经得起全方位的调查。 曾皓星已经从化妆品厂离职,重案队问及她离职的原因,她只说流水线上的工作太辛苦,她有些吃不消,又说最近压力很大,人很不舒服,明里暗里指责警方的调查给她带来负面影响。 岳迁猜测曾皓星可能有逃走的可能,叶波安排队员盯着曾皓星。 夜里,岳迁回家休息,刚进楼道就有种预感,某个人又从精神病院溜回来了。 果然,灯光照在尹莫身上,他像那天一样坐在门口,抬头望着岳迁。 岳迁:“……”不是,又来? 尹莫眼中没有焦距,犹如只剩下本能的野兽,发现岳迁这个猎物,故技重施,将他拉入自己怀中,亲亲嗅嗅。 但此时的发展却不像上次,岳迁一把掐住尹莫的下巴,刑警的敏锐发挥了作用,“又被毕月佳影响了?” 尹莫不搭话,只顾凑近接吻,但岳迁头一偏,强势地掰他的下巴,笑了声,“装的吧兄弟?” 尹莫眨了眨眼,几秒后弯起眼,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哎呀被发现了。” 岳迁狠狠一甩手,接着又捧住他的脸,对视须臾,主动吻了上去。 尹莫瞳孔缩了缩,有点吃惊。 “你至于吗?”岳迁吻完,冲他挑了挑眉,“想要直说,又不是不给。” 第102章 点火者(28) “这个化妆品厂也是,曾皓星干得好好的,上次不是还说她脑子灵活,学东西快,是升得最快的吗?现在就把她给辞了。”去化妆品厂的路上,周晓军说。 岳迁起初以为曾皓星是自己提出离职,“厂里怎么说?” “好像就是觉得影响不太好吧,迁子,等下你问问?” 岳迁点点头,曾皓星是主动离职还是被辞,虽然不是特别重要的细节,但还是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失去一个生产骨干,流水线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工人们穿着模糊身份的连体服,像曾皓星还在时一样机械地做着动作。已经有人取代了曾皓星的角色,她也很干练,哪里有工人离开流水线,她立即替上去,哪里缺材料,她马上补充。这里缺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运作。 第182章 警察再次造访,车间主任面露愠色,“小曾已经不在我们这儿工作了。” “我知道,但案子还没有侦破,还有些东西我想了解清楚。”岳迁说。 “那,那你问吧。” “你们怎么把曾皓星给辞了?” “啊,那个,她出了这样的事,待在这里,其他工人有意见。”主任眼珠子转来转去。 “哪样的事?”岳迁说:“她只是和被害人有些牵连,我们对她进行常规排查,在你这儿,她就是凶手了?” 主任大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哪有那个能耐?但是……哎,你们总来,工人们人心惶惶的,私底下都说曾皓星杀了人,工人怕她,上级担心万一最后查出来真是她杀了人,那对我们的影响就太坏了。而且你看,我们这不是独立的厂区,外面是一整个工业园呢,食堂都是公用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都不知道其他厂的工人怎么说我们!” 岳迁索性问:“怎么说?” 主任大倒苦水,说工人们都是学历低心眼多,爱说闲话,警察第一次来调查时,就有很多好事的来打听怎么了,各种版本满天飞,都传到老总耳朵里去了,一说就是化妆品厂的曾皓星杀了人,老总很不高兴,下指示要把曾皓星劝退。 主任自己是很不愿意这么做的,他当了这么多年车间主任,曾皓星算是特别优秀的工人了,和他配合得很好,这马上要开了曾皓星,让他去哪里找个和曾皓星差不多的?但老总的意思,他一个做事的也只得执行,找曾皓星面谈,然后从熟练工里找个暂时顶替的。曾皓星倒是很理解,还道歉了,说给大家添麻烦,但那个顶替的不行,主任只得一直值班,每天都很郁闷。 “我看她干得还行。”岳迁评价顶替曾皓星的那位。 主任却摇摇头,大有岳迁是外行的意思,“现在好点了,但也必须我在现场盯着。” 岳迁又问:“曾皓星就这么走了?没有索要赔偿?” “她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任说:“而且你们一直查她,她压力也很大吧,还不如休息呢。” 自从警察来过一次后,曾皓星的状态就变得很差,虽然坚持来上班,但效率远不及以前,还出了几次差错,主任得给她擦屁股,有些怨言。也许是下意识给化妆品厂说好话,主任补充道:“这么下去,早晚她自己也会主动走的。像她这样有经验的工人,调整好了不怕找不到别的工作。” 岳迁给叶波打电话,“叶队,化妆品厂辞退曾皓星的逻辑有点奇怪。” “噢?怎么回事?” 岳迁将主任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之前进行的只是最普通的排查,曾皓星的处境怎么就这么糟糕了?她心里藏着事,在旁人眼中越发古怪,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觉得化妆品厂怕沾上曾皓星这个麻烦。” 叶波说:“高层担心我们查曾皓星,一步步下去,查到化妆品厂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 叶波琢磨了会儿,“现在不是查化妆品厂的时候。” “我知道,就是想到这一层了,跟你汇报一声。” “哼。”叶波笑道:“你这哪里是汇报,是在给我下任务。” 岳迁也笑了声,“那我见曾皓星去了。” 曾皓星离职的事并没有让父母知道,她还是住在工业园外自己租的房子,但很少待在家中,一到上工的时间,她就出来,有时去公园,有时去图书馆,假装忙碌。 岳迁在公园和曾皓星“偶遇”,曾皓星皱了皱眉,“你们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到抓到金恺恩案凶手的时候吧。”岳迁想了想,盯着曾皓星的眼睛补充道,“再加一个郭心孝案,直到找到他为止。” 曾皓星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径直向前走去。 “这花园你最近经常来。”岳迁说。 “工作丢了,打发时间。”曾皓星说,“现在这个社会,干什么都要花钱,也就逛公园不花钱了。” 岳迁走到她前面,“怎么不去河畔疗养院打发时间呢?那里也不花钱。” 曾皓星眉间浮现明显的戾气和惊讶。 岳迁点开手机里的地图,“就回涌河边的这个精神病院,你3月份还去过,探望你的好朋友毕月佳。” 曾皓星紧抿着唇,片刻,加快了步子。 但岳迁比她更快,“你去看毕月佳,一般都聊些什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曾皓星很不耐烦,“难道因为我认识金恺恩,我见任何人,说任何话,都必须向警察报备?” “你只是认识金恺恩吗?”岳迁说:“金恺恩在追你,这可是你说的。在他遇害之前,他做得最有干劲的一件事,就是改变躺平的生活,攒够钱,和你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曾皓星眉头紧锁,不等她开口,岳迁又说:“当然,你见其他人,我倒是没有特别在意,那是你的自由,但毕月佳的情况比较特殊。” 曾皓星不语,神情警惕。 “她和已经侦破的四起命案有关,两个嫌疑人背后,都有她的影子。”岳迁说:“在这个前提下,你去见她,且在前期排查时没有主动提出来,我在查另一个嫌疑人时看到了你的名字,你说,我能不在意你吗?” 半分钟后,曾皓星别开视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说,你和毕月佳关系不怎么样,她出事后你和她断了联系。”岳迁说:“去探望毕月佳的人很少,而你这个关系不怎么样的熟人,单是今年,就去了两次。你到底去干什么?” 曾皓星答非所问,“我有我的自由。” “你知道李楔吗?”岳迁问。 曾皓星没回答,但她的神情说明她认识,她知道李楔是毕月佳的朋友。 岳迁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厌恶。 “李楔在探望毕月佳之后,陆续杀害三人。另外还有一名老人,也是在与毕月佳接触后,杀了他的妻子。” 曾皓星激动起来,“你想说什么?我也接触了毕月佳,所以金恺恩是我杀的?你们警察就是这么查案的吗?” 岳迁突然说:“金恺恩接近你,其实并不是追你吧?他在查当年郭心孝失踪的事。” 曾皓星对郭心孝这个名字有反应,她的唇角甚至勾了勾,憎恶,却又得意。 “不懂你在说什么。” “郭心孝侵犯毕月佳,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曾女士,你的破绽越来越多了。” 曾皓星愤然转过身,“我没有杀人,别再来纠缠我了!” 周晓军向来欣赏岳迁,但这次觉得岳迁过于偏执了,金恺恩是被人用刀从前面捅死的,且没有因为药物或别的原因而昏迷,重案队早前判断凶手是男性,女性的话,很难在搏斗中取得上风。 上一个案子,君雯在捅死朱坚寿之前,还用大量椰子糕造成朱坚寿乏力头晕,从背后发起袭击。朱坚寿是个老年男性,金恺恩这样的壮年男性,曾皓星在他清醒的情况下从正面攻击,太困难了。 岳迁在重案队资历轻,但叶波这个靠山是随搬随到,面对周晓军的质疑,他为难地说:“叶队让我盯着曾皓星,哎,没办法啊,领导执着得很。” 周晓军:“……”你到底给叶队吃了什么药? “我再去一趟现场。”岳迁勾住周晓军的肩膀,嬉皮笑脸,“周哥,盯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金恺恩遇害的富户街,警方早就排查了个遍,但岳迁今天再去,不是奔着金恺恩,而是失踪的郭心孝。 富户街和金恺恩日常活动的日结街,分别在南合市的西北角和西南角,金恺恩没有去富户街的理由——这是警方最早的认知。 之后获取金恺恩在追求曾皓星,因此积极工作的线索后,重案队考虑过可能是富户街周边有不错的工作机会,金恺恩去找工作。 但这个思路并没有走向真相。 金恺恩为什么去富户街,并且没有坐公交,至今是个谜。 岳迁前脚被“金恺恩追求曾皓星”困住,后脚毕一役又提到金恺恩自知理亏,不再过问郭心孝。这些干扰信息一层层剥落之后,金恺恩去富户街的动机终于出现了。 他将郭心孝的所作所为看做自己的责任,这些年他没有放任郭心孝失踪,一直在搜集消息,曾皓星是消息指向的一个点,所以他接近曾皓星,富户街是消息指向的另一个点,他很可能查到郭心孝就在那里,或者曾经出现在那里,所以才会过去。而凶手发现了他的意图,更有可能的是,他所掌握的线索,正是凶手抛出来的诱饵,他咬上了这个诱饵。 富户街的警戒带早已拆掉,人们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东区,也就是尹莫之前接生意的那一片生活气氛浓厚,岳迁经过,时不时听到老人们聊起尚未侦破的案子。 “杀人犯还没抓到!警察不知道在干什么!” “杀人犯会不会还藏在咱们这里啊?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开窗!” 第183章 岳迁从尹莫搭灵棚的地方开始走,十分钟后来到金恺恩遇害的地点,这里已经是西区,全是平房,住户很少。他也问过尹莫为什么要朝这边走,尹莫当时正为失去见灵的能力烦躁,解释想随便走走,找找感觉。尹莫大约感应到了这边出了事。 金恺恩尸体靠坐的地方,痕检师划的线条还没消失,岳迁试着站过去。 金恺恩遇害后没有被大幅度搬动,凶手只是稍微移动了尸体。 岳迁脑海中渐渐浮现当时的画面。 这条小路没有路灯,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已经很微弱,但足以照亮嫌疑人的面目。金恺恩盯着这张意料之中的脸,要他告诉自己真相——郭心孝是不是已经死了。 嫌疑人张开嘴,讲述让郭心孝消失的全过程,金恺恩眼中悲痛。 但画面在这时顿住,依旧是那个问题,嫌疑人从正面捅死了清醒的金恺恩,客观来说,嫌疑人应该是身强力壮的男性。 有没有可能金恺恩因为什么而松懈?给了嫌疑人可乘之机?即便是有力量差距的女性,也能抓住这个机会? “金恺恩身上背了东西,肩膀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法医的话再次在岳迁耳边响起。 这也是一个未能找到答案的疑点,金恺恩到底背了什么去富户街?搏斗的工具?但在生死关头,他没有用到它们。反而是凶手在杀死他之后,将背包和背包里的东西一起拿走了。 它们是侦破案件的关键,凶手知道一旦警方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找到突破口。 金恺恩是被它们拖累,没能反应过来?岳迁摇摇头,他背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隐约出现,可能是挖掘用具。 金恺恩晚上才来,他得到的线索恐怕是郭心孝就埋在这附近。 一切都能说通了,金恺恩知道郭心孝早就死了,他必须见到尸骨,而嫌疑人守株待兔。嫌疑人如果是在这一带杀死郭心孝,并且埋尸,那么在同一个地方解决金恺恩,也更得心应手。 岳迁环顾四周,郭心孝埋在哪里? 富户街因为发生了命案,时不时就有人来看热闹,前阵子来直播的网红也多,居民顺道卖点水、小吃,双方都满意。岳迁在重案队划的线里站了半天,跟入定了似的,不久引来过往居民的注意,“那人怎么站那么久?中邪了?” 岳迁回过神,上前打听富户街西边这一片的情况。 “两年前这边有没有出过什么事?你们见过这个人吗?”岳迁出示郭心孝的照片。 居民连忙说岳迁晦气,“嘿,你这人,还盼着我们天天出事啊?死个人已经够麻烦了,还来一个?” “不,我是指比较异常的动向,比如纠纷之类的。” 来围观的居民七嘴八舌,时间过去太久,他们的记忆也不准确,岳迁不得不问得更明确一些,“当时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一个居民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还别说,我们这巷子,一年四季都是怪味!” 马上有居民附和,嫌恶地捂着鼻子,“就是,臭了几十年,太恶心了。” 岳迁诧异,“但我怎么没闻到?” “人死了呗,拉去烧了,他屋子里那些破烂儿也烧了,不然……哎哟,那天死的那个人都没他屋里臭!” “你懂什么,那天死的那个人还没腐烂,不然啊,一样臭!” 岳迁忙问:“你们说的是谁?住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的?” 居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算是把拾荒老人张大爷给拼凑出来了。 张大爷是个残疾,有富户街的时候,他就住这儿了,他长得丑陋,可能有怪病,讨不到媳妇,常年独自生活,脾气很怪,没人愿意接近他,大人们吓唬小孩时总说:“等下张老头把你捉去吃了!” 有传言说张大爷杀过人,总之谁见着他,都要避着走。 他没有固定的工作,靠捡垃圾过活,附近的垃圾都被他捡完了,连那些腐烂的肉和菜他都要捡,堆在家里发臭。居民们忍受着熏天恶臭,又不敢叫他把东西拿去扔了,毕竟他有杀人的恶名,这种光脚的,谁敢招惹?居委会倒是每年都上门劝说,送钱送食物,但他收了东西,垃圾还是照捡不误。居民们忍着忍着,都习惯了。 去年,张大爷染上感冒,没去治病,一命呜呼了,居委会给他办了后事,把他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清出来烧掉了,居民们这才享受到没有异味的空气。 岳迁来到张大爷的平房前,他去年去世,而郭心孝失踪是两年前。假如郭心孝的尸体当时就在这里,垃圾的味道掩盖了尸体腐烂的味道,居民很可能察觉不到!而当张大爷去世后,居委会清理垃圾,尸体已经腐化,藏得好的话,已经不会有异味传出了。 张大爷的平房没人住,岳迁在里面走了一圈,发现有地下室,而地下室下方有挖掘的痕迹。居委会只清除了看得到的垃圾,没有掘地三尺。 叶波立即带队赶来,在岳迁肩上拍了拍,“可以啊。” 正要开挖,岳迁却突然叫停,“叶队,我觉得尸体可能没有藏在这里。当时张老头还没死,凶手怎么把尸体藏进去?” 叶波说:“那就是隔壁?” 岳迁退到张大爷家外,他前后左右的平房,目前都没有人居住了,其中左边和后面,已经空了五六年。恶臭如果从紧挨张大爷的房子中传出,居民也会当做是张大爷的垃圾。 “挖这两户!”岳迁说。 作业在炎热中进行,傍晚,一具被包裹在编织袋中的尸骨,出现在平房下方的坑洞中。 第103章 点火者(29) “又有人死了!” “听说警察在张垃圾家里挖到尸体,吓死人!” “张垃圾真的杀过人?还藏在自己家里?我的天!” 半个富户街的居民都赶来看热闹,差点将重案队扯起来的警戒带撕掉,张大爷杀人藏尸的讨论充斥在岳迁耳边,他凝视着坑中的尸骨,心知至少面前的这个被害人,不是张大爷杀的。 法医小心翼翼地将尸骸转移出来,叶波问:“能提取dna吗?” 法医点点头,“困难的不是提取,是比对。”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郭心孝没有留下dna数据,如果尸骸就是他,也难以证明是他。 岳迁在地下室来回走动,“那如果凶手留下了dna呢?” 法医眯了眯眼,“那就好办了。” 尸骸带回市局,进行一系列繁杂的分析、复原,包括岳迁在内的大部分队员则留在富户街勘查。 岳迁再次回想金恺恩的死状,凶手在没有任何遮蔽的小路上,用刀捅死了他,这其实很有风险,虽然这一片夜里基本不可能有人经过,但万一呢?按照金恺恩是来挖郭心孝尸骨的思路,凶手在这套房子里杀死郭心孝,既然当初凶手都知道要找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杀金恺恩时那么冒进?因为凶手不敢再选择这里了,如果金恺恩的尸体出现在这个空间,那么早前的尸骨立即就会被发现。 尸骨,或者说这个空间,一定留有凶手的某些线索。 岳迁和痕检师交流了会儿,痕检师开始用鲁米诺提取血迹,从血迹反应来看,凶手和被害人在平房的右侧发生了打斗,出血量非常惊人,被害人死后,凶手将他拖到了地下室,挖坑掩埋,并处理掉了肉眼可见的血迹。但血这个东西很顽固,过去再多年,残迹都可能被提取到,甚至得到dna数据。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岳迁感到这可能是个机会,立即和他们聊起来。 “你们谁对这个小伙子有印象?见过他吗?两年前他可能来过这里。”岳迁迅速去街边打印店打印了一叠郭心孝的照片。 大部分居民摇头,但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举着手说:“这不是张垃圾的孙子吗?” “什么?”岳迁连忙从人群中挤过去。 老头住在富户街的时间和张大爷一样长,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怕张大爷,张大爷家里太臭时,他还会去门口骂两句,虽然没什么用,好歹心里舒坦。 他骂了张大爷几十年,张大爷从来没有搭理过他。两年前的一天,很热,垃圾格外臭,他受不了了,又去张大爷门口骂。平时,张大爷要么不出现,要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跟聋哑人似的。但那天,他刚骂没多久,门帘突然被掀开,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老头吓一跳,恍惚以为张大爷返老还童了,正要仔细看,那年轻人一边作揖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把垃圾清理掉!” 老头回过神来,警惕道:“你是谁?你怎么在张垃圾屋里?偷东西啊?” 年轻人不知是智力有问题还是怎么,解释得特别费劲,“我,我没有,我住在爷爷这里。” “爷爷?你是他孙子啊?”老头不解,他和张垃圾认识这么久,张垃圾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子? 但年轻人居然猛点头,“我就是孙子!” 第184章 老头还是觉得怪,往里看去,这时,张大爷走了出来,还是一副死人脸,年轻人则收拾垃圾去了。老头觉得还是这张脸骂得舒坦,骂够了,回家去了,还给老伴儿说起张垃圾有了孙子,老伴儿不相信。 老头回忆,之后的几天,张大爷家的味儿似乎淡了些,也许那个孙子帮忙给收拾了?老头有时若无其事去张大爷家门口转转,但没再看到年轻人。 “就是他,很精神,但有点傻。”老头指着照片说。 “郭心孝怎么会是张大爷的孙子?”叶波思索,“他要真和张大爷有点关系,金恺恩应该早就知道了。而且他就在隔壁被杀,张大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人其实是张大爷杀的吧?”周晓军加入讨论,“没人比张大爷更熟悉隔壁那空房子。而且不是都说他年轻时杀过人吗?” 叶波说:“马上去派出所查,张大爷说不定留过档。” 派出所这会儿只有值夜班的民警在,手忙脚乱配合重案队,还真检索到了张大爷的纠纷记录。因为打架斗殴,张大爷进过四次派出所,被采集了dna信息。这份dna信息立即被送到法医鉴定中心,法医对这个收获很是意外,着手比对。 岳迁详细看了看张大爷的纠纷记录,在居民们的描述中,张大爷肮脏邋遢令人生厌,且有杀人的传说,但张大爷这四次打架,竟然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长期家暴的男人当街打老婆,他丢下垃圾冲过去,将男人打得满脸是血,有一群高中生围着弱小男孩要钱,他先是恐吓,再是动手,被高中生家长找上门,有摆摊的商贩被城管殴打,他拿着刀把城管追到办公室,还堵在外面…… 张大爷凶手般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并不丑陋的心。而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案子的后续调查方向有一定的影响。 凌晨,岳迁赶回市局,法医将报告递给他,眉头紧缩,结果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尸骸的dna和张大爷的并没有比对上,且在数据库中和任何人的都比对不上。不过经过年龄分析和复原处理,被害人各项体征都和失踪时的郭心孝吻合,他就是郭心孝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岳迁是按照自己的推断走到这一步,所以他很清楚尸骸是郭心孝,当年郭心孝为什么突然来到和日结街没有半点关系的富户街,还将并无血缘关系的张大爷认作爷爷?他死在张大爷隔壁,张大爷没有察觉吗?张大爷病死倒是没有什么疑点,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在郭心孝死前短暂地共同生活? 岳迁尝试代入郭心孝,但思路还是很散,他甩了甩头,向检验室跑去,现场还提取到了一项非常关键的物证——血迹。 痕检师拿出报告的时候,两眼放光,手都有点抖。 现场血迹分两种,其一和尸骸的dna为同一人,另一种很可能是凶手的血,早前曾皓星留下了dna数据,和现场的血吻合! 锁扣在这一刻合上了。岳迁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还原当年的案子和现在的金恺恩案。 曾皓星和毕月佳的关系必然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毕月佳被郭心孝侵犯,激起了她深刻的恨意,这其中毕月佳的引导可能也起到不小的作用,她要杀死郭心孝。 至于郭心孝为什么住进了张大爷的家中,鉴于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岳迁根据人们对郭心孝的描述判断,他在被毕一役囚禁殴打之后,恐慌惭愧,没脸再回到日结街,没脸面对帮助他的金恺恩。又或者,他知道金恺恩没有将他从毕家救出来,他对金恺恩有怨。 总之,他需要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他只会捡垃圾,遇到同样捡垃圾的张大爷,张大爷并不知道他过去做了什么,看他可怜,暂时收留了他,他害怕再被毕家抓回去,总是夜晚出来捡垃圾,所以富户街见过他的人很少。 但曾皓星还是发现了他,经过踩点,对这一片有了详细的了解后,以某个借口将他引到张大爷家隔壁。郭心孝在被杀死前,也弄伤了曾皓星,是以留下血迹。曾皓星清理掉血迹,埋了郭心孝。她可能有些担心,万一血迹被发现怎么办?但将郭心孝弄出去的话,风险会更大。 只要尸体腐烂时,没人察觉到就行,没人会到这里来,过个几年,尸体成了尸骨,血迹就算有也早就干了。 这些年,曾皓星偶尔去河畔疗养院探望毕月佳,毕月佳很可能对她进行了玄乎的气场转移,所以她的气场始终浑浊,恶念不消,而这在有一个必须被杀死的人出现之前,没有立即爆发出来。 金恺恩对郭心孝失望,却没有放弃寻找郭心孝,经过几年的打听、琢磨,他留意到富户街这个地方,和曾皓星这个人,他以追求为名义接近曾皓星,曾皓星当然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一旦让金恺恩找到尸体,一切都完了,曾皓星决定先下手为强。 曾皓星杀郭心孝时险些被反杀,但杀金恺恩却轻松许多,这次她准备更足?还是因为她已经在杀戮中积累了经验? 解剖报告上写着,尸骸的肋部、颈部都有利器伤,其中肋骨有刀伤,他至少被捅了六刀,金恺恩却只被捅了两刀,可以说是一刀致命。 岳迁不由得想起曾皓星在流水线上工作的样子,她注射化妆品的动作非常快且利落。 天还未亮,曾皓星家中漆黑,周晓军和另外几名队员在楼下两处盯着她,一夜未合眼。 “直接上去抓人?”周晓军问:“现在的证据可以拘起来审了。” 曾皓星租的这个房子,周围都是工业园的工人,天亮之后,他们会集体出门上工,抓捕肯定要避开这个时间段。 叶波说:“现在就行动。” “等一下!”岳迁打断,“周哥,我再跟叶队商量商量。” 叶波挑眉看着岳迁,抓捕曾皓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她身上已经背了两起命案,仍旧不可能是重案队外勤队员的对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叶波问。 “毕月佳到底在这一连串的案子里起了什么作用,现在还停留在猜想阶段,我知道她那个能力很玄,大概率不会出现在结案报告中,但目前有个很好的试探机会,起码,我们这些查案的刑警要清楚,她确实有问题。”岳迁说得很认真。 叶波皱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把网戳一个洞,让曾皓星去找毕月佳?” 岳迁说:“倒是不必做得太明显,抓,还是正常去抓,如果曾皓星没怎么反抗,说明她现在抵抗情绪很低,就算让她跑了,她也不一定会去接触毕月佳,那就直接抓回来审。如果曾皓星激烈反抗,我们就有机会,周哥他们跟着她,确定她的行踪,确保她不要伤及无关的人,我猜,这种情况下,她最可能去找毕月佳。” 叶波斟酌了会儿,打给周晓军,说明安排,周晓军嘿了声,“欲擒故纵啊,明白了!” 破晓之前,重案队破开曾皓星房门,曾皓星知道他们一直在附近,也没睡觉,严阵以待,双方一对峙,曾皓星就挥起刀子。周晓军按照部署,假装受伤,曾皓星趁机冲到门外,跑入夜色。 “跑了,但没丢。”周晓军汇报。 岳迁已经在车上,看到周晓军发来的实时位置,曾皓星躲到了一栋老式居民楼里。 此时,天已经亮了,不少老人下楼锻炼、买菜,而曾皓星一直没出来。她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警方的视野中,想要躲藏一会儿,安全了再离开。 “周哥,一定不能让她伤害居民。”岳迁说:“撤退,别让她发现。” “明白!” 接近中午,家家户户传出饭菜香,曾皓星才出来,她黑衣黑裤,戴着帽子,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警惕地四下观察。 岳迁也已经来到附近,紧盯着她。 她上了一辆三轮车,不远处待命的队员立即出发,一前一后跟随。 从三轮车的行进方向判断,曾皓星要去的很可能是河畔疗养院,但三轮车这种社区性质的车,跑不了那么远。 果然,曾皓星在中途下车,又搭了辆野摩的。岳迁从另一条路赶到河畔疗养院,十分钟后,曾皓星出现了。 对河畔疗养院来说,她显然是熟人,前台热情地招呼她,她扯下口罩和帽子,大汗淋漓,脸色惨白,“月佳呢?我要见月佳!” 前台吓了一跳,小跑着说:“我这就去看看毕女士在不在,你,你先坐坐啊!” 曾皓星站在原地,像个桩子,但她的眼珠正在快速转动,观察周围是否有危险。 很快,前台回来了,“毕女士在,你来吧。” 曾皓星不需要带领,跑到了前台前面,前台看着她的背影,打了个寒颤。 曾皓星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毕月佳,显得异常亢奋,毕月佳在露台上做果篮,她冲了过去,但毕月佳抬起头,她立即停下,两人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岳迁在露台对面的走廊上看着这二人,她们的对话不是很清晰,但也听得到大半。 第185章 “月佳,我,我来看你了。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等会儿带个果篮回去吧,我上午刚采的,这还没有做好呢。你帮我参谋一下。” “好。” 岳迁以为曾皓星会跟毕月佳说警察正在抓捕她的事,说郭心孝,说金恺恩,但完全没有,她们就像普通的患者与朋友,聊着日常的小事,但曾皓星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岳迁突然很想把尹莫叫来,看看这两人的气场是不是又发生了改变。 对了,尹莫? 岳迁今天全心查案,差点忘了尹莫还在精神病院里。 曾皓星和毕月佳待了二十多分钟,曾皓星要走了,毕月佳笑着将果篮递给她。岳迁有些茫然,他是为了获得毕月佳参与的证据,才故意放走曾皓星,但这一趟显然没有得到任何证据。 耳麦中,周晓军问:“抓吗?” 似乎让曾皓星继续当漏网之鱼也没什么意义了,岳迁考虑了会儿,“等她出了精神病院再动手。” 但下楼之后,曾皓星没有朝大门的方向走,她提着果篮,走向花园。岳迁当即警惕起来,花园有患者在自由活动,她想干什么?已经察觉到警察,所以想抓个人质? 岳迁立即跟上去,此时他是离曾皓星最近的警察,只有他能最快反应。 忽然,岳迁余光捕捉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不是尹莫又是谁? 尹莫穿着病号服,像是误入了这紧张又诡异的场景,他似乎没看到岳迁,但注意到了曾皓星。 不注意也不可能,曾皓星盯着他,两人短暂地对视,岳迁的角度看不到曾皓星的神情,但曾皓星此时的举动非常奇怪,她好像很在意尹莫。 尹莫对她却兴趣缺缺,不久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在他转身之后,曾皓星突然丢下果篮,手从衣兜里拿出,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刀! 刀在午后的艳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岳迁瞳孔一缩,箭一般冲向曾皓星。 曾皓星对身后的人浑然不觉,她仿佛被巨大的愤怒所裹挟,手中的刀猛然插向尹莫的后颈。 岳迁赶不上,大喊“尹莫”,可尹莫转身速度不及曾皓星挥刀的速度,刀眼看着就要刺入颈椎,尹莫身体却突然向右下方一倒,躲过这一刀的瞬间,拉住曾皓星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臂,左腿抬起,膝盖狠狠顶在曾皓星腹部。 血从曾皓星口中喷了出来,她闷叫着倒地,在剧痛中蜷缩成一团,刀被摔到了赶到的岳迁面前。 尹莫蹲下,控制住曾皓星,抬头,朝岳迁笑道:“这不是岳警官,你怎么来了?来看望我?” 岳迁捡起刀,这刀非常锋利,是管制刀具,要是刚才尹莫反应慢一点,必然重伤,他心跳还没平复,就撞上尹莫这欠揍的笑容。尹莫显然早就发现他了,转身也是为了引曾皓星动手。 尹莫晃晃头,继续望着岳迁,大有你怎么不夸夸我的意思。 岳迁刚张开口,周晓军等人就赶到了,尹莫也站起来,将曾皓星交给重案队。 曾皓星挣扎得很厉害,嘶吼着没有意义的音节,不少工作人员和患者在不远处看着。岳迁抬头,看到露台上的毕月佳。她很平静,仿佛刚发生的一切在她的意料之中。 重案队将曾皓星押走,尹莫跟在岳迁后面,作为被曾皓星袭击的人,他当然也要去市局做笔录。 岳迁有好些话要问他,但这时不是时候,他却蹭到岳迁耳边,“噢,原来是来抓坏人,不是来看望我。” 第104章 点火者(30) 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岳迁本就因为心有余悸,情绪上有些不稳,尹莫这一撩,他脑海中当即再现尹莫差点被一刀毙命的画面。 这人其实早就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却硬是等到最后一刻才反制曾皓星,他气这个,尹莫还一点反思的意思都没有。他趁着尹莫靠过来的姿势,突然发难,压住尹莫的后颈,又反剪尹莫双手,犯人似的将人推上车。 坐好了,尹莫揉了揉被弄痛的后颈,无辜地盯着副驾上的岳迁。 岳迁在后视镜中和他对视,以眼神警告他有重案队的同事在,不要胡说八道。 车已发动,一双手突然从后座伸过来,岳迁立即转身,“坐好!” “你都把我五花大绑了,不如再上个手铐?”尹莫笑嘻嘻地将两只手合在一起。 岳迁额角跳了跳,“那么喜欢手铐自己去买!” 开车的队员也不知是太实诚还是开玩笑,“诶诶这个不兴买的啊!” 尹莫戳戳岳迁的肩膀,“你看看你,还是警察呢,居然教唆犯罪。” 到了市局,曾皓星仍旧处在狂乱中,大吼大叫,攻击离自己最近的人。岳迁这才发现,她的身手其实很敏捷,远不是一般女性可比。 当初调查金恺恩案,重案队从凶手的作案手法出发,一开始就排除了女性,后来绕了个大弯,才逐步锁定曾皓星,如今看来,这个判断还是太武断了。曾皓星虽然打不过警察,但杀死金恺恩绰绰有余了。 尹莫正要跟着别的队员去做笔录,岳迁一把将他拉住。他侧过脸,笑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岳迁不跟他废话,低声道:“她现在的气场怎么样?” 尹莫说:“都快看不见她这个人了。” 岳迁皱眉:“就像被黑雾笼罩?浑浊到这个地步了?” “她想杀我,如果成功了,那些浊气应该会散去不少,但她不仅失败了,还被带到这里来,她现在完全被仇恨、憎恶之类的东西控制了。”尹莫说完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地看着岳迁,“等下你审她的时候要小心。” 岳迁心头一热,但还是在尹莫肩头捶了一拳,“你怎么不小心?你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攻击你?” “我不这么做,你怎么抓现场?”尹莫看穿了他,“曾皓星今天能来见毕月佳,是你给她设的圈套吧?你想看看,毕月佳会影响她到什么程度,也想抓到毕月佳的把柄。” 岳迁挑起眉,略有诧异地看着尹莫。 “现在看来,毕月佳又一次激发了她的恶念,毕月佳希望通过她,杀死我。”尹莫耸耸肩,“可是我们岳警官在,我怎么可能被轻松杀死?” “等一下!毕月佳为什么要杀你?”岳迁回忆毕月佳和曾皓星在露台上的对话,毕月佳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尹莫,也没有让曾皓星去杀任何人。毕月佳能激发一个人内心的恶念,间接导致一系列犯罪的发生,但她怎么知道曾皓星的恶念指向尹莫? “毕月佳早就察觉到,我对她来说,是个威胁。她上次已经警告过我,你不是知道?”尹莫眼里多了一丝艳色。 岳迁:“……” 现在是回忆那个夜晚的时候? “你要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毕月佳是不是?”岳迁没好气道。 “噢?”尹莫得意地昂起头,“看出来了,你很满意,很喜欢,很想再……” 岳迁手肘一横,直接将尹莫抵在墙上。尹莫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 岳迁左右看了看,把尹莫给放了。 尹莫这才正色道:“金恺恩的案子,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是我报的警。” 岳迁觉得牵强,“曾皓星因为这个恨不得杀死你?” “这只是一方面,尸体就这么暴露在外面,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报警,甚至我都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尹莫说:“最关键的其实是,我那天在富户街做白事,干扰了曾皓星的计划。” 岳迁顺着尹莫的话思索,金恺恩那天带着工具去挖尸骨,而曾皓星早就准备好了,带入曾皓星的话,她不会将金恺恩的尸体埋到当年的现场,因为已经没有垃圾的恶臭来掩盖尸体腐烂的臭气,但直接放在外面也非常冒险,她是不得已这么做?因为不远处白事的阵仗很大,让她心神不宁,而当她打算处理尸体时,尹莫来了。 “我不仅去了,还在尸体边待了那么久,不报警,也不怕,她当时肯定就在不远处看着,觉得很恐怖。”尹莫说。 岳迁想象那个情形,确实。如果尹莫被吓跑,曾皓星能立即回来处理尸体,如果尹莫立即报警,曾皓星也能有所准备。但尹莫偏偏盯着尸体不动,这是正常人吗? 叶波来叫岳迁参与审讯,岳迁应了声,回头对尹莫说:“那我先走了。” 尹莫微笑挥手。 审讯室,曾皓星被束缚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警察。 岳迁把地下室的血迹分析报告、尸骸照片拿到曾皓星面前,“两年前,这个人被杀死在富户街,这个地下室既是命案现场,也是藏尸地。现场的大量血迹有被害人的,也有你的,dna已经比对上了。曾皓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曾皓星双眼瞪得巨大,鼻腔发出牛一般的声音。 “你杀了这个人。”岳迁又拿出郭心孝的照片,“被害人和这个有轻微智力问题的人高度相似,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第186章 曾皓星不答。 岳迁点点头,“两年前的事太久远了,你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们来说说刚刚发生的事吧。你今天为什么去见毕月佳?她和你说了什么?” 听到毕月佳的名字,曾皓星的神情短暂地缓和,眼中出现和李楔、吴汉成相似的茫然。 “是她唆使你去杀尹莫?”岳迁弯腰,近距离盯着曾皓星的眼睛。 曾皓星突然激动,“和她有什么关系?” “和她没关系?”岳迁说:“但你是在和她见面之后,突然发狂伤害尹莫。他只是一个和毕月佳一样有精神疾病的可怜人,你们甚至都不认识,如果不是毕月佳和他有矛盾,唆使你,我想象不出你对他动手的理由。” 曾皓星吼道:“不是毕月佳!她没让我杀人!” “是吗?那你能解释为什么对尹莫动手吗?”岳迁语气忽然加重,“他和你无冤无仇!” 察觉到岳迁情绪的变化,叶波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补充道:“曾皓星,你不仅袭击尹莫,还袭击警察。我提醒你,‘有权沉默’在你这儿不管用,你留在命案现场的dna已经是你犯罪的铁证。” 岳迁说:“你实在不愿意交待的话,我这就去请毕月佳,听听她怎么说。” 曾皓星喉咙挤出尖锐的长啸,脸上戾气很深,“都说了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为什么杀尹莫?是你自己想杀尹莫?为什么?”要比嗓门岳迁没输过,气势上直接将曾皓星压了下去,负责记录的队员吓了一跳。 曾皓星也惊讶地看着他,几秒后张嘴,“他,他坏我的事。” “什么事?”刚才与尹莫讨论过,岳迁已经理清了整个逻辑,“你杀金恺恩的事?” 曾皓星一个哆嗦。 岳迁见她还是没有要交待的意思,索性改变路子,不和她对抗,反而顺着她,吹捧她。 “金恺恩自以为聪明,用追求为幌子接近你,为了做得像,还一改过去躺平的态度,开始奋斗了,但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看穿了他,你知道,他是为了查郭心孝的下落。” 岳迁放慢语速,不久,曾皓星果然不像刚才那样抗拒了。 他继续道:“金恺恩猜到郭心孝早就死了,被你杀死,尸骨埋在富户街,他没有选择直接找你对峙,而是悄悄前去挖掘,他以为自己会拿到证据,但其实早就跳进了你的圈套。只是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放出消息给他,还是他确实查到郭心孝在富户街,你干脆将计就计?但不管怎么说,你都特别聪明。” 曾皓星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我为什么故意放出消息给他?” 岳迁说:“噢,那就是将计就计了。” 曾皓星愣了下,脸色一白,但话已出口,再加上血迹证据,曾皓星肩膀沉了沉,笑出声来。 “你套我的话。” 岳迁真诚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毕竟,像你这样身手和脑子都很敏捷的人,我见得不多。” 曾皓星注视岳迁,仿佛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愉悦。不久,她低下头,“金恺恩自找的,他帮助哈皮,他也是个烂人。” 曾皓星和毕月佳的友情从化妆开始,真正接触这个富家小姐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毕月佳会成为朋友。她看不起毕月佳,又羡慕毕月佳的生活。 但和她想象的不同,毕月佳居然是个相处起来那么舒服的女孩。 她的叛逆期有点长,同龄的女孩要么成绩好,未来可期,要么早早进入社会,赚到了第一桶金,她呢,不爱学习,也不想工作,成天赖在家里吃父母的穿父母的,父母一让她好好考虑将来,她就不高兴,说她有自己的打算。 而她的打算让父母嗤之以鼻。 她曾经想成为化妆师,还要开自己的工作室,承接大业务。她跟父母讲述她的梦想,父母说她异想天开,开工作室不要钱吗?外面那么多美甲店都做垮了,更别说化妆工作室。 她在打击下越发抵触父母给她介绍的工作,干脆在家混吃等死,有时接点化妆的活,客人偶尔夸夸她,但大多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直到机缘巧合给毕月佳化妆,她才第一次因为很会化妆而被夸奖。 毕月佳是那种能量很足的女生,当她的笑眼看着曾皓星,一遍一遍说着自己的感激,夸曾皓星是个天才,曾皓星脸都红了。 虽然毕月佳是老板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但她比任何人都擅长照顾他人的情绪。曾皓星很喜欢毕月佳,她们说好了,今后毕月佳嫁人,她要亲自给毕月佳化个最惊艳的新娘妆。 然而因为郭心孝,她们的约定告吹了。 说到这里,毕月佳脸上浮现深刻的仇恨,她的拳头握得很紧,因为过于用力,颤抖了起来。 毕月佳太善良,在帮助郭心孝这件事上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还常常跟曾皓星说郭心孝可怜。曾皓星没什么感觉,她觉得毕月佳太理想主义了,社会上那么多智障,难道都要去帮吗?而且她对郭心孝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是在装可怜,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傻男人就是了? 毕月佳完美的生活轨迹最终被郭心孝打断了,被□□的毕月佳仿佛变了个人,以泪洗面,内向敏感,曾皓星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曾皓星恨透了郭心孝,恨不得这个人去死。毕一役将郭心孝抓回来关着折磨,她本来觉得出了口恶气,但毕一役身为哥哥,居然把郭心孝又放了回去。毕月佳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不认人,动物一样蜷缩着。 “我害怕,我害怕,他还会来伤害我!”毕月佳神志不清地哽。 曾皓星心痛不已,一个想法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要杀了郭心孝,毕一役不敢做的事她来做,既是给毕月佳报仇,也是永绝后患。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郭心孝死了,毕月佳就会慢慢走出来。 郭心孝因为金恺恩的照顾,一直住在日结街,但曾皓星调查一段时间后发现,郭心孝和金恺恩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他回日结街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城市各处游荡、捡垃圾。因为他从未在曾皓星的视野中消失,所以当他借住进张大爷家,曾皓星很快就知道了。 富户街比日结街更加偏僻,曾皓星等待一段时间,将富户街和张大爷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张大爷并不是郭心孝的亲人,他只是看郭心孝可怜,随手帮这个同是拾荒者的年轻人。 曾皓星极其不悦,郭心孝这种强j犯,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被他的外表欺骗? 天气热起来后,曾皓星发现张大爷可能是自己最大的帮手,那些恶臭的垃圾能够轻易盖过尸臭,而张大爷隔壁的平房早就无人居住了,她进去看过,从地下室往下挖,足以藏尸。 令曾皓星稍微意外的是,郭心孝似乎很后悔自己做的事,他离开日结街,不再享受金恺恩的帮助,独自拾荒,也是为了赎罪。曾皓星心中冷笑,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她在郭心孝深夜拾荒时,出现在郭心孝面前。郭心孝知道她是毕月佳的朋友,震惊不已,跪了下来,说自己对不起毕月佳。她告诉郭心孝,自己来就是想告诉他,毕月佳已经原谅他了,如果他愿意,可以去当面向毕月佳道歉。 郭心孝很激动,说自己愿意。 她却又说,毕家的人不会原谅他,是毕月佳太善良了,不愿他一辈子背着负罪感生活。过几天,毕月佳会来富户街,但这事不能让毕家人知道,到时候他去隔壁的平房,毕月佳在那里等他。 她叮嘱,不能告诉任何人。 四天后的凌晨,郭心孝按照曾皓星所说,悄悄来到隔壁,他做好了磕头认错的准备,但等待着他的不是毕月佳,而是手拿刺刀的曾皓星。 早几年曾皓星被大姐大哥带着混社会,刀械玩得很熟。 可第一次杀人,曾皓星虽然准备万全,还是很紧张,一刀见血,但没中要害。郭心孝的恐惧中暴起反抗,曾皓星被撞得头破血流,刀一度被郭心孝抢走,划破了她的手臂。但郭心孝到底是来道歉的,没有下死手,掐住她的脖子问为什么要这样,毕月佳怎么没来? 她看准郭心孝犹豫的机会,一脚踹过去,夺回了刀,这次,她没有再给郭心孝机会,一刀刀捅下去,郭心孝在挣扎中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落气前,她听到郭心孝哭着说“对不起”。 “道歉就够了吗?”她不屑一顾,将郭心孝拖去早就挖好的坑洞,忙了一宿,埋好尸体,清除了肉眼可见的血。天亮之前她回到家中,手臂上的伤已经有些感染了。 她也担心今后万一警察找到尸体,会一并发现她的血,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不可能将尸体再搬去别的地方。 郭心孝死了,她以为毕月佳会好起来,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告诉毕月佳——我帮你把他杀了。毕月佳那么善良的人,只会自责。她只能说,郭心孝失踪了,永远不会出现。毕月佳好一会儿差一会儿,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第187章 不知是不是杀人让她沉淀了下来,她已经不大去想那些遥远的梦想,只想踏踏实实生活。她像父母一样进了厂,做化妆品,也算是延续梦想吧。自从毕月佳进精神病院,她和毕月佳的来往就少了很多,但她有时会去看毕月佳,毕月佳永远那么恬静,而她从精神病院回来,情绪总会高亢一段时间。 张大爷死了,家中垃圾被清除,富户街的臭气终于消失。她担忧过,但郭心孝的尸体已经度过了腐败期,又埋得那么深,没有味道传出来,那一片老房子距离拆迁遥遥无期,不用担心会被开发商挖出来。 如果金恺恩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日子就会四平八稳地向前走去。 她对金恺恩没有好感,不止因为他帮郭心孝,更因为他当年卖保健品给她父母,她将卖保健品的一律视为骗子。金恺恩假装偶遇,假装追求她,她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危险,这个人,在查郭心孝。她与金恺恩互相演戏,金恺恩越是接近,她越是欲拒还迎。 她不知道金恺恩为什么怀疑到她头上,也许是用排除法?将其他可疑者排除后,就只剩下她了。她鄙夷地想,能做到这个地步,金恺恩必然为郭心孝花了很多心思,郭心孝该死,他也该死! 她很清楚,既然金恺恩已经怀疑到她头上,那么找到富户街也只是时间问题。她不能坐以待毙,让金恺恩自己查到,不如她主动“暴露”。 金恺恩喜欢和她聊以前的事,金恺恩对毕月佳的遭遇表达遗憾,她则故意说郭心孝失踪这么久,说不定早就死了。几次提及郭心孝,她都像是说错话似的说起富户街。剩下的就不用她说了,金恺恩会去富户街打听,必然得知拾荒的张大爷家曾经垃圾堆积成山。 金恺恩果然联想到了尸臭,进而是埋尸处。金恺恩来挖尸骨时,她早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然而那天很不巧,又或者金恺恩故意选了有人办白事时,她被那唱戏的声音吵得心神不宁,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机会,金恺恩在黑暗中转过身,发现了她。 她以为金恺恩会发难,毕竟金恺恩背着挖掘工具,她出现,就已经说明她就是凶手。但金恺恩这个“好人”,居然劝说她自首! 曾皓星在审讯室哈哈大笑起来,“他还真是到死都在贯彻‘好人’逻辑啊!” 金恺恩跟曾皓星讲道理,什么郭心孝有错,但她杀死郭心孝,她这是犯罪。自首的话,法庭在量刑上会有斟酌,不会是死刑。金恺恩又说,自己之所以没有报警,深夜来挖尸骨,是本就打算给她自首的机会。 她假装后悔,抽泣不已,但手早就握紧了刀。 金恺恩以为女人脆弱,见她哭了,更是放下戒心,还朝她走来,下一步就要拉她去派出所。 “我们先……” 话音未落,尖刀已经扎进了金恺恩的胸膛,不等金恺恩反应,她又刺一刀,两刀都中要害。接着,她用力一推,金恺恩撞在墙上,捂着伤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金恺恩死前,像郭心孝一样看着她,眼中充满不甘和悲哀。她迅速将金恺恩的挖掘工具卸下来,这是绝对不能让警察看到的。她计划将尸体搬到无人住的房子里,分尸之后分别抛弃,但白事的乐声停了下来,她一时不敢动弹。万一有人过来怎么办?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特别慢,正当她再次决定搬动尸体时,有人来了!她惊慌不已,立即躲藏到阴影中。 来人发现了尸体,她感到不妙,如果现在报警,警察可能会提取到她留下的足迹。她再次摸到刀,杀一个人是杀,三个人也是杀,她可以连这个人一起杀掉! 但是那人只是看着尸体,不离开,也不报警。这画面太诡异了,她看得心惊肉跳,又不敢离开。捱到天亮,她已经受不了,而那奇怪的人终于报警。 大量居民赶在警察出现之前来看热闹,她松了口气,她的足迹大概率被覆盖掉了。 而此时提及尹莫,曾皓星依旧愤怒不已,“都是因为他!” 岳迁却感到曾皓星的愤怒很空洞,“你为什么想去见毕月佳?” 曾皓星愣了下,迷茫地瞪大眼。 “你是在见了毕月佳之后,才那么迫切地想杀死尹莫。”岳迁用陈述的语气说。 曾皓星讶然片刻,仍是否认。 岳迁还要再问,叶波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 第105章 点火者(31)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将犯罪者绳之以法。”叶波丢给岳迁一瓶矿泉水,“你刚才有点着急了。” 岳迁接过水,其实在叶波叫住他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曾皓星和李楔、吴汉成一样,是实打实的凶手,他们背后有毕月佳的影响,但重案队探索毕月佳的过程必须谨慎,不能成为凶手脱罪的助力。 他喝下半瓶,朝叶波道:“谢了叶队。” “我知道你很在意毕月佳,她和你,你那个朋友,还有陈随在查的事有关吧?”叶波说。 岳迁沉默。叶波没说错,他之所以急切地要曾皓星说出毕月佳对她的影响,正是因为毕月佳和尹莫、尹江、居叶伟一样,都有特殊能力,这些能力究竟从何而来?尹莫的能力又为什么消失了?毕月佳身上或许找得到答案。 “叶队,毕月佳你打算怎么处理?”岳迁问。 叶波说:“我先去接触她,你说她有能力激发人的犯罪欲望,我得去感受感受,然后上报。迁子,重案队不是任何情况都能自行处理。” 岳迁点点头:“我明白,但上报之前,我也想见见她。” “行,但不是现在。”叶波说:“你太累了,情绪控制不好,回去休息休息,冷静下来再说。” 岳迁离开队长办公室,脑子一会儿空一会儿满,又走到了审讯室所在的楼层,看见尹莫靠在墙边。 岳迁一下子回到工作状态,“来,跟我做个笔录。” 尹莫却没动,只看着他。他心想这人又不听话了,伸手去拉尹莫,“走啊。” 尹莫反而将他的手拉住,“你们审曾皓星时,我笔录就做完了。岳警官,你怎么回事?我一个被卷进来的路人,难道做个笔录的时间还能比你们审凶手时间长?” 岳迁愣了下,一想,是这么回事,“那你还在这儿?”说完他就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尹莫为什么笔录做完了也不回去,不就是为了等他吗? “明知故问。”尹莫笑着晃了晃岳迁的手,“非要我说出来。”说着,尹莫清了清嗓子,“当然是等……” 岳迁一把捂住尹莫的嘴,周晓军正好路过,好奇地看着二人,岳迁哈哈笑着和周晓军打招呼,“周哥,吃饭啊?” 周晓军莫名其妙,这个点,吃哪门子的饭?狗粮吗? 尹莫挣脱开,“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岳迁嗯了声,忽然感到脑子晕沉沉的,他从昨天开始就没睡觉,今天抓捕曾皓星,加上困难的审讯,即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了,太阳穴那里嗡嗡的。 尹莫突然掰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观察。 “放……” “你看上去像马上就要穿去‘那边’了。” 尹莫这话把岳迁吓清醒了,他甩甩头,“不至于吧?” “眼睛都是红血丝,脸上没血色,还出油了。”尹莫在岳迁鼻尖抹了一把。 岳迁眼睛一瞪,这下更清醒了。他对外形是很在意的,就是俗话说的包袱重。虽然查案时顾不上,头不洗澡不搓,但大家都那样,脏兮兮臭烘烘大哥莫说二哥。可现在尹莫干干净净站他面前,拿着放大镜扫描他的毛孔和胡茬,他真的……绷不住了! 岳迁转身就跑,尹莫跟着他跑,“岳警官,你去哪?” “回宿舍!洗澡!” “但你已经搬到我家里来了。”尹莫笑嘻嘻地喊:“再回宿舍洗不合适吧?” 岳迁紧急刹车,想到宿舍还有个和他不对付的易轻,那还是投向尹莫的怀抱……呸,尹莫的浴室比较好。 岳迁洗完澡出来,那种疲倦得脑子过载的感觉仿佛被洗掉了,但他还是很想睡一觉,然而推开房门,床被人占了。 “……”岳迁默默关上门,抢他的床是吧,那他正好去睡那张更大的。 但刚躺下,旁边的床垫又沉了沉。 “不是,你非要打游击?”岳迁闭着眼说。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就被托住了。尹莫在他耳边说:“你头发没干,怎么睡?” 岳迁睁开眼,尹莫的身影将他罩住了。 这时候好像不干点什么说不过去。 岳迁又不是爱委屈自己的人,尹莫自己来了,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之后岳迁睡了十多个小时,尹莫以为他又在睡梦中穿越了,来看了他好几回,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岳迁?迁子?”尹莫内疚地揪揪岳迁的耳朵。 “小龙虾,黄辣丁……”岳迁含糊地说着,还舔了舔嘴唇。 第188章 “没穿越啊。”尹莫笑了笑。 “小龙虾,黄辣丁……” 现在正是南合市吃这两样的季节,尹莫不会弄,搜了下周边口碑不错的,各买了些回来。岳迁跟有雷达似的,闻到味儿就醒了,起床一看,满满一大桌小龙虾黄辣丁,震惊地看着尹莫:“你对自己的食量没什么数吗?” “但我对你的食量有数。”尹莫带着手套,慢条斯理地剥好一个小龙虾,放进岳迁嘴里,笑道:“好不好吃?” 岳迁被香迷糊了,满脸陶醉,赶紧坐下来大快朵颐。 尹莫继续剥,有的自己吃,有的投喂岳迁。岳迁一口小龙虾,一口黄辣丁,不久就被辣得满脸汗水。黄辣丁的配菜很丰富,但又麻又辣,岳迁干了两碗饭,觉得把最近耗出去的精力都填充了回来。 吃饱喝足,两个人都不想动,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洒进来,照得人浑身懒劲儿。岳迁每年都要这么吃一两回,小龙虾这东西,他很喜欢,但烹饪的方式太不健康了,他自律,放纵太多会心虚。 尹莫起来收拾满桌狼藉,“明天还想吃吗?” 岳迁飞快摇头,这是能每天吃的东西吗? 尹莫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以为你很喜欢。” “是很喜欢。”岳迁解释,“那也不能天天吃啊,胃……” 他本来想说“胃肠遭不住”,但尹莫却点头:“吃了不方便做,了解。” “…………”你了解个鬼啊你就了解! 尹莫疑惑道:“不是因为这个吗?” 眼看他又要遗憾,岳迁说:“是!就是因为这个!” 尹莫愉悦地眯起眼,“看来你真的很喜欢。” 岳迁耳根有点烫。他……是很喜欢。 “那下次什么时候吃?”尹莫倒掉残渣后问。 怎么还问?岳迁说:“这个不能天天吃的。” 尹莫一副大明白的嘴脸,“嗯,因为想天天做。” 岳迁本来还有点尴尬,但那是他一个人的事吗?尹莫都不尴尬,他尴尬个鬼? 他理直气壮,挺胸抬头,气吞云天,“啊,就是,咋了?” 尹莫突然腼腆地笑起来,跟被恶霸调戏了似的。 “我发现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喜欢吃什么,就会一直吃的人?”岳迁想到上回尹莫吃三无零食的事。 尹莫眨眨眼,“你也是啊。” “我不是!” “你喜欢我,天天都要和我……” 岳迁扑过去,尹莫被按在沙发上,还要执着地把话说完,“为了这个,你连喜欢的小龙虾都可以放弃。” 岳迁冷笑,“真是好大的出息,跟人家小龙虾比。” 两人打闹一番,岳迁坐好整理发型,尹莫说:“我以前喂死过一只小鸡。” “啊?” “它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是尹莫刚失去父母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尹家阴森森的老宅里,怕是不怕,但年纪小,没了所有亲人,村民又嫌弃他害怕他,终归还是感到孤单。 忘了是哪个村民,弄了一笼子小鸡来喂,打算喂大了拿去市场上卖。一只小鸡掉了出来,尹莫看到了,跑过去将小鸡捡起来。他不大爱说话,只追着村民,想把小鸡还给对方。村民一看,却吓了一跳,被尹家的孤儿追,可不是什么好事。村民连忙摆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尹莫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鸡,它太小了,绒毛那么细软,还在发抖。 村民见他不动,又赶紧说:“你拿回去养几天,长大了自己吃,算我送你的!” 尹莫捂住小鸡,跑回家中,他不想吃小鸡,他要把它养大。 当其他小鸡挤在狭窄的鸡笼里时,尹莫的小鸡大摇大摆在尹家院子里散步。尹莫有一口吃的,就要分给小鸡一口。小鸡很活泼,非常黏他,只要看见他就会扑过来,要他抱,把小鸡放地上,小鸡围着他转,寸步不离。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从来没有谁这么亲近他,爷爷奶奶养育他,但和他没有太多的话说,他们辛劳了一辈子,即便家里条件好起来,他们大多数时间也总是在山里、田里。阿妆喜欢抱着他说话,可是阿妆太忙,回来看他的时间很少。 阿妆和尹江都不在了之后,他的身边更是没有人了。警察、居委会会帮他,和他说话,但他感觉得出来他们的疏离。孤魂野鬼也会和他说话,但他们没有实体。只有小鸡,叽叽喳喳地蹭蹭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对小鸡已经有了溺爱的心情。 小鸡对食物没有概念,喜欢吃,就一直吃。而他只知道满足小鸡的愿望,卖力地抓各种昆虫,尤其是蚯蚓,献宝似的堆到小鸡面前。小鸡翅舞足蹈,吃完钻进他的怀里睡觉。 幸福的生活没有过太久,小鸡死了,他懵了,抱着小鸡硬邦邦的身体,跑去喂养小鸡的那家问是怎么回事。村民本就害怕他,见他养死了小鸡,还来找自己算账,更恐惧了,丢给他几只小鸡,算是赔偿。 可是他不要新的小鸡,他只要自己的小鸡活过来。 最后,还是老岳在听他说了和小鸡一起的生活后,叹着气告诉他,小鸡吃太多了,是被撑死的。 他睁大眼睛,难以接受,老岳带他去看正常喂养的小鸡,“你看,它们一天只能吃这么多。但你的小鸡不会怪你,你是因为爱它,才想给它吃喜欢的东西。” 岳迁听得心中酸酸涨涨的,尹莫还在嘉枝村的时候,除了坟山飘忽的灵魂,和一只小鸡,就找不到别的依靠了。他那么喜欢小鸡,却亲手将小鸡喂死,可怜又可笑。 “老岳还挺会说话的啊。”岳迁准备活跃一下气氛。 尹莫却皱着眉看他,“这么多年我好像没点长进,差点把你也喂死了。” “我草,不兴这么说!”岳迁喊起来,“我是你的小鸡投胎吗!你这人能不能对生死有点敬畏啊?动不动就死来死去!” “反正你也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尹莫眉目已经舒展,“万一你真的是小鸡投胎?” 岳迁眼神复杂,“我以前觉得你可能是个变态。” 尹莫一点不生气,还很好奇,“嗯?” “现在我肯定你是个变态!”岳迁气愤地控诉,“那是一只小鸡啊!你对一只小鸡有对我的那种想法?” 尹莫想了想,果断道:“那没有。” 岳迁大声说:“那我就不可能是小鸡投胎!我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可能!” 尹莫笑起来,“不是就不是。” 难得有空闲,岳迁想回嘉枝村一趟,看看老岳,给老岳带点吃穿用度回去,他之前很想给老岳买保健品,但经历了这一连串案子,买保健品的冲动降到了冰点。 尹莫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你不回精神病院了?”岳迁说。 “什么话?”尹莫开车,“我就该住在那儿啊?精神病也有探亲假的好么?” 岳迁笑起来,“你别装着装着,装成真的了。” 尹莫装有性别认知障碍,以此来接近毕月佳,岳迁好奇他在河畔疗养院除了病号服穿什么?裙子吗?搭配丝袜吗? 这么一想,岳迁突然记起自己还没调到重案队的时候,尹莫污蔑他弄坏了丝袜,要他赔。 他……后来赔了没? 好像没有,后面接着就出了朱坚寿案,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丝袜长袜。 到了商场,岳迁按照事先拟好的清单买东西,中途又临时增加了一些,路过一个卖丝袜的店,岳迁心中有鬼,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才进去。 “先生,是给女朋友挑选礼物吗?”导购热情地招呼,但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神情渐渐从“咦?”变成了“哦~懂了!” 在导购的目光拷打下,岳迁浑身刺挠,后悔进来了。但欠的丝袜总要赔,这次不赔,还有下次,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买。 尹莫这回倒是没捣乱,没发表那些奇怪的丝袜测评,只是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什么,尹莫也看一眼。店里镜子多,他好几次瞥到尹莫得意的微笑。 果然是个变态啊!还不承认! 岳迁在欣赏丝袜上,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或者说这些丝袜没在某人腿上,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大差不差。最后他循着记忆,买了五双和尹莫破洞那双很像的。导购瞄瞄尹莫,又转回来对岳迁惊呼:“先生,您很有眼光,和他很搭呢!” 岳迁头都胀了起来,赶紧结账走人,因为溜得太快,导购还没来得及往袋子里装赠品。 “先生,先生,还有赠品!”导购尽职地追了出来,将一个精美的方形小礼盒丢在口袋里,还冲两人眨巴眼。 岳迁好奇送的是什么,那大小看着像装的戒指。但不至于吧?买丝袜送戒指?这店也太豪横了! “好奇就打开看看。”尹莫在一旁说。 尹莫半天不开腔,岳迁都忘了丝袜是给他买的了,赶紧把袋子塞他手里,“自己拿!五双,够了吧!” 第189章 尹莫笑着接过,把小礼盒拿了出来,岳迁使劲瞄,尹莫索性递给他,“既然你那么感兴趣,那你来开。” 岳迁将什么戒指、头饰、项链之类的想了个遍,但一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迅猛地将盖子盖了回去。 “嗯?”尹莫问:“是什么?” 岳迁飞快把小礼盒放自己兜里,“没什么,一点小东西。” 尹莫却不信,伸出手,“岳警官,丝袜是送我的,赠品也应该是我的吧?你怎么私下占有呢?难道是钻石?” 岳迁心想,做梦呢还钻石! 尹莫不依不饶,“我要看,是我的。” 他们的拉扯已经引来不少目光,尹莫丝毫不介意,甚至朝岳迁兜里摸去,岳迁不给,他偏要,抢来抢去,小礼盒掉在地上。尹莫快人一步,捡起小礼盒的一瞬间就打开,岳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两秒后,尹莫眼睛弯起来,“我没有说错嘛,确实有钻石。” 岳迁说:“我看你是穷昏了头!” 尹莫将那正正方方的小薄片夹在手指里,还晃了晃,“钻石纹路,怎么不算是钻石呢?” 岳迁将“钻石纹路”夺过来,再次揣进兜里。 尹莫笑道:“你拿我拿都一样。” 岳迁没跟老岳说自己要回来,车停在院门口时,老岳正好遛弯儿回来,满面红光,“迁子回来了!” 他嗓门大中气足,这么一嚎,住得近的都出来看。岳迁已经习惯了,和尹莫一起把东西往屋里搬。 老岳满眼自己的孙子,嘴上说着“买这么多回来干什么”,脸上却是特别幸福的表情,都搬一阵了,他才看到尹莫,“哟,小尹也在!” 岳迁乐了,对尹莫说:“你这是多没存在感?” “胡说!”老岳这才咂摸过来,岳迁回来是坐的尹莫的车,这多不好意思,又麻烦人家,赶紧说:“快进屋,我去买点菜,你们今晚还回去吗?不回去小尹和迁子一起住!晚点我摆个架子烤烧烤给你们吃!” 岳迁正要说“他自己没房子住吗,尹家那么近”,就听尹莫说:“好啊。” 岳迁一眼扫过去,尹莫小声说:“正好看看丝袜的效果。” 第106章 点火者(32) 尹莫大摇大摆地进了岳迁的卧室,岳迁有阵子没回来过了,但老岳经常打扫,桌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尹莫好奇地参观,岳迁将自己往床上一撂,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这里对他来说越来越像真的家,它没有“那边”大平层的宽敞质感,却很让人安心,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团巴团巴,就能睡个好觉。 岳迁眼睛都眯上了,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他立即睁开眼,只见尹莫正站在床边笑着看他。 “干嘛?”岳迁问。 “大黄每次刨好窝躺下,也会叹口气。”尹莫说:“跟你一样。” 大黄是村里的土狗,挺大一只,岳迁噌一下坐起来,“警告你,别惹我。” 尹莫又说:“我打搅它睡觉,它老哈我。” 岳迁:“……” 尹莫:“就跟你一样。” 困意被尹莫打散,岳迁索性不睡了,眼珠子一转,看到放在床边的袋子。给老岳买的东西都在楼下,只有这个装着丝袜的袋子被尹莫提上来了,想起尹莫在院子里说的话,岳迁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痒。 “想看我穿?”尹莫笑嘻嘻地说。 岳迁将丝袜倒在床上,“看破不说破。” 时间还早,老岳买菜要买老半天,岳迁拆了一双,一言不发丢给尹莫,还故意露骨地看了他一眼,活像调戏小可怜的恶霸。 尹莫也配合得很,委委屈屈地将丝袜理了又理,不情不愿脱下裤子,一点点穿上去。 起初气氛还挺好,岳迁觉得自己应该点根烟,但很快察觉出不对劲,上回尹莫穿的是旗袍,虽然脚大了点,腿壮了点,好歹有裙子遮掩,这次他房间又没有女装,尹莫两条腿就这个光着,简直是……恶俗啊! 岳迁夸张地捂住眼睛,叫唤:“辣眼睛!我的眼睛!” 被嘲笑了,勾引效果也没达到,尹莫也恶霸上身,扑上去,和岳迁结结实实滚在床上。两人打来蹬去,都想占得上风,岳迁还在喊“我的眼睛”,喊完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 老岳买菜回来,听到二楼的喊叫,吓一跳,“迁子,你眼睛怎么了?” 两人这下安静了,岳迁一脚把尹莫踹下去,尹莫来不及换掉丝袜了,飞快将裤子套在丝袜外面。老岳赶上来时,两人已经人模狗样,相敬如宾。 “乖爷,我眼睛没事。”岳迁说:“和尹莫比视力呢。” 老岳检查一番,这才放心,下楼准备晚餐去了。 岳迁和尹莫对视,忽然又笑起来,几分钟后,尹莫换掉丝袜,和岳迁一起去厨房帮忙。 晚餐非常丰盛,老岳做了大半,岳迁和尹莫也各自献丑,饭桌上老岳像所有长辈一样关心岳迁工作,岳迁挑能说的和他说。他听完眉头一皱,“我就说保健品没用,都是骗钱的,你还买!” 岳迁说:“我买的不一样,我考察过了,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老岳担忧地摇头,“你啊,年纪轻轻就开始交智商税了,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岳迁想,老爷子还挺时髦,哪儿学来的智商税? 老岳又说:“等你老了,要是没个人陪伴你,看着你,你不知道要被骗多少钱!” 尹莫笑了起来。 老岳忙说:“小尹说对吧?” 尹莫说:“乖爷你就放心吧,我看着迁子,保证不让他上当受骗。” 岳迁想打岔,但这俩聊得火热,老岳感激地要和尹莫碰碰汤碗,“你是小老板,做生意,脑子呢,也比我们迁子精,精是好事,不是贬义啊,你看着他也好。” 这氛围是怎么回事?嫁孙子还是托孤啊?岳迁想,不行,还得再给老岳买点补品,让老岳长命百岁。 晚饭后岳迁把老岳赶到屋里看电视,他来收拾,尹莫自然也跟他一起。 岳迁说:“你一会儿还是回你自己家睡。我那个床……” 睡两个人的话,嘎吱嘎吱的,而且你又不老实。 尹莫却打断,“我不想回去。” 岳迁想了想,尹家那么久没人住,灰尘肯定很多,“那我帮你打扫?” 尹莫摇头,“不是打扫不打扫的问题。” “那是什么?” 尹莫正经道:“闹鬼,我怕鬼。” “………………”岳迁手上的洗碗帕都掉进了池子里。 这个人,真是撒谎脸都不红一下。 “我睡觉老实。”尹莫跟有读心术似的,“我不会弄得床嘎吱响。” 岳迁湿哒哒的手抓住他的衣服,凶狠道:“老实交代,你那个能力是不是回来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尹莫弯起唇角,头还歪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噢。” “男子八叉的,卖萌可耻!”岳迁将人推开,继续洗碗。 两人从厨房出来时,老岳又喊:“小尹今晚留下来睡!别回去了,卫丽君现在也不住你隔壁了。” 老岳看着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以前安修没出事时,尹莫还有他们母子照应着,现在人去楼空,守着两个空院子,怎么睡觉? 尹莫如愿爬上了岳迁的床,岳迁满脑子都是丝袜店的那个赠品,万一这人突然要跟他把赠品用了,那就麻烦了。 第一这床经不住。 第二他还是有点节操,不想老岳发现。 第三他节操不多,尹莫想的话,他也挺想的…… 结果尹莫真就如保证的那样,老老实实躺着,倒是他滚来滚去,把床弄得嘎吱作响。 在又一次翻滚后,后背突然贴住温热的胸膛,尹莫将他抱住,气息近在耳边,声音沉沉的,带着催眠的倦意,“睡觉了,岳警官。” 向来只有岳警官束缚别人,没有岳警官被束缚的理!岳迁下意识想挣扎,尹莫又将手臂紧了紧,鼻尖好像碰到了他的后颈窝。他颤了下,身体渐渐放松,意识在这一刻的温情中沉沦,渐渐坠入梦乡。 一觉醒来,床上只有自己一人了。岳迁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尹莫正在和老岳一起打太极拳,一招一式还挺像样。看了会儿,他不由得弯起唇角。 这是乡村里特别平常的一个早晨,夏天到了,天亮得越来越早,上了年纪的村民早早起来,准备早餐、锻炼身体,各家各户有炊烟飘出,院子外土狗们成群结队路过,母鸡下蛋了,孩童兴高采烈地捡鸡蛋。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尹莫转过身来,视线和岳迁对上,挥手道:“早上好。” 老岳也转过来,笑着数落:“真能睡的,小尹都下来锻炼好久了,你才醒!” 岳迁笑道:“爷,我想吃醪糟荷包蛋,有吗?” 第190章 老岳说:“知道你想吃,早就做好了。” 岳迁难得回来,老岳连早餐也准备得丰盛,不仅有醪糟荷包蛋,还有老岳自己烘的鸡蛋糕,怕两个小伙子不够吃,还去买了油茶油条。 尹莫下来时,老岳刚提着油茶油条回来,有点担心地问:“小尹,你过来帮我看看,听说城里的小年轻现在不爱吃这些了,觉得不健康,都吃什么减脂三明治,你和迁子今天吃这些行不行?村里没有减脂三明治。” 尹莫笑道:“乖爷,这才是好东西,迁子特别爱。” 老岳挠挠头,生怕尹莫是在哄自己,但此时岳迁一手油条一手鸡蛋糕,吃得那叫一个开心,老岳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上午,老岳本想留两人再吃个午饭,但岳迁接到重案队电话,研美科技儿童项目查出了问题,岳迁马上就要赶回去。 “爷,过阵子我再回来看你。”岳迁扶着车门说。 老岳老协警的使命感上来了,撵人,“什么看不看的,赶紧回去工作!”说完又对负责开车的尹莫道:“小尹啊,迁子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乖爷!”尹莫笑着应承。 不是,又来嫁孙子还是托孤啊?岳迁腹诽,果然还是要给老岳多买点补品,让他长命百岁! 回南合市的路上,尹莫主动说起毕月佳,“她现在应该很希望能除掉我。” 岳迁有些惊心,曾皓星恨尹莫坏了她的事,而毕月佳显然利用了这一点,“因为她知道你知道了她的秘密?” “这是一个方面,既然我能感应到她的能力,她大概也能感应到我的,对她来说,我是个潜在的威胁,最好除掉。”尹莫说:“另一方面,关于我们这些来源未知的异能,她可能比我了解得更多,这些信息让她有清除同类的需求。” 岳迁马上想到尹江和居叶伟,尹江很可能就是被同为异能者的人害死,还连累了阿妆,居叶伟更是在遇害前说出了有人借魏晋的手杀死他的话。这些都是尹莫判断的依据。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岳迁问。 “继续和毕月佳周旋,只要我警惕,就不会再被她转移气场,她没法再控制我的情绪。”尹莫说:“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既然她知道的比我多,那我就要让她开口。” 岳迁思索了会儿,“我能做什么?” “嗯……”尹莫似乎在认真思索。 见他眉头紧拧,岳迁耐心地等着,哪知他一说话,眼睛就狡猾地弯起来,“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修为不够又中招了,失去人性,恶念丛生,你要负责抚平我的罪恶。” 岳迁冷飕飕地说:“不要把上床说得这么咯噔!” “那你帮我吗?” “……帮帮帮!” 岳迁赶到重案队,直奔叶波办公室,一推门,就看到易轻。易轻递给他一叠报告,“岳迁,你边看我边说。” 关志强案中,关志强在遇害前认定三无零食伤害孩子们的健康,儿童营养品趁虚而入,轻则浪费家长钱财,重则对孩子们的身体造成不可逆影响,他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他变得越来越偏激固执,坚信三无零食正是保健品公司投放,这成了一条产业链。他没有任何依据,但直到被杀死,他仍在为救青少年奔走,他的这份被世人嘲笑的热忱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重案队在查金恺恩案时,易轻等队员和专家团队一起调查研美的儿童项目,竟是真的在研美的营养品中查到了剂量超标、违规使用药物等情况。研美往来的经济账更是直指其投资了三无零食生产商花朵食品。 经提取、分析、追踪,来自研美的三无零食早就大规模投向市场,主要在小学、初中附近售卖,成本极低,几乎可以算作暴利。而三无零食的暴利对研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真正赚钱的是对应的营养品。长期食用这些三无零食,小孩会出现营养不良、皮肤病、肥胖症、过早发育等问题,研美的各种产品,正是针对这些病症。 放下报告,岳迁心里堵得慌,“老关……” “老关是个伟大的人。”易轻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用自己的命,撕开了这条犯罪的口子。” 研美参与三无零食生产的证据非常铁,其高层全部被控制,后续针对研美,会有更大规模的调查,但重案队能做的已经结束了。市局领导专门将叶波、易轻叫去称赞了一番,叶波却说这也有新人岳迁的功劳,是他坚持按照关志强的想法来调查。于是岳迁也被叫去接受夸奖,结束之后他买了些水果,回到姑家巷,敲了敲关家的门。 不久门打开了,周湘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她仍沉浸在失去老伴儿的悲痛中,但看到岳迁,打起精神笑了笑,请他进来坐。 “怎么还带东西。”周湘叹了口气,“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都是不容易坏的。”岳迁放下水果,“周婆婆,老关怀疑的研美科技,果然有问题。” 周湘惊讶地扶住桌沿,岳迁扶她坐下,说起重案队的调查结果,听着听着,周湘的眼睛湿了,肩膀也颤抖起来。最后,她站起来,缓缓朝关志强的遗像走去,双手合十,“老关,你没有做错,你听到了吗,警察帮你查下去了,你没有做错……” 岳迁看着周湘的背影,以及照片中皱着眉的小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说警察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但也有平凡而普通的英雄,他们在旁人眼中是疯子,是痴呆,太犟,不可理喻,可他们也已经为了心中的正义,竭尽所能。 之后的几天,重案队针对近期命案,谨慎整理证据链,吴汉成、李楔、曾皓星均已认罪,物证、口供完整,而毕月佳犹如一团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在向检察院移交嫌疑人之前,叶波来到河畔疗养院,尝试与毕月佳交流,却被惊慌的护工告知,毕月佳被尹莫绑架了。 第107章 点火者(33) 毕月佳在露台上全程目睹了曾皓星暴起攻击尹莫,被警方带走,却似乎毫无触动,生活没有一丝改变,照常去果园摘果子,照常散步,仿佛曾皓星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也没有在曾皓星发狂之前与其长谈。 尹莫一身灰色的休闲装,站在果园的小道上,毕月佳正在离他不远的树下休息,注意到他的靠近,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尹莫走了过去,毕月佳皱眉,神情稍显不悦。当尹莫离她只有十步远时,她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警惕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她的护工赶紧上前,挡在她和尹莫之间,“尹先生,月佳不喜欢和男性接触。” 毕月佳在护工身后低下头,温顺害怕的样子,尹莫却没有停下脚步,护工大声警告:“你再靠近,我要叫保安了!” 尹莫突然开口:“你并不害怕我,也不害怕男人。” 毕月佳低着的头一下子抬起来,尹莫在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慌张。 “尹先生!”护工生气了,“不要刺激月佳!我真的要叫保安了!” 尹莫根本不看护工,一直盯着毕月佳,挑眉道:“你说呢?要叫保安吗?” 护工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他住进来的时候,她也去看过热闹,是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患者,幻想自己是女人,前阵子总是穿着旗袍招摇过市,还喜欢来找毕月佳玩。今天怎么换回了男装,这么咄咄逼人?要知道精神病院也有自己的规矩,骚扰其他患者,一旦叫来保安,可能就会被评估为危险,要么被严格管束起来,失去自由,要么被劝退。 她摆出戒备的姿势,感受到身后的毕月佳正在瑟瑟发抖,她太可怜毕月佳了,多好的一个姑娘,被精神创伤折磨成这样。 “王姐,不要叫保安。”毕月佳声音轻轻的,带着战栗和哀求,“尹先生有话要对我说,说完就好了,你先去忙别的。” 护工很惊讶,毕月佳向来是需要她保护的,尤其有男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次却将她支走!她狐疑地看着尹莫,尹莫却露出好看的笑容,礼貌地行了个绅士礼,“王姐,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护工还是很不放心,这是她接手毕月佳以来,毕月佳第一次单独和男人相处。但毕月佳都这么说了,她一个拿钱办事的护工,还是不要干涉主人家了吧。护工经过尹莫时,神情严肃地警告:“我不会走远,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叫保安!” 尹莫笑道:“好的。” 护工一走,树下就只剩尹莫和毕月佳了。毕月佳脸上的柔弱害怕消失了,她仿佛戴上了一张冷漠残忍的面具。 不,也许这才是真的她,那个善良的、可怜的、脆弱的女孩,是她给自己捏出的人设。 她盯着尹莫,尹莫看见她周身游走着浓烈而浑浊的气场,这些气场扑向他——她又在转移气场了。但这次,她没有成功,尹莫仿佛根本不被气场所影响,眼神平静,五分钟过去了,仍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毕月佳脸上浮起一丝惊色,但并不明显。 第191章 尹莫开口,“怎么?遇到了一个你不能随意转移浑浊气场的人?” 毕月佳蹙眉,“你……” “转移过一次,就觉得能轻易拿捏我?”尹莫冷笑一声,“说起上次你整我的事,我还得感谢你。其实你并不知道能激起他人的什么恶念吧?除非是李楔、曾皓星这种你熟悉的人,还有张艳丽、吴汉成这些将仇恨表现得非常明显的人。” 毕月佳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神冰冷锋利。 “我挺想让你再激起我的恶念。”尹莫弯着眼,回味那个夜晚,“但你那异能好像也不是很强大,遇到我这种有备而来的人,就失灵了,你能通过气场控制的,似乎只有普通人。你的脆弱成了最好的伪装,他们不仅没有一人怀疑你,还都为你说话。” 片刻,毕月佳问:“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多了。”尹莫说:“你这能力是怎么来的?你拿它操纵过多少人?” 毕月佳先是沉默,而后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但你好像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 尹莫微微皱眉。 毕月佳说:“你也有某种能力,但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机缘巧合,你发现了我这个‘同类’,你接近我,是想要窥探能力的来源。” 尹莫没说话,毕月佳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因为岳迁,尹莫的目的又不止于此。 “你还是个稚儿呢,就妄想挑衅我?”毕月佳的微笑有些渗人,和她平时的笑截然不同,“那我不愿意告诉你,你怎么办?” 尹莫和她对视两秒,凑近,“这还不好办?我在这儿大喊,你和刚发生的案子都有关系,李楔曾皓星都是被你怂恿杀人,反正他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你有密切来往。” 毕月佳神情慎重地审视尹莫。 “警察早就注意到你了,不然你猜,曾皓星是怎么在他们的监视下跑来见你?他们想拿到你操控曾皓星的证据。”尹莫说:“那次失败了,不意味着他们放弃。这不还有我吗?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同类’,我把自己的能力吆喝出来,顺带把你的能力也吆喝出来,噢,我不仅要在这里喊,还要去你家的厂子喊,让你的父母、哥哥,你们厂的工人都知道,你不是什么受苦受难的白莲花。” “你住口……” “然后我们就双双被重案队抓捕,关禁闭,审问,然后他们成立一个专家组,天天将我们当做青蛙一样来研究。说不定还要解剖,做实验。” 毕月佳抓住尹莫的衣领,眼神满含威胁,护工看到这一幕,紧张起来,本想叫保安,但动手的居然是毕月佳,她还从未见过毕月佳这么有攻击性的样子。 尹莫笑着举手投降,“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在重案队里有人,被他关起来玩审讯play,想想就很有趣。” 毕月佳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打算这么做,眼里升起恐惧和退缩,却仍是威胁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尹莫说:“原本是互相帮助的事,是你非要搞得那么复杂,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能力从何而来,顺道探索一下你口中这个世界的真相,你看,我连你操控曾皓星来杀我都不计较了,你却跟我讨价还价。” 毕月佳颈部紧紧绷起来,似乎正在考量尹莫的话。 “你很享受外人对你的照顾,这么多年,你努力维持白莲花的形象,尤其是你哥,说到你就心痛不已。”尹莫的眼神像雪亮的钉子,一下子就刺穿到了毕月佳心中,“他们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装的,你会不会失去他们?” 毕月佳有些慌乱,“你……” 尹莫忽然一闪身,在她耳边轻语:“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 “月佳被尹莫绑架了!保安!保安!出事了!”护工一个走神的工夫,毕月佳和尹莫竟是双双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了,她惊慌地大喊,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员赶来,调取监控发现,毕月佳的确是被尹莫押着从河畔疗养院的后门离开。 “尹莫绑架了毕月佳?”得到消息的岳迁难以置信,而另一件事——叶波没有告知他,私底下去见毕月佳也让他有些诧异。 不久前,他就跟叶波申请过与毕月佳进行一次深入交流,叶波说还有一些准备要做,毕月佳的情况很特殊,涉及超越常识的东西,且对毕月佳的调查很可能有利于犯罪者,必须谨慎再谨慎,所以他理解叶波的顾虑,只是没想到叶波会背着他去。 事已至此,叶波在电话里解释,没有通知岳迁,是上级的意思,毕月佳所谓的能力太玄了,市局打算先对她进行私底下的接触,再来评估下一步,叶波是重案队队长,能够负起这个责任,而岳迁虽然在最近的案子里表现突出,但到底还是个毕业一年的新人,上级不是太信任。 岳迁又不是真的愣头青,叶波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现在他担心的是尹莫,尹莫怎么会急躁地去绑架毕月佳?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他既不愿尹莫在一念之差下冲动伤害毕月佳,又不愿意毕月佳对尹莫出手,上次曾皓星差点将刀扎进尹莫后颈的一幕历历在目,想起来就惊心不已。 “我们正在根据监控追踪,他们现在在富北大道,看样子是要往北城殡仪馆的方向去。”叶波说:“迁子,你做好准备,尹莫是你的朋友,等会儿可能需要你出面。” 不用叶波说,岳迁也知道,否则叶波不会这时给他打电话,“叶队,我这就出发!” 殡仪馆附近全是白事店铺,各种纸扎摆在人行道上,运送尸体的车不间断地往殡仪馆开。有人经过,就有老板钻出来推销自家的花圈纸钱骨灰盒,吆喝自己有门路,买墓能拿到亲情折扣价。只有一家门面的卷帘门拉着,像是生意做不走关门大吉了。 尹莫打开卷帘门,把毕月佳推了进去,看看周围,又将卷帘门拉上。附近做白事生意的探出头,议论纷纷。 “刚才那个就是买了老李铺子的老板?这么年轻啊?” “老李铺子也敢买,也不怕被瘟到!” “那不是尹莫吗?他很有名啊!” “咋个有名?” “他和咱们这种只卖东西的不同,他有白事团队,到处表演呢!以前老在乡镇,现在可能想在市里扩展生意,所以才买铺子吧。” “那买老李铺子也太那个了,他买了怎么不开张?” “那就不知道了,兴许忙不过来呢?哟!怎么有警笛声?出啥事了?” 警车没有开进挤满白事店的街,停在街口,岳迁反复看过监控中的尹莫和毕月佳,护工的反应夸张了,尹莫虽然确实押着毕月佳,但两人的其他互动不像是绑架,护工也说了,毕月佳想对尹莫动手。岳迁给尹莫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叶波让他继续尝试,最好是能把人平安带出来。 终于,尹莫接电话了,岳迁急切地问:“你怎么回事?” 尹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你来了?我没看到你。” 岳迁还在警车上,给叶波打了个手势下车,“你带毕月佳来这里干什么?” “帮你查案。”尹莫回头看看毕月佳,“当然,也是为我自己寻找答案。” 毕月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店里存放的花圈,很少有人不忌惮这些东西,她却毫无心理障碍地触碰。 “你们现在……”岳迁稍稍放心,“没出事吧?” “你过来吧,省得有的话,我还得跟你复述一遍。”尹莫说:“但毕月佳有条件,其他警察不能来,你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 岳迁停下脚步,思索几秒,将身上的录音设备摘下来,“那是以什么身份?” 尹莫没说话,倒是传来毕月佳有些远的声音,“男朋友吧?我看你俩是。” 岳迁动作微微一顿,这时,叶波也跟了过来。岳迁挂掉电话,将录音设备交给叶波,简单说了下对方的要求和门面里的情况,叶波果断下决定:“行,你一个人去,上级让我接触毕月佳,本来也不是常规途径的调查。尹莫和毕月佳双方的情绪你都要稳住,你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去,但关键时刻要记得自己是警察。” “明白!” 卷帘门拉开,岳迁弯腰迅速钻进去,围观的老板们还没看到个名堂,卷帘门又关上了。门面里开着灯,很明亮,尹莫拉了岳迁一把,岳迁站起来一看,毕月佳坐在一堆花圈中,脸上挂着诡异的笑,跟索命的死神似的。 岳迁第一句话是对尹莫说的,声量却不低,故意让毕月佳听到,“她现在的气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浑浊?” 毕月佳散漫的眼神一下子凝聚起来。 “是,非常浑浊,恨不得立即激起别人的恶念。”尹莫走到岳迁前面,盯着毕月佳,“别对他耍花招。” 毕月佳呵笑一声,“撞上你俩,算我倒霉,我不惹你们还不行吗?” 尹莫对岳迁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来问,有关案子,有关异能,想问什么都行。 第192章 岳迁不知道尹莫对毕月佳说了什么,毕月佳为什么变得这么配合,但机会难得,他迅速整理思路。 “你和郭心孝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他真的侵犯了你?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控制他,阻止他?” 毕月佳在短暂的沉默后,脸上竟是浮现出欣喜若狂的神情,“那当然是因为我阻止不了!” 门面回荡着毕月佳的笑声,“我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愚蠢女人!他改变了我!因为他,我才进化成现在这样!” 岳迁前期针对毕月佳和郭心孝的调查,和毕月佳此时的讲述基本是一致的。曾经,毕月佳过着犹如温室花朵一般的生活,所见的只有爱。恶意、伤害、欺骗这些字眼仿佛不存在于她的人生中,就算有,也被父母、哥哥为她挡掉了。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帮助郭心孝,以及更多像郭心孝这样的人。她马上就要走上社会了,学姐们毕业后没有精力再照顾郭心孝,她必须在毕业前为郭心孝谋好出路。郭心孝多次向她告白,说实话,她有些反感,她并不想谈恋爱,更不可能爱上郭心孝,但和郭心孝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郭心孝是个傻子啊,和小孩一样。 她怎么都想不到,郭心孝会强.暴自己。 说到那一夜的震惊与痛苦,毕月佳抱住了自己,肩膀轻轻发抖。尹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仿佛她的一切悲欢都与自己无关,而岳迁是对案件相关者情绪非常敏感的那类人,直白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她的痛苦不是演出来。 毕月佳将脸埋在膝盖里,几分钟后才继续说,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身体上的伤害其实很轻,但心理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家人的宽慰和陪伴,甚至心理医生的引导、开的药物,都毫无作用,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直在往下落,抓不到任何东西。 极致的痛苦给她打开了这个世界的未知之门,从某一天开始,她看到的东西变了,她能看到别人的气场,也能看到自己的。她的气场浑浊浓郁得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她吓了一跳,其他人的气场虽然也有浑浊的,但没谁像她这样! 她尝试驱散那些浑浊的气场,发现它们会向其他人流去,她气场越是清澈,痛苦就越少。不,她根本不痛苦了,她很轻快,很快乐,而被转移了她浑浊气场的人,变得暴躁、冲动。 这是什么能力吗?她讶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一张温良的脸,穿着白色的裙子,连头发丝都那么柔顺,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却被自己的帮助对象那样伤害。她的眉心几次皱起又舒展,渐渐地,镜子里的那张脸扬了起来,露出一个她都没有见过的,残酷的笑。 别人没有的能力,她有了,她可以轻易激起别人的恶念,而恶念是最坚实的丝线,被捆住的人会成为恶念的奴隶。他们消融她的浑浊气场,令她成为那不占尘埃的白莲花。 岳迁问:“你进河畔疗养院是在郭心孝失踪之后,曾皓星是第一个被你利用的人?” “利用?这多难听。”毕月佳眼中的痛苦已经消失了,她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灵魂,刚才那个柔弱的被压下去,现在这个尖锐的占了上风,“我只是让她认清自己内心的渴望,杀郭心孝的是她,不是我。” 岳迁说:“她是你的朋友。” 毕月佳笑起来,“朋友?最早的时候确实是,但什么朋友会对你有强烈的占有欲?”说着,毕月佳看了看尹莫,“他这种朋友吗?” 岳迁:“……” “没有觉醒之前,我只是觉得曾皓星让我有些困扰,我很感谢她给我化妆,起初和她在一起,我确实很开心,但改变的是她,她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太露骨了,我刻意减少和她的相处,我有点怕她。” 毕月佳不是女同,曾皓星的言行让她很不舒服。发现自己有转移气场的能力之后,她的第一想法是复仇,但她不可能亲自动手,她要找一个人,帮她让郭心孝消失。曾皓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的至亲,比如哥哥,恨郭心孝不亚于曾皓星,但她不愿意让哥哥来做这种事,只有曾皓星,将来警察要是找上门来,曾皓星也会消失。 “金恺恩呢?”岳迁问:“你也恨金恺恩?” 毕月佳摇头,“这可不关我的事,是曾皓星自己要杀他。岳警官,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给杀人犯判刑吧,心中恶念那么深厚的人,今天不杀人,明天也要杀人。” 岳迁继续问:“那李楔和吴汉成呢?还有张艳丽,你让她将吴汉成弄下水?” 毕月佳回忆了会儿,“你说那对钓鱼的夫妇,哈哈哈,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那你……” “我只是转移气场罢了,尹莫不是看到了吗?我原本的气场过于浑浊,这或许是这个能力的副作用?我必须及时将它们转移出去,不然吃苦头的就是我自己。他们……刚好中招而已。” 毕月佳承认,当她看到张艳丽和吴汉成时,就知道他们是很好的“吸收者”,他们的气场已经很浑浊了,对彼此有很深的怨愤,这种人,最适合吸走她的气场。张艳丽似乎很喜欢她,主动和她聊天,她当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渐渐将自己的气场放过去。最后一次,张艳丽向她倾诉吴汉成的诸多不适,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所有浑浊气场都吸收了。那天,毕月佳感到神清气爽,也预知到有事即将发生。 不过张艳丽最终没能杀死吴汉成,那次却让吴汉成心里的恨越烧越旺,一和毕月佳接触,就成了个吸收气场的先天圣体。 再说李楔,此人有反.社会人格,毕月佳说到他时自嘲地笑了笑,“以前的我有多清澈愚蠢?我哥警告过我,但我居然完全感受不出这人是个坏胚子。” 直到有了异能,李楔的恶才呈现在毕月佳面前,然而毕月佳反而更需要他了,一般人没那么多的恨,也就吸收不了太多气场,吸收去的那些,顶多也就足够发一会儿疯,而李楔,一下子就能将毕月佳的气场清理干净。她需要他,至于他是不是以杀人释放恶念,她不关心,也管不着。 “你看明白了吗?”毕月佳问:“我依靠转移气场,激起很多人的恶念,但不是每种恶念都会导致杀人,那些人,本就是潜在的杀人犯。” 岳迁沉默,尹莫忽然开口:“所以你是后天才有这种能力?” 毕月佳愣了下,惊骇道:“难道你是先天?” 第108章 点火者(34) 毕月佳突如其来的激动让尹莫和岳迁都颇感错愕,她兴奋地大笑起来,指着尹莫,眼里迸发精光,“你,你是世界的宠儿,你居然不知道?” 尹莫皱眉,“世界的宠儿?” 毕月佳从花圈里走出来,朝尹莫一步步靠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从某件灾难中意外获取某种能力,你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能力,又恰好遇到我这个同类,所以想从我身上得到答案。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世界的宠儿!” 尹莫盯着毕月佳,脸色冷沉,“那你是什么?世界的宠儿这种说法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命名的,是不是很贴切?”毕月佳说:“我曾经是个普通人,没有特殊的能力,也不知道有人有特殊能力,直到我受到无法承受的伤害,才觉醒出了转移气场的能力。” 忽然,她眼神不善地看向尹莫,“我的能力是用我的不幸去换取的,而你,你们这些生来就有异能的人,什么都不用付出,怎么不是世界的宠儿?” 尹莫抿着唇,思索毕月佳的话。要这么说的话,尹江、居叶伟都是世界的宠儿,但是他们都死了,灵魂灰飞烟灭,居叶伟的父亲甚至早就说过,不希望孩子继承自己的能力,因为那是不幸的开端。 “你接触过其他和你一样的人吗?”岳迁逻辑清晰地问:“你的能力是在苦难中生成,那世界的宠儿呢?被选中的原因是什么?” 毕月佳笑起来,对岳迁使用“世界的宠儿”这种说法很满意,但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尹莫。 “还有,我带入自己想了想,假设我意识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我可能恨不得立即使用。”岳迁又问:“但曾皓星杀死郭心孝后不久,你就假装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住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 毕月佳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尹莫脸上移开,看向岳迁,“因为我害怕。” “害怕?” “这个世界在我眼中已经大变样了,我可以轻易看到别人身上的浑浊气场,有些人……简直已经不是人了。我……” 尹莫的冷笑打断了毕月佳,“你还会害怕?你的气场不是比所有人都浑浊?” 毕月佳不满道:“那是异能带来的副作用,不是我自身产生的气场!” 岳迁看了尹莫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挑衅毕月佳,尹莫点点头。 岳迁说:“你是为了躲避那些气场浑浊的人,所以才住进精神病院?” 第193章 “这不是主要原因。”毕月佳摇摇头,自从有了异能之后,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清晰,意识不断地探索、猜想着这个世界。既然她能够觉醒异能,那其他人呢?她看了许多社会新闻,虽然被郭心孝强.暴于她而言非常痛苦,但比起更多命运悲惨的人,她经受的只是普通的折磨。那么,有多少人已经觉醒异能了?为什么在以前她从未听说过? 敏锐如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每一个觉醒异能的人,都藏着自己,因为暴露自己的能力,或许就代表危险。于是她将自己藏到精神病院。没有人会警惕一个没有攻击性的疯子,而在这里,她成了一个“废人”,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世界的真相。 岳迁消化了会儿,“所以你其实没有见过其他异能者?” 毕月佳朝尹莫抬了抬下巴,“这不有一个吗?我的担忧没有错,他一出现,就想对我动手,异能者之间难以共存,这是事实。” “但你怎么知道还有先天的异能者?”岳迁不解道。 毕月佳脸上浮起一丝茫然,她揉了揉额头,“我脑子里响起过这种声音。” 岳迁更不解了,“什么意思?” 毕月佳说,大约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她独自在果园散步,她很喜欢这样,看似娴静,脑子里却过着奇思妙想,忽然,她像是开悟一般想到,也许会有生来就拥有能力的人,这些人远远强于她这样后天觉醒的人,是世界的宠儿。 “不是,你就突然想到了?没有任何依据?”岳迁有点急了。 “我也形容不出来,所以我说是开悟。”毕月佳说:“就像突然灌进了我的脑子里。” 她解释,这可能是她长期思索这个世界的构成、异能的来历,时常冥想,所以在某个时刻,一下子悟到了某些东西。 岳迁和尹莫面面相觑,在这一刻,毕月佳倒是真的像个精神病患者了。 尹莫说:“那这种能力既然是凭空而来,会突然消失吗?” 毕月佳迅速转过脸,激动道:“你的能力消失了?” 尹莫:“……” 毕月佳跑到他面前,“你与生俱来的能力,消失了?” 岳迁走到尹莫身边,防止毕月佳有任何失控的举动。 毕月佳的笑声拖得很长,“居然有这种事!先天的异能者,能力居然会消失!你到底干了什么?哈哈哈哈!” 岳迁说:“你比我们都更接近世界的真相,你知道怎么才能重获异能吗?” 尹莫瞥了岳迁一眼,发现岳迁异常耐心。 “这才是你们找我的目的!”毕月佳愉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低微的后天觉醒者,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世界的宠儿的事?” 尹莫有些不耐烦了,岳迁却抬手拦住他。 毕月佳狡黠地眯起眼,“或许,你可以试试我的办法?把最痛苦的事经历一遍,说不定你的能力就回来了。” 岳迁对毕月佳的话感到不悦,他本能地不希望尹莫受到任何伤害。但尹莫似乎对这个提议有点兴趣,垂眸思索了起来。 “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提醒你们一句。”毕月佳说:“世界的宠儿一定是比后天觉醒者更可怕的存在,他不会允许其他世界的宠儿存在。” 岳迁眼前闪过尹江、居叶伟,他们是因为那生来就有的能力,被抹杀掉了吗? 所以居叶伟的父亲才会说,拥有能力是不幸? “要不,你也来精神病院吧。”毕月佳忽然邀约,“假装是个病人,会安全得多,反正你也装过一回了。” 尹莫说:“不仅我不能继续装,你也不能了。” 毕月佳警惕道:“什么意思?” “李楔杀人,吴汉成杀人,曾皓星杀人,你以为你一点责任都不必承担吗?”尹莫步步逼近,“就因为现存的法律不能惩治你?” 毕月佳皱着眉后退,“你说过不会声张!” “我去你家人面前嚼舌根了?我只是告诉警察我所知的一切。”尹莫说:“走吧,不要再占用精神病院的资源了,我们去该待的地方待着。” 毕月佳疯狂摇头,“你疯了?你以为你说出去,被抓的只有我?他们会放过你?你也是异能者!还是先天的异能者!你更会被控制!你会彻底失去自由!” 岳迁也没想到尹莫会突然这么说,尹莫看上去很坚定,不为毕月佳的话所动。 毕月佳又喊道:“你要站在犯罪者的一方吗?你是在给杀人者脱罪!”她望着岳迁,“你是警察,你要包庇杀人者?” 岳迁摊开双手,“我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你说的和李楔他们有关的话,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依然是犯罪者,和你是不是异能者没有关系。” “你们……”毕月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在给我下套!” “他们犯的罪,他们自己承担,至于你,毕女士,你所拥有的异能超过了这个社会的常识,如果放任你不管,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危害到公共安全,所以我作为警察,必须请你接受监管,这是我的义务。”岳迁说。 毕月佳等着尹莫,“你呢?只要我被抓,你也会被关起来,被研究,永远失去自由!” 尹莫耸耸肩,“无所谓。” 毕月佳的肩膀垮下去,半分钟后,她低声道:“我有一个要求。” 尹莫说:“我知道是什么,在果园里你就说过了。你不希望你父母,你哥,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毕月佳忽然掉下眼泪,轻轻点头。 卷帘门打开,岳迁和尹莫先出来,尹莫是名义上的绑架者,被岳迁押着上了警车,毕月佳在后面,她环视着好奇的围观者,被此刻灼热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警车上,岳迁和尹莫坐在后排,尹莫突然按住岳迁的手,岳迁立即看向他。 “等到了市局,我应该就会被带走了。”尹莫平静地说:“承认有异能,将来不可能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岳迁心里有些难受,“你其实……” 尹莫摇摇头,“如果我不把自己牵扯进去,毕月佳就可以继续在精神病院逍遥自在,她那个能力,可以催化无数个李楔。” 岳迁没说话,翻过手,将尹莫的手握在手心。 尹莫略一挑眉,身子一斜,凑到岳迁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岳警官,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本人对什么正义公义,没什么兴趣。” 声音太沉了,很痒,岳迁却没有退,“我知道。” “那你要记得我的好。”尹莫说:“不要在我被解剖研究后,就忘了我,爱上别的男人。” 岳迁耳根烫得厉害,警告道:“别瞎说,怎么可能解剖你。” “那要是真的解剖了呢?我这种送上门的样本,百年难遇啊。”尹莫笑嘻嘻地说。 岳迁恶狠狠道:“那我倾家荡产给你买最贵的骨灰盒,最贵的墓,行了吗?” “不够。我就算死了,你也是我的,你要给我守寡。” 岳迁的指甲嵌到了尹莫的肉里,“那你就别死。” 一到市局,尹莫和毕月佳果然被带走了,岳迁看着尹莫的背影,心里一阵空落。 “迁子,跟我来一趟。”叶波喊道。 岳迁跟着叶波来到办公室,叶波关上门,问了问毕月佳在门面里都说了什么。岳迁隐去“世界的宠儿”这一形容,叶波听完,“所以尹莫父母的死,很可能和他们的能力有关?尹莫现在失去能力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岳迁眨了眨眼,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角度。 叶波夸奖了岳迁几句,异能的事,他已经向上汇报了,尹莫和毕月佳是警方目前掌握的唯二样本,后面肯定得接受一系列的检测和评估。毕月佳和三位嫌疑人都有关,她必然被严密监管,除了常规调查,还有刑事方面的调查。至于尹莫,叶波觉得顶多被观察。 “你也别太担心了,回去休息。” 岳迁自然是没法休息的,毕月佳的话很像是胡言乱语,后天觉醒者和先天觉醒者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所谓的“世界的宠儿”更是她的臆想。 但异能者之间不能共存也许是真的。一个异能者的存在,会影响到另一个异能者,他们在普通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厮杀,失败的人连灵魂都不再完整。 岳迁想到林腾辛,心脏忽然紧了一下。陈随、尹莫,再加上他,都怀疑过林腾辛,很显然他也是异能者,能力远在尹江等人之上,但他选择的却不是消灭他们,而是培养他们。 尹莫是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突然穿越到“那边”,回来之后异能就消失了,是林腾辛搞的鬼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岳迁对谁犯罪不犯罪形成了一套判断逻辑,在“这边”和犯罪有关的人,在“那边”是不存在的,而上次穿越,他查到“那边”林腾辛存在,所以对“这边”林腾辛的怀疑有所减轻。如今掌握的新的信息又让他不得不再将视线聚集在林腾辛身上。 第194章 这个心怀慈爱的老先生,到底拿了一张什么角色牌? 重案队暂时没有别的案子,而李楔等人的后续调查和毕月佳完全是分开的。 岳迁闲下来,看以前和尹莫互发的消息,他给尹莫的备注一直是“纸人哥”,如今想来,他自己才应该是纸人哥。 备注改了几个,岳迁都不怎么满意,最后索性改成了尹莫的本名。 几天后,岳迁从叶波那儿听说,现在别说重案队,就是市局都够不上毕月佳和尹莫了,每天和毕月佳对话,给她做各种检测的是首都来的专家学者。短时间内,她恐怕都要待在研究室里了。 “这也好,至少她不能再用她的那个能力去催化潜在杀人犯了。”叶波说。 岳迁此时更关心的是尹莫,尹莫也被专家带走了,他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尹莫,不知道尹莫现在怎么样了。和毕月佳相比,尹莫没有参与犯罪,而且能看见灵魂这种能力已经莫名其妙消失了。 “知道你关心尹莫。”叶波说:“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岳迁眼睛亮了亮,“他没问题吧?”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听说他全程很配合,再说,抛开异能,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上次的绑架也不是真的绑架,非要说,也是帮了我们的忙。”叶波在岳迁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周末,岳迁卯足了劲做个大扫除。尹莫这套房子虽然是在老小区,但室内很整洁。可这阵子尹莫被抓去研究,他一个人住着,哪哪都觉得不痛快,懒得收拾,屋里越来越乱,跟狗窝似的。本着再不收拾不行了的想法,岳迁挥舞起拖把,刚倒完垃圾回来,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叶波的电话就打来了。 今天是休息日,没有重要的事叶波不可能来电。有案子?岳迁连忙接起来,叶波语气却带着喜悦,“快来接你家尹莫!” 岳迁一喜,飞快赶到市局,果然看到气定神闲喝咖啡的尹莫。尹莫穿着一套他没见过的衣服,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更长了,在脑后扎起来。尹莫看见他,冲他微笑,他忽然觉得心痛,不知道尹莫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解剖肯定没有,但连续问询、心理测试之类的必不可少,说不定还有什么实验,不然怎么会瘦? 注意力都在尹莫身上,岳迁没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几张生面孔,叶波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王教授,向厅,这就是我们重案队的岳迁。”叶波介绍道。 来的有专家,也有省厅、首都的领导,岳迁挨个打招呼,最后是向厅跟他说:“小岳,我们聊聊。” 办公室很快只剩下向厅和岳迁,向厅是省厅的人,在几个副厅中不是很有名,负责科研相关的项目。 “毕月佳和尹莫这两人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小岳,我要感谢你。”向厅说了些场面话,岳迁虚心地听着。 毕月佳与刑事案件有关,目前来说,很难再回到社会中,而尹莫的情况和她不同,只需要定期接受警方调查就行。 向厅话锋一转,“但尹莫到底是个曾经有异能的人,且毕月佳认为先天异能者比后天异能者更加强大、危险,尹莫自称失去异能,这一点凭借我们现今的技术,无法证实,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重新拥有异能。所以经过谨慎的研判,我们认为,他回到正常生活中得附加一个条件——有一个监督者。” 岳迁马上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个被选出来的监督者。 “我问了叶队,和市局其他领导也沟通过,叶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最关键的是,尹莫信任你,他只愿意接受你的监督。”向厅叹了口气,“小岳,这任务不轻松,你有心理准备吗?” “他……”岳迁问:“还能自己提要求?” 向厅笑起来,“你把我们研究小组当成什么了?怪科学家吗?不会,我们没有伤害过他,也很感激他提供重要的样本。他又不是犯罪者,为什么不能选择监督者?只是监督者必须有能力承担起这份责任,你也是经过我们评估的。” 岳迁立正,郑重道:“我有心理准备!” 向厅点点头,“那就把尹莫领回去吧,他今后出了任何事,我不找他,找你。” “明白!” 岳迁离开办公室,没看到尹莫,下楼时接到尹莫的消息。 [尹莫:我在门口,你们警察的地盘,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岳迁加快步伐,看到门外的尹莫时,换成了跑。 “这么着急?”尹莫笑着说。 刚才在办公室,岳迁不好上手,这时没了忌惮,一把捏住尹莫的手臂,尹莫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探索到了尹莫胸口。 尹莫:“……” 岳迁边摸边想,这里好像瘦了,这里好像还好。 眼看着岳迁往下三路去了,尹莫不得不提醒,“岳警官,大庭广众的,还是你们市局门口,形象要不要了?” 尹莫嘴上说“我这是看看你受没受罪”,手却老实收回来了。 “受罪了你要怎样?”尹莫问:“为了我,把专家们暗杀了吗?” 这下轮到岳迁无语了。 “你不仅不帮我暗杀他们,还要帮他们来监视我。”尹莫叹气,“这下没自由咯。” “不是你点名的?”岳迁手肘撞了尹莫一下,“我看某些人还挺期待。” 尹莫自然不反驳,“我迫不及待要玩监视play了。” 岳迁想,倒也不必说出来的。 尹莫回头,拉住他的手,“走啊。” 岳迁问:“去哪?” 尹莫说:“回家,随便找个酒店也行,去床上让你好好检查一下。” 第109章 献祭者(01) 几轮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岳迁精神越来越好,把尹莫翻过来,晃着他的脸问:“他们研究你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裤衩都没有吗?” 尹莫笑着撑起身子,“啊,裤衩多碍事。” 岳迁瘪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哎,你要想开啊尹大师,你这是在给科研做贡献。” 尹莫凑到岳迁面前,“我看想不开的是你吧,岳警官。” 岳迁连忙别开脸,“我有什么想不开?我的裤衩好好地……”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就定格在地上的一小堆布料上。 呃,他的裤衩,好好地躺在地板上。 “没有。”尹莫将岳迁拉回来,“他们对我的研究比较友好,身体方面的,就跟住院体检差不多,穿病号服,在各个仪器之间来往,抽血。” 岳迁很感兴趣地听起来,“抽了多少血?那其他方面呢?” 尹莫将手臂翻过来,血管上看得见小小的针孔,有一块还青了。 “抽这么多!”岳迁心痛起来,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尹莫瘦了。 “还好,抽得多,营养补给也够,只能说对我和毕月佳这种人,专家们毫无经验,一切都要从头摸索。”尹莫说着,觉得手臂很痒,一看,岳迁正在揉那一片被扎过针的皮肤。 “没关系。”尹莫笑道。 岳迁心里有些沉重,他并不想尹莫被研究,任何人都不愿意被当做异类,但他是警察,他肩上有责任,至少他不能阻止这种事。 “这次其实是我‘自投罗网’。”尹莫忽然说:“是我主动引诱他们来调查我。” 岳迁抬起头,“嗯?” “有我这样能力的人,我,尹江,居叶伟,居叶伟的父亲和爷爷,林腾辛。有其他异能的人,毕月佳。这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自然更多。官方有没有掌握一个更加庞大的数据?如果有,那当我成为研究对象,我必然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信息。异能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生来就有异能,又为什么失去异能。”尹莫娓娓道来,眼尾却垂了垂,“我没想到,官方在我和毕月佳之前,完全不知道异能的存在,现在的一切调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尹莫叹了口气,“现在官方靠不上了,他们的重点在毕月佳身上,她的能力放任不管的话,会危害社会,至于我,现在在他们眼中,和普通人差不多。后面只能靠自己了。” 岳迁却摸了摸尹莫的头,“还可以靠我。我很可靠的。” 尹莫眼睛弯起来,和岳迁额头贴着额头。 “他们打听了哪些事?”岳迁必须知道细节,否则今后面对叶波时,可能会说错话。 “什么都打听,从我出生,到离开嘉枝村,去北宁市生活,又回来做白事生意。”尹莫说,专家们最为关注的两段,是尹江和阿妆的死,再有就是他被林腾辛接走,反复向他提问。 “等一下,陈随也一直在查尹江和阿妆的死,但受限于条件,没有太大的收获。”岳迁道:“专家组介入的话,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尹莫点头,“是,另一点,他们对林腾辛也很感兴趣。他们去查林腾辛,比我们来查好。” 尹莫并没有让专家知道他怀疑父母的死有蹊跷,更没有提到他、岳迁能够穿越,穿越这件事似乎比和灵魂对话、转移气场更加匪夷所思。 第195章 “我以前觉得我穿越过来,肯定有某个使命。”岳迁说:“现在越来越清楚了,应该就是帮助你查清你父母的事。放心吧,有我在,任何问题都会解决!” 岳迁自以为说了一句振奋人心的话,但尹莫的神情却沉了沉,“所有问题都解决之后,你就会回去了吗?” 岳迁愣了下,“我……” 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穿越是被动的,他就像是被命运拉扯着,他并不能决定要留在“这边”还是“那边”。 他在“那边”出生成长,有家人,也有朋友,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永远不再出现在“那边”,宁秦怎么办?宁秦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宁秦唯一的亲人。 而“这边”,他有老岳。他从未和自己真正的祖父生活过,老岳就是他的祖父,他想给老岳养老,让这个善良倔强的老头安享晚年。 “这边”还有尹莫。 岳迁将问题抛回尹莫,“那你呢?” 尹莫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你留在‘这边’,我就在‘这边’,你要去‘那边’,我就跟着去‘那边’。” 岳迁脱口而出,“可是‘那边’有尹末,你们要是见面了……” 尹莫一下子皱起眉,“你喜欢他吗?那个尹末。” 尹莫的神情过于认真,岳迁却有点想笑,尹莫认定自己和尹末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他不是尹末。但岳迁却无法将他们分开来看。做纸人的是尹末,得到蓝色绣球的是尹末,可是莫名其妙买来蓝色绣球挂在车上的是尹莫,他穿过来之后,立即对他感兴趣的也是尹莫。 “我喜欢你这个尹莫。”岳迁很会哄人,亲了亲尹莫。 尹莫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岳迁觉得这人虽然神叨叨,有时还很阴湿,但其实很好哄, “我想去见见林腾辛。”岳迁说。 尹莫问:“为什么?” “我对他还是有很多疑问。”岳迁对自己的反复也有点恼火,上次穿越之后,认为林腾辛没问题的是他,现在觉得林腾辛不简单的还是他,“可能见面之后,我能发现一些东西。” 尹莫却不愿意,“不行。” 岳迁诧异,“嗯?” “很危险。”尹莫看着岳迁,“我不想你冒险。” “我是警察,冒险的时候还少?” “不一样。”尹莫摇头,“林腾辛我都摸不透,记得吗,我是在他主持的白事上突然失去意识,然后穿越,回来之后就无法再看到灵魂了。我完全记不起穿越之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失去异能是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林腾辛剥夺了你的异能?”岳迁也正色起来。 “不知道,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总之,我对林腾辛了解还是太少了。”尹莫又说:“既然专家们已经注意到他,你就别再去凑热闹了。你现在只是重案队的小菜鸟,你出头,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是这个理,岳迁接受了,将尹莫一抱,“睡觉睡觉!” 尹莫被带走多日,白事团队的众人都很不安,即便岳迁去解释了几遍,尹莫只是协助警方调查,大伙儿还是觉得警察欺负他们老板,那么多搞白事的,他们不擦边不扰民,怎么不抓别人,就抓尹莫? 尹莫这一回来,大家见他毫发无伤,终于吃了颗定心丸,又干劲十足接业务去了。嘉枝镇的白事规范活动早就结束了,尹莫有几单生意在镇里,岳迁也跟了过去,嘴上说着履行监督责任,其实是去找王学佳。 王学佳因为周向阳的案子被警方盯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他一边上学一边接点杂工,因为有尹莫罩着,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这天,王学佳也在嘉枝镇,混在白事团队里忙前忙后,看见岳迁来了,连忙擦擦手,跑过来,“迁子哥,又要准备穿越了?” 岳迁好笑,“还没问你,上回怎么穿回来的?” “嘿!这就说来话长了!”小孩哥在跟成年人炫耀自己这件事上,话是最多的。灵棚里太吵,岳迁将他带到街对面吃肯德基。 “这个贵。”王学佳说。 “你别管。”岳迁点了满满两大盘,“我想吃,你帮我吃点儿。” 王学佳眼睛亮亮的,吃汉堡吃得特别陶醉。其实尹莫给他的钱不少,吃顿肯德基小意思,但他从小穷惯了,有钱了也舍不得花,不是存起来,就是给爷爷买药,还打算买点保健品。岳迁一听,连忙阻止,“保健品你别自己买!想买什么跟我说,我评估一下。” 王学佳老老实实道:“听说研美可以,我想存点钱给爷爷买研美。” “不行!”岳迁将王学佳教育一番,王学佳保证不乱买保健品营养品,他还是不大放心。 “迁子哥,我还是跟你说穿越的事吧!”王学佳兴冲冲地举着汉堡,活像个小英雄。 他在“那边”接触岳迁,将岳迁送回来之后,他却回不来了。他是岳迁穿越的契机,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穿越的契机是什么。“那边”的嘉枝村没有他这个人,也没有王家,他既着急又害怕,心里念着要穿回去穿回去,岳迁没有他不行,尹莫没有岳迁不行。 岳迁:“……”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我就穿回来了!”王学佳开始吃第二个汉堡。 岳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咒语这么容易就起效了?” “是意志的作用!”王学佳说,这段时间他实验了几次,穿去“那边”很简单,去尹家睡觉就行了,他已经驾轻就熟,但穿回来有点麻烦,他一开始不熟练,很努力地想自己必须穿回来,必须帮助尹莫和岳迁,都还是经常失灵。 岳迁问:“那是怎么成功的?” 王学佳一笑,“更努力地想!” 岳迁:“……” 王学佳吃到打嗝,摸着肚皮很欣慰地跟岳迁保证,“迁子哥,我已经练出来了,基本能自由控制穿越,有我这种外挂,你就放心地穿越好了!” 岳迁捧场地鼓掌,要不是怕把孩子撑着,他还想再给王学佳点点儿,以示感激。 “迁子哥,要不要现在就试试啊?”王学佳眼睛雪亮,跃跃欲试。 岳迁倒是想试,但之前两次从“这边”穿到“那边”,都是在睡梦中,王学佳并不是必要条件,而哪次睡着后会穿越,完全无迹可寻。他隐约猜到每次穿越之后,纸人会替代他,“这边”倒还好,有尹莫、陈随、王学佳这些知情者,“那边”他却是孤军奋战,也不知道“那边”的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又昏迷了,纸人除了昏迷,还能做点什么,老这么昏迷,也不是个事儿。 “试试吧!迁子哥!”王学佳吃饱喝足,正是想干大事的时候。 岳迁确实想去“那边”看看,深思熟虑之后说:“不能在这里,一会儿我晕过去了,你一个人没办法。” “那我们去尹家吧,反正我也得在那里睡觉才能穿。”王学佳提议,“你也在那睡觉。” 想到尹家那到处是纸扎的房子,岳迁嘴角就浮起一丝冷笑,尹莫自己都不乐意回去睡,非要和他挤一屋呢! 但要说功能性,尹家确实是穿越的最佳选择,悄悄进去,老岳不知道,便不会担心,而且那是尹莫的地盘,别管死过人还是纸扎多,都比其他地方安全。 现在重案队没什么事,机会难得,岳迁跟尹莫商量,尹莫竟然也想跟着穿。 “不行不行!我们都穿了,‘这边’怎么办?”岳迁幽幽看着尹莫,“谁来看管我的身体?那个纸人行为不可控,万一我‘诈尸’,跑来跑去怎么办?” 尹莫有些失望,“你不是要监督我?你和我都不在一个世界了怎么监督?你就不怕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岳迁脸一红,“你最多对我的身体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尹莫诧异一瞬,终于被他说笑了,却还是不大情愿,“让陈随来盯着也行。”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还得去找找陈随,叶波那边要是有什么,还得他出面。”岳迁让尹莫和王学佳等等自己,他要去一趟派出所。 陈随在所里值班,嘉枝村的案子侦破后,整个镇子又变得平静,陈随也在关注重案队的案子,得知尹莫已经主动暴露自己的异能,有些惊讶,苦笑着摇摇头,“我查那么多年没有眉目,最后还是只能靠你们自己。” “但你是我们坚实的后盾。”岳迁真诚地说:“有你在,我穿来穿去都放心了些。” 陈随笑道:“去吧,早点穿回来。” 岳迁离开派出所,看到易轻在对街徘徊,他连忙躲开,不知道易轻有没有看到他。 他和这位前室友关系挺微妙,易轻对陈随有点雏鸟情节,这太正常了,要是当年带他的师父不明不白调走,他也会很不爽,但为什么易轻来找陈随总会被他撞上?太尴尬了。他不想过问别人的私事,匆匆离开。 易轻一会儿过马路,一会儿倒回街对面,如此几番后,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打给陈随。几分钟后,陈随出来了,“小易,你怎么……” 第196章 “陈队,你到底要在这种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呢?”易轻满脸失望,“这里有案子查吗?你为什么不去那些更需要你的地方?” 陈随看了易轻一会儿,有些无奈,“我有自己的考量。” “你的考量就是岳迁吗?他在重案队混得很好,叶波罩着他,上级也喜欢他,他已经不需要你照顾了!”易轻激动道。 陈随摇摇头,“和岳迁无关。” “无关?那他刚才为什么来找你?”易轻说:“陈队,回来吧。” 陈随转移话题,“你们最近忙吗?” “我不想跟你说这个!” “那你就回去吧,别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聊。” 易轻眼睛红了,片刻后丢下一句话,“陈队,你对你很失望!” 为了不引起注意,天黑之后,岳迁三人才回到嘉枝村,一看是尹莫的车,村民们也懒得打望了,连忙关上自家院子。尹莫先下车,开门后,岳迁和王学佳贼似的溜进去。屋里黑灯瞎火,尹莫想开灯,岳迁和王学佳却异口同声:“开了还怎么穿!” 尹莫无语地笑了声,“那你们请便。” 王学佳驾轻就熟地找了个房间躺下,没多久人就不见了,而岳迁半天睡不着,更多的是兴奋。折腾到半夜,眼睛还瞪得跟铜铃似的,愣是没有半点睡意。 “今天看来穿不成了。”岳迁叹气,异想天开地拍拍尹莫,“要不你装神弄鬼吓我一下,万一吓晕了就穿了呢?” 尹莫还挺配合,换了身青色的旗袍,虽然没把脸抹得煞白,但在尹家这鬼森森的环境中,真有点吓人。 可他从阴影中魂儿似的飘出来,岳迁非但没被吓到,反而被媚到了。 “美人有何冤屈?”岳迁老色批似的招招手。 尹莫索性扑上去,岳迁也不甘示弱,反正也睡不着也穿不了,长夜漫漫,不如找点乐子。 夜色正酣。 即将破晓时,岳迁精力耗尽,昏睡了过去,尹莫起初没发现异常,直到天光大亮,这人还没醒来。 岳迁在自己的大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又倒了回去,忽然眼睛一睁,看着熟悉的装潢,这才醒悟,他穿越了。 这里是他自己的家,宁秦给他买的那套大房子,床单被套是他自己选的,灰色,符合他重案队精英的沉稳气质。 真穿了啊? 缓了会儿,他拿起手机查看日期,距离上次穿越,“这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翻看通讯记录,竟然没有异常!只有上周三薛景问他怎么还不到,他过了一小时才回复,说自己睡着了。 他岳迁,最不会迟到早退的人,有了第一次迟到记录! 岳迁飞快翻看聊天记录,他发出去的话都比较短,但做到了句句有回应。 岳迁心里七上八下,这段时间,是纸人在替他生活吧?他回来了,纸人让位。但他是刑警啊,纸人真的没有露出破绽吗?他很想把纸人招出来问问,但显然他没办法和纸人同时存在,现在纸人应该在“那边”。 岳迁叹了口气,忐忑不已地去上班。 第110章 献祭者(02) 岳迁停好车,在车上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拿起一个黄色的水壶,往重案队走去。这是个运动水壶,很多年前他买的,本来是亮黄色,现在不怎么亮了,他觉得好用,就一直丢在车上。这会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拿着个熟悉的物件儿,才安心。 路上遇到同事,大家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但他心思细,一下就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师父!”夏临从后面跑上来,将一个烫手的袋子往他手里一放,“今天吃这个!” 岳迁一看,巨无霸鸡蛋灌饼。 他疑惑地看了看夏临,夏临得意洋洋,“高兴吧?还是徒弟我好吧?” 岳迁说了声谢谢,忍不住道:“这也太大了。” “这就是你最近的食量啊。”夏临说:“也正常,毕竟你现在活动量大,消耗也大。” 岳迁竖起耳朵,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最近都干嘛了,但夏临要是不说的话,他也不好直接问。 “哎师父,你今天还是要去社区吧?”夏临问。 社区?岳迁只得含糊地说:“啊对,你去吗?” 夏临挠挠头,“我倒是想,但这个不是轮流的吗,咱们重案队不能全去啊,这次轮到你,我就只能留守了。” 岳迁想起来,刑侦支队有去社区普及安全知识的活动,坚持了很多年了,重案队太忙,每次只会抽调少量队员去,他记得去不去全凭自愿,不想去的话,就算抽到了,也可以拒绝,最后去的基本都是自己申请的。 他的纸人,申请去社区?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要是留在重案队,案子来了,纸人不一定能应付,迟早露馅儿,在社区就方便多了,和群众互动,送点小礼物,讲点案例。纸人都叫岳迁了,总该继承点他的聪明才智吧,和不熟的群众、同事混在一起,应该能过关? “锦哥也是,要是锦哥不去,我可能就能去了。”夏临叹气。 岳迁顿时紧张起来,薛锦也去社区了?薛锦什么时候爱凑这种热闹了?薛锦在的话,那就麻烦了,他和薛锦这么熟,薛锦肯定看得出他有问题。 在队里报了到,确认今天的活动安排,岳迁心虚地看了看一旁的薛锦,薛锦看到他没啃完的鸡蛋灌饼,挑眉:“今天没吃完?” 今天? 薛锦哼了声,“食量又恢复正常了?” 夏临嘻嘻笑道:“师父,你这阵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食堂冲锋队里谁都没你动作快,区区巨无霸鸡蛋灌饼,小意思啦!锦哥,我师父一会儿肯定吃完。” 岳迁内心震惊,纸人居然是个吃货?裹着他的皮囊,干坏他名声的事,有点过分啊! 岳迁正琢磨着,忽然发现薛锦正在打量自己,这人比夏临精多了,岳迁赶紧又把鸡蛋灌饼拿起来吃。 今天去的社区打工者居多,白天人很少,岳迁最怕这种没事干的情况,眼看着薛锦朝他走来,他抓起一把宣传单就要跑。 “岳迁。”薛锦追上来,“你躲什么?” “我躲什么?”岳迁忙说:“我没躲啊,我工作呢!” 薛锦冷笑,“平时你比谁都懒,现在倒是积极起来了?” 岳迁睁大眼,谁?他懒?这简直是污蔑! 薛锦看着岳迁的眼睛,缓缓道:“你不爱干活,只有吃饭的时候最积极,小孩儿多的社区你最喜欢,到了地方就和小孩儿玩,谁玩得过你啊?” 岳迁头皮都麻了,纸人不干人事啊,还不如躺着装死呢! 薛锦眼神耐人寻味,“要不是你手工很好,扎小熊一学就会,我都要以为你换了个人了。” 岳迁余光瞥到宣传台上的刑警小熊,那是他扎的?送手工艺品是刑侦支队的传统了,当初他不是还做过蓝色绣球吗?现在已经发展到扎小熊了?纸人完全继承了他在手工上的天赋啊这是! “你忙晕头了吧?”岳迁说:“我不是我,那我还能是谁?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才申请来跟活动吧?” 薛锦皱起眉,继续打量他,“岳迁,我总觉得你去过朔原市之后就很不对劲。有时……你很不像你。” “那我像谁?”岳迁深谙这种时候一定要理直气壮的道理,“锦哥,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多,爱胡思乱想。” 薛锦显然没有被他说服,“我熟悉的那个岳迁,确实手工很好,但不是干饭的桶,也不是孩子王,更不会因为睡懒觉迟到。” 好啊你个死纸人!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岳迁内心大声叫骂,面上却风平浪静,“我这不是憋久了吗,我们帅哥偶像包袱很重的,我也想放松放松。” 薛锦沉默了会儿,“岳迁,我们是一起进重案队的朋友,当时进来的,现在还是队友的,就我们俩了。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憋着,跟我说,我来和你一起想办法。” 岳迁有告诉薛锦的冲动,在“这边”他孤立无援,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薛锦无疑是最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笑道:“真没事,锦哥,你想多了。” “行吧。”薛锦说:“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 岳迁参加了三天社区活动,拜纸人所赐,很多小孩和他关系很好,纸人大约继承了他的智商,但不多,他小时候爱玩的德性,纸人却全都继承过去了。 其间,王学佳没事干,跑来搞活动的社区领吃的喝的,故意和岳迁保持着距离,他对穿越的控制已经得心应手了,岳迁不会一和他遇上就穿越。 “迁子哥,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王学佳问。 岳迁说:“我想去北宁市一趟。” “这边”的林腾辛就在北宁市,上次他托人打听过林腾辛的现状,但“那边”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不得不再次怀疑林腾辛,要是不亲眼见见林腾辛,他悬着的心放不下去。 第197章 社区活动占用了周末的时间,周中岳迁得到两天补休,他立即订了晚上的航班,飞去北宁市。 林腾辛的艺术培训机构比岳迁想象中的大,附近有两所大学,中学和小学更多。上午,机构里的学生不多,招生老师看岳迁正在看墙上的简介,拿不准他想报什么,给自己报还是家里孩子报,家里孩子的话,可能太小了? “这位先生,你想了解什么?我都可以为你解答。”招生老师热情地说。 “我是外地人,慕林老师的名而来。”岳迁客气地说:“林老师在吗?我想听听他的课。” 林腾辛名声在外,常有人来打听,招生老师了然,笑道:“林老师的课已经开始了,我带你去吧,不过我们不能打搅其他学员。” 一间明亮的教室,林腾辛正在和十多位老人交流国画,老人里有专业的,也有来看热闹,充实退休生活的,林腾辛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尊重有加。岳迁进教室时,林腾辛朝他看了看,仿佛习惯了有人来旁听,只是点点头,继续授课。 岳迁看着林腾辛,觉得这是个很平和宽容的学者,不像商人,更像是大半辈子沉浸在理想生活中艺术家。“那边”的林腾辛也是这样吗? 岳迁也得到纸笔,胡乱地画了几笔,旁边的老人看了看,笑道:“你这,我孙子都比你画得好。” 岳迁也跟着笑。 临到中午,林腾辛的课结束了。老人们和林腾辛交流了会儿,先后离开,教室只剩下岳迁和林腾辛了。林腾辛向他走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小伙子,你来找我,不是想学画画吧?” 他过于坦然,倒是让岳迁有些无措。片刻,岳迁还是用了应付招生老师的那套说辞,“林老师,我在南合市就听说你这培训学校特别好,这次过来旅游,就想来体验一下,我没什么艺术天赋,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林腾辛笑得很和蔼,带岳迁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哪里会打搅,你们年轻人能来感受、欣赏,是我的荣幸。” 林腾辛的办公室像是一个微型陈列馆,墙上挂着字画,桌上笔墨纸砚,墙边还有古筝。一个做功考究的博古架上,放着不少精巧的木雕,桌上有一排工具刀,桌垫上有未打扫的木屑,旁边放着一个雕了一半的小物件。 “林老师,你自己雕的?”岳迁问。 林腾辛将那小物件拿起来,转几下,放好,“闲来无事,学点新手艺。” 岳迁这回看清楚了,那是个小钢琴,可能因为还未精修,显得比较粗糙。 “我不擅长这个,还在跟着老师学,小岳,你对什么感兴趣?” 岳迁和林腾辛聊了会儿,林腾辛这个岁数的人,大多喜欢和年轻人聊聊自己的创业经历,林腾辛也不免俗,他提到自己年轻时轻狂,外出打拼受到挫折,才回来接受家里的帮助,渐渐把培训机构做了起来,他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自称是林家最没出息,也但是活得最开心自在的一个。 岳迁和太多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在林腾辛身上,他没有感受到丝毫和犯罪有关的东西。林腾辛对自己的人生非常满意,他对金钱、地位似乎都没有更高的追求了,能将艺考的学生送去理想的学府,就是他最为功利的目标了。 “林老师,你接触过白事吗?”岳迁试探道。 “白事?”林腾辛有些惊讶,普通人在被问到白事时,大多会觉得恐惧或者晦气,林腾辛似乎也有些排斥,摇头,“没有。” 岳迁又问林家的其他人呢,林腾辛笑道,他当年离家搞艺术,都被骂得很惨,谁要是去做白事,那肯定会被逐出家门。 林腾辛见过了,但到底不是“那边”的林腾辛,岳迁觉得自己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 回到南合市,岳迁打算穿回去了,但有一件事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不在的时候,纸人不知道又会怎么毁坏他的名声。 “那要不我帮你盯着?”王学佳自告奋勇。 岳迁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如果他乱来,你立即回来告诉我。” “收到!” 岳迁将手按在王学佳肩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醒来时已经在尹家的院子里。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沙滩椅上,下午明媚的阳光笼罩着他。 沙滩椅很新,一看就是刚买的,岳迁坐起来,听见屋子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他一动,尹莫就察觉到了,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唷,回来了?” 岳迁看看自己身上新换的暴发户衬衣和沙滩裤,“你把我弄这儿摆着干什么?” “晒太阳啊。”尹莫将半个西瓜放他手上,西瓜插着勺子,中间居然还有一团冰淇淋。 岳迁口渴,飞快吃了几口。别说,这天气,吃冰镇西瓜最舒服了。但岳迁没忘了控诉,“你不看看现在多少度?你把我放外面晒太阳,再多晒会儿我就要成三体人了!” 尹莫说:“刚把你抱出来,晒会儿就抱回去了。屋里阴,你就不怕时间长了变老鼠人?” 岳迁指着沙滩椅下的一堆沙,“你还弄沙来?” “不然怎么算沙滩?” 岳迁服了,“衣服也是新买的?” 尹莫笑道:“和你很配。” “哪里配了?”岳迁不乐意,“我有这么暴发户吗?” “我是说花。”尹莫说:“花衣服配花一样的人。” 岳迁就爱听别人夸他好看,眉毛一挑一挑的,这会儿外面传来声音,他连忙抱着西瓜躲进屋子里,“没人看到我吧?” 要是哪个村民看到他,马上老岳就知道了,他回来不说一声,老岳要多想。 “谁没事往我这院子看啊。”尹莫说:“放心。” 岳迁这次穿越,在“那边”没几天,在“这边”也很短,岳迁说了下“那边”的情况,着重批评纸人坏他名声,“你说你做个纸人,也不做个矜持点的,怎么能那么会吃呢?” 尹莫眯起眼,脸上隐约有些不悦。 岳迁说到一半打住了,发现自己碰到了尹莫的逆鳞,做纸人的是尹末,尹莫不承认和尹末是一个人。 岳迁觉得说服他也没什么意义,尹莫认定了,就不可能被说服,于是改口:“那个尹末水平还是不行,要是你做的话,肯定聪明很多。” 结果尹莫脸色更难看了。 岳迁心想:不是,我哪里又惹他了?夸都不行吗? 尹莫冷飕飕地说:“我没本事做那种纸人。” 岳迁:“……”这确实有点伤自尊。 “没发生什么事吧?”岳迁连忙转移话题,“重案队没找我吧?” 他本以为这么短的时间,肯定风平浪静,尹莫却说:“重案队没事,但陈随有事。” “什么?” “易轻失踪了,在去见过他之后。” 岳迁瞳孔轻轻一收,他穿越前还见过易轻,易轻确实是去找陈随,他不想夹在中间尴尬,才赶紧离开,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这事有点复杂。”尹莫正色道:“陈随已经去市里面协助调查了。” 岳迁赶紧坐尹莫的车来到南合市。 “陈所!”岳迁在走廊上叫住陈随,陈随脸色很难看,疲惫又憔悴,叶波跟在他后面,闻声也看向岳迁。 “易轻出什么事了?” “你来得正好,26号你也在嘉枝镇派出所吧?”叶波说:“跟我来。” 岳迁看完了派出所及其附近的监控,5月26号,他在派出所待了十来分钟,离开后不久,陈随出来,和易轻像是发生了争吵,他们见面的时间只有六分钟,易轻就愤而离开了,陈随回到派出所。 易轻是开车来到嘉枝镇,他的车停在派出所斜对面,没有人动过,他不见了。 岳迁顿觉蹊跷,“易轻和陈所发生争执,他没有马上开车离开,而是在镇上待了会儿,人就不见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警察,嘉枝镇的治安没有差到警察会当街消失的地步。” “但他就是消失了,手机关机,人联系不上。”叶波说:“他最后见的是陈随,还闹了不愉快。” 岳迁下意识说:“跟陈所没关系!” 叶波眯了眯眼,“我还没问你,25号去派出所干什么?” 岳迁解释:“我不是要监督尹莫吗?25号尹莫在嘉枝镇有生意,我跟着去了,想着回派出所看看,聊了几句就走了。” 叶波问:“聊了什么?” “就随便聊聊,尹莫做白事,之前嘉枝镇不让搞,现在又放松了。”岳迁看得出,叶波在试探自己。 “陈随和易轻是怎么回事?”叶波又问。 “那我哪知道?”岳迁显得有些烦躁,“我只知道易轻对陈所调去派出所有意见,他们上回就吵过。” 叶波说:“那陈随为什么要调去?” “陈所哪会跟我说这些?”岳迁问:“叶队,易轻是不是查什么案子,被人给盯上了?” 叶波说:“他一个技术队员,最近也只是协助调查了研美,研美要报复,也报复不到他头上。” 第198章 岳迁皱眉,“那……” “行了,和陈随有关,你也避个嫌,别多打听。”叶波赶人。 易轻失踪的事,岳迁没法不记挂,还有些自责,他要是不跑那么快,说不定会看到些什么。现在人已经不见了,陈随受到牵连,而他也不能参与调查,怎么想都很不妙。 尹莫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操心别人,还不如多操心我。” 岳迁呛道:“我还要怎么操心你?给你把尿?” 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下。几秒后,尹莫笑道:“你非要的话……” “我不要!”岳迁斩钉截铁,“你做梦去吧!” 两个人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吵也不是真的吵,融洽那也说不上,一群打扮漂亮的女生经过,尹莫回过头看。岳迁正想讥讽他明目张胆看美女,他就指着她们的包说:“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岳迁看了眼,“吧唧,你不知道?” “吧唧?”尹莫还真不知道。 岳迁这个潮男立即给他扫盲,吧唧就是徽章,是现在很流行的二次元谷子。 尹莫说:“那包里几十个,为什么都是一样的?” 岳迁说:“那叫痛包,因为喜欢,所以要扎一样的。” 尹莫不是很理解,但想了会儿,又想通了,朝岳迁笑,“我给你买个痛包,你在里面扎我的吧唧。” 岳迁一阵恶寒,尹莫又说:“我扎你的也行。” “我们会被当成变态的。”岳迁果断制止。 但尹莫大概觉得痛包很有趣,脑子里赚钱那根筋转起来了,“我回去研究研究纸扎痛包纸扎吧唧。” 几日后的黄昏,给了尹莫商业启示的女生点开一场直播,眼里满溢羡慕。她最喜欢的游戏人物芙林斯的上线纪念日就是明天,这个月几乎每天都有粉丝自发的庆祝活动。她也早早将谷子摆阵拍照,等着明天发出。 但在千千万万的同好中,她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厨力不强,谷子加起来也就两千多,摆出来一张桌子都铺不满。而直播中的女生叫萃,是圈子里有名的富婆,为了庆祝芙林斯上线,她用整个别墅来摆阵,这场直播就是记录她如何摆阵。 女生看得又羡慕又心酸,萃穿着雪白的裙子,头发染成浅金色,化着明艳的妆,就像芙林斯的女友。女生知道这场直播一定有很多人在镜头外配合,但镜头里只有萃一个人,她耐心地摆着吧唧、纸片、娃娃,犹如精心准备一场盛宴。她的人缘很好,直播间涌进不少她的富婆朋友,刷着平台最值钱的礼物,萃一边感谢一边表示这些钱她会全部拿出来,以芙林斯的名义做公益。 女生很感动,从自己的生活费里分出300,打赏给萃。 女生叫的外卖到了,她下楼拿完外卖回来,也就几分钟时间,直播已经中断,弹幕都在问怎么回事,有人不怀好意地刷屏:萃富婆不会是卷款跑路了吧? 直播突然恢复,女生迫不及待地看摆阵进行到哪里了,说不定萃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摆完了才重开直播。 看清重新出现的画面,女生眼球颤动,刚刚吃下去的晚餐被痉挛的胃挤了出来,桌上芙林斯的立牌瞬间倒在呕吐物中。 第111章 献祭者(03) 布置着西式家具的别墅犹如即将举行一场宴会,但宴会的主角是数不清的吧唧、纸片、亚克力、手办、毛绒娃娃。白色的旋转楼梯上放满了柄图相同的吧唧,地板上留出一条狭小的“单行道”,沙发、桌椅上也放着谷子,墙上贴满了纸片和挂画,床上叠放着大小各异的毛绒娃娃,它们的前面有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 整个别墅入镜之处,被谷子完全占领,几乎找不到一处空隙,布置到这个地步,少说也需要半天。 身着白色纱裙的萃在这梦幻般的场景中徜徉,怀里抱着一个芙林斯的大号毛绒娃娃,她看上去幸福极了,脸轻轻贴在毛绒的大脑袋上。这是她为芙林斯的上线打造的纪念派对,更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可是画面却在她抱着芙林斯走向最大的一个吧唧阵时变黑了,视频上闪过无数弹幕,都在问发生什么事了。不久,视频短暂恢复,她的白纱裙被从她胸口、断裂的脖子涌出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她的身体躺在她精心摆出的吧唧阵中,而她的头被抛到了吧唧阵的边缘,下半张脸被炸没了,一只眼球不知所踪,血淋淋的眼眶空洞而黑暗,另一只眼睛大睁着,定格生命最后关头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视频恢复后其实只有一个画面,仅仅两秒后就被切断了,但这两秒在网上飞快传播,一时间“芙林斯女友粉摆阵被炸断头”的消息霸占了南合市乃至整个二次元的头条。 不了解芙林斯的人问:芙林斯是谁?地上摆的那是什么?这个女的是谁?她在干什么?为什么头都被炸飞了? 知道芙林斯的人惊讶:天哪谁在芙林斯的上线纪念日搞事?谁那么恨萃?甚至有人猜测,萃不会是自导自演的吧?毕竟她一直很高调,而且有过厌世发言,在这种时候死在芙林斯的阵里,何尝不是一种凄美的仪式? 岳迁在飞驰的警车上,看得皱起了眉。他不像尹莫那样对二次元周边完全陌生,那天在大街上遇到的就是芙林斯的粉丝,他还跟尹莫科普了吧唧之类的谷子,没想到突然就发生了这样一起诡异的案子。 他将视频拖回去,黑屏之前,这个网名萃的女孩笑得非常幸福,丝毫看不出有轻生的征兆,而最后那个恐惧的眼神,也说明她大概率不是自导自演。有人想要趁这个直播的机会,残忍地杀死她。 案发地在南合市西城区的雪林豪庄,是近几年新开发的别墅区,打造了一大片西式别墅,小区内的绿化也做得很好,人工湖里养着天鹅,而候鸟也会来过冬。但整个小区过于注重建筑的外形,比起住宅区,倒像是一个游乐园,真正入住的家庭其实不多,很多别墅都被改建成了摄影工作室,或者接过夜的派对,不少二次元商店入驻,让这里变成二次元爱好者的据点。而再往前,剧本杀行业还火的时候,大部分别墅每天进进出出玩剧本杀的人。 凌晨,重案队赶到雪林豪庄,出事的东5号别墅已经被围起来,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察正在对别墅里的人做初步排查。岳迁猜到摆出那样壮观的阵,再加上拍摄、直播,现场肯定不止被害人一个人,但看到乌泱泱的人,还是有些惊讶。 还未进入别墅大门,岳迁就听到哭声从屋里传来,一个妇人被人搀扶着,腿软得根本无法行走,几乎是被拖出来,还没被送到车上,就昏迷了过去。 分局的刑警见重案队来了,松了口气,连忙过来交待已知的情况。 被害人本名叫周晶萃,21岁,南合科技学院大三学生,她是游戏《异色狂想》中人气角色芙林斯的狂热支持者,因为花钱多,经常在社交账号上分享十几万以上的周边,自掏腰包为芙林斯约业内顶尖的画师,亲自出cosplay,她收获了海量粉丝。她的网名单名一个萃,很多人叫她萃女神,萃富婆。 昨天(6月5号)这场摆阵直播,是在一个月前就敲定的,东5号别墅也在当时就签订了租赁合同。5号一早,周晶萃就带着自己雇的摄影师、化妆师、助手来了。据他们说,阵几乎不是周晶萃摆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化妆、指挥,直播开始后,她才独自进入镜头,让观众认为是她将谷子摆成了现在的样子。 周晶萃带来别墅的人共有十一人,爆炸发生时,这十一人都在现场,除了一名助手受惊过度被送去了医院,其他人目前都还在别墅里。此外,别墅的所有者王先生、小区管理者也有三人在场。岳迁一眼就看到王先生,他看上去痛苦极了,抱着头捶打,“怎么会这样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这种事都让我遇上了!” 法医和痕检师已经进场,周晶萃的死因很明确,她怀中的大号毛绒娃娃里面藏着当量不大的炸.弹,直播中断之后被引爆了,爆炸的威力只能伤害到距离过于近的人,看来凶手只针对她一个人,就是要炸断她的脖子,而不至于波及其他人。 装着炸.弹的毛绒娃娃已经散架,飞出的棉花浸满了鲜血,散落在一地的吧唧上,像是人体组织,触目惊心。 岳迁站在吧唧阵外,看着躺在里面身首分离的周晶萃,现场的冲击力远超直播里的画面,而这吧唧阵也够让人咂舌的,它有十米长十米宽,周晶萃进去以后,和外面的所有人都有个不短的距离。 岳迁看向周晶萃团队的人,他们个个低垂着头,有人还在发抖,杀死周晶萃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之中。 摄影师阿清,头发染成紫色,个子高,很扎眼,他眼睛耷拉着,黑眼圈很重,刚抽过几根烟,混合着香水味,岳迁觉得有些刺鼻。 阿清说,他和周晶萃是一年前认识的,他也是二次元爱好者,没有稳定工作,平时靠给coser们拍照赚钱,因为跟拍技术很好,还会修图,在圈子里口碑不错。当时周晶萃主动约他,让他跟拍一场委托。 第199章 以为岳迁不知道什么是委托,阿清还解释了一遍,周晶萃喜欢芙林斯,不是一般的喜欢,是把自己当做芙林斯的女友了,她约coser来扮演芙林斯,两人约会一天,这就叫委托。约会需要有人全程记录,阿清就是这个记录者。事后周晶萃查看视频和照片,对阿清很满意,多次约他,他渐渐成了周晶萃的御用摄影,周晶萃每次直播,他基本都在场。 阿清做这一行,服务的都是家境不错的人,而周晶萃在他们中,也算是最有钱、最舍得花钱的那一拨了。给周晶萃干活有一点很爽,她给钱从不含糊,而且经常多给。 说到这儿,阿清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不太好说。 岳迁问:“她给钱大方,但也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阿清很犹豫,“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岳迁说:“她被人杀死了,和她有关的一切都不是小事。” 阿清吓了一跳,支吾道:“她,她有时脾气不好,大,大小姐脾气。” 吹毛求疵的客户很多,但周晶萃对拍照角度、细节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在阿清看来都有点变态了。有时一个镜头不满意,周晶萃会让他一直拍,还会尖叫、骂人。只不过周晶萃给得多,他也就忍了。 “但我看周晶萃的视频,感觉她是个很温和甜美的女孩儿。”岳迁说。 阿清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那是她的人设,她本人才不是那样。她家里有钱嘛,她爸也是个会装的,她早就学会了。” 岳迁问:“你了解她的家庭?” “经常给她干活,多少知道一点吧。”阿清说,周晶萃的父亲其实算南合市的名人了,合星中学的校长周圣峰就是他。 合星中学是南合市的重点中学,市重点不少,但合星中学在学生家长里最是有名,因为从十几年前起,它就十分会营销自己,不少富人将孩子送过去,合星中学渐渐成了重点中学里的富人学校。 周圣峰一直是合星中学的校长,合星中学有今天,他可谓功不可没。虽说搞教育的不算商人,但周圣峰早就赚得盆满钵满,是南合市顶顶的富人。 “不然周晶萃一个女大,哪来那么多钱?”阿清那点儿仇富情绪上来了,“周圣峰不知道贪了多少,但你看他每次公开亮相,都特别廉洁朴素,这就是装啊,老爸这么会装,女儿怎么也得学到点皮毛吧?” 原来周晶萃身世这么显赫,岳迁想了想,又问:“当时是什么情况?你负责直播,为什么突然中断了?” “我……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啊!”阿清说,现场的机位都是周晶萃敲定的,她抱着毛绒娃娃进去,他就只顾着跟拍了,稍微有点差池,周晶萃是要跟他翻脸的,这是直播,又不能重头再来,他注意力都在周晶萃身上,还是别人提醒他直播断了,他才发现。 而周晶萃沉浸在吧唧阵中,还在陶醉地摆着造型,并不知道直播断了,他连忙和其他人一起看直播是怎么回事,这时,周晶萃终于发现直播事故,朝他们投来责备的目光。然而,还不等周晶萃开口,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离开吧唧阵,爆炸就发生了。 阿清说,那一刻,他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他没有经历过爆炸,想象中的爆炸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滔天的气浪,所有人都被冲飞,房屋倒塌,砖石如炮弹一般射来。然而现实却是,一声短促的炸响后,周晶萃的身体倒下,血液汩汩流出,要不是她的脑袋脱离了身体,阿清觉得她可能还有救。 看到那颗残缺的脑袋,和血肉模糊的脖子,阿清没有反应过来,现场的其他人也像他一样懵怔,直播不知何时恢复了,对着的正是周晶萃的身体和脑袋。 终于有人发出惊恐万状的叫声,阿清才清醒过来,赶紧关掉了直播。之后便是各人的尖叫、奔跑,混乱接踵而至。 讲述这一段时,阿清一直在发抖。 “那个娃娃是谁给周晶萃的?”岳迁问。 “她自己的,她很喜欢那个娃娃,说是她和芙林斯的儿子。” “我是说,拍摄的时候,是谁把娃娃拿给她?” 阿清摇头,“我不知道啊!” 现场勘查正在进行,痕检师已经找到了炸.弹残留物,它并非是定时引爆,而是遥控引爆,在别墅外也能操作,但也不是不管多远都行,初步判断,引爆者就在雪林豪庄里。这样一来,嫌疑人范围就更大了。 岳迁本想在监控中查到哪些人动过毛绒娃娃,但整个别墅的监控都关掉了。别墅主人王先生大倒苦水,说是周晶萃要求关视频,她担心监控视频流出,让网友看到现场的真实情况。 那就只能从阿清的跟拍入手了。阿清不做多余的事,周晶萃让他拍哪些,他就只拍哪些。岳迁迅速浏览,发现镜头里除了周晶萃,基本只有一个打扮成芙林斯的coser。阿清说,这些视频是用来剪后期花絮的,除了她自己和coser,周晶萃不需要其他人入镜。 直播开始前,周晶萃就两次抱起毛绒娃娃,然后将它放在沙发上。而时间点往后的几段视频,娃娃的位置空着。有人拿走了娃娃,但似乎没人注意到。另一段视频,coser怀里抱着娃娃。 “跟我没关系!我也差点被炸死了!”coser名叫小悦,她已经卸了妆,假发也摘掉了,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她很高,有1米8,为了cos芙林斯,穿着夸张的增高鞋,站起来比岳迁还高一头。虽然她出的角色是男性,但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声音带着哭腔。 和阿清不同,小悦认识周晶萃才十多天,做委托也才两个月。她不算二次元,在南合师范大学读书,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她长得不错,身高傲人,时不时去商场、车站当模特,赚点辛苦费。她的室友是二次元,说她这样的脸和身材不去接委托可惜了,她问委托怎么接,室友索性买来服装,让她出了一次自己喜欢的角色,带去漫展上溜了一圈,收获不少惊艳的目光和喝彩。 小悦因此发现了赚钱的门道,在室友的帮助下,她开始接有偿委托,假装自己是个二次元,学了一堆二次元礼仪,虽然她有时表现得像个现充,但外形优势过于突出了,单主大多不介意她的失误。她渐渐有了名气,但和周晶萃这样的富婆女神相比,她那点人气根本不够看,所以当周晶萃找到她,希望她和自己一起直播时,她受宠若惊。 周晶萃有几个固定合作的coser,她很好奇周晶萃为什么不找她们。周晶萃笑着说,她需要一张新面孔,将新的“芙林斯”捧红,她会有很大的成就感。 小悦期待又紧张,为了这场直播,小悦推掉了熟客单主,全心准备,昨天更是一早就来到别墅。周晶萃还笑她,来这么早,到了下午和晚上当心体力不够。 周晶萃带来的化妆师有两人,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给小悦化妆,用的都是最好的化妆品,镜子里的她彻底大变样,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芙林斯。 摆阵是个繁重的工作,五六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人带着口罩、帽子、手套蹲在地上摆放吧唧和纸片。小悦闲着也是闲着,想去帮忙,却被周晶萃叫住了。 “芙林斯只用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小悦只好退出来,周晶萃一边检查一边让重摆,稍微不整齐就要训斥几句。 下午,拍摄开始了,小悦配合周晶萃,摆出各种姿势。这实在是枯燥又麻烦的拍摄,小悦以前接的委托,单主没有谁的要求比周晶萃还多。 拍摄中途,周晶萃嫌娃娃抱着累,让小悦抱,结束之后,小悦就把娃娃放在桌子上了。 她后怕不已,万一娃娃当时就爆炸了,那被炸掉头的就成了她。 岳迁问小悦,有没注意到谁接近过毛绒娃娃。小悦想了半天说:“蒋哥抱过,还有林姐她们好像也拿过。” 小悦所说的蒋哥全名蒋善礼,是周晶萃的高中同学,刚才扶着那晕倒妇人的就是他,此时,他悲伤地坐在别墅门口抽烟,眼睛很红,一看就是哭了很长时间。 “晶晶这是惹到谁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周叔罗阿姨以后可怎么办?”蒋善礼又落泪了,拿着烟的手抖得厉害。 “她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你拿的时候有没发觉和平时不一样?” 蒋善礼擦着眼泪,“我不知道,我就随便拿了下,根本想不到里面有炸.弹啊!” 岳迁问:“你觉得谁有机会把炸.弹装进去?” “我……”蒋善礼愣了愣,讶然地瞪大眼,“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和晶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要知道有危险,保护她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会害她!” 蒋善礼很激动,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和周晶萃情比金坚。在他的描述中,他和周晶萃那是穿开叉裤时就建立起了友情。他的母亲蒋靓和周晶萃的父亲都是合星中学的老师,那时周圣峰还不是校长,蒋靓级别比周圣峰还高一些。两家人往来很多,蒋善礼和周晶萃同龄,一块儿上幼儿园、小学。他们升上初中时,周圣峰已是校长了,合星中学一年比一年名声好,好学生云集,周晶萃虽然是校长的女儿,但成绩没有达到尖子班的线,还是只能上普通班。 第200章 周晶萃上大学之前对二次元没有什么兴趣,她喜欢体育明星,蒋善礼和她一起去欧洲看了很多场球赛。后来周晶萃喜欢上二次元,他也跟着打打游戏看看动漫。周晶萃成了圈子里的女神,他也时常以萃女神好友的身份露脸,很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甚至萌生出玩cosplay的想法。 这次周晶萃搞直播,蒋善礼从一开始就在张罗,别墅是他考察联系的,摆阵时他也帮忙了。娃娃只是顺手拿了一下,没发现和平时有任何不同。 天快亮了,众人精疲力尽,面对问询,反应越来越慢。痕检师在三楼喊岳迁,岳迁穿过那个被吧唧铺满的楼梯,看到痕检师手上抱着一个毛绒娃娃,娃娃和直播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有人用装好炸.弹的娃娃,替换了周晶萃自己的娃娃。 第112章 献祭者(04) 别墅一共四层,地上的其实只有三层,周晶萃主要在整个一楼和二楼的部分区域摆阵,拍摄也限定在这个区域内,所以上三楼的人很少,三楼除了这个毛绒娃娃,没有其他属于周晶萃的物件。 岳迁拿着娃娃翻来覆去看,“有人将它藏在这里,原本放在这里的,被拿给了周晶萃?赵哥,能不能提取到这一圈的足迹和指纹?”岳迁抬手在周围划了划。 “我试试。”痕检师开始勘查。 “赵哥,娃娃我先拿走。”岳迁打了声招呼,就抱着娃娃来到楼梯上,他一出现,待在一楼的众人抬起头,看到他怀里的娃娃,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它,它不是已经……” “谁掉包了玩偶?谁干的?” 蒋善礼大喊起来,愤怒地看向身边的人。 “不是我,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一片哗然中,岳迁冷锐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忽然,他注意到一个人肩膀紧紧缩着,低头,没有参与讨论,身体正在缓缓往后移。 岳迁知道她,她叫林艰,是被周晶萃叫来摆阵的人之一。岳迁正想叫住她,就见蒋善礼向林艰冲去,林艰惊愕地躲闪,蒋善礼的目标却不是她,只见蒋善礼一把抓住她后面一个女人的衣领,大喝:“你不是说这娃娃只抢到一个吗?那是什么?害死晶晶的就是你!” 女人吓得不轻,缓过劲来后奋力将蒋善礼推开,“你他妈装什么好人?我怎么知道那个娃娃是怎么来的?我就是只抢到一个!” “古纯。”岳迁一边下楼一边叫女人的名字,“这娃娃是你的?” 蒋善礼抓着她不放,激动道:“岳警官,不是她还能是谁?我们都以为娃娃只有一个,结果有两个,一定是她做了手脚!” “你放屁!”古纯气得颤抖起来。 岳迁又看了一眼林艰,她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岳迁对古纯说:“古同学,跟我来一下。” 古纯恶狠狠地瞪了蒋善礼一眼,和岳迁来到一楼一间暂时被用作问询室的房间。 “不是我装的炸.弹!我今天根本没碰过那个娃娃!”一坐下,古纯就急切地辩解。 岳迁点点头,“我不太懂娃娃这种周边,听你们的意思,这是限量的?” 古纯稍稍平静,“嗯,周晶萃没抢到,我抢到一个,送,送给她了。” 说这话时,古纯露出些微不情愿和郁闷的表情,嘴唇很轻地抿了抿。 岳迁说:“是周晶萃抢过来的吧?” 古纯连忙抬起头,眼睛睁大。 岳迁用识图功能扫了扫娃娃,将现在的市场价拿给古纯看,“原价199,已经被炒到了3000。你就这么送给她了?” 古纯双手抓在一起,似乎正在挣扎要不要说实话。 岳迁说:“周晶萃被娃娃里面的炸.弹炸死,娃娃的来历我们一定会调查到底,而你是送她娃娃的人,你已经不是普通的目击者了。” 古纯一头汗水,忙说:“我说,我说!但我真的没有杀人!” 古纯也是南合科技大学的学生,和周晶萃同级,周晶萃入校就是名人,她和周晶萃认识,是在美型游戏社。这个社团有很多年的历史了,连名字都十分古早,成员几乎都是喜欢玩游戏的女生,但有美型这个门槛,那些长得不好看的角色,在社里是没有拥趸的。 周晶萃有钱,更舍得花钱,游戏装备、周边都是顶级的,古纯经济条件一般,很羡慕周晶萃。在芙林斯这个角色上线之前,她们只是普通社员的关系,几乎没有说过话。芙林斯上线后,周晶萃成了狂热粉丝,疯狂砸钱,而古纯也特别喜欢芙林斯,买了一些周边。有一次,周晶萃看到她的痛包,惊喜道:“你也喜欢芙林斯!” 因为芙林斯,古纯和周晶萃亲密起来,周晶萃送她装备,约她一起去漫展,连组织线下活动,周晶萃也会拉她一起。被富婆带着一起玩,一开始古纯很开心,好像自己也成了富婆,但时间一长,她对芙林斯没有那么喜欢了,周晶萃的热情成了她的负担。她想过脱离周晶萃,干脆以学业繁忙为由推掉社团,但周晶萃太强势,她几次想要提出来,都退缩了。 去年底,官方推出了限量娃,古纯当时有点缺钱,想抢一个高价卖掉,她怎么都没想到,周晶萃找的几个黄牛都失手了。 “你抢到了吧?”周晶萃笑眯眯地问她。 她想说自己没有,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骗过周晶萃。有时候,周晶萃让她感到害怕。 “我本来就是给你抢的。”她勉强地笑道:“本来想抢两个,我们一人一个,但手速不够,只抢到一个。” “哎呀你太好了!”周晶萃开心地抱住她,“还得是你!” 娃娃到手后,古纯主动拿给周晶萃,周晶萃要转她钱,她哪里好意思收,连忙说:“我都没有送过你东西,这个就当我送你的。” 周晶萃笑纳。 岳迁问:“周晶萃摆阵,你是主动来帮她?其他来摆阵的,你认识吗?” 古纯苦笑:“我不想来,这种事说到底关我什么事啊?当初我就不该和周晶萃走近。” 周晶萃是大小姐脾气,很大方地给与,同时也会很直接地索求,古纯这样不懂得拒绝的人,很容易被她“劳役”。 摆阵的一共六人,古纯都认识,包括她在内,都是周晶萃所谓的二次元同好。周晶萃在圈子里很风光,线上活动就不说了,线下活动也是说搞就搞,周晶萃只负责出钱、美美出镜,别的杂事就交给她们,当然她们也不是白干,不仅有稀有的周边拿,还被周晶萃带着吃香喝辣,结束后周晶萃会发红包,最少都有一千。 周晶萃在展示自己这件事上有点吹毛求疵,阵没有摆好,直播光没有打好,或者别的细节没有伺候好,周晶萃才不管什么同好不同好,张口就是羞辱。不过事后周晶萃又会道歉,红包也少不了。 古纯觉得自己像周晶萃的奴隶,这次活动结束后,打算正式跟周晶萃说不干了。 “我不喜欢她,但也绝对没有伤害她的想法!”古纯哭了,“娃娃我送给她以后再也没有碰过,跟我没有关系!” 岳迁又问:“这个娃娃除了当初抢,还能在什么渠道买到?” 古纯说:“二级市场粉丝互相交易。” 岳迁想了想,“这种比较难查吧。” 古纯点点头,“有人直接转账,甚至都不用经过平台。” “你看看,这是你买的那个吗?”岳迁将娃娃递给古纯。古纯起初不肯接,犹豫了下,还是仔细看起来,“是。” “你确定?都是批量生产的,差不多吧?” “确定,它下巴有点瑕疵,这里,周晶萃还说不完美正好。” 岳迁看了看,只是一个细微的褶皱,可能只有很喜欢的人才会在意。 “那昨天周晶萃抱的那个是正版吗?”岳迁点开视频,古纯一下子闭上眼,不肯再看周晶萃,“是,肯定是,如果是假的,周晶萃一眼就能看出来,观众也都是火眼金睛,盗版马上就能鉴定。” 将古纯送出去,岳迁的视线再次落在林艰身上,在场所有人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她尤其忐忑,岳迁是很敏锐的人,在痕检师发现娃娃之前,她似乎没有紧张到这个地步。 痕检师在三楼提取到两组新鲜足迹,需要和众人的鞋做个比对,林艰已经抖得不行,而蒋善礼大喊起来:“上过三楼的就有嫌疑吗?” 岳迁问:“你上过?” “我,我……” “你上去干什么?” 蒋善礼狂落汗,“我上去看看,不行啊?” “你们的主要活动场所在一楼,你去三楼看什么?”岳迁觉得蒋善礼问题很大,但痕检师提取到的足迹中,靠近娃娃所在椅子的是一组女性足迹,男性足迹则是从楼梯到窗户。蒋善礼大概率不是那个调换娃娃的人。 足迹比对还没有进行完,林艰就崩溃了,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拿走了周晶萃的娃娃,是我把它藏在三楼!” 第201章 蒋善礼大惊,“是你?你居然敢杀人!” “我没有!我只是把娃娃藏起来了!”林艰绝望地喊道:“我只是想让周晶萃出丑!” 队员赶紧将失控的蒋善礼控制住,林艰哆嗦得很厉害,经过女警半小时的安抚,才能回答问题。 林艰的情况和古纯很像,她和周晶萃也是因为芙林斯认识,她成绩不好,家里做小本生意,去年勉强上了个三本,在网上刷到周晶萃的摆阵、委托视频,很崇拜这个有钱又好看的同好,将周晶萃当做女神。 今年线下活动,她见到周晶萃了,还加上联系方式,简直受宠若惊。周晶萃有时叫她来直播等活动帮忙,她随叫随到。可相处得越久,她对周晶萃的女神滤镜就越碎,周晶萃只是将她当成跟班、打杂的。 她还曾经跪在地上为周晶萃抬裙子,有次拍照,摄影师为了突出周晶萃的高贵,让她托住周晶萃的脚,她照做了,心里却特别憋屈。这次摆阵声势浩大,她又被周晶萃叫来,虽然没有又让她干托脚这种事,但她摆阵没摆好,遭到周晶萃斥责。一时气不过,她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将周晶萃的重要道具——那个毛绒娃娃藏到了三楼,兴奋地等着周晶萃发现娃娃不见了时的惊慌,但下午,娃娃竟然又出现在一楼。 “等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把娃娃藏上去?”岳迁问。 “中,中午,不到中午!”林艰说,周晶萃从前天就开始催她,要她昨天早点来,她来之前心里就很不舒服了。上午大家忙着摆阵,没有到拍摄的环节,她看见蒋善礼去三楼,周晶萃叫他下来,一会儿楼梯摆了东西,再经过的话会影响摆阵。娃娃被放在一楼角落,没人管,林艰悄悄用袋子装起,飞快跑到三楼藏起来。她下来之后,古纯等人开始在楼梯上摆吧唧,她松了口气,这下没人找得到娃娃了。 但下午拍摄开始时,周晶萃居然抱着娃娃,而楼梯必然没有人经过。难道周晶萃还有备用的?应该是吧,周晶萃这种有钱人,有再多娃娃都不奇怪。但结束后周晶萃肯定会追究藏起娃娃的是谁,她想,我死不承认就是了。 然而周晶萃死了,警察来了,她的足迹明晃晃地留在三楼,不是她不承认就没事了。 这套别墅有电梯,但没有开,去三楼只有楼梯一个途径,而楼梯摆满吧唧后,没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上去。林艰没有撒谎的话,凶手正好利用了她藏娃娃的行为,将装好炸.弹的放在周晶萃面前。 重案队天亮之前还在开线索梳理会,目前看来,林艰的嫌疑还是最大,二手市场上3000元一个的娃娃,虽然对她来说很贵,但咬咬牙也买得起,她承认藏起娃娃,也可能是对后续犯罪的掩饰。 叶波分配任务,林艰、古纯这六名摆阵者的背景、社会关系、通讯流水,要详细调查,尤其是林艰。 东5号别墅的进出人员也需要重点排查,虽说凶手很大可能藏在在场的众人中,但也不排除其他人混入别墅,放下埋有炸.弹的娃娃,周晶萃和蒋善礼都点过外卖,也有打扮成物管的人来别墅查看情况,凶手说不定混在他们中。 至于周晶萃本人的家庭、社会关系,更是要毫无遗漏地查。 叶波说完,看了看岳迁,“迁子,有什么想法?” 岳迁还没有把线索捋清楚,想到什么说什么,“蒋善礼很奇怪,他和周晶萃不一定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上三楼是在林艰之前,不肯解释上去干什么,这点很可疑。” “现在就给凶手做画像的话,是个熟悉二次元的人,那个娃娃,我查过,圈外人不好入手,不止是钱的问题,卖家本来就比较少,卖的时候还会通过提问的方式考察买家是不是真的喜欢芙林斯。如果凶手不是当前从二级市场上买到,那就是去年底在官方那儿抢的,难度也不小。同时凶手很熟悉周晶萃,知道她这场直播必然会抱着娃娃,不然他可能会选择其他杀人方式。” 叶波说:“那凶手对周晶萃的恨意,是来自他们共同的爱好?是二次元内部的纠纷?” 大多数队员也是这个看法,周晶萃是圈中女神,做事非常高调,可以说是在毫不掩饰地炫富。的确有很多人喜欢她,感谢她为芙林斯做了那么多事,但厌恶她的也不少,随便搜一搜,就能看到网友骂她“装杯”、“有几个臭钱了不起”,甚至有诅咒她去死的言论。现实中,她的同好们对她也有意见,古纯和林艰就是明确的例子。总体说来,她很容易得罪人,而钱不能帮她完全解决矛盾。 忙了一宿,眼看着天亮后又要开始更忙碌的工作,叶波赶大家去眯一会儿。岳迁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易轻,他可以回宿舍睡一觉,但室友还没个消息,总觉得很不得劲。 “叶队。”岳迁转身,“易轻那个案子,有眉目了吗?” 叶波摇头,“暂时没有。” 岳迁皱眉,“嗯,我知道了。” 他不太想回宿舍睡,回家的话又太麻烦了,走到市局外,却看见停着熟悉的车,车窗降下来,尹莫说:“岳警官,你再不来监督我,我真要干坏事了。” 岳迁本来很疲惫,这会儿却轻松下来,拉开车门坐进去,“你今天没接生意?” “人送走了。”尹莫边说边打开外卖,是一份蟹黄牛肉粉。 岳迁闻到味儿就馋了,不等尹莫帮他掰开筷子,他就把碗端了过来。 “说给你吃了?” “本来就是我的,还需要你说?” 尹莫见他狼吞虎咽,也不呛他了,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说:“我明天不接单子了。” 岳迁胃里充实,感觉舒服了很多,“那你怎么给青姐他们发工资?” “没我也行。”尹莫盯着他,“但你没我好像不太行。” “呵——” “没饭吃,没地儿睡。” 岳迁还要争辩,尹莫帮他把椅背降下去,“就这么睡吧,睡一会儿算一会儿。” 岳迁倒是不太想睡,但这么靠着也挺好,尹莫把车开到离市局一公里远的巷子里,那儿很安静。岳迁闭目养神,“你干嘛不接活了?” “来给你当线人怎么样?”尹莫自夸道:“上回的案子,我发挥得还可以。” 岳迁笑道:“关系户,给个70分吧。” “才70?” “还是因为长得帅才加了10分。” 旁边没动静,但过了会儿,岳迁觉得尹莫的气息近在咫尺,睁眼,尹莫已经圈住他。 “再加30吧,凑到100。” “想得美……唔!” 尹莫直接上嘴,岳迁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勾住了尹莫的脖子。 “你睡吧,我不打搅你。”亲完,尹莫很体贴地说。 岳迁瞪他,“你把我撩了,又要我睡?” “养精蓄锐。”尹莫将自己这边的椅背也放下去。 岳迁气了会儿,大概有尹莫在身边,很快平复下去,两人并排躺着,岳迁虽然睡不着,但也觉得挺好——比睡宿舍,比奔波回家睡都好。 太阳升起来,树荫洒落朝日的光芒,巷子前后两头渐渐有早起的人经过,但几乎没人往巷子里走。尹莫轻轻坐起来,见岳迁朝自己这边侧着,应该是睡着了。他看了看,岳迁眉心一皱一皱的,不知道是不是梦中还在侦查。他伸出食指,想揉一揉,但快要碰到岳迁时,又收了回来,轻手轻脚将遮光板拉下来,又靠近岳迁,手搭了个棚,遮住落在岳迁眼睛上的光。 城市终于醒来了,汽车和人声越来越响亮,岳迁醒了,闭着眼撑懒腰,打到了尹莫的手。 “嗯?”岳迁睁眼就看到尹莫奇怪的姿势,“你在干嘛?” 尹莫收回手,“没干嘛。” 岳迁清醒得很快,瞥见尹莫揉手腕,马上明白,“你给我挡光了?” “你睡得跟小狗一样,还需要我挡光?”尹莫不承认。 岳迁笑着去揪他的脸,“还不承认,还不承认!” 尹莫无奈,“岳警官,你的同事都上班去了,你也该干活了,不要在这儿欺负群众了好么?” “再劳烦群众一下。”岳迁精神抖擞,“送我去一趟便利店,随便哪个,再送我去泓苑,就那个富人小区。” 第113章 献祭者(05) 周晶萃家在南合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泓苑,虽然她平时似乎很少回来住,岳迁还是觉得很有必要来一趟。 一大早,哭声就从周家传出,一些邻居站在院子外张望,低声讨论。 “老周终于肯回来了?” “女儿都没了,可不得回来吗?维灿姐也是惨呐,就指着这个女儿呢,以后可怎么过?” “你们说老周这下是不是要把外面那些个接回来了?” “接回来?不可能吧,老周怎么说也是老师,他干做出这种事,我要是维灿姐,我就去合星中学拉横幅!” 岳迁刚要按门铃,就听见巨大的稀里哗啦声,女人哭着尖叫,男人发出吃痛的惨叫,保姆惊慌地夺门而出,她头上有血,跑得一瘸一拐。看到门外的岳迁,她大惊,又像看到了救星,“救,救命啊!” 第202章 保姆打开门,岳迁立即冲进去,屋里一片狼藉,花瓶、果盘、落地灯被砸得稀巴烂,尖锐的碎片铺了一地。房间正中央,一男一女正在打斗,女人举起碎掉的花瓶,企图刺向男人,男人力气大,勉强将她控制住了,但手臂和脸上鲜血直流。 女人岳迁夜里见过,正是周晶萃的母亲罗维灿,被她打的男人应当就是合星中学的校长周圣峰了。罗维灿半夜被送到医院,现在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岳迁立即赶过去,制止她继续伤人。她坐在地上,大哭大叫,“晶晶啊!晶晶啊!你不是东西!你还我晶晶!” 周圣峰看了岳迁一眼,点头道谢。他看上去悲伤而疲惫,一张口,声音非常沙哑,“我在外地出差,得到消息后马上赶回来了。晶晶她……” 一把碎渣飞向周圣峰,罗维灿嚎叫道:“你也有脸提晶晶!就是你害死了晶晶!” 岳迁挑了挑眉。独生女遇害,父母双方互相指责的情况,他见过很多,但憎恶到罗维灿这种程度的,还是比较少见。 这时,重案队的周晓军等人也赶到了,一看周家这情况,周晓军连忙看岳迁受没受伤。 “周哥,我没事。”岳迁低声道:“我先问问罗维灿的情况,周圣峰你来问。” 别墅三楼,罗维灿推开周晶萃的房间,她披头散发,眼泪就没有从脸上消失过,一看到周晶萃的照片,又触景生情,哭得无法说话。岳迁一边观察房间,一边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是采光非常好的一个房间,面积也很大,外面有个小露台,放着一个崭新的花篮秋千。房间分为主卧和衣帽间两个部分,衣帽间的每个柜子里都放满了昂贵的名牌衣服,鞋子包包也整齐地摆放着。化妆台的抽屉里有许多没有拆封的护肤品,彩妆、香水更是码了一层又一层。 很难想象,周晶萃平时其实并不住在这里。 “这些都是周晶萃自己买的吗?”岳迁问:“还是你和周圣峰给她买的?” 听到周圣峰的名字,罗维灿嫌恶地说:“他怎么可能主动给晶晶花钱?他的钱都拿去养外面的畜生了!” 岳迁问:“周圣峰有小三?还有私生子?” “哈哈哈!”罗维灿惨笑起来,“何止小三?小四小五都有了!装什么文化人!文化人都是虚伪的垃圾!” 在罗维灿的描述中,周圣峰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深刻诠释着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周圣峰原本的家庭不富裕,罗维灿却是富家小姐,两人在大学认识,周圣峰比罗维灿大两届,勤工俭学,学识和品行在当时的罗维灿眼中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毕业后,周圣峰被分配到偏远的乡镇教书,罗维灿执意跟去,父母自然反对,罗维灿几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乡镇的生活很苦,罗维灿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但周圣峰的优秀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在教学这件事上,周圣峰的确有本事,那样差的生源和师资力量,他竟然带出了十多个考上市重点的学生。几年后,周圣峰被挖到了合星中学,罗维灿和家里的关系也缓和了,这才办了个迟来的婚礼。 罗维灿回家里的公司做点轻松工作,周圣峰继续在教学行业奋进。那时合星中学虽然是市重点之一,但和最好的三所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改变是在周圣峰成为年级主任开始的,他带的这一届,竟然力压老牌强校,不仅拿下文理科状元,前二十也占了一半,次年的竞赛,合星中学更是全面开花。 周圣峰从乡镇出来,熟悉乡镇,重金挖走了乡镇里最优秀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组成了他和合星中学最早的成功。随后,周圣峰升为教学主任、副校长、校长,合星中学也越来越强,如今已是市重点里的龙头。 和其他几所重点相比,合星中学有个鲜明的特点——有钱。周圣峰会拉投资,很多企业向合星中学砸钱,合星中学靠着这些钱,聚集更多的优秀学生和老师,同时国际学校也办得有声有色,富豪们的孩子有了可去的地方,资本渐渐和合星中学深度绑定。 有周圣峰这样一个丈夫,罗维灿起初很是骄傲,她觉得自己的眼光太好了,一早就相中了这么一支潜力股。周圣峰最早拉投资遇到困难,是她说服父母投资,这也给家里的企业换来了源源不断的丰厚回报。然而对发达起来的周圣峰来说,她和她的娘家已经完成了使命,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尤其是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女儿。 “农村人,受再多教育都没用,一辈子改变不了传宗接代的思想!”罗维灿恶狠狠地说:“我生的是女儿,这居然成了他出去乱搞的理由,可笑不可笑?” 罗维灿和周圣峰的矛盾越来越多,两人感情变淡,终于有一天,罗维灿得知周圣峰在外面有了人,孩子都挺大了。 罗维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立马和周圣峰闹起来,扬言要找学校、找教委,还要把小三弄死。但周圣峰的眼神让她害怕了,那根本不是看妻子的眼神。 她只知道周圣峰在外面呼风唤雨,已经是合星中学的话事人,潜意识里却还以为周圣峰是那个需要她娘家接济的穷小子。周圣峰警告她,做傻事之前想想女儿。 罗家和周圣峰的地位调转,罗家的不少生意需要周圣峰牵线搭桥,为了娘家和女儿,罗维灿忍了下来。 往后这些年,周圣峰的女人,仅罗维灿知道的,就有四个,私生子有两个,周圣峰或许还知道自己是个教育工作者,不敢让私生子们认祖归宗。 罗维灿看开了,虽然恨毒了周圣峰,却懒得再与他争吵,她拼命花他的钱,还教女儿拼命花他的钱。 “晶晶,以后你爸的钱,势必会分给那些畜生,妈妈会为你争取,但你也要狠下心来,想要什么就买,不要为他节省,钱不花在你身上,就会花到那些畜生身上!” 周晶萃很小的时候,周圣峰教学虽然有了成绩,但钱还没有进自己的口袋,而罗维灿也总是给她讲爸爸不容易。她很心痛周圣峰,在花钱上比较节省,周圣峰已是校长,她依旧没有大手大脚。 在她最易被影响的青春期,父母的战争将她笼罩,罗维灿引导她花钱享乐,周晶萃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成了穿金戴银,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 罗维灿望着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名牌,又哭了起来,这些衣服有的是周晶萃买的,有的是她给周晶萃买的,大部分周晶萃都只穿过一次。它们如此崭新,却都已经成为遗物。 “平时就你一个人住在这边?”岳迁问。 罗维灿咬牙切齿,“周圣峰住在那些小三家里。” 岳迁问:“周晶萃怎么不回来住?你们母女关系那么好,她不想回来陪陪你吗?” 罗维灿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才低下头,“晶晶大了,想要自己的空间。” 周晶萃从高二开始,就独自在外面住了,合星中学的宿舍很好,但她不愿意和人同处一室,刚好罗维灿在学校附近有一套房子,周晶萃就住了进去。上大学后,周圣峰又在大学外给她买了一套,她有时一周回来一趟,有时半个月才回来一趟。 泓苑这边几乎没有周晶萃现在的生活痕迹,但岳迁将各个柜子打开,找到一些她高中时的片段。有个抽屉里放满了球票、纪念册,而衣帽间里则挂着十来件有球星签名的球衣、帽子。在成为二次元之前,周晶萃喜欢的是体育,尤其是足球。 罗维灿说,当初她让周晶萃多花周圣峰的钱,周晶萃还不习惯,觉得家里什么都有,没有别的想买的。罗维灿便说:“你不是喜欢看球赛吗?在家里看有什么意思,去欧洲看!” 周晶萃第一次去,是罗维灿陪着,看球加上购物,花了二十来万。周晶萃爱上了现场看球的感觉,后来又去了很多次,要么是自己一个人,要么叫上蒋善礼。她学会了花钱,罗维灿很高兴。 岳迁问:“周晶萃现在不怎么去看球了?” 罗维灿对周晶萃的了解显然没有爱那么深,她想了很久,说周晶萃的爱好变了,喜欢那些假人,体育方面的东西都拿回来收着了。至于她的爱好为何改变,她并不知道。 和很多排斥二次元的家长不同,罗维灿对周晶萃玩cosplay、买周边等毫不介意,周晶萃越是会花钱,她越是高兴。周晶萃的死和二次元联系如此之大,她都没有将愤怒转移到二次元,而是激动地喊道:“你们去查周圣峰的那些小三,那些私生子,肯定是他们害了晶晶!晶晶如果好好的,周圣峰就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将财产分给他们!” 岳迁觉得,这的确是调查的一个方向。 楼下,周圣峰平静地接受问询。他没有掩饰自己和罗维灿婚姻已经破裂的事实,但强调自己一直很关心周晶萃。他捂住通红的眼睛,落下几滴属于父亲的眼泪。 但当岳迁问他知不知道周晶萃和哪些人有矛盾时,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知道,却不肯说出来。 第203章 “周校长?”岳迁喊了声。 周圣峰回过神,摇头,“我平时很忙,晶晶又是个女孩儿,有什么事,她也不会跟我说。” 岳迁说:“罗维灿认为,凶手可能是你的情人和私生子,他们有充分的动机——你的财产。” 周圣峰惊讶地瞪起双眼,“不,不至于。他们没这个胆子。晶晶是在做二次元直播时遇害的,岳警官,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从这方面调查。现在这些喜欢二次元的孩子,哎,年纪小,一个比一个极端喂,于小衍。” 岳迁说:“你很了解他们?” 周圣峰说,自己好歹是合星中学的校长,这些年来,二次元在学生中越来越流行,出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已经不限于线上的网暴了,还有线下约架的,一些学生受到不良思想的影响,早恋、偷钱、诈骗、霸凌老师,干出的事都很出格。 岳迁盯着周圣峰的眼睛,“周晶萃高中的时候就在你眼皮底下,没参与这些事吧?” 周圣峰眼神躲闪,“没有没有,她那时爱看体育,喜欢二次元是读大学之后的事了。”周圣峰还强调,周晶萃高中阶段成绩虽然一般,但参与了不少校园活动,平行端正。 重案队从周家撤退时,岳迁看见周圣峰和罗维灿又吵了起来,罗维灿说一定是小三和私生子杀了周晶萃,周圣峰说她是疯子,不可理喻。 现在重案队的思路很明确,得从周晶萃的二次元人际关系来入手,岳迁想了想罗维灿的话,打算去接触周圣峰的情人和私生子们,他们没问题的话,也算是缩小调查范围。 尹莫送岳迁来泓苑之后就没影了,岳迁要走,他又出现了。周晓军正要叫岳迁和自己一起上车,看到尹莫,“哟,这不是那小子吗!” 尹莫挥手,“周哥。” 周晓军说:“来找迁子啊?他今天忙呢。” 尹莫说:“再忙也得监督我,我这不是有危害社会的可能吗。” 周晓军&岳迁:“……” “那你这……”周晓军看看岳迁,“迁子,你这是继续监督,还是查案啊?” 岳迁忙说:“我们年轻人精力旺盛,都要,都要!请组织放心。” 关上车门,岳迁松了口气,问:“你刚才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听豪门八卦啊,精彩。”尹莫将车往小区大门滑。罗维灿一个人住着孤独,平时爱和小区里的富太太们打牌,这些家庭也各有各的矛盾,大家凑在一起抱怨了不少。 周圣峰情人虽然数不清,但私生子只有两个,小的才五六岁,他妈好像是个音乐老师,二十来岁,跟了周圣峰后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靠周圣峰的门路,去商业乐团演出。周圣峰现在跟这娘儿俩住一起。 大的那个私生子比周晶萃小不了多少,是罗维灿生不出儿子后,周圣峰马上就在外面搞出来的。这私生子叫周锐熙,他妈以前是空姐,现在早就人老珠黄了,周圣峰对她爱答不理。 罗维灿以前对他们充满敌意,但周锐熙这个人,没有继承周圣峰的脑子,也没有继承空姐老妈的外貌,长相普通,脑子少根弦,周圣峰不喜欢周锐熙,再加上小儿子似乎很聪明,周圣峰将培养的重心放在小儿子上。罗维灿骂周锐熙母子骂得没以前那么多了。 “我搜了下这个周锐熙,你猜我搜到了什么?”尹莫神神秘秘地说。 岳迁说:“难道他喜欢周晶萃?” “啧,脑洞真大。”尹莫说:“我手机打开了他的主页,你自己看。” 岳迁快速输入密码解锁,果然看到周锐熙的主页,他和周晶萃一样,也是个二次元。岳迁在侦查方面比尹莫更敏锐,不仅看周锐熙发的,还看他的点赞和地点标记,忽然一个熟悉的地名出现。 “周锐熙去了雪林豪庄?”岳迁迅速往下滑,周锐熙近期标记了三次雪林豪庄,分别是5月27号、30号、6月5号。而周晶萃遇害的时间正是6月5号晚上。 “走,去雪林豪庄!”岳迁说。 “嗯?上车又改道,得加钱。”尹莫笑着说。 “啰嗦!” “哎,岳警官真会使唤老百姓。” “你是普通老百姓吗?”岳迁拿他刚才的话说他,“你是会危害社会安全的老百姓。” 尹莫争辩,“那也是老百姓。” 雪林豪庄有重案队的人在,排查正在铺开,昨天进出的快递员、外卖员都得一个个进行核实,而其他住户、游客、工作人员也要提供信息,很多人觉得不关自己的事,排斥调查。 岳迁找到看监控的队员,点开周锐熙发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张哥,这个人有没出现过?” “暂时还没看到,你们呢?” “没有。” 岳迁说:“他是周晶萃同父异母的弟弟,张哥,必须把他找出来。” 队员一听,立马打起精神,岳迁见尹莫没事干,让尹莫也帮忙看,尹莫问:“你呢?” 岳迁头也不回,“我去找物管!” 一圈问下来,有物管认出周锐熙,“我好像昨天看到他了,他去的是,是东15号别墅!” 岳迁立即反馈给队友,范围一缩小,周锐熙的身影清晰出现在东15号别墅外的监控中。他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灰色的包,徘徊一阵,进入东15号别墅,十几分钟后又出来。 从中午到晚上,他进出东15号别墅共9次,傍晚,也就是直播正式开始之前,周晶萃租下的东5号别墅外的监控也拍到了他,他在往里面张望,可由于监控存在死角,东5号别墅本来的监控没有开,无法确定他是否曾经进入东5号别墅。 岳迁刚将这条重要线索报给叶波,就接到尹莫电话,“省事了,周锐熙自己来了。” 第114章 献祭者(06) “你干什么!放开我!滚!” 岳迁跑到别墅外的警戒带,就看到尹莫提着周锐熙的后衣领过来了,周锐熙帽子掉了,那头奶奶灰十分惹眼,他喊得越大声,周围看向他的居民就越多。他对尹莫拳打脚踢,尹莫每一下都避开了,忽然松手,将他往警察堆里一推。 “你是警察?”周锐熙凶狠地瞪着尹莫,“我要举报你!” “去呗。”尹莫拍了拍手,跟沾了脏东西似的,面带微笑地说:“我不是警察,我是被警察监督的潜在犯罪分子。” 周锐熙登时愣住,满面狐疑。 “知道我为什么被监督吗?”尹莫弯起眼,露出的虽然是笑容,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我是个疯子,我随时可能危害社会。你这样的,我一刀一个。” “啊!啊!”周锐熙是真被吓到了,脚步趔趄,连忙寻求警察帮助。他退得急躁,撞到岳迁怀里,岳迁抬头,看见尹莫不悦地皱起眉。 岳迁朝他抬了抬眉,以示感谢,他这才矜持地点了个头。 “周锐熙,你来雪林豪庄干什么?”岳迁将周锐熙稍稍推开,审视道。 “我……”周锐熙回过神来,“这里所有人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岳迁说:“你不会不知道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周晶萃昨天死在这儿了吧?” 周锐熙脸色发白,气势一会儿弱一会儿强,“我,我知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岳迁笑了声,“你嫌疑有点大啊,小老弟。昨天你就几次三番跑东5号来,今天又徘徊在附近。” 周锐熙叫起来,“我?嫌疑?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杀她?” “那你解释下,昨天的异常举动是在干什么?今天为什么又来?”岳迁说:“我已经拿到了你反复出入东15号别墅的监控,东5号别墅附近的摄像头也拍到了你。你和周晶萃这对姐弟,围绕周圣峰的财产,关系不怎么亲密吧?” 周锐熙嘴唇颤抖,半天没说出话来。岳迁将他带到别墅里,周晶萃死亡的痕迹并没有完全被清除,肢体虽然已经带回重案队,但都做了标记,血迹还在地上、墙上,深红变成黑色,面积很大。周锐熙一看,吓得大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怕了?”岳迁说:“昨天不是很想进来吗?今天来的目的也是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看到了,感觉怎么样?” 周锐熙哇哇大叫,声音渐渐颤抖,居然被吓哭了。 岳迁俯视他,觉得这种胆量的人,可能无法杀人。但也不一定,周锐熙可能无法当面一刀捅死周晶萃,但在玩偶里藏炸.弹,远距离遥控作案,并不需要过余的胆量,这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再者,周锐熙昨天的行迹太可疑了。 “哭够了吗?”岳迁蹲下来,递给他一包纸,“看到你姐的血,有什么感想?” 周锐熙用力摇头,“真的不是我,我再恨她,也干不出这种事!” 岳迁挑眉,“你很恨她?” 周锐熙垂头丧气,“是她和她妈先整我和我妈!我能不恨她吗!如果没有她,我和我妈也不至于活成这样!” 周锐熙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母亲阿薇没有跟他说过自己是情妇,那时周圣峰经常来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每次都带来礼物、钱,他觉得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第204章 直到小学的某一天,罗维灿带着周晶萃来他的班上大闹,骂他是私生子,骂他妈妈是贱.人,他惊恐不已,小声争辩,而周晶萃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那之后,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变了样,他被迫接受自己的爸爸也是别人的爸爸,而且周晶萃更有资格叫周圣峰爸爸。他本来在班上人缘不错的,可现在大家一看到他,就会小声议论,连他的好朋友也为难地跟他说:“熙熙,我不能跟你玩了,他们说私生子不是好东西,我再跟你玩的话,他们就要开除我了。” 罗维灿后来又到家里来闹了几次,周圣峰安排他们母子搬家,来看他的次数也少了。阿薇倒是无所谓,她好像本来就不喜欢周圣峰,只是屈服于周圣峰的钱而已,周圣峰继续给钱,她就继续逍遥自在。 难过的只有周锐熙,他失去了慈爱的父亲,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在外面备受欺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恨阿薇当小三,恨周圣峰不忠,恨罗维灿恶毒,也恨周晶萃的漠视。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周晶萃搞好关系,再怎么说,周晶萃也是他的姐姐,他们有血缘关系!尤其是前些年,他们都在合星中学就读,周晶萃在高中部,他在初中部。有时遇到了,他会主动跟周晶萃打招呼。但周晶萃拿他当空气,从不正眼看他。 有一次,周晶萃身边没有其他人,他鼓起勇气喊了声“姐”,周晶萃诧异地看着他,片刻笑了笑:“畜.生就不要随便乱叫了,小心被人乱棍打死。” 当天晚上,他放学路上就被混混围了,他们将他带到没人的公园,把他的头套住,打得他头破血流,还断了两根肋骨。 是周晶萃叫来的人,他知道,周圣峰也知道,但可能因为罗维灿的压力,周圣峰没有惩罚周晶萃,而他也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那之后,他见着周晶萃就避着走,心中的恨却一刻不停地疯长。周晶萃经常去欧洲看球赛,他诅咒飞机掉下来,周晶萃和很多男人乱搞,他诅咒周晶萃得病。但周晶萃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周晶萃从合星中学毕业后,周锐熙看到她的次数少了,只知道她好像对体育不再有兴趣,反而成了个二次元。周锐熙很恼怒,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二次元?一定是跟风! 周锐熙从小喜欢看漫画,是个老二次元,对周晶萃成了二次元这件事非常介意。周晶萃有钱,外形也十分优越,还特别会营销自己,加上芙林斯这个角色太火了,周晶萃一跃成了圈子里的富婆女神。周锐熙越想越觉得讽刺,好几次恨不得在网上将周晶萃扒掉一层皮。 但是周晶萃粉丝太多了,网上很多事根本说不准,他不想贸然出击,不然又会像小时候那样成为笑话。 他关注着芙林斯这个圈子的动向,周晶萃要办直播摆阵的消息一发出来,他就知道了,也知道周晶萃选择的地点是雪林豪庄。他眼前一亮,这地方他熟啊! 东15号别墅,有个胶佬在里面开了个模型店,既卖模型也展示模型,店面的另一部分用来出租、卖漫画书。周锐熙是狂热的胶佬,经常去店里观摩。他很想做点什么,让周晶萃出丑。 这两年,周锐熙和阿薇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准确来说,是周锐熙的日子没有以前好过了。他长大之后,明白周圣峰找情人的目的并非因为爱情,只是想有个儿子。他作为周圣峰第一个儿子,生活曾经相当富足。周圣峰对他寄予厚望,几乎是阿薇要多少钱,周圣峰就给多少。 但他没有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成绩稀烂,沉迷二次元。周圣峰对他越来越失望,自从有了小儿子,更是基本放弃了对他的培养。阿薇得到的钱少了,自然给不了他更多。阿薇不会亏待自己,钱都用在自己的保养上,他看上一套模型,却囊中羞涩,这样的情况以前没有发生过,却一定会在未来一遍遍上演。 周锐熙恨那个夺走了周圣峰关爱的小孩,自觉有点理解周晶萃母女了。上个月,他又一次主动接近周晶萃,对周晶萃释放善意,他以为周晶萃会站在他这一边,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弃儿”了。周晶萃却哈哈大笑,说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周圣峰名义上的继承人,她的日子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攀亲戚? 又一次被羞辱,周锐熙坚定地要让周晶萃在直播中出丑。昨天一早,他就来到雪林豪庄,先是像往常一样待在东15号别墅,看见周晶萃和她找来帮忙的人陆续经过。他的计划是在周晶萃摆好阵之后,冲进去捣乱,或者再狠一点,在直播开始后,强行入镜。但当他看到蒋善礼也来了,一下子忐忑起来。当年打断他肋骨的那些人,其实就是蒋善礼叫来的,他骨子里很怕蒋善礼。 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愿意放弃,所以反反复复去了东5号别墅几次。直播已经开始了,他越来越着急,难道计划进行不下去了吗?他不甘心。正当他决定不顾一切拼一把的时候,手机上正在进行的直播中断了。他非常诧异,这是出什么事了吗?他还没有行动,直播就出岔子了?他欣喜若狂,蹲在树丛中等待。 忽然,别墅里传来一声炸响,他并不能立即分辨那是什么响声,紧接着直播恢复了,他和无数网友一起看到了周晶萃被炸成两截的恐怖画面。 “就,就是这样!”周锐熙哆嗦地说,他当时都吓傻了,手机掉在地上,再捡起来时直播已经结束。别墅里传出人们的叫声哭声,有人从屋里冲了出来,他连忙逃走,回家后看了很多网友的讨论,一夜没睡着,无法相信周晶萃就这么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被炸死了,所以今天才又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锐熙喘着气,越说越委屈,又抱怨起自己这几年的不如意。他不明白,周圣峰有了小儿子后,重心都在小儿子身上,但为什么过苦日子的只有他?周晶萃的零花钱一分没少,甚至更多了,他妈阿薇也花钱如流水,他成为唯一不受待见的那个。他不是儿子吗?他不是继承周家香火的长子吗? “你刚才说周晶萃和很多男人乱搞,是怎么回事?”岳迁问。 周锐熙嫌恶道:“她是什么女神吗?她就和周圣峰一样!不,她比周圣峰还要恶心,她连我的兄弟都睡!” 在周锐熙的证词里,周晶萃的另一面展现出来。 大约因为周圣峰的影响,周晶萃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周锐熙不知道具体是哪些人,但知道肯定有,阿薇也是这么说。他一度怀疑周晶萃和蒋善礼是一对,但又看到周晶萃和校外的男生勾勾搭搭,蒋善礼就在一旁,搂抱着另外的女生。他觉得周晶萃和蒋善礼都很脏。 “这个女人,为了整我,还和我兄弟搞上了!”周锐熙说得咬牙切齿。 那是周晶萃读大一时的事。周锐熙当时有个好兄弟,叫阿晨,阿晨是校足球队的队员,很高很帅,周锐熙踢得不行,但和阿晨是同桌,平时帮忙打饭抄作业什么的,和阿晨关系很好。 周晶萃盯上了阿晨,把阿晨给睡了,还给阿晨吹耳边风,说周锐熙的坏话。阿晨家里一般,以体尖身份进合星中学,周晶萃给他钱,轻易将他收买。 阿晨和周锐熙疏远了,足球队的其他人也不搭理周锐熙。周锐熙知道是周晶萃在搞鬼,内心很是挫败。周晶萃来合星中学找阿晨,碰到周锐熙,还得意地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时,周晶萃说:“你的一切,我都要抢过来。” “这个阿晨现在还和周晶萃在一起?”岳迁问。 “哈!早就分了!”周锐熙说,周晶萃这种人,就是图个新鲜,想抢他的东西,新鲜感一过,就把阿晨给踹了,说到底体尖能是什么好东西,没脑子,一切都靠下半身思考。 从周锐熙这里,岳迁得到一条重要的线索,周晶萃从高中开始,男女关系就比较复杂,而她在二次元圈子里表现出来的,却是厌恶现实中的男性,要和芙林斯过一辈子。 东15号别墅今天也在营业,并没有因为雪林豪庄的凶案而关门大吉。岳迁赶过去时,尹莫已经和老板路易吉聊上了。 岳迁微微侧目,不是对二次元不感兴趣吗? 路易吉不到30岁,并不是外国人,路易吉是他给自己取的圈名。尹莫这个看上去忧郁文艺的青年上门,他立即热情介绍自己的收藏,尹莫明明啥都不懂,却看得津津有味。 岳迁顿悟了,这人敢情是在琢磨回去做些类似的纸扎,赚死胶佬们的钱! 警察上门,即便是热情的路易吉也紧张起来,尹莫则继续欣赏着模型,还往楼上走去了。岳迁不管尹莫,向路易吉核实周锐熙的话。 路易吉说,周锐熙是他这里的常客,前几年很大方,每次来都要买模型回去,看中的还都是不便宜的,路易吉自己就是富二代,有些藏品只是展示,不售卖,周锐熙磨了他好久,他想着做生意,还是把心头好卖给了周锐熙。但这两年,周锐熙没钱了,看的次数多,买的次数少。路易吉心里门清,但也不揭穿,他这里招待的同好不少,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只看、互相交流,他也很欢迎。 第205章 周锐熙最近来的这几次有点不对劲,路易吉也注意到了,他似乎对模型不再有兴趣,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昨天,周锐熙跑出去好几次,他问怎么了,周锐熙不说。 岳迁问:“周锐熙带什么东西来没有?” 路易吉回忆一番,摇头。 岳迁给路易吉看毛绒娃娃的照片,路易吉很确定地说:“他肯定没有带这个来。” 岳迁又问了一些关于周晶萃的问题,以及昨天那场爆炸。路易吉说雪林豪庄经常有二次元来拍照,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对芙林斯不太熟。爆炸时他听到了,第一时间跑去看热闹。 调查下来,周锐熙的嫌疑不算大,岳迁给叶波打电话,问炸.弹分析得怎么样了。 “凶手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和化学知识储备,炸.弹是他自己制造组装。”叶波说:“玩偶的残余布料也检验比对过了,是正版,但没办法溯源。” 岳迁想了想,觉得周锐熙还是不能轻易放下,他非常了解二次元圈子,他要买到芙林斯的二手毛绒娃娃,比其他人容易。而且他对周晶萃的恨,是充分的作案动机。 听岳迁说完,叶波说:“行,周锐熙的通讯记录上网记录我让技侦详细查一下。” 说到通讯记录,叶波语气突然凝重,“周晶萃的社会关系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岳迁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感情方面?周锐熙说她从高中开始,就有很多男友。” “以前的不知道,但现在……”叶波顿了顿,“她不是号称厌恶现实中的男人吗?但她至少和四个男人保持着恋爱关系,出事前一天,还和人去过酒店。” “身份都核实了吗?”岳迁问。 “正在做。”叶波说:“那天和她去开房的这个孩子核实了,是合星中学高二的体尖,叫李槐。” “又是体尖?”岳迁打断了叶波的话。 “又?” “周晶萃以前也找过,而且也是合星中学的体尖。” “啧——”叶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吐出一句:“现在这些学生,玩得花啊。” 岳迁要回市局,尹莫挤上警车。岳迁看他一眼,“不跟胶佬取经了?” “取够了,回去就扎一个。”尹莫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重案队此时人不少,蒋善礼、林艰等人都被带来做进一步问询。岳迁去找叶波,看周晶萃的聊天记录,她与不同男性调情的话火辣夸张,和她营造的人设全然不同。 另一头,尹莫闲人似的在走廊转悠,等岳迁的中途,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古纯小心地跟在警察后面,她看上去非常疲惫,没有睡好,也没心情化妆,整张脸都是憔悴暗沉的。但正好是这张脸,和四年前尹莫在一个白事上看到的重合了。 第115章 献祭者(07) 南合市的秋天有下不完的雨,对白事来说,下雨很有气氛,但搭灵棚、摆花圈很吃力,尤其是雨大的时候,花圈还没有摆好,就都湿透了。 尹莫的团队当时人员没有现在多,很多事情都需要尹莫自己做。他在风雨里搬了半个月花圈,实在是被淋得没脾气了,打算给自己放个假,过几天天晴了再接活儿。 但青姐又在风疾雨大的日子接了单子。 尹莫不想去,让青姐自己带队。青姐急了,说这次死的是个孩子,很可怜,来拜托她的还是认识的人,她不能敷衍过去。 青姐都开口求了,尹莫只得应下,拉了一车花圈和别的殡葬用品赶到嘉枝镇隔壁的邵辛镇。他到的时候,青姐已经指挥大伙儿把灵棚搭好了,几个家属红着眼睛出来接花圈,有人走着走着就哭了。 青姐丈夫的老家就在邵辛镇,在这边积累了不少人脉客源,尹莫过来办白事的次数不少,对整个邵辛镇也挺熟悉。 邵辛镇离南合市比较近,一些原本在市里的工厂拆出来,在这里建了一个个小厂区,将经济拉动了一把。邵辛镇在南合市管辖的乡镇中,算是比较富裕的。孩子们读书好的,高中就去市里接着念了,差点的,镇里也有高中,可以凑合着继续念,实在不想读了、读不出来,还有两个技校,进去学两三年,出来都能找到对口的工作。 死的那个孩子,就是技校的学生,名字尹莫记不大清了,但遗照上的那张脸还有印象,很清秀文静的男生。 男生是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的,都浮起来了,尸体胀得吓人。派出所拉去做了尸检,排除他杀。他要么是投河自尽,要么是不慎落水。 尹莫一边忙一边听宾客、家属聊男生,他从小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小学、初中学习都很卖力,奈何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成绩一般。他家里虽然不是困难户,但也很难拿出几万的择校费,何况他这情况,继续读下去顶多也就考个二本,现在重点大学的学生找工作都困难,更别说他这样的。所以一家人商量下来,他读技校,今后托人去个效益好福利好的工厂,这辈子就算是有着落了。 在技校,男生也是学得最用心的,他殒命的那条河,叫小辛河,经常有混混学生过去玩,但他不和混混打交道,去河边只是为了背书,不会下水,基本没有失足落水的可能。而他杀是在一开始就被排除了的,剩下的就只有自杀。 警察在技校走访,从同学和老师处得知,男生这阵子寡言少语,压力非常大。熟悉他的同学说,他以前不是这样,虽然性格内向,但喜欢笑,和谁关系都不错。他的改变大概率是家庭给与的就业压力。 他妈妈半年前得了病,家里开销一下子大了很多,他爸爸厂里效益不好,被裁员,为了生计,没日没夜在外面打工。他父母文化水平都不高,开口就是抱怨,将自己的痛苦和压力转移到他身上,强调他们为了供他上学花了多少钱,他要是找不到好工作怎么对得起他们。 男生已经够刻苦了,但是技校也不是只学技术,依然有文化课,文化课的分数计入综合排名,男生始终徘徊在二十名开外。那些上课开小差的,放学去河边疯玩的,谈恋爱的,因为比他聪明,成绩都比他好。他长期生活在自卑中,最终走向了秋天平静的河面。 白事上,男孩的父母痛哭流涕,尹莫看多了这样的画面,内心毫无触动,倒是一个憔悴沉默的女生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个女生就是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古纯。 当时,古纯更清瘦一点,打扮也比较土气。秋天,大家都穿得黑不溜秋的,白事上更是一水的黑灰。古纯披着发,穿一件很旧的黑色棉衣,背着书包。她似乎是独自来送男生,身边没有其他人。尹莫看着她孤零零地来到遗像前,望着遗像站了很久,烧纸的人走了一拨,她赶紧蹲下来,给男生烧纸,其间,她几次抬手擦拭眼泪。 技校的学生也来了不少,男女都有,但他们都是结伴而来。只有古纯,既不是和同学一起来,也不是和父母一起来。男生的家人上前和她说话,尹莫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还有晚上的节目要准备,尹莫只得暂时离开。 灵棚搭了两天半,古纯每天都来,且都是一个人,最后送灵的那个凌晨,她似乎是外人里唯一留下来的。 岳迁听尹莫说完,思索了一会儿,“这条线索好像和周晶萃的案子没有关系。” 尹莫哼了声,“谁说这是线索?谁说和案子有关系了?” 岳迁满脑子都是案子,狐疑地盯着尹莫。这男的,刚才神神秘秘将他拉过来,说有要紧事情要跟他说,就这? “岳警官,我叫你一声岳警官,你就真把我当成线人啊?”尹莫大为受挫,看上去相当委屈。 “不是。”岳迁都被他演懵了,“不是线索你还这么,这么……” “我就是跟你分享一下,我以前见过古纯。”尹莫不满地说:“你和我之间的话题,就只剩下情报情报了吗?” 岳迁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你再给我装!” 尹莫还在借题发作,“别的老公都可以给老婆分享日常,怎么到我们家,就只能分享情报了呢?” 岳迁连忙捂住他的嘴,“兄弟,这是重案队!” 尹莫一个白眼亮给他,“谁是你兄弟!” 这时,古纯做完问询出来,看到岳迁,点了点头,转身时看到尹莫,惊讶的神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岳迁捕捉到了。 “古纯对你有印象?”岳迁说:“你们当时有过交流?” 尹莫摇头,“没,但主持白事的是我,主要的表演者也是我,她三天都在,记得我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古纯刚才的反应不是很正常,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重案队遇到尹莫。 岳迁突然说:“你这条情报可能有点用。” 尹莫抗议:“都说了不是情报!” “好,是分享日常。”岳迁在尹莫耳边说:“老婆,你去跟青姐打听一下,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尹莫眉眼一下子弯起来,而岳迁已经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了。 第206章 蒋善礼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正要走,却被岳迁追上,他叫苦不迭,“岳警官,我知道的不是都交待了吗?还要怎样啊?” “我现在要去合星中学,你没事的话,也回一趟母校吧。”岳迁拉开警车的门。 蒋善礼不肯上车,“我有事!” “那也只好请你调整一下安排了。”岳迁特别霸道地说:“因为我手上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 “我?” 蒋善礼有钱,平时也横惯了,照周锐熙的说法,他上高中时和校外的混混有牵连,估计是校霸之类的角色。但此时,面对岳迁,蒋善礼挣扎了会儿还是怂了,钻进后座。 “你上三楼干什么?”岳迁再次提到蒋善礼上楼的事。 “我随便看看!”蒋善礼一直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那地方有什么好看?”岳迁说:“林艰上去是想整周晶萃,你也是?” “不是!” “对了,我已经拿到周晶萃的通讯记录,还见过她弟周锐熙。”岳迁观察蒋善礼,发现他愣了下,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和周晶萃关系那么好,知道周锐熙吧?” “知道,不熟。” 岳迁说:“但他对你好像很熟,你以前找人收拾过他?” 蒋善礼惊愕道:“他跟你说了?” 岳迁笑了笑,“毕竟他和周晶萃关系很差,还有财产上的矛盾,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对他的调查做得比较详细。” 蒋善礼有点慌,“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也是帮晶晶的忙。” “周晶萃让你收拾周锐熙?” “啊,我跟周锐熙又没什么矛盾。”蒋善礼眼神躲闪,双手抠来抠去。 岳迁等了会儿,又说:“周晶萃那么多男朋友,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蒋善礼眼睛都凸出来了,“怎,怎么可能?你不要随便乱说!” “乱说?”岳迁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拿到周晶萃的通讯记录。” 蒋善礼嘴巴张开,“我们……只是……” 半分钟后,蒋善礼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自暴自弃道:“我和晶晶,没在谈,我们只是,只是睡过!我喜欢她,但她对我没兴趣!” 蒋善礼承认,自己早就喜欢上周晶萃这个青梅竹马了,为了她,他也开始看体育,陪她一起去欧洲看球赛。他曾经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他妈妈离开合星中学去创业,给了周圣峰很大的支持,两家现在也有很多合作项目,他自己也不差,对周晶萃又好,周晶萃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然而他还未告白,就得知周晶萃和大学的体育生好上了,那时周晶萃才高二。原来周晶萃喜欢的不是体育本身,而是搞体育的人!整个高中,周晶萃谈了不少体育生,都是比她大的,他开玩笑问周晶萃自己可不可以,周晶萃笑道:“我喜欢年纪大的,我们同龄啊。” 但当周晶萃上了大学,喜好又变了,嫌大学生老,看上了高中的体尖们。周锐熙的同学阿晨就是其中之一。合星中学对体尖和艺尖很重视,每年都能送一大批体尖艺尖去好大学,名额竞争也很激烈。而周晶萃是周圣峰的掌上明珠,动歪心思的体尖不在少数,而他们又正好合周晶萃的胃口。 眼看着周晶萃谈了一个又一个,蒋圣峰坐不住了,他还是很喜欢周晶萃,虽然知道她轻浮放荡,跟她那个到处留情的爸一样,他还是渴望得到她。 周晶萃居然嘲笑他老土,什么得到不得到的?成年人寻欢作乐一场而已,想那么多干什么?于是他们成了炮.友,不勤,但周晶萃有时会主动找他。雪林豪庄的别墅是他找的,那个三楼他很中意,宽敞,没装修,废墟风,视野还不错。那天他上去,是打算直播结束后把周晶萃拉上来爽一把。 交待完,蒋善礼还在发抖,从他的言语里,岳迁看不出他对周晶萃有多喜欢,也许以前的确是喜欢的,但目睹周晶萃交往那么多男朋友,他那点廉价的喜欢早就烟消云散了,他渴望的也就那点事儿而已。 “你的意思是,周晶萃可以帮助体尖争取名额?”岳迁考虑到另一个方向,合星中学的体尖名额如果能这么轻易地被周晶萃左右,那本该得到名额的人被刷下去,这些人对周晶萃、对拿到名额的体尖必然心怀愤恨。 “这多简单。”蒋善礼说:“别说她了,我也行啊。” 合星中学服务于学生的项目很多,除了保证成绩最顶尖的那一拨,其他的都有水分,尤其是体尖选拔,给周晶萃几个名额算什么?蒋善礼家里做教学设备生意,和合星中学深度绑定,蒋善礼也是说得上话的。 岳迁听了个大概,问:“教学设备就是电脑、电子黑板之类的吧?” 蒋善礼吹嘘起来,“那不止,合星和其他学校联合教学,靠的也是我家量子问道的产品呢!” 岳迁说:“什么,还有联合教学?和谁联合教学?” 蒋善礼说起合星中学,一脸骄傲。合星中学不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吗?那进来就有很高的门槛,要么成绩好,要么有钱,要么有特长,那些进不来,又想享受合星教育资源的怎么办呢?以前凉拌,但现在,有门路了。 几年前合星中学和技校、乡镇师资力量差的中学合作,把课卖给这些学校,量子问道负责装设备,学生们可以通过直播和合星最好的学生一起上课。 “跟得上吗?”蒋善礼一说合作的都是技校和乡镇中学,岳迁就猜到合星这是排除了有竞争力的对手,但那些成绩较差的孩子,哪里跟得上合星的教学进度? “那就他们自己的事了。”蒋善礼显然只了解个皮毛。 到了合星中学,蒋善礼刷脸就能进去,岳迁和其他警察则都出示了证件。根据周晶萃手机上的信息,目前与她保持关系的男友中,有两个是合星中学的体尖,一人叫易蹴,一人叫李槐。岳迁正要向他们了解情况,周圣峰的秘书就赶来了,认为重案队不该来合星中学调查,这会影响学生们学习,对合星中学也会造成不良影响。 周圣峰这位父亲的冷血程度刷新了岳迁的认知,他的女儿死了,死得那么惨,他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对学校有影响。 岳迁来都来了,岂会因为这点阻止就放弃,“被害人和你校的体尖有恋爱关系,遇害之前还在聊天,另有线索显示,被害人为你校体尖争取名额。你作为校长秘书,有什么想说的吗?” 秘书脸青一阵白一阵,赶紧联系周圣峰去了。 现在还不到校队训练的时候,易蹴和李槐都在班上上课,但两人上课的状态天壤之别。李槐在年级倒数的班级,趴在桌上睡觉,桌子上一本书都没有,老师将他当做空气,看都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而易蹴却在平行班里排名靠前的班级,坐在中间,认真听讲记笔记,他长得很帅,只看这上课的一幕,很难想到他和李槐都是体尖。 “啊?周晶萃死了?”李槐像是从梦里醒来一样,整个人显得傻乎乎的,“不可能吧,她昨天还给我发消息来着,叫我……” 李槐一下子不吭声了,将手机往兜里藏。他大概也知道,那些消息不便被外人看到。 消化了会儿,李槐还是很震惊,还有点害怕,至于伤心难过,岳迁没看出来。 “周晶萃真的死了啊?怎么死的?” 岳迁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嗐,你都来找我了,还不知道吗?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死了,你没什么想法?” 李槐着急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啊?我就是个学生,严格说起来是她嫖了我,总不能让我负责吧?” 岳迁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昨晚你在哪里?” 李槐支支吾吾,说是周晶萃自己来找的他。已经毕业的校队老哥说,周晶萃有来校队“选妃”的习惯,被她看上的,升学名额没跑。他球踢得好,脸长得也好,觉得自己可以走周晶萃这条捷径,周晶萃当时一来,他就拼命表现,果然接到了周晶萃的电话。 他们在一起也就半年,要说感情,那没多少,李槐以前是有女朋友的,算是被女朋友捧着哄着,但和周晶萃在一块儿,他觉得自己跟个男宠似的,没什么尊严,可没办法,为了名额,哥们儿忍了。 他和周晶萃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昨天中午,他知道周晶萃晚上要直播,但他对二次元完全没有兴趣,去网吧打了一晚上游戏,回宿舍倒头就睡,根本没关注直播出事了。 “你和易蹴是队友吧?”岳迁问:“你知不知道他和周晶萃……” “知道啊。”李槐满不在乎,“我又不是真的喜欢周晶萃,我只是想要名额。他倒是有点上头了。”说到这儿,李槐讥笑了一声,“不过他啊,就是个替补,床上场上都是。” 易蹴上完课,被老师领到办公室,他看了看岳迁,皱起眉,“你们是为了周晶萃案来的吧?” 第207章 此时,尹莫已经开车来到邵辛镇,还把忙着做纸扎的青姐也拉来了。 青姐也记不得男生的名字,但在邵辛镇熟人多,很快联系到一个,那人说男生叫乌小星,当年念的是长溪职业技术学校。 青姐和熟人拉扯家长里短去了,尹莫独自来到乌小星的家,那半旧不新的小区还是老样子,尹莫在楼下徘徊了会儿,觉得自己这样突然上门有些唐突,便拍了几张照,给岳迁发去。岳迁没回,他又去长溪职业技术学校,技校管理不严,门卫问都没问,就让他进去了,他继续拍照往岳迁的对话框里发。 镜头对准一个横幅时,尹莫愣了下,将手机放下来。那横幅写的是:贺合星中学职高行再获成功! 第116章 献祭者(08) 易蹴和李槐都是周晶萃在合星中学校队找的体尖小男友,但两人给岳迁的感觉完全不同,李槐很符合体尖的刻板印象,易蹴的言谈举止却像优生。他显然已经知道周晶萃的事,眉心紧紧皱着,站得笔直,和岳迁对视的时候也没有退缩躲闪的意思。 带易蹴来的班主任担忧地说:“岳警官,我们易蹴是个好学生,你们有什么就问吧,但不要逼他。” 易蹴转过身,“赵老师,放心,我没事。” 岳迁让易蹴坐下,观察了会儿,给易蹴看聊天记录,易蹴只瞥了一眼,眉间就皱得更紧。他的老师刚还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好学生,而这些聊天记录中的他,显然没有老师以为的那么好。 但在周晶萃的聊天记录中,易蹴发的算是非常纯情了,周晶萃似乎也享受这种青涩的撩拨,给他发来的并不露骨。 岳迁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出事时就知道了。”易蹴低着头说,他对游戏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周晶萃喜欢,出于找话题的考虑,他空闲时也会看看芙林斯的视频。周晶萃要直播的事,他一开始就知道,也等待着这一天,想上去给周晶萃刷点礼物。但昨晚有晚自习,他拿着手机跑去厕所时,周晶萃已经死了,他没有看到直播中的那个画面,但看到了网友的截图,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岳迁说:“没有想过给周晶萃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 易蹴此时已经很平静,摇头,“我不敢,我当时感觉很乱,手都在发麻,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回宿舍后,易蹴倒头就睡,却怎么都睡不着,半夜又起来刷消息,这才确信周晶萃真的死了。 岳迁盯着他一会儿,“周晶萃是你的女朋友,但你好像不是特别悲伤?” 易蹴抬起头,顿了几秒才道:“我很感激她,但是要说感情,我们其实在一起才两个多月,还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她死了,而且是那种死法,老实说,我害怕多于难过吧。” 岳迁问:“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你们是怎么在一起?” 易蹴又沉默了会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有很功利的目的。” “嗯?” “我踢球其实不是很好,是个替补,正常走选拔的话,我可能很难拿到指标。我家里条件也一般,父母不可能砸钱让我上。所以我只好走捷径。大家都知道周晶萃就是捷径。” 岳迁说:“但在你之前,李槐已经是周晶萃的男朋友了。” “那没关系,我们不是竞争关系,他大我一届,我不抢他的名额。”易蹴说:“而且也没谁规定,周晶萃只能有一个男朋友。” 岳迁问:“是你追周晶萃?” “我……耍了点手段吧。”易蹴说,他是替补,上场机会不多,周晶萃来看李槐踢球,他没有表现的机会,但他故意在离周晶萃不远的跑道上热身,让周晶萃看到自己。校队的人虽然身材都特别好,但长得好看的不多,他没有李槐长得野,是另一种风格的帅,他觉得周晶萃应该会给自己眼神。 果然,周晶萃注意到了他,主动联系他,问他要不要当自己的男朋友。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为了前途,这两个月,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的男朋友,变着花样哄周晶萃开心。眼看着周晶萃找自己的频率超过找李槐,他生出强烈的成就感,这么下去,就算明年周晶萃腻了,看上新的小鲜肉,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名额。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易蹴摊开手,耸了耸肩膀,有些失望,可也许因为投入的时间和精力还不算太多,他没有流露出太多苦闷,“后面还是得靠自己。” 岳迁觉得易蹴没有说实话,但易蹴昨天整天都在学校,不可能是凶手,而且他还是个学生,问询做到这儿,也该放他回去了。 易蹴起身,朝警察们点了点头,离开。倒是班主任比他更紧张,他一走,就连忙问:“周晶萃的事,易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吧?校园恋爱我们也在管,但女方是大学生,这个我们管不了啊。” 岳迁见班主任这么在意易蹴,索性和她多聊几句。说起易蹴,班主任脸上闪过一丝自豪。她带的高一(10班)虽然是平行班,但算是平行班里拔尖的那一拨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几个学生,其实是有实力进实验班的,易蹴就是其中之一。 易蹴是自己考进来的,分班时也能去实验班,但他可能觉得实验班压力太大了,主动来到平行班。他这情况也不是特别少见,大概有十几个学生都是自己选择了平行班。真正让班主任觉得诧异的是,开学没多久,易蹴就因为球踢得好,被校队的老师看中了,让易蹴跟着练练。 班主任起初坚决不同意,校队那是什么地方?全是文化课200多分,数理化长期不及格的体尖,易蹴过去,不是废了吗?但易蹴的意愿很强烈,他就是喜欢踢球,今后想去体育院校。 班主任难以置信,易蹴又跟她谈心,说自己如果想走文化这条路,为什么不去实验班呢?既然来了平行班,就希望高中生活多姿多彩一点。易蹴还跟她保证,虽然下午会跟着体尖们踢球,但文化课他也不会放下,今后就算不能去体育院校,考个重点大学还是没问题。 合星中学的理念是以学生的意愿为先,班主任不能阻止易蹴,但令她欣慰的是,易蹴踢球归踢球,文化课确实没有放下,几次考试的排名都没有退步。只是她不知道,易蹴居然和校长的女儿在谈恋爱,而且是为了推荐名额谈恋爱,她对好学生的滤镜有点破碎。 铃声响起,学生们又上课去了,岳迁站在走廊上,看着不远处的球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易蹴能进实验班却不进,这显然是为去校队做铺垫,现在的校园体尖培养体系,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培养运动员,而是为成绩不好,却有体育特长的学生谋一条出路,体尖们通过特长进入大学,轨迹就和其他学生一样了。 易蹴明明可以靠文化课轻松考入重点大学,为什么要绕弯路去和体尖抢名额?他踢球并没有很突出,不靠周晶萃的话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拿不到名额。 他做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接近周晶萃?但很显然他对周晶萃不存在爱情。周晶萃对他的态度很像对一只乖巧的小狗,现在新鲜,过不了多久就没兴趣了。 正在岳迁犹豫要不要继续查易蹴时,尹莫的电话就打来了。 “看到没有?”尹莫第一句话就让岳迁摸不着头脑。 “什么看到没有?” “照片,看看。” 岳迁这才发现尹莫发了一串照片过来,“这些是?你在哪里?” “那场白事的孩子我找到了,乌小星,自杀前在这个长溪技校读书。”尹莫邀功道:“合星中学是长溪的对口支援学校,而且长溪的教学设备全是蒋善礼家里提供的。” 尹莫在长溪技校溜达,他看着就跟个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似的,还是长得特别好看的社会青年,男生们打量他,女生们看着他笑,还有人主动上前和他搭话。 “嗨帅哥,找谁啊?”一个短发纹身酷女生冲他吹口哨。 尹莫笑了笑,“帮我弟来看看学校,他马上初中毕业了。” “帮你弟啊?我还以为你自己看呢。”女生们嬉笑起来。 “我倒是想,但我这年龄不合适吧。”尹莫索性和大家攀谈起来,“有什么班推荐一下?我弟比较内向含蓄,文化课还可以。” 纹身女说:“那不如考高中算了。” 尹莫叹气,“但他不怎么聪明,要学得很刻苦才有现在的分数,我们觉得高中压力更大,他会受不了,还不如轻松一点。” “我们这也不轻松!”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来。 邵辛镇因为迁来的工厂多,技校出去的学生找工作没什么压力,所以上技校的这两三年,很多人也就随便混混,但现在不一样了,长溪为了和隔壁蓝天技校竞争,居然和合星中学合作,还买了几车设备来,合星中学学什么,他们也要学什么。 “开什么玩笑啊!那可是合星中学!我们凭什么受这个苦?我要是考得上合星,我还在这儿玩泥巴呢?” 第208章 “就是!不知道老张怎么想的,我都来读技校了,数理化史地政就放过我好不好?” 尹莫笑眯眯地听着,还给大伙儿买来可乐,学生们抱怨得更欢,说隔壁蓝天技校也疯了,也和合星中学合作,两边架起势来竞争,苦惨了他们这些学生。 “我看啊,要再死一个人,老张才会醒悟!”突然有人这么说。 大家愣了下,纹身女睁大眼睛看着尹莫,“帅哥,你刚才说你弟内向,学习很努力,但不大聪明?” 尹莫忧愁道:“是啊,他要是活泼一点叛逆一点还好,但他已经够努力了,但就是不是学习的料,说都不好说他。” 纹身女连忙说:“那你可别把你弟送来,你要害死他!” 尹莫不解,“为,为什么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纹身女说:“其实我们学校前几年有人自杀了,是个男生,我听说他就跟你弟差不多,很努力,但成绩就是不大好,还特别内向。哎,这种人承受力很弱的,付出那么多,没有回报,家庭给他压力,他自己也给自己压力,想不开,就跳河了。你还是让你弟去别的学校吧,就算非要上技校,也上那种不和合星中学合作的。” 尹莫问:“那个男生,自杀和合星中学有关?” 反正话匣子已经打开了,大家添油加醋地补充起来。男生在自杀前,已经在长溪念了一年了,专业技能不错,他手很灵活,做事又仔细,他的老师还挺看好他,早早跟他说,下学期要帮他联系实习企业,他好好干,争取毕业前就把就业合同签下来。 但也是那一年,长溪技校和合星中学开始合作了,重点高中使用的设备、教材排泄似的被送到长溪,学生们起初很兴奋,后来傻眼了。他们的专业课还是像以前一样上,但文化课必须跟着合星中学上。这让他们怎么受得了? 长溪技校的文化课向来是随便上上了事,很多学生逃课睡觉,但和合星合作开始后,文化课大幅增加不说,相应的考核也增加了。逃课?直接记过! 学生们不满情绪高涨,一些家长也觉得没有必要,校长老张没办法,只得搞试点,愿意和合星中学一起上文化课的,单独一个班,不另外收费。 虽说抗议的家长不少,但望子成龙的家长更多,大部分学生还是不得不接受和合星中学一起上课的现实。自杀的男生是为数不多自愿的学生,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不甘心当个脑子空空的工人,能在技校多学点文化知识,他求之不得,他似乎还给人说过,如果家里有钱一些,他很想去合星中学念书。 总之,这就是个资质差,但出奇努力的男生,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直播画面,汲取天书一般的知识,放学后还争取和合星中学的老师连线,即便很多题老师讲多少遍他也听不懂。他好像还受邀去过合星中学,得到一大堆教辅。他泡得发胀的尸体被找到时,很多人都说:“哎,多好的娃儿,可惜了。” 男生的死,在技校口口相传,有多个版本,虽然校方极力撇清干系,但很多学生还是觉得,他是被突然加强的文化课害死的,本来他根本不用在意文化课的分数,可长溪和合星中学一合作,他的弱点全都暴露了,他心理脆弱,看不开,就自杀了。 长溪应该给了男生父母很大一笔钱,他们没有上学校来闹,长溪和合星中学的合作也没有受到影响,而且因为那一年很多学生的文化课确实进步了,甚至有人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家长们看到了自家孩子文化课的希望,双方的合作更上一层楼,现在是所有班级都必须上合星中学的课了。 纹身女再次提醒尹莫,“可别把你弟推到这个火坑中来。” 尹莫说:“我看你们适应得很好啊。” “那不能和我们比,我们心态好,管老张怎么作,我就是不听课,就是考得烂,无所谓,你弟有我这个心态吗?”大伙儿齐刷刷盯着尹莫。 尹莫眯起眼,“好的,我回头再考虑考虑。” 岳迁听完,蹙眉思索片刻,“乌小星的死,可能和合星中学有关,他在自杀之前,还来过合星中学?他们说没说他在合星中学发生了什么?” “我问过,没人知道,乌小星死的时候,现在这批学生都还没进校,都是听来的。”尹莫又道:“但我打听到,他们里有人认识古纯,古纯以前在镇高中读书,大学考到市里来了。” 岳迁正在理思路,尹莫突然说:“喂,本线人今天表现如何?” 岳迁笑道:“加个鸡腿,以示表扬。” 尹莫不满,“加个鸡腿就够了?我不要鸡腿。” “那你要什么?”岳迁说话时特意看了看,周围没人。 “一点都不主动。”尹莫冷飕飕地说:“你看着办。” 岳迁手头一堆线索,之前一些案子,是找不到凶手的动机,而周晶萃案,动机似乎有很多,她在现实和二次元圈子里都得罪了人,她周围的人有的号称爱她,但似乎只是利用她,真正为她的死感到悲痛的,只有她的母亲罗维灿。 线索过于多的时候,往往很难决定从哪里开始调查,岳迁冷静地想了想,打算去邵辛镇和尹莫汇合,有些细节,尹莫作为线人不好深入。 但在去邵辛镇之前,他还有两个人要见。 古纯离开市局后没有回学校,去谷子店打工。周中,且快要期末考了,谷子店没有客人,岳迁进去时,她正要跟上来,一看是岳迁,立即愣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 岳迁说:“你是邵辛镇人?” 古纯讶然地张了张嘴,旋即别开视线,“怎么了吗?” 她的反应不大对劲,岳迁看了会儿,“你和我朋友认识?” “你,你哪个朋友?” “上午和我待一块儿的那个。”赶在古纯否认之前,岳迁说:“他说在一场白事上见过你。” 古纯明显紧张起来,“可能是吧,但那有什么问题?” “你和乌小星是什么关系?”岳迁索性开门见山。 古纯猛地吸气,脸色一沉,“小星……” “乌小星是长溪技校的学生,专业技能可以说很优秀,但文化成绩一般,四年前,他自杀了,而你,出现在他的白事上。”岳迁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古纯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警察说,是压力太大。” “什么压力?” “家庭吧,还有学校,他是很内耗的人。” 岳迁问:“你和乌小星是怎么认识的?” 古纯反问:“岳警官,你们不是在查周晶萃案吗?怎么又问到小星?” “因为我发现这起所谓的自杀案,可能不简单。”岳迁说:“重案队发现疑案,有重新调查的权力。” 古纯张了张嘴,眼里透出激动的光亮,但很快被她掩饰住了。她低声说:“小星就是自杀了。” “先别急着下结论。”岳迁又道:“你和乌小星是什么关系?” “我们……”古纯挣扎片刻,“小星很善良,他拉过我一把。” 第117章 献祭者(09) 古纯和乌小星一样,从小在邵辛镇长大。古纯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远走,她跟着开出租车的父亲一起生活。古父的业务不局限在邵辛镇,经常去市里拉客,几天都不回来,有时回来了,还带着不同的女人。 古纯和古父没多少话说,在学校遇到困难也不会找他商量。古父辛苦,赚的钱抽烟喝酒找女人,但也许对古纯心有愧疚,给古纯的也不少。古纯这么一个没有父母关心,手里又有点钱的女孩,很快成了不怀好意者的眼中钉。 邵辛镇工厂多,技校学生多,混混也不少,古纯先是被几个太妹盯上了,非说她勾引自己男朋友,在大街上就对她推推打打,她性子懦弱,不敢和她们对打,被她们抢走了钱。 这事她没人可说,接下去的几天都只能回家吃挂面,直到古父回来给她下一周的生活费。钱到手,太妹们又来了。她倒是学聪明了点,藏了一部分钱在家里,提前备了些蔬菜蛋肉。太妹们拿到的钱少了,捏着钱往她脸上招呼,悻悻而去。 这种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还真有太妹的男朋友找上门。男混混觉得她长得还行,最主要的是没人护着,上学放学都跟着她,要她当自己的女朋友。太妹们惹不起男混混,终于放过了她,但被男的尾随,对她来说更加可怖,他们不要她的钱,他们馋她的身子。 起初,那些流氓只是不近不远地跟着她,说些下流的话,后来变本加厉,开始动手动脚,她一跑,他们就跟疯狗似的追上来,将她堵在墙上,又亲又摸。 她忍不住隐晦地告诉古父,有男的欺负她,古父怎么说?他大笑起来,拍拍她的肩,“他们欺负你是因为喜欢你,男孩儿都那样。” 她对古父心灰意冷,从此再也不说。她周围的苍蝇越来越多,那天,她为了摆脱他们,跑到了河边,可他们根本甩不掉,她听见他们议论,“河边没人,草又长得高,把她办了吧。” 第209章 她被推倒在草中,拼命挣扎求救,她以为自己完了,可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传来,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挥舞着扳手冲了过来,硬是吓退了流氓们。 他挡在她面前,将书包一扔,虎视眈眈地瞪着流氓们,双手握着扳手,阳光随着风从他的肩上洒下,她抬头望去,觉得那单薄的脊背上仿佛披着耀眼的披风。 忌惮他手上的扳手,流氓们恶狠狠地警告了几句,灰溜溜地逃走了。他又追出去十几米,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才跑到她身边,“喂,你还好吧?” 她衣服被扯开了,他连忙从书包里翻出校服,“有点脏,你将就遮一下吧。” 是长溪技校的校服,有一股机油味,但她很是感激,抱着校服默默流泪。 “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你别哭啊,下回有事我还帮你。”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我,我叫乌小星,就住在那一片。” 那天,古纯认识了乌小星。乌小星得知她是高中生,读完高中应该还会考大学,很是羡慕,别扭地说,他也很想上高中,但脑子跟不上,不管怎么努力,成绩也就那样,爸爸妈妈都是工人,觉得他今后当工人也挺好,读高中的话成绩压力太大了,勉强读出来,将来不一定比上技校更有出路,他就去了技校。 古纯看见他掉在地上的英语书,问:“你刚才,是在这里读英语吗?” 乌小星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我虽然不聪明,但英语多背背,语感总会好一点,数学我是真没办法哎!” 技校的课结束得早,大家也不会留下来自习,乌小星不好意思一个人待在教室,便来河边背背课文,这边平时没什么人,当他看到一群男的扒女生的衣服,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了解下来,古纯发现乌小星其实是个很温和内向的男生,不爱打架,这身板也打不过谁,他帮自己,纯粹是出于善良和见义勇为的天性。 古纯有些担心,“他们肯定会找你麻烦。” “不怕!”乌小星晃了晃扳手,“我都带着这个。” 乌小星送古纯回家,分别之前又鼓励了古纯几句。几天后,古纯才知道乌小星被打了,脑袋肿了巨大一个包。她内疚不已,买了果篮牛奶去探望,乌小星却乐呵呵地告诉她,那些人也被他收拾得不轻,而且他和他们说好了,今后都不准来找她的麻烦。 那之后,古纯和乌小星成了朋友,乌小星是个很有能量的男生,古纯受到感染,面对男女混混,渐渐不再退缩,别人打她,她也敢还手了。那些人吃软怕硬,古纯硬起来,他们便躲得远远的。 乌小星最大的苦恼,就是文化课成绩提不上去,他确实不是学习的料,可又一根筋地希望自己能多会一道题。古纯想帮他,但自己成绩也只是勉强过得去,给他讲解的话,往往两个人一起抓头发。 有一天,乌小星兴奋地跟古纯分享了一件事,合星中学要和长溪合作了,以后坐在长溪的教室,也能听合星的老师讲课! 古纯直觉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她自己是镇高中的学生,老师让他们做过市里重点中学的题,太难了,做完只觉得挫败。她都这样,更何况乌小星这个技校生?但看乌小星那么高兴,她便没有泼冷水。 自从长溪和合星中学合作开始,古纯见到乌小星的次数就变少了,长溪也有了晚自习,乌小星每天都学到很晚才回家,不会再去河边背书了。 古纯最后一次看到乌小星,他学得精疲力尽,眼里都没有光彩了。 那么善良,那么勇敢,那么刻苦的乌小星,最终成了河里浮着的一具肿胀的尸体。 回想当时的情形,古纯轻轻颤抖,她似乎时至今日也没能接受乌小星已经自杀身亡。 “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岳迁问。 古纯笑了笑,“他们都说,是因为学习跟不上,家里学校压力都大,他心理承受能力差,就跳了。” 岳迁在古纯眼中看到一闪即过的轻蔑,“你觉得不是这样?” “我觉得有什么用?”古纯说:“他就是跳了啊,警察都说了,不是他杀。” 岳迁说:“但在你心里,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古纯睁大眼,眼里泪光闪烁,她似乎惊讶于警察说乌小星并不脆弱。 “他,小星他……” “如果他是个脆弱懦弱的人,他当时就不会救你了,后来也不会和那些人约架解决问题。”岳迁说:“乌小星,至少在你心里,是个坚强的孩子。” 眼泪夺眶而出,古纯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岳迁才继续问:“你觉得他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古纯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但应该和合星中学有关,如果长溪没有和合星中学合作,他一定不会死!” 岳迁沉默,又问:“你知道周晶萃和合星中学的关系吗?” 古纯擦掉眼泪,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古纯考上大学后,将邵辛镇抛在了身后,那个地方没有给过她多少美好回忆,唯一有温度的人,早已成为冰冷的骨灰。她开始新的生活,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钱,有了爱好,也因此认识了周晶萃,但一开始,她不知道周晶萃是合星中学校长的女儿,更不知道周圣峰是“高中知识进技校”的推动者。 当她知道这一切,对周晶萃的感觉变得微妙起来,看到周晶萃,她就会想起乌小星,她逐渐疏远周晶萃,和周晶萃的为人处世没有太大关系,真正原因是乌小星。 “你上次没说。”岳迁说。 古纯低下头,“我不想提到小星。” 岳迁又问:“长溪组织过学生到合星中学学习,乌小星也去了?” 古纯反应很淡,“好像是,我听小星爸妈说过,但小星没有跟我说。” 岳迁离开谷子店后,古纯在收银台边发了很久的呆,有客人来结账,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 “我们现在能查到的购买记录里,她只买了这一个毛绒娃娃。”叶波将一叠打印出来的记录摆在岳迁面前,“你怀疑她其实买了两个?” “我觉得她话没说完。”岳迁一边浏览记录一边说:“古纯对二次元的兴趣来得有点突然,我和她聊天,发现她对芙林斯以外的角色并不熟悉。” 叶波说:“她是为了接近周晶萃,才接触二次元?” “不排除这个可能。”岳迁说:“乌小星自杀前来过合星中学,这期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古纯没有明说。叶队,我想去邵辛镇见见乌小星的家人。” “行。”叶波立即说:“我这边继续查古纯,看看她还有什么别的购买途径。” “对了。”岳迁又跑回来,“蒋善礼的妈,蒋靓,她的量子问道和合星中学的项目深度绑定,长溪的设备基本都是量子问道提供的,我想知道蒋靓、量子问道和哪些技校有合作。” 叶波摆手,“给你查,都给你查!” 岳迁一到邵辛镇,就看到尹莫的车,但车里没人,尹莫不知上哪去了。岳迁刚拿起电话,车窗就被敲了敲,尹莫弯腰朝他经理,“岳警官。” 岳迁打开门,尹莫抱着一袋肯德基进来了,“吃么?” 岳迁本来不饿,闻到味儿,肚子马上抗议起来,两人在车上解决这顿不知道算什么时段的饭。 “乌小星家里的情况我去打听过了。”尹莫这线人当得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他妈以前就在生病,乌小星死了半年后,他妈也病故了,现在他们家是他爸一个人在住。” 邻居说起老乌现在的生活,竟是有些羡慕,学校赔了一大笔钱,厂里考虑到他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工人,可怜他,把他给招了回来,他没了老婆的拖累,自由了,好像还谈了个年轻女人。 尹莫说:“那不能这么说,孩子都没了。” 邻居却说:“孩子没了不是还让老乌赚了一笔钱吗?不亏啊!” 岳迁不解,“到底有多少钱?把他们羡慕成这样?” “猜多少的都有。”尹莫说:“还有人说起码有五百万。” “五百万?”岳迁觉得不大可能,社会上确实有很多企业用钱来堵普通人的嘴,但乌小星的死和学校关系没那么紧密,赔不了那么多。 除非有其他情况。 “乌小星他爸现在在哪里?”岳迁问。 尹莫指路,岳迁很快开到老乌所在的工厂。 老乌四十来岁,但看着像是五十多了,他现在是一个车间的主任,刚核对完材料,正在休息。 岳迁自报身份,老乌很惊讶,“小星的事,早就过去了。” “是长溪的领导让你这么说的吗?”岳迁问。 老乌紧张道:“我,我们达成协议了。” “什么协议?” “哎呀这个,我不好说!” 岳迁说:“收了钱,连儿子的死也不追究了吗?” “你这人!”老乌显得很烦躁,“说小星是自杀的是你们!自杀啊,我怎么追究?找谁追究?人都已经没了,我们也签了协议,现在你又来让我追究?” 第210章 岳迁说:“乌小星这案子,现在有些新的情况,他当年是自杀没错,但我需要查清楚他自杀前后的细节。你说你签了协议,是什么协议?和谁签的协议?” 老乌是个没见过世面,胆小怕事的人,在岳迁的步步紧逼下,他不得不开口。 乌小星自杀,很多人都说是乌小星承受能力差,学习压力太大了。技校能有什么学习压力呢?还不是因为长溪和合星中学搞那劳什子的合作。乌小星自我要求很高,和合星中学的学生一比,自尊心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大家都说,如果他从没接触过合星中学,怎么都走不到这一步。乌母听了很多这些话,悲痛之余,拉着老乌一起去长溪闹,要给个说法。 所谓的“说法”,谁都知道,就是钱。 长溪的校长老张正在极力推动和合星中学全面合作,他们要是继续闹下去,合作就要黄。老张找他们谈,答应赔10万,这事就算了了。 10万就买一条命?乌父乌母不依,继续讨说法,后来老张把合星中学、量子问道的负责人都请来了,几方再次坐下来谈,赔偿金涨到了70万。 最后量子问道的人私底下又找到乌父,再给了50万。 有钱能使鬼推磨,乌家不再找长溪麻烦,而长溪的一些学生文化成绩进步神速,慢慢地,人们忘了自杀的乌小星,如今长溪技校每个学生都必须上合星中学的课。 岳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量子问道为什么单独给你钱?” 老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半天,“这个厂和合星不是合作吗?” 不对!岳迁想,量子问道确实和合星中学合作,但乌小星出事,影响最大的是长溪技校,其次是合星中学,与量子问道关系不大,甚至合星中学都可以直接撤出长溪,它有的是合作技校。但这三家加起来赔了乌家120万,长溪的赔偿金仅占一小部分。 “乌小星去合星中学交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岳迁问。 老乌却答不上来。 去长溪技校的路上,岳迁问:“假设你是量子问道的老板……” “喂喂,我是做白事的老板。”尹莫笑着纠正。 “假设!” “不用假设,我直接回答你。”尹莫说:“除非乌小星的死和我有直接关系,否则我不可能掏这笔封口费。” 长溪校长老张油头粉面,不大像个教育者,听到乌小星的名字,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张校长,乌小星去世后,你们给了乌家一笔钱?”岳迁说。 老张急忙说:“那是抚恤金嘛,应该的应该的!” “合星中学和量子问道也给了?”岳迁说:“加起来有120万?” 老张擦着额头上的汗,“他们两家有钱,不算什么。” 岳迁说:“乌小星去世前为什么会去合星中学,那是什么项目?” “这……”老张坐立不安。 岳迁盯着他,“你这样,我要以为乌小星是在合星遭遇了什么,才会回来自杀。” “不会不会!合星那可是重点中学,校风好着呢!”老张急匆匆地说,当时长溪已经与合星中学合作好几个月了,合星中学邀请过其他技校师生去合星交流,效果都比较好,终于轮到长溪,老张很高兴,但名额有限,合星那边说各个成绩段的学生都需要几个。 学生们把去交流当做春游,踊跃报名,老张生怕这帮混子出去惹是生非,所以最终选择的都是像乌小星这样比较乖巧听话的学生。乌小星他们一共去交流了十天,回来还都写了感想,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我觉得吧,还是乌小星自己想不开。”老张说:“去交流的学生这么多,自杀的只有他啊,他可能是看到比他聪明的学生太多,怎么追都追不上,有心理落差吧。合星和量子问道也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才帮他们家一把。” 老张对乌小星这位自杀的学生毫无好感,甚至怪他差点坏了自己的生意,岳迁懒得和他多说,要他提供其他去合星中学交流的学生名单,他老大不乐意,一边找一边抱怨,出了事之后,合星中学就叫停了交流项目,不然他还能送更多学生去合星。 岳迁和尹莫对视一眼,合星中学怕了。 当初和乌小星一起去合星中学的学生现在有一半都成了工人,还有几人离开邵辛镇,在外地打工。岳迁不能一直留在邵辛镇,过了一夜就回南合市里,尹莫留下来找这些学生。 也许因为同为学生,他们说起乌小星时,态度和老张截然不同,有的惋惜,有的感同身受,直说技校抓文化课也不该这么抓,和合星这种重点中学合作,不过是校领导的形象工程罢了。 他们在合星中学度过的那十天如今想来没什么记忆点,老师和大部分学生都很客气,小部分学生高高在上,习惯就好。但一个叫阿宽的工人忽然问了句:“你们是不是因为那个二次元的案子来的啊?” 尹莫说:“你认识周晶萃?” 阿宽犹豫片刻,“我,我见过她来找,找小星。” 第118章 献祭者(10) 四年前的那趟合星中学之旅,对阿宽来说不算特别愉快,但如果没有在网上看到周晶萃身首异处,警察又找上门来,他已经不会想起当时发生的事。 长溪技校和合星中学合作,从结果来说,阿宽是最早的受益者之一。他是技校里最普通的那种学生,没有乌小星那么努力,但也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每天只知道混。 他的文化课和专业课很平均,排在中游,他知道自己再努力一点,还会有进步空间,可是技校这个大环境,他这样自控力不足的人,找不到什么动力。 合星中学的到来带来了改变,他被放到合作的班里,不知不觉就勤奋起来。后来老张要选一批学生去合星中学交流,他这样成绩过得去,又老实听话的学生第一时间就被选中了。 去南合市的路上,坐在他旁边的是乌小星。乌小星非常雀跃,他有点羡慕乌小星。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他没有的。到了合星中学,他和乌小星被分到一个宿舍,其实每个宿舍可以住四个人,但校方考虑到他们是来交流,需要的个人空间大一些,所以让他们两两住一间。 刚到合星中学时,大家都很兴奋,校园宽敞美丽,有正规的篮球场和足球场,居然还有泳池!负责接待的老师也很热情,介绍他们与各自班上的同学认识,中午还安排大家去食堂一起吃饭。 但很快,阿宽感觉到了不舒服。那些城里的同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鄙夷、不怀好意的探寻,他们身上黑绿相间的技校校服,在合星中学的学生眼中仿佛是什么肮脏的东西。阿宽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背后说:“看,那就是农村来的技校生。都读技校了,还来交流干什么?他们听得懂我们的课吗?” 技校生也是有骨气的,要不是老张抓壮丁,谁稀罕来你们学校交流?再说,你们不也是普通班的学生吗?人家实验班都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们? 阿宽解释,当时和他们相处的都是普通班的学生,合星中学大约担心影响实验班尖子们的学习进度,没有让技校生与实验班互动。 有了矛盾之后,技校生们抱团,几乎不再搭理合星中学的学生了,反正就一周多的时间,混混就过去了。但阿宽因为和乌小星住一屋,知道乌小星有时会出去,可能是和合星中学的学生交流。乌小星就是这样,对学习好的很是崇拜。阿宽觉得他真的没必要这样,但事不关己,他也懒得去打听乌小星和谁待在一块儿。 最后一天晚上,技校生们都很高兴,马上就要回家了,阿宽和乌小星也开开心心收拾行李,但走廊上忽然有人叫乌小星,是个女生。乌小星连忙跟着她出去了。 这里是男生宿舍,女生怎么进来的?阿宽很好奇,追出去看了看,只看到女生的背影,他又连忙跑到窗台上,几分钟后,看到他们出现在楼下。这回他看清楚了,女生是周晶萃,这可是个名人。 技校生们这趟交流,知识没学到多少,校园八卦听得够够的,周晶萃是周校长女儿这种事,阿宽早就知道了。周晶萃这时候叫乌小星出去,莫非是要告白?公主居然喜欢乌小星这一款? 阿宽心想,一会儿乌小星回来了,他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但那天直到熄灯,乌小星也没回来。阿宽睡着了,不知道乌小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次日一早,他醒来时看到乌小星正在洗脸。 “小星!”阿宽正打算八卦,就见乌小星通红无神的眼睛,他像是被泼了凉水,问不下去了。 回邵辛镇的路上,乌小星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全程一言不发,大家吐槽合星中学的学生,他像是没听到一般。阿宽觉得,昨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周晶萃不是向乌小星告白,而是乌小星想告白,被周晶萃拒绝了?他不是喜欢踩别人痛脚的人,这事在他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他假装不知道乌小星出去过。 第211章 那之后,大家又回到技校枯燥乏味的生活中,阿宽发现乌小星变了,好像压力特别大,都不大爱和人说话了。再后来,就是乌小星的尸体被发现。 直到警察来长溪调查,阿宽也不敢相信乌小星自杀了,乌小星的生命力明明那么旺盛!他自己不是生命力旺盛的人,但也没有想过去死,他不能理解! 警察来了解乌小星自杀的原因,很多人都说乌小星不聪明,但对自己要求很高,他父母给他的压力很大,还有前段时间乌小星去过合星中学,看到重点中学的尖子生是如何学习,他可能更焦虑自卑了吧。 阿宽在心里喊叫:不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在合星中学的最后一天出事了! 但是当警察站在他面前时,他却退缩了,不敢说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话。他向来是这样一个人,有点小聪明,但更多的是胆怯,他不想当那个不一样的人,更何况来找乌小星的是合星中学校长的女儿。他的父母都是小镇上的普通工人,他今后也会成为工人,他可得罪不起那些大人物。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说了?”尹莫皱眉问。 “周晶萃死成那样,肯定是被人报复。”阿宽轻轻地哆嗦着,他看上去的确和他自己描述的一样,是个懦弱内向的人。“她刚死没多久,你们就来打听乌小星的事,你们,你们肯定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不能,不能再装没看到。” 尹莫想了想,“那你觉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阿宽局促地摇摇头,“我以前猜测乌小星告白被拒绝,但他死了之后我又觉得,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他不是那种追不上女孩儿就要死要活的人。可能还,还是和学习上的事有点关系。” “我觉得和学习上的事半点关系都没有。”尹莫拿着手机,将车门一关,“周晶萃当年就开始仗着校长女儿的身份谈恋爱了,她来找乌小星,大概率还是感情上的事。不过那晚上周晶萃把乌小星怎么了?乌小星是个男的,总不会……” “周晶萃有的是帮手。”岳迁已经看到蒋善礼了,挂掉电话,将车停在他面前。 蒋善礼正要破口大骂,一看从车里出来的是岳迁,他目光立即移开,转身就想走。 “一见我就跑?”岳迁说。 蒋善礼只得停下来,干笑着说:“我,我没看到。” “上哪呢这是?”岳迁绕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我去,去上学啊。”蒋善礼咽着唾沫。 岳迁点开乌小星的照片,“你对他有印象吗?他叫乌小星,四年前……” 岳迁还没说完,就发现蒋善礼露出极其惊讶和恐惧的神情,他连退几步,“啊!啊!” 岳迁迅速上前,将他按在车前盖上,“你怎么了?” “我,我不认识他!”蒋善礼声音都撕了,不少路人看了过来。 “你要是正常点,我还信你不认识他。”岳迁语气一冷,“上车!” 坐在重案队的问询室,蒋善礼面红耳赤,要了好几杯水,情绪才稍微好一点。 叶波在监控室盯着,问岳迁:“怎么回事?” 岳迁简单说了下阿宽提供的信息,“蒋善礼这反应,乌小星的事一定和他有关。” “校园暴力啊。”叶波说起校园暴力就感到伤脑筋,这些年校园暴力层出不穷,警方、校方、社会能做的都做了,遗憾的是根本没法从源头上控制,被霸凌的人越来越多,严重程度也越来越高。 “可能不止校园暴力。”岳迁想到古纯的话,乌小星是敢于在混混欺负她的时候站出来的人,如果只是遭到校园暴力,乌小星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能走到自杀的那一步?一定发生了更严重,超过他认知和承受力的事。蒋善礼此时的反应也从侧面说明这一点。 岳迁坐在蒋善礼面前,“你在怕什么?” 蒋善礼瞪着双眼,脖子梗得像是插在肩膀上,“我没怕,我就是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有点惊讶。” “为什么?”岳迁问:“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蒋善礼搓着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我,是,是周晶萃,对,他们之间有点事。” “什么事?” “就,那个,周晶萃看上他了,想和他谈恋爱,但他不愿意。” 问询室安静下来,岳迁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蒋善礼,蒋善礼不自在极了,过了会儿,忍不住道:“真的!” 岳迁突然哼笑一声,“你是傻的吗?还是觉得我傻?周晶萃想和他谈恋爱,他不愿意,回去就自杀了,谁信啊?” 蒋善礼坐立不安,在椅子上扭来扭曲,“但事实就是那样啊,周晶萃这人比较强势,她可能,可能威胁了乌小星吧,乌小星害怕,又挺脆弱,受不了,就自杀了。” “看来你很关心乌小星啊。”岳迁说:“还知道他自杀后,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是脆弱。” “我……” 岳迁眼神一沉,气场顿时压下去,“你刚才反应那么大,因为你知道,乌小星自杀,和你们那天晚上对他做的事有关。” 蒋善礼汗水打湿整张脸,挣扎许久,他低下头,“是,但都是周晶萃的错,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什么都没做!” 合星中学要求送各个成绩段的学生来交流,但是老张考虑到差生会影响技校的形象,所以送去的全是成绩中等以上,比较听话,长得也还行的学生。他们来之前,周晶萃就得到了消息,让蒋善礼陪自己去物色物色。 周晶萃谈过社会上的男人,有点腻味了,乌小星的出现正对她的胃口,她觉得乌小星是朵单纯的小白花,可劲儿向乌小星献殷勤。但乌小星满脑子都是学习,对感情上的事一窍不通。周晶萃白努力一通,乌小星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这惹怒了周晶萃,技校生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她要给乌小星点颜色瞧瞧。于是那天,她把乌小星约到了她校外的房子里,在那里等待着乌小星的,是她找来的社会上的混子。 那些男人,轮流强.暴乌小星,周晶萃拿着手机在一旁大笑着拍照。这场犯罪进行到凌晨才结束,还是蒋善礼害怕把人弄死,才催促周晶萃停下来。之后,周晶萃叫来私人医生,看了看乌小星的情况,体贴地关照他回去后按时搽药,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不过……”周晶萃高高在上地晃了晃手机,“身体上的伤好了,不要忘了你的视频永远都在我手上。这点苦是你该吃的,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拒绝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要是敢说出来,这个视频马上就会出现在你每个同学,还有你父母的手机上。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技校生,你应该有数。回去老实打螺丝吧,我给过你跨阶级的途径,是你自己不要。” 夜深人静,蒋善礼将乌小星送回宿舍,他伤得其实并不重,周晶萃主要想羞辱他,吓唬他,对那些血腥暴力的场面并没有兴趣。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蒋善礼激动地说:“都是周晶萃的错,我还劝阻过她!” 岳迁放任蒋善礼叫了会儿,突然说:“既然都是周晶萃的问题,你怕什么?” 蒋善礼卡住了,“我……” “我听你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没你什么事啊,人是周晶萃去叫出来的,混子是周晶萃找的,摄影的是周晶萃,你干嘛了?”岳迁说:“不会你也和混子一起强.暴乌小星了吧?” 蒋善礼冷汗直流,“我没有!” 岳迁点头,“你没有,而且你还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好人’,你劝阻周晶萃,送乌小星回去,你也算是帮了乌小星一把。那你有什么好怕的?” 蒋善礼哑口无言,岳迁眯起眼,他知道,蒋善礼没有说实话,至少刚才说的并不是全部真相。蒋善礼有一句话特别突兀,“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在强调最后一次,可没人问他后来还见没见过乌小星。 岳迁故意问:“你们后来还去找过乌小星没有?你,还有周晶萃。” “我没有!”蒋善礼不假思索地否认,“周晶萃可能,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 “那你觉得,乌小星为什么自杀?”岳迁说:“还是因为学习压力大?” 蒋善礼短暂沉默,摇摇头,“是被周晶萃逼的,他一个男的,没见过世面,突然遭遇了那种事,心理上承受不了吧,而且周晶萃拿周圣峰来压他,威胁他,他可能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想不通就自杀了。” 岳迁点点头,“确实像这么一回事。” 蒋善礼明显松了口气,开始擦汗。 “可是我还是不大理解,一切都是周晶萃做的,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岳迁戏谑地说。 蒋善礼动作顿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陷阱。 岳迁越是不说话,蒋善礼越不自在,他急切地开口:“周晶萃死了,我害怕。” 第212章 “怕什么?”岳迁一副不是很想问的样子。 蒋善礼说:“万一,万一乌小星给别人说过那件事,有人给他报仇?周晶萃死成那样,凶手不知道有多恨她!” “那关你什么事?”岳迁说:“难道你其实也参与强.暴了,周晶萃的视频里拍到你了?” “不是!哎我……我真的没有!”蒋善礼忙说:“但凶手谁跟你讲理啊?我和周晶萃平时走得那么近,他说不定觉得我也是帮凶,周晶萃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岳迁说:“噢,那我们就要加强对你的保护了,要不你就待在重案队吧,案子破了再回去?” 蒋善礼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到叶波的办公室,岳迁直接下结论,“蒋善礼这是冲着死人不会说话,把一切都推到周晶萃身上啊。叶队,乌小星的死八成和这群小王八有关,蒋善礼强调后来没见过乌小星,他不仅见过,还对乌小星做了更过分的事,所以他才这么害怕。” 此时,邵辛镇派出所关于乌小星自杀的调查记录已经发到了叶波的电脑上。乌小星的尸体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尸检重点在气管、肺部,确认是自杀后,并没有对下身进行详细检查。 岳迁叹了口气,如今尸体早已火化,无法再度进行尸检。调查记录中没有任何人提到乌小星可能被侵犯,派出所也没有往那方向考虑,假如当时发现乌小星有被侵犯的痕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案。 “乌小星自杀之后,不仅长溪技校和合星中学给了乌家赔偿金,量子问道也给了。乌小星这事和它一个卖教学设备的有什么关系?”岳迁说:“现在指向已经很明确了,蒋善礼和周晶萃的行为导致乌小星出事,蒋善礼他妈蒋靓是知情者,出面用钱来解决。” 叶波说:“那就得找到周晶萃拍的视频,还有当时在场的那些混混。蒋靓说不定是个突破口,蒋善礼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当年肯花一大笔钱为蒋善礼摆平,那现在看到周晶萃遇害,心中肯定不安,她担心蒋善礼也会出事。” “还有个人。”岳迁说:“古纯有隐瞒,她和乌小星关系那么近,她可能当时就知道乌小星遭遇了什么,但她直到现在也不主动提到。” 叶波说:“她的嫌疑一直很大。” 讨论好接下去的调查思路,岳迁打算感谢感谢尹莫这位兢兢业业的线人,一个电话打过去,以为尹莫还在邵辛镇呢,这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合星中学校门口吃冰。 “来吗?”尹莫笑着问。 这会儿学生都在上课,空调开得很低的店里只有尹莫和已经放假的小学生,他的桌上不仅放着一碗绵绵冰,还有蛋糕和凉粉,邻桌的小学生投来羡慕的目光。 真想送他去上班啊!岳迁愤愤地想。 “来!”岳迁说:“马上就来!” 尹莫啧了声,“不早说。” “早说你多点一份?” “早说我就点情侣套餐了啊。”尹莫弯着眼,这视频还有特效,出现脸红效果,冒出一串桃心。 岳迁压了压唇角,“那你现在点也不迟。” 第119章 献祭者(11) 门铃叮叮当当一响,尹莫就抬起头,岳迁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以及,他面前刚点的水果冰沙。 “这就是情侣套餐?”岳迁看那像座宝石山,红红绿绿的。天热,他很渴,手边正好放着一杯多冰柠檬薄荷水。 “给你点的。”尹莫很贴心地说。 岳迁拿起来一饮而尽,嫌冰块太多,没喝爽,尹莫站起来,又去接了一杯柠檬水,回来岳迁已经开始挖沙冰吃了。 “你真的很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色素。”岳迁吃着尹莫的,还要批判尹莫,欠嗖嗖的。 尹莫将他的勺子夺过来,“那你别吃。” “我不。”岳迁伸手想抢回来,尹莫已经舀了一颗杨梅,裹着沙冰递到他嘴边。 酸酸甜甜冰冰的。岳迁惬意地眯起眼。 尹莫给自己也舀了一勺。 岳迁忙了大半天,早饿了,沙冰只能当零食解馋,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单,这家店卖得杂,还有糕点三明治,赶紧都来一份。很快桌上堆满了食物,他边吃边问:“怎么上这儿来了?” “你们不是要来合星中学调查?”尹莫分他的绿豆糕吃,“我来提前踩个点。” 岳迁狐疑地盯着他,“这么积极?” 尹莫笑道:“不积极怎么当好你唯一的线人?要是你嫌弃我,找了别的线人,我下半生靠谁?” 岳迁嘲笑他,“出息!” 肚子填得差不多了,岳迁脑子活起来,拿薯条逗尹莫,“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啊?” 尹莫眼珠子跟着薯条转,跟猫似的,岳迁手指停下来,他立即将薯条叼走了。 “嗯?没有。” “在岳警官眼皮底下撒谎,你也太自信了。” 尹莫吃完薯条,顿了顿,“是有件事,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岳迁干脆道:“那你好好想,我再去要杯水。” “我有段记忆很模糊。”尹莫眉心轻轻皱着,他每次一不笑,就有种忧郁阴沉的气质。“要不是这次的案子和合星中学有关,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还是很……怎么说,不真实。” 岳迁认真起来,盯着尹莫。 尹莫继续说:“三年前吧,春节,我接了一个白事,一个女学生在家里跳楼了,她好像就是合星中学的学生。” 岳迁一下子就感到不对劲,尹莫的用词很含糊,好像对于一切都不确定,但尹莫平时跟他说话不是这种风格。 “她家里……没什么亲戚,家境也一般,我记得她有个爷爷,父母都不在。跳下来就死了,抢救都没抢救,遗体情况很糟糕,她这种情况,其实不该把遗体摆在灵棚里,但她爷爷舍不得,非要摆,周围邻居不满,但看在她那么年轻,这一家子太可怜的份上,都忍了。” 尹莫说的时候一直皱着眉,他说了很多多余的话,岳迁看得出,他是在尽量回忆,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停下来,他可能想不起接下去的事。 但这更怪了。 女孩为什么自杀,据说是学校竞争太激烈了,她是从青溪县考进合星中学的,当时还拿了奖学金,这笔钱对她来说很重要。她成绩一直很好,即便是在学霸云集的实验班,也能排在前列。她周末从来不回家,抓紧时间留在学校上自习。但到了高三,不用学新知识了,排在她后面的同学通过努力或者别的什么追赶了上来,她的排名渐渐下滑,期末考的排名很不尽如人意。 于是在春节来临之前,她从六层高的老楼一跃而下。 尹莫接过一些青少年白事,基本都有老师同学到场,但那个女孩的白事,他没有看到她的老师同学。 白事的最后一个晚上,女孩的爷爷泪眼婆娑地抓住尹莫的手,将女孩的遗物,一个紫色透明小熊手机链递给尹莫,求他让自己再和孙女说两句话。 尹莫虽然有和居叶伟一样的能力,但没有和旁人说过,连青姐都不知道,更没有在白事上用过。他很诧异,女孩的爷爷怎么会知道他能请灵? 他问:“爷爷,你听谁说的?” 老人只是哭,“求求你小尹,让我再见她一面吧!她一定有话对我说,她到底是为什么寻短见!” 尹莫自诩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是现在,他肯定不会答应,但就如此时回忆起来一样,当时的感觉云里雾里,他似乎是稀里糊涂答应了老人。这个冒失的决定,差点要了他的命。 岳迁紧张起来,“请灵时出事了?” 尹莫很难解释当时的状况,点了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让灵魂附着在自己身上开口了,也许是生疏,也许是女孩死得非常不甘心,他在感应到女孩灵魂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妙。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和他全无交集的女孩,居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正在请灵的状态,神识完全开放,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女孩占据了他的身体,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的意识猛然被拉入泥沼,疯狂挣扎,却无法摆脱。最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听见青姐正在着急地叫他,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他还是在灵棚里,但花圈、棺材、火盆,还有女孩的遗像已经拆走了。 早上8点,女孩已被送去殡仪馆等待火化,女孩的爷爷此时也不在灵棚里。 尹莫一阵茫然,“青姐,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晕倒了呀!”青姐松了口气,说他太累了,凌晨他突然人事不省,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女孩送走后,灵棚本来要拆掉,但他还躺着,青姐便决定等他醒了再说。 请灵的事,青姐全不知情,尹莫也不想问她。那天,尹莫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青姐很担心,想送他去医院看看,他拒绝了。团队其他人都已撤退,他还等在楼下。下午,女孩的爷爷从殡仪馆回来,怀里抱着骨灰盒。因为夜里的事,他对女孩有些忌惮,立即专注地感应,却没有察觉到女孩的灵魂,她好像彻底不存在了。 第213章 老人见他还在,上前感谢,但他明显感觉到,老人和夜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爷爷不一样了。他万分疑惑,提出送老人上楼,老人点点头,再次道谢。 家里的一切都很陈旧,老人将女孩的骨灰盒放在桌上,又把女孩的紫色小熊手机链放在骨灰盒旁,说过阵子带去祖坟下葬,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女孩的事。 老人的儿子走得早,媳妇早就没有音讯了,他把女孩抚养大,女孩懂事,学习一直很刻苦,生活上很节俭,那个手机链似乎是个幸运物,能保佑她考出好成绩,女孩才买,一直挂在手机上。 老人擦了擦眼睛,叹气道:“早知道就不让她去合星中学了,学校好,竞争也大,哎——” 老人的话语间,没有夜里的不甘和怨怼,是因为他已经和女孩的灵魂对过话了吗?可是女孩当时的情况……尹莫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试探着问:“爷爷,她跟你说了什么?” 老人很是惊讶,伤感道:“她都走了,我哪里见得到她啊。” 尹莫忍不住了,“你不是让我请灵吗?” 老人说:“请灵?什么请灵?” 尹莫没有再问,仓促离开。之后,他回家睡了两天,再回忆这件事,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怀疑自己根本没请灵,更没有差点被女孩害死,但是那种窒息的感觉如此深刻,他无法完全将那看做梦或者别的假象。 更奇怪的是,他很快地遗忘这件事,若不是这次的案子和合星中学有关,他真的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岳迁听完,比尹莫更加困惑,“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尹莫摇头。 岳迁想了想,“有人想要害你,借那个女孩来害你,但最后没有成功。你不是说你记忆一直有问题?” 说完,岳迁愣了愣,不止是尹莫,他的记忆也不是那么完整,他想不起做蓝色绣球送给尹末的事。 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岳迁问:“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尹莫摇头,“我记不起来。” 岳迁说:“你今天是想来打听女孩的事?” 尹莫承认了,回南合市之前,尹莫绕道去了青溪县,女孩的家就在那里,但是循着记忆找到搭灵棚的街道,住在那儿的人说老人早就搬走了,似乎已经过世。 岳迁说:“女孩的事我来查,你暂时别插手。” 尹莫不干,“线索是我这个线人提供的,你让我别管?” 岳迁皱眉,他不认为尹莫经历的是一场幻觉,有人想害尹莫的话,尹莫现在查那个女孩,说不定会再次遇到危险。 “那你等我消息。”岳迁说:“我的身份怎么都比你查起来容易。” 三年前,合星中学高三实验班的学生因为学业压力自杀,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比乌小星自杀影响更大,而且当时周晶萃也在合星中学。 岳迁将这条情报汇报给叶波,叶波马上警惕起来,然而调取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居然没有查到。最后是在青溪县局查到一份各项信息都吻合的死亡证明。 女孩叫敖春晓,18岁,1月22日坠楼身亡,排除他杀。 岳迁给尹莫看敖春晓的照片,尹莫确定道:“就是她。” 近年来学生跳楼的事并不少见,有的因为学业,有的因为遭受霸凌,有的因为家庭不睦,每次发生这样的事,就会在网上引发广泛讨论。但敖春晓作为合星中学实验班的学生,走得无声无息,这很不正常。 岳迁进入校园,向高中部的教学主任了解敖春晓。听到这个名字,主任起初没反应过来,岳迁提到三年前,跳楼,主任脸色顿时白了,“你是说,实验班的那个学生!” 岳迁问:“她为什么跳楼?合星这边有什么说法?” “这个……”主任犹豫道:“敖春晓的事,我们也很遗憾,她出事应该更多是家庭原因。” “家庭?” “是,是。你们是不是听说,敖春晓是学习压力大,才跳楼?其实真不能这么说,我们合星一直很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有心理专家坐镇的,谁要是觉得自己有心理问题,或者老师发现谁最近状态不好,都会请心理老师帮忙。” 主任说着说着,居然介绍起合星中学的心理健康体系。岳迁没打断,顺道了解也行。 主任的核心意思就是,高三实验班压力虽然很大,但校方已经竭尽所能帮助学生们了,敖春晓成绩退步,在高三这一年是很常见的,实验班那都是尖子,高一高二成绩差一点,只是因为还没发力,高三一醒悟,成绩马上就追上来,而像敖春晓这样一开始就勤奋的,到最后往往会缺少马力。老师知道她心理负担大,找她谈话,她也表示自己没问题。在校期间,敖春晓没有任何自伤行为,和同学相处也都很融洽。 “她是放假后在自己家里出的事。”主任强调“放假”、“家里”,“可能家里给了她很大的负担吧,这个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岳迁明白过来,如果敖春晓是在合星中学自杀,那视频照片恐怕早就满天飞了,媒体也不会放过。但她是春节前在老家青溪县跳楼,那就和学校没有关系。青溪县老人多,没几个人知道她在那么好的高中读书。开学后,她都死半个月了,学校用点公关手段,这事也就过去了。 岳迁说:“敖春晓那一届的学生档案呢?我看看。” 主任警惕道:“这,没必要吧?” 岳迁看着他,“没必要?你怕我找他们核实?” “那没有那没有!”主任局促地说:“你看大家都毕业了,再问这些不太好。”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岳迁说:“合星中学这都牵扯到多少起学生自杀了,敖春晓一个,乌小星一个,再加上现在周晶萃的命案,我不得好好查清楚?周晶萃还是你们校长周圣峰的女儿。” 主任吓一跳,“那,那你看吧。” 一同来的队员将学生档案全部翻拍下来,之后的调查可能有用。岳迁则找到敖春晓当时的班主任靳老师,她很年轻,是合星中学的青年骨干,敖春晓是她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 得知警察是来了解敖春晓,靳老师眼神有些躲闪,愧疚地低着头,“敖春晓可惜了,如果我当时更有经验一些,结局可能不一样。” 敖春晓高一高二时很开朗,她虽然是班上最努力的学生之一,但活动也积极参加,不是那种躲起来偷偷学的学生,喜欢给同学讲题。一开始,靳老师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心理问题。但到了高三,实验班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像是一下子长醒了,拼命学习。敖春晓的排名确实下降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考不上好大学,她待的可是重点中学的实验班。 靳老师察觉到她的消沉后,想带她去和心理老师聊聊,但她拒绝了,笑着说自己会调整心态,不想向别人袒露内心脆弱的一面。那时靳老师的经验还不足,看敖春晓说话时是笑着的,也就由着她去了。期末考,敖春晓发挥不理想,靳老师又找她谈了话,让她寒假好好放松一下,她也答应了。没想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靳老师说,为了不影响班里的同学,领导让她不要告诉大家敖春晓自杀了,自杀这种情绪在高三生里很容易蔓延,最后一学期压力本就大,万一有学生效仿,那就麻烦了。敖春晓是县里的学生,放假后和大家都没有联系,靳老师告诉大家,敖春晓转学了,直到高考完,才有部分学生知道敖春晓已经过世。 岳迁问:“敖春晓成绩退步的那个学期,有没发生过别的事?” 靳老师明显顿了顿,不自在地理头发,“没有。” “真的没有?”岳迁说:“比如人际关系上的问题?” 靳老师瞳孔轻轻收缩,还是说:“不会,她一直是个好学生。” 靳老师有隐瞒,岳迁看得很明白,但此时似乎很难让她说实话。 随后,岳迁又去了合星中学的心理咨询室。如教学主任所说,合星确实在保护学生心理健康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心理咨询室在艺术楼,跟外面的心理诊所似的,常驻的心理老师有三位。岳迁打听敖春晓有没有来求助过,其中一位老师神色有变,岳迁看了看墙上的介绍,他叫余加。 “敖同学,我有印象。”在岳迁探寻的视线里,余加说,当初靳老师来找过他,说敖春晓因为成绩有些消沉,但不肯来做心理辅导,余加没开解到敖春晓,反而开解了靳老师几句,大意是不愿意来的学生不要强迫,不然会适得其反。 敖春晓自杀后,校方虽然在学生中尽量封锁消息,但给高三初三老师,还有心理老师紧急开了几次会,让大家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余加说,那半学期,他明显感到忙了很多。 但余加对敖春晓的记忆也仅有这些,他强调自己没有直接与敖春晓对过话。 离开合星中学时,岳迁在路边放了好一会儿空,他觉得自己似乎偏离了正规。重案队现在是在查周晶萃案,调查都围绕着周晶萃展开,但他却在自杀的敖春晓身上花了很多精力。的确,敖春晓和乌小星有自杀这个共同点,而乌小星自杀的背后,有周晶萃的影子。但冷静下来一思索,他今天着急地了解敖春晓,最重要的原因是尹莫的话。 第214章 这个孩子的灵魂,险些杀死尹莫。而尹莫的这段记忆非常模糊。敖春晓会和尹莫能力的消失有关吗?和他们的穿越有关吗?他记不得蓝色绣球,是不是也能在敖春晓身上找到答案? 教学主任,靳老师,余加,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敖春晓的死上有隐瞒,她的灵魂真如尹莫见到的那样充满戾气和杀意的话,她生前经历过什么?不是高三的学业压力,那是什么? 忽然,岳迁听到喇叭声,回头一看,尹莫将车窗降了下来。 岳迁要回重案队开会,立即上车,做好后吐了口气,“敖春晓,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线索。” “她和周晶萃的案子关联性不大吧?”尹莫问。 岳迁说:“现在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关联。” “那你别管,我来。”尹莫说。 岳迁侧过头,“你来什么来?” 尹莫说:“怎么,你还能分裂出两个你,一会儿查这头,一会儿查那头。” 岳迁不服气,“不要小看岳警官的精力。” “我不同意。” “嗯?” 岳迁以为他要说这样太累了,心里还软了下,没想到人家下一句就是:“你要真能分裂,那就分一个出来和我谈恋爱。” “……”好神经,但心情莫名轻松了点。 “那个易蹴,就校队那个成绩最好的。”尹莫突然换话题,“好像退出校队了。你说奇不奇怪?” 第120章 献祭者(12) 尹莫刚来这家小店时,店里坐着一帮体育生,看身上的衣服,应该都是校队的。这群人牛高马大,嗓门也不小,尹莫都不用刻意去听,他们就把话喂到尹莫耳边了。 “易蹴怎么回事?不是爱踢球吗?当初死皮赖脸要来跟着训练,现在不来了?” “伤心吧,那个周晶萃不是他女朋友?死成那样,警察还找上门来了,是我我也休息两天。” “周晶萃不也是槐哥女朋友吗?槐哥今天练得比平时还卖力!” “哎你别说,他们仨这关系,啧啧——” 体育生们旁若无人地八卦周晶萃,说只要是个踢球的就能睡她,都21了,还装清纯女高。但他们鄙夷的话语中,又带着不加掩饰的酸,李槐和易蹴睡到了,他们没睡到。 一刻钟后,体育生们留下一桌狼藉走了,人都到门口了,尹莫还听见他们说:“周晶萃这一死,易蹴不会不来了吧?哎,那以后不是没人跑腿了?” 岳迁思索片刻,“我本来就觉得易蹴加入校队很奇怪,他那个成绩,认真念书的话,考上重点没问题,但他偏要去校队。如果他非常喜欢足球,或者非常有天赋,还说得过去,但他只是在普通学生中踢得还行,勉强进入校队,也不过是打替补。” 尹莫说:“那他的目标不就是周晶萃吗?现在周晶萃死了,他再留在校队也没用了,还去干什么,给那帮臭哥跑腿?” 岳迁皱起眉,确实是这么个逻辑,只是目前警方并没有深入调查易蹴,他没法判断易蹴接近周晶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周晶萃遇害前后,易蹴在学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不可能是将带有炸.弹的玩偶放在别墅里的人。 想到这,岳迁再一次提醒自己,周晶萃的社会关系看上去很复杂,围绕着她的许多人身上都疑点重重,但是直播当天在别墅的人嫌疑必然最大,只有进入过别墅的人,才能放毛绒娃娃。 岳迁眼前浮现一张张面孔,蒋善礼,古纯,林艰,小悦,周锐熙,还有进出别墅的十来个人。由于监控关闭,重案队无法确认在他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混入其中,往大了说,当时在整个别墅区的人,都有作案可能。 “要不要我这个线人去打听打听易蹴的背景啊?”尹莫笑眯眯地说。 岳迁说:“你当线人当上瘾了?” “我这是看出你的难处,想给你排忧解难。”尹莫道出岳迁的心事,“你放不下易蹴这条线,但你很清楚,还有更多更可疑的人等着你去调查,你不可能长时间游离在关键线索之外,叶波不会给你这么多自由。” 岳迁叹了口气,尹莫说得没错。 “所以这时候就该我出马了。”尹莫指了指自己,“我又不是你们重案队的人,我想打听谁打听谁,我看谁像凶手,我就查谁。” “够了啊。”岳迁笑道:“你还狐假虎威上了。” “那你说。”尹莫盯着岳迁,“查不查?” 岳迁想了想,“不要声张,悄悄的。” 尹莫故意压低声音,“悄悄的。” 将易蹴交给尹莫,岳迁回重案队和大家汇合。技术队员对炸.弹进行了详细解构和分析,它虽是自制的,但设计得很精妙,稳定性非常高,甚至有防撞击的保护措施,只有当拿着控制器的人按下引爆键,它才会爆炸。 同时,干扰直播,导致直播短暂中断的可能也是这位炸.弹制造者。他就在雪林豪庄,通过直播画面了解现场情况,当他觉得时机到了的时候,先切断画面,然后立即按下引爆键。他对化工、机械、通讯都有较专业的了解,并且有很强的动手能力。 这么看来,周锐熙、蒋善礼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基本可以排除嫌疑,古纯等人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还有个可能,这个制造炸.弹并干扰直播的,只是个被找来的帮手。一起命案并不一定由一个人独立完成。 在继续对周晶萃社会关系做排查的同时,因为乌小星、敖春晓这两名自杀者,叶波决定对合星中学整个校园做一次排查,是不是还有自杀、自伤的学生?这些学生和周晶萃又是否有关系? 岳迁没有立即加入校园排查,他另有一项任务——去接触量子问道的老总蒋靓。 蒋靓看上去干练、严肃,和岳迁印象中的成功女老板差不多。但也许曾经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做的又是和学校紧密合作的生意,她身上多了一丝学术和人文关怀的味道。 不需要岳迁说,她就知道岳迁是为周晶萃的案子而来,神情略显悲伤,“晶晶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和我儿子关系又很好,太可惜了。” “你们关系怎么样?”岳迁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蒋靓有些诧异,“我们?我和晶晶几乎没有来往,不过我和老周是多年的战友,善礼又总和晶晶一起玩,我多多少少会听到她的事。” “蒋善礼追求过她的事,你听说过吗?”岳迁问。 蒋靓愣了下,脸色冷下来。 岳迁说:“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 蒋靓沉默片刻,“这没什么好聊的,善礼不成熟,也不太懂事,性格冲动,我想既然他们一直是朋友,那感情上的事肯定早就妥善解决了,我一个当妈的,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过问。” 岳迁点点头,“蒋总,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合星中学,出来创业?那时候合星中学已经在走上坡路了吧,你又是骨干教师,创业多累啊。” 蒋靓打量岳迁,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没多少经验的刑警到底在东拉西扯什么,但她仍拿出十足的耐心,客气地笑道:“校园里的人际关系也很复杂,再说,我和老周是多年的好友,他要改革,就需要资金,我们说好,我出去创业,合星中学来当我的第一个市场,如果我成功了,就全力支援他的改革。” 岳迁说:“量子问道和合星中学确实是双赢,你们很有眼光。” 蒋靓笑了笑。 岳迁又说:“周圣峰当年给过你很多帮助吧?不然你们也不会绑定得这么深,合星中学闯出来的祸,你也要出钱出力摆平。” 蒋靓眉眼压下来,沉默地看着岳迁。 “啊,我说的是四年前长溪技校乌小星跳河自杀的事。”岳迁说:“那时合星中学和各个技校刚开展合作,乌小星来合星交流不久,就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自杀了,这对合星、长溪来说,影响都很大吧?” 蒋靓走到窗边,“是有这么一回事。” 岳迁问:“量子问道参与的其他项目,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蒋靓明显不悦,“如果你想了解我的公司,那还请走正规渠道。” “不,我对你的公司没兴趣,我是在查案。”岳迁并没有被老总的气势压一头。 “查案?”蒋靓说:“我看不出这和周晶萃的案子有关。” 岳迁说:“当然有关。乌小星来合星中学交流的最后一天,可能遭受到周晶萃,还有你儿子蒋善礼施加的校园暴力。” 岳迁故意用校园暴力笼统指代可能的身体侵犯,想看看蒋靓是什么反应。 “胡说!”蒋靓不悦道:“谁在造这种谣?” “是不是谣言,我们重案队会去核实,但这条线索既然到了我手上,我就要一查到底。”岳迁说:“乌小星回邵辛镇之后,性格大变,最后选择自杀……” 蒋靓迫不及待地打断,“那是他心理有问题,联合办学后,他给自己压力太大,技校那边也没有进行引导,这才出事,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第215章 “很多人是这么说,学习压力大,看到好学生自卑,但他一个技校生,文化课学得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他将来又不参加高考,直接就进工厂了,他至于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吗?”岳迁说:“不是什么事,都能用学习压力大来掩盖。” 蒋靓说:“但事实就是如此。” “长溪赔钱,我能理解,乌小星本就是长溪的学生。合星赔钱,我也能理解,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影响合星和其他技校的合作。”岳迁话锋一转,“但量子问道为什么也赔钱?” “我那是……” “人道主义关怀,那很值得尊敬。”岳迁抢先说出蒋靓的话,却又道:“我只是很不理解,量子问道为什么这么积极?三方给出的赔偿金中,量子问道居然是最多的。” 蒋靓脸色渐渐发白。 “是问心有愧?”岳迁说:“想要用钱摆平某些麻烦?” 蒋靓闭口不答,但看向岳迁的视线渐渐带上敌意。 “或许你可以再去关心关心你的宝贝儿子。”岳迁继续说:“当他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调查乌小星,他的情绪……怎么说,波动得非常厉害,就像害怕我们最终查出什么来似的。噢对了,他已经承认,周晶萃对乌小星施加的不是简单的校园暴力,而是……” 岳迁走到蒋靓身边,压低声音说出那两个字。蒋靓瞳孔登时一缩,讶然地望着岳迁。 “蒋善礼现在害怕极了。”岳迁说:“他好像认定,有人在替乌小星复仇,周晶萃已经遭遇不测,下一个就是他。但是我其实有一点很不理解,按照他的说法,他从未伤害过乌小星,甚至还帮助过乌小星,那他为什么害怕被报复呢?策划了如此缜密凶杀案的人,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杀吗?” 蒋靓嘴唇正在极轻微地颤动。 “但我又联想到量子问道那难以理解的赔偿。”岳迁放慢语速,“蒋总,不会乌小星的事,蒋善礼其实有参与吧?” 蒋靓颤声道:“没有!我不知道!” 岳迁退后几步,目光平静地注视蒋靓,几秒后主动让步,“行,我们会做好蒋善礼的保护工作,你也多关心关心他的心理健康。你是教育工作者,一定知道孩子压力太大的时候,最容易走极端。” 校园排查的重点是老师,目前在合星中学就读的学生,除了体育生,几乎没有和周晶萃接触过。而老师们几乎都因为周圣峰,回避提及周晶萃的负面信息,给出的评价千篇一律:她开朗热情,喜欢帮助同学,和所有人相处得都很好。 不过岳迁早前已经拿到周晶萃同届学生的资料,他们中的一半已经考到别的城市念大学,还有已出国的,一个个联系起来是很繁杂的事。但周晶萃遇害时的画面广泛流传,她的绝大多数同学在接到警方的电话,或者见到警察之前,都已经知道周晶萃死了,一些人愿意提供线索,重案队也因此知道了一个更加细节化的周晶萃。 合星中学的学生巴结周晶萃,不是从体育生开始,那时周晶萃的恋爱对象还是校外的人,她暂时瞧不上校队的同龄人。巴结她的多是实验班的好学生,其中又以冲奥赛的学生居多。 周圣峰大概是为了掩饰有小三小四的事,在人前对周晶萃这个唯一合法的孩子非常宠爱。在别的学校,校长和同校的子女几乎都会避嫌,周圣峰反而要彰显他和周晶萃父女情深。所以不止老师会下意识照顾周晶萃,有点心眼的学生也会。实验班竞争激烈,有加分、保送名额,而奥赛的水分更大一些,有的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周晶萃身上,千方百计和她搞好关系,求她跟周圣峰说几句好话。 一份名单摆在叶波面前,他们都是被多名毕业生提到的,巴结过周晶萃的人,而在重案队进行的周晶萃社会关系排查中,他们和周晶萃早就没有联系了。 这份名单上,敖春晓赫然在列。 敖春晓的同学们在提到她时多有惋惜的情绪,有人还掉了眼泪。高三之前的敖春晓,更像是老师们口中的周晶萃,她除了家境不好,几乎没有缺点,而在单纯的学生中,家境、阶级还没那么分明。然而上了高三,敖春晓因为成绩,消沉了很多。实验班那些高一高二不那么努力的男生一下子奋起,将她的排名一点点往下挤。 她可能实在是没办法了,居然也像那些巴结周晶萃的人一样,眼巴巴地跟在周晶萃后面。正是因为她巴结周晶萃,一些同学开始看不惯她,一些同学和她疏远,她自杀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学校也封锁消息,没人打听她为什么转校。 名单是出来了,可是这些学生巴结周晶萃,又能说明什么?唯一值得继续调查的还是敖春晓,毕竟她巴结周晶萃这一点,是以前没有掌握的线索。 “巴结?开什么玩笑!春晓是被周公主欺负了!他们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思思,敖春晓高一高二的同班同学,面对岳迁如此吼道。 合星中学实验班出来的学生,几乎都在重点大学里深造,思思是个异类,她去年就休学了,现在和朋友创业卖货,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学生味儿。 “周晶萃欺负过敖春晓?”岳迁说:“其他人没提到过,什么时候的事?” “呵呵!”思思轻蔑地笑了声,白眼翻得大大的。她说,她和敖春晓高一时是同桌,她虽然也是靠本事考进实验班的,但成绩排在末尾,进取心也不足,回回垫底,她倒是无所谓,但敖春晓比她还着急,总想把她的成绩搞上去。 思思在同龄人中算是叛逆的了,父母老师教训她,她从来不听的,想干脆转到普通班去算了,但敖春晓说她,她却老老实实听着。 “因为她是真的为我好。”思思叹了口气,“那种女孩子之间的好意,你肯定不懂。” 岳迁没回答,安静地当个倾听者。 有敖春晓这个同桌,思思不得不认真学,排名上去了几位,但到了高一下学期,按抽签决定座位,敖春晓不再是她的同桌了。敖春晓这人,对谁都好,又开始关心新的同桌。思思有点不爽,现在想来,那就是矫情的“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没了敖春晓监督,思思成绩越来越差,终于在高二末尾跟不上,主动去了普通班。但她和实验班的联系还是很紧密,知道敖春晓排名下跌,听说敖春晓成了周晶萃的跟班。 思思一直看不惯周晶萃,装什么啊,不就是有个好爹?她内心不愿意接受敖春晓巴结周晶萃,但也不肯直接问敖春晓。普通班课业负担比实验班轻很多,思思有次看到敖春晓和周晶萃在一起,便悄悄跟上去。 说到这里,思思握紧了拳头,“周晶萃扇了春晓一巴掌!” 因为距离太远,思思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敖春晓好像在争辩,但周晶萃高昂着头,不久又是一巴掌,敖春晓头都被打偏了。之后。周晶萃离开,敖春晓在那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保洁经过,才离开。 思思很想冲过去,问敖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时候她的很多想法都不成熟,还沉浸在“不独照我”的拧巴中,难以主动朝敖春晓伸出手。 后来敖春晓“转学”,她也没有追问,直到高考结束后从实验班同学口中知道真相。 “春晓不会因为成绩去巴结周晶萃,她就不是这种人!”思思坚决地说:“当时她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是周晶萃找她麻烦,她不得不和周晶萃一起,才被造谣巴结周晶萃。” 思思的证词,将敖春晓和周晶萃的关系指向校园霸凌,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敖春晓自杀,可能就不是因为学业压力。她一个,乌小星一个,他们自杀都和周晶萃扯上了关系。 “周圣峰知道原因,所以把敖春晓自杀按了下来。”叶波分析道:“现在有人为敖春晓和乌小星复仇,乌小星那边,古纯的嫌疑很大,但她一个人完成不了复仇,制造炸.弹的,并且与她合作的,可能是和敖春晓有关的人。” 这个思路目前看来或许是最接近真相的,现在不管是古纯还是蒋善礼,都在警方的视野中,深挖他们并不难。 而这时,周晶萃在二次元圈子里的人际关系排查也出现新的线索,越来越多的网友知道她遇害的消息,不需要重案队问,他们就已经在网上各抒己见。 “我早就说萃早晚出事,她这么招摇,还总是露脸,恨她的人多了去了,阴暗爬行的人最容易缠上她。” “还不是她自己不做人,怪谁?我姐妹被她毁了,有没人出来评评理啊!” “我也知道个事,她把一个coser逼得自杀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自杀,是退圈啦,不过真的害得人家很惨就是了。” 网友的信息需要逐条甄别,岳迁停下来滴眼药水,一只手就将眼药水拿走了。 他仰着头,看到的尹莫是倒着的。 尹莫轻轻抬着他的下巴,帮他左右各滴两下,眼睛那么敏感脆弱的地方,他竟然乖巧地任尹莫动作,挣扎都没挣扎一下。 第216章 尹莫将眼药水还给他,“易蹴我查到点东西。” 第121章 献祭者(13) 尹莫办白事积累了大量人脉,即便他不怎么经营这些人脉,但打听个人算不得什么费工夫的事。 易蹴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工人,父母的父母也是工人,一大家子都住在工厂分的房子里。易蹴从小成绩就很好,像他这样的,一般初中就去好点的中学读书了,但他不知道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体谅家里的难处,初中他待在工厂的子弟校,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据说中考前,南合一中就找上他了,想和他签合同。这种情况挺常见的,为了争取优生,几个重点中学的战役在初三下学期就打响了。南合一中是全市最负盛名的中学,虽然这几年正在被合星中学追赶,但至少在老一辈人心中,它还是第一。 易蹴虽然是子弟校第一,但全市排名还到不了和南合一中讨价还价的地步,换别人,肯定第一时间就签了。易蹴却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不去南合一中,要等合星中学找来。他父母被他气了个半死,要知道,一旦和南合一中签了合同,高一的学费住宿费就不用愁了,这是南合一中给出的优惠条件,如果自己考,就没有这些优惠条件。 但易蹴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合星中学不读。家里闹了一阵,父母害怕影响他的心情,不吵了,可是一家人等到中考前,合星中学还是没找上门来。这下好了,易蹴只能自己考。也许是状态不好,也许是天太热,加上家里给的压力太大,易蹴没考好,虽然被合星中学录取,但没能拿到奖学金。 那个夏天对易蹴来说很不好过,父母动不动就把他拒绝了南合一中拿出来说,又念叨自己供他读书如何辛苦。可能受不了家里的氛围,他整个暑假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外面——打工、踢球。 学费住宿费,家里肯定是不愿意拿的,毕竟是他拒绝了南合一中,才多出来这笔开销。他打了两个月工,起早贪黑,勉强将钱凑齐了,整个人也结实了很多。父母不好再说什么,给他准备了生活费,开学那天还是高高兴兴送他去合星中学报到。 第一次月考,易蹴拿下班级第一,排名比一些实验班的学生都高。父母本以为他再努力一下,高二挤进实验班也不是没戏。但他再次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进校队,当体尖。 这次易家爆发的家庭冲突比易蹴拒绝南合一中那次大得多,但不管父母怎么骂,易蹴都不听,而且他经过一个暑假,长高长壮了很多,父亲意识到已经无法靠武力打压他了。 就这样,易蹴在老师和父母的多重反对中进入校队,以行动告诉他们,反对无效。 对易蹴如此出格的举动,易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觉得难以理解。 “蹴子以前根本不喜欢踢球,他喜欢打篮球,我叫他踢球他都懒得来的。” “不会是想追女朋友吧?但踢球也没打篮球好耍帅啊!” “但蹴子真的是个天才就是了,干什么像什么,没踢多久就有进校队的水平,那可是合星中学的校队啊!” 易蹴身边的人没一个理解他去当体尖,但和易蹴最铁的波子提到一件事,“蹴子太压抑了,需要发泄吧,踢球就挺能发泄的,他觉得轻松也说不定呢?毕竟沧姐以前带他踢过。” 尹莫问:“沧姐?这是谁?” 波子说,沧姐是易蹴的表姐,易蹴爷爷那一辈孩子多,易蹴有好些哥哥姐姐,但波子印象中,易蹴好像和沧姐关系最好。 沧姐不住在厂区的家属院,但放假会来玩,易蹴跟个尾巴似的缠着她,波子等一帮小伙伴也粘着沧姐。沧姐父母做生意,比他们这些厂娃有钱,很大方,总是请他们吃东西,还带他们到厂区外面玩电动。 波子印象里,沧姐小时候长得很漂亮,但有点男孩子气,不像其他女孩一样爱穿裙子。后来长大了些,沧姐变了,打扮中性,说话声音也沉沉的,还带着易蹴踢足球。大伙儿背着易蹴议论沧姐,说沧姐该不会发育成男的了吧? 易蹴听到他们的话,向来温吞的小绵羊突然发飙,连同波子一起狠狠揍了一顿。他说,沧姐是女人,谁再说沧姐坏话,他就杀了谁。 想起易蹴当时的模样,波子打了个哆嗦,“他举着石头,看着还挺吓人的。女人就女人呗,不管沧姐变什么样了,她还是我们沧姐啊,我们又不嫌弃她。” 但这几年,波子没再见过沧姐了,问易蹴沧姐怎么不来了,易蹴只说她念大学,太忙了。 “这个沧姐,是个二次元。”尹莫点开照片,乍一看,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岳迁一愣,这张脸很眼熟,他刚刚扫到过! 尹莫继续说,沧姐本名李沧云,21岁,玩cos时的名字叫沧卷,本来是个有点人气的coser,但去年初退圈了。 尹莫还没说完,岳迁迅速滑动鼠标,“退圈,自杀……” 画面定格在一张唯美的男性面孔上,岳迁对比尹莫手机上的照片,“对,就是她!” 周晶萃案在网上持续发酵,她这两年风头正劲,做事张扬,前几天网友们多在自发悼念她,这两天风向却逐渐转变,部分网友倾述对她的不满,coser沧卷被几次提到,她的照片也被贴出来,网友们说,她是被周晶萃逼退圈的。 岳迁搜索沧卷、李沧云的信息,她已经注销了社媒,她在圈中的朋友说一直联系不上她,有人猜测她可能已经死了。 “没死,户口还在。”叶波查过户籍信息后道,“不过这条线索很有用啊,不声不响就给我查到这地步了。” 岳迁指了指门外,“我线人的功劳。” 叶波看了眼,“让你监督他,你还使唤起他来了?这不会是靠他的那什么,特异功能查到的吧?” 岳迁食指和中指动了动,“哪能呢,靠两条腿跑出来的。” 叶波沉思片刻,“案子真和易蹴有关的话,那他的帮手是谁?案发当天他不在雪林豪庄。” 岳迁盯着电脑屏幕,网友对周晶萃的口诛笔伐愈演愈烈,“也许,就藏在她的二次元朋友中。” 李沧云目前是什么情况必须先搞清楚,她的现状越是糟糕,易蹴作案的可能就越大,反之,如果她只是退圈回归现实生活,并且过得不错,那易蹴就没有充分的动机。 岳迁问:“这条线谁来跟?” 叶波瞪了他一眼,“你的线人挖出来的线索,你让我交给别人?” 听到“线人”,尹莫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也不说话,就阴森森地盯着两人,叶波突然打了个寒噤,回头看到尹莫,压低声音跟岳迁说:“他怎么跟个鬼似的?” 岳迁也压低声音,“他是这样,习惯就好。” 尹莫听不清了,略微皱起眉。 叶波还要去雪林豪庄那边盯着排查,正要走,岳迁将他叫住,“叶队,易轻有消息了吗?” 闻言,叶波叹了口气。 “那陈所呢?” “还在接受调查,迁子,这事我们暂时都够不着。”叶波在岳迁肩膀上拍了拍,“做好手上的事吧。” “如果我的能力没有消失,至少能感应到易轻是活着还是死了。”路上,尹莫说。 岳迁分神道:“我有种感觉,易轻失踪其实和我们有关。” 尹莫偏头看着岳迁。 “陈所是我们很重要的帮手,有他在,我们就算是有个靠山。”岳迁皱着眉,“他现在完全无法参与我们的调查了,易轻就像……就像一个被用来ban掉他的工具。” 尹莫想了会儿,“但叶波也还行,他信任陈随,间接支持你。” 岳迁摇头,神情又严肃了些,“不一样,陈所有非常强的驱动力,他要找到当年的真相,而叶队只是出于对好友的信任。” 尹莫说:“我来想办法。” 岳迁隐约担忧,“你想干什么?” “我这个线人,也不是只能帮你查案吧?”尹莫说:“空了我去找易轻。” 岳迁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一拍,下意识道:“不行!” “嗯?” “如果那是引你上钩的圈套?” 尹莫却笑起来,“你在‘那边’当队长,也这么畏手畏脚的吗?” “我……” “是不是在‘这边’装菜鸟装久了,真成菜鸟了?” 岳迁没说话,尹莫这么说他,他倒没觉得生气,易轻失踪得太突然了,如果是普通的犯罪,这好办,可有很大可能,易轻失踪和他们正在查的事有关,黑幕中的敌人有超越他们认知的异能,且尹莫已经几次遇险,他不敢托大。 “反正你暂时不要随意行动。”岳迁沉着脸说:“我是你的监督者,你凡事要听我的,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不然……” “哦?”尹莫饶有兴致,“不然怎么?” 岳迁一脚油门下去,“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链子,手铐脚铐全都用上!” 尹莫却不以为惧,甚至哼哼笑了起来,“又奖励我。” 第217章 岳迁:“……!” 合星中学,傍晚,校队正在进行常规训练,即将到来的暑假有全国比赛,合星是代表南合市参赛的队伍之一,比赛成绩关系到之后的保送名额,大家都训练得很卖力,失去女友的李槐格外有动力,他本来以为名额已经稳了,懈怠了一阵子,周晶萃一死,他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他本身实力在那里,又是最容易出彩的边锋,表现亮眼的话,他还是能保送。 尹莫看了会儿训练,朝教学楼走去,看见易蹴独自一人,遂跟了上去。 高一学业不是很紧张,这个点,没多少普通班的学生在教室学习,但竞赛班的学生都在奋笔疾书。合星中学理科实验班有竞赛任务,数理化竞赛班总得报一个。易蹴作为普通班的尖子,上学期上过化学竞赛课,后来因为踢球退出了,此时他去了化学实验室,一个人做着实验,没有老师指导,也没有同学陪伴。 尹莫推门而入,易蹴抬起头,皱起眉。 “怎么不去踢球?”尹莫拿起瓶瓶罐罐看了看。 易蹴见过他,以为他也是警察,“你想问什么?” “我不是问了吗?怎么不去踢球?”尹莫走到窗边,从这里看得到操场,“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还在这里做实验。” “我是替补。”易蹴继续摆弄手上的试管,“有我没我都一样。” “周晶萃没出事之前,你不是这么想的吧?你还想靠她拿到保送名额。” 易蹴停下动作,平静地说:“她已经死了。” “这么冷淡?她不是你女朋友吗?”尹莫笑道:“你也没有很喜欢踢足球,你只是为了她,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为了接近她,你宁愿放弃更好的南合一中,宁愿自己打几份工凑学费,实验班也不去,别人看着你,还以为你多爱足球呢。” 易蹴正要开口,尹莫忽然说:“啊,你可能确实挺爱的,毕竟李沧云带你踢过。” 易蹴脸色瞬间变了,他眼睛睁得很大,惊讶地望着尹莫。 尹莫走向他,“我说对了?你来合星中学,进校队的目的,是周晶萃。”说着,尹莫低下头,“你化学成绩尤其好,这些公式在我这种学渣眼中是天书,但在你眼中,是爆炸的密码。” 易蹴仿佛梦中惊醒,猛然将尹莫撞倒,夺门而逃。 此时,岳迁在南城区一个高档小区,见到了李沧云。 李家做生意,在风口上发了财,从此和工人穷亲戚们不在一个圈层。李沧云被父母富养着长大,一路读来的都是好学校,她成绩也很好,当年在南合一中,是自己考进了实验班。大学,她本能去外地更好的名校,但她似乎没有那么高的志向,报了本地的法学院,父母也都支持她。 她对法律很有兴趣,同时对二次元也充满热爱。她念中学时就很喜欢动漫游戏,会自己做衣服、道具,cos喜欢的角色,因为她个子高,轮廓也比较立体,加上很会化妆,非常适合出成男。她的人气也是因为cos成男而高涨。和很多反对孩子玩cos的父母不同,她的父母支持她,甚至同意她将爱好发展为事业。 两年前的夏天,差不多是李沧云在圈子里人气最高的时候,她的父母为她投资了一个小型工作室,制作服装和道具,她既是主理人,也继续着cos工作,因为形象太好,很会还原角色,她经常被漫展或者个人邀约。 不久,周晶萃找上了她。 周晶萃是圈内知名的富婆,前前后后请了不少coser出她喜爱的角色,李沧云是评价最高的一位。周晶萃对她也很满意,商量签一个长期合同,今后李沧云出芙林斯的话,只能接周晶萃的单。李沧云虽然不缺钱,但和周晶萃合作,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她不知道,这正是她不幸的开端。 起初,两人合作得十分融洽,但不久,周晶萃对李沧云出现了强烈且古怪的占有欲,她们的合同只规定李沧云不能接别人cos芙林斯的要求,周晶萃却毁约,要求李沧云不能在和别人一起时cos男性角色。李沧云不可能同意,她本就是靠cos成男走红,周晶萃没有资格这样要求她。 然而她低估了周晶萃的手段,两人谈判不欢而散后,周晶萃在网上放出私人聊天记录,指责李沧云是个渣女,又抨击李沧云的工作室,指责她父母曾经偷税漏税。 李沧云当时正火,且从无黑料爆出,她的形象近乎完美,而很多不如她火的人早就盯上她,周晶萃一爆料,网友纷纷下场看乐子,吃瓜的,拱火的,李沧云准备不及,回应得很是仓促,舆论一边倒地辱骂她,真正毁约的周晶萃却仿佛隐身了一般。 这件事给了李沧云很深的打击,即便她是法学生,也很难在这场网暴中站起来,她只要一发声,网友就会不分青红皂白骂她,顷刻间,她被恶意包围了。 李沧云的父母起初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网上的声音又不是非听不可,但他们哪里懂得,现今网上的声音就是可以毁掉一个人。李沧云接不到单子,声音最大的那拨人抵制她,一搜她的名字,是铺天盖地的黑料。 直到她在家中自残,父母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退圈,退学,重度抑郁,身边离不了人,一没人看着,她就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听到周晶萃的名字,她会痛苦地尖叫。 李母满面愁容地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她真的很不理解女儿为什么这样脆弱,不过是一场网暴,为什么挺不过去? 医生叮嘱,尽量不要让李沧云接触到二次元的信息,当她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就会渐渐好过来。所以直到现在,岳迁上门排查,李家才知道周晶萃已经死了。 “她,那个女子……”李母退后两步,连忙搂住李沧云。 李沧云反应却很淡,沉默不言。 岳迁提出单独和李沧云聊聊,李母很担心,送他们到李沧云的卧室,但没有关门,一直在外面守着。 岳迁问:“周晶萃后来还找过你吗?” 李沧云摇头。 “你知道你表弟易蹴和她的关系吗?” 李沧云看上去很茫然,“小蹴……他在合星中学。周晶萃欺负他了?” “没有。”岳迁觉得李沧云情绪很不稳定,斟酌了会儿用词,“最近你见过易蹴吗?” 李沧云点头。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我快点好起来,去看他踢足球。” “你教过他踢足球?” “嗯。” 对话进行得很困难,岳迁能感觉到李沧云的消沉。 “能给我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吗?”岳迁问。 李母想要阻止,李沧云却说:“好。” 李沧云不愧是曾经大火的coser,照片拍得非常精美,道具也做得很逼真,看得出她是在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爱好。 一张照片划过,岳迁愣了下,连忙划回去,瞳孔微微缩了缩。这张照片不是成片,是李沧云在自家痛房里自拍的,背景里,有一个芙林斯的官方毛绒娃娃! “这是?”岳迁问。 李沧云低着头,“是芙林斯的周边。” “那它现在呢?”岳迁来到痛房,并没有看到毛绒娃娃。 “可能被扔了吧。”李沧云咽下唾沫,重复说:“扔了。” 第122章 献祭者(14) 命案现场最关键的物品,芙林斯的毛绒娃娃,李沧云曾经有一个,现在却不知所踪!岳迁非常在意,几番询问什么时候丢的,丢到哪里去了,李沧云慌张恐惧,抱头蹲在墙角发抖。李母赶紧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你干什么?小云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岳迁转而问李母,“你对这个毛绒娃娃有印象吗?” “这个,以前是摆在屋里,但后来小云看到它,还有和它相关的,都会难受,我们就,就扔掉了。”李母说话时,没有看着岳迁的眼睛。而毛绒娃娃扔到哪里去了,她也说不清楚。 岳迁再次观察整个痛屋,李沧云在生病之前,收藏了大量周边,摆出来展示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柜子里还有被整齐收纳起来的。岳迁粗略看了一遍,芙林斯的周边并没有被全部丢弃,甚至架子上还放着一个他的限定立牌。 这母女俩在说谎。 然而李沧云目前的情况,问询很难进行下去,岳迁拍了一些照片,正要离开时,注意到挂在门后的cos服。这套衣服比较日常,不是那种夸张到路人会回头看的,但它确实是cos服,不远处的桌上还有一顶深棕色的假发。岳迁不知道这是哪个角色的装备,拿手机一识图,发现这个角色叫温克。 忽然,他眉心皱起,温克虽然人气一般,但游戏本身热度很高,风头都快压过芙林斯所在的游戏了。 岳迁看向抱膝而坐的李沧云,这游戏出现的时候,李沧云已经因为痛苦而退圈,但她居然还在玩cos。其他cos服都收藏在衣帽间中,唯独这一件挂在外面,假发看上去也经过精心打理。她最近出过这个角色?只是在家里穿穿,还是出去过? 第218章 “什么时候出的温克?”岳迁再次来到李沧云面前。 李沧云抬起头,眼中的惊讶和慌张难以掩饰,“我……” 岳迁用平常的语气说:“我看到你的cos服和假发了,你现在还在出cos?” 李沧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李母赶紧说:“小云在家里闷得慌,她和那些人早就没来往了,只是去周围的公园散散心!” 岳迁将假发拿起来,“打扮成温克去散心?” 李母解释,李沧云的心理负担很重,她还是太爱cos了,即便退圈,努力回到现实生活中,还是只能在出自己喜欢的角色时才能平静下来。 医生说,李沧云应该多出去走走,接触自然,但她害怕,说是出去走,离家稍微远一点,她就会发抖。可穿上cos服,化上浓妆就不一样了,她仿佛将弱小的自己藏在游戏人物高大勇猛的皮囊下,她的内心也因此变得坚韧。 李沧云状态很差,岳迁只能暂时接受李母的解释。回到重案队,他立即将在李沧云身上了解到的细节汇报给叶波,叶波也很在意消失的毛绒娃娃,但在看到后面的照片时,他突然一拍桌子。 “怎么了叶队?”岳迁问。 “你来看,这是不是她?”叶波立即拉着岳迁去技侦办公室。 重案队安排了大量人手在雪林豪庄排查,所有监控都已经过了一遍,叶波虽然没把监控看完,但看过的视频中,有人的打扮和李沧云这套装备很像。 技侦找到叶波说的那一段,暂停,放大,锐化处理,岳迁凑近屏幕,屏气凝神地盯着。 那是温克没错,棕色头发,游戏中的常服打扮,个子很高,目测有1米85,但这不是coser本人的实际身高,她的脚下踩着一双增高鞋。 一同被拍到的还有其他coser,雪林豪庄每天都有不少coser进进出出,有的来拍照,有的去周边店买谷,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穿着夸张的cos服,所以温克在其中没有那么突出。 coser脸上化着浓妆,足以掩盖真实的面容,岳迁立即找到李沧云退圈之前的照片,对比下来,单看脸的话,完全不像,但身高基本一致。 “怎么说?”叶波问。 岳迁很谨慎,“只看脸没法判断,李沧云以前很有名,在南合市搞cos的基本都认识她,她再出角色,肯定会让自己‘面目全非’,如果被认出来,一定很麻烦。” 岳迁边说边搜索关键词,网上没有李沧云的最新消息,而李母又说她确实打扮成温克出去过,这更是说明,李沧云化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妆。 监控上看到的,总是不那么真切,岳迁问:“这是雪林豪庄的哪个地方?” 技侦把摄像头定位给他看,“在东10号别墅,15号别墅,都拍到了。” 雪林豪庄的东10号别墅,是个咖啡厅,虽然号称是个社区咖啡厅,但客人几乎都是二次元和追星者,咖啡厅承接各种应援活动,生意很好。而15号别墅则是那个叫路易吉的老板开的模型店,同时也租售漫画,周锐熙长期待在那里。 经过几轮排查,咖啡店的老板和员工都很紧绷,岳迁请他们看看监控中的人,他们不是很情愿。 “温克吗,出他的人不多,主要是他不火。” “他火了也不好出,他的衣服很一般,不怎么好看,他人又很高,女coser身高就被卡住了,男的吧,男的玩这种游戏的少。” 岳迁问:“出温克的,除了她,你们还见过谁?” 店员们面面相觑,都说好像没有,至少没有在店里见过。有店员比较细心,说这个温克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咖啡店人流量很大,占位太久的话,影响生意。但温克挺有钱的,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点的是三、四个人的分量,所以也没人对她有意见。 不过她基本不吃点的糕点,顶多将咖啡喝完。店员觉得她是个怪人。来他们店里的基本都是结伴的二次元,一起打游戏啦,聊天啦,八卦圈子里的事啦,她却总是独自一人,也没看到她打游戏玩手机。 岳迁被店员带到楼上,“她一般就坐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岳迁将每个位置都坐了坐,这一片视野很好,尤其是转角的这个座位,看得见东5号别墅——周晶萃出事的别墅。 “支付记录应该查得到吧?”岳迁说:“根据监控来确定支付时间。” 老板嫌麻烦,但也没办法,只得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按岳迁的要求做。案发当天,温克中午11点58分消费201元,之前还有四次消费记录,分别是4月28号,5月2号、17号、30号。流水对应温克的银行卡,岳迁立即发给叶波。很快,重案队便从银行查到,这位温克正是李沧云。 岳迁又来到模型店,和路易吉了解情况。路易吉知道沧卷,看到温克时觉得有点眼熟,但没往沧卷身上想,岳迁主动提到沧卷,他才一拍脑门,“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诶!” 路易吉说,他印象里,温克最早来好像是4月初,看看漫画,买点谷子,但他不是很确定,这些coser妆化得浓,只要一换角色,他就分辨不出来了,也许4月来的是别的温克,也许她更早的时候还打扮成别的角色来过? 路易吉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说温克很内向,可能有些自卑,或者遇到了什么事,很害怕和人交流。他觉得出cos都希望有人来集邮,温克又高,形象也好,有人问能不能集邮,她却老是摇头,立即走开,路易吉觉得她心理说不定有点问题。 岳迁在赶回重案队的路上,思索路易吉的话,李沧云有心理阴影,害怕和人接触,这是她现在生活的写照。她坐在咖啡馆楼上看东5号别墅,是因为她知道周晶萃在那里。周晶萃死的时候,她就在雪林豪庄,而且咖啡馆那个位置,能够遥控起爆装置。 刚尹莫打电话来说,易蹴曾经是化学竞赛班的学生,为了加入校队,才放弃了竞赛,尹莫在实验室才跟他聊了几句,他拔腿就跑,尹莫追了大半个校园,已经将这小子按住了。 而李沧云,是个动手能力非常强的人,道具、服装她都是自己做,岳迁亲眼看到她做的那些道具,刀枪棍仗,不止只有个外形,内里还有机关。 一个易蹴,一个李沧云,联手的话完全能够实施这场针对周晶萃的犯罪了。 但岳迁还有个疑问,李沧云最早来雪林豪庄可能是4月,那时周晶萃根本没有定下在东5号别墅直播,李沧云来干什么? 此外,李沧云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她有心力来实施犯罪吗?还是说,她只是在装脆弱? “我没有杀人!我姐更没有!我姐已经够痛苦了,你们要逼死她吗?” 岳迁还在楼下,就听到楼上传来的哭嚎。声音很耳熟,应该是易蹴。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差点和一个人相撞。 “对……”道歉的话还没说话,岳迁一看,哟,线人啊,那应该撞上去的。 但仔细一看,线人嘴角居然破皮了,颧骨那儿红肿,眼神起初带着煞气,但看到是他,破皮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你怎么了?”岳迁连忙捧着尹莫的脸,“被谁打了?” 尹莫朝后抬了抬下巴,“这不显而易见吗,在狗叫的那个。” 易蹴的喊声不断传来,间或听得到女人的哭声,岳迁知道,因为支付记录,叶波已经将李沧云一家请来了,此时哭的应该是李母。 问询正在进行,岳迁不急着过去,端详尹莫片刻,楼梯旁边是休息室,正好没人,岳迁拉着他进去,顺手把门给锁上了。 “我看看。”岳迁把尹莫按在沙发上,掰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嘶——”尹莫露出吃痛的表情,“你哪来这么大的劲儿?嫌易蹴揍我没揍够,你还来补刀是吧?” 尹莫皮肤白,没血色的时候跟个阴森森的男鬼似的,这会儿破了皮,挂了血,倒是多了几分风味,像个艳鬼。别人要是颧骨肿着,那得挺难看了,但尹莫不一样,岳迁觉得他脸上贴了花儿。 “你就看啊?”尹莫很无语,推开岳迁,想找点纸。他本来就是要下楼去药店,脸上的伤虽然没多痛,但万一留疤了,影响他的形象。 “你坐着。”岳迁又把尹莫按回去,转头在抽屉里翻翻找找。重案队的休息室不是一般的休息室,基础药物那是应有尽有,岳迁很快找到碘伏、纱布,洗干净手,开始给尹莫消毒。 “嘶——嘶——”岳迁沾着碘伏的棉花在尹莫伤口上按一下,尹莫叫一下。 岳迁毫不同情地揭穿,“你在cos蛇吗?” 尹莫:“……嘶!” 清完疮,岳迁观察了下,不需要包纱布,便在尹莫唇角贴了个创可贴,问:“易蹴那边怎么回事?” 尹莫将找易蹴、追易蹴的事详细说了遍,这小子确实很有体育天赋,身体那是相当灵活,耐力也好,要不是腿没尹莫长,尹莫还真不一定能逮住他。 尹莫一手按着他,一手给重案队打电话,不久周晓军来了,两人一起将易蹴弄到市局。易蹴跑那么一大圈,精疲力尽,本来没多激动了,叶波让他歇着,等岳迁回来审。但之后李沧云被带来了,易蹴一看见李沧云,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说警察乱抓人,没有公理。 第219章 尹莫把人带回来本来就没事了,但突然多管闲事,冲上去制止易蹴。易蹴见人就打,手脚被按住了就用头撞,尹莫脸上的伤就是被他的铁头给砸出来的。 “哈哈哈——”岳迁没忍住。 尹莫盯他,“现在是笑的时候吗,岳警官?” 岳迁连忙正色,“对不起。” 尹莫说白天,嘴角的创可贴飞起一个边,很不舒服,他索性将它扯了下来。 岳迁抓住他的手腕,“贴上贴上。” 尹莫拒绝,“不舒服。” “就贴几小时,忍一忍。” “不。” 这时,岳迁电话响了,叶波问他在哪。 “就来就来!”岳迁挂掉电话,“我要去干正事了,你老实点,贴好。” 尹莫牵住他的手腕,“那你亲一下。” 岳迁眼尾勾了勾,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要进来了。他迅速弯腰,在尹莫嘴唇吻了下,重新贴好创可贴。 周晓军手还没按着把手上,门就打开了,周晓军吓一跳,只见岳迁风风火火冲出来,里面的尹莫按了按嘴角的创可贴。 “伤处理好了吧?”周晓军关心道。 尹莫心情很好地说:“好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周晓军狐疑地看着尹莫的背影,心道刚才还凶得跟杀人犯似的,现在笑这么甜干什么? 周晓军恶寒地抖了抖鸡皮疙瘩。 “你不是刚知道周晶萃死了,她出事那天,你就在现场。”岳迁将监控视频递给李沧云,“这是你吧?” 李沧云脸色惨白,轻轻发抖,盯着视频不言不语,半分钟后,两行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你去雪林豪庄干什么?”岳迁继续问:“你家离雪林豪庄有十几公里,散心的话,附近的公园才是好去处。” 李沧云依旧不说话。 岳迁看着她,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甚至有一瞬走神,想到了毕月佳。 李沧云和毕月佳,成长环境很像。她们的家庭都很富足,父母勤劳打拼,为她们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并且给了她们无限的爱和宽容。她们不必像同龄人那样卷,可以追求自己的爱好,过想要的生活。在被郭心孝强.暴之前,毕月佳没有经历过痛苦,在掉入周晶萃的陷阱之前,李沧云也没有遇到过挫折。她们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毁掉了,从此一蹶不振。 岳迁看李沧云的眼神渐渐变了,有毕月佳这个前例,他无法简单地同情李沧云。毕月佳在痛苦中觉醒了那催化恶意的异能,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善良的她。那么相似的李沧云呢?在这具伤痕累累的皮囊下,是不是也有一种危险的异能觉醒了?这异能导致周晶萃的死亡? “沉默没有用。”岳迁说:“我不仅查到了你,现在你的弟弟易蹴就在隔壁。我问过你,知道他和周晶萃的关系吗?现在我再问你一遍,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听到易蹴的名字,李沧云张开嘴,她很紧张,似乎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小蹴,他,他……” “你是他很重要的亲人,他本可以和你读同一个高中,南合一中,但他去了合星,还进了校队,因为他知道,周晶萃对校队的小男生,他可以以此吸引周晶萃,成为她的男朋友。他成功了。” 李沧云捂住脸,不断摇头。 “可以说说你去雪林豪庄的原因吗?”岳迁问:“还有那个毛绒娃娃,其实不是被扔掉,而是出现在周晶萃怀中吧?” “不!我从来没有想过杀死她!我姐更没有!她这种人,不配我们赔上自己的人生!”另一间问询室,易蹴激动地说。 到底只是个高中生,在重案队这样高压的环境中,易蹴哭着道出他给周晶萃当男朋友的真正动机。 易蹴父母两边都有很多亲戚,同辈的兄弟姐妹也很多,他是比较小的,上面有好些哥哥姐姐。他从小聪明,有点看不上成绩差的哥哥姐姐,而比他更聪明的李沧云简直就是标杆。他最喜欢李沧云,李沧云也疼爱他这个弟弟。 长大一些后,亲戚关系疏远,父母经常说李沧云一家的坏话。易蹴知道,父母其实就是嫉妒李家做生意发达了。大人之间的龌龊并没有影响他和李沧云之间的感情。李沧云还是有空就来看他,甚至带他出过cos。他没考好的时候,父母泼冷水,阴阳怪气,李沧云却会鼓励他,带他出去玩。他在家里感受不到的温暖,李沧云统统为他补上了。 李沧云喜欢二次元,还想发展成事业。他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是姐姐的爱好,他也会关注。他看着沧卷越来越火,被很多人喜欢,有时,他忍不住想告诉同学,沧卷是我姐姐,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他怎么都没想到,二次元里会有那么坏的人,得不到姐姐,就要毁了姐姐。李沧云起初被网暴的时候,他很不理解,觉得这不是很大的事,姐姐一定会好起来。可随着李沧云病情的发展,随着他逐渐去深入圈子,他才明白,那个叫周晶萃的人,蛇蝎心肠,杀死了姐姐的事业。 易蹴一方面恨姐姐那么脆弱,一方面恨周晶萃歹毒,他不知道如何让姐姐振作起来,思来想去,曝光周晶萃,让周晶萃体会到姐姐的痛苦,这可行吗?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周晶萃是合星中学的名人,他打听到周晶萃喜欢体尖,他想,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为了李沧云,他放弃南合一中,在周晶萃回到合星中学时使尽浑身解数。他长得很阳光,比大多数体尖细皮嫩肉,周晶萃果然看中了他。他小心翼翼地和周晶萃谈恋爱,收集她的日常言行,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曝光。但周晶萃突然死了,他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 “我没必要再在校队待下去,她死了,这是她的报应。”易蹴发着抖说,“我已经全都交待了,你们放过我姐,你们不要逼死她!” 第123章 献祭者(15) 易蹴否认作案,更激动地喊叫,李沧云不可能作案。但当叶波将李沧云出现在雪林豪庄的视频播放给他看,他愣住了,一时哑口无言。 “你知道你姐从4月开始,就经常去雪林豪庄吗?”叶波说:“你知道在周晶萃遇害的时候,你姐正好就在东5号别墅外面吗?” 短暂的慌乱后,易蹴用力摇头,“不可能是我姐!你们去调查!她肯定只是恰巧出现在那里!” “我……我想回到我本来的轨道上来。”李沧云声音很轻,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 岳迁走过去,将一包纸巾放在她面前,然后离开问询室。 监视器中,李沧云起初一动不动,然后趴在桌上,无声地哭泣。十几分钟后,她像是哭够了,拿过纸巾擦拭眼泪,情绪似乎在慢慢平复。 见她不再哭了,岳迁才回到问询室。“回到原来的轨道,意思是,你今后还是想走cos这条路?” 李沧云轻轻点头,“我不想被挫折打倒,我想找到站起来的勇气。” 周晶萃的突然发难,是李沧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出现的最大波折。 过去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狡诈阴毒的人,她总是被善意包围,周晶萃起初提出包下她的芙林斯时,她是高兴的,觉得和周晶萃是知己,不知不觉就聊了很多,包括她对圈子里一些行为的犀利看法,这些极其私人的聊天,一旦被大众听到,必然被断章取义,她怎么都没想到,周晶萃会录下来。 录音一放出,她的“人设”就崩塌了,在这个非常讲究名声的圈子里,她一下子变得臭不可闻。 父母安慰她,宝贝,你那么优秀,有的是路可以走。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让她从二次元走出来,多看看现实生活,你是法学生,你今后可以靠这门专业找到不错的工作。 她试过了,不再依靠游戏动漫,找点事做。她很幸运,有爱她的父母,而且父母能给她的不止爱,还有钱、工作,她可以去父母的公司先干着,融入社会后再做打算,她也尝试了,但她仍然不开心。 她不甘心啊,为什么因为周晶萃,她就要放弃自己想做的事,她真的有那么恶臭吗,她不可以从头再来了吗? 她做了新的cos服,新的假发,为自己设计了新的妆容,她打扮成温克的模样出门,快乐了许多。没人认出她就是沧卷,也没有路人注视她,她忐忑地来到雪林豪庄——那个二次元集中的地方。在咖啡店和模型店坐下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新生。 还是只有二次元能让她快乐。 但她还是没办法像过去那样继续开工作室,在网上发照片。如果太张扬了,早晚有人会认出她,不用想都知道网友会说什么,不是退圈了吗?秽土转身啊? 周晶萃也一定会盯上她,她害怕这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和周晶萃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只是继续来到雪林豪庄,逃避现实似的用温克的皮囊遮掩自己,在这里,她可以获得短暂的,逃离现实的快乐。 第220章 “我听说了周晶萃会在东5号别墅直播。”李沧云说,她避免看到想到周晶萃,但芙林斯太火,周晶萃就是芙林斯的拥趸里最张扬的一位,她的任何行为都是圈子里的新闻。李沧云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咖啡馆发呆,就听到“萃”这个刺耳的名字。 邻桌正在讨论周晶萃的直播,说是下了很大的本钱,大概是今年最不得了的个人应援活动。李沧云如坐针毡,生怕遇到周晶萃,但被一种奇怪的动力所催动,直播这天,她再次来到雪林豪庄。 李沧云抱着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不来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找到我?我根本没有接近东5号别墅,我不敢,我真的只是在外面看着而已,我没有杀她。” 现有的证据确实不能说明李沧云是凶手,她打扮成温克来雪林豪庄,似乎也能自圆其说。岳迁的耳机里传来叶波的声音:“先问到这里吧,我看她状态不太对。” 岳迁点点头,但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 李沧云茫然地看着岳迁,半天才说:“什么?” 叶波也皱起眉,他知道岳迁是什么意思。 “最痛苦的时候,你有没有感知到什么?”岳迁说:“一些不太寻常的能力?” 李沧云更加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岳迁不再继续,“没事,回去好好休息。” “你怀疑她和毕月佳是同一种情况?”问询室的门一打开,叶波就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对岳迁说。 李母拉住李沧云,担心不已,岳迁回头看了看她们,“叶队,尹莫呢?” 不等叶波开口,尹莫从对面的警室溜达出来,招手,“这儿。” 岳迁立即走到他身边,“看看李沧云的气场。” 李沧云和李母已经要下楼了,尹莫追上去,和她们一起进入电梯。十分钟后,尹莫回来,朝岳迁耸了耸肩。 “没有?”岳迁问。 “很普通的气场。”尹莫说:“情绪低落,消沉,害怕,紧张,和毕月佳不是一种。” 叶波说:“你有点疑神疑鬼了。” 岳迁按住额头,“抱歉。” “你们也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查。”叶波摆了摆手。 岳迁这会儿思绪有些乱,他直觉还有问题没问,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了。从现实到网络,周晶萃似乎都是个恶女,她伤害的人不少,想要报复她的人亦不少,易蹴和李沧云甚至都不是其中动机最强的。 深夜,城市的主干道上车辆不多,路灯和高楼大厦的灯光交替在车窗上打过,岳迁脑子里也不断出现周晶萃人际关系里那些可疑的人物,以及可能因为她而自杀的乌小星和敖春晓。 有人在为他俩复仇的可能性目前看来是最大的,但周晶萃找人强.暴乌小星,是蒋善礼一个人的说法,重案队没有找到周晶萃拍的视频,古纯也完全没有提到乌小星的遭遇,至于敖春晓,只有一个叫思思的同学看到她被周晶萃扇耳光。 岳迁不由得叹了口气,双手揉着眼睛。 车忽然靠边停下,岳迁愣了下,看向左边的尹莫,“嗯?” 尹莫将安全带解开,左手撑在岳迁椅背上。 岳迁眼睛睁大,太近了。 “岳警官,你气场好浑浊。”尹莫说。 “啊?”岳迁满脑子线索,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力嗅了嗅,暗道:不是吧?我馊了?被他闻到了? 向来注意个人清洁,认真爱护自己形象的岳警官警铃大作,现在天气热,奔波一天馊了也正常,但是被男朋友闻到就很尴尬。想着想着,他瞪着尹莫,心里冒着气,闻到了不会假装没闻到吗?谁没有馊的时候啊?嗯?尹莫好像没馊,还有点香! 这么一想,岳迁更不爽了,馊就馊了,你非要贴这么近来闻,不臭你臭谁?我臭死你! 看着岳迁脸上精彩的表情,尹莫弯起唇角,靠得更近,两人鼻尖都差点贴在一起。 “我帮你来转移一下吧,不然你再浑浊下去,都要跟毕月佳一个样了。”说完,尹莫低头,吻住岳迁的唇。 岳迁一下子放松下来,还主动抱住尹莫,两人亲了会儿,岳迁想,噢,原来他说的是气场啊—— 车再次发动时,岳迁已经神清气爽了,拍拍尹莫的肩膀,“气场真的能转移啊?我现在松快多了!” 尹莫的语气却变得阴森森的,“我现在浑浊了。” 岳迁此时还没察觉到危险,但离家越近,尹莫的鬼气就越强,岳迁终于发现不对劲,“那个,你……” “我现在特别想干坏事。”尹莫瞥了他一眼,“我帮你缓解了,你也得帮帮我,岳警官。” 都没等到回家,岳迁就成了尹莫“恶意”的载体。 凌晨,尹莫餍足地下车,手里抛着钥匙,嘴里还哼着歌。半分钟后,岳迁也从车里出来了,但靠在车门上不走。又过了半分钟,尹莫原路返回,一把将岳迁扛了起来。 “被看到怎么办?”岳迁沙哑着嗓子问。 尹莫胸有成竹,“不会,这儿住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早八百年就睡着了。” 翌日,岳迁精神抖擞地开始工作,昨晚忘记的事,他已经想起来了。易蹴自称接近周晶萃,是为了获取她的黑料,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曝光,那么给周晶萃当小男朋友的这几个月,他手上有什么线索? “她……她好像很讨厌周圣峰,他们一家的关系很紧张,她跟我抱怨过,周圣峰在外面有很多野种,他们今后会跟她争夺遗产。”易蹴皱着眉回忆,周晶萃似乎只对母亲罗维灿有感情,好几次流露出恨不得周圣峰赶紧去死的意思。周晶萃提得最多的是周锐熙,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周晶萃的鄙夷完全不加掩饰,说他就跟蒋善礼一样,是个只知道喊妈妈的妈宝男。 “等一下!”岳迁说:“蒋善礼不是周晶萃的好友吗?周晶萃背后这么说他?” 易蹴说:“什么好友,只是父母认识,他们又一起长大而已,我听周晶萃的意思,好像一直不大看得上他。噢对了,周晶萃还说,蒋善礼追过她,但她没答应。” 这一点岳迁倒是知道,蒋善礼对青梅竹马有了感情,但周晶萃当时喜欢比自己大的,嫌蒋善礼太小,后来周晶萃又盯上了高中的体尖,蒋善礼始终因为年龄被周晶萃排除,最后只能给周晶萃当当炮.友。 “什么?他们没有做过。”易蹴说:“蒋善礼在撒谎!” 岳迁一怔,“周晶萃跟你说的?” “是啊,她嫌他脏!”易蹴想模仿周晶萃说话的表情,但模仿得不像,连忙抹了把脸,“她就是说,二次元嗑男男cp无所谓,但现实里的gay,她碰都不碰。” 岳迁问:“蒋善礼是gay?” 易蹴挠挠头,又不太确定起来,周晶萃是这么说的,他俩关系那么铁,应该不会错,可他又见过蒋善礼和女人约会。最后易蹴得出结论:“可能他男女都行?不然他怎么会跟周晶萃表白呢?” 岳迁一下子想明白了蒋善礼话里的蹊跷之处,周晶萃和很多男人都谈过恋爱,比她大的,比她小的,但就是不愿意和蒋善礼谈,只肯和蒋善礼当炮.友。这乍一看没什么,但周晶萃并不是将一段感情看得多重的人,易蹴、李槐这些人在她这儿,其实也和炮.友差不多,怎么她就格外拒绝蒋善礼? 事实原来是她和蒋善礼根本不是什么炮.友,她不会和一个可能染病的人睡,她知道蒋善礼和很多男人睡过?而蒋善礼可能觉得被周晶萃拒绝很丢脸,而那天警方又追问他去别墅三楼干什么,所以他编造出了他和周晶萃是炮.友的谎言。 想到这儿,岳迁突然眯起眼。蒋善礼男女通吃的话,发生在乌小星身上的事,就要重新来分析了。 乌小星是被周晶萃约出去,周晶萃找一群男人来强.暴乌小星时,蒋善礼在场,最后送乌小星回宿舍的是蒋善礼。 但不对啊,既然蒋善礼是gay,他把持得住吗?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再者,既然周晶萃要对乌小星出手,为什么亲自去宿舍叫人?她随便找个帮手去不更好?让蒋善礼去不更好?重案队对周晶萃的调查进行至今,她虽然男友众多,但似乎没有用过强制的手段——除了乌小星。 而乌小星的遭遇,是蒋善礼的一家之言。 谎言的尘埃仿佛一下子被吹开,岳迁窥见了其下可能掩藏着的真实。 那天将乌小星叫出来的的确是周晶萃,但她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的好友蒋善礼托她帮个忙,将乌小星约出来,她完成任务就离开了,而对乌小星实施侵犯的是蒋善礼!乌小星也是因为蒋善礼而自杀,这就能解释后来量子问道为什么赔了那么多钱,也能解释蒋善礼在听到乌小星的名字时为何那么恐惧。 蒋善礼这个妈宝男在恐惧中求助于蒋靓,蒋靓一边要保护蒋善礼,一边可能对乌小星有愧,所以参与赔偿。蒋善礼强调自己和周晶萃是炮.友,也许是为了掩盖自己是gay的事实,反正死去的人不会出来反驳他。 第221章 这么一来,蒋善礼其实也有杀害周晶萃的动机! 周晶萃当年可能并不知道乌小星为什么自杀,乌小星在她眼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技校生,死了就死了。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更是发现蒋善礼利用她。青梅竹马彼此厌恶,渐行渐远,周晶萃活着,对蒋善礼来说是个隐患,周晶萃永远可以用乌小星来威胁他。于是他对周晶萃出手了,他是订别墅的人,当天他全程都在别墅,他最方便作案! “呼——”岳迁吐出一口气,现在他需要为推断寻找证据。 蒋善礼再次被带到问询室,他看上去萎靡不振,胡茬都出来了。但当岳迁说出“你和周晶萃其实根本不是炮.友”时,他猛然瞪大双眼,显得惊慌又激动。 “我们,我们怎么不是?”蒋善礼捶着桌子,“你不是问我那天上三楼干什么吗?我去看地方,我想结束了和周晶萃……” “但周晶萃根本看不上你。”岳迁说:“她从来没和你做过,她嫌弃你是个gay。” 蒋善礼犹如石化了,半天一动不动。 “被我说准了?”岳迁站起来,绕到蒋善礼身后,“乌小星的事,你说周晶萃录像了,你能拿出来吗?” “你们,你们去查啊!”蒋善礼声音颤抖。 岳迁笑了声,“这不正是因为查不到,才来问你的吗?” 蒋善礼嘴皮哆嗦,没说出话来。 岳迁说:“这个所谓的视频,根本不存在,因为周晶萃不在现场,她怎么录?” 蒋善礼畏惧地抬起头,“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它不存在,还知道,真正强.暴了乌小星的,不是周晶萃找来的混混,而是你。”岳迁在蒋善礼的椅背上拍了拍。 蒋善礼几乎要跳起来,却被岳迁按了下去,“你以为周晶萃死了,就可以把她献祭出来,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该不会你正是为了可以往她身上泼脏水,才让她死在直播中吧?” 蒋善礼嚎叫道:“我没有!我没有!你在胡说什么?我妈呢?我要找我妈!” “你妈?”岳迁看了看时间,“她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重案队对周晶萃社会关系的排查越来越深入,她高中时看着是个听话的学生,实际上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人,其中一部分还是因为蒋善礼才认识。重案队找到这些人花了不少功夫,他们中的不少已经不再是混混,有的做生意,有的打工。 周锐熙在这排查中发挥了一些作用,他被周晶萃和蒋善礼找来的混混殴打威胁过,将打他的人都记在了本子上,时不时就去观察这些人现在混得怎么样。岳迁通过他的本子,找到了一些人,又经过这些人,把和周晶萃有点关系的混混都核实出来了。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提到周晶萃请人强.暴乌小星的事,倒是有曾经和蒋善礼关系近的,证实蒋善礼男女通吃,并且有段时间对男生特别上头。 岳迁拿出乌小星的照片,他们认出来了,“对,阿礼当时好像就是喜欢他。” 有阵子蒋善礼和混混们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很少,在大家的逼问下,他才得意洋洋地说他有个“朋友”在邵辛镇,他有空就去找这位“朋友”。 “朋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纷纷起哄。但蒋善礼和“朋友”似乎没有维持多久,不再去邵辛镇,大家打趣问起“朋友”,他脸色还特别难看。蒋善礼有钱,总是请吃请喝,没人想得罪他,猜他可能失恋了,便默契地不提,久而久之,没人还记得。 岳迁再次将乌小星的照片放在蒋靓面前,“我已经取得了不止一个证人的证词,这个孩子是蒋善礼的男朋友。” 蒋善礼看到蒋靓来了,疯狂砸门,“妈!妈!救我!” 问询室的门打开,蒋靓站在门口,面容疲惫,眼神中满是失望,她突然抬起手,一巴掌朝蒋善礼扇去,蒋善礼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愕地望着蒋靓,几秒后,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哭叫起来。 第124章 献祭者(16) “我儿子确实是个双性恋,比起女孩,他更喜欢男孩,他以前……”蒋靓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哀伤和愧疚,“他以前追求过乌小星,可能行为有些过激,但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他绝对没有侵犯乌小星,乌小星的死和他也没有直接关系。” 岳迁盯着蒋靓,明白事情有些难办了。这个女人不愧是精明的商人,她清楚重案队正在调查她和蒋善礼,蒋善礼喜欢男人的事兜不住,警方早晚会查到蒋善礼对乌小星做的事。但乌小星已经死了,尸体都成了骨灰,警方就算再笃定蒋善礼多次强.暴乌小星,也没有尸检结果来支持。 所以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承认蒋善礼追求乌小星,否认蒋善礼的犯罪行为,只要警方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蒋善礼就是安全的。 “追求?”岳迁不甘心,“是怎么个追求法?让周晶萃将乌小星约出来,然后强.暴他?还让人在一旁录像?” 蒋靓皱起眉,“岳警官,你太失礼了,这不过是你的无端猜测!” “这是你儿子亲口说的。”岳迁说:“你儿子说,那天他看到周晶萃叫一群混混强.暴乌小星,还录了像。但现在他的口供基本已经被推翻了,周晶萃的混混朋友们一致表示,当年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倒是蒋善礼自己对乌小星有意思,还为了乌小星多次去邵辛镇。你说,蒋善礼为什么要造周晶萃的黄谣?因为她死了,她无法站出来否认,更因为强.暴确实发生过,但施暴者不是混混,而是……” “够了!”蒋靓沉着脸打断,她锐利的视线钉在岳迁脸上,几秒后移开,看向监视器,“重案队的负责人,你们这位年轻警官太武断了,调查不靠证据,只凭想象。我今天是来协助你们查案,不是来听他编污蔑我孩子的故事,我希望换一个人来。” 岳迁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蒋靓,忽然笑了声,“蒋总,你大概不知道,我的想象力可是为重案队破了不少案子。你不想看到我,行,我这就出去,但你别以为乌小星的案子就这么算了,他的尸体是不存在了,但发生过的事情不会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留下,我,岳迁,有的是耐心玩这场寻找痕迹的游戏。” 叶波亲自给蒋靓做问询,岳迁盯着监控,可能因为这次面对的是重案队的话事者,蒋靓低调了许多。她说,蒋善礼很小的时候,她就和丈夫离婚了,一个人忙着教书,忽略了孩子,后来下海经商,赚钱后百般补偿孩子,蒋善礼被她养得既娇惯又粘她。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彼此非常信任,蒋善礼什么事都会给她说,她很早就知道蒋善礼喜欢男孩。身为母亲,她自然不希望儿子是个异类,但她也不想像别的家长那样粗暴地干涉。 蒋善礼有次兴奋地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一个叫乌小星的男孩,乌小星很善良,也很上进,虽然是技校生,但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不和别的技校生同流合污。他从乌小星身上汲取了很多动力,想和乌小星在一起。 蒋靓说得生动,岳迁听得却很是作呕,这个女人是懂怎么美化一场犯罪的,蒋善礼对乌小星的所作所为那能叫爱吗?那分明是犯罪! 蒋靓继续娓娓道来,蒋善礼对怎么向乌小星告白很苦恼,寻求母亲的帮助,蒋靓告诉他,你们现在都还小,也有学业上的负担,不如先好好学习,也趁这个时间好好考虑一下,等到乌小星从技校毕业了再表达爱意也不迟。可是蒋善礼毕竟是个冲动的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悄悄跑去邵辛镇看乌小星,但他很小心,没有让乌小星发现。 说起乌小星自杀,蒋靓很是自责,这份自责既是对蒋善礼,也是对乌小星。她说,乌小星就是太上进了,太想进步了,才会在来合星中学交流后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走不出来。 身为曾经在合星中学工作的骨干级老师,蒋靓清楚合星中学的学习氛围和竞争氛围有多浓,像乌小星这样底子很差,天资也一般的孩子,很容易被击溃。而她和周圣峰都是联合办学的推动者,他们竟然没有想到为来交流的技校生提供心理疏导,这是她最愧疚的地方。 于私,她看到蒋善礼为乌小星的死情绪崩溃,将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那一刻,她想,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阻止蒋善礼了,让他好好谈一场恋爱,有什么不好呢? 但事已至此,后悔是最没用的事,所以她主动承担了对乌家的赔偿。钱在这个时候变得特别有用,乌家经济条件一般,唯一的孩子走了,钱是唯一的慰藉,而对于她,钱赔出去了,她心理上也终于平静了些。 “事实就是这样。”蒋靓看着叶波,“我儿子和乌小星自杀没有关系,他是个比较脆弱的孩子,请你们不要再逼迫他了。” 叶波将蒋善礼说周晶萃找混混强.暴乌小星的视频播放给蒋靓看,听到蒋善礼那疯癫的声音,蒋善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叶波说:“你既然那么了解你的儿子,那你来解释一下,既然强.暴不存在,他为什么这么说周晶萃?” 第222章 蒋靓叹气,“也许这事是真的呢?刚才那位岳警官说,他找到的混混都说没有这种事,他们说的一定是真话吗?或者,周晶萃还有别的混混朋友,你们没有找到呢?” 另一间问询室,蒋善礼已经冷静下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挺直腰板对周晓军说:“视频可能被周晶萃处理了,但那天的事就是真的!” 周晓军问:“那些混混是谁?” “我,我不认识!”蒋善礼说:“他们都是周晶萃的朋友!” 证据不足,蒋靓领着蒋善礼离开,岳迁站在走廊上,蒋靓看了他一眼,微微抬起下巴,像个胜利者。 岳迁盯着这母子俩的背影,类似的情况他经历得不少,有些人就是有问题,但因为缺少证据,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但除了这对母子,另外一个身影也清晰地浮现在岳迁面前。 古纯。 那个对二次元毫无兴趣的女孩接近周晶萃,很可能就是为了查清乌小星死前经历过什么,甚至以她和乌小星的关系,乌小星可能跟她倾述过。她出现在周晶萃和蒋善礼的交际圈,必然有很强的目的性,但警方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上了,她却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 肩上一重,岳迁回过神,转头一看,是叶波在他肩上拍了拍。 “叶队。” “有点挫败感?”叶波说。 “没……”岳迁想否认,又想起自己还是新人,遂沮丧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当年邵辛镇不给乌小星做全面尸检!” “乡镇派出所也有难处,家属也给了一定的压力。”叶波说:“这边你先放一放,去追下其他的方向。” 岳迁点点头,“我再去一趟李沧云家。” 李家开门的是易蹴,他担心李沧云,学都没去上,一早就来李家当卫士。看到岳迁,易蹴非常警惕,“你又来干什么?” “案子没破,你说我来干什么?”岳迁将易蹴轻轻往门里一推,“你姐呢?” 李沧云待在她精心布置的痛房,仿佛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短暂地忘记伤痛。 “我还是很在意,芙林斯的毛绒娃娃去哪里了。”岳迁站在李沧云面前,易蹴也跟了进来,着急地说:“凶手难道拿的一定是我姐丢的娃娃吗?” “当然不一定,但首先,这个娃娃的获取难度不低,其次,你姐有作案时间以及动机。”岳迁说这话时并没有避着李沧云,李沧云肩膀轻轻抖了抖。 “我姐没有杀人!”易蹴激动地挡在李沧云面前,“你怎么就不肯相信呢!” “小蹴。”李沧云拉住易蹴的手,轻轻摇摇头,她的情绪比上次在重案队平静许多,她抬头望着岳迁,“岳警官,我懂法律,我回来之后详细了解过周晶萃的案子,我……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易蹴喊道:“姐!你别听他胡说!你能有什么嫌疑?” 李沧云安抚般地拍了拍易蹴,仍然看着岳迁,“那个毛绒娃娃,其实不是被我妈扔掉,是被我弄丢了。” 岳迁蹙眉,“弄丢?什么时候?在哪里?” 李沧云叹了口气。今年春节后,她的情况反反复复,有时觉得自己快好起来了,有时又陷入那种完全没有光亮的痛苦。那时她还没有做温克的衣服,出门散心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她几乎只在家附近走走,有一次看到一个coser抱着毛绒娃娃,她忽然觉得很羡慕,她已经很久没有带着毛绒娃娃出门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萌发了再次cos的想法。雪林豪庄离家很远,她很久没去了,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鼓起勇气,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抱着芙林斯的娃娃出门。 她有很多毛绒娃娃,为什么抱芙林斯?因为芙林斯于她而言是一段噩梦,她想走出来,就必须将这段噩梦踩在脚下。她想试一试,自己如果能抱着芙林斯走在二次元众多的雪林豪庄,或许她就能挣脱梦魇了。 那天在结束之前,一切都很美妙,她忐忑不安地来到雪林豪庄,走在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店铺间,有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戴着帽子和口罩,没人能认出她。 她渐渐挺胸抬头,走得有些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将娃娃放在长椅上。她休息了很久,以至于起身离开时忘了抱走娃娃。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时间大概过了一刻钟,她才发现手上少了个东西,匆忙赶回去,长椅上坐着两个女孩,娃娃不见了。 “你没有问?”岳迁说完就反应过来,李沧云的情况,怎么可能开口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娃娃。 李沧云摇头,“我不敢,我怕有人认出我。” 她在长椅附近徘徊了一阵,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娃娃。娃娃一定是在那两个女孩在长椅坐下之前就被拿走了。她看见长椅斜对面有个监控,找物管的话,应该能看到是谁拿走了娃娃。 犹豫很久,她还是放弃了,看到是谁又能怎样?拿回来的话,势必和对方接触、理论。对方应该是喜欢芙林斯的人,那么很可能认识她,一想到这,她就仓皇不已,迅速逃走。 之后,她安慰自己,芙林斯的娃娃丢失,可能是上天在暗示她,一切都过去了,她可以放下,往前看了。她积极制作cos服,4月再次来到雪林豪庄时,已经打扮成了温克。 岳迁觉得李沧云没有撒谎,那么这就是一条很关键的线索。周晶萃在雪林豪庄被炸死,李沧云的芙林斯娃娃也是在雪林豪庄被偷走。凶手熟悉二次元,熟悉芙林斯,他可能长期出没于雪林豪庄。 李沧云那天带娃娃去是随机事件,忘记娃娃更是随机事件,凶手意外捡到娃娃,萌生了用娃娃杀死周晶萃的想法。他认出了李沧云,知道李沧云不敢调监控,所以偷得堂而皇之,或者他并没有认出李沧云,但因为杀人计划还没有成型,他不觉得被监控拍到有什么了不起,后续李沧云逃走,没人因为监控来找他的麻烦,他才开始推进计划。 那么凶手是.寓.w.言.雪林豪庄的谁?经常去的二次元顾客,驻扎在那里的店员老板,他们都有可能拿走娃娃。最重要的还是动机。 岳迁抱着一丝希望,来到雪林豪庄调监控,意料之中,时间过去那么久,长椅附近的监控早就被覆盖了。 夏日炎炎,岳迁坐在李沧云当时坐的地方,一些学生已经放假了,雪林豪庄里很热闹,命案的影响似乎已经不存在。岳迁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脑子稍稍放了会儿空。 这个长椅的位置,离人气最旺的几条街道都比较远,李沧云大概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人少的地方,客观上方便了来偷娃娃的人。 一时也推断不出更多的东西,岳迁打算去买点喝的。但刚在咖啡馆坐下,拿铁还没喝上一口,手机就响了,叶波打来的。 “叶队。” “你现在在哪里?”叶波的语气有些急。 岳迁警惕起来,“雪林豪庄,出什么事了吗?” “你立即联系尹莫,你俩马上去海军疗养院。”叶波说:“毕月佳发疯了,说是能力消失了还是什么,王教授让你俩过去。” 岳迁一惊,毕月佳的能力消失了?和尹莫一样?针对她的研究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岳迁打给尹莫,尹莫声音懒洋洋的,“嗯?老婆。” 岳迁:“……” 他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他的男人在家舒舒服服睡大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岳迁说了下情况,尹莫清醒了,“我这就出门。” 岳迁踩着油门开过去,尹莫打车来的,一下车就钻进副驾,岳迁看看他,抬手将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压了压。 毕月佳情况特殊,脱离了一般司法的范畴,关押或者送去医院都不合适,所以前阵子被转移到海军疗养院,一方面专家对她进行研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影响普通群众。 海军疗养院很安静,门口有荷枪实弹的战士,经过一番检查登记,岳迁才将车开进去,已经有人在楼下等着他们了,是研究组的负责人王教授。 岳迁和尹莫一边跟着王教授往楼上走,一边听王教授说最近的情况。毕月佳很配合,每天都接受常规体检、心理疏导,她坦白自己在想什么,哪天高兴,哪天不高兴,她还当着专家组的面转移气场,被转移的人变得非常暴躁。 一切本来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昨天晚上,毕月佳没有任何征兆地晕了过去,她的生命体征都正常,使用的药物也没有过量,晕倒原因不明。大家守了一宿,她上午醒了,说不出为何晕倒,王教授本想让她休息一天,但她情绪突然变得非常不稳定,说感受不到气场了,也无法转移气场。失去异能的毕月佳一下子崩溃了,哭喊要见岳迁和尹莫。 安静的小楼里,毕月佳的叫声格外引人注目。 “你们先去看看她,看能不能让她放松下来。岳警官,你也知道,毕月佳这样的人我们第一次接触,没有任何经验来应对。”王教授严肃地说。 第223章 岳迁推开门,只见毕月佳躺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地遮住脸,身体正在发抖。尹莫快步上去,将毕月佳扶了起来,“还认人?” 毕月佳发出一声尖叫,死死抓住尹莫手臂,“为什么我的能力也没有了?你的能力呢?找回来没有?” 尹莫摇头。 毕月佳绝望地推开他,再次倒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岳迁眼中,毕月佳简直换了一个人,此时的她,就像那个毕家人讲述的,被侵犯后的毕月佳,无助、痛苦,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忽然,岳迁皱起眉,他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假设——当年的毕月佳,其实不是在极致的痛苦中,拥有了异能,而是异能找到她,降临在她身上,改造她的精神和意识,她才从痛苦中走出来,成了那个激发别人恶意的人。 现在异能没有了,就像一直以来支撑她的东西消失了,她又变回善良却脆弱的毕月佳,她无法承受郭心孝给与她的伤害。 毕月佳身上的矛盾感似乎在此刻找到了解释,她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她并不是主动改变,是异能改造了她。 岳迁神情越来越凝重,可是异能为什么选中她?有人在背后搞鬼?毕月佳脑子里那些“先天异能”、“后天异能”、“世界的宠儿”,又是谁灌输进去的?莫非有人在用毕月佳做实验,当她彻底暴露在警方的视野中,为了避免自己被窥探,那个人收回了毕月佳的异能? 尹莫异能消失也是同样的原因吗?到底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岳迁眼前一花,他甩了甩头,脚下不稳,身子往一旁栽去。视野里最后一个片段,是尹莫冲了过来,向他张开双手。 第125章 献祭者(17) 意识再次回到身体时,岳迁还没有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消毒水味,心里一个声音说:遭了又穿越了,急忙睁眼,却看到尹莫在床边看着他。 这里是医院的双人病房,门开着,另一张床上没人,岳迁警惕地盯着尹莫,尹莫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几秒后,岳迁试探道:“你是……尹末?” 面前的人皱了皱眉,岳迁发现自己这话白问,两个字发音一模一样,于是干脆换了个试探法,“你哥在吗?” 尹莫站起来,“嫂子。” 岳迁如遭雷劈,强作镇定,这个是尹末,现在他和尹末在同一个世界!他要问尹末什么来着?槽,刚醒,脑子不中用,怎么想不起来? “嫂子。”尹末又叫了一声,岳迁受不了,正想让他换个喊法,他又开口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叫我哥来照顾你。” 岳迁还是懵着的,“啊,哦,好……” 尹末离开病房,岳迁看了看上方挂着的输液瓶,琢磨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正在查周晶萃案,线索一团乱麻,海军疗养院那边通知毕月佳失去异能,他和尹莫立即赶去,看到了毕月佳极其脆弱的一幕,对,他就是在那时晕过去,然后穿越了。 那“这边”呢,谁把他送到医院来的?怎么守着他的是尹末?尹末有多少记忆?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进来了,“哟,警察同志,醒啦!” 这位应该就是自己的室友,岳迁友好地打招呼,“叔,散步呢?” “走走,恢复得快。”老头挺热情,在自己的果篮里翻了翻,想给岳迁削桃子吃,但刀都拿出来了,又犹豫道:“你刚醒,是不是不能吃这些?那等等,你哥回来了,我问问他,万一给你吃坏了,他要诅咒我老头子。” 岳迁:“……”什么他哥?尹末还是尹年? “谁敢诅咒你?”熟悉的声音传来,岳迁一看,是叶波,他脱口而出:“叶队。”喊完才发觉不对劲,他不是穿了吗?那“这边”怎么会有叶波? 看着岳迁渐渐睁大的眼睛,叶波走近,不放心地晃了晃手,“怎么傻了?不会给我晕倒一次,还有后遗症了吧?” 岳迁赶紧抓住叶波的手,“我这是?” “你晕倒了,过劳,身体跟断电似的。”临床的老头说:“哎,咱们队的年轻人总这样,一查起案子来,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徐头儿,你还说。”叶波看着老头。 岳迁悄悄嘶了一声,他没见过这老头,但徐头儿这名字他是听过的,重案队以前的功勋队长,叶波的老上司。原来他只是普通的晕倒,并没有穿越,那刚才守着他的,其实是尹莫…… 遭了,他在干什么?他对着尹莫说找尹年,尹莫还嘲讽他是“嫂子”! 岳迁液都不想输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叶波连忙按住他,“你要干嘛?一醒就上房揭瓦?”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徐头儿,“这一老一少怎么都不消停的?” 徐头儿哼了声,“我是退休老同志,我消停不消停,关你屁事。” “叶队,我晕倒多久了?”岳迁问。 叶波朝窗外抬了抬下巴,“三四个小时,你看现在天都黑了。” 才三四个小时,岳迁放下心来,又问了叶波几句。叶波说,他在疗养院晕倒,把王教授吓了一跳,疗养院本就有医生,检查一番说问题不大,但还是马上送到医院,正巧徐头儿在住院,就把他安排到徐头儿的病房。 叶波突然发现病房里少了个人,“尹莫呢?他一直守着你,去哪了?” 岳迁脸一烫,“呃……” 徐头儿乐呵呵的,“哎呀,肯定吵架了,我散步回来就没瞧见小尹。” 岳迁推着输液架在走廊上东看看西瞧瞧,没看见尹莫。“躲哪去了?”岳迁自言自语,想起以前和尹莫讨论到尹末,尹莫很介意尹末,现在自己弄错了人,尹莫肯定不爽。 “哎——”岳迁叹气,他其实觉得这俩就是一个人,只是记忆各有缺失,就像他自己,不也记不得送尹末蓝色绣球的事吗?但尹莫不认尹末,他也只好顺着毛捋。 转角处有一团阴影,岳迁想着事,没留意,已经走过去了,才听到阴影说:“嫂子。” 岳迁肌肉一紧,回头一看,尹莫凉飕飕地站在那儿,在医院的应急灯下,幽幽盯着他,这跟拍恐怖片有什么区别? 岳迁恼了,差点抡起输液架戳过去,但只是将输液架抬起来的一点,尹莫就抓住他的手,“袭击群众?” “你算什么群众?”岳迁恶声恶气地说。 尹莫挑眉,岳迁说:“你是家属!” 尹莫眼睛弯起来,眉间的那点鬼气消失了。 “哦,不当我嫂子了?”尹莫笑道。 “你非要我当,我也不是不能当。”岳迁理直气壮,“我都过劳晕倒了,你还耍我?” 尹莫说:“谁让你开口就找‘我哥’?” “那我不是糊涂了吗?”岳迁很有话说:“我晕倒、睡着,很可能就穿越了,我怎么知道这次没穿?” 尹莫将输液架稍微拿开,自个儿逼近,这条走廊夜里没什么人,所以没开大灯,岳迁退后,被他逼得贴到了墙上。 “你分辨不出来我和他吗?”尹莫问。 岳迁很明显察觉到他不开心,腹诽道:又吃自己的醋。 “这样!”岳迁豁出去了,“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你上来就亲我!” 尹莫脸上难得出现困惑,“?” “你一亲,我就知道你是谁。”岳迁说:“那个谁跟我又不熟,只有你会亲我。” 尹莫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眼里亮了亮,岳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呼吸就被侵占了。尹莫温柔地吻着他,身体力行证明自己就是尹莫,不是那个不熟的尹末。 还没回病房,护士就找出来了,查看岳迁的药水,换了最后一瓶,说这瓶输完就没了,今晚回去也行,留下也行,明天还要再来输液。 岳迁当然想回去,徐头儿依依不舍,嫌陪他的人又没了。 “要不我给你扎一个?”尹莫说。 相处几小时,两人已经混熟了,徐头儿一点没忌讳,“那你得多给我扎几个,等我死了,还要豪华版的花圈。” “你喜欢哪种风格?我回头设计一下。” “风格?华丽的就好,一看就很有钱那种!” 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人头大,岳迁想阻止,再怎么说,和老人聊这种话题还是太冒犯了,但叶波拦住他,摇摇头。 走廊上,叶波低声跟岳迁说,徐头儿对生死没什么忌讳的,因为他人生里最重要的那些人都已经先他而去了。徐头儿这辈子算是奉献给了重案队,壮年时没顾得上妻子,妻子患病走了。儿子恨他,和他断绝关系,前些年被出狱的人杀害了,儿子到死都没有原谅他。他也是因此心灰意冷,主动退出重案队,现在生病了,也不积极治疗,要不是市局领导逼他,他都不肯来住院。 岳迁心中有些触动,往病房里看了看,徐头儿和尹莫正聊得火热,看不出是个经历了那么多伤痛的人。也许徐头儿是很多上一辈刑警的写照,为社会做出了很多贡献,自己的人生却支离破碎。 第224章 过了会儿,叶波要回去了,徐头儿说:“走走,都走,我一个人清净!” 岳迁却道:“谁说我要走,我今天就睡这。” 尹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去拿个床过来。” 徐头儿惊讶道:“你们,不回去?” “明天不是还要检查吗?懒得跑来跑去。”岳迁冲叶波挥手,“叶队,我今天陪徐头儿。” 尹莫推着床回来时,岳迁已经和徐头儿聊起来了,徐头儿和很多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一样,很喜欢追忆自己年轻时的英姿。他说起重案队刚成立的时候,说起自己卧底,说起那一次次要命的抓捕行动,说起……曾经美满的家庭。 岳迁看到徐头儿眼睛红了,但倔,只是趁着抹脸的时候,将眼泪抹掉。 尹莫说:“你们接着聊,我要睡觉了,可以关灯吗?” 徐头儿忙说:“关,关。” 尹莫关灯,侧躺在小床上。陪护用的小床是折叠的,即便推到最大,也比较小,他的腿曲着,看上去睡得很委屈。 病房安静了一会儿,尹莫忽然说:“你们聊啊,你们不说话,太安静,我反而睡不着了。” 岳迁附和,“徐头儿,刚才说到哪里来了?你和刘局差点被人爆头,后来呢?” “后来啊……”徐头儿笑了两声,过去的艰难险阻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绘制成了一幅让后来者瞻仰的画卷。 清晨,护士来查房时,尹莫已经将小床收好了,买来三个人的早餐,徐头儿今天的检查比较多,护士在病房给他做准备,诧异道:“徐爷爷,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徐头儿不言不语,护士笑道:“这样才对嘛!走,检查去了!” “你们昨天聊到几点?”尹莫问。 岳迁昨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胃口很好,一边啃鸡肉卷一边说:“你不是醒着?” “后来睡着了。”尹莫想了想,“你们开始说家庭的时候。” 徐头儿起初不愿意提到妻儿,但说得越多越是动情,他在黑暗里向逝去的至亲忏悔,要说他这一生有什么最遗憾,那就是没有陪伴过他们,没有尽到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希望你,叶波,还有晓军,小曾他们,不要像我一样。”徐头儿低喃道。 “放心,我不会。”岳迁看着小床上蜷缩的身影,“我会尽到丈夫的责任。” “你真睡着了?”岳迁狐疑地问。 尹莫眼神清澈无辜,“真睡着了。你是不是说什么了?” 岳迁大口咬着鸡肉卷,用力摇头。 上午,王教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研究组的其他人,他们带来的消息是毕月佳现在非常危险,她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必须时刻有人盯着。 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异能为什么消失,研究组尚无头绪,现在药物、心理医生都救不了毕月佳,她知道自己推动李楔等人杀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欲。 岳迁斟酌了一会儿,将自己昨天晕倒之前的想法告诉王教授,王教授听完脸色凝重,“你觉得毕月佳的异能并不是她在极端的痛苦中自发出现,而是有人将异能‘放’在她身上,她的人格因此被改变,现在那个人为了阻止我们研究深入,‘拿’走了她的异能?” 岳迁点头,“毕月佳本性纯良,她在被侵犯后确实没能很快走出来,但没有外力干预的话,耗费一些时间,她还是能振作,但在这之前,那个人就盯上她了,所以她才拥有异能。王教授,毕月佳的异能和尹莫不一样,尹莫是生来就有,毕月佳是后天的。现在毕月佳的情况差不多能佐证我的想法,她失去这种异能的支撑,回到自己的人格,她那样善良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害人,且不止一个人,她当然会崩溃。” 王教授思索道:“她的崩溃也是幕后者想看到的,她这样,我们已经无法继续调查了,如果她最终自杀……” “那么异能的来源也能被彻底抚平。”岳迁说:“这恐怕就是她被选中的原因,她太善良也太单纯,与之相伴的是脆弱,承受力差,她可以被轻易击碎。” 王教授沉默了,毕月佳是他科研生涯中遇到的最大问题,然而这问题尚未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王教授,现在除了毕月佳自杀,我还担心一件事。”岳迁正色道:“毕月佳现在被抛弃了,幕后者可能还需要,或者已经找到了新的实验者。” 说这话时,岳迁眼前浮现的是李沧云的面容,这两个女孩,有很相似的成长环境,性格也相似,遭遇虽然完全不同,但对于她们的打击是一样的。上次岳迁就试探过李沧云,但李沧云似乎并没有异能。 王教授长叹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在新的异能者出现之前,我们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岳迁斟酌再三,还是没有将李沧云说出来,“毕月佳还要辛苦王教授你们时刻关注着。” “这个你放心,我们至少会从物理层面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保护。”王教授保证。 输了一上午液,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叮嘱注意身体,又拿徐头儿说事,“你看他,他就是年轻时不注意身体。” 徐头儿一把将医生的手拍掉,医生不生气,反而夸了徐头儿两句,说他今天很配合。 昨天徐头儿没能请岳迁吃桃子,见他要走了,赶紧将桃子拿出来,尹莫拿了俩,给徐头儿和岳迁一人削了个,徐头儿拿着吃,咬两口,背过去擦了擦眼睛。 “徐头儿,好好养病。”岳迁抱了抱他的肩膀,“我呢,还要回去查案,就不能一直陪着你了。等案子结束了,我再来看你。” “好,好。”徐头儿将他们送到楼下,岳迁和尹莫上了车,他还看了好一会儿。 叶波想让岳迁再歇歇,但岳迁吃了个午饭,就回到重案队了,被他监督的尹莫也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一到重案队,岳迁找叶波问雪林豪庄那边的排查进展,尹莫则跟回家似的,捣鼓起队里新买的咖啡机。 李沧云的毛绒娃娃在雪林豪庄丢失,这条新的线索很重要,昨天叶波立即就安排人手调查,捡走娃娃的人可能就是凶手,而他是个对雪林豪庄很熟悉的人,不是在那里工作,就是经常出没于那里。但这项调查进行得很困难,没人承认捡走了娃娃,且那些老板、店员、常客,似乎都没有动机。 岳迁想了想,“周圣峰这阵子有什么动向?” “这个老东西有点意思。”叶波说:“周晶萃死了,他的工作生活基本没有被影响,好像唯一对他来说有点麻烦的是,他老婆罗维灿一直在找他麻烦,他现在躲罗维灿躲得远远的。” 重案队围绕周圣峰做了一系列调查,他最大的污点就在于婚外情,有私生子,而在工作上,他是个无可指责的好校长,如果没有他,合星中学不可能有与南合一中等老牌重点中学竞争的实力。 岳迁又问:“周锐熙呢?” “这小子,比他老子还舍不得周晶萃,我看他对这个姐姐还是有点感情在。”叶波说:“怎么,你想再去找他?” 岳迁坦白,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抓哪条缰绳了,周晶萃案乍一看线索很多,但每一条都是查到半路打结,哪条的结稍微松一点,就接着捋哪条。 周锐熙目前的行踪在警方的掌握中,他经常在合星中学周围转转,对周晶萃的离世很是伤感,结合他之前的言行,他的伤感像是演技拙劣的一出戏。 岳迁觉得,突破口只能从周锐熙身上找了,他是被蒋善礼找来的混混打过的人,他对周晶萃这个姐姐,有很扭曲的情感,一方面恨她,一方面又希望得到她的承认,博取她的好感,乌小星出事那段时间,恰好是他最关注周晶萃的时候,也许,他知道一些他自己并不在意,或者没有意识到重要性的东西。 岳迁出发去合星中学,尹莫跟了上来,但中途尹莫就要下车,岳迁莫名其妙,“你不跟我一起?” 尹莫笑他:“这么粘老公啊?” 岳迁砰一声关上门,喂了尹莫一脸尾气。 周锐熙果然在合星中学外游荡,岳迁出现时,他看了眼就跑,岳迁将他追回来,“我发现你和你姐还挺像。” 周锐熙不知道岳迁打的是什么主意,警惕地说:“你又想干嘛?什么像不像的?” 岳迁说:“你很讨厌周圣峰,你姐也不喜欢他,你更讨厌蒋善礼,我本来以为你姐和他是好友,但现在看来,你姐也挺瞧不上他。” 周锐熙眼睛马上就亮了,“本来就是!一个老登儿,一个小杂粹,我看他俩才是父子!” “嗯?你的意思是,周圣峰和蒋靓有一腿?”岳迁问。这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说得好听叫红颜知己,说得难听是狼狈为奸。 “那,那也不是。”周锐熙挠挠头,“老登儿喜欢年轻的,嫩的,蒋靓就算是学校出来的,也不是他的菜。” “学校出来的?”岳迁问:“什么意思?” 第225章 周锐熙惊讶,“你不知道蒋靓以前是合星的老师?” “知道,但你强调‘就算是学校出来的’……” 周锐熙愤愤地说:“那个老登儿,专门搞学生,恶心死了,还为人师表呢!” 第126章 献祭者(18) 周圣峰搞学生?岳迁神经顿时绷了起来,此前重案队并未获取这条线索,假如周锐熙说的是真的,那是否是周晶萃案的又一个突破点? “是哪个学生?你从哪里听说的?”岳迁问。 “哪……”周锐熙被岳迁的反应吓到了,结巴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听说!” 岳迁逼近,“听谁说?” 周锐熙汗水直冒,“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他没有搞学生,都是我口嗨,我很讨厌他!” 岳迁冷冷盯着周锐熙,“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信?” “你,你不信那是你的事,我胡说八道,你们警察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哈哈哈哈——”周锐熙还没有哈完,下半张脸就被岳迁捏住了,他惊恐地瞪着眼,想挣脱,但岳迁手劲太大,他的舌头都快被挤出来,喉咙发出干哑的吼声。 “我……我说……咳咳!” 岳迁松开手,“你少给我耍花招。” 周锐熙满脸怨气,怨岳迁,似乎也怨自己话太多,他揩掉从嘴角溜出来的口水,缓了会儿,“我可以说,但,但你不能告诉周圣峰是我说的,不,不然我们母子的日子没法过了!” 岳迁皱眉,“你听你妈说的?” 周锐熙烦躁地点点头,“我妈有次和他吵架,我听到了。” 周锐熙的母亲阿薇年轻时是空姐,生下周锐熙后就没工作了,一直被周圣峰养着,周圣峰给她的任务就是将周锐熙教养成才。然而周锐熙烂泥扶不上墙,周圣峰对他们母子彻底失望,外面的小三小四越来越多,还又生了个儿子。 小儿子出生后,阿薇和周锐熙备受冷落,虽然现在阿薇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周圣峰钱到位,她根本不在意周圣峰有多少女人多少儿子。但刚知道周圣峰有小儿子时,她也是气愤发疯过的。 说起那时候的阿薇,周锐熙觉得很可怕,他见过另一个女人如此歇斯底里的丑态,周晶萃的妈,罗维灿,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妈也变成这样,可是他毫无办法。阿薇在外面雇了几个侦探,跟踪调查周圣峰,查他还有多少人,在家天天打骂周锐熙,说要不是他没出息,周圣峰也不会抛弃他们母子。 周锐熙也知道自己蠢,没有达到周圣峰的期望,可阿薇那样责骂他,他委屈得不行,动不动就和阿薇作对,闹离家出走的把戏。 但后来,他离家出走途中偷偷溜回家,看到了周圣峰险些杀死阿薇的一幕,吓得腿脚瘫软,从此再也不敢跟周圣峰作对,发誓对阿薇好一些。 “周圣峰差点杀死你妈?”岳迁立即问:“怎么回事?因为你妈知道那个学生是谁?” 周锐熙哆嗦着点头。 他已经记得不离家出走的原因了,跑了一周,阿薇也没找他,他玩得没劲了,钱也花完了,但不想示弱,趁着天黑摸回家,打算偷一点算一点。但还没进院子,他就看到周圣峰的车停在外面。 周圣峰回来了!他心中大喜,周圣峰肯定是想念他这个长子了,他早就跟阿薇说过,周圣峰还是在意他们母子的,人这不是就来了吗!还是晚上,晚上可是发生好事的时机啊! 他兴奋地靠近,正想开门,突然听见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女人的哭声。他一下子僵住了。周圣峰难道是回来吵架? 这些年来,周圣峰经常和阿薇吵架,这般情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每次吵架,他都退避三舍,不让周圣峰看到,也不去触阿薇的霉头。 但他需要钱,今晚他必须进屋拿到钱。他们吵他们的,他拿他的,他们吵得越凶,就越不可能注意到他。 他翻墙而入,又从后面的花园翻上二楼,进入阿薇的房间,周圣峰和阿薇的声音清晰地从一楼传来,他翻阿薇的抽屉翻得三心二意,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接着是一阵闷响,夹杂着阿薇尖叫救命的声音。 他不动了,冷汗打湿衣服,周圣峰居然在打阿薇?而且打得很重?以前他们吵得再厉害,周圣峰都没有动手过,在他的认知里,周圣峰就不可能打女人! 他胆战心惊地挪到门口,挪到走廊上,只见周圣峰抓住阿薇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地上墙上已经有血,周圣峰一松手,阿薇就跟断气似的倒在地上。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我给你吃,给你穿,钱也没少过你,你居然敢查我的事?”周圣峰语气中是周锐熙从未听过的戾气,“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送走你。” 阿薇可能被打怕了,抓着周锐熙的裤子苦苦哀求,“我不敢了,我没有去见过那个孩子,我再也不会联系侦探,圣峰,你放过我!” 周圣峰沉默,这几分钟,对周锐熙来说简直有一年那么长,他不敢呼吸,生怕周圣峰发现他。同时他又满头雾水,他们说的是谁?孩子?什么孩子?周圣峰又有孩子了? 大约念着旧情,周圣峰将阿薇拉了起来,周圣峰警告阿薇,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就把她和周锐熙送出国,断掉资金来源,让他们自生自灭。阿薇不断点头,保证没有下次。 周圣峰回去了,周锐熙听到阿薇的哭声,终于没忍住下楼,小声喊道:“妈!” 阿薇看到他,脸色突然变得惊恐,“你怎么在?你听到了?周圣峰看到你没有?” “没有,我一直躲着,妈,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打你?”说着,周锐熙哭了起来,他虽然混账,但从小被阿薇带大,他是心疼阿薇的,见他真情流露,阿薇也没忍住,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起初,阿薇不肯说周圣峰到底因为什么打她,周锐熙问得急了,她就哭,“你知道了,周圣峰不会放过你!” 但时间一长,阿薇的防线渐渐松懈,周圣峰不再来找她了,她只剩下儿子,周锐熙软磨硬泡,她终于说出事情的始末。 她不甘心周圣峰给与他们母子的关爱转移到别的母子身上,更害怕周圣峰今后有越来越多的女人,雇侦探一方面是为了握住周圣峰的把柄,另一方面也是让自己早些知己知彼。 侦探查了一段时间,周圣峰没有察觉,而她得到周圣峰情人们的详细信息。她憎恶那些年轻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周圣峰喜欢的,一直是这一类。 然而让她讶异的是,侦探最新发现的情人,居然是个学生妹! 她吓一跳,以为侦探搞错了,周圣峰再怎么滥情,也是个教育工作者,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动手? 侦探却很肯定地告诉她,那就是合星中学的学生,还是实验班的,成绩以前很好,但最近有些跟不上了,周圣峰可能答应了她什么好处,她便跟了周圣峰。 侦探建议阿薇先去见见那个学生,试着劝说她离开周圣峰,或者出面指认周圣峰,但阿薇被愤怒冲晕了头脑,一个电话将周圣峰叫回来,指责道:“你居然睡学生,你还要不要脸?” 周圣峰的视线越来越冷,越来越危险,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但来不及了,周圣峰一个耳光将她抽得晕头转向,接着就是不顾情面的殴打。 周圣峰威胁她,如果再敢查这个学生,如果敢说出去,就要弄死她。她不肯告诉周锐熙,也是怕周圣峰会对周锐熙出手。这些年周锐熙谨记着阿薇的叮嘱,没有告诉任何人,周圣峰似乎也不知道他知道了。 周锐熙看上去非常沮丧,他觉得自己上了岳迁的套,不然怎么会把这要命的事说出来。 “求你了,千万别去找周圣峰,不然我和我妈真的完了!” 岳迁问:“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这我真不知道啊!我妈没告诉我!”周锐熙都要哭了,“算了吧岳警官,你不是查周晶萃案吗?你管周圣峰干了什么呢?” 虽然没有问出女孩的名字,但岳迁已经有了猜测。侦探提到,女生以前成绩很好,后来后劲不足,对成绩、排名十分焦虑,这和敖春晓对上了。 “带我去见阿薇。”岳迁说。 “不,不要吧!”周锐熙恐惧极了,“我妈知道我跟警察说了,会气死的!” 岳迁睨着他,他耸着肩膀,沮丧不已,“完了!真的完了!” 阿薇在打牌,自从被周圣峰威胁之后,她就彻底退出了周圣峰那些情人之间的竞争,拿着钱逍遥快活。周锐熙胆战心惊地和她耳语两句,她先是一惊,牌掉在了地上,就在周锐熙以为她马上就要发飙时,她却只是将牌捡起来,告诉牌友自己有点事,今天就不打了。 岳迁盯着她,发现她并没有周锐熙形容的疯癫,甚至对警察的到来,有些期待。 第226章 “妈,妈,你听我说,我……” 阿薇挡住周锐熙,直视岳迁,“你是来了解那个女孩儿的事?” 岳迁说:“你愿意提供线索的话,我非常感激。” 阿薇深吸一口气,看得出在做决定,周锐熙在一旁上蹿下跳,他看不明白,当初死活不肯说的老妈,怎么不怕这事让警察知道。 “她叫敖春晓。”阿薇突然开口,“我听说她已经死了,自杀。”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听到阿薇说出这个名字,岳迁还是轻轻皱了皱眉。 “死,死了?”周锐熙破了音,他那榆木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不,不会是被周圣峰弄,弄死的吧?” “你别打岔,让我跟岳警官好好聊聊。”阿薇将周锐熙支开。 岳迁问:“敖春晓自杀,是被周圣峰逼的?” 阿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周圣峰不让我查,把我手上的证据都拿走了,后面应该还去收买了侦探,他们主动和我断了联系。敖春晓自杀,我都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当初侦探只给阿薇看了敖春晓和周圣峰在一起的照片,时间是晚上,敖春晓被周圣峰推上车,身为女人,阿薇看得出敖春晓有点抗拒,有点害怕。当时她的愤怒超越了恨意,这还是个学生啊,那么小,就跟周晶萃差不多大。 她质问周圣峰,周圣峰没有承认,但反应已经足以证实侦探的话,他就是将这个可怜的女孩睡了,但他们之间关系特殊,他还要维持优秀校长这个人设,决不能让他人知道。 阿薇不清楚敖春晓自杀的原因,站在她的角度,敖春晓一定是被周圣峰逼死的。 那之后,她体会到了周圣峰的可怕,逐渐远离周圣峰,如果周晶萃不死,警察不找上门来,她会将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她有自知之明,她这样的人依附于周圣峰,不可能对抗周圣峰。不过警察来了就不一样了,她希望警察能掰倒周圣峰,周圣峰进去了,说不定周锐熙还能分到一些财产。 “到时候我们母子就真的出国了,出国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有钱,哪里都可以活得滋润。”阿薇通透地说。 “照片,还有吗?”岳迁问出关键的问题。 阿薇摇头,“全都被周圣峰毁了。” 岳迁想了想,“你当初找的哪些侦探,名单给我一个。” 阿薇说,他们肯定也没有了,但还是把联系方式都告诉了岳迁。岳迁一个个电话打过去,一半都成了空号,而联系上的也都表示不知道什么敖春晓。 “我来试试。”尹莫将岳迁手上的纸抽了出去。 岳迁问:“你有办法?” “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就该我这种三教九流的人来找。”尹莫很顺手地勾住岳迁的脖子,偏过头亲了一口。 岳迁舔了舔嘴唇,高速运转着的脑子忽然踩了脚刹车,尹莫这个吻蜻蜓点水,勾了就跑,他却不乐意,将已经站起来的尹莫一拽,抵在墙上,重新亲了一回,这才舒坦。 尹莫笑得很是暧昧,“岳警官,怎么回事?工作时间尽想别的,需求那么旺盛啊?” 岳迁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示弱,挑衅地太眉,“旺盛怎么了?满足不了?那我要换人了。” 尹莫在他下巴摩挲片刻,“给我等着。” 老官,阿薇找的侦探之一,拍到周圣峰和敖春晓上车的并不是他,他接得最多的业务也不是调查婚外情,而是混迹在殡仪馆附近,接点和死亡有关的单子,诸如分遗产之类的。 尹莫将老官带到岳迁面前,老官一张老脸蜡黄,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上下打量岳迁,又回头跟尹莫说:“你怎么跟警察混上了?” “警察给我钱。”尹莫说:“少废话,跟岳警官照实说。” “啧——”老官二流子老油条一个,见岳迁年轻,大喇喇地将脚往桌子上一翘。 岳迁却提着他的裤子,往旁边一挪,老官差点把老腰给闪着。岳迁说:“官衷是吧,侦探可是灰色地带。” 老官混了几十年社会,最有眼力见,将腿一收,嬉皮笑脸道:“嘿,你们找到我是找对人了,敖春晓,那姑娘我也拍到了照片,但我没给阿薇看。” 周圣峰将阿薇名单上的侦探找了个遍,用钱来封口,侦探本就不是什么正当的职业,谁会跟钱过不去?除了老官,其他人都将照片删得干干净净。而老官,他是阿薇最后找的侦探,本来也不大干抓奸的事,周圣峰问他查到了哪些,他装傻,随便给周圣峰看了些照片,其中并没有敖春晓。周圣峰没把他当回事,删照片删视频,给钱了事。 岳迁跟着老官到了住处,老官在杂乱无章的柜子里找了半天,还真翻到了周圣峰和敖春晓同框的照片。 周圣峰看着照片,除了皱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而皱眉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他此时跟平常并无太大差别。 “这是什么意思?”周圣峰抬起头。 “敖春晓,曾经是你们学校实验班的学生,高三寒假自杀了。”岳迁问:“你不认识她?” 周圣峰脸上浮起痛色,“怎么会不认识,她很可惜。” 岳迁说:“你们为什么会单独在一起?你带她上车,大晚上的,你们要去哪里?” 周圣峰揉了揉眉心,“是阿薇跟你说,我和敖春晓有不正当关系吧?我早跟她解释过,都是误会,可她不肯相信我,闹到这个地步,我很痛心。” 周圣峰过于淡定,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岳迁说:“什么误会?” “我和敖春晓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她精神有点问题,已经魔怔了。”周圣峰叹气,将照片拿起来,“敖春晓根本没有上车,她是在我上车之前,拦住我,有话跟我说。” 单从照片来看,确实不能证明敖春晓上车了。阿薇提到的那张照片是周圣峰将敖春晓推上车,但老官拍的这些,看不出这个动作。 “敖春晓主动找你?”岳迁问:“她说了什么?” 周圣峰露出遗憾的神情,“她……死者为大,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岳迁说:“你的女儿周晶萃也是死者!” 周圣峰愣了下,“和晶晶有什么关系?” “有证人提到,周晶萃和敖春晓有矛盾。”岳迁说得比较含糊,想看看周圣峰是什么反应。 周圣峰沉默了会儿,“晶晶,可能也误会了。” 岳迁说:“那你更得说清楚,敖春晓为什么找你?” “她……”周圣峰似乎非常为难,“她对排名下滑很苦难,想寻求我的帮助。” “什么帮助?” “……她把自己卖给我,我给她加分名额。” 岳迁无言地看着周圣峰,这个“圣人君子”,早就编好了说辞。 周圣峰说完又马上道:“我当然是拒绝了,合星中学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敖春晓这孩子,心理不是很成熟,被成绩的落差折磨得钻牛角尖,不肯放弃,又找过我几次。她情绪不好,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重。” 岳迁冷声说:“既然她都这样了,你没有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我记得合星中学在心理健康这一块做得很出众。” “我不方便。”周圣峰摇头,表示他暗示过敖春晓的班主任靳老师,可这事事关女学生的名誉,他不可能说得太直白。 岳迁说:“敖春晓后来自杀,和你有关?” “不可能!”周圣峰否认,“她的事我很遗憾,作为校长,我确实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我也不能任由你们用这一张照片来污蔑我。我考虑到她的名誉,早前没有说出她找我的目的,我是在保护她。” 周圣峰越是义正言辞,就越是令人作呕,然而岳迁确实没有更坚实的证据,只得将他放了回去。市局门口,他还摆着教育家的架子,敦促重案队尽快破案,还他,还周晶萃一个公道。 “老官的线索是不是没派上用场?”尹莫半路出家当线人,颇有挫败感。 “用场大了。”岳迁碰过的壁多了,这只是小意思,他像之前尹莫勾他脖子一样勾住尹莫的,用亲吻表达感谢。 尹莫摸了摸嘴唇,看着岳迁转身而去的背影,餍足地舔了舔唇角。 第127章 献祭者(19) 重案队暂时拿周圣峰没有办法,但阿薇、老官等人提供的证词与物证,已经将他与敖春晓的自杀联系起来。 “敖春晓和周晶萃之间的关系本来比较牵强,但现在,周圣峰出现在她们中间。”叶波站在线索墙边,把周圣峰的照片贴了过去,“周晶萃得知敖春晓和周圣峰有问题,逼问敖春晓,扇敖春晓巴掌。敖春晓自杀,其实和成绩、排名关系不大,是周晶萃和周圣峰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 岳迁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盯着线索墙看了会儿,“叶队,有个问题。” 叶波回过身,“嗯?” “周晶萃和周圣峰根本没什么感情,周晶萃经常跟蒋善礼骂周圣峰。”岳迁微微蹙着眉,“周圣峰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周晶萃都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怎么到了敖春晓这儿,她就气急败坏?” 第227章 叶波想了想,“你是觉得,周晶萃逼敖春晓的可能性不大?” 岳迁点点头,“他们那一届学生的普遍说法是,敖春晓排名严重滑坡后,巴结周晶萃,只有思思一个人说,看到了周晶萃扇敖春晓巴掌,后续也没有人提到周晶萃校园暴力敖春晓。我觉得以周晶萃的知名度,她真对敖春晓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不至于没有点说法。” 叶波沉思,“那敖春晓自杀,最可能的原因还是那两个,成绩,还有周圣峰这个校长。” “上次我在合星中学走访时,敖春晓的班主任,还有心理老师,他们都没把话说完。”岳迁思路一点点变得清晰,“现在看来,他们或许都是知情者,正是因为造成敖春晓悲剧的是周圣峰,他们作为拿合星中学工资的人,才必须隐瞒。” 叶波说:“调查的重心还是在校园。还有,我们之前对敖春晓那些同学的问询可能还不够深入,毕竟那时候她和周晶萃案的联系还比较浅,这次重新排查。” 岳迁整理了会儿线索,正要出发,叶波将他叫住,“老官是尹莫找来的吧?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岳迁笑了笑,“他还觉得自己没帮到我。” 叶波说:“那你得好好安慰安慰他。这么大一个线索,帮大忙了。” 此时尹莫就在走廊外面溜达,听了一耳朵。岳迁一出来,就看见他靠在墙边,唇角往上扬着。 “哟,gai溜子都当到这儿来了。”岳迁边走边说。 尹莫跟上去,“叶波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好好查案。” “还有呢?” “嗯?让我去合星中学好好查案。” “……” 尹莫加快步伐,跑到岳迁前面退着走,“没别的了?” 岳迁眼睛一弯,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他不是让你安慰我?” “有吗?你听错了吧。”岳迁忍不住笑,“你这样的,还需要什么安慰啊?” 尹莫也笑起来,“那还是需要,我们变态一般心理都比较脆弱,得不到安慰,就会伤害自己,危害社会。” 一听尹莫将“危害社会”挂在嘴边,岳迁就瞪了他一眼,“那我要履行监督指责了。” “好啊好啊。你想怎么监督?” “我想拿小皮鞭抽你!” 周晓军急匆匆跑过来,听了一耳朵,惊愕地刹车,“你们?玩得花啊!” “……”岳迁追上去,“周哥,你听我说!” 周晓军跑得飞快,岳迁没追上,回头就看见尹莫站在原地笑。岳迁倒回去,“这下好了,和你一样成变态了。” 岳迁打算先去合星中学,相对早已分散的学生们,老师们更容易查一些。尹莫嘴上说着和重案队其他人一起去了解敖春晓的同学,其实是单打独斗。 “靳老师?她今天请假了。”一位老师说。 “她有什么事吗?”岳迁顿时警惕起来,像合星中学这种学校,老师很少请假,而靳老师是敖春晓的班主任,周圣峰又刚被调查,靳老师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很难不让人联想。 “她好像不太舒服,哎,上次你们来查过之后,她就挺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怎么了。”老师摇摇头。 岳迁问到靳老师的联系电话和住址,立即打过去。 “你好。”一个疲惫的女声传来,岳迁听得出,确实是靳老师。 “你好,我是岳迁,上次我们在合星中学见过。” 那边愣了下,“啊,岳警官,有什么事吗?” “关于敖春晓,我还是想多问你几个问题。”岳迁说:“你现在在哪里,方便见个面吗?” 靳老师沉默了会儿,轻轻叹气,“我在我父母家,你来吧。” 根据靳老师给的地址,岳迁迅速赶到南合市西边的小镇,靳老师父母的家就在镇中学的旁边。 “我爸妈是这里的老师,退休了。”和在合星中学见到时相比,靳老师打扮得更加随意,但难掩倦容,似乎正被什么事折磨。 听着校园里传来的声音,岳迁问:“怎么请假了?生病了吗?” 靳老师摇摇头,低头不语。 岳迁说:“中学能进去吗?我们去转转吧。” 马上放暑假了,镇中学管理松散,谁都能进去,靳老师以前就在这儿读书,进入校园后,岳迁明显感到她放松了一些。 “困扰你的事,和敖春晓有关吧?”岳迁说。 靳老师脚步稍稍停顿,没有回答。 “最近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和周圣峰有关。”岳迁看着靳老师说。 靳老师很惊讶,眼睛睁大,“周,周校长?” 岳迁点头,“有线索指向,他与敖春晓可能存在不正当关系,而这不正当关系,或许是敖春晓自杀的真正原因。” 靳老师突然捂住嘴,轻轻摇头。 岳迁问:“靳老师,你知道这件事吗?” 靳老师本能地摇头。 “但我觉得你知道。”岳迁说:“上次我问你敖春晓的事,就觉得你有所顾虑,没有把话说完,和你相似的还有心理老师。我其实很理解你们,毕竟你们在合星中学工作,不利于合星中学的事还是少说为妙。但那时我不清楚你们隐瞒的到底是什么。现在答案已经出现了,你们隐瞒的是周圣峰在敖春晓自杀中的角色。” “没有,你想多了。”靳老师躲闪着说。 “那你又为什么心不在焉,连课也不想去上了?”岳迁说:“靳老师,你是青年骨干,年年获得优秀教师的奖章,你的同事说你除非重感冒,害怕传染给学生,从来不会请假。那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我……”靳老师步步后退。 “是因为敖春晓。”岳迁说:“她在拉扯着你的良心,她在叫你,靳老师。” 靳老师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岳迁也蹲下来,安静地等了会儿,“我们已经在调查周圣峰,敖春晓虽然是自杀,但和周晶萃案有关,更和周圣峰有关,当年没有查到底的问题,这次,我要挨个来解决。” 靳老师抬起头,擦了惨眼泪,“我……我没有尽到一个老师,一个班主任的责任。” 敖春晓曾经是靳老师最放心的学生,她上进心很强,却没有什么嫉妒心,是班上最努力的孩子之一。上高三后,排名退步对她造成一些影响,靳老师看在眼里,找她谈心,告诉她不要太在意排名,他们班是实验班,就算排名降了一些,只要她稳住,还是能去理想的大学。 敖春晓笑着说自己知道,不会灰心的。但一段时间后,敖春晓像是换了个人,她经常走神,总是独来独往,数学物理老师跟她反映,敖春晓不仅上难度的题做不出来,基础题也错了一大片。 靳老师只得再找敖春晓谈心,这一次,敖春晓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整个人显得很没有生气,对把成绩提上去没什么动力。靳老师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是她的家庭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她生病了。但她都否认,说只是排名一直往下跌,她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 靳老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拉着敖春晓去心理咨询室,敖春晓却挣脱开了,情绪失控地说:“靳老师,你就别管我了,这事你管不了!” 靳老师脾气也上来了,她是敖春晓的班主任,自己的学生出了事,她这个班主任为什么管不了? 上高三后,很多家庭条件不错的学生都不住在宿舍了,在校外租了房,敖春晓租不起房,一直住在宿舍,她们宿舍只有她和另一位同学。周末,为了争分夺秒学习,学生们基本不会回家。然而最刻苦的敖春晓却要离校。 靳老师觉得机会来了,她要看看敖春晓究竟怎么了,如果是回家,那她正好了解一下敖春晓家里的情况,和敖春晓的爷爷聊聊。 敖春晓出校后不断往后张望,像是在避着什么人。那个时间,离校的学生早就走了,路上学生很少。靳老师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朝敖春晓走去,和敖春晓说了几句话,敖春晓点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靳老师讶异极了,那是周圣峰的秘书。周圣峰找敖春晓干什么? 靳老师胆战心惊地跟了一截,秘书给敖春晓拉开车门,敖春晓坐了上去。 作为年轻女老师,靳老师在短暂的发懵后,猛然意识到敖春晓可能遭遇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周圣峰是合星中学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校长,他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靳老师立即响起一些老教师传的关于周圣峰的八卦,说他和量子问道的老板蒋靓不清不楚,说他除了周晶萃,还有别的孩子。 以前靳老师都是随便听听,周圣峰这样的有钱老男人,搞婚外情并不是什么新闻,但她万万没想到,周圣峰会对学生出手! 靳老师险些报警,但后来冷静下来,她还没有将来龙去脉搞清楚,万一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岂不是坏了敖春晓的名声,也毁了自己的前途? 第228章 一天后,敖春晓回到课堂,萎靡不振,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靳老师忍不住了,将她叫到办公室,趁别的老师都不在,问她昨天发生了什么。 “靳老师,你就别管我了,我跟你说过,这事你管不着,我不想连累你!”敖春晓忍着眼泪。 “我怎么管不了?我是你班主任!” “但班主任也有顶头上司,不是吗?” 敖春晓这句话,将靳老师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她是个务实的成年人,她知道自己如果和周圣峰对着干,会失去什么。她从小镇考出来不容易,进入合星中学更是难上加难,她要放弃这份工作吗?以后怎么办呢?别的重点中学还会收她吗?她是不是得回到老家,和父母一样当一辈子乡镇老师? “我……”她退缩了,但当敖春晓转身时,她还是将她拉住,“但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敖春晓摇头,“谢谢你,靳老师,但我不想连累你,我自己来解决。” 靳老师心神不宁地过了几天,竟然是周圣峰的秘书主动来找她,说周圣峰有事想请她帮忙。 靳老师担心极了,周圣峰知道她知道了?来威胁她?还是开除她?在去周圣峰办公室的路上,她做了个决定,如果周圣峰拿辞退威胁她,那她就什么都不管了,她要报警。 然而周圣峰却一脸诚恳地述说自己的苦恼——敖春晓因为排名下滑,想走歪路,屡次提出身体交易,他作为校长,实在是深受其搅,而考虑到女同学的名声,以及高三生脆弱的心理,又不能声张,再这么下去,可能会出事。 靳老师一时被唬住了,竟然是敖春晓主动?她已经为了成绩走到这种地步了? 周圣峰是个很会控制人思想的商人,披着教育家的皮,内里却是商人那一套。当时,靳老师完全相信了他,再看敖春晓,就觉得这孩子太令人失望。 周圣峰说,会找心理医生给敖春晓看看,希望靳老师也多多留意孩子们的心理健康,靳老师连忙答应下来,为自己错怪了周圣峰而愧疚。 此后,她下意识回避敖春晓,敖春晓的成绩继续滑坡,有传言说敖春晓在巴结周晶萃,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来看待这位曾经最让她放心的学生了。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敖春晓因为成绩太差,下学期可能会调去普通班,不归靳老师管了。靳老师坦白,自己其实松了口气。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敖春晓会在寒假自杀。学生们被蒙在鼓里,她这个班主任是在开学前就知道了。 周圣峰以对高三生影响不好为由,封锁了消息,靳老师在愧疚、恐惧的多重折磨下,不敢去送敖春晓最后一程。最后半学期,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敖春晓,全心投入教学中,将这一批学生成功送去大学。时间一长,敖春晓的身影仿佛淡了许多,而她也终于能够冷静思考敖春晓为什么会死。 周圣峰当初找她,很可能是知道她怀疑自己,故意误导她,稳住她。敖春晓根本不是周圣峰说的那样,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敖春晓主动,那更大的错也是在周圣峰,敖春晓还是个学生! 是周圣峰逼死了敖春晓,或许还有周晶萃参与。事到如今,靳老师已经理顺了其中的逻辑。这几年,她兢兢业业在合星中学当着骨干教师,但只要想到敖春晓,她的良心就备受折磨,她总是想,如果她勇敢一点,不那么自私,不要被周圣峰蒙骗,她是不是就能救下敖春晓? 如果警方不来调查,她会在合星中学继续迎接送走一批批学生,直到像父母那样退休。但从岳迁口中听到敖春晓,尘封的记忆和愧疚涌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快要受不了了,一天也无法再在合星中学待下去,她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那些辛苦考来合星的学生。 “我打算辞职。”靳老师长叹一声,自嘲地笑了笑,“要不是已经做出这个决定,我应该还是没有勇气揭露周圣峰。” 但靳老师手上也没有切实的物证,她只能作为证人。而周圣峰完全可以像当年一样否认她的证词——是敖春晓主动找我,我没有接受,敖春晓自杀与我无关。 终于将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靳老师虽然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合星中学任教,但也轻松了许多。岳迁送她回家,想着缺失的物证,感到并不乐观。 “靳老师,和敖春晓关系比较近的学生有哪些?” “她……”靳老师回忆道:“她出事之前和谁都挺好的,我们是理科班,班上女生不多,她和每个人都相处得来,和男生比较有距离。后来她那样了,就和大家都疏远了。” 岳迁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她们宿舍就她和另一个女生,是哪位女同学?” 靳老师“啊”了声,“梁欣,对,是梁欣,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她们关系特别好,一个宿舍嘛,女生一般都和室友最亲密。而且她们两个,高一高二时成绩还很接近,经常一起学习。可惜啊。” 尹莫接到岳迁的电话,梁欣考到了南合大学,前阵子在班级群里很活跃,“你有空没?去一趟南合大学,观察一下这个梁欣,不要接触,我晚点过来。” “梁欣?”尹莫说:“我刚听人抱怨她。” 岳迁停下脚步,“谁?” “那个思思,我和她聊天来着。”尹莫说。 思思面对再次找上门来的警察,很不耐烦,说上次已经把想法都告诉岳迁了,敖春晓被周晶萃校园暴力,很可能就是周晶萃害死的。 “那周晶萃现在死了,会是敖春晓的灵魂来报复她吗?”尹莫冷不丁来了句。 思思很意外,“你们警察这么查案的啊?” 尹莫说:“我又不是警察,我是岳迁的小弟。” 思思对灵异志怪那一套很有兴趣,索性和尹莫聊起来,当她知道尹莫是做白事的,谈兴更高,聊着聊着就收不住。 “要我说,实验班有些人挺不是东西的,当然,这也包括我。”思思对高考后才知道敖春晓自杀耿耿于怀,虽然高三很忙,老师也欺骗他们,但真心想打听敖春晓,不是没有途径,他们只是自私罢了。 毕业后,思思和一些同学去祭拜过敖春晓,她们虽然后期都看不惯敖春晓巴结周晶萃,但人都死了,再说,敖春晓高一高二真的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同学。 思思对梁欣最有意见,梁欣是敖春晓室友,她俩关系很好,敖春晓自杀,按理说梁欣应该最快知道。但梁欣也是高考后才知道,而且思思组织女生去祭拜敖春晓,梁欣借故没去。 “太假了,春晓以前那么帮她,她化学成绩本来很一般,都是春晓给她讲题,她才追上来。”思思说:“我觉得她心里很嫉妒春晓。” 靳老师倒是没有表达相似的意思,但岳迁在靳老师的班级聊天记录中看到,原本在群里很活跃的梁欣,在周晶萃案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后来重案队开始问大家敖春晓的事,群里也有讨论,梁欣依旧没有说话。 是什么让她沉默? 第128章 献祭者(20) 期末周,南合大学里的备考氛围浓重,即便此时已经是饭点,自习室里还是有不少学生正在复习。尹莫推开一间阶梯教室的门,轻手轻脚坐在最后一排,目光落在前面一位女生身上。 女生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髻,穿着白t恤和运动裤,桌上放着很大一瓶水,学习资料铺了大半张桌子。她写得很是认真,对身后的视线毫无察觉。尹莫也没去打搅她,只是给岳迁发了条消息:找到梁欣了。 渐渐有人起身离开,也有吃完晚饭的学生匆匆赶来上自习,梁欣终于伸了个懒腰,收拾课本文具。她的同学来了,笑着和她打招呼,“欣欣,还没去吃晚饭啊?食堂都没菜了。” 她也笑着回答:“没事,我去外面买碗炒饭。” 同学的语气有些不怀好意,“你呀,太努力了,难怪是咱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你吃了炒饭,是不是要去通宵自习室啊?” 尹莫微微抬着下巴,观赏这场小机锋。 果然,梁欣的笑容僵了僵,但仍是笑着的,“没办法,我没你们聪明,只能多花点时间了。” “哎呀,我们哪里比得上你这个学霸。” “没有没有。” 对话结束,梁欣转身朝阶梯教室的后门走去,尹莫看到她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整张脸充满冰冷的戾气。 尹莫跟在梁欣后面,也离开了阶梯教室。梁欣走得很快,经过热闹的篮球场、学生广场时目不斜视,倒是在食堂门口停下脚步,进去看了看。但同学说的没错,窗口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她皱着眉退出来,没有去校外买炒饭,而是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盒泡面,两个包子,泡面的间隙,已经将两个包子吃完了。 尹莫也装模作样,端了盒泡面坐在她旁边。 梁欣看上去有些烦躁,不时打开盖子,看面泡好了没有。尹莫的面还没有泡开,她已经开始吃了。3分钟,她解决完泡面,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她去的是通宵自习室,尹莫端着面,边吃边跟随。 第229章 再迟钝的人,这时也该有所察觉了,梁欣警惕地回头,看着尹莫。尹莫也不躲,举着叉子朝她挥了挥手。 “你找我?”梁欣试探着问。 “啊,你是梁欣对吧。”尹莫将最后几口泡面吃掉,来到梁欣面前,“你好努力啊。” “努力”二字仿佛一根刺,冷不丁扎到梁欣身上,她眉眼间再次出现戾气。她盯着尹莫,似乎在思索,这人有什么目的。 “你高中也有这么努力吗?”尹莫笑着说:“出校买炒饭很花时间,你宁可吃泡面。” 梁欣讶异,“你是谁?” 尹莫说:“我来打听敖春晓的事,你和她,哪个更努力?” 听到敖春晓的名字,梁欣眼睛登时瞪大,瞳孔缩得很小,“春……春晓……” “你们是好姐妹吧?”尹莫见梁欣张嘴,“先别急着否认,是你们班的学生这么说的,你俩从高一开始就是室友,形影不离,成绩好像也差不多,高三很多人都搬出去了,你们寝室就剩下你们两人。” “啊,对。”梁欣低下眼,拨了拨耳侧的头发,“你是警察?你来查她……自杀的事?” 尹莫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敖春晓和你,谁更努力?” 梁欣不悦地皱起眉,“没必要现在还来比这种事吧?” 尹莫点点头,“那敖春晓和你,谁成绩更好?我是说在她掉队之前。” 梁欣沉默了会儿,“春晓,春晓以前成绩很好,还帮过我,我化学一开始不行,是她拉着我讲题,我,我很感激她。” 尹莫问:“那后来,你和她怎么疏远了?” 梁欣说:“疏远?” “她自杀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高考结束后吧,靳老师考完了才告诉我们。” “这还不叫疏远吗?”尹莫说:“你们是高一就住在一起的室友,她自杀了,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是这样!”梁欣有些着急了,“春晓下学期可能不会在我们班了!” 尹莫说:“但你们还是室友。” 梁欣抿了抿嘴唇,路灯的光照在她的侧脸,阴影笼罩住她的另一边脸。几分钟后,梁欣镇定下来,“如果你是想跟我打听,她为什么自杀,那我只能说,她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心理也不大正常了,为了排名,她居然去找周晶萃帮忙。嗯……你们就是查周晶萃案查到春晓的吧,我看到其他人说了。” 尹莫没否认。 “春晓她很要强,对自己要求特别高,她给我说过,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她很相信这个。确实,高一高二她的努力给了她回报,后来回报越来越少,她就崩溃了。”梁欣一边回忆一边说:“可能她最不应该的就是去找周晶萃,我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尹莫说:“你的意思是,敖春晓自杀,和周晶萃有关?” “不然你们为什么现在来调查?”梁欣说:“肯定有点关系吧。” “敖春晓和周晶萃走近之后,你和她关系就淡了?”尹莫说:“你们女生之间的感情,还真让人难以琢磨。” 梁欣解释,“也不是因为周晶萃,我那时自己也很痛苦,压力也很大,我和春晓其实都是努力型的人,她的排名退步了,我也在退步啊,只是没她那么明显而已,我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精力管别人的事。” 尹莫突然说:“少了一个情况和自己接近的竞争者,你其实松了口气吧。” 梁欣愕然地看着尹莫,“你什么意思?” 这时,路灯将一个身影缩短又拉长,有人过来了。梁欣下意识看去,尹莫却没回头,仿佛只是看着影子,就知道是谁来了。 岳迁出示证件,梁欣戒备地说:“你是警察,那他是?” 尹莫往岳迁身后一退,笑道:“我是警察的小弟。” 梁欣怒道:“你!” “不好意思,是我让他提前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岳迁说:“我刚见过靳老师,敖春晓自杀目前有些新的线索,再加上和周晶萃案的关联,我们得重新调查,你是她的室友,还得麻烦你配合一下。” 岳迁很有礼貌,梁欣也不得不挤出笑容,但她笑得很是局促,“应该的,不过刚才我也给这位……小弟说了,高三我的压力也很大,实在是顾不上关心春晓。” 岳迁问:“敖春晓有没有跟你提过周晶萃和周圣峰?” 梁欣退了一步,“周,周晶萃她说过,但我们聊这些事很少,没有时间。” “她说周晶萃什么?” “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些,她想找周晶萃想想办法,但这事不光彩,她也就随口提到一回。” 岳迁又问:“那周圣峰呢?” 梁欣看着地面,摇头,“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岳迁说:“放假之前,敖春晓有没有夜不归宿的情况?” “有,她家不在市里,她有时要回去。” “那如果不是回家呢?” “不回家?”梁欣惊讶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岳迁观察梁欣片刻,“梁同学,有件事我很好奇。” “啊?什么?”梁欣抬起头。 “你们高中班上有个群,你在群里一直挺活跃。”岳迁拿出手机,点开截图划了划,“但周晶萃案发生后,特别是我们开始调查敖春晓自杀之后,你就不在群里说话了,而这几天,正是你们群特别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在群里讨论。” 梁欣声音有细微的改变,“我最近很忙,期末周,我没空聊天。” 岳迁轻飘飘地说:“是吗?” 梁欣着急解释,“我的专业很累,你们也看到了,我要去通宵自习室,哪里有空水群。” “有道理。”岳迁又道:“后来你去看望过敖春晓吗?” 梁欣情绪激动起来,“没有,怎么了?我一定要去看望她吗?” “你当然没有这个义务。”岳迁说:“只是思思她们组织去看望敖春晓时,你拒绝了,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你和敖春晓的关系比其他女同学和敖春晓的关系都近。” “我当时有事,我记不得了。”梁欣越发不耐烦,“你们问完了吗?我赶时间。春晓出事我也很遗憾,但过了这么久,你们来找我,我一个局外人,能知道多少?” 岳迁说:“行,那今天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加油备考。” 这警察这么好说话,梁欣有些意外,顿了顿,迅速朝教学楼跑去。 等梁欣的身影消失在楼中,岳迁才说:“让你盯着人,你惹她干什么?” “我跟她聊聊天都不行?”尹莫说:“岳警官好霸道。” 岳迁给尹莫来了个锁喉,“聊了些什么?” “我问她,敖春晓没了,她是不是松了口气。” “你这也太唐突了,怪不得她生气。” “唐突不唐突的,她和敖春晓确实是竞争关系。”尹莫和思思聊了很多,实验班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学生。和那些不怎么学,成绩就很好的人相比,敖春晓和梁欣靠的都是勤奋,但敖春晓性格比梁欣好一些,梁欣是那种闷头学习的人,除了敖春晓,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 岳迁感到一种割裂感,“但从聊天记录来看,梁欣很活跃,和大家关系都不错。” “那是在敖春晓死了之后,她成了敖春晓。”尹莫的说法令人不寒而栗。 岳迁想了想,“在梁欣眼中,敖春晓既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们的武器都是勤奋努力,她无法和班上那些天赋特别高的同学较劲,敖春晓成了她的假想敌。人总是习惯于和最亲近的人比较。” 尹莫说:“岳警官,那你后面打算怎么查?” 梁欣有问题,但嫌疑人却够不上,岳迁说:“你来盯着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得令!” 就在重案队多线并进时,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传来——毕月佳死了。 “什么?”岳迁大惊,前不久毕月佳的异能消失,她变得非常消沉悲伤,岳迁千叮万嘱,王教授也保证,会安排人手24小时看护毕月佳,但人居然还是死了! “自杀?”岳迁声音有些颤抖,这一刻,他只能想到毕月佳死于自杀,但他实在搞不懂,海军疗养院和研究组在干什么? “不是。”王教授语气十分愧疚,但也无能为力,“毕月佳死于抑郁造成的器质衰变,你来看了就知道。” 车向海军疗养院飞驰,岳迁身子绷得很紧,上次见到毕月佳,她的情况确实很糟糕,但这才几天,怎么就衰竭而死了? 尹莫在他腿上拍了拍,“放松些,这不是你的错。” 岳迁说:“为什么会这样?” 尹莫对生死的态度想来冷漠,“其实就是气死了,怄死了,这种情况虽然很极端,但并不少见。” 王教授在解剖室等着岳迁,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里全是红血丝,毕月佳这个重要的样本死在他手上,他肩上的压力不难想象。 第230章 此时,毕月佳的尸检已经完成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瘦削得厉害,和岳迁第一次在河畔疗养院见到时,已经不像同一个人。 王教授说,异能消失后,毕月佳经过短暂的疯癫,迅速转入重度抑郁,她无法进食,将自己和外界彻底隔绝了起来,研究组只能以注射的方式维持她日常需要的营养。药物对她已经不起效了,加大剂量有加速衰竭的风险。她的痛苦源自推动李榷等人杀人,她接受不了自己做过这种事。昨天,她陷入昏迷,今天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我很抱歉。”王教授摘下眼镜,长叹一声。 岳迁无言,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王教授,等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海军疗养院安静的林间,岳迁独自坐在长凳上。不久,尹莫也过来了,坐在他旁边。 “你和她,不一样。”岳迁突然开口。 尹莫侧过脸,“嗯?” “你们的异能都消失了,但情况完全不同。”岳迁说得很慢,面色凝重,“你的异能是天生的,她的,是有人赋予她,她好像只是一个工具,没用了,就要被处理掉。她看上去甚至是自然的病死。” 尹莫眼睛睁了睁,似乎想到了什么。 “尹江也是病死,阿妆也是病死。”岳迁渐渐激动,“他们……” “不。”尹莫拉住岳迁的手,“不一样的,阿妆从头到尾都没有异能,而尹江,他和我一样,生来就有异能。” 亲眼看到一个异能者突然死亡,对岳迁的冲击很大,此时,他的心跳很快,无法不联想到尹莫可能会遭遇同样的事。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在干这种事?” 尹莫搂住岳迁,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看把我们岳警官气的。” 岳迁闭上眼,尽力平复心情,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毕月佳这一死,关于异能的研究就中断了,线索就此化为齑粉。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尹莫说:“真正的毕月佳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她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害人?” 岳迁说:“她也是受害者。” 尹莫摇头,“但没有办法,她被选中了,最后她用自己的命承担了责任。” 待了半个小时,岳迁冷静了些,“我去找王教授。” 办公室里除了王教授,还有省厅的领导,向厅。 岳迁说:“毕月佳是被选中的‘工具’,有和她相似特质的人,都可能成为‘工具’,现在她死了,我高度怀疑,已经有新的后天异能者出现。” 向厅说:“这要怎么找?” 岳迁此前一直怀疑李沧云可能有异能,但没有试探出结果了,出于谨慎,他没有告诉王教授和向厅,现在情况已经发生改变,“我有个比较在意的人,她和毕月佳很像。” 听完岳迁的分析,王教授当即决定重点关注李沧云,同样的悲剧,不能再次发生了。 异能这条线,暂时只能交给王教授的研究组。岳迁回到重案队,叶波正在跟合星中学的心理老师余加了解情况。上回在校园,岳迁见过余加,余加说敖春晓并没有来找过自己,靳老师曾经向他咨询过敖春晓学习压力太大的问题。而目前靳老师已经坦白,她知道敖春晓被周圣峰侵犯,余加的话就失去了可信度。 余加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敖春晓确实没有来找过我,靳老师说的,只是她个人的猜测,我并不是教学老师,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 “叶队,问问他梁欣。”岳迁在耳机里说。 被自己手下指挥了,叶波也没不耐烦,“那梁欣呢?你跟她接触过吗?” 余加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是谁,“梁欣?” “敖春晓的同学,她们是室友。”叶波说。 “啊,我知道。”余加说:“她倒是来找过我。” 余加回忆,梁欣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在高二快结束之前,一次是在高三刚开始时。梁欣和很多实验班的学生一样,对排名很焦虑,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努力才能维持排名,很痛苦,很压抑。 余加开解她,她吐露了一些内心的阴暗,她很嫉妒她的一个同学,对方和她家境相似,智力也差不多,但成绩总是比她好一点,她无法控制自己去关注她,每次考得比她差,她就沮丧不已。 梁欣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这个同学的名字,但结合她的话,这个同学是敖春晓无疑。 到了高三下学期冲刺阶段,余加刻意观察过那些曾经来向他咨询的学生,梁欣似乎已经从迷茫中走出来了,排名比之前略有提高。 “问题更大的还是周圣峰。”叶波少见地焦虑起来,周晶萃案现在卡着了,敖春晓自杀案如果查个水落石出,周晶萃案或许也能迎刃而解,可问题是,敖春晓这边缺少坚实的证据。 岳迁电话响了,接听完走向叶波,“蒋善礼失踪了。” 第129章 献祭者(21) 蒋靓很早就给蒋善礼买了房,上大学后,蒋善礼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但因为周晶萃案和被牵扯出来的乌小星案,蒋善礼备受打击,情绪很差,蒋靓担心他出事,将他接回家中。 这几天,蒋善礼没有去上课,将自己关在屋里,蒋靓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昨天,蒋靓回家后没有看到蒋善礼,电话也打不通,心道糟糕,赶紧联系蒋善礼的同学和朋友,都说蒋善礼没找过他们。直到今天下午,蒋善礼还是不见踪影,蒋靓不得已找到岳迁。 “蒋善礼不见了?”叶波听完岳迁的转述,“昨天人就不见了,怎么现在才说?” 岳迁道:“蒋靓心中有鬼,我听她那语气,很着急,也很戒备,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她不会联系我。” 蒋靓匆匆赶到市局,和上次来时相比,她慌张不少,脸上挂着几丝乱发,但见到岳迁,她还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不是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岳迁说:“你都不让我见他,我能做什么?” “你们……”蒋靓眼中浮起泪花,她仓促地抹了抹,“那你们务必找到他!再晚,再晚可能就……” “你有思路?”岳迁问:“再晚会怎样?” 蒋靓情绪有些失控,“他失踪了啊!肯定会有危险,你们还不快行动?周晶萃已经死了,你们希望我儿子也变成周晶萃那样吗?” 岳迁皱眉,“有人向周晶萃复仇,也有人向蒋善礼复仇?” 蒋靓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蒋总,蒋善礼都不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藏的?”岳迁说:“你来报警,那你也应该提供相应的线索,有些事情你知道,但你不说,那我们从何找起?” 蒋靓还是没说话,半晌,她急道:“什么监控,通讯,这些你们都能查的吧?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波将岳迁叫到一边,“你在这边盯着蒋靓,监控和其他排查我来安排。” 岳迁点点头,“明白。” 蒋靓急得不断走动,岳迁递给她一瓶水,“你最后一次看到蒋善礼是什么时候?” 蒋靓不安地说:“前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晚饭,我很忙,回书房了,他应该也回他自己房间了。” “那昨天呢?” “昨天一早我就出门了,他还没起床。” 昨天中午,蒋靓给蒋善礼打过电话,想问他午饭吃了没有,但蒋善礼没接,以前也有这种情况,蒋靓猜他可能在打游戏,没看到。整个下午,蒋靓都忙得团团转,无暇关注蒋善礼,晚上还有个饭局,10点多到家,没看到蒋善礼,这才发现不对劲。 她找物管调来监控,看到蒋善礼居然在上午8点就离开小区了,没有开车,步行出去的。蒋善礼是个潮男,有很多夸张的衣服,但这次,他却穿得很低调,烟灰色的t恤和黑色长裤,头上还扣了顶帽子。此后,小区的摄像头没有再拍到他。 “他上午就不见了!”蒋靓声音有些哽咽,“中午不接我电话,我就该察觉到不对的!” 岳迁想了想,“你找过他哪些朋友?” 蒋靓将通讯记录拿给岳迁看,“善礼平时都是和他们待一块儿,我想不到他一个人会去哪里!” 另一边,叶波调取小区周边的公共监控,昨天上午8点半、8点42,蒋善礼被拍到两次,一次是从摄像头附近经过,一次是站在路边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他看上去很紧张,画面经过细化处理后,看得出紧绷的神情,有人从他旁边路过时,他很刻意地退后,并压了压帽沿。这个动作说明,他似乎很不愿意被人看到。 通讯记录方面,昨天凌晨,蒋善礼接到过一个电话,通话时长3分钟,半小时后,他回拨了这个电话,但没有接通。该号码是个境外号码,无法查到其背后是何人。 除了这个号码,蒋善礼最近的通讯没有异常之处,联系者都是他的熟人,其中一部分蒋靓认识。 “现在看来,问题就出在凌晨这通电话上。”叶波说:“有人大半夜打给蒋善礼,给他说了某件事,蒋善礼很害怕,或者说担心,反反复复思考了半小时,给这个人打回去,但对方没有接。蒋善礼是个妈宝男,他遇到的很多事,都会告诉蒋靓,让蒋靓帮忙解决,连当年乌小星的事,他也跟蒋靓说了。但这次,他不仅没有说,还等到蒋靓出门后,才换了身不易被注意的衣服溜出来。要么,他想自己来解决这件事,要么,电话那头的人威胁他,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第231章 由于没找到更多监控,蒋善礼的手机也早已关机,无法追踪,调查暂时卡在这通可疑电话上。 “你们不找了吗?”蒋靓担心不已,“我儿子失踪这么久了,出事了怎么办?” 岳迁看向她,“蒋总,我们一直在努力找你儿子,反倒是你,至今还是不配合我们。” 蒋靓瞪着双眼,“我,我……” “失踪案侦查,靠的不止是技术上的手段,更重要的是家属的声音和态度。”岳迁说:“你已经知道,蒋善礼是被凌晨那通电话叫出去,我们不了解蒋善礼,不知道谁会给他打电话,他又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独自跑出去。但你是他的母亲,你这么关心你儿子,好歹你给我提供点思路,不然你让我往哪条路上找?” 蒋靓垂眸沉默,似乎正在犹豫挣扎。 岳迁又道:“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思路,但万一走错了,时间一耽误,蒋善礼面临什么,这谁也说不准。” 蒋靓猛地抬起头,她那急切的眼中,多了一丝类似警惕的东西,“你什么思路?” “老样子,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你和周圣峰是合作伙伴,你们共享很多秘密,而蒋善礼和周晶萃是发小,他们真正的关系虽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但未必没有一同经历过什么事。”岳迁说:“比方说,乌小星的悲剧。” 蒋靓脸色一白。 “乌小星这案子,我可没放下过。”岳迁盯着蒋靓的眼睛,“蒋总,你和蒋善礼没有说实话吧?周晶萃已经死了,她无法反驳蒋善礼的话。到这个地步了,你要实在不肯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想查,但无从查起。” 房间里鸦雀无声,岳迁等了会儿,朝门口走去。 “岳警官!”蒋靓突然带着哭腔喊道。 岳迁转身,“蒋总。” “他们来报复了。”蒋靓痛苦地捂住脸,“善礼做错了事啊!” 镜头下,蒋靓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说起那段她自以为已经摆平的往事。 蒋靓对蒋善礼非常溺爱,尤其是发达了之后,蒋善礼要任何东西,她都会不遗余力为蒋善礼买到。在她眼中,蒋善礼是个很好的孩子,对她这个母亲言听计从,像她爱他一样爱她,她没有丈夫,蒋善礼的陪伴让她觉得,有儿子就足够了。虽然蒋善礼成绩不好,还很拜金,但这些都不重要,她赚的钱不就是给蒋善礼花的吗。 她唯一对蒋善礼不满意的地方是,蒋善礼居然喜欢男生。当初,蒋善礼以寻常聊天的口吻告诉她自己的取向,她吓了一跳,当即将蒋善礼责备一通,事后又反思,如果成长在一个有父亲的家庭,蒋善礼可能不会这样。 蒋靓带蒋善礼去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这不是病,顺其自然就好。不忍心剥夺儿子的快乐和幸福,蒋靓便没有再管。然而不久后,蒋善礼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躲在家里哭。蒋靓逼问他,他才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还弄伤了那个男生,男生现在不理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生就是从长溪技校来交流的学生乌小星。蒋善礼觉得他长得很可爱,想和他谈朋友,但乌小星完全不能接受,一直躲着蒋善礼,蒋善礼送给他的东西,他也都全部退回来了。眼看着交流即将结束,技校生们要回去了,蒋善礼急中生智,拜托周晶萃将乌小星约出来,不要说自己的名字,就说是临别践行。 周晶萃是周圣峰的女儿,乌小星知道,很给她面子,跟着她来到校外,周晶萃完成任务就走了,蒋善礼在车上强.暴了乌小星。 “我也很害怕,妈妈,我也很痛,我不知道,怎么办啊妈妈?” “没事没事,你也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不要自责。” 听着这一段,岳迁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了起来。蒋靓的讲述令人作呕,这起对未成年的侵犯,在她口中居然只是“喜欢才这样”。更恶心的是蒋善礼,作为施暴者,他竟然还委屈上了。这是什么狗屁喜欢?这分明就是犯罪! “之后呢?”岳迁忍着怒火,“乌小星回邵辛镇后,蒋善礼还去找过他?” 蒋靓渐渐不自在起来,话语也越发吞吞吐吐,“善礼,善礼去看望过他。” 在蒋靓的安慰下,蒋善礼不那么害怕了,他知道,有母亲给他托底,他做的事没有错!而他也尝到了甜头,且乌小星后来没有将他的恶行捅出去,他了解到乌小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镇里来的单纯技校生,父母都是工人,父亲丢了工作,母亲身体不好,没本事,没背景,家庭气氛糟糕。乌小星自己性格也不强势,虽然挣扎了,但打不过他,被强.暴后有强烈的负罪感和羞耻感,这种人太容易拿捏了。 蒋善礼恶向胆边生,多次来到邵辛镇,和乌小星处朋友。蒋靓强调,乌小星自杀后,蒋善礼非常痛苦,他是真的很喜欢乌小星。 “蒋总,你在避重就轻什么?”岳迁终于不耐烦,“蒋善礼的喜欢,就是将乌小星逼上绝路?好一个喜欢,这种喜欢给你你要不要?” “你!”蒋靓感到被冒犯,可她此时实在是硬气不起来了。 “说重点!”岳迁喝道:“乌小星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他心理上承受不了……”蒋靓支支吾吾,但从她美化后的讲述中,一个无助的少年残缺地出现在岳迁面前。 乌小星在工人家庭中长大,没什么见识,父母给了他很多压力,他不那么聪明,无论怎么刻苦学习,成绩也上不去,因此他很是自责,是个总是在内耗的孩子。 但他又很善良,懂得帮助弱小的人,就像他在河边救下被霸凌的古纯。 可轮到他遭受霸凌,不,遭受比霸凌更严重的侵犯,他却无法保护自己。也许在他的固有认知里,被男人强.暴,是件非常丢脸的事,他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让父母知道。而侵犯他的还是量子问道老总的独生子,去合星中学交流这一趟,他亲眼看到量子问道是多么富有。他惹不起。 回到邵辛镇,他以为没事了,他吃了哑巴亏,但也只能那样,他要继续努力上课,今后进工厂,多赚点钱,报答父母。 可是那个瘟神居然追到了邵辛镇,当他看到那辆车,头皮阵阵发麻。他躲,但蒋善礼总是能找到他,威胁他如果不从,就把他做过的事告诉他的同学、老师、父母。他那保守的父母绝对接受不了,母亲还在生病,知道了病情一定会加重。他也不愿意让同学知道,他有自尊心的,他无法想象别人知道,会用什么目光看他,他是被男人睡过的人,他以后怎么办? 就这样,蒋善礼一次次得逞,而乌小星的内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为蒋善礼的存在,他无法再潜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在老师同学的视角,他是因为去合星中学交流之后,被学霸们打击了,才一蹶不振。他可能想要呼救:不是这样!可是他这样内耗的人,根本叫不出来。 蒋善礼有个“善解人意”的母亲,迷茫的时候有心理医生可看,但同是在青春期的乌小星,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只有压力,他的秘密越来越沉重,他的痛苦越来越深重,终于压塌了他本就单薄的脊背。 生死这样大事,有时也只是存在于一念之间。 一念之差,迷茫而痛苦的少年,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天善礼根本不在邵辛镇,善礼知道了也很难过的,走不出来,伤心了很久。”蒋靓不断为蒋善礼开脱,“也是他劝我,多拿些钱给乌家。” “周晶萃知道吗?”岳迁问,“蒋善礼强.暴乌小星的事。” “这……”蒋靓想了想,“我不知道,她可能猜到了。” 岳迁又问:“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蒋善礼为什么失踪?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蒋靓又发起抖来,“乌家的人知道了!他们要害善礼!” 岳迁点点头,“这是一个方向。还有呢?” “什么?” “蒋善礼还做过什么事,可能招致类似的报复?” 蒋靓急忙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一件!他很善良的……” 岳迁听不下去了,“我们先查,你有任何想法,及时告诉我。” 周晓军已经赶到邵辛镇,一个电话打回来,“乌小星他爸没什么异常,不像和蒋善礼失踪有关。” 岳迁脑海中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古纯。 如果蒋善礼失踪,真是有人在为乌小星复仇,古纯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乌小星的父母。她根本不是二次元,却故意接近周晶萃,她真正的目的,是周晶萃身边的蒋善礼。 岳迁联系古纯,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岳迁立即前往南合科技大学,同时打给尹莫,让尹莫去古纯打工的谷子店。 “古纯?她应该回家了吧?”古纯的室友说,她们专业这次期末考得比较早,古纯又没有别的选修课,已经考完了。她还觉得挺奇怪的,因为以前放假时,古纯都是最晚走的,要打工什么的,这次考完就不见人影了。 第232章 古纯家在邵辛镇,周晓军一打听,她根本没回家。 “她也没来上班。”尹莫站在谷子店门口,店员是两个新来的女生,老板不在,她们认识古纯,说古纯招呼都不打就不来了,老板挺生气的。 “真是这个古纯啊?”尹莫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乌小星当年救她一次,她花了这么多年查清楚真相,一步一步接近蒋善礼,然后‘咔嚓’,干掉他。”尹莫说着,还比了个手刃仇人的姿势,但隔着电话,岳迁看不到。 岳迁听出他的雀跃,“你还很期待?” “我又不是你们警察。”尹莫笑道:“我这种心怀正义的群众,有最朴实的嫉恶如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岳迁不是群众,他没法像尹莫那样看戏。蒋善礼和古纯都不见了,蒋善礼是接到可疑电话后着急忙慌出去后不见的,古纯更像是主动消失。关于乌小星自杀案的排查,会为他复仇的人,只有古纯这一个。蒋善礼可能还没死,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们,再次出现的恐怕就是尸体了。 重案队开始查古纯的行踪,但忽然,岳迁意识到一丝诡异感。古纯要向蒋善礼复仇的话,现在可以说是最坏的时机,警方正在查周晶萃案,她和蒋善礼都因为在命案现场,而被警方重点关注。在这之前,或者周晶萃案尘埃落定之后,她动手比现在更好。 她必须现在动手?不然就没机会了?是她牵扯进了周晶萃案,今后要进去?还是她以为蒋善礼要进去? 但不管是什么考虑,岳迁带入古纯,仍然觉得不合常理。难道造成蒋善礼失踪的另有其人?这人并不是在为乌小星复仇,而同样失踪的古纯成了他用来干扰警方的工具? 这样一来,古纯也有危险。 岳迁按着眼窝,感到头脑深处传来一丝疼痛,正在此时,易蹴打来电话。岳迁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担心李沧云会是下一个毕月佳,难道李沧云出事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姐不能受刺激!有什么你们冲着我来好么!”电话一接通,易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输出。 岳迁皱眉,“什么?” “来了一群狗屁专家!”易蹴着急道:“围着我姐问这问那的!我姐不是凶手,还要我说多少遍!” 岳迁想起来了,毕月佳死后,他不得已告诉王教授自己的猜测,他的初衷是让研究组留意李沧云,万一她也被选中,成了后天异能者,警方好歹能有所准备。 “你别急,我马上联系王教授。”岳迁立即打给王教授,但不等岳迁问,王教授就说:“小岳,我今天试着接触李沧云了,她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岳迁冷静下来,“王教授,什么意思?” 王教授解释,他和团队关注着李沧云的一举一动,也是毕月佳的突然死亡让他着急了,他直接去接触了李沧云,给李沧云做了一组心理测试,然而以他研究毕月佳的经验,李沧云似乎并没有觉醒任何异能,她仍然是个普通人。 王教授很苦闷,“小岳,照这么看,如果真的有新的异能者出现,我们恐怕很难在他有所行动之前锁定他。” 第130章 献祭者(22) 是否有新的异能者出现还未有定论,古纯的行踪倒是核实了一二。 6月15号,她完成最后一场期末考,中午就离开校园,蒋家小区外的摄像头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她独自徘徊了接近半小时,其间未与任何人交流,随后蒋善礼出来,两人并未同时出现在画面中,但从行进路线判断,她很可能是在跟踪蒋善礼。 6月16号,蒋善礼失踪前一个小时,古纯同样被小区外的监控拍到。 比起行踪,更奇怪的是,她曾经在6月16号打给周圣峰,且电话接通了。她为什么有周圣峰的号码?她找周圣峰有什么事? 根据这条通讯记录,重案队调取合星中学,以及周圣峰几个住处的监控,果然在周家附近发现古纯的踪影。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 “这个女生?是她绑架了善礼?”蒋靓情绪激动,“她不是周晶萃的朋友吗?她为什么害我儿子?不对,她找周圣峰?可是……” 蒋靓很慌张,蒋善礼失踪后,她曾联系周圣峰,但周圣峰说蒋善礼没有来找过自己,不清楚蒋善礼去哪里了。 不对啊,既然古纯,这个嫌疑重大的女生找过周圣峰,周圣峰怎么可能不知道蒋善礼出事了? “这是周圣峰干的?”蒋靓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是,可是为什么?” 不仅是蒋靓,岳迁也觉得这事过于蹊跷,古纯向蒋善礼复仇有迹可循,但古纯有什么理由找周圣峰?他们二人和周晶萃的案子有关? 不等重案队联络周圣峰,蒋靓已经一个电话打过去,“周圣峰!我儿子是不是在你手上?” 周圣峰不悦,“蒋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善礼不见了,我也很担心,我已经让人留意了。” “那古纯为什么会去找你?”蒋靓喊道,“就是她绑架了我儿子!” “谁?” “你还在装傻?” 岳迁示意蒋靓稍安勿躁,接过手机,“周校长,我是岳迁。” “是你?蒋善礼为什么失踪?” “我还想问问周校长有什么想法。”岳迁将古纯那通电话,以及出现在周家附近的事告诉周圣峰,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我没有见过她。”周圣峰语气有所改变,似乎有些困惑,“我也没有接过她的电话。” 蒋靓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道:“通话记录都查到了,你还想抵赖?” 周圣峰又沉默了会儿,“你们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来配合调查。” 岳迁和技侦队员来到周圣峰家中,周家进门处有个24小时监控,古纯出现在周家附近的时间段,周圣峰没有出过家门。 周圣峰摊开手,“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我。” 至于通讯,周圣峰的手机里确实有古纯的来电记录,周圣峰说:“这是她打来的?” 据他说,看到这个陌生号码时,他第一反应是哪位家长,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接到无数通家长电话,他们有的想让孩子进实验班,有的想塞钱把成绩奇差无比的孩子送进来。他虽然厌烦,但不能对家长们冷语相向,更不能随便挂断,不然马上就会有人说合星中学的校长毫无人性,不给学生机会。 “我不知道她是古纯,我以为她是家长。”周圣峰皱着眉,神情凝重。 他接起电话后,那一头果然传来“家长”焦急的声音,“周校长吗?我是张xx的妈妈啊,我们家小孩……” 他连学生的名字都没听清楚,就公式化地回应:“对,是我,您说。” “家长”语速很快地介绍孩子的情况和自己的述求,他将手机放到一边,偶尔“嗯嗯”两声作为回应。“家长”说了几分钟,似乎是说完了,他才又将手机拿起来,“好的,情况我了解了,我和老师们会开会讨论,您辛苦了。” 周圣峰讲述时不像是在撒谎,但岳迁越听越感到不对劲,古纯出于什么目的打这通电话?她打给周圣峰,却假扮学生家长,她来见周圣峰,却根本没有见到周圣峰。 蒋善礼接到的那通境外电话如果是她打的,那她同样可以用境外号码打给蒋善礼,这样重案队就无法锁定她,可她偏偏留下了自己的号码? 这难道是她故意留下的讯息?她就是要让警方知道,她曾经联系周圣峰,曾经来见周圣峰? 就在岳迁思索时,蒋靓已经朝周圣峰扑了过去,“你们肯定是一伙的!你以为编个谎话我就会信?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她为什么来找你?她一个女的,怎么绑架善礼?她是来找帮手的!你帮了她,对不对?你把善礼还给我!” 周圣峰推开蒋靓,怒道:“你疯了?我没事干绑架你儿子?绑架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技侦队员要上前拉架,岳迁忽然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古纯和周圣峰的关系太诡异了,就连他也没有头绪。但蒋靓因为蒋善礼的失踪而急得失去心智,她与周圣峰的这番打斗,或许能暴露一些线索。 “那要问你自己!”蒋靓再次扑上去,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你不会做对你没有好处的事!你知道善礼出事,我必然崩溃,你早就想将量子问道占为己有!” 周圣峰看了岳迁一眼,意识到警察正在观察自己,皱起眉,抓住蒋靓的手,“我对量子问道有企图?我没你那么贪心!我只想经营好合星!” “哈哈哈哈!”蒋靓大笑起来,“你少跟我演戏!别人不知道你周圣峰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算什么校长,你算什么教育家……” 蒋靓突然卡住了,眼神陡然精明,猛地将周圣峰一推,退到岳迁身旁,狠狠抓住岳迁,“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目的了!” “蒋总,慢慢说。”岳迁问:“周校长有什么目的?” 周圣峰瞳孔颤了颤,快步上前,想阻止蒋靓,岳迁一挡,他楞是未能靠近蒋靓。 第233章 “你别胡说八道!”周圣峰喝道。 “你想泡女人!”蒋靓尖锐地叫道:“古纯找你帮她绑架善礼,只要你帮忙,就能睡她!你这个老赢棍,你疯了!” 岳迁挑了挑眉。 “我看你才是疯了!”周圣峰怒不可遏。 “你又不是头一次!你就喜欢泡这种年轻学生!”蒋靓骂道:“不要脸,我呸,你还是教育家,还是校长!” 周圣峰满脸愠色,岳迁捕捉到他眼中努力掩饰的慌张。 “蒋总,蒋总。”岳迁拦住蒋靓,“你先冷静下,我问周校长几个问题。” “我没什么好说。”书房,周圣峰扣好被蒋靓扯开的衬衣,“在晶晶出事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古纯,我只知道她当时在现场,你们还重点调查过她。是不是她绑架了蒋善礼,你问再多遍我也只有一个回答,不知道。我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打那种电话给我。” 岳迁问:“蒋总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喜欢年轻学生?不是第一次?” 周圣峰神色难看,“她在气头上,说胡话。” “周校长,你别忘了,我还没有放下敖春晓的案子。”岳迁将敖春晓和周圣峰同框的照片拿出来,“蒋总好像知道些什么。” 周圣峰极其不满,“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敖春晓,古纯,她们和我都没有关系!” “蒋总,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市局的路上,岳迁问。 蒋靓寻子心切,认定古纯和周圣峰有不正当关系,“他睡学生,老禽兽,那学生都被他害死了!” 岳迁拿出敖春晓的照片,“是这位吗?” 蒋靓瞥了眼,“对,就是她,实验班的学生。” 岳迁说:“真有这种事?” 蒋靓和周圣峰虽然是商业上的最佳搭档,但对周圣峰的私生活,她向来很有意见。作为单身母亲,她尽力抚养孩子,对男女之事早没了兴趣,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所以她特别不能理解,同是拼事业的周圣峰,哪有那么多余力去找女人。 起初周圣峰为了生儿子,后来儿子都有了,还折腾什么?周圣峰将主意打到学生身上,她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干涉。要是这事被爆出来,周圣峰就完蛋了,合星中学一垮,她的量子问道必然被连累。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当时周圣峰怎么说的?他有分寸,而且那女生是自己送上门来。 蒋靓很着急,要周圣峰马上断掉,周圣峰答应了。不久,她就得到消息,那女生自杀了。她连忙找周圣峰问是怎么回事,周圣峰忧心忡忡,说那女生学习压力太大。 当时蒋靓一心想着对学校的影响,完全没思索敖春晓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周圣峰反应很快,以不让高三生被打搅的名义将消息压了下来,时间一长,这事也被她淡忘了。 此时,蒋靓惊恐地意识到:“那个孩子也许不是自杀?是被周圣峰弄死了?” 岳迁看过当地派出所的调查报告,没有迹象表明是他杀,但从重案队的视角出发,当时的调查并不充分。 岳迁问:“以你对周圣峰的了解,他干得出这种事吗?” 蒋靓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用力捶打着头:“周圣峰的事还是放一边吧,现在更重要的不是找到善礼吗?” 蒋善礼失踪案的调查推进得比较困难,嫌疑最大的古纯彻底蒸发,留下的最可疑线索是打给周圣峰的那通电话。周晓军在邵辛镇将她上大学之前的社会关系捋了个遍,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个极其普通,很难让人注意到的人,她的父母离婚多年,她跟着跑出租车的父亲生活,父女俩关系不怎样。古父说,她很少回家,上次和自己见面还是春节。 “我知道古纯为什么打电话。”尹莫翻了个身,将岳迁压住。 一小时前,岳迁带着满脑子官司回到家,洗澡都在琢磨蒋善礼这案子怎么查,中途稀里糊涂被尹莫拽到床上,将压力释放了一通。 但脑子好像并没有清晰多少,乱麻还是乱麻。 “你又知道了。”岳迁精疲力尽地推尹莫,口无遮拦,“你个艳鬼……不要再勾引岳警官了……” 尹莫偏要勾引,俯身吻了吻岳迁,“我真知道。” “那你说。”岳迁半闭着眼,灵魂都有点出窍。 “为了把周圣峰扯进来,为了让你们所有人迷茫。”尹莫坐起,手指玩着岳迁的头发。 “迷茫?”岳迁也坐起来。如果不是古纯这通电话,周圣峰不会出现在蒋善礼失踪案中,蒋靓也不会气急败坏爆出他和敖春晓的事。 “古纯故意的,她想让蒋靓作证?”岳迁说完摇摇头,“但古纯和敖春晓根本不认识。” “这不就迷茫了吗?”尹莫说:“连我们岳警官也琢磨不透她。这个人,会不会也是异能者啊?” 岳迁一个激灵。之前,他怀疑的视线一直钉在李沧云身上,李沧云和毕月佳太像了,但王教授说,李沧云没有异能。 “为什么?”岳迁看着尹莫。 “嗯……”尹莫晃着头想了想,“一种直觉。” 如果别人拿直觉来说事,岳迁不会轻信,但尹莫不一样,尹莫是个天生就有异能的人,虽然目前异能消失了,但尹莫对异能者的感应也许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 “异能者的话。”岳迁思索,“那她想对付蒋善礼,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了。” 尹莫一针见血,“蒋善礼说不定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卧室安静下来。片刻,尹莫扶住岳迁的脖子,“岳警官。” “嗯?” “这么相信我?都不跟我呛两句?” 岳迁轻轻撞向他的额头,一个转身,骑在他身上。 周圣峰的通讯、行踪目前被严格监控起来,技侦突然喊道:“叶队,古纯给周圣峰打电话了!” 叶波立即说:“定位古纯,快!” “她在青汝市!” 青汝市和南合市同省,隔着300多公里,两地警方合作不多,古纯这通电话一打完,又关机了。 “岳迁!马上把周圣峰给我找来!”叶波喊道。 岳迁赶到合星中学,周圣峰的车正从校门开出来,岳迁挡在了他的去路上,“周校长,要去哪里?” 周圣峰额头上有不少汗水,他少见地紧张。 “要去见古纯?”岳迁说:“带我一起啊。” “我不是去见她!”周圣峰沉着脸。 “哦?那她给你打电话,是约你干什么?”岳迁逼近,“难道是蒋总说的那种事?” “她让我去找蒋善礼!” 岳迁愣了下,古纯居然主动送线索? “她为什么告诉你?你们不是不熟?” “我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就打来电话,这次我录音了,你不信你就拿去听!” 岳迁接过周圣峰的手机,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的确是古纯的声音。 “你好啊,周校长,我是古纯。” “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那通装家长的电话也是你打的吧?” “周校长,警察是不是在找蒋善礼啊?我来帮你一个忙吧。”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绑架蒋善礼?他在哪里?” “你现在去成小村5巷,他就在那里等着你。” “你……” “至于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做,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通话在这里被挂断。 岳迁马上把情报同步给叶波,成小村在南合市西北边上,重案队出动的同时,岳迁和周圣峰的车也开了过去。 从录音来看,周圣峰对古纯打来电话很意外,他们之间确实不熟。岳迁问:“你想一个人去找蒋善礼?找到之后呢?” 周圣峰没有在接到电话后立即出发,也许正是在思考该怎么做。“先找到人再说。” “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周圣峰不吭声。 “如果你真的找到他,而他没有大碍,你就去找蒋靓,你俩的矛盾私底下解决,既然蒋善礼没事,她也不会恨你,你甚至可以邀功,让她对我们说,敖春晓的事是她情急之下胡说的。” 周圣峰阴沉着脸。 岳迁继续说:“古纯只是让你去找蒋善礼,没有告诉你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害怕找到的是一具尸体,所以你得自己先去确认。” “周校长,我说得对吗?” 周圣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似乎也被古纯耍得团团转,岳迁没再与他说话,加速往成小村开去。 叶波已经先行抵达,成小村整体环境是个城乡结合部,有些养殖产业,古纯说的5巷,有许多堆着杂物的小仓库,其中一个前两天着火了,火势已经被扑灭,但里面乱七八糟,没人进去清理。 失火的仓库早就没用了,整个5巷的仓库,也大多无人管,周围的老板猜测可能有人在里面抽烟,天气太热,把易燃物点燃了,反正没什么值钱货,火一灭就算了,等过阵子凉快了叫人来收拾。 第234章 叶波看着里面的一团漆黑,心中一沉,进去查看,果然在倒塌的板材之下,发现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叶队!”岳迁和周圣峰也到了。 5巷拉起警戒带,黢黑的尸体被小心翼翼转移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发出惊呼,周圣峰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死,死了?” 岳迁走过去,看着那具尸体,他的四肢狰狞地扭曲着,并非是被杀死后焚尸,而是被活活烧死。 这具尸体是谁,dna会给与答案,叶波在现场布置调查,岳迁和法医回到重案队。稍晚,蒋靓闻讯赶到市局时,dna比对的结果刚出炉,被烧死的正是蒋善礼。 第131章 献祭者(23) 重案队的走廊爆发出野兽般的哭嚎,蒋靓捶打着地板,两个女警也无法将她拉起来。但在周圣峰出现的一刻,她犹如炮弹一般弹了起来,猛然将周圣峰撞倒,“你还我儿子!你这个老畜.生!你还我儿子!” 周圣峰奋力抓住蒋靓的手,将她掀开,昔日最默契的合作伙伴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他喝道:“你这么有本事,你去找古纯还你儿子!”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蒋靓痛哭流涕,声音嘶哑,“就是你们两个合起来害死了我儿子!” “我没有!” “那为什么是你找到善礼!我的善礼啊!” 周圣峰哑口无言,倒退几步,下意识看向岳迁,那眼神中竟有几分求助的意思。 “我,我……岳警官,你给我作证!我真的不知道古纯为什么告诉我!” 岳迁还未开口,蒋靓又喊起来,“就是你们!你们杀我儿子灭口!我,我跟你拼了!” 岳迁上前抱住蒋靓,女警也上前帮忙,几番拉扯,蒋靓精疲力竭,晕了过去,走廊突然安静下来,余下周圣峰沉重的叹息声。 叶波给周圣峰做问询,他和上次一样,否认和古纯有任何不正当关系,坚称不知道古纯为什么杀死蒋善礼,更不知道古纯为什么告诉自己蒋善礼的尸体在成小村5巷。 “她就是想整我,让蒋靓恨我,报复我!”周圣峰咬牙切齿地说。 岳迁拿着尸检报告向法医咨询,“蒋圣峰和古纯相比,有体型、身高上的优势,他生前没有饮酒,更没有吸.毒,身体也没有捆缚痕迹,古纯是怎么活生生烧死他?” 法医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被焚烧的仓库不大,且大部分空间堆着杂物,蒋圣峰能活动的区域很小,按理说古纯很难将他控制在里面,就算他浑身已经着火,也有机会拼着最后一口劲逃出去。 “上次那个案子涉及异能。”法医谨慎地说:“也许古纯也有某种异能。” 岳迁心中一紧,“曾老师,没有其他解释了吗?” 法医叹气,拳头在桌上捶了捶,“我也希望有其他解释,但从尸体本身和周围的痕迹来看,他直到被烧死,也只是在原地挣扎,他没有被绳索之类的东西捆缚,精神也没有问题,那他是被什么控制了?” 古纯如果是新的异能者,那对于她的追踪就变得更加紧迫。她给周圣峰打电话时,人在青汝市,叶波已经联系青汝市警方协助调查,目前还没有消息。岳迁打给王教授,说明古纯的情况,王教授立即说:“我这就向上面打申请,我尽快赶去青汝市!” 岳迁说:“王教授,如果古纯确实是异能者,那她比毕月佳更危险,她有很强的攻击性。” 王教授点头,“我会带特警过去。” “古纯有异能?”尹莫仿佛想到了什么,摇头,“你们法医不会是查不出蒋善礼被烧死的原因,随便套了个最简单的原因吧?” “最简单?”岳迁说:“曾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异能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可以往哪里搬。”尹莫说:“科学解释比它复杂得多。” 岳迁看着尹莫,“那你为什么觉得,古纯没有异能?” 尹莫笑了声,“我和她接触过几次,她如果有异能,我感觉不出来?” 岳迁想了想,这倒是,但他也不认为法医是随便找了个简单的理由,“那如果,她是在最近这几天才拥有异能呢?毕月佳的例子已经说明,异能可以突然消失。” 尹莫收起笑容,沉默几秒,“这倒是有可能,她也是个痛苦纠结,无法从乌小星的死亡里走出来的人。不如这样!” “嗯?怎样?” “明天一早,我也去青汝市,跟古纯来个异能者对决。” “不行。”岳迁脱口而出。 尹莫挑眉,“为什么?青汝市的警察根本不了解情况,王教授那一帮人也只是搞搞学术,我去比较有用。” 岳迁摇头,“情况还不明朗,也许那是个针对你的陷阱。” “陷阱?” “你忘了尹江和居叶伟的事吗?你忘了毕月佳的话吗?”也许是破案压力太大了,岳迁此时有些激动,平常不能向队友宣泄情绪,和尹莫独处时他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有敖春晓的白事,你被引导着去请灵,差点死了,记不得了?” 尹莫微微张嘴,望着岳迁,没立即说话。 岳迁吼过一通后,稍稍冷静,抓了一把头发,双手撑在桌沿上,“抱歉,我不该冲着你发火。” 尹莫却走近,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嗅了嗅,“岳警官,你在担心我。” 被抱着的感觉不赖,岳迁渐渐放松,闭上眼睛,任由尹莫支撑着自己。 “王教授不是带了特警吗?我躲在特警后面,我只是去确认一下,古纯到底是不是异能者。”尹莫轻轻在岳迁耳边说,手玩着岳迁的衬衣扣子。 “不行。”岳迁却很坚决,“至少现在不行,你不能离开我。” 尹莫轻声笑,气息挠得岳迁很痒,“这话说的,岳警官这么粘人?” “我对你有监督义务,你跑青汝市去了,我怎么监督?”岳迁觉得这事没得商量,“反正你不能去。” “好好好。”尹莫将岳迁转过来,环着岳迁的腰,“你安心查案,我就在南合市待着。” 翌日,王教授一行前往青汝市,岳迁再次来到成小村。 对于村里的这场火,村民们各有说法,5巷这些仓库,几乎每年夏天都会烧一次,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烧了也就烧了,无人在意。 重案队带着古纯和蒋善礼的照片询问村民,没人见过蒋善礼,但有两个村民说好像见过古纯。 案发前,她就在5巷周围徘徊,穿的是村里常见的旧t恤和牛仔裤,天气热,她衣服上又是汗又是灰尘,跟在村里干活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村民也没多关注,只当是谁家新请的女工。 有个开三轮车送货的村民说,古纯还搭过他的车,就在火被扑灭之后,古纯说想去镇上坐车,实在是叫不到车,问他能不能载自己一程。他看古纯背着大包,可怜巴巴的,想着自己反正要去镇里,就让古纯上车了。古纯在镇客运站下车,他没收她的钱。想到古纯是个杀人犯,村民后怕极了。 随后,岳迁调取镇客运站的监控,果然发现了古纯,但是她并没有进入客运站买票,而是等在外面,城际大巴开出来了,再上去。这种情况在小地方很常见,不经过正规途径买票,不需要身份信息,司机私下收钱,乘客支付的钱少一半。 古纯上的这一辆大巴正是开往青汝市,车上监控显示,她在车一进入青汝市就下车了,那里是青汝市的南向区。目前,王教授和青汝市警方正在南向区收集线索,但那么大一个区域,找一个人着实不容易。 围绕古纯家庭、社会关系的调查也在推进,在他人眼中,她是个感情很淡的人,比较自私,对别人,哪怕是至亲都不大关心。当岳迁问及乌小星,古父更是说,古纯从未提到过这个人。 在古家积满灰尘的杂物中,岳迁找到一个发黄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版大头贴,古纯和乌小星摆出各种姿势,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个姿势,是他们将手合在一起,大笑着比心。 大头贴在城市里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但在邵辛镇这种小地方还剩下一家。岳迁带着大头贴找过去,老板看了看,说就是在他家拍的。 “这种一看就是背着老师耍朋友的孩子。”老板乐呵呵地说:“我这儿可多了,谁耍朋友都要来拍照,都成一种仪式感了,所以这店我也一直开着,哪怕赚不到钱我也开着。” 岳迁陷入沉思,古纯和乌小星竟然是情侣关系?这又为古纯复仇增加了一份动机。 重案队,蒋靓披头散发地抓着叶波,失去独子的痛苦扭曲着她的精神和容貌,“你,你听着,我要检举,检举周圣峰!他强.暴女学生,行贿受贿,合星中学哪有宣传的那么好,他买通了监考老师,他组织集体作弊!” “她血口喷人!”周圣峰脸如猪肝,接连否认。但叶波汇报上去之后,市局立即成立专案组对周圣峰,以及合星中学进行调查。 第235章 周圣峰的秘书首先扛不住,承认曾经接敖春晓去周圣峰的住处,第一次,敖春晓喝醉了,人事不省,第二次,敖春晓主动上车。 周圣峰情绪激动地为自己解释:“是她自己给我发消息,是她非要赖上来!我当天也喝了酒,没控制得住!” 那是高三上学期的一天,周圣峰突然接到陌生短信,对方自称是实验班的敖春晓,有学习上的事想请他帮忙。 周圣峰向来关注实验班,实验班每个人的名字他都知道,看到短信后,他立即在学生档案中查号码,的确是敖春晓,而这个学生高一高二很优秀,到了高三却面临后劲不足的问题。 他耐心问是什么事,有任何困难学校都可以帮忙。然而敖春晓却发来了自己的照片和极其露骨的文字,说想和他睡,从入学以来就很敬仰他这个校长,三年眨眼即逝,希望能在毕业之前达成自己的小小心愿。 周圣峰吓一跳,当即拒绝,但敖春晓不断发来引诱的消息,周圣峰渐渐有些动摇。可如果敖春晓没有醉倒在他回家的路上,如果那天他不是刚在酒局上喝醉,事情不至于发展到后来的地步。 清醒之后,周圣峰也很后悔,敖春晓更是满脸惊愕,但错误已经铸成,他不能让一个学生毁了自己。他给敖春晓看她发来的消息,威胁道:“是你勾引我,如果你告诉别人,别说考大学,你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 敖春晓吓坏了,连忙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那之后,周圣峰时刻关注敖春晓,他发现敖春晓去找过心理老师余加,敖春晓的班主任靳老师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以校长的身份暗示、警告他们二人,为了自己的职业前途,他们选择装瞎。 “为什么还有第二次?”岳迁问。 周圣峰说:“敖春晓威胁我。” “她一个学生,怎么威胁你?” 周圣峰也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敖春晓居然再次送上门来。她哆嗦地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只丑小鸭。 “周,周校长,我想了很久,这件事你错得更多,你应该补,补偿我,我不求多的,至少你,你给我加分名额!” 周圣峰觉得这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明明那么愚蠢,还想来算计他。他将计就计,“好啊,但你既然来了,今晚就留下来吧。” “我发誓真的只有这两次!”周圣峰红着眼说,敖春晓回去之后又给他发了几次短信,问他名额的事,他都敷衍过去了,他并不想给敖春晓名额,他堂堂校长,怎么可能被一个学生轻易拿捏? 后来,敖春晓不发消息了,他以为敖春晓会有什么别的动作,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晃到了寒假,他以为风波已经平息,没想到敖春晓跳楼自杀。 “我没有逼她,我当时和她已经一个月没联系了!”周圣峰争辩道:“上次我也没骗你们,她跳楼的原因就是成绩上不去,她找我也是想走歪门邪道!” “好一个为人师表!”岳迁打断了周圣峰的话,“你一个老师,一个校长,就是这么美化犯罪,将该你承担的责任推给学生?” 周圣峰愣住,片刻愤恨道:“是她犯.贱!是她为了成绩不择手段!” “犯罪就是犯罪。”岳迁冷眼看着周圣峰,“你是成年人,是校长,而她敖春晓,再怎么不该,也还是个学生!” 周圣峰张了张嘴,他很清楚自己将面临什么,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低喃道:“但我没有杀她,不是我害死她。” 经过两天的密集搜索,青汝市警方发现了古纯的踪迹,她住在南向区一个老社区,房主将房子隔断,做群租日租,她付了一周的钱,但现在不知所踪。王教授采集到头发,确认的确是古纯。 “哎呀,你们看到这个新闻没?有个富二代被报复,活活烧死了,好可怕!” “知道知道,我还听说,那个富二代是被鬼烧死的,动都不能动呢!” “蒋善礼,合星中学的诶,上次死的那个周晶萃不也是吗?合星中学的王子公主诶!对了,梁欣,你认识他们吗?” 中午,太热,大家都把饭打回寝室来吃,顺道聊起近来最火热的话题。梁欣埋头吃饭,几乎没有参加室友们的讨论,突然被叫到名字,她呛了声,“啊?不算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们一个是校长的女儿,一个是量子问道老板的儿子,在合星中学肯定很有名吧?”室友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校长好像也被调查了,听说是睡了个学生。” 梁欣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啊?那也太不是人了,睡学生,死吧真是!” “梁欣,你真没听说啊?” 梁欣摇头,匆匆将没吃完的饭菜收拾起来,将书本装进包里。 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室友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揶揄:“哎,看看你们,又把梁欣说不自在了,梁欣以前是实验班的吧?这种事情,实验班的尖子生肯定不知道的。” 梁欣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很是刻意,“我,我知道。” “那说说!你们校长真的把学生睡了啊?后来呢?那学生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周晶萃和蒋善礼,他俩为啥被杀了?” 梁欣被按在凳子上,室友们好奇的目光包裹着她。“周,周晶萃成绩不好,但有钱,老师什么的,都很照顾她。蒋善礼,他妈厉害,他,我没和他接触过。” “那你们校长呢?他睡的谁啊?说这个说这个!” 梁欣渐渐握紧拳头,脊背上全是汗水。 室友看出她的紧张,惊呼:“不会是你们班上的吧?你认识?” 梁欣猛地站起来,抓起包就冲出寝室。室友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难道是她自己?”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实验班的学生为了成绩什么都干得出来。不然她反应怎么那么大?”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万一是她朋友呢。” 梁欣一口气冲到宿舍楼下,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气,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肺胀得像要爆炸。室友们的话语不断在她耳边回响,她对着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忽然感到恍惚。 她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的身影。 “梁欣,你这里又做错了,步骤不对。” “梁欣,这是我整理的错题集,你看一下。” “梁欣,你进步了好多!” “梁欣,……” 她突然捂住耳朵,想要将萦绕的声音赶走,但是那声音是从她脑海深处响起,她越是屏蔽,就越是清晰。 “梁欣,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她念经一般,无头苍蝇似的冲进阳光中,宿管喊道:“这么热,别跑啊,小心中暑!” “我好好在家里待着,中什么暑?”尹莫懒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倒是你,辛苦的岳警官,衣服湿透了吧?” 岳迁卡了下,下意识摸了摸汗湿的后背。他刚钻进车里,汗流浃背,这会儿有空了,他一边拆汉堡一边打电话查岗,结果尹莫反而查他的岗来了。 “没有,我在空调屋待着。”岳迁迅速转移话题,“中午吃什么?” 尹莫说:“下楼随便吃点,要不我来找你吧?” 岳迁一看涌着热浪的路面,果断道:“别来,岳警官忙着呢。” 尹莫笑了笑,“那我晚点再来。” 挂了电话,尹莫视线落在梁欣身上。她步伐很快,到公交站的时候,恰巧来了一辆车,她迅速上去。 尹莫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132章 献祭者(24) 公交车经过繁华的市中心路段,行驶到城市边缘时,车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梁欣坐在单人座位上,看了看周围,手伸进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根深棕色的编织链子,链子的末端挂着一个同色的透明塑料小熊。她用力抓着链子,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车到站开门,上来两个人,他们经过时,她迅速将链子塞回包中,唯恐被看到。 这条路线的最后一站,是城郊的香原寺,尹莫跟在公交车后面,沿途有不少去上香祈福的私家车超上去。 南合市的人不怎么信神佛,香原寺过去几乎没有香火,但前些年寺里来了能人,乘上旅游文创的东风,大肆宣传,推出吸引年轻人的香火套餐,现在这地方成了网红打卡地,每年这个时候尤其热闹,求期末不挂科的,求毕业找个好工作的,多多少少都要来讨个吉利。 尹莫看到梁欣在站牌处下了车,向香原寺走去,他也找了个地方停车,但香原寺门口人太多,他的视野里,已经找不到梁欣了。 和周围说说笑笑的年轻人相比,梁欣显得非常不安,她缩着肩膀,低着头,尽可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走在人群边缘。在人群聚集的大殿外,她买了香,双手合十,一拜再拜,嘴里念叨着什么,但旁边太吵了,没人听得清。 第236章 上完香,梁欣警惕地看着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松了口气,挤出人群,朝山上走去。 香原寺吸引游客的不止是神佛,更有寺庙所在的群山,上面有一条登山步道,沿途修建着各种仿古建筑,挂着“我在香原寺很想你”之类的标语,适合打卡。步道之外,还有一些小道,去的人不多,网传常有奇遇。 梁欣起初走在登山步道上,尹莫终于再次锁定她,立即跟了上去。步道爬到一半时,梁欣拐向右侧的小道,等她走了一会儿后,尹莫才跟随。 林中阳光越来越稀薄,小道两边偶尔有小型的菩萨像,梁欣低头看着,似乎在寻找其中的一座。 不久,她在一座菩萨像边蹲下来,这里已经很深了,除了她,没有别的香客。她很紧张,蹲了一会儿,才哆嗦着拿出那条深棕色的链子,放在菩萨像的底座上。 “求求你,安息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对不起,对不起……” 在寂静的树林里,她的呓语犹如波纹一样荡开,她说了很久,双手时而合十,时而握成拳头。 她站起来,好似终于松了口气,拿起放在底座上的链子,一转身,却犹如菩萨像一样定在了原地。 空无一人的小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一刻,梁欣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高度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你……” “下午好,梁同学,来给谁上香啊?”尹莫似笑非笑,上前两步。 梁欣立即退后,她的脚在小道沿上一拐,没站稳,整个人向菩萨像倒去,她惊叫一声,抱住菩萨像,才没有摔倒,但链子掉在了地上。 尹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目光落在链子上,好奇地问:“这个是?” 梁欣的恐惧扭曲着她的五官,她飞快蹲下,将链子捡起来,匆匆塞进裤袋。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手机链吧?”尹莫说:“这个寺庙现在老会营销了,前些年推出的闺蜜对链就和你那个差不多。” 梁欣强作镇定,艰难地往尹莫走去,小道很窄,但两人并行没有问题,只要她越过尹莫,只要她越过尹莫…… 可是在她只差一步就要与尹莫擦身而过时,尹莫突然又开口了,“梁同学,你是来求敖春晓安息的吗?” 梁欣的眼睛登时瞪大得几乎要掉出来,她压抑不住的呼吸声充斥着林间。太阳被云遮住了,小道上落下大片黑影。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再能挪动脚步。敖春晓,这个名字仿佛一把剑,将她插在了地上。 尹莫斜睨着梁欣,眼里的笑意隐去了,“原来是你害死了敖春晓。” 梁欣一个激灵,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她的喉咙挤出细小的声音,“我,我没有,不是我!”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尹莫盯着她,“毕竟,敖春晓的白事,你虽然没有到场,但你在街对面偷看。” 梁欣惊愕得说不出来来,“你……” “我看到你了,但直到最近,我才想起来。”尹莫说:“真奇怪,合星中学封锁了消息,根本没有学生知道她死了,你也说你不知道,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她的白事附近。你可别说,你是春节过去走人户。” “不,不……” “敖春晓的遗物里,也有一个手机链,深紫色链子,深紫色透明小熊。”尹莫抬了抬下巴,“和刚才被你藏起来那个只有颜色不一样。” 梁欣仿佛被刺激到了,转身就跑。尹莫没有去追她,她脚步发软,才跑出去几步,就自己摔倒了。 尹莫这才上前,蹲在她面前,眼神诡异而冰冷,“敖春晓的爷爷求我请灵,你知道请灵是干什么吗?是让死去的人附着在我身上,讲述她为什么死去,她的遗憾,她被谁害死。” 梁欣不断摇头,想爬起来,但仿佛有极其沉重的东西压着她,她不能动弹。 “她什么都告诉我了。”尹莫说:“高三学习压力确实很大,她的排名也确实滑落得厉害,但这不是她自杀的原因。是你,一点一点将她从顶楼推下去!” 梁欣的眼泪夺眶而出,嘶哑地喊道:“你少来装神弄鬼!什么请灵附身,她早就死了,死了就不能说话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吗?”尹莫把从梁欣裤袋里掉出来的手机链捡起来,当着她的面细细端详,“噢对了,她还告诉了我这对手机链的来历。当年你们还是好姐妹,香原寺火了,她约你一起来拜一拜,求神佛保佑你们这两个天资平庸的女孩在实验班不要掉队。” “啊!啊!”梁欣叫了起来。 “相信了?”尹莫哼了声,“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姐妹,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你就那么嫉妒她?嫉妒到了……要害她被周圣峰强.暴的地步?” 梁欣叫不出来了,她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她无法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被人窥见了。 “敖春晓都告诉我了。”尹莫说,“她不会原谅你,她要你,还有周圣峰,你们这些败类身败名裂。” 梁欣捂着耳朵,疯狂摇头,但尹莫的声音不断灌入她的脑海。 “那些发给周圣峰的消息,根本不是她发的,而是你偷了她的手机发的。她喝醉,也是你在捣鬼,她被强.暴,找你倾述,想办法,你是怎么对她的?你pua她,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你还怂恿她去威胁周圣峰,她再次被强.暴,那次之后,她身心俱毁,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梁欣,你就那么嫉妒她吗?在整个合星中学,帮了你最多忙的不就是她?恩将仇报这玩意儿,是被你玩出花来了!” “你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梁欣吼了起来,她浑身发抖,像一头愤怒的母兽。 “我不懂?对,我是不懂,但我会请灵啊。”尹莫眯起眼,“敖春晓告诉了我,我自然就懂了。” “她有什么资格说我?她这种绿茶,她在我身上吸血,她难道不该死吗!”梁欣伪装的弱小面孔彻底被撕破,她的眼神流露着恨意与嫉妒,“她得到的那些,本来都是我的!” 岳迁还在诧异尹莫为什么会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一接起来,听到的却是女人的嘶吼,“敖春晓自己犯.贱,自己跳下去,她活该!” 岳迁脚步一顿,听出那是梁欣的声音,接着是哭声,尹莫的声音被哭声包围,“她有多活该?我给你找了个警察,你跟他慢慢说。” “尹莫?”岳迁皱眉,“怎么回事?” 尹莫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等下把梁欣带来,敖春晓是被她,还有周圣峰一起害死的。” 市局门口,尹莫拖着梁欣下车,梁欣身上很脏,全是泥土,和上次在校园里背着书包的勤奋女生判若两人。她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看着岳迁。尹莫将她一推,“剩下的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问询室,梁欣蜷缩着,女警已经带她去清理过,她身上擦干净了,但人还是很恍惚。 岳迁事先听过尹莫丢来的录音,梁欣说起她与敖春晓的“姐妹情”,语气中充满了怨毒。 合星中学的理科实验班,是学霸学神的集中营,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不仅聪明成绩好,而且有钱,活儿多,擅长交际。敖春晓和梁欣这样天赋一般,家境更一般的人,才是少数。 敖春晓没有父母,老家只有一个爷爷,梁欣的情况看似比她好一点,父母双全,但父母离婚,都不想要她,重点中学的开销很高,谁都不愿意出她的学费生活费,她每次要钱都很费劲。敖春晓明明没有父母,过得却比她滋润,也不像她这样自卑,她总是忍不住关注敖春晓。 宿舍是按照入学成绩分的,两人成绩相近,因此分在一起,整个寝室就数敖春晓最活泼,她当了室长,做表安排清洁名单,谁没做好,她就帮忙。才几周过去,敖春晓的人缘就变得特别好,和同样普通的梁欣形成鲜明对比。 梁欣打从开学,就有深深的危机感,她不如别人聪明,只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实验班有奖学金,也有助学金,她总得抢到一样,不然下学期还得死皮赖脸找父母要钱。她总是躲着学习,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勤奋,很少参与班级活动,在班上跟个空气似的。 可即便如此,她的化学还是不行,总分比敖春晓少。她忍不住和敖春晓比较,她们都是拿不到奖学金的,但助学金有希望,可是助学金也有门槛,成绩太差也不行。 第一学期助学金公布,梁欣没能拿到,敖春晓拿到了,不是因为敖春晓排名比她高,而是敖春晓人缘更好。春节,她辗转于父母的家庭,像乞丐一样讨要学费,被母亲赶出家门后,她看到敖春晓的朋友圈,敖春晓正在和爷爷一起包饺子。那一刻,她嫉妒得发疯。 敖春晓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嫉妒,开学后甚至主动提出帮她看看化学,“梁欣,上学期有点可惜,你要是化学提上去,助学金就肯定稳了。” 第237章 如果敖春晓是在讽刺她,她心里还会轻松一点,可她知道不是,敖春晓真就是个好人,衬托得她更像个卑鄙小人。她只得挤出笑容,虚心请教。敖春晓的学习方法和她相似,都比较笨,但比起学霸们的方式,更适合她,她的化学渐渐提上去了,那学期,她和敖春晓都拿到了助学金。 暑假,敖春晓说,香原寺现在很火,听说里面供奉着文曲星,约她一起去拜拜。 两个女孩出发了,寺里人挤人,两人兴致都很高,路过文创店,敖春晓拿起手机链,“梁欣,这个好可爱。” 一个深紫色,一个深棕色,店员笑容满面地推销,说这是闺蜜对链,能保佑她们考出好成绩。 手机链不贵,图个好兆头,敖春晓提议买下,一样的手机挂上成对的手机链,敖春晓开心地说:“我们更像姐妹了。” 手机链一挂就是一年多,到了高三,两人排名都下降了,尤其是敖春晓。六人寝室已经有四人搬出去住,只剩下敖春晓和梁欣,敖春晓时常跟梁欣吐露苦闷,梁欣自己都烦得头痛,但敖春晓的痛苦取悦了她,只要敖春晓考得比她差,她就比自己排名上升还要激动。 敖春晓不怎么上网,对网上的潮流全无了解,梁欣则不同,高一时她就喜欢匿名倾诉,也受到网络文化的感染,她很懂怎么pua一个人。 当敖春晓抱怨成绩提不上去时,她不会送出安慰和鼓励,而是愁眉苦脸地说:“是啊,你就是不聪明,怎么办呢?高三大家都勤奋起来了,你那点优势一下子就没有了。” 当敖春晓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看病需要很多钱时,她看似关心,实则打击,“你要是不来合星的话,说不定现在就能照顾爷爷了,哎,合星真的很贵,要是读不出来,最对不起的就是爷爷。” 在梁欣的话语中,敖春晓一天比一天压力大,她开始自我怀疑,自己真的那么笨吗?为什么排名下滑刹不住车?这样下去,考得上什么大学啊? “你确实很笨,我们都很笨,可能根本不该进实验班。” “下学期还会继续下滑的,其他人都崛起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家里花了这么多钱,我却什么好大学都考不上,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去念技校。” 敖春晓消沉不已,梁欣却在暗中大笑。她就爱看敖春晓这副衰样,看敖春晓不再活泼,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 你本来就该这样,家里穷,脑子笨,装什么活泼开朗啊,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你去死吧! 有了这个想法,梁欣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想……敖春晓去死吗? 那时,合星中学的风云人物是周晶萃,这个天之骄女在校园里呼风唤雨,梁欣听说很多人巴结她。在敖春晓排名又一次退步后,梁欣怂恿道:“春晓,你去问问周晶萃有什么办法吧,你人这么好,万一她愿意和你做朋友呢?等你们关系好起来,你求她去找周校长,给你加分名额啊。” 敖春晓当即拒绝,“不行不行,这不好。” 没能说动敖春晓,梁欣将歪脑子打到了周圣峰身上。她已经在敖春晓的失意中收获无与伦比的快.感,她还想要更多,没有敖春晓,她才能成为敖春晓。 敖春晓经常把手机扔在床上,埋头写作业。梁欣拿走手机,躲在卫生间给周圣峰发消息,勾引周圣峰,然后删掉记录。敖春晓全无察觉。而周圣峰也没有立即上钩。 一个周六的晚上,难得的休息时间,梁欣打听到周圣峰有个饭局,便以放松为由,叫敖春晓外出吃饭。 梁欣假装心情不好,点了很多酒,哭着要敖春晓陪她一起喝,过去寝室聚会时,敖春晓喝过,是一杯倒的水平。梁欣很快将她灌得半醉,扶着她来到路边,又坐在阶梯上继续喝,直到敖春晓彻底不省人事。 她又拿过敖春晓的手机,发给周圣峰。看到周圣峰的车开过来,梁欣连忙躲起来。车门打开,敖春晓被抱了上去。梁欣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敖春晓被周圣峰强.暴了,次日她惊慌不已地回到宿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遭遇是梁欣造成的,她边哭边说,想去告发周圣峰,但梁欣问:“春晓,难道不是你自己去找周校长吗?” “什么?”敖春晓懵了。 “昨天本来我要带你回来的,但是你给周校长发消息,叫他来接你,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我害怕,才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我自己……”敖春晓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怎么会?” 梁欣小心地说:“你们是不是已经那个很久了?” 敖春晓冷静之后找到周圣峰,周圣峰将过去的信息丢给她看,她无法接受。但梁欣说:“春晓,你不是说爷爷有时候会梦游吗?你是不是被遗传了啊?那些信息不是你发的,还能是谁发的?” 这件事给了敖春晓灭顶的打击,她一点点失去生机,成绩再也不可能起来了。但这还不够,梁欣表面上给她出谋划策,一会儿让她去找周晶萃,一会儿让她去找周圣峰,不管怎么样,反正已经吃亏了,总得讨点好处吧? 敖春晓的反常让她失去了很多朋友,大家都觉得她变得神经兮兮的,只有梁欣还愿意待在她身边,陪伴她,她因此非常信任梁欣,还真去找周晶萃了。然而周晶萃对周圣峰的所作所为毫无兴趣,还打了敖春晓一巴掌,说像她这样的学生,自己见得多了。 梁欣继续添火,“春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还是去找周校长吧,起码把加分名额拿到,不然你不是白被他睡了?” 敖春晓被唆使着再次来到周圣峰面前,她激怒了周圣峰,梁欣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回来,忍不住冲到操场上大笑。 寒假,敖春晓成绩跌到谷底,再也爬不起来了,梁欣假好心去看望她,听完她的倾诉,说的是—— “春晓,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你怎么对得起爷爷?” “周校长和周晶萃现在肯定恨死你了,下学期不整你都算好,不可能再让你加分的。” “我们女孩子真的应该洁身自好,你怎么可以那么随便勾引老男人?春晓,不是我说,你现在真的有点脏了。” “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如果我发生这种事,我可能活不下去了吧。” 敖春晓死的那天,梁欣就在青溪县,她根本没地方过春节,敖春晓的身体在地面绽裂开的一幕,成了她的“春晚”。 问询室里响起梁欣的咯咯笑声,听上去就像在咀嚼血肉骨骼,她吃掉了敖春晓,在新学期里,她成为了敖春晓,考上敖春晓梦想的大学和专业。 只是这些年来,她时常梦到敖春晓,每次梦到,她都要带着手机链去香原寺,祈祷神佛让敖春晓快快灰飞烟灭。这一年多,她已经很少梦到敖春晓了,但周晶萃的死,一下子让她不安起来。 她炫耀过她高中是合星中学实验班的,周晶萃一死,大学里这帮不熟的同学都来跟她打听,蒋善礼死后,问东问西的人更多,周圣峰也出事了,睡学生的事被爆出来,她担心警察会查到是她在搞鬼。 “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呢?”梁欣愤恨地捶着桌子。 根据梁欣的证词,叶波再次审问周圣峰,令人唏嘘的是,他对梁欣印象很浅,从未想过那些信息是梁欣发来的。 岳迁带着一肚子邪火离开问询室,尹莫坐在他的座位上,一边用手机看短视频,一边吸溜方便面。 “你给我过来。”岳迁抓住尹莫的后领,将人提溜到了消防通道。 第133章 献祭者(25) 消防通道的门关上,尹莫的背撞上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那能力回来了?”岳迁盯着尹莫的眼睛问。 尹莫唇角弯了弯,“是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岳迁却皱起眉,上前一步。消防通道狭窄,灯光也不如外面明亮,岳迁的阴影贴着尹莫,两人连呼吸都很近。 “说实话。” 尹莫肩膀一松,仍是笑着,“好吧好吧,骗你的。” “那梁欣……” “她也被我骗了。我偷听到她说的一些话,剩下的靠联想。”尹莫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自己心里有鬼,听了几句,就相信我真的请到敖春晓的灵了。” 岳迁说:“没听你说过怀疑梁欣,你什么时候觉得她有问题?” “嗯……”尹莫抱着手臂,“第一次看到她,我觉得有点眼熟,但还没想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后来你们不是分析,她和敖春晓家庭、成绩这些都很相似吗?在合星中学实验班那种环境下,她俩与其说是好姐妹,不如说是竞争对手。我渐渐就想起来了,在敖春晓的白事上见过她,但她没有到灵棚里来,只是在外面看着。” “你没跟我说。”岳迁有些不满。 “你那么忙,我跟你说了,你又要分心。”尹莫笑道,伸手环住岳迁的腰,“查梁欣好像不是很复杂,我自己也可以,而且我不是你们重案队的,没有顾虑和限制。我想表现好点,跟你邀功啊。” 第238章 岳迁:“……” 这人好会说。 尹莫又道,他真正拼凑出梁欣干了什么,是从她同学口中打听到,她有时会去香原寺。当年敖春晓的遗物中就有一个香原寺的手机链,那是香原寺最早推出的文创产品,查得到很详细的介绍,是闺蜜对链。和敖春晓那一个成对的,说不定就在梁欣手上。 敖春晓是个很坚韧乐观的人,所有人都说,她是因为高三排名下滑严重,学习压力太大自杀,但她这样的人都会扛不住,那合星中学更多的人都该跳楼。周圣峰的线索出来后,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好像出现了。 可细想,这其中也有很多矛盾,周圣峰说她是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为了成绩不择手段,既然这样,敖春晓就不该心理脆弱到最后选择自杀。靳老师认为敖春晓是被强.暴,可敖春晓和毕月佳不一样,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可以挣扎出来。 她为什么没能挣扎出来?她为什么会给周圣峰发那样的短信? 因为有个人,始终藏在阴影中,将她往死亡推去。 高三生活枯燥,很多人离开宿舍,和敖春晓日夜相处的,就只剩下梁欣了。 尹莫这个在白事上看惯了世间炎凉的人,隐约窥见了梁欣内里的黑暗。 今天当梁欣拿出那个深棕色的手机链,祈求敖春晓快点烟消云散,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梁欣知道尹莫是个神叨叨的白事从业者,尹莫说出她的秘密,谎称请到了敖春晓的灵魂,惊慌之下,梁欣相信了,邪恶的一面完全展露。 “我可以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个人。”尹莫神情冷了下来,“有趣的是,每次我这么做,到最后都会发现,他们真实的恶意甚至超乎我的揣测。” 岳迁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发现尹莫在摩挲他的手臂。 “干嘛?” “你不赞美我吗?”尹莫说:“我这个线人优不优秀?” 尹莫不提还好,一提岳迁火气又上来了,“你这是私自行动。” 尹莫眨眼,不理解岳迁在气什么,“我又不是你的队员,我为什么不能私自行动?” “你……”岳迁控制着脾气,“好,你是群众,没有义务事事跟我报备。但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个危险人物,必须受我监管?” 尹莫皱眉,眼里蒙上一层灰,他安静地看了岳迁一会儿,松开手,转身去拉门的把手。 “你又要去哪?我话还没说完。”岳迁将门按住。 尹莫侧过脸,眉宇间多了一丝戾气,“是,我是危险人物,监管这份责任,你用得着的时候就用,用不着的时候就丢一边。你做事还真是灵活。” 岳迁愣了下,尹莫拿开他的手,开门离开。 门又合上了,将岳迁一个人关在消防通道里。岳迁抓了把头发,心里汇集着后怕、后悔、着急等情绪,这些情绪让他变得很焦躁,难以冷静下来。 片刻,他意识到,尹莫生气了。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尹莫理解的意思,可是他……好像没有将自己表达得很清楚。 自从毕月佳死后,他的神经就绷得非常紧,他担心尹莫会出事。虽然毕月佳的异能是突然得到的,和尹莫不一样,可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异能者的死亡,她竟然可以死得那样迅速,谁都没有办法阻拦。 他不想尹莫靠近危险,而在他眼里,一切在他控制之外的事,都是潜在的危险。 尹莫不知会他,就去查梁欣,如果梁欣有异能,如果梁欣背后有人,那尹莫会面临什么?还能这么得意洋洋地回来邀功? 再者,梁欣是敖春晓的同学,尹莫说过当年在敖春晓的白事上尝试请灵,险些死掉,尹莫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那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查梁欣就不能避开敖春晓,这是能掉以轻心的吗? 这次尹莫开了独自行动的先河,以后必然更进一步,这次没有危险,那将来呢?次次都这么好运? 岳迁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对尹莫有敌意,有很多他不理解,更是无法去详细形容的东西围绕着尹莫。刚才他失态了,他根本不想强调尹莫是个危险分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就是那样的话。 在消防通道待了会儿,岳迁稍微冷静下来,拉开门回到走廊上,装作不经意地在各个警室走了一圈,连尹莫的影子都没看到。 “找尹莫啊?”周晓军指了指窗外,“他刚才回来把泡面和零食收拾走了。” “不找他。”岳迁嘴上这么说着,几分钟后,还是溜达到了楼下。 尹莫看样子已经不在市局了,岳迁借着放松放松的名头,在市局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尹莫,只得回到重案队。 尹莫坐在市局对面的便利店里,面前放着一杯冰水,看着岳迁匆匆经过,又匆匆离去。他将冰水一饮而尽,捏扁,丢进垃圾桶。 敖春晓虽然是自杀,但周圣峰身为校长,却侵犯学生,社会关注度非常高,现在又牵扯到另一位女学生梁欣的恶行,重案队正在谨慎地对待。上级派人来了解情况,岳迁做完汇报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经过叶波办公室,听到叶波在和青汝市警方打电话。 岳迁索性走进去,在叶波身边走来走去旁听。叶波赶了他几次,没用,只得由着他。 古纯在青汝市待过的地方一一被找出来,但警方总是晚到一步,她像在跟警方玩捉迷藏似的,线索留下不少,但就是抓不着人。 “说不定还得我们亲自出马。”叶波挂了电话说。 岳迁倒是想去青汝市一趟,但现在的情况,他实在是走不开,周晶萃的案子至今没有侦破,来自舆论和上级的压力本就很大了,周圣峰犯下的罪行也被爆出,这父女俩成了南合市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已经有传言说,警方早就抓到凶手了,但是不肯公开,因为一旦公开,这人就会被奉为为民除害的英雄,还有人号召再来个英雄,把周圣峰也干掉。 “青汝市没有对付异能者的经验,周晶萃案有眉目之后,你就带着尹莫过去看看。”叶波说。 岳迁靠在沙发上,没听,叶波叽叽呱呱说了半天,叫他名字都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啊?” “啊?”叶波无语,“敢情我刚才对牛弹琴?” 岳迁坐直,“叶队,你再说说。” 叶波挥手,“还说什么说?我看你这脑子,现在就是一壶浆糊,回去睡觉!” 岳迁还就非得让叶波说,“有这么羞辱下属的吗?陈所都不这样。” 听到陈随,叶波愣了愣。 岳迁就随口一掰扯,说完也顿住了,过了两秒,“陈所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波摇头,“易轻没消息,你说他现在什么情况?” 岳迁正色道:“易轻一个警察,不是特殊情况的话,不该消失得这么半点痕迹都没有。” 易轻失踪,调查有两个大方向,一是陈随,二是他经手的案子。他从分局调到市局不久,且不是岳迁这种冲在一线的队员,他干的都是技术活,不那么容易得罪人,近期他参与的最重要的工作,是查研美科技的儿童产品项目,的确查出问题来了,研美的高层倒了一批。但是和研美有关的人早就被查掉了底裤,易轻失踪和他们没有关系。那对易轻动手的是谁? “特殊情况?”叶波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易轻也和异能者扯上关系了?” 岳迁不能确定,但其他可能排除掉,似乎只剩下这一条。他很担心易轻,易轻像是被他、尹莫、陈随给扯进这个漩涡来了,易轻面临什么,他不敢轻易去设想。 “行了,反正这案子也不归我们查。”叶波催岳迁回去,“我知道你惦记陈随,我罩着他,不会让人动他。” 岳迁点点头,“谢了叶队。” “用得着你谢?”叶波说:“我跟他穿一条裤子时,你还不知道在哪。” 岳迁一边下楼一边翻看手机,没有尹莫的电话和消息,他想给尹莫打一个过去,但都走到门口了,还是没酝酿好说什么。 算了,直接回去吧。 路上,岳迁去小超市买了一口袋五颜六色的果冻,尹莫以前买过三无果冻,他买点好的给尹莫吃。 这个点,姑家巷的住户们大多入睡了,岳迁轻手轻脚上楼,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尹莫不在? “我,回,来,了——”岳迁压着声音,做贼似的说。 没有回应。 岳迁在门口站了会儿,感知不到动静,啪一声将灯打开,每个房间都找了,尹莫不在家。 做白事?还是还在生气,离家出走? 岳迁觉得尹莫最近应该不会接白事,但保险起见,还是给青姐打了个电话。青姐那边咿咿呀呀的,尹莫不在,是团队里的其他人在唱戏。 “小岳,你们怎么了?”青姐关心地问。 “没事,你们忙。”岳迁挂了电话,迅速关门下楼。 尹莫的手机没关机,但也没接电话。岳迁都在附近找一会儿了,才发现自己还拎着果冻。 第239章 他今天真的很忙,很累,尹莫还跟他玩失踪这一套。他坐在花坛上,拆开一个果冻吃起来。 长大后,他很少吃这些零食,上回尹莫买来,他嫌是三无产品,浅尝两口就丢给尹莫了。这次,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心里烦,他吃完一个没停下来,接二连三地吃。 这一片路灯坏了几个,夜里又安静又暗,忽然,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岳迁一眼就看到了,是尹莫。 他拿着果冻的手往下坠了坠,彻底看清尹莫时,胸膛里那股无名火又蹿起来了,他迅速将果冻往嘴里一挤,嚼得十分夸张。 尹莫越走越近,低头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口袋,里面的果冻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是给我买的?”尹莫说。 岳迁啧了声,“笑死,我为什么要给你买?我给自己买!” 尹莫笑了,“你在上网吗?” 岳迁不明就里,“啊?” “现实里有人会说‘笑死’吗?” “……”岳迁赶到一丝尴尬,他刚才就是想气尹莫,想夸张点,结果把网络用语说出来了,反而招笑。 “而且你为什么给你自己买果冻?”尹莫说:“你又不喜欢。” 岳迁争辩,“我喜欢!” 尹莫提起口袋,占领了口袋的位置,“是我喜欢,你给我买的。” “你说是就是吧。”岳迁说。 “但你把它们吃了。”尹莫说:“只给我剩下这么几个。” “有吃的你还嫌?” “这是奖励我这个优秀线人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稍远的路灯光芒打在尹莫脸上,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眼底藏着些许委屈。 岳迁沉默了会儿,摸着尹莫的脸,“不是奖励,是歉意。” 尹莫脸颊在岳迁手心动了动。 “对不起。”岳迁说:“下午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要生我气了,好吗?” 尹莫握住岳迁的手背,借着刚才的动作蹭了蹭,“几个果冻就把我打发了。” 岳迁看出尹莫早就没在生气了,他只是等着自己来哄。 “呲溜——”果冻被撕开,甜水淌了出来,岳迁来不及擦,喂到尹莫嘴边。尹莫看了看他,低头接。岳迁自己吃果冻,再大都是直接往嘴里塞,不用勺子,喂尹莫也是同样的流程,杯子一斜,一个劲儿挤,甜水流得他满手都是,尹莫的下巴、裤子也遭了殃。 “你不能温柔点?”尹莫被塞了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 “我吃怎么不像你这样?”岳迁倒打一耙。 甜水粘在手上很腻,好在岳迁买果冻时还买了水,没动,这时拿出来,帮尹莫和自己都冲干净了。 安静了会儿,岳迁问:“你去哪里了?” 尹莫说:“亏你还是重案队的,我就在你面前,你也看不到。” 岳迁疑惑地看着他,几秒后反应过来,“你在便利店?” “等了你很久,你跑来跑去也看不到我。”尹莫忧伤地说:“岳警官眼里没我这个危险分子。” 岳迁说:“我很担心你这个危险分子。” 他说得很认真,尹莫也收起了玩笑神情。虽然还没有到最炎热的时候,夜里也已经有蝉鸣叫了,岳迁说着自己的顾虑,尹莫听完,牵住他的手,“不要担心了,我有数。” 你有数就不会胡来了。岳迁心里这么想着,到底没有说出来。口袋里还剩最后一个果冻,他拿出来放在尹莫手上,“哄好了吗?” 尹莫抿着唇笑。 岳迁轻松不少,叹气道:“你倒是好哄,案子不好破啊。” 尹莫这阵子跟着重案队行动,周晶萃案的很多细节他都知道,“周晶萃,有点冤。” 尹莫这么一说,岳迁点头,案子查到现在,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周晶萃的名声现在是彻底坏了,在二次元,她是个霸凌者,仗着自己有钱,欺压同好,将知名coser搞得抑郁退圈,在现实里,她更坏,高中时就参与校园霸凌,交往多个男友,现在又睡体尖,搅乱体尖选拔的格局。 乌小星和敖春晓自杀,前期调查中,她都是最可恨的那一个,让人强.暴乌小星,殴打敖春晓。但查到如今,真相大白,这两个人自杀都不是因为她。她就像是个被谣言、风波架起来的替罪羊,是个被真凶献祭出来的人。 和尹莫聊了会儿,岳迁忽然感到脑子里有什么变得清晰,但他一时半刻还没有把握到。 “你说,我们的调查方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岳迁说。 “嗯?”尹莫扔掉口袋回来,“只是乌小星和敖春晓的死和她无关,也不能说方向错了吧。” 岳迁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 周晶萃案发生后,初步排查一进行,周晶萃就呈现出一种恶人形象,她伤害了很多人,她给与李沧云等人的痛苦是实打实的,岳迁、叶波,以及重案队的其他人,早就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有人在向她复仇。 当然,复仇是最重要,也是最明显的一条线,调查走这个方向没有问题,即便现在查清楚乌小星和敖春晓自杀各有原因,也不能说不该查,将它们排除掉,才能更接近真相。 “受害者不一定会拿起屠刀。”尹莫接上了岳迁的话,“周晶萃也没有外界看到的那么可恶。” 岳迁站起来,轻轻捶着手掌,“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尹莫跟着站起,“什么?” 岳迁一把将他拉过来,“先睡觉!我要好好想一想。” 第134章 献祭者(26) 岳迁走在雪林豪庄风格各异的别墅间,一边思索一边提醒自己:不要过度关注动机,从已有的线索描摹凶手。 李沧云的芙林斯毛绒娃娃在这里失踪,周晶萃怀里的毛绒娃娃被炸得七零八碎,无法核实是不是李沧云丢失的那一个。假如是,假如偷走娃娃的就是凶手本人,他是否会格外关注李沧云? 是,一定是。就像凶手在作案之后倾向于返回现场,这位偷走娃娃的人也会在意李沧云的情况,她是不是在找娃娃?她有没有将丢失娃娃的事告诉其他人?当他确定李沧云已没有再继续找这个娃娃,他才能安心进入下一步。 李沧云这几个月时常来雪林豪庄,这给凶手提供了接近她、了解她的便利。那么,李沧云是否有所感觉? 岳迁停下脚步,给尹莫打了个电话,让他想办法把李沧云接到雪林豪庄来。在同样的地方,李沧云回忆起来的也许会比在家里的多。 除了偷拿娃娃,凶手身上还有个很重要的特征,他动手能力很强,对化学、机械有比较深入的了解,他自制的炸.弹稳定,且遥控距离远。岳迁看着路上经过的年轻人,一部分宅男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和周晶萃无冤无仇…… 岳迁按住额头,强迫自己停下来,周晶萃必须先放到一边,动机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不知不觉,岳迁已经走到李沧云丢失毛绒娃娃的位置,那个长椅上此时坐着两个女孩。岳迁没有过去打搅,站在路的另一边。 这里在整个雪林豪庄来说,位置比较偏,没有比较出名的店铺,人流量也相对少一些。岳迁看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惦记着动手能力强的宅男,他发现经过的男生比女生稍多。雪林豪庄这种二次元聚集的地方,女生的总体数量是要比男生多的。 岳迁立即往周围扫了一圈,附近并没有特别吸引男生的店铺。 长椅上的女生休息够了,拿着奶茶离开。岳迁走过去坐下,又观察了一刻钟。他上次坐在这个地方时,不少大学还没有放假,这次却很明显,经过的男生确实多了。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眼镜宅男一边玩手机一边走过,岳迁上前拦住他,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有事?” 岳迁出示证件,“你经常来雪林豪庄?” 男生发现岳迁是警察,反而兴奋起来,“你是来查那个芙林斯的案子吧?” 岳迁点头,“你也喜欢芙林斯?” 男生不屑地说:“那是女的喜欢的,我喜欢模型。” 雪林豪庄有好几家模型店,岳迁去过,其中一家特别大,一半是模型,一半是漫画书,李沧云常去那里翻漫画。 “模型?”岳迁说:“这边没有模型店啊。” “东边有啊,有好几家。”男生伸手一指。 雪林豪庄的格局出现在岳迁脑海,“那你怎么从这里经过?直接走东门不是更方便?” 男生挠挠头,“东门女的多,她们看不起我们。” “还有这种事?”听着这话,岳迁一回想,确实,东门那边很少能看到男生,尤其是典型宅男打扮的男生。 “我们跟她们就不是一路人,吵死了!”男生抱怨两句,又说,其实一开始,大家都是走东门,那儿离地铁站近,美食街也在那边,但不久东门附近的别墅改造,封了一条路,地方变窄,麻烦就多了起来。总有女的说宅男挤到她们了,踩到她们的裙子了,甚至污蔑有宅男偷拍他们,叫来物管不够,还报了警。宅男们的处境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一走东门,就被人盯着。 第240章 男生越说越生气,“我们才是弱势群体好么,她们人那么多,动不动就拍照放在网上搞网暴,谁搞得过她们啊!” 岳迁说:“所以你们就集体走西边这个小门了?” “那有什么办法?绕点路,保平安呗!”说到着,男生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岳迁觉得他笑得很奇怪,想了想,“小西门外有吸引你们的东西?” “啊哈哈——”男生不肯说。 “是什么?”岳迁吃准了男生的心理,他可能是个刑侦爱好者,“你的线索对我们侦查案件很有帮助。” 男生果然激动地说:“小西门外有个卖地偶用品的,我顺道,顺道去看看。” “地偶?”岳迁一头雾水。 男生说:“嗨,就是那种跳舞的小妹妹啦!” 听他解释一通,岳迁有点明白了,地偶本身是合法的,但是小西门外的那个店,做的是灰色生意,老板收集各国的地偶照片、穿过的衣服裙子来卖,盗版的有,非常私人的物品也有,吸引了不少喜欢地偶的男生。 这家店本来想开在雪林豪庄里面,和那几个模型店挨着,但售卖的商品有风险,雪林豪庄不敢和他签约,他就开在小西门外面,好这口的男生来都来了,几乎都会去店里转一圈。东门那边一闹,宅男索性就从小西门出入了,这家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宅男们往往先去这家店,再进入小西门,去模型店。 所以这条偏僻的路上,会有那么多男生。 岳迁感到凶手的形象又清晰了几分,他长期在这条路上行走,所以那天才会遇到李沧云,偷走芙林斯娃娃,他喜欢地偶,对模型也有些兴趣。 岳迁又拦下几位宅男,得到的说法相似,他们都是去过地偶店之后,去模型店,雪林豪庄最吸引他们的,就是这两端。 尹莫还没到,估计还在说服李沧云和易蹴。岳迁往小西门走去,果然看到天桥对面有个装修风格浮夸的店,店名写着绮丽剧场,几个男生从里面出来,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重案队排查了雪林豪庄里的所有商铺,但小区外面的,尤其是绮丽剧场这种街对面的,尚在排查的盲区中。 岳迁推开门,一眼看到地偶们的等身立牌,进门两侧的橱窗里挂着可爱的演出服,男生们正在和立牌合影,看到他这打扮格格不入的人进来,一时间像石化了一般。岳迁示意他们继续,朝里走去。 从外面看,他还以为这家店没多大,进来了才发现别有洞天,商品区琳琅满目,最多的是地偶们的照片、cd,演出服也卖,不过售价高昂,被精心保护起来。男生说的那些灰色商品,岳迁暂时没有看到,大概只有熟客,才能从老板那里买到。商品区的右侧,是饮食区,正对着一个不大的舞台,一些男生坐在那里喝饮料,现在是上午,演出应该得到了晚上才有。 几个女仆打扮的女生在店里迎来送往,活泼得像小猫一样,但她们看到岳迁,都很局促,显然看得出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来这里。 “你好,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一个女生鼓起勇气上前道。 岳迁问:“你们老板在吗?” “汪哥他,他今天不上班。” “你们这里是会员制?能给我看看顾客名单吗?” “这,不行的……你是?” 岳迁说:“雪林豪庄里的那起案子,我是负责调查的刑警。” 女生脸都白了,和同伴商量后连忙联系老板,“你,你等等,汪哥马上就来。” 这位汪姓老板来得很快,他三十出头,看着是个精明的商人,“你好你好,有什么我能出力的?” 岳迁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他大概担心店里的灰色商品被查,来得很急。岳迁说:“汪老板,我想知道你这里的常客有哪些,方不方便调这半年来的到访、消费记录给我看看。” 汪哥擦着汗,神情为难,“这个……”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都消费了什么。”岳迁说:“我要查的是频率,以及时间。” 汪哥想了想,“是能帮到你们查那个案子吗?” “是。” “那,那你等我一下,这工程量不小啊,我要好好查一查。” 岳迁说:“没问题,会员名单先给我看看,这个不麻烦吧?” 汪哥叫来一个女生,让她去拿会员册。 岳迁有些意外,这家店居然还用纸质的会员册,汪哥解释,宅男们挺有仪式感的,会员卡也是实物。 “我们会员很多,有5000多人,你一个人,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汪哥说。 岳迁思索片刻,“近半年来活跃的有哪些?” 汪哥指了指其中三本,“那就是这些,他们一直挺活跃的,其实这5000多人,大部分来过一两次,就没什么兴趣了,都是猎奇而已。” 岳迁翻开册子,过着那些陌生的名字。这时,尹莫电话来了,“我们来了,你呢?跑哪去了?” 岳迁报了地址,尹莫笑道:“哟,怎么成宅男哥了?” 岳迁没工夫跟他闲扯,“把电话给李沧云,我跟她说几句。” 李沧云语气平静,不像之前几次那样紧绷了,岳迁问她愿不愿意到绮丽剧场来,不愿意的话,他可以立即出去。 “我,可以。”李沧云说:“你们在,我不怕。” 尹莫带着李沧云进来,她今天没有化妆,打扮得很普通,看不出是那个曾经火爆的coser。 岳迁跟尹莫交待了两句,尹莫点头,独自看会员册去了,岳迁坐在李沧云对面,给她点了一杯水,“最近怎么样?” 李沧云低声说:“还好,王教授他们,其实帮到了我。” 王教授等人的出现,一开始让李沧云非常害怕,非常困扰,但被迫进行一系列检查、心理测试后,她心境突然开阔了不少。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过去家人带她看过心理医生,他们是温和的,桩桩件件都顾及她的感受。反而是王教授那种更加粗暴的方式,打破了她的躯壳,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经受打击的正常人,她可以反抗,可以走出来。 岳迁松了口气,“那很好。尹莫跟你说了吧,周晶萃的案子,我有些新的想法。” 李沧云点头,“我一定尽力。” “你丢失娃娃之后,到周晶萃出事之前,你待在雪林豪庄时,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人?”岳迁说:“不着急,慢慢想,我说的这个印象深,有多种方面,比如他可能比其他人更关注你,你遇到他的次数比较多,他和你搭过话,任何人,男的女的都行,只要你想到了,都告诉我。” 李沧云皱起眉,小口喝着饮料。 她不敢主动和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有女生想和她集邮,也被她拒绝了,后来便没有人再来搭理她。偶尔她感知到一些打量的目光,大约那些人都觉得她很奇怪,都出cos了,都来雪林豪庄了,为什么不能集邮呢? 她不敢回视那些观察她的人,因此也说不出他们是谁,但她受过伤,对周围的视线相当敏感,多次遇到的人,如果给她看照片,她能指出来,然而岳迁现在拿不出照片。 还有一个人,对她很友好,还跟她聊了芙林斯。只是对方刚提到芙林斯时,她真的吓得心脏都快停了,生怕对方认出她,好在是虚惊一场。 “谁?”岳迁连忙问。 李沧云说,是模型店的老板路易吉。 “你们说陈哥?”汪哥听到了,诧异地问道。 岳迁说:“你们认识?” “认识啊,我差点就去他那儿开店了。”汪哥说着飞快翻会员册,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喏。” 路易吉的本名陈且勋出现在会员册上,他不止是绮丽剧场的会员,还是最早的会员之一。 李沧云慢慢地想,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爱去模型店,那里男生太多,她不喜欢宅男。但女生多的地方,她又担心被认出,索性躲在漫画堆里看书。 陈且勋正在上货,有一批新到的漫画书,她不得不几次挪位置,陈且勋说:“不好意思啊,今天乱七八糟的。我请你喝水吧。” 她急着走,陈且勋又说:“你很会cos啊,真帅。” 她停下来表示感激,可能是胶佬的缘故,陈且勋对她亲手做的衣服很是欣赏,走近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她的脸,而是看她的装饰品、道具。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很新奇,大多数人会盯着她的脸看,鲜少有人只关心她的道具。她忽然觉得轻松,坐下来和陈且勋聊天。 聊到一半,陈且勋说:“你这身高,cos芙林斯也很好啊。” 李沧云呆如木鸡,陈且勋没注意到她的失态,继续说:“这么高,太合适了。” 她镇定下来,为了掩饰,问:“你喜欢芙林斯?” 陈且勋笑道:“人气那么高,我当然听说过。” 芙林斯的话题到此为止,李沧云对陈且勋这个不关心自己的脸,只欣赏自己服装的老板比较放心,去模型店的次数多了,陈且勋如果在,都会跟她打招呼。 第241章 李沧云并不觉得这是所谓的观察、窥探,但在岳迁眼中,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得清晰。 陈且勋主动提到芙林斯,或许是试探,他想从李沧云口中打听到她对芙林斯娃娃的态度。且作为胶佬、模型店的老板,他的动手能力异于常人。 尹莫那边,已经和汪哥聊了不少,据说陈且勋不仅自己来,还会给绮丽剧场介绍生意,不少宅男都是去过陈且勋的店,被陈且勋带来的。 路线吻合,特征也吻合。尹莫陪着李沧云,岳迁迅速向叶波反馈信息,并来到模型店附近。 “陈且勋,29岁,他的模型店在雪林豪庄刚开始打造二次元乐园时就开起来了。”叶波翻着排查记录,“陈家做化工类的对外贸易,陈且勋不缺钱,留学过,据说从小就喜欢模型,在国外学的是动画产业。” “不是理工科?”陈且勋和岳迁的画像稍有偏移,但会制造炸.弹的人,不是非得理工科出生,且他的成长环境,让他比普通人有更多机会接触化学品。 “陈且勋最近来模型店的次数比较少。”叶波又道:“员工说他有事,不常来了。” 但今天,陈且勋在店里。 “叶队,我看到陈且勋了,先挂了。”岳迁来到店里,陈且勋有些疲惫,但说话时带着笑意,“又来调查啊?我们都没什么可交待的了。” “陈老板,你是绮丽剧场的常客?”岳迁在各种模型间踱步,“你还介绍了不少客人过去?” 陈且勋愣了愣,“这……绮丽剧场做的是正常生意。” 岳迁笑了笑,“我也没说他们做的是不正常生意吧?” 陈且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不过,怎么突然说起绮丽剧场来了?他们不会和案子有关吧?” 岳迁看向陈且勋,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试探的意思。 “排查的范围已经缩小了。”岳迁故意说:“嫌疑人很可能从小西门里面的那条路经过,他先去绮丽剧场,然后来到这一片模型店。” 陈且勋讶异地争了争眼,很快别开视线。 “陈老板,你第一次遇到她是什么时候?”岳迁拿出李沧云cos温克的照片。 陈且勋看了一眼,“我店里啊,她常来,你们上次不是查过了?” “真是店里?”岳迁说:“有没有可能是在小西门附近?她在那儿休息过。” 陈且勋摇头,“没印象。” 岳迁继续问:“你看到她抱着芙林斯的娃娃吗?” 陈且勋有些焦躁了,“什么娃娃?” “芙林斯啊,你知道他吧?” 陈且勋不与岳迁对视,“确实记不得了,这游戏女生玩得多吧,我就随便玩了会儿。” “周晶萃和你有接触吗?”岳迁眼神锐利了许多。 陈且勋不满地说:“哎,周晶萃周晶萃,你们天天这么问,也问不出花啊!我不认识,没接触过,顶多可能遇到过,在网上刷到过,就这样!” 岳迁说:“那就打搅了。” 陈且勋的反应有一个显著的波动点,那就是在听到小西门之后,他在回避,他感到不妙。岳迁低头思索,身旁一群coser欢笑着走过。 尹莫的电话又来了,“李沧云丢失毛绒娃娃那天是3月26号,绮丽剧场给出的消费记录显示,陈且勋26号3点来买过东西。视频没有了,但老汪说,陈且勋一般买了东西就会从小西门回去,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可逛的。” 岳迁说:“他经过小西门时,可能正好遇到被丢下的毛绒娃娃!” 第135章 献祭者(27) 夜幕降临,绮丽剧场外的彩灯亮了起来,缤纷闪烁,身着女仆装的女生们在门口招揽客人,她们摆出各种可爱的姿势,笑容甜美。陆续有客人进去,既有宅男打扮的人,也有普通的女孩。 尹莫在离店门有些距离的地方站着,看见一道身影从天桥上匆匆下来,抬手挥了挥,唇角挂着笑意。 岳迁很快跑到他面前,脖子上挂着汗水,“这么热,还在外面站着。” “等你啊。”尹莫帮岳迁擦掉汗水。 “开始了么?”岳迁往店门看了看。 “管它的,我们又不是来看表演。”尹莫指了指一旁的煎饼果子,“要吃吗?” 岳迁急着进去,“不好吧?不给汪老板消费点?” 尹莫挑眉,“贵噢。” 岳迁啧了声,拉起他的手就往绮丽剧场走。 “客人萨麻,请出示会员卡。”两个女仆晃动着双手,一蹦一跳地将二人拦住。 十分钟后,岳迁和尹莫得到了自己专属的会员卡。 夜晚的绮丽剧场,和白天完全不同,暑假刚开始,客人众多,饮食区已经坐满,舞台上有女生正在唱歌跳舞,时不时有观众跳上去和她们一起跳。 岳迁没找到座位,和尹莫一块站在饮食区的后面,“这些客人没我想象的热情啊。” 不久前他搜了搜地偶,重案队有位大哥的儿子就沉迷地偶,给他科普了一丢丢,小偶像们唱歌时,粉丝会热情地在台下互动,那些动作姿势都是专门排练过的,但这会儿,除了那几个上台跟着跳的女生,其他人都在饮食区吃吃喝喝。 “还没到时间,现在只是热场。”尹莫说。 岳迁看了他一眼,“这么了解?” 尹莫说:“那我也是在舞台上唱歌的偶像啊。” 岳迁说:“你那叫偶像啊?有点地狱笑话了兄弟。” 尹莫侧目,“不可以叫我兄弟。”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变成桃粉色,切换的是一首恋爱歌曲,气氛暧昧起来,岳迁按住尹莫越来越近的胸膛,“我在工作,你收敛一下。” “那你重新说。”尹莫不依不饶。 歌曲更加欢快了,桃粉色的光不断晃在岳迁脸上。 “……老公。”岳迁觉得自己这声夹得好厉害,简直不像是他能发出来的。 尹莫眼睛顿时眯起来,愉悦极了。 这时,灯光和音乐都停止,餐饮区一阵骚动,宅男们丢下吃到一半的东西,纷纷冲向舞台。几秒后,幕布揭开,十几个女生随着音乐一同出现,宅男们欢呼雀跃,手中的荧光棒整齐划一地挥动。 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岳迁睁大双眼:“哦哟哟——” 演出正式开始,小偶像们卖力地唱跳,粉丝们卖力地互动打call,颇有种互相奔赴的意思。看着餐饮区空了大半,尹莫走过去,扫码点餐。岳迁凑过来一起看,“饮料58,切片蛋糕78,拉面108?黑店啊!” 尹莫笑他,“我说吃个煎饼果子吧,你非要进来吃。” “那我也不知道一碗面能卖108啊!”岳迁果断下单,“高低试试到底是什么面。” 两人点了三百多,也就两份主食两杯饮料,女仆端过来,清汤寡水的面上飘着薄薄两片肉,岳迁再次感叹,这确实是个黑店。 舞台上的歌换了几首,粉丝们热情不减,岳迁飞快将黑心面吃完,一抬头,看见汪老板正在朝他们这桌张望,视线一对,汪老板马上扭过头。岳迁拍拍尹莫,又指了指汪老板,尹莫会意,起身朝汪老板走去。 “二位又来了啊。”汪老板紧张地说,“我,我提供的线索有用吗?案子破了吗?” 尹莫说:“哪有这么快,不过还是很感谢你。” “应该的应该的。”汪老板说着就想走。 尹莫说:“你这店,物价真是高啊。”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汪老板却出了汗,“这个,哎呀,我们这做二次元生意嘛,定价都是这样的,吃的喝的不是重点,关键是地偶嘛。” 尹莫点点头,“又没说你什么,看你激动的。” 汪老板擦擦汗,“你们是警察,查的又是命案,我这小老百姓,没见过世面,遇到你们会紧张嘛。” “那要劳烦你再坚持一下,岳警官还有事要跟你打听。”尹莫侧过身子,“想喝什么?吃晚饭了吗?我让岳警官给你点。” “这哪能啊!”汪老板不情不愿跟着尹莫来到桌边,岳迁还真又点了一杯饮料。 “汪老板,坐。” 汪老板喝着甜不拉几的饮料,眼珠子不停在岳迁和尹莫脸上转动。 “汪老板,上午我们查过的那位,陈且勋。”岳迁问:“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汪老板放下饮料,有些为难,“陈哥他……” “我知道他很照顾你生意,自己来消费不说,还安利其他人来。”岳迁说:“不过雪林豪庄里面那案子,他身上有一些嫌疑,人命关天,你知道什么,不要隐瞒。” 汪老板吓一跳,“那我肯定不能隐瞒啊,我跟陈哥老早就认识了,我开这个店,一开始其实他帮了很多忙。” 岳迁问:“什么忙?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快十年了吧?当时我在日本打工,陈哥还在读书,我们都喜欢这些……” 汪老板说,他家庭情况很一般,读了中专,出来找不到工作,听说去日本打工很赚钱,他从小喜欢二次元,跟着动漫学了几句日语,兴冲冲给中介交了钱,到了日本才发现被骗了,根本干不了正规工作,只能打黑工。 第242章 混了几个月后,他遇到来店里消费的陈且勋,两人虽然经济条件天差地别,但都喜欢地偶,很聊得来。陈且勋说回国后想开个规模很大的模型店,给胶佬们一个归宿,问他回国想干什么。 他很想招募地偶,开个地偶咖啡,但没有勇气说出来。越来越熟之后,陈且勋看出他的想法,鼓励他,还说自己可以投资,趁着年轻,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 后来,汪老板先回国,在二次元店工作,攒了些钱,但离开店还遥遥无期。不久,陈且勋也回来了,两人一聚,陈且勋说自己已经看好了地方,暂时不卖模型,先开个更大众点的二次元店和明星周边店,卖谷子和明星小卡。 汪老板很羡慕,有钱真好,店说开就能开。就在他心里发酸时,陈且勋拍着他的肩膀,“你来帮我吧,我需要你的经验。” 就这样,陈且勋的第一家店开起来了,他确实很有眼光,店开在阳易街,那里有钱的学生特别多,生意很好。 “阳易街?”岳迁打断,“阳易街旁边不就是合星中学?你们的店在合星中学旁边?” 这阵子因为周晶萃案,岳迁已经不知道去过多少趟合星中学了,阳易街那一片有多少店,有什么店,他门清,根本没有专门的二次元店,只有一些文具店在售卖少量谷子。 一看岳迁这反应,汪老板又紧张起来,“早,早就不做了啊,那边政,政策不好。再加上雪林豪庄在招商,第一年给了很多优惠,陈哥就搬过来了,再说,他本来最想开的也是模型店,阳易街那个就是过度。” 原来,陈且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阳易街的店开太久,他想试试国内的二次元市场。因为他有拿货渠道,合星中学的学生又有钱,生意非常好,周围陆续跟风开了好几家谷子店。但好景不长,家长就举报到了学校、街道、教育局,联名要求不可在学校周边开这种店。当时雪林豪庄已经在改造了,陈且勋试水完毕,果断关店。 汪老板很苦恼,店没了,他怎么办呢?陈且勋提醒他,他一开始想搞的是地偶咖啡,这个和二次元也有关,可以一起去雪林豪庄。 但雪林豪庄没有接纳汪老板,陈且勋又给他出主意,于是他的绮丽剧场最终落户在现在这个位置。 开业那阵子,汪老板过得很不如意,名声没有打出去,雪林豪庄里面的店都还没有盘活,哪里能惠及他。好在陈且勋经常带人来消费,还在从日本进模型的同时,帮他进一些灰色地带的写真。这样,绮丽剧场才慢慢做起来。 舞台上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上台的小偶像至少有三组,看着她们,汪老板脸上出现欣慰的神色,忍不住吹嘘起来,“你们别看我现在能请到的地偶多,刚开始那会儿,根本没人来唱来跳的,只能找coser来充场子,那还是陈哥想的办法。” 提到coser,岳迁神经一紧,周晶萃也算是coser,李沧云更是。 “陈且勋想了什么办法?”岳迁问:“coser是他找来的?有哪些人?” 汪老板挠挠头,说主意是陈且勋想的,coser也是陈且勋找来的,都是女孩子,有几个还特别会唱跳,可以说是绮丽剧场最早的小偶像了。不过这只是过度,他很快学会自己找coser,没再麻烦陈且勋了。 岳迁问:“最早的照片和视频有没有?给我看看。” 汪老板在手机里翻了会儿,“哎呀没有了,可能我家里还有。” 岳迁颇感诧异,“店里没有吗?” 像这样的“来时路”,绮丽剧场应该很愿意展示出来才对,就算没有贴在墙上,也有留下不少照片吧? “这个……陈哥拿走了。”汪老板说到这里,也有些不解,“我想挂出来的,让大家看看,我们是怎么走起来。但陈哥说,那些coser们不愿意,她们都有别的工作,只是来帮忙,被看到了可能有麻烦。哎,搞不懂。” 岳迁心中疑惑更重,为什么被看到了可能有麻烦? “陈且勋是什么时候拿走照片?” “早就拿走了,她们不来之后,就拿走了。” 不是在案发前,甚至不是在李沧云的毛绒娃娃丢失前后。岳迁皱眉思考,又道:“汪老板,麻烦你,一定要回去找到照片。” “我,我尽量。” 叮嘱之后,岳迁越想越不放心,陈且勋曾经在合星中学附近开二次元店,算时间,那时周晶萃、蒋善礼等人都还是高中生,他们很可能接触过。但在前期调查中,陈且勋对此只字不提,他在故意隐瞒。 而绮丽剧场开起来后,陈且勋带过能歌善舞的coser来,拿走照片这一举动十分多余,是coser不希望照片留在这里,还是他不希望?汪老板存有照片,他知道吗?别的难说,但他知道重案队今天在调查绮丽剧场。 “我送汪老板回去吧。”尹莫突然说:“我来保护他。” 岳迁现在最不能接受尹莫单独行动,如果不是介意别人的眼光,他甚至想找根绳子,将尹莫拴起来。 “不行,我离不开你。”岳迁说得很肉麻。 尹莫被他说笑了。 岳迁思索再三,照片有还是没有,他今天必须知道。“汪老板,我们跟你回去一趟,没问题吧?” “这……”汪老板很想说有问题,但他没办法,只得点点头。 汪老板的家离绮丽剧场有十多公里,在一个中高档小区,看得出他这几年确实靠地偶赚了不少钱,家里放满了限量版周边。 汪老板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任何洗出来的照片,但抱着一个早就开不了机的笔记本,不安地说,这里面应该有当年的照片。 岳迁刚要接过笔记本,汪老板突然躲了一下,“岳,岳警官,这里面……” “有你的隐私?” 汪老板咬着牙点头。 岳迁正色道:“那也没办法了,感谢你的配合。” 深夜,技侦队员加班,将报废电脑里的东西全都复原,导了出来。难怪汪老板那么挣扎,电脑里确实有很多香艳的视频,岳迁无暇看那些,按照时间,找到了coser们的演出视频和照片。 汪老板说是coser,但她们上台后其实是地偶的打扮,舞蹈不像今天看到的小偶像那样整齐,各跳各的,看上去很不专业。 “停!”岳迁突然喊了一声,“这个人,有没有更清晰的图?” 在不多的视频中,一个穿亮蓝色裙子,身材高挑的女生很突出,她虽然化着浓妆,但岳迁还是看出一丝熟悉感。在其他视频中,她的服装不同,肢体动作一看就是她。和其他女孩相比,她更加自信,跳得虽然一般,但她很会欣赏自己,那种自信,似乎是优渥的成长环境才能培养出来的。 随着一段段视频被清晰化处理,岳迁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几名队员围了上来,周晓军惊呼道:“这是周晶萃!” 周晶萃,竟然是陈且勋请去绮丽剧场的coser。 欢快的歌声在问询室响起,18岁的周晶萃踩着轻松的舞步,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兔子。 陈且勋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他将眼镜摘了下来,轻轻擦拭镜片。 “你和周晶萃,原来那么早就认识了。”岳迁盯着陈且勋,“为什么不说实话?” 陈且勋抬起头,“你不给我看这个视频,我已经忘记了。” “忘记?”岳迁笑了声,“说得轻巧,是你七老八十了,还是我七老八十了?” 陈且勋叹气,“对,我以前确实认识周晶萃,还请她帮过忙,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二次元的友谊,其实并不需要持续太久。” 岳迁从头问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陈且勋说:“我在合星中学旁边开店时,她经常来消费,算是……花钱比较爽快的学生吧。” 岳迁说:“周晶萃读高中时,喜欢的是球星。” “那个年纪的小女生,一会儿喜欢这,一会儿喜欢那的,我想起来了,她一开始好像是被同学带来,她同学买小卡,她问我有没球星卡,我没有,但我能拿到,她说如果有,她全要。” 陈且勋看周晶萃很有钱的样子,试着进了一批货,周晶萃果然全部买走了,还被同学影响,买了些二次元谷子。 一来二去,陈且勋和周晶萃熟起来,知道她是周校长的女儿,也知道她对宅舞有点兴趣。 店被驱逐之后,周晶萃还时不时找陈且勋买东西,当时绮丽剧场正愁找不到人,陈且勋便问她愿不愿意去跳几次,就当帮自己个忙。周晶萃同意了,一起去的还有其他几个coser。 周晶萃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烦了,再加上汪老板也找到其他coser了,周晶萃就没再去。 “你们是不是拍照录像了?”周晶萃说:“删了吧,我不想留在那种地方。” 陈且勋照办。 这之后,陈且勋忙模型店的事,和周晶萃联系越来越少,周晶萃上大学后,似乎也有了新的交际圈,陈且勋有次想找周晶萃,才发现她早就将自己删除了,于是他也把周晶萃删掉了。 第243章 “我真的没想起来,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陈且勋说:“像我这种做生意的,接触的女孩太多了,网络一线牵的事,哪能记那么久?” “记忆差没问题,不过接下去的调查,就要辛苦你配合了。”岳迁出示入户搜查许可,“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陈且勋脸上的线条抽动起来,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几秒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凭什么搜我家?” “因为你的嫌疑很大。”岳迁站起来,俯视着他,很直白地说:“第一,你隐瞒线索,第二,你有概率见到了丢失在小西门附近的芙林斯玩偶,第三,作为胶佬,你的动手能力非比寻常。” 陈且勋的眼睛睁得很大,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说不出来。 陈且勋名下的房产有三处,加上他父母家,以及模型店,重案队要搜查的地方有五个。陈且勋被拘留,他的父母慌张赶到市局,不相信他会和命案扯上关系。 尹莫一到陈宅,忽然变得像个神棍,他双眼紧闭,比出奇怪的手势,站在厨房和客厅的中间一动不动。岳迁拍了他一巴掌,“你搞什么?” 尹莫还没开口,周晓军就急着把岳迁拉走了,“你打他干什么?让尹大师感应啊!” 岳迁:“?” 周晓军说:“万一能帮我们破案呢!尹大师用处那么大,不用白不用!” 岳迁说:“那我给叶队告状。” “别别!”周晓军鞋套一穿,“这就老实工作!” 岳迁看了看尹莫,这人还在结印呢,“感受出什么没有?” 尹莫睁开眼,“岳警官,不要总想着依靠我这些旁门左道。” “啧!” 经过半天的搜索,重案队在陈且勋其中一套房子里,找到了大量周晶萃衣着暴露的照片,以及自制的遥控起爆装置、制作炸.药的原料。 第136章 献祭者(28) “你还有什么话说?”岳迁将物证一件件摆在陈且勋面前,“你说和周晶萃网络一线牵,你说和她早就没有往来,你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为什么家里藏着那么多她的照片?不止这些,还有她近期cos芙林斯的图片影像,你甚至用小号加了她的粉丝群,还有她上一次线下活动的现场照片,你去了吧?” 岳迁点开一个视频,其中有个戴着头套的男子,“这个就是你。” 陈且勋眼角血红,恨意从他紧握得颤抖的双手中流露出来。 如果说陆续被找到的海量照片、视频只能证明他长期在暗中观察、跟踪周晶萃,那遥控装置、半成品炸.弹、电脑中被复原的入侵记录,则是他作案的铁证。 “为什么杀了周晶萃?”岳迁盯着陈且勋,“她这些年好像没有招惹过你吧?难道说,当年你在合星中学附近的店被搞掉,你认为是她爸周圣峰从中作梗?你一直怀恨在心?” 陈且勋喉咙挤出一声轻蔑的笑,似乎全然不将那个店,不将周圣峰放在眼里。 “那是为什么?”岳迁一个动机一个动机试探,“她让你删除绮丽剧场的记录,这件事得罪你了?其实你希望她一直在那里演出,你想把她打造成地偶,但是她瞧不上?” 陈且勋脸上的愠色越来越重,岳迁知道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桌子上,周晶萃衣着单薄的照片明晃晃地摆着,岳迁将它拿起来,“这些照片,是你给周晶萃拍的?她遇害后,我查过她的所有照片,她自己都没有这些。” 这话似乎取悦了陈且勋,他咧开一个自得的笑。 “能让你拍这种照片,你们当时关系不错吧?她很信任你。”岳迁不解地皱起眉,“但后来你们怎么走到决裂的地步?好像就是在绮丽剧场之后你们的关系崩掉了?” 陈且勋低下头,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周晶萃现在的名声很差,二次元这个圈子,他们说她搞霸凌,仗着自己有钱,就排斥同好,逼coser退圈,做的事看起来是爱芙林斯,实际上不过是借芙林斯给自己找存在感。在现实里,她就更糟糕了,校园霸凌有她,伤害技校生有她,在校期间谈多个男朋友,毕业后还要回合星中学‘选妃’。陈且勋,周晶萃这案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不是你有多高明,是更多人有杀死她的理由。”岳迁说:“偏偏你,我找不到合理的动机。你说你图什么?你有钱,有自己的生活,她伤害你了?啊,她真的伤害你了?” 陈且勋在岳迁一步步推进的提问中,情绪逐渐被挑了起来,他抬起眼,恶意从眼中倾泻。 “她怎么伤害你了?”岳迁再次拿起照片,“你们这么亲密,难道她以前是你的女朋友?她去绮丽剧场跳舞那段时间,刚好是高三毕业后吧?我记得她高中的时候喜欢比她大的男人,你这个留子大哥符合她的审美,和她好上了?但她上大学后,喜好变了,喜欢小鲜肉,你被抛弃,多年来始终无法释怀,你不明白你这么优秀又多金的男人怎么会被抛弃,终于,你拿起了屠刀。” 陈且勋开始喘气。 岳迁却摆出疑惑的神情,“不过我们重案队也不是酒囊饭袋,前期的排查中,我们已经核实了周晶萃交过哪些男友,你根本不在名单上。不会一切都是你的妄想吧?你和周晶萃的关系,其实就跟她和蒋善礼差不多?不,你们更差一些,她是不是……只把你当做摄影师啊?” “放屁!”陈且勋突然暴露,发狂地砸着桌子,周晶萃的照片被他扫落在地。 岳迁站起来,将照片一一捡起,在桌上对了对,“陈且勋,看来我说对了。你就是一条在阴沟里窥视周晶萃的蛆。” 陈且勋顿时瞪大双眼,他似乎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说话慢条斯理的警察会突然这么辱骂他。 “你,你说什么?” “我形容得不对吗?”岳迁冷笑,“周晶萃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中,是你自己几年来偷窥观察,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是不是还有妄想症啊?妄想周晶萃是你女朋友,妄想她交那么多小男朋友是为了气你?醒醒吧,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是谁。” “啊——啊——”陈且勋嚎叫起来。 “没用。”岳迁继续说:“你已经把她杀了,你叫得再大声,她也听不见。” 陈且勋情绪失控,审问暂停。 叶波请心理专家介入,技侦那边继续充实物证。 汪老板忐忑不安地来到市局,他说,当年陈且勋带一帮coser来的时候,没有说过她们的真名,大家都是以圈名互称,周晶萃是最高挑的一个,陈且勋对她最为关注,他猜她可能是陈且勋正在追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吗?”岳迁问。 “不像。就那种还在追,还在搞暧昧的。女朋友的话,会更随便,更亲密一点。” 汪老板接着回忆,周晶萃化了妆,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他知道雪林豪庄死了人,但完全没有将那个富婆网红和自己店里的coser联系到一起。 “哎,我真的想不到陈哥会那样,他干嘛杀人啊?不就是一个女的,他条件那么好,会摄影,有钱,coser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的。”汪老板感叹。 岳迁问:“你认识他后来交的女朋友?” 汪老板点点头,说陈且勋会带女朋友来绮丽剧场看演出,女朋友经常换,他觉得陈且勋挺花心的,可能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这样吧。所以他更加想象不出陈且勋会去杀一个女人,根本犯不着的。 “求而不得呗。”周晓军听完说。 对陈且勋的审问再次开始,岳迁没去,叶波主审,岳迁和尹莫一起看着监控。 陈且勋情绪大起大落,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恶行败露,即将面临法律的审判,整个人变得很失落,很害怕,不久前的嚣张不见了,字字句句都在表达自己的委屈。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一开始是她勾引我,最后她抛弃了我!我一直走不出来,前两年一直在吃药!” 陈且勋自称作为留子,在感情上却十分传统,开窍得很晚,在遇到周晶萃之前,从未对谁动过心。回国后,他一心忙事业,却在错误的时候越到了对的人。 初见周晶萃,陈且勋并未动心,在他眼中,周晶萃不过是个漂亮的高中生,是他无数顾客中的一位。但周晶萃出手豪爽,性格大方,店里没有她想要的,她就主动提出来,让陈且勋进货。陈且勋很难不对她留有印象。 随着她来店里次数的增多,和陈且勋的往来也更密切了。陈且勋从别的学生口中听到她的传言,她和校外的成年人谈恋爱,还一谈好几个,他不理解成年人为什么会被这种小妹妹吸引,直到他自己也被周晶萃勾引。 叶波说:“勾引?” 陈且勋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详细描述周晶萃是如何勾引他,然而在旁观者听来,那不过是正常交流,连周晶萃问他哪张球星卡更好看,他都觉得那是周晶萃在暗示他。他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周晶萃,周晶萃也说过“陈哥你好帅,我好喜欢你”这种话,但当他提出和周晶萃交往,周晶萃却以自己还是学生拒绝了。 第244章 此事让陈且勋耿耿于怀,质问周晶萃,“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周晶萃笑着说:“就是因为有,所以不能劈腿呀,陈哥,你等等我好不好?” 陈且勋等到周晶萃毕业,这期间,他们不是全无往来,周晶萃对二次元的兴趣越来越浓,非常喜欢拍照,他成了周晶萃的摄影师之一,对周晶萃的感情状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得知周晶萃恢复单身,他又提出交往,这次,周晶萃却说,她谈恋爱谈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这似乎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陈且勋只得继续等待。不久,绮丽剧场需要coser,陈且勋问周晶萃愿不愿意去帮忙。周晶萃很喜欢展示自己,当即同意。 在绮丽剧场那段时间,陈且勋觉得特别幸福,他几乎整天都和周晶萃待在一起,帮周晶萃挑选裙子,陪周晶萃练舞,晚上一起出去吃东西,他虽然没有名分,却和周晶萃的男朋友没有区别了。 可是美梦总是短暂,周晶萃对地偶的兴趣来得快去得快,通知他说不想去了。这没什么,他理解,但过了几天,周晶萃要他删掉店里所有和她相关的照片。他问为什么,周晶萃竟是大大方方地说,因为她有新男朋友了,不想让新男朋友知道她当地偶媚男。 陈且勋如遭雷劈,质问周晶萃为什么又谈恋爱了,不是说要休息一段时间吗,不是说会考虑和他在一起吗? 周晶萃天真残忍地告诉他:“我已经休息够了呀,谢谢你陪我噢,不过我从来没有说过会和你在一起。陈哥,你已经老了呀,我现在喜欢小男生。” 陈且勋让汪老板删掉了周晶萃的照片视频,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断然不能让汪老板看出他被抛弃了,也不愿意在周晶萃面前流露软弱。他开始强迫自己远离周晶萃,不去打听不去想周晶萃的现状。但是不行,他痛苦不已,到了必须吃药看医生的地步。 这些年,他的事业其实发展得不错,他改装模型的技术很好,全国各地的胶佬都来找他,但是周晶萃也越来越夺目,成了网红,成了二次元圈子里的宠儿。他只要一看到周晶萃,那些被践踏的痛苦就会让他发狂。他想报复,他想折磨周晶萃。他开了许多小号,视奸周晶萃的一切,但在今年3月捡到李沧云偶然丢失的芙林斯玩偶之前,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 从小在家里的工厂长大,他懂得如何制造炸.弹,如何用遥控器控制炸.弹。他看着芙林斯,起初想将藏有炸.弹的毛绒娃娃送给周晶萃。但事情的发展比他设想的更完美,周晶萃要为芙林斯举办摆阵直播活动,所有看直播的网友都会看到周晶萃被心爱的芙林斯一波“带走”的一幕。 那天,陈且勋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他必须装得若无其事,否则命案一发生,警察必然调查他。他接待了周晶萃的便宜弟弟,接待了被周晶萃网暴的李沧云,然后,在无人注意时,他换上外卖员的衣服,用塑料袋装着芙林斯,来到东5号别墅。 人们的视线都在周晶萃身上,她是公主,她需要所有人围着她转。他最大的难题是如何转移走原本的芙林斯,但上天都在帮他,那个叫林艰的女人偷走了玩偶,装有炸.弹的芙林斯完美出现在了它的位置上。 迅速离开别墅,陈且勋通过直播洞悉着现场的一切,晚上,观看人数最多时,他的视线越来越狂热,然后,他按下了启动键。 “她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哈!”审讯室充斥着陈且勋的笑声,周晶萃的死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持续的快感。 岳迁两条腿往前一伸,无奈地抹了把脸。忽然,耳根一热,有人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干嘛?”岳迁眼神不善地看向尹莫。 “不是,他认罪,你干嘛两腿一伸?”尹莫摸了摸自己手臂,“吓我一大跳。” 岳迁说:“你们搞白事的,就说不出一句好话。” “职业歧视了啊,我要去投诉你。”尹莫笑道。 岳迁不吭声了,尹莫又玩他的耳垂,“案子破了,振奋一点啊。” “我知道破了,就是觉得……”岳迁费劲地想了想,却想不出恰当的形容,“我就觉得,这案子查得挺憋屈的。” “凶手近在眼前,却放过了很多次?在别的方向浪费时间和精力?”尹莫摇头,“但乌小星和敖春晓两起自杀案,不也一起侦破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查任何案子都避免不了走错路,我有心理准备,但这次不一样。”岳迁说:“周晶萃,她遇害完全不是因为她做的那些错事,陈且勋在我们视野的盲区里,何尝不是在周晶萃的盲区?她根本没有留意这个人,她正常过自己的生活,她网暴李沧云不对,但她有没有在网上炫富、找存在感,这都是她自己的事,她就算不做这些事,她也会被陈且勋杀死。这不是随机杀人,我没把它当做随机杀人来查,但被陈且勋这种人盯上,对单独的个体来说,那就是随机灾难,你懂我意思吗?” 尹莫理了理岳迁的头发,“懂,好了好了,我们岳警官辛苦了。” 岳迁闭眼,一头栽到尹莫肩膀上,“小尹。” “嗯?” “让我靠一会儿。” 尹莫拍拍他的后脑,“靠多久都行。” 随着陈且勋落网,周晶萃案告一段落,但网络上的议论越发热烈。 陈且勋的家人为他雇了很会打刑事诉讼的律师,他被塑造成了深受感情伤害的悲情男,而周晶萃却是肆意玩弄他人感情的渣女。陈且勋的长相很有亲和力,改装技术又得到众多胶佬认可,挺他的男人女人都有,虽然离上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在舆论场上,他已经赢了个彻底。 至于周晶萃,她分明是死状凄惨的受害者,共情她的人却很少,她的身上贴满了霸凌、炫富、渣女的标签,再加上一个睡女学生的父亲,无法开口说话的她被踩成了一滩烂泥。网上为她说话的声音都被压下去了,同情她的人被嘲讽、人肉,只有她的母亲罗维灿还在声嘶力竭地维护她。 案子移交到了检察院,重案队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另一件棘手的事等着他们——找到失踪的古纯,她不仅是蒋善礼案的嫌疑人,更可能有异能。 王教授和青汝市警方的搜查工作停滞了,没有再发现古纯留下的新痕迹,她像是彻底蒸发了。 岳迁准备去青汝市,但上级还有别的考虑,暂时让他留在南合市待命。 难得有个懒觉可以睡,门外一阵响动将岳迁吵醒了。谁在撞门?岳迁揉着眼睛,迷糊地坐起来,一看旁边,尹莫不在。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没有贸然开门,也没有发出声音,揭开猫眼看了看。 门外的居然是尹莫。 “……” 岳迁打开门,“你在搞……”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地上的箱子。 “我找钥匙。”尹莫一大早下楼搬快递,到了家门口却找不到钥匙,快递太多,翻来翻去不方便,才弄出那么大动静。 “买的什么?”岳迁帮着把箱子搬进屋,下意识就想拆。 尹莫按住他的手,“青姐让买的,演出服装和道具。” 岳迁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一听是白事要用的,手就放开了,但尹莫有点不对劲,怎么还紧张兮兮的?工作要用的东西,还见不得人了? 好奇心是身为刑警的基本素质,岳迁马上盯住尹莫,“什么服装道具啊?我看看。” 尹莫又来抓住他的手,“拆开我一会儿还要封上。”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发到门面去?”岳迁越想越奇怪,都当这么久室友了,尹莫做白事的东西从来没寄到家里来过。 “地址填错了。”尹莫老实交待,“最近住家里时间多,地址忘改了。” 他越是解释,岳迁越想看里面的东西,趁着尹莫去换衣服的间隙,飞快拿小刀往箱子上一划。尹莫出来,就看见岳迁拿着一条女仆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 “我去,尹莫,恶俗啊!” 尹莫叹气,将裙子扯过来,“你别比了,我也觉得挺恶俗。” 岳迁震惊,“那你还买?” “那不是业务需要吗?”尹莫解释,青姐前阵子跟他说,演出服装过时了,要更新了,有些白事人家点名要看女团舞,还要看男的反串,刚好他去了绮丽剧场,回来跟青姐一说,青姐马上说,就要那种裙子。 “你是说,这些裙子是给你们男的穿?”岳迁又把裙子抖了抖,这才发现大得惊人。 尹莫摸了摸后颈。 岳迁乐了,“更变.态了啊尹老板!” 尹莫一边收拾裙子一边说:“我是老板,我不用表演,这都是别人穿的。” 岳迁的失望表现得很夸张,“啊?你不穿?” 尹莫抬头,“你想看?” 岳迁飞快找到一条小腿袜,“我来帮你?” 尹莫咳了声,“不骂变.态了?” “给我一个人看算什么变.态?”岳迁有理有据。 第245章 尹莫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很双标啊,岳警官。”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本文的案件部分就发完了,后面都是主线,请大家再次看看文章分类和所属频道,是幻想题材。《阡陌之环》这个名字,阡陌一是道路的意思,代表两位主角走过的路,以及未来的选择,二是两位主角名字的谐音。环代表莫比乌斯环,主线剧情会体现这一点。 第137章 献祭者(29) 正当岳迁霸王硬上弓,将裙子往尹莫头上套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周湘的声音传来:“小岳,楼下有人找你。” “找我?”岳迁和尹莫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老岳来了。他有阵子没有回嘉枝村了,老岳上次跟他打电话,就说想他,进山采了些山货,晒干了想给他送来。 尹莫将岳迁一推,要笑不笑地说:“还不快起开?让乖爷看这些?” 岳迁一蹦而起,一边趿着拖鞋往门边跑,一边命令尹莫赶紧收拾。 但打开门,周湘却说,来的是个小伙子,在楼下徘徊一会儿了,她主动问,他才说自己来找岳迁。 岳迁皱了皱眉,不是老岳,那是谁?知道他住这里的人不多,也就重案队部分人,还有陈随,难道是易轻有消息了?岳迁谢过周湘,快步下楼。 夏天日光旺盛,从阴暗的楼道里出来,岳迁眯起眼,适应外面的阳光,当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时,他心里突然嘎巴了一下。 毕一役一身黑,双手握成拳头,极其愤怒地看着他。他喉咙登时有些发干,毕月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个女孩……已经过世了。 这阵子,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周晶萃案上,毕月佳死了,他知道,但他无暇分心,看到毕一役的这一刻,毕月佳已死这一消息犹如有了实质的一记闷棍,突然打在他头上。 毕一役冲了过来,拳头带着风声,砸向他的面门,一时间,他忘了要躲开。但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尹莫飞快赶到,挡住毕一役的拳头,接着顺势一推,将毕一役掀翻在地。 岳迁终于反应过来,听觉和视觉变得无比清晰,他听到呱噪的蝉鸣,听到路过住户低声的议论,看见毕一役眼中无法熄灭的怒火,还有尹莫略微起伏的脊背线条。 “为什么?”毕一役通红的双眼掉下眼泪,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憔悴、痛苦具象成了他脸上抽动的纹理,他爬起来,再次朝岳迁冲来,“我妹为什么会出事?你们带走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啊?” 岳迁站着没动。他想起当时,毕月佳和尹莫一起被带走,就连他也接触不到他们。毕一役从外地赶回来,着急忙慌地找到他,问毕月佳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能继续待在河畔疗养院了。 毕月佳有异能这种事,他不可能告诉毕一役,只能说毕月佳的情况很特殊,被带走做详细的精神鉴定。毕一役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兴奋地说:“你们找到佳佳的病因了吗?你们是不是要研究她的病啊?那能治好她吗?” 如今,毕月佳没有被治好,她死了。 尹莫又一次推开毕一役,强悍地护在岳迁身前,毕一役一头撞在地上,额头破皮流血,浑身尘土,泪水和汗水糊花了他的脸,他看上去极其狼狈。他伸出手,指着尹莫,又指着岳迁,激动地喊着:“是你们杀了她!你们杀了我的妹妹!你们凭什么还活着!你们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尹莫还要上前,岳迁突然将他拉住,尹莫回头,脸色是少见的严肃,岳迁摇摇头,“我来跟他说。” 但尹莫没有让岳迁一个人上前,他始终挡着岳迁。 毕一役站起来,急促地喘着气,咬牙切齿,“她是怎么死的?” “研究组,省厅……”岳迁说得很艰难,“应该已经向你们说明了情况,毕月佳死于重度抑郁导致的各器官衰竭。” “哈哈哈哈!”毕一役狂笑出声,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刀,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射出刺目的光。 尹莫瞬间拉住岳迁。 “你觉得我们家的人都是傻.逼吗?这种话说出来你信吗?”毕一役胡乱挥舞着折叠刀,“佳佳她是抑郁,但她在疗养院待了那么多年都没出事,为什么一被你们弄走,她就死了?你们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实验?你们根本没有将她当人!她只是一个实验品!什么衰竭,如果不是滥用药物,她会衰竭?啊?” 看到毕一役手上的刀,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飞快散开,岳迁心脏也重重提起,住在这一带的,基本都是老人,如果毕一役发疯伤人,老人们根本逃不掉,自己必须立即阻止他。 突然,毕一役紧握着刀冲来,岳迁瞳孔骤缩,眼前黑影一晃,尹莫猛地将他推开。但他脚下一稳,飞快折向跳起,一个侧踢,将毕一役刺向尹莫的刀踹得飞了出去。毕一役手腕脱臼,在冲击力下摔倒,抱着手腕痛叫起来。 岳迁按住毕一役的同时朝尹莫喊道:“捡起来!” 尹莫迅速捡起刀,赶来和岳迁一起压制毕一役。毕一役挣扎得很厉害,用最大的声音喊道:“警察是杀人犯!警察杀了我妹妹,害我家破人亡,现在还要杀我!你们看啊,警察杀人了!” 不断有快门声响起,岳迁情绪一点点往下沉。有什么正在失控。 周湘从楼上跑下来,着急地跑向岳迁,“怎么了啊这是?”看到周围有人拍照,她挥手驱赶,“拍什么拍?邻里邻居的,都别拍了!” 但没用,照片从存在的一刻起,就开始在网络上传播。 有人报警,岳迁和尹莫,还有毕一役一起来到派出所。看做一起治安事件的话,过程其实很简单,毕一役持锐器企图伤人,被岳迁和尹莫制止。做完笔录,岳迁和尹莫不好继续待在派出所,离开时,岳迁看了毕一役一眼,这位曾经骄傲的公子哥,此时眼中只有恨毒。 “我看看,有没伤到。”出了派出所,岳迁拉着尹莫看了一圈。尹莫没受伤,他知道,但是现在他心里很乱,要是不做点什么,他浑身就像有虫在啃咬一样。 “你心不在焉。”尹莫很直白地指出,“你现在担心的不是我。” 岳迁皱眉,“我……” “你想回重案队,你想立即知会叶波。”尹莫说:“你有麻烦了。” 岳迁突然腰一软,抱住尹莫,“你不能客气一点吗?” 尹莫拍着他的后脑,“那你要我哄哄吗?刚才你是在跟我要哄哄?” 岳迁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尹莫却没放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没事的,多大点事,你又没错。” 安慰没有意义,但岳迁还是因此轻松了几分,“你陪我去市局吗?” “陪啊,不然你怎么监督我?” 尹莫开车送岳迁去市局,岳迁还没开口,叶波就将手机递过来,“照片和视频已经满天飞了。” “围观警察打人!” “妈呀这男的快被警察打死了!” “警察是黑sh吗?光天化日下打人?” 各种惊悚的标题下,岳迁成了十恶不赦之徒,他还算冷静,在“那边”,重案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被泼脏水的不是他,是薛锦,最后冷处理,薛锦在家发霉了半个月。 看过几个视频后,他敏锐地察觉道:“有人在引导,毕一役不是一个人来。” 叶波点头,“如果没有人在策划,不会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视频,姑家巷老年人多,拍了也不会这么快发在网上。” 岳迁沉默下来,尹莫这个重案队的常客在周晓军柜子里翻出一瓶水,放在他面前,然后老实坐到一边去了。 “你们具体是怎么打起来的?”叶波得知道详情,以便之后应对。 岳迁详细说了一遍,情绪低落,“毕月佳的事,毕家人怪到我头上也正常,他们只认识我。” “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毕月佳,还有尹莫,他们那情况,我们重案队完全没有话语权的,别说你,就是我也说不上话啊。”叶波在岳迁肩膀上拍了拍,“你别出面,我先去了解毕家的述求,不管怎么样,有上面来顶着。” 岳迁想到毕一役那张痛苦的脸,就感到很疲惫,他迫切地想从这件事中挣脱出来。“叶队,派我去青汝市吧,我得找点事来做。再说,古纯和毕月佳是同类,她不能再出事了。” 叶波面有难色,“回去等消息,周晶萃这案子还没把你折腾够?牛马也没你积极。” 岳迁还想争取,尹莫已经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服,“监督我不也是岳警官的工作?不要厚此薄彼啊。” 毕一役披露了岳迁重案队队员的身份,市局外面已经有不少记者和自媒体,尹莫绕了一圈,才躲开他们,“姑家巷那边回不去了。” 岳迁继续刷着网上的声音,“那去哪里?随便找个酒店吧。” “回嘉枝村?”尹莫说:“回去看看乖爷。” 岳迁立即说:“不行,万一那些人追过来,老爷子怎么办?” 第246章 “住我家,鬼屋闹鬼,吓死他们。” 岳迁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不要给嘉枝村带去麻烦。” 车还是往嘉枝镇的方向开去,岳迁有点急了,“我不回去。” “没说要回村子。”尹莫说:“我在市里的门面,他们可能知道,嘉枝镇这边,他们应该找不到。不过条件差,要将就一下了。” 尹莫说的门面岳迁来过,是当初安修对尹莫动手的那个,上次来还堆得乱七八糟,这次却看得出,里面被收拾过了。大部分纸扎被转移走,休息间勉强能生活。 岳迁巡视了一圈,松了口气。 尹莫看着他,“不怕啊?” 岳迁坐下,“怕什么,鬼屋又不是没睡过。” 尹莫朝外面抬了抬下巴,“那边是殡仪馆。” “那也没什么好怕。”岳迁不禁道:“反正有你在。” 尹莫笑道:“我是保护神吗?” 岳迁现在其实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但待在尹莫这儿,他确实放松了不少。 “我去买点吃的用的,你暂时别出来。”尹莫说。 这天晚上,岳迁打毕一役的视频成了整个南合市最火爆的新闻,热度降不下来,甚至推送给了不怎么上网冲浪的人群,就连老岳都知道了。 电话里,老岳忧心忡忡,他这孙子以前是个混子,他费了老大劲,把岳迁送进警校,这半年来终于出息了,怎么又打人?网上的片段和声音很有煽动性,任何一个不知真相的人看完,都会觉得是警察在欺负弱小,老岳也这么想,可他又不愿意相信岳迁没有原因打群众,所以这通电话不是打给岳迁,而是打给了尹莫。 尹莫拿着手机来到门外,“爷,我当时也在,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迁子没错。” 听完解释,老岳却更加担心,“你说,迁子怎么会遇到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啊?迁子一个小警察,他能管什么啊?怎么能怪他呢?网上的人怎么都骂迁子呢?我们迁子差点被捅了啊。” 老岳不明白,网上有太多颠倒黑白的东西,他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对素不相识的警察有那么大的恶意,更不知道舆论是可以被人为操纵的,他就是朴素地心痛着他的孙子。 “这事情闹得这么大,迁子会不会被开除啊?总得有人被推出来吧?迁子年轻,我也没本事,他……”老岳越说越难过,“他好不容易才调到市里去。” 尹莫突然问:“爷,要是迁子因为这个丢了工作,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回来我给养着呗!”老岳生气道:“他是我的孙子,别人欺负他,我这把老骨头保护他!” 尹莫唇角弯了弯,“爷,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咱迁子。他要真丢了工作,我带他干。” “干什么去了?”见尹莫回来,岳迁狐疑地问。 尹莫晃晃手机,“乖爷知道了。” 岳迁一下子紧张起来,忙看自己的手机,没有老岳的来电记录,“他,怎么打给你?” “怕你难过呗。”尹莫乐呵呵地来到岳迁面前,将岳迁圈了起来,“想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岳迁一看尹莫这表情,就觉得有鬼,索性抿着唇不说话,看他表演。 “咳——”尹莫清了清嗓子,学着老岳的腔调,“我们迁子啊,今后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啊!” 尹莫话来没说完,就挨了岳迁一脚,“添油加醋什么呢!” “老爷子真就这个意思。”尹莫坐下来,和岳迁碰着肩膀,“他想得可开了,你要是委屈,干不下去,就回去啃他,他乐意。” 岳迁今天被毕一役搞得硬邦邦的心脏一下子软了下来,过了会儿,他问:“老岳真这么说?” “真啊。”尹莫说:“不然我怎么接那一句,我也可以让你啃?” 岳迁抱住小腿,慢慢将脸埋在膝盖上,半天没动静。 尹莫戳了戳他的耳垂,“怎么了?” 岳迁摇头,声音有点闷,“感动到了。” 亲情这东西,有时不大能感觉到,尤其他早早没了父母,在“那边”只有宁秦,在“这边”只有老岳,但这种时候,亲情在他心里流淌出暖意,让他平静下来。 尹莫贴过去,在他额角吻了吻。 事情发酵得比岳迁预想的更快,翌日,毕一役就公开发声,矛头直指岳迁,讲述毕月佳的悲惨遭遇,强调是岳迁这个无良警察将毕月佳从他们一家的保护中骗走,警察以医治为借口,用毕月佳来做实验,毕月佳死于实验。 事实并非如此,但异能的存在是决不能随便公开的,市局只能沉默,而沉默引来更多质疑和骂声,叶波紧急打报告,希望将岳迁调去青汝市参与寻找古纯,但被上级驳回了。 “岳迁现在只能停职,哪里都不能去。” 叶波为了岳迁,罕见地和上级争执起来,但没用,上级必须考虑舆论。 “毕家早就计划好了,请了顶尖的律师团队和营销公司,他们要利用舆论来造势。”叶波已经调查清楚,声音很是疲惫,“岳迁,你是他们选中的一个符号,从你出发,仇恨才有一个具体的目标。那天毕一役来找你,根本不是发泄,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周围早就架好摄像头了。” 岳迁并不怎么气愤,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两天躲在尹莫这里,关注网上的声音,他已经猜到大部分。 “我暂时不能工作了吧?”岳迁问。 叶波沉默几秒,“我来协调,你就当休个假。” “叶队,古纯没有找到,她的异能随时能搞出事端,易轻也没有消息。”岳迁实在是没办法置身事外。 “我知道,但现实就是你不可能回来!”叶波说:“尹莫也被扒出来了,你俩……互相照应着吧。” 挂断电话后,岳迁往外看了看,果然这里也被找到了,已经有人举着手机拍摄。 尹莫买菜回来,一些很没有边界感的主播直接上手拉扯,他微笑着问:“帅哥,美女,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主播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嘴快的已经自报家门。尹莫依旧笑着,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还对镜头挥手打招呼,“各位观众,你们也可以写下你们的名字哦。” 尹莫长得好看,笑起来时很是魅人,但岳迁知道,他此时笑得非常冷,非常冷。 尹莫将库房里的花圈和纸人搬出来,堆积在门口,一个个挂上惨白的挽联,点起香烛。主播们面面相觑,都退后了一步。这些殡葬用品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晦气的,没人愿意挨着它们。 “哎,怎么走了啊?不是要拍吗?继续拍啊。”尹莫一边说,一边拿出毛笔,在挽联上大书特书。 离得最近的一看,登时大叫起来,挽联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你有病啊!” “他诅咒我们!诅咒我们!啊啊啊啊啊!” 尹莫写得飞快,主播们的名字迅速出现在花圈、纸人上,仿佛他们已经死了,此时尹莫正在为他们举行白事。 “这花圈怎么样?好看吧,送你了!”尹莫一边说一边看着直播上的评论,“好的好的,李小牛,马上写你名字,别急别急,都有花圈,冥币要不要?我边念名字边给你们烧啊。” 主播们又怕又怒,终于有人冲上来,一把扯掉写有自己名字的挽联,其他主播也醒豁过来了,一拥而上。岳迁担心尹莫被打,要冲出来拦着,但门居然被尹莫从外面锁上了,他震惊地瞪着尹莫,尹莫却还嬉皮笑脸拉仇恨,“你叫王绸,你叫张诸,来了来了,都有都有!” 门面外一片混乱,花圈纸人被打砸,警车赶来时,已经满地狼藉,尹莫往地上一坐,“我好好做生意,这些人来砸我的店,警察不给个说法吗?那我也闹!” 虽然尹莫给活人写挽联很缺德,但主播们砸店已经是治安事件,民警一锅端,把人全都带走,尹莫这才把岳迁放出来。岳迁恨不得当街扒了他的衣服,检查下来,这人其实没怎么挨揍,主播们忙着撕花圈撕挽联,他手肘上的擦伤还是他故意往地上一躺时弄出来的。 “你……”岳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我耍阴的,我比他们更阴。”尹莫笑了声,开始收拾满地的垃圾,“你别跟我讲道德啊,我一平民老百姓,我没素质,我没道德。” 岳迁一把将他拉过来,“谁跟你讲这些。” 尹莫挑了挑眉。 “谢谢。”岳迁迅速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笑起来,“我舒坦多了。” 第138章 献祭者(30) 尹莫这么一闹之后,人们有所忌惮,不敢再大张旗鼓上门骚扰,但网上声讨岳迁的声音更加刺耳,说警察和神棍勾结,搞封建迷信害人。 叶波已经查出是哪些人在发这些言论,一部分是当天被带到派出所的自媒体,更多的却是毕一役安排的水军,他们认准了这条路子,只要把岳迁这个重案队刑警彻底搞臭,那警方也就臭了。 第247章 情况变得无解起来,岳迁归队遥遥无期,尹莫大摆花圈阵,吓退前来闹事的人,媒体见这一头不行,把岳迁的家庭扒了出来,跑去嘉枝村骚扰老岳。 岳迁起初不愿意回嘉枝村暂避,就是害怕这群人影响老岳,结果他们还是找上来了。得到消息,岳迁赶紧回去,只见老岳大木柜往门口一摆,站在上面苦口婆心地讲,自己孙子是个好人,绝对不是谋财害命的恶警。 但扒到人老家,对着老人一通狂拍的媒体,哪个是好东西,哪个听得进去道理,老岳越是说,他们越是兴奋,手机举得跟刺刀似的,要不是村里其他人帮着,他们简直要把老岳从大木柜上掀下来。 就这样,老岳还不肯让岳迁知道,还是外出打工的邱二妹回来,赶紧联系了岳迁。 岳迁飞跑上前,将记者、主播统统轰走,红着一双眼挡在老岳面前。看到他回来,老岳愣了会儿,“哎呀迁子,你怎么回来了!” 人群开始沸腾,手机转向,对准岳迁,在村民的帮助下,岳迁推着老岳挤进院子,院门轰一声关上,那群“鬣狗”开始砸门、翻墙。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就那么急切地吃人血馒头吗?”邱二妹抓着干农活用的铁耙赶了过来,用力挥舞,“老岳多大岁数了,你们连基本的良心都没有了吗!” 和“鬣狗”谈良心,那就是对牛弹琴,立即有主播大声说:“各位,快看,这位就是岳迁警察的女朋友!他躲起来了,把他女朋友推出来!” 邱二妹怔在当场,几个月前,她听了岳迁的劝,叫上大姐和三妹进城务工,各种艰辛自不必说,世面也算是见了一些,但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鬣狗”们围了上来,将黑的说成白的,直播评论刷得飞起,“脸红了!肯定就是狗警察的女朋友吧!长得真丑!” 忽然,冲到最前面的主播镜头一黑,观众急切地问:“怎么黑屏了?”他抬头一看,尹莫幽灵似的出现,左手将他的手机握住,他想抢回来,尹莫却将一张挽联猛地贴在他头上,他尖叫着扯下挽联,看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啊!啊!”他大叫起来,疯狂撕扯挽联。 看见尹莫,“鬣狗”们多少有些忌惮,互相看了看,默契地向后退去。 这时,两个巨大的花圈从巷子另一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离得最近的吓得摔了个跟头,“花圈,花圈会走路啊!!” 花圈停在尹莫旁边,中间露出王学佳的脸,“尹哥,我拿来了!” 尹莫朝岳家门口点点头,“放那儿,再跑几趟,全拿来,金元宝、纸人、冥币,都拿来,用车推。” “好叻!”王学佳飞快跑走。 尹莫对着镜头,露出阴森森的鬼笑,“各位,又来啦?会找地方嘛。但你们扒出岳迁老家在这儿,没扒出我的仓库也在这儿?哎,别跑啊,来都来了,我花圈多,每人送你们一个怎么样?不够?那就三个吧,你一个,你妈一个,你爸一个。” 邱二妹打工之后脑子变得非常灵活,赶紧跑去帮王学佳,回来时还给自己弄了身纸寿衣,吓得那说他是岳迁女朋友的主播忙往人群里躲。 随着岳家门口花圈越堆越多,“鬣狗”们渐渐散去,但仍有一些在村里徘徊,尹莫守在门口,哪也不去,王学佳学着尹莫的样子,神叨叨地拿着挽联到处驱赶他们。 “爷,对不起。”岳迁很内疚,他很清楚这并不是自己的错,但老岳更是没错,老岳简直是遭了无妄之灾。 “你都够委屈了,还跟我道歉啊?”老岳气咻咻地说:“你要气死我!” “你有没受伤?”岳迁说:“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小瞧你爷了,我退休之前可是协警,哪里有人闹事,哪里就有我!我会怕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岳迁还是担心,老岳当协警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老了,哪里经得起造,而且这种规模的恶意,老岳这个乡镇协警,恐怕一辈子没有经历过。 老岳抻着脖子往外面看了看,“没动静了,小尹怎么还不进来?你把他叫进来,你俩吃顿饭再回去。” 说着,老岳就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岳迁跟在他后面,看到厨房里备着不少肉菜。老岳平时不会屯这么多,岳迁想了会儿,明白了,老岳这是怕万一他回来暂避,家里没吃的,才事先准备着。 岳迁心里一热,挽起袖子打下手。老岳赶他,“你别弄,你叫小尹进来!你俩吃完了赶紧走!” “走什么,不走了,我就住这儿。”岳迁蹲在地上择菜。 老岳瞪着眼,“住这儿干嘛?走走走!” “那你准备那么多菜,一个人吃啊?” “……”老岳卡了会儿,背过身说:“我一个人吃怎么了?我老当益壮,尚能饭!” “但我不放心。”岳迁踢来一个小板凳,坐下,“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跑来吗?因为他们不敢惹尹莫,你也刷视频,你看到尹莫是怎么搞他们的了。” 老岳沉默下来。 “所以他们才来找你麻烦,你说这情况,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待这儿?” “那,那你们也不该一直守着我啊,你们不也有自己的事?” 岳迁笑道:“我有什么事?我都被暂停工作了,我住哪里不是住?再说,尹莫那门面丁点大,我住着透不过气啊。” 老岳顿时心痛起来,但又想到尹莫,“不行,你不工作,小尹也不上班?他这么来来回回跑,不好吧?” “你还操心起他来了?”岳迁说:“他最自在了,想干嘛干嘛,而且回来他还能心无旁骛地做点纸扎,那个赚钱。” 老岳被说服了,“那你们住,想住多久住多久。迁子,爷跟你说,虽然吧,我一直想你好好干,做个好警察,但出了这种事,不是咱们的错,你要是委屈,难受,那咱就不干了,回来!” 岳迁郑重地点点头,抱了抱老岳,“谢谢。” 老岳连忙推岳迁一把,“整这么肉麻!” 敲门声响起时,“鬣狗”已经全都被驱逐出去,可以想象今天这一波又会被带出什么样的节奏,但置身在漩涡中的人没必要再去关注太多。岳迁开门,尹莫进来,后面跟着王学佳和邱二妹。 岳迁还没来得及跟邱二妹好好道谢,邱二妹就急着说:“迁子,你别谢我,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帮忙的,你帮我的更多。” 两人聊了会儿,邱二妹就回来两天,明天就要走了,她们姐妹仨一起租了房子,都在打工,虽然赚得很少,但好歹是有了目标,她有些害羞地说,有目标的人生很好,她开始为自己而活了,如果当时她没有得到鼓励,一定没有勇气走出去。 岳迁想到“那边”的邱二妹,她们都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她们在努力地做自己。 “我爷烧了饭,一起吃吧。”岳迁说。 邱二妹却笑着摇摇头,“我妈也烧了,是我喜欢吃的。” “那好。”岳迁送邱二妹出门,邱二妹感叹道,这人啊,真是远香近臭,过去汪秋花那么不待见她,骂她好吃懒做,现在她离开家了,回来一趟,汪秋花却美滋滋地张罗饭菜。 “我回去了迁子,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大家都是邻居,能照应就照应着。” 夕阳将整条巷子都染红了,尹莫走过来,和岳迁一块儿看了看邱二妹的背影。 “她以前说不出这种话。”尹莫说:“没自信,说话都不敢看人。” 岳迁说:“人其实挺容易改变的。” 尹莫不同意,“你是说爱会消失?” 岳迁给了他一肘子,合上院门,“吃饭!” 王学佳要回去,王爷爷还在家,但尹莫将他按在凳子上,“吃了再回去,给王爷爷带点。” “对,吃了再回去,你爷晚上吃得少,我熬了粥,还有炒青菜,你等会儿带回去。”老岳想得周到。 这一桌晚餐很丰盛,岳迁边吃边说自己的计划,风波平息前,他会留在嘉枝村,不让那些看热闹的外人影响村民们的生活。王学佳很积极地说,他也可以帮忙,现在放假了,他闲着也是闲着。 “好,给你一天200块钱,给我看着花圈。”尹莫说。 “200!”王学佳眼睛发光。 听着三人讨论,老岳罕见地沉默,岳迁悄悄看了看他,他眼睛有点红,大约是心中颇有感触。他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操心,现在唯一的亲人懂得照顾他了,他却不能帮岳迁解决麻烦,心里难免酸涩。 “乖爷,没关系。”岳迁搂住老岳的肩膀,“我趁着机会好好陪陪你啊。” 老岳却嘴硬,“稀罕你陪。” 回嘉枝村后,时间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岳迁这半年来过得异常忙碌,要么是在破案,要么是在穿越,还没有这样闲过。 每天都有人远道而来,举着手机在岳家外面徘徊,王学佳拿了尹莫每天200块的工资,赶人比谁都积极,还学会了写挽联,“鬣狗”们忌惮,又对他这个未成年没有办法。邱二妹可能跟汪秋花说了什么,这个泼辣、满口脏话的妇人召集好些村民,来岳家附近巡逻,有人举起手机,她就破口大骂,那些自诩有道德有文化的城里人被她骂得目瞪口呆。 第248章 岳迁每天都和叶波通话,了解最新情况,叶波都有点暴躁了,说是毕一役起初的想法可能是单纯为妹妹讨回公道,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毕家能够掌控,和他合作的那些公司、机构尝到了这一波流量的甜头,已经开始带货,毕家被架着下不来,必须和警方闹到底,各路营销号也赚得盆满钵满。 更可气的是,一些势力利用现在的反警察热潮,开始动歪心思,有他们的助力,风波一直过不去。如此一来,岳迁回归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重案队的行动也受到牵制,现在几桩案子压着,易轻更是找不到。 叶波说气话:“老子也不干算了!” 叶波不可能撂担子走人,这个时候可以选择离开的只有岳迁。 “你不会想不干了吧?”叶波都有点神经质了,“我告诉你迁子,你给我挺着,你得接我的班!” 岳迁说:“放心吧叶队,我随时等着你招我归队。” 但挂掉电话,岳迁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经过这段时间,他确实有离开重案队,离开市局的想法,甚至觉得,脱掉警服也没什么不舍。 他已经当了很多年重案刑警了,在“那边”还是副队长,责任更重,在两个世界都查案,他真是查累了,至少在“这边”,轻松一点怎么了? 况且他现在也回不去重案队,天天游手好闲,不如换个职业,找点别的事来做,今后又想干了,就像老岳那样,去当个协警。 不当警察了做什么?岳迁思考着这个问题。 嘉枝村的人有种田的,有去山里采山货的,采山货挺自由,他体力好,采得比别人多,肯定能卖出好价钱。 或者干脆跟着尹莫干?王学佳一天还有200的工资呢,他勤劳一点,不能比不上小孩哥吧?尹莫那白事团队最近不是在创新吗?男的还得穿裙子去跳女团舞,他灵活,要不…… “想什么,一个人傻笑?”不知什么时候,尹莫不声不响地出现。 岳迁看向他的时候,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你……下次弄出点声音来。” “吓着你了?” “我是怕你万一吓着老岳。” 尹莫点点头,表达下次注意,又问:“到底在想什么?” “花圈好学吗?”岳迁说:“尹大师亲自教的话,能不能速成?” 尹莫挑起眉,一眼看穿岳迁的想法,“你不想干了?” 岳迁语气轻松,“我都穿越了,怎么还要破案啊?过点不一样的人生也不错,做白事,折金元宝,唱个丧歌什么的。” 尹莫却很认真,“真不想干了?” 岳迁沉默了会儿,也认真起来,“我穿越过来的目的,不是侦破多少案子,是和你一起,找到你想知道的那个真相。这个世界藏着什么秘密,尹江和阿妆是被谁害死,还有你的异能为什么消失了。即便不是重案队的刑警,我也会和你一起查下去。” 尹莫眉眼渐渐弯起来,他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岳迁。岳迁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遮住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欣赏我的爱人,特别有魅力的时刻。”尹莫说得十分自然。 岳迁脸颊顿时烫起来,“注,注意言辞。” “又没有别人。”尹莫笑着说:“我欣赏我的爱人怎么了?” 字字句句都是爱,岳迁这个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爱的,连耳根都红起来。他用力咳了一声,“尹老板,给我点什么事做?什么纸扎最简单?纸花吗?还是金元宝?” 尹莫却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很轻佻,跟调戏良家男似的,“你这种长相出众的,做手工活多吃亏,你得上台跳舞,才对得起你这脸这身段。” 岳迁自己都想过,所以此时脱口而出:“我也跳女团舞啊?” “哟,我看你是等不及了。” 换女装,学跳舞当然不能在岳家,岳迁生怕把老岳吓到,两人来到尹家,尹莫找出一套裙子,岳迁平时手脚麻利,现在却被裙子难倒,那些边边条条,纱纱网网,他怎么都理不顺,连前后都穿反了。尹莫先是看热闹,见他都红温了,才笑着走上来,帮他先脱掉,再一层层穿上。 中途,岳迁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尹老板,你往哪里摸?” “没有,我在研究这块布怎么系。”尹莫很正义地解释。 “尹老板,那条带子一定要贴着我大腿吗?” “好像是噢。” 一套裙子,穿着穿着就穿到了沙发上,一小时后,岳迁挣扎起来时,发现裙子已经被扯坏了。 “没关系,还有备用的。”尹莫笑着说。 “我管你有没有备用的!”岳迁气道:“不是要练舞吗?” “练舞之前做点准备运动是应该的。”尹莫说着点开视频,视频是青姐拍的,白事团队的最新演出片段,男扮女装反串舞颇受好评。 岳迁学着扭了几下,姿态十分僵硬,他从来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他想干的事,没有学不好的,不然他也不会是整个市局最会做蓝色绣球的男人。 但此情此景,似乎不太适合较劲,他用力一甩腰,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生动。 尹莫上前,搂住他,吻了吻他的耳垂,“岳警官,今天就算了吧,准备活动做太久,你没劲也是正常的。” 岳迁咬牙切齿,他还就不信了! 第139章 献祭者(31) 青姐端着眼影盘,看着团队里这位长相颇为英俊的新人,拿着刷子的手都轻轻抖了下。 “青姐,今天麻烦你了。”岳迁挺胸抬头地说。 经过几天的练习,他已经学会基本的动作了,今天尹莫接了个嘉枝镇的白事,离村子近,他便跟着一起来了,裙子也已经换好,就等着被浓妆艳抹,遮住他本来的五官。 提出化妆前,尹莫还笑他,“怎么,怕被认出来啊?” “认不出来更方便放飞自我。”岳迁说:“我压力够大了,让我放飞一回吧,别的人看到无所谓,但老岳看到就麻烦了,万一他来镇里溜达,顺便吃个席呢?” 尹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青姐是化妆的好手,团队里不会化妆的男人女人,都是她来帮忙,但对着岳迁的脸比划半天,她硬是失手了。 岳迁拿过镜子照了照,“青姐,接着画啊。” 青姐接连摆手,“不行不行,迁子,你身上正气太足了,我化不下去。” 岳迁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看尹莫,又看看青姐,“意思是我长得丑啊?” 青姐连忙解释,不是,但她平时给男的化,都化得很妖艳,给岳迁化成那样,感觉是在袭击警察,“我们干这一行的,讲究积德,迁子,你别让我缺德。” 岳迁默默看向尹莫,把眼影盘递给尹莫,“你来,反正你早缺德了。” 尹莫坐下,观察了岳迁一会儿,上手了。 刚才青姐给自己化时,岳迁很老实,让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的,但现在面前是尹莫,岳迁就想使坏,不仅动来动去,嘴巴也不停,“你都自己化啊?” “嗯,青姐比较忙,化不过来。” “你把自己化成妖艳贱.货啊?” “我也可以把你化成妖艳贱.货。” “……” 舞台妆里,眼妆是最重要的,尹莫让岳迁闭上眼,眼线笔落在皮肤上,岳迁觉得痒,下意识就抬手去揉,手腕却被尹莫抓住。 “别动。” “但是很痒啊,你怎么化的?” “忍着,揉了就花了。” 岳迁也知道揉了会花,但他又没有化眼线的经验,手下意识就抬,跟地鼠机里的地鼠似的。忽然,不安分的手指被亲了一下,尹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挠吗?” 你亲一下我就不挠了?那你很厉害嘛。岳迁腹诽着,但用力把手抽回来后,紧紧握在一起,确实没再去揉了。 舞台妆大功告成,尹莫递上镜子,岳迁一声“卧槽”冒了出来。 这是谁?我是谁?我在哪里? 化妆等于换头这种事,他第一次有了切身体会。镜子里是个浓妆艳抹,雌雄难辨的大美人,要说和他有点关系吧,那可能是他们长得都很好看。 岳迁抢过镜子,全方位欣赏自己这张新的脸,越看越喜欢,这和套了麻袋有什么区别?谁也别想认出他是谁!他想怎么舞就怎么舞! 尹莫拿出手机,连拍好几张,也十分满意。 岳迁警惕地瞪他,“拍什么拍?” “留下来欣赏。”尹莫说:“化妆师有权利留档。” 白事已经开始了,有唱流行歌曲的,有唱戏的,尹莫已经彻底当起了甩手老板,戏都不去唱了。岳迁在后台做准备,看尹莫闲得发慌,就想起当初第一次看尹莫唱戏的情形。化妆等于换头,他没能认出尹莫来,那再正常不过了。 尹莫被他盯着,问:“紧张啊?” “都没人认识我,有什么好紧张。”岳迁口是心非,毕竟第一次搞白事,他还是有点紧张的,刚才又跳得同手同脚,他担心一会儿上台出洋相。 第249章 尹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认识你啊,你要是同手同脚,我会笑你,还会扣你工资。” 岳迁来不及和尹莫争辩,就轮到他登场了,他急匆匆跑上台,和他一起跳舞的还有三个小伙。他们一上场,灵棚就变得格外热闹,打麻将的都暂时停下来,全都看着他们。 反串这种节目,经久不衰,老少咸宜。 劲爆的音乐响起,岳迁头脑空空地跳起来,也不知道跳没跳错,反正下面欢呼声巨大。跳到一半他才想起,尹莫这孙子,还要扣他工资呢,他根本没有工资,纯打白工! 岳迁练习时没觉得这首歌有多长,正式表演却感到跟进了无限循环似的,跳老久了都没完。终于乐声停下,四人挨个下场,岳迁跳得太卖力,下来时把鞋子跑掉了。观众一阵起哄,岳迁赤着一只脚回到后台,都没发现自己鞋掉了。 尹莫捡起掉在舞台上的鞋,看见岳迁正岔开腿坐着,吨吨喝着水。他蹲下去,拍了拍岳迁的脚踝。岳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 “我鞋掉了?你捡回来了?” “是啊,灰警察跳得太卖力,幸好我捡回来了。” 岳迁弯腰,要拿过鞋子,尹莫却挡了下,握住他的脚踝,帮他把鞋穿上了。 男扮女装女团舞收获大量好评,岳迁这第一次演出相当成功,回家之前,他把妆卸得干干净净,老岳硬是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还夸他去给尹莫帮忙好,年轻人多做点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岳迁最近忙着学纸扎、表演,心里渐渐松快了不少,不那么在意网上的声音了。有尹莫、王学佳、汪秋花等人守着,闻着味儿来找事的自媒体越来越少。 但毕家引起的风波并未平息,岳迁也依然不能回到市局。 村里的生活平静,岳迁有很多事情可做,放下警察这层身份,他发现自己能活得更加自在。一场场白事做下来,他逐渐有一种满足感。 年轻这一辈,不少觉得传统白事迂腐,早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但其实一场热闹的白事,不仅是老人的心愿,还能将走远的人暂时联系起来,即便他们会再次走远,但经历不是虚无的。 起初提出做白事,是想找点事来做,但现下,岳迁认真考虑,也许他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由他主动提出离职的话,也许能够解除重案队的困局。 但这个想法还没有实施,一条推送出现在岳迁的手机上。 最近,岳迁很少上网,有些事情无力去改变,那不去看不失为一种稳定内心的方法。所以他并不知道,另有一个人,被吃尽了人血馒头。 岳迁正要划掉推送,忽然瞥到一个名字,周晶萃。他的手指停住了,片刻,点开了推送。 这条消息说的是,周晶萃案已经被移交到了检察院,警方提供了详实的证据,证明是陈且勋杀死了周晶萃。 这本该是一条正常的社会新闻,然而周晶萃已经完全被妖魔化了,她成了校园暴力、网络暴力的代名词,人们说,她的恶是遗传的,因为她有周圣峰这样搞女学生的父亲,所以她罪不可赦,她活该被炸死,那种炸断头的死都太轻了,他们父女应该被千刀万剐。 岳迁看得皱起眉。在他经手的大量凶案中,陈且勋算得上是非常恶劣的那一类,不仅手段残忍,且动机完全不值得同情。周晶萃再怎么坏,起码没有伤害过他,没有和他谈一天的朋友,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还帮他的忙,去绮丽剧场跳过舞。 站在周晶萃的视角,陈且勋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她被一个认识的人,残忍杀害了。陈且勋心理变.态,他对周晶萃的所谓喜欢完全不正常,求而不得,多年没有联系,这都能杀人。 这难道不让人觉得可怕吗?社会上不乏陈且勋这样的人。可现在的舆论声音却是,周晶萃歹毒,周晶萃她爸也歹毒,杀得好! 陈且勋这样一个变.态凶手,他的恶劣被忽略了,他甚至成了网友们抢占道德制高点的旌旗,他是英雄。 这太荒谬了,岳迁感到脊背发冷。 整个下午,岳迁看了许多周晶萃案的舆论声音,人们挺陈且勋,从各个角度辱骂周晶萃,竟然还有一重理由——他岳迁是周晶萃案的主要侦查者。 “说不定陈且勋就是被冤枉的,根本没有杀人,被屈打成招了!” “肯定是!恶警破不了案,随便找个人来顶包,惯用手法了!” “他为什么要帮周晶萃呢?周晶萃这种人杀了就杀了,不是大快人心吗?他一定和周晶萃就是一样的人!” 岳迁捂住额头,将手机扣在桌上。 即便他心理强大,看到这些言论,也难免受到影响,一股怒火渐渐在心里蔓延。 他不是恶警,周晶萃也绝不该被杀,犯罪的是陈且勋! 调整了会儿,岳迁深吸口气,继续浏览,为周晶萃说话的人少之又少,客观的评论会马上被嘲讽“你家孩子也会遇到这种人”。 周晶萃的母亲罗维灿是唯一一个始终和网友作战的人,她过去并不擅长上网,但作为母亲,她由不得人们如此谩骂她的女儿,她不分昼夜地战斗,别人如何骂她都没有关系。 岳迁不断刷新,看到一位自称是法学生的人居然和罗维灿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她说话比罗维灿有逻辑得多,认为周晶萃确实有人品道德上的不足,但更加罪恶的是陈且勋,他不能被如此轻易地原谅,如果他被舆论塑造成英雄,那么将来会有大量的模仿者出现。 网友们围攻她,她理智且专业地说,她已经取证,会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罗维灿,还有周晶萃的权利。 律师的网名叫向上的云,头像是个q版游戏角色,温克,岳迁以前在李沧云家看到过,她很喜欢这个角色。 向上的云是李沧云?岳迁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这确实像李沧云做得出来的事。她是个善良,且有些理想主义的人,周晶萃的所作所为毁了她在二次元的发展,但她分得清她的遭遇并不是周晶萃遇害的原因,同是女性,她也许同情周晶萃的遭遇。 岳迁一个电话给李沧云打了过去,李沧云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低沉了,她的状态甚至有些亢奋。 “向上的云,是你吗?”岳迁问。 李沧云愣了几秒,“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惩罚周晶萃和她的妈妈,这样的代价,太重了,不是我想要的。” 李沧云说,被网暴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情绪中,家人很好,他们耐心地陪伴她,总是告诉她没有关系,可是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性格,家人越是关怀备至,她越是愧疚难安。 周晶萃遇害后,她被警方怀疑,接受一系列调查,这些不好的事反而撑起了她,她开始有继续走下去,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的动力。后来,研究组盯上了她,她不得不面对专家、医生,每天都要回答很多问题,她内里坚韧的一面被激发了,她逐渐从混沌自我放逐的状态中走出来。她想要重新开始,好好活着。 这时候,周晶萃案的真凶找到了,她松一口气。周晶萃遇害,她并没有觉得大快人心,周晶萃这个人对她做了不好的事,但她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美好的记忆,周晶萃曾经对她赞美有加,那不是装出来的,那的确就是来自同性的欣赏。后来嫉妒、厌恶等情绪破坏了她们的关系,但存在过的就是存在过,不会被轻易抹去。 网络上,周晶萃被口诛笔伐,起初李沧云没有太多感觉,她也是被网友辱骂过的人,那些就当是周晶萃还债。可是时间拉长,网上的声音越来越难听,营销号为了流量和金钱,不断造谣中伤,甚至为了凸显周晶萃的恶,将李沧云塑造成失去一切,再也站不起来的圣母可怜虫。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纯白那么可怜,周晶萃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尤其当她看到无人声援周晶萃,周晶萃的母亲一个人面对无数网友时,她忽然很愤怒。 她不想被网友当做发泄的枪,她不需要这些人来代表她。她和周晶萃的恩恩怨怨已经结束了,周晶萃被一个歹毒至极的男人杀死,周晶萃根本不该死,这才是真相! 她是法学生,退学前成绩优异,曾经她的梦想是一边靠专业,靠学识帮助困难的人,一边用职业换来的钱,支撑自己自由地追逐二次元喜好。退圈后,她在痛苦中沉沦,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法学生。那些对周晶萃和罗维灿的讨伐,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所学能够派上用场。 “周晶萃已经死了,她对我做的事,我放下了,没有人有资格替我来审判她。”李沧云的语气里,有岳迁以前接触她时没有听过的坚韧,“这次,我想尽力帮她妈妈,妈妈是最辛苦,最难过的。我想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也能堂堂正正走出来了,我还年轻,我的人生没有到此为止。” 突然下雨了,夏天的雨下得很急,王学佳飞快抱着花圈往屋里跑,岳迁看着他忙里忙出,又看着越来越大的雨。窗外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凉丝丝的风带着雨水灌进来,将满室的燥热吹空。岳迁就这么发着呆,直到这骤雨停歇。 第250章 “哇!彩虹出来了!”王学佳周身湿透,却兴奋地大叫着。 岳迁抬头看去,果然,晴空上挂着一轮彩虹。 被暂停工作后,始终压在心里的东西仿佛被这疾风暴雨带走不少,他深深地呼吸着乡间湿漉漉的泥土味。不当警察了?或许现在还不是能放下的时候,他手上的案子还没有彻底了结,陈随也因为易轻失踪深陷漩涡,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在针对他,针对尹莫,他的警察身份有利于他进一步调查。也许今后将一切谜题都解开了,他真可以跟着尹莫干,跳舞挺好,他喜欢跳舞。但不是现在,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迁子哥!去不去抓泥鳅?”王学佳大喊,“泥鳅都翻出来了,还有田螺!” “去!”岳迁说:“就来!” 大雨将田里的泥冲得松软,泥鳅在里面扑腾,根本不用抓,竹篓一下去,它们就蹦了进去。岳迁第一次下田抓泥鳅,跟个小孩似的,兴奋不已,他本就反应快,还手长脚长,心理上也不怕这种滑溜的东西,不久,竹篓就装满了泥鳅。 王学佳目瞪口呆,“迁子哥,你抓这么多,你们家的锅够用吗?” 岳迁抓起来没点分寸,这时才发现整片田的泥鳅都被他抓了,这玩意儿就是吃个新鲜,吃太多也不好。放回去,等其他人来捉?但捉都捉了…… “杨大爷,刘婶子,张姐,来来,泥鳅拿点回去。”岳迁两个泥腿子翻得飞快,将多余的泥鳅分给周围的村民。这阵子自媒体打搅了村子的清静,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能还是介意,岳迁分完泥鳅,各人笑逐颜开,杨大爷还把自己抓的田螺分给岳迁,夸奖道:“迁子,你放心回去工作,老岳呢,我们都照应着。” 老岳知道岳迁和王学佳抓泥鳅和田螺去了,早早准备好调料和配菜,亲自剖泥鳅,只见那泥鳅在木板上一砸,立马晕死了过去,老岳再将泥鳅用锥子一钉,刀子哗啦一下,就把里面不要的内脏、血放了出来。 岳迁看得惊讶,他吃过泥鳅,但不知道泥鳅是这么剖的,当即要学,起初捏不稳泥鳅,和王学佳一块儿手忙脚乱地抓,几条之后,终于摸到门道,老岳嫌他慢,赶他,他不干,反而把老岳赶走了。 尹莫忙完外面的事回来,平时这个点都能闻到饭香了,今天却只在院子里看到岳迁埋头剖泥鳅的身影。 一见尹莫回来,岳迁剖得更起劲了,锥子钉得哐哐响,还真有点在菜市场剖了三十年泥鳅的样子。 老岳过来,指着岳迁的脑袋,“都怪他,动作慢,小尹,今天的晚饭要等一阵子了。” 尹莫笑着说:“没事,还不饿。”紧接着,尹莫蹲在岳迁前面,欣赏岳师傅的英姿。 岳迁冲他抬抬眉毛,可能因为太想表现了,力气过大,泥鳅甩到了尹莫脸上。 “……” 这下,老岳彻底看不过去了,将二人轰去洗脸洗手,接管了泥鳅。 天气热,两人直接就在院子里用水管子冲了。尹莫笑眯眯地靠近,“你故意等我回来,表现给我看。” 心思是这么个心思,但不能说出来啊,岳迁连忙举起水管子,往尹莫脸上招呼,尹莫被爆了脸,眯着眼也要把水管子抢过来。这边老岳正在勤勤恳恳剖泥鳅,回头一看,这俩居然跟小孩一样打起了水仗,顿时吹胡子瞪眼。 “王学佳都不打水仗了,你们还打!” 王学佳小声说:“我想打呢,但他们那阵仗,我打不进去啊。” 蛋白质充沛的泥鳅田螺晚餐吃完,老岳遛弯去了,岳迁和尹莫在厨房里收拾。岳迁说起自己的想法:“我过几天打算去青汝市。” 尹莫停下动作,“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岳迁摇头,“但我没有被禁足,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古纯在那边,即便我不靠警察身份,也能找她。” 尹莫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140章 献祭者(32) 岳迁有些矛盾,一方面他想把尹莫带在身边,如果尹莫有危险,他能第一时间发现,可另一方面,带尹莫去找古纯,或许是主动接近危险,况且将老岳独自留在嘉枝村,如果那些无良自媒体又扑上来,老岳一个人招架不住。 “不要把我想成豌豆公主。”尹莫看出岳迁的心思,湿漉漉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也不要把老岳想得太无助了,现在找到古纯比较重要。” 岳迁点点头,去青汝市不是说走就能走,他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趁这个时间,他打算多和村民们联络联络感情,真有个什么,大家也能关照老岳。像今天送泥鳅就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泥鳅可不是谁都能轻松抓到的,他送出去,也算是方便了大家。 入夜,老岳已经洗漱好了,正优哉游哉地看浮夸谍战片,瞧见岳迁和尹莫出门,“今晚又去小尹家加班啊?白天不够你们忙,晚上还要做纸扎,辛苦噢!” 岳迁脸一红,身旁的尹莫却低声笑了声。生怕尹莫露馅儿,岳迁赶紧将他推到院子外,回头对老岳说:“我手艺不行嘛,尹莫给我补个课,爷,你快来把门锁上,有任何动静都别开啊。” “还要你来叮嘱!”老岳不情不愿地离开电视,一步三回头,在岳迁的再三催促下,才加快步子,“你们也别搞得太晚,该睡觉还是要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 老岳将门锁上,岳迁轻轻吐了口气,一抬头,尹莫站在路灯下,冲他笑得不怀好意。他走过去,拳头撞在尹莫肩上,“你别笑!” “我手艺不行嘛,尹莫给我补个课。”尹莫学他的语气揶揄道。 “你这人!”岳迁走得飞快,“有完没完!” 这阵子和老岳住一块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老房子老床,动静一大就大声抗议,老岳又是那种没什么隐私意识的老辈子,岳迁和尹莫亲个嘴都生怕老岳突然出现,空气突然安静。 要不说岳迁年纪轻轻能当上重案队的副队长呢,他应变能力太强,转头就想出个招,说这都跟尹莫做白事了,纸扎却怎么都做不好,只好晚上花点时间,让尹莫指导指导。白事的东西,总不好搬到岳家来,加班太晚也影响老岳休息,索性加班的时候就睡在尹家,反正有尹莫在,也不怕尹家那处处纸扎的环境。 老岳一点没怀疑,从不知道乖孙所谓的加班,是和尹莫加另一种形式的班。 夜深人静,村里是真没什么动静了,尹家动静却不小,中途岳迁突然想起尹莫自称豌豆公主,很没素质地笑了场,他一抖,尹莫就没绷住。 岳迁继续没素质地点评,“你这是豌豆射手吧?” 尹莫:“……” 白天,两个人都忙了起来,岳迁不打算让叶波知道自己要去青汝市,叶波肯定会为他遮掩,但叶波的立场,应该阻止他,他不想让叶波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但他过去也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王教授他们的帮助。 岳迁给王教授通了次话,王教授的声音很疲惫消沉,从话语中,岳迁听得出他希望自己能去,他也隐晦地表达了自己会想办法和研究组汇合。 王教授叹气道:“我做了一辈子科研,从未遇到这么棘手的事,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如果有些人有近似神的力量,那我们拿什么和他斗?” 岳迁现在不想讨论神和人的问题,的确,异能的存在是客观的,但异能似乎被制约,拥有异能的人也极其稀少,现在就将异能和神划上等号,那很多事都不用做了。 他开解了王教授几句,挂断电话。 尹莫那边,将白事团队全权交给青姐负责。青姐忧心忡忡,“小尹,你这样我心里不踏实,感觉你不会再回来了。” 尹莫笑道:“怎么还诅咒起我来了?我只是跟岳警官去办事,他会保护我。” 青姐还是很担心,差点提出自己也要去,但她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能把白事团队继续做下去,对尹莫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些东西吧,能不能就不碰,也不是非得你们去当英雄,是吧?”青姐叹着气说。 这天,岳家来了位岳迁意料之外的客人。他和王学佳又去田里抓泥鳅和田螺,抓了满满一竹篓,送给好这一口的村民,叉着一双泥腿子回家,正要冲脚,就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所!你怎么来了?” 陈随坐在屋檐下,正在和老岳喝茶。 “陈所来关心你!”老岳站起来,“哎哟你看这腿,快点冲干净!” 岳迁迅速将自己收拾好,老岳已经去厨房准备吃的了。陈随打量岳迁片刻,笑了,“暂停工作还是有好处,身板都养结实了。” “陈所,别笑话我了。”岳迁灌了一大瓶水。 陈随说:“谁笑话你了,我这不也等于没活干吗?” 岳迁一下子想起易轻的失踪,陈随受到牵连,连派出所的工作也分出去了。“陈所,你现在……” 第251章 “待命。”陈随说:“没事干,干脆帮你看着老岳。” 岳迁挑眉,和陈随视线相对。 “毕家的事,我也看到了,网上闹得那么火热,我来看看老岳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照应的。”陈随说:“刚跟老岳聊了会儿,他说你们过两天要回市局了。” 岳迁看向院门,半晌,“嗯。” “哄老岳的把戏,在我身上不管用吧?”陈随说:“你们要去青汝市。” 岳迁说:“你会告诉叶波吗?” “告诉他干什么,跟他又不熟。”陈随说。 岳迁笑道:“叶队知道了会生闷气。” “谁管他。”陈随正色道:“遇到困难,或者需要帮助,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来想办法。老岳你也别操心,有我在。” 岳迁很感激,“陈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一切安排妥当,出发的时间定在次日中午,岳迁和尹莫今天没去尹家,就睡在岳迁的房间。 但翌日一早,突然出现了一个棘手的情况,叶波一个电话打来,告诉岳迁必须立即回市局接受调查。 调查岳迁是检察院的意思,毕一役和律师、营销团队的声势越来越大,网上扑向警方的骂声越来越多,别说叶波,就连市局的领导也扛不下来。这早就不是岳迁一个人和毕家的事了,站在毕家的角度,他们必须把事情炒到最大,这样才能争取最多的利益,在他们眼中,这叫公道。 叶波说,车马上到嘉枝村,来的是重案队自己人,让他不要太担心,自己这个队长,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检察院的人胡来。 岳迁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他迅速跟尹莫交待,自己回来之前,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做。 “知道,我继续做我的白事,你回来了,我再和你一起行动。”尹莫说。 来接岳迁的是周晓军,居然还有法医曾老师。岳迁看到他们,稍微松了口气。一路上,周晓军都在说这场舆论风波,让岳迁放宽心,再棘手的情况,大家一起扛。 岳迁不觉得法医工作这么闲,专门跑这一趟,“曾老师。” 法医看了看他,“我参与了毕月佳的第三次尸检,前两次的所有细节,我也都看过了。岳迁,你没有问题,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得知法医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和周晓军一起来嘉枝镇,岳迁心中一阵热。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感激的话时,法医又抢先开口:“我在重案队待了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有冲劲和责任感的年轻人,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舆论、网友这些外界因素糟蹋。” 岳迁点点头,“不会。” 法医看着前方的路,“那就好。” “喂喂,我就不优秀了?我就没有责任感了?”周晓军笑着抗议,“曾老师,你偏心啊。” 法医冷哼一声,“你没听见我说的是年轻人吗?” 周晓军大叫:“我怎么就不年轻了?” “你刚进队时让你捡尸块,你还哭。” “我那是……” “还有,我就偏心,怎么了?” 周晓军没脾气了,“你行!” 岳迁一下车,就被带去问询室,向他提问的全是生面孔,有检察院的,也有省厅的。这场审问非常繁琐,他不得不从金恺恩案讲起,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他并不能离开市局,调查不知道还会继续多少天,尹莫这个和毕月佳一同被研究的异能者可能也会被叫来。一想到这点,他就变得非常焦躁。 好在在市局的协调下,他可以打电话。 但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心跳猛然加快,尹莫为什么会关机?尹莫的电话有时打不通,有时不接,但关机的情况很少见。 上一次长时间联系不上尹莫,尹莫穿到了“那边”,而他非常清晰地记得,尹莫怀疑穿越的契机是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遇到危险。 岳迁立即打给青姐,青姐说今天没有见过尹莫,岳迁再打给老岳,老岳更是一头雾水,说尹莫在他走后,就回尹家去了,中午也没来吃饭。 “爷,你现在就去尹家看看!”岳迁急切地说:“不,你别去,你叫王学佳去!” 老岳哪里坐得住,赶紧叫上王学佳一起去,王学佳找遍了所有房间,“迁子哥,尹哥不在这!” “怎么回事?”见岳迁焦急,叶波问。 “叶队,尹莫不见了。”岳迁此时顾不得更多,自己这一走,说不定是变数,不,也许是幕后之人的阴谋,尹莫很可能出事了。 叶波很少见到岳迁这么着急的样子,立即重视起来,“你别动,你现在出去,就留下把柄了,我来找人。” 岳迁不断踱步,打电话,陈随也知道了,立即赶去嘉枝村。他打完最后一通电话,疲惫地抬起头,看着斜上方的摄像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检察官。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毕一役是不是被什么势力控制了?有人想阻止他和尹莫去青汝市?还是趁他不在,对尹莫动手? 深夜,叶波神情凝重地带来消息,“尹莫一个人去了青汝市。” 岳迁讶然,耳边嗡了一声,“什么?他答应过我……” “你们要去青汝市?”叶波已经猜到了。 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岳迁正想说,叶波看了监控一眼,将他带到自己办公室,“这里没有外人,怎么回事?” 岳迁将计划告诉叶波,镇定道:“尹莫是很在意异能,但我正在被调查,他不会这么突然一个人跑去,而且他答应我了。从我离开嘉枝村,到他上路,这几个小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叶波眉头深锁,盯着电脑上的行驶记录和通讯追踪记录,“他为什么会关机?以你对他的了解,他可能遇上了什么事?” “我……”岳迁此时思绪纷乱。 叶波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在我这休息,我不会让不相关的人进来,我去联系青汝市。” 叶波一走,岳迁打给王学佳,王学佳都快急哭了,“迁子哥,你让我功亏一篑!” 岳迁听出来了,“你想去‘那边’?” 王学佳说,他和陈随把嘉枝村找遍了,他突然想到,也许尹莫穿越了,那自己可以去找尹莫。他是唯一能够控制穿越的人,他连忙躺在尹家,但这次心绪不宁,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意识开始模糊,岳迁又把他吵醒了。 岳迁也不确定尹莫是不是穿越了,但有王学佳这张牌,的确可以去“那边”找找。 “那你接着试,有情况立即回来。” “明白!” 直到凌晨,尹莫也没有消息,青汝市警方传回的画面,他在7月20号下午4点32分曾经被餐馆的监控拍到,之后就像是蒸发了。岳迁被带走后,他一共打了6通电话,叶波挨个核实,都是白事上的往来,中午12点之后,他关机了,在开车去青汝市途中没有接打过电话,到了青汝市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而按理说,他如果是去找古纯,起码他应该联系研究组。 岳迁找过王教授,但奇怪的是,王教授的电话也打不通,岳迁不知道研究组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叶波去联系,得到消息说他们也不知道王教授去了哪里。 21号凌晨2点,叶波沉着一张脸出现,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岳迁心中当即咯噔一声,喉咙都收紧了,“出什么事了?” 叶波将手机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屏幕上是叶波和青汝市一位乔姓队长的聊天记录,岳迁飞快往上翻,在看到照片时,目光顿住。 “王教授……” “死了,昨天自杀。”叶波再次捶向桌子,“被逼死了!” 乔队长发来的数张图片中,除了有尸体,还有王教授留下的遗书。 王教授是毕月佳研究组的主要负责人,异能的存在是必须谨慎对待的问题,谁都没有经验,谁都害怕担责,王教授马上就要退休了,他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领导对毕月佳的研究。 毕月佳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她确实是重度抑郁致死,而非外界所传受到非人对待。王教授在毕月佳死后,已经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但因为又一个疑似有异能的犯罪者失踪了,他必须去青汝市参与调查。这时候,毕一役掀起舆论风暴。毕月佳的研究高度保密,毕一役并不知道王教授的存在,所以矛头指向的是岳迁。然而王教授逃不过网上的声音,网友们的句句谩骂,他都知道,那是在骂他。 他在遗书中写到,是自己还不够专业,未能在最后时刻挽救毕月佳的性命。他高估了自己,他不应该主导这场研究,是他抢占了这个位置,毕月佳才会死。 最后他说,如果必须一命换一命,那他可以拿出自己这条命,他已经老了,不会再做出更多的贡献,但年轻的警察们不同,他们不应该被舆论毁掉。 岳迁的视野变得模糊,王教授说的“年轻的警察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指的是他,是他岳迁!王教授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看到网上那些对他铺天盖地的谩骂,王教授想帮他。 第252章 “为什么……”岳迁缓缓蹲在地上,按住双眼。此刻,他极端愤怒,也极端不平。毕月佳的异能已经危害到了社会,而异能的存在更是会颠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除了将她控制起来,研究她的异能,没有其他办法,不是王教授,也不是他害死了毕月佳,可是为什么后果要他们来承担?要王教授交出自己的一条命? 叶波这会儿也没有缓过来了,他很担心岳迁,王教授自杀并不会让网友闭嘴,且不说警方不可能公布王教授一命抵一命,就算哪天捅出来了,毕家更是会将王教授的家人,将整个研究组扒个底朝天。王教授这一死,岳迁的负担就更重。 “迁子。”叶波试探着叫了一声,但他并不知道说些什么。 岳迁摇摇晃晃站起来,“王教授被发现是一小时之前,他自杀的时间是昨天下午6点。” 叶波说:“是,怎么了?” 岳迁说:“他自杀和尹莫失踪有关吗?尹莫6点在干什么?” 眼看岳迁有些神经质了,叶波立即按住他,“你别乱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岳迁直勾勾地盯着叶波,“叶队,你看我能休息吗?我要去青汝市,只有我,才能找到尹莫!” 尹莫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他盯着黑暗深处,脑子沉重得像塞入了一团浆糊。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他下意识将自己藏了起来。那人影正在向他靠近,他的瞳孔逐渐适应,看得越来越清楚。 当他看清来人的脸时,讶然地一动不动。 怎么会?他看到了自己! 第141章 献祭者(33) 不远处突然传来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尹莫一个激灵,连忙回头看去,灯光被笼罩在灵棚遮布中,里面人影幢幢。他再次向四周看去,这里似乎是村庄的边缘,山林犹如一片起伏的海浪。阴风吹过,他蓦地一寒,感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擦过去了。 是“他”。“他”仿佛一道灵魂,直接穿过了他。 尹莫连忙追上去,再次来到“他”的面前,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他终于辨认出,“他”并不是他自己,是尹江,是他没有见过的,年轻而意气风发的尹江。 他的心跳陡然变得极快,有什么东西迅速从胸膛升腾起来,堵在了喉咙,他想张口,叫住尹江,可当一声“爸”出口,尹江完全没有反应,继续大步朝灵棚走去。 仿佛一道灵魂的不是尹江,是他。他顾不上脑子里的混乱,快步跟了上去。越是接近灵棚,唢呐的声音就越是大,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深夜要控制声量的说法,一段唢呐吹奏结束后,唱戏的登场,锵锵声震耳欲聋。 忽然,尹莫听到熟悉的,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歌声。 尹江正在掀灵棚的遮布,尹莫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灵棚里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前一黑,他根本看不清灵棚里的人,遮着眼睛朝舞台的方向奔去,双手死死撑在舞台沿上。 戏袍袖子甩了过来,他用力偏开头,朝那甩袖的人望去,那人穿着白色的戏袍,脸上却浓墨重彩,艳丽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是他的母亲,阿妆。 尹莫眼睛睁到最大,惊讶得呼吸都几乎停了下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再次看到活着的尹江和阿妆? 灵棚里热闹非凡,村民们打牌看戏,阿妆的表演是重头戏,所有人都看向舞台,却无一人看到突然出现在台下的,失态的尹莫。 阿妆也没有看到他。 这段结束,杂耍的上台了,阿妆下台时,是被尹江搀扶下去的,他看上去非常小心,生怕没有将妻子牵好。尹莫跟着他们来到后台,阿妆脱下外面的戏袍,尹莫才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阿妆怀孕了,她肚子里的是…… 尹莫讶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很清楚,阿妆和尹江没有别的孩子,此时,他在阿妆的肚子里面。这是他出生之前!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本来是在干什么来着? 头痛欲裂,尹莫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之前的事。 “累不累,他有没有踢你?”尹江关心地给阿妆倒水,又拿来吃食,蹲下来听了听阿妆的肚子。 阿妆将他的脑袋推开,笑话道:“还小,哪里会踢肚子。你这当爹的,成天疑神疑鬼。” “没当过啊,这不是头一回吗。”尹江有些内疚,“你应该在家里休息。” “那日子多难过,你又不在,我一个人,饭都没人做。”阿妆说:“只能天天做纸扎。” 尹江摇头,“你回嘉枝村,我爸妈陪你。” 阿妆连忙摆手,“那更不行,我和老人家处不来。” 舞台上锣鼓齐响,夫妻俩继续说着小话,尹江说,孩子在肚子里就听戏听丧歌,说不定一生下来就会唱,阿妆说那可好,跟个小鬼似的。 这种旁人觉得晦气的话,他们张嘴就来,尹莫回想自己小时候,似乎的确是从记事开始,就会唱丧歌,挨了欺负,还故意唱丧歌吓唬人。 “江子!准备了!”有人跑来喊。 尹江要上场,阿妆帮他理了理衣服,陪他到舞台边上。尹江跟个说书人似的上去,说的却是鬼故事,当场就有小孩被吓哭,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尹莫也不由得勾起唇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林腾辛。 他头脑里一阵刺痛,忽然清醒了一些,他从小就有的异能消失了,在这之前,他帮岳迁查案,遇到了一个情况和尹江非常相似的人,居叶伟,他请林腾辛查居叶伟的死因,但林腾辛并没有给他答案。他和岳迁都怀疑林腾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腾辛看上去比尹莫印象中年轻一些,他满面笑容看着舞台上的尹江,那是他的得意弟子。片刻,他走向后台,朝阿妆挥了挥手。 尹莫警惕地跟上去。 “老师,您怎么来了?”阿妆似乎很惊喜,连忙请林腾辛落座,拿来糕点。 “别忙别忙,我最近在南合市办事,就说来看看你们。”林腾辛温和地说:“快坐,有身子了还这么操劳。”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赚点奶粉钱。” 林腾辛和阿妆聊着家常,阿妆对他很是尊敬,林腾辛说起今后等阿妆生了,想请他们去北方,帮自己打点白事生意。 阿妆脸上隐约浮现出抗拒,尹莫看出来了,但阿妆没有直接拒绝,只感谢林腾辛的欣赏,说等孩子出生了,安顿好了,一定和尹江去看望林腾辛。 尹江的鬼故事讲完,回到后台,一见林腾辛,相当惊讶,“老师!” 阿妆说自己要登场了,补了会儿妆,离开后台。尹莫跟着她,发现她走出后台时,眉心皱起,神色变得很不耐烦。 接下去的几场表演,阿妆都上场了,最后还增加了一个流行歌曲独唱,村民们大声喝彩。 后半夜,表演结束,村民们有的回去,有的留下来继续打牌,尹江作为白事团队的老板,是要留下来帮着守夜的,林腾辛和他叙完旧,上车离开村子。 阿妆卸妆之后,素净的脸上有些疲惫和紧张,尹江叫团队里的一位大姐送阿妆去休息,阿妆却执意留下来。 “你待这儿干什么?你要多睡觉才行。”尹江正色道。 “我心里不踏实。”阿妆不肯走,望着尹江,“你师父今天来了。” 尹江叹了口气,笑道:“别人家都是媳妇儿和公婆有矛盾,到了我们家,怎么成媳妇儿和师父有矛盾了。” 阿妆轻轻打开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尹江哄着,“知道知道,你就是担心我。但师父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更没有机会遇到你。” 阿妆沉默了会儿,“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他怎么突然来看我们?”说着,阿妆摸了摸肚子,更加紧张,“他还来看我们孩子!” “没事,没事,不怕啊。”面对有些神经质的妻子,尹江耐心地抚摸着她的背,闻声安慰,“他又不是一直在南合市,等办完了事,他就要回去了。” 阿妆仍旧不安,“他为什么总要你去北方?他还要我们把孩子带去!” “我们不听他的,老婆,我都听你的,不怕不怕。”尹江吻了吻阿妆,出去和谁打了声招呼,亲自把阿妆送到办白事的这户村民家中,等阿妆睡了,他才回到灵棚。 尹莫感到很奇怪,他从不知道阿妆这么排斥林腾辛,阿妆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早就觉得林腾辛有问题?小时候和阿妆相处的时光,阿妆提到林腾辛,都是满脸尊敬。阿妆这个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她不喜欢谁,厌恶都摆在行动上。 难道是怀孕时情绪不稳定,才会看林腾辛不顺眼?生育后心态放平,觉得林腾辛也没有那么糟糕? 夜越是深,灵棚里的人就越少,最后只剩下尹江和死者的至亲了,尹江拨弄着火盆里的木料,又添下去一叠撕得蓬松的纸钱,火一下子旺了起来,尹江的面目变得不再真切。 第253章 尹莫想走过去,让他感受到自己。但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力道抽走,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依旧在灵棚,但烧得旺盛的火盆旁边,蹲着的人不是尹江,而是一群他不认识的人。 尹江成了一张黑白遗照,被挂在火盆的前方。 这是尹江的白事! 尹莫愕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灵棚很大,舞台前摆满了花圈,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状元游街的戏。他定睛一看,舞台边缘居然站着一身黑衣的林腾辛,不少来吊唁的人都走到林腾辛身边,他听到一一句句“节哀”。 此时的林腾辛,是这场白事的主持者,但更像尹江的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莫大的悲戚,在林腾辛的脸上上演。 尹莫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片刻,他的视线从林腾辛转移到遗照,照片上的尹江和刹那之前蹲在火盆旁的不同,憔悴了不少,这张遗像他很熟悉,因为是他选出来的。 尹莫忽然呼吸不畅,冲出灵棚,深秋凛冽的冷风将他包裹。他举目望去,这是殡仪馆,南合市的殡仪馆!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尹江走了,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能给尹江办白事。最后是派出所、村委会,还有一些善良的村民在嘉枝村村口给尹江摆了个简陋的白事,挂在灵棚里的遗像是他选的,最后也是他抱着遗像,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方。 可是为什么,尹江的白事会在南合市殡仪馆?为什么林腾辛会来主持白事? 在他的记忆里,尹江和阿妆接连病死的那段时间,林腾辛根本没有出现过,林腾辛没有来到他们任何一人的白事! 是当他在嘉枝村过不下去了,林腾辛才突然出现,将他接到北方的北宁市。小时候,他还因为不懂事问过林腾辛,为什么尹江阿妆死的时候,你没有来看看他们?林腾辛满怀歉疚,说当时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办法。 殡仪馆人来人往,简直比最繁华的商场还热闹,尹莫却感到周身阴冷。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致的画面?这是谁的记忆?他现在又是站在谁的视角? 他抱着头,拼命想着更早发生的事,一些片段犹如刀片般切入他的脑海。 岳迁被毕家搞了,陷入舆论风波。毕家?对,那个和他一样有异能的女人。她死了,她的异能消失了。 还有一个女人可能有异能,杀了人,躲藏在青汝市。他和岳迁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找那个女人。 尹莫猛然睁大双眼,他答应了岳迁,等岳迁一起出发,那他这是来到了哪里?岳迁呢?岳迁为什么……像是从他的人生里被剥离了? 尹江的白事还在继续,不断有人在灵棚进进出出,花圈堆得越来越多。这一次,尹莫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迫离开,他始终蹲在灵棚门口,试图寻找到熟悉的面孔。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他觉得这人他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那人向林腾辛走去,他立即跟上,听见林腾辛叫那人“居先生”。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尹莫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觉得见过了,这人是居叶伟的父亲! 林腾辛,和居叶伟的父亲,那个同样能够与灵魂对话的白事人认识! 可岳迁跟他说过,林腾辛没有去过苍珑市,居家父子也没有离开苍珑市,他们不可能认识。 三天隆重的白事结束,花圈、挽联付之一炬,尹江也被烧成一捧骨灰,林腾辛亲自为他捡拾骨灰,装入昂贵的骨灰盒。 尹莫很想知道,尹江的骨灰被带去了哪里,但他未能看到之后的一幕,他再一次被抽离,还未睁开眼,他就听到急促的雨点声。 这样的雨声,他从未听到过,那几乎已经不是雨了,是冰雹。 突然,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摸向剧痛传来的右腿,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这不是雨,也不是冰雹,是密集的子弹!而他以为自己依旧是一道虚影,却在这枪林弹雨中切切实实地挨了一颗子弹! 不,不止一颗,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哪里都是血,腹部被打穿,血不断从那里涌出来,他的肋骨好像也断了,右半边脸灼烧一般疼痛。子弹不断从他周围飞过,他倒在阴暗的山林中,风吹得高耸的树枝发出渗人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嚎叫。 他咬牙抓着树干站起来,呕出一滩血,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是谁的身体。是他自己的吗?可是他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不一样的枪声,是来追杀他的吗?但子弹好像没有那么密集了,是被火力压制住了?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撞进他视野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人。 岳迁! 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岳迁,甚至是,面目全非的岳迁! “走!”岳迁用力扶住他,往后开枪,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从岳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看得到岳迁的,岳迁半张脸被浓血覆盖,面皮都已经撕烂了,颧骨露在外面,每一次呼吸,都吐出腥气。 岳迁身上也到处都是弹孔,到处都在流血,最严重的一处是上腹,岳迁粗重地喘着气,时不时捂住那里,可是颤抖的手不可能堵住从那里流逝的血和生命。 他早就看惯了生死,他知道,岳迁马上就要死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谁在追杀他们?谁杀死了岳迁?他双眼红得仿佛滴血,抽走岳迁的枪,毫无章法地向后射击。 岳迁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嘶哑地说:“快走,我来护着你!” “你不能死!”尹莫竭力抱住岳迁,“我不要你护着我!” 岳迁的眼神变得很难过,他满是鲜血的手抚摸着尹莫的脸颊,“抱歉。” 尹莫不知道岳迁为什么要道歉,他根本不想听到岳迁道歉,他们正在被追杀,他要带着岳迁离开这里! 可是山林太大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林,潮湿的草木发出腐烂的味道,不知道吞噬过多少死在这里的生命。 子弹再一次变得密集,死神追上来了,尹莫感到后背被用力一推,整个人向地上的植被扑去,和他彼此搀扶着的岳迁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后,当他撞向地面时,岳迁的身体重重地压住了他,他听见子弹射入身体的闷响,然后在极其短暂的安静中,听到了血从弹孔汩汩流出的声响。 原来死亡是有声音的。 岳迁难以自控地咳嗽,吐出大口大口鲜血,他的肺都被打穿了,血喷射在尹莫脸上、身上,和尹莫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快……走……”岳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尹莫一把。 尹莫悲愤到了极点,他已经不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岳迁活着! 空中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却不是救援,一枚□□被抛下来,轰然一声,古老的树木成为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隔绝了视野,枪声停下来了,追杀者在浓烟之外,等着他们成为两具焦黑的尸体。 尹莫咬紧牙关,将岳迁扛在背上,可他的伤也实在是太重了,他自己走起来都困难,更何况背着一具“尸体”。他不相信岳迁已经死了,岳迁的血还在他的脖子上滴答,蔓延,那岳迁就是活着的。 他断裂的肋骨和腿支撑不起两个人,他倒下,却依旧扛着岳迁,被血浸透的双手哆嗦着抓住灌木,向浓烟之外爬去,两个人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植被,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低声说着:“坚持一下,求你,坚持一下!” “对,不起。”岳迁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尹莫早已没有知觉的手仿佛重新有了力量。 “你不会死!”尹莫继续往前爬,但这时,直升机的旋桨声犹如死神的镰刀,子弹从上方倾泻,没有人能躲过这密集的绞杀,而岳迁用身体为他挡了最后一次。 尽管没有用,他们都要死。 温热的血包裹着尹莫,他不用再爬了,他背着的人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安静地匍匐在血腥中,看着火势将他们包围,浓烟占据了整个视野。 “哈哈哈!”他狂笑起来,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你赢了,你赢了!” 意识归于黑暗,他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他茫然地看着周遭,他在别墅的院子里,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怔了会儿,山林里那血腥的一幕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他猛然站起来,声音逐渐从遥远变得近在咫尺。 “反诈科普,安全科普,你好,周末我们在街道有活动,来看看吧,还有礼品噢!” 尹莫立即循着声音看去,那张被污血覆盖的脸,那张被子弹撕裂的脸,此时完好,年轻,满是青涩的活力。 岳迁看到他了,笑容明媚地挥舞传单,“帅哥,安全科普,来不来参加啊!” 第142章 献祭者(34) 第254章 “岳……迁?”尹莫震惊地盯着雕花铁栏外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山林里的一幕还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视野中,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可那个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的岳迁居然好好站在他面前,年轻,白净,唯一的伤是额头上一个被蚊子咬出来的包。 这究竟是…… “呀,你认识我?”岳迁企图将传单递进院子里来,手嗖一声穿过铁栏,不安分地晃着,“那你更得来看了,还有奖品。”说到这里,岳迁“嗐”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住你们这儿的人,肯定也不稀罕那些奖品。人来了就行,你不知道,现在诈骗啊,犯罪啊,形式层出不穷的,我都有点抓不到缰了,你来听听准没坏处!” 尹莫只顾着看岳迁的脸,岳迁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奖品?” 见他居然对奖品感兴趣,岳迁笑起来,“就是米面油之类的,还有纸巾,都是日常所需嘛,哦对了,还有鸡蛋。另外就是我们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那个更不值钱,嘿嘿。” 尹莫脑子却像过了一道电,手不受控制地抓住岳迁的手腕,“什么绣球?是不是蓝色的?” 岳迁吓一跳,尹莫抓得太紧,他硬是没能将手抽回来,但尹莫看着不像坏人,他也不怕,耐心解释:“就是这么大一个,哎,你抓着我,我不好给你比。” 尹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抱,抱歉。” “没事噢!”岳迁索性将传单塞尹莫手上,双手比划着绣球的大小,他将双手合在一起的动作不是很标准,从尹莫的角度看去,像是比了一个心。 “有蓝色的,其他颜色也有。”岳迁说着在包里摸索起来,却什么都没拿出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哎,本来想给你看看的,结果今天忘带了。你来参加活动吧,到时候有很多绣球挂件,蓝色也有噢!” “蓝色……”尹莫艰难地开口,“是你做的吗?” 岳迁的脸竟是肉眼可见地红了,片刻,他有点骄傲地说:“是哦!本警察叔叔多才多艺吧!” 尹莫皱眉,“叔叔?” 岳迁说:“警察后面,不是都应该跟着叔叔吗?再说,我工作了,就是大人,你……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尹莫并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多少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刚才的对话中,他猜测,他可能是尹末,只有尹末,才得到了岳迁做的蓝色绣球。 他又“穿越”了?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穿到“这边”截然不同。 时间不一样,似乎倒退了很多,现在的岳迁还不是什么重案队副队长,只是个咋咋呼呼的菜鸟,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他们之间的一切事,还没有发生。 他更像是将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忽然,心脏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他下意识皱起眉。如果现在是在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上一个片段,也曾经发生过?他和岳迁被追杀,岳迁惨死在他面前。 不,这怎么可能是发生过的?如果真的发生过了,岳迁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一幕是未来吗?那个穿着作战服的岳迁看起来很成熟,比眼前这个发传单的年长了十来岁的样子。命运让他看到了未来?那样的血腥和残忍,就是他与岳迁的句号? 不知不觉,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狰狞,传单被他捏碎,手臂上暴起青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岳迁关心地问。 尹莫回过神,看到皱破的传单,下意识将它藏到身后,“没事。” 岳迁又翻出一张递过来,“那我再给你一张,一定要来哦!” 尹莫接过来,看到岳迁手背上还有一个蚊子包,“你被咬了。” 岳迁笑道:“你们小区绿化太好了,又有人工湖,蚊子就好我这一口,哎呀痒死我了!”说完,岳迁就开始挠,挠完手又去挠脑袋,“说不得,本来都感觉不痒了,现在怎么全都痒起来了!” “你等一下!”尹莫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叮嘱道:“我马上出来,你别走!” 屋里应该备有风油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尹莫冲进屋,翻箱倒柜。 一个妇人连忙走来,“小末,找什么啊这是?” 尹莫抬头看她,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但看衣着,她可能是家里请的阿姨。 “有没有风油精?”尹莫问。 “有,有,你被咬啦?哎,现在天气热,就是蚊子多。”阿姨很快找到风油精,尹莫拿过就往外面跑。 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岳迁就不见了。 岳迁还在铁栏外,看见他出来,笑着招手,“这么快?” 尹莫伸出手,“手给我。” 岳迁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手递到了他面前。清凉的风油精滴在蚊子包上,岳迁舒服地吸了口气。尹莫将风油精抹均匀,还想帮他涂抹头上的。但岳迁手一翻,居然迅速拿过风油精,“谢了啊。” 尹莫隔着铁栏,看着岳迁在自己额头上涂抹。阳光将岳迁笼罩起来,尹莫失神地想,如果自己能从这个时候,就和岳迁在一起,那是不是山林里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很快,一片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也在他眼中落下浓重的阴影。 现在的他,并不是他自己,不是尹莫,而是那个得到蓝色绣球的尹末,这是尹末经历过的事,是尹末的记忆。 为什么他要在尹末的壳子里重新经历一次?那场死亡呢?和岳迁一起死去的也是尹末吗? “岳迁!上哪去了?”远处传来喊声,岳迁赶紧将风油精塞回给尹莫,拍拍自己的包,“我队友在找我,我得走了,还有这么多传单没发呢!” 尹莫拿着风油精,“你……” “一定要来啊,我们这个算‘业绩’的,来支持我一下嘛!”岳迁双手合十,“看在我这么求你的份上。” “岳迁!” “来了来了!” 岳迁飞快跑走,头都没回。 尹莫站在原地,看着岳迁飞奔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求了我一秒。”尹莫低声说:“好敷衍。” “小末,外面热,快进来!”阿姨喊道:“我切了西瓜和蜜瓜。” 尹莫回到屋里,心不在焉地吃着西瓜。这套别墅很大,不算地下室,有三层楼,看装修,不是那种中老年喜欢的风格。 客厅的陈列架上,有一张全家福,尹莫拿起来看了看,只认识其中的两张面孔,一是尹末,另一个是尹年,他穿越到朔原市时,远远看到过尹年。尹末这一家子够大的,父母双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和尹莫有一模一样脸的他,早就是孤家寡人。 手机响了,尹莫犹豫要不要接,是尹年打来的,他并不清楚尹末和尹年的相处模式。 “小末,你电话响好久了!”阿姨在楼下喊道。 尹莫这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尹年的声音就传来:“不会还在睡觉吧?” “没有,起来了。” “那就好,你回来也别老是在我这里憋着,出去健身,约朋友聚聚,你去回声,我给你办了卡。” 这通电话基本都是尹年在说,他似乎是个很爱操心,管得又宽的哥哥,恨不得将弟弟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到,尹莫听出来,这里其实是尹年的住处,尹末这个时间应该在国外读书,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虽然有自己的住处,但尹年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他又不肯去父母家住,尹年便强行将他接到自己这儿,让一位姓汪的阿姨每天给他做好吃的。 “小末,出去啦?”汪姨说,“是去锻炼吗?把水带上!” 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尹莫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汪姨热情又和善的脸,他还是拿了过来,“谢谢汪姨。” 尹莫没有去尹年说的回声健身馆,一出门,就朝岳迁离开的方向跑去。骄阳似火,一会儿功夫,尹莫背上就是一片汗水。刚才在家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岳迁和其他警察似乎已经离开小区了。尹莫找了大半个小区,都没有看到他们,有些失落。但路边有散步的老人手里拿着传单正在看,岳迁可能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尹莫继续往前,走到了小区的南门,外面是个宽敞的社区广场,在人群中,他再次发现了岳迁。 岳迁不知什么时候,往身上披了个绶带,正在卖力地吆喝,老年人反应慢,理解能力也差,他反反复复详细回答他们的问题。 尹莫本想跑过去,但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现在和岳迁只是陌生人,不止他,尹末和岳迁也是陌生人。他应该在尹末的壳子里,做多余的事吗? 他突然变得非常烦躁,这到底和之前一样,都是碎裂的片段,还是什么?阿妆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尹江的白事也和他经历过的不一样。现在发生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小区外的树荫下,茫然地看着热闹的人群,视野中,逐渐只有岳迁是清晰的,其他人都模糊成了融化的暗色。 第255章 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吗?不是“这边”,不是“那边”,是一个崭新的? “陈婆婆,今天没有礼品,活动的时候才有啊。”岳迁直起腰背,擦了擦汗,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可转身看了半天,又没有看到可疑者。 尹莫最终还是去了尹年说的健身馆,离小区不远,走路就能过去。他犹如发泄一般推了两小时的铁,可未知和迷茫带来的焦躁情绪仍旧徘徊不去。 他躺在肩推椅上喘气,眼前有些发黑,他忽然很不想动,等着时间、或是别的什么力量将他带离这里。他想到岳迁的蓝色绣球,可以的话,他想亲手得到它,但是前面三个片段都那么短暂,这次也不会长到哪里去,他应该马上就会被丢到别的时空中。 可是相似的感觉迟迟没有降临,他拖着运动后亢奋的身体回到家,晚上,尹年都回来了,他依旧在尹末的壳子里。 看到弟弟真的听话去锻炼了,尹年很高兴,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尹莫头一次近距离观察尹年,这个岳迁名义上的相亲对象。他很高,不笑的时候比较威严,有点长兄如父的意思。据说尹末不见了之后,他是最担心的,也一直是他在找尹末。 “我脸上有东西?”尹年问。 尹莫摇头。 “那你盯着我看。”尹年笑了笑,“是不是想跟哥谈心啊?” 尹莫自然不会谈,说得多错得多,但他可以听尹年说。 尹年最近工作上似乎不太顺,正好弟弟在,他抱怨了一通,还说起尹父的坏话。 “老头子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固执得要死,什么新的都不肯接受,我太难了。” 尹莫附和了两句,尹年发泄完了,又关心起他的学业和心理健康,“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哥想办法帮你解决。” 尹莫拿不准尹末为什么回来,只得说:“真没事,学累了,回来放松几天。” 尹年显然不信,“那边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哥,你想多了。”尹莫没有被欺负过,他很难想象尹末被欺负的样子。 尹年盯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实在不肯说,也没办法,“回家看看爸妈吗?” 尹莫不想节外生枝,“算了,我在你这里自在。” 这话尹年爱听,“行吧,那你继续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尹莫睡了一觉,醒来仍在这个时空,但一起来,他就感到浑身酸痛无比,稍微动一下,肌肉就扯得酸爽。 力量训练做过头了,做完又没有好好按摩。 白天尹年不在,尹莫又出门了,汪姨照例给他灌上一壶水,问他想吃什么。 “汪姨,你爱做什么,我就爱吃什么。”尹莫挑好听的说。果然,汪姨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忙活去了。 尹莫去找岳迁,但岳迁今天没有来,可能是去别的社区做宣传了。他先去市局附近等了会儿,又去就近的社区,倒是看到其他发传单的年轻警察,但没有岳迁。 找一个人其实并不困难,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社会。但找一个陌生人,却不容易,因为没有名分。他以什么身份去找岳迁?找到了又说什么? 下午,尹莫再次来到健身馆,酸痛的身体没能阻止他再次将力气释放在器械上,如此的后果,是次日手臂痛得抬不起来。 而这天,也是市局展开安全科普活动的日子。尹莫展开传单,看清楚地址,一早就过去了。活动还没有开始,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场地,一箱箱礼品从车上卸下来,尹莫没有走近,站在远处张望,看到了米面油,但没有看到蓝色绣球。 岳迁还没到。 尹莫心跳得有些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雀跃什么。背包里装着水壶,他打开喝了一口。 大概半小时后,岳迁到了,岳迁从车里跳下来的一刻,尹莫就看到了,岳迁实在是太鲜明,他一出现,尹莫就觉得别人全都成了背景。 尹莫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岳迁大声朝后面说:“来帮忙搬啊!快点!群众都到了!” 几个警察上前,后备箱里的纸箱被拿出来。岳迁笑着和社区工作人员打招呼,他们似乎已经很熟了,岳迁从箱子里掏出蓝色绣球,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岳迁笑嘻嘻地说:“都是我做的,你们可以拿一些走。” 尹莫皱了皱眉。这蓝色绣球,原来是见者有份啊。 有个警察走过来,提醒道:“别急着送,一会儿没了。” 尹莫说:“没事,我还能当场赶工。” 那警察啧了声,“给你能的!” 时间差不多了,活动开始,现场坐的基本都是冲着礼品来的退休老人,年轻人很少,尹莫混了进去,将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为了让群众了解花样繁多的诈骗手段,警察们还编了小品,第一个小品,岳迁就是主角,大爷大娘们看得捧腹,尹莫却没看懂演的是什么,他像个课堂上走神的顽劣学生,只盯着岳迁,别人在说什么,他是一句都懒得听。 小品之后,是安全宣讲,因为很无聊,群众们开始喊:“什么时候领礼品啊?” 岳迁赶紧拿着话筒说:“婶,再等等,马上啊,第一轮礼品马上就领,但是需要回答问题,您认真听。” 都是很简单的问题,但大爷大娘们还是有不少回答不上来,按理说答不上问题就领不到礼品,但大爷大娘闹起来,谁拦得住?尹莫看着岳迁手忙脚乱,礼品被抢走一波又一波,忽然笑了起来。 社区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上前维持秩序,这时正好到了下一个小品,比起枯燥的科普讲解,群众更喜欢这个,又都坐下来看。刚才那一闹,尹莫挪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想近距离看岳迁飙戏,结果人家这场不上。 下一个环节是抢答,礼品比上一批好,是老年人最喜欢的油。岳迁作为主持人,义正言辞地强调,这次绝对不能抢,一定是答对了才能拿。 问题挨个被抛出,一些老人确实认真听了讲,积极举手,抱得油归。尹莫其实也答得上,但他并不想拎一桶油回去。他想要的,只有岳迁亲手做的蓝色绣球。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岳迁,那么多人,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岳迁看到他了,笑着将话筒指向他的方向,“叔,婶,这个问题让这位小哥来回答好不好?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尹莫,尹莫愣住了。什么问题?他根本没听。 岳迁又说:“这位小哥可认真了,坐着坐着就从后面溜到前面,哎,这大热天的,小哥这年纪的我是一个都没看到啊!”说着,岳迁手搭凉棚,美猴王似的环视一圈,惹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所以就是你了!”岳迁冲尹莫挑眉,“答对有奖噢!” 话这么多,怎么不重复一下问题?尹莫腹诽。 “你……问题是什么?”尹莫硬着头皮问。 岳迁呆住了,“啊?” 哄堂大笑,有个大爷大声说:“年轻人不行啊,听都没听呢!我来我来!” 尹莫坐下了,将帽子压得更低,问题被抢答,他没得到礼品。 临近中午,活动结束,礼品被瓜分完毕,老年人们虽然更喜欢米面油,但绣球好看啊,拿回去给女儿、孙女,自家挂着也不错。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尹莫这个高个儿就显得更加突出,岳迁正在收拾东西,抬眼看到尹莫,迅速小跑过来,“你真来了,谢谢啊!” 这样活泼的岳迁,身上跟自带着光一样,尹莫眨了眨眼。 “不过你怎么回事?一点都没听啊!”岳迁话语里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亏我还点你名。” 尹莫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 岳迁说:“我一下车就看到你了啊,耶,看不出来,你比那些婶子都积极。” 尹莫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信啊?”岳迁得意洋洋,“我是重案队的警察,我这观察能力,杠杠的!” 岳迁话挺多的,索性拉着尹莫来到树荫下,“哎,我们这工作不好做啊,大家都是冲礼品来的,听进去的人没多少,像你这么小的,根本不来。” “你也才毕业吧。”尹莫说。 “我工作了就是大人。”岳迁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荣誉感,又说:“你这样的孩子,多一些就好了,你看,今天来的年轻人不超过十个。” 尹莫端详岳迁的侧脸,听他嘀嘀咕咕,在他说出“热死我了”时,想也没想就拿出水壶。 现场明明准备了瓶装水,但岳迁一直很忙,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这会儿是真的特别渴。 他看了看水壶,忽然夸奖道:“你这水壶真好看!” 亮黄色的运动水壶,很大一个,夏天看起来特别诱人。 “谢谢。”岳迁接过,扯开盖子就仰头喝起来。他没有碰着壶口,直接挤到嘴里,不知道是时间变慢了,还是岳迁太能喝,尹莫觉得他喝了很久。 第256章 “这水壶真挺好看,还好用。”岳迁将水壶抛起,接住,爱不释手,由衷赞美。 尹莫脱口而出,“那就送你,你经常出外勤,这个用着方便。” “那不好。”岳迁要还给尹莫。 尹莫却退后一步,“我过两天就要回学校了,用不着。” 岳迁想了想,又笑起来,“行,谢了啊!” 又有人在喊岳迁了,“来了!”岳迁回头应了声。 “岳迁。”尹莫叫住他。 “嗯?” “蓝色绣球,可以送我一个吗?”尹莫说:“虽然我没有答上问题。” 第143章 献祭者(35) 岳迁看着尹莫,突然笑了起来。尹莫蹙眉,不知他在笑什么,自己讨要绣球很好笑吗?还是没答上问题很好笑? “你想起来了啊?我以为你不要了呢。”岳迁说着,从兜里扯出一个蓝色绣球,举到他面前。 蓝色绣球一摇一晃,就像在“那边”挂在他车上的一样。他盯着绣球,失神片刻,伸手想要接过。但岳迁手一挪,绣球往旁边躲去。他再次抓,岳迁又一挪,脸上露出得意又有些顽劣的神情。 尹莫不接了,直勾勾地看着岳迁。岳迁“哎呀”一声,主动把蓝色绣球放在尹莫手里,“生气了?开个玩笑嘛。” 尹莫拿好绣球,“没有生气。” 岳迁也不纠结这个,“那就好,其实我早就把给你的绣球挑出来了,只要你来,就肯定给你,不管你有没有答对题。” 尹莫说:“嗯?为什么?不是都要答题吗?” “你不一样,你很特殊。”岳迁张口就来。 尹莫却很诧异,这时候的尹末就很特殊了吗? 看见尹莫发懵的神情,岳迁又笑起来,“逗你玩的,你们大学生逗着最好玩。小弟弟,这就被我迷住了?刚才的科普怎么听的?我这是渣男的套路啊!算了,就借这个绣球,给你上一堂课。” “……”这个时候的岳迁,跳脱得让尹莫有些接不住。 “不过这个确实打算送给你。”岳迁又解释,“那天你不是给我涂风油精了吗?又那么喜欢绣球,你要来了,肯定有你的份。” 尹莫点点头,“嗯。” 岳迁玩着水壶,“你学什么的啊?” 尹莫对尹末的学业全无了解,想了想,说出个笼统,但不大会出错的答案,“在国外学艺术。” “艺术?艺术好,一看你就很有艺术气质。” “有吗?” 岳迁认真说:“你头发长,眼神忧郁,长得好看,符合艺术生的刻板印象。” 尹莫忍俊不禁,“哪有忧郁?” “你怎么不反驳我说你长得好看?” “因为……本来就好看。” “哈哈哈哈——”岳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还拍起了大腿。 “你们警察,都这么不要形象吗?”见岳迁眼泪都笑出来了,尹莫递上一包纸。和他在一起的岳迁也喜欢笑,但没有像这样笑过,穿到老岳家的岳迁也有一张特别年轻的皮囊,和面前的一模一样,但内里却沉稳许多,那大约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时间的洗礼,哪会当街笑成这样。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岳迁用着尹莫的纸,还忍不住笑尹莫,“你刚才说话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 被岳迁的笑容感染,尹莫也笑起来。路过的人纷纷向他们看来,两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孔即便笑得夸张也很养眼,不少人露出善意的笑。 “岳迁,收摊了!”一名队员喊道。 “来了来了!”岳迁要走了。 尹莫想也没想就问:“你们下午也有活动吗?” “有啊,忙呢!” “在哪里?” 岳迁盯住他,“还想领礼品啊?” “我没事干,你们需要志愿者的话,我可以去帮忙。”尹莫说。 岳迁开心道:“那好啊!在黑梧桐社区,2点开始。” “岳迁,墨迹什么呢?”队友催道:“就你最墨迹!” “来了来了!”岳迁退着对尹莫挥手,“等你!” 尹莫中午匆匆回去吃了一顿汪姨的拿手好菜,又匆匆出门,才过1点,就已经赶到黑梧桐社区。岳迁他们还没来,零星社区工作人员守在活动场地吃饭。尹莫独自站在边缘,向周围张望。 1点半,岳迁来了,他这时候实在是个咋咋呼呼的小青年,嗓门特别大,一群人从车里下来,就他最能嚷嚷。 尹莫走过去,“岳迁。” 岳迁眼睛一亮,赶紧拉住尹莫,向旁边同样年轻的警察介绍,“这位,我拉来的志愿者!薛锦不是来不了吗,他正好补上!” 大伙纷纷和尹莫打招呼,热情点的还和尹莫握了握手,尹莫回头找岳迁,岳迁正在一个箱子里翻找什么东西,尹莫想看看,他就站了起来,挂奖牌似的将一个志愿者工作证挂在尹莫脖子上。 “嗯,好看!”岳迁乐呵呵地说。 尹莫拿起工作证看了看,就一个普通的,连名字照片都没有的通用志愿者证件,有什么好看的? 见尹莫好像对证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岳迁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你是不是嫌它没有名字照片?” 尹莫言不由衷,“没关系。” “这个简单!”岳迁拿过证件,将外面的胶皮暂时摘下来,但笔都拧开了,突然看着尹莫的脸说,“你叫什么来着?” 尹莫眼尾动了动。 岳迁没有问过他名字,他也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他一直在下意识避免这件事。 他现在在过去的时间线上,在尹末的躯壳里,他不确定自己只是被送到了这里,重新经历尹末经历的事,还是他也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 “这么谨慎啊?”岳迁笑道:“看来来听科普还是有用。不过我是警察,你可以相信我的,而且你都知道我名字,我不知道你的,不公平。” “尹……”尹莫轻轻开口。 “什么?”岳迁说:“易?还是一?你姓一啊?牛掰!” 尹莫摇头,吐词清晰了些,“尹莫。” “哦,姓尹。”岳迁在证件上写下一个“尹”,在写第二个字时停下了,“哪个mo呢?” 明知自己应该说末尾的末,可尹莫嘴唇动了动,心里的挣扎还未拉扯出个结果,嘴已经说出他更想说的话,“草字头那个莫。” 说完,他低下头,甚至不敢看岳迁。 如果他只是重新经历尹末经历过的事,那么他断然不可能说出“尹莫”,但他说出来了,他是不是已经在过去改变了什么东西?那未来呢?是不是会因为他这句话发生改变?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山林中的一幕,岳迁浑身是血,身体布满弹孔,岳迁的血都流尽了,死得极其痛苦。 他后背猛地冒出大片冷汗。那明明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事,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改变了这个小小的细节,所以才指向那个残忍的未来。 “莫……写好了!” “不是这个莫!” 两人同时开口,尹莫抓住了岳迁的手,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岳迁诧异地看着他,“嗯?那是哪个莫?” 证件上,写着“尹莫”,岳迁字迹并不好看,个头大,龙飞凤舞,尹莫胸口堵得慌,这一刻,不舍的情绪疯狂蔓延。岳迁写了他的名字,不是尹末,是尹莫。也许一切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那个血腥的结局不是真实的,正是因为他修改了,它才不会成为现实。 “没事,就是这个。”尹莫呼吸有些急促。 岳迁拍着胸口,松口气,“那我要来画你的照片了。” “画?” 岳迁飞快在贴照片处勾画几笔,灵魂一寸照出现了,尹莫看了看,“这是我?” “真帅啊!”岳迁半点不内耗,对着那五官都没有的火柴人夸上了。 尹莫将证件翻了个面,被涂鸦的那一面朝里。 “我这么拿不出手啊?”岳迁大声抗议。 尹莫不理他,跟其他人一块儿干活去了。 下午的活动,岳迁依旧是主角,要讲解新型骗术,要表演小品,还要发放礼品,尹莫这个志愿者眼里没活,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礼品区,坚决保卫礼品,尤其是不让蓝色绣球被哄抢。有人没有参与互动,也来拿绣球,尹莫起初不给,后来放水,挑挑拣拣,把其他颜色的绣球送出去,蓝色绣球严格只给符合领取条件的群众。 傍晚,活动终于结束了,岳迁过来清点剩下的礼品,目瞪口呆,装绣球的盒子里,居然只剩下蓝色绣球,其他颜色都被领走了! 其他警察也都走过来,一看,大笑起来。 “哟,今天怎么是岳迁的滞销了?” “我的呢我的呢?我去,我的全都没了!我太棒了!” “哈哈哈让岳迁得意!没人要啊这!笑死我了!” 大伙儿嘴都很损,但都是开玩笑,岳迁转身就和嘲笑自己的队友扭打起来,刚才还很认真科普的年轻警察们打来打去,跟男大也没什么两样。 第257章 岳迁打完回来,假装懊恼,“气死我了,他们嘲笑我!我的怎么没人要啊?” 尹莫说不出话,他有点后悔了,好像不该这么讲规矩地把守着蓝色绣球。 岳迁眼巴巴地看着尹莫,“真的没有人选我吗?他们都说不要蓝色的?” “也没有。”尹莫别开眼,“都是随便拿的。” “随便拿也不能只剩下蓝色吧?”岳迁忽然露出看穿一切的笑,“你把蓝色扣留下来了!” “没有!”尹莫当即否认。 岳迁却不听他的,“你想据为己有!” 对峙片刻,尹莫索性抱住盒子,“那我全都拿回去,这下蓝色就不剩了。” “不要以为你长得美就可以想得美!”岳迁也抱住盒子,“这场没送完,我不知道留到下一场啊!” 尹莫没能得到更多蓝色绣球,轻轻撇了下嘴。 刚还打了一架的警察喊:“岳迁,去吃饭吗?李哥请客!” 一天的忙碌结束,年轻警察们要去吃吃喝喝犒劳自己了。 岳迁却说:“你们去,我今天有事。” 听到这个答案,尹莫有些诧异,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走!”岳迁对尹莫说。 尹莫没跟上,“嗯?” 岳迁的笑几乎融化在夕阳里,“绣球虽然不能给你更多,但饭可以请你吃。走走走,快饿死我了!” 黑梧桐社区有个一到晚上就排队的大排档,岳迁拉着尹莫过去,险之又险抢到最后一张桌子。岳迁一边点菜一边说,这家他听说很久了,但每次来,都要等几十个号,他没那么多时间,一直没吃上。今天算是得了活动的便宜,早早收工,又不用加班,离得还近,终于不用排队了。 “你要吃什么?加上。”岳迁点好自己想吃的,把菜单递给尹莫。尹莫数了数,又看了看邻桌的盘子,一份很大,岳迁点的这些够他们两个人吃了。 “别客气啊,加啊!”岳迁说。 尹莫加了个炒青菜,“不够再加。” 岳迁瞅了瞅,“嘿,你还给我省钱。” 这个大排档虽然人多,但上菜很快,不久几个大盘子就将桌子堆满了,岳迁后知后觉,“这么多!” 尹莫问:“还觉得我在给你省钱吗?” 岳迁将碗一端,“省什么钱,吃!” 科普活动别看不如侦查重要,一天下来也是很累的,岳迁飞快干饭,不光顾着自己吃,还招呼尹莫,尹莫稍微吃得慢了,他还催。 尹莫说:“岳警官,是有人在你背后拿着刀砍你吗?” 岳迁眼睛一瞪,“瞎说什么?” “那你吃那么快?”尹莫说着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我后面也没人拿着刀砍我。” 岳迁笑了半天,终于慢下来。 天已经黑了,尹莫接到尹年的电话,“汪姨说你和朋友在外面吃?” 尹莫看看岳迁,“嗯。” 尹年很高兴,“哪个朋友啊?下次带回来,汪姨做给你们吃。” 当着岳迁的面,尹莫不能说太多,“好。” 尹年叮嘱了几句,就挂了。 “你家里人催你回去啊?”岳迁说。 “没事。”尹莫收起手机。 “你们学生,是要早点回家的。”岳迁又摆出社会人的谱,“不像我们,多晚回家都行。”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尹莫指了指,“你的。” 岳迁一看来电显示,表情顿了下,“舅啊——” 宁秦冷飕飕地问:“哪儿鬼混去了?” 岳迁盯尹莫一眼,连忙站起来,捂住手机,“我跟朋友吃饭呢!你去我那儿了?” “路过,来看看。”确定岳迁安全,宁秦语气缓和,“吃完早点回家休息,给你带了些东西,冰箱和抽屉里都有。” 岳迁笑道:“谢谢乖舅!” 重新坐下,岳迁若无其事继续吃,尹莫说:“不像我们,多晚回家都行。” 尹迁脸一红,夹起一根笋放在尹莫碗里,“吃!” 深夜,尹莫站在卧室外的平台上吹风,小区很安静,他听得见自己不平静的心跳。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或许他可以不离开这里,继续以尹末的身份生活下去。 今晚分开时,岳迁说后天还有活动,下周也有,问他要不要继续来当志愿者,“管饭哦,午饭跟着大家吃,晚上我请你。” 他差点脱口而出“好”,但他知道这不对,他在尹末的躯壳里,他已经让岳迁知道了他叫尹莫,他已经修改了一部分过去,他感到惶恐。 “噢,你要回去上学了吧。”岳迁问:“哪天走啊?” 他给不出具体时间,前面三个片段,他都是一瞬间就被抽离,而这一次,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后天来。”他说完又补充道:“后天有空的话。” 尹莫再次将蓝色绣球拿出来,悬在空中,细细端详。假如他留下来,和岳迁的交集从现在就开始了,他们会慢慢熟起来,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向岳迁告白,他们在一起,岳迁在重案队越来越忙,而他也没有尊重尹家的安排,而是做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工作——白事。到这里,他和岳迁似乎又和以前一样了。 忽然,尹莫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划过,他没能抓住。 “我要去青汝市,请批准。”岳迁站在程副局长面前,身姿笔直,态度极其坚决,“王教授死亡,尹莫失踪,我有责任过去,我必须过去!” 叶波站在他旁边,也郑重道:“我也认为岳迁必须去,古纯失踪,他早就该参与侦查了,古纯的线索本就是他发现的。要不是毕一役炒作舆论,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 徐头儿得知岳迁和尹莫的事,从医院赶来,“小程,我给岳迁担保,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负责!” 程局抬起手,示意叶波和徐头儿都不要再说了。他看向岳迁,“你知道,现在社会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盯着重案队。” “我知道。”岳迁说:“但只有我能找到尹莫,程局,别忘了,尹莫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他曾经有过异能,我是他的监督者!” 程局蹙眉深思,岳迁又道:“毕家的事,我理解上级的顾虑,但程局,你比谁都清楚,毕月佳不是被我害死。” 程局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 “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岳迁说:“毕月佳这个异能者已经死了,剩下的,我不希望他们再出事!” 徐头儿站起来:“我也为岳迁负责!” 是否批准岳迁去青汝市,有一个流程需要走,几位局长,甚至包括省厅的高层都要挨个表态。但程局下了决心,“你立即出发,别的事我来处理。” 夜色中,警车向通往青汝市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岳迁接到陈随的电话。 “王学佳回来了。” 王学佳着急的声音传来,“迁子哥,我去‘那边’了,他不在‘那边’,我不敢待得太久,怕耽误‘这边’的时间,我回来跟你说一声,我马上又过去!” 尹莫没有穿越,“那边”没有尹末。岳迁的眼神越来越深,尹莫这个人做事有时候不着调,但不会故意玩弄他,他们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尹莫不仅没有等他,还玩起了失踪。尹莫遇到什么事了,或者被困在什么地方,无法和他取得联系。 到底是什么事? 岳迁紧闭双眼,尽可能地镇定下来,尹莫独自来到青汝市,然后失踪,很像是他突然得到了古纯的线索,而这条线索还关联到别的事。尹莫,古纯,这两人必然有某种联系,如果找到古纯,哪怕只是发现古纯的蛛丝马迹,也许都能发现尹莫的线索。 另一个方向,岳迁神经绷得更紧,他想到了尹莫讲述当年给敖春晓请灵,却差点出事的一幕。尹莫有过请灵出事的经历,那这次呢?且尹莫始终对失去异能有所介怀,躲在暗处的东西,也许会以此来为他设陷。 车还没到青汝市,岳迁在电话里与青汝市警方沟通,提出在殡仪馆、墓地、办白事的地方进行搜索。前面两个地方好办,但最后一个,青汝市那么大,办白事的哪里统计得完? “那就以除难街为中心。”岳迁说:“尹莫出现在除难街不久就消失了,他不会离这里太远。” 凌晨,岳迁一行到达青汝市,岳迁第一时间来到尹莫的车边,车已经经过反复勘查,并无其他人的痕迹。岳迁坐在驾驶座上,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抬头的瞬间,发现后视镜下空空如也,一直挂在这里的蓝色绣球不见了。 第144章 献祭者(36) 青汝市,菊宛巷,灵棚在老旧拥挤的巷道里发出微弱的光。此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这个时候,灵棚里最是安静,白事表演12点就收摊了,打麻将的也只敖到3点来钟,此时还留在灵棚里的,只剩下死者的几位至亲,而就连至亲,也有些熬不住了,纷纷打起瞌睡。 第258章 灵棚的正前端,摆着一具棺材,周围放着花圈,遗像挂在花圈上方。死者是个年轻人,叫褚事顺,今年刚30岁。褚家的长辈给他起这个名字,自然是希望他这一生诸事顺遂,然而显然,他并不走运,小时候就被查出患有心脏病,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终于没能继续熬下去。 褚事顺有一张不错的脸,褚家人原本还希望他能在死前讨个老婆,起码给褚家留个后,但没能如愿。 此刻,一个女人站在棺材边,安静地看着被鲜花和假花簇拥着的尸体,她的眼睛通红,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悲伤极了。 “小谷,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都快两天没合眼了,天亮了还又得忙。”褚事顺的小舅上前,往棺材看了一眼,沉沉叹气。 被叫做小谷的女人含泪摇头,“我想再陪陪他,小舅,你们都去休息,我想,最后和他说会儿话。” “哎,好。”小谷的痛苦具象在她的脸上,小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招呼灵棚里其他人离开。 青汝市这边办白事有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延续下来的规矩,白发人不能为黑发人守灵,褚事顺的父母顶多白天来烧纸,晚上不能留在灵棚里,而褚事顺没有兄弟姐妹,身体不好,没工作,所以也没有同事能来帮忙,只有舅舅、姑姑,还有几个表哥堂妹能来守灵,长辈心痛小辈,到了这天亮前最难熬的时候,都催他们去休息,一来二去,灵棚里就只剩下自称是褚事顺前女友的小谷了。 她望着遗照,渐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黑衣黑裤的男人走进灵棚,小谷和他对视一眼,朝棺材方向一点头。男人迅速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尸体抱了出来。小谷则站在灵棚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 男人将尸体抱到一辆三轮货车上,又迅速回到灵棚内,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换上准备好的寿衣,自己躺进棺材。 小谷回到棺材边,帮忙整理,男人开口:“我现在走?” 小谷想了想,“不行,你一走,他回来了怎么办?再等等,稳定了再说,反正上午就要送去烧了。” 男人皱了皱眉,没说话。 褚事顺的小舅回来了,带了些食物,小谷立即换上悲伤的表情,擦了擦眼泪。 “他能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来。”小舅感叹道,“现在多少结了婚的,都做不到你这份上呢。哎,你们怎么没能走到一起啊。” 小谷勉强吃了些糕点,竟是开始作呕,小舅吓一跳,小谷忙说不碍事,自己就是太难过了,肠胃应激。 “小舅,我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好好,赶紧去,哎!” 小谷离开灵棚,立即朝三轮货车走去。这时天还没有亮,三轮货车藏在阴影中,没人看得见上面扔了具尸体。她将三轮货车发动起来,晃晃荡荡开走。 天终于亮了,尸体将被送到殡仪馆,排队火化。最后这小半天,没有白事表演,没有麻将可打,来送别褚事顺的只有父母两边的至亲。小谷始终守在棺材边,来最后看褚事顺一眼的人,都忍不住和她说一句关怀的话。 送灵的时间到了,灵棚里哭声震天,褚事顺的父母不能送儿子最后一程,褚母哭得倒地不起,亲戚们忙着搀扶她,小谷和白事一条龙的员工一起,将遗体抬上灵车。 同一时刻,在菊宛巷边缘一个老房子里,易轻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他浑身无力,像是被捆缚了很久,大脑深处传来极致的疼痛,一些陌生的记忆在他头脑里涌现,但他看不清,也抓不到,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茫然地观察四周,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是身体却异常疲惫,仿佛这段时间,他都在某个地方辛劳奔波。 他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 “我……”他痛苦地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灵车到达殡仪馆,遗体立即被火化准备工接走,褚事顺的小舅拿到号牌,前面等待火化的人不少,他们至少还要等两个小时。 小谷独自站在家属休息室之外,孤零零地望着操作间,背对褚事顺的所有亲人,她的神情十分冷漠。 岳迁一宿没睡,尹莫的行为太怪异,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失踪的蓝色绣球仿佛某个暗示,让他非常不安。 他提出重点排查殡仪馆和最近的白事,后者并不容易执行,一夜过去,青汝市警方也只是排查了除难街周边的白事。岳迁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急,尹莫或许有自己的计划。 “你要不休息一下?”周晓军递给岳迁一个卷饼,“你上车眯一眼,也不耽误事。” 岳迁摇摇头,“搜索的范围要进一步扩大。” “我知道,可是……”周晓军见岳迁十分固执,将话咽了回去。 “周哥,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岳迁说:“我们现在的搜索,其实比较盲目,就像找古纯一样,古纯这么久都没找到,尹莫大概率也找不到。” 周晓军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尹莫可能是奔着古纯来的。”岳迁说:“这两个人有交集,对我们搜索也是有利的。” 岳迁迅速吃完卷饼,投入搜查中。 放暑假了,孩子们起来得早,8点多就成群结队在巷子里玩,他们似乎在争抢一个什么东西,一道蓝色在空中飞来飞去,伴随着尖叫。 岳迁顺着叫声望去,这情形他经常见到,孩子们一玩起来就很疯。但下一瞬,他忽然顿住脚步,瞳孔猛地缩小。 那个蓝色是—— 绣球多次滚在地上,原本明亮的蓝色裹上了一层灰,岳迁拿着绣球的手轻微颤抖,他不会认错,这就是本来挂在尹莫车上的绣球! 孩子们有的当场就吓跑了,有的留下来,好奇地望着这个抢他们绣球的大哥哥。有个孩子还得意地说:“我就说这是好东西,这下好了,被大人抢了吧!” “谁给你们的?”岳迁激动地问。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不上来。 岳迁按捺着急切,继续问:“那它是谁的?” 还是没人回答得上来,最后,话最多的男孩回头看了看,“好像是香香的,大黄把它抢过来了。” 叫大黄的孩子不认,两个孩子飞快打了起来。 岳迁立即去找香香,香香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刚才就是她的叫声吸引了岳迁,她也是最早跑走的。此时,她站在自家屋檐下张望,看到岳迁疾步走来,连忙躲在奶奶身后。 岳迁拿出证件,尽可能温和地问:“香香,这绣球是你的?” 香香胆怯地点点头。 奶奶却在一旁说:“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们没有给你买过!” 香香急得快哭了,“就是我的,我捡到的!” “在哪里捡到的?”岳迁声调不由得提高。 香香抽泣着说,昨天晚上,她去同学家里看动画片,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蓝色绣球,觉得好漂亮,就捡走了。 “你同学住在哪里?也在这附近吗?” 香香摇头,“要远一点,在菊宛巷那边。” 岳迁立即往菊宛巷赶去,两条老街相距3公里,都是低矮的老房子,建筑之间的路弯弯绕绕,跟迷宫似的。昨晚菊宛巷办过白事,还不止一家,灵棚已经拆掉了,地上有很多纸钱。 青汝市的刑警闻讯赶来,排查即将展开,尹莫的绣球丢在这里,他人或许也在这附近。 一个身影从一栋老楼里出现,步伐很快,岳迁余光捕捉到,下意识看了过去。那是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住在菊宛巷的,不少和他打扮都差不多。但他的背影,还有走路的姿势莫名让岳迁觉得熟悉。 “小岳,怎么了?”青汝市警方的一位队员问。 “没事。”岳迁目光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张哥,我过去看看。” 他朝那人走去,起初只是步伐有些快,越是近,他越觉得对方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于是跑了起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追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岳迁看清他的长相,错愕至极,“易轻?易轻!” 来不及思考失踪多日的易轻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种打扮,岳迁飞快追了上去。易轻看到昔日的同事兼室友,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像是受到惊吓,拔腿就逃。 岳迁一边追一边联系周晓军,周晓军也是大惊,立即从另一条小路包抄上来。易轻瘦了很多,加上他本是技术队员,哪里跑得过岳迁和周晓军。他惶恐地看着从两边围上来的人,情急之下,往楼里冲去。 他现在很不正常,精神绝对有问题,岳迁担心他伤害居民,一个俯冲,将他扑倒在楼梯上,他仿佛不认识岳迁,嘶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易轻!你怎么回事?”周晓军帮忙控制住易轻,“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 第259章 易轻茫然道:“你们……是谁?” 易轻找到了,却好像失忆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岳迁跟叶波通了个电话,决定易轻暂时不交给青汝市警方,南合市马上派人过去。 针对尹莫的搜查还在进行,岳迁却很难将注意力从易轻身上移开,他是靠着蓝色绣球找到这里来,没找到尹莫,却遇到易轻,这说明什么?易轻失踪那么久,没有半点音讯,人居然在青汝市,恰巧就是在青汝市! 岳迁早前想过,易轻失踪说不定和尹莫有关联,因为从结果论来说,他不见之后,陈随实际上被监控了起来,做任何事都不方便,而在这之前,陈随正在积极调查尹莫父母的死亡真相。有人想阻碍陈随,于是从易轻身上着手。 “尹莫在哪里?”岳迁突然问。 易轻怔了下,“尹莫?” 周晓军也觉得岳迁的问题有点不可思议,“易轻不会……” 岳迁却打断,盯着易轻的眼睛,“我不管你失踪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我必须尽快找到尹莫,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易轻显得很混乱,蜷缩起来,“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 岳迁不死心,一把拿出那个沾上灰的蓝色绣球,“这是尹莫的东西,它昨天掉在这附近,被一个小孩捡到了,你也在这里,你真的没有见过他?” 易轻蒙着雾的双眼在看到蓝色绣球时突然亮了亮,“这是……” 岳迁心脏都冲到了嗓子眼,“你看到过它?” 易轻抬起头,眉心紧皱着,他仿佛正在回忆什么,那些奇怪的零星记忆折磨着他,他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易轻!”岳迁卡住易轻的双手,喝道:“你是一名警察!” 易轻大瞪着双眼,凝视岳迁,几秒后,他低喃道:“绣球,你送给我……安全科普……你自己做的绣球……” 周晓军没听懂,“什么安全科普?” 岳迁却震惊得背脊一僵,易轻怎么会知道,蓝色绣球是他送给尹莫?不,不对,尹莫车上挂着的这个,是尹莫自己买的,而他送出去的,严格来说,是在“那边”送给尹末!不可能有“这边”的人知道那场安全科普! “你到底是谁?”岳迁按住易轻的肩膀,此时他已经百分百确认,尹莫失踪一定和易轻有关。 易轻情绪崩溃,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哭喊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尹莫!” 周晓军觉得岳迁过分了,想上前阻止,岳迁却用力将他推开,一把将易轻掼在墙上,“你们对尹莫做了什么?昨天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易轻眼中没有焦距,“昨天……我……我去白事,她让我……躺在棺材里……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谁让你躺在棺材里?谁的白事?” “小谷,她的男朋友……褚,褚什么。” 易轻说得含糊,岳轻听到“小谷”时,下意识看向周晓军,显然,周晓军也想到了同一个人。 “易轻,你说清楚,是不是古纯?你和她在一起?”周晓军这下也激动起来。 白事,躺在棺材里?岳迁脑海中飞快闪现这些关键词能够组合出来的画面。易轻为什么要躺在别人的棺材里?既然躺进去了,为什么现在在这里?那棺材里的人是谁?更离奇的是,易轻为什么会有尹莫才可能有的记忆? 忽然,岳迁呼吸一滞,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浮现。他看着地上还未清理的纸钱,脸上突然惨白。 白事之后是什么? 火化! “周哥!”岳迁努力镇定,声音却发抖,“你马上带人去查,哪个办了白事的家庭姓褚!” 很快,褚家找到了,褚父褚母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楚中,旁人说,他们的孩子叫褚事顺,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警车扑向殡仪馆,岳迁不停打着电话,他是异地警察,必须依靠青汝市警方的帮助。 “刘队,麻烦你马上联系殡仪馆,有个叫褚事顺的死者,他不能火化!” 太阳越爬越高了,殡仪馆里人来人往,悲痛的至亲们送亲人的遗体来,抱着微温的骨灰盒离开。 褚事顺的小舅盯着火化炉外面的电子牌,马上就轮到褚事顺了,他抹了抹眼泪,又看向小谷,这个孩子,一直没有进家属等候室,始终在外面张望着。他起身走过去,想安慰小谷两句,小谷回头时,他却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火化炉这边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人们慢慢地铲起骨灰骨头,慢慢地目送亲人被推入锅炉,但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警察闯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谷一怔,竟是转身就要跑。 舅舅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刚才小谷的眼神让他有些介意,他下意识抓住小谷,小谷挣脱不开,眼神越发惊恐。 警察朝他们走来,“你们是褚事顺的家人?我们刚接到通知,火化暂缓。” 众人一片哗然,而小谷在其中格外突兀。舅舅松开了手,去跟警察理论,小谷趁机想离开,一名警察却挡住了她,“辛苦大家一下,有些事我们要调查清楚。” 火化部门的领导赶来,带着警察前去准备间,这时,岳迁赶到了,他下车后一路飞奔,看到准备间被白布蒙着的人时,心脏跳得极其剧烈。 白布掀开,躺在推车上的哪里是患病死去的褚事顺,分明就是尹莫! 岳迁哆嗦的手下意识向尹莫口鼻处探去,有呼吸!他没有死! 褚事顺的家属也都赶来了,小舅大喊:“这是谁?我们小顺呢?你们把我们小顺弄到哪里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差点被推进火化炉,殡仪馆领导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让查监控,救护车赶到,无知无觉的尹莫被抬了上去,紧急送往医院。 褚事顺的家属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岳迁转过身,看到角落里的古纯,她的神态和当初出现在雪林豪庄的女孩已经完全不同,她阴鸷地看着岳迁,咬牙切齿,仿佛在憎恶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褚事顺的小舅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早上送过来的就是褚事顺,褚事顺确实死了,在医院咽气的,有死亡证明,怎么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活人? “那我们小顺到哪里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岳迁走向古纯,很显然,只有她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靠近古纯的一刻,岳迁忽然顿住,那种感觉太陌生了,就像是脑子一瞬间不再工作,变得一片空白。 就在这短暂的分秒间,古纯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迅猛地朝岳迁捅去! “岳迁!”周晓军最早发现岳迁不对劲,关注岳迁的同时瞥到了古纯的动作,迅速扑过去,拉开岳迁,一脚踹飞了古纯捅过来的刀。 古纯倒地,刀打着旋掉落,她挣扎着去抢,岳迁已经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恢复神智,夺过刀,将古纯按在地上。 “你刚才对我使用异能了?”岳迁厉声道:“你果然是异能者!” 第145章 献祭者(37) 古纯脸上浮现出诡异又残忍的笑,冰冷地说:“什么异能者?我不懂。” 古纯、褚事顺的家人一齐被送到青汝市局,分别接受问询。褚事顺的家人仍旧没有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褚母得知儿子遗体不见了时,再次晕死过去。现场相当混乱,岳迁此时也很难静下来审问古纯,和周晓军交待几句后,立即前往尹莫被送去的医院。 尹莫正在重症监护室,医生面色凝重,说暂时没有查出尹莫的病因是什么,刚才已经给他做了初步检查,脑部、内脏没有发现问题,血液的各项数据正在收集,因为没有确认病因,无法进行治疗。 岳迁有口难言,尹莫这种情况他很熟悉,他自己穿越之后,大概就是这样。但他穿越后能留下身体,很可能是因为那个纸人。尹莫和王学佳没有纸人,所以他们是连同身体一起穿越。尹莫这样……就像是灵魂被人给挤出去了。 尹莫的灵魂,现在在哪里? 古纯阴险的笑,易轻迷茫的眼,来回在他眼前浮现,易轻也有异能,易轻曾经进入过尹莫的身体,操纵尹莫躺在褚事顺的棺材里,所以会沾染上尹莫的记忆,所以尹莫现在才回不来! 岳迁越来越着急,他无法告诉医生真相,似乎也找不到让尹莫回来的办法。医生在一旁又说了什么,他几乎没有听到。 易轻,钥匙可能掌握在易轻手上,得让易轻交待清楚! 岳迁立即联系陈随,当陈随知道易轻可能做了什么事,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这就找叶波,争取马上去青汝市!” 岳迁又打给王学佳,让王学佳再去一趟“那边”,这次找仔细一点,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尹莫是穿过去了呢? 褚事顺的小舅是褚家最早冷静下来的人,他终于发现,那个自称是褚事顺女友的小谷,身上有很大的问题。 第260章 岳迁出示南合市警方的通缉令,“她的真名叫古纯,是一起命案的嫌疑人,前段时间逃到青汝市,我们前期对她的排查中,没有发现她和你的外甥、你们家有任何交集。” 小舅吓了一大跳,又后怕又着急,“我们平时也不看新闻,小顺不行了,我们都忙着准备后事,陪姐姐姐夫,不然,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她骗啊,哎!” 岳迁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现?跟你们怎么说?” 小舅回忆,褚事顺是19号晚上不行的,当时还没有断气,但医生已经让做准备了。他和褚事顺的小姑连忙赶回菊旺巷,让做白事的过来看灵棚搭在哪里。 古纯出现,红着眼问,他们是不是褚事顺的家人,他看小姑娘面善,问她是谁,她哭着说,自己是褚事顺女朋友,他们谈了一年多,前阵子她被家里逼着去外地打工,褚事顺为她着想,要断掉这段感情,她不肯,却又拗不过父母和褚事顺,所以一直没和褚事顺联系,听说他病危了,才赶回来。 她说得情真意切,小舅和小姑也听得落了泪,尤其是小姑,边哭边说,褚事顺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愿意的话,就留下来送他最后一程。 灵棚准备好时,小舅接到电话,褚事顺死了。古纯哭成了泪人,和小舅一起赶去医院,将褚事顺的遗体接到灵棚中。褚母情绪崩溃,褚父强打精神招呼亲戚朋友,小舅拉着古纯和褚父见面,得知儿子竟然交了个那么爱他的女朋友,褚父长叹一声,对古纯作揖,“谢谢你,谢谢你!” 停灵的这两天,古纯就像褚家人一样尽心尽力,她寸步不离地守着棺材和长明灯,时不时蹲下来烧纸。小舅看得动容,心想如果褚事顺身体好该多好,就能娶到这么好一个媳妇了。 办白事相当耗精力,且包括小舅在内,所有褚家人都处在失去褚事顺的悲伤中,无暇去怀疑、验证古纯的话,她出现得突兀归突兀,但对于刚失去褚事顺的褚家人来说,这是个巨大的安危。 “你们去看过遗体吗?”岳迁问。 小舅忙点头,“看过,我经常去看啊!今天早上上灵车之前,我都还看过!” “那躺在棺材里的是……” “就是小顺!千真万确!她到底把小顺弄到哪里去了!” 其他人的答案和小舅相似,作为褚事顺的至亲,他们并不害怕端详遗体,多多少少都去遗体边和褚事顺说过话。他们都证明,躺在棺材里的,一直都是褚事顺。 岳迁说:“刚才你说,古纯守着棺材,寸步不离?” 小舅点头,“她其实,一直在找机会换掉小顺?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恐怕不是换掉这么简单。”岳迁想起在殡仪馆接近古纯时的感觉,她的异能很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干扰一个人的认知,普通人只会觉得恍惚了一下,根本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向从未经历过异能事件的群众叙述异能很难,岳迁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在看遗体的时候,古纯是不是每次都在旁边。” 小舅回忆,神情渐渐变得茫然,“好像,好像是,但是我当时只是觉得她舍不得小顺。” 同样的问题,每个褚家人都回答了,当时他们并未察觉出异样,但现在想来,那时的感觉很奇怪,莫名其妙有点记不起来。 岳迁问:“有没有哪个时间,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在灵棚,只有古纯一个人在?” 小舅立即否定,“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我们轮流守夜的……”话音未落,他眼睛瞪大。 岳迁说:“所以是有这个时间?” 小舅眼里涌起自责和愤怒,“今天凌晨,4点多的时候,最后一晚了,大家都疲乏得不行,古纯让我们去休息一下,她说,她说她有悄悄话,想最后说给小顺听!” 长辈们可怜这对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想到天亮后褚事顺就要送去火化了,今后再想看到他,就只能看照片,舅舅悲从心起,招呼灵棚里其他人离开,让古纯单独陪陪褚事顺。 舅舅恍然大悟,“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换走了小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家和她无冤无仇,根本不认识她,她要小顺的遗体来干什么?她,她是器官贩子?” 不,岳迁想,她根本不在意褚事顺的遗体,随便谁的遗体都好,她的真正目的是尹莫,她要让尹莫活活被烧成灰! 岳迁放在桌子下的手紧握起来,额角的青筋隐约浮现,此时,他比褚家人更愤怒,更后怕,尹莫如今的失魂状态,是绝无抵抗可能的,假如他晚一步赶到,尹莫就只剩下骨灰了。 “可是,可是我看到的就是小顺啊!我们看到的都是小顺!”小舅茫然地说,他们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灵棚中,当时天还没亮,可能是受到古纯的感染,他们都去最后和褚事顺说了会儿话,躺在棺材里的明明就是褚事顺。 这个时候,古纯已经开始动用异能了,遗体还没有被调换之前,她就总是站在棺材边,也是为了让褚家人习惯,不至于在这关键时刻显得突兀。 另一边,青汝市警方调取了殡仪馆的监控,从视频中可以看到,灵车停下后,工作人员的操作并无不妥,将“遗体”摆放在推车上推走,两名工作人员和家属简单沟通。和他们说话的是古纯,时间接近2分钟。 工作间里的监控显示,“遗体”被摆放在等待火化的区域,轮到整理仪容时,工作人员通知家属,来的是古纯和褚事顺的小姑,她们加上两名工作人员最后确认火化流程,这个过程,工作人员告知,最好不要碰触“遗体”,不要将眼泪落在“遗体”身上。 工作人员的操作没有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经验丰富的他们,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根本不是遗体?这是个大活人! 两人被逮到市局,殡仪馆领导激动地咆哮,不等岳迁问询,就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扬言要开除。两人噤若寒蝉,无力为自己争辩,差点把活人烧死这种事,他们所受的内心煎熬比任何责备都更重。 这两名工作人员一个叫老向,一个叫小文,老向是殡仪馆多年的优秀员工,勤勤恳恳,带徒弟也尽心尽责,从未出过纰漏,小文是他最近带的徒弟,年纪虽然小,但很稳重。 “这事不一定是你们的责任。”岳迁说:“老向,你好好想想,她和你沟通时,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老向显然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奇怪?” “比方说,脑子一下子空了?走神?” 老向想了很久,“你是说,她可能用什么干扰了我?” 小文忙说:“好像是!就那种整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感觉!” 老向叹气,仍认为这是自己的疏忽,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出现这种错误,今后无法再在这一行干下去了。 青汝市警方着手调查老向和小文的背景,岳迁提出给他们安排心理专家,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只是一和异能挂上钩,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南合市警方来的人不多,排查工作主要是青汝市这边在做,现在褚事顺的家人闹得很厉害,他们甚至认为尹莫和古纯是一伙的,骗走了褚事顺的遗体。现在天气热,褚事顺又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两天多,如果再不找到,遗体的状态就非常糟糕了。 “易轻,好点了吗?”岳迁再次来到易轻面前,他缩着肩膀,眼神茫然躲闪,完全看不出过去的神采。听到岳迁说话,他下意识缩起来,几乎是将自己封锁起来的状态。 “陈所……”岳迁想了想,换了个称呼,“陈队已经知道了,他很快就会过来。你记得他是谁吗?” 易轻瞬间睁大双眼,“陈,陈队。” “对,陈队。”岳迁说:“他很担心你。” 易轻眼睛红了,“不要让他知道!” “为什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岳迁压低声音,“你想起了多少?” 易轻不断摇头,抗拒交流。 “你失踪后,陈队过得很艰难。”岳迁索性和他一起坐在地上,“你失踪得太离奇了,我们排除了你被报复的可能,那问题最大的就只剩下陈队,你是在去见过他之后失踪,可他说不出原因。” 岳迁偏过头看了看易轻,“陈队这段时间被停了工作。但是他不怨你,他知道你还活着,松了一口气。” 泪水从易轻脸上落下来,他匆忙擦拭。 过了会儿,岳迁说:“你可以短暂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控制他的身体。” 易轻僵住了。 “以前你不会。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控制尹莫?古纯让你干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易轻开始捶打自己的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岳迁再次拿出蓝色绣球,“你对它有反应。你知道吗,它代表什么,只有我和尹莫懂。” 易轻直直地看着绣球,“我,我把它扔掉了。” “扔掉?”岳迁皱眉,女孩捡到绣球,是因为易轻将它从后视镜上摘下来,扔掉了? 第261章 “为什么?”岳迁问。 易轻低喃,“我停好车,去房子里,我手里抓着它,碍事,我就扔掉了。” 岳迁反复思索这句话,尹莫开车从南合市出发时,实际上已经被易轻取代了,这能够解释尹莫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独自行动。蓝色绣球挂在后视镜上,必然是主动拿,它才会出现在手上,但易轻没有这段记忆,是尹莫的身体本能地行动,这也许是尹莫在自救。而当易轻再次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拿着绣球,于是扔掉。 “是谁让你取代尹莫?谁命令你离开南合市,来青汝市?”岳迁问:“是古纯?” 易轻大口喘气,“我不知道,我,我该这么做!” 易轻被一种强大的、未知的力量掌控了,同时他也得到了进入他人身体的异能,他的背后,似乎和古纯的背后是同一个人,他们两人都是工具,彼此合作,为那人杀死尹莫。 此事如果成功了,那么被烧成灰的尹莫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再厉害的警察,也不可能查到尹莫是怎么死的。 岳迁深呼吸,又问:“那褚事顺的遗体在哪里?” “她带走了。”易轻抱着膝盖,“三轮车,我不知道。” 菊旺巷随处可见三轮车,它是住在这片老房区域的人们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警方开始排查每一辆三轮车。按照易轻和褚事顺家人的说法,古纯送走遗体的时间很短,之后她一直和褚家人在一起,假如没有其他人接应,那么遗体、三轮车都很可能还在菊旺巷附近。 易轻待的那套房子,户主已经找到了,是个看不清也听不清的老人,她早就被孩子接走,房子让邻居帮忙租出去。邻居也没跟租户签合同,给钱就租,他说来租房的就是易轻。 这片老房区,有哪些房子出租,哪些房子刚租出去,消息灵通的居民都知道,当天晚上,褚事顺的遗体被发现了,古纯将他藏在12栋1-3,那套房子因为常年背阴,很潮湿,即便是刚进城务工的人也不肯租,古纯一说要租,户主简直谢天谢地。 褚事顺的遗体已经发臭了,立即被送去殡仪馆。褚家人还未从这一天的动荡中走出来,纷纷围着遗体伤感痛哭。 由于被卷入重大案件,褚事顺暂时不能被火化,需要进行尸检。褚家人不同意,褚父大声斥责:“你们当警察的能不能去抓真正的恶人?我儿子已经死了,病死的,你们还要解剖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市局经验最丰富的法医正在待命,岳迁朝他走去,“郑老师。” 郑法医打量岳迁,片刻后说:“你就是小曾说的岳警官!” 岳迁出发来青汝市时,对他印象很好的曾法医特意跟亦师亦友的郑法医打了电话,请郑法医多多照顾。 得知曾法医所言,岳迁心中感激,道:“郑老师,我想看看王教授的尸检报告。” 郑法医一听,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岳迁来到青汝市之后忙于寻找尹莫,此刻才见到王教授。他在酒店中割腕自杀,没有服药,死亡过程相当痛苦。以王教授的身份,他能够拿到安乐死的药物,但他在遗书中写道,应该有人来为毕月佳的死付出代价,他作为研究组的负责人,必须站出来。 “王教授的心理压力太大了,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他是个老派的学者,他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郑法医先前和王教授有接触,两人资历相仿,王教授无处排解,向他倾诉了一些,“他觉得他死了,起码对你们的影响会小一点。他这个人啊,处在这个位置,明明都要退出一线了,还总是为他人考虑。” 尸检结果以及现场勘查显示,王教授的确是自杀,且没有受到药物、酒精等的影响。他是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岳迁感到一股深沉的悲哀和无力仅仅抓住了他,他、尹莫,还有警方,他们对抗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耐?他要置尹莫于死地,他可以轻易让普通人获得异能,将他们变成他的工具,那他们要拿什么来反击?来自保? 在青汝市警方的努力下,褚事顺的家人终于同意尸检,郑法医赶去,离开之前拍了拍岳迁的肩膀,“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要去面对。” 深夜,岳迁坐在病床前,尹莫无知无觉地睡着。几小时之前,医生将他从icu转了出来,认为他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待在icu,也没必要用药,他的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也许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他更容易醒来。 周晓军很不满,“这不是玄学吗?” “玄学也要试一试。”岳迁牵住尹莫的手,轻轻抚摸。医生说尹莫需要亲朋好友的陪伴,但尹莫的亲朋好友只有他一个,而他诸事缠身,只有半夜这点时间,能稍微陪陪尹莫。 “孤家寡人啊你。”岳迁轻声说。 尹莫没有反应,呼吸平缓,仿佛做着甜美的梦。 “你不在‘那边’,那你到底去哪里了?”岳迁说:“难道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平行世界吗?比我们的两个世界都好,所以你不肯回来了?” “我很孤独,现在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有一个人能和我商量。”岳迁手指从尹莫额头上抚过,“我想你回来帮我。尹莫,你听到了吗?” 第146章 献祭者(38) 尹莫没有醒来的迹象,专家会诊,认为他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南合市的警察陆续抵达青汝市,参与后续侦查,陈随也来了,在他出发之前,叶波就反复叮嘱他,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让易轻说话。 岳迁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的陈随和易轻。易轻的精神还是很恍惚,有的记得,有的记不得,但自从陈随来了,他看上去放松了许多,或许他还记得被陈随带着侦查、训练的片段,他对这个自己认定的队长,存在心理上的依赖。 而和易轻相比,古纯是另一种情况,她满心憎恨,不仅是对害死乌小星的蒋善礼,对警察、对整个社会也是一样。即便她已经残忍杀死蒋善礼,算是报仇雪恨了,可是她内心的痛楚依旧无法平息。 这绝不正常,她获得的不止是异能,或者说,异能改造了她,这一点和毕月佳有些相似,只是毕月佳看上去温和一些,没有直接杀人,而她,假如她现在没有被控制起来,她手上或许已经沾上多人的血。 必须想个办法,让她愿意开口。岳迁凝神思索。 “小岳。”身后传来声音,岳迁回头一看,是青汝市的警察刘队,他面色凝重,“王教授要送回去了,他的家人来接他了。” 这场送别很安静,王教授的爱人也是学者,他们的孩子从外地赶来,这一家子面对王教授的死亡,都显得很平静。但岳迁看着他们低下的头,和轻轻颤抖的肩膀,明白他们并不是真的平静,他们只是在外人面前极力压抑着痛苦。 王教授在青汝市火化,他们带回去的只有骨灰,王夫人抱着骨灰盒,在车上深深地弯下腰,合上车门的一刻,岳迁看见她的眼泪,她还是哭了。 车远去,岳迁看着它消失在转角,不由得抓紧了手。 王教授本来应该有一个幸福的退休生活,如果没有异能者出现的话。他身为学者,身为警察,竭尽所能探索这未知的异能到底是什么,避免它再度影响公共安全。可是在舆论的裹挟下,他成了罪人,他们都成了罪人。是老学者、老警察的自尊心、责任感让他结束了自己的人生,这如何不让人唏嘘,如何不让人愤怒? 岳迁痛恨舆论背后的操盘手,更恨那让异能降临在毕月佳、古纯身上的人,她们是工具,被仇恨和欲望操纵,她们背后的人才真正罪大恶极! 排查持续进行了接近三天,基本可以确认,古纯和易轻没有和第三人接触过,古纯杀死蒋善礼后,逃到青汝市的行踪很清晰,警方找不到她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躲藏在老房子里。至于易轻,有居民称几次看到他出入,但他不说话,买东西用现金,看上去像那种有自闭症,但勉强有生活能力的人。 傍晚,陈随送易轻回到市局安排的住处,给岳迁打了通电话,“易轻现在想起了一些事情,下午也给我说了不少,他知道自己是警察,愿意配合调查。” 岳迁振奋道:“我马上就来!” 看到岳迁,易轻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住,在陈随的开解下,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面对岳迁,他还是有些不安。 “没事,坐吧。”陈随将岳迁拉到一边,低声解释,“他很自责,他已经想起,差点被他害死的是尹莫。所以他不敢面对你。” 岳迁也不是圣人,尹莫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抢回来,他这两天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去晚了,看到的是骨灰从火化炉里推出来的场景,尹莫大部分都被烧成灰了,剩下半个头颅和大腿骨,火化师正在按照流程用锤子砸那些没有烧碎的骨头,他发疯一般冲上去,想要将尹莫拼凑起来,然而骨灰像雪一样纷飞,顷刻间将他覆盖起来。 第262章 对易轻,他心里的芥蒂不可能立即消失。但他身上有更重的责任,他需要了解易轻身上发生的事。 深长地呼吸一口,岳迁整理好心绪,来到易轻面前。易轻轻微地抖了一下,岳迁握住他的手,他下意识往回抽,岳迁却没有放,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遭遇,可能是因为我和尹莫,我替他向你道歉。” 易轻一怔,没想到岳迁会这么说,仓促地摇头,“不是,不关你们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是警察,却……” “正是因为你是警察,你才会被盯上。”岳迁打断他,说出自己早前的判断,“控制你的那个人,他真正瞄准的其实是尹莫,现在应该还得加上一个我。” 说着,岳迁看了看陈随,陈随点点头。于是他知道,陈随终于告诉了易轻,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分局,去嘉枝镇派出所“混日子”。 “陈队因为查尹莫父母的死因,也被盯上了,你一失踪,他就被反复调查,他已经很难为我和尹莫提供帮助。”岳迁认真地说:“所以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因为太在意陈队,被无辜卷进了这场风波。异能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你不要太自责。” 易轻眼中涌起泪花,郑重地点点头,“我说,我想得起来的,我都说!” 变故要从当初查金恺恩的案子说起,随着研美科技的儿童青少年项目出现问题,重案队的人力负担不了那么多方面的侦查,易轻所在的刑侦四队被调去查研美科技。 易轻是技术队员,查研美的研发线生产线简直是专业对口。那阵子,他废寝忘食,扎在研美的一堆产品中。他没有让人失望,很快出具能够证明研美有问题的报告,被刑侦支队的领导夸赞。 但他快乐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烦躁,前阵子打了鸡血工作,也有这烦躁的原因。他好像特别想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不比岳迁差。 而在闲下来之后,他没有繁重的工作用来发泄,一天比一天不安,身体里像多了什么东西,让他无比暴躁。他看岳迁不顺眼,想到陈随,也满心不满。他去找陈随,不止岳迁撞上的那次,他理智上知道陈随去嘉枝镇肯定有什么原因,只是不方便说,但情绪上他就是接受不了,见到陈随就想大吵大闹。 “现在想来,其实我早就被……”易轻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们说的异能控制了,它其实不止是异能,它能够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我……已经不是我了。” 易轻的话佐证了岳迁的想法,“那天在嘉枝镇,你和陈随分开后,发生了什么?” 易轻仰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他的这段记忆非常模糊,显然被人为干预了,“我走了很长的路,但我记不得我走去了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我的身体不是因为我自己在动,有人在操作它,我只是一个接近昏迷的旁观者。” “你的异能是控制别人的身体,但在这之前,你的身体也被别人控制过?”岳迁想,这也许很合理,那人能够给与易轻这样的能力,那么他自己运用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易轻点点头,记忆的最后,是他上了一辆车,但车上是谁,是什么车,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累,有人在我脑子里说,我要听一个叫古纯的人的安排。”易轻的回忆给他带来痛苦,他的脸颊、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陈随轻轻按着他的肩膀。 岳迁说:“我们在菊旺巷走访,居民说看到过你,你下楼买生活必需品,但不和人说话,你有印象吗?” 易轻艰难地点头,“有,这些我都模糊记得,但是我好像个行尸走肉,我的脑袋是空的,空的!” “没事了,没事了。”见易轻有崩溃的征兆,岳迁连忙抱住他,“你现在回来了,看,你是不是能自由控制你的身体?你很安全,真的。” 易轻渐渐平复下来,继续说,他茫然地生活着,思维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一个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被要求偶尔进入别人的身体。 他浑浑噩噩地执行,人躺在老房的床板上,灵魂离体,飘荡在巷子里,有时挤进散步的老头身体里,有时挤进吵架的老太身体里。这种新奇的感觉并不让他兴奋,反而每一次都恶心到想吐,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做不好的事,但他没办法抗拒。 他没有手机,没有一切现代通讯设备,他住的老屋里有足够生活的现金,他迟钝的头脑思索不了复杂的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关心,更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当古纯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能相对顺利地操作异能。 “是你!”古纯眼中流露惊讶。 “我?”他茫然地看着古纯,“你认识我?我是谁?” 古纯张了张嘴,对他很是戒备。 “她知道你是警察,我们正在找你,经常上网的话,看得到你的信息。”岳迁说:“而她刚杀了人,她觉得你可能是个陷阱。” “嗯。”易轻有些难过,“如果我脑子清醒,我应该捉住她,我是个警察。” 陈随说:“这次抓捕古纯,也有你一份。” 易轻看着岳迁,岳迁点头,“对,也有你一份。” 易轻眼睛再次红起来,最关键的这几天,他的记忆还算清晰。古纯起初对他不信任,反复确认他的确有入侵他人身体的异能,这才跟他说起他们的具体任务。 菊旺巷有个叫褚事顺的年轻人,很快就要咽气了,到时候会在巷子里搭灵棚,最后一晚,他得进入一个人的身体,躺进去,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管。 “这个人是谁?”易轻问。 古纯笑起来,“尹莫,他在南合市,你去把他带来。” 易轻躺下,他的灵魂来到南合市,嘉枝镇,他莫名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他记不起来了。他顺利找到尹莫,但进入尹莫的身体时出了些问题,不像平时练习那么顺利,尹莫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拼命抵抗,不过最后,他还是控制了这具身体。 岳迁听得面色渐渐泛白,尹莫现在醒不来,是因为出事时的抵抗吗?尹莫的灵魂,现在到哪里去了? “他很固执。”易轻突然说。 岳迁睁大眼,“什么?” 易轻说:“我觉得他一直没有沉睡,所以我才会沾上他的记忆。他甚至短暂地抢回过身体的控制权。” 岳迁马上想到,“拿蓝色绣球的时候?” “是,我没有那段记忆,应该是一个瞬间,他回来了。”易轻情绪低落,“对不起。” 再往后,就是警方已经掌握的细节了,岳迁问:“你的异能,现在还在吧?” 易轻很不愿意接受,“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它消失。” 岳迁说:“或许你能帮尹莫醒来。” 易轻和陈随都很惊讶,“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试着再次进入他的身体,他很特殊,也许他会受到你的刺激。”岳迁急切地解释,“我不是说让你去扮演他。” 易轻紧张地擦了擦汗水,“但是,万一出事了呢?我随时可能被影响,有时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进入尹莫身体后失控,彻底杀死了他,那……” 岳迁冷静下来,他太急了,只想让尹莫赶紧醒来,没有考虑到易轻现在本来就是个高危人物。 “是我欠考虑。”岳迁按住太阳穴,“抱歉。” 易轻摇头,“我愿意帮你,只要能让尹莫醒来,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我想先排除危险,我不想再害人了。” “易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岳迁说:“从你参与研美的调查,到获得异能,再到现在,你有没有感知到什么人?你能不能判断出他是谁?” 易轻皱着眉,“我,我感知得到,是他赋予我异能,向我灌输听古纯的、入侵别人的身体这些想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觉得,他更像是个抽象的意识。” 陈随看了看岳迁,岳迁点头,“易轻,你好好休息,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有什么都告诉陈队,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想要杀死尹莫的是一团意识?岳迁站在医院的花坛边,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周围没什么人。 不,那一定还是人,只不过这人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能耐。但奇怪的是,既然他如此强大,能赋予普通人异能,将异能者当做工具,那么他杀死尹莫岂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要大费周章? 除非他不能自己杀死尹莫! 他真的只是一团意识?只能借助有实体的人来动手? 岳迁甩了甩头,还是说不通,易轻有多段记忆模糊的时间段,假设当时是那团意识控制他,操纵他的身体,那么那团意识也能够操纵尹莫的,根本用不着易轻,那团意识自己就能让尹莫躺进褚事顺的棺材,让尹莫被烧掉。 他控制不了尹莫? 尹莫必然是极其特殊的,所以才被针对。岳迁心中烦躁,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望向亮着灯的病房,刚才他又去看过尹莫,尹莫还是老样子。 第263章 王学佳从“那边”回来两次,打包票说尹莫绝对不在“那边”。 目前由于王教授自杀,警方对异能者的研究工作实际上已经停了下来,易轻和古纯被全天候监视,他们的异能什么时候会消失,他们会不会发生毕月佳那样的悲剧,没人能说得准。 易轻提到的一团意识,在古纯的认知里是什么?岳迁想,必须让古纯开口。 “你要把尹莫转移回来?”叶波在电话里说。 “是,他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如果一直不醒,难道就这么待在青汝市?”岳迁说:“换个环境,说不定对他有好处。而且易轻、古纯也该送回来进行下一步调查了,青汝市这边,该查的已经查到底了。” 叶波想了想,“行,你也回来好好休息一下。网上的声音别管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 岳迁说,“叶队,尹莫你帮我照看好,回来之后,我要去邵辛镇一趟。” 叶波说:“乌小星和古纯的老家?” 盛夏,小辛河边的草疯长,小孩跳进去,很快被淹没了身影。下午,日光灼热,河边只有零星不怕热的孩子还在追逐玩闹。 古纯从车里下来,看着熟悉的高草,熟悉的河水,回头面色不善地看了岳迁一眼。 岳迁递给她一把遮阳伞,她低头看了看,没接,讥讽道:“叫我出来晒太阳,就不必这么假好心了吧。” “如果你不是在夏天杀死蒋善礼,我不必约你来晒太阳。”岳迁说:“是你自己选择夏天。” 古纯眼中涌出戾气,“他那种人,不该死吗?你们警察不为真正应该讨回公道的人撑腰,反而保护他那种人,可笑!” “你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乌小星,你终于为他复仇了吧?”岳迁说。 古纯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你上次来到小辛河边的时候,草应该都还没长起来吧?”岳迁说:“在这个你们相遇的地方,你应该很想告诉他,经过这么多年,你帮他报仇了,蒋善礼死了,小星,你可以安息了。” 古纯睁大双眼,里面渐渐浮起雾气,“我……” “你很想来,但是你来不了,你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警察会第一时间来到邵辛镇,你回来,就是自投罗网。”岳迁继续说:“而且你还被安排了一个任务,那个给与你异能的人,要你为他做一件事,要尹莫的命。你不能违背他,他给与你的异能不断影响你的心态、神智,不知不觉间,你似乎遗忘了,你最初所想,只是为乌小星复仇而已。” 古纯退后一步,从河边吹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匆忙地擦掉险些落下来的眼泪,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乌小星,她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冷漠残忍了。 “去吧。”岳迁朝高草丛抬了抬下巴,“你想跟乌小星说话很久了吧?草长得高,谁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我跟你保证,不会去打搅你。” 古纯忍着眼泪,捂着下半张脸,此时,她不像是个杀人凶手,穿过此时的她,岳迁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被一群男生按在河边欺负的她,乌小星从远处跑来,一个个拉开男生,挡在她的面前。 古纯转过身,向高草中走去,渐渐地,她的身影也看不见了。岳迁一直站在原地,关注着高草中的动静。古纯并没有趁机逃走。 半小时后,高草在河风中分开,古纯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在朝马路走来,她站在岳迁面前,因为哭过,双眼通红。 “谢谢你。”她说。 岳迁点点头,“都跟乌小星说了?” “嗯。”岳迁说:“那就上车吧,太晒了。” “你带我来这里,不是想让我配合调查吗?”古纯说。 岳迁看着她,“那你愿意配合吗?” 又是一阵河风灌来,古纯看上去平静了很多,“我配合。” 第147章 献祭者(39) 古纯对乌小星的感情,早就不是普通的友情,她喜欢乌小星,如果说乌小星当初救她,她心里涌起的只有感激和佩服,那在后来的朝夕相处中,她不断发现乌小星身上可贵的闪光点。 乌小星有颗善良的心,他的家庭没有比古纯自己的家庭好多少,古纯埋怨父母,而乌小星理解父母,他乐观地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会有光明的前途。古纯被他感染,也不再抱怨家庭,开始认真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乌小星在文化课的学习上,实在是不够聪明,他知道自己的短板,一再鼓励古纯,为古纯成绩的提高感到高兴。古纯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干劲十足,但和他待在一起,古纯也感到自己拥有了无穷的能量。 感情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微妙的改变,古纯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乌小星。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乌小星告白,乌小星知道了,一定会板着脸孔,将她教育一番,说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啦,说他们都还是孩子啦。一想到这,古纯就忍不住发笑。以乌小星的性子,拒绝她之后还会时刻关注她,防止她跟别的男生表白搞早恋。 古纯决定,等乌小星从技校毕业,自己也考上大学,再把话说开。 那时,他们都忙了起来,古纯想考大学,就得花大量时间泡在题海中,而乌小星成了去合星中学交流的学生代表,他很开心。 如果知道乌小星在合星中学会遭遇什么,古纯一定早早向他表白,学习什么的,大学什么的,她都可以不管,她只要乌小星好好活着。 如果他们已经是恋人关系,如果她已经是乌小星的女朋友,她可以正大光明问乌小星发生了什么事,和乌小星一起想办法解决,就算乌小星不肯说,她也能仗着女朋友的身份剖根问底。乌小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再怎么想不通,也不会投河自尽! 可是当初的她,正和乌小星约好,要好好学习,她没能及时发现乌小星的改变,当乌小星已经消沉到打算结束这场人生时,她发现自己无法靠近乌小星了。乌小星看她的目光变得陌生,什么都不愿意说,也听不进去任何开解安慰的话。乌小星明明救了她,她却无法走进乌小星的痛苦,帮他分担一二。 不过在乌小星自杀之前,她看到了蒋善礼。那天她实在是担心乌小星,逃课来到技校,想等乌小星放学了,强行拉乌小星去吃烤肉。但她还没走到技校门口,就看到乌小星和一个男生从技校方向走来,男生一身名牌,高昂着头,一看就很有钱,乌小星默默跟在他后面,显得垂头丧气。 古纯第一反应是乌小星被霸凌了,想冲上去推开男生,但一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呢,乌小星那么多男生都敢打,这才一个,他虽然看上去弱小温柔,但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人。 古纯暗自跟随,看到男生勾住乌小星的腰,摸乌小星的脸。古纯睁大了双眼,按住狂跳的心脏。她看过讲两个男生的小说和漫画,这在中学是很流行的,但是相似的动作出现在她的朋友,她喜欢的人身上,她感到反胃,想吐。 他们上了一辆车,古纯跟丢了,她很茫然地站在路边,越想越觉得刚才看到的是假的。 原来乌小星最近的异常是因为和男生谈恋爱?他喜欢男人,所以不再愿意和她这个女生接触?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男生的打扮看着像城里人,是合星中学的学生吗?乌小星的确就是交流回来后变得不正常了。 古纯五味杂陈,她的爱情好像结束了,乌小星喜欢男生的话,她不会再对乌小星抱有那样的幻想,而且她暂时也不知道如何和喜欢男生的男生相处。 她没有跟乌小星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联系乌小星,她在自我消化,喜欢男生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不会因此看不起乌小星,他永远都是她的朋友,是勇敢救下自己的人。 只是想到河边的那一幕,她还是有些难过,乌小星那么好的人,可惜自己不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了。 之后,她为了不去想,将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而当她排名进步了几十名时,乌小星的遗体飘浮在翻滚的小辛河上。 她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悲痛,到质疑,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乌小星根本不是在跟男生谈恋爱,他是被逼的,因为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拉他一把,他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 如果真的是谈一场恋爱,那个男生为什么不来乌小星的白事?他不敢!他在逃避!他知道乌小星是因为他而死! 乌家得到了一大笔赔偿,古纯打听到,这笔钱中的绝大部分来自合星中学和量子问道,而量子问道老板的儿子,就是她看到的那个男生,蒋善礼! 尚未考上大学的古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成,但她没有对来调查的警察提到蒋善礼,某种角度来说,她和乌小星的思维模式很像,他们都是在邵辛镇这种工厂如林的环境中长大的,接触的都是工人,而工人被资本家压榨,有钱人天生高人一等。她不信警察能将蒋善礼绳之以法,告诉警察的话,说不定是给蒋善礼递刀子。 第264章 古纯沉默着,沉默着,和周晶萃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这个女人是蒋善礼的好友,她只要和周晶萃成为朋友,就有接近蒋善礼的机会。 不过如何走进周晶萃的圈子是个大问题,古纯一时没招,她也不知道接近蒋善礼之后,自己还能做什么。杀了蒋善礼,为乌小星复仇?她不确定自己到了关键时候有没有杀人的勇气。 转机出现了,周晶萃高调踏入二次元,玩cos,组织线下活动,古纯对二次元并不感兴趣,但为了认识周晶萃,开始恶补,还去二次元店里打工。 她先是在网上和周晶萃搭话,周晶萃发现她竟然是校友,欣喜地约她见面,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周晶萃有什么活动都爱叫上她,终于,她见到了蒋善礼。蒋善礼伪装得很有绅士风度,对在场的女生关怀备至,他好像完全忘记了那个来自邵辛镇的男孩,仿佛乌小星只是他人生中毫无重量的浮萍。 每次见到蒋善礼之后,古纯的痛苦和恨意都在攀升,她恨自己没有杀人的勇气。蒋善礼是个废物——连周晶萃都这么说。对付废物其实根本不用复杂的谋划,一把刀就足够了,再不济,她还能买包老鼠药喂给蒋善礼。但是不行,她下不了手! 时间在犹豫中流逝,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为乌小星复仇了,她回到老家,坐在小辛河边,在河风中向乌小星倾诉。 忽然,周围变得安静无比,身后马路上汽车经过的动静被拉得很远很远,她茫然地站起来,甩了甩头,耳边响起一阵听不清的呓语。她惊讶又害怕,连忙拍打耳朵,但那声音仿佛是直接在她头脑中响起,很低很密,像许多人在同时说话。 “你是谁?”她在心中问道。 不久,呓语消失了,就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这之后,她偶尔会出现幻听,通常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她的精神变得高度紧张,那种感觉很可怕,像是有人在监视她的思维。随着呓语出现次数的增多,她感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急躁、不耐烦、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仇视。她想要听清楚那些声音到底在说什么,终于,她听清了一些关键词。 想,复仇,乌小星,我,帮你。 “我的纠结引来了神的注意,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古纯肯定地说:“不然我不可能报得了仇。” 岳迁问:“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古纯摇头,呓语越来越频繁地响起,那仿佛是一种咒语,催促着她去做点什么。她觉得自己可以利用周晶萃,然而周晶萃居然死了,警方找不到凶手,而她、蒋善礼都被调查。她等不及了,她想要早些结束这一切,今后没有周晶萃,她接近蒋善礼的机会就消失了。 一个晚上,呓语再次出现,但它消失之后,她听到的是更清晰的声音。 “你急着复仇是吗?” 她连忙站起来,“是!你是谁?” “我可以给你一种能力,一种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的能力,有了它,你可以轻松复仇。不过,在你复仇之后,要为我做一件事。” 那声音不辨男女,充满蛊惑的意味,古纯早就被俘获,几乎没有思考,“我答应你!” 她得到了那能干扰人思维和记忆的异能,她将蒋善礼引诱出来,用火烧死,虽然警方对她一路通缉,但她靠着异能,逃到青汝市之后逐渐隐身。 岳迁问:“他让你做的事……是杀掉尹莫?” 古纯点头,叹了口气,“抱歉,我没有选择。” 她接触过尹莫,对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并无恶感,但是神帮助她完成复仇,她就要成为神的工具。 那个声音给她各种指示,包括假装褚事顺的女友,包括找到睡在老房里的易轻,向他讲述来龙去脉,让他为己所用。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如那个声音所说,她和易轻有普通人想象都想象不出的能力,没人能够阻拦他们。 古纯看向岳迁,“如果你没有及时赶来的话。” 岳迁胸口发闷,再次问:“他是谁,你有任何想法吗?” 古纯沉默很久,“我真的不知道,他应该是熟悉我、乌小星、蒋善礼的人,但是我想不出这样一个人。” “你现在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吗?”岳迁又问,“他还在向你下达任务吗?” 古纯摇头。 “呓语呢?” 古纯皱起眉,神情痛苦。 岳迁说:“这些呓语让你时刻处在烦躁、紧绷的情绪中?” 古纯点头,“是,我早晚会被逼疯。” 岳迁心脏沉了沉,这或许就是“那团意识”的手段,毕月佳死前可能被呓语反复折磨,她本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呓语侵染她,改造她,她死于这场不可言说的精神摧残。古纯现在也在经历这一切,她已经不被需要了,且在警方手上,他担心警方通过她查到自己,于是他要用同样的方式,给与她和毕月佳相似的结局。 岳迁愤怒地咬牙,不是很能吗?伪装成神一般的存在,却事事需要别人来帮助完成,还害怕被警方调查,这是哪门子的神? 低沉的哽咽将岳迁拉回现实,古纯擦拭着眼泪,她轻声说:“我不想再被当做杀人工具了,我想快点结束,我杀了人,我拿命来还,你们,你们快点判我死刑吧!” “呓语?”易轻紧张地说:“我,我也听到过,是那团意识发出来的!” 岳迁越发担心,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对手竟然能够以这种堪称精神污染的方式影响一个人,这简直是防不胜防,只要他愿意,古纯和易轻就会长期处在呓语中,直到精神彻底崩溃,警方虽然能够24小时监视他们,防止他们再伤人,但岳迁想不到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不走向毕月佳的老路,就连心理干预能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陈随沉默了很久,“我这段时间就负责易轻的安危吧。” 岳迁说:“陈所,你负责不了。” “但总得有人来看着他,不是吗?与其把他交给不熟的研究者,还不如由我自己来盯着,这样他也会放松一些。”陈随叹了口气,“是因为我想要查清尹江和阿妆的死因,才把他牵扯进来。” 与异能有关的案子已经侦破了,而上级对古纯、易轻两名异能者的讨论却陷入停滞,没人想再看到王教授和毕月佳的悲剧重现,但现在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规避,更不可能向大众公布异能者的存在。 网络上,毕一役继续掀起舆论风暴,对警方口诛笔伐,岳迁前往青汝市查案的事包不住,马上就被营销团队利用,说涉事警察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理,还被继续祸害百姓。 无数的谩骂从眼前闪过,岳迁看得有些麻木了,他想到了自杀的王教授,他不能让这些声音得逞,他就不退,就不死! 叶波走过来,将手机从岳迁手中抽走,把几个社交app全都删除了,“你受虐狂吗?一天净看这些。” 岳迁把手机拿回来,笑得难看,“反正也没别的事干,多看看,增强免疫力。”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在谩骂和苦难中成长?”叶波说:“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是更需要爱和赞美。” 岳迁沉默下来,话是这么说…… “尹莫醒了,我们会得到关键的线索。”叶波说。 岳迁在走神,猛地站起来,“尹莫醒了?” 叶波额角抽了抽,“我是说如果。” 岳迁的肩膀一下子沉下来。 叶波摆摆手,“你去陪他吧,在他醒来之前,你的任务就是陪他,没事和他多说说话,这个世界吧,和我早前的世界观已经不一样了,异能啊呓语什么的,搞不懂,说不定他能听到你的声音,然后就醒过来了呢?” 岳迁说:“那我不等于休假?” “休假咋了?”叶波说:“辛苦这么久,还不能休个假?” 岳迁回家收拾了些换洗衣服,来到医院,既然叶波让他陪尹莫,那他就在医院住下来,上级考虑到尹莫的特殊性,安排的是单人病房,他住进来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尹莫安静地睡着,岳迁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始自说自话,“上回我穿越,你偷偷亲我,还被我当场抓包了,还记得吗?” “我怎么这么好,你亲一下,我就回来了。你呢,我……”岳迁摸着尹莫的额头,俯身亲吻他的嘴唇。病房里没有别的动静,也没有人进来打搅。岳迁缓缓抬起头,看着尹莫无知无觉的样子,“给点反应啊哥。” “……算了。你继续做你的美梦。” 岳迁在塑料袋里翻找,先撕了个火龙果来吃,又吃玉米片,看电视里的篮球比赛,时不时瞄尹莫一眼。到了傍晚,明明不饿,但没事干,只好吃个外卖打发时间。 “香不香?想不想吃?”岳迁点的是家常炒菜,边吃边跟尹莫介绍,“‘那边’有家炒菜特别好吃,在黑梧桐社区,前几年我只要经过就会去吃,很久没吃过了,下次我们一起穿越,我带你去吃。” 第265章 眨眼间,尹莫的手指仿佛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岳迁。岳迁一喜,连忙抓住尹莫的手,等了半天,才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岳迁端起碗继续吃,“我就说,我亲都亲不醒你,你怎么会因为吃的就醒?” 对尹莫不会立即醒来这件事,岳迁已经接受了,夜里他睡在简易床上,睡不着想案子,睡醒了轻手轻脚看看尹莫,摸摸尹莫。 “你什么时候才醒呢?”凌晨,岳迁蹲在床边低语。 陪了三天的床,岳迁回了一趟市局,目前古纯和易轻的情况还算稳定,古纯一心求死,但警方甚至不能将她移送到检察院。叶波叫住岳迁,“这个,拿着。” 叶波递过来的是尹莫车上的蓝色绣球,此前技侦拿去检验,没发现问题,于是叶波拿来还给岳迁。岳迁拿在手上抛了抛,他得感谢这个绣球,如果不是它出现得及时,尹莫就…… 回到医院,岳迁将蓝色绣球放在尹莫枕头边,“你的恩人。”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岳迁夜里睡不安生,总想起来看看尹莫,快天亮时,他又醒了,看向尹莫的方向,却猛然看到尹莫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绣球,正在端详。 第148章 版本之子(01) 留在这里吧,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尹莫的脑海中不断响起这甜蜜的引诱。他和岳迁认识的时间提前了,他早早参与到岳迁的人生中,他让岳迁知道,他不是尹末,是尹莫,既然他来了,岳迁就不必穿越到他那个有着异能的世界。 尹莫紧握着蓝色绣球,向自己催眠。 可是,蓝色绣球像是有某种魔力,每当他拿起它,一些强烈的不平感就在他心中翻搅,让他难以安定下来。他的眼前开始浮现一些片段,那似乎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一条陌生的巷道,岳迁从警车上下来,满脸焦急,从一群小孩手中抢过满是灰尘的蓝色绣球,大声问他们,这是谁的? 一个被纸钱焚烧味笼罩的灵棚,他躺在狭窄的空间中,无法动弹,只能看到正上方。有人在他周围说话,有人在哭,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有种感觉:他已经死了。 片段忽然变得凌乱,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他的视线出现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是他?可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握着方向盘的触感?后视镜上的蓝色绣球一直在晃,他心烦意乱。 车停下时,他在恍惚中一把将蓝色绣球扯了下来,牢牢抓在手中。 “呼——呼——”尹莫抓着蓝色绣球的手出了汗,他惊愕地看着它,终于在零碎的、诡异的记忆中想起,他原本是在干什么! 他应该待在嘉枝村,等岳迁从市局回来! 岳迁因为舆论,被暂停工作,而疑似有异能的古纯在青汝市失踪,他们说好了一起去青汝市,找到古纯。出发前岳迁被市局带走,叮嘱他不要私自行动,他答应了岳迁! 可是岳迁离开后不久,他就昏迷了,陷入一段又一段奇怪的经历中,他看到的过去和他印象中的不是一回事,他看到的未来更是残忍悲惨,而此时,他竟是沉溺在和岳迁的提前相遇中。 他打了个寒噤,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在这边待下去了,岳迁还在等着他,岳迁抢过绣球时那样着急,是因为找不到他吗?他为什么会躺在灵棚中动弹不得? 他必须回去! “尹莫!”熟悉的声音将尹莫的思绪拉回,前方模糊的光影逐渐清晰,身着警服的岳迁正在冲他挥手,“这么早就来了!快来帮忙!” 尹莫嘴唇动了动,向岳迁走去。他答应了岳迁,今天来帮忙,可是他必须走了,在这里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可是他的岳迁还在等着他,在寻找他,他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留下来。 岳迁将一起大箱子抱起来,兴高采烈,“今天帮我发绣球吧,有这——么多!” 尹莫深吸气,“抱歉,我是来告别的。” 岳迁诧异,“告别?”但很快,岳迁反应过来,“啊!你要回学校了!” 尹莫点点头,“临时有事,今天就得走。” “没事没事!你还专门跑一趟。”岳迁将大箱子放下,左右看了看,拿起一瓶水塞给尹莫,“那你快回去,满头大汗了都。” “嗯。”尹莫却没有立即离开。 岳迁说:“那下回,你下回回来了,又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啊。” “好。”尹莫轻声说。 岳迁笑道:“不过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 尹莫下意识道:“遇到王学佳。” 岳迁没听清,“什么?王什么?” 尹莫怔住,忙道:“没事,那我走了。” 周围的一切逐渐被黑雾所笼罩,尹莫仿佛被什么拉走了,再次有意识时,他已经坐在病床上,手上拿着蓝色绣球。他端详着绣球,也端详着小床上的人,他的思维并不清晰,记忆缺了一大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他刚想张口问,就见岳迁站了起来,向他扑来。 “岳……” 岳迁的亲吻堵住了他的话语,他被按在床头,岳迁的气息侵染着他,仿佛将他的身体一寸寸拉回现实,他麻木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他轻轻拥住岳迁。 护士和值班医生闻讯赶来,给尹莫做了一系列检查,他的身体数据显示他很健康,但保守起见,还需要天亮后进行专家评估,再考虑是否能出院。尹莫多日没有进食,医生交待岳迁,可以给他吃点清淡的,循序渐进,不要一下子就补太多。 天蒙蒙亮了,岳迁想去食堂买些粥回来,尹莫下床,要和他一起去。 “你躺着。”岳迁命令道。 “我哪有那么脆弱。”尹莫说:“我想走走。” 岳迁打量他,对他不大信任。 “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考虑我现在很脆弱?”尹莫戏谑道:“我看你亲得挺猛的,差点把我亲死。” 岳迁唇角抽了下,不再阻止尹莫跟着自己。 食堂刚开门营业,人很少,两人一同在窗口流连,尹莫想喝皮蛋瘦肉粥,岳迁要了两份,又要了煎饺、小笼包、鸡蛋、小菜,想到尹莫现在要吃清淡些,转身又去拿了一个面包。 尹莫喝着粥,想吃煎饺,岳迁却把煎饺挪走,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你少吃这么油的。” 尹莫看见岳迁眼下的阴影,想到他焦急抢过绣球的样子,“我……发生什么事了?” 岳迁盯着他,几秒后才说:“你昏迷这段时间,能感应到易轻吗?” “易轻?”尹莫皱眉,“他怎么了?” 岳迁说:“你的身体被他控制了。” 听岳迁讲述那离奇的一幕,尹莫后背渐渐渗出冷汗,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看到那些奇怪经历的时候,现实中的他,已经被易轻挤出身体。 是因为身体被侵占了,所以他才能短暂离开?而照岳迁的描述,在易轻操纵他走向死亡的途中,他其实也在挣扎,在反抗,否则他不会短暂地夺回主动权,拿走挂在后视镜上的绣球。 还有,躺在棺材里时,其实他也有一丝意识。 “我……差点直接进了火化炉。”尹莫低声道。 岳迁一个激灵,这阵子他都在被后怕折磨,尹莫一说,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尹莫见他这模样,连忙绕到他这一侧,和他坐在一起,拉住他轻微发抖的手,“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你捏捏。” 岳迁死死抓住尹莫的手,心跳渐渐平复。 “我也有一些事想跟你说。”尹莫说:“我这次看到了很多片段,但我现在想法还有些乱,我得好好想一想。” 如此长时间的昏迷,王学佳在“那边”又没有发现尹莫的踪迹,岳迁想也知道尹莫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好,不急,等下专家还要来。” 尹莫醒来的事,警方也高度重视,一旦医院判定他能出院,他就得接受警方的问询。岳迁没全程跟尹莫的体检,他和叶波正在商量。 “叶队,尹莫被带走之前,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应该的。”叶波说:“我给你们争取时间。但岳迁,你答应我,不要有隐瞒。” 岳迁点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尹莫也需要警方保护。” “我们这是去哪里?”尹莫估摸了一下方向,“不去市局吗?还有,你那些同事呢?” “刚从医院出来,就想去市局?”岳迁笑了笑,“回家不好吗?” 尹莫眉梢挑起来,“他们肯放?” “有叶队顶着,徐头儿也在帮我们。不过我们时间确实不多。”岳迁说:“你脑子现在灵光些没?” 尹莫沉默了会儿,“没怎么灵光。” “那你继续想,回家睡一觉再说。” 姑家巷此时很喧闹,孩子们放暑假,到处串门,岳迁打开门,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岳迁刚一转身,想招呼尹莫进来,就被抱住了,他愣了下,被尹莫挤在门上,脖子间是尹莫的呼吸。 第266章 “尹莫……” 尹莫没有说话,安静地抱着岳迁,岳迁感觉到尹莫心脏跳得很快,贴着自己的胸膛,像一面沉闷的鼓。 “我看到你……”尹莫声音低沉,带着迟疑和沙哑,“你出事了,就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时候?”岳迁扶住尹莫的肩膀,发现尹莫眼睛竟然红了,他的拇指摩挲尹莫眼尾,“你哭了吗?” 尹莫紧紧盯着岳迁,好似在确认他好好地在自己面前。 “我当时哭了,我喊你的名字,但你全身是伤,你已经没有呼吸了,再也不会回答我。” 岳迁仿佛被尹莫的难过所感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该是几年后的事,我们被人追杀。”尹莫平静下来,开始讲那段充斥着枪声、潮湿的经历。 岳迁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为什么会被追杀?你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是什么打扮?” 尹莫摇头,“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人,我们在山林里,但不是常见的山林,树很高,很密,遮天蔽日,白天就跟黑夜一样,地上也全是植被,很潮湿,到处都是腐烂的味道。” “热带雨林?”岳迁说:“如果是境内,那就是南方边境上?还有直升机?” “是,最后子弹都是从直升机上打下来,全都……”尹莫叹了口气,“全都打在你身上。” “我们是什么扮相?”岳迁问:“我们穿的什么衣服?” 尹莫忽略了自己,但岳迁穿的是黑色的□□,他记得很清楚,在掩护他逃跑时,岳迁多次朝后方射击,身上带着大量子弹。 岳迁沉默了,他倒是参加过山林地带的抓捕特训,但尹莫说的,一定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他没有去过边境,近年来去得最偏远的也不过是山村,尹莫形容的和他日常工作全不沾边。那更像是特警,深入某个犯罪团伙,得不到支援,被追杀。但尹莫为什么也会出现? 他无法将尹莫说的当做一个普通的梦,那这是他和尹莫的未来吗?今后他不在重案队了,去了一个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的单位,尹莫一直跟他在一起,因为是他的线人? 他心中猛然发凉。他是警察,该他付出生命的时候他不能退缩,但他不能将尹莫拉入险境。 “你怎么了?”尹莫捧着岳迁的侧脸,“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场景很熟悉?” 岳迁摇头,很确定地说:“不,我完全没有经历过。” “我们可以避免它。”尹莫说:“如果我看到的是未来的暗示的话。” “除了这个‘梦’,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过去。”尹莫皱着眉,“但那好像不是我经历的过去。” 尹莫从他刚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讲述,尹江、阿妆、林腾辛依次出现,岳迁发现他提到林腾辛时总是有些犹豫,仿佛在说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阿妆很尊敬林腾辛。”岳迁说。 “是,我这次看到的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阿妆对林腾辛很戒备,她好像觉得林腾辛的存在,对我们一家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那不就……”岳迁脱口而出,“和我们,还有陈所的怀疑对上了?” 林腾辛没有害尹江、阿妆的理由,可是排除下来,他却是最可能对他们动手的人。 “最奇怪的是那场白事。”尹莫按住额头,“那绝对没有发生过,我记得很清楚,尹江的白事是回嘉枝村办的,林腾辛来也是过了几年,他没道理当时就给尹江在南合市办白事。” “但你看到的,应该不是无中生有。”岳迁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尹莫有些迷茫,“但是我没有经历过,山林里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岳迁不比尹莫清醒,山林里的事同样让他不安,谁会追杀他们?现在发生的哪一件事,指向尹莫看到的那个结局? 蓝色绣球在桌上滚了滚,尹莫的视线随着它移动,岳迁也看到了,将绣球拿起来,“幸亏你拿走了,又幸亏,易轻半途将它扔掉。” “还有一件事。”尹莫拿过绣球,“我好像,改变了我们的过去。” “什么?” 尹莫断断续续地说起岳迁送他蓝色绣球的事,“我告诉你我叫尹莫,莫名其妙的莫,不是末尾的末。我回来之前还告诉你,找我的话,就去找王学佳。” 岳迁心中震撼,这一切好似变成了一个环,他穿过来的那一次,就是因为王学佳在跟踪他,而之后他每次穿到“这边”来,都必须借助王学佳,所以王学佳是尹莫跳跃时间线,放下的按钮? 那次安全科普,他完全没有印象,要不是上次穿回“那边”,薛锦跟他说起过细节,他都不知道自己做过蓝色绣球。绣球被尹末放在殡仪馆的小院里,随后被穿越的尹莫发现,而更早之前,尹莫自己买了个蓝色绣球挂在车上。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段记忆完全消失了?岳迁找到了答案。 得到蓝色绣球的是穿过来的尹莫,不是尹末,但这次穿越和他们现在的穿越不同,连时间也发生了跳跃。难怪王学佳在“那边”找不到尹莫,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时空中! “莫比乌斯环。”岳迁自语道。 尹莫没听清,“什么?” 岳迁摇摇头,他并没有彻底理清这一切,但将已经发生的事放在一起,因果好像已经难以分辨。 尹莫走过来,从后面圈住岳迁,“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来。我已经变成尹末了,我有记忆,我可以在你还是重案队新人的时候,就和你开始。” “那你……” “但是我拿着绣球,就想起来了,我必须回来,你在等我,在找我,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会很难过。” 岳迁在尹莫怀里转过身,看着尹莫的眼睛,“其实我现在也是重案队的新人。” 尹莫在岳迁额头亲了亲,“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时的你,比现在好骗。” 岳迁笑着把尹莫推开,又说起他们短暂相处的细节,在听到那个亮黄色的水壶时,岳迁再次惊讶,“那个水壶原来是你送的?” 尹莫问:“你在‘那边’,有那个水壶?” 亮黄色的水壶一直陪伴着岳迁,它已经旧了,不再鲜明,前阵子挂绳都坏了,夏临还说他该换新水壶了。 他没换,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不清楚,就连水壶的来历他都记不清了,应该是某一次出外勤时买的,觉得很好用,就一直带在身边。刑警各有各的习惯,用久了却没有丢失的东西似乎预示着好运,所以除了夏临这样的愣头青,也不会有人劝他丢掉。 “我上次穿回去,还用它喝过水。”岳迁说。 尹莫讶然,一些担忧浮现在他脸上,他坐下来,眼下一片阴影。 “可能不是你改变了过去,是过去一直存在。”岳迁说:“你看到的那个未来,也不是你招来的。我们还有时间。” “但……”尹莫摇头,“如果我没有告诉你,让你去找王学佳,你是不是就不会穿过来?就不会有山林里的那个未来。” “但一切都发生了。”岳迁拉住尹莫的手,“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不久你就要被带走,他们会问你很多问题,你想好哪些应该说,哪些不说了吗?” 尹莫还来不及思索这些问题,他现在有些乱。 “我觉得,我们上次提到林腾辛,没有把重点说出来,所以对他的调查浮于表面。”岳迁道:“阿妆的敌意不是空穴来风,她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想保护你和尹江。还有那场并不存在的白事,既然你‘梦’到了,就不能只把它当做一个梦。” 一天后,岳迁和尹莫一同来到市局,他们被分开,各自接受问询。 第149章 版本之子(02) “我父亲尹江,母亲阿妆,可能死于异能招来的毒手。”尹莫在工作的摄像头下,讲述自己离奇的家庭,来自市局、省厅,甚至更高部门的负责人在倾听他的证词时,纷纷不由得皱起眉。一个被异能控制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而如果不是毕月佳、古纯等人的出现,他们连异能的表皮都接触不到。 “你怀疑你父亲的师父,同样也是你的师父林腾辛,他可能是你父母死亡的罪魁祸首?”省厅的赵副厅神色凝重地问。 尹莫正色道:“坦白说,我不知道,林腾辛是个通俗意义上的好人,据我所知,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林家的产业足够他这辈子养尊处优,但他偏偏要从事白事行业,尹江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他,被他带着做白事,可能早就穷困潦倒。” 尹莫顿了顿,皱着眉,“但穷困潦倒有穷困潦倒的活法,不和林腾辛搭上关系的话,他也许不会那么年轻就死去。同理还有苍珑市那个案子,白事师傅居叶伟,死得特别蹊跷,不用我说,你们查调查记录就能知道,他死前对凶手魏晋说了一段特别奇怪的话。” 第267章 叶波立即找到魏晋的审讯记录,魏晋语气夸张,只是回忆,就仿佛让他看到了当时的一幕,居叶伟说想要自己命的另有其人,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魏晋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这人的刀。 “我曾经有的异能,相信各位都知道,王教授过世之前,详细研究过我的异能,我能和灵魂对话,能让他们降临在我身上,和活着的人相见。”尹莫接着道:“我召唤到居叶伟破碎的、失声的灵魂,和尹江的一模一样。我怀疑有人在针对居叶伟、尹江这样的人。我也几次遇险,最危险的是刚发生的这一次,我差点被活着送进火化炉。” 赵副厅目光锐利地盯着尹莫,“你为什么觉得是林腾辛?” “因为我们排除了其他人。”尹莫摇摇头,“在和灵魂对话这件事上,他一定强过我、尹江,他甚至可能有其他异能,但这么多年,他毫发无伤。如果有人在针对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也许答案是,他就是这个人。” 另一间问询室,岳迁冷静地提到另一层依据,“现在已知的三名后天才拥有异能的人里,古纯和易轻明确提到他们在获得异能前后,经常听到不明的呓语,呓语导致他们精神错乱,心理负担沉重,而毕月佳虽然没有提到呓语,但她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些认知,比如,她将先天异能者和后天异能者作了区分,她说先天异能者是世界的宠儿。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猜,她其实也听到了呓语,但是她比另外两人更加敏感,她听清楚了呓语的内容。这可能是给与她异能的人本身的意识,也是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们现在知道的后天异能者,能力千奇百怪,但先天异能者,似乎只有和灵魂对话、请灵这种能力。”岳迁继续道:“毕月佳还提到,异能者彼此之间有敌意,不能共存,她也是因此才躲进精神病院。既然她这个后天异能者都有这样的认知,那先天异能者呢?他们是世界的宠儿,是世界之子,他们能看着其他世界之子存在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天异能者能够影响普通人,给与他们异能,控制他们,让他们去杀害先天异能者?”赵副厅说:“尹江和居叶伟就是因此被杀害?尹莫也是因此遇险?” “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居叶伟到死都很迷茫。”岳迁说:“赵副厅,没有警方力量介入的话,无解。” 这场问询进行了三天,越来越多的线索连接了起来,这个世界暗藏着的秘密也在一步步浮现。 先天异能者极其稀少,他们的异能一致,但个体理解却截然不同,居叶伟和他的父辈认为这不过是一种通灵能力,世世代代用于白事,居家每一代的异能者都死得早,居父将这当做异能的反噬,而居叶伟死的时候,依稀猜到,是有人在害自己。尹江的情况可能更加复杂,他也许窥探到了林腾辛的野心——假如林腾辛真的有问题。 林腾辛是异能者中的强者,他比其他人掌握更多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所知的这些真相中,也许藏着其他异能者必须死的原因。 但这归根到底只是岳迁的判断,他和尹莫、陈随能做的似乎到这里为止了,接下去需要警方的整体行动。 岳迁在走廊上接到了眼神有些木然的尹莫,连续三日的问询,谁都吃不消。但看到岳迁时,尹莫眨了眨眼,勾出一个笑容。 问询虽然结束了,但考虑到他们可能处在危险中,尤其是尹莫,上级不允许他们离开市局,叶波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宿舍,还特意从特警支队调了人手过来。岳迁可以去食堂,尹莫连食堂都不能去。 “我这样好像在坐牢。”尹莫吃着岳迁送来的食物,“你像探监的。” “我也像在坐牢。”岳迁看了看窗外,他知道一旦交待,他和尹莫就会被控制起来,但真的发生了,还是感到很不自在。 “你的领导们什么时候去查林腾辛?”尹莫问。 “不好说。”岳迁琢磨了会儿,“这种调查等级很高,单是开会都要开很久。”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坐牢?” 岳迁往尹莫床上一躺,“既来之则安之吧。” 尹莫转头看看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岳迁就预判到了,“打住,我们还在坐牢。” 尹莫肩膀一垮,“坐牢这么惨?亲都不行?” 岳迁这时候不能让他胡来,“吃你的饭,别东想西想。” 牢坐了两天,林腾辛的事没一点动静,陈随却带来一个消息,老岳和王学佳来了。 “爷,你怎么来了?”岳迁连忙赶到接待室,一眼就看出老岳瘦了一圈。 “我在家里老是想你们,实在是不放心啊,就来看看,看看我心里就舒服了。”老岳满是歉意,“哎,没打搅你们工作吧?” “没有,我和尹莫也只是在配合调查,没大事的。”岳迁拉着老岳坐下,有些心痛,老岳说得轻松,但他都忍不住跑来市局了,可想而知是担心焦虑到了什么地步。 王学佳在一旁说:“岳爷爷饭都吃不下。” 老岳忙说:“小孩子家家胡说!我胃口好着呢!” “爷,还没吃午饭吧?走,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岳迁扶住老岳,“王学佳也一起。” 老岳第一次进市局的食堂,看什么都新鲜,岳迁想带他坐窗口附近,这样端菜也方便一些,但他非要坐在角落,说是这样不影响警察们吃饭。 “我和佳佳是沾了你的光才来吃饭,不要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不要挡大家的路。”老岳那一套礼仪听得岳迁有些心酸,问老岳想吃什么,老岳不挑,让他注意不要浪费。 食堂都是家常菜,老岳见岳迁在吃的上不会受罪,放心不少,又问尹莫怎么不来吃饭,岳迁解释尹莫的情况更特殊一些,餐食会送到房间里。 老岳皱着眉想了想,“老是待在屋子里也不好,你要是有空,陪他出来走走。” 岳迁答应下来。老岳人老了,就爱唠叨,将岳迁关心一通,岳迁耐心听着,反过来劝老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不好好吃饭,自己要买保健品送回去了。老岳看到岳迁一切安好,心情也好起来,接连保证,三餐都按时吃,绝对不吃保健品。 送走老岳,岳迁在市局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拉扯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往下沉。当世界的真相彻底展开,他能够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脆弱不堪的普通人吗?老岳能够安然度过晚年吗?尹莫做的那个梦如果是未来的一个片段,老岳如何接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 岳迁叹了口气,又想到“那边”的宁秦,他陷于“这边”的泥潭中,很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他的纸人有没有好好替代他,宁秦有没有发现端倪。 如果说他是老岳唯一的亲人,那他又何尝不是宁秦唯一的亲人?他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在“这边”出了事,永远回不去,宁秦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这个舅舅,是个内心很脆弱的人。 如今他能做的几乎没有的,只剩下等待。好在尹莫一直在他身边。 转过身,岳迁看见尹莫朝自己招手,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必须待在房间里,每天都可以打申请,在市局内转一转。 “放风?”岳迁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 一周后,南合市、北宁市两地警方在更高一级单位的协调下,正式开展联合行动,以涉嫌危害社会的名义调查林腾辛。林腾辛就在北宁市,据说已经被警方控制,重新组建的研究组对他进行了生理、精神层面的全方位了解,认为他确实是先天异能者。 但他暂时没有交待他与尹江、居叶伟等人死亡的关联,声称自己在二十多岁时意识到能与灵魂对话,于是将之做成了事业,靠着这项能力,他帮助了很多人,从未作恶。 赵副厅来市局见岳迁,让他做好准备,可能随时需要他和尹莫去北宁市。但就在岳迁离开办公室,走在走廊上时,心跳忽然一滞,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在周围升腾,他讶然地看向四周,发现一切都静止了,熟悉的队友脸上是麻木僵硬的神情,叶波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中毫无光彩,周晓军保持着挥手的动作,正在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空间,能够移动的只剩下岳迁! 无形的威慑将岳迁笼罩住,他极其惊愕地转过身,跑向身后的办公室,几分钟前还在向他交待任务的赵副厅站在座位边,向前伸手,眼睛睁得很大。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迁冷汗直下,虽然他已经经历过各种异能事件,但面前的一切仍是给了他一记闷棍。他心跳剧烈,手指发抖地拿出手机,想给尹莫打电话,但没有信号,手机犹如铁块! 他迅速跑出办公室,电梯已经停了,他在楼梯上飞奔,一路看到许多凝固在原地的同事,他冲到楼下,阳光仿佛都变得阴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是8月,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第268章 他深吸一口气,往宿舍的方向跑去,突然,在一群群静立不动的人里,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鲜明地撞进他的视野,他一瞬间就看清了,那是尹莫! “尹莫!”岳迁大喊着朝尹莫跑去,只剩一步距离时,他迅速拉住尹莫的手臂,确认尹莫没事。 尹莫眼中是和他一致的疑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 两人看向周遭,为什么一切都静止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就在岳迁开口时,那种心跳一滞的感觉又来了,他甚至能听到心脏重新起跳的震响。 就像突然停滞的那一刻,世界又突然“活”了过来,阳光不再阴寒,蝉歇斯底里地喊叫,穿着制服的人们匆匆走过,有的看向岳迁和尹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岳迁,你怎么还在这里?”周晓军从楼里跑出来,“赵副厅等你半天了!” 赵副厅等他?怎么会?刚才他不是才从赵副厅的办公室出来?岳迁满腹疑惑,正想跟尹莫说点什么,周晓军看见尹莫,大惊,“尹莫,你怎么在这里?” “周哥,怎么回事?”岳迁说:“尹莫不在这里,那该在哪里?” “他不是在精神病院吗?”周晓军催促:“行了,快点,岳迁,这次麻烦大了。” 岳迁愕然,为什么尹莫应该在精神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头看向尹莫,尹莫也是满脸茫然。 叶波站在走廊上,面色凝重地等着岳迁,“进去吧。” “叶队,我……”岳迁话还没说完,叶波就摇摇头,神情很是无奈,“先进去。” 赵副厅肃然地坐着,向岳迁投来的视线严厉得近乎冷酷,和不久前截然不同。岳迁意识到有什么已经改变了,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匆忙,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毕月佳的事,在社会上影响太大了,毕家请了名气很大的律师、营销团队,你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停职,以降低影响,但风波还是平息不下去。”赵副厅说:“经过商议,我们只得做出将你调岗的决定。” 岳迁脑子里嗡一声响,“赵副厅,你今天来,是跟我说这件事?” 赵副厅皱眉,叶波连忙上前,挡住岳迁,“赵副厅,岳迁精神压力也很大,剩下的我来跟他说吧!” 不等赵副厅开口,岳迁喊道:“为什么要调我走?你不是来通知我做好去北宁市的准备吗?” 办公室所有人都怔住了,叶波转身按住岳迁,低声警告:“你在胡说什么?北宁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就算调岗也调不到北宁市去!” “不是……”岳迁陷入一团乱麻,“叶队,我们不是在调查异能者吗?” “什么异能者?”叶波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也……” 赵副厅走了过来,“叶队,我看你得先送岳迁去做精神鉴定,调岗的事等鉴定做完了再讨论。” 叶波连忙应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岳迁。周晓军也赶紧上前,拉住岳迁,“迁子,我们都知道你压力大,但你……哎,那是赵副厅啊,你跟他瞎说什么呢?” 岳迁忽然不想说话了,叶波和周晓军让他感到陌生,刚才那场静止,好像把他与尹莫艰难走出的一步给抹杀掉了,现在他们回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叶队,我想冷静一下。”岳迁扶着额头,“我去找尹莫。” 听到尹莫的名字,叶波和周晓军一样惊讶,“你现在去找什么尹莫?你就是被他给牵连了!他在精神病院,你也想住进去?” “什么意思?”岳迁盯着叶波,“叶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看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叶波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我想把你调走?但你自己看看,舆论已经这样了,你不可能再留在重案队!我到处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说服特警那边,让你暂时调过去一段时间,你,哎!” 特警?岳迁立即想到尹莫那个在山林里的梦。 他要被调去特警部门? “叶队,我,我记忆好像有点问题。”岳迁脸色惨白,“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波越看岳迁越觉得不对劲,难道他精神真的出问题了?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喧闹,“谁把尹莫放出来了”的声音传来,岳迁猛然一惊,立即冲到窗口,只见尹莫被几名警察按在地上,他极力挣扎,拼命抬起头,朝楼上看来。 岳迁看清他脸上的泥土,额头上的血迹尤为鲜明,胸口忽然传来激烈的痛感。 “你们放开他!” 第150章 版本之子(03) 岳迁不顾一切冲到楼下,将按着尹莫的人一个个拉开,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神情狰狞地挡在尹莫面前。队员们很是错愕,互相看了看,下意识往后退。岳迁警惕地环视,手伸到背后,将尹莫拉起来,他没有看尹莫,只是稍稍偏过头,“没事吧?” “没事。”尹莫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岳迁!”叶波和周晓军下来了,叶波怒吼道:“你想干什么?” “叶队,这话我还给你,你想干什么?”岳迁瞪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尹莫干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 叶波满脸诧异,“岳迁,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他有精神病啊!他难道不该待在精神病院?你也同意了,还是你送他去的!” “我……”岳迁看向尹莫,眼中满是疑问。 尹莫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明明在等你,但是刚才突然一下,什么都变了。” 在叶波的指挥下,队员们重新围上来,势必要将岳迁和尹莫分开。 “你先别管我,既然我是个精神病,他们不会对我怎样。”尹莫冷静道:“你先把事情搞清楚,我怀疑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失忆了。” 岳迁心口重重一沉,失忆?那岂不是说,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到底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是整个世界都和他们对着干吗? 来不及想太多,岳迁迅速和尹莫交待:“你照顾好你自己,想办法联系我。” 两人被分开了,尹莫被带去精神病院,并非毕月佳曾经待的河畔疗养院,而是一家有军队背景的精神病院。岳迁则被带回刑侦支队大楼,叶波关上问询室的门,但没有开任何监控设施。 “你到底怎么回事?”叶波很着急,“你忘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你们忘了。岳迁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和叶波共事这么久,他相信叶波的人品,叶波不可能整他,今天这一切,只能证明,有些东西被抹杀掉了。 “叶队,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岳迁疲惫地按着太阳穴,“我不知道尹莫怎么就有精神病了,他一直在做白事,有时帮我找找线索,你们为什么那么怕他?还有,我为什么要被调走?我……” 叶波站在桌边,凝重地俯视着岳迁,半分钟后,似乎确认了岳迁没有跟他开玩笑,重重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突然就记不得了?” “我……不知道。” “那毕月佳你总不会忘记吧?” 岳迁想,果然还是毕月佳的事引发的动荡吗? “她是异能者,她暗中推动李楔、吴汉成、曾皓星犯罪。”岳迁说:“王教授的研究组正在探索她的异能,她……出事了。” 叶波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岳迁,“你觉得这是真的吗?你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岳迁深吸一口气,“从哪里开始不真了?” “什么异能者?她根本就只是个被侵犯后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的病人啊!”叶波焦虑地走来走去,“王教授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岳迁点头,握紧了拳头。不久前的静止改变了很多事实,他抱着一丝希望,在这场改变后,王教授活了下来。但没有,死去的人还是死了。 “王教授,他是怎么死的?”岳迁问。 “自杀!对毕月佳处理不当,被网暴!”叶波盯着岳迁,“毕一役更希望死的是你!” 岳迁揉着眼睛,他必须搞清楚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叶队,我真的记不清了,你能不能从头给我说一遍,不然我真的不能接受调任。” 叶波见他满脸困惑,只得耐着性子叙述。 早前的金恺恩案、郭心孝案、保健品案,岳迁是侦查的主力,圆满完成任务,李楔等人认罪伏法,但尹莫作为岳迁的线人,认为当时在河畔疗养院的毕月佳有问题,提出了异能的概念。重案队当然不可能相信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上级更是相当反感,这简直是在给凶手洗清罪名。 叶波让岳迁不要再去想什么异能不异能,且毕月佳心理非常脆弱,一旦在调查中出事,岳迁这个主要侦查者是要背锅的。岳迁嘴上答应,实际上却还是在和尹莫暗中调查,甚至让尹莫装精神病,去招惹毕月佳。 毕月佳在多重精神折磨下,承认自己是异能者,唆使他人犯罪。 但异能这种东西,在现代社会谁会相信?岳迁上报,被驳回,这事本来就这么结束了,可岳迁不知哪来的能耐,居然找到即将退休的王教授,让他的团队来研究毕月佳。同时被研究的还有尹莫。 第269章 此事完全是背着市局进行的,王教授的团队在“治疗”毕月佳的过程中使用了违规手段,且疑似滥用药物,最终毕月佳精神崩溃,死了。 毕月佳的哥哥毕一役重金聘请律师、大v,在舆论上造势,为枉死的妹妹讨回公道。岳迁由于前期和毕一役接触多次,毕一役将矛头指向他,后来又从其他途径了解到,是他坚持研究毕月佳,可以说,正是因为他,毕月佳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王教授是在一周前自杀,他的遗书说明,他鬼迷心窍,为了学术成果,不惜拿走了一个女孩鲜活的生命,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中,他心理上难以承受,选择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里,岳迁的手掌已经一片冷汗。目前的现实和原本的现实很像,关键的差别在于,现在没有人相信异能者的存在,这个重要的前提崩塌了,那一切都会朝着崩溃奔去。 叶波继续说,专家、警方的学者判定,王教授本身有严重的精神病,尹莫也是精神病患者,所谓的异能者并不存在,是他们臆想出来的,所以尹莫这半个月一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他是如何出现在市局,叶波并不清楚。 “那我呢?”岳迁自嘲地笑了笑,“给我做过鉴定吗?我有没有精神病?” 叶波脸色难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岳迁摇摇头,“叶队,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有没有精神病,毕竟尹莫说什么我信什么,我是最早相信异能者存在的人。” 叶波盯着他片刻,叹气道:“你没有,他们说,你是在长期高负荷工作中,精神压力太大,被尹莫蛊惑了。” “蛊惑?”岳迁呵笑一声,好一个蛊惑,尹莫确实蛊惑他了,但不是在异能者这种事上! “你还笑得出来!”叶波坐下,认真地看着岳迁,语重心长,“你现在很麻烦,网上的声音太大了,根本按不住,毕家让所有人都认为,是你这个失德的警察,还有王教授等研究者造成毕月佳死亡。郭心孝的案子是你在查,你比我们谁都清楚,毕月佳遭遇了什么。” 岳迁看着干净整洁的桌面,脑子放空,他比谁都清楚,真实被改变了,可是他百口莫辩,这和被舆论按着打有什么区别? “所以对我的惩罚是调任吗?”岳迁尽可能平静地说:“调去哪里?” 忽然,他想到了陈随,陈随还记得原本的事吗?还有王学佳! 叶波用力拍了拍桌子,“迁子,你现在无论如何不能留在重案队,不能留在市局,你留下来,只会成为靶子。群众不允许,上级也很为难。” 岳迁点头,“理解,所以我会被调去哪里?” 叶波沉默了会儿,“苍珑市那边的特警队。” 特警,苍珑市。 出现在岳迁脑海里的是尹莫的那个“梦”,遮天蔽日的丛林,从潮湿的植被中蒸腾的腐烂气息,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的子弹,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样,好像,和未来对接上了。 如果一直是重案队的刑警,他几乎没有可能参与那种行动,可是如果是特警,如果在南方边境,就太可能了,他甚至可以是卧底,对,应该是卧底,身份暴露了,才会形单影只,被那样疯狂地追杀。 他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命运这东西是可以触摸的,它如此真实,又如此有压迫感地,堂而皇之地改变一个人的轨迹。 见岳迁不语,叶波以为他听进去了,开始说起调任的无奈和好处,“你现在去苍珑市也好,你上回过去,成喜很欣赏你,他在特警队有关系,能照应你。过两年,这边平息了,你带着功勋回来,马上就能升上去。迁子,你还年轻,耗在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浪费。” 岳迁知道叶波是为自己打算,作为重案队的队长,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叶队,周晶萃案,算我的吗?”岳迁问。 叶波被问得愣了下,“算你的啊,都是你侦破的。” “那古纯呢?算我抓到的吗?”岳迁声音渐渐有些发抖,“易轻也是我找到的,他们都有异能,是我阻止了他们杀死尹莫,这不算我的吗?” 叶波脸色再一次难看起来,“你脑子还是不清楚?” “我很清楚,古纯和易轻都是异能者,他们把尹莫弄到青汝市,差一点烧死他,我去了青汝市,对了,还是你和徐头儿给我担保,我才能去青汝市,我把他们所有人都平安带回来了。” 叶波先是茫然,接着愤怒道:“岳迁,我看你真该去精神病院待着!” 岳迁望着叶波,低声道:“这些也改变了吗?” 叶波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忍着怒意道:“蒋善礼的案子是你侦破的,但古纯是青汝市警方送回来,舆论风暴爆发后,你哪里都不能去,你怎么可能去青汝市参与抓捕?” 岳迁张了张嘴,太阳穴针扎一般痛,“那尹莫呢?也没有去青汝市吗?还有易轻……” “易轻失踪很久了!”叶波喝道:“你说你见到他?在哪里?” “在……”岳迁说不下去了,去青汝市这一段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古纯归案,尹莫没有去过青汝市,那易轻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叶波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岳迁打起精神,“古纯是在什么地方被找到?” 叶波说了个地点,并不是菊旺巷,也没有牵扯到褚事顺一家,她杀死蒋善礼后一路逃到青汝市,躲藏在待拆迁的老房子里,群众提供线索,青汝市警方抓到了她。这案子相对周晶萃案来说,简单得多,她已经承认自己是为乌小星复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异能,她作案也不需要异能。 “叶队,你派人去青汝市菊旺巷看一下,也许会有易轻的线索。”岳迁的语气很消沉。 “你哪来的情报?”叶波问。 岳迁扬起头,“我说是异能,你信吗?” 叶波眼看着又要爆发,岳迁笑了笑,“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和尹莫有病,精神病的话,你们随便听听就好。” “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叶波说完就离开了。 岳迁知道,虽然现在的叶波排斥异能,但事关失踪的易轻,叶波一定会派人去菊旺巷。但那里还有没有易轻的蛛丝马迹,岳迁不得而知。他很担心易轻,如果说易轻获得异能,是因为幕后之人要借易轻和古纯之手杀死尹莫,而被改写的现在,易轻完全派不上用场了,所以他干脆被抹杀了?还是等待下一次机会? 谁?到底是谁?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岳迁的眼前浮现林腾辛,那个面善的,头发花白的男人。 很早,岳迁就怀疑他,只是缺少证据,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甚至在尹莫险些出事之前,警方已经着手寻找、研究异能者,对林腾辛的调查依旧不足。 如今,警方终于开始一系列针对林腾辛的调查,林腾辛已被控制,他即将启程前往北宁市协助调查,忽然的静止将一切推回原点。 尹莫成了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他成了相信精神病,造成群众死亡的无良刑警,研究异能的王教授依旧死于舆论,已经死去的毕月佳否认自己是异能者,古纯没有异能,易轻继续失踪,警方内部对异能持全盘否认的态度。而他,这个主张调查林腾辛的人,即将被调去苍珑市特警队。 岳迁感到强烈的冷意,他知道林腾辛是强大的异能者,他甚至想过林腾辛的异能可能离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如今的现状依旧是他始料未及的,林腾辛连整个世界已经发生的事都能够逆转,能改写除了他和尹莫,其他所有人的记忆。 怎么可能这样?只有世界的意志才能达成这种事吧?林腾辛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吗?他是……神吗? 岳迁掌心被指甲刺得几乎流血,他是穿越者,他接受一切离谱的解释,可是这过于匪夷所思,林腾辛强大到这种地步,那为什么还要针对尹莫?尹莫只是能够和灵魂对话,尹莫的父亲尹江也是如此,居叶伟也是如此,他们这些渺小的能力,在林腾辛动辄改写历史的能力面前算什么?更何况,尹莫已经失去异能了。 还有一个矛盾之处,林腾辛这神一般的能力,想要杀死尹莫,岂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大费周章是为什么?他不能以普通的手段对尹莫动手?尹莫有什么特殊之处? 岳迁抱住头,来自头颅深处的激痛让他冷汗淋漓,他完全想不出,在如此境地中的自己还能如何挣扎。 叶波觉得岳迁情况堪忧,担心他出现精神问题,亲自押着他去看病。如此一来,岳迁和尹莫住进了同一座精神病院。调任的事暂时搁置了,叶波态度很坚决,岳迁如果没有好转,他绝不同意将岳迁丢去外地。徐头儿也天天往市局省厅跑,他这个老功臣的面子,赵副厅还是要给的。 军方的精神病院管理严格,无关者不能入内,岳迁自由受限,唯一的好处恐怕是,毕一役那些人无法再影响到他。他和尹莫不在同一栋楼,但周晓军来探望他时,带来了尹莫的消息。尹莫已经不提异能的事了,和医护人员处得不错,可能再过段时间,评估通过就能出院。 第270章 岳迁猜,尹莫应该也想通了静止之后世界的变化,警方已经不会再成为他们的助力,唯一的办法是先摆脱控制,出去再说。 叶波和陈随一同来到精神病院,带来的消息令人失望,重案队已经去过菊旺巷,没有找到任何与易轻有关的线索,他依旧处在失踪中。 岳迁低下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岳迁,你为什么说易轻在菊旺巷?”陈随问。他的眉心皱得很深,他总是不苟言笑,岳迁印象中,他几乎没有笑过。 “他还说易轻有异能,差点杀了尹莫,你信?”叶波在一旁说。 岳迁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陈随说:“我信。” 叶波诧异地看向陈随,“你疯了?我今天同意带你一起来,不是想把你也送进来!” 岳迁也很惊讶,静止之后,什么都改变了,但陈随…… 他盯着陈随的眼睛,那深棕色的瞳仁里,是疲惫、不安,还有熟悉的坚定。他忽然想起当初陈随的剖白,因为幼时见识过尹江帮助自己的家庭,他相信异能的存在,他甚至是最早怀疑林腾辛的人。 所以当进程被静止抹杀掉了,陈随依旧站在自己这一边。岳迁心跳忽然变快,“陈所……” “疯了!都疯了!”叶波急得团团转,但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优秀的队员,他无法马上叫来医生,中断这场会面。 “你希望我做什么?”陈随问。 岳迁想了想,心中却腾起一阵恐惧,陈随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已经不是自毁前途的问题,陈随随时可能被杀死,被抹杀。 “你……”岳迁思索再三,在没有想到可行解决办法的当下,他不能让陈随去冒险,“陈所,在我和尹莫出去之前,你不要掺和进来。” 陈随眉心皱得更深,叶波重新坐了下来。 “陈所,叶队,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我和尹莫的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可能,我是说可能,我们的精神状态真的有问题。”岳迁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我认真考虑,配合治疗,出去后是调任还是怎么,我会和尹莫商量。” 叶波看了看陈随。 “对了,我爷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嘉枝村,这段时间我不能回去,陈所,你帮我照应一下。”岳迁又说:“其他的暂时没有了。” 几天后,叶波带来消息,老岳在嘉枝村被网友骚扰,陈随暂时将他接到市里来了,已经安顿下来,无需担心。至于岳迁的调任,上级还在继续讨论,重案队也会再去争取。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心态调整过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叶波反复叮嘱。 “我想见见尹莫。”岳迁说:“我要确认他的安全。” “你!”叶波想骂人,但看着岳迁的眼睛,他忍住了,“你等着,我去想办法,你别给我来硬的。” 第151章 版本之子(04) 患者活动中心,尹莫的出现引起阵阵讨论,他穿着精神病院发的条纹病号服,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很重的口袋,身前身后都跟着便衣特警。他从人们探寻的视线中旁若无人地穿过,面带笑容,将口袋放在环形台上,“张姐,你换了发型?” 被叫做张姐的护士听到这话也笑起来,“还是你观察仔细,又看完了?” 口袋里放着十几本漫画,张姐将它们拿出来,“要后面的吗?” 尹莫点点头,“我自己去拿。” 患者服务中心是尹莫为数不多能来的地方,最近他情绪稳定,好几项评估已经是正常人的水准,但因为他与岳迁和毕月佳的死有关,前阵子他俩又大闹市局,现在上级增加了监视他的特警,他无法离开精神病院。 为了打发时间,他经常来服务中心借书看,满篇文字的东西看不下去,漫画不错。小时候,家里有一些和志怪民俗有关的连环画,他翻来翻去看了无数遍,后来去北宁市生活,也看了不少热血漫画。没想到现在,又有了大把时间看这些孩子喜欢的东西。 抱着二十本漫画回到环形台,尹莫等着张姐挨个做登记,张姐挺喜欢他这个看上去并不疯癫,说话还很好听的患者。早前他拜托张姐帮他打听岳迁的情况,张姐借着登记的机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最近有一些警察来找岳迁,我听说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过阵子可能就要回去工作了。还有个警察在打听你,不知道是想见你还是怎么回事。” 尹莫向张姐道过谢,提着漫画原路返回,两名特警立即跟了上来。 尹莫认识不少医护人员,遇到了就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乐于和尹莫聊天。在他们看来,尹莫这样的,早就该出院了,至今还被关着,无疑和尹莫的病情没有关系。这么一想,他们对尹莫便抱有可怜的态度,看特警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善了。 尹莫回到自己的房间,转身对特警说:“二位辛苦了,到这里就不用跟了吧。” 关上门,尹莫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将漫画倒了出来,拿起一本,过了几分钟,才发现拿倒了。 他其实没有什么看漫画的心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太漫长了,加上夜里长时间失眠,他只能用它们来勉强打发时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独处,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还记得的第一次穿越,发生在他去北宁市找林腾辛时,说完居叶伟的情况,他就应该离开,回来和岳迁汇合,但是林腾辛将他留了下来,希望他能帮忙做白事。这和林腾辛对尹江的期待何其相似,而“梦”里,阿妆极其排斥林腾辛,她认为林腾辛会害了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的恐惧后来一步步成为现实。 在林腾辛主持的白事上,他失去意识,穿越到“那边”,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现在可以推断,大概率是林腾辛对他做了什么,他陷入危险,而危险是触发他穿越的契机,是他潜意识中的自保行为。 被易轻占据身体这一次,更是如此,他毫无防备,身体就不属于自己了,于是他再次穿越,只是情况更加特殊,他没有穿越到时间线正常的“那边”,而是跳跃到了别的时间线。 假如没有这一次穿越,他得不到岳迁的蓝色绣球,是他将岳迁拉到了这场漩涡中来,是他把穿越的按钮放在岳迁身边。 他自责地皱起眉,手指用力按压着眼眶,这么一想,岳迁完全是因为拯救他,才会来到这个世界。林腾辛要对付的是他,和岳迁毫无关系,是他这次自救穿越连接上了岳迁的因果。 他再次想到山林里的那个“梦”,它太残忍,他猛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 往前追溯,他在敖春晓白事上遇险,记忆出现断片,很可能也是穿越了,只是穿越的代价是失去记忆。那次遇险相当莫名,敖春晓与他无冤无仇,她活着的时候甚至不认识他,她为什么要害他?就算敖春晓变成了恶灵,也不该找他算账。 当初的疑点现在正在解开,想要他性命的并不是敖春晓,敖春晓只是像毕月佳、古纯、易轻那样被当做了工具,再加上敖春晓的爷爷,他们犹如林腾辛手上的木偶,要把他扼杀在请灵中。 而他通过穿越逃脱了。 到这个地步,他无法再天真地认为,林腾辛是尹江的恩人,也是他的恩人,林腾辛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他们这些能够和灵魂对话的人,林腾辛要抹杀他们,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强大如林腾辛,却不能自己动手。 林腾辛的名字在脑海里清晰浮现时,尹莫忽然感到头脑的某个部位传来剧痛。他撞翻了凳子,死死抱住头,那阵激痛过去后,奇怪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密集,低沉,犹如无数虫子在沙滩上快速爬行。 他听到了怪异的呓语,它侵蚀着神经,令听到者发疯。 “我听到过呓语。”古纯说过,改变是从她听到呓语时开始,那之后,她的心态、精神逐渐变化,从憎恶蒋善礼一个人,到仇视整个世界。 “林腾辛!”尹莫支撑着身体,呓语犹如咒语灌入他的神智,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是你吧?怎么,古纯和易轻失败了,所以你亲自来了?” 呓语突然停下,就像它出现时那么突兀,无可抵挡。 尹莫站着一动不动,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变化。现在并不是黑夜,下午阳光正好,即便他的房间拉上了大半窗帘,不久前阳光也从那一道巴掌大的空间钻了进来。而此时,一种犹如罩子的阴冷将房间笼罩起来,阳光接触到它,都褪去了所有温度。 阴沉的笑声在尹莫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团影子出现在原本照着阳光的地方。尹莫浑身肌肉瞬间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影子。 影子一直在晃动,不成人形,像是水中的投影正随着风摇晃、龟裂,但此时此刻,封闭的房间中哪来的风? 影子并不靠近,波光粼粼。尹莫再次出声:“林腾辛,别藏了,我知道是你。” 第271章 “这是我的世界。”影子波动的频率变快了,无数种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在影子周围震荡,波纹一般将尹莫淹没。它分明是无形无质的,在它涌过来的瞬间,尹莫却有种溺水的感觉,冰冷刺骨的水按压住了他的胸膛,那巨大的,无可抵抗的压迫力正在掠夺着他的生命,他呼吸不过来了。 “你们这样的蝼蚁,为什么要挣扎?” “你们的挣扎有用吗?还不是被我打回原点。” “尹莫,你比你父亲聪明,也比他愚蠢,你哪来的勇气,和神明作对?” 声音如海啸般扑向尹莫,侵蚀他的神智,他浸在冰水中拼命挣扎,喉咙被看不见的力道狠狠抓住,他抓扯着那只手,“你……是……神明?” 狂笑声传来,是成千上万个人在笑,影子分裂成无数道光剑,刺向尹莫。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暗红色的血在冰海中弥漫。 “停下来,乖乖死去。”那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远去,和密集低沉的呓语融为一体。 尹莫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桌上是散乱的漫画,有两本掉到了地上,而他也躺在地上,双手按在胸膛。 地上很干净,没有水迹,更没有血,窗户关得好好的,没有被人踏入的迹象。 尹莫坐起来,按住额头。他似乎又在死神门口走了一遭,林腾辛来了,凭借某种介质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判断指向那唯一的真实,林腾辛是幕后之人。古纯和易轻失败后,林腾辛亲自来解决他。 可是……尹莫摸了摸胸口、肢体,迅速站起来,他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万剑穿心的一幕并没有真正发生,连穿越都没有发生。 他遇险的时候,会短暂离开这个世界,躲藏到“那边”,那这次的危险如此真实,林腾辛已经现身,他为什么没有穿越? 是危险并不真实?林腾辛无法真正杀死他? 这只是林腾辛虚张声势的警告? 尹莫拿过一本漫画,却没有翻开,只是拿在手上反复翻转。在思索的时候,他有拿点什么的习惯。 影子提到这是他的世界,他就是神明?林腾辛是神明?神明存在的目的,是消灭能与灵魂对话的人?赋予一部分心理不正常的人异能?这是什么狗屁神明? 既然都是神明了,抹杀他尹莫的能力都没有? 白天那一幕,看上去诡异可怖,又是影子又是海啸,还说出神明这样的话,吓都能把人吓死。但也只是恐吓。 尹莫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你不会是没招了吧?” 南合市警方效率很高,且岳迁很受重视,再加上北宁市警方配合,林腾辛已经被控制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故?于是他利用了他掌握的所谓神明能量,改写了一部分事实,并亲自前来威胁。 高高在上的神明,能做的只有威胁? 尹莫拉开窗帘,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他在笑,笑得却有些狰狞。不管林腾辛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直接杀死他,这人也掌握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一个静止,就让他和岳迁的所有努力变成无用功,他们被关在这里,被当成精神病。 尹莫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终于摸到了尹江阿妆之死的真相,可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超越他认知的对手。神明是什么?如果是神明要让一个人消失,谁能够反抗? 如果说林腾辛和这个世界的意志有某种关联,那唯一不受林腾辛控制的,只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岳迁。岳迁是变数,岳迁面临比他更恐怖的危险! 尹莫不由得抓紧了窗帘,一个隐约的想法浮现,他想送岳迁回去。 几日后,叶波兑现了承诺,岳迁得到通知,可以和尹莫见一面。 特警如临大敌,守在他们会面的凉亭附近,这是精神病院后山的一片区域,虽然有凉亭小山,但因为曾经出过事,早就不让患者过来了,正好方便尹莫和岳迁这两个特殊的患者。 尹莫来到凉亭时,岳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岳迁,尹莫脚步一顿,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横冲直撞,岳迁冲他笑了笑,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向自己。 “岳迁。”尹莫喊出这两个字时,耳边陡然响起影子的警告,他并不害怕林腾辛对他做什么,但是他害怕“梦”中那血淋淋的场景变成现实。 岳迁将尹莫抱了会儿,发现尹莫的异常,“怎么这么僵硬,是不是受欺负了?” 尹莫看着岳迁的眼睛,一秒也舍不得移开,“怎么会?” 岳迁点头,“我也觉得。听说你把护士和医生都哄得很好,他们愿意帮你,谁能欺负得了你?” 尹莫轻微皱着眉,欲言又止。 “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怎么还矜持起来了?”岳迁按着尹莫坐下,“出什么事了?” 尹莫本来不想跟岳迁说影子的事,但岳迁的眼神像是有某种魔力,逼着他开口。 待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岳迁一天比一天清醒,冷静地思索了很多事,所以尹莫一说,他就能理解,“我们的行动让林腾辛彻底藏不下去,他出手改写已经发生过的事,并且故意以诡异的面目出现在你面前,这是他的双重威慑。” “但是,世界的意志,神明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岳迁蹙眉思索。他想过林腾辛获得了比其他异能者恐怖得多的能力,但一个人如果掌握着世界的意志,那不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毕月佳说的世界的宠儿,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尹莫说,“毕月佳以为那是她联想到的,但其实是林腾辛影响她时的呓语。” 岳迁说:“那你们这些被追杀的是什么?” 尹莫想了想,“世界的弃儿?” 岳迁笑起来。 尹莫却笑不出,岳迁笑够了,拍了拍尹莫的脸,“你在逃避什么?” 尹莫略微睁大眼,没回答。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觉得我穿越过来,应该带着某个目的,不是那种穿越小说中,普普通通穿过来,普普通通生活下去。”岳迁说:“现在很清楚了,我的目的是和你一起对付这所谓的世界意志。” 尹莫脱口而出,“不行。” 两人都愣了下,岳迁说:“为什么?你想让我现在回去?” 尹莫沉默了几分钟,说出自己的猜测,几次遇险和穿越的关系,是他的穿越促成了岳迁的穿越。他仿佛是在向岳迁求救,而岳迁听到了,应答了,被他拉入泥潭。 凉亭安静下来,有风吹过,夏天即便是劲风,吹起来也是一股热气。 “所以你认为我应答了,于是被你牵连了?”岳迁开始玩尹莫的头发。 尹莫默然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起来,“那怎么办呢?我都被你牵连了,你不用对我负责吗?” 尹莫眼中浮起一丝惊异。 “你说说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在咱们村儿,你也是个稳重的小伙子吧?”岳迁话语里带着笑意,“怎么这时这么不负责?说抛弃就抛弃?” “我……” 尹莫想争辩,但岳迁打断了,“你是怎么跟老岳保证的?你说会帮他盯着我,不让我老了之后被卖保健品的骗钱,还说要陪着我照顾我。这才多久,你就变卦了?” “尹莫。”岳迁突然捏住尹莫的下巴,“我拜托叶波想办法,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要散伙的话。这个世界好像把我们当成了敌人,没有人再相信什么异能不异能了,提到异能的,统统被打成精神病,你现在只有我了。” 尹莫抿着唇角,深深地看着岳迁。 “你刚才说什么,我应答了你?”岳迁笑道:“我喜欢这个表述。” “为什么?” “应答,听起来像不像救援者在回应求救者?”岳迁得意地挑起眉,“你在‘这边’向我求助,我在‘那边’听到了,赶来帮助你,别人跨越个千山万水就值得大书特书了,我这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穿越层层宇宙,牛不牛逼?” 尹莫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真会自夸。” “你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我这个人,很自信的。”岳迁勾住他的肩膀,“怎么样,还想抛弃我吗?” 尹莫说:“那个‘梦’……” “坦白说,你那个‘梦’,或许的确就是未来时间线上的我们。”岳迁斟酌了会儿,还是告诉了尹莫,“上级正在考虑将我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 尹莫瞳孔顿时缩小,“你不能去!” “我知道,坐下坐下,他们看着你呢。”岳迁拉住尹莫的衣角,下巴朝林子里抬了抬。 “我在想办法,叶波和徐头儿也在想办法。”岳迁说:“总之暂时是不会调过去,还有,陈随的想法没有被改变,他依旧相信异能的存在。” 尹莫最担心的是岳迁的未来,岳迁看出来了,说:“我不是没有选择,如果我不当警察,就不用接受调令,你‘梦’里那个未来,就不会出现。现在去不去苍珑市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一直被当做神经病,什么都进行不下去。” 第272章 “如果未来可以改写,那我经历的过去,是不是也是被改写过的过去?”尹莫说。 岳迁想了想,“你是说和你‘梦’里不一样的那两段?” “阿妆发现林腾辛的问题,她在尽力改变过去,虽然结果还是一样,她和尹江都死了,但一些细节被更改了。”尹莫很茫然,这些改写的细节暗示着什么? “不是改写,是它们都存在?”岳迁说,“你经历的,你在‘梦’里看到的,都存在过。” 尹莫说:“发生过两次?” 尹莫呼吸忽然发紧,“那未来也曾经发生过?” 两人对视,几秒后,岳迁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和我都缺失一些记忆,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完整图像。” 必须尽快离开精神病院,出去了,才能接近真相。 会面有时间限制,尹莫被带走,岳迁在他耳边道:“好好表现,我随时应答你。” 第152章 版本之子(05) 叶波在重点患者出院鉴定书的下方签完字,看了看等在一旁的岳迁,拿起鉴定书晃了晃,“知不知道我为你这份鉴定书费了多大的劲?” 岳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只知道我高强度做了三天检测。” 叶波嗤笑一声,打量他身上的病号服,“打算把这身穿回家啊?” 岳迁低头看了看,“那等我换一身。” 叶波摆了摆手。 回病房的路上,岳迁看向尹莫所在的楼栋,他马上要出院了,但最近没机会和尹莫见面,好在得到的消息都还不错,尹莫过得还挺自在,医护很照顾他,叶波跟特警打了招呼,没人去为难他。只是尹莫的情况比他更复杂,出院不是一张鉴定书就能决定。 岳迁低下头,迅速整理个人物品,好歹他不用待在精神病院了,能查些东西,至于尹莫,也许暂时留在这里会更安全。 叶波开车,精神病院在后视镜中逐渐变小。 “叶队。”岳迁说:“我想去看看王教授。” 叶波瞥了他一眼,改道往公墓的方向开去。 下午来扫墓的人很少,放眼望去,一片灰白色的墓碑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岳迁在公墓外买了一束花和一瓶汽水。 “我就好这一口,夏天喝,舒服。”王教授的笑容在眼前浮现,但一眨眼,那笑容已经定格在墓碑上。 岳迁将花放下,打开汽水,放在王教授的名字下,闭眼双手合十。 叶波也低下头,一同缅怀这位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学者。 “王教授,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岳迁问。 在他的视角,王教授相当于死了两次,第一次,他看到了王教授的遗书,也亲眼看到了王教授的遗体。但这一次,细节被改变,王教授死亡前后的事,他并不了解。 “他说他对不起毕月佳,和毕月佳的家人,是他利欲熏心,想在退休前作出一番成就,才去做什么异能研究。”叶波说着看了岳迁一眼,“他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异能者,毕月佳和尹莫都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他轻易相信了你,这才要了毕月佳的性命。” 岳迁紧皱着眉,一团浑浊的情绪堵在胸口。 “王教授觉得自己应该对毕月佳过世负主要责任,他应该像治疗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治疗毕月佳,而不是研究她。”叶波看着岳迁的眼睛,“死前,他多次跟助手说,怎么会有人相信异能呢?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异能?为什么自己会相信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 烈日当空,岳迁忽然有些眩晕,他稳住身形,接住叶波探寻的视线,反问:“那你怎么想?这个世界有异能的存在吗?” 叶波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不言不语,他一直盯着岳迁,似乎想从岳迁眼中得到些什么。 岳迁上前一步,“叶队,你怎么想?” 叶波蹙眉,“我不知道。” “你在动摇吗?”岳迁上:“上次在市局,你坚信绝对没有异能者。你现在为什么不那么坚定了?” 须臾,叶波笑了声,“你小子,我费力将你弄出来,你还来将我的军?” 岳迁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愿意站在我和尹莫一边。” 叶波看向墓碑,“祭拜完了吗?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王教授说?” 岳迁回到墓碑边,蹲下,手搭在墓碑沿上,声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王教授,毕月佳不是被你,不是被我们害死,真正害死她的,是那个给与她异能的人。王教授,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岳迁站起,迎着王教授的笑容,轻声道:“请你安息。” “好了?”叶波对走过来的岳迁说。 岳迁嗯了声,朝下方的小路走去。 公墓在郊区,回南合市要开一个小时,岳迁继续之前的话题,“是因为陈所吗?” 叶波说了句和静止发生之前类似的话,“陈随是我兄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信任你,但既然他觉得你没有撒谎,那我就姑且信你一次。” 岳迁说:“所以你帮我从精神病院出来。” “有条件。”叶波问:“异能到底是什么?” 岳迁和尹莫曾经详细向警方解释过异能、异能者,以及尹江、阿妆、居叶伟的死和异能的关系,当时叶波已经非常了解,而现在,经过静止,叶波变成了白纸一张。 岳迁只能从头说起,叶波屡次听得一头雾水,车已经开进南合市,他对岳迁说的显然将信将疑。 “你们怀疑林腾辛是这一切变故的幕后推手,他害死了尹莫的父母,现在又利用后天异能者来害尹莫?”叶波说:“可是尹莫并没有去青汝市,古纯也完全没有异能。” 岳迁无法拿出证据,“事实被改写了一次,上次尹莫、古纯,还有易轻就是在青汝市。很多人都见识到了古纯和易轻的异能。” 岳迁的话对于完全没有这段经历的叶波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沉着脸色,审视着岳迁,“你知道吗,你这话可以再次将你送进精神病院。” 岳迁说:“但你把我这个精神病接出来了。” 叶波叹了口气,忽然说:“易轻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你说的青汝市菊旺巷,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线索。” “但是他没有在那里。”岳迁有些失落,“他本来应该在那里,但是静止修改了他的存在。” “他还活着吗?”叶波问。 岳迁摇头,“坦白说,我不知道。你想听我的猜测吗?” “这不废话?” “在被修改的那一段里,易轻是林腾辛杀害尹莫的工具之一,当时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易轻在出事之前,就已经受到影响,他听到了呓语,这种东西我很难去形容,你可以理解成,它会影响一个人的情绪、思维,甚至是性格。”岳迁说:“易轻失踪后,一直不清醒,林腾辛对他进行了改造,让他具备进入一个人身体,操纵这个人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像是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直到完成任务,他自己的意识才逐渐回来。” 叶波艰难地消化着,“照你这么说,静止把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修改了,易轻和古纯没有对尹莫动手,古纯已经被抓获,那易轻也该回来啊。” “古纯对林腾辛来说没用了,但易轻还有用,他可能是林腾辛下一次行动的工具。”岳迁沉思,“林腾辛不会放弃除掉尹莫。” “这到底是为什么?”叶波不理解,“他真这么厉害,还需要这些莫名其妙的帮手?” 这也是岳迁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一个连历史都能修改的人,抹杀一个人还不容易? 车里安静了会儿,岳迁问:“叶队,你现在信了多少?” 叶波苦笑,“我信多少都没用,异能这玩意儿,上级能信吗?别说你,王教授都成了精神病。” 岳迁沉默。 “我能把你弄出来,但我无法像你说的,那什么静止之前那样,整个市局支持对异能者的调查。这是不可能的,明白吗?”叶波说得很认真。 岳迁说:“我知道。” “但是我也想找到易轻,我想帮陈随,他是我最欣赏的兄弟。”叶波叹了口气,“你今天说的这些,老实说,我接受起来很困难,我管着重案队这一亩三分地,你让我去北宁市查那个林腾辛,这真查不了。” 岳迁说:“就算查了,可能也会再来一次静止。” 叶波语塞,车停在姑家巷对面的马路上,“再想想办法吧,但岳迁,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林腾辛是个这么不得了的人,你加上尹莫也对付不了他。” 岳迁转过身,“你想怎么帮我们?” “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脑子今天都被你弄糊了,我要回去消化。”叶波半开玩笑,“可能,消化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私底下调查。” 岳迁心中感激,在被修改的现实中,一句相信也弥足珍贵。 第273章 “现在你回不了重案队,多休息吧。”叶波嘱咐道:“去陪陪你爷爷也行,他老人家也是为你的事操碎了心。” 岳迁很愧疚,“嗯。” “尹莫什么时候出来,我保证不了,但我会积极找门路。”叶波拍拍岳迁的肩膀,“回去吧。” 岳迁推开门,打扫了会儿清洁,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天气很热,但姑家巷有许多老树,安静地坐着,倒也不觉得热。岳迁想,阿妆很会挑地方,如果尹莫在这儿长大、上学,应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吧…… 想着想着,岳迁竟是在躺椅上睡着了,他心里压着太多事,在精神病院这段时间睡眠一直非常浅,无法长时间安睡,一点动静就会让他惊醒,但回到姑家巷后,他却睡了很长的,没有梦的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 想到叶波的话,岳迁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让警方参与对林腾辛的调查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静止随时可能再次出现。他应答了尹莫,从而来到这个世界,他就要守好尹莫的命。 天亮后,岳迁开车回到嘉枝村,毕家在网上的炒作引来的人已经散去,嘉枝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岳迁敏锐地察觉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们看了新闻,也道听途说不少,知道他得了精神病,和尹家那个一起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他没有解释,迈进岳家的院门。 老岳过去总是闲不住,爱满村巡逻,到处找人唠嗑,今天却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看上去苍老木讷了许多。 岳迁一阵难过,声音洪亮地喊道:“乖爷!” 老岳回过神,看到岳迁的一刻,眼睛红了,连忙起身,“迁子,迁子回来了!” 岳迁快步上前,将他扶住,“乖爷,我回来了,看,我买了猪蹄和排骨。” 老岳满是老茧的手摸着岳迁的脸,心痛不已,“瘦了,他们把你关瘦了!” “没事,吃了你做的菜,就能长回来。”岳迁拉着老岳往厨房走,“爷,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都解决了,过阵子尹莫也会回来,你别担心。” 岳迁手脚麻利,一进厨房就忙着洗锅擦灶台,倒是老岳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这阵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和别的村民因为岳迁的事争吵,别人不爱跟他说话了,他也不想出门,变得越来越懒,不想动,每天就凑合着吃点。 岳迁开始洗肉洗菜,嘴上不停,老岳跟个孩子似的听着,接连点头。岳迁这个做菜不怎么拿手的,最后也折腾出了一桌子菜。 老岳情绪终于不那么低沉了,饭桌上,他开始抱怨,开始怒骂,岳迁都附和着。老岳能发泄出来是好事,一直憋着才有麻烦。 “迁子,咱不干了!你回来,不回来也行,爷上次说要给你买房,爷买得起。”老岳说:“我们迁子没有病,我们迁子是好警察,不去受那个气!” 岳迁看着气冲冲地老岳,想大概在这个世界,只有老岳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百分百地相信他,老岳不需要知道异能,不需要知道静止,只要他说,老岳就信。 岳迁在嘉枝村待了几天,和陈随、青姐都见过面。 尹莫被关进精神病院后,他的白事事业停滞了,老板是个精神病,似乎还害死了一个人,白事圈子里传得有模有样,不少成员离开,去了别的白事团队,青姐尽管利用自己的人脉到处吆喝生意,也不大能救起来。 岳迁找到青姐,青姐正在做纸扎,她是个务实、坚韧的女人,年轻时死了男人,靠自己吃白事这口饭,现在团队的主心骨没了,生意接不上,但生活总得继续,她便勤勤恳恳地做纸扎,她手艺好,单是靠卖纸扎,就能支撑一段时间。 “小岳!”青姐惊喜道:“你回来了?”她下意识往岳迁身后看了看,“小尹出来了吗?” 岳迁摇摇头,但说:“快了。青姐,你辛苦了。” 青姐有些失望,但很快摆摆手,“说这些干什么,人嘛,总得经历一些风雨,尤其是你们年轻人。撑过来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岳迁坐下,和青姐一起做纸扎,他只会最简单的纸花,做得慢,但青姐这人干什么都朝气蓬勃,夸他做得好看。 “青姐,白事要是找不到人,你就叫我。”岳迁说。 青姐手上一停,“小岳你……” 岳迁笑道:“我也能唱歌跳舞。” 青姐有些担忧,“但小岳,你这是不回警队了啊?” “不耽误,反正现在也是在家闲着。”岳迁看向青姐,“你不嫌弃就好。” “那我哪能嫌弃,哎哟,你能来帮忙,我的担子也能轻不少!”青姐开怀道。 于是岳迁又找出尹莫早前给他准备的演出服,白天没事就做点纸扎,晚上青姐要是谈来了生意,他就披挂上阵。 这天,叶波打来电话,说尹莫的精神鉴定基本做完了,上级正在考量要不要让他出院,本来不是很乐观,但又出现了新的舆论,网友爆出尹莫根本没有精神病,质疑他不能出院的理由。 “你猜是哪些人在爆料?”叶波说。 岳迁最近没有关注网络,但叶波这个语气让他有了点思路,“李沧云?” 周晶萃被口诛笔伐时,是李沧云这个曾经的网暴受害者站了出来,用自己的专业来帮助她。 “对,还有李沧云那个弟弟,你们村那几个走出来的女孩,再加上精神病院的医护。”叶波感慨,“有舆论推动,尹莫的精神鉴定没问题,他不会再待太久。” 此时,在精神病院,尹莫已经拿到了鉴定书,一切正常,他微笑着感谢医护,情绪稳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段时间的独处,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失去多时的能力似乎回来了一点。他逐渐能够感应到细微灵魂,但暂时无法知道他们的身份,能力还处在飘忽不定的状态,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那场静止带来的影响。 如果是,那就很值得玩味了,林腾辛搞了这么大一个活,居然阴差阳错,让他恢复了些许异能,林腾辛要是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精神病院的生活很平静,只要他不作妖,麻烦就不会找上他,他增加独处的时间,稳定心绪,尽可能去感应那些玄乎的东西,他看到的灵魂越来越多,他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静止发生之前,他长时间和岳迁调查周晶萃案,第一个完整出现的灵魂,正是周晶萃。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面色青白,胸膛和脖子上有一片骇人的大洞,凝固的血液在周围形成铁锈一般的污渍。她并不清醒,茫然地看着尹莫。 “周晶萃。”能力的回归让尹莫难以自控,而他情绪的波动也让周晶萃的灵魂波动起来。 周晶萃迷茫地说:“你是谁?” 尹莫稳住自己,“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周晶萃压抑道:“我死了吗?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忽然泪如泉涌,“我死了……” 灵魂强烈的不平影响着尹莫,他集中精力,刚想再次提问,就见周晶萃哭得不能自已。 “我死了,我妈妈怎么办呢?只有我能保护她,周圣峰是个人渣!他会害死她!” 周晶萃的灵魂眼看着就要因为激烈的痛楚而消散,尹莫立即说:“周圣峰已经被抓了。” 周晶萃停止哭泣,“为什么?因为他贪污?还是害死过学生?” 尹莫问:“敖春晓的事,你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周晶萃反应了好一会儿,“我,没能帮到她。对不起。” 敖春晓走投无路时,曾经向周晶萃求助,那时周晶萃对周圣峰已经极尽厌恶,连同敖春晓,也一并不愿接受。她还记得,自己打了敖春晓一耳光。 “后来我听说她死了。”周晶萃的灵魂蜷缩起来,自身的消亡终于让她对他人的死亡感同身受,“是周圣峰害了她。” 尹莫召唤到的第二个灵魂,是王教授。他怀着极其深刻的愧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即便只剩下灵魂,他的脸上也写满痛苦。 看到尹莫,发现自己是灵魂,王教授很惊讶,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者的存在吗?”尹莫说:“那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王教授惶惑道:“可是,毕月佳死了。” “她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我和岳迁,她成了某个人的刀,你也一样。”尹莫叹了口气,“王教授,你以前的坚持没有错,我们差一点,就找到那个人了。” 王教授老泪纵横,越来越稀薄。他含恨而逝,到死都怪自己相信异能者的存在,怪自己的研究害死了毕月佳。 可死后的所见让他知道,他没有错。 “你安息吧。”尹莫闭着眼说。 “尹莫。”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尹莫睁开眼,看清那浮现的灵魂时,浑身血液都急速冲撞了起来。 “你是……” 第153章 版本之子(06) 第274章 居叶伟完整的灵魂安静地飘荡着,他垂眸看着尹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黯然。 “你,你不是已经……”尹莫愕然,他的能力还没有消失时,看到了居叶伟和尹江一样千疮百孔的破碎灵魂,无法对话,眨眼消散。 居叶伟唇角浮现苦涩而了然的笑,“我应该消散,但多亏他,我又醒来了。” 尹莫心里已经有答案,但问:“他是谁?” 居叶伟沉默片刻,“林腾辛。” 居叶伟这一生,辉煌经历过,落拓也品尝过,被魏晋的“民之眼”夺走了一切后,他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白事,在这一行,他是翘楚,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然而他的前途被打得稀烂,众叛亲离,他不得不回到老家,做最基础的纸扎。 天之骄子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而他除了白事,并没有其他谋生技能。如果不是牵挂着母亲,他大概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因为家里的熏陶,他对自己能和灵魂对话这件事有一些猜测,这当然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可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人有这种能力?他问过父亲,父亲也说不清楚,只告诉他,拥有这种能力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会被觊觎,会被嫉妒,会成为某些人狩猎的对象。幼时的他不明白,落入泥潭后,他认真思索父亲的话,仍是一知半解。 魏雅画的画给了他很多灵感,他没想到是仇人的女儿让他有了振作起来的决心,他拿起画笔,专研画技,但也是从那时起,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自己。他能够听到怪异的呓语,预感到危险,却参不透那是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已经如此不堪,还有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是魏晋,魏晋只是被当作了刀,黑幕后的那个人应该有着极其强大的能力,这能力到底是什么,连他这个能请灵的人都揣摩不出来。 人死之后,灵魂能够停留很久,可是他的灵魂却被一股力道打得支离破碎,没有神智,犹如被撕碎的纸片,被埋进潮湿的泥土里。 他曾经感觉到有人在召唤自己,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长发年轻人,他却说不出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年轻人似乎很着急,一直向他提问,可他听不懂,不久,他因为被召唤而凝聚起来的神识又消散了。 “是我。”尹莫说。 居叶伟点点头,那之后,他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眠,直到一股错位的力量,再一次将他唤醒。这次,他空白的大脑渐渐涌起了一些东西,他花了一些时间,想起他活着时候的事,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死,利用魏晋的那个人是谁。 尹莫心跳加快了,林腾辛那张总是慈祥笑着的脸浮现在眼前,逐渐和居叶伟重合。 “只有死后,才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居叶伟叹息道:“而我们这些人死后连灵魂都会被他分解,连寻找真相的机会都没有。但他急了,因为你和岳迁做的事。他必须修改一段历史,这很冒险,他无法控制所有细枝末节,松动的历史给了我重新凝聚的机会。” 尹莫想到自己突然回来的异能,“我能再次召唤灵魂,也是因为那次静止?” 居叶伟愣了下,旋即点头,“原来你把那次改写叫做静止。” “那到底是什么能力?”尹莫问。 居叶伟沉声道:“是这个世界,是我们这个版本的力量。” 尹莫睁大双眼,“版本?” 居叶伟说:“我们的世界并不是独一份,有许许多多个世界,将每个世界比喻成不同版本的话,他就是我们这个版本的版本之子。” 看着尹莫茫然的眼神,居叶伟的神情近似慈悲,他像在看自己,当他洞察到真相时,也和尹莫一样茫然。 居叶伟再次开口,“不同的平行世界,拥有不同的版本,每一个世界的存在,都有它的版本在运行,版本崩溃的时候,世界就将不存在。” 尹莫抬起头,依旧不解,“这个世界的版本,具象成了林腾辛?我们这些有异能的人,会最终导致版本崩溃,所以他在狩猎我们?” 居叶伟却摇头,“不,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什么?” “每个世界都有一些版本之子,承载着版本,也就是世界意志。因为承载了版本,所以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尹莫说:“你是说,我们这样的人?” “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不是简单地能与灵魂对话,是能感应天地万象。”居叶伟脸上浮现憾色,“但绝大多数版本之子,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也就是不会觉醒,正是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才能维持世界的平衡。” 尹莫回忆尹江,毫无疑问,尹江并没有觉醒。 “不用想了,我们这个世界,只有林腾辛一个人觉醒了,如果有人早于他觉醒,那世界早就乱套了。”居叶伟悲悯地说:“人是贪婪的,版本之子也不例外。试想,当一个人了解到他拥有世界版本的力量,他是天选之人,而还有和他一样的天选之人存在,他会怎么做?” 尹莫闭上眼,“除掉他们。” “在他们觉醒之前,除掉他们。”居叶伟说:“这就是林腾辛一直在做的事。” 尹莫感到一切都连了起来,林腾辛之所以会做白事,是因为现代社会中,只有这一行能不引人注意地沟通阴阳,他能够最快识别到哪些人是他的同类,他披着善人的皮囊,轻易取得像尹江这样的人的信任,然后杀死他们,让他们的灵魂都无法再凝聚,再言语。 尹莫遍体生寒。 “林腾辛这些年来,已经除掉大部分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靠着汲取他们的生命,他成为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居叶伟同情地看着尹莫,“你也许是最后一个版本之子。” 尹莫问:“那我现在算是觉醒了吗?我也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居叶伟叹息,摇头,“不算,是我这个因为意外而重新凝聚的灵魂告诉你真相,你并没有觉醒,再者,就算你自发觉醒,也没有用了,林腾辛吸收了那么多人,包括你父亲尹江,他注定要除掉你,你靠什么和他争?” 听到尹江的名字,尹莫感到怒火正在燃烧,“我只能坐以待毙?” 居叶伟张了张嘴,他的眉间出现一丝困惑,“你……也许变数真的在你身上。” 尹莫问:“什么意思?” “林腾辛被你逼到了动用世界意志来改写历史的地步,过去他从未这么做,你可知即便对他这样的版本之子来说,这都是最困难的一步,可能带来极大的反噬,且会催生出许多意外。”居叶伟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眼里流露激动的光彩,“我因此才能了解一切,站在你面前。” 尹莫冷笑一声,“他当时已经被警方控制,不得不这么做吧。他一个版本之子,也怕警察。” 居叶伟说:“版本之子,最不可打交道的,就是警察。” 尹莫一凛,“为什么?” “世界意志代表善,因此版本之子也不能作恶,现在你知道林腾辛为什么不亲自对你我动手了吗?”居叶伟说:“他不能和我们这些人的消亡有因果联系,只能靠复杂的嫁祸、控制、引导,总之,要跳出因果。杀人的是魏晋,是那些被他短暂给与异能的可怜虫,但不能是他。” 尹莫仿佛抓到了什么,“是他会怎么样?” 居叶伟表情微变,“是他……” “版本会崩溃?”尹莫说:“这个世界也会崩塌?” 居叶伟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吧,如果你真有能力杀了他,或者用别的办法让他消失,那么这个世界也会崩塌。” “因为寄居于他身上的版本不存在了?” “是。” 尹莫背过身去,低头沉思。 “我们是同类,我能猜到你现在在想什么。”居叶伟却再次出现在尹莫面前,“你和林腾辛斗下去,逼他沾上杀人的因果,或者杀死他,这个世界都难以避免走向毁灭。许多的世界,都在版本之子有一个觉醒后崩溃了。” 尹莫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居叶伟沉默一会儿,有些悲伤和无奈,“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躲,我有牵挂,我希望我的老母亲,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尹莫看向窗外,“你说,我还能召唤到尹江吗?还有阿妆。” 居叶伟说:“已经不能了。” “但你……” “我去年底才死,我还没有完全消散,所以才能因为历史的改变、松动而醒来。” 尹莫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这样。” “很遗憾,我作为版本之子的力量早就被林腾辛拿走了,灵魂帮不了你任何忙。”居叶伟的身影淡了一些,“这个世界是否会崩溃,取决于你。” 尹莫哼笑一声,“你是想来劝我,乖乖等死。” 居叶伟没有说话。 “我死了,不沾林腾辛的因果,版本才能继续存在,世界才能继续维系,你的老母亲也能安稳活到自然离开的那一天。”尹莫说:“是这个意思吧?” 第275章 居叶伟默认。 “听上去,这确实是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顾全大局嘛。”尹莫忽然捏紧拳头,“但这个世界的版本这么愚蠢吗?谁在作恶它都分不清?它纵容林腾辛的贪婪和残酷,这种版本,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居叶伟瞳孔震动,“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不平。”尹莫摇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确实没有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可能。不过,版本之子还有穿越的能力,你了解吗?” 居叶伟更加惊讶,“穿越?” “看来不是所有版本之子都能穿越。” 居叶伟在短暂的迷茫后忽然惊喜道:“那你离开这个世界,岂不是就能活下去?你果然是变数!” 离开这个世界,就能活下去? 尹莫整夜都在思考居叶伟的话。他所寻找的真相其实已经摆在面前,尹江和阿妆的死亡,是林腾辛一手造成,这个表面慈爱的大师,是贪婪的幕后黑手,世界的真面目荒诞而脆弱,世界意志寄生于人,人掌握的力量越是高强,就越是脱离世界要求的善,林腾辛想要成为这方世界的神明,他也许是神明最后一个祭品。 父母的仇还要报吗?林腾辛动用世界意志,把历史都改写了,这仇还怎么报?林腾辛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务实来说,他确实应该像居叶伟说的那样依靠穿越逃离。 然而强烈的不甘在叫嚣,他忽然很想立即见到岳迁,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真相倒给岳迁。 “尹莫,这是你的出院表格,认真填写,最迟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护士开心地招呼尹莫。 尹莫看了看周围,特警已经撤走了。前阵子叶波来看他,让他做好随时出院的准备,看来叶波的活动起效了。 尹莫交完表格,等待出院通知,他的手机早就被收走了,许久不用手机,他已经习惯没有手机的生活,但此时,他突然很想拿到手机,护士却笑着说:“手机啊,被你家里人拿走了诶。” “家里人?” “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他们肯定会来接你。” 次日下午,尹莫提着不多的行李,被护士送到停车场,他一眼就看到岳迁,岳迁理过发,很短很精神,他疾步朝岳迁走去,岳迁居然往车里一躲,他放慢脚步,只见岳迁从副驾上抱出一捧火红的玫瑰。 “恭喜出院!”岳迁蛮横地将玫瑰往他怀里一推。 尹莫稍微有些发怔,玫瑰挡住了岳迁半张脸,岳迁的眼睛弯弯的,明亮的笑意流露出来,照亮了他在窥见世界真相后积郁的潮湿。 “怎么傻了?”岳迁环住他的腰,仔细看他的脸,“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不认识我了?” 尹莫被这一捧玫瑰搞得措手不及,“怎么想起送花?” “想送,我还没送过你花吧?”岳迁将花拿回来,“喜欢吗?” 尹莫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嗯。” 他有很多话想对岳迁说,他知道了林腾辛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面临难以想象的危险,也许只有穿越能苟且活下去,可是看着岳迁的眼睛,他忽然不想说了,他只想靠在岳迁肩头,沉溺在这一刻的重逢中。 “哎哟,你在撒娇吗?”刚系好安全带,岳迁肩膀就是一沉,尹莫贴着他,不肯好好坐在副驾上。 “让我靠一会儿。”尹莫在岳迁脖子上轻轻嗅着,“我很想你。” 岳迁顿了顿,将安全带解开,和尹莫靠得更近。 座位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岳迁按住尹莫,随手放下遮光板,这个亲吻并未持续太久,尹莫认真地看着岳迁的眼睛,感到笼罩着自己的孤单感正在逐渐消退。 “青姐说我纸扎做得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今后能成大师。”岳迁一边开车一边轻松地说:“你们那个白事团队,没你也运转得不错,主要是我和青姐的功劳。今天又有活,我要上台,你想不想看?” 尹莫说:“现在换你表演,我在台下当变.态了?” 岳迁啧啧两声,“说谁变.态呢!” 两人回了趟姑家巷,尹莫洗澡的时候,岳迁点了一堆外卖,还特意去小学门口买了一些零食回来,最近零食摊被整顿了,三无零食销声匿迹。 傍晚,青姐的电话来了,岳迁没说尹莫今晚也要来,青姐在灵棚里看到尹莫,惊讶得眼泪都下来了。白事团队少了一些人,留下来的都是老面孔,他们也不管外面怎么说尹莫有精神病,尹莫是个不错的老板,他们就肯继续干。 岳迁从舞台上下来,扯下假发,朝尹莫抛媚眼。 “惊悚。”尹莫评价道。 表演还要持续一阵子,但后面没岳迁的事了,他和尹莫来到灵棚外,这儿是个老小区,路很窄,有白事的时候,人们去看热闹,其他巷子就显得特别安静。 “我的能力恢复了。”尹莫说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召唤到了居叶伟。” 岳迁一边走一边听尹莫说,眉心渐渐皱起来,“在这个世界,林腾辛就是主宰,我们毫无办法。” “嗯。” “我们已经把他逼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所以他才改写历史,控制得不好,你趁机拿回了属于你那份版本之子的能力,我在想……” 尹莫停下脚步,看向岳迁,“嗯?” “有无数的世界,每个世界的版本都寄居在极少数的版本之子身上,那‘那边’呢?我那个世界的版本之子,是谁?”岳迁思索道:“还有,既然有无数的平行世界,那为什么是我们这两个世界可以互相穿越,互相作用?那个规则你还记得吗?” 尹莫点头,“在这边犯罪的,被杀死的人,还有警方,在另一边不存在。” “版本之子最怕与警察搭上关联,所以每个世界的警察都不一样。”岳迁说,“‘这边’和其他平行世界没有互相影响,只和‘那边’,是因为‘近’吗?” 平行世界的改变不可能用远近来描述,可是岳迁只能想到这种情况,那么多世界,就这两个在互相作用,它们的因果很“近”。 岳迁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我们还没有找到所有真相,你上次的‘梦’里,大概有某个钥匙。” 尹莫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再穿越一次。”岳迁说。 尹莫说:“逃走。” “不,也许另一半真相,在‘那边’。”岳迁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决,“换一个世界,谁是版本之子还不一定。” 第154章 版本之子(07) 但穿越这种事,并不是买一张票,说走就走那么简单,尹莫穿越的契机似乎是遇险,且不是一般的危险,岳迁更加随机,上次和王学佳一起躺在尹家老宅穿了,这次再试,王学佳已经来来回回穿了几次,他仍是不动如山。 三个人里,完全能够控制穿越的只有王学佳这个被尹莫在上一段时空设置为穿越按钮的小孩。 但王学佳正在犯中二病的年纪,坚定认为自己能自由穿越,那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管你岳迁还是尹莫,你们连穿越都不能控制,你们都是弟弟。 尹莫出院已有一周,老岳觉得他和岳迁都吃了大苦头,每天换着花样弄三餐,有时两人不在嘉枝村,老岳就把王学佳抓来吃。 网络上的热点消亡得很快,毕一役掀起的对岳迁、王教授的网暴,随着新热点的出现,逐渐平息下去,但岳迁过去咬定毕月佳是异能者,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异能者,这在警方内部引发了很多争议,即便他的多次精神鉴定显示他不存在精神问题,但上级还是认为,他暂时不适合留在重案队,且他带来的舆论影响实在太糟糕,又和尹莫这样的神棍勾结,保不齐下次再爆个什么雷出来。 叶波作为重案队的队长,在市局说话还是有些分量,面对上面要调走岳迁的要求,他始终不签字,也不强硬地抵抗,就耗着。徐头儿也有事没事来市局坐着,哪天叶波不在,徐头儿就帮他盯着动向。 于是岳迁哪也去不了,都快混成尹莫白事团队的真正当家了。 这阵子,生活平静得就像这个世界没有异能者,没有什么世界意志、版本之子一样,林腾辛自从以影子的形式来警告尹莫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他不会是逃了吧?”叶波说:“知道自己经不起查,所以躲起来了。” “那我们也算有个喘息之机了。”岳迁说:“叶队,林腾辛的事,你暂时放一边,不要再查了。” 叶波挑眉,“是谁需要我的帮忙,是谁想让我相信异能的存在?怎么,现在又退缩了?” “不是,林腾辛有自己的耳目,我们这么查下去,反而会让他警惕,藏到我们难以企及的地方。”岳迁劝道:“叶队,你的身份掺和进来,也很不妙,我已经被停职了,你要再被停职,那就真是完蛋了。难道你还想让徐头儿来顶班?放过老人家吧。” 叶波想了想,确实有道理,“那你有什么打算?” 第276章 “我和尹莫打算晾一段时间,至少等林腾辛有消息了再说。”岳迁看了看在院子里做纸扎的尹莫,“尹莫在白事行当也算有人脉,他想想办法。” 叶波这个人很敏锐,琢磨了会儿,“岳迁,我怎么觉得你藏着事?” “怎么会?”岳迁笑道:“叶队你这么护着我,我要对你有隐瞒,那就太不是人了。” 叶波没继续说,挂电话前叮嘱他不要乱来。 放下手机,岳迁叹了口气。过去还不知道世界的法则时,他极力让警方成为调查林腾辛的助力,现在得知林腾辛是版本之子,这个世界和林腾辛息息相关,他开始后悔将叶波牵扯进来。普通人,即便是重案队的队长,也不可能和版本之子抗衡,易轻已经失踪了,他不想市局还有人因为林腾辛而出事。 至于林腾辛为什么会消停,岳迁大概明白。从居叶伟给出的信息来看,发动那场静止,对林腾辛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也是对世界意志的冒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么做。现在,他需要休养生息,而警方在表面上没有再查他,却有叶波这样的暗流围绕着他,他需要避过风波。 “迁子哥。”王学佳从二楼跑了下来,他又完成了一次穿越。 “‘那边’怎么样?”岳迁问。 “你……”王学佳挤眉弄眼地看着岳迁,欲言又止。 岳迁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这边”,“那边”的他就是纸人,“我怎么了?” “你总在办公室睡大觉,出警也不积极,你们领导跟你说话,你要么发呆要么和他吵架,现在你被罚去看积案了。”王学佳挠挠头,又觉得好笑,“迁子哥,你也挺逗的。” 岳迁听得眼皮直跳,也不知道该说谢谢尹末给他做了个纸人,还是恨尹末多管闲事做了个纸人。往好了想,纸人好歹帮他挡了很多事,要是他直接失踪,那才是真的得乱套,宁秦带着一帮人去重案队要人,那画面简直不敢想。 但纸人做都做了,就不能调试得稍微聪明一些?他从一个小刑警混到重案队二把手,他容易吗?纸人这么一祸祸,他就被发配去看案卷。那纸人再乱来,他岂不是要被开除? “这边”的他已经被停职了,“那边”再被开除,他是真要跟尹莫抢饭碗了? 岳迁越想越着急,就算尹莫穿越不了,他也得尽快穿越一次,起码挽救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尹莫朝屋里看来,正好与岳迁四目相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岳迁摇摇头,不走正门,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尹莫挑眉,笑话他:“还是个青春男大呢。” “青春男大没招了。”岳迁坐在尹莫身边捣乱,说着纸人在“那边”坏他名声的事,“你真的一点和纸人有关的记忆都没有吗?” 尹莫过去很排斥提到尹末,但发现岳迁的蓝色绣球是给他的后,有点接受其实自己就是尹末这件事了。 “应该是我某一次穿越时留的后手,但我没有印象。”尹莫停下手上的动作,“跟你商量个事。” 岳迁斜了尹莫一眼,“你这么正经说话,准没好事。” “我想试着遇险。”尹莫这话说得没逻辑,但岳迁一下子就听懂了,顿时警惕道:“你别乱来!” “如果不遇险,我就不可能穿越。”尹莫说:“我必须趁现在林腾辛躲起来休养生息,到‘那边’去,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岳迁问:“那你打算怎么遇险?” “开车超速,从比较高的地方往下跳,放血……”尹莫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到岳迁马上就要发怒了。 “你想都别想!”岳迁喝道,“你异能是回来了,但你是什么铁打的身体吗?还想飙车,想跳楼……” 尹莫纠正,“我没想跳楼。我是说比较高的地方。” “不行,都不行!”岳迁不给他叽里咕噜的机会,“我警告你尹莫,这些一个都不准试!” 尹莫垂下头,过了会儿又抬起来,看着岳迁,“那我怎么穿越?” “你别急,你暂时留下来也行,我想办法穿越。”岳迁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不比尹莫平静。 片刻,岳迁眼睛亮了亮,“遇险这种事,也不是非得物理遇险吧,精神上被吓到,不也是一种?你怕鬼吗?” 尹莫无语道:“你觉得呢?” 岳迁问完其实就想到了,尹莫能怕鬼?鬼怕尹莫还差不多!只是他从自身出发,下意识就想到了怕鬼。 尹莫打量岳迁,玩味地眯起眼,“你怕鬼啊?以前怎么没说过?” 岳迁打开他乱摸的手,“小时候怕,咋了?” 尹莫想象一番,岳迁团子时期,粉敦敦的,怕黑怕鬼,但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说出来不光彩,所以总是缩在被子里,一个人呜呜哭。 这也太可爱了,光是想一想,就想去吓死他。 听尹莫形容完,岳迁大惊,“不是,你变.态又加重了?正常人不应该打开灯,然后哄哄抱抱吗?怎么到你就是冲上去吓死我?” 尹莫不以为耻,“我们变.态是这样的。” 岳迁听得眼珠子往上翻,尹莫好奇追问:“你为什么怕鬼啊?” 岳迁本来以为小孩子都怕鬼,但尹莫这一问,他认真想了想,发现这事得赖宁秦。 他的父母都是忙碌的学者,他跟着他们住在研究中心的家属院里,他们陪伴他的时间很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习惯了独自在家,没有怕黑怕鬼的概念,妈妈还夸他是个勇敢的小男孩。后来父母没了,他先后被外公外婆和宁秦接走,宁秦每天都会回家,有时还给他讲讲睡前故事,他睡着了宁秦再回自己房间。 宁秦工作压力很大,小时候他觉得宁秦是个大人,大人是能够扛一切的,可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时宁秦也才二十多,要顾学业,要顾公司,还要顾他这个拖油瓶,比他在重案队焦头烂额破不了案的压力还大。 宁秦对抗压力的手段就是关灯看鬼片,用极度的恐惧来暂时赶走压力。年幼的岳迁觉得自己有保护宁秦的义务,于是宁秦一去地下室看鬼片,他就抱着枕头跟去。宁秦很怕鬼,正是因为怕,才会用看鬼片来释放压力,有个小不点陪着,总比一个人看好。舅甥俩就这么在鬼的威慑下“相依为命”,宁秦动不动就吓得大叫,抱住岳迁,岳迁不怕也怕了,拼命往抱枕里面钻。 宁秦不会教育孩子,岳迁那时候跟同龄男孩一样,狗都嫌,宁秦拿他没办法时,就把鬼搬出来,将“再如何如何今晚鬼要来抓你”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年纪小,加上鬼片又看得多,岳迁那是真信,晚上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满屋子都是鬼,吓得哆哆嗦嗦缩在被子里,吚吚呜呜等天亮。 “就这么回事儿。”岳迁大概上了初中就不怕鬼了,现在说起来也特别轻松。 尹莫异想天开地说:“你说我能不能跳跃时间,去你小时候吓死你?” 岳迁敲他的头,“你有病吧?把我吓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请问?” 尹莫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好处,遗憾地耸了耸肩。 “市里那个天空派对,我听说吓死人!”王学佳从老岳那儿端来一簸箕盐水花生,蹲在院子里吃,“尹哥,要不你去试试?” 尹莫一眼就看穿了他,“是你想去玩吧?” 王学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同学说的,有蹦极,还有跳楼机,那个跳不死。” 尹莫正想说不去,岳迁就说:“行啊,去试试呗。” 尹莫回头看岳迁,王学佳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总比你去飙车跳楼好吧?”岳迁朝王学佳抬了抬下巴,“这小孩儿,从小就没去过乐园。” 三人说走就走,买了天空派对的通票,可以玩到凌晨。王学佳看到什么都想坐,却很有正事为先的责任感,一边看地图一边催着岳迁和尹莫去蹦极,“那个最吓人,万一有用呢!” 暑假的乐园,人满为患,但蹦极的人却不多,一些游客上去了,却不敢跳,岳迁观察了下,“我先来吧。” “你也想穿?”尹莫说。 “我给钱了!我还不能跳?”蹦极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很刺激,但岳迁参加过高空项目特训,飞檐走壁不是问题,但平时没什么表现的机会,这来都来了,想炫技的心情按捺不住。 尹莫微笑站在一旁,“你跳,你跳。” 工作人员难得见到这么爽快的客人,装备检查好了,正要叮嘱,岳迁已经一跃而下,工作人员吓得骂了声“卧槽”,王学佳在下面兴奋地拍照,洪亮的“迁子哥牛逼”不断传进尹莫耳中。 尹莫撑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看着自由飞翔的岳迁。 岳迁这一跳堪称完美,工作人员来检查尹莫的装备,赞不绝口:“你这朋友厉害,体态这是相当优美啊,一般人就是敢跳,下去也跟个沸水里乱蹦的虾似的。你……”工作人员看了看尹莫,“你肯定也跟你朋友一样牛逼吧?” 第277章 尹莫头一次蹦极,虽然不像大多数游客那样被劝很久,但下去时姿势还是不太雅观,和工作人员形容的沸水中乱蹦的虾没什么两样。 岳迁盯着尹莫,比自己跳还紧张,有几个瞬间,他觉得尹莫好像没动静了,身旁的王学佳吱哇叫道:“是不是穿了?是不是穿了?” 尹莫被缓缓放下来,岳迁第一时间赶过去,尹莫站不稳,一下子扑在他怀里。 答案显而易见,吓到了,但是没穿。 蹦完极的尹莫一下子柔弱了许多,借口手软脚麻,路都不肯自己走,一定要岳迁扶着。他走得慢,王学佳比谁都着急,“尹哥,还有好多吓人的项目没坐呢!等下天都要黑了!” 尹莫虚弱地靠着岳迁,“我们买的通票,急什么。” “那也要抓紧时间啊!”王学佳原地小跑,“票这么贵,这么多项目,不坐完可惜!” 岳迁给王学佳买了冰淇淋、汉堡,让他一个人先去玩,注意安全。王学佳矛盾极了,一边恨不得立即把所有项目玩一遍,一边又想盯着尹莫去玩惊悚项目。他还没忘记,今天来天空派对的主要任务是让尹莫遇险穿越。 “我盯着他。”岳迁说:“等他休息好了,我就催他去坐跳楼机,放心。” 有了岳迁的保证,王学佳向海盗船飞奔而去。 休息区,岳迁端来两大杯色彩绚丽的饮料,还有一盘杂七杂八的小吃,他一坐下,尹莫又靠上来,仿佛还沉浸在蹦极的余悸的。 “你……”岳迁看着尹莫略微哆嗦的手,“不会要我喂吧?” 尹莫缩回手,“你愿意的话。” 岳迁把吸管怼到尹莫嘴边,又把炸鸡递过去,尹莫慢悠悠地吃着,他喂了一块就不喂了,自己吃得比尹莫快。 “嘶——”站起来时,尹莫一脸吃痛,又要岳迁扶,岳迁蹲下去,用力捏他的腿,他条件反射往后一跳,站得比谁都稳。 岳迁冷笑。 “还是扶一下吧。”尹莫却笑着走过来,“等会儿从跳楼机下来,我肯定又走不动了。” “你就不能想想你直接穿越了?” “那会不会很惊悚?我一下子人没了!” 惊悚的事并没有发生,尹莫好端端离开跳楼机,本来走得好好的,来到岳迁面前时脚又软了。 岳迁知道今天是别想穿越了,索性陪着尹莫演戏,吓人的不吓人的项目都坐了一圈,玩累了干脆去旋转木马上歇气。 王学佳这辈子头一次进乐园,没人管,玩疯了,10点多时从过山车上下来,终于想起今天的任务,到处找岳迁和尹莫,发现他们在旋转木马上互相拍照时,气得跺脚。 “你们怎么能坐旋转木马?”王学佳喊道:“它的惊悚指数只有半颗心!” “小孩子懂什么。”尹莫在王学佳脑门上戳了下,“它的甜蜜指数有十颗星。” 王学佳追在后面,不依不饶,“甜蜜能让你穿越吗?” 尹莫说:“管得宽。” 这趟以穿越为目的的乐园之旅,以穿越失败划上句号,王学佳在回嘉枝村的路上睡着了,尹莫装模作样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辛苦一天,做无用功。” “假惺惺。”岳迁戳穿他,“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尹莫挑眉,“我看你也很高兴。” 岳迁翻着照片,唇角渐渐弯起,把在旋转木马上给尹莫拍的照设置成桌面。 白事团队现在不需要尹莫操心,但几天后,岳迁从青姐那儿听说,尹莫让她接活时问问有没谁家有请灵的需求,特别是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家庭。 岳迁一琢磨就明白了,尹莫有次遇险失去记忆,就是在请灵时,敖春晓的爷爷想见到孙女,尹莫晕倒疑似穿越,现在许多穿越的办法都试过了,这也许是一条路。 “请灵要跟我说,我必须跟着。”岳迁担心尹莫出事,态度很坚决。 “青姐找到合适的人,我肯定告诉你,但其实没那么多人信这个。”尹莫笑了笑,“大家都讲科学。” 岳迁想了想,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身影,“罗维灿肯定想见到周晶萃。” 第155章 版本之子(08) 周晶萃过世后,罗维灿活成了行尸走肉,她每天最大的动力就是和网络上辱骂周晶萃的人理论、对骂,雇佣律师起诉造谣、网暴的网民。许多人嘲讽她疯了,将周圣峰的脏水也泼到她身上。 “你们来干什么?”罗维灿戒备地等着岳迁和尹莫,她没有化妆,头发蓬乱,眼中布满红血丝,脸上是极度疲惫和亢奋交织的神情。 这栋别墅是她和周晶萃的家,如今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一楼客厅显眼处放着周晶萃的遗像和牌位,华丽的骨灰盒就在牌位后方。她没有让周晶萃入土为安,她舍不得遇害的女儿从此和潮湿冰冷的泥土为伴。 “如果有办法让你再次见到周晶萃,和她说几句话,你愿意吗?”岳迁上前,认真地看着罗维灿的眼睛。 一旁,尹莫已经来到牌位前,周晶萃的骨灰在这里,请灵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罗维灿瞳孔急缩,她踉跄上前,抓住岳迁的衣服,“什么?你说什么?” 岳迁转身看了看尹莫,缓缓将罗维灿的手拉开,“我说我们能让周晶萃和你说几句话,但需要你配合。” 罗维灿发起抖来,“我配合!我配合!晶晶在哪里?在哪里啊?” 几乎是一瞬间,罗维灿的双眼就溢出泪水。 岳迁指了指尹莫,“他能够让周晶萃通过他的身体说话,时间不会很长,你有强烈的和周晶萃见面的意愿的话,我们就先准备一下,今晚……” “我有!”罗维灿忙不迭地说:“我现在就想见到晶晶!” 岳迁摇摇头,“请灵得等到晚上,你也冷静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想跟周晶萃交待,今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罗维灿落泪不止,尹莫见她答应了,便做起请灵的准备。 岳迁会做简单的纸扎,会去白事上表演,但尹莫请灵这件事,他是完全够不着。 “怎么老盯着我?”尹莫问。 “你上次到底是在什么契机下失去意识?”岳迁略微皱着眉。 尹莫摇摇头,请敖春晓灵的那段记忆如今想来也十分怪异,很难形容到底是失去意识,还是进入某种幻象,假如他一直醒不过来,大概就死在那里了。 “这次我给你护法。”岳迁轻松的语气难掩担心。 尹莫笑道:“你什么都不会,护什么法?” “你一有奇怪的举动,我就叫醒你。”岳迁说得不是很有信心,尹莫请灵时会进入一种和平常完全不同的状态,他要怎么判断尹莫哪些举动是不正常的? 尹莫忽然靠近,在岳迁额头上吻了一下。 岳迁一惊,“干嘛?” “我的目的本来就是遇险,如果没有麻烦出现,我怎么穿越?”尹莫笑着说:“不要太担心,假如发生了什么,我说不定就成功去‘那边’了,‘这边’还得辛苦你善后。” 岳迁叹了口气,“我明白。” 但明白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可以的话,谁会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遇险? 见岳迁仍旧心事重重,尹莫抱了抱他,“好了,我要继续准备了,请灵需要专注,你老让我分心。” 深夜,别墅漆黑一片,只有牌位前点着两支香烛,一阵显著的气流拂过之后,尹莫睁开眼,他对面的罗维灿发着抖捂住嘴。 “妈,妈!”尹莫开口,出现的却是周晶萃的声音。 罗维灿情绪顿时失控,“晶晶!你回来了晶晶!” “妈!”周晶萃抽泣着,但和罗维灿相比,她冷静得多,她擦拭着自己和罗维灿的眼泪,“妈,我不能待很久,我长话短说。” 罗维灿尽力平静,满眼哀伤。 周晶萃竟是笑了笑,“妈妈,有我这个女儿,你辛苦了。” “不辛苦!孩子,你不懂,你是上天给我的宝物,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妈妈的女儿!” 周晶萃深呼吸,环视一圈,“妈妈,再过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意识就要消散了,我会什么都记不得,连自己是谁,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妈妈,你不要再守着我过活了,周圣峰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狱里,你不要管他了,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吧。” 罗维灿匍匐在地上,抽泣不已。 “我……我活着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没有好好孝敬你,我死了才反省,想,啊,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没有那么做,就好了。但是我只能活这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已经到头了,就像一个游戏,我不能再登上去做任何改变了。妈妈,你放开我吧,不要再被我困住。” 罗维灿颤声道:“妈妈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是妈妈的女儿啊!” “不用忘记我,但是也不要时时刻刻念着我。”周晶萃看了看自己的牌位,“妈妈,把这些都拆走吧,让我下葬,然后开始你的新生活。你已经为我操劳太多年了,你辛苦了。还有网上的事,让他们去骂吧,我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在乎。而且……我也应该为我做的事付出代价。” 第278章 “不,不……”罗维灿泣不成声。 “妈妈,我要走了,我不能在尹莫的身体里继续停留。”周晶萃扶着罗维灿,“妈妈,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罗维灿泪眼婆娑,“晶晶,晶晶啊!” 周晶萃落下眼泪,唇角颤抖着扬起,“妈妈,这辈子能当你的女儿,是我最幸福的事。妈妈,再见。” 岳迁旁观着这一场诀别,他并不能将自己带入周晶萃和罗维灿的母子情中,因为他所见的,始终是尹莫的皮囊,不管尹莫的声音和神情再如何陌生,对他来说,那也是尹莫。 他发现自己很矛盾,一边盼望出点问题,这样尹莫有机会穿越,一边又祈祷着请灵顺利、尽快结束,尹莫毫发无伤。他叹着气,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香烛不再摇动,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尹莫站起来,恢复本音,“周晶萃不在这里了。” 罗维灿望着他,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腿脚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尹莫扶了她一把,“好好休息吧,记得周晶萃跟你说的话,她希望你余生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罗维灿不再说话,掩面而泣。 尹莫向岳迁走来,他面色惨白,脖颈上有一些汗水,眼中起着雾,即便是看岳迁,也有种冰冷、若即若离的感觉。 尹莫事先说过,请灵和单纯与灵魂对话不同,载体会被灵魂影响,灵魂情感过于浓烈时,载体还会短暂出现认知障碍,犹如一具空空的躯壳。 岳迁忽然伸出手,捧住尹莫的脸,唤他的名字,“尹莫。” 尹莫眼中逐渐有了焦距,微微皱起眉。 “尹莫。”岳迁又喊了一声,尹莫微微张开嘴,正要回应,岳迁已经吻了上去。 尹莫眼尾稍微颤了颤,闭上眼,扣住岳迁的后脑,沉默地回应。 “回魂了?”岳迁端详着尹莫,此时,尹莫已经摆脱了那种游魂般的男鬼状态。 尹莫点点头,手指在下唇上摸了摸,似乎正在回味。 “怎么样?”岳迁问。 尹莫捏住岳迁的下巴,“还能再来一次吗?” 岳迁眼皮跳了跳,“我是问你这次请灵的感觉怎么样!” “啊,你说这个啊。”尹莫忽然失去点评的兴趣。 “有要穿越的感觉吗?”岳迁追问,“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有?” 尹莫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周晶萃很配合,情绪也很稳定,她虽然是被杀害,但意识比较清醒,忏悔生前的所作所为,没有成为恶灵。上次我召唤灵魂时已经和她对话过了,不像出事的那一次,我直接让敖春晓上了身。” “所以只有直接上身,而且灵魂是恶灵,才有机会遇险?”岳迁越是思索,眉心就皱得越紧,一想到占据尹莫身体的可能是恶灵,他就背脊发凉。 “恶灵哪是那么好找的。”尹莫笑道:“普通人活着时遇到的那些事,经过死亡的过滤,基本都不算什么事了,哪里还变得成恶灵。” “是吗?” “你看周晶萃,活着的时候很难说她是个好人吧,死得也惨,身首分离了都,但她也变不成恶灵。”尹莫接着说:“请灵不是我召唤谁,谁就会上我的身,还得活着的至亲、好友有极其强烈的相见愿望,就像罗维灿这样。” “你遇到过恶灵吗?”岳迁问。 “从未遇到过。”尹莫说:“敖春晓也不是恶灵,她只是被林腾辛利用了。” 岳迁说:“那我们还试吗?” “为什么不?”尹莫说:“‘那边’有解决的钥匙,只要有可能,我都要试一试。” 林腾辛依旧没有消息。 尹莫回来后,青姐明显更有干劲了,发挥她这辈人走关系的特长,硬是找了好几个请灵的生意。别的白事岳迁不一定跟着,但只要请灵,岳迁一定会保镖一样盯着尹莫。 青姐这天找来的生意比较特殊,青姐自己也很为难,过世的人和家属都不是什么善茬,死的人叫忠头,年轻时杀过人,蹲了十几年号子,出来后干的也都是脏事,前些年被骗到国外,据说又沾了几桩人命,最后被虐.杀,现在骨灰弄回来了,马上就要下葬。 忠头有个儿子,叫小忠,从小不上进,把忠头混社会那一套学得淋漓尽致,不久前刚从监狱里出来。小忠得知能通过请灵再见一面忠头,就死活缠着青姐。 尹莫和岳迁听完,反应截然不同。 “这个有希望,接!” “不行,太危险了!” 尹莫笑眯眯地看着岳迁,“不危险就没有穿越的机会。” 忠头的老家是个村子,跟嘉枝村差不多,他的事迹在村里早就尽人皆知了,村民没人给他们一家好脸色。 夜晚,村里黑灯瞎火,尹莫准备请灵了,岳迁如临大敌在一旁守着。遗照上的忠头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那小忠也是满脸奸相。尹莫前几次请灵,也就周晶萃算是横死,上身的灵魂都比较平和。 岳迁神经紧绷,盘算着等会儿如果失控,自己应该怎么做。 烛光摇曳间,尹莫的姿态、神情变了,沙哑刺耳的声音从尹莫喉咙中挤出来,对小忠破口大骂。小忠想见忠头,走的可不是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他痛恨忠头抛妻弃子,给了他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生。 两人先是对骂,忠头被气得喘息如牛,竟是抄起锄头朝小忠砸去,岳迁一看不妙,如果忠头把小忠打出了好歹,最后必然算在尹莫头上。岳迁连忙上前阻拦,小忠已经先一步出手了,猛地将忠头推开,一拳打在忠头脸上。 岳迁当即挡住小忠,这一拳打的是忠头,但结结实实挨上去的却是尹莫。这时,忠家的人也纷纷上前,拉的拉,劝的劝。忠头被打之后,精神更加亢奋,吼着要杀了小忠,即便隔着尹莫的身体,岳迁都能感觉到那血淋淋的戾气。 请灵成了闹剧,双方都希望对方死在自己面前,岳迁紧紧抱着尹莫,一方面保护他,一方面不让忠头失控。忽然,一直在挣扎的身体不动了,尹莫如同烂泥一般倒在岳迁怀里。 “尹莫!尹莫!”岳迁一下子慌了,尹莫几次请灵,这是头一次昏迷,他立即看了看香烛,烛火已经灭了。 小忠杀红了眼,还在嘶吼,岳迁大喝:“别叫!你爸不在这里了!” 岳迁蹲下,让尹莫靠在自己腿上,尹莫没有睁眼,但紧皱着眉,看上去很痛苦,这具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正在争斗。他忽然很后悔,不应该让尹莫尝试用这种危险的方式穿越,那是个杀人凶手,他怎么能让这种龌龊的灵魂占据尹莫的身体? 小忠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尹莫,“他,他这是怎么了?” 岳迁轻轻拍着尹莫的脸,急道:“尹莫,尹莫!听得到吗?” 尹莫浑身冷汗,像是从水里出来,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岳迁即便靠近,也听不清,那似乎是某种呓语。 青姐也急了,她做了大半辈子白事,唬人那一套比谁都熟练,赶紧将包括小忠在内的所有忠家人都赶进了屋子里。 鬼神这种东西,众人就算平时不信,此时是阴森的后半夜,加上忠头的魂刚才确实说话了,眼看着载体出事,胆小的已经吓得不敢出门。 “尹莫!”岳迁紧紧握着尹莫的手,“我是岳迁,你听得到吗?” 尹莫嘴唇变得和脸色一样惨白,岳迁觉得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就像真的尸体那样。 这个认知让岳迁猛然一凛,连忙将尹莫抱起来,朝停在院子外的车跑去。 尹莫被放在后座,夏天,岳迁却打开热风,拿过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丢在车里的外套,将尹莫包裹起来,再抱住尹莫。 如果穿越到“那边”,尹莫的身体会消失,岳迁保持着冷静,现在的情况,尹莫还在“这边”,他一定不能让已是恶灵的忠头占据尹莫的身体。 可他并没有异能,他无法驱逐恶灵,他只能抱着这具还在继续变凉的身体,懊悔不已。 “尹莫,你快醒过来!”岳迁低吼着。 尹莫的嘴唇颤抖,血色几乎已经退尽。岳迁脑中一乱,低头吻了下去,他吻得很用力,呼吸中迅速有了血腥味,他竟是将尹莫的嘴唇咬破了,那鲜红成了尹莫脸上唯一的色彩。 忽然,尹莫拧紧的眉心逐渐松开,眼尾动了动,岳迁托着他的后脑,“尹莫!尹莫!” 尹莫睁开眼,瞳孔漆黑,几乎没有光彩。 岳迁心中一沉,再次喊着尹莫的名字。 “你……”尹莫声音很轻,抬起手,捂住了岳迁的嘴,“你好吵啊。” 温热的触感,岳迁睁大双眼,抓住尹莫的手,这声音,这语气,是尹莫! “好热。”尹莫费力地在岳迁的钳制下坐起来,他浑身都湿透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盖着衣服,“你开了热风?” “尹莫?”岳迁说。 尹莫的笑容有些疲惫,“不然呢?你是不是想热死我?” 第279章 岳迁顾不上空调,按住尹莫的肩膀,“忠头呢?” 尹莫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却渐渐亮起来。“他应该……被你吓跑了。” “吓跑?” 尹莫越过岳迁,把热风换成冷风,又打开窗户透气,顺便朝青姐挥了挥手,以示平安。 被冷风一吹,岳迁也冷静下来,回头看尹莫一脸玩味,终于品出几分意思。 “这次确实比较危险,忠头不是个善茬,生前作恶,死后也不消停,我让他上身,他还以为多了个活过来报仇的机会。”尹莫说,忠头死得很惨,他不仅恨杀死他的人,还恨家人,他有机会逃脱追杀,但忠家人卖了他的线索,他想拉小忠一起死。 岳迁听得心惊胆战,但尹莫却笑起来,“他搞不过我。” 岳迁有些气愤,“你都凉了你知道吗,你的身体差点就是他的了!” “我故意的。”尹莫说:“我察觉到他是个恶灵,我放开了缰绳,他抢夺我身体的过程,也许会让我穿越,我想试试。” 理智上岳迁知道尹莫没错,但一想到尹莫浑身变冷,仍是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忠头,做人不行,做鬼也不行,我都那么让着他了,他也没能给我造成能够穿越的危险。”尹莫忽然凑到岳迁面前,“最后还被你吓跑了。” 尹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岳迁,岳迁脸颊有些发烫,“因为我亲你?” 尹莫在岳迁耳边轻笑,“那种老东西,哪见过这个。” 尹莫轻描淡写的语气把岳迁那点克制着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了,他一把将尹莫按在座位上,单手掐着尹莫的脖子,手掌感受到尹莫的喉结轻轻抽动。 尹莫不仅不挣扎,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微笑望着他。 担心转化为愤怒,愤怒又转化成对眼前这个人的占有欲,岳迁皱着眉,扯掉了尹莫的衣服。 第156章 版本之子(09) 尹莫请灵的事被岳迁强行按下暂停键,岳迁倒是在和王学佳几番尝试后,琢磨出了经验,尹家老宅留下一具沉睡的身体。 尹莫从镇上的门面回来,就看见王学佳兴高采烈跑出来,“迁子哥穿了!迁子哥穿了!” “……”尹莫进屋,王学佳跟在后面添油加醋描述岳迁是怎么在他的启发下穿越的。尹莫坐在床边,轻轻拍岳迁的脸,跟上次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是说,岳迁在‘那边’会走会跳,还会跟领导吵架?”尹莫说。 王学佳兴奋地说:“对呀,没错,他就是因为跟领导吵架,又爱睡觉,被调去看档案了。” 尹莫额角抽了抽,“那为什么他在‘那边’,留下来的他只会睡觉?” 王学佳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想了半天,“你们说的纸人不是在‘那边’吗?这边又没有纸人,那他肯定只能睡啊。” 尹莫摇头,“和纸人在哪边有什么关系?纸人在‘那边’,那他穿越之后,‘这边’根本连身体都不会留下。” “也是,我们就不会留下身体。”王学佳又想了会儿,福至心灵,“迁子哥该不会是怕你吧!” “怕我?” “啊,不对,迁子哥不怕你,但迁子哥的纸人怕你!你这么守着,是我我也不敢动啊!” 尹莫挑了挑眉,将哇咧哇咧说个不停的王学佳支走了,又看向岳迁,“纸人,你怕我盯着你?” “我怕他?”岳迁拿起一双筷子,“他有什么好怕?” 王学佳看着刚端来的牛肉面,吸溜口水,“但你在‘那边’,真的完全不醒诶!” 岳迁皱了皱眉,心酸地搅着面,“不醒好啊,至少不会给我找事。” 他刚穿回来,替换掉正在积案队打瞌睡的纸人,初步了解了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来调来积案队,并不只是因为他工作不积极,睡得多吃得多爱和领导吵架,还有他自己和薛锦的推动。 杨队对他近来的表现有些生气,但他是杨队一手提拔的,杨队宁肯给他放假,也没想过调走他。可薛锦突然站出来说,他这样待在重案队,迟早要出事,工作出现纰漏都好说,搞不好得把命搭进去,不如换个环境,好好反思一段时间,也算是休息。 杨队认真考虑这件事,找他谈了几次,他一听能去积案队这种没什么事的岗位,连忙举脚赞成,把杨队给气的。 总之,在他和薛锦的努力下,他离开耕耘多年的重案队,来积案队看档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闲。 其实积案队也不是什么闲职,大家都有活儿干的,可他一个重案队的红人突然被调来,人人都觉得这其中有门道,资历老点的更觉得杨队是想让他避避风头,至于风头是什么,众说纷纭。连积案队的头儿都觉得,他不是真的调来积案队,早晚要回去的,因此也不给他安排具体工作,让他多看看案卷就行了。 王学佳跟着岳迁和尹莫,过了把侦查的瘾,如今对刑警这一行兴趣浓厚,励志要上警校,觉得岳迁在积案队这工作太爽了,每天有看不完的案卷,就跟看小说似的。 岳迁心里却沉得很,牛肉面都没吃几口。如果说他是因为犯错太多,被调去积案队,那还挺正常,但现在的情况是,薛锦想方设法把他调过去。薛锦那脑子,肯定察觉到什么了,才想出把他藏到积案队的主意。 等下回市局,如果见到薛锦了,该怎么和薛锦相处?装自己还是纸人?纸人到底跟薛锦说了多少?以纸人的智商,薛锦想套话的话,那就太容易了。 岳迁越想越觉得不妙,“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王学佳喊道:“你还没吃完呢!” “我有事,不饿。”岳迁说完就匆匆离开面馆。 王学佳摇头叹气,“吃饭都不积极,日子过得太好了!” 这时正是午休时间,岳迁警惕地回到市局,重案队和积案队虽然都属于刑侦支队,但并不在一栋楼,岳迁往重案队的方向看了看,不确定薛锦在不在。有案子的话,薛锦通常不会待在局里,整日在外奔波是常事。现在他也不想撞上薛锦,起码等他熟悉完积案队的情况再说。 他转身往积案队走去,走了几步,心里却有点凄凉,重案队的人,个个骄傲,谁会愿意到积案队来? “哎——” “岳迁。” 岳迁这声叹息还没叹到底,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岳迁脖子有点僵硬地往后转,只见薛锦大步朝他走来。岳迁迅速拉扯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来,“锦哥啊,吃了没?” 薛锦站在他面前,眉心微微皱起,打量的目光堪称赤.裸,一点不带遮掩的。 “队里忙不?你快去忙吧,我也忙,先走了啊。”岳迁说完就想开溜,结果后领被薛锦扯住了。 “岳迁。”薛锦继续叫他的名字。 “哎呀出不了气了!”岳迁挣脱开,瞥薛锦一眼,“岳迁岳迁,知道你想我,但也不用一直叫吧?积案队又不远,你要想我……” “你回来了?”薛锦说。 “啊,我回……”岳迁突然头皮一紧,盯着薛锦,几秒后挤出一句,“我刚在外面吃面呢,吃完回来了。” 薛锦眉心皱得更深了些,看看时间,在岳迁背上推了一把,“走,去操场。” “去什么操场啊!这大中午的!”岳迁不干,“我们头儿给我交待任务了,我今天得把案子整理出来!” “你在积案队根本没任务。”薛锦冷冷地说:“纸人能做什么任务?” 岳迁瞳孔缩了缩,伪装的笑容消失了。 薛锦朝操场的方向偏了偏头,“所以去不去操场?” 中午,操场被晒得明晃晃的,没人这时候来找虐,操场边有一片树荫,下面是单杠、双杠、云梯等固定器械。 薛锦站在云梯边,岳迁在单杠上转了几个圈,跳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你跟老杨建议,把我调到积案队?”岳迁终于开口。 “是我。”薛锦说:“重案队你继续待下去,迟早出事。纸人只会闯祸。” 岳迁有些紧张,“你什么时候……” “你和夏临从朔原市回来之后。”薛锦说着摇摇头,“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 起初,薛锦只是觉得岳迁可能是长期没得到足够的休息,身体有点扛不住,才会走神,忘这忘那,但岳迁休息一阵子之后居然提出去朔原市调查一起失踪案,薛锦很想不通,失踪的是一个叫尹末的人,薛锦私底下打听过,也在系统里检索过,这人和岳迁过去经手的案子并无关系。 岳迁在朔原市出事了,昏迷多日,一回来就问当年安全科普的事,岳迁居然连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都没有印象了。那一刻,他感到岳迁很陌生,但岳迁说话的语气,又是他熟悉的岳迁没错。 他拿到岳迁的体检报告,咨询了几位专家,都说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岳迁和尹末的哥哥尹年接触较多,但这人是个守法商人,尹家的背景也很简单。 第280章 岳迁是在去了“人生之末”殡仪馆才出事,尹末也是在那里失踪,难道那个殡仪馆有什么特殊之处?薛锦没有去朔原市的理由,只能推断各种可能,岳迁遇上了灵异事件? 听着薛锦分析,岳迁暗自“嘶”了一声,灵异事件这种不科学的可能他都没放过。 薛锦对岳迁越来越不放心,他们一同来到重案队,知根知底,最近两年,两人一般不会一起处理案子了,都是各自带队,但岳迁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找他商量。现在,岳迁明显有了秘密,任他怎么问,岳迁都找理由敷衍过去。岳迁越是这样,他越是要搞清楚岳迁怎么了。 他没想到,岳迁稍稍一逼问,就全都招了。只是岳迁招的,他一时半刻根本消化不了。 那阵子岳迁的表现越发不像话,天天跟个游魂似的,只有吃饭最积极,夏临找他讨论案子,他总是答非所问,夏临问他中药喝完了吗,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夏临跑来跟薛锦吐槽,“我怎么觉得师父现在跟叛逆期的小孩似的?” 薛锦也着急,岳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可他之前问岳迁到底怎么了,岳迁什么都不肯说。 但没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迁成为别人的话柄,那天下班后,他约岳迁吃饭,岳迁一听说吃海鲜,就很开心,落座唰唰一点,他都有点肉痛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菜陆续上桌,薛锦说起正题,“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现在和老杨吵架,案子也破不了,还迟到,别人怎么看你?等以后事情闹大了,老杨也保不住你。” 岳迁吃着蟹腿,茫然地望着薛锦,那眼神无辜得薛锦都愣住了。 “那怎么办呢?岳迁不回来,我一个纸人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岳迁说着放下蟹腿,有点难过地擦了擦眼睛。 薛锦觉得自己幻听幻视了,用力眨巴眼,“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个纸人啊,我又不能真的取代他。”岳迁叹了口气,又拿起蟹腿,愉快地啃起来,“这个最好吃,我还可以要吗?” 薛锦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确定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岳迁。可是,这怎么可能?真正的岳迁到哪里去了?纸人又是什么东西? 岳迁被一桌子海鲜收买,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是岳迁的好朋友,我才跟你说的,我是个被做出来暂时代替他的纸人,他在‘那边’的时候,我就是他,但是我只是脸长得和他一样好看,我脑子不行啊,装不像,我也很无助的。” 薛锦当时就一个想法:我也很无助! 但纸人的娓娓道来终于解答了薛锦长期郁积在心的疑问,这个岳迁根本不是岳迁,所以言行才那么失常,岳迁穿越了,记忆有问题,这么大的事,想瞒着所有人,所以才敷衍作答。 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岳迁为什么会穿越?和朔原市的那个殡仪馆是不是有关? 纸人似乎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多,只说他就是被殡仪馆的尹末做出来的,尹末好像也穿越了,在另一个世界和岳迁在一起。 薛锦问纸人,岳迁什么时候能回来。纸人摇头,他似乎很享受岳迁不在“这边”的时光,他自由自在,没人管。 “你再自由下去,岳迁就完蛋了。”薛锦说。 纸人顿时沮丧起来,“但我脑子不行嘛,我不会破案。” 后来薛锦想到了把纸人调去积案队的主意,纸人听说在积案队只需要每天整理整理案卷,还能准时吃饭,就高兴地答应了,还故意和杨队吵架。 “事情就是这样。”薛锦盯着岳迁,“你该说实话了吧?” 岳迁抱着头蹲下,他是真没想到,纸人这么能说,一顿饭就全交待了,幸好是薛锦,要是换成别人,这怎么收场? “这个说来话长。”岳迁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长也得说。”薛锦认真道:“你和尹家是怎么回事?” “对了。”岳迁忽然想起来,“你都查到尹末了,没觉得对他有点印象?” 薛锦想了想,摇头。 “当年的安全科普,你没看到我和他一起?”岳迁比划了下,“我那个黄色水壶你总记得吧?是他送的。” “是他?”薛锦惊讶道,“你们早就认识了?那你上次还装不记得绣球?” “我那是真不记得。”岳迁追问,“你见没见过他?就我们在黑梧桐社区搞活动那会儿。” 薛锦回忆,好像是看到岳迁和一个高个头男生在一块儿,但他没留意看对方的长相。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穿越?”薛锦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岳迁大致说了下自己在“那边”的经历,但没提版本之子。薛锦狐疑地瞪着他,“别人穿越,都是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你是继续查案?你又混进重案队了?” 岳迁差点翻白眼,“啊对对,我穿越了还要破案,我命真苦!” 薛锦却笑了笑,好友又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穿走,但他总算知道了一些真相。 “你是不是在查成林集团?”薛锦忽然问。 岳迁紧绷起来,这个世界,林腾辛并不是白事从业者,但林家依旧家大业大,家族企业正是成林集团。 “别这么盯着我,我也是重案队的人,你背地里搞些什么,只要我想查,就能查到。”薛锦说。 岳迁吐了口气,只得承认,“‘那边’有个我比较怀疑的人,我想知道‘这边’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腾辛本人倒是没什么疑点,他热爱艺术,栽培了不少年轻人,他开的那个艺术学校,好像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薛锦说:“不过据我了解,成林集团没那么干净。” “锦哥,你别去查。”岳迁正色道:“你是南合市重案队的刑警,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薛锦顿了顿,“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遇到危险。”岳迁说:“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但你没有。” 薛锦不悦道:“我连纸人都知道,你还觉得我是个局外人?” 岳迁摇头,“‘那边’的世界,‘这边’的世界,可能和我们本来的认知不同,我还在摸索,你能帮我,我很高兴,但如果帮我的代价是你遇险,那我情愿没有你这个朋友。” 薛锦沉默下来。 “而且我们是不一样啊,假如我遇到麻烦,我就穿到‘那边’去,你能吗?”岳迁半开玩笑道:“所以锦哥,你悠着点,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纸人,别让他闯祸。” 薛锦和岳迁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积案队的整体氛围比重案队松弛,再加上岳迁没有具体的任务,队友们即便和他打招呼,也比较客气。他一边思索接下去怎么做,一边继续看纸人之前在看的案卷。 薛锦说成林集团有问题,不少家族企业都经历过灰色阶段,业务不干净,或者干脆就不是正当业务,做起来之后才洗白,但“这边”的林腾辛似乎的确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并不是林腾辛。 两个世界诡异的联系,如果“这边”的林腾辛遇害,或者杀人,“那边”作为版本之子的林腾辛就会消失,整个世界一齐崩溃。 岳迁摇了摇头,将这个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 假如找到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是不是能够与他联手,来对抗林腾辛? 照居叶伟的说法,“那边”的版本其实已经混乱了,濒临崩溃,正常的世界,版本之子们不会觉醒,不会因为掌握的能力而贪婪,他们本该是善的具象,一旦有一个版本之子觉醒,世界就将岌岌可危。 岳迁再次否定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不能觉醒。 岳迁思绪纷乱,不知不觉已经将案卷看了大半,这是20年前,发生在南合市的一起悬案。被害人名叫谢围,谢家做珠宝生意,家境殷实,谢围从小就很优秀,学了不少乐器,很有艺术造诣,但在选择未来的路时,谢围和家里产生了分歧。 谢家的长辈已经给他铺好了路,他脑子很聪明,考上名校不成问题。他自己却对音乐,自己跑去签了演艺公司,还未成年就成为练习生。当年偶像团体还不像现在这样多,他被选中以男团身份出道,但在出道前一个月,他死在谢家老宅的床下。 谢家老宅早就不住人了,在乡下,家具什物都很老旧,屋中摆放驱邪神像,当地说老宅闹鬼,曾有恐怖片去取景。谢围并不是在老宅长大,他死的那张床,是谢家老太爷睡过的,过世也是在那张床上。现场极其诡异,谢围躺在床下,血和蛆虫满地,当时是夏天,屋中有许多硕大的蛾子,床上布满蛛网,这些蛾子就在蛛网上挣扎。 谢围的死因是注射毒.品过量,但根据调查,他非常自律,从未接触毒.品,有人用毒.品杀死了他,并将他放在床下。他的经纪人报警时,没有线索指向谢家老宅,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严重腐烂。 第281章 这起案子直到今天也没有侦破,而谢围的梦想也在那个夏天划上句号。 岳迁合上案卷,他并不是来调查积案,他必须找到两个世界更多的联系。 王学佳的话给了尹莫启发,深夜,他在院子里削竹竿,搭起一个纸人的雏形,快天亮时,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岳迁,在图纸上加了两笔。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读者问到尹莫上次穿越为啥身体会留下,因为上次情况很特殊,他的身体先被易轻占据、控制,普通人的灵魂要么被挤走,要么死掉,而他因此到了“过去”。其他回合的穿越,尹莫和王学佳一样,都不会留下身体。 第157章 版本之子(10) “岳队,你这杯子,跟你出过不少现场吧?”茶水间,积案队的同事笑着打招呼。 岳迁这是运动水壶,装不了热水,他往里面灌了一瓶凉水,“陈哥,早上好。” “好,好!适应得还可以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啊。”陈哥是个热心肠,见着谁都爱聊两句。 岳迁跟他寒暄片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盯着黄色水壶出了会儿神。 他从重案队调来积案队,很多物品都没动,薛锦和夏临给他收着了,但这个水壶被他……被纸人拿了过来。纸人知道这是尹莫送的?还是单纯觉得这个喝水方便? 他很想和纸人聊聊,从薛锦和王学佳的描述来看,纸人有点蠢,但好像也很有趣,薛锦请纸人吃大餐,纸人就跟薛锦跑了,还把穿越这么大个秘密一五一十告诉薛锦。说纸人捅大漏子吧,纸人还挺会辨识敌我,只给薛锦说了。 总觉得纸人和自己就像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两个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显现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就在沉睡,不可能坐在一起好好谈个心。 岳迁转着笔,不由得想到,纸人现在在“那边”,是在睡觉,还是被尹莫叫起来了?纸人醒了的话,会和尹莫怎么相处?尹莫会和纸人调情吗? 嗯?这种稍微不是滋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岳迁诧异地想,我在吃醋吗?吃纸人的醋?我醋我自己? 草!太幼稚了,怎么和尹莫一样? 岳迁甩了甩头,开始进行交到他手上的工作——整理案卷。 快到中午时,岳迁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居然是尹年。看着这闪烁的名字,岳迁神经绷了一下。尹年找他有什么事?问尹末的消息吗?正在组织语言,铃声停下来,尹年那边挂断了。 岳迁并未松口气,尹年没事肯定不会打这通电话,说不定等下又会打来。 果然,午后,尹年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岳迁已经想好说辞,迅速接起来。 “尹先生。” “岳警官,最近还好吗?” “还行,不过尹末我这边还是没有消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尹年却说:“我今天找你,不是想打听尹末的事。” 岳迁有些诧异,“嗯?” 尹年语气慎重,“我听说你调岗了,现在不在重案队?” “啊,对。”岳迁说:“现在在积案队,不过你放心,尹末的事我放在心上,即便不在重案队了,也会随时留意。” 尹年说:“我不是催你调查。岳警官,你是因为查尹末的事,耽误了正经工作,所以才……” 岳迁瞬间明白尹年这通电话的用意,“不是不是,跟尹末没关系,正常的工作调动,尹先生,你别放在心上。” 尹年似乎并没有被说服,犹豫道:“是吗?” 岳迁解释道:“我在重案队待太久了,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老忘事,脾气还暴躁,喝中药都没什么用,我们队长让我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真没事,积案队这边的工作也很重要。” 没想到尹年却理解错了,“因为去了尹末的殡仪馆,你才这样吧?你还是被这件事影响了。” “啊……”岳迁卡住了,“哈哈,不至于不至于,这说得跟尹末是邪祟似的。” 尹年沉默了会儿,说起家里的长辈。尹末失踪得蹊跷,失踪前的所作所为也很奇怪,长辈们是真的将尹末当成了邪祟,即便不是邪祟,也被邪祟影响了,驱邪法事都办过不止一场。 岳迁从尹年的话语中听出心痛和不满,想起尹莫的那个“梦”,尹末不知因为什么请假回国,一直住在尹年家里,尹年对他关怀备至,每天都叮嘱阿姨做他喜欢的菜。 “尹先生!”岳迁说:“最近你有空吗?我想去尹末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尹年愣了下,“好,我有时间。” 岳迁一下班,就收到尹年的消息,他已经到市局附近了。尹年是个很有时间概念的商人,岳迁迅速收拾好东西,与他会和。 尹年先为上午那通电话道歉,“工作时间,打搅你了吧?” “没事,我正要接呢,你就挂断了。”岳迁说:“我应该及时回拨的。” “是我考虑不周。”尹年很客气。 岳迁觉得和尹年相处压力有点大,他太板正了,礼数也太周全,尹末跟他分明是兄弟,性格却相差太远。 又在想尹莫了,岳迁暗自叹口气,“那边”现在是什么时间,尹莫不会趁着他不在,去请灵了吧?想到这,岳迁就不大安心。 “岳警官,你很着急?”尹年问。 此时是下班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车走几步停几分钟。 “不急。”岳迁说:“急也没用,我们能把车停这儿,跑过去吗?” 尹年挑眉,笑了笑,“你一定要跑的话。” “算了,等下被交警逮到。”岳迁努力心平气和,“要跟我领导告状。” 夕阳快退尽的时候,车停在一个高档小区,尹末在离家出走做白事之前,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尹年打开门,“有阵子没打扫了,可能有点脏,不好意思。” 岳迁进屋一看,房间宽敞整洁,家具盖着防尘罩,一看就有人定时来做清洁,哪里算脏,顶多是没有生活气息。他在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开始仔细看屋子里的东西。 他让尹年带自己来尹末家里的目的很明确,尹莫能穿越,但遇险这个契机实在是不好把控,他想试着找一下另一种契机,比如重要的物品,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 但它存不存在,是什么,岳迁并没有头绪,只能先什么都看看,万一有线索呢? 岳迁在房间来来回回时,尹年没有跟随,他像个客气的客人一般站在客厅的阳台上,眺望小区的人工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尹末不是从这里失踪,他离开南合市,去朔原市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将重要物品带走了,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空壳。岳迁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岳警官,你和尹末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尹年从阳台上转过身来。 岳迁看着尹年的眼睛,他说得很认真,很慎重,但似乎很困惑。 岳迁没有立即回答。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尹末的事,你很惊讶。老实说,我也不能理解尹末为什么会在纸人上写你的名字。你们应该有某种重要的交集,但警方、我请的侦探都调查过,你们应该不认识。”尹年皱着眉说,“你答应帮我,还亲自去朔原市,在我意料之外。即便尹末还是没找到,但我感受得到你很上心,你好像……比我还想找到尹末。” 尹年顿了顿,“这阵子我经常回忆,猜测,也许你没有对我说实话,也许你和尹末之间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忽然有了点印象,尹末有一年回国,好像认识了一个社区警察,那是你吗?” 岳迁心跳很快,前几次和尹年接触,尹年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现在为什么想起?是尹莫的穿越改变了过去,所以尹年才多出这段记忆? 尹年回到屋里,他并不确定,他在向岳迁要一个答案。 岳迁深呼吸一口,“尹先生,抱歉,上次其实我也没想起来,后来和同事聊天,我才想起可能是和尹末接触过。” 尹年眉心紧皱着,“你们……” “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不清楚他读完书之后在做什么。”岳迁很谨慎地提到尹莫的“梦”,他并不是亲历者,所有的感情都是尹莫传达给他的,他像尹年一样,也碰触不到最真实的场景。 尹年点点头,“我其实一直觉得尹末更适合待在国外,他从小就和我们这个家庭格格不入,我爸也不大喜欢他。他很聪明,那么小出去,也适应得很快,而且他喜欢唱戏,这是个很突出的特点,让他交了一些朋友。那年他突然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连你也没说?”岳迁问。 尹年回忆,尹末回国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尹父问他为什么回来,他不说,尹父很生气,他在家里待着不痛快,尹年赶紧把他接到自己当时的住处。几个兄弟姐妹中,尹末和尹年关系最好,但这种好并不是尹末依赖尹年,而是尹年过于主动,他不断将尹末拉向自己。 第282章 即便是面对他,尹末也没解释回来的原因,只说有些事要回来做。 但据尹年观察,尹末整天待在家中,没有和朋友接触,更不像办什么事的样子。他担心尹末憋出毛病,赶尹末去健身房。 之后有一天,汪姨兴冲冲地跟他汇报,尹末和朋友出去玩了。他很惊讶,尹末回来后,他立即跟尹末打听。尹末说得很含糊,什么帮警察维持秩序。 尹末从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怎么会和警察搭上关系?尹末不继续说,他只得跟汪姨了解。汪姨也是一知半解,说最近社区搞了活动,警察来做讲座、发礼物,人手不够,有些年轻人去当志愿者,帮忙,尹末说的大概就是这个。 尹年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想观察尹末一段时间,但还没有开始实施,尹末就买了回学校的机票。 “这就回去了?” “嗯,事情办完了。” 既然尹末走了,尹年便没有再多想,他很忙,每天简直是挤出时间关心这个古怪的弟弟。他自我开解,尹末也大了,马上就要毕业,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逼着尹末事事都向自己汇报,那样弟弟会讨厌自己。 可他又忍不住想,尹末办的到底是什么事?除了帮警察,尹末完全没有干别的事啊!可是尹莫来回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帮警察做事?怎么可能? 这事后来被尹年淡忘了,和尹末之后做的出格事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只是此时此刻,尹年终于将岳迁和那时的警察联系在一起。 他有种很难形容的怪异感觉。 岳迁无法向尹年解释,他知道自己在尹年眼中变得可疑了。 “尹先生,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立即停止调查。”岳迁说。 “不,你是最关键的人物。”尹年迅速权衡利弊,“我虽然想不出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但我感受得到,你应该不会害尹末。” 岳迁说:“我绝对不会害他。” 尹年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如果我想起了什么,会及时和你沟通。” 移开尹末的家,岳迁心情沉重了些。未知带来的恐惧是任何人都无力抵抗的,他身在漩涡之中,对两个世界的真相知道得比一般人多,却离最终的真相还有很长的距离,未知不断扰乱他的心境,让他不得安宁。 岳迁没回家,反而来到宁秦家附近,他这趟穿回来,有必要和所有关系密切的人接触一下,尤其是宁秦,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宁秦见过纸人没有,纸人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 岳迁想了想自己以前主动找宁秦的情形,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工作后,几乎都是宁秦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叨他,他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肖子孙就是他。 宁秦不缺什么,这时间也没什么好买的,岳迁放弃带礼物的打算,打着空手就到了宁秦门口。 门打开,宁秦皱眉出现,他似乎刚回家不久,还穿着衬衣西裤。 “嗨!”岳迁挥手,“晚上好啊,宁总。” 宁秦视线朝下,看到他空着的手,又皱眉,“进来吧。” 岳迁有些奇怪,宁秦这是在期盼什么,看到自己没带,生气了?可他本来也不会给宁秦带东西啊! 宁秦家很大,比他那套大平层大得多,岳迁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看到桌子上摊开的资料,原来宁秦回家也在工作啊,总裁当得真是不容易。 “吃了吗?”岳迁随口一问,没想到宁秦说:“你没带?” “你没说……”岳迁忽然意识到什么。 宁秦不悦地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岳迁溜达过去看了眼,健康但令人毫无食欲的健身餐。 “你吃这个啊。”岳迁本来想蹭点,看到那红红绿绿的,顿时没了胃口。 宁秦盯着岳迁,不言不语。岳迁被他盯毛了,“宁总,你这么幽怨的样子,好像是我害你吃这个。” 宁秦收回视线,“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你说我啊?”岳迁指着自己。 “还有谁?”宁秦白他一眼,“说好周一周四找我吃饭,才几次,就不遵守了。” 是纸人!岳迁明白宁秦开门时那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纸人居然和宁秦约饭,今天正好是周四! 宁秦冷哼一声,不搭理岳迁了。 岳迁这才注意到宁秦家中有一些不符合宁总气质的东西,电视墙旁的架子上居然放着手办,游戏机连接着电视,一旁叠着一堆游戏卡,手柄有两支。 不会是……纸人的吧? 岳迁默默走过去,拿起游戏卡,偷看宁秦的反应。宁秦果然说:“打了不知道收拾,多少岁的人了?” 果然! 岳迁基本能想象出纸人和宁秦的相处画面,宁秦虽然看着冷冷的,但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是真的够溺爱,纸人主动跑来亲近,陪玩陪吃饭,宁秦不得高兴得失眠? “我今天出外勤,没买到吃的。”岳迁嬉皮笑脸凑过去,“宁总,给我也点一份啊。” 宁秦瞪他,片刻后叹了口气,“已经点了。” “嘿嘿!” “你怎么又要出外勤?”宁秦说:“不是不在重案队了吗?” 纸人这都说了,但好像没有说穿越的事,岳迁很快摸清楚情况,“偶尔跑个腿,比重案队轻松多了。” 他换岗位,宁秦可能是最满意的人,“那就老实在积案队待着,别又想调回去。” “好,好。”岳迁顺着宁秦说。 不久晚餐来了,宁秦吃了点,收到条信息,起身去了衣帽间。岳迁本来不想打听他的事,但一想到纸人的话肯定很多,他学着纸人跑过去,“要出门啊?” 宁秦拿了几件黑色衬衣出来,“不是,过两天要去看个朋友。” 穿黑色去看朋友? 岳迁问:“谁啊?” 宁秦沉默了会儿,说是个过世的中学同学。 岳迁对宁秦的中学同学没什么印象,宁秦上中学时,他还没跟宁秦一起生活,倒是宁秦生意上的伙伴,他认识不少。 纸人这时肯定要剖根问底了,于是岳迁也问:“哪个同学,我认识吗?” 宁秦带岳迁去书房,找到一本很久的相册,指着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说:“你不认识。” 如果是几天前,岳迁确实不认识,但他前不久才在积案队的案卷上看到一张相似的脸!谢围的长相很有辨识度,他马上就要出道了,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人,即便是老照片,他也十分突出。 谢围和宁秦居然是同学?谢围死了这么多年,宁秦还会去祭拜他?岳迁忽然觉得这桩案子,自己可能不能就这么放下了。 “我草,长得这么帅!”岳迁说。 宁秦笑了声,“你也会夸别人帅?” “我最会欣赏他人的优点了。”岳迁问:“他是谁啊?怎么死的?” 宁秦遗憾道:“他叫谢围,死得……你那时还小,知道了肯定害怕。” “小看我了宁总,我是干嘛的?” “你们警察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他为什么被害。” 尹莫抱着手,端详自己新做的纸人,纸人和岳迁一般高,背脊上写着岳迁的名字,但里面睡着的那个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他皱起眉,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边”的尹末为什么能做出一个承载岳迁的纸人,而他做不到。 王学佳也跟着端详,“尹哥,可能烧掉才行?” 尹莫将纸人抱走了。烧?不行。 岳迁人没醒,手机却响了,是叶波。尹莫接起来,叶波声音立即传来:“岳迁,曾皓星当初工作的化妆品厂,果然有问题,而且你猜我们查这个化妆品厂,发现谁的线索了?” 尹莫说:“谁的?” 叶波一顿,“岳迁呢?” 第158章 版本之子(11) “岳迁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尹莫关上门,走到院子里,“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转告。” 叶波沉默了会儿,“你让岳迁空了马上联系我,易轻有消息了!” “易轻?”尹莫问:“化妆品厂怎么了?” 叶波不肯说,“你让他尽快联系我就是!” 电话挂断后,尹莫沉默了半晌。现在有王学佳,去“那边”通知岳迁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叶波捏着这么重要的线索,非要见到岳迁了再说,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尹哥,咋了?”王学佳被叫来,兴冲冲的,“是不是该我出场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守着岳迁,有事及时联系我。”尹莫交待完,开车去嘉枝镇。 既然是易轻有消息了,陈随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但尹莫刚到嘉枝镇派出所,就听说陈随走了,只说是去市里,干什么也没说。 看来陈随也才得到消息。尹莫立即驱车往南合市开。 市局,对尹莫来说已经是个很熟悉的地方,他把车停在附近的巷子里,一边走一边给陈随打电话,陈随那头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叶波的声音。 第283章 陈随语气并不意外,仿佛知道尹莫迟早会打来。 “陈所,你在市局吧?出来接我一下。”尹莫说。 陈随迟疑了下,似乎是跟旁边的人打招呼,“你来了?” “我去派出所找过你,你是为易轻的线索来的吧?”尹莫说:“我也是。” “你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尹莫等了一刻钟,才看到陈随疾步走来。从刑侦支队赶过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陈随应该是和叶波交涉过了。 陈随皱着眉,尹莫觉得自己就没见他笑过,“陈所,麻烦了啊。” “岳迁在‘那边’?”陈随问。 这种事没必要瞒着陈随,尹莫点点头,“所以我一个人来了。曾皓星那个化妆品厂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易轻当初调查的是研美科技,和化妆品厂没有关系。” 陈随默认几秒,“走吧,进来再说。” 叶波办公室有一股烟味,有重案队的骨干,也有易轻队上的人,陈随带着尹莫进来,一屋子的视线都扫了过来。叶波脸色不好看,“行了,先散会,后续我得再往上面请示。” 门一关,办公室只剩下叶波,陈随,尹莫。 尹莫先开口,“叶队,你知道我和岳迁是什么关系,你也和岳迁说好了合作,现在不应该事事防着我吧。” “不是防不防,易轻这事,和林腾辛应该没什么关系。”叶波看了陈随一眼,一副“算了算了”的神情,“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记好,回头让岳迁联系我。化妆品厂和毒.品有关,易轻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线索,曾经接触过化妆品厂的人,他失踪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毒.品这条线。” 听到毒.品,尹莫脑子里嗡一声响,脸色迅速白下来。那个在山林里徒劳奔命的“梦”极其真实,就发生在他和岳迁的未来,而他事先看到了。 岳迁分析过,那种地方很像是边境,和边境相关的犯罪,总是容易和走.私、贩.毒划上等号。前阵子,岳迁几乎要被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那特警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边境缉毒。如今在叶波和徐头儿的争取下,调任暂缓,居然又出来一个新的和毒.品有关的线索。失踪多日的易轻被牵扯进去了,以岳迁的责任感,一旦知道,一定会参与侦查和营救。 “你不舒服?”陈随注意到尹莫惨白的脸,“怎么回事?” 尹莫摆摆手,“我没事。这个化妆品厂的负责人呢?抓到了吗?他们是怎么贩.毒?” 叶波说,查化妆品厂,源于岳迁的怀疑。当初在调查曾皓星时,岳迁多次去化妆品厂,发现化妆品厂的高层有些奇怪。曾皓星只是被怀疑和金恺恩案有关,她是流水线上的骨干,还是个小组长,负责且专业,然而就因为重案队在调查她,化妆品厂就把她劝退了。 她这一走,空出来的坑没人填,新上任的小组长不熟悉工作,错误频出,她的上级只得自己顶上,怨声不断。岳迁怀疑化妆品厂有猫腻,害怕警方继续调查曾皓星,查出厂里别的问题来,所以才这么急着赶走曾皓星。 那时重案队查曾皓星那一系列案子已经查得焦头烂额,连对研美科技的调查都得叫外援,叶波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岳迁的叮嘱,着手调查化妆品厂。不过这项调查投入的人力不多,不久又发生了周晶萃案,所以一直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直到最近,才发现化妆品厂在最早给其他产品代工时,就可能利用进出口便利,走.私毒.品。 化妆品厂的老板是个富二代,叫赵双,他家里做了几十年贸易,他创业伊始,靠的也是家里的人脉。赵双很有头脑,靠代工积累起自己的资本后,立即研发自主品牌,默默攻占廉价化妆品市场,在周边一些小国也越来越受欢迎。 但赵双不满足于化妆品的利润,贩.毒让他尝到了甜头,而化妆品又是个很好利用的挡箭牌,他胃口渐大,已经悄然建立起制.毒工坊。 “就在那个工业园?”尹莫问。 “喂喂,你也太小看我们的禁毒力度了,要是在南合市,早就给他翻出来了。”叶波说,赵双在南合市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化妆品厂很正规,他的窝点在苍珑市附近的村子。 尹莫抿着唇,额头上滑下冷汗。命运似乎正在将他和岳迁往那个既定的轨道上拉,即便中途脱轨过,还是会被修正。 叶波继续说,重案队正是在调查化妆品厂的途中,发现易轻和化妆品厂的交集,他似乎没有理由会接触化妆品厂的人,但他的确接触了,他失踪后音讯全无,却短暂出现在边境村庄。 陈随叹了口气,他很担心易轻,毒.贩是没有人性可讲的,易轻一个警察,一旦落到他们手上,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赵双呢?”尹莫问:“控制起来了吗?” 叶波摇头,“他不在国内。” 赵双待在南合市的时间很少,他自诩贸易人,曾皓星被调查后,他更是再未出现在化妆品厂。目前重案队控制了几名协助贩.毒的高层,从他们口中审出了一些情报,毒.品并未在南合市广泛蔓延,受影响较大的还是苍珑市周边。 赵双的制.毒工坊不止一处,且他与境内外毒.枭有合作,制.毒工坊并非他的一言堂,如何打击这些窝点,不是南合市警方单方面说了算。 “重案队的首要任务,是把易轻救回来,我们本身在缉毒这方面并不擅长,只能尽可能多地提供线索。”叶波说。 陈随问:“什么时候去苍珑市?” 叶波有些不耐烦,“你急也没用,我们行动需要上级批准,你就这么去,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尹莫问:“叶队,我没搞懂,这事为什么非要通知岳迁?你们不擅长缉毒,他难道就擅长缉毒?” “我……”叶波被问住了。他今天找岳迁,其实没有想太多,查化妆品厂是岳迁提出来的,而调查的过程中又出现了易轻的消息,岳迁说静止之前,易轻是林腾辛的工具,被给与了短暂的异能,易轻失踪也是因为林腾辛,岳迁肯定渴望知道易轻的消息。 “总不至于陈所不能随便去苍珑市,岳迁就该被派去吧?”尹莫语气不太好,“你们都不让他回来工作了,这种和毒.贩打交道的事,就推给他?” “尹莫!”陈随拦住尹莫。 叶波气愤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我让岳迁去了吗我?我还有这个权利?你少拿岳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是吗?你们重案队没这个想法,为什么急着通知岳迁?”尹莫冷笑道:“我可没忘记,你们想把他往哪里调。他不想调,这你是知道的,现在突然告诉他,易轻在那边,化妆品厂和毒.品有关,你猜,以他的责任心,他会不会接受调令,去苍珑市特警队报到?” “你!” “都少说两句!”陈随拦在两人中间,看着尹莫道:“你可以不信叶波,但我从一开始就和你,和岳迁站在一起,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在查的是什么。如果岳迁必须去,我会在他前面。” “你能保证他毫发无伤,活着回来吗?”尹莫皱眉,“你亲自和毒.贩打过交道吗?你见识过他们的凶残吗?” 陈随张了张嘴,回答不了。 “我谁也不信。”尹莫推开陈随,盯着叶波,“你们将岳迁从重案队排挤出去时,就没资格再要求他任何,他不欠你们。” 说完,尹莫摔门而出。叶波怒火未消,只能骂陈随,“我怎么说?这种人就不该什么都告诉他!他能懂什么?” 陈随闷头抽烟,“我去把易轻带回来,尹莫说得也没错,这时候突然出来化妆品厂的线索,看着就像是把岳迁往特警队推。” “你去干什么?易轻现在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起码等到有准确的消息再说!”叶波摆手,“行了,别给我添乱了!” “我陪你聊天呢,怎么是添乱呢?”岳迁盘脚往地毯上一坐,还拍拍身边的垫子,“乖舅,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同学,我这外甥也太不孝顺了。” 宁秦听得眼皮一跳一跳的,他对岳迁一直很没办法,岳迁要是跟他横,他更横,但岳迁一卖乖,他就心软。 “我跟你说了,你就要去查吗?”宁秦这次很警惕,懊悔自己说漏了嘴,岳迁最近不那么醉心工作了,他差点忘了岳迁对案子的痴迷,谢围的死很复杂,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他不希望岳迁去扯上那么麻烦的事。 “我查什么啊我就查。”岳迁嬉皮笑脸,“我累了,哎我以前怎么就不觉得累呢?” 宁秦狐疑地看着岳迁。 “我真不查,乖舅,你对我们警察误会很深啊,全天下案子那么多,不是我们想查什么就能查什么。”岳迁继续下药,“我就想听听你说以前的事,我好奇。” 宁秦防线搭得高高的,对岳迁很不信任。 岳迁翻相册,突然说:“宁总,你和这个谢围以前不会是一对吧?” 宁秦大惊,“胡说什么?” 第284章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他过世这么久了,你还去祭拜他。”岳迁摇头晃脑,“你一个霸道总裁,正经的伴儿没有,情人好像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宁秦气得眼睛都红了,岳迁还在那欠欠地“为什么”。 “你说了我就不问。”岳迁说:“不然我天天问,啊,我小时候那套《十万个为什么》是不是你买的?” 宁秦无语,重新坐下来,“谢围以前,和我是好兄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宁秦和谢围初中就认识了,同届不同班。宁秦有个搞学术的姐姐,小时候对学霸姐姐很是崇拜,上了初中却叛逆起来,姐姐是尖子生,他就偏要当吊车尾。 宽松的校园环境给了他这份追梦的自由,街头年轻人喜欢的说唱街舞摇滚,他玩了个遍。因为小学被逼着学过钢琴和古筝,他的音乐素养不错,组的乐队从初中玩到了高中,乐队里的主唱正是谢围。 在宁秦的回忆里,谢围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就那长相,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更可贵的是,谢围并不是花架子,他会作词作曲,音色很好,舞台表现力无与伦比。而且谢围是个很宽容的人,有天之骄子的脾气,但对成员总是很温柔。 宁秦曾经以为,今后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上谢围。 岳迁完全不知道宁秦还玩过乐队,得知宁秦还负责过乐队里的rap,更是眼珠子快掉地上。他印象中,宁秦是个刻板的学霸,学霸还有这样的青春不羁吗? “我高二就退出了,我知道我的未来不在乐队,我也不想当明星。”宁秦十多岁时就很清醒,初中和高一疯过之后,叛逆期过了,成熟的心性占了主导,他明白自己将来注定会进入商界,他在音乐上的才华和喜爱也不足以让他成为明星。如果说谢围享受那种站在舞台中心的感觉,他只是短暂地对璀璨感兴趣。 宁秦退出后,乐队解散了,没有闹任何不愉快,只是大家有了不同的选择。谢围签了演艺公司,几乎不来上学了,宁秦玩乐队时欠了一堆学习账,一心扑在补课上,和谢围联系渐渐少了。 不过乐队成员之间的友情没有断,有空大家还是会聚一聚,聊聊近况。谢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粉丝,虽然还未正式出道,但商业活动都来了好几个。提早半年,谢围就跟宁秦提过,自己会在秋天随团出道。 “秋天啊,那我都上大学了。”宁秦说:“我肯定去看你!” 但谢围看着并没有即将出道的兴奋,他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秦子,你说我这条路,算不算是选对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宁秦和谢围算是从少年时期一起长大,这样的谢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谁能欺负我啊?”谢围笑起来,那笑容却不开怀,“我可能就是快要出道了,有点紧张。你呢?准备考哪个大学?” 宁秦没想到,那是他和谢围最后一次坐下来好好聊天,之后他们虽然在学校还见过几次,但都只是简单打个招呼。高考后,大家本来计划庆祝一下,但谢围出道在即,夏天是最重要的积累人气的阶段,谢围没来参加聚会,只给每个人发了祝福的消息。 谢围失踪时,宁秦已经提前去了大学所在的城市,谢围尸体被找到,调查都进行一段时间了,他才知道,回来协助调查,却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谢围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警察只是将他当做谢围的普通同学,问了几句话,调查重点在谢围的家庭、演艺公司。 谢围的遇害给了宁秦一种很钝的痛,他们曾经是青春期无话不谈,比家人更重要的伙伴,宁秦不会跟父母、姐姐说的烦恼,全都会告诉谢围,谢围也是一样。但随着长大,随着人生选择的不同,他们离彼此越来越远,未来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 宁秦其实早就失去谢围了,可是死亡给离别打上了钢印。后来姐姐去世,宁秦体会到什么是尖锐的痛,那是失去了未来还会和自己相伴的人的绝望。 谢围案的调查历时很长,但时间越长,调查越是推进不下去。谢围的死状很诡异,早就有邪术巫术的说法传出来,宁秦是个很理智又很较真的人,起初完全不相信,但后来坊间传说越来越多,警方又迟迟无法锁定嫌疑人,宁秦开始接受那些离奇的说法。 “你……”岳迁试探道:“真信邪术啊?” “如果不是,为什么凶手一直找不到?”宁秦反问。 岳迁思索了会儿,“不一定,其实一直无法侦破的悬案很多,时间越是久远,侦查难度就越大,谢围这案子倒是不算很特殊。” 宁秦皱起眉,“你在想什么?” 岳迁还没反应过来,“啊?” 宁秦又怒又后悔,“你想查?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准插手这个案子!” 岳迁连忙说:“我查什么查,宁总,你想多了,我现在没那么上进,这案子都冷成什么样了,我还查,查不出来我得负责的!” 宁秦看岳迁这态度,就心道不好,叹气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这个人,变来变去,我都要摸不透你了。” 第159章 版本之子(12) 变来变去?岳迁一想,宁秦说的是纸人。纸人到底是怎么和宁秦相处的,岳迁越想越觉得好奇,索性说:“我怎么变来变去了?” 宁秦将相册拿起来,拍了拍灰,放回之前放的位置,似乎不想再和岳迁说话了。岳迁耍赖有一套,跟上去,“乖舅啊,乖舅啊~” 宁秦:“……” 岳迁笑得十分纯良,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还记得父母都还在的时候,他和宁秦没有特殊熟,他看上了宁秦的兵人玩具,想占为己有,就乖巧地追着宁秦喊小舅,还晃宁秦的手,那天他成功抱上了兵人。妈妈说宁秦很宝贝这个,要不是拿他没办法,哪里舍得给他。 见宁秦眼神软下来,岳迁正要觉得这下有戏了,宁秦却退开一步,“你……跟你男朋友卖萌去,跟我这个舅舅卖萌,成何体统!” 岳迁双手僵住,半天才惊讶出声:“啊?” 宁秦怎么会知道,他有男朋友?他的男朋友都不在“这边”! 他这被雷劈了的神情让宁秦很不满,“啊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该找个人了,你对女人没兴趣,我也妥协了,男人也凑合。怎么,在你眼中,我是什么这都接受不了的老顽固?” “不是,这……”岳迁眼皮跳,“霖霖给你说的?” “霖霖都结婚了,没和我见过面。”宁秦皱眉,“你自己说的,怎么,分手了?不认账?” 岳迁眼睛睁得更大,不过在宁秦说之前他就有点猜测了,纸人兄的嘴,这是缝都缝不起来啊! “哦。”岳迁假装淡定,“我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的你自己不知道?”宁秦被惹毛了。 “乖舅,不要生气嘛!”岳迁顺着毛捋,“你也知道,我这阵子压力有点大,我在尽力调整了。” 一听岳迁说压力大,宁秦气就消了些,“我早就让你别干了!” “嗯嗯嗯,别干了,早点嫁人。” “……你!” “我开玩笑的!” 宁秦气冲冲地说着那天的事。他得知岳迁调岗了,从重案队到积案队,以为岳迁被欺负了,立即冲到市局,岳迁却吸溜着奶茶出来迎接他,肉眼可见很开心,一见面就要他请吃饭。 这样的岳迁,他挺久没见过了,稀里糊涂被岳迁骗了一顿大餐。岳迁边吃边跟他说,调岗是自己的意思,重案队待了那么多年,太累了,忽然感到压力大、迷茫,想换个环境试试,也算是缓下来思考未来。 宁秦放下心来,问他对未来有什么具体想法,他扒拉着牛排说:“其他的没想好,但我有男朋友了,我今后肯定要和男朋友结婚的。” 宁秦目瞪口呆,听着转述的岳迁觉得他的表情可能和自己这会儿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宁秦强作镇定问:“是谁?干什么的?多少岁?” 岳迁笑眯眯地说:“交好久了,他一直是我男朋友,有机会带他和你见面。” 宁秦青筋直蹦,“什么叫有机会?现在就让他来见我!” 岳迁摇摇头,“不行不行,他不在‘这边’。” 宁秦一头雾水,岳迁东拉西扯,几番强调自己有男朋友,但既不带男朋友来见他,也不说男朋友的名字。 宁秦虽然对岳迁交了男朋友,又不肯说男朋友的名字很生气,但仔细一想,岳迁的改变好像是从有男朋友开始的,不再是个破案机器人了,还知道思考未来了呢。宁秦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也不总是逼着岳迁说了,岳迁过得好,有人陪着,他心里就踏实。 基本摸清楚纸人和宁秦相处的模式了,纸人不是很靠谱,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肆无忌惮地倒,岳迁大致放心。 第285章 “宁总,我陪你一起去看谢围吧。” 宁秦顿时警惕,“你去干什么?想查案?” “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的心理健康?”岳迁发挥纸人那一套,“你再这样,我真的要觉得你和谢围之间发生过点什么了。” “都说了只是年轻时的好兄弟!” “那难说,我都有男朋友了。” “你有男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谢围曾经是你男朋友噢!” 宁秦说不过岳迁,准许岳迁跟着自己,“你不准查这个案子!” “我真查不了。”岳迁不算撒谎,他穿回来的目的不是逮着一个陈年悬案就查,他得找到对付林腾辛的办法,还得想方设法让尹莫穿越。上次的静止消耗了林腾辛,但版本之子的恢复应该不会花费好几年,林腾辛一旦恢复,尹莫就随时处在危险中。他没有太多时间管别人的事。 但谢围这案子他看过案卷,再加上宁秦的说法,实在是很古怪,像是某种邪术的结果,是这个世界的异能者干的?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也觉醒了? 岳迁心里很不踏实,担心宁秦这时候去祭拜,被牵扯进去。他势必要陪宁秦走这一趟。 如果这个世界的版本之子也觉醒了,会给与他重要的破局思路也说不定。 岳迁回到自己家中,想找王学佳问问“那边”的情况,但王学佳不在“这边”。他越来越感到时间很紧迫,自己不能只是等着。 “岳警官。”尹年接起电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你睡觉了?”岳迁说:“不好意思,打搅了。” 尹年说:“没有,在看文件。” “尹先生,我有个请求。”岳迁说出打这通电话的用意,“这段时间能不能让我去尹末家中住?” 尹年沉默几秒,“为什么?” “我想尽快找到尹末,住在他家中,也许我会想起一些事情。” 尹年又沉默。 “我其实,已经想起了不少片段,我和尹末,曾经交往过。”岳迁说:“不,应该说,我们并没有说过分手。” “岳警官,我调查过你。”尹年叹气,“你和尹末并没有交集。” 岳迁早有准备,“我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因为那件事,记忆有所缺失,要不是你找到我,我很可能完全想不起来我的生活里还有尹末这个人。” 尹年似乎在揣摩岳迁这番话。 “尹先生,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毕竟,是你先找到我,而不是我主动接近你。”岳迁继续道:“调查并不能完整反应一个事件,你请的侦探也不见得优秀。假如我和尹末之间不是发生过什么,那他为什么会做写着我名字的纸人?” 半分钟后,尹年说:“我考虑一下。” 这是岳迁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倒不急着今晚就搬去尹末家中。 白天,积案队的工作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岳迁再次找出谢围案的案卷,仔细研读。由于当时网络并不发达,谢家老宅又在偏僻的乡镇,这起案子在社会上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只是住在附近的人口口相传,说谢家老宅闹鬼了,害死了自家的孙儿。 当时还没有重案队,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该案,后来一直没能侦破,省厅的专家都来支援过。实在没有进展后,调查基本停了下来。 谢围失踪的当天中午,他还在演艺公司和经纪人开过会,经纪人约他一起吃午饭,他以等下还有事为由拒绝了。自从他离开演艺公司,就再没人见过他。当年街上基本没有监控,通讯网络也无法实现追踪。半个月后,他腐烂的尸体才在谢家老宅被找到。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两组足迹,被认为是凶手留下,但时至今日,足迹也没有比对出结果。所有和谢围有关的人都被调查过,有动机的人倒是不少,但找不到完整的证据。 “岳队,还在看这个案子啊?”陈哥溜达过来,“这案子发生时,你应该还小吧?” 岳迁说:“是啊,没什么印象。” “我也没机会参与。”陈哥摸摸没几根头发的头,“不过我师父当时是专案组的,这案子没破,他念叨了好久。” 岳迁对了对案卷上的名单,陈哥的师父姓蒋,是当时刑侦一队的队长,也是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前些年,蒋队不在一线了,去警校带学生。 岳迁让陈哥帮忙,约蒋队见个面。一听岳迁想了解谢围的案子,蒋队让岳迁直接去警校找他。 蒋队头发花白,看上去比在市局时和蔼了很多,说起谢围案,蒋队摇了摇头,“这案子很诡异。” 谢围案一开始就是蒋队在查,演艺公司、谢家报警称谢围失踪,谢围虽然还没正式出道,但已经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 调查按照失踪案的流程走,谢围和哪些人关系近,和哪些人有冲突,去过哪些地方,一层层查下来,还是找不着人。谢家从未提到过老宅,那地方已经十多年没住人了。后来实在没有新的线索,蒋队在谢家的老照片中看到老宅的照片,问了一嘴,过去查看时没抱什么希望。 可谢围偏偏就在那里,现场像极了邪术仪式。 尸检结果显示,谢围可能在失踪次日就遇害了。他死去后,双眼被挖走,血管被切开,而在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受过伤。 谢围死在谢家老宅,谢家人成了重点调查对象,总的来说,谢家融洽和睦,谢围有个姐姐,嫁到了外省,和他说不上特别亲密,但关系也不错。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和他交集不多。谢家的其他表亲堂亲,确实有人嫉妒谢围,或者看不惯他当明星,但到不了杀人的地步。 问题最大的还是演艺公司的人,谢围所在的团队前期竞争很激烈,一百多个人争抢五个名额,谢围有实力,家里又有钱,公司上层欣赏,招了不少恨。除了竞争者们,竞争者背后的支持者也有除掉谢围的动机。这项排查耗费了很多人力和时间,最后最可疑的那些人,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证据不充分。 警力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限的,南合市那么大,不断有新的案子出现,专案组的精英们陆续被抽走,专案组已经名存实亡了。蒋队不久也被安排了新的任务,谢围案并不是唯一在他手上没有侦破的案子,但如今想起来,的确是最离奇的一个案子。 “小岳,你要重新调查吗?”蒋队说:“我记得你在重案队,怎么突然去积案队了?” “杨队让我沉淀一下,多学习学习。”岳迁没把话说死,他越发怀疑谢围案背后有异能者的存在,但查不查,怎么查,他还没想好。 蒋队点头,“关注一下悬案也好,我们啊,能力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年技术手段也跟不上,很多案子放了十几年,几十年,越放越没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能给被害者家属带去公道。” 蒋队这话让岳迁有些触动,分开时,蒋队又叮嘱,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他。 周日一早,岳迁就来到宁秦家门口,黑衬衣黑西裤,整个人显得正经而肃穆。宁秦打量他片刻,见他如此郑重,叹了口气,“你还真来。” “说了要陪你,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宁秦并不是独自过去,当年他们的乐队有五个人,宁秦是鼓手,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也要去看谢围。路上,宁秦说起大家的近况,贝斯手和他一样,现在是商人,副音吉他手是医生,虽然早就不玩音乐,但对过去混在一起的时光,都有几分怀念。至于主音吉他手,很多年前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岳迁远远看见两位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墓碑前,他们就是宁秦说的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宁秦与他们汇合,岳迁没过去打搅。 这个公墓算是南合市最好的公墓,风水好,售价高,谢围死后半年,调查停下来,他才入土为安。前些天是谢围的生日,宁秦选择在今天来,是想避开其他祭拜谢围的人。 不久,三人祭拜完,岳迁才过去,分别和贝斯手、副音吉他手打了招呼,这时才看得出,宁秦和谢围确实没有特殊关系,他们只是年少时关系要好的伙伴。 谢围的墓碑前放着一些花。岳迁注意到一个巴掌大的木雕物件,仔细看,是个精巧的钢琴。 岳迁将钢琴拿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围钢琴弹得很好,这可能是谢家谁放在这里的。”宁秦说。 岳迁说:“他不是主唱吗?” 副音吉他手笑道:“乐队的主唱,只会唱歌哪里行?他从小练琴,比你舅舅还弹得好。” 宁秦点头,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要不是他嫌不够摇滚,我们还想把钢琴加进来。” “不过谢家谁会放这种东西?”副音吉他手凑到岳迁身边看那小小的木雕钢琴,“以前怎么没见过?” 贝斯手说:“谁知道?还要经过你允许啊?” “你这人!” 第286章 不过是个小插曲,放钢琴的一定是怀念谢围的人,岳迁将钢琴放回去,但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踏实,又独自返回,拿起钢琴拍了几张照片。 “那钢琴有问题?”宁秦问。 岳迁摇头,“没,就是觉得好看,搜一下同款。” 宁秦不相信他,正要问你是不是在查案,他就说:“给我男朋友也送一个!” 宁秦:“……” 外甥从查案机器变成恋爱脑了到底是好还是坏? 回到市里,岳迁和宁秦分开,不久接到尹年的电话,“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录指纹。” 岳迁立即赶到尹末的小区,尹年已经到了,他似乎依旧不那么信任岳迁,但毫无疑问,岳迁是找到尹末的关键。尹年将钥匙交给岳迁,又录入了岳迁的指纹,“你试试。” 岳迁手指按上去,门打开。 “你来过,我就不陪你了,你想怎么熟悉就怎么熟悉吧。”尹年走到门外。 “尹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害尹末。”岳迁说。 门合上,岳迁转身,平静地扫视着这个尹末住过几年的空间。 嘉枝村,也有一道门合上了。夜很深,尹莫锁上尹家老宅的院门,将包扔在后座,车发动起来时,他抬头看了看一摇一晃的蓝色绣球。 第160章 版本之子(13) 尹年找人将尹末的房子打扫了一遍,食物、生活用品各在其位,床单被套也换上了干净的。岳迁在每个房间都待了会儿,渐渐有些困倦,但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 在尹末家中失眠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岳迁觉得自己很难形容。关灯后,屋里很暗很静,似乎有什么在周围流动游走,他几次打开灯,却什么都没看到。凌晨,他总算睡着了,但整夜半梦半醒,对梦到了什么毫无记忆,醒来只觉得辛苦和压抑。 连着几天,岳迁都睡得非常糟糕,也没在尹末家中找到重要线索。他逐渐有种古怪的感觉,这套房子是活的,它正在向自己倾述着什么。 房子怎么会是活的? “我住过,尹末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我住过几次。”尹年接到岳迁的电话,皱着眉,“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是吗。”岳迁若有所思。 “你感应到了什么?”尹年问:“是尹末?” 既然尹年的感受和自己不同,岳迁便没有继续说,“没有,就是有点失眠。” 尹年沉默了会儿,“也许你思虑太深了。” 岳迁理智地思索,他睡不安稳,感到房子向他传递着什么,这应该不是思虑深不深的问题,他和房子间,有特殊的引力。 房子是死物,房子传递的,只能是尹末当初留存的东西。可是岳迁想不明白的是,尹末为什么那么不安,那么压抑,这和他熟悉的尹莫完全不像。 尹莫虽然因为父母、异能的事,内心比外表复杂得多,但尹莫不痛苦,更谈不上压抑,留存在这房子里那些极致的压抑是怎么回事? “岳队,没睡好觉吗,眼里都没光了。”陈哥经过,开玩笑道。 岳迁揉了下眼睛,“搬了个新环境,有点认床。” “噢,那没事,多睡几天就好了。”陈哥又说:“你申请了外勤啊?” 岳迁站起来,收拾东西,“嗯,那天多谢了。” “嗨,这有什么,一个电话的事。不过你真打算跟那个案子啊?” “先了解一下,还没正式开始查。蒋队其实也挺放不下那个案子。” “哎,在自己手上没侦破的案子,哪个刑警放得下呢。”陈哥感慨了一句,做自己的事去了。 岳迁离开市局,驱车前往安启镇,尹莫送的运动水壶在箱子里哐当哐当响,岳迁按了它几回,让它消停一些。 谢家老宅在安启镇边缘,案发时就已经荒废多年,现在更是和野外的环境融为一体了。岳迁先在老宅外面兜了一圈,没急着进去。有小孩在附近玩耍,看见外人,互相喊道:“有人要进鬼屋了!有人要进鬼屋了!” 岳迁对鬼屋这种说法还挺熟悉,在嘉枝村,尹莫家也是鬼屋,他在那鬼屋里不知睡过多少回了。 “这鬼屋怎么回事啊?”岳迁拦住小孩问。 “这以前住的是地主,早就搬走啦,死过好些人,吓死人了!”小孩一本正经地说。 岳迁问:“死的是哪些人?” “地主自己就死在里面,还有地主的孙子,还有地主家的仆人。”小孩晃着脑袋,“不过我都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 “大人们都这么说,我爷最爱说这些,我爷还见过地主呢!” 岳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孩便兴冲冲地拉着他去找自己的爷爷。 小镇的老人们没什么事做,小孩口中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皱巴巴地坐在巷子里,有年轻人听他回忆往昔,他高兴得很。 “爷爷,你认识谢家的地主啊?”岳迁说。 “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以前,还在谢家干过活,我啊,也算是谢家人呐!”爷爷一下来了精神,他姓郑,十几岁就去谢家当杂工了,日子过得比村里大多数人都好。 当年,谢围的爷爷,也就是笛英珠宝的创始人谢笛英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谢家是大地主,整个安启镇最有钱的就属他们,别的小地主都得看谢家的脸色。 郑大爷那是还是小郑,干点跑腿、修缮之类的活。在他印象中,谢笛英是个很正派的人,谢家人丁兴旺,那些少爷大多都不是东西,对仆人没好脸色,动不动就打人,有些过分的,还逼仆人下跪。 谢笛英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学艺术的,讲究人人平等那一套,对小郑们很客气,大家也都喜欢给他干活。 谢家的长辈大约也看得出谢笛英是最有出息的人,早早把家业交到他手上,他靠着雄厚的家族资本创业,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家之主。 笛英珠宝的工厂在市里,谢笛英回安启镇的时间渐渐少了,谢家这栋老宅也渐渐萧条下来,常住的除了上一辈的老人,竟然就只剩下小郑这些干活的。老人们一死,老宅就跟失去了主人似的,经常这里塌一块,哪里缺一片。 小郑也熬成了郑大爷,关于谢家的传说也冒了头。懂风水的说,谢家这老宅其实是个凶宅,谢笛英父亲那一辈,害死了几房太太,她们阴魂不散,要不是谢笛英这人太正,阳气压过了阴气,哪有谢家今天。 不过谢笛英应该也挺忌讳这个,所以那些年几乎不回来了。笛英珠宝那么赚,为什么不把谢家的老人接到市里去享福?因为他们都是有罪的,谢笛英需要他们在这里赎罪,安抚那些枉死的魂灵。 “真有这种事啊?”岳迁故意一惊一乍。 “我还骗你不成?”郑大爷越说越兴奋,“我就住在谢家,我能不知道?” 岳迁说:“但我听说后来谢笛英岁数上来后,搬回来了啊,他好像还是死在老宅里。他不怕吗?” 郑大爷皱起眉,似乎也有些不理解,“是有这么回事,这人一老啊,脑子就糊涂了,年轻时的精明全都没了!” 谢笛英回老宅居住时,郑大爷已经不再去谢家帮佣,谢笛英也不需要,他从市里带回年轻、专业的护工,照顾他的起居。 谢笛英回来这事,镇里议论了好一阵,最普遍的说法是,谢笛英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他那么有钱,继续住在市里不好吗,非要回来受老宅这阴气。 但说来也怪,自从谢笛英回来住,老宅不再动不动就坏,器物仿佛都焕发了新生。人们再次感到,谢笛英的正气养着整个谢家。 在郑大爷眼中,谢笛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就算老了,身体也应该倍儿棒,但回到老宅的谢笛英,是个无精打采,时常坐轮椅的老人,几乎不与外人说话,郑大爷和几个老伙计去看他,他已经记不得他们了。 郑大爷很失望,还跟别人说谢笛英肯定是被老宅的风水给瘟到了,谢家的小辈简直不是东西,怎么能把老人丢到这种地方来? 谢笛英在安启镇生活了三年,其间相安无事,谢笛英死的时候,却闹出不小的动静。他死在家中,在睡梦中就走了,在这之前,谢家的护工陆续离开,只留下两三个路都走不利索的老人服侍他。 谢笛英死了,也没消息传出来,住在附近的人闻到味儿,进去看是怎么回事,才发现谢笛英都臭了。满镇都说,谢笛英是被儿孙间接害死了,他们要是关心谢笛英,也不会这样。 之后,谢家的人来了,将遗体带走,据说在市里办了一场盛大的白事,谢家老宅所有人都撤走了,这个曾经繁华的宅院再也没有人气。 “那谢笛英的孙子死在里面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被杀的啊,凶手不是到现在都没找到吗?”郑大爷哼哼,“要我说,就是警察无能,警察和有钱人勾结!” 第287章 岳迁:“……” 说起谢围案,郑大爷很激动,他当时可是跟着警察去看过现场的,那屋子全是血,连墙上都涂满了血,谢围就躺在他爷爷闭眼的床下,隔着一个床板。 “你想想,那场景,是不是很诡异?”郑大爷说:“警察都相信,那就是邪术,不然为什么非得把人放在那个床下面?要我说,谢笛英可能也是邪术害死的,他们爷孙俩啊,是一样的命!” 岳迁说:“那老房子出了这么多事,怎么还不拆?我看咱们镇的发展也不在那个方向,那边早没人了。” “谁知道?谢家不愿意拆吧,那是他们的地,他们在城里享福,拆了难道还能盖个新的楼?没必要啊。”郑大爷又说:“他们有时还回来做做法事呢,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祭拜祖宗。” 旁边有个老头插嘴,“祭拜啥啊,肯定是心虚呗,让死掉的人别去找他们。” 岳迁想起刚才在老宅外看到的残烛,烂掉的纸扎支架,问:“啥时候做的法事?” “啥时候……”郑大爷想了想,“哟,上一次也得有两年了吧?” “还做了好几次?” “过几年就会搞一次,说是有大师来,让谢围安息。” 岳迁又拜访了几位老人,对谢围这桩离奇的案子,他们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有一点相似,他们都觉得谢围的死和邪术脱不开干系,所以谢家时不时搞一场法事,镇一镇,他们也能理解。 岳迁回到谢家老宅,捡起一些残烛放进物证袋。院门是锁着的,但想进去很简单,他正想开锁,郑大爷的孙子就跑来了,骄傲地说:“你想进去吗?我带你啊!” 岳迁跟着小孩来到院墙边,小孩钻进植物中一阵扒拉,露出一个老旧的梯子。小孩们对鬼屋总是又爱又怕,居然有人搭了梯子,还藏得挺好,大人都不知道。 “你不是这儿人,我才带你来的。” 梯子嘎吱响,岳迁想,这万一要是塌了,整个镇的小孩得把他围起来,不让他走。好在梯子看着要断,还算没坑他,他踩在院墙顶上,一跃而下,小孩也跟着跳下来。 “那就是死人的地方!”小孩兴奋地往里面跑。 院子里的法事痕迹比外面更多,随处都是烧过的香烛,纸扎的架子,还有很多褪色的符。他对符一窍不通,本想带走一些,回头问人,但手即将碰上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挡了他一下,他犹豫片刻,没有去碰,拿出手机拍照。 “快点快点!”小孩催促。 岳迁跟上去,建筑里的符更多,犹如将整个空间都封印了起来。来到谢围的陈尸处,满目的符让岳迁一阵心慌胸闷。墙上的血污已经被符覆盖了,床上有很厚的灰,那不是一般的灰,而是香灰。 “你,有没什么感觉?”岳迁问。 小孩大概来过很多次了,大声说:“牛逼吧!等我长大了,我要照着这个开发一个鬼屋,赚大钱!” “……”岳迁佩服小孩的心大,“那确实牛逼。” 小孩继续带岳迁参观,岳迁问:“你们镇上,出现过闹鬼事件没?谢围后来回来过没?” “哈哈哈你还信这个?”小孩鄙视道:“闹什么鬼啊,反正我没见过,哄小孩的呢。” 谢围小时候曾经在老宅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跟着长辈搬去市里后,老宅就没有他的房间了。岳迁在一个偏房里看到一架很旧的脚踏风琴,打开试了下,还能弹。以前的家庭,不一定一开始就会给孩子买钢琴,很多都是从这种脚踏风琴开始,富人也是如此。这风琴是谢围小时候弹过的吗? 岳迁脑海又闪现放在谢围墓碑边的木雕钢琴,谢家对谢围的死如此忌讳,那是谁为他雕了他生前喜欢的钢琴? 岳迁带着满腹疑问离开安启镇,他有重启悬案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行,尹莫还在“那边”等着他,如果他这次穿越没有找到对付林腾辛的办法,应该尽快回去。 回到尹末的住处,那种实质般的感受又出现了,岳迁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正拥抱着自己。今晚或许又会睡不踏实。这个世界的尹末,在去朔原市接手殡仪馆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脑中切换着谢家老宅、手雕钢琴、尹末、尹莫,岳迁逐渐沉入黑沉的睡眠,而这一次,他没有很快醒来,仿佛是终于适应了屋子里的东西,他被牵引着,看到了不知是谁的“梦”。 秋天的山林,充满生机的金黄下,是满地枯败的落叶、断枝,踩上去会发出很脆的声响。岳迁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尹莫,他有些分不出,这是尹莫还是尹末,这是“那边”还是“这边”。 尹莫回过头,见他盯着自己发愣,笑了笑,退回来,拉住他的手,“马上就到了。” 他这才发现,尹莫提着的尼龙口袋里装着纸钱和香烛,而他的手上,拿着水果和两朵纸花。 他和尹莫要去祭拜谁? 尹江和阿妆的墓在一起,照片上两人都是年轻时的样子,阿妆很漂亮,和岳迁在尹家看到的遗照一样,尹江清瘦疲惫,他留下的照片很少,可供选择的则更少。 尹莫点上香烛,蹲下来烧纸钱。岳迁把水果、纸花放在墓碑前。气氛并不沉重,尹莫甚至笑了起来,“妈,爸,介绍一下,这是岳迁,他说想见见家长,你们害羞吗?” 岳迁推了尹莫一把,尹莫险些没蹲好。 两人一起烧了会儿纸,岳迁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岳迁愣住了,是他在说话没错,但真正说话的不是他! 他在“梦”里,是另一个岳迁在对尹江阿妆说话。 “林腾辛,他是觉醒的版本之子。”岳迁语气郑重,“但我会保护尹莫,我们已经计划好怎么让他沉睡,放心。” 尹莫说:“对,不要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说着,尹莫牵起岳迁的手,“我会和岳迁去他的世界生活。” 岳迁转过脸,和尹莫相视而笑。 “梦”里的岳迁陷入茫然和不安,他不是他,尹莫也不是尹莫,谁和谁在互相承诺?他想问尹莫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法说话,意识短暂地空白后,山林和墓碑都不见了,他站在熟悉的空间——尹末这套房子。 醒了?他转过身,意识到“梦”并没有结束,这里的确是尹末的房子,但和他入睡前有一些差别,陈设、家具不一样。 “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尹莫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岳迁才发现,尹莫也在。 尹莫推开滑门,回到室内,他似乎成熟了一些,年龄大了几岁? “我有点想嘉枝村了。”岳迁环住走过来的尹莫,两人接了一个吻。 “回去也很方便。”尹莫说。 岳迁感到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很放松,仿佛林腾辛已经不是威胁。尹莫将他推倒在桌上,他余光瞥到镜子,镜子里的他更像是穿越前的他,没有穿越后的那种青涩。 “梦”再次调转,还未睁开眼,岳迁就感到浑浊而粘稠的潮湿,某种厚重、压抑的东西裹挟着他,他难以喘息。 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视线很高,是飘着的。 定睛一看,病床上那个浑身裹着纱布,一只眼睛坏掉,奄奄一息的人是尹莫。他心中一震,下意识想扑过去,但他很轻,他不知道自己是一道魂,还是一道视线。 病房里只住着尹莫,不时有护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他很不好,重伤,但更麻烦的是,他似乎没有一丝求生欲望。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但岳迁能够从这密不透风的悲哀中,感知到他极其浓烈的痛苦。 是悲伤,是后悔。 岳迁所熟悉的尹莫身上没有这样厚重的情绪,但他感知过同样的情绪,这样的沉重,和尹末的房子如出一辙。 那个岳迁呢?为什么不在?为什么只有尹莫一个人? 岳迁在片刻的木然后,想到了尹莫描述的“梦”,边境山林,枪林弹雨,岳迁死了。 而尹莫其实活了下来?却永远失去了生机? 他与尹莫的“梦”为什么是连续的?尹莫的痛楚极其真实地传递给他,仿佛他们真的经历过那一场死别。这是未来在警告他们?还是说,这并不是未来,而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 “岳迁,岳迁……”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岳迁迅速回神,下意识以为病床上的尹莫看到他了。 可是尹莫剩下的一只眼睛被泪水覆盖,没有焦距,也没有看着他。尹莫只是在绝望中,喊着那个死掉的岳迁。 岳迁的心脏猛然变得极其沉重,拉着他急速朝深渊坠落,不断变幻的光影中,他仿佛窥到了什么,而有陌生的,失控的力量,正在他的灵魂里爆发。 第161章 版本之子(14) 那是墓地,却和另一个“梦”里和尹莫一起去的墓地不同。 冬季,寒风刺骨,光秃的树枝刺向铅黑色的天空,下雪了,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掉在地上,顷刻间融化,犹如一条条深色的泪痕,掉在身上,让被淋湿的人更显落魄萧索。 第288章 尹莫瘦了很多,长发披散,脸白如纸,脸颊已经凹陷,衬托得剩下的眼睛大而无神。他双手空空,拄拐站在一个墓碑前,盯着墓碑上的名字。 岳迁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墓碑,写着他的名字,镶嵌着他生前的照片。他并不意外自己就这么死了,这仿佛是尹莫在山林中那个“梦”的延续,也是上个在医院里“梦”的延续,他死在边境的追杀中,尹莫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的尹莫身心聚残,形如行尸走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心力。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蔓延,侵蚀着岳迁空洞的身体,或者说仅有的视线。他扑向尹莫,张开双手想要抱住尹莫,可是尹莫依旧呆站在原地,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风,没有一片树叶摇动,没有一棵小草晃动。 尹莫蹲下去,他的右腿装了义肢,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吃力,岳迁看到他浑身都在颤抖,那张曾经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脸枯萎而狰狞。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落下冷汗,他手撑在地上,喘息几口,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喑哑地说:“岳迁……” 岳迁心脏重重跳动,世界仿佛都跟着颤抖。他用力握着并不存在的拳头,不知道自己是在拼命压抑那种即将决堤的情感,还是在催发着什么。 他的视角里,所见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明明没有风,胡乱飘动的雪却渐渐有规则地涌动,天色迅速从暗到明,又由明转暗,光秃的枝条上生出新芽,它们飞快地舒展,变成盛夏的深绿,变成秋天的金黄。天地在颤抖,和他的心跳一个节拍,土壤里腾起尘埃,尘埃在气流中变成一个个卷,汇合成更大的卷。 可是身在其中的尹莫却全然感知不到周遭的变动,他继续蹲在墓碑前,低声和岳迁说着话。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被我害死,明明应该死的是我。” “我们那时候怎么那么自负?都怪我。” “岳迁,我很想你,我想看看你,可能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岳迁的双眼瞪得巨大,一股他无法控制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奔腾而出,冲向尹莫,又穿过尹莫,呜咽着奔向苍空。雪倒退回了天空,破土而出的嫩草重新被泥土覆盖,画面被两道矛盾的力扭曲,碎裂,尹莫终于看向他的方向,眼神从钝陡然变得有了光亮。 尹莫看见他了! 可是混乱的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墓碑,吞噬树木,尹莫就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瞬,整个世界也变得空茫,像是从来就不存在。 岳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从那道力量爆发,他就陷入了混沌,他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个朝自己伸出手的人又是谁,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有扭转时间空间的力量,正是那力量,将他所见都抹杀了。 那他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迟钝地转过身,走在一片纯粹的白色中,力量释放之后,他千疮百孔,终于与周遭的空间融为一体。 凌晨5点,岳迁猛然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下意识抬起手臂,竟是摸到满脸冷汗。他盯着黑暗,极力分辨自己在哪里,剧烈的心跳搅乱他的思绪,花了半分钟,他才清醒,自己做梦了,这里是尹末的家。 他打开灯,一盏床头灯还不够,他迅速下床,将整套房子的灯都打开了。他站在最明亮处,一点点回想刚才的“梦”。 仿佛是呼应房子多日以来传达的压抑和痛苦,岳迁感到自己正在想起一些被遗忘了很久的东西,他住进来,拿到钥匙,录入指纹,可房子却成了另一把钥匙,锁眼转动,被关在里面的东西就要见光。 岳迁清晰地感觉到,“梦”里那改变世界的力量是以他为原点爆发,从在病房中看到遍体鳞伤的尹莫时,那道力量就在酝酿了,直到后来看到尹莫在墓碑前崩溃,力量彻底决堤。那似乎是他的意志,他见不得尹莫痛苦,他在为尹莫拉回什么。 是什么? 岳迁捂住头,太阳穴深处传来阵阵痛感,他冲到冰箱边,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坐在客厅,尽可能冷静地将他的“梦”,尹莫的“梦”联系起来。 尹莫最担心的是,“梦”是未来的提示,他们将来会在边境山林中被追杀,而在林腾辛的静止发动后,事情正在朝着这个指引发展——他要被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主要任务正是边境缉毒。 可是尹莫的前两个“梦”,却和未来无关,那是尹江和阿妆的过去,过去是既定的,唯一的,可是尹莫所经历的,却和“梦”中不一样。 “不是未来,是过去。”岳迁低声自语,“是‘上一轮’过去。” “轰——” 冥冥中,他仿佛听见门被彻底推开的声响,他闭上眼,接收那些冰冷的,透着血腥的记忆,它们就像碎裂的弹片,打在他的身上。 春节时,他在安修家中被推倒,尹莫提着唢呐走到他面前,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尹莫的“梦”里,他将安全科普的传单发给尹莫,承诺给尹莫蓝色绣球,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初见,发生在早就结束的人生中。这是第二轮,甚至是第三、第四轮。 “那边”的版本之子林腾辛一旦觉醒,就会消除其他版本之子,吞噬他们的能力,尹莫必然走在林腾辛的对立面。 尹莫“梦”到的童年,实际上是“上一轮”。阿妆不知道为什么一早看穿林腾辛有问题,尹江没有觉醒,他们不可能知道世界的真相,阿妆只是作为妻子和母亲,本能地希望至亲远离危险。 但他们还是未能逃脱林腾辛的迫害,和“这一轮”一样死去,魂飞魄散,无法向尹莫传递任何讯息。尹莫也是在他穿越之后,和他一起逐渐发现异能的本质、世界意志、版本之子。 和“这一轮”相比,“上一轮”的他们似乎更激进,无论是他还是尹莫,都对解决林腾辛充满信心。尹莫带他去看望阿妆和尹江,墓前说的那番话就是证明。但面对林腾辛这个极其特殊的版本之子,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死于边境犯罪分子之手,尹莫重伤,虽然活了下来,但比死还要痛苦。 是他将一切拉回原点吗?他开启了新的一轮?于是他再次穿越,失去部分记忆,重新认识尹莫?“这一轮”,一些细节与“上一轮”不一样,是他们潜意识中挣扎的结果? 可是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力量?这力量简直和林腾辛的静止有得一拼,甚至比静止更强大! 林腾辛是觉醒后的版本之子,吸纳了其他版本之子的能力。那他呢?他凭什么? 天蒙蒙亮,岳迁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吹着清晨凉爽的风,沸腾的思绪却静不下来。 他有些明白这套房子为什么会藏着那么深的痛楚,他一住进来,就和他呼应。 在“上一轮”,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生活,他死后,尹莫独自回到这里,尹莫的懊悔、痛楚浸透了每一处空间,它成了尹莫潜意识的载体,直到新的一轮开始,它依然存在。 岳迁感到不安,他们失败过,如果这次再失败,他还能将自己和尹莫拖回最初吗?到底拥有一切的版本之子该怎么来对付?林腾辛有没有“上一轮”的记忆? 虽然想不起“上一轮”自己和尹莫是如何对抗林腾辛,但从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们曾经正面挑战林腾辛。这条路走不通,至少在“那边”,林腾辛已经形如世界意志,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怎么对抗世界意志? 这一次,必须找到新的路,不然一定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岳迁稍微冷静了些,他的记忆依旧缺失了不少,但至少不那么迷茫了,他应该尽快回去,告诉尹莫这个惊人的真相。 王学佳不在,他无法立即穿回去,索性趁着这段时间,再试试与房子共鸣。 谢围案的调查记录,岳迁已经看完,很难从不再更新的记载中找到新的线索。岳迁把从安启镇带回来的残烛、符箓交给薛锦,薛锦皱眉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让我去积案队待着,我就做点积案队队员该做的事。”岳迁笑嘻嘻地说:“锦哥,帮个忙,鉴定一下。” 薛锦说:“你查积案,怎么还要重案队帮忙?积案队不能鉴定?” 岳迁说:“我和他们不熟嘛。” 薛锦一眼看穿,“是不熟,还是你根本没有正式查这个案子?” “哎呀!”岳迁挠挠头。 “为什么查?”薛锦问:“和你穿越的事有关?” “也不是……”岳迁说:“就有点在意。” “你不说清楚,我没办法帮你。”薛锦道:“你一旦穿越,纸人替代你,烂摊子就得我来收拾。” 岳迁想了想,也对,他不可能在“这边”待太久,只要王学佳来了,他就要穿回去和尹莫通气,那“这边”势必就得由薛锦来照应着。 听着岳迁讲谢围案,薛锦眉心皱得越来越深,“这怎么还和你舅舅扯上了?” 第289章 “我也是因为这,才开始查,但你知道宁秦那个人,他不想让我掺和进来,我只能悄悄查。”岳迁说着顿了下。 薛锦问:“又怎么了?” 岳迁有种快想起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的感觉,打开相册给薛锦看,“我那天和宁秦去给谢围上坟,看到他墓碑前放着这个手雕钢琴。” 薛锦疑惑道:“这钢琴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好,单看没什么问题。”岳迁说:“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个类似的。” 薛锦马上打开识图功能。 岳迁说:“没用,我早识过了,网上多得很。” 薛锦说:“它只是一个钢琴,照宁秦说,谢围从小练钢琴,他家里人看望他时放个钢琴,不奇怪。岳迁,你压力太大了。” “我在谢家老宅感受到的,可没有什么家人之间的关怀关爱。”岳迁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眼前浮现满院子满墙的符,以及用过的大量香烛和纸扎,它们在年岁里,和老宅一起腐烂。 薛锦顿了顿,“不一定是谢家的人,像宁秦那样和谢围有交情的人,欣赏谢围的人,或者是粉丝,都可能送他钢琴。” 岳迁点点头,他在意的点始终是,他觉得见过那个钢琴。 薛锦答应帮忙鉴定岳迁取回来的物证,岳迁又去了一趟警校,找蒋队。 蒋队得知谢家两年前在老宅做过法事,第一反应是他们还惦记着谢围,这么多年了还在为他祈祷冥福。 “现场看上去,不像是祈祷,而是镇压。”岳迁说:“当地上了年纪的人,也是这么说。” 蒋队有些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谢家人知道谢围是怎么死的?谢围的死和他们有关?” 岳迁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蒋队陷入沉思,当年调查高强度进行时,他真切地在谢家人身上感受到悲伤和无助,针对谢家人的调查并不少,嫌疑都被排除了。谢围下葬后,老宅就举办过法事,那次是为谢围祈福。警力从安启镇拆走之后,蒋队得知谢家又进行过法事,未想过目的是镇压。 岳迁拿出钢琴的照片,“蒋队,你看看,以前调查时,见过它吗?” 蒋队茫然地摇摇头,“是谢家的人放的?谢围钢琴弹得很好。” 岳迁回到市局,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重启谢围案的调查。即将下班时,他仿佛感知到无形的召唤,那是房子和他之间已经形成的牵扯。 今天又会梦到什么?岳迁打开门,朝着屋里说了句:“我回来了。” 那熟悉的压抑感瞬间将他包裹。 “不带这样欢迎人的。”岳迁语气轻松地安抚,“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一切都会解决。” 没有回应。 岳迁换衣洗澡,没开电视,手机也放在一旁,静下心来,试着更深度地吸纳房子的情绪和记忆。 无数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翻飞,忽然,他瞪大双眼,从记忆的边角抓到了转瞬即逝的一幕。 他立即打开相册,凝视手雕钢琴的照片,心跳顿时如雷。他想起来了,他上次穿越回来后,去北宁市接触林腾辛,林腾辛当时正在雕刻一架小钢琴,那钢琴只有一个雏形,还未修饰,但大小、整体形态和谢围墓碑前的这个一致! 岳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坐不住了。“这边”的林腾辛看上去是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但为什么会和惨死的谢围有关联?他们根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啊!岳迁没有在案卷上看到过任何与林腾辛有关的记录,他在北宁市,谢围在南合市,谢围总不可能去林腾辛的艺术培训学校上过课吧? 那他们到底…… 岳迁立即打给蒋队,蒋队也是一头雾水,谢围是在演艺公司接受培训,人际网络中没有林腾辛这个人,也没有成林集团的任何人。 难道是巧合?怎么看都应该只是巧合吧! 岳迁一宿辗转难眠,自然也没有梦到他和尹莫“上一轮”人生。天一亮,他就驱车前往谢围所在的公墓,以积案队刑警的身份要求调取监控。 快进的视频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捧着鲜花出现。 林腾辛头发花白,穿着灰黑色的衣服,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提着黑色的帆布袋。墓园很大,监控并未覆盖墓碑区,更没有拍到他将钢琴放在谢围墓碑前的一幕。 但对岳迁来说,这个影像已经足以证明,钢琴就是林腾辛放的,他在谢围生日之前,从北宁市远道而来,这个时间避开了可能来探望谢围的人,他默默来,默默离开。 他和谢围有交集,且一定是很深的交集,可是为什么当年的调查完全没有查到他身上?他和谢围究竟是什么关系? 岳迁回市局的路上,已经做好决定,谢围案务必重启调查,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悬案,它很可能涉及这个世界的异能,它和林腾辛有关。难道林腾辛在这个世界也掌握了世界意志?那他和尹莫还有胜算吗?又或者,“这边”的林腾辛和“那边”的林腾辛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是他们的转机? 车还未开进市局,岳迁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王学佳,立即放慢车速。王学佳在市局对面来回踱步,神情焦急,不断朝市局张望,一看就是在等他。 岳迁心里一沉,王学佳急着找他,难道是“那边”出事了?尹莫出事了? 岳迁拐了个弯,将车停在王学佳面前,放下车窗。王学佳一看是他,激动地上前,“迁子哥!终于等到你了!” 这里不能停车,岳迁让王学佳赶紧上车。 “‘那边’怎么了?”岳迁忽然感到自己在害怕,他不愿意听到某个答案。 “尹哥跑了,他让我不要跟你说,但是,但是我害怕!”王学佳说:“迁子哥,你要不回去看看?尹哥他只听你的!” 岳迁随便找了个小路,把车停进去,“尹莫跑哪里去了?你别急,慢慢说。” 王学佳拍着自己胸口,顺气,“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警察,易轻,有消息了,好像是被毒.贩给抓了。警察自己去救就好了嘛,尹哥非要自己去,还不让我告诉你!” 第162章 版本之子(15) 车在苍珑市郊外浓密的夜色中潜行时,尹莫脑海中闪现出“梦”里惨烈的画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收紧,车速逐渐提升。 静止之后,很多事已经改写,易轻和古纯这两个被林腾辛当做工具的人,古纯在警方的控制下,而易轻却被发现和毒.贩有关,南合市警方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出现在毒.贩的老巢,苍珑市辖内的金月镇。一旦岳迁回来了,知道了,必然亲自赶往金月镇,“梦”也许就要实现。 尹莫无论如何不能让“梦”里的画面出现在现实中,林腾辛是奔着他来的,如果他能在岳迁回来之前,先找到易轻,把易轻带回来,岳迁就是安全的。就算真有一个人要死,这个人也该是他,而不是被他牵连的岳迁。 此时,尹莫异常冷静,他并非头脑一热,去跟毒.贩以卵击石,易轻突然和毒.贩有关联,是林腾辛的手笔。上次林腾辛给与易轻异能,让易轻操纵他的身体,静止之后,这条路走不通了,但对林腾辛来说,易轻依旧是工具,他不会轻易放走易轻。 叶波说,岳迁早在调查曾皓星时就提出要顺带查化妆品厂,其高层很可能有问题。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查出赵双是毒.贩,甚至有自己的制.毒窝点? 易轻更是奇怪,他当初查的是研美科技,和化妆品厂毫无关系,为什么他发现了化妆品厂涉毒? 因为静止改写了这些细节!林腾辛暗中将他,将岳迁推向毒.贩,让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最目无王法,最丧心病狂的人来解决他们! 版本之子是善的具象,版本之子不能亲自作恶,林腾辛欺骗世界意志,只要他的双手没有直接沾上污血,他就依旧是版本之子。 出发之前,尹莫也认真思索过是否应该寻求警方的帮助,但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涉及毒.品,警方非常慎重,南合市和苍珑市又是两个地方,双方从未在禁毒上合作过,两边都不能贸然行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岳迁回来吗? 警方可以等,禁毒是几年,几十年的大工程,但尹莫不能等。没有谁会相信他关于“岳迁会死在毒.贩手上”这种话,在他们眼中,他是个精神病,他甚至间接导致了毕月佳的死亡。 没关系,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尹莫的心一片冷沉。警方的情报来源是排查,加上当地的线人,尹莫只需要死人。在毒.贩的地盘,死人手上往往有比活人多得多的情报。 静止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他重获与灵魂对话的能力。 他要带回易轻,即便前方是陷阱,他也必须跳下去。 金月镇名义上归苍珑市管辖,但离市区非常远,苍珑市对它的影响有限,金月镇和周围几个乡镇联系更加密切。尹莫在金月镇旁边的金霞镇落脚,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几分钟的工夫,门下就被塞了十多张名片,有卖人的,也有卖药的。尹莫看了看那几张卖药的,来到名片上写着的小巷。 第290章 金霞镇治安相当糟糕,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在街上闲晃,贼眉鼠眼,有些一看就是瘾君子。尹莫头发长,故意披散下来,将自己弄得很邋遢落拓,那巷子里有几个和他扮相差不多的人,看到他这张生面孔,带着恶意和贪婪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你是阿吉?”尹莫晃了晃名片。 那叫阿吉的男人矮小黑瘦,警惕地打量尹莫,周围几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人起哄,“哟,来客了!傻着干什么,招呼啊!” 阿吉一把扯过尹莫手上的名片,“新来的?” “啊,来打工。”尹莫假装懵懂,“你这上面写的药,是什么药啊?吃了对这个有用吗?”说着,尹莫又拿出站街女给的名片,笑得十分猥琐。 围观的人吹起口哨,阿吉一看他是个满脑子那事儿的蠢货,一下子放松下来,“药嘛,都有,你要的这个也有,你找哪个女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这条街上,嗑药的,上床的,其实都是一伙。 “行啊,不过下次吧,我今天约好人了,就想要点药。”尹莫说。 “好说,交个朋友。”阿吉让尹莫等着,他钻进旁边的破楼,其他人依旧盯着尹莫,尹莫冲他们傻乎乎地笑,还递了几根烟,“哥们儿初来乍到,多多照顾啊。” 十几分钟后,阿吉回来了,把一个黑色口袋交给尹莫,尹莫打开看了看,增加时长的。尹莫拿出手机要给钱,阿吉却一挡,“我们这儿信号不好,一般都是给现金。” 尹莫看了看满格的信号,“懂,正好我也准备了现金。” 见尹莫不像其他外地人那样付钱问半天为什么不能用手机,阿吉对他有点好感,“兄弟,有效再来找我啊,下次给你尝点更好的!” “好叻,谢了兄弟。” 尹莫返回招待所,前台值班的女人见他手上拿着黑色口袋,暧昧地笑了声,他和女人目光相对,索性走过去,“姐,笑啥呢?” “来干嘛的?”女人的目光在尹莫脸上身上游走,仿佛在细细品鉴,“以前没见过你。” “兄弟介绍,来找点事做。” “哟,我们这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做。” 尹莫笑了笑,“那没办法,混不下了。” 女人压低声音,“捅事儿了?” 尹莫含糊道:“算是吧,再不躲,就要进去了。” 女人见怪不怪,“那来我们这正好,你这种人,最受欢迎。” “我这种?”尹莫佯作不解,“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呵呵,你自己不知道啊?犯过事的,胆子大,需求……强的。”女人冲黑色口袋抬了抬下巴。 尹莫拍拍口袋,“我这跟阿吉买的,他说还有其他更好的,以后再给我尝尝。” “阿吉啊。”女人有点鄙夷地说:“也是个马仔,不过你刚来,跟着他混也行,让他给你介绍他哥。” 尹莫问:“他哥是?” “在金月镇那边混着呢。” “金月镇怎么了?” 女人却不说下去了,“那你得去问阿吉,我就是个介绍生意的,多的我一概不知。” 尹莫无赖似的趴在桌上,“姐,其实我还会点白事,专门给跟那些死得不怎么好看的人做生意,我兄弟跟我说,这边能赚钱。” 女人惊讶地看了看尹莫,“收尸啊?送哪儿卖去?” “瞧你说的,尸体咋卖?”尹莫说:“我就想打听下咱这儿做这个生意,能找谁拜码头。” “拜啥码头,三蚊桥那边死人多,你要是敢做他们生意,就自个儿去问。” “三蚊桥?为什么死人多?” 女人对尹莫这送上来的好皮囊很有耐心,“你都来找活儿了,总不至于不知道,我们这镇有很多那啥吧?” 尹莫点点头,“知道,知道,我不也跟他们差不多吗?” “知道就好,别稀里糊涂把命给弄丢了你。”女人说,三蚊桥不少人和金月镇有关,死了人什么的,往三蚊桥一丢,自然有人去处理,镇子上的人,一般不往三蚊桥去,一是害怕,二是没什么必要。 尹莫谢过女人,就要出门。女人叫住他,“诶,你药今天不用啊?这么晚了还出去!” “先找点钱,没钱啥也玩不起啊。”尹莫笑道:“再说,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做晚上生意。” 三蚊桥夜里阴森,黑灯瞎火,尹莫一到,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有人从平房里探出头,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他索性走过去,“哥,我从彩虹雨过来,有没有什么活儿能让我接啊?”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假名片,对方看看名片,又看看他,“搞白事的?” “是,是。”尹莫搓搓手。 “雨姐介绍的?” “是,是。” 那人关上门,不知道和屋里的人说了什么,门重新打开时,他朝尹莫招了招手,“祈福会吗?” “这肯定会。”尹莫边走边问,“给谁祈福啊?” 寸头盯了他一眼,“多的别问,能干干,不干滚。” “我们做这个,都得先了解死者,不然不好和天地沟通。”尹莫和气地说。 常年做白事,他要愿意,很容易就能摆出神叨叨的气场,唬人足够了。寸头果然被他唬住,“我兄弟,在外面出了点事,明天就要烧了,摆院子里,你能让他安心地走,我们也算是对得起他。”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但尹莫不在意,他只需要接触那些可能和毒.贩有关的死者,死者会说什么,跟活着演戏的人无关。 寸头把尹莫带进一个院子,那里果然停着一具尸体,院子里还有其他人,都跟寸头一样,满脸痞相。雨姐暗示三蚊桥都是给毒.贩干活的人,尹莫现在算是深陷毒.窝了,即便他就是冲着这个而来,也还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马仔们窃窃私语,他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地人并不信任,但又相信报应轮回这种东西,这回新死的不知道得罪了谁,镇里做白事生意的不肯接,那人就这么摆着,他这外来的不清楚利害,正好接下这单生意。 尹莫扯开白布,看到一具恐怖的尸体,这人半边身体都被砍烂了,脸就剩一半,眼珠子没了。 “能不能做?”寸头走过来问。 “能。”尹莫强作镇定,从背包里拿出白事常用的香烛纸钱,想了想,又拿出符。 见他摆开阵势,其他人下意识退后,半个院子空了出来。尹莫装神弄鬼是专业的,那点燃的香烛时亮时灭,纸钱飘洒在空中,尹莫注意到寸头,还有几个马仔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们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尹莫道:“他伤成这样,祈福需要很多时间。” 寸头来到棺材前,不知道和那惨死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久,其他人也走过去,似乎是在进行什么告别仪式。 “你真能让他安心地走?”寸头红着眼说。 “我就是干这个的。”尹莫胡扯道:“他的身体我是没办法了,但灵魂,起码给他补全吧。” 寸头在尹莫肩上拍了拍,说死的这人叫阿治,尹莫点头。寸头带着其他人退到房子里。 周末安静下来,只剩下纸钱被烧灼的细微声响,尹莫开始感应阿治的灵魂。 他新死,且尸体就在面前,尹莫很容易地看到了他。他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痛楚的梦中醒来,讶异地看着尹莫,似乎对现状一无所知。 “你是谁?” 尹莫示意他看棺材,看到那残缺的尸体时,阿治猛然想起一起,“我已经……死了。” “是谁害死你?”尹莫用极低的声音问,混合着风声远远听去,就像是在念祈福的咒语。 “你是谁?”阿治即便死了还是很警惕。 “我是被你的兄弟请来给你做白事的人。”尹莫指着房间,“他们在房间里,你不能直接与他们对话。你看到了吗?” 阿治往房间看去,透过窗户,看到了寸头,其他人,他的眼睛迅速红了。 “你的兄弟很在意你,镇里的白事师傅不肯出面,他们只能找我这个外来户。”尹莫说:“我要祈祷你的灵魂能进入轮回,不受你今生所作所为的惩罚,你必须详细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而死。” 阿治情绪起伏,尹莫又说:“我们的时间不多。” 阿治一个靠毒.品吃饭的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居然还能逃避善恶有报的制裁,连忙倒出他被杀死的前因后果。 他是寸头等人的大哥,在金月镇跟着一个叫醒哥的人干了很多年,早就混成了老油条,本来日子也能过,但他受了手下的怂恿,想私自拿货,这样不用被醒哥吃走大部分。 起初,拿货很顺利,给了他盲目的自信,醒哥能在金月镇横着走,他治哥也行!没想到醒哥早就发现他的猫腻了,只是看在他跟了自己许久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他变本加厉,还想吃醒哥的份额,醒哥终于忍不了了,他被乱刀砍死,丢回三蚊桥。 第291章 尹莫想听的并不是毒.贩的奋斗史,“醒哥在金月镇算什么人物?你们从哪里拿货?” 阿治已经沉浸在祈福的氛围中,对自己即将走入新的轮回深信不疑,几乎是尹莫问什么,他答什么。 金月镇里里外外至少有四个制.毒窝点,老板据说是个做化妆品生意的,很多货都是跟着化妆品送出去,但老板,以及其他投资的人很少来金月镇,至少阿治没有见过,做事的都是醒哥、毛哥、茕姐那些人。阿治知道两个窝点的具体位置,在他起异心之前,醒哥还算信任他。 尹莫记下两个窝点的地址,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你见没见过一个叫易轻的人?” 阿治茫然,“谁?” 尹莫拿出照片,“他是警察。” 阿治马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对尹莫也多了一丝怀疑。 “他的家人托我帮忙,你已经死了,如果能帮他们找到他,也算是积德。”尹莫说。 阿治想了想,“我好像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尹莫语气不由得发紧。 阿治回忆,当时他和醒哥的嫌隙已经很大了,他时刻关注醒哥,防备醒哥的动静,易轻就是那时出现在醒哥身边,像是醒哥的客户。 “在金月镇的凯撒茶楼。” 所谓的祈福结束,尹莫向寸头汇报,阿治的灵魂回来了片刻,很感激他们还念着自己,愿意给他办一场白事,阿治投胎去了,让他们尽可能远离醒哥。 寸头愣住了,醒哥这个名字,没有人告诉尹莫,从尹莫口中说出来,那必然是阿治真的显灵了。 寸头看尹莫的神情变了,这是个高人。 尹莫收了2000块钱,寸头叫住他,说今后还想请他帮忙。阿治提供的线索不多,尹莫急需更多死去的毒.贩,求之不得。 之后的两天,尹莫的名声小规模传播,卖药的阿吉也听说了,主动找到尹莫,却不提药的事,“张哥,我哥有个兄弟走了,想请你帮个忙。” 尹莫化名张小猛,寸头这些人都叫他张哥、张师傅。 尹莫记得阿吉的大哥在金月镇混,立即应下来。这次,法事不是在三蚊桥,阿吉开车,直接把尹莫带去了金月镇。金月镇看上去和金霞镇没什么区别,但一想到这里有四个制.毒窝点,尹莫心跳就不由得加快,易轻还在这里吗? 阿吉的大哥是个中年人,但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死掉的那个兄弟叫节子,都快烂了,等着超度。阿吉悄悄跟尹莫说,节子其实是他大哥的情人,被人报复死的,大哥很自责,只要尹莫好好干,钱上面肯定不会是小数目。 尹莫表面祈福,实际开始召唤灵魂,他让其他人都待在远处。 节子长得白净,被人一枪打死,他不仅见过易轻,还和易轻说过话。易轻想去醒哥等人控制的窝点,而阿吉的大哥给醒哥办事,易轻向他套话,他是被卖到边境来的,跟了阿吉的大哥,但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易轻跟他承诺,要把这些毒.贩一网打尽,送他回家。但节子没等到这一天,阿吉的大哥以为他是被仇杀,真相却是醒哥的手下解决了他,易轻已经被醒哥发现了,凶多吉少。 尹莫问:“醒哥一般在哪些地方活动?易轻最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节子点点头,“他在家好巷100号,我们约好在那里见面。” 节子的灵魂淡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吉的大哥觉得节子看上去似乎安详了一些。 三天时间,尹莫召唤了十多个灵魂,得到的线索越来越清晰,易轻很可能已经死了。他孤身一人,寻找线索还行,但直接闯入毒.窝还是太勉强了。理智占了回上风,他联系尚未出动的南合市警方,将得到的情报告知叶波。 叶波愕然,要求他立即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可能回去,等着警方尽快赶来。但叶波上报线索,由于他的情报和线人的不一致,上级判断可能是圈套。边际缉毒形势严峻,哪里的警方都不可能因为来路不明的线索,把自己人盲目送出去。 更何况,他是个刚被放出来的精神病。 叶波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尹莫已经懒得再听了。 理解,理解,所有人都请他理解,可是谁来理解他?静止之后,他和岳迁所做的努力简直是白费了,觉醒的版本之子拿捏他们,犹如拿捏蚂蚁,他已经在“梦”里看到了结局,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和岳迁冲向那个结局。除了把岳迁摘出去,他还能怎么办? [我到苍珑市了。]发来消息的是陈随,[你别行动,至少等我跟你汇合。] 第163章 版本之子(16) 陈随风尘仆仆赶到金霞镇,他和尹莫一样,选择了当地人的打扮,落拓,颓废,看不出丝毫刑警的样子。尹莫打量他片刻,“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陈随声音有些嘶哑。 尹莫摇着头笑了声,“你这是来直接送。背着你那些领导来的?知道有多危险吗?” “那你呢?”陈随反问,“你不是来直接送?” 尹莫蹙眉,“事情因我而起,我该来解决。” “我也一样。”陈随点起烟,“尹莫,我自愿调查你父母的死,易轻是被我牵连进来的。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是现在这样。”陈随顿了顿,“我有义务将他带回去。” “随便吧。”尹莫转过身,语气带着些许讥讽,“那些人,还在开会?” 陈随说:“你也别怪叶波,他一得到你的情报,就汇报上去了,还专门找了特警队里负责缉毒的朋友,但上面不批准行动,他一个重案队队长,能怎么办?” 尹莫冷笑,“易轻这一条命不值钱呗,我这个精神病患者的命,也可以说丢就丢。” “你也知道你在外界眼中有精神病。”陈随说。 尹莫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陈随叹了口气,“缉毒那边也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不然你以为叶波怎么得到易轻在苍珑市的线索?线人传回去的情报,和你的不一致。” 尹莫问:“哪里不一致?我在最前线,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线人?我直接从死人口中刨线索,哪个线人做得到?” 陈随沉默了会儿,“你觉得谁会信,死人告诉你易轻在哪里,醒哥在哪里,制.毒窝点在哪里?” 几秒后,尹莫哂笑一声。 “线人获取的情报是,你和毒.贩异常接触,你很可能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你这时候给出具体线索,要警方出动,站在警方的角度,你是什么?”陈随问。 “帮着毒.贩干你们警察呗。”尹莫阴沉着脸,“我就多余跟叶波说,我早该清楚,指望不上你们。” 尹莫又看了看陈随,“你也回去吧,我不想和你们警察有任何牵连。” “我说过,易轻是因为我,才落到这步田地。”陈随说:“无论如何,我要把他带回去。” “你会死。”尹莫突然露出充满恶意的笑,“代替岳迁去死。” 陈随拧着眉,凝视尹莫。 “既然你相信我和尹江的能力,我就跟你说说我的一个‘梦’吧。准确来说,它不是‘梦’,是未来。”尹莫说起山林间的枪声和血雾,陈随的眉心越皱越深。 “我本来以为,那是几年后的未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尹莫望着远处的山林,“来这里后,我越看越觉得,这附近就是那场追杀发生的地点,要杀死我和岳迁的就是毒.贩。” 陈随平静地说:“这就是你一定要独自行动,不让岳迁知道的原因?” “你来了,和我一起死在追杀里的,可能就是你了。”尹莫满不在乎地说:“我倒是无所谓,你不怕吗?” “我已经来了。”陈随摆摆手,“说吧,你手上有哪些情报,易轻最可能在哪里。” 金月镇的凯撒茶楼,以及家好巷100号,还有金月镇外丛林中的制毒.窝点,尹莫划出了这些地方。前两个好说,都有具体的方位,但制.毒窝点非常隐蔽,没在这一带生活的人一旦进入丛林,很可能会迷失方向。 尹莫打算继续召唤灵魂,收集更多信息,如果有灵魂能直接带路,那是最好。 陈随和尹莫一同前往金月镇,临时身份是尹莫的师兄,虽然年纪比尹莫大不少,入行也更早,但天资愚钝,无法和灵魂对话,只能做点打杂的活,好在勤劳老实,尹莫愿意带着他一起发财。 陈随长相凶狠,穿着警服的时候一身正气,换成街溜子的扮相,立即成了悍匪。金月镇那些和尹莫打过交道的马仔看到陈随,还以为他找了保镖。 凯撒茶楼说是茶楼,其实是个提供酒、女人、毒.品的赌场,里面暗无天日,鱼龙混杂。尹莫帮了阿吉大哥的忙,提出想来凯撒茶楼体验体验,阿吉连忙安排。 “你小子,我当时一看你就知道你好这口。”阿吉领着尹莫和陈随往乌泱泱的人群中走,“看看,这么快就憋不住了。” 尹莫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啊?我怎么了?” 第292章 “一来就跟我买药,猴急!”阿吉色眯眯地问:“好用吗?” 尹莫说:“还行。” “哈哈哈哈!”阿吉将带来的药拍在尹莫怀里,“拿着,不要钱。” 尹莫挑眉,“真不收钱?” 阿吉摇头晃脑,“小意思,我哥很感激你。” 尹莫往后看了看,陈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这茶楼进来了就会发现空间很大,到处都是牌桌,毒.贩们搂着女人,一边打牌一边大声叫骂。忽然响起枪声,尹莫心脏漏跳,连忙看过去,其他人却仿佛早就习惯了,继续摸牌。 “吓到了吧?没事!”阿吉说。 尹莫太镇定反而不正常,忙问:“都开枪了,这还叫没事?谁死了?” “你管那么多,又不是你死了!”阿吉习以为常,“这里呢,没什么王法,你干什么都行,有人就爱在这儿杀人,不过杀的要么是仇人,要么是小弟,你不去招惹人,没人会对你开枪。” 尹莫还在朝枪声的来处张望,阿吉勾住他的肩膀,“别看了别看了,想玩什么?” “我都不会。”尹莫说:“我就是听说凯撒茶楼名气很大,想来开开眼。要不,你带我随便玩玩?” “来这当然是要赌!”阿吉挤眉弄眼,“虽然我知道你管不住下面,但我们先赌,女人我等会儿再给你找!” “行,听你的。” 尹莫跟着阿吉来到一张牌桌,阿吉问他会不会,他一头雾水地摇头,阿吉的朋友们一阵哄笑,阿吉也笑,“成,那你就先看我打。” 阿吉这人,牌瘾很大,坐下打了两把,就忘了今天是带尹莫来长见识。尹莫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看到个漂亮妞,他头都不抬,“那你自己去泡啊,没搞定来这找我。” 尹莫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被枪杀的人已经被拖到后院,身上好几个血窟窿,在地上抽动,还没死。尹莫听着周围的人议论。这人是醒哥手下的手下,叫万子,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想越过大哥,直接跟醒哥混,大哥容不得他,索性一梭子子弹清理门户。 这万子是凯撒茶楼的常客,经常帮大哥在这边处理生意,以前也算得上是大哥的心腹。有人觉得,大哥这回这么果断,可能不止因为他想把大哥踩下去,更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对大哥来说有隐患。 万子终于不动了,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尸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去抬走。尹莫不方便直接过去,隔着一段距离感应万子的灵魂。 万子尸体都还没凉,迅速应了召唤。他恐惧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已经死了。”尹莫朝外面一抬头,“你的尸体。” 万子看到尸体,愣了两秒,大哭起来。 “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想不想投个好胎?”尹莫问。 万子后知后觉地盯着尹莫,“你,你是什么东西?” “能帮你赎罪,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的东西。”尹莫避开吵闹的人群,很警惕,“你最近经常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易轻?你们叫他车哥。” 万子神情变化,“你是警察!” “是不是警察都和你没关系,你已经死了,开枪杀死你的是你效忠的毒.贩。”尹莫冷着脸,“你下辈子也想这样?” 万子又看看自己残破的尸体,坚决摇头。 “那就告诉我,车哥在哪里?” “他,他是来过,但他现在不在这!” “在哪?” “被醒哥的人弄走了,我听说是乞丐街那边,这个人是警察,想搞醒哥,我估计,我估计他早被打死了。” 尹莫对乞丐街不熟,问那是什么地方。万子说,醒哥的货有些放在那边,但都是不那么重要的货,叛徒也都关在那,整个乞丐街都等于是醒哥的地盘。 尹莫想了想,“带我去。” 万子大惊,灵魂都淡了几分,“我不敢我不敢!” “没人看得到你。”尹莫威胁道:“他们动不了你,但我能再杀你一次,让你魂飞魄散。” “妈呀!”万子惊呼。 陈随在凯撒茶楼搜了一圈,没发现易轻的踪影,和尹莫汇合,尹莫说了万子的事。 陈随皱眉,“我现在就去乞丐街!” “等下!”尹莫拉住陈随,摇了摇头。他还要应付阿吉,这人已经在牌桌上杀得忘我,但要是下了牌桌找不到人,难说不会反应过来。再者,乞丐街龙潭虎穴,需要熟悉里面的人带路,万子的灵魂现在很虚,怎么都得等到入夜后。 陈随想了想,“不是那有个家好巷100号吗?我去那里看看情况。” 两人分头行事,尹莫回到阿吉身旁,阿吉运气不好,一看尹莫就不由分说将尹莫按在椅子上,“来,你有新手光环,你帮我!” 尹莫帮阿吉摸了几把好牌,阿吉开心不已,说尹莫是他的财神,等下想睡哪些女人,他包了。尹莫笑着说:“阿吉哥,多给我找几单生意才是正经事。” “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死人嘛,要多少有多少!” 天快黑了,尹莫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就发现闹哄哄的凯撒茶楼忽然安静下来,阿吉跑到一旁打听,“卧槽”一声。 尹莫神经也跟着紧绷,“出什么事了?” “醒哥来了!”阿吉也是醒哥这一脉的,怕醒哥怕得要死,直接跟醒哥混的是他大哥,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尹莫顺着人群的视线向门口看去,一个中年男人被簇拥着进来,直接去了楼上的包房。男人外形普通,看不出是毒.贩头目之一。尹莫心跳渐渐快了起来,醒哥这时候来凯撒茶楼,说不定是他和陈随的机会,乞丐街那边的人手被带走部分,有万子带路,如果易轻还活着,也许他们真的能把易轻救出来。 短暂的静谧后,凯撒茶楼又活跃起来,醒哥那样的大人物并不会干涉下面的人如何玩,他一来,还免了楼下一帮人的酒水,马仔们兴致更高了。 阿吉还想让尹莫给自己摸牌,尹莫亮了亮手机,“阿吉哥,对不住,生意来了,我得赶回去做准备。” “行行,那下次我再帮你找女人。”阿吉赢回了钱,正是牌瘾最大的时候,没拦着尹莫。 尹莫从凯撒茶楼出来,立即联系陈随,陈随还在家好巷,没什么收获。 “走,去乞丐街。” 尹莫再次将万子的灵魂召唤出来,已经死了几小时,再加上现在是黑夜,万子清醒了许多,他痛恨杀死他的大哥,觉得帮忙找到那个警察真能赎罪进入轮回的话,这种好事绝对不能错过。 “车哥还跟我聊过天,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警察,就觉得这个人吧,跟我们不太一样。”万子在尹莫身边飘着,下意识捡好听的说,“他说他想吃这口饭,我都觉得他挺可惜的,我们这些人是没办法,他吧,我觉得他要换个地方好好混,应该还是有办法。结果人家是警察,来抓我们的,你说说!哎,卧底都是英雄啊!” 尹莫看了看陈随,他神情极其凝重。 乞丐街到了,这名字难听了点,房子却都比较新,和乞丐毫无关联。 尹莫发现它更像是一个比较小的小区,而不是街道,小区有几个门,有人在执勤。 正大光明进去的话,一定会被盘问。 “有小路,跟我来。”万子飘到一个岔路里,尹莫和陈随立即跟过去。万子指了指被植被覆盖着的坑,这下面是下水道,被暴雨冲塌过几次,修不好,后来没人管了,从下水道下去,能直接到乞丐街的一个库房附近。 陈随怀疑这是陷阱,但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尹莫直接跳了下去,陈随紧随其后。万子在里面带路,不停说好话:“我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可一定要给我个好轮回啊!” 尹莫张口就来,“放心吧,只要能救出车哥,我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 万子很有干劲,马上要上去了,他叮嘱尹莫和陈随藏好,他先去看看易轻在哪里。 不远处不断传来人声,乞丐街里打牌的人也很多,但尹莫和陈随躲着的这一块,是完全安静的。 “做好准备了吗?”陈随忽然问。 尹莫笑了声,“准备很久了。” 十几分钟后,万子的灵魂重新出现,异常兴奋,“我找到了!但是你们知道了别急,他,他应该活不成了!” 陈随瞳孔紧缩,尹莫抬手拦了他一下,“带我们过去。” 易轻被关在一栋楼的半地下室,所谓半地下室,就是小部分在地面上,有窗户能透光。他遍体鳞伤,两条腿都断了,头部全是血,大概因为他已经没有威胁,被丢在地下室自生自灭,无人看守。 陈随飞快下到地下室,尹莫守在上面。感知到有人来了,易轻动了动,疼痛顿时将他的面容扭曲。 “易轻,是我!”陈随握住易轻的手,“我来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第293章 易轻僵住了,他的眼睛血肉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陈随。 “陈,陈队!”易轻的声音颤抖而恐慌,“你快走!我不能再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我就是来带你回去。”陈随有救援经验,尽可能避开易轻的伤,“别怕,我们安全了。” 易轻不断摇头,不愿陈随背起自己,“陈队,我已经不行了,你救我出去,我也是一个死,我不想连累你,连累其他人。” 陈随不听他说,迅速将他背出地下室,易轻受尽了折磨,变得很轻,身上满是伤口溃烂的腐臭,他仿佛已经被死亡的泥沼侵吞。 看到这样的易轻,尹莫也忍不住皱起眉。但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这里非常危险,他们必须立即离开。 乞丐街没多少路灯,到处都很阴暗,万子飘着放哨,找路避开人群,尹莫最后一个进入下水道,“你先走,我再等等。” 陈随在下水道里发足狂奔,尹莫本想看会不会有人追上来,他等在这,能拖延些时间。然而这边没有动静,正当他要进入下水道时,却听见密集的枪声响起。 外面出事了! 万子惊慌地喊道:“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陈随和易轻刚离开下水道,就撞上巡逻的毒.贩,陈随反应很快,当即开枪,但他还背着易轻,对方有十多个人,他几乎不可能躲过这场枪林弹雨。 “他们从下水道里出来!下水道里肯定有人!” 整个乞丐街都醒了过来,荷枪实弹的毒.贩从下水道两头涌入,枪声交织。 车就在不远处,陈随背着易轻,一边开枪一边拼命冲过去,背上传来几次震动,温热打湿了他的身体,他不敢去想那是什么,“易轻,易轻,坚持住!” 没有任何回应,刚才还轻轻环着他脖子的手,已经垂了下来。 陈随中弹了,子弹从他腹部和大腿打入,但他顾不得疼痛,拉开车门,将易轻放了进去,立即拿起步.枪开始扫射,踩下油门,往最近的毒.贩撞去。 子弹不断打在车上,车身已经千疮百孔,越来越多的毒.贩涌来,陈随想去接应尹莫,但下水道的出口已经被包围了。他紧咬着牙,脑海中不断闪现尹江、阿妆,还有岳迁。 他必须把尹莫带走,他不能让尹莫死在这里! 忽然,子弹击破玻璃,射入副驾上的易轻,陈随愕然看去,血从易轻的脖子上缓缓流出。 易轻已经死了,在被放在这里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跨越许多城市而来,也只是见到了易轻最后一面而已。 “岳迁,人我都给你动员到了!马上就能出发!”苍珑市市局刑侦三队的队长成喜站在夜色里,岳迁刚从南合市赶来,疲惫和急切都写在脸上。 “成队,谢谢!”岳迁话不多说,转身上车。和他一同前往金月镇的,是苍珑市特警队的缉毒大队。 第164章 版本之子(17) 特警队的车驶过尹莫几日前驶过的盘山公路,夜色中的群山犹如一道道黑幕,汹涌而至。岳迁神色凝素地望着窗外,手指一点点收紧。他联系不上尹莫,也联系不上陈随。 王学佳告知他尹莫不见了的消息后,他立即穿越回来,在叶波处得到了和易轻、化妆品厂有关的详细消息。尹莫的失踪只有一个解释,尹莫想到了那个“梦”,害怕他一旦回来,前往苍珑市营救易轻,“梦”里的死亡就会降临,所以尹莫瞒着他,趁他在“那边”,独自深入虎穴。 “尹莫寻求过我们的帮助。”叶波的语气不由得带上歉意,将尹莫传回的情报拿给岳迁看,“但是他有精神病史,他这些情报的来源也不详,和我们目前掌握的准确情报有矛盾。上级判断,他的情报不可信。” 岳迁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却难以接受,怒火熊熊燃烧,气市局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迟迟不展开行动,气林腾辛再一次将无辜的易轻当做抹杀尹莫的工具,气尹莫丢下他,一个人去送命。 “陈随不见了,留下信息,说是去找尹莫,带回易轻。”叶波摇了摇头,憋屈和痛苦出现在他脸上。 岳迁很清楚,南合市绝不可能行动了,静止发生之后,尹莫在很多人心中成了怪物,甚至需要承担毕月佳、王教授死亡的责任,这么一个人传回来的关于毒.贩的情报哪里有任何可信度?他更像是在帮毒.贩做事。 “叶队,我想把尹莫,陈随,还有易轻活着带回来。”岳迁郑重道:“我和苍珑市的成喜有点交情,但我是被停职的重案队新人,说话没有分量。” 叶波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我来承担责任。” 岳迁打给成喜,说明情况。魏晋的案子,成喜对岳迁是又佩服又感激,马上承诺去跟特警队沟通。成喜虽是刑警,但人品正,人缘好,和特警队专攻缉毒的几位队长关系很铁,在他的请求和一再担保下,特警队同意派出一组精英,前往金月镇救援。 “岳迁,我得跟你说明,早前你们南合市和我们苍珑市共享过情报,缉毒是个长远的工作,牵扯很多,不应该为了单一的情报就贸然行动。”成喜严肃地说:“我们的特警队在金月镇那一带撒网很久了,突然行动的话会影响一些埋进去的钉子,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这次特警队只能出动一小部分人,行动也只能小规模进行,一旦发现不对劲,会马上撤出。” “我明白。”岳迁很是感激,“成队,谢了!” 特警队经由金霞镇,在浓重的夜幕中赶到金月镇,刺耳的枪声不绝,乞丐街的一角燃起熊熊大火。看着那直冲天际的火光,岳迁头皮一麻,快速跳动的眼睑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特警队临时获取的情报显示,乞丐街刚发生了一起火并,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企图带走被毒.贩囚禁的人。 岳迁的心脏仿佛堵在嗓子眼,恨不得立即冲进火光中。特警叮嘱他检查防弹衣,一组队员带着装备进入交战圈,子弹破风而来,被烈火映红。 陈随驾车在毒.贩的包围中横冲直撞,窗玻璃已经全部碎裂,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被子弹撕裂的头皮犹如火烧一般痛,粘稠的鲜血浇了他满脸,他紧咬着牙,迎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车几次险些翻倒。 他的子弹已经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但他想拼尽全力,把尹莫救出来。他不能让尹莫死在这种地方! 副驾上,易轻的尸体又中了几颗子弹,逝去的生命已经感知不到痛了。易轻死了,因为他而失踪的小队员死在了他身边,他明明是来救易轻,却只能抱着易轻残破的身体。那么,无论如何他要带走尹莫,尹江和阿妆救了他们一家,他花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害死他们的人,他不能让他们的孩子也这么死去! “啊——!”陈随嘶吼着射击,他又中弹了,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已经连路都看不清楚了。 “陈队,够了。”他仿佛听到身边的易轻在跟他说话,“陈队,我好想念在分局的日子,我好想回去。” 陈随的最后一段意识,是子弹好像停滞了下来,毒.贩的火力被压制住了。 金月镇头目之一的醒哥在车里微笑看着这场枪战,正当他以为闯进来的耗子都被解决了之时,风云突变,居然来了特警,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仓皇中调头就逃,但特警的火力已经封锁住他的去路。 特警队原本的计划是把人救下来就撤,但此时醒哥这条大鱼出现了,负责行动的季队立即调整计划,拿下醒哥和乞丐街。 枪战持续到天亮,岳迁和救援队员一起,从空架子一般的车中,把陈随和易轻抬了出来,陈随还有一口气,当即被警车送往医院,而易轻…… 岳迁站在这具残破的遗体前,一动不动,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易轻曾经是他的室友,他们的关系从来说不上好,陈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易轻对他是有抗拒和敌意的。 可是易轻就这么死了,死得这么惨,岳迁心中渐渐涌起巨大的悲伤和不平。 这到底算什么?普通人的命在所谓的版本之子眼中算什么? 如果不和他们扯上关系,易轻就是个年轻却优秀的技术队员,小地方出身,寒窗苦读多年,考上警校,在分局上进且踏实,早早被调到市局,兢兢业业地工作,虽然不是什么出彩的明星队员,但也是侦查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再过几年,易轻会积累足够的经验,渐渐往上升,会组建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他是个很有责任感,也很踏实的人,他会有一个老了回想起来,很有意义的人生。 然而这个普通人的人生,犹如他名字反过来,轻易就被林腾辛的贪婪、恶欲给毁了! 上一次,易轻被林腾辛利用,让尹莫躺进焚化炉,尹莫差一点就被烧成灰烬。 这一次,林腾辛又把易轻变成引诱尹莫的饵,受尽毒.贩的折磨,他身上有多少弹片?他流了多少血?他活着的时候,有多痛? 第294章 为什么?凭什么?他只是出生在这个世界,没有做过坏事的普通人啊! 尹莫呢?尹莫又在哪里? 岳迁看向周围,地上有好几具尸体,他挨个翻找,都不是尹莫。 枪声逐渐平息,部分毒.贩逃走,特警队控制了乞丐街,醒哥也被抓获。一名队员来叫岳迁,岳迁却直摇头,“尹莫还在这里!” 陈随带着易轻出逃的路线很容易分辨,是那条下水道,然而岳迁和特警找遍了整条下水道,都没有尹莫的踪影。岳迁在下水道中发现大片血迹,心重重一沉。 陈随正在抢救,一些被捕的马仔交待,另一个人当时在下水道里没出来,他们从两头下去,等于将出口彻底堵住了,里面的人根本没处逃。他们开了枪,也见了血,但那人不知怎么的,居然凭空消失了。 尹莫在遇险时可能会穿越,岳迁盯着医院惨白的灯光,尹莫现在在“那边”,穿越又一次救了他,但失血这么多,穿越了也依然有危险。 岳迁不可能现在跟着过去,陈随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苍珑市特警队是因为他的请求才出动,他必须留下来。 易轻的尸检已经做完了,法医叹息着给他盖上白布,毒.贩给他注射了大量毒.品,不管尹莫和陈随来不来这一趟,他都活不下去,他们的营救,加快了他的死亡,也终于让他解脱。 一名特警来叫岳迁,季队正在审几名被捕的重点毒.贩,问他要不要听一下。岳迁打起精神,往审讯室走去。 醒哥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居然落网了,恍惚地交待前因后果。 他在金月镇金霞镇这一带,虽然是个头儿,但他也只是拿钱办事,他上面的赵双,还有和赵双合作的几个外国人才是真正的老板。赵双长期不在金月镇,具体事务都交给他们这些头目,头目之下又各有小弟,制.毒窝点彼此虎视眈眈,井水不犯河水。 前阵子,醒哥得到消息,赵双那个化妆品厂出事了,被南合市警察查到参与贩.毒制.毒,赵双一下子遛得不见人影,醒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业务整个压缩下来,想躲到风波过去。 而就在这时,手下排查出一个可疑的人物,叫车子,据说是从外地来跟着兄弟干活,这人胆子很大,四处打听头目们的情报,醒哥查到,他本名易轻,是南合市的警察,赵双的化妆品厂出事,可能就是因为他。 醒哥当即起了杀心,假装不知情和易轻接触,起初以为这人是个多厉害的卧底,但交流下来,发现易轻天真、愚蠢,和以前那些被抓住的卧底完全不同。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卧底的?醒哥不由得想,警察也是不行了,千挑万选,选个这样的出来。他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对得起警察的这番“美意”吗? 他打断了易轻的腿,弄瞎易轻的眼睛,给易轻注射毒.品,想从易轻口中撬出特警队的部署,还有哪些警察潜了进来。易轻居然说不出来!他不信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警察经得起折磨,但再怎么用刑,易轻都不说。 岳迁听得咬牙,易轻死前经受了许多人几辈子加起来都无法想象的痛苦,易轻是真的不知道。 用刑无果,醒哥只好将易轻当做诱饵,情报显示,金霞镇来了个古怪的做死人生意的人,叫张小猛,神神叨叨地给死掉的马仔祈福,不像警方的人,但行迹也比较可疑。 醒哥让人盯着张小猛,后来张小猛又来了个兄弟,那兄弟看起来,就有点警察的意思了。醒哥判断,警察可能想和神棍合作,把易轻救走,他索性给他们机会,把乞丐街空出来,当他们救走易轻后,再来个前后夹击。 本来都成功了,哪里想到苍珑市的特警队会突然杀到,他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抓到醒哥这条大鱼,特警队十分振奋,苍珑市局高层开会,计划将收网时间提前,利用这次机会,把金月镇的窝点整个端掉。 在忙碌的特警中,岳迁显得形单影只,他不是特警,不负责缉毒,他只是想救回因为他和尹莫而出事的易轻,想把尹莫和陈随平安带回来。可是易轻还是死了,陈随情况危急,尹莫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忽然感到异常疲惫,这就是和版本之子作对的下场吗?普通人在面对版本之子的时候,所有的还击,都像是拙劣的笑话。 林腾辛,这个伪善的版本之子,甚至都不必亲自出现,就拿捏着,改写着,摧毁着无数人的人生! 在林腾辛面前,易轻,还有他岳迁,都仿佛愚蠢的npc,只是世界意志运行途中不关痛痒的石子和灰尘。 尹莫猛地惊醒,停留在脑海里的是边境山林枪林弹雨和下水道子弹火光交织的画面,易轻奄奄一息的样子和岳迁匍匐在他背上,弹孔不断流出鲜血的样子重叠,他的头颅剧痛,仿佛有什么要钻出来。他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吼叫,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周围被黑暗笼罩,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但是当眼睛适应,他忽然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它厚重,悲伤,那些沉重的东西仿佛有实质,层层叠叠压了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叹息和呜咽。 他在墙壁上摸索,按下开关,顶灯亮起,他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的卧室。他躺过的地方有大片血迹,血是从他身上的枪伤流出来的,他在下水道中弹了,但是现在,伤口似乎在快速愈合。 随着他在房间里走动,仿佛被引力牵扯一般,一些记忆在他脑子里浮现。 这是尹末以前的住处,也是他和岳迁的住处。 他们…… 山林里的追杀又开始了,他吃痛地蹲下,死死按着额头。他一直以为那是未来的暗示,但是此刻,在这个承载了沉重痛苦的地方,他想起来,那不是未来,那是他和岳迁的“上一轮”。 岳迁早就死在了那片山林中,获救的他身心残破,在最后一次去看望岳迁时,有什么力量将他,将岳迁,一并拉回了最初。 他明白刚才感受到的沉重是什么了,那是他残留的意识,他的意识在这里是活着的,所以能够和他产生共鸣。 “上一轮”,他和岳迁在和林腾辛的交锋中失败了,是他的自负和狂妄害死了岳迁,他独自回到这个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闭门不出,所有的愧疚痛楚都被它看到、吸纳。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回到原点,为什么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道席卷一切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尹莫的头更痛了,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在“这边”,那应该立即去找岳迁! 但走了几步,伤口传来剧痛,穿越这个行为似乎正在为他疗伤,但没那么快,弹片应该还在身体里,他不可能去正经医院,也不想岳迁看到自己这模样,匆匆换了件衣服,正要出门时却看到了熟悉的水壶。 是他送给岳迁的,亮黄色运动水壶。经过时间的洗礼,水壶已经不亮了,看上去有些陈旧。 他将水壶拿起来,心跳陡然加快,岳迁住在这里? 但屋里显然只有他一个人。 头依旧很痛,尹莫暂时想不了太多事情,踉跄着走到电梯间,梯门打开,两个熟悉的人出现。 王学佳:“啊!尹哥!” 岳迁:“……!” 尹莫惊讶地看着岳迁,正要喊,岳迁竟是犹如老鼠见了猫,疯狂按关门键。 “你干什么啊!那是尹哥!”王学佳阻止岳迁,“你要气死迁子哥吗!” 岳迁被王学佳推了出来,还想躲,尹莫已经一把将他抓住。两人近距离对视,岳迁眼睛睁得斗大,“你,你你……” “你是纸人。”尹莫顿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岳迁穿回去了! 纸人和岳迁的外貌一模一样,闻言不服气道:“纸人怎么了?我就是岳警官!” 对着这张脸,尹莫心里越发慌乱,他对王学佳千叮万嘱,不能告诉岳迁易轻的事,但王学佳现在居然和纸人在一起,结论显而易见,王学佳根本没听他的,跑来跟岳迁通风报信,现在岳迁去“那边”救他和易轻去了! “你受伤了耶!”纸人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看,“流了好多血,吓死人了!” 尹莫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必须回“那边”,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岳迁死,“上一轮”他们回到了原点,这样的机会难道还会有第二次? 可是怎么回“那边”? 尹莫和岳迁不一样,王学佳是岳迁穿越的按钮,不是他的,上次他穿回去之前,心里一直在想岳迁。他顾不得越来越痛的伤,迅速跑回屋里,可此时他心绪完全混乱,面前还有纸人走来走去,他抓不到那一瞬穿越的机会。 “你会死。”纸人突然冷飕飕地说,“血虽然没有流了,但是伤口会感染。” 尹莫想让纸人别说话,纸人的存在就是他无法穿越的原因,他的潜意识认这个岳迁,既然岳迁就在面前,他为什么要穿去另一个世界。 “你要是死了,岳迁会伤心的。”纸人双手握拳,在眼睛下面擦着不存在的眼泪,“我建议你去医院好好治一下。” 第295章 “我这伤是能去医院治的吗?”尹莫盯着纸人的脸。 纸人困惑道:“你没有钱吗?我有耶。” “尹哥!我有办法!”王学佳听了岳迁很多叮嘱,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我知道你担心迁子哥,你不能回去,我回去,我联系到迁子哥,就回来告诉你!你就老实治伤,你这血,啧啧啧,流太多了。” “迁子哥有个好兄弟,叫薛锦,纸人的事,还有迁子哥能穿越的事,他都知道!”王学佳说得飞快,“他是警察,应该可以想办法看看你这些伤。” 尹莫皱起眉,“薛锦。” 纸人冲自己竖起大拇指,“我的好兄弟,还请我吃大餐呢。” 尹莫对王学佳说:“你马上回去。” “好!”王学佳精通穿越,很快消失。 尹莫看着纸人,纸人退后两步,拿起手机,“锦哥,我男朋友被枪打了,要死了,你来帮帮忙啊!” 第165章 版本之子(18) 薛锦在凌晨匆忙赶到,神色复杂地看着纸人的男朋友。尹莫的眉心皱得比他更紧,两人沉默地彼此打量着。 岳迁每次提到穿越前的生活,总是会冒出“薛锦”这个名字,尹莫知道,他是岳迁的好兄弟,在岳迁还十分青涩的时候,就陪在岳迁身边,两人一同成为重案队的骨干。尹莫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泛酸。岳迁和薛锦似乎清清白白,但兄弟情也是情,分量还不轻。如今薛锦就站在自己面前,仪表堂堂,尹莫从未说出口的酸意更浓了。 薛锦稍微移开视线,看向纸人,“是你男朋友,还是岳迁男朋友?” “嗐!”纸人大声说:“这有区别吗?我就是岳迁,岳迁就是我,岳迁的男朋友也是我的男朋友!你看我男朋友这么惨,有什么办法救救他吗?” 薛锦上前几步,离尹莫更近了,“你就是那个……岳迁去朔原市找的白事老板?” 尹莫站起来,他比薛锦高,阴影落在薛锦身上,“岳迁什么都跟你说了?” “一部分吧。”薛锦看了看尹莫的伤,“你的身体很奇怪。” “是穿越的作用。”尹莫说:“你还想问什么?” 薛锦忽然伸出手,尹莫迅速偏过头,薛锦摸了个空,“你应该在发烧。” 尹莫抬手摸了摸额头。 “你自己怎么感受得出来。”薛锦转身,“你不想我碰,岳迁总可以吧。”说完,薛锦朝纸人抬了抬下巴。 纸人指着自己,困惑地说:“我?” “看看你男朋友是不是发烧了。”薛锦想找体温计,但别人的房子,他实在不知道从何找起。 纸人别扭地走到尹莫面前,尹莫下意识退后一步,纸人举起手,但迟迟没有挨着尹莫的额头,还咽了咽唾沫,看上去很紧张。 “你男朋友,有什么不能碰的?”薛锦催促。 “他躲我!”纸人告状。 尹莫一听,下意识说:“我没躲。” 纸人终于把手掌贴在尹莫额头上,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凉凉的温度,尹莫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纸人摸得很认真,还将左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对比,忽然夸张地喊道:“呀!我男朋友好烧啊!” 尹莫:“……” 薛锦呵了声,戏谑道:“看来你这穿越的作用不太完善啊,伤口愈合得快,不过是以消耗身体为代价,硬撑下去不太行,走吧,去医院看看。” 尹莫戒备道:“我不能去正规医院。” “你们不就是为这个叫我来?”薛锦走到门口,“岳迁,扶住你男朋友,我们不去正规医院。” 薛锦当了这么多年重案队刑警,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一些,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里面有个门头都没有的小诊所。薛锦进去叫了声“李哥”,一个看着和医生不沾边的中年男人便出来了。 “李哥,我兄弟,受伤发烧,你给看看怎么处理一下。”薛锦说完就去了隔壁。 李哥检查尹莫的伤,不问伤是怎么来的,“弹片得取出来,不然会发炎。” 尹莫点点头,“嗯。” 纸人跟着李哥转来转去,李哥看哪里,他也要看哪里。李哥被他撞了好几次,不耐烦了,“你也去隔壁!” “不行,我得在这里守着!”纸人指着尹莫,“他是我男朋友。” 尹莫烧得更厉害了,浑身没什么力气,虚弱地对纸人说:“我没事。” “你都要死了,还叫没事?”纸人一屁股坐下,“我哪里也不去,我是岳迁。” 李哥撵不走纸人,只得让他挪远点,别碍事,还警告道:“我给你男朋友取弹片,你要打岔害我操作失误,吃苦的是你男朋友!” 纸人连忙给自己嘴上拉上拉链。 尹莫腿部、腹部均有弹片,但没有伤着器官,李哥给他上了麻药,利落地一片片取出来。耗时有点长,纸人起初还老实等着,后来越来越坐不住,又开始在李哥背后转圈。 “我真是服了你带来的这两人!”李哥取完弹片,朝薛锦抱怨。 此时天已经大亮,薛锦等会儿要去市局,“谢了李哥,他能走吗?” “走是能走,但要继续输液消炎,他烧还没退。”李哥说:“至少要把这两天输过去,再看看情况。” 薛锦拉开帘子,纸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输液瓶,眼里满是心痛,“锦哥,我男朋友好可怜哦!” 尹莫没输液的那只手被纸人用力握着,眉角抽了抽,“很痛。” 纸人大呼小叫,“李哥,你怎么扎针的?我男朋友痛!” 李哥冲进来,“你给我出去!” 纸人被拎走了,薛锦说:“你得跟我说说,怎么受的伤,你那些取出来的弹片不简单。” 尹莫沉默了会儿,“‘那边’的毒.贩盯上我和岳迁了,我和一个警察——你不认识,我们去救另一个失踪的警察。” 尹莫忽然皱起眉,脑海中浮现易轻残破的身躯,他比陈随更理智,或者说残忍,还没进入下水道时,他就明白就算他们顺利逃出去,易轻应该也活不了了。之后变故横生,敌人从下水道两边冲入,他靠穿越捡回一条命,而那样的火力覆盖下,易轻和陈随,恐怕已经…… 尹莫不由得捏紧拳头,插着针管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血倒着流入输液管。 “放松。”薛锦帮他调整了一下,“所以岳迁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尹莫想到了什么,“我得赶紧回去!” 薛锦按住他,“你怎么回去?你要是能回去,你们还会找我?” 尹莫停下动作。 “你穿越应该不像岳迁那样方便?我猜的。”薛锦说:“如果你现在被困在这里了,不如趁机把伤养好。你在‘那边’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一回去,伤势加重,不是给岳迁添乱吗?” 纸人回来了,在门外探出头,“不要给我添乱啊!” 尹莫此时的状态,确实无法穿越,而王学佳已经回去了,不久应该会带回“那边”的消息。尹莫感到身体非常沉,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他渐渐有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这次睡眠很长,平静无梦,尹莫醒来时,又是夜晚了,手上只有留置针,药水已经撤走了。 “你醒啦!”旁边传来纸人活力满满的声音,尹莫转过脸,“你还没走。” “我照顾了你一天!”纸人不满地说:“你怎么能一醒就赶我走!” 尹莫想起来上厕所,伤口的痛已经很钝了,但站起来时还是踉跄了一下。纸人贴心地冲过来将他扶住。 “谢谢。”尹莫说。 纸人也要进卫生间,尹莫挡住他,他用力挤,“我看看!” 尹莫头都大了,“你看什么?” 纸人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那个啊!” 尹莫“砰”一声把门关上了。纸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是岳迁!我怎么不能看了!” 尹莫:“……” 李哥来查看了一回,惊讶于他的恢复速度,“你这个,有点医学奇迹的意思啊。” 尹莫问:“我今晚能走吗?” 李哥想了想,“我建议再观察观察,明天继续输液,我估计你这情况,明天就没问题了。” “我们今晚不走。”纸人帮尹莫做了决定,不知从那里抱出一桶鸡汤,“我给你炖的,快喝。” 尹莫闻了闻,狐疑,“你炖的?” “多新鲜?”纸人高傲地抱着手臂,“我可是岳迁,炖个鸡汤而已,小意思!” 尹莫确实有点饿了,不抱希望地尝了尝,虽然不是什么绝品美味,但竟然没有怪味,能吃。 见尹莫大口大口吃起来,纸人说起自己买鸡、回家炖鸡的经过,“你哥突然来了,吓死我了!” 尹莫抬头,“尹年?” 纸人猛点头,“他一直在找你,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消息,我差点说漏嘴。他问我怎么在炖鸡汤,我就差这么点点就把你说出来了!”纸人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第296章 尹莫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自己喝,我们当警察的,消耗大。我还问他喝不喝。”纸人瘪嘴,“他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尹莫看纸人失落,不由得说:“他不识货。” 纸人眼睛马上明亮起来,“吃他的山珍海味去吧!我这是岳迁牌爱心鸡汤,只有岳迁的男朋友能吃!” 尹莫险些呛到,“你刚才不是说,一天都在照顾我?” 纸人还没反应过来,“是啊是啊,你要给我钱吗?” “但你又是买鸡又是炖汤,应该刚到不久吧?” “咦——”纸人的眼睛转动起来。 尹莫笑了声,“谢了。” 翌日,尹莫还在输液,王学佳穿回来了,“尹哥!” 看到李哥和护士在,王学佳住了嘴。李哥和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此时很识趣地带着护士离开,留下话:“你身体没问题了,想走随时可以走,费用薛锦会结给我,你不用在意。” 李哥一走,王学佳马上说,“迁子哥说动了苍珑市的特警,迁子哥没事,毒.贩被抓了一些,不过……” 尹莫已经猜到了,“陈随和易轻没了?” 王学佳点点头,又摇头,“易轻死了,陈所还活着,但可能也不行了。” 尹莫沉默了会儿,拔掉针头。 “你现在就要回去?”王学佳追出去。 尹莫想拦车,却见纸人冲他按喇叭,“上来吧,男朋友。” “但你能穿吗?我帮不到你。”王学佳很着急,“而且你差点死了才穿过来,这就回去了?你和迁子哥的事根本还没解决。下次你怎么穿过来?” “总有办法。”尹莫说:“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纸人向来不着调,此时却有点岳迁在面对抉择时的沉稳了,“谜题都是一层层解开,一条路不走过去,永远不知道对面有什么。” 尹莫看向纸人,纸人专注地开着车,并没有看他。 尹莫穿回“那边”不像岳迁那样有规律,但残留着“上一轮”记忆的房屋,是最可能帮助尹莫穿越的地方。纸人将尹莫送回去,没有上楼,王学佳要上去,被纸人拉住了后领,“别去打搅他,他需要专注。” 王学佳有时跟纸人吵架,但此时的纸人和岳迁别无二致,他愣了愣,安静下来。 尹莫躺在他穿过来时躺的那张床上,睁着眼,沉浸在对岳迁,对“那边”的想念中。房屋中悲苦沉重的意识逐渐笼罩住他,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遥远、模糊,变得清晰。 “尹莫!尹莫!” 尹莫回头,只见岳迁朝自己跑来。这里是设施老旧的医院,墙上绿色的油漆脱落,应该是金月镇一带。 岳迁瞳孔轻轻震动,双手捧住尹莫的脸,仿佛要将他吸进自己的眼睛里。温热的触感让岳迁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他又抓住尹莫的手臂,仔细查看。 “我没事,我在‘那边’遇到薛锦,他找人帮我处理了伤。”尹莫看着岳迁布满红血丝的眼,他完全能够想象,岳迁紧急穿回来之后,根本没有休息过。 “易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尹莫问:“陈随还活着吗?” 提及易轻,岳迁眼中一暗,在别人眼中,易轻是作为警察,被毒.贩残忍杀害了,而对于知道这个世界真相的他们来说,易轻是版本之子玩弄他们的工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捉弄,被利用,被如此凄惨地抹杀。 岳迁紧紧握起拳头。 “我和陈随见到了易轻最后一面,但是他神志不清,没说几句话。”尹莫说:“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陈随说。” 岳迁顿时明白,“你想请灵?” 尹莫点头,“可能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和陈随做的。” 目前,根据醒哥等人交待的线索,特警队抓捕了部分毒.贩,控制了两个制.毒窝点,缉毒行动还在继续,而陈随情况反复,还没有醒。 易轻的遗体已经火化了,他的家人明天就要把骨灰带回老家去安葬。 “能不能想办法暂时把骨灰留下来?”尹莫问:“我想让易轻亲口对陈随说话。骨灰在的话,召唤要容易一些。” 岳迁说:“我这就去和易轻家人商量。” 陈随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没有醒,医生会诊后认为可以转到苍珑市的医院继续观察。岳迁和尹莫同行。 易轻的父母都是在小地方生活的普通人,儿子的去世对他们而言是巨大的打击,当他们得知现在还未醒来的陈随是易轻在分局时的队长,这次是因为营救易轻而重伤,易母潸然泪下,同意将易轻的骨灰留在苍珑市一段时间,等陈随醒了,好好与他告个别。 也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陈随在转到苍珑市的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易轻呢?你们去救救易轻!” “陈所。”岳迁眼中再次涌起泪意,“易轻已经走了。” 陈随瞳孔里的光暗淡了下去,许久,他苦笑着摇摇头,“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 “易轻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尹莫站在病床前,在陈随未醒来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召唤到易轻的灵魂,并与之对过话了。 陈随讶然道:“易轻,你能看到他?他……” “有些话,还是他自己对你说吧,我转述起来,没那个情绪了。”尹莫说:“我可以请灵,让他暂时用我的身体和你交流,你同意吗?” 陈随急切地想要坐起来,岳迁连忙按住他,“陈所,再等等,尹莫需要做一些准备,而且医生会对你进行检查,晚上我们会再来。” 午夜,病房里没有开灯,岳迁守在门口,尹莫坐在病床对面,缓缓抬起头,开口已经是易轻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陈队。” 陈随眼泪顿时决堤,“易轻,对不起,对不起……” 易轻用力摇头,“陈队,你不要这样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你能来救我,我活着的时候见到你最后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陈随哽咽难言。 易轻却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生前遭受的那些折磨,让死亡成了解脱。他努力露出笑容,“陈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 陈随沙哑道:“好,我听着。” “我年轻,很多想法不成熟,也没见过世面,遇到事情就容易钻牛角尖。我从警校毕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成了我的队长,事无巨细照顾我,我特别依赖你,崇拜你,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刑警。” “所以你去嘉枝镇的时候,我真的没法理解,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原因,我对你很失望,又想让你改变主意,每次来找你,听你说几句话我就生气。现在想来,自从你离开分局,我们就没有和和气气地说过一次话。真可惜啊,如果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会每次都那么气急败坏,跟个不成熟的小孩儿似的。” 陈随痛苦地摇头。 “如果我没有和你闹脾气,踏踏实实在市局干,可能就不会被那些人弄走。陈队,我好像失去了一段记忆。”易轻苦恼地皱起眉,“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去调查化妆品厂,是怎么发现那个厂和毒.贩有关。我想不起来。” “没事,没事。”陈随轻声安抚。 易轻顿了顿,“不过后面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想,我居然发现了毒.贩的线索!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我要打入他们内部,得到更多线索,我要做出一番成就……给你看。” 易轻笑得很苦涩,“但我确实不是那块料,就这么被毒.贩给抓住了,殴打都算轻的,他们给我用毒……”易轻哆嗦起来,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的灵魂也不由得颤抖。 陈随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终于缓了过来,再次露出笑容,“死前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陈队,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差点没有醒过来。” 易轻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大颗大颗滑落,他的情绪激动起来,“陈队,我不恨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在市局都派得上用场的警察,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更高的地方,你是最好最好的队长,我真的希望你去配得上你付出的岗位!” “我明白,我都知道。”陈随再次抱住易轻。 “我要走了,陈队。”易轻帮陈随擦掉眼泪,“你不要再自责,你是个好队长,好警察,我很自豪,曾经是你的小队员,是你的徒弟。” 易轻的灵魂离开,但他极其浓烈的感情仍在尹莫身体里回荡。尹莫感受着它,胸中忽然涌起激烈的悲愤和恨意。 那样浓烈的感情,也不过被世界意志所玩弄,易轻不过是林腾辛射向他的子弹。一个人,只是一枚子弹,多荒谬! 世界意志纵容林腾辛这样的版本之子,扭曲至此的世界,应该存在吗? 尹莫扶住墙壁,在岳迁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搀扶他的时候,倒地呕出一口鲜血。 第297章 第166章 版本之子(19) “尹莫!尹莫!”岳迁赶紧抱住尹莫,尹莫还在吐血,他看着尹莫请灵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急切地喊医生。 “没事。”尹莫靠在岳迁怀里,眼睛半闭,缓慢解释道:“易轻,他的痛苦和不甘太沉重了,情感也太浓烈,我歇一会儿就好。” 岳迁还是叫来了医生,给尹莫安排好一个床位,又迅速找来干净的衣服,医生初步检查完了,就赶紧帮尹莫换上。 尹莫坐在床边,很老实地让他擦拭身体,让抬手就抬手。岳迁看到他的枪伤,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手指不由得伸过去碰了碰,尹莫连忙一退。 “还痛吗?”岳迁问。 尹莫摇头,“薛锦找了个医生,把弹片都取走了,没事,别担心。” 岳迁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是想代替我去死。” 尹莫嘴唇动了动,垂下视线。 “我跟你说过,发生了任何事,都要及时让王学佳来告诉我。”岳迁皱着眉,“你是怎么做的?你让王学佳隐瞒,一个人就跑去了金月镇。那是什么地方?你从来没跟毒.贩打过交道,你单枪匹马,枪都不会用,你拿什么去和他们干啊?王学佳都知道要出事,才那么急着去‘那边’找我。你不知道我……” 岳迁说不下去了。 尹莫走过来,轻轻牵住他的手,小幅度摇了摇。 岳迁眼睛红了,望着尹莫,“你找过叶队,叶队也没办法,在上级眼中你很可疑,大概率是毒.贩抛过来的诱饵。我理解你的想法,你不可能依靠警方,只能一个人找毒.贩拼命。但是可不可以依靠我?我就那么希望你为了我去送吗?” “对不起。”尹莫抱住岳迁,将岳迁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我很害怕,一切都在向那个‘梦’走去,无可阻挡,连时间都提前了,如果你一定要死,那起码让我代替你。” 激烈跳动的心脏,透过体温和皮肤的战栗,传递着深厚的爱意,岳迁紧握拳头,闭着眼用力深呼吸。 “我不要你代替我。”岳迁将尹莫推开,眼里的泪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决的光,“我不要你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把我救回来了。”尹莫再次想要抱住他,却再次被推开,但尹莫没放弃,继续伸手,“我没有死。” 他虚弱极了,枪伤,失血,穿越,请灵,他的精力好似已经耗尽,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他靠近岳迁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了,摇摇欲坠。 岳迁终于不忍心再推开他,他抱着岳迁,又说:“对不起。” 岳迁拍着他的背,黑夜里,两人像是在一座海岛上互相依偎。在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们都是异类,只有他们能完全理解彼此,世界成了一片巨大的,无望的汪洋。 “我想起了很多事。”许久,岳迁轻声道,“那个‘梦’,它并不是未来的暗示,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尹莫身体僵了僵,“我,也想起来了。” 岳迁皱眉,“什么时候?” 尹莫说:“就是这次去‘那边’之后,我住在尹末家里,那个房子……” 岳迁心跳加快,“那个房子,留有尹末,不,留有‘上一轮’你的情感!”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像是要穿过熟悉的瞳孔,看到过去的他们。 “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尹莫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斗不过版本之子,你死在那个山林里。” “都……”岳迁本想说都过去了,但是一张口,看着尹莫眼中流露的痛苦,忽然想到他看到的那些“上一轮”的片段,遍体鳞伤的尹莫被救回一条命,犹如枯枝败叶一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药水挂着一袋又一袋,但他的生命依旧不断从破洞中流逝,他还在呼吸,可是他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出院后,他回到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他的痛楚是有多深刻,浸透了那个地方,才会在一切回到原点之后,让那房子依旧回荡着极其沉重的情感。 尹莫唇角又有鲜血溢出,岳迁让他靠在床头,“不要想了,你太劳累了,现在先休息,不管‘上一轮’我俩打出的结局是什么,都已经重开了。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 尹莫盯着岳迁,一眨不眨,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尹莫莫名失踪,又突然出现,据说还请灵,让易轻和陈随见了最后一面,此事过于玄乎,在警方的立场和视角,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白天,医生给尹莫做了个全面体检,他受的确实是枪伤,但是伤口愈合的速度不可思议。对此,他和岳迁都没有解释。 金月镇的缉毒形势由于醒哥落网而变得大好,特警队控制了四个制.毒窝点,基本将盘踞在这一带的大小毒.贩一网打尽。但赵双等人早就逃到国外,目前无法逮捕,他们有的是机会卷土重来。 陈随的情况稳定后,被送回南合市继续接受治疗,岳迁和尹莫也一同回到南合市,两人都处在警方全天候监视中。 叶波很恼火,数次和上级争论,为岳迁鸣不平。没能帮到岳迁,他一直很愧疚压抑,客观来说,成喜那边的协助是岳迁自己争取到的,成喜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当初岳迁去苍珑市帮成喜破了疑案,成喜感激不已,这次简直是拿自己的前途跟岳迁赌了一次。多亏他和特警队的果断,陈随才能获救,那一群毒.贩才能落网。 和成喜相比,叶波自惭形秽,所以此时更想为岳迁争取些什么。但上级依旧很谨慎,认为岳迁和尹莫一样,都是可能给社会带来危险的人物,倒不是说他们有意要这么干,而是他们身上的疑点、不确定性太多了。 “尹莫发给我的情报,哪一个不是真的?”叶波说:“如果当时我们就联合苍珑市行动,陈随就不会一个人跑去救易轻,易轻就不会死!” “事后你知道尹莫的情报都是真的,那事前呢?”上级说:“他刚从精神病院出去,他说不清情报来源,他的情报和我们得到的其他情报不一致!金月镇那是什么地方?拿着个情报就开跑,兄弟们的命还要不要了?” 争执不下,尹莫的问题,市局高层反复讨论过,即便他算是立了功,还是不可能完全放弃对他的监视,他依旧是个巨大的隐患。 目前尹莫还在住院,市局对他的过往进行了方方面面的调查,连尹江和阿妆的死,以及尹家老人死在山里,被野兽啃食都重新调查过了,但因为时间久远,并未查出新的东西。 “叶队。”岳迁刚从医院食堂打了饭,就看见叶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徘徊。 叶波有些尴尬,“给尹莫打饭啊?我,我来看看陈随。” 岳迁嗯了声,“那我把饭给尹莫拿去。” “啊,好,好。”叶波局促地说。 “叶波来了。”尹莫小声跟岳迁说。 “我知道。”岳迁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他来找你了?” “那倒没有,我看到他在外面走来走去,应该是在等你。”尹莫其实已经恢复,但警方不想让他立即出院,他在医院,万一有情况,警方能更快掌握。 “你先吃,我去跟叶队聊聊。”岳迁将勺子放在尹莫手上。 尹莫说:“我可以自己拿的。” 岳迁在他头上拍了拍,回到走廊上,顺手关上病房的门。“叶队,还没走啊?” 叶波看他出来,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这会儿又转了回去,“你和尹莫,都还好吧?” 这一层有个活动区,岳迁往那里走去,“好不好的,总归捡回一条命,不像易轻。” 叶波叹息,“如果我们能及时出动……” 岳迁摇了摇头,“叶队,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了,你要是老想着这些事,重案队怎么办?大家需要你这个顶梁柱。” 叶波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是因为那个林腾辛吗?我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他根本没有回国,他是怎么……” “叶队,林腾辛的事,你不要再跟了。”岳迁认真地说:“没那么简单,我不像你变得和陈随,和易轻一样。” 叶波讶然,情绪有些激动,“什么意思?你想一个人去对付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异能,你告诉我!” 岳迁说:“叶队,你真想出力的话,就给陈所想想办法。他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很糟糕,他去金月镇,算是擅自行动,易轻的事,和他也有关系,现在在上级眼中,他还和尹莫这个可疑分子牵连上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还不知道要被调到哪里去,叶队,你能帮到他。” 听到陈随,叶波顿时沉默下来,几秒后,他点点头,“陈随的事,我放在心上。你们……” “一件一件来吧。”岳迁打断,“你愿意相信我和尹莫,多次帮我们争取,周哥说你和上级闹得很不愉快,说真的,我很感激。但是叶队,你是我和陈所的靠山,你得待在这个位置上,不要意气用事,你要是倒了,我今后真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还帮得了吗?” 第298章 叶波凝视着岳迁,好一会儿没说话。陈随第一次将岳迁带到他面前时,他以为这是个很聪明的新人,后来岳迁连破疑案,他心中对岳迁的评价越来越高。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岳迁,但此时的岳迁,让他感到陌生,岳迁眼中那些仿佛经历过许多的沉重,他看不懂。 最终,叶波点了点头,“我回重案队,我在重案队等着你。” 两天后,市局派人分别与岳迁、尹莫、陈随谈话。 “我不是作为警察去金月镇,我是以兄长的身份,去救易轻。”陈随缓缓地说:“给我情报的是故人的孩子,我相信他。” “什么故人的孩子?你和尹莫是什么关系?”调查员问。 陈随情绪很淡,眼中没有神采,“尹莫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帮助过我一家,是我的恩人。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我无法偿还他们的恩情,至少,在尹莫需要的时候,我应该站出来。” “易轻为什么会突然调查毒.贩?他跟你说过什么?” “不知道。” “他失踪之前,去嘉枝镇派出所找过你,你们不欢而散,当时在争执什么?” “他不希望我待在派出所,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陈随的身体情况不能长时间接受问询,调查员只得暂时离开。 “重案队得到易轻的消息时,叶波曾经联系你,但找不到你。”调查员盯着岳迁,“在尹莫去金月镇之前,到你突然出现,请苍珑市特警队出动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岳迁平静地说:“我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调查员神情凝重。 岳迁笑了声,“听上去很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是吧?你们以前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和尹莫被关在精神病院很久。” 调查员拍了拍桌子,“岳迁!这是正式调查!” “我知道是正式调查,所以我说了实话。”岳迁耸耸肩,“我以前说的也是实话,只是相信的人不多。你继续问,我也依旧这么说,当然,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调查员沉住气,“那你穿到的是哪个世界?怎么穿的?怎么回来的?” 岳迁不想把所有细节说出来,没意义,“感应到尹莫有危险吧,就回来了。他果然遇险,不止他,还有陈所。我很庆幸我及时回来了,不然现在面对的,就不止易轻一具尸体。” 调查员说:“尹莫为什么会在下水道失踪?他身上的枪伤为什么恢复得那么快?” 岳迁说:“这不正是说明,我们没有撒谎?他有一些奇怪的能力,能够从死人身上得到情报,事实证明他的情报全部正确,他不是毒.贩抛来的诱饵。” 说这番话时,岳迁差点没能按捺住愤怒,理智上他完全理解上级对尹莫的怀疑,但情感上他见不得尹莫受委屈。 “你们在调查林腾辛。”调查员说:“这个人是尹江的师父,尹莫也是被他照顾长大,他到底为什么会想害你们?据我所知,林腾辛和金月镇毫无关系,他和毒.贩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是怎么利用毒.贩来对付你们?” 岳迁没有立即回答。他感到疲惫,调查员问题的核心,在静止之前,他其实早就说清楚了,然而现在他和尹莫却成了最不被信任的人。 尹莫也在接受调查,“我穿越了,穿越的途中,我的伤自行恢复了一部分。” 调查员沉着脸,“你认真的?” 尹莫笑了声,“既然已经认定我是个精神病,那何必问那么多?” 调查很难推进下去,尤其是林腾辛不在国内,他到底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尹莫出院了,和岳迁一起回到姑家巷,岳迁未能回到市局工作,尹莫也将白事彻底交给青姐打理,他们必须静下来,好好计划下一步。 “林腾辛随时可以再来一次静止。”尹莫说:“警方不会相信我们,而且,我也不想再把无辜的人拖进来了。” 岳迁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陈所?” 尹莫点头,“我想去见见陈随。” “我陪你一起去。” 午后,阳光炽烈,尹莫提着果篮,后面跟着岳迁,他很少这样庄重地探望病人,连衣服都找了一套相对正式的。 陈随恢复了一些,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看到尹莫和岳迁,紧缩的眉头稍微舒展,“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 岳迁拿了个桃子去削,陈随说起被调查的事,“林腾辛现在不见了,说明他问题更大!等我恢复了,跟你们一块儿查。” “陈所。”尹莫说:“哥。” 陈随一愣,讶异地看着尹莫,“你叫我什么?” 尹莫说:“阿妆跟我说过你的事,我小时候还暗中跟你较劲。要是后来阿妆和尹江都在,他们肯定会带我见你吧?我该叫你什么?肯定是哥,要么加个姓?” 陈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哥,你就好好养伤,等伤好了,你回派出所。”尹莫说:“你在派出所应该待不了多久,你是好刑警,有很多案子等着你去侦破,你要一直待在派出所,是对你职业的不负责。” 陈随似乎想争辩,尹莫却抢先道:“阿妆知道了,肯定会说你。” “你要是过了调查这个关,以你的本事,后面就顺畅了,叶波会帮你,我也不担心。”尹莫又道:“哥,停下来吧,尹江和阿妆的事,别再追了。” 陈随瞪着眼,“你们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现在能帮你们的,就只有我了!易轻死在他们手上,我能放下?” “能不能都得放下了,哥,你只是个普通人,你和我、岳迁都不一样。”尹莫神色深了深,“易轻的惨剧,我不想再在你身上重现。易轻最后对你说的话你忘了吗?他希望你去更高的地方。” “我……”想到易轻,陈随眼中露出痛色。 “我和岳迁能穿越,除了你,其他人不信。”尹莫说:“我们在‘这边’不是林腾辛的对手,在‘那边’也许会找到机会。你不能跟着我们穿越。” 陈随很失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懊恼。 “哥,这么多年你放不下,你本来早该去市局了,叶波在重案队留了你的位置,你因为小时候受过的恩惠,一心想要报恩。”尹莫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报了,够了。” 陈随摇头。 “你是唯一一个来帮我的人。”尹莫说:“这如果还不够,什么才叫够?一定要你付出生命,才够吗?阿妆会骂死我,她当年跟你说那些鼓励你的话,不是想你将来为了我去死。” 陈随望着尹莫,眼中有了泪水。 尹莫退后两步,朝陈随弯下腰,“到此为止吧,好好活下去,像易轻说的,去更高的地方。你已经陪了我很长一程,是最重要的一程,接下去,我和岳迁一定会找到出路。” 岳迁轻轻来到尹莫身边,无声地弯下腰。 陈随看着他们,片刻,背过身去,肩膀颤抖,抬手擦拭眼泪,点了点头。 第167章 版本之子(20) 从医院出来,一开始岳迁和尹莫都没有说话。医院对面的巷子里有家白事用品店,岳迁瞥了一眼,停下脚步。尹莫发现他没跟上,转身寻找,他已经走进白事店了。 店里生意不错,有患者家属来咨询殡葬一条龙的事,岳迁看着各种纸扎,尹莫来到他身边,“没我做得好。” “你来砸人家场子?”岳迁压低声音,拿了些纸钱和香烛。 尹莫挑眉,“干嘛?” 岳迁说:“你还没带我去见过阿妆和尹江吧?” 尹莫愣了愣,“你想去?现在?” “嗯。”岳迁觉得纸钱不够,又拿了些,“他们是在村里吧?” 尹莫点点头。 岳迁说:“我‘这边’的父母也在村里,快中元节了,一起烧点纸。” 祭奠用品放在后座,岳迁又去买了些水果,用作供果,车向嘉枝村开去。岳迁说:“‘上一轮’,是你主动带我去见他们。” 尹莫虽然也想起了不少事,但这一段记忆比较模糊,“我怎么说?” “你自信得很,跟阿妆和尹江保证,我们肯定可以解决林腾辛,还说要跟我一起到‘那边’生活。”岳迁说:“不过我们没能做到。” 车里沉默片刻,尹莫再次开口:“你……还想起多少?” “在边境被追杀,我当时在缉毒队里,怎么调过去的不清楚,应该和这次差不多,是因为一连串客观原因,被调过去,版本之子可以轻松操纵逻辑。”岳迁缓缓道:“但你始终跟在我身边,我……连累了你。” “倒反天罡。”尹莫笑着说。 他这么一笑,岳迁也轻松下来,“好吧,我俩之前不存在连累不连累,被连累了也是活该。” “后来呢?”尹莫问。 “后来,你伤得很重,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我觉得还是我幸运一点,干干脆脆地死了。”岳迁叹了口气,难掩心痛,“被留下来的人,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第299章 尹莫有些黯然,“我出院后住在我们那个小屋子里……” 岳迁忽然打断,“你管那叫小屋子?什么少爷作风!” “和村里的老房子比,和尹家的大别墅比,那不就是小屋子吗?” “是是,少爷。” 尹莫笑了笑,“我其实在那儿住了挺长时间,但那不是活着的滋味,我闭门不出,所有情绪都关在那里,一切都从头开始了,房子里居然还保存着我的一些意识。” 尹莫想到了什么,“后来我去看你,我去过很多次了,但那次好像特别绝望,前面几次,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再也无法见到你,你不会再回来了。那次,可能是时间起了作用吧,我终于很清醒,很明确地知道,你永远留在了那个山林里。” 尹莫崩溃的一幕,重现在岳迁脑海,他不由得紧拧起眉。 “从那里就断了,我的所有意识都消失了。”尹莫认真回想,那是“上一轮”结束前,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他倒在岳迁的墓碑前,一道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拉了起来,整个世界被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被漩涡笼罩,吸收,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们这算是重生吗?”尹莫困惑地说:“我一直想不通,那个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版本之子的力量?可是我身上属于版本之子的力量早就被林腾辛夺走了,就算没有,我也不可能发动那么大的力量。林腾辛都只能用静止来改写一部分历史,我们遇到的,是直接逆转天地。” 尹莫说了很久,才发现岳迁没什么反应地看着窗外。“怎么了?” 岳迁张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达,“我好像……” “什么?” “我还要再想想。” 离嘉枝村不远了,尹莫没有催促。尹家和岳家的墓都在村外的山上,车没有开进村子,直接去了山脚。上山的路不好开车,不长,两人下车,提着口袋步行上去。 先到的是岳家的墓,过年时,岳迁跟着老岳来祭拜过。想起那时的情形,岳迁低头笑了笑。尹莫侧过脸看他,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找我买纸钱香烛,但不给钱。” “我后来还你了!”岳迁争辩,“你还吃了我好几个猪蹄。” 尹莫看着墓碑告状,“岳迁欠钱不还,几个猪蹄就把我打发了。” 墓碑上,岳迁素未谋面的父母朴实地笑着,像是正看着俩孩子打闹。 岳迁上次来的时候,觉得他们只是陌生人,和自己唯一那点交集,就是老岳。可时过境迁,此时他看着他们,感到亲切,友善。 尹莫已经把香烛点起来了,火也在铁桶里生起。岳迁过去烧纸,问:“你小时候见过他们没有?” 尹莫想了想,“就算见过也忘了。我的人生,好像是从你穿越过来之后才开始。” 岳迁手顿了顿,看着尹莫,两人都蹲在铁桶边,眼里摇曳着火光。片刻,岳迁凑近,撞了撞尹莫的脑袋,“等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尹莫等不及,“为什么要等下?现在不能说吗?” 岳迁继续烧纸钱,双手合十,“现在在祭拜先人,你可不可以专心一点。” “是谁先不专心的?”尹莫嘀嘀咕咕。 墓碑前摆着供果,香烛烧得差不多了,岳迁提起剩下的纸钱,“走吧。” 阿妆和尹江的墓要再绕过半座山,周围没有其他村民的墓。尹莫说:“他们搞邪术,村民害怕,所以成了钉子户。” 岳迁不懂风水,但阿妆的尹江的墓周围一片翠绿,犹如一方不被打搅的小天地,“这里视野好,钉子户怎么了?” 尹莫弯起眼,“你跟阿妆肯定很聊得来,这种话她也会说。” 岳迁将供果一一摆上,看着阿妆的照片,“你好,我是岳迁。” 墓碑上的照片,其实就是挂在尹家二楼那一张。岳迁初次看到,是尹家发生了命案,他匆匆赶去,找到躲起来的小孩,抬头看到遗照,觉得鬼气森森。可现在,阿妆脸上哪有什么鬼气,她美丽,明艳,褪掉的颜色也遮不住她的神采。 纸钱的灰烬在风里翻飞,尹莫做过那么多场白事,给数不清的陌生人烧过纸,却很少来看阿妆和尹莫。他最清楚,他们已经不在了,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仿佛看穿了尹莫的心思,岳迁清了清嗓子,“你记得他们,你现在做的很多事,初衷就是为了他们,那他们就在。” 尹莫看着岳迁,两秒后,点点头。“我们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你说呢?”岳迁反问,“我是客人,我害羞。” “你客人个头。”尹莫伸手去摸岳迁的后颈,岳迁笑着躲开了。 “我们‘上一轮’怎么说的?”闹了会儿,尹莫问。 “你说,妈妈,老爸,你们的儿子有老公了。”岳迁一本正经地说。 尹莫又笑,“哦?” 岳迁咳了声,这回认真了些,牵住他的手,“你说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让他们不要担心。你还说……” 尹莫捕捉到模糊的记忆,“我们要一起对付林腾辛。” 树叶的影子随着风,在阿妆的照片上晃动,阴影落下,她看上去有些担忧。 岳迁说:“阿妆,我们这次一定更加谨慎,我无法跟你保证,我和尹莫能度过难关,但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护……” “和我一起活下来。”尹莫打断,坚定地说:“和我一起活下来。” 岳迁顿了顿,“好。” 天色渐晚,纸钱烧完了,尹莫拿起一个作为供果的桃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上山忘了带水,岳迁也很口渴了,学着他,也拿起桃子啃。 香烛都还没燃尽,两人就坐在墓碑边,将供果吃得差不多了,岳迁还问:“吃够了没有,等下再去我爸妈那拿点。” 尹莫说:“孝死人了。” “供果是有福气的东西,本就是给后人吃的。”岳迁哼了声,“我拿了你别吃。” 尹莫拍拍屁股上的灰,跟着岳迁下山,“我要吃!” 车从嘉枝村外经过,岳迁犹豫要不要去看看老岳,他和尹莫出事,最担心的就是老岳。但如今的情况,他们越是和老岳保持紧密关系,老岳就越可能被牵连进来。岳迁已经拜托过陈随,请陈随恢复后帮着照顾老岳,另外还有王学佳盯着,老岳暂时没有危险。 “要去么?”尹莫说,“老岳现在应该还没睡。” 岳迁摇摇头,“不去了,让他老人家安安稳稳的吧。” 要避着老岳,尹家的老宅就不能住,两人回到姑家巷,岳迁有心事,站在阳台上发呆。尹莫洗完澡出来,将岳迁圈住,无言地接吻。 岳迁脑子渐渐放空,到了最后,被吻得都有些茫然了,尹莫在他耳边轻声问:“要跟我说什么?” “说……”岳迁视线的焦点落在尹莫脸上,几秒后说:“你最后去看望我的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了。” 尹莫没能立即理解,“看到了?” 岳迁转身,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这次穿到‘那边’,在我们的家里,我看到了。你在医院接受治疗,但没有求生欲望,从那时起,我身体里好像就有一股奇怪、巨大、我没法控制的力量在酝酿。” 岳迁皱着眉,要形容那种感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你出现在我的墓碑前,整个人和我熟悉的完全不一样了,你像是连灵魂都没有了,只是一具行走着的皮囊,你的痛苦清晰、尖锐地传递给我,我好像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痛苦。” 岳迁摇摇头,“不,不准确,你的痛苦像是某种引力,或者说钥匙,撞击、引诱我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你倒下去时,我完全失去了对那股力量的控制,它爆发了,我被一下子抛得很远,它向你席卷而去。” 尹莫的瞳孔缩了缩,似乎明白了岳迁所表达的意思。 “我失去知觉,我想,那应该就是‘上一轮’最后的节点。”岳迁按了按太阳穴,“我们重开了。” 尹莫背过身去,岳迁知道他在努力消化。半分钟后,尹莫转了过来,激动地按住岳迁的肩膀,“我好像知道了!” 岳迁说:“那股力量是藏在我身体里的,它一旦爆发,我们就被拉回原点。”岳迁摇头,“但为什么它会藏在我身体里?它到底是什么?” “不,它不是藏在你的身体里!”尹莫斩钉截铁地说:“是你酝酿出了那股力量,你有比林腾辛更强大的力量!” 岳迁喉结动了动,“比他更强大?” “每个世界都是靠世界意志的存在来运转、维系,每个世界都有具象的版本之子,但正常情况下,版本之子一生都不会知道,只有觉醒的版本之子才知道!”尹莫说:“但一个世界一旦有版本之子觉醒,就会出现林腾辛这种情况,别的版本之子被他挨个猎杀,他吸走所有世界意志。” 岳迁说:“我是‘那边’的版本之子?” 第300章 “不然你为什么有逆转天地的能力?”尹莫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很快,“你死之后,目睹我一步步走向崩溃,你用你的力量把一切拉到了还来得及的时候!代价是你什么都记得不了!” 岳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这或许是唯一正确的解释。 “我也什么都记不得,但我,作为尹末,比你先感应到一些东西。”尹莫继续说,“因为那个房子!” 房子承载了尹莫在失去爱人之后的所有悲痛,当“那边”的尹末住进去,一些“上一轮”的记忆逐渐被激活。尹末不一定窥见了所有过往,他是茫然的,疑惑的,他开始寻找真相,想要解开谜底,也许他冥冥中想起了自己和白事的关系,于是他离开尹家,回到尹家发迹的朔原镇,接手殡仪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拂开眼前的烟尘。 “那个纸人。”岳迁说,“你什么时候做的纸人?” 尹莫摇头,他们在安修家里那次相遇,是个重要的锚点,那之后,尹莫的记忆开始清晰,而那之前,穿越会清除尹莫的记忆。 岳迁逐渐明白,“上一轮”,他和岳迁为什么对解决掉林腾辛那么有信心,一是当时他们还没有见识过吸纳了绝大多数世界意志的版本之子有多么惊人的能量,二是他们不知在什么情况下知道了他是“那边”的版本之子,尹莫也有版本的力量,两人加起来,有的是胜算。 一夜长谈,一些谜题解开了,但林腾辛仿佛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依旧横亘在二人面前。 “还是要去‘那边’。”岳迁说:“在‘这边’,我们只会被林腾辛一次次摧毁。” 尹莫赞同。但岳迁看着他,目露担忧,尹莫穿越起来很麻烦,一想到尹莫会再次陷入危险,他就不想尝试。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尹莫宽慰道:“我和我们的家有了感应,我也找回了大部分记忆,我可能可以自由地穿越了。” “真的?”岳迁眼睛亮起来。 尹莫朝岳迁伸出手,“来试试?” 岳迁犹豫片刻,牵住了尹莫的手,四目相对,屏气凝神,一通酝酿,无事发生。 岳迁:“……” 尹莫:“……” 也许是对视得太久,岳迁笑场了,越笑越收不住,肩膀都颤抖起来。尹莫无奈地晃他的手,“喂~” 岳迁努力忍住,“你,不行——”话还没说完,就又笑得破了音。 尹莫挑起眉,“我又不行了?” 岳迁在尹莫怀里终于收住了笑,他的眼尾潮湿,被笑出的眼泪染红了,尹莫俯身吻了吻,将那点泪花卷走。 不久,笑声变成另一种调子。 这一夜,穿越失败,只好用别的方式来度过。 打定主意去“那边”,尹莫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这边”的事,岳迁已经能在尹家老宅熟练穿越,两人讨论之后,觉得尹莫在老宅也许也更容易穿越。但回老宅容易被老岳发现,村民们又喜欢嚼舌根子,只有深更半夜回去,才不会被谁看到,但车停在外面,白天还是会被瞧见。 王学佳想了个办法,“迁子哥,你们把车停在镇里,我蹬三轮车来接你们就是,我反正经常去尹哥家里,没人说闲话。” 夜里,村民们都已入睡,王学佳将三轮车停在尹家门口,下车四处观察,确认没人,赶紧把岳迁和尹莫赶下去,插着腰说:“需不需要我在一旁护法啊?” 尹莫说:“二楼第三个房间,左边的抽屉,你明天记得去看看,把里面的东西拿走。” 王学佳以为是什么重要任务,天一亮就鬼鬼祟祟跑来,尹莫不见了,岳迁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王学佳起初吓一跳,岳迁也吓一跳,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纸人! “你这个小东西!”纸人不满道:“进我家怎么不敲门!” 王学佳不跟他啰嗦,往二楼跑,“尹哥有重要事情要我办!” 纸人跟着上去,王学佳拉开抽屉,里面有厚厚一沓现金,和一个信封,王学佳懵了,将信封一倒,掉出来的是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便签。便签背后还有简短的话:钱拿去用,用完了自己去取。 王学佳看看抽屉,又看看纸人。 纸人叹了口气,“养孩子真花钱呐!” 第168章 版本之子(21) 岳迁和尹莫穿到“这边”的时候是傍晚,尹莫打开门,看见从市局下班回来的岳迁正好要用指纹开门。两人动作都僵了下,尹莫一把将岳迁拉过来,抱进怀里。 “这么黏人啊?”岳迁笑了声,推着尹莫进屋。 随着“上一轮”记忆的逐步复苏,岳迁在这套屋子里越发觉得熟悉。“上一轮”在这里,他和尹莫生活了至少有三年,这是他们在“这边”的据点,就像“那边”姑家巷的老屋。 刚穿过来,具体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两人暂时都没有头绪,姑且先适应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想起更多的事。 岳迁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时间,尹莫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忽然问:“林腾辛能操纵世界意志,那穿越对他来说,应该不算难事,毕竟我们都能穿越。他如果穿越过来……” 岳迁说:“他可能不能穿越。” 尹莫转过身,“为什么?” 岳迁说:“他‘上一轮’就没能穿越,我们在‘这边’生活了那么久,他如果能穿越,为什么不穿越?” “但……”尹莫皱着眉想了想,“说不通啊。” “我可能是‘这边’的版本之子,我能穿到‘那边’,但林腾辛不能穿过来,这确实有些说不通。”岳迁说:“但我身上其实有漏洞,‘那边’并不存在真正的我,现在在‘那边’的是纸人。” 尹莫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也差不多,两边,只有一个你,还有王学佳也是。”岳迁说:“我在想,这可能就是我们能穿越的要素之一。” “‘这边’的林腾辛……”尹莫话音未落,岳迁打断,“对了,王学佳来找我时,其实我正在为一件事苦恼,这事和林腾辛关系很大。” 尹莫来了兴趣,“什么事?” 岳迁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正好外卖送到了,分量很实在的一顿晚餐,吃完后尹莫想出去走走。 小区外有条滨江步道,夜风清爽,岳迁从在宁秦处听到谢围的名字说起,讲到在谢围的墓碑前发现一个手工雕刻的钢琴摆件,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它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后来才突然想起,上次他去北宁市接触身为艺术培训学校校长的林腾辛,林腾辛闲来无事正在雕刻一个小物件,那就是钢琴的雏形。 尹莫诧异道:“但这个谢围和林腾辛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吗?林腾辛为什么会去扫墓?” “不知道。”岳迁说:“谢围的案子是悬案,他本身死得就非常蹊跷,现场简直像邪术仪式,调查持续了半年,不仅没找到凶手,连一个具体的犯罪画像都没有。我看过调查报告,没有一处提到林腾辛的名字,谢围也没有去过北宁市。” “那,就是林腾辛来过南合市?或者在某个城市遇到谢围。”尹莫说:“谢围有音乐天赋,会很多种乐器,钢琴比你舅舅还弹得好,林腾辛也是搞艺术的,钢琴可能就是他们的交点。” “那谢围的死呢?和林腾辛有关系吗?”岳迁眼前浮现谢家老宅阴森诡异的一幕,镇里老人那些鬼气森森的话萦绕耳边,“谢围的家人都已经放弃他了,林腾辛还来给他扫墓。” 尹莫说:“如果是林腾辛害死谢围,那‘那边’的林腾辛不该不存在吗?” “这只是我观察到的普通规律,林腾辛不是一般人,版本之子不受这种规律影响?”岳迁并不确定,“假如林腾辛不是凶手,谢围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他还惦记着,他对这案子有执念,他说不定知道凶手是谁。” 尹莫停下脚步,“你说,林腾辛会不会想给谢围复仇?” 岳迁明白尹莫的意思,“复仇如果是杀人的话,‘那边’的林腾辛说不定会消失。” 这似乎是最无痛解决所有问题的一种可能。 “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尹莫笑起来,勾住岳迁的肩膀,“我们岳警官,什么事都总是想太远,先查再说,先查再说。” 岳迁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在查。” 尹莫转过脸,“咦?” “但是某人私自行动,跑去金月镇,王学佳知道不妙,紧急穿来把我叫回去。”岳迁幽幽地看了尹莫一眼。 尹莫赶紧收回手,“哎呀,这个天真热啊,岳警官,想不想喝冰镇西瓜汁?我请你。” 步道边有不少卖饮料冰淇淋的小贩,那一杯杯冰水看着清凉又解渴。尹莫跑过去,很快买回来两大杯,鲜红的西瓜汁里点缀着青柠檬,酸甜可口。 “我继续了解谢围的案子。”岳迁一口气喝下去一半,“至于你,回尹家一趟。” 尹莫呛得连连咳嗽,岳迁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尹莫眼睛都咳红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啊?” 第301章 “啊什么?你难道还要装失踪?”岳迁说:“我们这次穿越,不是待几天又穿回去,得做好长时间驻扎的准备,既然这样,你怎么瞒着尹家,瞒着尹年?尹年随时会找你,你住的地方,尹年也能去,哪天发现你了怎么办?” “那我就不住那里。”尹莫笑嘻嘻地说:“我跟你住,你不是有大平层?” 岳迁眼皮跳了跳,“你想得美!” “怎么就想得美了,追妻火葬场也没我跑得远,大平层都不让我住一住吗?”尹莫委屈吧啦,跟个影帝似的,岳迁要是不答应,他马上就可以挤两滴眼泪出来。 但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岳迁的脸色非常难看,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个岳迁很不想听的词。 火葬场,他差一点就要在那里被活活烧成骨灰。 “对不起。”赶在岳迁发作之前,尹莫抱住岳迁,下巴放在岳迁的肩膀上,“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话。” 胸膛贴着胸膛,只隔着很薄的布料,岳迁心脏跳得很厉害,咚咚咚咚,强烈地敲打在尹莫心口。尹莫又将岳迁抱紧了些,“原谅我吧,迁子哥。” 岳迁的心跳渐渐平缓,情绪也平复了,他将尹莫一推,“还学起王学佳来了,叫迁子叔也没用。” “那迁子爷?”尹莫笑着哄,“原谅小的吧,小的只是想住住大平层,没有别的意思。” 尹莫不说最后那句话还好,说了就有点别有用心的意思了,岳迁盯着他,“我看你挺有别的意思。” 看已经把岳迁哄好了,尹莫说:“情侣之间的事,大大方方,我哪有别的意思?” “说正经的,你跟我住可以,但让尹年知道你回来了,这事你跑不掉。”闹了会儿,岳迁正色道。 尹莫不情不愿,“行行行,但我得准备一下,我跟他……不熟。” 岳迁也知道尹莫和尹年不熟,在尹家更是格格不入。岳迁自己重开后,对“上一轮”全无记忆,但尹莫幼时,其实就残存着一些“上一轮”的影响,这导致他成了尹家的异类,而当他住进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更是被残存的苦痛折磨,被唤醒,成了个谁也无法理解的人。 一想到这,岳迁就心中一软,拍了拍尹莫的脑袋,“我陪着你,我跟尹年还挺熟。” 尹莫一个眼刀刷过来,“啊对对,你们熟,你们还背着我相亲叻,你还是我嫂子叻!” “……”岳迁气得发笑,“啊对对,你叫啊,叫嫂子!” 尹莫还真叫,“嫂子!”但叫完都不敢等岳迁答应,转身就跑。岳迁拔腿就追。两人在滨江步道上跑得风驰电掣的,几个小孩哥看到有人跑,也跟着跑,一时间队伍浩浩荡荡。 步道的终点,尹莫被岳迁掼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粘了一身的草,不知哪个大聪明小孩哥高喊:“抓坏人!愣着干什么?帮着抓坏人啊!” 其余小孩哥一哄而上,帮着岳迁将尹莫压在草地上。岳迁都懵了,半天才听到尹莫在小孩哥中鬼哭狼嚎,“岳警官!救命啊!” 岳迁白眼都快翻出来了,赶紧上前,拨开小孩哥,把尹莫拉了出来,这下好了,出门时干干净净的,现在脏得跟流浪了半年似的。小孩哥还个个得意洋洋,“警察叔叔,你是不是警察叔叔?这个人是坏人吧?我们帮你抓到了坏人!” 岳迁:“不,我不是……” “你肯定是警察!你要不是警察,你追他干什么?他扑他干什么?你是警察,那他肯定是坏人!” “对对,他长得就像坏人!像狐狸精!” “……” “警察叔叔!你要奖励我们!我们帮忙抓到了坏人!”小孩哥索要奖励还不忘死死拽着想要逃跑的尹莫,尹莫这会儿被至少五个小孩哥拉着,不是坏人也跟坏人差不多了。 岳迁忽然有点幸灾乐祸,“好啊,你们想要什么?” “西瓜冰!西瓜冰!大杯的!还要加啵啵!” 小孩哥的愿望如此朴实无华,大热的天跑了几百米帮着警察叔叔抓坏人,一杯西瓜冰就满足了。 岳迁请十来个小孩哥喝了西瓜冰,押着尹莫离开抓捕现场,小孩哥很担心,“警察叔叔,你一个人可以吗?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把他押到派出所!” 尹莫忍无可忍,“吃你们的西瓜冰吧!瓜皮孩子!” 岳迁辛苦憋笑,走出好大一截,才爆笑起来。尹莫浑身草和泥巴,幽怨地看着他,“我生气了。” 岳迁眼泪都笑出来了,“活该,谁让你跑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回到小区,气早就消了,岳迁嫌他浑身脏兮兮,故意远离他,但没忘了叮嘱,“等下回去好好计划一下,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去见尹年,想想怎么和他说。” 尹莫没好气,“知道了嫂子!” 进入楼栋时,两人都没注意到,楼下停着尹年的车。楼层到了,电梯打开,尹年正要进来,脚步忽然顿住了。岳迁和尹莫还在掰扯嫂子,看见尹年,也是一僵。 三人就这么站在电梯门的两端,彼此看着。 尹年起初看着的是岳迁,但很快,他的视线越过岳迁,停留在尹莫脸上,瞳孔一下子张开。 尹莫也是猝不及防,讶异地和尹年四目相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岳迁,他拉住尹莫,“先出来,出来再说。” 尹年退开一步,但视线没有从尹莫脸上移开。梯门关闭了,电梯间只有他们三人,显得有些空荡。 “尹末。”尹年终于开口了,他很激动,但也很克制,声音轻微颤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尹莫下意识看向岳迁,岳迁连忙说:“刚才,就刚才,尹先生,你看尹莫这样子,他说想马上通知你,我让他先回来洗个澡,收拾一下,没想到你来了。” 一进屋,岳迁就把尹莫推进卧室,匆忙找来换洗衣服。尹年虽然非常牵挂弟弟,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家长的矜持,再加上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也没准备好如何来面对,就这么有些尴尬地站在客厅。 浴室里,尹莫低声问:“怎么办?” “凉拌!”岳迁说:“洗干净再出来,我去和你哥聊着,你少说话!” 关上门,岳迁深呼吸,迅速想出一番说辞。 尹年还在客厅站着,见他过来,着急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搞成那样子?你们……” “尹先生,别急,来,坐,你的问题我一个个回答。”岳迁从冰箱拿了瓶水出来,放在尹年面前,“上次我提出搬来这里住,确实是为了寻找和他有关的线索,很幸运,我找到了。” 尹年身子前倾,“什么线索?” “这个……”岳迁说:“我不太方便直接告诉你,毕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只能说,在我找到线索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机,我尝试与他联络,前天,我找到他了。” 尹年听得非常认真,“他,难道他一直在南合市?” “他被困住了。”岳迁面露难过,“但不是你们以为的,物理意义上的困住。你也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白事,这工作,多多少少会和普通人认知以外的东西打交道,他每天都在接触死亡,不知不觉,被影响了。” 岳迁故意说得含糊,观察尹年的反应。尹家做生意,而且尹家的长辈很信风水,当初尹莫进入白事行业,尹父认为他坏了家族的风水,不再与他往来。尹年请大师寻找过尹莫,岳迁知道他会信自己的话。 尹年沉思了几分钟,看着岳迁,“那他现在算是脱困了吗?那些东西,还会影响他吗?” 岳迁说:“很难说,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但尹莫能主动让我找到,说明他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心魔。尹先生,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着尹莫,我是个阳气很重的人,我的职业,你知道。有我在,那些困住他的东西,一定会渐渐消失。” 尹年斟酌片刻,“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岳迁摇头,“尹先生,你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过度插足,不仅帮不到尹莫,还可能会给他带去危险。我比你又多一层身份,我是警察。我不敢保证很久的以后,但至少现在,我可以保护尹莫。” 尹年叹了口气,“谢谢你,这次真是很感谢你,我没有找错人。” 浴室里传来动静,岳迁看了眼,“尹莫出来了,你们聊聊吧,他其实也有些茫然,对你,对尹家,他有歉意。” 尹年摆手,“歉意不歉意的,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只要他觉得这是他想过的人生,那我支持。尹家不需要他付出。” 尹莫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尹年面前,显得有些局促,兄弟俩对视着,尹莫脑海中浮现“梦”里的画面,他住在尹年的别墅里,没有尹家其他人打搅,兄弟俩度过了平常却也温馨的几天。 “哥。”尹莫主动开口。 尹年站起来,仔细地端详他,眼眶泛红,几秒后,尹年走过去,抱住尹莫,在他背上拍了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302章 “对不起。”尹莫说:“让你们担心了。” “不要说这些,更难受的是你,你经历的事,我不能代替你。”尹年说:“你从小就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爸对你关心很少,你和我们接触也不多。我后来偶尔想,如果我更早懂事,更早关心你,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着,尹年笑起来,“不过现在也不错,你虽然没有和我们一样,但你不偷不抢,没走上歧途,你不过是在做你想做的事而已,你没有哪里不好。” 不仅是岳迁,尹莫听到这段话,也有些触动。 “回来就好。”尹年又拍了拍尹莫,“很累吧?今天早点休息,过段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我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联系我。” “好。”尹莫点点头。 尹年走到门口,尹莫说:“哥。” 尹年转身。 “谢谢。哥。” 岳迁将尹年送到车边,尹年有些欣慰地说:“我觉得尹莫有点变了,跟我说了两次谢谢。” “他以前从来不说谢谢?”岳迁说:“不会吧?” “小时候会,很乖很有礼貌,长大后就不理人了。”尹年说,“我在外地上大学,后来工作忙,再想关心他的时候,他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我竟然还拜托霖霖,和你……” 相亲只是一个借口,那时尹年实在找不到尹莫,又看到了纸人身上的名字,才经过霖霖找到岳迁。 “瞒着你那么久,我也应该跟你道歉。”岳迁说。 尹年摆手,“快上去吧,有需要找我。” 尹莫在“这边”的社会关系其实很简单,尹家虽然是个大家族,但关心尹莫的只有尹年,尹年这一关过了,就不必操心尹家的其他人。 岳迁觉得自己得先操心操心自己了,毕竟和尹年比起来,宁秦更不好对付。 翌日,工作日,岳迁得去市局报到,尹莫起得比他还早,说是要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岳迁有些担心,但总不能把尹莫关在家里,只得叮嘱他注意安全。尹莫满口答应。 市局门口,尹莫遇到了薛锦,正在想说些什么,薛锦打量他,不知道靠什么确认了他不是纸人,露出一个有点邪恶的微笑,“你男朋友呢?” 第169章 版本之子(22) 岳迁想起尹莫说过,是薛锦找人帮他处理了枪伤,那这俩一定是交流过了。尹莫自我介绍“我是岳迁的男朋友”?尹莫确实干得出这种事。而且……岳迁看了看薛锦,他这位好兄弟长相优越,他又跟尹莫提过几回,尹莫那种占有欲,说什么都不奇怪。 岳迁调头就想走。 一旁的夏临听到半截,抻着脖子问:“什么朋友?” 薛锦说:“我跟你师父说点正事。”说完就快步走向岳迁。夏临看着他的牛肉饼,莫名其妙,“什么正事是我听不得的?不就是那个悬案吗?我告宁总去!” 岳迁逃到积案队,回头一看,薛锦也来了,无奈,“锦哥,这么自由的吗?工作时间到处跑。” 薛锦笑了笑,“你重案队出身的人,重案队有多自由你不知道?” 积案队一些队员看了过来,有人认识薛锦,笑着和他打招呼。岳迁一看这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了,压低声音,“锦哥,干嘛呢?” “不干嘛,有阵子没见着你了,聊聊。”薛锦补充道:“我是说,真的你。” “纸人给你添麻烦了吧?”岳迁干巴巴地说。 “那是,深更半夜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男朋友不行了,让我救救男朋友。”薛锦戏谑地看着岳迁。 岳迁正在战术喝水,闻言喷了出来,不是,“男朋友”是纸人说的? 薛锦嫌弃地给岳迁扯了几张纸,继续说:“你那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啊?” 岳迁迅速擦着胸口,“什么怎么回事?” “带着一身枪伤来,还挺严重,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我恢复了大半,只是在发烧。”薛锦说:“他也是穿越来的,但你这阵子一直在找的人,不就是他吗?你那个蓝色绣球,也是送给他。” 岳迁说:“这事说起来太复杂了,锦哥,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弄清楚。是,我在找他,他之前失踪了,但他其实不是失踪,而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我后来也穿越到了那个世界,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们能够在这两个世界来回。” 薛锦沉默地看着岳迁。 岳迁叹了口气,“我也很迷茫,在‘那边’,有麻烦找上我们,如果不解决的话,他……就是我男朋友,他可能会出事。我们现在穿回来,就是想找到破局的办法。” 薛锦忽然笑了笑,这笑弄得岳迁有点毛骨悚然,“好好说话,别邪笑!” “张口男朋友,闭口男朋友,真有你的。”薛锦调侃道。 岳迁说:“那不是你先提男朋友?纸人还干嘛了?” “其实,我觉得你和纸人也没什么区别。”薛锦说:“纸人就是你。” 岳迁斩钉截铁,“那不可能,纸人要是我,还需要到积案队来?” “他只是没分到你的智商,把你天真跳脱的那一面复制去了。”薛锦旁观者清,“他就是你。” 岳迁抗议,“我没那么贪吃,不迟到早退,不和领导吵架,不会随便说男朋友!” “纸人也没随便啊,他只说了尹莫是男朋友。” “……” “而且你也别对你自己滤镜那么大,我们以前集训时,你还不贪吃?还有,你怎么跟我吐槽的?累死了,不想干了,睡到中午再来会不会被杨队骂死?不管了,和他对骂。纸人只是干了你想干但没干出来的事,他没你这么端着。” 岳迁说不过,“是我就是我,好了,薛警官,我要工作了,你一个重案队的大佬在这儿盯着,我没法做事啊。” 薛锦看了看岳迁桌上的资料,“谢围这个案子,我了解到一些东西。” “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物证,我找人鉴定过了,已经被焚烧的纸扎香烛暂且不论,那些符箓,都是驱散恶灵,要恶灵魂飞魄散的凶符。谢家老宅我也去了一趟,带了个大师过去,你猜大师怎么说?” 岳迁心跳得很快,掩饰道:“你一个重案队的警察,还带大师过去?杨队要被你气死!” “反正不是正式调查,我好奇行不行?”薛锦说,那大师是他托了好些个朋友请来的,本事似乎很大,在大师眼里,谢家老宅已经成了一个阵,死在里面的人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这个阵,那些符箓是用来控制枉死的人,至于这个阵有什么作用,是谁营造了这个阵,大师不言。 过去岳迁完全不信风水,但已经知道世界意志的存在,风水变得不再玄幻,它只是版本之力的一种具象。 “因为是阵,所以不能拆。”岳迁皱着眉,眼前浮现之前在安启镇的所见。 随着小镇的发展,谢家老宅早就被边缘化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宅,无人居住,又发生过那么惊悚的案子,谢家却非但不主动将它拆掉,还在当地想要拆的时候,出钱摆平,面上的理由是那是谢家的根基,且谢围死在那里,想留个凭吊的场所。可谢家人在那里做的事并不是凭吊,而是让人来驱散、镇压亡灵。如果是一个故意设置的阵,就说得通了。 “谢家已经搬离南合市,珠宝生意也没做了,积累的财富足够他们挥霍一辈子。”薛锦接着说,“我没直接接触谢家人,但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岳迁不禁问:“什么?” “谢家的人,似乎被上天所青睐,命都很长。”薛锦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找到一个表格,递给岳迁,“我说的这个谢家,主要是谢笛英这一脉。谢笛英的父亲,祖父,都是高寿,寿终正寝,他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他这一辈,除了他和他二姐,其他人至今还活着,他二姐在42岁时车祸过世。往下,谢笛英有两女两子,再往下,加上谢围,有孙辈七人。谢围是什么结局,我们知道,而其他子子孙孙,有个外孙在国外留学时和人斗殴被枪杀,有个儿子旅游时遇到事故殒命,剩下的全都健康活着。” 岳迁看完表格,“我记得谢家珠宝以前宣传过一个概念,戴谢家的珠宝会长寿。” 薛锦点头,“没错,还让谢家那些长命百岁的老人出来打广告。但后来他们不宣传这个概念了。我找了一些早前的商业访谈,谢家提过早期认为长寿的噱头能够吸引客人,后来长寿这个概念过时了,年轻人觉得老土,就换了新的口号。” 岳迁说:“长寿什么时候过时?而且谢家的珠宝主要面向的就是中老年。” “所以他们不提长寿,就很值得思考了。”薛锦说:“而且从提长寿,到不提长寿,分水岭就是谢围的死。” 岳迁沉默了。 “长寿可能是谢家人的基因优势,谢家几乎没有病死的,谢笛英病死,现在看来,有很多疑点。”薛锦又道:“其他没有活到天命之年的,都是出意外,或者遇害,疾病好像被谢家人进化掉了。” 第303章 见岳迁一直不语,薛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岳迁回过神来,“我要好好想想。锦哥,谢围案你别管了。” 薛锦脸色微沉,“你想起什么来了?” 岳迁摇头,认真道:“锦哥,我在‘那边’,失去了很重要的队友。” 薛锦有些诧异,“你……” “我担心你也会出事。”岳迁说得很直白,“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如果连你也被我和尹莫牵连,我没办法来面对。” “怎么就牵连了?”薛锦终于激动起来,“岳迁,你到底卷入什么事了?” 岳迁摇头,“我不能说,但锦哥,为了我好,你别管谢围案了,我的事今后如果找到破局的办法,我会找你帮忙。但不是现在,现在你就把精力放在重案队。” 薛锦看着岳迁的眼睛,几秒后,叹了口气,“你需要的时候,别忘了有我这个兄弟。” 岳迁点点头,薛锦转过身去的时候,他轻声说:“锦哥,谢了。” 薛锦没回头,抬手挥了挥。 岳迁埋头看谢围案的资料,但已经看不进去了,薛锦送来的谢家人长寿的线索乍一看只能说明,这个家族的基因不错,不容易患上要命的疾病。但在知道不同世界不同版本存在的情况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长寿,也许是谢家人的异能,是世界意志赋予的能力,就和尹莫能够和灵魂对话的能力一样。如果不遇上意外,谢家人个个都能活到老死,他们也许是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拥有着世界意志的能量。 在“那边”,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会被觉醒了的想方设法抹杀,在“这边”呢?他们不知道自己是版本之子,是否有已经觉醒的版本之子盯上了他们?所以谢笛英离奇死去,谢围的死状更是诡异。 一想到“这边”的版本之子可能也觉醒了,岳迁就如坐针毡。他爆发过世界意志的力量,是这种力量给了他和尹莫重开的机会,他也是版本之子的可能性很大,原本他以为只要在“这边”找到对付林腾辛的方法,困难就迎刃而解。但现在似乎出现了新的变数。 “为什么一定有觉醒的版本之子?”尹莫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他今天游手好闲当街溜子,临到岳迁快下班,才去附近超市买了些菜回来,正在一锅焖。 岳迁靠在门边,“谢家人的长寿很像是异能,谢围和他爷爷的遭遇像被觉醒的版本之子针对。” “那为什么死成那样的只有他们?”尹莫看似专业地撒调料,“再加上那些出车祸的,打架被弄死的,也就多了三个,为什么不把整个谢家抹杀掉?我有异能,尹江有异能,但我爷爷奶奶是普通人,阿妆也是普通人,他们都被害死了。” 岳迁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尹莫脸上并无悲痛,他只是平静地陈述。 “居叶伟和他爸也是一个道理。”尹莫继续道:“照你这么说,谢家人长寿,世界意志赋予他们长寿,那觉醒的版本之子一个都不该放过。” 岳迁顿了顿,“那你怎么想?” “很简单,确实有人发现了他们长寿的能力,而且想利用,或者说,想掠夺?”尹莫拿着锅铲在黏糊糊的菜里反复搅动,“他用的是邪术,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就算不知道版本之力的存在,人的心也是黑的,贪婪的,你不是说,谢家早期宣传长寿吗?那他们被有心者盯上,也不奇怪。这有心者嘛,我估计是那种有钱有势,特别惜命怕死的人。谢家作为受害者,声都不敢吭。” 岳迁理解了尹莫的想法,“他们只是改掉了长寿这个口号,这几年也不再做生意了。有人拿谢围这个长寿者的命,去换自己的命?难怪当年怎么调查都没用,根本不可能从谢围的社会关系查到这个人。” 香味渐渐飘了起来,岳迁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尹莫关火,指挥岳迁端碗,“别想了岳警官,尝尝我精心烹饪的晚餐。” 岳迁没听到,还站在门口当思想家。 尹莫端着锅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注意到。尹莫叹气,“岳警官,是不是要我喂你啊?” 岳迁这才回过神,脱口而出,“啊?好。” 尹莫笑道:“好?这是你说的。” 岳迁一头雾水,尹莫把锅放在餐桌上,又去端别的菜,打开电饭煲舀饭,都忙活完了,岳迁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做,赶紧去拿筷子。 “哎,您别动,您坐着,哪能劳累您啊。”尹莫一把将岳迁按在椅子上,迅速将围裙一摘,对叠,围在他胸口。 岳迁:“这是?” 尹莫在碗里夹满菜,在桌沿上一坐,喂到岳迁嘴边,“口水兜啊。” 岳迁一把将围裙扯掉,“什么毛病?” 尹莫委屈地说:“是谁说要喂才吃?还是警察呢,说话没个信。” 岳迁接过嘴边的牛肉,七嚼八嚼吞下去,大爷似的指挥,“再来一口,要裹着菜的。” “爷,小的伺候得怎么样?”一桌子饭菜消灭大半,尹莫欠嗖嗖地问。 岳迁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块钱,“爷给你的赏金。” 尹莫笑道:“都要破产了,还爷。” 之后的两天,岳迁继续去积案队打坐,尹莫继续当街溜子,岳迁没因为钢琴的事贸然调查林腾辛,注意力更多放在谢家。尹莫提出想去朔原市,也许在殡仪馆,会找到什么线索。但岳迁不放心尹莫一个人去,而他现在也走不开,一时间就这么僵着了。好在尹莫也不是非去不可,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家当小白脸也挺好。 但尹莫这小白脸没当多久,就被宁秦找上门了。 这天,尹莫在外溜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市局接岳迁下班。经过一个烘焙店时,还进去买了一口袋漂亮的糕点,当做明天的早餐,那烘焙店搞活动,满赠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玫瑰。 尹莫看到岳迁出来,冲岳迁招手,还扬了扬手里的玫瑰,但岳迁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插上一人,盯着他,盯着他的玫瑰,言辞不善,“给岳迁的?” 他还没回答,正在思考这人是谁,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那人居然一把夺过他的玫瑰。 “宁总!”岳迁跑来。 哦,是岳迁的舅舅,宁秦。尹莫想起来了。 宁秦一副霸总的派头,行为也很霸总,当街抢小情侣玫瑰花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出来。尹莫飞快打量宁秦,都说外甥像舅舅,岳迁和宁秦在五官上是有点像,但宁秦轮廓柔和很多,眼神却有种故意凹出来的凌厉。 好装啊。尹莫腹诽。 “宁总,你怎么来了?”宁秦和尹莫狭路相逢,岳迁头都大了。 宁秦视线在尹莫和岳迁两边来回一转,冷言道:“我不来,不就看不到这精彩的一幕了吗?这么廉价的玫瑰,一个好意思送,一个好意思收。” 岳迁唇角抽了下,偷看尹莫,尹莫却完全没生气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宁秦。 “他是谁?”宁秦看着岳迁。 “他……”岳迁这个“他”拖了老长,尹莫索性打岔,“都送玫瑰了还能是谁?” 尹莫朝宁秦点头致意,却显得趾高气扬,“当然是岳警官的男朋友。” 宁秦脸色更沉了,岳迁脑子里不断冒出“男朋友”,心道薛锦简直在放屁,什么纸人就是他,纸人是尹莫做的,纸人装着的是尹莫的灵魂,一天天的,就知道男朋友男朋友! “乖舅!”岳迁赶紧将宁秦拉到一旁,“我单位门口,给我点面子!来来来,上车,我慢慢跟你说。”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宁秦更生气,“你也知道这是你单位门口!我问你,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岳迁懵了,“市局啊。” “市局积案队!”宁秦说:“上次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老老实实在积案队待着,不去碰那些危险的案子,不查谢围案!” 岳迁心里嘶了一声,他把这茬给忘了。 尹莫跟过来,“宁总,还是换个地方聊吧,我准备了晚饭,要不,今晚和我们一起吃?” 岳迁简直想大呼救命,尹莫居然邀请宁秦回家吃晚饭?他这个舅舅,说话最气人了,他真的很担心他们在饭桌上打起来。 经过市局门口的人多了起来,宁秦上车,岳迁要去尹莫车上,宁秦说:“过来!” 岳迁只得冲尹莫眨眼,上了宁秦的车。尹莫在前面开,宁秦跟在后面。岳迁找话说:“宁总,你最近不忙啊?今天没应酬?” “谢围案,你是非要查?”宁秦问。 岳迁沉默了会儿,“夏临给你说的吧?” “你别管谁说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夏临喜欢夸张,你别老信他,我就是对这案子好奇,打听了下。你不了解我们查案的流程,谢围案是悬案,真要查,那得往上打报告,成立调查组,哪是我一个人查?你不信去问薛锦,他也感兴趣,他也在打听。” 第304章 宁秦不说话,岳迁见他表情缓和下来,又说:“真的。夏临自己没搞清楚。” “我看夏临清楚得很。”宁秦突然来了句,“那个尹莫是你男朋友,夏临总没说错吧?” 岳迁没忍住,“啧——” “啧什么啧?”宁秦说:“尹莫这个人,品性不端。” 岳迁不乐意了,“怎么就品性不端了?宁总,你和他又没接触过,这么武断就下结论?” 宁秦皱眉,“说他一句你就不乐意了?” 岳迁不吭声。 宁秦哼了声,“霖霖介绍给你相亲的是他哥,尹年,他连嫂子都不放过,还不是品行不端?” 岳迁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他也是服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170章 版本之子(23) 岳迁花了一小时跟宁秦解释,他没有和尹年相亲,他也不是尹莫的嫂子。宁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要不是尹莫在厨房吆喝“开饭了”,宁秦还会继续和岳迁掰扯品性不端的问题。 尹莫炖了一锅番茄牛腩,做了条无刺酸菜鱼,另有一盘炒青菜,一盘蘸水豆腐。宁秦在饭桌边巡视一圈,眼中渐渐流露出诧异。 “你……会做饭?”宁秦打量尹莫。 尹莫忙活半天,脸上脖子上挂着汗水,撩起围裙擦了擦,“宁总,我一回来就待在厨房,你又不是没看见。” “坐坐坐!吃吃吃!”岳迁赶紧将一碗饭摆在宁秦面前,把他按到座位上,“先来点酸菜鱼还是牛腩?” 宁秦白他一眼,“我自己来。”说着,矜持地夹了一筷子炒青菜。 岳迁和尹莫四目相对,尹莫做了个鬼脸。 “宁总,老吃菜怎么行?”岳迁一勺子番茄牛腩扣在宁秦碗里,“补充点蛋白质!” 宁秦眼里有些责备,但没说话,安静地吃起来。 尹莫倒是懒得招呼这尊大佛,埋头干饭。 宁秦细嚼慢咽,似乎正在细细品尝。岳迁一样吃了点,余光忍不住瞥向尹莫。这些菜都很家常,要说特别美味吧,那也不至于,但工作一天后能吃上这么一顿,还是挺有幸福感的。 如果宁秦不在的话。 看宁秦已经吃完了番茄牛腩,岳迁又一勺子酸菜鱼扣上去,“舅,自己家吃饭,别客气啊!” “吃你的。”宁秦皱起眉,但对这顿饭菜似乎相当满意。 岳迁手快,一瞧见宁秦碗里空了,就挥舞勺子,不间断地往他碗里舀这舀那,宁秦楞是没空说点什么。最后,当岳迁舀起豆腐准备砸他碗里时,他沉默地移开了碗。 “吃饱了啊?”岳迁顺势将豆腐砸在尹莫碗里,笑眯眯地说:“我们家的晚饭还行吧?” 宁秦看看尹莫,“你会做饭?” “要生活,总得会点。”尹莫装腔作势,“我觉得做饭这些家务不是什么负担,反而是种修行。” 岳迁险些笑场,还修行呢,你就是想炫耀。 宁秦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也许是吃了顿确实很合口味的饭,他对尹莫没有一开始的敌意了,话也多了些,但岳迁听着听着,发现不对劲起来。 宁秦:“你是尹家最小的孩子吧?尹家现在的生意,都是你大哥二哥在管?” 尹莫点头,“他们对我没有抱太大期望,所以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宁秦皱着眉,不太认同,“你为什么想做白事?你在国外学艺术,怎么都和白事不搭边吧?” “艺术只是一种工具,我小时候跟着长辈听戏唱戏,在戏里对生死多了一份了解,这可能是我对白事感兴趣的契机。”尹莫娓娓道来,“现在的人畏惧死亡,所以才认为做白事的人晦气,但每个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非要说晦气,那每个人都是晦气的。” 不是,怎么吃完饭开始查户口讨论哲学了?岳迁拼命朝尹莫递眼色,但尹莫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接。 宁秦倒是没有被尹莫的话冒犯到,他思索片刻,又道:“你和岳迁,是怎么认识的?” “宁总!”岳迁忍不住喊道。 宁秦朝他抬了抬手,那眼神里的嫌弃很直白,仿佛还拿他当没长大的小孩看待。 “我和岳警官有缘。”尹莫笑起来,“其实我们在很多年以前就认识了,岳警官那时还是重案队的新人,在社区做科普活动,我是他的第一个志愿者。” 宁秦听得挑起眉,“还有这种事。” “说起来,我选择这个职业,也有岳警官的影响在。”尹莫说:“我那时正在迷茫中,我学艺术,却不知道艺术能带给我什么,带给我周围的人什么。但和岳警官在一块儿,我被他感染了。” 尹莫抬起头,与岳迁对视,“我觉得我可能想像他一样,做点真正有意义,而且能让我平静下来的事。” 宁秦摇头,“我不明白。” 尹莫笑了笑,“我刚才说了,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岳警官的工作,是给那些被害死的人找到真相,找回公道。我,是为普通逝去的人,画一个稍微圆满的句号——即便他们本来的人生也许不那么圆满,至少在死亡的一刻,一切都扯平了。” 屋里一时陷入安静,岳迁心里给尹莫鼓掌,好哇你小子,真会说。 片刻,宁秦点点头,“你菜做得不错。” 尹莫微笑,“谢谢宁总夸奖。” 宁秦饭也吃了,户口也查了,天色已晚,起身准备告辞。岳迁立即说:“我送你!” 宁秦不善道:“想我走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 岳迁故意将脸一垮,“我不送你,你又有话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怎么都是你有理!” 岳迁嗓门大,这一喊,尹莫也听到了,宁秦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你最成熟!你还跟我吵架!” “……” 舅甥俩互相指责,来到车边,宁秦叹了口气,对岳迁很是没办法,“行了,回去吧。” 岳迁和颜悦色,“这下放心了吧?尹莫不是什么品行不端的人。” 宁秦虽然承认尹莫的饭,但还没完全接受尹莫这个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男孩跟着外面的小子跑了,再心宽的人不免都会有些怅然,何况宁秦跟心宽这种词从来就不搭调。 宁秦正要上车,忽然停下来,脸色沉了下去,“你也大了,找什么样的人,我想管也管不着,管多了还招人烦。但谢围的案子,就算你烦我,我也要说,别再查下去,你一定要查,我也有办法让你查不了。” 岳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装得很乖巧,“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跟你解释好几回了吗?悬案需不需要再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顶多就是好奇,看看过去的调查资料。” 宁秦此时显得毫无条件可讲,“资料也不准看!” 岳迁心想这你可管不着,嘴上道:“行行行,不看,我就在积案队上班当个闲人,下班和楼上那位谈恋爱。” 宁秦眉脚抽了抽,关上车门。 岳迁笑着挥手,“宁总,慢点开车啊。” 尹莫麻利地收拾好了锅碗瓢盆,岳迁回来时,他正要去扔垃圾,岳迁和他一块儿,又一次下楼。扔完垃圾,两人也没立即回家,在路灯下散步。 “你这个舅舅,是不是小时候霸总电视剧看多了?”尹莫揶揄道。 岳迁笑起来,“你刚才怎么不当着他的面说。” 尹莫说:“那不敢,等会儿他生气了,棒打鸳鸯,非要你当我嫂子怎么办?” 岳迁一听嫂子就头大,“你再嫂子嫂子,我要嫂子ptsd了!” 尹莫直乐。 岳迁一肘子撞过去,“你还有不敢的?我看你刚才挺会说。” “那都是投其所好。” “噢?” “你舅舅有点装,这倒不是贬义。对付装的人,要比他更装,装到位了,他就会觉得,哎这小子配得上我的宝贝外甥。” 岳迁嗤了声,“这么懂他?对了,今天那俩硬菜什么时候学的?” “就上回躲你家时,没事干,跟老岳学的啊。”尹莫说:“要不是土泥鳅不好买,我今天给你舅焖个土泥鳅。” 提起老岳,岳迁有点惆怅,穿回来之后,他最牵挂的就是老岳,林腾辛这个麻烦一天不解除,他就一天不能安心。但刚才宁秦又一次警告他,不能查谢围案,宁秦在南合市的关系网极深,他要背着宁秦调查谢围案,有点不现实。 刚才宁秦的态度,细想之下还有些古怪。 谢围案太诡异了没错,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是没有参与过更凶险的案子,宁秦虽然很不愿意他出生入死,但到底没有过多干预他自己选择的路。这么对比起来,宁秦排斥他调查谢围案就显得突兀。 谢围是宁秦年少时的好友,这份感情延续至今,谢围早已被很多人遗忘,宁秦和昔日的乐队成员还会在谢围生日时去探望。这样的情感,宁秦难道不希望谢围案早日真相大白吗? 第305章 除非宁秦早就知道真相。 宁秦和谢围案有关?岳迁不由得皱起眉。 他思考得太专注,尹莫喊了两声,他才听到,“啊?” “想什么脸皱成这样?”尹莫说:“哪来的皱巴小老鼠?” “你才老鼠。”岳迁踢了尹莫一脚,说起自己刚才想的事。 “想听我的想法吗?”尹莫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岳迁催促,“快说!” 尹莫正色,“但我的想法不是很顺耳,我这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不会受到情感上的干扰。” 岳迁眼神暗了暗,认真地点头。 “你说过,谢围案发生的时候,宁秦和谢围的乐队早就解散了,谢围混娱乐圈,和中学同学基本没有交集,所以调查的重点不在学校。宁秦,还有乐队其他人只是简单接受了问询,很快被排除嫌疑。”尹莫说:“但调查持续半年,那些被重点调查的人,没有一个是凶手,当时的专案组甚至没有给凶手做出一个犯罪画像来。那有很大的可能,凶手其实在调查之初,就被遗漏了。” 岳迁下意识道:“不可能,案发时宁秦根本不在南合市。” “真的吗?”尹莫说:“以前的侦查条件,其实不能完全证实这一点,你是刑警,你比我更清楚。” 岳迁心跳加快,尹莫说得有一定道理。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潜意识里在逃避。 “宁秦是个商人,而且是精明的商人,这类人的理智远远多过感性。”尹莫看向岳迁,“他那点感性,应该都放在你身上了。” “所以?” “所以在我看来,他对一个死去那么多年,死之前就已经疏远的年少时的朋友,至今还怀有比较深的感情,这不是很正常。” 岳迁想找到反驳的理由,“那天去缅怀谢围的不止他,还有两个人,都是他们的乐队成员,而且似乎是其他人约他去。” 尹莫说:“是吗?那你可以问问另外两个人。” 岳迁抿着唇,这话他没法问,宁秦对他调查谢围案那么抗拒,一旦他去问,宁秦马上就会知道。 尹莫拍了拍岳迁的肩膀,“你也别太紧张,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情况,还有一种可能性更大的情况是,宁秦并不是凶手,和谢围的死关系也不大,但是他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警察都不知道的情况,他不能说出来,而一旦他不说,谢围案就没有侦破的一天。因此他对这个过去的好友心怀愧疚,他放不下,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惦记着谢围。” 岳迁有些茫然,“他为什么知道?他知道什么?” 尹莫摇头,“这我就不可能知道了,但有一点比较明确,他知道的事,对你会产生影响,所以不管怎样,他也不愿意你参与调查。” 岳迁沉默下来。尹莫等了会儿,“这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岳迁低语,“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尹莫叹了口气,“其实我尝试过召唤谢围的灵魂,但很遗憾,他死去太久,而且灵魂很可能早就被驱散了,我看不到他。” 岳迁眼里的光很快坚定起来,“既然如此,谢围案更是非查不可了,谢围和‘这边’的林腾辛有某种关系,谢围案的真相又可能牵扯到我,牵扯到宁秦。” “你也别着急,至少做做样子给宁秦看,我们也趁这段时间,再了解了解他。”尹莫说:“我看你对你这个舅舅,其实也没多少了解。” 旁观者清,尹莫这么一说,岳迁才意识到,他虽然与宁秦互为最亲近的人,对他而言,宁秦比他早逝的父母更重要,但深想起来,从他高中毕业后,宁秦似乎就从他的人生里淡出了,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代表家长的符号。 他不再是追在舅舅身后的小屁孩,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大学期间很少回家,放假也只是回来住几天就走,他知道宁秦的生意越做越大,知道宁秦在感情上一直没什么着落,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羽翼丰满,重案队需要他,整个城市需要他,他的精力都放在了案子上,只有当知道宁秦可能有危险时,他会立即赶到宁秦身边,其余的小事,已经不在他的关心范畴中。最忙的时候,他有半年多没有和宁秦见过面。朝夕相处的人都有互相隐瞒的一面,更何况他们这对奔走在不同轨迹上的舅甥。 “我……”岳迁想着宁秦,忽然感到一种陌生。 因为宁秦,岳迁有些心神不宁,积案队开会,一半时间他都在走神,同事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这重案队调来的人就是没办法在积案队待得长久,早晚是要调回去的。 下午,岳迁收到尹莫的消息,两个字:[救命!] 岳迁吓一跳,立即打过去,响了半天,尹莫压得很低的声音才传来。 “出什么事了?”岳迁忙问:“你在哪里?” 尹莫说:“我被尹年抓到了,他带了一车东西来,还跟我谈心!” 岳迁松口气,“他是你哥,想谈心你就跟他谈啊。” “我很多事情记不得,谈什么谈?装神经病吗我?” “记不起来你就说受失踪那段时间影响。”岳迁看看时间,“我等会儿就回来。” “我努力撑着!” 岳迁赶回家时,尹年正拉着尹莫回忆小时候,尹莫坐牢似的,笑容都快僵了。岳迁觉得好笑,“尹先生,送这么多东西来?” 客厅摆了不少吃的用的,有一些还是情侣用品,看得出对尹莫平安回来这件事,尹年很高兴。 “不多,都用得着。”尹年拿出一个名贵盒子,“我今天主要是把这块玉拿过来。” 盒子打开,一块雕刻精美的玉坠放在里面。岳迁好奇道:“这是?” 尹莫也看着玉坠,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睛倏然睁大。 尹年怀念地说:“这是尹末刚出生那会儿,妈跟高人求来的,成套,还有一对手镯,一对能拆开的脚环。你以前很喜欢。”尹年将盒子递给尹莫。 接过盒子的瞬间,尹莫毫无征兆地颤了下,尹年没注意到,但岳迁发现了。 岳迁以眼神询问,尹莫却没有反应,丢了魂儿似的看着挂坠。 “大哥说妈偏心,都是她的孩子,但她只给你求来这套据说是开了光的玉。”尹年说,“其实妈是有点偏心,但那也是因为她生你时遭了罪,你也跟着身体不好,她怕你夭折,才去求玉保你平安。” 尹莫几乎没有听,岳迁有些担忧,既想知道尹莫和玉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又不好当着尹年的面问,想了想,只得说:“手镯和脚环被尹莫收起来了?” 尹年摇摇头,有些苦恼,“不知道哪去了,好像很早之前就找不到了。尹末,你想得起吗?” 尹莫抓着盒子,声音很沉,“带着打球,摔坏了。” “你看看。”尹年对岳迁无奈笑笑,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摔坏了。不过摔坏也好,它一定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给你挡了灾。” 尹年继续说,剩下的这个挂坠,是他这次回父母家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他隐约记得尹末后来没戴挂坠了,似乎一直放在母亲房间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 “物归原主,这次不能再丢了啊,你要记得,这是妈的心意。”尹年语重心长地说。 送完东西,兄弟情也联络得差不多了,尹年要走,岳迁留他吃饭,回头看尹莫,尹莫自从看到挂坠,情绪就很不对,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没什么反应。 尹年说:“不吃了,我晚上还有事。” 送走尹年,岳迁立即来到尹莫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然抬起头,眼眶竟是红了。 岳迁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想妈妈?也对,尹莫本来就是尹末,想妈妈也是正常的。 尹莫突然站起来,抱紧岳迁,拿着盒子的手用力到颤抖。 岳迁觉得他太不对劲了,正想再问,忽然听见他说:“我知道为什么只有尹末能做纸人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新放了一个预收,《入冬》,是个市井爱情故事,不长,感兴趣可以收藏噢! 第171章 版本之子(24) “什么意思?”岳迁拉着尹莫坐下,看了看他一直抱着的盒子,“和玉有关?” 尹莫再次将盒子打开,试图把玉拿出来,可他情绪激动,两次都没能拿好。 “我来。”岳迁条件反射伸出手,但碰到盒子时犹豫了,这是尹母给尹莫求来的,尹莫对它反应这么大,必然在这玉上寄托了浓烈的感情。“我可以拿吗?” 尹莫看着岳迁的眼睛,将盒子放在岳迁手上,说了句岳迁听不懂的话,“这本来就是你。” 岳迁诧异,“是我?” 尹莫说:“你把它拿起来。” 岳迁照做,下意识对着光看了看。他对玉石珠宝了解不多,先入为主认为以尹家的财力,尹母送给尹莫的玉,一定相当贵重。玉本身不算通透,整体呈青灰色,雕刻的线条很精美。这到底算不算好玉,岳迁不确定,他更在意的是尹莫刚才的话。 第306章 “这不是整块玉。”尹莫指着玉的侧面,“这里有条缝。” 缝非常细微,不仔细瞧的话,难以发现。岳迁试着去掰了下,玉纹丝不动。在他的认知里,玉得是完整的,才值钱,裂开的玉不仅原本的美感被破坏,寓意也并不好。尹母怎么会将它送给尹莫?还是说,这条缝是后来被尹莫弄出来的? “一开始就有。”尹莫说:“手镯,脚环也是一样,是被拼接起来的,只是没有人会无聊到去打开它们。” 岳迁说:“你打开了?这到底和纸人有什么关系?” 尹莫凝视岳迁片刻,眼中有犹豫,“我……不知道该怎跟你说。” “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说就完了吗?”岳迁急了,“钓着我好玩?” 尹莫眼中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他从岳迁手里将玉拿过来,轻轻在掌心摸索,“岳迁,玉里面装着的,是你的骨灰。” 岳迁耳边一阵乱响,他严重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骨灰?怎么可能? “‘上一轮’,我在医院醒过来时,你已经火化了,我连去送你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尹莫低着头,过往的记忆犹如被暴雨冲散的泥土,在灰黑色的天幕下一点点涌现。 “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你没看到,所有人都没看到。我……”尹莫停下来,缓了片刻,“我去你的墓,把水泥和封土撬开了,从里面,挖了一小瓶骨灰出来。” 岳迁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在“上一轮”死得很惨,早就成了冰冷的骨灰,他也曾看到尹莫在自己的墓碑前痛不欲生,但是当尹莫提及挖他的骨灰时,他还是感到一种离奇的恐慌。 尹莫抬起头,再次看着岳迁的眼睛,“你害怕了吗?” 岳迁没有思考就摇头,“不,我只是……” “你还是害怕。”尹莫苦笑,“你总说我是个变.态,但你没有看到我最变.态的时候。” 尹莫抱着头,小幅度地捶着,声音喑哑,“我没有办法,我失去你了,我接受不了,为什么我一个人还活着?为什么他们烧掉你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我……” “好了,好了!”岳迁抱住尹莫,拍着他的背,“我还活着,我好好在你身边,我们谁都没死!尹莫,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脏是不是跳得很厉害?”他抓着尹莫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肌肤相触,是熟悉的体温,是让人安心的气息,尹莫终于平静下来,靠在岳迁肩膀上,“我将你的骨灰藏了起来,没有很多,只有一小瓶,我有时把它带在身上。” “后来呢?骨灰和玉有什么关系?”岳迁问。 尹莫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最后一次去见你时,它就挂在我胸口。” 岳迁汗都出来了。从他身体里爆发的,那或许是世界意志的力量,给了他与尹莫重开的机会,而尹莫被卷入的瞬间,带着他的骨灰。 这……意味着什么? “它跟着我来了。”尹莫说,这一套号称高人开过光的玉,是他还在襁褓里时,尹母就已经求来,放在家里。他记事后,看到它们,就有奇怪的感觉,尚且年幼的他并不知道那种感觉代表什么,他只是很喜欢玉,戴上就会很开心。见他喜欢,尹母也很欣慰,觉得这玉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也许真如高人所言,与他相合,能够保护他。 尹莫摸索着玉,手指停留在那条纤细的缝上,“这里面,装的是你的骨灰。” 岳迁不能理解的是,尹母怎么会去求装有骨灰的玉,这不是在诅咒孩子吗? “她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尹莫解释,毕竟没有人会故意把玉打开,看里面装着什么。而随着年龄增长,他和玉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他开始看到一些“上一轮”的零碎片段,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一套玉,只有小孩能戴,他十多岁时,手镯、脚环就已经戴不了了,它们被装起来,长年不见天日。有一天,当他再一次想起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他像是被牵引着,拿出了抽屉最底下的玉。他看着它们,明明他很喜爱它们,却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把它们砸开。 他那么做了,断裂的玉里,流出了陌生的粉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剧烈奔涌的情感让他泪流满面。他仓促地将粉末和玉收拢,很久没有再打开。 之后,他出国留学,数年后归来,住在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房子,在那里,他想起了更多的事,那些记忆催促着他离开南合市,成为一个白事从业者。 在朔原市做的那个纸人,并不是他做的第一个纸人,他的记忆有问题,他记得不自己做过多少个,但纸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岳迁哑声道:“写我名字用的墨里,有我的骨灰。” 尹莫点点头,有些紧张,“岳迁,我……” “如果被留下来的是我,我可能会比你更过分。”岳迁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挖一点骨灰怎么够?我会把你整个骨灰盒都带走。” 尹莫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你不害怕?” “是你,所以我不怕。”岳迁揉着尹莫的头发,拿起挂坠甩了甩,“只剩这里面的一点了?” 尹莫点头,“应该是。” “你做纸人的时候这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岳迁在尹莫太阳穴戳了戳,“我的英明神武纸人是一点没继承,倒是好吃懒做全学去了。” 尹莫将岳迁乱碰的手抓过来,亲了亲,“但那也是你。” 纸人的谜解开,骨灰也没那么可怕了,岳迁问:“那个高人是谁?为什么被你带来的骨灰,会在他手上?” 这个问题尹莫答不上来,他在不断地想起、忘记,在他得到足够多的记忆时,尹母已不在人世,他打听不到高人的来历,旁敲侧击问过尹年,尹年一头雾水。 没有答案的事,岳迁也只能暂且放下,两人依偎片刻,尹莫想将挂坠戴上,岳迁却抢了过来,“现在我就在你身边,你不需要睹物思人了,这个就物归原主吧。” 尹莫想了想,点头。 岳迁放松地往他怀里一靠,“听你和尹年说起你们的妈妈,我也有点想我妈了。” 岳迁其实很少想起父母,他们走得太早了,而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也不像其他父母那样给与孩子足够的陪伴。妈妈,爸爸,这似乎是两个亲昵却也陌生的符号,想起来也行,遗忘了也没有太多舍不得。 但血缘关系在那里,非要想的话,他还是能想起父母的模样,还有不多的相处点滴。 岳小旭,宁翎,这是他父母的名字,生前,他们是一个大学研究中心的学者。岳小旭比宁翎年轻不少,跟着宁翎做研究。据说他们是奉子成婚,宁翎太忙了,只扯了证,没有办婚礼,领证时岳小旭才22岁,进入研究中心不到三个月,而宁翎早就是研究中心一个科研小组的牵头人。 这桩婚姻自然是引起很多讨论,有说宁翎身为女性,却搞职场骚扰那一套,老牛吃嫩草,也有说岳小旭太有心机,为了争取小组里的位置,出卖身体。 之所以有那么多闲话,抛开时代的偏见,也因为岳小旭和宁翎这两人实在是很不搭。宁翎学术成就斐然,是业内一位泰斗最青睐的徒弟,年纪轻轻就握着重要专利,在遇到岳小旭之前,一心投入工作,研究中心的领导给她介绍了不少优秀的男性,她以太忙为由,见都不去见他们。 和宁翎的工作能力相比,她的外形实在不算出众。岳迁看过外公外婆的照片,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一对俊男美女,但他们优越的五官,全被宁秦继承去了,宁翎长相普通,只是气质比较加分。 宁翎拒绝相亲,领导很为她的婚姻发愁,那时候,一个女人到了年纪不结婚不生小孩,是要被议论的,也不利于往上升。 谁也没想到,宁翎这个看上去对爱情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女强人,居然会爱上自己手下的实习生。 岳小旭的外形,那是相当惹人注目,他留学归来,留着一头长发,研究中心有些男人看不惯他,觉得他不男不女。女人对他则多了几分好奇,觉得他漂亮,那时像他这样打扮的男人着实不多。 他和宁翎是如何好上的,岳迁听宁秦说过,但宁秦是宁翎的弟弟,立场是歪的。对岳小旭抢走了姐姐这件事,宁秦耿耿于怀,当着刚失去父母的小屁孩岳迁的面说,岳小旭是个带来灾祸的狐狸精。之后又后悔,连忙抱着岳迁道歉、安慰。 岳迁其实没怎么难过,他也觉得岳小旭像个狐狸精,不然怎么把宁翎哄得结了婚? 有段时间,岳迁和父母一起住在研究中心分给宁翎的房子里,幼小的他看着他们亲吻,拥抱,虽然不懂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但觉得很高兴。 他们不常一起回来,如果是宁翎独自回来,会冷清很多,草草给他做个饭了事。宁翎不太会带小孩,和他说话也带着点学者的矜持。 但如果宁翎和岳小旭一起回来,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亲吻之后,总是会注意到睁着大眼睛打量他们的岳迁,这时的宁翎比平时温和,会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将他抱起来,叫他宝贝,问他在家有没有乖乖的。 第307章 他很喜欢靠在宁翎怀里,宁翎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不是香水,应该是研究中心某种药物的味道。 岳小旭比宁翎更早适应家长的角色,可能因为他年纪小,自己还是个大小孩,他最喜欢将岳迁高高抛起来,或者举起岳迁跑来跑去,嘴里发出开飞机的声音,“飞啦!起飞啦!” 岳迁又害怕又喜欢,用最大的力气死死抱住岳小旭的手臂,一趟飞机开完,父子俩开怀大笑。 但宁翎在的时候,岳小旭收敛很多,他很擅长做菜,宁翎陪岳迁看绘本时,他就在厨房忙碌。 想到这,岳迁有些诧异地顿了顿。原来儿时的记忆还这么清晰,他们短暂却也真切地存在于他生命的初始,却没能陪伴他长大。少年时,当他回忆小时候,下意识不去想失去父母的伤痛,刻意遗忘他们,想到的只有和宁秦一起生活的片段,有快乐,常吵架,他把宁秦气得掉眼泪,他偷偷内疚,没有死亡,没有失去。长大后,他已经不会主动去想童年了,父母和那场事故一起,被他丢在了很远的地方。 但他们其实没有远走,他们还好好地留在他的记忆里,尽管不多,但他记得他们。 “是什么事故?”尹莫问。 “一项什么实验,具体的不清楚。”岳迁说,人员没能及时撤离,宁翎身为负责人,留到了最后,岳小旭一直陪在她身边。那场事故死了两个人,就是宁翎和岳小旭。调查持续数月,最终认定,是岳小旭操作失误。 年幼的岳迁,对死亡这种事的感知是很钝的,并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父母,再也闻不到宁翎身上的味道,再也没有岳小旭举着他开飞机。即便宁秦告诉他,他们都死了,他也只是觉得,他们被关进研究中心,要是不完成工作,就不会回来陪他玩。 他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哭,反正他也不是很需要他们,他们不在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家玩积木,他很喜欢积木,可以玩一天,不吵不闹,不打搅任何人。 岳迁渐渐想了起来,自己小时候的性格和后来并不一样,内向乖巧很多,不怎么表达,也很少哭,不会索取。宁翎不喜欢哭闹的小孩,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必须乖乖的,妈妈才会亲自己。 后来那么张扬的性格,是被宁秦惯出来的。宁秦是宁翎的弟弟,但和宁翎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从外表到内在,他们根本不像姐弟。宁翎在亲情上有些疏离,她最在意的始终是她的研究,而宁秦似乎从小就很依赖、崇拜宁翎,宁翎死后,这份情感、不舍、不甘被转移到了岳迁身上。 所以宁秦给了岳迁最好的生活,少年时期的岳迁甚至被养得无法无天,那份骄纵,要不是当了警察,难说岳迁不会成为祸害。 尹莫准确地点评道:“所以你现在来祸害我了。” 岳迁给了尹莫一个头槌。 “你看看!红了!”尹莫摸着额头控诉。 岳迁扣着尹莫后脑,亲了亲他被撞红的地方。 “你说,如果我身体里真的有世界意志的力量,我这样的,算不算觉醒的版本之子?”岳迁眼中泛起迷茫,“那我的异能又是什么?” 这问题岳迁私底下想过很多次,从他和尹莫的记忆来看,“上一轮”他们就清楚知道他是版本之子,并且以此作为对抗林腾辛的筹码。版本之子应该有的异能,他感知不到,总不能说最后他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才是他的异能,那时候他都已经死了。 “穿越?”尹莫说:“会是这个吗?” 岳迁摇头,“但你也能穿越,王学佳也能穿越,你在穿越之外,还能和灵魂对话,那才是正常的异能。” 尹莫说:“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岳迁换了个姿势,“尹江有异能,居叶伟的父辈也有异能,世界意志赋予的异能,有一定的继承关系。” 尹莫听懂了,“所以你觉得你父母可能有异能?” “我爸肯定没有,他在学术上没什么成就,我妈还真有可能,怎么说,她聪明得过头了。”岳迁说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认真起来,“我长大一些之后,对研究中心那场事故有了点了解,我一度认为,那是敌国的间谍行动,目标就是我妈。我虽然不懂她的那些研究,但肯定很重要,她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是武器科研领域的重要人物。” 尹莫问:“你后来亲自调查过吗?” “没有,进入警校后,我发现自己在异想天开,那确实只是一场操作不当造成的事故,谁也不愿意看到。”岳迁皱着眉,“但假如她有异能,而这个世界也早就有版本之子觉醒,她的死可能和世界意志有关。” 岳迁忽然看向尹莫的眼睛,“我们这两个世界关联性这么强,是因为都有版本之子觉醒吗?” “长寿。”尹莫说。 岳迁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家长寿,没有人病死,这更像异能。”尹莫说:“‘这边’的主要异能是长寿?你们家的老人,寿命怎么样?” 岳迁想了想,岳小旭是孤儿,父母不详,他在小镇的福利院长大,靠奖学金念书,岳迁从未见过他老家的人。宁家这边,岳迁出生的时候,外公外婆都还在世,外婆还带过他一阵子,宁翎出事后,外婆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不久就走了,后来外公也走了。宁家倒是有远房亲戚活了快一百岁,但五六十就病死的也不少,和谢家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想办法打听谢家现在的情况。”尹莫说。 岳迁担心的事很多,正要阻止,尹莫抢在前面说:“我做白事,和一些大师打交道更方便,也不容易被怀疑。你要避着宁秦,不好行动,这事就让我来做。” 岳迁不能一直将尹莫拴在身边,他们穿到“这边”,是来解决问题。他点点头,打开相册,将钢琴照片放大,“我去找林腾辛。” 尹莫和岳迁一起看照片,须臾,忽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岳迁。岳迁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刚才说,你小时候,听你爸说过,他和你妈妈是在研发武器?”尹莫说:“那他们那个研究中心,研究的是物理?” 岳迁愣了会儿,在意识到尹莫所想时,脸色一白。 第172章 版本之子(25) 岳迁对宁翎、岳小旭的认知早就非常淡了,如果不是今天刻意去想,很多事情都像是小时候走马观花看过的戏,即便一边回忆一边向尹莫讲述,他也依然能感到,自己和他们隔着一层拉不起来的帘幕。 小时候,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加减乘除都经常做错的孩子,父母的工作内容对他来说,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天方夜谭。他只知道他们都是学者,宁翎从不会在家里说起工作,他们的小家庭像个母系群落,宁翎有绝对说一不二的权力,她高高在上,谁都无法向她提要求。 岳小旭也很少说工作,但有一次,他又把岳迁举起来开飞机,父子俩玩过了头,岳迁开心地说长大了想开真正的飞机。 “好啊,那我们迁迁今后要当飞行员,开最大的飞机,载最多的人。”岳小旭将岳迁抛了起来。 “唔……爸爸,你说的那种飞机太普通了。”岳迁喜欢看电视,对战斗机很是着迷,“我不要别人坐我的飞机,我想开战斗机,嗡~嗡~” 岳小旭眼睛亮亮的,“战斗机啊,那算是武器哦,爸爸和妈妈也在研发武器。” 岳迁兴奋道:“真的吗?也可以飞吗?” 岳小旭抿着唇笑,“迁迁还小,现在还不能告诉迁迁。” 这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岳迁记得后来岳小旭再也没有提过武器,半年后岳小旭和宁翎在研究中心的事故中丧生,就更没人再跟他说什么武器不武器。 现在尹莫提到,岳迁一下子将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极其震撼,甚至是惶惑的情绪笼罩了他。他盯着尹莫,喉结动了动,话堵在嘴边,但没说出来。 “你也想到了?”尹莫说:“你父母的研究……” 岳迁连忙抬起手,示意尹莫先停下,“我再想一想。” 尹莫点点头,起身去拿了瓶水,站在茶几边,一边喝,一边看着岳迁。 岳迁脑子像烧了起来,在“那边”,居叶伟告诉了他和尹莫世界的一部分真相,他们能够来回穿越的这两个世界,只是万千世界中的一个角落,其余的世界目前看来是无法互相干扰的,极其偶尔,会有穿越的情况发生,但似乎不能来回。 为什么这两个世界存在那么强的关联性?一边发生的事会影响到另一边,他奇怪的穿越能力又是怎么来的?这是个谁也解释不了的谜。 他与尹莫讨论过,也许这和两个世界离得很近有关。但其实这种解释放在平行宇宙的概念中,非常可笑。 更可能的情况是,有一个外力让两个世界连通起来。 那么这个外力是什么? 穿越并不是世界意志赋予他的异能,那他穿越的能力从何而来?他扭转时空的恐怖能力从何而来。 第308章 他的父母生前研发武器,武器和物理联系起来,岳迁手心渐渐出汗了。 “也许是一种利用物理法则的武器,也许没那么复杂,但研发途中,出现了某些意外情况,将两个普通的世界勾连到了一起。”尹莫说:“那个研究中心,是什么背景?” 岳迁张了张嘴,答不上来。宁翎和岳小旭都有留学背景,回国后宁翎名义上是柏山科技大学的副教授,岳小旭名义上在该校读博,但实际上他们既不教书,也不听讲,整日在隶属该校的研究中心工作。 岳迁高中时出于好奇,独自前往柏山科技大学,想看看研究中心现在是什么样,但研究中心已经消失了,他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也早已拆迁,研究中心和家属院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失落地回到南合市,问宁秦研究中心为什么没有了,宁秦当时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讶然,但岳迁急于知道研究中心的事,无暇关注宁秦的反应。 宁秦说,他只知道柏山科技大学撤销了以前开展的一些项目,具体原因不清楚。他缠着宁秦,宁秦没办法,说去打听。 尹莫问:“然后呢?打听到什么?” 岳迁按了按额角,“没有下文。” 十几岁的少年,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有兴趣的事,明天就抛之脑后。南合市和柏山市虽然离得不远,但到底不是一座城市,宁秦很忙,不能说走就走。岳迁起初还催促他快点打听,没多久就把这事给忘了。宁秦也再没主动说起。 尹莫听完,“这么看来,宁秦可能确实有事瞒着你。你工作后也没有再打听研究中心的事?” 岳迁摇头,“哪有那个精力。” 尹莫把冰水喝完了,沉思片刻,“假如我们穿越的根源,这两个世界有关联的根源真的是你父母的研究,你说,我们会面临什么?” 岳迁眼里有些空,“我不知道。但总觉得,一些疑问找到了解释。” 尹莫看向岳迁,“谢围案暂时放一放,我可以先去一趟柏山市,研究中心既然存在过,有那么大一群人,就算消失了,也必然有迹可循。” 岳迁想了想,“不,这件事我来做。我是他们的儿子,我打听他们的事,再正常不过。我正好用这个理由,去试探我舅。” 尹莫将手搭在岳迁肩上,岳迁愣了下,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转头和尹莫对视。半分钟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岳警官,你很紧张。”尹莫低沉的声音在岳迁耳边响起,“放松,我们只是猜到了一种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再去验证就好了。” 岳迁吐出一口气,腰一软,靠在尹莫身上,“穿越这么多次,还重开了,发生再离奇的事我都不奇怪,只是突然发现这一切的根源可能是我的父母,这种感觉很陌生。”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来适应。”尹莫安慰似的在他手臂上轻拍,忽然笑了笑,“和你父母比起来,你是不是个文盲?” 岳迁猛地直起腰,差点把尹莫给撞了,“有你这么开解人的?我是文盲,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我好歹读过大学,你高中毕业证拿到了吗?” “在‘那边’没有,在‘这边’,我好歹算个留子。”尹莫微笑,“和你父母一样。” 岳迁啧啧两声,“什么山鸡留子。” “人身攻击啊?” “那你也去研究武器?” 尹莫的手落在岳迁腰上,“算了吧,我还是更想研究你。” 岳迁反身把尹莫压在沙发上,对视几秒,吻了下去。 “你这周想回老家?”宁秦诧异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怎么突然想回去?” 岳迁站在积案队的走廊上,语气轻松,“我这不是有男朋友了,前两天尹莫带我和他哥见了面,互相了解了下,我有点想爸妈了,也想给他讲讲我小时候的事。” 宁秦沉默。 岳迁笑道:“但我想了半天,能想起的事很少,我都快忘记爸妈了,就想着回老家翻翻老照片什么的,我妈以前的东西都放在老家吧?” 宁秦似乎在走神,顿了两秒才道:“啊,对。” 岳迁又道:“我没钥匙,老家那么大,我也不知道你和外公是怎么整理分类的。宁总,要不你跟我一起去?顺便给我讲讲你姐的事啊。” 宁秦说:“我让小黄把钥匙给你送去,我就不去了。” “别啊舅舅,我就你一个舅舅,你不给我撑腰怎么行?”岳迁耍起赖来。 宁秦皱眉,“撑什么腰?” “尹莫有他哥撑腰,他哥来的时候,把尹莫小时候戴的玉都拿来了,还说了很多尹莫小时候的事。”岳迁很憋屈,“我呢,我孤儿一个,没哥哥疼,唯一的舅舅还不肯陪我回老家,我爸妈走的时候,我才多大,我根本记不起以前的事,想跟尹莫分享吧,都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岳迁继续发功,“舅,你不是老念叨我只知道工作,要孤老一辈子吗?我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男朋友,你又不支持我?” 宁秦叹气,“我调整一下安排。” 岳迁马上雀跃起来,“那周六早上我来接你,别吃饭啊,我带爱心三明治给你吃!” “谁要你的爱心三明治。” 话是这么说,但周六宁秦还是起了个大早,运动完冲了澡,什么都没吃,接过岳迁笑嘻嘻送来的三明治。 三明治做得很实在,肉和蔬菜都是完整的大片,岳迁一边开车一边自夸,“还行吧?尹莫一口气能吃三个。” 宁秦本来吃得好好的,一听尹莫,胃口一下子不好了,“哦,那他很能吃啊。” 岳迁大笑,“你俩有点像。” 宁秦挑眉,“我和他,像?” “都爱阴阳怪气。”岳迁学着宁秦刚才的语气,“那你只吃一个,你很不能吃啊。” “……”宁秦无语了会儿,忽然说:“他阴阳怪气你?” “这叫情侣之间的情趣。”岳迁冲宁秦眨巴眼,“没有伴儿的人可能体会不到。” 宁秦冷着脸,“注意行驶安全,小心被你的交警同事抓到。” 宁家的老家并不是“那边”尹家和岳家那种宅子,是岳迁外公外婆过世前住的老别墅,在南合市边缘。宁翎和岳小旭去世后,岳迁曾经被老两口接去,短暂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不久外婆不行了,宁秦才把岳迁接走,跟着自己。 岳迁对老家印象并不深刻,那里给他留下的最鲜明的印象,就是不断的白事。 父母的白事,外婆的白事,外公的白事。每场白事都办得十分热闹,老一辈的人讲究这些,不管亲人过世是多么悲痛,白事一定是盛大而热闹的。 白事之后,满地残破的纸钱似乎才是至亲心情的真实写照。幼小的他看着外婆默默流泪,整理妈妈和爸爸的遗物,又看着外公面无表情地整理外婆的遗物,再稍微长大一点后,看着舅舅把外公的遗物收拾装箱。 老家成了死亡的见证,死去的人的一切都停留在那里了,活着的人很多时候甚至想不起他们。 岳迁很多年没有回来过,看着陌生的房子渐渐向自己靠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它,居然这么小吗? 没长大之前,他觉得它很大,灰黑色的砖瓦,高耸的围墙,它就像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公一样威严。但此时站在它斑驳的院门前,它看上去那么普通,只是一个随着城市的发展,而被遗落的老房。 宁秦看了看岳迁,“不敢进去?” “有点感怀。”岳迁接过钥匙,“怎么会不敢。” 宁秦每年都会请人来打扫维护几次,但没有人住的房子再怎么维护都会迅速失去生气,院子里的草疯长,有一面墙已经被爬山虎侵占了。 房门打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岳迁脑子里闪回一些在这里生活的片段,宁翎和岳小旭带他回来小住,他偷听外公和员工打电话,外婆和保姆一起讨论做什么菜,还在读书的宁秦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 那时整套房子还很新,很明亮,像个水晶打造的宫殿。 岳迁往楼上走去,他记得这里一直保留着宁翎的房间,是三楼最大,采光最好的一间,旁边一间则是他的,外婆盼着宁翎带丈夫儿子回来住,宁翎没了后,外婆总是在那房间里发呆。 宁秦也跟着上来,“你想听什么?其实你在这里住的时间很短。” 岳迁在宁翎房间里走了走,打开柜门和抽屉,里面放着少量衣物和书籍,岳小旭没有家人,因此他的遗物也收纳在这里。岳迁看下来,没有找到任何和他们研究有关的资料,甚至连写着研究中心字样的东西都没有。 “舅舅,你记不记得我高中时一个人去过柏山市?”岳迁问。 宁秦神情微顿。 “我去找那个研究中心,但它和我小时候住过的家属院一起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岳迁看着宁秦的眼睛,“我回来问你,它们为什么不在了,什么时候不在的,你答应我,会去打听打听。” 第309章 宁秦别开视线,走到窗边。 “但是你后来没有跟我说,我也忘了。”岳迁走到宁秦身边,继续看着宁秦,“自从我成了孤儿,你就是最疼我的人,我的很多无理要求,你都依我,我要什么,你都想办法给我找来,但唯独这件事,你把我敷衍过去了。” 宁秦说:“我没有敷衍你。” 岳迁说:“那是你也没有找到答案吗?还是说,你知道,但你不想让我知道。” 宁秦猛地看向岳迁,眼中有很复杂的东西。 岳迁问:“那个研究中心,是不是有问题?那场事故……” “那就是事故而已!”宁秦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不是现在的警察才会认真调查,以前的也会!” 岳迁停下几秒,“他们那个研究,研究的到底是什么?我爸妈到底在做什么?这个屋子里放的就是他们的全部遗物了,他们所有精力都放在研究上,那是他们的心血,就算是事故,也不能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吧?” 宁秦明白岳迁这是有备而来,翻开相册,这本相册里的宁翎还很年轻,在读书,每张照片都挂着笑容,而宁秦则是个小孩。 “你妈妈研究的内容,我也不清楚,她很小的时候就对物理、化学、天文这些东西感兴趣,她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人,她学得越多,我就感到她离我越远,尤其是她留学之后,和我们逐渐没了共同话题。” 宁秦回忆,他曾经去国外找过宁翎,宁翎在校外租了房子,但几乎住在实验室,只带他玩了一天,就是那一天,宁翎也不断打电话,关心数据。他死皮赖脸跟着宁翎,宁翎只好带他去开会,宁翎见的那些人都是科学家,他们说外语,用的都是专业术语,他听不懂。 回国后,宁翎更是扑在科研上,但让父母和他都感到意外的是,宁翎这个学术狂居然有了心上人,并且很快结婚了。宁翎和岳小旭的婚姻,其实一直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他们希望宁翎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而岳小旭非但没有任何背景,还是个孤儿,虽然成绩很出众,靠自己出国深造,但已经有一个学霸女儿了,不需要一个学霸女婿。 宁翎走的完全是和父母的设想相悖的路,双方有许多隔阂,宁翎从不在回家的时候说自己在研究中心具体做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宁秦只知道她在柏山科技大学供职。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那个研究中心的水很深,我当时想,既然它没了,那就没了吧,人也早就不在了,你过好之后的日子就好。”宁秦说。 “水深?”岳迁知道重要的信息马上就要来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宁秦只得继续说,“他们那个研究中心,叫莱茵格实验室,名义上归柏山科技大学管理,但实际上背后提供资金技术支持的,是两个国外的科技企业。这两个企业都有军工背景,和我们国内的相关企业有很多合作,它们旗下还有生物制药之类的实验室。柏山科技大学让莱茵格实验室的存在变得合法合规,至少在当时,在表面上是没有问题的。至于里面的人具体在研发什么,外界根本不知道。” 岳迁燥热起来,这样的研究中心如果放在现在,绝对不可能存在,难怪在那场事故之后,它就消失了,连为了学者们修建的家属院都拆了。 “出事后,我和你外公去清理遗物,你外公提出把你父母的工作资料交一部分给我们,我们看不懂,只是留个念想,但柏山科技大学拒绝了,理由是研究资料高度保密,即便是直系亲属也无权知晓。”宁秦那时还是学生,几乎没有社会阅历,后来又找过校方几次,莱茵格实验室已经解散,那两个企业退出,资料早已被封锁带走。 宁秦已是商人,很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气息,宁翎和岳小旭当年的研究很可能不光彩,他们去世了,赞助的企业也早已离开,柏山科技大学和研究中心有关的负责人离职,出国,一切像是画上了句号。这时候非要剖根问底,必然引来祸端。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了吗?”宁秦说,“我越来越不懂我这个姐姐,但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会希望你因为她而面临危险。她和你爸的死已经把门关上了,他们不想你再把门打开。” 宁秦停了半分钟,凝重地看着岳迁,“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想再失去亲人。” 第173章 版本之子(26) 岳迁还有很多话想问,但宁秦此刻流露的担忧将他所有想问的,都堵在了胸口,这场试探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宁翎和岳小旭的遗物不多,岳迁全部看了一遍,暂时没发现任何线索,他抱着宁秦拿出来的那本相册下楼,宁秦看了眼,“你想带回去?” 岳迁说:“给尹莫看看。他也给我看过他家人的照片。” 宁秦点点头。 “我妈和我爸,是怎么在一起的?”岳迁说:“我妈不像恋爱脑吧,外公他们也很反对。” 宁秦似乎至今都对自己这个外表轻浮的姐夫很有意见,想了会儿才说:“你妈妈当然不是恋爱脑,她是最聪明最理智的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旦决定了,我们再怎么反对也没用。” 岳迁问:“那她想要什么?” “长得漂亮的男人。” “……”岳迁着实噎了下。 “你以为女人就不好色?女人好起色来,不输给男人。”宁秦哼了声,“她接触的那群人里,男人居多,但大多长得歪瓜裂枣,最普通的长相在里面也算是帅哥,搞学术的,你自己想。” 岳迁眼前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秃头,啤酒肚,或者面黄肌瘦。这…… “你爸这个人,那个年代蓄头发,你妈妈还形容他的头发能去打广告。”宁秦说着没忍住笑了笑,“长相别说在一众学者中,就是放在外面,也是特别好看的那一拨,还年轻,留学回来,有点本事,你妈妈这不就着了他的道了吗?” 岳迁说:“我怎么听着感觉你是在夸他啊?” “既然你问到,我客观陈述而已。”宁秦叹了口气,“他都把你妈妈迷成那样了,能是什么普通人吗?” “那我爸那边的人呢?你接触过吗?”岳迁又问。 “他没有家人。” “我知道,但人总有个根吧。” 宁秦摇头,“我懂你意思,他在福利院的关系,遇到你妈妈之前学业生活上的关系。但确实没有,他读中学时就得到资助,出国读书去了,在国外可能有点关系,但回国后,他唯一的关系就是你妈妈,再广一点,是我们宁家。” 岳迁沉默几秒,“他们吵过架吗?” “你和他们一起生活,你问我?”宁秦皱起眉,似乎不想再谈论姐姐姐夫了。 “我那时才多大,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事。”岳迁摩挲着相册粗糙的封面,“我觉得他们都离我很遥远,我小时候老是一个人待着。” 宁秦眼里浮起心痛,走到岳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清算起小时候来了?” 岳迁说:“现在不是有句特别流行的话,叫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来弥补吗?还有原生家庭的痛,一辈子都……” “有完没完啊?”宁秦打断,“我还没给你弥补够?还原生家庭的痛,你今天是故意来气我的是吧?” 岳迁笑起来,哄道:“早就弥补好了,有我宁总在,我那哪儿叫痛啊!” 宁秦打量他,总觉得他心里藏着很多事,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生活也安定下来了,男朋友也有了,就给我安稳地过着,别成天想东想西。” “知道了知道了!”岳迁指着相册里十多岁的宁秦笑,“乖舅,你小时候怎么是妹妹头啊?谁给你剪的?外婆?” 宁秦一把将相册合上,“宁翎女士剪的!” “哈哈哈我妈手艺不错,剪这么齐!” “我要是宁秦,我也恨你爸。”尹莫看着宁秦的妹妹头照片,姐弟俩背后是荷花池,宁翎笑得很开怀,宁秦比较腼腆,紧紧抓着宁翎的裙子,看得出感情很好。 “我看你是和我爸同类相斥。”岳迁刚洗完澡,浑身热气腾腾,正坐在风扇前擦头发。 尹莫挑眉,“我和你爸,同类?你爸喜欢女人,我喜欢你,啊,原来岳警官是女士!” 岳迁将半湿的毛巾一卷,狠狠扔向尹莫,尹莫笑着接住,走过来帮他擦头发。 “你们都留长发,你比他还长一点。”岳迁掰着手指头数,“你们的长相都是漂亮那一挂的。” 尹莫说:“哟,多谢夸奖。” 岳迁给了他一肘子,他腰往旁边一挪,肘子擦着腹肌划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岳迁继续掰手指头,“你们都是狐狸精!” 尹莫说:“哎你这不肖子,这么说自己的爸爸不好吧?” 岳迁一想也是,小声对岳小旭说了声“对不起”,又道:“那我只说你,狐狸精,净会勾引人。” 尹莫点头,“嗯,是爸爸的错。” 第310章 岳迁猛然发现自己被耍了,一把抢过毛巾,勒在尹莫脖子上,“敢占我便宜!” 尹莫的手已经按在岳迁腰上了,“那再占点儿可以吗?” 餍足后,岳迁放了很久的空,缓过来之后,才慢慢回想宁秦今天给他说的事。之前他只是怀疑研究中心有问题,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宁翎和岳小旭所在的莱茵格实验室一定有问题,问题的核心就在那两个外国科技企业,而柏山科技大学,也许是被利用了。宁秦没有说那两个企业叫什么,可能他不想说,可能他也不知道,毕竟当年的研究有各项保密协定。 看来想解开谜题,必须去一趟柏山市。 “我去吧。”尹莫说:“你不能随便离开南合市。” “你不是要查谢家?”岳迁说:“你还能分裂出来一个你?”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而等着他们去调查的事太多。尹莫正在思索,岳迁突然掰过他的下巴,流氓似的说:“你要是能分裂出一个你,那不如和我谈恋爱。” 尹莫皱眉,“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岳迁哈哈大笑,将他的下巴一甩,“当然耳熟,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模仿一下罢了。” 尹莫却没笑,有点担心,“你真要查莱茵格实验室?” 岳迁严肃起来,“我一想到可能是我父母的研究,造成两个世界有了联系,造成我能够穿越,我就放不下,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荒唐,但确实能解释一些事。我必须找到答案。居叶伟说过,绝大多数版本之子,终其一生都不会察觉到自己是版本之子,他们善良强大,他们的善是世界运行的根基。那为什么林腾辛会突然觉醒?是不是两个世界产生联系时,有什么变故刺激他觉醒?” 尹莫说:“这不可能,林腾辛觉醒的时候,莱茵格实验室都还不存在!” “真的吗?”岳迁说:“你再好好想想,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是不一样?而且不同时间上的事是不是在同时发生?” 尹莫眼里掠过一丝茫然,但很快,他理解到岳迁的意思,因为他正是这种“同时发生”的亲历者——易轻强行挤占他的身体后,他来到过去,与岳迁产生交集,从岳迁手中接过了蓝色绣球。 “我有理由去柏山市。”岳迁接着说,“积案队要派人去柏山市参加一个研讨会,其他人都走不开,只有我这个闲人能去。” “我……”尹莫也想跟着去,但他话还没说完,岳迁就打断了他,“你给我好好查谢家,而且还有个人,我需要你盯着。” 尹莫说:“你舅?” 岳迁点头,“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什么都不会做,但我开始行动的话,他说不定也会做点什么。” 在柏山市开的这场研讨会,主要是分享各地最近侦破的悬案,这些悬案都很有年头了,要么靠新技术侦破,要么是刑警持之以恒地追踪,经验分享下来,对侦查年代久远的悬案有一定帮助。 但帮助不多,不然也不该岳迁这个闲人过来了。 南合市积案队最近压力挺大的,上级提了要求,必须把哪些案子给破了,队长正为抽不出人去开会而发愁,岳迁就主动请缨,队长大为惊喜,赶紧将他报了上去。 岳迁将休息时间算进去,提前两天来到柏山市,将行李一放,就匆匆赶到柏山科技大学。柏科大是柏山市排名最高的大学,培养出了不少叫得上名的人才。岳迁再次来到当年家属院的位置,那里已经盖起新的学生宿舍。 宁翎和岳小旭都是搞物理的,而物理学院亦是柏科大的王牌。岳迁往物理学院走去,最容易见到的校方人员是学生处的老师,当他提出想见院长时,老师诧异地望着他,问他是谁。岳迁拿出证件,解释有些情况想和院长了解一下。 闻讯赶来的是副院长,姓黎,五十来岁。岳迁想起宁秦对学者们的形容,不由得看了看黎院长的头顶,虽然头发是有点稀疏,但还不至于秃顶。 黎院长对警察的到来很是诧异,岳迁说起研究中心,黎院长更是讶然,眼神躲闪道:“那个研究中心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才想知道,它为什么不存在了。”岳迁说:“是因为当年那场事故吗?” 黎院长很是戒备,“我不清楚,我并不在研究中心工作。你可能要去问其他人。” “黎院长。”见黎院长想走,岳迁站起来,“刚才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很早就在柏科大工作了吧?我在研究中心附近见过你。” “你……”黎院长注视岳迁。 “你来找宁翎,好像是和她讨论什么问题。”岳迁说:“莱茵格实验室的宁翎,你还记得吗?她也是柏科大的老师,算是你的同事。” 黎院长的三角眼一下子睁得很大。 “我是她的儿子。”岳迁从容地说:“我听说莱茵格实验室背后有两个外国资本,整个研究中心裁撤,是因为这两个外国资本出了事?” 黎院长脸色惨白,“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个老师,我没有参与他们的研究项目,我无权也没有能力解答你的问题!” 黎院长逃走了,岳迁想见其他副院长,想见校长那一级别的人物,但都无功而返。 岳迁索性来到柏山市局,研究中心那场事故,警方是出了警的,必然有记录,而研究中心解散,警方也一定掌握着某些线索。但岳迁是外来的警察,柏科大又是柏山市的一张重要名片,他能接触到的警察不一定敢对他开口。 这次研讨会,柏山市是地主,调来不少精英刑警,其中有位姓关的副队长,过去和岳迁有点往来,一看南合市积案队来的是岳迁,关队长很惊讶,“岳队,你怎么代表积案队来了?” 岳迁觉得有门儿,顺着话说:“我们那边有起棘手的案子,牵扯到20年前的案子,杨队就调我去参与侦查,这一查,正好查到你们柏山市可能有线索,我这次来,事情多啊,希望关队你们能多多帮助一下。” 关队长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案子?” 岳迁问:“柏科大以前有个研究中心,莱茵格实验室,20年前发生一起实验事故,之后整个研究中心都没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关队长困惑道:“哟,这我确实不了解,咱俩一个岁数,那时才多大啊。” 岳迁点点头,“关队,我不瞒你,今天我先去了柏科大,见到的几位领导一听我在查研究中心,都含糊其辞,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说不得的东西。” 关队长没跟大学的人接触过,“当年的事故有问题?要不我帮你找找调查资料?” “那就太感谢了!”岳迁又抛出一剂猛料,“我查这个,主要是因为,研究中心有外国资本背景,出事后,外国资本全部撤走了,当时的学者也找不到。” “还有这种事?”关队长横眉竖目,他是正义感特别强,又特别爱国的那种人,“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我师父,他是老资格了,肯定知道点东西。” 柏山市局有哪些领导,岳迁心里有数,虽然他不知道关队长的师父是谁,但按年龄推算,从刑警支队升上去的,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位姓贾的副局长。 岳迁等了半小时,却见关队长灰头土脸地走过来,“那啥,岳队,不好意思,我师父说研究中心那案子,他也没资格碰。” 岳迁倒是不意外,笑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你这可不像随便问问。”关队长劲儿上来了,“你在你们重案队是什么级别,我还不清楚?你亲自查的案子,就没有小案的,而且我师父那个态度,怎么说,他肯定是在隐瞒。反正研讨会都还没开始,我再去磨磨他,你等着!” 研讨会头一天,各地分享案例,岳迁看到了贾局长,他从未见过贾局长,但贾局长却似乎认识他,发现他之后,几次看向他。 休息期间,关队长又来找岳迁,愁眉苦脸,“我硬是没想通,一个大学的研究中心,能有多大的秘密?况且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我师父啥都不肯说?这不是他的作风啊,他要是胆小怕事,哪儿混得到现在?” “贾局有贾局的考虑。”岳迁说。 “他也不知道在考虑啥……”关队长打住了,盯着岳迁,“你咋知道我说的是贾局?” 岳迁笑道:“我不会打听啊?” 关队长有点得意,“他现在不上一线了,我算是他的关门弟子。” 研讨会时间安排得很密集,岳迁无法两边跑,轮到他代表南合市发言,他完成得还算不错,下来时他再次和贾局长对上视线,贾局长沉着脸的样子着实唬人。 但岳迁并不是个不敢和领导对视的人,下午的会还未结束,贾局长提前离开,岳迁犹豫两秒,立即跟上去,在走廊上追上贾局长,“贾局!” 贾局长皱眉看着他,“会还没开完吧。” “你不也走了?”岳迁说。 第311章 贾局长显然被冒犯到,“年轻人,还是应该收敛一点,尤其是这种场合。” 岳迁正色道:“贾局,如果你没有总是打量我,我也不会早退。年轻人憋不住事,今天要是不问问原因,明天的会我说不定还会走神。” “我打量你?” “是因为我麻烦关队跟你打听的事吗?” 贾局长眉间沟壑涌起,沉默不言。 “那场事故,真的有隐情?”岳迁说:“但你不便告诉关队,他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又是一阵默然后,贾局长说:“跟我来。” 开会的地方和贾局长的办公室不在一栋楼,岳迁跟在他后面,经过大半个市局,进门后,贾局长让他把门关上,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岳迁,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岳迁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如果说他和贾局长有交集,那只能是事故发生后,柏山市警方调查的时间段。 “小关来找我,说实话我很惊讶,然后我联系了你的上级,南合市并没有哪起案子,和莱茵格实验室有关。”贾局长目光十分犀利,“岳迁,是你自己在查。” 岳迁心跳有些快,但看上去依旧镇定,“贾局,你其实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更没有必要带我来你的办公室。既然你这么做了,我猜,你有事想告诉我。” 贾局长的脸色更沉了些,最终叹了口气,“我那个徒弟,是剖根问底的性子,我不说,你又在一旁撺掇,他必然搅合进来。与其这样,不如我直接跟你说。” 岳迁放在身侧的手不经意地收紧,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渐渐在他心中弥漫。很奇怪,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害怕,也是他主动接近真相,但当真相真的来到他面前时,他又想要后退。 或许看出岳迁紧张,贾局长说:“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害你父母亡故的那场事故,并没有任何阴谋。研究中心最后关门,是因为从一开始,它的存在就是钻了空子,这其中水很深,严格说起来,柏科大既是受害者,也不无辜。至于你的父母,也都是被霍斯维克、蓝色巨星两家资本给利用了。” 第174章 版本之子(27) 霍斯维克,蓝色巨星。岳迁头一次听到这两个资本的名字。 “现在我们对外国资本、企业的审查很严格,但几十年前不是这样,很多流程都不完善,普通人对外来的一切,都抱有一种怎么说……憧憬,向往的态度。”贾局长是过来人,说起往事很有感触,“尤其是高校,别管文科工科,有和外国人合作的机会,那都是争先恐后,高校里面媚外的最多,柏科大物理学院那一批说得上话的,早就被利用了。” 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这两个资本,最开始是以推广慈善项目的方式进入国内,耕耘青少年教育领域。 当时很多落后地区的孩子读不起书,他们的父母要么在大城市打工,一年到头只能寄一点维持生活的钱回老家,这些钱花在一日三餐上,家里老人随便生个病,就能花个精光,所以要么是老人干脆不看病,在家等死,要么是小孩不读书,早早在社会上游荡。 更惨一些的孩子,压根没有父母,不是被拐卖了,就是被送去福利院。 以前的福利院和现在的不是一回事,孩子们别说读书了,就是伙食、基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哪里都需要钱,社会上没有那么多钱。 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成了孩子们的救星,他们和当地的学校、社会组织合作,选出一部分孩子资助,让他们有学可上,又赞助福利院,逐渐改善福利院的条件,并在福利院和有条件的外国人之间牵头,帮助他们领养福利院的孩子。 十多年里,有上千孤儿成为外国家庭的一员,摆脱了穷困的生活。而留在国内的,特别优秀的孩子,读高中时就会得到出国深造的机会,费用全免。很多人在国外读完书,都不会再回来了,时至今日,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在国外取得了不低的社会地位。 随着慈善项目的推进,两个资本开始与国内的高校频繁接触,设立了很多资助大学生,甚至是大学自身研究的项目。高校虽然每年都会得到科研资金,但当时高校之间的竞争,尤其是理工科高校的学术竞争很激烈,一些科研完全就是在烧钱,可以说谁的资金更雄厚,谁就更能出成绩。 在长久的交流合作中,柏山科技大学和霍斯维克、蓝色巨星建立了非常深入的关系,当时柏科大一位张姓副校长和物理学院的李姓副院长,还有一帮教授、主任被两个资本说服,计划以柏科大的名义,搞一个研究中心,做物理、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 建研究中心,在哪个大学都绝对算大事,尤其背后还有外国资本。但张校长、李院长,再加上其他资深教授,他们很有话语权,而柏科大在与同类高校的学术竞争中落了下风,急需资金和成果。校方高层权衡之下,决定接受两个资本的注资,把研究中心搞起来再说。 像柏科大这种名校,在过去是能够规避很多来自外界的审核的,而高校和外国人的交流本就最多,所以在很长时间内,研究中心藏在柏科大这个巨大而安全的庇护所里,进行着如今看来,相当匪夷所思的研究。 贾局长停顿片刻,看向岳迁,“你的父母,特别是你的母亲宁翎,就是其中一项研究的骨干。而你的父亲岳小旭,你应该知道他有留学背景,他没有家人,老家在特别贫困的小镇,你猜他这样的孩子,为什么能在高中时就得到出国读书的机会?” 岳迁喉结滚了滚,“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资助了他。” 贾局长点点头,“准确来说,他是蓝色巨星教育帮扶项目的获利者。他非常聪明,落后的环境、小镇上贫乏的教育资源困不住他,而且他性格特别开朗,福利院的孩子很多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内向、阴沉,他是他们的极端反面。这样的人,很难不被看到。所以在他还在上初中时,蓝色巨星就注意到了他,他高中考到市里的重点,得到丰厚的奖学金后,伙食跟上了,飞快长高长开。” 贾局长的视线再次落在岳迁脸上,“你继承了他优秀的基因,你们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外形。” 岳迁抿了抿唇。 贾局长继续说,像岳小旭这样几乎完美的少年,蓝色巨星立即行动,与他签协议,送他出国读书。资本已经给岳小旭规划好了未来,他完成学业后,将留在蓝色巨星在国外的研究室,成为最优秀的学者,过上备受尊敬的生活。 当然,蓝色巨星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学者,他今后的研究成果,都属于蓝色巨星。他有一张好皮囊,蓝色巨星甚至可以将他打造成学术明星,这又是一番极其丰厚的回报。 但岳小旭却提出一个要求,他不会待在国外,学成之后,他想回国,建设家乡。 蓝色巨星很是诧异,在岳小旭之前,他们已经送了上百个孩子留学,他们无一例外都不想回来。蓝色巨星给了岳小旭很多时间,让他好好考虑,但半个月后,岳小旭的答案依旧没变。 他并没有因此失去出国读书的机会,一来他实在是很优秀,二来蓝色巨星在国内也有正在推进的项目,在这些即将建立起来的实验室里,蓝色巨星需要自己的嫡系学者。 就这样,岳小旭在国外完成学业,然后回国。那时蓝色巨星已经和霍斯维克深度绑定,柏科大的研究中心也早已建立起来了。岳小旭顺理成章被安排到柏科大,名义上继续学习,实际上却是在莱茵格实验室工作。 在那里,他认识了宁翎。和岳小旭的外形相比,宁翎的长相实在不算出众,但也许是在专业上很有共同语言,两人一见如故,很快确立恋爱关系,不久连孩子都有了。 自己逐渐出现在话题中,岳迁有些不自在。宁翎和岳小旭的爱情,他是旁观者,自己亲眼看到过,也听宁秦说过。他们在一起得似乎太快了,但真正喜欢的话,哪怕只有一眼,也会产生非对方不可的执念。 宁翎和岳小旭在一起的那几年,是研究中心的平稳发展时期,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逐步与其他高校建立合作,并且接触国内相关企业,早期那些教学帮扶项目逐步被边缘化。 岳迁越听越忐忑,“他们和哪些企业合作?莱茵格实验室研究的到底是……” “我只能说,和高精尖的武器有关,需要依靠最新物理、生物等科研成果。”贾局长摇头,“这种研究要是放在现在,绝对不能由高校和外国资本来主导,一定得在多重监管下推进,但当时,柏科大和霍斯维克、蓝色巨星都钻了空子。” “那……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岳迁紧张地问。 “时代在往前走,社会、校方,还有我们警方的意识也在进步,逐渐意识到过去存在的问题。那时候你还小,你也许察觉不到,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在慢慢被改变,慢慢有了约束。”贾局长说,“不过那场事故,应该说是最关键的契机。” 第312章 事故发生之前,警方已经关注到了研究中心,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在国内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很难不引起注意,而柏科大高层也明白,他们可能下了一步非常糟糕的棋,必须尽快纠正过来,和两个资本划清界限。 但研究中心在柏科大存在那么多年,也有一些合法合规的项目,两个资本投入的巨额资金对柏科大来说也着实重要。柏科大只能一点点将研究中心剥离,不可一蹴而就。 促成合作的张校长、李院长等人得到风声,失踪了一段时间,再有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国外了。他们都是物理方面的顶尖人才,且和两个资本关系亲密,立即成为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在国外实验室的重要学者。 他们的出逃加快了警方对研究中心的调查,柏科大也启动了自查,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故发生了,两名学者死亡,大量资料被毁。 贾局长叹息,“当时我在调查组,虽然不是核心队员,但该接触的人都接触了,该去的现场也都去了,虽然我心里有很多怀疑,老局长也是,但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撑我们的判断。各项线索都指明,这就是一起操作失误引起的事故,所有人都很无辜。” 说到这里,贾局长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他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沉默下来。 岳迁看着贾局长的背影,大致明白他遗憾的是什么。时代不一样了,是很多人都会感叹的一句话,但只有经历过时代的人,才知道它是如何不一样。 岳迁听刑侦支队的老队员说过很多过去调查的不易,知名高校,重点学府,你想进去查点什么,会被百般阻挠,到处碰壁,当你打通了一切关系,终于能调查了,关键线索,甚至当事人都跑了,还查什么查? 可以想象,当时的贾局长们,在查研究中心时,面临多大的阻力。如果是现在,事故真正的原因可能早就查清楚了。 贾局长抽完一根烟,接着说,事故之后,对研究中心的调查实际上停滞了一阵子,柏科大内部也在博弈。按理说事故查完了,警方就该撤出校园了,但老局长、老队长不甘心,接连往上级打申请,列举出了霍斯维克、蓝色巨星在国内的活动可能危害国家安全,上级下定决心调查这两个资本,柏科大换了领导,正在和霍斯维克、蓝色巨星切割。 这次调查彻底让研究中心解体,两个资本撤退,但在走之前,他们处理掉了最重要的研究资料,一部分学者也早就转移到了国外。现在这两个资本在国内已经销声匿迹了,各个高校和外国资本的合作也受到严格约束,不可能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那剩下的资料呢?”岳迁问:“我能看看吗?” 贾局长摇头,“都封存起来了,我们最后找到的资料和学者,其实都不重要,他们接触不到最核心的东西。” 岳迁皱眉,“我父母到底在研究什么?” “不是说了吗?高精尖的小型武器,符合现代化战场使用。”贾局长说:“其实已经有不少类似的武器用于实战了,他们的研发虽然停了下来,其他合法的实验室这几十年技术更新很快。” 岳迁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可他不知道如何问出口,他和尹莫怀疑宁翎和岳小旭的研究触及宇宙、位面的领域,但贾局长丝毫没有提到,而这个猜测如果由他说出来,未免过于危言耸听。 见岳迁神色复杂,贾局长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并不复杂,但我不希望小关,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盯着不放了吧?证据、证人已经消失了,再怎么查,你也只有在心里琢磨出一个真相,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应该着眼现在,未来,过去那些糊涂账,就由我们这些过去的人来背负。” 贾局长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岳迁几乎被说服,但在和贾局长视线相对的一刻,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贾局长之前的话。贾局长见过他,并且到现在还能一眼认出他。 “贾局,你为什么记得我?”岳迁冷静道。 贾局长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你是死者的孩子,且你的双亲都在事故中死去了,我注意到你不是很正常?” 岳迁摇摇头,“我也是刑警,我在南合市重案队锻炼了多年,我也会留意死者的孩子,但大概不会在20年后认出对方,看了名字都不一定想得起。贾局,你是不是怀疑我父母的研究不止明面上能看到的?调查结束后,你仍在查,并且尝试过接触我。” 贾局长眼睛睁了睁,似乎惊讶于岳迁的敏锐。片刻,他问:“你对你父母有什么怀疑?” 岳迁说:“我不知道,我想看他们的研究资料、数据,却完全找不到,宁翎在我的记忆里是个比较神秘的人,她是物理学者,她能做的事……也许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些。” 贾局长审视了岳迁许久,“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岳迁反问:“你呢?贾局,你在怀疑什么?” 贾局长再次背对岳迁,这次却没有再抽烟,一段沉默后,他开口:“我们在尸检中发现,岳小旭和宁翎身上有一种未知药物。” 岳迁登时睁大双眼。没有任何人跟他提过这件事。 “什么药物?” 贾局长摇头,当时的条件,只能判断药物和癌症药物有相似之处,但不是市面上能找到的已知药物。且此事和实验事故没有直接关联。 莱茵格实验室活下来的人基本都缄默不言,等待着霍斯维克和蓝色巨星将他们转移到国外。 贾局长后来找到一个叫小陈的学者,她是宁翎的主要助手,出国前,她忧心忡忡地告诉贾局长,她怀疑宁翎在做一项非常可怕的实验,宁翎跟她说过,对科幻作品中的空间武器很向往,莱茵格实验室资金充足,设备先进,说不定能够实现她的梦想。 小陈是个很务实的学者,不理解宁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空间武器?这太遥远了,跟他们手上的项目毫无关系。 那场对话更像是宁翎随口说的胡话,后来无人再提起,但小陈发现,宁翎和岳小旭会单独留在实验室,他们在做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也没有任何资料数据留下来。 在听到空间武器的一刻,岳迁瞳孔都震了震,他和尹莫的判断进一步滑向真相。宁翎和岳小旭并没有达成具体的目标,但是在实验过程中,有什么影响了两个世界,所以不同的位面上,才有了如此多离奇的联系。 但贾局长显然对宁翎和岳小旭使用的药物更在意,空间武器这种东西,别说是在以前,就是现在,没有经历过穿越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的人,也根本意识不到它可能指向什么。 “尘归尘,土归土了。”贾局长说,“我再如何好奇,都没用,研究中心和你们的家属院都拆了,调查也早就结束,更多的工作等待着我,有些事放不下,也得放下。” 说着,他盯着岳迁,“我对你的忠告也是如此,往前看,你是警察,你肩上有很重的责任。” 岳迁离开柏山市局,回到酒店的途中脚步都有些虚浮,宁翎,岳小旭,霍斯维克,蓝色巨星,不明药物,空间武器……这些词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天已经黑了,岳迁冲了个凉水澡出来,情绪却并没有平复。贾院长说,他是个警察,他有自己的责任。然而他所经历的事,这些事的开端,他却没法对自己的队友、上级倾诉,茫茫两个世界,他能依靠的只有尹莫,只有他们在这艘破烂的船上。 夜幕下的南合市和柏山市一样璀璨繁华,宁秦离开公司,一道粘稠的目光跟随着他,他停下脚步,观察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行人步伐匆匆,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奔波,他不过是他们中并不特殊的一员。 但这样的视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身后,他能感受到那视线包含的恶意和仇恨。 “宁总,我们告诉岳迁一声吧。”秘书小黄担忧地说。 宁秦摇头,“他很忙,这些小事,不要去打搅他。” 第175章 版本之子(28) 研讨会有一周多的时间,岳迁白天在柏山市局学习,资料整理出来发回积案队,晚上时常去柏科大待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当年的事故看上去是尘埃落定了,不管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是否是造成两个世界出现关联的原因,他们都已经死了。 岳迁不知不觉走到以前家属院所在的地方,新建的宿舍楼灯火辉煌,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宿舍楼斜对面有个不大的空地,不在校园的主干道上,这会儿没什么人。岳迁在那儿找了个阶梯坐下,放空地看着宿舍。一些童年的记忆隐约浮现。 这里曾经有几个简易的游乐设施,跷跷板,滑梯,攀爬架,小迷宫。研究中心里那些学者们,要么没有生小孩,要么孩子已经过了喜欢玩这些的年纪。他没有同龄的玩伴,总是一个人一遍遍爬上滑梯,或者躲在小迷宫里睡觉。 他从来不会要求父母陪他玩,他好像天生就知道,他们不会花时间陪他做无聊的游戏。不过岳小旭每次举起他开飞机,他还是会很高兴。 第313章 宁翎很少带他来这里玩,他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就有了一个认知,妈妈很忙,妈妈和其他人的妈妈不一样。他从不主动和宁翎亲近,现在想来,是不是孩童敏锐的直觉在将他和宁翎隔绝开来?他知道宁翎是个危险人物。 岳迁捂住额头,感到思绪越来越混乱。他与尹莫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林腾辛,当他们穿越过来后,却发现了越来越多可疑的,可能和版本、世界的真相有关的事。 岳迁前几天和尹莫沟通过,尹莫已经离开南合市,目前在谢家人定居的西文市,谢家不再做珠宝生意,靠着早年的积蓄做点投资,毫不费力地维持着富豪生活。尹莫正在想办法接近他们。 岳迁有些烦躁,又给尹莫打去电话,一接通就听到熟悉的嘈杂,尹莫声音不大听得清。岳迁和他说了会儿,得知他在和西文市的同行联络感情,这帮人专门给富人做白事,有人认识谢家人。岳迁挂了电话,想着自己也该回酒店了,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却突然一黑。 他以为是坐得太久,血液一下子冲上去,但缓过来之后,周围的一切好似改变了。 校园还是那个校园,斜对面的宿舍楼也还在,可刚才还明亮的灯光变得很暗很冷,路边的路灯也是灰绿色的,简直跟荒郊野外的鬼火差不多。 岳迁一个激灵。 宿舍外面依旧有学生成群结队走过,女生在说笑,男生边跑边抢篮球,应该是很吵闹的场景,但岳迁只看得见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世界好似被按下了静音键。 仔细听,其实并不是完全安静,有很细微很嗡的声音穿过来,听不清楚。 这不符合常理!岳迁镇定下来,认真感受,视觉、听觉都变了,甚至连温度都在持续降低。他和他看到的这些人和物,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黑色罩子,灯光变暗,声音被隔绝掉大部分。 岳迁听见自己逐步加快的心跳,他被拉到什么地方来了? 有三个男生向这片空地走来,岳迁立即朝他们挥手,“同学!同学!” 可他们完全看不到听不到,甚至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也没有发现他这个人。他们穿着宽松的衣服,用手机播放音乐,开始练习街舞。岳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几次,他们从岳迁站的地方穿过。他们的动作岳迁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看得见他们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歌叫什么,但是岳迁听不清音乐。 这是重叠的另一个空间。岳迁很快反应过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离开了原来的空间,落到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能够单向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他尝试走到黑色透明罩的边缘,然而随着他的走动,透明罩也在延伸,他走不出去。 11点,游荡在宿舍外的学生逐渐少了,一些寝室关灯,跳街舞的男生也收好装备,离开空地。那里又只剩下岳迁一人,他握着手机的手出了些汗,刚才他已经尝试过,手机没有信号,打不出去电话。 他就这么被困在这里了吗?这到底是哪个空间?为什么跳街舞的男生没有被吸入这个空间? 忽然,岳迁感知到一道视线,有人在凝视他,他立即转身,视线的来处一片空茫。外面的人看不到他,那么凝视他的只能是这个空间里的东西。是谁?他朝那个方向走去,但视线瞬间转移到后方。那东西似乎在玩弄他。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岳迁回到之前坐过的阶梯边,回想这个黑色透明罩出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他给尹莫打了通电话,没说几分钟就挂了。这不是什么特殊事件,昨天他也在这附近给尹莫打过电话。 剩下的就更是普通,他坐着,看经过的学生,思考接踵而来的线索和问题。 岳迁低下头,看着地面,难道是这块空地,再加上他,才是关键? 这块空地承载了他被接走之前的大部分记忆,父母工作时,他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玩上一天,大人们都夸他懂事乖巧,从来不会哭闹,手里的玩具就是他的伙伴。 岳迁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空地距离家属院和研究中心都很近,可以大致看做一片区域,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影响了两个世界的话,这片区域是个很关键的地带,它或许残留着某些东西,而他能穿越,身上可能有着世界意志的力量,随着他在这里回忆独属于这里的童年时光,残留的东西共鸣,产生了这个奇怪的空间? 但那可疑的注视又是什么?来自谁?这片空间里难道还关着其他人?岳迁带入自己想了想,如果他被关在这里,长时间看着外面,却不能出去,一旦有人进来,他可能会兴奋不已,立即出现,和对方一起商量出去的对策。 岳迁环视周围,不知是不是他太急着去感受那道视线,反而感受不到了。 再次拿起手机,它已经成了一个不断消耗电量的废铁。岳迁静下心来,索性将此时的所思所想写在手机里。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或许像被突然拉进来一样,突然出去,或许再也出不去,能出去的话,手机里记录的将是很重要的线索。 手机用了一天,电量不多,岳迁写写停停,只剩下6%电量时,他把手机关掉了,手枕在后脑上,往阶梯上一躺。 天空也比平时暗得多,城市夜空常见的暗红消失了,只剩下浑浊的黑。岳迁盯着那些黑色,渐渐有些晕眩,眼皮打架,不知过了多久,睡了过去。 “这人怎么睡在这里?” “不会是晕倒了吧?” “晕倒的人还会抱着后脑勺呢?肯定是写不出论文,毕不了业,买醉呢!” 岳迁被说话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是早晨,几个学生正在打量他。他猛地坐起来,黑色透明罩消失了? 他的眼神吓到了面前的学生,他们纷纷退后一步,一个胆大的说:“同学,你没事吧?” 岳迁手麻得厉害,表情有点狰狞,“没事,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 “这有什么,经常有毕不了业的深夜发癫,你这不算什么。” “……” 研讨会再过一小时就要开始了,岳迁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也只得迅速离开柏科大,赶去市局。他是代表南合市积案队来的,不能因为私事迟到。 整个白天,岳迁都心不在焉,想着昨天晚上的离奇经历。手机的电充满了,他看着当时记录下来的想法,最可能的一种解释是,实验改变了空地和周边的磁场,而他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所以他进去了。 但他是怎么出来的?身为刑警,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且昨天他并不疲惫困倦,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能睡着,还一觉睡到了天亮?这太匪夷所思了。他被什么东西引诱着入睡,在他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睡成那样,又是在叫天天不灵的空间里,被噶掉腰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么想着,他忽然感到后腰一凉,下意识摸了摸,腰子还在。 研讨会的休息时间,岳迁找到一位痕检师,拜托对方帮忙看看自己手机上有没有除了他之外的指纹。 痕检师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很快,痕检师将一份报告递给岳迁,严肃道:“有人动过你的手机,我已经在系统里比对出他的身份了。” 岳迁心一沉,但那可疑者赫然是尹莫。尹末失踪后,警方提取了所有生物检材,尹末的指纹早就备案了。岳迁想起,尹莫经常玩他的手机,指纹是早就留下的。 痕检师严肃地说:“要查这个人吗?” 闹了乌龙,岳迁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手机没有被动过,身体也没有异样,岳迁实在想不通,那空间,或者空间里的东西对自己做了什么。熬到研讨会结束,岳迁又赶到柏科大,这次没有在别的地方闲逛,直接来到空地。 被夕阳笼罩的校园很美好,学生们打饭回到宿舍,拿着书本去图书馆自习,稍远的篮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比赛,欢呼此起彼伏。 岳迁坐在昨天的位置,吃着顺路买的汉堡,下意识感受周围的变化。但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也没有奇怪的事发生。倒是今天早上叫醒他的男生再次经过,看到他,惊讶地跑过来,“兄弟,你又来了啊?不就是论文吗?这么想不开?” 见对方这么好奇,岳迁索性和他聊起来,“你大几了?” “哈!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研三了,不过还不能毕业,我还得继续在这儿读博呢!” 男生是物理学院的,看着不大靠谱,但能读到博士,必然是个人才。 岳迁心思动起来,“那你在这儿有七年了吧?有没听说过这一片……有点什么怪事啊?” 男生盯着岳迁,“我看最奇怪的就是你了!毕不了业在这睡大觉呢!” 岳迁说:“我也不是想睡,昨晚在这儿想事情,突然就睡着了。” 男生笑半天,突然不笑了,“哎哟卧槽,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里是发生过怪事!” “什么?” 第314章 男生有点兴奋,说这事不是他亲自经历的,是念本科时听师兄师姐说的,这一片很久以前是个研究中心,具体搞什么研究没人说得清,但好些学者是物理学院的,后来这研究中心出事,死了人,学校在这盖宿舍,专门让男生住,就是为了让阳气来压一压。但好像没压住,有一年鬼节前后,死的人跑出来了,大晚上的,把经过的学生吓得不轻。 “鬼节嘛,那个时间正好是暑假,人相对少一点,估计就是因为阳气少,没压住。”男生说得绘声绘色,但看得出他并不害怕。 岳迁问:“那鬼是什么样?” “我又没亲眼见过,我哪知道。”男生抠了抠脑壳,又道:“哎哥们儿,你昨天不会是也看到鬼了吧?可以啊!” 可以什么可以…… “没。”岳迁说:“我就感觉这儿磁场不对劲,容易睡着。” 男生又来劲了,“磁场?有意思!那个研究中心做物理实验,说不定搞出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难说,大千世界,到处都是谜啊!” 男生东拉西扯,但岳迁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在这一片看到鬼的不止一个人,还有敏感的女生经过这里会感到不舒服,以前发生过毕不了业的学生买醉,睡在这里的情况。 男生最后语重心长地交待,“别灰心,多大点事啊,毕不了业咱就继续混着呗,食堂多便宜啊。” 岳迁继续待在空地,跳街舞的学生又来了,看到有陌生人,他们有些诧异,跳得不如昨天那么放得开。等他们走了,时间已经很晚,黑色透明罩并未出现,岳迁静下心来,开始回忆童年。 这次,他想起了更多碎片,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孤单,经过的叔叔阿姨会陪他玩一会儿,比他大的孩子有时见他一个人玩不了跷跷板,也会帮他,他太轻了,翘上去就下不来,却开心地傻笑。宁翎走过来,将他抱下来,对和他玩的孩子道谢。宁翎说话很客气,但大约身上有一股凌厉的气势,那孩子被吓到了,赶紧逃走。 宁翎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带他回家,而是和他一起在小迷宫里玩了会儿,直到岳小旭经过,一家三口才牵着手往家属院走去。 岳迁回忆得入神,周围的光再次变得晦暗,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来自身后的凝视突兀地出现,他才猛然察觉到,顿时站起来。 他又来到了那个诡异的空间,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没有迟疑,迅速冲了过去,那东西拔腿就跑,冲向宿舍。借着冷光,他看清那东西,脚步不由得一顿。 它身形巨大,犹如一个土包,它笼罩在一个斑驳的袍子里,跑起来的姿势很怪,像是四肢着地,速度很快,不管是速度还是身形,都不像人。那袍子上有许多深褐色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但岳迁觉得那可能是血。它已经冲进宿舍,岳迁心中一惊,学生们都在里面,它想干什么? 岳迁加快脚步,紧随其后,进入宿舍才反应过来,他们和学生不在同一个空间,即便站在同样的位置,学生也感知不到他们。 它正在飞快上楼,宿舍没有电梯,岳迁冲上楼梯,它在转弯处停下来,从高处俯视岳迁。它一停,岳迁也停下,隔着整段楼梯,岳迁望着它的正面。 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袍子上方,血肉模糊,仅有的一只眼睛不在眼睛该在的位置,这颗头颅比正常人头大很多,且比例完全不对,隔着袍子,岳迁想象不出里面的躯体是什么样。 看到岳迁,它似乎很兴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它完全没有张开嘴,声音是从它颈部的豁口直接钻出来的。 岳迁心惊肉跳,往前迈了两步,见岳迁有动作,它迅速转身,再次往上跑起来,经过它跑过的地方时,岳迁闻到一股恶臭,那是菜市场垃圾处理区常见的味道,肉和菜腐烂在一起,再加上血,水再怎么冲洗,都经久不散。 宿舍一共六层,走廊拉通,它跑到了顶楼,但岳迁来到六楼时,却没有看到它。它躲进了哪一间宿舍? 整栋宿舍很大,虽然每个宿舍都有学生,但在这个空间,岳迁孤立无助,他小心到极点地推开一扇扇门,直到尽头的那一间,才看到它。 封闭的空间,恶臭更加浓郁,岳迁甚至看得见它翻开的眼睑下涌起的增生。怪异的声音从它脖子上挤出,两个单调的音节,岳迁起初没有听明白,几次之后,发现它喊的是——岳迁! 这个认知让岳迁头皮发麻,“你认识我?你是谁?” 它没有回答,像是语言功能不全,又或者嘴巴已经消失了,说不出复杂一点的话语。它那个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岳迁,红血丝布满眼白,在动,像虫在里面挣扎。岳迁盯着眼珠,神智开始混乱,眼珠似乎有某种魔力,他看到那张脸,立即被眼珠吸引,而在凝视眼珠的过程中,他的思维正在被改造。 他迅速甩了甩头,再一看,它已经背过身去,蹲在阳台上。风吹起它的袍子,有一瞬间,岳迁看到了里面,本该是脚的位置,居然是另一颗头颅! 不等岳迁有所反应,它已经从阳台跳了下去,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它像是跳进了虚空。 岳迁跑到阳台,往下看,下面什么都没有。而就在岳迁紧绷着的弦稍微一松时,畸形的头颅突然从楼下的阳台冒了出来。 这不是只有一只眼睛的那颗头,是下面的那颗,它更小,整颗头被像头发一样的东西包裹,眼睛是正常人的眼睛,但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那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岳迁,岳迁竟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 仿佛被诱惑了,岳迁向它伸出手,它的头发散开,犹如蔓藤一样像岳迁的手伸来。可在即将接触的一刻,头发顿时失去生命力,垂了下去,将它的整张脸覆盖,岳迁始终没能看到那张脸的下半部分是什么样。 第176章 版本之子(29) 被头发覆盖的脸消失了,整栋楼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墓,安静像寒冷一般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岳迁惊魂未定地扶着阳台栏杆,满是冷汗的手轻微颤抖。 那张脸很可怕,那个人,不,那个怪物更是恐怖的具象化,但此时从岳迁心中涌起的却是另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颗缩小头颅上,那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难道那怪物他认识?是曾经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毫无疑问,怪物认识他,否则不会用那样……那样毫无恶意,充满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是谁? 岳迁又往下方看了看,楼下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他缓了缓,拔腿往楼下跑去,没有怪物,只有黑色透明罩外面的学生,他们对这个独立空间发生的诡异事件无知无觉,正在洗漱、打游戏、互相开玩笑。 岳迁将整个宿舍都找了一遍,怪物消失了,他站在宿舍门口,看着天上冷暗的月亮,一瞬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没能抓到。 校园的声音没能传进这一方空间,岳迁徜徉在空荡荡的路上,犹如走在一座废弃了几十年的庄园,那些建筑、树木经由黑色透明罩,投下深色的阴影,鬼影幢幢。他试图寻找那逃走的怪物,那袍子里他已经看到的头颅有两个,他没有看到的呢? 如果那个缩小的头颅是他认识的人,那另一个头颅呢?如果认识,为什么要逃跑?他用力回忆,自己认识的人里,有哪些失踪了,有哪些许多年未见。 作为刑警,他遇到过许许多多的失踪案,这些失踪案的主角,其实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找不到尸体,只有极少数最后找到人了。 是案子里的失踪者?岳迁摇头,不像,失踪者不会这么看着他。 以前的同学,有一些失去联系了,还有市局有几个失踪的警察,是他们吗?有可能,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被困在这个空间中。可是他们也没有理由逃走。 不知不觉,岳迁已经走到一栋教学楼。深更半夜,这栋没有通宵自习室的教学楼漆黑无光,但门厅却反射出一道光,岳迁注意到了,走近才发现,那是一面较大的仪容仪表镜。白天,学生经过时,可以在这里照一照。 但在此时,它似乎暗含着阴森和危险。镜子这种东西,时常出现在恐怖片中。深夜,当你站在镜子前,你不知道会映出什么,不知道将有什么从里面爬出来。正因为此,在越是诡异的环境中,镜子越是能蛊惑人心。不知不觉,岳迁已经走到了镜子前,茫然地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镜子里就是他,衣服稍稍汗湿,头发有些乱,因为呼吸急,胸口正在小幅度起伏。这张脸他每天都会看到,他对自己的外表很满意,出门、回家,经过镜子时都会照一照。看到自己的脸,他起初松了口气,但不知是不是凝视镜子的时间太长,他渐渐发现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不是他的脸或者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恰好是没有变化。 他盯着自己的双眼。 第315章 有时候,一直看着某个熟悉的东西,这个熟悉的东西会一下子变得陌生。最常见的是文字,一个文字一直不断出现,看到它的人会渐渐觉得不认识这个字了。 那是我的眼睛吗?岳迁心里发出疑问。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眼睛,镜子里的人眨了眨眼,那是眼睛被碰触后的正常反应。但他却顿时心悸。 那是他的眼睛,但是在不久前,他见过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长在一颗缩小的头颅上,被头发所覆盖,当他们四目相对时,那双眼睛朝他释放出了善意! 岳迁猛然后退,心中的惊愕难以言表。他按着自己右边的眼睛,两只眼睛都瞪得非常大,镜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头发包裹的头颅,在那坟包一般的袍子下,头颅拖着长发,从脚的位置钻了出来,头发像手一般延伸,朝他涌来! 但一眨眼,镜子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他心跳如雷,为什么他的眼睛会长在那个怪物脸上?他会被困死在这个空间,然后变成那个东西?他看到的其实是未来的自己? 不对!岳迁将这荒谬的想法赶走,一定不是这样!那不是他的眼睛,那只是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而已! 夜风从门口灌进来,树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很久远的味道,是七里香。 柏科大有很多七里香,不止柏科大,柏山市几乎每个老小区,都有这种植物,一到夏天,全城飘香。而南合市很少能看到七里香,岳迁童年的记忆伴随着七里香,环绕着研究中心家属院的碎片。那些碎片跟着七里香的味道,顷刻间将他包围。 他意识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一时间,他无法相信。但是他再次看向镜子,自己的眼睛,怪物的眼睛,重合了。 这个空间里的怪物,怎么会是他经手案件里的失踪者,怎么会是不见踪影的队友?它只可能是本来就生活在这一片的人,那颗头颅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活着的人会变成那样吗?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说出那个在喉咙里徘徊了许久的名字。 岳小旭,那个头颅,是他的父亲! 小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大人们总是笑着夸他,“小迁好漂亮啊,跟个妹妹似的!小迁眼睛怎么这么大?和爸爸眼睛一模一样!不止呢,鼻子也很像,岳小旭的优点全被小迁继承过去了!” 他长得不太像宁翎,宁翎五官寡淡,学识和气质出众,岳小旭就是硬帅,甚至有人说,岳小旭这张脸搞科研实在是浪费了。 他上小学之前特别像岳小旭,宁家对宁翎自己选择的婚姻很不满,但看到外孙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蛋,也不由得心软。岳小旭有时抱着他,和他一起照镜子,得意地说:“宝宝和爸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宝宝长大了肯定是天下第二帅。” “为什么不是第一帅?” “因为爸爸才是第一帅呀。” 岳迁长大一些后,和岳小旭反而不那么像了,整体轮廓更硬朗一些,但眼睛还是和岳小旭一样。 那个怪物的一部分是岳小旭,居然是岳小旭。岳迁按捺着狂涌的情绪,回想当年的事。 他没有亲眼见到岳小旭和宁翎的尸体,他还是个小孩,大人们怕他受不了,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他们的骨灰盒。外公带着他回南合市,骨灰盒下葬那天,下着小雨,他很茫然,他对死亡还没有准确的认知。 岳小旭的确是死了,他的头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空间?这个空间是实验形成的吗?岳小旭躲进来了?但那缩小的头颅又是怎么回事?谁会故意将自己的头颅缩小?那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吸食,最后枯萎成了那个样子。 那已经不是岳小旭了,但那眼神,岳迁不会记错,那是岳小旭的眼神,岳小旭认出他了,但岳小旭不明白,他为什么出出现。 岳迁脚步有些发软,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受到实验影响而出现的空间,当怪物出现时,他也没有太慌张,怪异的空间都有了,里面有别的东西也不奇怪。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怪物,或者说那怪物的一部分是他早就死去的亲爹。岳小旭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袍子上面那颗头颅又是谁? 岳迁心中又是一紧,进行违规实验的是岳小旭和宁翎两个人,宁翎是主导者,岳小旭在这里,那宁翎也应该…… 上面那颗头颅是宁翎? 但是岳迁没有在那颗头颅上看到任何和宁翎相似的地方,她已经面目全非了吗? 那个怪物是宁翎和岳小旭的共生体,宁翎已经彻底被什么东西给吸收掉了,上面那颗头颅是怪物的本体?过不了多久,岳小旭的头颅也会完全消失? 岳迁脑中犹如刮起暴风雪,无数猜测涌现,也许没有一个是真相。他站在离镜子有些距离的地方,一动不动,思绪完全集中在怪物身上,连身后有东西靠近,也无所察觉。 当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几乎贴着自己的怪物,那冲击感带来的恐惧简直是没顶的。 怪物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头发从袍子下方席卷而来,下面那颗头颅看不见了,而在头发即将碰到他的时候,怪物的手猛地伸向他。 他惊骇得无法动弹,眼看着那只手抓住他,下一瞬,意识被切断了。 “同学,同学!” 岳迁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他一下子坐起来,飞快环顾四周。 还是在夜里的教学楼里,但天已经亮了,叫醒他的是来打扫清洁的大爷,时间还早,没有学生进出。大爷对他很不满,见他醒了,开始数落他,大半夜不回宿舍睡觉,跑这来抱佛脚啊?抱佛脚也没看你带本书,这种佛脚不抱也罢,还在这睡着了,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吗?年纪轻轻就这么不上进,没救咯! 岳迁站起来,又一次看向镜子,白天的镜子没了夜里的诡异,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缩小头颅上的眼睛。 “走走走!还照镜子呢!”大爷挥舞扫把,“有多帅啊,照个不停!” 岳迁离开教学楼,清晨的风将他吹得清醒了些,回到现实空间的感觉十分真实。 之前也是这样,他在那个空间失去意识,醒来就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昨天那一遭,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怪物靠近他,朝他伸出手,他以为怪物是在攻击他,其实怪物只是想赶走他?一旦被怪物碰触,他就会立即被送回来? 岳小旭和怪物有关系,岳小旭是在救他? 但岳小旭为什么变成怪物了? 岳迁心绪难平,打车回市局,今天的研讨会又要开始了。岳迁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即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还是不明白岳小旭为什么变成那样。他有给宁秦打电话的冲动,问宁秦有没有亲眼看到岳小旭和宁翎的尸体,有没有亲自将他们送进火化炉。 但他不敢问,宁秦非常排斥他调查当年的事故,他不可能从宁秦那里得到答案。确认尸体,跟了火化全程的是外公,可外公早就不在人世了。 还有一个人,贾局长。 “尸体?”贾局长对岳迁的问题很诧异,“你父母的尸体,是我亲自搬上车,尸检时我也在一旁做记录。” 岳迁不可能说出他所经历的事,现在打听宁翎和岳小旭是不是真的死了,任何敏锐的警察都会觉得奇怪。他思索再三才问:“后来有没有人动过遗体?火化过程有没有什么异常?” 贾局长盯着岳迁,眼神沉了些,“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岳迁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没有被火化?” 贾局长眉心皱得很深,“你怀疑有人偷走了遗体,并用遗体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岳迁说:“我说我爸给我托梦了,说还没有入土为安,你信吗?” 贾局长冷哼一声,“岳迁,我跟南合市局了解过你,你这些年一直是重案队的中坚力量,但今年突然状态不对,居然主动调去积案队。你手上到底有什么线索?我认为上次我已经对你说得非常明白了,你现在又怀疑你父母的遗体没有被火化?” 不能再问下去了,这事只能自己摸索,再进入那个空间几次,想办法和怪物对话,也许就能找到真相。岳迁说:“是我疑神疑鬼了,抱歉,贾局。” “等一下。”岳迁已经走到门口,贾局长却将他叫住,“你的父母的确都死了,我那时只是个小兵,杂活做得多,给法医打了很多下手,看着他们被解剖,器官拿出来检验,你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你应该知道,他们不可能还活着。” 岳迁等着贾局长后面的话。 “但最后交给你们的骨灰,是不是他们的骨灰,我打不了包票。”贾局长说,“如果有人蓄意拿走遗体,可以在火葬场动手,遗体是我们警方和家属一起送去火葬场的,但火化炉的门一关,里面可能发生任何事。只是谁会去调包遗体?没人会去盯着。” 第316章 贾局长走到岳迁面前,打量几秒,“担心遗体被调包的,你是唯一一个。” 岳迁解释自己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对父母的死疑神疑鬼,贾局长倒是没有多问,他回到酒店后沉思了会儿,打给尹莫。尹莫正在利用西文市的白事从业者接触谢家,也不知道推进到哪一步了。 谢家有人死了,白事办得很隆重,死的这个人姓刘,五十多岁,是谢家的女婿,患有心血管疾病,拖了很多年,最后这半个月已经没有意识,白事早就准备好了。他的妻子是谢围的表姑,虽然都姓谢,但关系并没有很近。 尹莫和承接这场白事的团队处得不错,他的纸扎手艺派上用场,老大很欣赏他,明里暗里想招揽他跟着自己一起混,尹莫一提去谢家的白事打个下手,老大欢迎得不得了。 白事在谢围这位表姑家里办,表姑家也是有钱人,独栋独院,灵棚从院里搭到院外,倒也不影响周围的住户。 前来吊唁的宾客里,谢家人占了大头,这是个相当庞大的家族,长寿者比比皆是,小辈们搀扶着老人,不断有老人围住表姑,和她说些宽慰的话。表姑看上去并不伤心,这把岁数送走了体弱多病的丈夫,对她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身着黑衣的人群中,尹莫看到了谢围的父母,他们和其他谢家人没什么不同,谢围的死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他们其他儿女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都生育了小孩,他们牵着孙辈,平静地和亲戚们聊天。 “这谢家也挺传奇的。”蒋哥白事世家出身,情况和居叶伟有点像,但在“这边”,他并不是异能者,因此也不会被谁盯上。 做白事的人,对玄学多少都有点认知,蒋哥说,谢家的人长寿,没人因为疾病而死,老一辈有不少都是自然老死,但谢家的气运仿佛只惠顾自己人,嫁到谢家的女人,娶了谢家女人的男人,那是半点光都没有沾到,就像今天这位女婿,病了那么多年,这个岁数就死了,他老婆要是不出意外,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 “这里面有什么说道吗?”尹莫虚心求教,“谢家人有长寿基因,媳妇女婿之类的没有,生老病死也正常。” “这你就不懂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看得明白一些东西。”蒋哥摆出行家的架势,说起谢家那两起离奇的死亡。尹莫虽然比蒋哥清楚,但很谦虚地听着。 谢笛英,谢围,这两人的死,在谢家绝对不正常,蒋哥并不知道警方调查的细节,但他和同行早就得出结论,是谢家把这两个人献祭给了不可言说的东西,其他谢家人才得以长寿。 这些年来,谢家每次有人死去,白事都办得特别大,西文市的白事团队都想争抢,因为谢家有钱,且愿意出钱。谢家会要求白事团队对着遗体念咒,从灵棚搭起来到火化,一刻不停,普通人的白事,只要长明灯不灭就行,谢家的却不能断了咒,这念的还不是一般咒,是让死者不要回来找他们的咒。 “至亲去世,家里感情好的,恨不得他们经常回来看看,关系平淡点的,偶尔梦到他们,至少心里不会排斥。”蒋哥哼哼两声,“什么家庭啊,绝情拒绝亲人回来?” “那这些人的死有蹊跷?”尹莫问:“也是像谢围那样被献祭出去了?” 蒋哥摇头,“这倒不是,真有蹊跷,警察不查啊?但这其中肯定悬,谢家背后肯定不得了,我敢打包票,至少谢围的命是拿去换了东西的。” 第177章 版本之子(30) 谢从原是谢围大哥的儿子,谢围出事时他还小,跟着大人们去谢家老宅看了一眼,吓出毛病,后来书也没怎么读,成了个游离在家族之外的闲散儿。蒋哥和谢从原有点来往,谢从原喜欢听他说白事里那些玄妙的东西,谢家的事,蒋哥有不少都是从谢从原这儿听来的。 “那个就是谢从原。”蒋哥见尹莫对谢家感兴趣,指了指在灵棚外瞎晃的青年。 谢从原头发留得很长,垂到腰上了,这样的场合也没有扎起来,看背影的话,还以为是个女人。岳迁朝他走去,他转身,岳迁不由得挑起眉。谢从原不仅留长发,还蓄胡子,精心修剪过的胡须被风吹得飘了飘,居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你谁啊?”但谢从原一开口,就跟个没文化的二流子似的。 “蒋哥新招的伙计。”尹莫自我介绍,眼中流露对谢从原的崇拜,“谢哥,我听说你好几次了。” 谢从原狐疑地打量他,“我不认识你啊,你做白事?” “对啊,对这行有兴趣,跟着蒋哥学学。”尹莫虚心道。 谢从原马上来了兴趣,“我也有兴趣,蒋哥懂得多,他肯用你,你肯定也有点本事。” 谢从原是被父母拉来送这位短命的亲戚,正愁时间难打发,索性和尹莫聊起来,“嘿,又死一个,我就说,娶谢家女人的,都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家不好吗?我听说你们有长寿基因啊。”尹莫看看灵棚里的遗像,“活到这个岁数也还行吧。” “呸!他又不是真的谢家人,谢家那点基因,他能沾啊?” “谢哥,你们谢家的基因真有那么玄吗?” 灵棚里热闹,灵棚外冷清,谢从原把尹莫拉到没人的地方,“蒋哥没给你说?谢家和那些玩意儿有关系。” 尹莫点头,但显得很困惑,“蒋哥说了,但我没听懂啊,那些玩意儿是哪些玩意儿?” “啧,难怪你只是个跑腿的,悟性差!” “哈哈,谢哥,你说,我听,你说了我肯定就知道了。” 谢从原白了尹莫一眼,“我有个小叔,以前差点当明星来着,他长得特别帅,要是真能当明星,现在不知道得多火。但他呢,被谢家拿去喂给神了。他死得,哎哟,吓死人了!” “神?”尹莫问:“什么神?” “神就是神,你管是什么神呢?”谢从原说,谢家人之所以活得长,是因为有这位神灵的庇护,可能这位神灵在很久以前,也是谢家人,他只照顾谢家人。但是他不是什么正规的神灵,如果谢家人不给他好处,他就不会再保佑谢家人。 尹莫附和,“这也正常,神灵都需要香火供奉。” 谢从原来劲了,“你们那些玄学也是这样吧!” “对对,都是这样。”尹莫问:“他找你们要的香火,就是你那位小叔的命?” “不止呢!”谢从原说,谢围只是最近一个被家族推出去的人,在谢围之前,还有更上一辈的老头子,谢家似乎一直有个传统,每隔一代,就有一个人得站出来,被献给那位神灵,用他们的命,来换取其他人的长寿。 尹莫问:“那是怎么选的?” “一代中最优秀的人呗。”谢从原狡猾地笑了笑,“像我这样的,就永远不会被选中。据我调查,上一辈那个老头子,就是我老祖,他差点就躲过去了,他年轻时挺厉害的,谢家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但是这人啊,一旦老了,就什么都不行了。他都活到那个岁数了,还是被拿去喂了神灵。” 尹莫正在思索,谢从原冷不丁凑到他面前,“你们这些人好奇怪。” “我们这些人?”尹莫问:“还有谁跟你打听过谢家的神灵?蒋哥?” 谢从原说:“一个看起来挺温和的老头,说些奇怪的话?” 尹莫忙问:“哪个老头?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啊,我在谢围坟墓那儿遇到的。” 谢围的墓吗?尹莫当即想到岳迁说的小钢琴,还有……林腾辛! “是今年谢围过生日时?” “是去年!” 说起这个,谢从原很兴奋,谢家人为了让谢围不要回来了,几次三番去老宅做法事,但谢围带着巨大的怨念死去,阴魂不散,别说谢围的父母,就连谢从原这个大侄子,都能莫名感知到谢围的存在。据说,以前被喂给神灵的谢家人不会这样,哪怕是谢笛英,都没有再出现过。谢家离开南合市,也有想要摆脱谢围的原因。 “我梦到他了!”谢从原激动地说:“他去给他自己上坟!是不是很诡异!” 尹莫想了想,谢围死去多年之后,被谢从原梦到去给自己上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吗?还是暗示了什么? “然后呢?你就去看他了?”尹莫问。 谢从原猛点头,“那我肯定得去看看啊,你想想,谁会去给自己上坟啊?他还带了花,这么自恋吗?” 谢从原游手好闲,说走就走,居然真的在墓碑前看到新鲜的花,不知道是谁送的,梦里的细节比较模糊,他不确定这和梦里的是不是同一束。正当他想跟墓园的工作人员打听谁来过,就被一个老头叫住。对方问他是谁,他觉得奇怪,那老头面生,不是谢家人。难道是谢围以前公司的人? 老头说,他多年前和谢围有过来往,来看看谢围。 老头和蔼可亲,与谢家人不一样,谢从原很乐意和他聊天,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对比尹莫,才发现他们问的其实差不多。 第317章 尹莫找到林腾辛的照片,“是不是这个老头?” 谢从原大惊,“你们认识?你们一伙的?” “他后来还找过你吗?” “不是,你们到底要干嘛?”谢从原紧张起来。 尹莫微笑,“不干嘛,我们就是一群神秘学爱好者,到处探索新的故事而已。” 谢从原将信将疑,“那你有什么故事?说给我听听?” 尹莫随便讲了点,把谢从原糊弄过去了。 来西文市这一趟算是有收获,谢家人的长寿有代价,但这个神灵到底是什么,尹莫暂时不确定。而谢笛英和谢围看起来都是被这个神灵吃了,但谢围没有完全消失,为什么谢家人觉得他还在?林腾辛在其中有什么作用? 尹莫尤其在意的是,谢围去给自己上坟。他接触过无数的灵魂,很少有人会在死了后给自己上坟。难道是有个和谢围很像的人?梦本就是抽象的,谢从原没有看清楚? 尹莫将在西文市查到的线索告诉岳迁,哪知岳迁遇到的事更是离奇,一时半刻在电话里根本解释不清楚。尹莫担心岳迁的安危,赶到柏山市。 小雨,路上淅淅沥沥,岳迁在路边买了两把雨伞,在机场接到尹莫,两人一同去了柏科大。到地方时雨已经停了,气温一下子上来,雨后的晚霞像烧了起来。 岳迁指了指从空地到宿舍那一片,“家属院就在这里,研究中心在那边,新盖了教学楼。” 尹莫朝宿舍走去,岳迁还想继续说,忽然发现他的神情稍有变化。 “尹莫?” 尹莫回过神,侧过脸来笑了笑,“这就是小岳迁长大的地方。” 岳迁愣了下,在他手臂上一扇,“什么小岳迁。” 尹莫听岳迁说过在家属院的生活,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独自玩耍的小孩,不吵不闹地一个人爬上滑梯,一个人滑下来,因为没有别的游戏可玩,乐此不疲。秋千也是一个人荡,云梯也是一个人爬,跷跷板玩不了,盼着来个伙伴和自己一起玩,伙伴太重了,他上去了就下不来。 尹莫嘴角不由得牵起笑意,小时候的岳迁,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爱。 但现在发生在岳迁身上的事,显然和可爱没有半点关系,那不止是恐怖,还很诡异,离奇程度甚于他们在“那边”的经历。 “那个怪物有一部分是岳小旭?”天已经黑了,尹莫听岳迁详细说完进入异空间的经过,“那另一半呢?上面那颗人头是谁?” 岳迁摇头,“我看不出来,我完全认不出。” 尹莫沉默了会儿,“但你已经有猜测了。” 岳迁看向尹莫,眼神很复杂。 尹莫没有说错,他的确有猜测,岳小旭是跟着宁翎做实验,而在他们的小家庭,一切也是由宁翎说了算。假如岳小旭的尸体没有被火化,而是进入了异空间,那宁翎的尸体也很可能进去了。岳小旭被什么东西吸收,头颅缩小,成了怪物,宁翎呢?上面那颗头,或许就是宁翎。 更进一步说,吸收岳小旭的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怪物,异空间是实验的产物,也就是说,在外来者进入之前,它里面不可能有怪物。吸收了岳小旭的,是一直以来占据主导位置的宁翎,两个人融合之后,怪物才出现。 想到这里,岳迁遍体生寒,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父母离开太久,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怎么陪伴过他,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但是想到他们变成了那种东西,还是感到非常不适。 “我们要怎样才能进去?”尹莫看了看天空,没有星星,“在这里等吗?那个空间会自己出现吗?” 岳迁皱眉,“你想进去?” 尹莫说:“你觉得我不应该进去?” 岳迁心有余悸,“很危险,那个东西……” “但是你两次进去,都平安出来了。”尹莫说:“它对你似乎没有恶意,是它把你送出来。” 岳迁抹了抹脸,“不,你没看到它,你不懂,那种东西,不管它有没有恶意,光是看到,就很……” “精神污染?”尹莫点点头,“但它是你父母的话,我们离真相就很近了。我们穿到‘这边’,本来就是为了寻找真相。” 岳迁冷静下来,确实,现在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造成两个世界粘连的如果真的是宁翎和岳小旭,他们就算不能让世界恢复原状,至少能告诉他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回忆过去的事,就能进去。”岳迁说。 “好。”尹莫握住岳迁的手背,“我来和你一起回忆。” 两人坐在空地的阶梯上,跳街舞的学生又来了,看见他们两个男的,惊恐又鄙夷地逃走。那个叫醒岳迁的哥们儿也来了,大声道:“你还找个兄弟来和你一起惆怅啊?别惆怅了,回去写论文吧!” 也不知道是打岔的人太多,还是异空间拒绝尹莫,直到凌晨,熟悉的黑色透明罩也没有降临。 “可能只有我能进去。”岳迁将尹莫支开,但尝试许久,依旧不行。 “你也被拒绝了。”尹莫说。 两人回酒店,岳迁全然没有睡意,又跟尹莫分析谢家那边的线索。 “林腾辛已经接触过谢家的人了,他在悄悄调查谢围的死因。”岳迁说:“他最迟去年就开始调查,比我们早得多,那他现在知道什么?” 尹莫说:“谢围如果不是被谢家供奉的长寿神灵给吃了,那就是有人将谢围的死伪装成那样,瞒过了谢家的人,林腾辛一个外人,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应该也会觉得不对劲,他已经知道谢围的真正死因?” 岳迁躺了几分钟,突然坐起来,“不行,不能再等了,我打算这趟回去后就主动联系林腾辛。‘这边’的林腾辛说不定是我们的助力。” 研讨会还剩最后半天,岳迁定了下午回南合市的高铁票,但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接到宁秦秘书小黄的电话。 小黄是个很周到的人,岳迁和他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停留在情绪稳定上,宁秦着急他都不会着急,做事慢条斯理,但又从来不会耽误时间。 但这时,小黄语气紧迫,“小岳,你现在有空吗?宁总可能出事了!” 岳迁心口一紧,“黄哥,你慢慢说,宁总怎么了?” 小黄将最近发生的怪事大致说了一遍。半个月前,他和宁秦都发现有人盯着宁秦。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公司的竞争对手,没能晋升的中层,甚至是暗恋宁秦的人,他们都跟踪过宁秦。 但这次不同寻常的是,小黄和宁秦都没有头绪,且找不到这个人。小黄担心宁秦的安全,提出给岳迁说一声,岳迁是警察,肯定能帮上忙。但宁秦不让小黄说。之后一阵子,那道奇怪的视线似乎消失了,小黄自己没再察觉到,问宁秦,宁秦也说没再被跟踪。然而正在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宁秦不见了。 “昨天宁总休假。”小黄说:“他很久没有休息了,我们都没去打搅他。今天上午公司有个会议,不是很重要,他没来,我打电话给他确认下午的安排,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现在在他家里,没人。” 宁秦的手机从来不关机,这一点岳迁很清楚。宁秦将公司看得很重要,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地消失,一定是出事了。 岳迁很烦躁,在这个节骨眼上,宁秦居然不见了,他心中抱怨宁秦和小黄察觉到异常却瞒着他,对小黄却说不出重话,让小黄再跟其他和宁秦有交往的人打听一下,自己立即联系薛锦。 “不是不想让我过问你的事吗?”薛锦一接电话就阴阳怪气起来。 “锦哥,我舅不见了。”岳迁打断他,“我在从柏山市回来的路上,还有几个小时才到,你帮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薛锦收起玩笑,“宁秦不见了?行,你悠着点,我这就去。” 舟车劳顿,岳迁和尹莫回到南合市时已经是晚上9点了,薛锦和夏临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宁秦一直没有消息。宁秦所在小区的监控已经全部调取了,前天晚上10点,宁秦独自开车回来,昨天早上7点,他穿着运动服出门晨跑,支付记录显示,他点了外卖,他8点半回家时,外卖已经送到家门口。 中午,宁秦应该是自己煮了点什么解决午餐,下午2点20,他穿着t恤和西裤开车离开小区,之后再未回来过。他的手机在4点关机,这之前的通讯记录已经查到,可疑来电有两个,分别在下午1点和1点50打来,通话时间均不超过三分钟。手机号码没有实名,暂不清楚打电话的人是谁。 宁秦的车现在就停在雨子路,这地方和宁秦的家相隔15公里,以前是个老工厂,工厂早就搬迁了,雨子路一带全是老房子,很多已经不住人了,沿途基本没有监控。 小黄说,宁秦从不来雨子路,这里太偏了,公司的生意不在这边。 “有人把宁秦约到了这里,宁秦开车过来,在这里出事,被带走?还是发生了别的事。”薛锦看了看斜上方形同虚设的监控,“那两个电话是关键,但我觉得宁秦会同意在这种地方见面,本身也很蹊跷。” 第318章 “他被威胁了,他不得不来。”岳迁紧皱着眉,回想小黄的话,宁秦可能早就知道跟踪他的是谁,他不让小黄说,不止是觉得他太忙。 但这个人会是谁?他用什么来威胁宁秦? 见岳迁脸色很难看,薛锦在他肩上拍了拍,“回去休息,排查交给我和夏临。” 岳迁正要说话,薛锦就给他堵了回来,“你现在是积案队的人,这种新发生的案子,轮得到你?” 薛锦朝尹莫抬了抬下巴,“来,把你男朋友弄走。” 第178章 版本之子(31) 排查在雨子路铺开,住在附近的人见出了事,不少跑出来看热闹。这一片的人穷,宁秦那车停在那儿本就挺显眼,昨天就有人围着车转了好几圈。车成了重要的记忆点,不止一个人认出警方照片中的宁秦,说见过他。 有人还带着薛锦进入一栋已经没人住的楼,信誓旦旦地说:“这人到这个里面来了,我亲眼看见的,我当时就觉得怪,你说他一个开着豪车,穿着名牌的人,来我们这干什么?我回头还跟牌友说,会不会是开放商来踩地盘?是的话就好了,能拿拆迁费啊!” 雨子路的房子都破,这栋破得尤其严重,最上面那两层,窗户都没了,但一楼其实还住着人,三户老人家,耳朵背,眼睛也看不清,薛锦和他们牛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他们说没看到外人。 薛锦只好带人上去搜,夏临的声音从4楼传来,“锦哥,有烟头!” 楼有拉通的走廊,每层十来户,夏临发现烟头的房间在倒数第三家,门锁早就坏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烟头有4个,薛锦立即装起来,让痕检师带回去提取dna。小黄看过烟头后说,宁秦抽的就是这种烟。 房间里还提取到两组足迹,等待比对。 dna和足迹比对结果出来时,岳迁已经休息够了,回到重案队,第一时间接过报告。残留在烟头上的唾沫,是宁秦的,其中一组足迹与宁秦当天穿的鞋子一致。 得知宁秦抽了4根烟,岳迁有些诧异。宁秦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抽烟,任何时候他去宁秦家中,都闻不到烟味。但他看到过宁秦的烟,提醒宁秦少抽,最好是别抽,对身体不好。宁秦说没瘾,但有时需要走个过场。 宁秦是在什么心理状态下,一下子抽了4根? 小黄整天跟在宁秦身边,对宁秦抽烟这件事,他也有些困惑。他说,宁秦大部分时间不抽烟,甚至有些讨厌烟味,别人抽烟,他会走开。但极其偶尔,又会烟不离手。 “压力大的时候?”岳迁问。 小黄想了想,摇头,“不是,工作遇到特别大的麻烦时,我都没见他猛抽,感觉就是一阵一阵的,没个规律。” 现在不是纠结宁秦抽烟习惯的时候,人不见这么久了,再不找到,说不定找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岳迁心里着急,尹莫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跟自己来一下。 走廊上,尹莫在岳迁耳边低声说:“我没有感应到宁秦的灵魂。” 岳迁怔了下,立即反应过来,“他还活着!” 尹莫点点头,“不要太担心了,监控你也看到了,宁秦出去时,还算从容,现场也没有血迹和打斗痕迹,他应该是和另外一个人和平离开雨子路。” 岳迁镇定下来,这整件事发生得很蹊跷,宁秦接到两个可疑电话,赴某人的约,这个约似乎不大光彩,对方选择在监控很少,也比较混乱的雨子路。宁秦先到,等对方的这段时间,抽了4根烟。他们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中谈了什么?对方没有用强制手段的话,难道手上有宁秦的什么把柄,所以宁秦必须跟他走?他想对宁秦做什么? “也可能是他们计划好一起去做什么。”尹莫说。 岳迁看向尹莫,没说话。 “你太担心宁秦,所以把他放在受害人的角度。”尹莫解释,“但他瞒着他的秘书,瞒着你,他主动走向了那个人,比起你们,他好像更信任那个人。” 岳迁想不出宁秦突然失踪要去做什么,越是思考,他越是感到自己并不了解宁秦。在“那边”时,他几番想到自己也许可以留下来,不再回去了,唯一牵挂的是宁秦,失去父母后,是宁秦将他养大,他和宁秦互为彼此仅剩下的亲人,他不敢想失去自己后,宁秦会如何痛苦。 然而他与宁秦,除了那一层血缘,似乎没有很熟,他们已经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他不了解宁秦生意上的事,他调查的案子,也不能桩桩件件拿出来和宁秦闲聊。宁秦这些年一直催他找个伴儿,男的也行,这成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话题。 宁秦遇到什么事了?为了解决这件事,连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也不能告诉?不知不觉间,他和宁秦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他不知道宁秦的内心世界。 另一组足迹没能比对出结果,但搜索范围夸大之后,在另一条街的监控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腾辛。 岳迁看到他的一瞬间,神情顿时变了。 “这不就是你上次在墓园调监控看的那个人?”薛锦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岳迁脑中飞快闪过线索,林腾辛看过谢围后,离开南合市了,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回来干什么?他和南合市的交集目前看来只有谢围。 而宁秦前不久去也看了谢围。 林腾辛,宁秦,他们之间有谢围这个关键连接点。 宁秦在雨子路失踪,雨子路是宁秦平时绝对不会去的地方,林腾辛正好出现在附近,这是巧合吗? 不应该! 给宁秦打那两通电话的就是林腾辛?和宁秦在老房里见面的也是林腾辛?他们一起离开雨子路,去了某个地方? 他们为什么认识?他们要去干什么? “我,我没见过这个人!”小黄看过林腾辛的照片和录像后,惊恐地说:“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想对宁总做什么?” “事情好像变得好理解了。”尹莫来到岳迁身边,“林腾辛在查谢围的死,已经查到谢家去了,他可能知道了真相。他想为谢围复仇,但他年纪上去了,空有一腔愤怒,靠他一个人,基本不可能实施。这时候他想到了宁秦,谢围的死他查了很久,很可能知道宁秦会去看谢围,惦记着谢围,从他的视角出发,宁秦可能能够帮助他。于是他找到宁秦,告诉宁秦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了,宁秦决定参与他的计划,于是两个人一起消失。” 岳迁沉默了很久,反复思考这段时间收集到的线索,以及尹莫的话。尹莫说的很有道理,宁秦对谢围的死耿耿于怀,林腾辛更是在深入调查,他们两人联手说得过去。但岳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不停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尹莫之前的话在脑海中想起,“你太担心宁秦,所以把他放在受害者的角度。” 只要不把宁秦放在受害者的角度,宁秦就是和林腾辛达成一致,一起去为谢围复仇,现场的痕迹也佐证了这一点。 岳迁眼前突然一闪,可是宁秦的确更可能是受害者啊!在接到神秘电话之前,宁秦已经被跟踪了半个月。林腾辛在观察他,判断他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帮手?不,那更像是猎手在捕猎之前的行为! 现场痕迹显得他们是和平离开,那也可能是他们当时达成了某个协议,而这个协议只不过是林腾辛的谎言。 尹莫皱起眉,他和岳迁在宁秦失踪这件事的判断上走向两个方向,他似乎更理智,而岳迁因为事关亲人而情绪化。他顿了顿,决定将自己的判断拉到岳迁的方向上。 “林腾辛如果对宁秦有恶意,那只有一种可能。”尹莫说:“他在谢家调查到的信息,最终指向宁秦,谢围的死,和宁秦有关。” 岳迁猛地抬头,“可怎么可能?” 谢围案的调查记录,岳迁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几遍,且去见过当时参与侦查的老队员,宁秦可以说毫无嫌疑。谢围死之前,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谢围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出道,而宁秦潜心高考,被录取后提前来到大学所在的城市。谢围死时,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城市。 “我们认为不可能,是因为我们知道的比林腾辛少。”尹莫说:“谢家人长寿,但长寿是将家中的人喂给他们所谓的老祖宗神灵,谢围被喂了,但有些细节说不通,林腾辛也发现这些细节,我们来不及查,但他查到了。” 岳迁悚然道:“谢围被喂给了宁秦?” 尹莫沉默。 薛锦听着他们讨论,一些事情他并不清楚,他是个真正的局外人,但目睹了岳迁和尹莫穿越,目睹了尹莫在穿越后身上那些严重的枪伤痊愈,又目睹了纸人代替岳迁上班,现在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都能平静接受。 “合理。”局外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岳迁和尹莫都看向他,他说:“看我干什么?这还不合理吗?谢围案那么蹊跷,多年没侦破,有神秘力量参与不奇怪吧?他被谁吃了也不奇怪吧?林腾辛如果不是查到是宁秦吃了谢围,为什么找宁秦的麻烦?这人对谢围肯定有执念,不然也不会做那个钢琴。以及……” 第319章 他看了看岳迁,眼神认真,“宁秦心中藏着什么,不然无法解释他对林腾辛言听计从,让去雨子路就去,让失踪就失踪。而且你其实也有所怀疑,宁秦和谢围不过是青春期一起组过乐队的同学,早就不是一路人,20年了,宁秦为什么还去给他上坟?” 上坟两个字仿佛触动了岳迁某个记忆点,他很刻意地想了想,那种即将冲破谜团的感觉却消失了。 技侦那边传来消息,查到林腾辛在南合市有大量支付记录,但他的手机目前和宁秦一样是关机状态,不排除他还有别的未被掌握的手机和号码。 林腾辛租过两辆车,但这两辆车目前都已经归还,宁秦的车停在雨子路,他们大概率用另一辆交通工具离开。林腾辛考虑到了警察会介入调查,他从哪里又搞来车?或者是宁秦搞来车? 如果再不找到他们,宁秦真可能会出事! 岳迁呼吸越来越急,尹莫陪在一旁,忽然看到他站起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尹莫问。 岳迁激动道:“和谢围有关,林腾辛想复仇的话,他们会不会在谢家老宅?” 警车向安启镇开去,窗外的风景切片似的变幻,岳迁心绪不宁,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它们很不起眼,早该被遗忘了,但是在这个关头,它们犹如退潮后的石头,纷纷浮现。 谢围案发生在研究中心事故的一年前,准确来说,是10个月以前,当时他还和宁翎、岳小旭一起生活在柏科大的家属院,和宁秦、外公外婆都不熟,只是每年过年时见一面的关系。 宁秦读中学时是怎么样,和哪些同学关系好,他统统不知道,要不是这次,他连宁秦组过乐队都不知道。 家属院的生活枯燥乏味,宁翎太忙了,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怪人。但他印象中,有一段时间,宁翎居然过几天就离开研究中心,回来时还面带愁容。他和宁翎不亲近,很少主动找宁翎问东问西,但看着宁翎难过,他鼓起勇气牵住宁翎的手,“妈妈,你不开心吗?” 宁翎回过神,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可以和迁迁说噢,迁迁是男子汉,可以帮妈妈分担。”他学动画片里的男孩说话,忐忑地望着宁翎。 宁翎忽然将他抱起来,他吓了一跳,宁翎很少拥抱他,只有必要时,比如去看病,上器械,才会抱他。 “妈妈……”但他很快放松下来,这是妈妈的怀抱,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妈妈的怀抱。 宁翎将他抱得很紧,轻微发抖,像是害怕失去他。他小大人似的顺着宁翎的背,嘀嘀咕咕:“妈妈不怕,迁迁在的。” 那天,宁翎还是没说自己是怎么了。一周后,宁翎又走了,岳小旭在研究中心加班,半夜才回来。岳迁心里也有事了,他觉得妈妈不对劲,有点害怕,睡不着,一个人爬在窗边发呆。岳小旭见他这样,于是来陪他睡。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开心?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你这小脑瓜子,一天在想些什么?妈妈只是回老家几天,这就要和爸爸离婚了呀?”岳小旭说:“那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迁迁跟爸爸还是妈妈?” 他没有听后面的问题,“为什么要回老家?又没过年。” 岳小旭却沉默了几分钟,他觉得岳小旭在骗他,他们就是要离婚了。 见他着急,岳小旭说:“其实妈妈是去看小舅舅,爸爸跟迁迁说了,迁迁不能告诉妈妈。” 他用力点头。 岳小旭说,宁秦生病了,有点严重,但没让老两口知道,只给宁翎说了。姐弟俩虽然岁数差得有点远,但宁秦是宁翎带大的,关系比父母还亲。宁秦这一病,宁翎完全没法专心工作了,带着他到处求医。 他问,宁秦得的是什么病。岳小旭好像说了,又好像没有,他太困了,得知父母不会离婚,就没认真听了,后来睡着了,对这个不熟的舅舅,他并不怎么关心。 之后,宁翎应该又去了南合市几趟,渐渐地不那么消沉了,他也没问宁秦的事。再往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个月,研究中心出事,他失去父母,被外公带回南合市,外公外婆照顾不了他后,宁秦接手了他。 宁秦很健康,精力旺盛,完全看不出生过病。他也在巨大的变故中忘了这一茬,偶尔想起来,都觉得很不真实。也许那只是小时候做的一个梦?又或者是当年宁翎和岳小旭真的差点离婚,为了安抚他,岳小旭才编出来一个谎言? 他从未问过宁秦是不是真的生过一场病,生的是什么病,后来怎么好了?如今当记忆的碎片出现,他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变得陌生,宁秦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宁翎那样担心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只出现过那么一次,岳小旭没有骗他的话,那宁秦一定生了很严重的病,可处理宁翎后事的宁秦没有丝毫大病初愈的样子。 谢家人长寿,谢家人将最优秀的子孙喂给老祖宗,换取其他子孙长寿,谢围被喂了…… 岳迁心脏狂跳不止,宁翎用某种手段,把谢围从谢围老祖宗的手中抢夺过来,喂给了重病的宁秦,谢家老宅那血腥的仪式,受益者是宁秦。 那现在的宁秦,究竟是什么东西? 安启镇,谢家老宅外面竟然停了一辆车,又是哪个网红来搞恐怖直播吗?一些小孩和年轻人在老宅外面张望,没听到什么动静。以前可以轻松翻进去的院墙不知什么时候加上了通电的铁丝网,门也被锁住了,没人敢冒险进去。人们议论纷纷,这谢家终于把这宅子卖了?买家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来这种地方住。 房间的窗户全都关上了,没有开灯,满室阴暗,但也不是一点光都漏不进来。然而那点光只能让人看清墙上地上斑驳的血迹,棺材一般的家具,更加恐怖。 宁秦意识模糊,恍惚听到破旧的门被推开,嘎吱一声。他朝声音的来处张望,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来人就站在门口,也不靠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清醒了些,想出声,但干涩的喉咙疼痛不已,身体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他被捆绑在一张只剩下板材的大床上。 “这里,熟悉吗?”人影动了,宁秦看清楚,是林腾辛,那个监视了他许久,约他在雨子路见面的男人。 宁秦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躯干和手臂传来剧痛,他好像骨折了,张口,喉咙里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 林腾辛朝他走来,一丝暗光落在林腾辛脸上,和在雨子路见到时不同,此时的林腾辛眼中再无客气、畏惧,只剩下仇恨。 林腾辛,在强烈地恨着他,但是即便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也感知不到什么对林腾辛的恨,因为他…… “谢围当年就死在这里,在这张床下面。”林腾辛打断了他的思考,提醒着他一个尖锐的事实。 他反应很慢地看向床板,然后点了点头,极其沙哑的声音挤出来,“嗯,我那时,就死在这张床下面。” 第179章 版本之子(32) 林腾辛眼中溢出的愤怒迅速变为茫然、困惑,他惊愕地看着宁秦,仿佛没有听清,更没有听懂宁秦刚才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 宁秦脸上却是极致的平静,瞳孔在暗沉的环境中显得极黑,什么都映照不出来。如果此时岳迁也在场,会发现面前这个宁秦虽然五官没变,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宁秦抬起头,他看上去和林腾辛一样茫然,重复道:“我那时,就死在这张床下面。” “你放屁!”林腾辛在怒意的驱使下,失去风度,朝宁秦扑来,一把抓住宁秦的衣领,并没有多少肌肉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双手用力到颤抖,“是你害死了他!死的是他!你装什么疯!” 宁秦犹如无机质的眼珠转向林腾辛,没有挣扎,“是他,也是我,我们都死了。” 林腾辛粗重地喘着气,“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什么东西?” 听到“东西”两个字时,宁秦轻微地皱了皱眉,他移开视线,仿佛在认真思考林腾辛的问题。 “他”,是什么东西?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曾经“他”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因为找不到答案,“他”甚至想过结束自己这极端诡异的生命。可是后来“他”找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他”有个失去双亲,只剩下“他”一个血亲的外甥,外甥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叫“他”舅舅,“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没有来处。 宁秦眯起双眼,眼前浮现出岳迁小时候的样子。 小男孩虽然缺少父母的陪伴,但在物质上没有短缺过,宁翎和岳小旭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岳迁被他们教养得很有礼貌,也很爱干净。即便是惨痛的葬礼,岳迁的衣服都整整齐齐。 “他”看到岳迁在墓碑前背过身去,悄悄抹掉眼泪。那小小的身影触动了“他”,让“他”那颗没什么感情的心跃动起来,“他”想要保护岳迁,让岳迁好好长大。 第320章 岳迁叫“他”舅舅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这个可以被叫做“怪物”的东西,终于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生活于这片大地上的人。 尽管,“他”并不是人,“他”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融合体。 久远的记忆被林腾辛唤醒了,“他”在仇人,或是友人的怒骂和眼泪中,掀开往事卷起的一角。 真正的宁秦,“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感知到了,大概早就消弭,连灵魂都不知所踪。“他”用着宁秦的名字,大致清楚宁秦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父很有商业头脑,白手起家,一生的热情都倾注在公司,宁母是宁父的反面,满腔热忱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姐姐宁翎聪慧异于常人,连续跳级,奥赛拿的全是一等奖,将一众骄傲的男生踩在脚下。和姐姐相比,弟弟宁秦平庸许多,成绩一般,也不怎么上进,喜欢艺术,别的小孩被逼着上兴趣班,宁秦则是主动要求学乐器和画画。 宁父对宁翎寄予厚望,对宁秦很不满意,宁母却两个孩子都护着,他们愿意学什么,就让他们去学什么,宁秦既然喜欢弹琴,那以后当个演奏家也行。 姐弟俩虽然性格、天赋不同,但关系很好,和一般的姐弟相比,他们的年龄差距有些大,宁翎对这个弟弟毫无争抢的心思,一心对他好。宁秦也将宁翎看做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比妈妈还重要。 也许天才在情感上容易有缺陷,宁翎是个对什么都很淡的人,和父母比较疏离,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宁父起初想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然而她对做生意并无兴趣,早早决定走学术这条路。宁父非常生气,有几年和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宁秦不如宁翎聪明,却是个情感丰沛的人,有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满溢的情感具化为了青春期创作的一首首曲子。 宁翎闷头搞科研,就在宁秦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时,她却带回来一个狐狸精姐夫。在姐姐突然结婚这件事上,宁秦和宁父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宁家只有宁母开开心心地迎接小两口,为女儿找到幸福由衷高兴。 也许宁秦直到消散,都在恨着岳小旭,这个男人是个孤儿,狐媚子长相,哪里配得上他的姐姐? 宁翎一家在柏山市生活,岳迁刚出生那会儿,宁秦一有假期就去,那小婴儿抓着他的手,只知道笑,手上还有口水,他既嫌弃又有点心软。 随着年龄增长,宁秦不怎么去看姐姐了,青春期的男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和追求,他和乐手们分分合合,慢慢有了固定的成员。所有成员中,他和谢围关系最好。他们的家庭条件相似,对音乐的理解也相似,他们无话不谈,经常在租的排练仓库里练一个通宵。 宁秦的这场青春算是尽兴了,到了高中,他知道自己必须考虑往后的人生路。宁母一向开明,鼓励他做喜欢的事,愿意玩乐队的话,就继续玩下去,不用考虑家里。但他看着宁父渐渐多起来的白发,想着姐姐的选择,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任性。他已经玩够了,有了比很多同学丰富百倍的生活,音乐不一定能撑起他的未来。 他试着放下音乐,拿起课业,专注地学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这并不痛苦,他不像姐姐那样排斥接班。今后他继承家业,姐姐在学术领域耕耘,宁家的每个人都在发光。 愿望是美好的,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宁秦规划的未来应当会实现。 高三,学业繁重之时,宁秦时常感到头痛、恶心,眼睛也看不清楚。一次晕倒后,他独自去看了医生,医生面色凝重地说,想和他的家人聊聊。他镇定道:“我一个人在这边念书,医生,你给我说就是,我能接受。” 他患上了脑瘤,情况险恶,即便立即进行手术,预后也可能很差。 他走在街头,不理解厄运为什么如此潦草地降临,他才18岁,还没有走上社会,一切就要结束了吗?面对温柔脆弱的母亲,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父亲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 他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倾述,姐姐宁翎。 他艰难地说完自己的病,想来冷静理智的姐姐声音都颤抖起来,当天便放下工作回到南合市,姐弟俩抱头哭泣。宁翎告诉他,不要害怕,有姐姐在,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让他活下来。 他们去了很多医院,南合市的,其他大城市的,甚至是首都的。但医生们的态度都不乐观,他的病情发展得太快了,当时的医疗条件救不了他。医生们委婉地说,剩下的日子,让他不要太操劳,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尽快完成。 他每一天都能感到身体在变差,这严重地折磨、消耗着他的精神,他决定放弃,并且列了一个遗愿清单。回想自己的选择,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活不了太久,不如把乐队一直做下去,说不定还能在更多人面前演出。 他想到了谢围,他在音乐上的知己。谢围快要出道了,虽然不再做乐队,但依然是歌手。他真心祝福谢围,可心中也涌起一丝酸涩。他和谢围选择了不同的路,谢围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知道他放弃乐队的时候,没有质问他,只是委婉地表达了遗憾。 如果我们的乐队还在……他在病床上闭上眼,眼泪从颤抖的眼角流出。 他最后的一个愿望,是活到谢围出道的那天,亲眼看看谢围光芒万丈的样子。 可是谢围死了,死得非常离奇,非常凄惨。 宁秦这段记忆是模糊的,因为从谢围死去的一刻,真正的宁秦也在逐步被吞噬,只是一开始,宁秦意识不到这一点,只以为自己的病渐渐好了起来,脑瘤不见了,患病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杀死谢围的人是宁翎,岳小旭是帮手。宁翎得知谢家人长寿,以及长寿会付出的代价。为了让亲弟弟活下去,宁翎杀死谢围,用某种仪式,将谢围的命转移给了宁秦。 这是宁翎在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她或许以为转移之后,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宁秦会活下去,长命百岁。她不知道的是,接受谢围命数的宁秦,被谢围所改变,慢慢失去自我,最后存活下来的那个东西,既不是谢围,也不是宁秦,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他”。 但宁翎也没有机会知道了,谢围死后的10个月之后,宁翎和岳小旭死于研究中心的事故,秘密因为他们的离开而被永远埋葬。 “他”又见到了岳迁,宁秦的意识还十分强烈,这是姐姐留下的孩子,是亲人。当岳迁悄悄哭泣时,“他”,又或许是原本的宁秦,将岳迁抱了起来,蹩脚地安慰。 “他”的身体里,谢围和宁秦的意识不断互相吞噬,“他”就像个冷漠的旁观者,而他们,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两个陌生人的记忆、情感彼此交融,全都成了“他”的,那“他”是谁呢?“他”不知道。 宁家最善良的宁母因为宁翎的死悲伤过度,没过太久就去世了。最后那段日子,宁母似乎发现“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恐惧。 宁母为什么能看出来,“他”不知道,也许是将死之人能看到更多东西? 总之宁母的眼神对“他”来说是一种冷酷的提醒,“他”不是宁秦,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他”活着,“他”存在,就连将“他”制造出来的宁翎,也一定不会接受“他”。 “他”开始主动远离宁秦的亲人和朋友,宁父去世,他心中毫无悲喜,而那时宁秦的意识已经很淡了,“他”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可岳迁那声“舅舅”,将“他”唤了回来。男孩已经失去所有亲人,只剩下“他”这个舅舅。“他”被男孩的小手拉着,“他”去不了别的地方。 啊,“他”原来还有这样一份责任,有人叫“他”“舅舅”,“他”不止是一个融合体,还可以是舅舅,是监护人。 “他”可以为了岳迁,扮演宁秦。 “他”真的成为了宁秦,谢围和宁秦的智力加起来,“他”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商场,都如鱼得水,走下坡路的公司在他手上回春,发展得比宁父最鼎盛时还要好。 比起公司,“他”更在意的是岳迁,“他”要给岳迁最好的生活,最好是把岳迁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辈子当“他”的外甥。“他”只有通过岳迁,才能确认自己不是个怪物,是个人。 然而岳迁在“他”的宠溺中长大,非要去当那吃力不讨好的刑警,“他”不能天天看到岳迁,时常因为岳迁的安危而担惊受怕。如果岳迁有一天出事了,“他”又该怎么继续自己的生活? 20年的光阴,在“他”身上转瞬即逝,“他”已经将宁秦扮演得惟妙惟肖,真正的宁秦没能长大,“他”早就是宁秦了,就连岳迁也认为,宁秦就是“他”这样时而霸道不讲理,时而多愁善感的总裁。 可属于谢围的那一部分有时还是会涌现,“他”偶尔会带上花,去祭拜谢围。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是在给自己扫墓,还是以宁秦的身份,向谢围赎罪? 第321章 “他”不知道,“他”这个个体,对谢围并无愧疚,并不是“他”吞噬了谢围,“他”只是在谢围和宁秦的互相吞噬中,被融合出来的东西,非要道歉的话,应该是他们向“他”道歉。可是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他”,似乎“他”也应该道歉。 “他”很茫然,摆脱茫然的唯一方式是认定自己就是宁秦,作为宁秦努力工作。 “他”望着满目仇恨的林腾辛,眼中流露悲凉,这个人为什么要逼“他”想起一切呢?“他”并不是凶手,“他”也不是自己想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怪“他”?有人为谢围复仇,有人为让宁秦活着而不顾一切,那么“他”呢?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为“他”做点什么? 林腾辛抖得越来越离开,“他”轻轻动了动,竟是将绳子解开了,“他”推开林腾辛,从床上站起来,一摇一晃地往门外走。 这是谢围被放血的地方,那段经历也是“他”的经历,“他”感到很不舒服,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站,站住!”身后传来林腾辛的声音,还有失去节奏的脚步声,“他”没有站住,也没有回头。突然,“他”听见一声闷响,当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时,当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意识到,那是利刃扎入□□的声响。 血从后背溢出,刀被抽出,在他转身之时,又扎向了他的胸口,这次,他终于看到从胸口淌出来的血。林腾辛握着刀,眼中癫狂,他捂着胸口,怆然地后退两步,险些跌倒,但是他抓住了门框,没有跪下去,他撑着一口气,向屋外奔去,不断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拖了一路,暗红色在这样阴森的宅子里格外可怖。 为什么要跑呢?是在逃命吗?“他”很困惑,逃命是珍惜生命的人独有的行为,但“他”对自己的生命并没有多珍惜,“他”只是一个融合体,现在催动“他”奔跑的是谢围?还是宁秦?可是他们早就消散了。 疼痛和严重失血、脏器损伤让“他”最终倒在院门边,他身体下的地面迅速被血浸透,“他”突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是害怕吗?“他”在害怕死去?害怕离开这个世界? 林腾辛追上来了,“他”听见了,“他”已经无力再逃,下一刀应该会结束“他”这不应有的生命。 “他”想,谢围,宁秦,我不欠你们,我谁都不欠。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没有再次出现,院门突然被打开,很多人冲进来,“他”视野早就模糊,看不清楚,只听见林腾辛激动地大喊、挣扎,有人蹲在“他”面前,着急地喊着:“舅舅!舅舅!” 舅舅,又是舅舅。 成熟的男声逐渐变成稚嫩的童音,还没长个头的岳迁望着“他”,有点胆怯,有点想亲近“他”,“舅舅。” 因为那声“舅舅”,“他”告诉自己,我不是怪物,我有外甥,我得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现在,那个被“他”养大的孩子,成了“他”最讨厌职业的孩子,在“他”即将从这个世界被抹除的时候,又一次出现,喊着“舅舅”。 “舅舅!”是男孩乖巧的声音。 “舅舅!”是男人焦急的声音。 “他”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而高大的虚影,朝那虚影伸出手。 岳迁一把握住了,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他”忽然感到很满足。当年,是“他”牵住了这个人类小孩,现在,是长大的人类小孩牢牢抓着“他”的手。 意识消失了,宁秦的,谢围的,“他”的。 宁静的小镇,救护车、警车鸣笛,人们围着谢家老宅看热闹,岳迁看着宁秦被抬上救护车后,现场那触目惊心的血,脑子空白了一瞬。 这样的出血量,前胸后背的刀伤,宁秦大概……是活不下来了。 浓烈的悲伤锁住了他,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只晚了一步!浑身失血的宁秦倒在他面前,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宁秦的生命正在流逝。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被宁秦溺爱着长大的。 对宁秦,他有不少猜测,在赶来安启镇的路上,他想起一些事,宁秦似乎不再是他熟悉、依赖的舅舅。可是此时,当他亲眼看到宁秦即将死去的样子,他心里涌起的只有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无力。 他伏低身子,跪在那一滩血迹旁,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尹莫在院门处看着他,片刻,走了过来,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80章 版本之子(33) 在宁秦被送去医院急救时,林腾辛也被警车送到医院,他戴着手铐,满脸是血,精神很不正常,一路都喊着:“那是个怪物!他不是人!他害死了谢围!他吃掉了谢围!” 夏临抓不到缰,讶异地看着薛锦,“锦哥,他在说舅舅吗?舅舅吃人?这……这怎么回事啊?” 薛锦沉默了会儿,“先让医生给他做个检查,别急着审问。” 岳迁和尹莫赶到医院时,宁秦仍在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岳迁盯着手术室的指示灯,越来越多和宁秦一同生活的片段浮上心头。宁秦身上有许多疑点,但宁秦是真心待他好,是他仅剩下的亲人。 忽然,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骚动,林腾辛不配合治疗,扯掉输液瓶冲了出来,看到岳迁,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薛锦和尹莫将他按住,医生赶来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指着岳迁,眼珠震动。 岳迁知道林腾辛有话要对自己说,正要过去,薛锦却拦住他,低声道:“跟我来。” 走廊边的阳台上,尹莫站在门口,岳迁和薛锦在里面。薛锦将林腾辛吼的那些话说给岳迁听,岳迁眉心皱得很紧。 “我可以去审问他,但是一旦审问,他的话就会成为证词。”薛锦说:“你想不想先和他聊聊?” 岳迁点头,“锦哥,谢了。” 这天直到凌晨,宁秦还是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伤得太重了,医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和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刘主任。”岳迁叫住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我是宁秦的外甥。” 医生停下脚步,说了些宁秦的情况。从他的话里,岳迁听不出异常,宁秦似乎只是个普通的重伤者。 “他……”岳迁斟酌着话语,“他的身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医生皱眉,觉得这问题很奇怪,“特殊?你是指?” “比方说某些指标和常人不同?”岳迁说:“还有一些其他的病症什么的。” 医生正色道:“宁秦的过往病史,你可以和我详细说一下。” 岳迁沉默了,他该如何回答? “我目前看到的情况是,他的身体在这次受伤之前比较健康。”医生说。 岳迁道过谢,表示自己会回去找病例,但他心里很清楚,不可能找得到病例。他刚才问医生,主要想知道,从专家的视角看到的宁秦是什么样。医生已经给了他答案,宁秦是个普通人,正常人。 “你现在就要去见林腾辛吗?”尹莫问。 岳迁坐在长凳上,刚才夏临来说,林腾辛根本没睡,神经质地在病房走来走去。岳迁喝完一杯咖啡,点头,“现在去,照他这情况,天亮后就会被带去市局审问。” 尹莫说:“我陪你。” 林腾辛的病房灯光大亮,镇定剂的效果过去了,他显得很亢奋。岳迁推开门,“林老师。” 林腾辛打量岳迁,几秒后说:“他死了吗?” 这话令人不悦,但岳迁没发作,“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到,他应该就死了吧,不死你也会再捅一刀。” 林腾辛面容狰狞起来,“他活该!他害死了谢围!”说着,林腾辛双眼突然瞪大,“岳迁,你也不无辜。” 岳迁镇定地走近,拉了把椅子坐下,“因为我的父母吗?” 林腾辛怔了片刻,“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到了一些。” “别装了,你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试探我?” 岳迁想起来,林腾辛说的是上次他到北宁市,假装游客去艺术学校参观的事。林腾辛很早就查到谢围的死和宁秦有关,那么知道他也不奇怪。但他接近林腾辛是因为“那边”的林腾辛,和谢围、宁秦全无关系。只是这一层,现在似乎没必要和林腾辛说起。 见岳迁不语,林腾辛以为自己说中了,“既然你早就怀疑我,为什么一直不采取行动?难道你也知道宁秦是个怪物,你想借我的手来解决他?” 岳迁说:“宁秦不是怪物,他是我舅舅,他是个人。” “哈哈哈!”林腾辛冷笑起来,“他不是怪物?那他20年前就得了绝症,医生断言他只剩下半年的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啊,还有你的父母,是他们杀死谢围!” 岳迁胸口发紧,“你到底查到了什么?你和谢围是什么关系?” “我和谢围?”林腾辛移开视线,病房里安静了几秒,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救了我。” 第322章 林家在北宁市富贵了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智慧是惊人的。林家的子孙都被教养得很守规矩,明白自己优越的生活是怎么来的,也明白要让后代继续这样的生活,自己应该做什么。 林家人有能力的,在成林集团的重要岗位任职,没能力的,随便做个闲职,不折腾,不闯祸,享受家族发展的红利。林家人向来很低调,犹如一个庞然大物,沉默地不断扩大。 多少年里,林腾辛是林家唯一的不肖子。他从小就很聪明,曾经被长辈们寄予厚望,然而他在青春期便离经叛道,认为成林集团腐朽,上了年纪的话事人更是迂腐得臭不可闻。他不肯走家族规划好的路,执意要搞艺术。 林家的子弟,搞艺术是决不允许的,因为那意味着抛头露面,被人品评,容易给家族引来祸端。 长辈越是阻挠,林腾辛越是要那么做,他离家出走,走南闯北,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友人,和这些友人混在一起,林少爷的钱财很快挥霍一空。 但林腾辛生活条件太优越,根本没有将钱财当做一回事,别人能赚钱,他不能吗?他会很多乐器,会画画,会鉴赏古董、艺术品,更是读书万卷,他以为自己这样的人往大街上一站,马上就有人毕恭毕敬地请他去工作。 然而林少爷不切实际的大梦被现实轻而易举敲碎,别说他往大街上站着找不到工作,就是去小学门口站着,也抢不过其他做家教兼职的大学生。 那一水的家教队伍中,大学生们面前摆着自我介绍的纸板,都是数理化英的高手,保证孩子能进步多少名,而他,念书时文化课成绩就一塌糊涂,他只能教乐器,教画画,和孩子探讨诗词歌赋。 “谁学这些?不是耽误人吗?”家长们拉着自己的孩子飞快走开,生怕他把孩子带坏。 林腾辛在不向家里要钱这件事上很硬气,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他可能就要去睡桥洞了,那些志同道合的友人见他没钱了,全都和他断了往来,他一个子儿都借不到。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中,只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停下。谢围背着书包,蹲在他的纸板边,认真看着他写的特长,眼中闪着光,“你会弹钢琴?” 谢围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孩,林腾辛以前也是,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小孩很有钱。 “你想学吗?我还会别的乐器,吉他,古筝,中西合并,我还会作曲,也可以教你。”谢围说着往周围看了看,“你家长呢?” 谢围很兴奋,“你会这么多?那你可以来当我的家教吗?” 林腾辛警惕起来,以前也有小孩来请他当家教,他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结果给小孩上了两节课,出差的家长回来了,不仅没有支付报酬,还把小孩打了一顿,说他骗小孩,这种东西学了有什么用? “你家长呢?”林腾辛执意要见家长。 “我自己可以做主。”谢围说着拿出钱包,里面全是大钞,还有银行卡。 林腾辛有些犹豫,他很需要钱,但又吃过小孩的亏。正在他考虑的时候,谢围说:“你可以跟我回去,先试试课,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我的。” 林腾辛被这话激到了,当即将纸板一收,跟着谢围上了一辆出租车。一刻钟后,来到一个高档小区。 谢围的家很大,但没别人,其中一个房间做了隔音装修,里面除了钢琴,还有不少别的乐器。谢围拿来一瓶冰镇橙汁,倒成两杯,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林腾辛这才知道,他是珠宝商的儿子。 这套房子名义上是谢围和父母一起住,其实是他一个人住,父母有别的住处。林腾辛很诧异,谢围一个小学生,父母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生活? 谢围说,他从小就很自由独立,最近喜欢上了乐器,在家搞得叮叮咚咚,会吵到弟弟妹妹睡觉,而且这套房子离学校更近,他搬出来,谁都没意见。 林腾辛突然很羡慕这个小学生,他的长辈如果这么开明,他也不用这般颠沛流离了。 喝完橙汁,林腾辛开始所谓的试课,谢围这里乐器虽然多,但真弹起来,林腾辛发现他就是个入门级的小白,自己稍稍炫一下技,他就会眼睛冒星星。 那天,林腾辛弹到晚上,顺利成为谢围的家教,谢围很大方,直接给了他1万块,说是先充半个月课时。 林家虽然有钱,林腾辛没尝到生活的苦之前,一顿饭就能花掉1万,但谢围给的这1万,却是林腾辛头一次“卖艺”赚到,意义非凡,林腾辛在挥霍和存起来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半个月,林腾辛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和谢围一起回家,谢围学起来很有干劲,领悟力也强,不仅钢琴进步飞快,古筝也学了个基础。 林腾辛在教谢围的过程中重新审视自己的才华,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爱玩爱混。传授技能这个过程,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快乐。建立艺术学校的想法,在这个时候有了萌芽。 在给谢围上课之余,林腾辛不管是心性还是技巧都有了进步,三个月后,他打算离开南合市,谢围的钢琴已经弹得非常出众了。 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林腾辛向谢围倾诉来自家庭的压迫,谢围跟个小大人似的开解他。谢围看上去生活在一个很自由的家庭,但对于谢家,他有不少怀疑,他跟林腾辛说过,谢家似乎在信某个邪.教,但他不知道那个邪.教是什么,需要从信众中获得什么,他直觉不舒服,因此和父母疏远。 林腾辛很惊讶,原来谢围独自居住还有这个原因。他担心谢围的安危,问需不需要报警,谢围连忙摇头,说自己没有证据,年纪也还小,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林腾辛走之前叮嘱谢围,将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及时联系自己。谢围笑着答应,说自己今后一定会成为明星,他想看不到都难。 那个时代,通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人和人一旦分开,是很容易走散的。林腾辛对未来已经有了规划,但还想游历更多的地方,他对社会的险恶有了认知,却还是遇到不少困难,甚至经历过生命危险,回到北宁市,又被暴怒的长辈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在这个过程中,他与谢围失去联系。 林家接受了他是个废物的事实,他靠着自己积累的教学经验、人脉,最重要的是林家的投资创办起艺术学校。如今艺术学校虽然早就是北宁市的标杆之一,当年却发展得举步维艰,他也沦为林家的笑柄。 快要撑不下去时,他偶然看到一个学生乐队的演出视频。场所非常简陋,是个杂牌拼盘演出。但乐队的表演让他眼前一亮,认真看下来,他认出了主唱,他的第一个学生,谢围! 谢围还没有成为明星,但是谢围在坚持自己的路,和谢围比起来,林腾辛自惭形秽。他忽然有了强烈的冲动,想去见见谢围。 多年后再次见面,谢围个子已经比林腾辛还高了,他第一眼就认出林腾辛,惊喜地说:“林老师,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师徒俩说着这些年各自的际遇,得知林腾辛真的开起艺术学校,谢围很为他高兴。青春期的谢围带给林腾辛许多触动,和谢围待了几天,林腾辛觉得自己的劲儿又回来了,一定要把艺术学校经营下去。 谢围跟他说起自己的规划,组乐队虽然很快乐,但成员有各自现实的考虑,他们的乐队马上要解散了,他已经签了经纪公司,之后会以歌手的身份出道。 谢围的钢琴弹奏又上了几个台阶,和林腾辛共同演奏完,林腾辛灵感爆发,当即为他作了一个曲子。曲子需要完善,林腾辛说回去后再好好磨一磨,争取在他出道后送给他。 那是林腾辛最后一次见到谢围,后来回忆起来,他最后悔的是,忘了问谢围搞清楚谢家信奉的邪.教是怎么回事了没有。 回到北宁市之后,不知是风水转了起来,还是林腾辛多年的耕耘终于有了成果,艺术学校的口碑渐渐打了出来,学生越来越多。林腾辛这个校长忙碌不已,时间飞快过去。 当他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想看看谢围现在怎么样了,才查到谢围应该在一年前出道,但谢围没能等到出道,他死了。 林腾辛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他赶到南合市时,调查已经停滞了,警方没有找到凶手,而谢家似乎并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他一个人去安启镇,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谢围的死状,又收集了所有新闻报道,一个可怖而残忍的真相出现在他面前。警方之所以找不到凶手,是因为谢围的死有怪力乱神的存在,是邪.教在作祟,而谢家是帮手。 他浑浑噩噩回到北宁市,继续当他的校长,艺术学校发展势头太好,缺不了他,他闷头工作很多年,刻意不去想谢围。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谢围也只是他无数学生中的一个,警察都放弃了,他为什么要去淌那摊浑水?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当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变得时常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谢围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没有谢围,他可能早就迷失自我,连开艺术学校的想法都不会有,他要么随波逐流,死在外面,要么回到林家,当一条没用的蛀虫。 第323章 在艺术学校陷入瓶颈时,也是谢围让他看到希望。谢围并没有给过他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人行走于世,需要的不止是物质,还有一种信念。在这个意义上讲,是谢围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将他拉了起来。 可是在谢围出事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当他知道了,甚至手上有邪.教这个线索,他也没有为谢围做些什么。 他已经老了,谢围的死成了他的枷锁,如果不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为谢围找到公道,他会带着遗憾死去。 他开始调查,他想找到谢家里将谢围推向死亡的那个人。警方当年的调查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帮助,排除了其他可能,剩下的就只有邪.教。 然而当他远赴西文市,接触谢家的人,却发现谢围的死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和谢笛英的死在细节上对不上号。很像是谢围这个应该被喂给神灵的牺牲品,被另外的势力给截胡了。 他在困惑中继续调查,整理出了所有和谢围有关的人的资料,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宁秦,谢围乐队里的成员。 最后那次见面,谢围几次提到宁秦,说他们是很好的兄弟,做什么事都合得来,有次乐队成员一起出去玩,还抱着好玩的心态请人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们臭味相投,是因为八字太合了。 宁秦早就不玩音乐,已经继承家业成为老板,林腾辛却发现他在谢围去世后10个月,经历了一件悲剧,他的姐姐和姐夫死于实验事故,而这场事故能查到的信息很少,似乎是被按下来了。 林腾辛不知道这和谢围的死有无关系,它们的共同点都是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林腾辛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往下查。 一件更让人不解的事出现,宁秦在谢围去世之前患上脑瘤,生还概率很低,且他没有手术的记录。那为什么他活了下来?为什么在谢围出事后,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两件事的前后逻辑逐渐捋清,林腾辛感到浑身冰凉。 第181章 版本之子(34) 林腾辛手上有宁秦的详细就诊记录,他依靠自己和林家的人脉得到,并且咨询过一些专家,如果宁秦真的患上了那么严重的脑瘤,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专家判断,可能是误诊。 但林腾辛知道,那不是误诊。宁翎和岳小旭了解到谢家人长寿,以及谢家人与邪.教的关系,他们以某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夺走了本会被喂食给神灵的谢围,最后由宁秦吞噬了他,病魔消除,早就应当断绝的性命得以延续。 林腾辛看向岳迁的眼神充满仇恨,“你的父母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是凶手!比谢家信仰的邪.教还要恶毒!他们活该死在实验事故中!” 岳迁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谢围是怎么被喂给宁秦?” 林腾辛怔了下。 岳迁说:“你也不知道,你只是在猜测。” “你能否定我的猜测吗?”林腾辛激动道:“事实就是宁秦吞噬了谢围!他自己都承认了!你父母很聪明,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他们看到了!他们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岳迁沉默。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他不能说清楚细节,但很显然,他已经看到了结果,两个世界从此纠缠不清,一个诡异的独立空间出现,早就死去的岳小旭出现在那里,头颅被吸收缩小…… 林腾辛胸膛里挤出一阵闷笑,向门口蹒跚而去。岳迁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宁秦。”林腾辛没有回头,“他已经死了吧?他不能再活了,他该死。” 岳迁看着林腾辛的背影,没有去阻止。林腾辛现在没有能力对宁秦构成威胁,宁秦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连医生都救不了,能不能活下来,得靠宁秦自己。 岳迁忽然感知到一股浓烈又空洞的恐惧,视线里,林腾辛仿佛被投入了水中,变得模糊,正在消融。 他想起“这边”与“那边”潜在的规则,如果在“这边”被杀害,或者杀死他人,在“那边”就不会存在。现在林腾辛已经是大半个杀人凶手了,如果宁秦最后真的死了,那“那边”的林腾辛还会存在吗? 不存在了,就再没有人会对尹莫赶尽杀绝,尹莫彻底安全了。可是“那边”的林腾辛并不是普通人,他会受到这层规则的约束吗? 一瞬间,岳迁竟是希望“那边”的林腾辛能够以版本之子的力量,逃过这层规则。 “那边”的世界已经因为林腾辛觉醒而失控,版本之子的自然生死交替、行善,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运行,如果林腾辛不存在了,“那边”会逐渐崩塌,消散。 那是数不清的人命,不认识的,认识的,老岳,陈随,叶波,嘉枝村的村民,苍珑市的警察们…… 岳迁一阵猛烈地心悸,尹莫摆脱林腾辛的代价,不能让“那边”整个世界来承担。 他再次看向晃晃悠悠走着的林腾辛,林腾辛正在哼一首曲子,他没有听过。他快步赶上去,林腾辛站在icu外面,哼了一会儿,停下来,谁都没有看,“小围,我给你报仇了。” 宁秦一直没有醒来,但情况也没有继续恶化,医生说这几天很关键,宁秦正在独自与死神抗争。医生将岳迁单独叫到一旁,神情有些困惑,说已经给宁秦做过详细的检查,他并没有进行过任何手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岳迁谢过医生,“可能是误诊,那时我还小,光记得他生病了。” 林腾辛被送到市局接受审讯,岳迁旁听。林腾辛交待了他为何要杀死宁秦,并拿出宁秦当年的诊断报告。他所说的事过于离奇,重案队一边申请对他进行精神诊断,一边联系西文市、柏山市合作调查。 岳迁的处境很尴尬,林腾辛杀害宁秦,他是被害人家属,而林腾辛声称宁翎和岳小旭杀死谢围,他是他们的孩子,且谢围这起悬案又牵扯到邪术。上级权衡之后,暂停了岳迁的工作。 尹莫笑了声。 岳迁白他一眼,“笑什么?” “你在哪里都是被暂停工作的命。”尹莫说:“要不你考虑一下,两边都辞职算了。” 岳迁说:“你跳女团舞养我?” 尹莫说:“我回去当少爷养你。” 说起尹家,岳迁忧心忡忡,目前发生的这些事似乎还没有牵连到尹家,但难说将来不会。他和尹莫仿佛站在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跷跷板上。 “岳迁。”薛锦从刑侦支队的楼里走出来,行色匆匆。 “我去车里等你。”尹莫说。 岳迁点头,朝薛锦走去。 刑侦支队旁有个操场,岳迁还没发生穿越这档子事时,他们常去那儿比划,或者看新来的比划。站在阶梯边,薛锦说:“我听杨队的意思,上面还是觉得林腾辛精神有问题。” 岳迁能想到这一点,“这边”和“那边”不同,没有出现异能者,警方也没有处理过和异能者有关的案子,林腾辛的话任谁听来,都只会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再者,他刚从柏山市回来,柏山市警方的态度很明确,研究中心的案子早就结束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花来。 至于谢家,他们认定谢围是被喂给了家里的神灵,在谢围的死这件事上,他们绝不会配合调查。三地联动,却无法核实林腾辛的话,那最终只能认为,林腾辛脑子不正常,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你打算怎么办?”薛锦问。 岳迁说:“如果宁秦不醒,一切都是未知数。锦哥,说实话,我现在很慌。” 薛锦愣了愣,他自认为很了解岳迁,他们一起来到重案队,一样优秀,岳迁既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对手,这么多年下来,再困难的境地,岳迁都没有流露过疲惫和虚弱。 “我知道,他是你最后一个家人。”薛锦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岳迁。 岳迁摇摇头,“不止亲人这么简单,他如果不在了,‘那边’可能会有大麻烦。” “那……”薛锦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岳迁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没有,不管是他,还是薛锦,还是尹莫,现在能做的都只有等待。 看着岳迁垂下的头,薛锦很不是滋味,半晌,拍了拍岳迁的肩膀,“舅舅会醒来的。” 岳迁和尹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医生说,他们可以进去和宁秦说说话,有家人的陪伴,他或许能感知到,这对他醒过来可能有一些帮助。 岳迁坐在宁秦床边,看着这张熟悉却有些陌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谁呢?宁秦还是谢围? 真的宁秦,生病之前的宁秦,岳迁其实没有多少印象,更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宁秦和外公一样,不喜欢岳小旭,宁秦表现得更明显一些,连同他这个外甥,宁秦也不愿意看一眼。他几次跟着父母回家,宁秦多数时间在外面玩,回来了也只是敷衍地打过招呼。 将他从父母的墓碑前抱起来的,给了他一个家的,溺爱了他20年的,是现在这个宁秦,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宁秦。 第324章 岳迁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握着宁秦的手,下意识低喃:“舅舅,别走。” 尹年出差回来,得知宁秦出事,匆匆赶到医院探望。他并不了解原委,跟尹莫叮嘱,有需要就跟自己说,“岳迁现在肯定很难过,你得有担当一点。” “知道了哥。”见尹年还想跟岳迁唠叨,尹莫赶紧将他送走。 一周后,林腾辛的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他患有轻微的人格分裂,他交待的情况没有证据来支撑。时隔多年,现在已经无法查证在谢围去世那段时间,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宁翎、岳小旭是否有作案可能,谢家更是一问三不知,研究中心虽然有生物制药的项目,但宁翎和岳小旭所在的实验室并不参与生物制药研究。林腾辛的话更像是他在疾病和年龄作用下的妄想,宁秦成了他妄想的牺牲品。 岳迁还在市局和上级谈话,尹莫一个电话打来,“宁秦醒了!” 宁秦正在接受醒来后的检查,医生兴奋地告诉岳迁,“他恢复得很好,受伤前他的身体机能完备,很健康,这帮他扛过了这道坎儿!” 岳迁的视线越过医生,和宁秦目光相触。宁秦似乎有些惊讶,短暂的对视后,看向别处。 医生叮嘱宁秦好好休息,只要能醒来,就没事了,接下去好好配合治疗,减轻后遗症的风险。 病房只剩下岳迁和秘书小黄,尹莫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小黄准备留下来陪护,岳迁看着宁秦,他唯一的亲人还活着,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他有很多话想说,在宁秦昏迷的时候,他设想了许多问题,但是此刻,他只是挤出笑容,“宁总,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岳迁转过身,走到门口时却听到宁秦说:“你不想和我说会儿话吗?” 岳迁立即转过去。 小黄意识到气氛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打圆场,“宁总,你不知道,岳迁每天都守着你,累得不行,你醒了,他也松口气,疲惫这不就一下子上来了吗?” 宁秦却没有看小黄,盯着岳迁,有些执拗,“你不想和我说会儿话吗?” “这……”小黄有点想去拉尹莫了。 “黄哥。”岳迁上前,“今晚你回去休息,我来看着宁总。” 小黄还想坚持,但尹莫已经进来了,他越发感到闷得慌,只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那你们注意时间,都别累着,我一早就来。” 病房门关上了,里面安静得有一丝诡异。岳迁看着宁秦,却不说话,尹莫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玩着手机。 “你不想问我是谁吗?”宁秦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很虚弱,靠在枕头上,“还是说,这个问题早就不需要问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尹莫手指顿了顿,岳迁皱眉,语气硬得跟赌气似的,“你是我舅,我成年之前的监护人。” 宁秦微微张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诧异,“我……” 岳迁问:“那年在墓园,给我纸巾擦眼泪,把我抱起来的,是你吗?” 宁秦缓慢地点头,浮起的水光让他的眼睛变得很亮。 “给我花不完的零用钱,让我在学校当富哥的是你吗?” “我吃坏了肚子,住院,气得再也不让我在外面吃零食的,是你吗?” “我学会编织,做了一顶紫色的帽子,嫌弃那帽子难看,但一直保留到现在的,是你吗?” 岳迁以平铺直叙的语气,说起过去的事,宁秦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上,膝盖的布料湿了,他的肩膀在颤抖。 “是你吗?”岳迁又问。 “嗯。”宁秦哽咽道。 “那你就是我舅。”岳迁说。 宁秦背过身,几分钟后,他转回来,眼角很红,“我以为你会害怕我,再也不想接近我,那我就真的成了一个,一个……” 岳迁问:“一个什么?” 宁秦说:“一个悬空的,假的东西。” 岳迁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今晚你想跟我说吗?” 宁秦点点头,“岳迁,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尹莫看过来,将手机收了起来。宁秦留意到他的视线,偏过头看了看他,忽然说:“我现在终于有点理解宁秦当年对你爸的排斥了,我是说,真正的宁秦。” 岳迁艰难地问:“我父母,究竟做了什么?” “林腾辛找我复仇,不算错,站在他的角度,确实是因为我,谢围才死,而你的母亲宁翎,是凶手。”宁秦叹了口气,“可他不知道,我也不是宁秦,宁翎想救的那个宁秦,其实比谢围消失得更早。我的更大一部分,是谢围。” 宁秦有两个人的记忆、经历,知道很多林腾辛不知道的事。林腾辛对谢围的记忆有最温暖,最充满希望的色调,可谢围的生活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顺遂。 谢家将优秀子孙喂食给神灵,是延续了许多代的事,谢笛英将之认定为迷信,曾想打破这荒诞的家族习俗,但在老去之后,他失去对家族的掌控力,还是沦为牺牲品。 谢围曾经和谢笛英一起生活过,对谢家这一陋习有所猜测,他独自生活,也是想尽可能避免厄运在自己身上重现。林腾辛和谢围第一次分别之后,谢围其实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生活,谢家的老人认为,谢围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必须回到本家生活。 谢围向林腾辛求助,然而当时通讯困难,他没能联系到林腾辛。林腾辛错过了第一次救谢围的机会。 后来,谢围长大了,越发出众,谢家既欣喜,又有些害怕。欣喜的是,贡品越是优秀,神灵就越满意,从而给与谢家人更长的寿命。害怕的是,万一拴不住谢围,谢围成为下一个谢笛英,那如何跟神灵交待? 情况在谢围高二之后变得越发糟糕,谢围签了经纪公司,越来越有名,一旦出道,身上就会聚焦无数目光,等谢围成了明星,基本就没办法动手了。谢家人知道,这是谢围在对抗命运,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谢家想过办法,但谢围长期在经纪公司的保护下,他们没有动手的机会。正在他们恐惧无法满足神灵,自己的寿命将缩短时,谢围死了,神灵体恤他们,亲自来抓走了贡品。 听到这里,岳迁露出不解的神情。 “谢家有个供神灵享用贡品的地方,最近三代,都是在谢家老宅,更久以前,应该是在祠堂、祖坟之类的地方。”宁秦解答了岳迁的疑问,被喂给神灵的人,会像谢笛英那样躺在老宅等待死亡,负责执行的是谢家的老人,他们并不会对子孙讲述具体过程,只有当知道秘密的老人都死了,剩下最后一两人时,才会由他们告知执行下一场仪式的后来者。 谢围的死法,和喂食神灵很像,谢家老人缄默,绝大多数谢家人都认为,谢围已经被神灵享用了。然而真相却是,宁翎为了让宁秦活下去,将谢围填充给了宁秦,并造出迷惑谢家人的假象。 “我妈怎么做得到?”岳迁问:“她怎么想得到这种事?” “她是我所知的,最聪明的人,她早就怀疑我们的世界并不是单一的存在,谢家长寿的事,别人听听也就罢了,她却会去研究,寻找原因,而且,宁秦知道一部分谢家的事。” 一起组乐队时,谢围和宁秦无话不谈,谢围虽然谨慎,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他对宁秦倾吐了谢家的不堪,宁秦大为震惊的同时,灵光一现,想到了让他脱困的办法——早点签一个经纪公司,将自己曝光在大众眼前。 这也是乐队解散的重要原因,宁秦虽然还想继续做乐队,但他很清楚,单是做乐队,谢围红不到哪里去,也没有经纪公司会签他们这帮小鬼,但谢围一个人就不一样了,谢围是乐队里最优秀的一个,长相也格外出众,一旦单飞,马上就会有经纪公司找来。 事实证明,宁秦的想法没错。 如果不是宁秦突如其来的疾病,谢围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宁秦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即将因为脑瘤划上休止符,他废寝忘食地学习,他要考上知名学府,他要在谢围出道的时候,去现场看自己的好兄弟,他要把最后一点时间变得无限长。 可是面对伤心的宁翎,他也会流露脆弱,哭着说:“姐,我很羡慕谢围,他可以活得很长很长,我连他一半的寿命都没有。” 如果听到这话的是别人,那听听也就算了,但听到的是宁翎。宁翎问了很多关于谢围的事,宁秦对宁翎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他说出了谢围告诉他的秘密。 从那一天起,宁翎就开始了用谢围为宁秦续命的计划。既然谢围会被喂给神灵,那为什么不能被喂给宁秦? 经过实验,宁翎成功了,协助她实验的是岳小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岳小旭也是杀害谢围的凶手。当警方依靠各种常规手段侦查时,他们并不会被调查,而宁秦的脑瘤消失了,吞噬谢围长寿的他,成了一个健康人。 但宁翎和岳小旭都不知道,真正的宁秦随着脑瘤的消失而消失,经过实验活下来的这个—— 第325章 “是我。”宁秦笑了笑,“我不知道怎么定义我。最开始,我应该还没有什么意识,我更多是宁秦,真正的宁秦,谢围不存在了,他只有长寿这个特性还存在。” 宁秦顿了好一会儿,“宁翎和岳小旭死的时候,宁秦受到很大的打击,他躲了起来,我才逐渐占据主导。但我什么都不懂,我是突然出现的,没有成长,没有亲人,好像也不会轻易死去。但你叫我舅舅,我,我有亲人了。” 岳迁喉咙堵得厉害,宁秦眼角的红仿佛熨斗,烫到了他。 宁秦缓了缓,继续说,那之后,他就逐渐消化着宁秦和谢围,他一边学宁秦,又一边学谢围,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所以他很快就能扮演好宁秦,只有情感最为纤细的宁母识破了他,但宁母也没有几天日子可以活了。 不知是不是并不赞同宁翎的做法,宁秦对谢围抱有很深的愧疚,他作为融合体,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宁秦不愿意借由谢围的生命活下去,在大概第二年,他就完全将宁秦消化了。但谢围还存在了很久,也许现在还依旧和他共存着。 “我有时会去扫墓。”宁秦说:“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是在给自己扫墓,我是谢围,但墓碑上的照片,和我并不是同一张脸。” 说着,宁秦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能活下来,大概还是因为谢家的长寿特质,我,死不了。” 岳迁想起另一个“死不了”的人,异空间里的岳小旭,犹豫再三还是问道:“研究中心的那场事故,你知道多少?我父母的研究后来引发了一些超越常识的变故,你知道吗?” 第182章 版本之子(35) “变故?”宁秦有些茫然,显然他并不清楚岳迁指的是什么。 岳迁心渐渐往下沉,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我父母的死,真是柏山市警方说的那样吗?” 宁秦沉思,摇摇头,“我其实一直有个猜测,但我找不到任何人说。” “什么?” “你妈妈,宁翎,她和岳小旭结婚,可能并不是因为爱他。” 岳迁很困惑,但宁秦确实说到点子上了,他当年是和宁翎、岳小旭一起生活过的,虽然那时还很小,但也许正是因为小,他的感官很原始,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形容不出来。 宁秦此时形容出来了,宁翎不爱岳小旭。 “那他们为什么结婚?”岳迁问,“因为科研的需求吗?” 岳小旭是个孤儿,因为过于优秀,很早就被蓝色巨星资本相中,出国深造,回国后,他有资本背景,自身能力也很出众,宁翎希望他加入自己的团队? “有这方面的原因。”宁秦皱着眉,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另一个原因。 岳迁等了会儿,有些着急,“宁总。” 宁秦抬起头,看着岳迁,眼中泛起担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我想的不是真的。” “我想知道。”岳迁说:“我在柏科大掉进了一个异空间,遇到一个起码有两个头的怪物,其中一个头,长着岳小旭的脸。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确实看到了,而且它好像认识我。” 宁秦讶然地张了张嘴,“那,那另一个头呢?是谁?” “我不知道,看不清楚。”岳迁说:“你知道是谁?” 宁秦没有回答,他看上去很激动,好似终于解开了某个麻烦的谜题。 “宁总?”岳迁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背,“舅舅。” 宁秦这才冷静下来,喉结一滚,“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接下来我要讲一个很长的猜测,和你父母,和你出生有关,你……你有心理准备吗?” 岳迁点点头,尹莫走了过来,坐在岳迁旁边。 宁秦开始讲述他的猜测。 真正的宁秦,对宁翎非常崇拜、依赖,从不怀疑宁翎做的任何事,直到宁翎用谢围来延续他的寿命。他的脑瘤消失了,但他的精神一下子垮掉,不愿意面对宁翎。 融合体的宁秦虽然受到原主影响,依旧将宁翎看做亲人,但这份亲情并没有很浓烈,而除了亲情,还有谢围那一份恨意在。 新生的他与其说对宁翎有爱有恨,不如说很感兴趣。他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融合出来的,宁翎一个凡人,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难道科研和玄学是相辅相成的? 但那时他的意识尚在孩童阶段,他的好奇无法驱使他去做更多的事。正当他陷在混沌中时,柏山市传来消息,研究中心出事了,宁翎和岳小旭都死了。 对宁家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浩劫,他跟随家人来到柏山市,回答警方的问题,听警方、校方解释事故是怎么回事。说实话,他不大听得懂。但他记得一些关键的信息,比如莱茵格实验室研究的某些项目处在灰色地带,而宁翎和岳小旭似乎在私自做更危险的实验。 是什么实验?和人体融合有关的吗?他就是这样被造出来的吗?他们为什么知道这些?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融合体吗? 时间步步向前,真正宁秦的意识越来越稀薄了,融合体宁秦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审视发生过的事,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当时宁秦的病发现得急,进展得快,因此,医生才会束手无策。宁翎为什么能一知道谢家人长寿,谢围和宁秦八字相合,就认为谢围能给宁秦续命? 一个对融合、长寿完全不了解的人,即便有宁翎那样厉害的头脑,也做不到吧? 除非在这之前,宁翎就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一些真相,并且一直在专研。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普通人不会去联想的东西,宁秦会,因为他连人都不是,更别说普通人,他这样的东西都能存在,那任何离奇的事都有存在的合理性。 谢家人长寿,这个世界眷顾谢家人,那除了谢家人,还有其他长寿的家族吗?宁翎对长寿者熟悉,是因为她接触过?还是因为她刻意研究过?她的样本是谁? 真正宁秦的记忆浮现,虽然带着强烈的主观意识,但好歹算个参考。宁翎对爱情从无向往,她唯爱学术,对男性始终保持冷淡态度。岳小旭不过是长相出众了一点,凭什么就成了自己的姐夫? 宁秦以一种不掺杂人类感情的思维模式来探索这个问题,在宁翎眼中,岳小旭是否是个研究样本?但她需要掩饰她真正的目的,更需要骗过岳小旭,婚姻是最合适的伪装。 岳小旭这个人,除了籍贯是清晰的,一切未知。关于他的记录,最早一条是在仙里县福利院。宁秦在宁翎的遗物中,偶然看到了宁翎在福利院附近拍的照片。宁翎为什么会去那里?她想了解什么? 宁秦也来到仙里县,当年的福利院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个发展得很一般的小县城,年轻人大多在外打拼,白天在街上走一走,看到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 宁秦找不到答案,在县里住了几天,试着和老人们交流。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新鲜,通过交流,他迅速从混沌状态中挣脱出来,作为人,融入这个他可能会生活很久的世界。 他了解到一件事,仙里县虽然穷,生活水平很低,但有些老人就算吃得很差,也能活很久,最后无病无灾地死去。这些老人都姓乐,一个偏门又有福气的姓氏。 宁秦去拜访这些姓乐的老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老得无法说话,七八十岁的,都算年轻。这些老人很自豪地说起自己的家族,乐家是天神的后代,生来就被天神祝福,逢凶化吉,百病不沾。 但他们的得意被其他姓氏的人泼了冷水,“什么天神的后代,真有天神帮助你们,你们怎么那么穷啊?生男的男的跑,生女的女的跑!” 宁秦了解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乐家人活得久,但都没什么出息,一辈子在县里混日子,最穷的就是他们,生了孩子都养不起。年轻一辈想要挣脱,纷纷离乡背井,到了最后,县里就只剩下这群自诩“天神后代”的老人了。 将几个重要信息联系到一起,宁秦逐渐明白宁翎为什么来仙里县,又为什么能够迅速融合谢围和宁秦。 最关键的人物,是岳小旭。 仙里县因为穷,很多年轻人生了孩子养不起,且根本没有计生意识,几十年前,被遗弃的孩子不少,女孩多数被直接丢弃、弄死,男孩幸运一些,有的被抱养,有的被送去福利院,好歹有口饭吃。 仙里县交通条件很差,那年头,不大可能有外面的人跑来仙里县扔孩子,岳小旭大概率就是仙里县某户人家生下来,辗转放到福利院。 他有可能是乐家人,有可能是长寿者。 以宁翎的智慧,确认这一点并不复杂,做个dna比对,就算找不到岳小旭的直系家人,也能找到旁系。 但宁翎这件事是背着岳小旭在做,且是在他们结婚之前,岳小旭应该不知道。 确认岳小旭是长寿者,宁翎的计划才开始。她需要一个长寿者成为自己的丈夫,还要生下一个有长寿者血脉的小孩。至于她有什么目的,宁秦当时没有想明白。 第326章 但现在,他看着岳迁,心里有了答案。 开着空调的病房里,岳迁额角滑落冷汗。这一刻,他的思维好似和宁秦发生了共鸣,宁秦想到的那个答案,隐隐出现在他的脑海。 “我不知道宁翎为什么知道长寿者的存在,是什么时候知道,但她一定早就在研究长寿者,而且是很有针对性的研究。”宁秦看了看岳迁,眼里流露一丝痛色,“这针对性指的就是融合。她和岳小旭结婚,岳小旭成了她的样本,你出生……” 宁秦忽然说不下去了。 岳迁说:“是她的一种尝试?她的基因,岳小旭的基因融合,我可能也是长寿者?” 岳迁看上去很冷静,比宁秦和尹莫都冷静,尹莫抬起手,搂住他的肩膀。 宁秦叹了口气,“我们谁也不知道宁翎真正的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你出生后,她的研究没有停下来,可能因为是母亲,她无法对你做什么,你这条路走不通,她的重心重新放在岳小旭身上。她可能掌握,或者即将掌握如何将长寿者的性命转移给另一个人。” 岳迁艰难地说:“这时,你……宁秦生病了。” “是,宁秦的病过于迅猛,宁翎的研究就算没有完全成功,她也顾不上了。”宁秦说:“但她没有考虑过你爸,我猜,一个可能是因为有你了,她对你爸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另一个可能是,不是所有长寿者都能拿来融合,像宁秦和谢围,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他们本质上是一种人,抛开这些共同点,融合也许会失败,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岳迁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冲,他和尹莫此前判断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造成两个世界产生联系,而此刻宁秦告诉他的事,又一次敲碎了他的认知。他的父母,没有一个正常。 “如果宁秦没有和宁翎提到谢围,最后迫不得已,她可能会用岳小旭。”宁秦说出一句残忍的话,“我觉得,岳小旭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她的健康情况拖累着她在学术上的成就。我后来看过一些书,说的是科学的发展都是递进的,知识随着时间积累,一些科学家到了晚年才在耕耘的领域有所突破,如果活不到那个岁数,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宁翎想要长寿,为了她的科研,她能做任何事。” “所以岳小旭,就是牺牲品。”岳迁轻声说。忽然,他眼前浮现在异空间经历的一幕,一颗缩小的头颅从怪物的袍子中钻出来,那张脸是畸形的,但是眼睛却和他一样,看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惊喜而又恐惧。 “我以前有一些地方想不明白,但你告诉我在柏科大看到的怪物,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宁秦接着说:“那场融合,看起来是成功了,宁秦得到长久的寿命,但根本不是,活下来的是我,宁秦甚至不愿意再见到宁翎。宁翎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也发现了问题,她需要继续研究,继续改良。最终她要达成的是,彻底吸收岳小旭的寿命,既不让岳小旭占据主导,也不能融合出我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东西。” 岳迁感到逻辑全都对上了,宁翎这场不符合她性格的婚姻,是因为她需要岳小旭来续命,而在探索的过程中,宁秦患病,宁翎才能那么快而果断地用谢围来救他。但是宁翎并没有彻底掌握融合,导致真正的宁秦也消失了。之后的那10个月,宁翎想要纠错,加快研究进度。 但如果“这边”的长寿和“那边”的见灵都是世界意志的体现,宁翎的做法显然是在和世界意志作对,最终招致惩罚。她和岳小旭都在这个世界死了,但是在异空间中,他们以另一种形式存活,宁翎将岳小旭吸收了。 岳迁觉得疲惫不已,眼前也有些模糊,挺着的腰一松,尹莫及时扶住他,他闭上眼,一时间不想再去思考。 尹莫和宁秦说了会儿话,岳迁没心思听。 天亮后,医生来查看宁秦的情况,他虽然醒了,但后续治疗不能放松,薛锦和夏临来问了一些案发时的细节,宁秦都回答了,夏临泪汪汪的,跟差点死掉的是自己舅舅似的,薛锦见他想扑上去,连忙抓住他,“宁总,你多休息,这案子很复杂,后面还需要你的证词。” 走廊上,夏临愤愤不平,“那个林腾辛胡说八道,舅舅怎么可能吃了谢围?他是在写小说吗?舅舅那么好的人,遇到他这种神经病真是倒了大霉!” 薛锦看到尹莫,加快脚步,“岳迁还好吗?” 尹莫点头,“谢家那边怎么样?” 薛锦打量尹莫,“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尹莫想了想,“能穿越的,奇怪的人?” 薛锦说:“跟我来吧。” 夏临自个儿埋怨完,发现薛锦不见了,索性跑回去照顾宁秦。 医院的一处安静角落,薛锦问:“宁秦给你们说了很多吧?” 尹莫没否认,“但我和岳迁还需要了解更多。谢家人是怎么把选出来的人喂给他们所谓的神灵?既然谢家人长寿,那为什么还需要牺牲家族中的人?” “你发现了?”薛锦说:“我们查下来,这可能是谢家延续下来的一个阴谋,或者说陋习糟粕。” 谢家人具体是从哪一代开始将长寿和神灵挂钩,已经不可考。这个神灵,活着的人也没有谁真正见过,被认为是谢家最早的长寿者,活了几百岁。谢家人正是受着他的庇护,才代代长寿,不会生要命的病。 谢笛英死时,留在老宅照顾的谢家老人都已经死了,他们就是负责将谢笛英喂食给神灵的人。他们做了什么,现在的谢家人说不清楚。 而谢围死时,负责将他喂食给神灵的谢家老人还活着,他们一个99岁,一个101岁,都已神智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现有的证据根本不能说明,他们杀了谢围。 “我怀疑根本就没有将子孙喂食给神灵,谢家人才会长寿这种事。”薛锦说:“这是谢家某一辈为了将整个家族捆绑起来的手段,后面延续下来。” 尹莫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照林腾辛的说法,谢围没有被喂食给神灵,他是被岳迁的父母杀了,喂食给宁秦。那么谢家的神灵在这20年没有吃到贡品,谢家人为什么还能长命百岁?”薛锦说:“他们长命百岁根本不靠神灵,根本就没有神灵。” 尹莫说:“你相信林腾辛的话?” 薛锦笑了声,“你忘了你重伤穿越过来时,是谁带你去医治?忘了是谁在关照岳迁那个总是闯祸的纸人?更离奇的事已经发生在我身边,发生在我好兄弟身上,林腾辛那些话,市局其他人当做精神病患者的呓语,我不会。” 尹莫叹了口气。 “我说中了?”薛锦说:“你和岳迁也是这么判断的吧。” “岳迁应该跟你说过,不希望你陷得太深。”尹莫道:“他不想你遇险。” 薛锦耸耸肩,“如果在他送你蓝色绣球时,我能阻止,可能还来得及。但现在,我知道的事越来越多,你让我怎么置身事外?” “我没有精神病!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核实不了是你们无能!”林腾辛在市局大喊,“宁秦是凶手,他吃了人!他吃了谢围!” 宁秦在医院否认了林腾辛的全部指控,他承认高三时因为头痛去检查,医生告知有脑瘤,但后来在宁翎的陪伴下去了其他医院,最终证明是误诊。他的证词更可信。 宁秦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恢复得很快,之后林腾辛将被转移到检察院,进一步调查。 在他被转移之前,岳迁又一次见到他。他苍老了一大截,看到岳迁,怒火再一次被激起,“你的父母都是凶手,你的舅舅吃了人,你不用付出代价吗?” 岳迁注视他很久,突然说:“你知道世界并不是单一的吗?” 林腾辛木然,“什么?” “你知道有很多世界同时存在,有很多个你同时存在吗?” “……我看你才有精神病。” 岳迁摇头,“我见过另一个世界的你,他间接害死了很多人,而你,差一点抹杀掉他。” 林腾辛听不懂,“你疯了?” “我没疯,但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因为你疯了,‘那边’的林腾辛才突然觉醒,你没有抹杀掉他,你影响了他。”说这话时,岳迁感到自己很清醒,身体却一阵阵发冷。 居叶伟告诉过他和尹莫,版本之子觉醒后会发生什么,但那也只是居叶伟的推断。版本之子承载着善,为何林腾辛觉醒后会贪婪残忍到那样的地步? “这边”的林腾辛,这个普通人,他陷入谢围之死的魔怔,“那边”的林腾辛才发生扭曲的变化。 林腾辛眼里只有茫然,“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岳迁站起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没关系,我能将一切拉回正轨。” 第183章 版本之子(36) 尹莫等在市局的走廊上,看着岳迁脸色苍白地从审讯室走出来,立即迎上去。“林腾辛怎么说?” 第327章 “他什么都不知道。”岳迁声音很沉,“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岳迁将“普通人”三个字咬得很重,不甘随着语调流露,“他怎么能是个普通人呢?” 几名警员经过,正要和岳迁打招呼,他这失常的状态让他们都有些尴尬,手已经抬起来,口却不好开。尹莫连忙替他向他们点点头,“岳队有点激动,我带他去休息。” 车停在市局外,岳迁坐上去,此时的他有些神经质,盯着前面的路一言不发。尹莫看了看他,也没立即说话,缓缓将车发动起来。 他们没回家,也没去医院探望宁秦,尹莫最后开到一个江边的山林公园。 “下车。我听说心情烦躁时,逛逛公园有好处。” 岳迁转向尹莫时,尹莫已经下车了,他正要解开安全带,就见尹莫绕到他这一边,帮他打开车门,绅士般地朝他伸出手。岳迁没有犹豫,借力下车。 山林公园很大,绿树参天,清幽安静,尹莫没将手放开,牵着岳迁走在一条没有人的小道上。 好一会儿,岳迁才开口,“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两个世界还在按本来的规则运行,他不管做了什么,都影响不到‘那边’的林腾辛。”尹莫说:“他不是版本之子,他确实不该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 岳迁停下脚步,“但事实就是两个世界在互相影响,他就像那个林腾辛的引擎,他出了问题,那个林腾辛才觉醒。” 这是他们这段时间讨论出来的一个结论,正常情况下,版本之子并不会突然觉醒,即便知道自己拥有某种骇然的力量,也不会变成“那边”林腾辛那样,“那边”的版本之子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影响了,污染了,才导致这种最坏的结果。 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林腾辛,他们所在的这两个世界粘连,能影响“那边”林腾辛的,只有这个世界的林腾辛,谢围的死变成他的心魔,他心里酝酿着滔天的愤怒和恶意,“那边”承载善意的版本之子在他这面镜子的折射下,逐步失控。 “这边”的林腾辛什么都不知道,是个真正的普通人,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无力的。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忘年交报仇,可阴差阳错,他的仇恨改变了另一个世界的版本之子,进而让那个世界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我现在的感觉就跟找到了钥匙,钥匙却开不了门一样。”岳迁叹了口气,“他只是个普通人,我能拿他怎么办?” 尹莫的眼里浮起冷意,“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让林腾辛死。” 岳迁皱起眉,与尹莫四目相对。尹莫耸耸肩,显得很轻松,“不是吗?他不存在了,作为版本之子的林腾辛也会不存在。” 岳迁说:“可在‘那边’,林腾辛已经是版本本身,整个世界都会消失。” “你操心的太多了。”尹莫说:“‘这边’你要负责,‘那边’你也要负责,你现在在‘这边’,‘那边’崩溃了就崩溃了。” 岳迁沉默了会儿,“你认真的?” 尹莫值得举起双手,“好吧好吧,知道你舍不得,两边你都不可能放下。” 岳迁看了看自己的手,尹莫已经将他松开了,手掌上还留有温度。 尹莫在前面走着,岳迁落了几步,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尹莫忽然钻进路边的林子里,岳迁停下来看他在干什么。尹莫很快回来,抓着一只浑身油光的独角仙。 “怕吗?”尹莫问。 “不怕。”岳迁伸出手。尹莫将独角仙放在他手背上。这独角仙很大一只,不怎么怕人,好奇地在岳迁手上爬来爬去,又长又细的脚扎得岳迁很痒,皱着的眉眼渐渐舒展。 尹莫在一旁看着,见岳迁没那么压抑了,松了口气。 独角仙和岳迁玩了会儿,飞走了,岳迁的视线追着它转,它绕了一圈,回到树干上,岳迁还挥手,“拜拜!” “你和独角仙都能成朋友。”尹莫笑道。 “那也是你介绍来的朋友。”岳迁拉住尹莫的手晃了晃,“谢谢。” “世界,生命,都很神奇。”又走了一段,岳迁感叹道。 “嗯?”尹莫说:“怎么哲学起来了?” “这就哲学了?”岳迁说:“蝴蝶在海边扇动翅膀,另一边就会有海啸,这已经够神奇了,更神奇的是,这个世界一个普通人的爱恨,会毁掉另一个世界。” 他说得很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虑。 “我其实有点庆幸。” 尹莫问:“什么?” “我应该有能力来改变这一切。”岳迁说:“我父母是拉近两个世界的人,谢围的悲剧也是他们造成,‘上一轮’我们输得那么惨,我还能把时空拉回去重开。我在想,也许,我有办法让林腾辛放下仇恨。如果他释然了,‘那边’的版本之子是不是就能恢复正常?” “理论上说……”尹莫心脏蓦然加速,他不太想往下说,直觉告诉他,岳迁将会陷入极大的危险。边境山林里的那一幕重现,千疮百孔、血流尽的岳迁他不想再看到,假如这次失败了,他们还有再来的机会吗?就算有,岳迁经受的痛苦也无法被抹去。 “怎么了?”岳迁站在尹莫面前,发现他眉心皱得很紧,伸手去揉。 尹莫问:“你想做什么?” 岳迁并没有一个明确细致的计划,他想了想,“林腾辛不会轻易放下仇恨,除非让谢围活过来,那就需要时间倒流,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这应该很难办到。让他见到始作俑者,也就是宁翎和岳小旭,他们会对他说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再去那个异空间。” “那进去以后呢?”尹莫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这两个世界的粘连是不应该出现的,只要粘连继续,互相影响的事就会一再发生。”岳迁边说边想,“如果‘那边’的某个人也疯了,他在‘这边’正好是版本之子,那怎么办?‘这边’的世界崩溃吗?我想切断两个世界这不正常的联系。这和让林腾辛放下一样,还是需要去异空间找到我父母再说。” 尹莫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一起想办法。” 慢慢将想法理顺、说出来,岳迁放松不少,迈开大步在登山步道上奔跑,将尹莫甩出一大段,回头嘲笑尹莫跑得慢。 虽然有了再去柏山市的计划,但岳迁和尹莫并不能说走就走。岳迁一直以为岳小旭是个孤儿,但照宁秦的说法,岳小旭很可能就是仙里县的乐家人。 “我想去一趟仙里县。”岳迁说:“我爆发的能力如果是世界意志,那也许是从岳小旭,从乐家继承而来。” 尹莫很有兴趣地打量他,“那你是不是要改名叫乐迁了?” 岳迁觉得好笑,“不改。” “反正都是一个音。” “是不是一个都不改。” 尹莫念着“岳迁岳迁”,“你这名是谁给你取的?” 岳迁没想过,小孩子都喜欢问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他没有问过。家里书本多,他实在没事干就拿一本来看,有本书里写宇宙概念上的跃迁,他记着了,觉得自己名字还挺有意思。 现在想来,他来来回回穿越,名字要背大锅。 “我要是不叫岳迁,是不是就不会跃迁了?”岳迁说。 “那不行。”尹莫赶紧说:“要跃迁要跃迁,你不跃迁怎么遇到我?” 岳迁脑子里跃迁来跃迁去,眼睛都快成蚊香了,索性往尹莫怀里一躺。 尹莫:“嗯?” 岳迁蹭了蹭,“岳迁来了。” 周五晚上,岳迁和尹莫乘飞机赶到离仙里县最近的城市,接着租车开到仙里县。这个县城就跟宁秦说的一样,几十年几乎没怎么发展,夜里街上看不到人。 一早,两人就行动起来,分头去接触乐家人。仙里县穷归穷,留在这儿生活的人们却都很放松,外人来聊天,他们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是干什么的都拿出来说。 有个老头拉着岳迁,非说他是自己的孙子。旁人笑道:“乐老三,你哪有孙子?你儿子都没有!” 那乐老三还挺固执,“这就是我孙子!跟我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岳迁和老人们聊了会儿,又去他们家中转悠,取得检材。另一边,尹莫也得到一些检材。下午,他们将检材送去市里,请当地警方协助做个比对。 次日凌晨,所有比对结果都出来了,岳迁和乐老三存在亲缘关系,乐老三并不是岳小旭的父亲,可能是叔伯。 岳迁再次来到乐老三家中,带了些临时在市里买的老年人营养品。前一日他见乐老三连个风扇都没有,靠一把蒲扇祛暑,还买了架风扇。众人一见这阵仗,惊呼:“乐老三,这真是你孙子啊?” 乐老三大喜,“我就说吧!我孙子回来看我了!” 岳迁和尹莫将东西放好,尹莫在屋里走来走去,拿着钉子钉锤开始修桌椅板凳,乐老三诧异道:“他是?” 第328章 “我朋友,手艺好得很。”岳迁送了条好烟给乐老三,“爷,跟你打听点事。” 乐老三一看到烟,眼睛都亮了,特别宝贝地抱住,“你说,你说!” 岳迁问:“爷,你那些兄弟呢?” 乐老三一愣,“兄弟?” “啊~”岳迁声音一扬,“他们不住县里了啊?” 乐老三叹气,“就我一个了,他们,早就走了!” 岳迁哄着乐老三说出不少上一辈的事。 姓乐的都穷,他们这一门格外穷,乐老三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姐妹两个嫁到别的地方,断联几十年。四兄弟闹分家,后来又先后外出打工,老家就剩乐老三和最小的弟弟岳老幺。 说起这乐老幺,乐老三露出怀念的神情,他和乐老幺感情最好,乐老幺还是他带大的。但乐老幺命不好,当年发大水,乐老幺为了救人,被水给冲走了,人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发胀了。 几个月后,有个女人来找乐老幺,说是他媳妇,还抱着一个小婴儿。乐老幺从来没跟乐老三说过自己在外面娶了媳妇,乐老三觉得那女人是个骗子,抱的根本不是他们乐家的种,便将女人赶走了。 “后来呢?”岳迁问:“女人和孩子还来过吗?” 乐老三摇摇头,“还来干什么?肯定骗别家去了!” 来之前,岳迁以为岳小旭是被遗弃在福利院,没想到岳小旭的父亲是为救人而死的。那个应该是他祖母的女人很可能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把岳小旭送到福利院。 “爷,有乐老幺的照片吗?”岳迁说:“我想看看。” 乐老三找了半天,拿出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乐老幺在一帮兄弟姐妹中很出众,仔细看,和岳小旭有几分相似。 岳迁将照片拍下来,和乐老三道别。乐老三有些茫然,恍惚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儿女,又哪来的孙子?但最终他只是摇摇头,没再深想。 岳迁去仙里县的事,宁秦知道了,他已经出院,但还没有回公司,在家里休养。 “为什么不回公司?” “为什么去仙里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宁秦咳了声,眼神有些许回避,“我还没有康复,小黄让我歇着。” “是吗?”岳迁说:“但我印象中的宁总,轻伤不下火线,恨不得睡在公司。” 宁秦皱眉,没回答。 “不像你啊,宁总。”岳迁笑了笑,“被吓到了?公司都不敢去了?” 宁秦依旧没有看他,摆弄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那里面装的都是药,但其实他基本没怎么吃。谢围的长寿作用在他的身体上,他不需要这些药,也能恢复。 可越是恢复,他越是感到茫然。 “我……”他轻声道:“我不知道还该不该作为宁秦活下去。” 岳迁走近,“宁总,你在说什么?” 宁秦抬头,和岳迁视线相对片刻,又移开了,在真相已经揭开的此刻,他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岳迁——这个唯一将他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人。 “我不是你真的舅舅,宁家的公司,不应该由我来管理。”宁秦很消沉,像个失去目标、追求的空壳子,“我甚至不应该存在,我没有出生,死亡在很远的未来,我是个融合体,没有人对我的存在有期待。” “瞎说什么?”岳迁说:“你如果不存在,那是谁将我抚养长大?” “但我……” “你是个融合体,是错误的伴生物。”岳迁叹了口气,“但对我来说,你是我的舅舅。” 宁秦睁大眼,眼尾迅速变红,他讶异地看着岳迁,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总是这样,情感比你以为的那些人都还要丰富。”岳迁拿过几张纸巾,递给宁秦,“动不动就掉眼泪。” 宁秦匆忙擦拭,“我没……” “宁家的公司如何,我没那么在意。”岳迁说:“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去仙里县的时候也一直在思考。岳小旭是乐家的人,但是他的父母、亲戚没有养育过他,他是靠福利院活下来,靠蓝色巨星成长,直到遇到宁翎。我比他运气好,至少我出生在一个不愁吃穿的家庭,但我在最不能失去父母的时候失去了父母,看上去很惨。” 岳迁看着宁秦,“可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很惨,因为我有个好舅舅,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事无巨细关照我,那么不愿意我当警察,还是没有真正阻止我。他比很多所谓的正常人更有为人的情感,在我这里,他不是怪物,是我的舅舅。” 岳迁按了按自己胸口。 宁秦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他用力忍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的出现,不是他的错,就像所有的孩子都不是靠自己的意愿来到这个世界上。”岳迁抱住宁秦,“舅舅,是你把我养大,这件事不会改变。今后你想做什么,要继续当宁总,还是去过你想过的自由生活,我不干涉。但我想你知道,过去和未来,你都是我舅舅。” 宁秦冲进卫生间,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岳迁已经准备走了。宁秦好歹是当了十几年老总的人,一冷静下来,脑子就变得很清明。岳迁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去仙里县。 “我想确认,岳小旭到底是不是乐家人,也想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岳迁回答。 “然后呢?”宁秦很敏锐,“知道之后,你想干什么?” 岳迁静下片刻,“我和尹莫准备进入异空间。对岳小旭了解越多,对我们的行动就越有利。” “不行!”宁秦激动道:“我不允许!” 岳迁眉梢抬了抬,“宁总,你这又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宁秦眼中浮现恐惧,“你根本不了解宁翎,她是个很偏执,又极端聪明的女人!她既然能在那个地方活那么久,你觉得你进去了,能奈何得了她?你别忘了,你也是乐家人,你身上有她最想得到的长寿!” 岳迁说:“你是说,她会对我动手?” “她……”宁秦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宁翎和岳迁是母子,血肉相连的母子。 “我不是傻小孩儿。”岳迁却笑了,“她对我有恶意,想要吞噬我,我都有心理准备,也不会觉得伤心。” 宁秦声音不得有提高,“那你还去?” “这件事总得解决。”岳迁说:“舅舅,我和尹莫还肩负着另一个世界的命运,我们不能一辈子躲在‘这边’。” 宁秦流露悲伤,“如果你在里面出事了……” “这个。”岳迁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办法保证。但是舅舅,你知道,我的求生欲很强的。” 见无法说服岳迁,宁秦固执地拉住他,“岳迁,你要是不回来,我会在外面搞破坏。” 岳迁笑起来,“你能搞什么破坏?” “我,我好歹是个融合体,我是怪物!”宁秦挺直腰杆道。 岳迁拍拍宁秦的肩,“不要再说你是怪物了,你是我的家人。” 第184章 版本之子(37) 就在岳迁和尹莫为前往柏山市做准备之时,王学佳穿了过来。岳迁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那边”出事了,老岳出事了。 “迁子哥,放松放松!”王学佳连忙说:“大家都好着呢,我今天还去你家吃了早饭,岳爷爷做的鸡蛋糕!” 直到老岳没事,岳迁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已经开学了吧?” “这几天开运动会,我不想参加,而且叶队和陈所很担心你。还有……”王学佳眼珠子转转,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什么?”岳迁领着王学佳进了一家茶餐厅。 “这个……呃……”王学佳看了半天菜单,也没点好食物。 岳迁索性将菜单拿过来,迅速勾了几个,“到底怎么了?” 王学佳抓抓后脑,“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哦不,你那个纸人,老是闯祸来着。” 岳迁:“……” 他在“这边”忙晕了头,把纸人给忘了。“纸人闯什么祸?” 话都说到这来了,王学佳也不瞒了,眉飞色舞地跟岳迁说纸人干的好事。 重案队还是没让岳迁回去工作,这把纸人爽到了,他在“这边”还得天天上积案队坐着,演戏给领导看,在“那边”彻底放飞自我,白天在家里睡大觉,睡醒看看老岳给烧了什么好吃的,下午追鸡摸狗,有时被青姐叫去排练,晚上跟着白事团队到处演出,起初跳得烂,就干点杂工,现在好像成主角了。他还跟王学佳吹嘘,过阵子就要当南合市的白事一哥。 岳迁听得眼皮直跳,真的白事一哥尹莫现在跟着他干警察的活儿,纸人倒是要跑去当白事一哥了? “那老岳呢?”岳迁有点心痛,也不知道老岳看到好不容易有了出息的孙子又变成村头二流子,是什么心情。 “岳爷爷天天揍他呢!”王学佳说乐了,“他还跟岳爷爷吵架。不过怎么说,我觉得岳爷爷不是真的生气。” 第329章 “嗯?” “以前的迁子哥就是又懒又笨,岳爷爷担心他今后没出路。但你穿过来之后,那么优秀,却还是被人欺负。岳爷爷想通了吧,他觉得迁子哥只要健康平安,就挺好。”王学佳眼睛亮亮的,“纸人虽然还是又懒又笨,但村里谁叫他帮忙,他就去,他特别会抓鱼和泥鳅,青姐让他干的事,他也能干好。” 牛排和意面端上来,王学佳开始吃。岳迁想了想纸人在嘉枝村鸡飞狗跳的生活,眼里沉静下来。如果他回不去,有纸人陪着老岳,给老岳养老送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现在想来,过去在嘉枝村和老岳一起生活的,本来就是那个又懒又笨的纸人,纸人只不过是回到了更熟悉的环境中。 王学佳吃得狼吞虎咽,岳迁看他吃得这么香,自己也有点饿了,王学佳这吃相,很适合去做个吃播,他吃着开心,观众也看得开心。 等他吃了一轮,岳迁问:“其他人呢?叶队和陈所最近怎么样?” 王学佳擦了擦嘴,眉毛一扬,“以后要叫陈队了!” “他去市局了?” “嗯嗯!”王学佳猛点头,“他回了老家一趟,和易警官的父母一起把易警官的骨灰给下葬了,回来就去市局报到了,而且是重案队。” 以陈随的能力,早该去重案队了,这么多年来,他耗在尹江夫妇的死上,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种浪费。但经历过不少事后,岳迁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陈随。人这一生,并没有很长,可以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迎来终点。在终点之前,出于内心抉择做的任何事,都有它的意义。 王学佳继续说,陈随很厉害,一到重案队就侦破了一个命案,现在反而是叶波松懈了,吵着要退居二线。 岳迁笑了声,“他就是嘴上说,信得过的人终于到自己队上来了,他高兴。对了,林腾辛回国了吗?” 王学佳立即皱起眉头,少年为何高兴为何担忧,统统都写在脸上。岳迁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林腾辛还没有消息。 “林腾辛好像是在国外失踪了,谁都找不到他,我让叶队他们出国去好好找找,叶队说我幼稚。”王学佳忧心忡忡,“那就让林腾辛不见吗?万一哪天他又突然出现,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岳迁有所准备,“尹莫不在‘那边’,林腾辛上次元气大伤,他应该不会贸然出现。” “那我们就不能主动做点什么吗?”王学佳脑洞大开,“迁子哥,你说林腾辛会不会已经穿越到‘这边’来了?他正秘密监视着你们,想对尹哥出手?” 岳迁心口沉了沉,但理智上,他不认为林腾辛能穿越过来。 “那他没有穿越,在‘那边’又失踪了,他到底躲在哪里呢?”王学佳想不出个答案。 一顿饭吃完,岳迁催王学佳回去,王学佳也不是愚钝的小孩,察觉到他要去干点什么,兴冲冲地说:“迁子哥,我会穿越,我留下来帮忙啊!” “不行。”岳迁拒绝,“你的任务是回去好好念书。” 王学佳倒也没有继续争取,又说起嘉枝村的事来,“迁子哥,邱家三姐妹你记得吧?” 在“那边”侦查的第一个案子,岳迁当然记得,“她们怎么了?” 王学佳乐呵呵地说:“她们现在过得可好了!前阵子邱二妹还把汪婶子和邱叔接到市里去做体检,玩了几天。两口子回来到处跟人说,年轻人就是应该出去闯。老李家那个女儿,被抓去相亲,相了隔壁村一个老光棍。汪婶子居然跑去吵架,说好好的闺女,咋能这么糟蹋呢?你敢信,这居然是那个汪婶子说得出的话!” 岳迁说:“见识不一样了,人是会改变的。” 王学佳点点头,“她现在特别感谢你,还经常来帮岳爷爷的忙,知道我是你小弟,还叫我去家里吃饭呢!” “所以啊,你要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岳迁意有所指,“才对得起那些爱护你的人。” 王学佳瘪了瘪嘴,“迁子哥,你们到底要去干嘛?真不带我去啊?我能穿越,我肯定能帮你们忙。” 岳迁摇摇头,“回去吧。” 夕阳西下,岳迁盯着王学佳穿回“那边”,松了口气。 尹莫和尹年一起去祭拜了母亲,她的生辰快到了,尹莫主动提出想去看看她。兄弟俩在母亲墓前说了不少话,尹年意有所指,让母亲不要再担心小儿子的婚事,人家已经有对象了。 去柏山市,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命运的悲剧说不定会重演,尹莫想提前跟尹年交待一些重要的事,可思来想去,还是不说为妙。 岳迁接到尹莫的电话,在路边接到尹莫,一道回家。听说王学佳来了又被岳迁赶回去了,尹莫笑道:“还好你没把我赶回去。” 岳迁一把勾住尹莫的脖子,“你是我战友。” “喂喂,又成战友了?” 晚霞的光彩只剩下最后一抹,岳迁说:“‘那边’每个人,至少我们在意的那些人,都在努力活着。那个世界,不管怎样,我也不想让它崩溃。” 尹莫轻声道:“嗯。” 岳迁说:“你和我在一起,没有比这更让我安心的事。” 尹莫笑着看岳迁,“这么会说话了?那叫声老公来听听。” 岳迁拍拍尹莫的后脑勺,“我其实不知道到了柏科大该怎么做。林腾辛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两个世界……到底怎么才能不再粘连?” “你想没想过,‘这边’和‘那边’彻底断掉之后,你会留在哪里?”尹莫问。 岳迁眼睫颤了颤,他想过,但是没有答案,两边他都难以割舍。“那你呢?能选择的话,你想留在哪边?” “我跟着你。”尹莫不假思索,“能选择的话,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岳迁看向天空,夜色已经笼罩下来,看不见星星。现在考虑留在哪边为时尚早,但有选择等于有希望,他的希望是,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能和尹莫一起过寻常的生活。 周一,岳迁来到市局,提出离职,他这样的警察,自然不可能立即走人。积案队虽然名义上是他现在待的地方,但实际上管他的还是重案队。队长杨黎星给他签了个长假,眼神有几分落寞,似乎对他很失望,不想跟他说话,“一个个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走,都走!” 岳迁知道杨队说的另一个人是谁,薛锦。 “这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薛锦端着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拦住岳迁。 岳迁公事公办地交待,“我这段时间在家反省,队里的事,你多操心一下。” “我操心?我不操心。”薛锦说:“你徒弟早就出师了,咱重案队人才济济,少你我也不算少。” 岳迁听出他的意思,皱眉,“锦哥,你别掺和进来了。” “早跟你说过,晚了。”薛锦满不在乎地说:“林腾辛的证词,上下没人信,就我信,我还跟杨队掰扯来着。你猜领导们怎么说?” 岳迁不用猜都知道。 “哈哈哈,说我这人思想有问题,在一线干了那么多年,还跟精神病人同频共振了。”薛锦往队长办公室的方向看看,“杨队骂我,让我别祸害咱队上的新人。” “所以啊。”薛锦在岳迁肩上一搭,“兄弟我现在跟你一样,都在反省期。怎么样,带兄弟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薛锦和王学佳不同,岳迁不可能强行让他远离自己,叹了口气:“很危险,我没开玩笑。” “我在开玩笑吗?”薛锦笑道:“你老公上次血淋淋地穿过来,还是我帮了忙。我这个帮手,至少不会给你们添乱。” 片刻的沉默后,岳迁说:“我们后天出发。” 薛锦眯起眼,“那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宁秦恢复工作,岳迁去看了看他,没有提到去柏山市的时间,宁秦也没多问,舅甥俩像过去一样吃了顿饭,岳迁走后,宁秦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出发的这天下了场雨,没那么热了,忽略目的的话,简直像出门旅游。岳迁和尹莫并没有与薛锦同路,到达柏山市后在柏科大附近的酒店住下。 如何进入那个异空间是关键,岳迁独自进去过两次,达成条件似乎有两个,一是在天黑时待在当初的家属院附近,二是回忆和宁翎、岳小旭一同生活的片段。可这只能让他进去,上次尹莫和他一起时,两个人都没能进去。即便知道异空间里的是岳迁的父母,尹莫也不肯让他独自去冒险。 “放松,尹大师。”岳迁摩挲尹莫的手臂,“我一定和你一起行动,不会说不见就不见。” 太阳已经落山,余晖映在岳迁眼里,尹莫凝视他片刻,用力牵住他的手。 两人在柏科大待到凌晨,尹莫已经感应到了周围有不同寻常的气场,说明异空间已经出现,但是也许因为他在场,异空间迟迟没有和本空间重合。 岳迁想得起来的童年往事也就那么一点,都快要乱想了,依旧身在原地。 第330章 “今天看来是不会有收获了。”尹莫说:“回去休息吧。” 岳迁也不认为一来就能进入异空间,他们还有时间,继续在柏科大探索的话,或许会找到其他进入的方式。 次日,薛锦来到柏科大,相比尹莫,他更像个帮不上忙的闲人。跟着岳、尹二人瞎忙几天,他索性研究起菜谱来,做好了等他们回来吃。 一直无法再次进入异空间,岳迁终于有些着急了,答应尹莫的话也开始动摇。如果是因为尹莫在一旁,他才无法进去,那问题就根本没法解决,他必须见到岳小旭。岳小旭的脑袋缩小了许多,时间拉长的话,会最终缩小成核桃那么大吗?那时候岳小旭还算活着吗?还能告诉他真相吗? 他不能无限制地等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尹莫目光沉沉地看着岳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没什么啊。”岳迁假装镇定,指了指跳街舞的男生,“那个动作我都会了。” 男生们跳的是breaking,全是地板动作,岳迁站起来,夸张地“yoyo”两声。 尹莫:“……” b-boys:“……” “我去,你们什么反应?”岳迁胜负欲上来了,“我看那么久,看也看会了吧!”说着,岳迁加入男生中,比划一些简单的动作。 虽然没有什么舞蹈基础,但岳迁灵活,肢体协调,过去的高强度训练让他敢做,也做得出危险动作。不久空地上就响起欢呼和口哨声,要不是回宿舍的时间快到了,男生们还要和他battle一会儿。 岳迁跳兴奋了,有点上头,唯一的观众尹莫看着他,他索性把手机拿出来放音乐,又开始“yoyo”。 “不行了,累死。”新鲜劲儿过去后,岳迁躺在阶梯上,不停喘气,满身是汗。 尹莫拿起一边的矿泉水瓶,没水了,不远处有个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尹莫说:“想喝什么?” “汽水。”岳迁胸膛起伏得厉害,“要柠檬味。” “马上回来。” 尹莫去便利店的路上,回头看了岳迁两眼,心里有些不踏实。但就几步路,他要倒着走的话,岳迁甚至不会离开他的视野。 迅速买好汽水,尹莫转身,岳迁躺着的阶梯上,此时已经空空荡荡。 第185章 版本之子(38) 当四周突然静下来,光线也变得阴森暗淡,岳迁便知道自己不在原来的时空了。他从阶梯上站起来,看见尹莫从便利店朝自己跑来,他下意识想将尹莫拉住,但二人擦身而过,尹莫脸上的焦急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叹了口气,即便如此近的距离,他也无法将尹莫引入异空间。看来接下去的事只能他独自来做了。 岳迁冷静下来,感受周围的动静。片刻,他发现这里和前两次来的时候,似乎发生过某种改变。它更静,更冷,那种冷并不是气温降低,而是一些阴寒潮湿的东西变得更加细密,往骨头缝里钻。岳迁转身看向四周,他能察觉自己正在被凝视,他闯入的瞬间,那些视线就已经缠绕住他。 他迈开脚步,朝宿舍楼旁边的小路走去,在建筑的阴影下,周遭更暗了。忽然,他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响动,专注地听声辨位,那响动似乎是从10点钟方向传来。他谨慎地走过去,鞋在草丛中踩出沙沙声响。 一个石头般的硬物出现在他脚下,怪异的感觉顿时弥漫,那石头似乎在动,在嗡鸣。 岳迁没有立即移开脚,他虽然是刑警,但也接受过基础特警训练,野外作战时,如果误触地雷,一定不能贸然移动。 脚下的嗡鸣持续传来,像极了地雷的机关。岳迁心跳加快,保持原来的姿势,缓缓蹲下,将手机放在鞋底和草丛的缝隙。当屏幕上清晰出现被他踩住的东西,他一下子睁大双眼,连退数步。 那根本不是什么地雷,而是一颗头! 一颗缩小成婴儿拳头般大小,犹如核桃的头! 岳迁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走了回去,当他注视这颗头,它不再发出嗡鸣,仿佛它之前的动静只是为了吸引他。 这颗头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又是一番恐怖的景象,眼球上没有瞳孔,是一片浑浊的灰白。眼睛开始流泪,逐渐将整个头颅打湿。它没有焦距,但岳迁知道,它看着他,它仿佛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 “岳小旭,是你吗?”岳迁出声的同时,将头颅拿了起来。 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头颅再次发出嗡鸣,在岳迁手掌上急切地滚动。 岳迁喉咙堵得厉害,上次在异空间,头颅还没有缩小成这样,这短暂的时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个身着袍子的东西呢? “我是岳迁。”岳迁手指有些颤抖,“你……” 话音未落,岳迁就看到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里浮现恐惧,那细微的嗡鸣顷刻间转变为尖叫,尽管只是非常轻的尖叫。岳迁来不及反应,视线陡然变得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住了。 他下意识握紧头颅,但身体不听使唤,那种感觉就像他的头和身体已经被分开了,他完全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他的意识迅速模糊,眼皮用力地撑开,但撑不住,呼吸间出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那味道他很熟悉,是人死后,尸体腐败高峰的味道。手上的头颅掉了下去,手指徒劳地抓握两下,他犹如一个晴天娃娃,失去了知觉。 笼罩在缩小头颅上的,是一个巨大的袍子,但本该缀在袍子下方的头颅被遗弃在草地上,犹如一个被嚼得干瘪的槟榔。袍子包裹着一具新鲜的身体,他年轻、强壮,有无穷的精力,足以让它享用一顿久违的美餐。 袍子从草地上离开,缩小头颅被裙摆带着,往前滚动数圈,那双浑浊的眼闭上了,眼泪血一般浸湿周围的烂草。 在头颅掉落在地的一刻,尹莫似有所感地看向那个方向,快步奔去,水泥地上空无一物。 整整一宿,岳迁没有回来,尹莫找遍了柏科大,哪里都没有岳迁的影子,而他也无法进入异空间。 一早,薛锦见岳迁和尹莫没有回住处,就知道出事了,赶到柏科大一看,尹莫脸色差得跟血淋淋穿过来那天似的。 “岳迁呢?”薛锦问之前已经猜到了答案。 尹莫甩开薛锦的手,“他说不会一个人进去。” 薛锦比尹莫更没办法,但现在的情况,着急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立即拦住尹莫,“你先别慌,你要是乱了,就真完了!” 尹莫回过神,盯着薛锦。 “岳迁不是进去过两次吗?那两次你都不在,他也安全出来了。”薛锦安慰道:“可能那个地方就是不欢迎除了他以外的人?我们先等等,一边等一边想办法。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来落实。” 尹莫扶住额头。 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如果有办法,他和岳迁也不会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天进不去。异空间是活着的,或者说里面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外面,他与岳迁稍微分开的这一刻,异空间立即将岳迁吸了进去。 薛锦说的不成立,前两次,岳迁的确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按照岳迁的说法,是怪物将他送出来。岳迁属于误打误撞进去,但这次异空间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它有目的地抓住了岳迁。 “你去哪里?”薛锦喊道。 尹莫没回答,白天更不可能进入异空间,等到晚上,还是不行的话,岳迁就独自在里面待了一天。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愿意设想。 小黄闯入会议室,在宁秦耳边说了句什么,宁秦眉心顿时皱起,接过手机,迅速起身离开。小黄双手合十,坐在宁秦位置上,“宁总有点急事,大家继续,大家继续。” 手机里,尹莫语速很快,语气却相对平静,“我知道岳迁不愿意将你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在他心里,你还是抚养他长大的舅舅,他希望你往后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落地窗玻璃映出宁秦神色凝重的脸,“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和岳迁都不知道。”尹莫说:“我必须立即进入那个空间,岳迁前两次进去,天亮之前都被里面的东西送出来了,但这次没有。我能从‘那边’穿越过来,但我进不去‘这边’的异空间。” 宁秦知道异空间里面有什么,片刻,他说:“你希望我进去,找到岳迁。” 尹莫说:“我希望你能送我进去。” 宁秦说:“我马上出发。” 下午,宁秦风尘仆仆赶到柏山市,岳迁还是没有回来。 异空间的出现很可能源自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岳迁看到的怪物至少有一部分是岳小旭,岳迁是他们的孩子,所以能被异空间接纳。除了岳迁,只有宁秦或许握着进入的钥匙。他是被宁秦和谢围融合出来的,他的生命里,存在着宁翎的亲弟。 宁秦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柏科大,他站在家属院原本的地方,一股陌生和恐惧感油然而生。尹莫来到他身边,“感觉到什么了吗?” 第331章 宁秦摇摇头。 等待的感觉很难熬,谁也不知道异空间里正在发生什么,时间的流逝对外面的人来说,是种凌迟。 夜晚终于降临,宁秦的神情逐渐有变化。他的身体仿佛起了某种共鸣,那犹如磁铁,正在拉扯着他往某个方向移动。 “宁秦?”尹莫立即跟上,紧紧盯着他。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嘴唇也跟着失去血色,眼中失去焦距。有什么东西让他畏惧不已,但他仍在往那个方向前进。尹莫几次叫他,他都没有反应,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共鸣的是那个宁秦?真正的,被融合掉的宁秦?尹莫来不及思索太多,想拉住宁秦,但在肢体接触的一瞬间,他收回了手。对异空间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外人,如果他这时候和宁秦接触,也许共鸣就会消失。 宁秦身上的反应更大了,汗水不断从他惨白的脸上滑落,他伸出的手指轻微颤动,喉咙挤出奇怪的声响。猛然,他手指一顿,似乎碰触到了什么。就在这一瞬间,尹莫果断朝前一扑,整个人覆盖住宁秦。 周围吹起极轻的风,犹如被撕碎的屏障,尹莫踉跄一步,站稳的同时扶住了宁秦。宁秦抬起头,眼里重新有焦距,“这是……” 尹莫环顾四周,校园夜晚的喧嚣被屏蔽了,空气阴冷,夹杂着令人不悦的味道,天空非常黑,灯光晦暗冷淡。是岳迁描述过的景象。 “我们进来了。”尹莫按捺着激动,看向宁秦,“你怎么样?” 宁秦脸色依旧惨白,异空间似乎让他很不适。他摆了摆手,“我要适应一会儿,你快去找岳迁。” 尹莫点头。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但尹莫并不觉得陌生,异空间很像是一个梦,真实和虚幻交替存在。 “岳迁。”尹莫低声自语。岳迁似乎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他往任何方向走,都等于没有方向。 他尽可能镇定下来,感受异空间中诡异的气场,风将腐臭传送过来,而那个方位,气场浓郁浑浊。他快步走过去,拨开烂草和泥土,瞳孔一下子缩小。 核桃大的头颅,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没有任何生机。 “你是……”尹莫顿时想到岳迁说的头颅,但它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大? 尹莫握住头颅,潜心感受,它已经死了。 活人不会说的话,死人会说。尹莫立即调动灵感,尝试召唤可能还没有消逝的灵魂。 须臾,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一道白影,起初非常模糊,像冬天的雾,飘忽不定。但不久,白影变深,凝聚出身形和五官。尹莫屏住呼吸,那是一张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的脸。 岳小旭,他在照片上见过,且岳迁和岳小旭有三分相似。 “你……”尹莫看看手中的头颅,又看看面前的灵魂,“岳迁呢?你们把岳迁弄到哪里去了?” 岳小旭的灵魂很不稳定,他盯着尹莫,仿佛在思索这到底是谁。“岳迁”这个名字让他清醒不少,他向尹莫走来。 尹莫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敌意,岳迁也说过,岳小旭没有敌意。 “岳迁在哪里?”尹莫继续问。 一行眼泪从岳小旭眼中滑落,头颅紧闭的双眼竟然也跟着落泪。 “你是他的朋友,你快去救他!” 尹莫一阵惊心,“他在哪里?” 岳小旭却答不上来,忽然,他看到跟过来的宁秦,讶异地退后一步,“小秦!” 宁秦摇头,“我不是他,他已经死了,和谢围一起死了。小旭哥,我们来找岳迁。” 岳小旭盯着宁秦,似乎明白了他是什么,他转了半圈,眼中赤红,“她要吸收他,她想离开这里!” 尹莫说:“谁?宁翎?” 岳小旭的身形晃了晃,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枷锁,“是她,我的妻子,岳迁的母亲,她已经疯了!” 岳小旭人生的前半段,和爱情没有缘分。他虽然有一副让旁人羡慕的皮囊,但在福利院长大,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能拿来利用的并非外表,而是内在的聪慧。 靠着蓝色巨星的资助,他在学业上顺风顺水,逐渐也有女生投来青睐的目光。但他不敢有一丝放松,如果他失去学术上的价值,就要回到原本的穷困潦倒中。他看起来学得轻松,实际上全部精力都耗在了实验室。所以直到他学成归国,挂靠在蓝色巨星赞助的柏科大莱茵格实验室,都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甚至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 宁翎,这位比他更加优秀的女人主动靠近他,向他示好,他当即被吸引。宁翎并不是特别漂亮,但宁翎的内涵和学识让他拜服,他特别喜欢听宁翎讲这个世界的秘密,它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一开始不知道宁翎是如何知道的,宁翎告诉他,因为她从小就对世界抱有最热烈的好奇。 他与宁翎坠入爱河,他爱慕这样博学的女人,那时他并不知道,宁翎并不爱他,宁翎没有爱过任何人,她只爱自己的研究。不,这似乎不准确,宁翎很爱小自己很多岁的弟弟,是那种血浓于水的爱。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力量,宁翎说那是世界之力。极少数的人生来就被世界之力眷顾,能够长寿。岳小旭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这幸运儿,但宁翎在接近他之前就知道了,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宁翎的丈夫,一个备用的牺牲者。 宁翎会跟他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猜测,他也逐渐接受宁翎的世界观。宁翎认为世界之力能够被转移,且世界之力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不公平,那么没有得到世界之力的人,为什么不能去掠夺? 有时候,岳小旭感到宁翎有些陌生,尤其是他们有了孩子之后。可能是爱情已经来到平淡期,宁翎看他的眼神很淡,没有太多的感情,和看实验用的动物没什么区别。但当年他怎么都想不到,宁翎是真的没有把他当做人来看待。 如果不是宁秦突然生病,他不会那么快知道宁翎的真面目,也不会知道自己身上就有世界之力。 宁秦患的是绝症,没多少日子了,但少年很固执,想考上心仪的学校,证明自己之后再死。他确实做到了。 那段时间,宁翎焦虑不已,岳小旭发现她经常观察自己。有一次,宁翎看望宁秦,回来后欣喜若狂,说宁秦有救了,她找到了和宁秦各方面都匹配的世界之子。时间紧迫,宁翎需要帮手,不得不告诉岳小旭她的计划。 宁翎找到的这个世界之子叫谢围,是宁秦的同学,谢家的大部分人都是世界之子,谢家不了解这种能力,居然认为必须将家族成员喂食给老祖宗,才能保持其他人长寿。 “谢围反正都要被喂食,不如喂食给小秦。”宁翎眼中爆发出狂热和偏执的光,岳小旭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杀掉谢围?” “他本来就会死!和他那个被喂食的爷爷一样!”宁翎激动道:“救小秦,他肯定愿意,他们是朋友!小旭,你一定要帮我,小秦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看着他死!” “可是……”岳小旭心里乱极了。 “你爱我吗?”宁翎哭泣着将岳小旭抱住,“小旭,帮帮我,求你,只有你能帮我!” 岳小旭早已习惯对宁翎言听计从,宁翎是他的上级,宁翎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宁翎那么聪明,宁翎不会错,这个世界就是很不公平,凭什么有人生来贫困,无父无母,为一口饭竭尽全力,凭什么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命百岁? 他稀里糊涂答应了宁翎,成了宁翎杀人的帮凶。对谢围来说,他们是陌生人,警察根本查不到他们身上来。他们以宁秦得了绝症,想见谢围最后一面为由,带走谢围,杀死谢围后,在谢家老宅营造诡异的假象。 谢围的灵魂被宁翎提炼走,她已经在无数动物、新死者身上做过这个实验。当时宁秦已经陷入昏迷,谢围的灵魂和宁秦虚弱的灵魂融合,世界之力转移到了宁秦身上。宁秦醒来时,凶险的脑瘤已经消失了,而南合市传来谢围离奇死亡的消息。 “醒来的,其实是我。”宁秦开口。 岳小旭看向宁秦,苦笑起来,“是,宁翎的办法是错的,或者世界之力根本不可能被转移。但是你一开始,没有让我们知道。” 宁秦皱着眉,“我只是一张白纸,我必须自保。” “我们以为成功了,宁翎以为成功了。”岳小旭轻轻摇着头,眼中满是悲伤,“她以为救了宁秦,但残忍一点来说,宁秦是她第一个活人实验品。既然宁秦活了下来,她就可以专注于下一步了。” 岳小旭的灵魂变淡了,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当她准备拿走我的性命,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世界之子,她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第186章 版本之子(39) 宁秦活下来之后,宁翎非常振奋,但她很快发现,宁秦变得很奇怪,不仅总是躲着她这个姐姐,还不愿意和其他人接触。她看着他,感到很陌生。 宁翎和岳小旭讨论过这个问题,一开始,两人的结论很简单,宁秦是个善良的孩子,谢围是他的好友,他无法接受好友用命救了自己,他愧对谢围,对宁翎有怨,短时间内不想看到她。同时他也需要自己来消化这件事,所以不常和外界接触。 第332章 但时间一长,宁翎感到不对劲,宁秦好像很排斥她,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姐姐。宁翎联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谢围并没有死,死的其实是宁秦,谢围借着宁秦的身体活了下来。 这想法简直要将宁翎折磨疯,而她不敢和宁秦摊牌,当时的情况,如果活着的真的是谢围,他也不可能对宁翎说真话。 宁翎不敢再去见宁秦了,疑神疑鬼,总觉得在转移的过程中出了问题,她扎进实验中,想要找到问题并改良,但她的实验用的全是动物和新过世的人,问题出在活人身上,而她能用来做实验的活人…… 宁翎看着岳小旭,“小旭,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岳小旭有些茫然,“当然。怎么了?” 宁翎捧着岳小旭的脸,“我想要你,你不知道,你有多珍贵。” 岳小旭熟睡之后,宁翎为他注射了药物,岳小旭的身体开始发生改变,这种改变非常细微,他只觉得自己注意力似乎不大容易集中了,做实验时偶尔会走神,但宁翎从不苛责他,只是让他多休息。 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想让我成为谢围?”在解剖台上醒来,岳小旭极其震惊地望着宁翎,“为什么?宁秦不是已经好了吗?你要把我喂给谁?” 宁翎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小旭,这些年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以为研究中心是谁都能进来,如果没有我给你铺路,你会走得那么顺利吗?” “你,你想干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喜欢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但是我越是探索,越是发现它很肮脏丑陋。大家都是普通人,为什么有人还未出生就被选做幸运儿,拥有比其他人漫长而顺利的一生,连疾病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而有人从小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病痛。” 宁翎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两道手术痕迹。岳小旭早就看过,宁翎十多岁和二十多岁时做过两场大手术,她很自律,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我也想长寿,有错吗?”宁翎俯视着岳小旭,“亲爱的,你的父亲被长寿所眷顾,你也一样。你愿意将它送给我吗?” 岳小旭挣扎,“不!不!” 宁翎无情地笑了笑,“我们夫妻一场,你不是说爱我吗?你爱的难道只有你自己?” 岳小旭眼睁睁看着宁翎将药物推入他的血管,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也会变成一个怪物。为了融合,宁翎也给自己注射了药物。 但在这之前,那场没人能查出原因的事故发生了。 在岳小旭的视角,实验室、他、宁翎,以及他能看到的一切,全都在熔化、分解,然后重新聚合,世界似乎被撕开,然后复制生成了另一个,他的意识在这种违背常识的分解聚合中变得混沌,而当他再次清醒,已经和宁翎连在一起了。 他们,在这个异空间里,就像谢围和宁秦那样融合,但并不完全相同,他们成了身体相连的怪物,宁翎在上,他在下,他们的灵魂却完全不能融为一体。 外面那个世界,留着他们已经死去的躯壳,警方封锁了研究中心,调查正在紧锣密鼓地铺开。但岳小旭至今也无法确认,留在外面的躯壳和异空间的怪物,哪个才是真的自己,哪个才是被复制的。 他的身体被注射了大量药物,宁翎为了吞噬他,也提前给自己使用了药物,如果外面的躯壳才是真的,那警察应该会查出异常。可是没用,警察在尸检中发现问题,却看不到真相。 异空间里,两具相连的身体发生着变化,他们就像是争夺营养的双生儿,强壮的那个在经年累月中,将较弱的那个吸收殆尽。 宁翎越来越庞大,岳小旭最开始被吸收的是四肢,接着是躯体、内脏,直到最后,他只剩下一颗头颅。头颅的吸收非常漫长,它缓慢地变小,很多时间,他都在沉睡,被吸收的过程其实并无多少痛苦,但那种□□和精神就被消化的恐惧是没顶的。 数年前,这种消化停止了。岳小旭起初不解,宁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理智优秀的女人了。宁翎既然想夺走他的长寿,那就应该彻底将他吞食掉。后来,他们的思想逐渐同步,他窥探到了宁翎的想法。 这个异空间,只有他们存在,如果他完全消失,宁翎这样的怪物,也会感到孤独和害怕。当宁翎完全消化了他,渐渐就会和异空间融合,直至一同消亡。 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是强大到能够破开异空间。 尹莫皱眉问:“破开异空间?你们想干什么?” “你误会了,她并不想到你们的世界去搞破坏,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去。”岳小旭的笑容总是很苦涩,“这个异空间你可以将它看做连接其他世界的通道,破开的话,我们就能去其他世界,开始新的人生。可我的长寿,还不足以给与她这样的能力。就算她将我吸穿,也没有用。” 尹莫低头看向手中核桃大的头颅,“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不久之前,出现了变数。岳迁进来了。”提到自己的孩子,岳小旭眼中流露浓重的悲伤。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岳迁是变数?为什么?”尹莫等不及,“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岳迁和我一样,也是世界之子,他身上的能量比我更强大。”岳小旭说:“事实对他来说很残忍,宁翎并不是个喜爱孩子的人,她会放下工作,怀孕,生产,是因为她早就准备留个后手。她需要新的长寿者。” 尹莫不寒而栗,“岳迁是你们的孩子!” 岳小旭摇头,“她已经不正常了,和一个疯子,有什么道理可讲?” 但岳小旭又忍不住为宁翎解释,“她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她曾经只是个对世界、宇宙感兴趣的普通人,很多人都会被神秘所吸引吧,很多人都想揭开世界的真面目。但她太聪明,她有去探索的能力。她看到的那些东西污染了她,她才变成现在这样。” 被困在异空间的漫长年月里,宁翎已经忘记还有岳迁这个孩子。但岳迁闯了进来,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让她看到了希望。 如果像吸食岳小旭一样吸食岳迁,她就能得到破开异空间的能量,她会去到万千世界,在一个世界死去,立即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重生,这等于永生。 岳小旭感知到她的想法,把岳迁送了出去,她在愤怒中迅速将岳小旭吸食干净,最终只剩下一颗核桃大的头颅。 岳小旭的灵魂再次落泪,“你们不应该再来。这个异空间和我们,本来在许久之后就会自行消散。一旦消失,本来不该联系的世界,也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但现在……” 尹莫急切地问:“宁翎会带岳迁去哪里?” 岳小旭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头颅,“我不知道,但你带着它,当它接近宁翎时,会提醒你。” 说完,那影子越来越模糊缥缈,消失在异空间的黑雾中。 在岳小旭消失时,不远处建筑的阴影中掠过一道身影。宁秦察觉到了,向那里看去,但并未看到任何人。 尹莫急于找到岳迁,看宁秦愣在原地,“怎么了?” 宁秦指着那个方向,“有人。” 两人迅速赶过去,岳小旭的头颅却没有任何反应。 尹莫立即跑向另一边,岳迁被失去人性的宁翎带走,也许正在被吸食! 异空间是无限的,黑夜中的柏科大复制、延展,无边无际。尹莫在建筑中狂奔,有时感到头颅在动,停下来,却只是错觉。 “岳迁,岳迁!”尹莫忍不住喊道。 回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音。 不知跋涉了几个小时,尹莫突然感到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已经走到这一步,除了岳迁死亡,没有什么能再让他害怕。他屏气凝神地观察四周,几秒后,突然明白,这并非他自己的恐惧,而是岳小旭的。岳小旭说的反应,指的就是这个!当宁翎就在附近时,头颅会将恐惧投映在他的大脑中。 “宁秦!”尹莫将宁秦叫到身边,“她要来了。” 宁秦的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属于真正宁秦的扭曲亲情,属于谢围的仇视和愤怒,犹如木偶丝线一样拉扯着他。他的恐惧甚至和岳小旭有些许相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翎是赋予他生命的人,是他的造物主,是他的母亲。 “是,我感觉到了。”宁秦喉结滚了滚,和尹莫同时看向斜右方的建筑。 “她在那里!”尹莫飞奔而去,宁秦紧随其后。随着他们接近建筑,尹莫手中的头颅激烈地颤抖起来,尹莫竟是感到千钧的恐惧压在自己身上,它沉重得让他难以呼吸。 “唔——”尹莫踉跄倒地,奋力站起来,艰难地向前。 异空间的黑雾迅速朝建筑涌来,层层叠叠包裹住建筑,也笼罩住尹莫和宁秦。隔着黑雾,尹莫看到了一个移动的影子,那不是人的影子,非常庞大,犹如整个建筑在活动。 第333章 尹莫冲了过去,看清影子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摇摇欲坠。 那是岳迁形容过的,被袍子笼罩着的坟山一般的身躯,一张非人的脸从上面露出来,歪斜的眼睛大得惊人,几乎要从头颅上落下来。一双惨白纤细的手伸出来,手臂上布满尸斑和凝固的黑色血液。它没有张口,尹莫甚至看不到它的嘴在哪里,但沙尘一般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里响起。 “岳迁,我的好儿子。” 宁翎庞大的身躯蠕动着,犹如一个巨大的胃,尹莫头皮发麻,他完全看不到岳迁在哪里,黑雾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每一次都抹杀着他靠近的努力。 宁翎显然注意到了两个入侵者,她那只血淋淋的眼睛瞪着他们,布满血管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突然,她看到尹莫手中的头颅,“是岳小旭让你们来的吗?你们回去吧,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不需要更多的食物。” “你把你的孩子看做食物?”尹莫血气上涌。 “孩子?”袍子飘荡起来,散开些许,里面扭曲的血肉、骨骼犹如一个坚固的牢笼。宁翎索性扯开袍子,露出巨大却空荡的身躯。 那与其说是身躯,不如说是四肢百骸增生出来的畸形建筑,右脚部分格外臃肿,堆积着爆发生长的血管和内脏,还有一团乱麻一般的头发,一截断裂的脊椎骨从头发中刺出来,是岳小旭身体的遗迹。 “我生下他,他就应该为我所用!”宁翎狰狞地笑着,畸形的手瞬间插入胸膛,内脏挤出血咕隆咚的声响,一张脸逐渐在血肉中浮现,接着是整个身躯。“我的好孩子,我的小宝贝,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尹莫瞳孔缩得极小,被宁翎从胸膛里抠出来的是岳迁! 岳迁的脸、身体被血覆盖,随着宁翎的动作,血滴答滴答落下,无数条丑陋的血管像蛇一样缠绕着他,一些已经嵌入他的身体。 “岳迁!” 岳迁毫无知觉,像是已经死去。尹莫迅速冷静下来,不可能,岳迁一定还活着,宁翎想要吸收他的长寿,就必须让他活着,一个死亡的长寿者对宁翎来说毫无作用。 要如何来阻止这诡异的吸食?怎么才能唤醒岳迁? “姐。”忽然,宁秦走到尹莫前面,望着宁翎。 宁翎的动作顿住了,她盯着宁秦,片刻后讶异地说:“小秦?你怎么在这里?” “姐。”宁秦的声音轻微发抖,尹莫能感受到他的畏惧,面对这样一个庞然怪物,任谁都会发自心底感到害怕。宁秦朝宁翎伸出手,“我来看你,姐,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宁翎有些茫然,“小秦,你不该到这里来。”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宁秦说:“姐,我们不是亲人吗?我很想你。” 那颗悬着的眼珠转了转,宁翎骷髅一般的手几乎要碰触到宁秦。但忽然,她发出一声尖叫,一把将宁秦掀飞,宁秦整个人撞在墙上,捂着胸口,吐出一滩血。 “你根本不是宁秦!”宁翎吼道:“小秦早就死了!他根本没有活下来!” 到底是融合体,刚才那撞击的力度,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宁秦却挣扎着站起来,冲宁翎咧出一个嘲讽的笑,“既然你知道,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吞噬掉岳小旭,再吞噬掉岳迁,你就能夺走他们的长寿,获得永生?你看看我!我是你亲手造出来的怪物,你把谢围和宁秦融合成了我,但我既不是谢围,也不是你弟弟!” 宁翎锋利的骨头向宁秦刺去,宁秦躲开了,他笑得更加张狂,“你看着我,不害怕吗?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你不怕变成我这样?一旦你变成我这样,宁翎就彻底死了,宁翎会失去一切,宁翎的身体、思想被未知的怪物占据。你还想永生?你用尽全力,最后永生的那个东西与你毫无关系!” 宁翎被彻底激怒,血雾喷薄而出,洪水一样灌向宁秦,尹莫根本来不及阻止,宁秦在血雾中消失无踪。 宁翎再次将岳迁藏入身体,尹莫的视线里,岳迁半边身子被血肉咬住,那一根根骨头像是牢狱的窗户,血肉动得越来越快,岳迁随着血肉起伏,他似乎感知不到痛苦,脸上的神情十分安详。 “你不是想获得永生吗?”尹莫突然说,“只岳迁一个世界之子怎么够?” 宁翎那渐渐变大的眼球转向尹莫。 尹莫举起手,“还没自我介绍,我身上有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和意志,我是那个世界的世界之子!” 眼球上的瞳孔顿时撑得巨大,宁翎的血肉战栗起来,兴奋具象化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世界之子,我们那个世界,有很多世界之子已经死去了,他们身上的气运转移到了我身上。”尹莫沉住气,“不然我为什么能够穿越到这个世界来?” “你……”宁翎那颗暴露在外的心脏狂喜地跳动,将岳迁不断撞向另一侧的血肉。她的骷髅手朝尹莫伸来,尹莫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上去。 “你把我也一起吞噬了吧。”尹莫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反正我也出不去了。” 宁翎眯眼看着他,“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尹莫低头看着仍在沉睡的岳迁,然后直面那硕大的眼球,“宁秦没有骗你,融合的人,被融合的人,最后都会消失,活下来的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宁翎脸上的血肉沉了下去,她显然很不满。 “但我也许是你所需要的那个变数,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气运,吞噬掉我,说不定你还能保留心智。”尹莫说:“放过岳迁,他是你的儿子,你就不想给你自己留下最后一丝人性吗?” 第187章 版本之子(40) 极短暂又漫长的静默后,宁翎爆发出一声怪笑,她用力将尹莫扣向自己的胸膛,浓烈的腥臭和冲击几乎让尹莫失去意识。 整个异空间开始震动,树木、建筑拔地而起,碎裂的砖石在气流中乱飞。尹莫撞碎一根骨头,鲜血流了满脸。随着宁翎的移动,他在血肉、肿瘤的夹缝中艰难地站起来。岳迁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将刀插在周围的血肉中,一步步朝岳迁走去。 宁翎的笑声从上方传来,她不仅正在吸食尹莫和岳迁,还在吞噬异空间的能量,她就要成功了。 尹莫头脑逐渐变得混沌,一些属于宁翎的记忆出现在他脑海,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这一座血肉堆积的怪物融为一体。他用力甩了甩头,继续朝岳迁爬去。他要扯断岳迁身上那些缠绕的血管,他要救岳迁。 但剧烈的震动在他几乎要碰到岳迁时,又一次将他甩远,他撞在尖锐的骨骼上,腹部被划拉开一条大口子。宁翎脸上那颗诡异的眼球降了下来,就悬挂在尹莫前方,它不停地转动,仿佛在警告尹莫不要胡作非为。 尹莫撑起来,再次朝岳迁走去,眼球转动,在血肉外飞快移动。 尹莫看到岳迁似乎动了下,但眼睛没有睁开,岳迁的身体正在进一步被吸食,动也是因为宁翎血肉的牵扯。 尹莫抓着一条血管,奋力跃向岳迁,但眼球竟是从外面撞了进来,瞳孔正对尹莫,将尹莫从血管上撞了下去。 宁翎被激怒了,吸食的速度加快,尹莫的身体被眼球按入血肉,细小的经脉扎入他的身体,像是注射麻药一般,他半边身体顿时失去知觉。 “不要挣扎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宁翎笑着,“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我带你们去新的世界,我们一起获得永生!” 血肉彼此交融、重组,尹莫已经看不到岳迁了,他徒劳地举起手,脖子、下半张脸被迅速生长的肿瘤覆盖。宁翎的身躯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马上就要破开异空间。 但是忽然,震动停止了,血肉好似被钉在原地。尹莫费力地抬起头,用未被遮挡的眼睛看着上方。那里,宁翎巨大的心脏正在激烈跳动,它好像非常恐慌。一条条断裂的血管落了下来,尹莫无法躲避,几条砸在他的脸上。 “你,你……”这是宁翎饱含恐惧的颤抖声音。 在尹莫视线的盲区,被吸食的岳迁睁开眼睛,他的脸上全无血色,眼里也没有丝毫感情,他轻易地将插在自己身上的血管扯断,一根根向下抛去,每扯动一次,宁翎庞大的身躯就战栗一次。 当所有血管、经脉都被扯下,岳迁双手撑着下方的血肉,但血肉咬得非常死,他未能脱离。他不悦地皱起眉,上半身在血肉之上微微晃动。 宁翎再次移动,但尹莫敏锐地感觉到,这不是宁翎在自主移动。 宁翎发出慌张的叫声,“你是谁?你为什么醒来了?不可能!你已经被我吸收了!” 尹莫周身血液一凝,岳迁醒了?他迅速扯掉钻入身体的经脉,切开堵塞着的肿瘤,仰头往上看去。 岳迁!真的是岳迁! 岳迁没有朝下看,他举起手,五指张开,插入宁翎的心脏。他的手臂有一半都没入了心脏,随着手臂的转动,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扯声音在身躯中回荡。 第334章 “啊!!!”宁翎痛叫,但身躯竟然一动不动。她失去了对这庞然怪物的控制! 岳迁将手退出来,手里捏着一块血肉,他看了看,往下方扔去。接着,他再次插入心脏,掏心一般,一点点将这巨大的心脏掏成空壳。 宁翎的叫声不绝于耳,可她仿佛被全麻的病人,躺在手术台上,什么都做不了。 岳迁甩掉手上的血水,将心脏和躯体相连的血管扯掉。他开始在身躯里缓慢移动,切开那些畸形的肿瘤。 “岳迁!”宁翎咬牙启齿。 “妈妈。”岳迁终于开口,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本该是最温馨的词。 宁翎怔住了,那眼球停在岳迁前方,诡异地颤抖。 “我原本只是以为,你太忙了,才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我。”岳迁面无表情地说:“你和爸走得早,我不怎么想念你们,有时我甚至觉得,是我太冷血。” 岳迁看着那眼球,“原来我的冷血是从你那里继承来的。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储备粮而已。” “你,你做了什么!”宁翎失去对身体的掌控,畏惧地喊道。 “我做了什么?”岳迁笑了声,“你该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 “你将我拉入这个空间,用爸的头颅来引诱我,在我慌张错乱时,将我纳入你的身体,开始吸食我。而我做的,只不过是配合你的吸食罢了。” “可你,可你为什么控制了我的身体?” “因为我的意志比你强。”岳迁眉眼布满寒意,“你在这种地方待了20年,已经忘记弱肉强食的法则了吗?岳小旭心甘情愿将他的生命奉献给你,你难道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如此照顾你?” “什么?什么!” “宁秦的例子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你杀死谢围,让宁秦吞噬他,但是现在活着的那个,根本不是宁秦。”透过镂空的躯体,岳迁看到了宁秦,“刚才他已经告诫过你了。” “不可能!”宁翎嘶吼道:“我才是生命的主宰!是我发现世界的真相!你们谁都别想来抢走!” “不稀罕。”岳迁说:“其实无知地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我并不想知道什么世界的真相,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当这长寿的世界之子。” “哈哈哈!”宁翎大笑起来,“那你还给我!” “看看你自己吧,你还能和我讨价还价吗?”岳迁抓住那已是空壳的心脏,手指收紧,宁翎立即嘶吼起来。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这个异空间消失?”岳迁问:“怎么才能让被粘连的两个世界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宁翎突然沉默,几秒后,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怪笑起来。 岳迁不为所动,宁翎笑够了,“你难道以为造成两个世界粘连的是我?” 岳迁皱眉,“不是你和岳小旭,还能是谁?你们窥探世界的秘密,进行违反生命规则的实验,这个异空间才诞生,两个本无关联的平行世界才互相影响。” “我没有这个能力,岳小旭也没有。”眼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变得扭曲,“我们的实验仅仅针对长寿者转移生命,我连世界之子都不是,我哪来的能力把两个世界扯到一起?” 被宁翎吸食的过程,岳迁也在融合宁翎的记忆,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他看得很清楚,似乎确实没有能让两个世界发生联系的可能。 那为什么…… 忽然,他心底涌起一阵寒意。 “是因为你,岳迁!”宁翎的声音仿佛一把扇子,扇开了黑雾和迷雾。 不止岳迁,尹莫也是一震。 一段记忆猛然浮现,那是“上一轮”的事了,他与岳迁在与林腾辛的对抗中一败涂地,岳迁惨死山林,而他抱着残躯,活得比死还难受,他来到岳迁的墓前,悲痛压得他站不起来。而那时,岳迁身上爆发的惊人能量将一切推回原点,他们重开了。 是那次?! 宁翎看到了岳迁的记忆,“我不明白研究中心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事。这么多年,我和岳小旭也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那场事故太诡异了,我们都看到,有形的物质被分解、重组,违背常识的东西出现,这个异空间就像逃不出去的牢笼。操作不当只能骗骗警察,再离谱的操作,都不可能离析物质,生造空间。” 岳迁盯着眼球,一时没有言语。 “让两个世界发生联系的分明是你!研究中心不过是被波及!将我和岳小旭困进这个空间的是你!”宁翎疯癫地喊着:“岳迁,你为什么有那么强大的世界之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岳迁没有反应,无数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交汇,盘旋连接,变成一个没有开始和结局的巨环。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宁翎重新抢走对身躯的掌控,那些庞大的血肉和肿瘤再次蠕动起来,发出粘稠的咀嚼声响。 “你有这样的力量,只要我吞噬了你,就一定能去新的世界,活得永生!”宁翎的心脏再次生长,那空壳扑向岳迁,马上就要将他包裹。 “岳迁!”尹莫歇斯底里地喊道。 岳迁猛然找回神智,和尹莫目光相交的一刻,他动摇的心神变得无比坚定,错身一避,双手将残破的心脏撕成两半。 血雨倾盆而下。 宁翎在剧痛中疯狂叫喊,岳迁再次控制住身躯。宁翎变得更加亢奋,她笃定,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一定能达成她的永生夙愿! “长寿?还有这样的世界意志?”残破的异空间中,躲藏着的影子闪了出来。 宁翎迫切地争夺着对身体的控制,血山一般的身躯在异空间横冲直撞,建筑和树木不断倒塌,黑雾弥漫,能见之处犹如世界末日。 宁翎在异空间生存了20年,已经有一部分意识和异空间融为一体,随着黑雾向她聚集,一部分莫测的能量灌入身躯。岳迁浑身冷汗,清晰地感知到身躯正在脱离控制。他体内蕴藏的力量一定强过宁翎,但似乎缺少一把钥匙,将它们全部释放出来。 尹莫终于从血肉间挣扎出来,他在颠倒撼动的身躯中费力地攀爬。一部分血肉正在消融,洪流一般朝他冲来,他死死抓住血管,才没有被冲下去。他在器官的蠕动中看向上方的岳迁,咬紧牙关,继续往上爬去。 突然,一条裹着筋血的断骨朝他抽来,一声闷响,将他的肩膀刺穿,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缓速度。身躯此时震动得厉害,宁翎正在一点点将控制权抢走。 不能让她如愿!尹莫生生将自己从断骨上拔了出来,跃上一团搏动的血肉,大喊:“岳迁!” 岳迁看向他,神情焦急,嘴唇动着,但他的耳膜被血堵住了,巨大的声响中,根本听不清楚。 还剩下一段距离,岳迁无法完全离开那一堆与身躯相连的血肉,而一条血管卷着无数碎骨,朝尹莫抽打而来。尹莫瞬间被震飞,一个浸满鲜血的东西从他手中飞出,朝岳迁而去。 它掉落在岳迁面前的血肉中,血肉在片刻的静止后,仿佛发现食物的饕餮,疯狂涌动,顷刻间将它吞噬。 尹莫被卡在一堵血肉之墙上,身上被碎骨刺出无数血痕,他拼命朝岳迁喝道:“那是岳小旭的头颅!” 岳迁一惊,右手立即插入涌动的血肉,血肉竟是像人一般发出尖锐的鸣叫,连同他的手一起啃咬吞噬。他的手指碰触到了头颅,用力一拔,浓血飞溅。 岳小旭的头颅躺在他的掌心,双目紧闭,犹如死物。 宁翎的咆哮响彻天地,眼球炮弹一般冲向岳迁,试图将头颅抢夺回来。岳迁将头颅紧紧握住,拳头挥向瞳孔巨张的眼球。 “噗嗤——”晶体被撕裂的闷声后,接着响起的是宁翎的痛叫。 那眼球中涌出黑色火山灰一般的东西,在血液中,它们迅速成为浓稠的液体,眼球像爆炸的气球,跌落在血肉中,顷刻间被血肉吞噬。 岳迁重新张开五指,头颅染满鲜血,像岳小旭流下的血泪。 “你愿意帮我吗?”岳迁轻声问,“作为父亲,你愿意把你世界之子的力量借给我吗?我必须阻止她,必须修正你们的错误!” 干涸的头颅并不会回答。 岳迁闭上眼,将头颅按在自己心口,竟是一点点推了进去。 胸膛血肉模糊,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股磅礴的力量徐徐将他笼罩,几乎不再费力,他就完全控制了身躯。 宁翎失去眼睛,然而她的声音却从无数个肿瘤中响起,它们在声波中震动,有的炸裂开来。 “小旭,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不是你最爱的妻子吗?小旭,到我这里来!我们才应该永远在一起!岳迁,岳迁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嵌在岳迁胸膛的头颅发出共鸣,恐惧、爱怜的情绪深刻地浸染着岳迁。岳小旭,生命已经被蹉跎成了这样,还是忘不掉宁翎给与他的爱情。 但岳迁不能动摇,他死死按住头颅,将它压得更深,血从他嘴角流出来,他轻声安抚:“让我来结束这一切,你犹豫了一辈子,现在,让我来替你做决定吧。” 第335章 共鸣弱了下去,直至消失。宁翎控制着的那些肿瘤接连裂开,血雾弥漫。她恸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拦我?我是你的母亲!” 身躯正在崩溃,就像异空间里那些鬼影幢幢的建筑。宁翎吞噬的能量急速向岳迁转移而去,她那耸立在身躯最上方的硕大头颅开始龟缩,血管紧皱起来,颅骨互相挤压,蛋壳一般破裂,又迅速聚合,变得越来越小。 “啊!啊!”异空间里充斥着宁翎的叫声,她仅剩下的一只手死死按住正在缩小的头颅,失去眼睛的眼洞挤出瘤子一般的增生,她发狂地将手伸进去,不断抠动。 如何从异空间出去,如何断掉两个世界的联系,岳迁没有头绪,此时他唯一清楚的是,这是一场非赢即死的战争,如果他失败了,他会被宁翎吞噬,在这个空间的所有人,尹莫、宁秦,包括岳小旭的头颅,都会成为这庞然怪物的组成部分。他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视野里,已经看不到尹莫了,尹莫的躯体被血肉吞噬,正在被消化。经由这血肉,他甚至能够感知到尹莫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 没有时间了! 岳迁收回四处搜索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处,汹涌的能量震撼着宁翎的身躯,血肉分崩离析,腥风裹挟着宁翎的叫声。 岳小旭的头颅被宁翎的哭声唤醒,在岳迁的胸膛中发出悲鸣,血液不断从岳迁狰狞的胸口涌出,岳迁终于撕开束缚着他下半身的血肉,拖拽着血管、残肢,一步步走了出来。他浑身爆发出骇人的能量,冲击波震开呼啸生长的血肉,宁翎的肩膀被轰成空架子,高悬的头颅掉下一块块碎片,颈椎朝下方扭曲着,一张恐怖的血脸穿过镂空的身躯,俯视着岳迁。 岳迁擦掉落在脸上的血,望着头颅上那挤满增生的眼洞。 “你没能吞噬我。” 刺耳的鸣叫从撕裂的血肉中绽开,如同连绵不绝的精神污染。岳迁下意识闭上眼,直到这鸣叫终于熄灭。 宁翎的身躯坍缩了,头颅像插在坟堆上的断剑,摇摇欲坠。岳迁朝尹莫被吞噬的地方奔去,血肉已经松开,尹莫像是溺水者,被浪涛掀到了海面上。岳迁抓住他的手,想要将他拉起来,但他的身体异常沉重,血肉之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他。 “尹莫?”岳迁心中顿时涌起不安,一刀劈开血肉,把尹莫拖了出来。尹莫脚下没有其他东西,但岳迁看着尹莫的脸,感到陌生。 一声轰然巨响,身躯中最大的一块骨头落下,岳迁迅速拉起尹莫转移,浑浊的血肉泥浆涌过来,将两人撞在另一根骨头上。尹莫在撞击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向岳迁的目光却充满了诡异和贪婪。 第188章 版本之子(41) 这不是尹莫!岳迁一瞬间松开手,但还是晚了,尹莫犹如一头灵敏的花豹,飞速朝岳迁扑来,藏在右手的刀捅向岳迁胸口,锐器刺入血肉的闷响之后,是一阵血淋淋的拉扯。岳迁脸色惨白,扣住尹莫的手腕,但激烈的疼痛让他难以招架,他眼睁睁看着尹莫一点点将埋在他胸口的头颅拔了出来。 “你……”岳迁尽力维持着神智,“你是谁?” “哈哈哈——”尹莫喉咙中挤出一阵怪笑,扒开岳迁的手,迅速一扯,头颅拉出一道血线,碎肉翻飞。 宁翎的身躯继续崩塌,宁秦看着这一幕,冲入血肉中,抢过岳迁难以支撑的身体。 “我是谁?”尹莫欣赏着手中的头颅,竟是将它拿到嘴边,舔了一口,“我当然是你的男朋友,尹莫啊。” 和宁翎的角力已经消耗了岳迁几乎全部力量,他仅仅是靠着岳小旭的头颅在维系,现在头颅被拿走,又受了重伤,连视野都模糊了。 “撑住!”宁秦在耳边喊道:“岳迁,别死!” 岳迁依旧盯着尹莫,他看着尹莫被血肉吞噬,他亲手将尹莫挖出来,尹莫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另一个人?这个人到底…… 忽然,岳迁睁大双眼,扭曲的视野里浮现出另一个全不相干的人。 他愕然地指着尹莫,“你……是林腾辛!” “什么?”宁秦讶然地看向尹莫。 “哈哈哈!”又是一阵怪笑,尹莫将那头颅送入口中,硬生生咽了下去,表情出现片刻扭曲,围绕在他身边的血肉突然停止崩塌,开始爬上他的腿脚。 “没想到吧?”林腾辛狰狞地笑着,“原来你们躲到这个世界来了,原来这个世界有长寿这种好东西!” 血肉不断在林腾辛身上生长,断裂的血管、肿瘤仿佛嗅到了新生的味道,贪婪地缠绕他。 岳迁目眦欲裂,他看到的是尹莫,林腾辛侵占了尹莫的身体! 尹莫在被血肉吞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吗?所以林腾辛才能占据他的身体?岳迁心中爆发出剧烈的恨和痛苦,他双眼滴血,空洞的胸口淌出更多的血,宁秦捂都捂不住。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宁秦扶着岳迁,“走!” “走?”林腾辛笑道:“你们难道认为这个空间能随随便便离开?” 随着血肉开始重新生长,宁翎似乎也活了过来,她那残躯的脑袋在脊骨上发出嘎吱声响,艰难地竖立起来。但身躯的掌控权已经完全转移,她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岳迁,我劝你不要想回去的事了。”血肉环绕林腾辛,他被高高地推了起来,“你的尹莫已经死了,你的好儿子王学佳也死了。” 岳迁瞪大双眼。 “啊,不对,他们在我这里。”林腾辛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想和他们在一起的话,不如也加入进来?你的力量太可怕了,我吞噬了那么多的版本之子,加起来还没你一个人厉害。把你自己送给我,说不定你还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王学佳……”岳迁仿佛看到了答案。 王学佳想留下来帮忙,他却不希望这个孩子涉险,将王学佳赶回“那边”。王学佳回去之后,遇到了回到南合市的林腾辛。 “没错!”林腾辛得意道:“岳迁啊岳迁,我倒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他送到我面前,我根本不可能来到你们的世界!” 那场静止让林腾辛元气大伤,他不得不出国休养。他原以为自己这个觉醒版本之子就是世界的主宰,他能为所欲为,但岳迁那异于其他版本之子的能力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另一个世界?岳迁是另一个世界的版本之子? 遇到王学佳时,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这个小孩总是跟在尹莫身边,当下尹莫不知所踪,他绑架了王学佳,严刑拷打之下,王学佳说出自己能够穿越,尹莫和岳迁现在在另一个世界。 林腾辛钻入王学佳的身体,穿越过来,又一路跟随宁秦,进入异空间,听到岳小旭和尹莫,宁翎和岳迁的对话。他在“那边”做了那么多,吸收了能找到的所有版本之子,都不如在这里吸收掉宁翎,他马上就可以取代宁翎,破开异空间,在新的世界中获得永恒的生命!到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版本之子,不死不灭! 林腾辛的狂笑在重新开始塑造的血肉中回荡,尹莫的身躯逐渐被层层包裹,岳迁不甘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拉出来,一条粗重的血管从上方抽来,岳迁被扫向一滩污血。 “尹莫——!” 撕心裂肺的呼唤,但尹莫已经听不到了。宁秦奋力将岳迁拉起来,在血肉迅速聚拢之前,带着岳迁逃离。 两个世界版本之子的力量汇集,残破的身躯以极其迅猛的速度生长,沸腾的血肉贪婪地啃噬着闯入者,宁秦带着岳迁狼狈奔逃,慢一步就将被融合。 林腾辛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尹莫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覆盖,笑声从每一个震颤的肿瘤中传出,宁翎的头颅昂得越来越高,骨骼错位发出的刺耳声响,犹如她的笑声。 异空间的黑雾再一次笼罩这庞大的身躯,成为它坚硬的铠甲,宁秦眼前的光越来越暗,血肉长势惊人,正在封堵住所有出口,畸形的内脏和血管越发壮大完整,当这镂空的身躯彻底闭合,他和岳迁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们会被血肉消化,成为林腾辛的能量。 岳迁眼睛半闭着,奄奄一息,胸口的伤越来越狰狞,宁秦不敢多看,害怕看到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他咬着牙,扛着岳迁狂奔,脑中浮现许多过去的画面。 小小的岳迁看起来很坚强,在学校是个孩子王,在家里像个小大人,但有时岳迁很孤独,他从小就失去了很多,所以他对拥有的一切都很珍惜感恩。他养大了岳迁,但要说真正的岁数,他比岳迁还小,他突兀地来到这个世界,岳迁才是他的引路人。为了岳迁,他一直努力地活着,学习人类社会的规则,有时候甚至蹩脚地模仿岳迁。 “你不能死!”断裂的骨头在宁秦身上切割出无数伤痕,血从他头上脸上不断流下,他的眼睛也变得和岳迁一样红,一个信念支撑着他——让岳迁活下来,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换! 第336章 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宁秦连忙转向,他能感觉到岳迁越来越虚弱,属于岳迁的力量正在被血肉所吸食,岳迁马上就要不行了。 “坚持!舅舅带你出去!舅舅一定让你活下来!”宁秦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管不住自己的眼泪,视野中,最后一个空洞合拢了,他双脚一软,跪在地上。 完整的身躯就像一个正值盛年的工人,所有器官都运行了起来,内脏的蠕动犹如地震,将宁秦和岳迁推向血肉的缝隙中。 宁秦哭着将岳迁抱起来,血肉勒住了他的腿,他马上就要被拉进去了,他想将岳迁推高一点,要死,也是他死在岳迁前面。 “砰砰——砰砰——”心跳声就像死亡的倒计时,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忽然,一根不应该出现的骨头扎了下来,硬生生将咬住宁秦的血肉撕裂,宁秦还没反应过来,骨头像拖在地上的钢管一般,在血肉上划出一道血沟,并重重朝外一捅! 一个狭窄的洞出现了。 受伤的血肉急速生长,宁秦马上又要被咬住,那骨头竟是重新将血沟撕开,并卡在洞口。 宁秦惊愕不已,来不及思考,迅速扛着岳迁朝洞口跑去,血沟生长得很快,血水蔓延,呛得他晕眩,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知是谁在帮他们,他必须把握这最后的生机! 骨头支撑不住,被狂长的血肉压折,但就在这一瞬间,宁秦用身体护着岳迁,从洞口一跃而下。血肉在他们离开的刹那,犹如蚌壳一般闭合了。 “呕——”落地的冲击下,宁秦吐出一口鲜血,岳迁茫然地撑起身子,离开身躯后,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宁总!舅舅!”岳迁扶住宁秦,抬头看向那庞大了数倍的身躯。 宁翎的头颅已经消失了,那血肉巨物奇形怪状,大量增生组成它的手脚,建筑的碎片覆盖在它身上,它看上去就像一座恐怖的垃圾山。 “尹莫……尹莫!”岳迁想到尹莫被吞噬的那一幕,以及被林腾辛夺走身体的那一幕,心痛得无以复加。 两次了,他们已经失败两次,他曾经将一切拉回原点,但仍旧无法阻止尹莫的死亡! “尹莫!” “尹莫!” “尹莫!” 岳迁呼喊着再也得不到回应的名字,他忽然无比后悔,如果不将力量耗在和宁翎争夺身躯上,现在的自己,或许还能像“上一轮”那样爆发,再次重开。但此时,他早已力竭,连力量的存在都已经感受不到。他无法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尹莫消失! 身躯转了过来,它没有头,没有脸,它忽然停止生长,安静地立在岳迁面前。那一刻,岳迁竟然感到它在看着自己。 一条由增生组成的胳膊伸向岳迁,宁秦大喊一声,挡在岳迁前面。岳迁却没有避闪,他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伸向自己的胳膊没有恶意。 胳膊停在离宁秦不到一米的位置,几秒后,收了回去。 “尹莫?”岳迁反应过来,“尹莫!是你!” “尹莫?”身躯中,已经与血肉融为一体的林腾辛骇然地盯着早已被包裹的尹莫,“你,你没死?” “你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尹莫的双手撕开筋肉,从血肉之墙中伸了出来,“林腾辛,我父母的仇,我和岳迁‘上一轮’的仇,今天我终于可以报了。” 那些寄居着林腾辛意识的肿瘤发疯一般震颤,有的甚至爆出血花。 “还要多谢你穿到‘这边’来,没有你这个觉醒的版本之子,单凭我和岳迁,还有他,我们没法用宁翎的身躯毁掉异空间。”尹莫摸了摸喉咙,被血肉吞噬时,他已经濒死,但林腾辛用他的身体把岳小旭的头颅吞了下去,潜藏在头颅中最后的力量,将他从死亡里拉了回来。 “你,你!”林腾辛的恐惧无以复加,他已经舍弃了身体,和这蠕动的血肉融合,然而随着尹莫苏醒,他清晰地感知到力量正在背离他,他无法控制这巨大的身躯了! “很好,把你的力量全都献祭给我吧。”尹莫冷笑,“就像在‘那边’,你对我父母,对其他版本之子做的那样。” 血肉有力地搏动着,吸收了两个世界,四个版本之子力量的身躯犹如渴血的神明,疯狂生长,异空间的一切都向它环绕而来,支撑着异空间的能量为它所用,漆黑的天幕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它就要崩塌了。 大地轰鸣震动,异空间的碎屑冰雹般砸落,宁秦慌了,“怎么回事?” 岳迁在短暂的茫然后,头脑突然变得清醒,但越是清醒,浑身就越是冰凉。 造成两个世界粘连的,是他在“上一轮”爆发的重开,异空间也因此出现,巨大的能量被留在异空间中,成了宁翎身躯的养分。一旦身躯吞噬了更多版本之子,获得无穷的能量,连异空间也一同吞噬,控制它的人就能破开异空间,去往无数个新世界,就像宁翎说的,在一个世界死去,再另一个世界出生,这是永生! 但是异空间消失后,两个世界从此再无联系,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更加没有做好尹莫将会离开他的准备! “尹莫!”狂暴的疾风中,岳迁大喊。 “尹莫!”肿瘤正在一个接一个炸裂,林腾辛的声音响彻整个身躯,“停下来!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版本之子,你会死!” “我知道。”尹莫笑了笑,“不管是‘这一轮’还是‘上一轮’,我都很普通,我控制不了整个异空间,要不是岳小旭的头颅,我已经死了。但能看着你消亡,我也不亏。” “不!不!” 尹莫伸出一条血管做的手,将那不断说话的肿瘤捏住,血管蜿蜒打结,将肿瘤捏爆,浓浆横流。 身躯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血肉生长的声音。尹莫闭上眼,任由增生再次覆盖自己。但忽然,他听见了岳迁的声音。 岳迁的声音透过层层血肉,在他耳边响起,焦急,不安。 “岳迁。”身躯发出混沌的声音,那已经收回去的增生手臂再次伸向岳迁。 “尹莫,你在干什么?你快出来!”岳迁扑过去想要拉住手臂,手臂却悬在高处,没有让他碰到。 “异空间要崩塌了!”岳迁着急地喊道:“你出来!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我已经不能出来。”尹莫那浑浊的声音带着几分悲凉,他的身体被血肉深深掩埋,只剩下灵魂、意识还没有被融合。 “为什么!为什么!”岳迁眼中涌出大滴眼泪,他极其狼狈地扑向尹莫,但一条条增生和血管阻止着他的脚步,将他朝宁秦推去。 “舅舅。”尹莫忽然说出个陌生的称呼,“我可以跟岳迁叫你舅舅吗?” 身躯没有正面,宁秦看着它,“你,你在叫我?” “你是岳迁唯一的亲人,你会照顾好他。”尹莫继续说:“拉住他吧,我会伤害他。” 宁秦找岳迁跑去,但岳迁挣扎开,“尹莫,你出来!” 异空间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它们闪着诡异的光,环绕身躯,身躯急速膨胀,贪婪地吸取着能量。 尹莫渐渐支撑不住,他的眼前浮现尹江和阿妆,他们沉默而破碎地看着他,眼中忧伤。这一幕和他小时候尝试召唤灵魂时很像,他忽然明白,原来灵魂被吞噬是这样的感觉,他的意识变得很钝,从他的身体中抽离,他变得什么都控制不了,那些蠕动的血肉钻入他的眼睛、耳朵,四肢百骸。 “岳迁,我,我要走了。”尹莫的声音在异空间里散开,犹如血雾,像无数个人在说话,“我会护着你。” 天地倒塌震动的巨响中,这声音微乎其微。 “不!”岳迁面前的大地裂开了,那身躯撑开了地面和天空。他对着身躯大喊道:“我不要你护着我!” “这一切马上就将结束。”尹莫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为我死了一次,这次换我来。人的力量怎么和世界抗争?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所有的麻烦,我全都解决掉,异空间很快就要没了,我们的两个世界会分开,各自回到正轨,再也不会互相影响,也不会有版本之子觉醒。” 异空间完全崩塌,本空间的光照入,那身躯顿时变得透明,连污血都仿佛被净化了一般。尹莫已经看不到岳迁了,他仿佛置身于漆黑中,意识、细胞都在分解。可是他还想再和岳迁说些话。 “岳迁……”异世界最后一块碎片掉落,轻柔得就像夏天从枝头突然飘下的树叶。 岳迁目之所及,身躯消失得像从未出现过,耳边残留着尹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岳迁,我把厄运都带走了,我想你今后好好生活。” 第189章 版本之子(42) 异空间的崩塌对身处其中的人,是一场末日,世界分解、消融,最终抹杀掉不属于这方天地的一切。但对外面的人来说,这变故轻得像夏夜吹过的风,顶多将地上的落叶卷起。 第337章 薛锦进不去异空间,一直守在空地附近,那阵风之后,两个血淋淋的身影突然出现,当他看清那是岳迁和宁秦时,心惊不已,立马冲了过去。 “岳迁!” “快!快叫救护车!”宁秦失态地大叫道:“岳迁不行了!救救他!” 宁秦的衣服盖在岳迁身上,从他胸口和口中爆涌出来的血将衣服浸透,他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他摇动着头,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薛锦从未见过岳迁这般模样,他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拨了三次才拨出去。 救护车的笛声终于响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岳迁被抬上救护车,宁秦的衣服掉了下来,露出他恐怖的胸口。不止薛锦,救护人员都吓了一跳,这样的伤势,这样的失血情况,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在宁翎身躯中发生的事犹如一场真实的噩梦,岳迁缓慢地睁开眼,望着老旧、熟悉的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才在听见外面的狗叫声时,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缠着绷带,他按了按,有点痛。 这里是他的卧室,嘉枝村老岳家,也是他的家。 “我怎么……”他头脑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家里。 头很痛,比胸口痛。异空间里那些片段从模糊变得清晰,最后的时刻,尹莫悲伤的声音笼罩着他,保护着他。他猛地清醒,翻身下床。 “尹莫!尹莫!” 听见楼梯上的动静,老岳大声道:“跑什么?让你好好养伤,你给我玩跑酷!” 岳迁冲到楼下,“爷,尹莫呢?” “尹莫?”老岳一脸莫名,“尹家那小子?你找他干什么?” 岳迁急切道:“尹莫?他在不在?” “他平时不在这儿啊!”老岳奇怪地说:“没见你找过他啊,什么时候和他关系那么好了?” 岳迁正要往院子里跑,听见老岳这话,心陡然往下沉,“爷,你说什么?尹莫不是常来我们家吗?” 老岳瞪着眼睛,“你糊涂了?他连咱村都很少回,怎么会来我们家?你跑什么跑?给我回来!你被别人捅出来的伤还没好!” 岳迁冷静下来,“爷,我这伤……是怎么回事?” 老岳大惊,“脑子真坏掉了?前阵子老李和王三儿两拨人打架,所里让你去处理,你被捅了一刀!” 岳迁愕然地坐下,扶住满是冷汗的额头。他好像回到了刚穿越到嘉枝村的时候,和尹莫还没有相遇,安修还没有杀人被抓,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被开瓢,而是被捅了一刀。 为什么会这样?他和尹莫难道再一次重开了?可是为什么他有记忆?尹莫在异空间血肉分崩离析的画面赫然在目! “你别再给我折腾了!”老岳拖着岳迁上楼,“你们头儿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要找尹莫,等他回来了,我去跟他说一声,但你不能乱跑!” 岳迁心乱如麻,床头柜上的手机是尹莫给他买的那一个,他却翻不到尹莫的联系方式,连陈随、叶波、青姐的也没有。他打给派出所的一位同事,问陈所在不在,对方莫名其妙,说哪来什么陈所? 老岳还真去找尹莫了,不久带回来消息,尹莫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嘉枝村了,安修说他很忙,连自己也联系不上他。 等到老岳睡着,岳迁来到尹家门口,里面黑黢黢的,没人住的样子。他后退几步,翻上院墙,伤处好像裂开了,传来一阵疼痛。他顾不上,跳入院子,轻车熟路进入屋里,和他最早来尹家一样,里面摆着不少阴森的纸扎。 “尹莫?”他试探着喊道,但无人回应。 “你在干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岳迁立即转身,安修身穿白衣,鬼一样站在门口。 “尹莫呢?我找尹莫。”岳迁说。 安修没有进来,仿佛被隔绝在纸扎之外,“不是说了吗,他不在,我联系不上他。” 岳迁盯着安修,此时的安修和当初他见到时有些不同,有一种伪人感。 “你是谁?”岳迁问。 “我是安修啊。” 岳迁步步靠近安修,一眨眼,站在门口的竟然变成了一个纸扎! 风吹来,纸扎应声倒地。 “尹莫!”岳迁声音越来越大:“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医生,岳迁他怎么样?”手术室的灯在亮了一整夜之后终于熄灭了,薛锦和宁秦围上去,医生叹了口气。 岳迁的情况很不乐观,医院能做的都做了,万幸捅向他胸口的那一刀没有伤到心脏,但失血过多,他全身还有多处骨折,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岳迁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在里面躺了半个月。薛锦和宁秦接受警方的调查,都未说出异空间。异空间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宁秦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薛锦在南合市和柏山市之间来回,夏临也来过几次,但岳迁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宁秦一直守在柏山市,公司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很害怕岳迁就这么离开他,如果岳迁没有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尹莫和异空间一起消融,对尹家来说,尹末这个小儿子再一次失踪了。 尹年得知岳迁在柏山市住院,心急火燎地赶来,宁秦将他拦在重症监护室外。 “你不能进去。”宁秦一脸冷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尹年也是满脸冰霜,“我只想知道我弟弟在哪里!上次我见到他们时,尹末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岳迁又是为什么受伤?” 宁秦近乎残忍地说:“尹莫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尹年一把抓住宁秦的衣领,将他推在墙上。 宁秦无所触动,“你不是想知道我外甥为什么受伤吗?那一刀,是尹莫捅的。” 尹莫瞳孔一缩,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宁秦将尹年推开,“事实就是那样,他们,还有我,卷入了一个你们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困境,尹莫差点杀死岳迁,又为了救岳迁,救另一个世界,选择一个人赴死。现在我们回来了,他……再也回不来。” 尹年退后一步,茫然地摇头,“你在说什么?” “看,我已经告诉你了,但你听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宁秦苦笑,“挺好的,人类不知道恐惧,才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尹年印象中,宁秦是个精明理性的商人,就和他一样,但此时的宁秦像个精神病患者。 “我等岳迁醒来。”尹年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宁秦继续守着岳迁,每天短暂的允许陪护时间,他坐在病床边和岳迁说话,回忆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 “舅舅以前对你太严格了,你不要生舅舅的气好吗?快点醒来,以后舅舅不干涉你的生活了。” “不要丢下舅舅,不要跟着尹莫那个臭小子跑掉好不好?” 岳迁的伤好了,重新回到嘉枝镇派出所工作,他本来是个又懒又笨的新人,因公负伤之后,大家对他都很客气,他跟负责治安的李所长打听镇里的白事情况,李所长回忆了半天,说很久没有见到尹莫了。 岳迁一个普通的民警,在本该最熟悉的地方,找不到尹莫了。和尹莫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淡出,而他也没有机会调去市局。他好像可以像尹莫所希望的那样,平平静静地在这小地方度过一辈子。 不!他不能在失去尹莫之后,一个人走过那么漫长的一生!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亢奋,无数记忆在他头脑中交汇,只要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尹莫被血肉吞噬的那一幕。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也许生活在尹莫最后给与他的幻觉中。他必须出去。出去,才有改变的可能! “迁子,你要去哪里?”老岳站在村口,老泪纵横,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岳迁回头,紧紧将老爷子抱住,“爷,对不起,但我不能留在这里。” 老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的背影,低喃,“你不会回来了。” 在昏迷一个月之后,岳迁醒了,宁秦闻讯冲进病房时,岳迁坐在床上,医生正在给他做简单检查。 宁秦眼泪夺眶而出,岳迁清瘦得厉害,平静地看着他,“宁总。” 宁秦暂时被医生请出去,岳迁虽然醒了,但他受的伤太重,又睡了很久,虽然醒了,但还需要观察几天。宁秦通知薛锦,当天,薛锦、夏临、尹年等都到了。 但没有尹莫,没有人能联系到尹莫。 医生说,岳迁恢复得不错,似乎没有重伤后失忆等情况。宁秦却宁愿他忘记尹莫。 尹年站在门口,宁秦拦住他。岳迁说:“舅,让尹先生进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宁秦眼神中满含警告,尹年只当没有看见。 “尹莫会回来。”不等尹年开口,岳迁就笃定地说。 尹年皱眉,“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尹末现在在哪里?” 岳迁摇头,“尹先生,抱歉,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第338章 尹年忍着怒火,“那你凭什么说他会回来?” 岳迁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那里的伤口不再流血,但如果解开衣服,它依旧狰狞。 知道岳迁的伤是尹末造成的,尹年叹了口气,“抱歉。” “我无法向你解释。”岳迁深呼吸,“但他一定会回来,就像上次我找到他一样。” 见岳迁如此坚决,尹年唯一能确认的是,岳迁比自己更在乎尹末。他站起来,“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宁秦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当尹年走出来时,他冷淡地说:“我劝你不要信。” 尹年看了宁秦一眼,回以同样的冷淡,“但有时候,人需要相信某些事,才能活下去。我说的不是我,是你的外甥。” 岳迁对后续治疗相当配合,醒来之后,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又过了半个月,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了。 “有什么打算?”薛锦问:“杨队的意思是让你回去,重案队一直有你的位置。” 岳迁说:“我能留在积案队吗?” 薛锦眼神暗了暗,“你不愿意回来?” “我现在这身板,重案队的强度我吃得消吗?”岳迁开玩笑,“我可不想刚出院就又住院。” 薛锦想了想,试探道:“需要我找个心理医生吗?你去看看。或者让夏爷爷给你开点中药。” 岳迁正色道:“锦哥,没有医生治得了我的病,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薛锦着急,“我不想看你就这么……” “我怎么?”岳迁说:“我没有一蹶不振,医生都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积极的病人。我要是没有求生欲,根本醒不过来。” 薛锦觉得岳迁变了,岳迁看着一点也不消沉,但这样的岳迁,更让他不安。 “积案队也有不少工作需要人来做,过去的案子,放着不管,那永远都是悬案。”岳迁已经考虑好了今后的路,“我有经验,也有能力,我想为那些含冤而死多年的人出一份力。” 不等薛锦再开口,岳迁笑了声,“当然,还有个原因是,积案队确实比重案队轻松一些。锦哥,你看我瘦成什么样了,我得养一养。” 话说到这份上,薛锦也不能再劝什么了,他伸出拳头,和岳迁对了对,“但我俩还是好兄弟,不管你在哪个队。” “那当然。” 寒冬,岳迁复职有一阵子了,在他的努力下,积案队连续侦破了两起十多年前的悬案。积案队队长对他称赞有加,已经有今后不管重案队说什么,都绝不放人的架势了。 人不放,但假是要放的。岳迁不仅有假期,不忙的时候还能按时上下班,周末也不用加班。空下来的时间,他用在了白事上。 尹莫在“那边”,认识不少做白事的人,在“这边”却没有。岳迁打听到一个做了一辈子白事的老师傅,说想学做纸扎。老师傅一看年轻人愿意学,立即答应下来。岳迁不上台表演,只做纸扎,也不收钱。他本就跟尹莫和青姐学过,还有手工底子,学得很快,老师傅很想他跟着自己干,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得知他本职是警察,只好作罢。 “小岳,你在做什么?”冬天是白事生意最好的时候,老人们死去,他们的白事得办得热热闹闹。老师傅的院子里放满了新做的纸扎,学徒们正在加班加点。 岳迁平时做得最多的是纸房子和花圈,这也是白事里最常用的纸扎,今天搭的这个骨子,却不像纸房子和花圈。 “我想试着做个纸人。”岳迁说。 老师傅诧异道:“现在没多少人还想订纸人了。” 岳迁点点头,“老师,你知不知道纸人要怎么做,才能活过来?” 老师傅吓一跳,“你怎么会想这种事?” 岳迁笑了笑,“我最近灵异故事看多了。” 老师傅不懂如何做能活过来的纸人,岳迁研究多日,也不得要领。他在脊骨上刻上尹莫的名字,就像尹末做的写着他名字的纸人那样。但尹莫做不出替身纸人,他也做不出来。他没有尹莫的骨灰混入墨水。 天越来越冷了,做好的纸人站在院子里,老师傅夸奖他的手艺,问他要不要多做一些。他拒绝了,帮老师傅做了不少纸房子。 南合市的冬天很潮湿,阴雨不绝,岳迁将纸人带回家中,不让它被雨水打湿。有时他半夜醒来,会在纸人面前坐到天亮,恍惚间以为纸人活过来了,但定睛一看,纸人还是纸人。 “那边”的纸人,如今怎么样了? 每每触及这个问题,岳迁心里就沉得厉害。他希望“那边”一切安好,纸人能替代他,和老岳一起好好生活,给老岳养老。陈随能从易轻的死亡中走出来,在重案队重新开始。叶波的前途不要受到他的影响,继续带领重案队,将来升去更重要的职位。 但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林腾辛觉醒后,几乎已经将“那边”的世界意志吞噬殆尽,林腾辛一旦死亡,“那边”的世界意志就消失了,整个世界会瓦解崩溃,就像异空间那样。 岳迁和尹莫曾经处处小心,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后果,但是林腾辛借着王学佳穿过来,将一切都毁掉了。 王学佳,那个孩子…… 岳迁自责,如果他不强迫王学佳回去,林腾辛就无法穿来,“那边”再怎么摇摇欲坠,有觉醒的版本之子在,也不至于崩溃,王学佳也不会死。 已经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岳迁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振作,宁翎说过,破开异空间的人能够前往新的世界,拥有永恒的生命。那么也许有一天,尹莫会回到这个世界。 只是那个时候,沧海桑田,他不一定还存在。 但有念想,再艰难的路都能走下去。岳迁打起精神,继续在积案队工作,继续去老师傅那里做纸扎。 宁秦起初每天都要见岳迁,担心他想不开,岳迁笑他身为总裁,却不务正业,要是他把公司开倒闭了,自己一个警察可养不起他。 宁秦想想自己的开销,又想想今后岳迁失业了的开销,回到公司继续当总裁。公司和尹年商业上的往来逐渐增多,尹年有时问问岳迁的情况,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到尹莫。 开春,入夏,秋起,尹莫从这个世界消失已经一年多了。 岳迁做的纸人变得有些陈旧,他琢磨着怎么修缮一下。但近来积案队也忙了起来,这样的改变恰恰是他带来的,大家都铆足了劲,想要尽可能多地侦破悬案。加班的日子也变多了,积案队渐渐变得和重案队差不多。 岳迁写完一起案子的结案报告,深夜离开市局,正要向停着的车走去,却见路灯下有一道颀长的身影,他视线扫过去,忽然一怔,缓缓移回视线,只见尹莫站在那里,像过去很多次那样,笑着朝他抬起手。 “岳迁!” 灯光将两人分割在明暗的两端,岳迁像是陷入了又一场静止,他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尹莫,脑中空白一片,连思索这是不是真的都无法做到。 尹莫向他走来,步伐越来越快,来到他身边时,已经是跑。 “岳迁!”尹莫张开手,用力将他抱住,直到胸膛感觉到了激烈的心跳,直到熟悉的体温驱散冬天的寒意,他才蓦然惊醒,推着尹莫的肩膀,视线仿佛要将尹莫钉穿。 “你真的是尹莫?”岳迁发凉的手指触摸到尹莫的脸颊,眼睛,声音轻轻颤抖,“你真的回来了?” 尹莫一把握住岳迁的手,“我回来了,你摸!”他拉着岳迁的手,拍打在自己胸口,眼睛红了起来,“岳迁,我好想你。” 岳迁的视野变得模糊,看不清尹莫了,他慌张地在眼角一抹,直到尹莫再次变得清晰,才不那么紧张。 “你是真的吗?”岳迁低喃,“是不是我又做梦了?我常常梦到,我的手艺越来越好,纸人变成了你。” 他突然惊愕起来,双眼睁得很大,用力将尹莫一推,摇着头,“你不是真的,你是我做的纸人!” 尹莫立即拉住他,将他压在自己胸口,“我不是纸人,我是尹莫。” 心跳再次传来,岳迁渐渐放松,他闭上眼,仿佛沉溺在一场美梦中,“尹莫,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车穿过冬天萧条的马路,两个人几乎是撞开了尹莫的家门。这一年来,岳迁住在这里的时间更多,纸人也被他放在这里。他固执地想,“上一轮”,他先一步离开,尹莫独自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光。他想和房子共鸣,想要让房子向他讲述更多和尹莫有关的事。好像这样,就会在夜里惊醒时,感到尹莫还在身边。 房间没有开灯,两人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毯上,不远处,没有灵魂的纸人安静地注视着这场成年人的重逢。 这一年岳迁变得有些神经质,患得患失,回家这一路,依旧未能相信尹莫是真的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 尹莫用实际行动,反复告诉他,我回来了。 第339章 直到冬日懒散的朝阳在天际铺开,岳迁看着上方的尹莫,终于相信,他等的人,回到了他的身边。 慌乱的一夜过去,岳迁昏睡到傍晚,一睁眼就看到尹莫。尹莫刚做完坏事——将纸人塞进柜子最里面去了。 岳迁认真地端详尹莫,他已经冷静下来,尹莫的归来,像是将一部分他放回了他的身体。 “跟我说说,这一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岳迁抚摸着尹莫的脸,吻了吻他的唇。 在岳迁没醒的时候,尹莫做了几十个小馄饨,正好煮两份,一人一碗。 岳迁一尝,“这是……” 尹莫说:“我跟老岳学的。他还教了我几道家常菜,今后做给你吃。” 岳迁惊讶,“你在‘那边’?” “去过,但没有待很久。”尹莫轻轻叹了口气,拉住岳迁的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异空间,宁翎的身躯里,尹莫其实已经被血肉所消融了,他的意识散在那庞然大物中,成为供给它生长的能量。但林腾辛鬼迷心窍,偏偏在那个时刻闯进来,不仅要夺走他的力量,还要占据宁翎的血肉,被吞下的岳小旭头颅聚拢了他逸散的生命。但他已经和血肉相连,除了继续和血肉融合、厮杀,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次不可能再重开了,当他生长到极限,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另一个人,就像被融合出来的宁秦那样,他将不再是尹莫,不再拥有和岳迁的感情。 那时他唯一庆幸的是,成为怪物的自己还能保护岳迁最后一次,他吞噬掉林腾辛所有力量,暴涨到能够让异空间消失的程度。他成了宁翎口中可以去往新世界,获得永恒生命的人。 他将岳迁从无休止的宿命中解救了出来,觉醒的版本之子不存在了,两个世界也不再联系,但他也要离岳迁而去了。拥有永恒生命的不会是他,他的意识沉入混沌,很快,各个版本之子的意识,异空间的意识,就要和他的混合在一起。 他最后看了岳迁一眼。 他没有醒来,模糊能够感受到庞大的身躯里,灵魂彼此交缠的动静,那不是物质世界任何分解、重组能够形容的。他没有挣扎,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而身躯中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似乎在被推挤到某个地方。 他的意识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宁翎和岳小旭。他们都已经很不完整了,千疮百孔,但岳小旭紧紧牵着宁翎的手。 他看到了宁翎本来的样子,她在流泪,剩下的一只眼里满是悔恨。 他与他们已经融合了,所以他们的声音直接传递到他的思维中。 宁翎在忏悔。 她有着远超普通人的智慧,这是把双刃剑,既让她在学术上平步青云,也让她对世界的真相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开始专研它,一步步揭开它的面纱。她就像觉醒的版本之子一样,窥见了力量,便被力量所蛊惑,一步步落入深渊。 如今,身体和意识的消融带走了那些后天附着在她身上的贪婪,她回忆起自己有丈夫,有孩子,可是她亲手将幸福毁掉了。 她泣不成声,岳小旭代替她说出他们的想法。 “我们可以保住你的意识,送你离开,你将不会永生。” “我能回去见岳迁?” 岳小旭点点头。 永生者即将成为融合体的主宰时,尹莫的意识被挤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被林腾辛牵连的,部分王学佳的意识。 失去林腾辛这个觉醒版本之子的世界正在崩溃,王学佳在融合中继承了少量版本之力,随着版本之子的回归,世界艰难而缓慢地挪向正轨。 只是这发生在世界意志层面的惊心动魄,寻常人并不能体察到。 尹莫送王学佳这个新的版本之子回去,短暂地经历了“那边”世界的春夏。纸人和老岳的生活鸡飞狗跳,纸人虽然没有本体那么聪明,但很有正义感,当个小警察足够了。叶波有了陈随这个帮手,麻烦的案子都丢给陈随去查,陈随倒也不负众望,多年在基层积累的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个世界的版本仿佛更新升级了似的,欣欣向荣。 尹莫拿着单程票,毫不眷恋地离开,去实践他给岳迁的承诺——你在哪个世界,我就在哪个世界。 岳迁环住尹莫的脖子,他的眼睛有些泛酸,“是我的父母……” 尹莫点点头,“他们说,这一生愧对你,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就是把我还给你。” 岳迁和尹莫额头相抵,许久,轻轻蹭了蹭。 穿越,死亡,回溯,身世,离别,世界意志,版本之子,终于终止在这互相依偎的一刻。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像叶子一般落下来,变成平静湖面上,偶尔卷起的涟漪。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 谢谢各位读者来捧场,过几天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