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时间,雨树》 第1章 《沙子,时间,雨树》作者:晨昏线【cp完结】 文案: 许定暗恋陈昀哲,为此做过许多不堪回首的蠢事,终于在毕业告白时换来一句:“哦。我是直男。” 后来天南地北,再无联系。 直到异国他乡重逢,他是给旅行社开车的地接,陈昀哲是定制奢游的大客户。 对视无言,两厢沉默,感觉自己像个傻x。许定猛踩油门,一车撞上护栏。 醒来后,副驾驶陈昀哲失去所有记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许定冷笑:“要结婚了你和我说这个?信不信老子今晚弄死你。” (不过陈昀哲是攻) 许定不知道给失忆患者制造不存在的记忆是否犯法,算了,天降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他说他们是伴侣,他说他们在蜜月旅行。 他骗一个直男和他拥抱,接吻,同床共枕。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挺恶心。 直到有一天,他打开陈昀哲手机,发现用词恶心的《许定观察日记》。 陈昀哲根本就没有失忆,并且真的打算在假日尾声向他求婚… * 闷骚x闷骚 一款阳光灿烂的公路柠檬糖 故事发生在埃及 双向奔赴(这很重要) 书名来自巴勃罗·聂鲁达 tag列表:尼罗河公路文、假戏真做、酸甜口、久别重逢、暗恋、破镜重圆、公路 第1章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月亮的颜色-1 6:40am,从浦东机场飞往开罗的国际航班准时落地。 许定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眼圈又肿又涨又黑,很不好看,他戴上墨镜,扬起笑容:“早上好。感谢您选择热砂旅行社,我是您的向导alan。” 挺好,完全看不出整夜无眠的痕迹了。 他昨晚从赫尔格达开了个通宵夜车过来,刚刚把客人送上飞机,就无缝接到了这批新的。原本安排地接的同事据说喝了路边甘蔗汁窜得不省人事,旅客已经通过海关,取好行李,在约定停车场候着了。 正好在机场的许定被叫去接客。 实际上他困得坐进驾驶座就能立刻睡着。 他草草扫了眼群里消息,旅客说自己穿着:“蓝色牛仔外套,黑色涤纶冲锋裤,黑色针织毛线帽和…” 后面他不看了。 第一次见人报穿着具体到材质的,神经病。 今天天空很阴沉,好像快要下雨,雨天在开罗罕见得像上海的雪。 不妨碍他大老远看到8号门路边站着一个蓝色牛仔外套。许定往身体里猛灌一口雀巢的植脂末咖啡,将车刹在路边,麻溜下车: “客人您好。感谢您选择热砂旅行社。” “……”可能笑容太浮于表面,客人多看了他几眼,没说话。 不管了。他已经彻底睁不开眼了。 全靠墨镜遮着,两只眼睛轮流睡觉,他打开后车厢,拎起客人的大行李箱丢进去,又坐回驾驶座,拉起手刹,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客人您好,我先接您回酒店办理入住……” “许定。”旅客忽然喊他全名。 许定睁了睁眼,毛骨悚然地一下清醒。到埃及之后就再也没人喊过他名字,大姑喊他废物,同事喊他alan。 他抬起眼,瞟向后视镜,黑色针织毛线帽下一张好看的脸平静地注视着他,他却骤地被刺了一下,移开视线。 冷汗顺着后颈流进他的腰窝,他笑了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许定?什么许定?许定终身?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客人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而佝偻的警察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用ak敲了敲车窗,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许定埋头放下手刹,脚踩油门,挂挡起步。 清晨开罗只有两种色调,水泥灰与土黄色,奔驰v250疾驰在尘土翻滚的机场公路,分明没有阳光,他却被眩目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听见雨声,水滴打满了前车窗,他忙不迭打开积灰的雨刷器,顺便启动了cd机。 路景氤氲成涟漪的形状,许定回过神。 他想起一场雪。 02 许定记得三年前十一月的那个晚上,上海落了当年冬天第一场雪。 那天老黑拉他去打浦桥听live。具体而言是他看陈昀哲,老黑看杨楠。陈昀哲打鼓,杨楠主唱兼吉他,还有一个男吉他一个女贝斯组了个后摇乐队,叫西替利嗪。 说是live,台下拢共才十几个听众。许定和老黑挤在最前面,蹦到昏天黑地,汗水把衬衫黏在背上。演出结束老黑拽他到墙角:“许定,你到底还提不提了。” 许定盯着地上的音响线:“算了吧。” “不是哥们,你钱都砸进去了,怎么就算了?” 许定沉默着。 “你这半年又是赞助,又是买乐器,今晚包场这场地,没五位数打不住吧?” “小钱。没事。”许定的声音有点飘,顿顿又补一句,“况且不是钱的问题,他是高材生…” 老黑一听爆笑:“高材生?高材生又咋的?他要是真聪明,就知道毕业想留上海多难。兄弟你听我的,准成。” 许定是在江浙厂二代的聚会上认识的老黑。一群留学回来的男男女女,只有他和老黑是国内读的大学。老黑说咱们做生意的,圈子比金子贵。 而包养一个嫩模就像拥有一串保时捷的挂坠,或是一枚劳力士的手表,是你走进圈子的谈资和门牌。 不过许定并不需要嫩模或网红,他想睡隔壁学校的陈昀哲已经很久了。 而此时,陈昀哲正坐在台上打鼓。手腕发力,鼓棒大起大落,把他的心脏被捏在鼓点间隙。没几个鼓手像陈昀哲这样,演奏时面无表情,身体坐得板正,甚至汗水都没落几滴。 身体在震荡鼓点里无动于衷。好似融不进人群。 那时许定还不知道,后来他们会很熟。喝酒唱k露营剧本杀,喝酒为主,且每次喝多,都是陈昀哲背他回闵行,所以几乎每一次,许定都会喝很多。 他们离开livehouse。西替利嗪四个成员站在站在路边公交点,广告牌的蓝光将他们影子拉得很长,男吉他和女贝斯抱在一块,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杨楠对着手机说话,声音被风撕得细碎;陈昀哲靠着灯箱,双臂抱在胸前,把所有人的热闹都隔开很远。 老黑说着嗨,就走了上去,“同志们,许老板对今晚的表演很满意。” 许定好像机器人被突然通电,轻咳一声,整理衣领,超不经意露出一副劳力士手表。 杨楠明显被闪了一下:“哟,谢谢许老板帮忙包场。” 肘击一下身后鼓手,“还不快谢谢许老板。” 陈昀哲抬眸望过来:“谢谢小许学长。” 许定脸刷一下就红了。 单独相处时,陈昀哲会叫他小许学长。所以说小许学长是陈昀哲仅他可见的备注,是他和陈昀哲写在草稿纸上的秘密,从来没有放在台面,从来没有见过天光。他忽然有一种陈昀哲要向他告白的错觉,他真的脸红了,转过身去,摸摸鼻子:“陈昀哲,喝酒吗,我请客。” 陈昀哲说:“明日酿造吧。” 明日酿造是个专做精酿的酒吧,他们沿着苏州河走着,冬风簌簌地刮,许定走在队尾,目光追随陈昀哲背影。 想扑过去,抱进怀里。 ——唉。和所有暗恋者一样,他喜欢陈昀哲,却不确定陈昀哲心意。 于是老黑出了个馊主意:“管他喜不喜欢,你直接说我要包养你。” 滚。许定认为可行性为零,但包里还是准备了一张国际信用卡,额度足够陈昀哲每个月飞到世界各地随意地刷。还有一匣梵克雅宝的首饰盒,装着一串镶钻黑玛瑙的手链。最后,还有一封手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很多,用词也很恶心,充斥着男大学生对暗恋对象的性幻想。最后一句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 不,还是算了。 许定决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他还能静静听陈昀哲唱歌,一切就都很幸福。 老黑忽然走到他身边: “今晚估计得下雪。” 许定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看今晚挺合适下雪。” “不可能。这才十一月。” “你不懂,下雪不看日期,看氛围。氛围到了,说下就下。” 许定不再和他沟通:“…” “你别不信,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如果下雪了,我就去和楠楠表白,你也去和陈昀哲提。” “………提…提。” “提什么。”陈昀哲忽地回过头,招呼他到身边,压低声音若有若无地望着他笑,“提分手?” 棉絮落在脸上,许定感觉有些发烫,他抬起脸,望见十一月下雪了。 03 开罗下雨了。 简直活久见。 沙土在细雨里搅成肮脏泥泞,空气倒是清新了些。 第2章 许定有点喘不过气,他把车开进酒店闸道,尼罗河希尔顿挂牌五星,但设施都不免老旧,主要和旅行社有合作,方便奸商降本提价,主打一个性价比,至少侍者会主动过来提行李。许定把脸埋进方向盘,想了想,真他妈活久见,陈昀哲后半只脚还在车里,他就把油门踩到底,带着缓缓合拢的后车门,疾驰消失在开罗的街道。 停在路边,许定恍了半晌,终于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打开手机,微信,联系人列表,一直往下翻,翻到z字头。 他给陈昀哲备注一个单字“哲”,原因一,全中国名字带“哲”的人多得数都数不完,不容易被人发现;原因二,备注单字尾音,显得他们很亲密。 他和陈昀哲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年前,他: “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当然我也是直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昀哲:“哈哈哈。” 那之后,他们的聊天历史就此断片。好像他们中一方死了,不,如果真的死了一方可能还会有点内容,更像是两方都死了。 许定拧开矿泉水,猛地灌下半瓶,这时忽然电话响了,是他大姑,主要是他股东。 “人在哪?” “我在老博物馆这边。” “客人送到了?” “嗯。” 手机音箱猛地震颤:“嗯。你还敢嗯!客人在群里问入住,你小子没帮他办理!?” “………”许定忽然想起自己本职工作一个没搞,“大姑我太困了,给我困糊涂了。” 大姑在电话另一头冷笑:“谁是你大姑?你败家子把你爸的事业赔光,转头来嚯嚯我是吗?” 许定无声地抿住唇,良久:“现在就回去,很快,几分钟到。” 作者有话说: ·比较治愈的故事,慢节奏,弱情节,可理解为热带公路文艺片 ·仍然是遍体鳞伤的受宝,和千万次奔赴到他身旁的攻君 ·非线性叙事+蒙太奇,跳切、闪回,有一点阅读门槛但不高 ·如果把他们看成小动物的话: 攻是看着无害其实满肚子坏水的闷骚考拉怪,受是努力工作的小熊猫向导一枚 婉拒极端控控、刻薄挑刺 第2章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月亮的颜色-2 许定在前面调了个头,把车转进小市场,阿拉伯男人对胡子有特殊的追求,他精挑细选买了个络腮胡贴在脸上,对着后视镜左看右看,义乌生产质量就是好,做得好像真的一样。再戴上一副墨镜,估计他妈在眼前都认不出他。 呵呵。 他把车开回希尔顿。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敲打车窗。他的心脏随着雨刷器的频率搏动,有过劳猝死的征兆。 希尔顿大堂游客员工来来往往,陈昀哲果然无处安放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一扇巨幅落地窗,初日在细薄的雨帘里升起,暖暖的鹅黄色,笼罩着这条静静流淌的尼罗河。 陈昀哲我想告诉你开罗雨景很珍稀。 走近了,却发现此人居然在噼里啪啦敲击手机。 没品的东西。 许定把外套脱下来反着穿,理了理毛绒绒的络腮胡,还有大墨镜,最后深吸一口气:“客人您好,欢迎您选择…热!砂!旅!行!社!” 很有精神,身后路过的阿拉伯人都被他震了一下。 陈昀哲转过身,目光从他的墨镜滑到络腮胡,停了两秒才开口:“刚刚那个司机,呢?” 许定心里一松,哈哈大笑,陈昀哲果然没认出他:“他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回机场去了。” “那你是谁。” “我是来帮您办理入住的地接。” “哦哦。”陈昀哲应着,又敲两下手机。 许定仍然哈哈哈地:“酒店现在不让check in吧?是这样的,您看现在才上午八点,一般十二点才能入住。——但有我在,您放心,我们旅行社和这家酒店有合作,保证现在就让您入住。” “哦。” “您在这稍等,我这就去和前台沟通!” 许定转过身,摸摸脸,笑得有点僵硬了。用大笑掩饰焦虑的毛病,他可能这辈子都改不了。 陈昀哲默默注视他离去,打开手机,继续编辑。 [游记之埃及之一] 2月11日 天气 迷你雨 1.落地开罗,气流平稳。舷窗外的沙漠在雨里泛着暗金色,他就生活在这里。 2.地接就是他,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3.他贴了一个大胡子装扮自己。绒毛很软。不知道… 陈昀哲一手提着行李 ,另一手一字一字地编辑:“不知道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许定单臂靠上酒店前台,把墨镜往上抬了抬:“卡米拉,是我。me。alan。” 卡米拉是个皮肤黝黑的阿拉伯姑娘,一头卷曲油黑的长发,和两颗漂亮的黑色眼睛,浓眉大眼,很是标致,曾经热情地向许定抛过橄榄枝,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一起吃点酒店回扣的那种。 “oh,hey!alan!”卡米拉惊呆了,“你什么毛病?!” 虽然“what's wrong with you”未必被翻译成你什么毛病,但卡米拉的眼神就是在说,卧槽你什么毛病。 许定轻轻叹气,“遇到仇人了,得避一避。” “what…?” “就是……以前包养的小白脸呗…” “你去告诉他你破产了,连家都没了!” 许定一愣,垂下眼,不再说这个,“好了卡米拉,帮我看看有没空置的客房,我先安排客人入住休息。” 卡米拉低头查看房源,不时抬眼瞥他,担忧道:“alan,你看起来很糟糕,像男孩的斋月第一天。” “……” “alan?” “………” “hey!” 本来许定靠着前台,摇摇晃晃都要睡着了。被卡米拉硬生生叫醒,打了个困意泛滥的哈欠,“ok了吗?” 卡米拉把房卡交给他:“你快去休息吧。” 眼皮一阵一阵下来。许定使劲晃脑袋,把眼皮晃回去:“这边没处理好,我老板不让我进门的。” “alan…你的亲戚简直是西里西亚纺织厂老板。” “可惜我没能力发起工人运动。” 许定仔细算算,他已经将近24个小时没合眼了。据说人在缺乏睡眠时什么都做得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许定认为陈昀哲在他手上活不过今天,所以他把房卡交给陈昀哲后就要逃之夭夭。 他带着房卡回去找陈昀哲,后者仍然在手机里敲字。也不知道在敲什么。这家酒店大堂装潢很是豪华,许定带过的十个客人有九个会当场先来一组拍照打卡,陈昀哲是剩下那个。 许定揉揉眉心,提声又哈哈了起来:“我回来啦!” 甩了甩手心房卡:“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陈昀埋头敲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头也不抬:“厉害厉害。” 明显被敷衍。许定骤地笑僵。唉他为什么加这画蛇添足的一句,一定是困得快死了。 他笑不动了:“那先这样。等开罗时间12点,国内差不多17点,我们带您出来逛逛开罗夜市。” “那现在呢。”陈昀哲说。 “现在…客人您长途跋涉过来肯定累,您先到房间休息一段时间,倒倒时差。” “哦。”陈昀哲终于收起他的手机,抬眼道,“不用。” “?” “现在就走行程。” “?客人您不累吗?” “不累。” “客人您真的不累吗?” “不累。” “客人您真的不累啊?”可是我特么累啊。 陈昀哲忽地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比了个耶:“i am astro bot。” “?” “2024年度tga最佳游戏宇宙机器人的主题曲。” “……你不需要和我解释。” “哦。意思是我是机器人,不需要休息。” “你不需要和我解释。” 许定感觉有点要晕倒。 老天,今天好魔幻。开罗下雨了,见到陈昀哲了,他熬了二十四小时大夜居然还活着。 许定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一切,都是他猝死前的最终幻想吧。 陈昀哲不知从哪掏出一本精装封面蓝色小册子:“第一站,哈利利市场。” “呃。这是。” “行程单。” 旅行社确实会开具一份pdf行程单,“可它是一本书。” “正是如此。” “……” 正常人都只会a4纸打印装订吧。 说着陈昀哲已经把行李交给酒店,只挎着个小腰包轻装上阵:“出发。” “………”许定在络腮胡下狠狠咬牙,该死的直男。热砂旅行社专做服务型的定制小团,换言之,客人随时随地任何需求,地陪都要尽力满足。 “嗯?”陈昀哲回头看他。 许定不得不扬起服务业的爽朗笑容,两步走到他前面:“来咯。我带您到哈里里市场逛逛。” 第3章 陈昀哲点点头:“好的。” 翻开小册子,扉页两行字:陈昀哲向许定告白书。记录重逢的每一天。第一站哈利利市场,照片贴在这里,箭头箭头,爱心爱心。 作者有话说: 陈昀哲是一个史诗级电波闷骚男,他有他的原因 第3章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月亮的颜色-3 正常来说,正常人都会觉得陈昀哲脑回路不正常。 然而其实此人是隔壁交大电院的高材生,以全省排名两位数的成绩被交大直接录取,直博本校,在读期间除了在西替利嗪乐队敲锣打鼓,还拿了国家发明专利四项,数学建模竞赛o奖,程序设计竞赛奖项若干,以及国际顶级会议论文n篇……被同学称为昀哲大神。 就是这样的昀哲大神,靠一张神似柏原崇的脸把许定迷得死去活来,就连不正常的脑回路,都被许定美化为:我行我素,个性鲜明。 害得许定这么个不坦诚不坦荡,夏天想吃冰棒可以在心里憋到立秋才说出口的人,竟然鼓起勇气,向某人表白了。 是许定的错。许定以为陈昀哲明恋他,否则怎么会沿着樱桃河从交大划船到师大旁听他上课呢。表白前夜杨楠也好,老黑也好,西替利嗪的男吉他手和女贝斯手也好,都劝他别啊,千万别啊。他说,人总要勇敢一回,此刻不勇敢我怎么管理工厂做许老板。 …后来他知道了,现在他知道了,从交大划船到师大旁听他上课,或是带他寻找师大春天第一朵盛开的樱花,陈昀哲单纯不正常而已。 往事像受潮的纸,一页页在脑子里泡发。许定盯着方向盘,眼皮重得快粘在一起,看来他要么在做梦,要么是猝死前播放走马灯。 陈昀哲在副驾驶,怎么可能。 忽地三条野狗从车前跑了过去,许定踩了个急刹。 副驾驶的陈昀哲稳坐如山,双臂抱胸:“你差点团灭一个三口之家。” 许定揉揉眉心,强迫自己接受事实,但他真的困得快死:“埃及到处是流浪猫狗,你注意别被抓。” “你保护我。”陈昀哲拉下车窗,和三口之家挥手道别,尾音拖得轻轻的,“你要保护我哦。导游。” “……”我要把你剁成八块丢出去喂狗。 哈里里市场位于开罗老城区的中心地带,号称埃及最出名的露天集市,实际大都来自美丽的浙江义乌。外国来的客人,十有八九会被这儿的特色纪念品唬住,直到后来在卢克索、阿斯旺见了一模一样的玩意儿,才知道自己当了冤大头。 正常客人,许定会带去费沙维咖啡厅,喝一杯诺贝尔文学奖同款。 但陈昀哲,是仇人。 “客人您慢慢逛,能买多买点。” “嗯。” 陈昀哲双手揣在外套兜里,跟在他几步远的身后,对琳琅满目的商品走马观花,视线时不时放在他身上。许定感觉有点毛毛的,“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在想……” “?” “导游你为什么没有旗子。” “呃…旗子?” “就是旅行团的那种。”说着陈昀哲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路过一个浩浩荡荡的中国老年旅行团,领队举着个蓝色旗子。 “呃…您好是这样的,我们不是旅行,团。” 陈昀哲睁了睁眼:“那我跟错人了怎么办?” “就一个人你也能跟丢!” “对啊…我就是笨笨的,导游哥哥。” “……?”你是说那个竞赛金奖拿到手软的陈昀哲,笨笨的。 许定咬紧牙关,强行忍住自己不拆穿,“行,之后我反应给老板。” “那导游你今天先戴这个吧。” “?” 陈昀哲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芭丝特猫头帽,套上许定脑袋,“这样一百米开外就能看见你。” “………你什么时候买的。” “国内带的。” “你──” 你鼓鼓囊囊的腰包就装一个猫头帽。 许定居然不知该从何吐槽起了。往上看去,芭丝特的猫耳朵很突出。陈昀哲我要把你火化装进盒子里。算了,就当遮阳了。 趁着陈昀哲挑选商品,许定忙不迭给那个窜货的同事打电话:“喂阿斌,你好点没?能走路了就过来替班。” 胡斌说:“这单不是归你了吗?我已经接了新客人啦。” “你那单给我,我这单给你,我们交换。” “啊?为啥?” “我请你吃饭。” “哦行吧,你人在哪。” “我在哈里里。” “我在亚历山大啦。” 靠,是第一天走亚历山大的行程。 “阿导。”陈昀哲在耳后幽幽。 许定连忙盖住手机,压低声音,“你之后有回开罗吧,等你回了开罗咱们碰头一下。” 转头对陈昀哲:“买完啦,买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语气像个幼师。 而陈昀哲拍了拍身边的等身高阿努比斯石像:“这个。” 许定呃了一声,走过去,用脚踢一下,疼死他了,“这是实心的。” “是的。” “他有一米八。”算上耳朵可能有一米八五。 “是的。” “……”许定沉默半晌,“你花了多少。” “一张。” “美钞。” “yes。” 许定面无表情:“可以退款吗。” 小贩局促地走上来,重复一句蹩脚的中文,“自己做的,自己做的,自己做的!” 陈昀哲说:“是他亲手雕刻上色的。” 陈昀哲你疯了吧。许定头都大了:“一米八五的石像你怎么带回国。” “所以放在你这。” “?” “你只要每天拍一张照片给我就可以了。” “我拒绝呢。” “那就当送给你了。” “?” 许定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我不需要!”他哪里有地方放一个一米八五的石头……… 他抓着猫头帽耸拉的尾巴,“我不需要一个一米八五的阿努比斯石像!” “那你就每天拍照片给我。” “……啊啊啊啊。” 什么逻辑,狗屁逻辑,这还是正常人吗,非常不正常。 许定怒地拍开他,走出两步,却脚底一软,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可能这就是急火攻心吧。 04 许定静静地看着陈昀哲。 陈昀哲站在二教门口的樱花树下,空落落的枝杈交错纵横,将天空分割成玻璃的碎片,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枝干交叉处,一朵冷粉的花苞绽开了。 “我们找到了,今年第一朵。”陈昀哲回头,对许定说。 而彼时整个春天的樱花都在他身后盛放。 团团簇簇,用作初恋底色的粉红,随风亲吻他的脸颊。 许定红了脸,揉揉眼睛,小樱树仍然花苞未发,寂静地矗在陈昀哲身后。 许定说:“找到了,然后呢?” 陈昀哲反问:“为什么要有然后。” 许定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我们找了整整两个小时,就为了…找到他?” 陈昀哲走近几步,微微躬身,视线与他平齐。他的眼睛很漂亮,瞳仁像浸在水里的墨石,透得能映出许定的影:“小许学长。” “嗯?” “你会记得这朵花吗。” 他眼睛,真的很漂亮,许定哑声许久:“……会。” “记很久吗。” “至少……一辈子吧。” 陈昀哲直起身,笑了笑:“这就够了,不是吗。” 许定一阵恍惚,时而抬眼看陈昀哲,时而垂眸看脚尖。 得亏他一次又一次追西替利嗪演唱会,一次又一次砸钱请陈昀哲喝酒,现在他们大概算朋友了吧。 可是许定很贪心,不止想要做朋友。 他想要陈昀哲的唇轻轻落在他唇上,像春天的早樱一样柔软。 性取向是他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大学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可在陈昀哲面前,那层纸薄得好像要破。 陈昀哲转身要走,许定慌忙追上:“你去哪。” “回学校。” “哦。” 真的有人花费两个小时找春天第一朵樱花却只是看它一眼连照片都不拍啊。许定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叹服。 ——陈昀哲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极端理智,却又极度跳脱。 像一种神秘学,你明知不可信,却还是被吸引。 许定红着脸,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去喊:“陈昀哲,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埃及当导游,有一天你来报我的团。” “是吗?” “是的。” 陈昀哲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很深:“不过,这好像不是梦。” “?” 许定眨了眨眼,发现陈昀哲变成了一个一米八五的阿努比斯石像。 第4章 [游记之埃及之一] 2月11日 天气 迷你雨 4.捉弄太过,把许定气晕了。好吧,下次轻点。 5.大胡子吻起来很怪,建议许定摘了。 第4章 黏土、工作、与火-4 许定睁开眼,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床上。怪,他不是在学校上早八吗。他偏头,看见陈昀哲平躺在他身旁,双手十指交扣放在腹前,眼睛平静地阖着。 许定弯了弯嘴角。原来是早八太困,盹着了。哈哈,真好笑,竟然会做这样的梦,梦见那个藏在心底的人,跨了两个大洲来寻他。 现实中他不敢对陈昀哲做什么,但梦里做什么都不过分。 他把自己挪得靠近了些,借着电视机指示灯漏出的一点幽光,仔细端详陈昀哲的睡眼。 “陈昀哲…陈昀哲…” 许定抿了抿唇,他一直想唤他一次:“阿哲…” 陈阿哲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水蓝色的宽松t恤,领口松松垮垮落在锁骨边,露出一小片青白的皮肤。许定抬起手,指尖悬在离布料一立方厘米的地方,描摹褶皱的走势。 不敢越过一厘米的距离,怕碰到,陈昀哲就像泡沫一样碎了。 可是陈阿哲的脸对他来说太诱人,有他钟爱的气质,极度理性里透着淡淡冰凉。 他有点忍不住了,他支起身体,把脸埋得更近了些。陈阿哲的发丝挠动他的鼻尖,他深吸一口气,闻到陈阿哲的味道,没有尼罗河那么热烈奔放,也没有泥土与杂质,干净而清冽,是故乡的江水味。 他真的有点忍不住了,他倾下身,他想要接吻。他是个俗人,虽然他已经不会傻傻地喜欢陈昀哲了,但他对陈昀哲就是超越精神的肉体依恋,他想睡陈昀哲,想得快疯了。 近在咫尺,陈昀哲睁开双眼:“木乃伊表演结束。” “……” “……” 四目相对。 许定伸出大拇指在陈昀哲脸上按了一下:“有蚊子。” 好了,许定醒了。 面无表情地翻身爬起,拉开紧闭的窗帘,落地窗外边,尼罗河在渐深的暮色中寂静地流淌,白帆船一艘艘从脚下驶过,他在尼罗河希尔顿酒店十五层。 陈昀哲抱着白色酒店被:“阿导你好能睡。” “…” 陈昀哲坐了起来:“一觉睡到天黑。” “…” 陈昀哲笑了:“会不会金字塔倒了你都醒不了。” 许定想了想,也笑。落地窗倒影的那个丑人是谁啊,浮夸的大胡子和浮肿的黑眼圈。樱花树,和樱花树下的一场暗恋,都随着春天结束了。悠哉悠哉的大学生许定,不可一世的小老板许定,也跟着一起死了,只剩热砂旅行社的打工仔alan。 alan说:“……从昨天开始没睡过觉,不好意思。” “这么忙的吗。” “…是啊,很忙。”alan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其实客人您把我丢在大堂就可以,丢在哈里里市场路边也可以。没必要特地把我放在床上。” 陈昀哲嗯了一声,“古埃及人也没必要把石块运上金字塔。” “…” 他又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许定骤地竖眉,怒极回头,“你为什么总是像这样说话。” “?” 陈昀哲颇有些“不知所云”地眨了眨眼,而他一拳向后砸上落地窗,“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整扇玻璃窗户震了一下,许定鼻音很重:“你觉得这很有趣吗?” “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总是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做些别人看不懂的事,你以为很好玩吗?!” 陈昀哲歪过头,刚刚启开唇,许定扯下芭丝特的猫头帽,狠狠摔在地上:“我不管你是装傻还是卖蠢,我告诉你,我受够了!” 他在床下找到运动鞋。他和陈昀哲的,交错叠在一起,好像两个着急上床的男人急不可耐地踢掉彼此的鞋。他真的受够了:“明天我会换个人带你,我受够了,我告诉你,我受够了!” 陈昀哲睁了睁眼:“你不想带我吗。” “我想带你?!” 许定啼笑皆非,“怎么可能!老子又不是同性恋!?真他妈恶心,老子是直男!” 许定大步走到门边,又回头啐道:“真他妈晦气,接到你这种客人。” 许定逃了。 落荒而逃。 他到酒店大堂找到卡米拉,简单问了问,就知道自己是被陈昀哲从哈里里市场捡回来的。陈昀哲把他的suv停在酒店的车库,背着回了酒店房间。他脑袋是懵的,三步两回头地奔上车,陈昀哲没有追过来,而他开车门的手在发抖。 “陈昀哲……” 他坐上车,如被抽空力气,一脚踩上油门,灵魂先身体飞了出去。 唉。他都说了什么啊。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误把正常人当同类的家伙,到底是谁阿。 天色渐渐黑了,开罗一如既往地堵塞。老城区基建水平一塌糊涂,信号灯斑马线指示牌一概没有,所有车辆就像一群无头蚂蚁,满地胡乱地爬。许定放弃了油门,干脆放了手刹等堵车。他看清真寺的穹顶泛着白光,看失巢的鸟群在异域的天空兜兜转转。看有人无法回到樱花树下,回到师大。 许定一把扯下大胡子,嘴巴一圈被刺得通红,他疼出了眼泪。 * 热砂旅行社总部位于吉萨,一栋二层小民房,大姑许立君长租于此。曾经是一家名为热砂的华人民宿,在爱彼迎退出中国市场后就荒了。许定来开罗二次创业,和她签了合同——给他五年时间和改造权,他能还清债务,还能让这地方赚钱。 许定做了几件事,将天台重新装修,改造成露天餐厅,可以远远眺望吉萨金字塔,热砂带的客人看完金字塔都会送到这里吃坟景餐;二层纹丝不动,给许立君一家三口居住;一层则改造成办公区,一张大圆桌上堆着五六台破电脑,每台都只下载了微信,用来和客户沟通。厕所旁边拉着块布帘子,里面塞着张行军床,那是许定的窝。 虽然他们打着“奢游定制”的高端旗号,实质就是个四人草台班子,卖点是诚挚服务,盈利靠做中间商赚差价。 具体分工:许立君在餐厅做埃及餐,儿子胡斌和许定做地接,女儿许樾和许定负责客服。 显然许定既是客服也是地接。 二次创业很难,尤其当你失败过一次。 许定悄然进门,却还是难免被注意。 许樾从电脑后站起身:“alan,你失联整一天了。” 辈分上许樾是他堂妹,但家族作坊容易瞻前顾后,许定让许樾和胡斌喊他英文名,忘了那层亲戚关系。 许立君站在楼梯边冷笑:“看他那模样,在哪躺了一整天吧。我早说过什么?偏要把民宿交给他瞎折腾。” 许樾坐了回去,没接话。 许定走到她身后:“今天有新客人下单么?” “没有…有几个问行程的,但是吧,咱们人手不够…同期只能接两单。” “没事,总比挂零好。我打算去开罗大学转转,看看有没有学生愿意接单做地陪。” 许立君又笑:“这话你说第几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也没见你带个活人回来。” 许定拍了拍许樾肩膀:“你先去休息,晚上我来盯。” “哦好。”许樾拉住许立君往楼上去,“妈,咱们上去吧,少说两句。” 许立君的声音却扬得更高,故意让谁都听见:“我是怕他找个浑身膻味的男的回来,在这儿乱搞——” 话音撞在墙上,弹回来,钻进许定耳朵里。他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屏幕上微信头像闪烁,眨着眼嘲讽他。 作者有话说: 许立君对许定态度不好是有原因的! 第5章 黏土、工作、与火-5 做客服的,第一要义是秒回。 许定干这行快三年,研究出绝大多客户都是一时脑热,你得抓住那点转瞬即逝的冲动趁热打铁,才能变出真金白银。 埃及国内时差六个小时,许定一般会盯到晚上八点,月亮越过窗外那座清真寺圆顶。 眼下是埃及旅游旺季,每天咨询的客人络绎不绝,但真正下单的没几个。更多是白嫖他们一份行程单,转头交给别的旅行社执行。 其实埃及旅游翻来覆去就那几个点,金字塔、神庙、红海。定制旅行社的核心竞争力,无非是在客人预算里,把住的酒店、坐的车、吃的饭,精打细算到最实惠的地步。 许定盯着电脑屏幕上杂乱的报价表,忽然想,要是有个程序能自动抓取booking上的酒店价格,同步埃及当地的实时门票,再根据客人填的偏好,一键生成性价比最高的行程,连表格都自动排版完成,该有多好。 他也就想起了陈昀哲,这对昀哲大神来说,应该小菜一碟吧。 “陈昀哲……” 陈昀哲我恨你。 第5章 忽然六个字就从心里飘了过去。 许定揉揉太阳穴,想起今天整场闹剧,还是觉得,很可笑,很荒唐。 他都二十六岁了,遇见陈昀哲,还和个幼稚鬼似的。还是陈昀哲就有魔力把他变成个二十岁的小男生,动不动心头发痛。 酸痛的痛。 明明心脏是没有骨头的器官。 想着,忽然电脑1号跳出来一条信息,过去一看,发信人:“工业控制触摸一体机”。 工业控制触摸一体机:哭哭。今天被大胡子凶了。明天可以派一个没有大胡子的过来吗。 “……” 许定好像知道工业控制触摸一体机是谁了。 甚至可以想象其人面无表情发哭哭的样子。 那他也面无表情敲字:好的亲亲,明天会给您安排。 夜里,他躺在行军床上,嗅着陈昀哲残留在他身上的一丝气息,床角摇摇晃晃很剧烈。 他对陈昀哲一直保留幻想。 * 次日胡斌一带队回来,许定就和他交换了客人。他让胡斌直接去希尔顿接陈昀哲,陈昀哲今日的行程安排是吉萨金字塔和埃及博物馆,那他就带客人去了萨拉丁城堡和哈里里市场,主打一个天南地北,绝对不可能碰面。 很顺利。新客人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屁孩,一路上充斥着熊孩子哭闹和夫妻意见不统一吵嘴,那也比陈昀哲好带得多。小孩要休息,行程结束得也早。下午许定回到旅行社,神清气爽宛如得到救赎,却发现胡斌在一楼当客服。 “阿斌?怎么是你在这?阿樾呢?你下午不是去博物馆吗?” 胡斌惊了:“兄弟你别说,你真别说。” “?” “我中午带客人从金字塔回来吃饭,被我妹看见了,我妹立刻画了个全妆出来,还说什么都非要下午让她带队。” “……全妆?” “我靠,我妹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 许定理了理思路,想通后笑了一下,很正常,吉萨这种乡下地方遍地的粗犷胡渣男,许樾又极讨厌阿拉伯人身上那股香料味,一年四季见不到几个眉清目秀的男的,忽然遇见个陈昀哲,确实可以理解。 “你放心好了,那个客人脑子不正常,你妹妹看不上。” 胡斌一愣,冲上来揪住他衣领:“脑子不正常你不早说,他不会对我妹动手动脚吧?!” “呃。” “——哦我懂了,他是对你动手动脚了你才要和我换!” 许定呼吸一梗,但闭了闭眼心说算了,胡斌是他为数不多的帮手。他拨开他手:“冷静点。实话可以告诉你,那人是我仇家,我不想被他认出才和你换。” 然而胡斌此人没读过几年书,高中没考上就出来混社会,头脑简单,听不进道理,“大表哥,你可别把我妹搭进去。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 陈昀哲兽性大发对许樾动手动脚?许定相信不至于,可转念一想,许樾年轻漂亮,嘴甜会来事,又爱打扮,是个直男都会心动吧… 再转念一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是许樾也和当年他的一样,被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把神经病当个性……… “我去帮你看看。”许定说。 “我也去。” “那谁看消息。” “告我妹没人看消息,让她赶紧回来。” “……有道理。” 许定忽然觉得胡斌此人大智若愚。 * 埃及老博物馆许定上上下下转过不下于一百次了,上万件展品,许定几乎每个名字都背得烂熟,至于背后的典故和神话,更是信手捏来。他一个学广告的,竟然成了古埃及文化大师。 他和胡斌一人一副墨镜一个口罩,鬼鬼祟祟潜入了埃及博物馆,像光天化日偷文物。旅游旺季,人头拥挤,尤其老博物馆本身空间不大,展品也密集,大大小小的旅行团挤成沙丁鱼罐头。 他们在一楼转了一圈,胡斌拍了拍他肩膀:“你看拉美西斯二世那边。” “你不要所有法老都叫拉美西斯二世,那是阿蒙霍特普四世。”许定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竟全忘了,他看见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巨型石雕下,陈昀哲和许樾两人相视而笑的一瞬间。 “妹啊…妹啊………” 相处看了一早上法老坟,胡斌就觉得陈昀哲这人除了长得一般——不够阳刚,像韩国那些小奶狗似的——其他都还不错,尤其性格沉稳,踏实,愿意听他把话说完,不像一些游客,说两句就“导游来帮我们拍几张”。 他拍了许定肩膀一下:“我忽然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 “嘿。alan。” 许定回过神,掩饰似的抬了抬墨镜:“你不懂,他这人脑子有问题,你再看看呢。” “哦,那就再看看。” 看到陈昀哲领着许樾,找了个休息小长椅坐下。陈昀哲翻出背包,取出一罐能量饮料,弯腰递给女孩:“喏。” [游记之埃及之二] 2月12日 天气 坏天气 1.许小定偷亲我被发现,一被发现转头就跑。 2.许小定说讨厌我。 3.许小定说不要我。 4.应该教训一下许小定。 作者有话说: 一款自我认知是猛1的受宝…… (不逆,不搞互攻 第6章 黏土、工作、与火-6 天塌了,陈昀哲今天看起来竟然这么正常。 当他打开背包拉链时,许定以为他会掏出来一个阿努比斯狗头帽,套在许樾头上,然后说,我先去逛一会儿哦为了防止回来找不到你你给我戴上这顶我从淘宝买的阿努比斯狗头帽。 却没有。陈昀哲掏出了一罐稀松平常的能量饮:“需要吗。” 许樾眼睛都亮了:“谢谢。” “……” 而许定沉默了。他听说直男在女孩面前都有偶像包袱,这就是陈昀哲的包袱吗。 他心说不可能啊,不会吧,一路远远地跟着。昨天幼儿园的恶作剧大王今天可乖了,安安静静地挎着背包,站在展柜前,好像个好学懂事的乖仔。 而许樾从口袋里抓出一张10元埃镑,展开,贴在展柜上,“您现在看到的是石雕是哈夫拉法老,和埃及镑10元面值上的是同一个人。他在吉萨建立了世界上第二大金字塔,你早上应该看到了哦。” 许定有点想笑,是他教许樾联系纸币图案一起讲解的。埃及磅每张纸币都印着不同文物,一一对应,讲解能更加生动。 笑着笑着他失了语,某种意义上,这算不算导游许定真的带着游客陈昀哲开始逛埃及博物馆了。那也太幸福了。毕竟许定每一次在老博物馆背解说词,都幻想有天会一字一句说给陈昀哲听。 许定闭了闭眼,不想偷窥了:“许樾挺专业的。我放心了。走吧。” “怎么这就走啊。”胡斌对陈昀哲此人表现不是那么满意,“你看这人多没文化啊,还要我妹教。” “他是交大的。” “交大,交什么大?!” “交通大学。”许定发现自己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学计算机的,一年赚几百万的那种。还会打鼓,打架子鼓,还会一百种植物的鉴别方法,会看星空图鉴,会…” 一口气说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反正把胡斌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么优秀。那谈谈恋爱,还是可以的,只要我妹喜欢。” “确实。没错。只要你妹喜欢。所以还不快走,打扰人家二人世界。” “哈哈怎么就二人世界了,我就说说,我妈肯定不同意的。” 是。许立君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女强人,在女性主义还未成为社会议题的二十一世纪初就争取了女儿的冠姓权。而许樾恰恰遗传了老妈的敢爱敢恨,逛街碰上喜欢的包,她不会耽搁一秒,就是刷爆花呗额度也会拿下。 许定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水逆从投胎就开始了,二选一的抽奖都能抽错。 又或是上天曾经让他太走运,在十九岁遇见了陈昀哲,却没有舍得给他更多运气。 “消息不能没人管,你不走我先走了。”许定说。 “哦……你把车开走了我咋办?” “我坐公交。” 胡斌又忽然追上来:“你说你们是仇人,是什么仇来着?” “杀父之仇。” “啊!?我大伯不是有天早上出门跑步突然猝死的吗?” 许定抿了抿嘴,忽然哈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我怎么会有仇人。” “就知道你开玩笑啦!” “是啊。” 独自走进人群,许定垮塌了。 笑容还僵硬地挂在脸上,他摇摇晃晃地攀着拉美西斯二世的大腿站稳,像个掉队的游客那样双目空洞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想起以前他和西替利嗪出去团建,老黑和杨楠走在最前,女贝斯和男吉他在中间打啵,他和陈昀哲落在队尾,谁都不说话。 第6章 那时老黑已经和杨楠在谈了,一眼看去,前面两双牵着挽着的男人女人的手,交扣着,勾搭着,千万种牵手方式没有一种降临在许定身上。许定把双手紧紧藏在身后,食指有时颤抖,等待着一个瞬间,风吹来陈昀哲误触他的手。 许定一直不知陈昀哲究竟如何看他。他怀疑陈昀哲根本不知他的心惊肉跳。 因为许定此人在极度焦虑时会忽然哈哈哈笑起来,他会借酒装疯,他忍受不了六人里两对情侣而他是nobody,他会仗着自己出钱组了酒局突然没皮没脸,“老子走不动了。陈昀哲你给我背老子。” “…” “别忘了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陈昀哲笑了:“好吧。但是,背庄子可以吗。” “唔…” 然后陈昀哲扛起许定双腿,把他架到背上。 许定靠在陈昀哲肩头,嘴角抑不住翘:“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啊。那你笑什么。” “因为你说出来会好笑一点。” “那就是好笑。” “………” 许定想,陈昀哲这些无聊的冷笑话,到底是不是故意逗他好玩。可是逗他有什么好处吗。他也不要陈昀哲逗他,他要陈昀哲的爱。 “爱爱爱。爱个头吧。” “爱能当饭吃吗。没有爱就活不下去吗。” “为了爱情少拿一个订单值得吗?” 拉美西斯二世都骂他傻瓜。 许定回到热砂旅行社,翻出陈昀哲的订单。 果然,陈昀哲的订单是许樾接的,行程也是许樾定制的,所以他才一无所知。事到如今陈昀哲还有十天的行程,明天去亚历山大城,后天驱车前往阿斯旺,接下来几天都是尼罗河游轮的事了。 许定把脸埋进手心,深吸一口气。 要不都交给许樾吧。 虽然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带陈昀哲周游埃及。 * 于此同时,埃及老博物馆。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旁。 “所以照你说的,以后这些文物都会搬到新博物馆。”陈昀哲倾身端详图坦卡蒙金光璀璨的死亡面具,金丝勾勒每一道纹路,定格少年法老英俊的脸庞。——可惜许定不在,他震惊世界的图坦卡蒙作战计划彻底泡汤。 耳后有个女孩说:“是。你以后再来埃及,可以到新博物馆看看。那边装修好,适合出片。” “哦?要是再来埃及……”陈昀哲忽地转向她,眨了眨眼,“可以有特别照顾吗?” 女孩一愣,脸颊飘红:“如果你再选择我们旅行社,肯定会给你特殊照顾的!” “我要指定地陪哦。” 女孩脸蛋彻底红透了:“……好,当然!” 实话说许樾对老博物馆的文物一点都不了解,只记得纸币上的那几个。于是机智的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说,她平时主要是带新博物馆,今天人手不够才派她过来哩。 幸运的是客人大多时候选择自己看展品介绍,她只要默默跟着,做个可爱挂件即可。 想着转过身拿出粉扑补了补妆。 走出图坦卡蒙展厅,客人忽然说:“你们这个旅行社还不错。老板是谁?” “呃……老板。”老板,他们好像没有老板。 许樾当然知道许定说过,绝对不能暴露咱们只是个四人草台班子,“我们旅行社虽然名气不大,但是是专业做埃及旅游这块。”除了埃及别的国家也做不了了。 “我们是专业做全球华人生意,有全球的宣传平台。”指在全球app小红书上发帖营销自己。 “而且我们在埃及每个城市都有合作的五星酒店,拿到的价格都是市面上最低的。”指许定靠美色和全国酒店前台打成一片。 陈昀哲听罢,淡淡笑了:“你们是家族作坊吧。” “呃。我们是正规公司。” “成员应该不超五个。” “你…你怎么知道。” “你、上午那个男导游,和餐厅做饭的女人,是你哥和你妈吧。” “那…那确实是我哥,和我妈…不行吗。” “你们不仅家族作坊,还无证经营。”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你们旅行社的合同没有旅游监管局备案,营业执照也没有出境游的资质。” “这…我们是在埃及注册的公司,国内的手续确实欠缺了点。” 她有点慌了,而陈昀哲面不改色:“埃及正规报备的旅行社只允许本国人做导游,所以你们在埃及干的也是私人生意。” 许樾哑口无言,这男的特么情商也太低了吧还给不给面子啊,可是……靠,她觉得此男一句一句揭穿她谎言的样子好帅! “那客人您去选择别的旅行社,还选我们做什么…” 陈昀哲轻笑一声:“因为我想。” 靠。心里扑通一下,许樾彻底沦陷了,“嗯…那你就把我当朋友好了,就把我当埃及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坑你的。” 陈昀哲说:“晚上一起吃饭吗,有点事想问你。” 第7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7 许樾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热砂旅行社的三层小平房灯火全熄,许樾鬼鬼祟祟悄悄推开门,发现一楼还亮着一台电脑,许定靠在躺椅里,双目反射着闪烁的屏幕亮光。 “还没睡啊。” “……”许定没说话。 许樾走到他身后,电脑屏幕上放着部黑白电影,看不见片名,电脑没有音箱许定也没带耳机,一动不动垮在躺椅里,静止得像个死人。 “在看啥呢。”她问。 许定还是没说话。这么专注的吗。而电影下方出现一行英文字幕:“the whole world's a one-way street.” 她心情好,也就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全英文字幕的黑白电影,有年头,没特效没动作,除了演员长得好看,不知道哪里吸引人。 “rocco。”许定忽然说。 “啥。” “片名。rocco e i suoi fratelli。” “哦……”不知道在说啥。许定是他们之中外语最好的,鹤立鸡群到和老外沟通全靠他,其他人插不上半点,“这电影说啥的。” “说……几个乡下来的老鼠,试图在城市寻找爱情和宝箱的故事。” “哦………” 许樾左看右看没看到老鼠,“你唬我吧。哪有老鼠。” 许定用目光指了两下:“这几个。” 哦。几个男人把自己斗得满脸血污的样子,是有点不堪,但许定也不至于说人家大帅哥是老鼠吧。许樾一直觉得,这个堂哥心里有点阴暗,正常人不会跑来埃及开旅行社。想着打了个酒嗝,有点熏,她怪不好意思的:“那我先去洗澡啦。” 躺椅忽然尖酸地吱呀一声。 几乎同时,许定叫住她:“你和谁出去喝酒喝到这么晚。” 许樾回头笑道:“没有告知的义务哦。” “我是你哥。” “堂的。” “那你亲哥呢。” “我怎么知道我亲哥在哪呀?” “…所以你是一个人去喝酒的。” “那又怎么了?” “不要让我提醒你,你才十八岁。” “那也不要让我提醒你,你还欠我妈几百万!” “……” 许定躺了回去,垂下眼,屏幕光线终于不再反射他的虹膜。 大约半个小时后,胡斌也回来了,火急火燎地:“完了,完了,我妹呢,我把我妹跟丢了。” 恰好电影也刚刚结束,正在播放片尾字幕。乡下的老鼠最终被城市列车碾碎,吞得渣都不剩。许定说:“你妹刚回来,已经上去了。” “靠。这家伙,电话也不接!”胡斌怒地盖上大门,回头就叹气,“她小时候一个人丢在老家没人管,野惯了。” 许定好像没听见:“明天那个客人谁带你们自己决定,不用问我了。之后也不用问我了。” “哦,好。” “睡了。” “好。” 许定起身揭开帘子,躺进他的行军床。 而胡斌两步并作一步上楼,直接冲进许樾房间:“臭妹谁教你手机关机一晚上不接的?” 彼时许樾正在擦头发,见状连忙比了个“嘘”,“小声点,别被咱妈听见!” 这民房隔音效果确实差劲,以前还做民宿的时候就时常被投诉隔壁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至于连夜的夫妻合唱,胡斌从小听大的,他默默合上门,“你上哪去了啊。” “嘿嘿。”许樾双手捧脸,“帅哥请我喝酒呀。” “喝酒?喝什么酒?上哪喝酒?你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就他住的那个酒店楼下啊,随便喝了点啤酒。” “酒店?!” 胡斌都快要晕了,“陌生男人邀请你去酒店,你直接就答应了?” “那可是希尔顿啊…” “什么叫那就是希尔顿,你以为希尔顿很牛吗,希尔顿在外国就是全季的档次!”胡斌气极了,夺走许樾的毛巾,狠狠地擦女孩头发,“原来这就是女孩从小要富养。” 第7章 许樾把她的毛巾抢回来,“那你们倒是富养我啊。一条毛巾用了两年舍不得换。” “你……” 胡斌欲言又止,腮帮子憋着一股气,最后全叹出来:“是。如果不是咱爸死亡赔偿,我们连这栋房子都没有。你还没过来的时候,我和爸妈挤在工人宿舍里,每天脚都伸不开,我才没长高。你呢,一个人在乡下也不好过。我们都不好过。” “……好了好了,别打感情牌。” “所以你坦诚告诉哥,今晚没干不该干的事吧。” “首先,什么叫不该干的事啊?是谁规定的不该干?还有我为什么非要听他的?” “我、你………”胡斌真的说不过他妹。 许樾捧腹大笑,一跃扑上床,抱住她的毛绒娃娃:“哥,明天还我去带他,可以不啦?” “你今天自己跑出去,alan已经有点不开心了……” “我说他怎么脸这么臭。干嘛啊,又没耽误工作。” “好了好了,没那么严重。”胡斌左右寻思今天许定的微表情,不那么单纯像是愠气,更何况,“他已经说不用通知他,估计是觉得你今天表现还不错。” “那说定了,明天我带他去亚历山大。” 瞧她这样,和青春浪漫的初恋似的,胡斌道:“女孩倒贴会掉价的。” “我没倒贴——我觉得我们是双向奔赴。他今晚问了我可多了。他问我们旅行社是怎么办起来的,还问我们老板是谁,还有我们三,他都问了一遍,你说这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啊这,搁着人口普查来了。——你都说啦。” “说了啊。我说我们没有老板,就是合伙一起干的。我说我爸以前是卢克索挖石头的,出工伤死了,中国老板赔了一笔钱,埃及老板赔了一套房子,然后我们全家就搬过来定居。一开始开民宿,民宿开不下去改做地接,我说还是做地接好,不做地接就接不到你,他说那确实。” 胡斌头都听大了:“你咋全交代了。” “他还问了alan,他说alan今天怎么不见了。我说alan可忙了,alan是我们中最忙的。他说怎么就最忙了。我说我们再不济还有一套房子嘛,就算搞砸了还有家可归,alan什么都没有了,他得拼命地干。” 胡斌大惊:“你可别让alan知道了。他最讨厌别人揭他伤疤了…” “alan知道又咋地了,你看咱妈天天骂他他都不还嘴的。” “……那是咱妈替他还了银行贷款,不是咱。” “哥你怎么老是向着他啊。” “我哪有。我是你亲哥我肯定向着你啊。” …… …… 一墙之隔,兄妹俩其乐融融。许定默默听着,失神地望着窗外那颗冷白色的亘古月亮。或许很多年前,也有谁在尼罗河畔看着月亮,孤身一个,像他一样。或许现在,陈昀哲也在看着。他悄声离开,攀着扶手,寂静地下到楼去。 陈昀哲是不是发现他了。 老天,不要让陈昀哲发现他。 ——不,最好陈昀哲早就忘掉他的世界曾经存在许定这么一个人。 ——不,最好陈昀哲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许定。 第8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8 “你爸死了。” 许定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军事理论课上睡觉,他忘了关手机铃声,蒋晓芬一通电话不仅叫醒了他,还叫醒了全班人和昏昏欲睡的老师。许定连忙把电话按掉,按掉,又打过来,按掉,又打过来,他忍无可忍要发微信,老妈先声夺人: “儿子,你爸死了。” 一瞬间,大脑轰了一声,十九岁的许定看见自己半只脚踏进了成年世界。 2022年10月,许耀宗像往常一样出门晨练,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心源性猝死,走得没有太多痛苦。 留下一地狼藉,要许定母子收拾。 实话说,许定和父亲没有太多感情。他和母亲长期生活在上海,而父亲在义乌经营一家工艺品公司。规模不大,但也算不上小,百来位核心员工,加上流水线上的一批临时工可能能到两百。每年产值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供养他和母亲在上海的房子绰绰有余。 还有小三,小四,或许还有小五,人死后许定也已经无从查证了。 虽然算不上皇位,但许耀宗留下的也是一批财产。没有遗言附注,法律意义上全部归属蒋晓芬,然而蒋晓芬对生意经营一概不知,向来对公司从来不管,面对两栋八层楼高的厂房,几十台流水线生产机器,还有两百名员工,蒋晓芬束手无策。 且按照原计划,这一切将由许定继承。 总之在国内先完成四年基础学业,再去出国读个mai水水学历,也许进个大厂见见世面,总之殊途同归是跟着老爸下流水线熟悉几年基层工作流程,而后一粒一粒米地接班,直到许耀宗彻底干不动。——像所有江浙厂二代那样。 而许耀宗的突然暴毙,就像把一碗饭直接盖在许定脸上:“吃。” 没有调味没有配菜,但不吃完,不能下桌。 那段时间简直是地狱,带来的痛苦远超“突然没有爸爸了”这件事本身。群龙无首的公司乱成一团糟,无数个需要董事长过目签字的合同压在桌上,生产线如停滞一般,新的产品无法生产,旧的货物滞留在仓库,银行贷款和工资全靠家底撑着。 还有一个疯狂暗示要当代理经理人的厂长,三番五次约许定吃饭,算盘敲得噼啪响。 心力交瘁,每时每刻都有电话要打,还有父亲的户头要销,纵然找了律师协助,也只是杯水车薪。出去诉苦,同学只知道他一夜之间继承了千万家产,劝他退学玩去算了。 许定那段时间唯一的慰藉,就是听陈昀哲打鼓。 他记得第一次听陈昀哲打鼓,是在师大和交大的联谊活动。这两所学校正门对着正门,一所主文一所主理,从官方到民间的联谊活动年年都有。恰恰许定当时抑郁地难受,有点快崩溃了,全身情绪不知道怎么发泄出去——他寻思可能找个人睡一觉就会好的——于是他在blue和高校联谊中选择了后者。在高校联谊会上,有个叫西替利嗪的乐队表演一首《一万次悲伤》。 “tonight…是否还要错过这个夜晚。” “是否还要熄灭所有的期待……oh tonight…” 一万次悲伤…… 角落的架子鼓被快速地敲响。吉他贝斯人声忽然都给鼓点让步。 许定心脏被猛地抓住,身体忽然就不受控制。他猜西替利嗪是故意的,前半段吉他那么低缓,唱法那么悲伤,而鼓手将一切情绪都在今夜点燃。 许定按住脸,胸腔咚咚咚地在响,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多夜,终于有谁与之共振。 鼓点很重,他感觉身体很轻。他几乎能跃起来,跃到天边,够一朵云。他看见半昏暗里,男生用惩戒的力度敲打架子鼓,牵住他手让他跃起来,男生抬眼看台下狂热的听众,没多少感情。 好性感。 那之后他就一直想睡陈昀哲。 而这些感情,全部感情,陈昀哲并不知情。 08 次日清晨许定起了个早,把露营装备打包上车,今天的主要行程是带一家四口到黑白沙漠观星。 黑白沙漠对他们旅行社算是成本最低的项目,距离开罗来回10小时的车程,这样就消耗去两天一夜,且露营设施可以重复使用,省去被酒店抽成的住宿费。——当然价格还是按自然日算给旅客。 就是安全一定要有保障,黑白沙漠几乎是无人野区,万一出什么差错谁都担当不起。因此走黑白沙漠的行程许定都是亲自带,不放心交给胡斌。 “好咯,我们出发咯。” 接到一家四口登上suv,许定一人发了一袋干果包,“今天的车程会比较远,大家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中午我们会到达巴哈里亚绿洲,休息,吃午饭。吃完午饭我们继续出发,大约黄昏到达。” “狗勾够出发咯!”“出发咯!”“出发!” 一家四口都姓林,为了方便记忆许定叫他们林爸林妈大林小林,带这种全家团许定是最舒心的,两个大人会牢牢看管小孩,还会自己生产聊天话题,他只要做个开车机器就好。 诚然开罗交通基建乱得令人发指,通往沙漠的大马路却一片坦途。离开城市,公路笔直地插进无人区的荒漠。没有道路警察和信号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地面温度高达不宜人类生存,连野生动物都稀缺,在寂静至荒芜的世界里开车,心情是难免轻飘飘地乱飞的。车速从120码往上飙。 他有时想陈昀哲,有时想父亲,有时想起以前的朋友。想他们现在在哪,做什么工作,听说国内就业市场这几年并不乐观,考公成了文科生的首选。千万种可能性,大概没有人想到他会跑到埃及做地接,一天开五小时车,净收他一家四口8000元,中国人专坑中国人。 第8章 暴利,但不算体面的工作,将远方来的客人送往他们未到过的远方,半是欺骗,半是撺掇,其实风景真有那么美丽吗,未必。而在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上,许定日复一日地来往。 “来孩子们,看沙漠!爸爸考考你们,有没有什么描写沙漠的诗句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你这个不算,我又想到一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我怎么就不算了,爸爸爸爸还有什么诗句啊。” 车厢里老林一家其乐融融。许定弯了弯嘴角。以前老爸常说大姑在埃及生活,有空带他来埃及找大姑。最终一切都迟了。 林妈找到他后座放着的一本《哭泣的骆驼》,“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地来回驶着。它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窄弄,一弯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着缓慢流动的年年月月。——导游你喜欢三毛啊?” “嗯。我挺喜欢她。” 不。不是他喜欢三毛,是中国大部分人提到撒哈拉都会想起三毛和三毛的爱情故事,可以作为旅途的谈资。 风景不是风景是资源,知识不是知识是导游词,埃及,也不是他期待的和爸爸一起游览的国度了。 不知什么时候 ,后面开上来一辆jeep牧马人,与他并驾齐驱了十几公里。许定一开始没在意,忽然驾驶员拉下车窗,朝他比了个美国牛仔似的手势:“hi,阿导。” 陈昀哲戴着一副机车墨镜,撒哈拉的日轮晒着他的脸,下颌线在光影里折出冷硬的锐角。很酷。 第9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9 许樾完全没有带过黑白沙漠,但客人临时要求改行程,她也没办法的。 她租了一辆车,都已经在去亚历山大城的路上了,无意中提到今天alan带队去黑白沙漠……他们就到了这里。 她说,我不会开沙路。 客人说,我来。 黑白沙漠其实已经是撒哈拉沙漠蔓延至埃及的一部分触角。说到撒哈拉沙漠就让人想起三毛,说到三毛就想到爱情,许樾其实没读过三毛,但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和她的爱情与撒哈拉沙漠划上等号。 一定是因为她提到黑白沙漠,客人才兴致大发。 心情大好,她拉下车窗,撒哈拉的风裹挟着正午的暑气扑在脸上,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忽然伸手拍打驾驶座:“你看,那辆贴着热砂旅行社logo的奔驰!” “……”陈昀哲把油门踩到底,追了上去。 jeep指南者和奔驰v250同时驶入巴哈里亚绿洲,许定跃下车,大步冲向指南者,打开副驾驶拖出许樾:“你怎么来了!?” 许樾看着他脸上凭空出现的大胡子,还有绒毛里卡着的几粒细沙,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干嘛啊?装熟男?” “………”许定拉着她带出去五十米远,“你别管我的胡子,你不是去亚历山大城吗,你怎么在这?” 许樾抽出胳膊,揉揉手:“客人说想来黑白沙漠,我就带他来啊。” “他说想来,你就自己做主了?” “你不是你说不用过问您吗?” 许定哑然,好像他确实说过:“这边是野区不安全,容易出事故。等下进沙漠不要说信号连路都没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客人强烈要求,我也没办法呐。” “客人……”许定回过头,看见陈昀哲杂志封面一样靠在他租来的jeep车旁,墨镜遮目,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手机上像记备忘录一样敲打文字。许定脑袋好痛啊:“让他回去。” “人都到这里了。” “真的,你劝他回去。” “是他要求的,你自己去和他说呗。” “………” 许定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好热,好晒,地表是个大烤箱,把他放在里面炙煎。他想起团队里还有两个小朋友,他说:“算了,先进去吃饭。” 许定有个阿拉伯朋友,在巴哈里亚绿洲定居,二楼自住,一楼拿出去做埃及餐,专门供旅客休息。这朋友挺喜欢中国文化,也挺喜欢许定,许定一进门,体毛浓密的阿拉伯人就扑上来给出一个巨大熊抱:“oh dear!” 好像被大棕熊蹭了一下。许定连忙推他:“谢、谢星…别这样…no…stop…” 谢星是友人的中文名字,还是许定帮忙取的。很热情,张开双臂搂过许定脖子,左脸右脸各亲一口:“啵,啵!” 一股混合着香料与椰枣膏的气味袭来。 陈昀哲:“……啧。” 许定:“……” 谢星是个很爽朗的阿拉伯男人,大笑着,把许定抱得脚跟离地:“欢迎你,我的朋友。” 许定也只好拍拍他肩膀:“你太热情了。我的朋友。” 远远的,他听见陈昀哲说:“………感情真好。” 也听见许樾踮起脚尖,凑到陈昀哲耳边:“中国男人在阿拉伯男的那里很吃香的。” “………” “中国男人毛发少,没有体味,他们觉得像斯芬克斯猫一样可爱。虽然在埃及搞男同非法。” 笑容渐渐僵在脸上,许定感觉有点难堪。他希望两个小朋友没听见,他转身和小朋友解释:“这是阿拉伯人的贴面礼,主要是表示欢迎,还有想念,很开心遇见你。” 好在大林小林和林爸林妈都没多想:“真不错,以后咱家也安排上。” 这家烤肉餐厅和热砂旅行社有长期合作,味道也还不错,地道埃及烤肉餐,小林一家四口吃得挺开心。许定独自坐在角落,要了份蔬菜色拉和薄饼。他一般不会和客人同吃,许樾却和陈昀哲坐在一起。 其实没什么,就是一桌吃饭而已。汗水流进眼眶,刺痛眼睛。许定抽出纸巾,擦去汗水,重新抹了防晒。 听见许樾压低地笑:“你知道吗,咱们旅行社压价全靠alan美色诱惑各家老板……” “……”陈昀哲刀叉拨弄着盘里的库莎丽,启开唇,他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许定回忆第一年自己在埃及全国跑酒店拉合伙的画面,似乎是这样没错。他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味道,没什么侵略性,加之脾气好,还随身带着清凉油赠品,埃及男人和埃及女人都挺喜欢他,愿意给他的生意开出底价。 陈昀哲,都是生意,你别想多。 算了,你想多就想多吧。 大概温度太高,咬了两块饼就索然无味。 既定的启程时间是下午一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要了一杯椰枣汁,起身独自到了后院。 进入撒哈拉沙漠的地界,风里都有沙子的粗粝。在这里,绿色是珍贵的颜色,澄蓝的天空与金黄的沙丘界线是无比的鲜明,仿佛永远不会融在一起。 许定想,他也差不多该走出来了吧。 天底下又不止陈昀哲一个男人。 再者,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男人。 人在沙漠里待得久了会麻木的,空旷的天地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就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就像那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风里送来的许樾的香水味,许定回过神:“等下你送他回去,出事我们负责不了。” 却忽然有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后颈,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游走,掌心托住下颌,将他偏向自己。许定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震得耳膜发麻,远处许樾的声音穿过庭院,“刚刚还在这的,人去哪了。” 陈昀哲倾下身,抿过冰镇椰枣汁所以微凉的嘴唇,在他发烫的左脸胡子里轻轻吻了一下。吻到他的酒窝。 “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阿导。” 作者有话说: 关于许樾:这个世界有[好]女人,也有[坏]女人,有[可爱]的女人,也有[可恨]的女人,许樾不是[推动情节的恶毒女配],而是形形色色不同性格不同经历的女人确实存在着,如果一个故事,只呈现女人[好的一面],并不是对女性的尊重,而是刻板印象的加重。我是这么考虑的… 第10章 你被束缚的时刻-10 “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阿导。” 许定骤地松软,手里玻璃杯落地,清脆地碎了。一地紫红色的椰枣汁渗进沙里,很快蒸干,不留痕迹。 “你…” 许定捂住脸,什么,等等这什么,陈昀哲吻他了,虽然吻在他的假胡子上,等等,陈昀哲吻他了,“你…” 你干嘛你不会喜欢男的吧恶不恶心你恶心死我了你! 没能骂骂咧咧出口,他已经气喘不止。而陈昀哲很无辜地看着他:“入乡随俗。” 然后双手揣兜,步伐轻快地走掉了。 许定站在无花果树投下的巴掌大阴影里,疯了。 为了应付下午的行程,他找谢星租了辆奔驰g63越野车。而整整一个下午的车程,他都陷在疯狂的漩涡里。陈昀哲留在他左脸上的那个吻像一个烙印,刻着陈昀哲名字的火烧铁,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痛,痛得发痒。 第9章 “啊……完了,完了。” 他很想一车开进沟里,可是他车上还载着两个小孩。 陈昀哲是个混蛋,这毋庸置疑。陈昀哲会让你误以为你们关系很亲密,最后告诉你只把你当兄弟。 许定摸了摸脸,靠,好烫。 但是,他要声明,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笨蛋青涩许定了。可恶的陈昀哲再这样乱来,他一定要*死他。——想想而已。 大约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白色沙漠的扎营地。 这是许定早几年跟着当地旅行社一起找到一块空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在一块白垩岩群的褶皱处,背风。 许定踩着细沙跳下车,工装裤立即沾满细碎的莹白,如他所料,陈昀哲和许樾完全没有准备任何露营材料和无线电,“你们——” 许定是想训他们的,可是一对上陈昀哲的眼睛,他就不得不移开视线,“…客人睡我带的帐篷,阿樾和我睡车里。” 许樾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好吧。” “行。那就这样定了…” 忽然陈昀哲拉住他手腕:“帐篷还是让给女生吧。我可以睡车里。” “?”许定触电似的拍开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你是客人。” “你别把我当客人。” “……”许定恶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哽在喉头咬成齑粉。 陈昀哲怎么可以在吻过他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站在他们中间,十八岁小妹妹的星星眼挡都挡不住了:“帅哥你人真好…” 许定撇开脸,“算了。你们自己商量。” 眼看许定去给大林小林一家四口扎帐篷,许樾大喜过望,这是难得的二人共度时间。她跑到许定的奔驰车上,搬出单人小帐篷:“我们一起弄起来吧!” 陈昀哲把双手抱在胸前,笑道:“昨天我问的那件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呃…是alan为什么会来埃及当地接,是吗……” “嗯。我真·的很好奇哦。” “呃…”许樾把帐篷放在地上,盯着自己脚尖,还是不要透露堂哥隐私了,“其实我…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嗯啊。可能他欠钱吧,欠了很多很多,还不上的那种。或者国内过不下去,就来埃及找找机会。” “哦。是吗。”陈昀哲垂下眼,摸出手机,又开始噼里啪啦敲字。 许樾发现这个男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手机里敲一段文字,有时她以为是游览笔记,可有时就像这样,毫无缘由。 她很多次叫他抬眼看风景,无果,他开了五小时的车不是来大漠看落日的吗。直到巨石的阴影爬上手指尖,陈昀哲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许樾说,“谢谢。” 不知怎么地,许樾有种不妙的预感:“你怎么这么好奇alan啊。” “怎么呢…?” 陈昀哲收起手机,扬起脸,渐变的晚空映在他的眼睛里,很美,橙紫色。他许久没有说话,很长的睫毛,被沙漠的气流吹得微微发颤,他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也别告诉他。” 许樾心脏砰砰地跳:“你说。” “我快要结婚了。” “?” * 许定抓起两根铝合金支架,卡进帐篷四角的塑料套,“咔嗒” 一声,对准金属卡扣。细沙被风卷着掠过颈后,触感凉津津的,他抬眼,老林一家四口在沙丘上出片,许樾坐在沙地上发呆,陈昀哲呢,不管陈昀哲了。 他脸上还有被人轻轻吻过的、发烫的触感。 换个人他真的要怀疑其人性取向,但是陈昀哲此人做出什么都绝对不能细想。 不能细想。 许定跪在细沙里,手指耙开一条浅沟,正要支撑着站起,忽然有人接过他手里的防风绳,一扯拉紧,顶篷发出绷紧的响声。哗啦,哗啦。帆布扬起细微的沙雾。 许定抬起脸,整片穹顶恰好褪去最后一丝靛蓝,陈昀哲沐着逐渐暗沉的天幕,沉默地俯视他。许定移开视线,转身走到另一处,埋头把地钉打进去,而眼前又出现一双白色的球鞋,陈昀哲朝他伸出手:“你经常这么累吗。” 许定埋下头,将防风绳拉紧,“还好。没什么累的。” “你脸上都是汗。” “是啊,都是汗所以你离我远点。” 他听见陈昀哲低低的笑声:“好凶的斯芬克斯猫。” “……闭嘴。” 陈昀哲看向不远处,老林一家其乐融融地在沙丘拍照打卡玩沙,四口人要睡两个帐篷,而出钱的人只要坐享其成就好。陈昀哲说:“其实搭帐篷也是旅游的一部分。” “我们旅行社是做服务的,脏活累活当然是我们干。”许定走到最后一个角落,熟练地抄起钉锤,正要弯腰,陈昀哲抓住他胳膊。 “我来吧。” “?你别捣乱。” “我说了,搭帐篷也是旅游的一部分。” “……那边不是有一个,你怎么不过去帮她。” “我们先搭完这个,再过去。” 我们…谁和你我们。 和陈昀哲把三个帐篷以及晚餐的烧烤架搭好的时候,暮色已将沙丘染成深褐色。许定拍了拍裤腿站起,从背包里摸出一包湿巾:“擦擦汗。” 陈昀哲坐在石头上休息,晚风轻轻吹起他发梢的碎发,他看上去挺累的,视线有点涣散:“你这样一天能赚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总之你不用可怜我。” “没有可怜你。只是希望你的辛苦值得。” 许定垂下眼,陈昀哲的影子打在他的卡其色工装裤上,发丝随风摇曳,晃成一片流动的光斑。许定抬眼笑道:“客人你好。” “我是同性恋。” “你再说这种怪话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你。” 陈昀哲睁了睁眼,竟然像具被钉住的标本,一动都不能动。 瞧他这样。许定合上眼,捂嘴哈哈哈笑起来:“开玩笑的,你信了?” “……”陈昀哲呆住了。 许定彻底绷不住,捧腹大笑。老天,终于让他整到陈昀哲了,虽然豁出去了他的脸。好在丢脸的是大胡子alan,不是他许定。 他感觉浑身都通了,伸了个大懒腰,骨骼关节咯哒咯哒地响。他看到远处许樾蜷缩在帐篷阴影里,脑袋耸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大计划。而老林一家四口眨眼间,跑到地平线那么远的地方拍照打卡了,“喂,这些人。” 许定立刻掏出对讲机追出去:“别走太远,对讲机信号有限。回来准备开饭了。” 是的,沙漠里没信号,只能依靠对讲机。所以我们要一直待在心爱的人们身边。 第11章 你被束缚的时刻-11 酒足饭饱,夜幕也深。 许定给众人烤了羊腿,他的拿手绝活,事先在旅行社里腌过,调料加了苹果碎,渗出的汁水有一股果香。 他还准备了凉茶,是埃及特别的karkade,加了洛神花和柠檬,正宗的埃及风味。量不多,还凭空多出两人的份,他选择自己喝余下的矿泉水,余下的一人倒半杯。好吧,他承认给陈昀哲他多倒了些。好吧,其实他还把羊腿烤得最脆最焦香最流油的部分也分给了陈昀哲。 他好恶心啊。 就因为一个“入乡随俗”的吻让他开心到现在。 老林一家四口特别喜欢他的烤羊腿,但更喜欢陈昀哲。 问出陈昀哲学校之后,老林说,小伙子你还在读书吧,去哪里深造了? 陈昀哲说,已经工作一年了。 许定睁了睁眼,有点惊异。他记得陈昀哲本科毕业就直博本校,按时间算,现在应该还在读博啊。 陈昀哲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陈昀哲说,读着读着觉得没意思,就退学出来工作了。 许定更是讶异,如果真是直博退学,陈昀哲会只剩个本科学历。相当亏的。 陈昀哲笑道:“工作也是。干了一年觉得没意思,攒了点钱就出来环游世界。” “哦。” 陈昀哲说:“哦什么,阿导。” “没什么。” 许定心说他还不了解陈昀哲吗,不想做的事,不计沉没成本陈昀哲也会收手。 林爸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还有这么多路可走。” 陈昀哲说:“是。一条走得不对,再换一条,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路。” “……” 陈昀哲说这话时看着许定,许定在大胡子下面冷笑:“哪有这么简单。试错的成本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的。” 忽然很安静,爆起的火星噼里啪啦。林爸就说:“导游你这么年轻,怎么想到来干这行的。” 许定垂下眼:“没什么,有个亲戚在这边长期生活,我觉得有搞头,就跟过来了。” “现在全世界经济都不好,你这行业能干几年呀,应该早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看还是中国好,回国考个编制,待在父母身边不好吗” 第10章 陈昀哲毫不客气:“不觉得。人还是要保持大部分时间自由。肉体自由,和精神自由。” 林爸又说:“可是人活一世,总要找到一份事业,才有存在的意义。” 许定轻轻笑了,阖上眼:“或许我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就跟每一个在街上走着的人举目所见的一样普通。可能您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值得记载下来,但是,佛说——修百世才能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我在这里握过的每一只手,遇见的每一张笑脸,我都不会忘记。 ” 陈昀哲支颐望着他:“三毛?” 许定骤地咬住下唇,脸也红了,他为什么知道他在背诵三毛。他僵硬地点点头:“是。三毛曾经也在撒哈拉沙漠长住,她也曾经载过许多陌生人来往荒漠,和我经历还挺类似的,我读她的散文有时也会共鸣。” 林爸哈哈大笑:“你知道三毛为啥能忍受撒哈拉恶劣的环境吗?” “她对生活很敏锐,她能发现许多生活表面下的…” 林爸打断他:“不是她有多超脱啊小伙子,是因为她有荷西!” “……”许定哑然。 林爸拍拍他大腿:“所以你也得找个荷西。” 许定眼神乱飘一阵,彻底不敢动了,他垂下眼:“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去玩,我来收拾。” 林爸哈哈大笑:“你们有没听过一首老歌。——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想起了爱情就想起了你~” “你呀你,你带走了我的感情~就这样一去不理,我恨你我恨你~” 许定带上耐火手套,将果木炭全部收回真空袋。孜然粉和辣椒粉,擦去面上的油渍,也收回去等下次再用。不锈钢签子可以丢了,价格低清洁难,不如再买一打。他埋头将垃圾全部装袋,最后收拾成两大袋杂物,往远处的奔驰车拖去。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羊油的腥香,还有炭火燃尽的木头香气,许定长舒一口气,回头望去,越野车的远光灯在沙丘间划出两道银辉,老林一家坐在石头上看星星,其乐融融。 “据说在埃及,流星会被分成两半,一半坠入黑沙成为黑曜石,一半融进白沙变成月光石。”陈昀哲不知何时到他身旁,双臂抱胸,斜斜倚靠车厢,截断他的逃跑路线。 “……”许定埋头整理后备箱,“你怎么知道。” “我编的。” “………走开。” “哦。” 陈昀哲后退两步,而后不由分说地坐上他的前车盖,“星星。” “………” 许定追过去,想让他滚下来,但想起陈昀哲是客户。 陈昀哲说:“好美。” 许定抬起眼,漫天星子璀璨,银河迟缓流转,沙漠星河是他绝对会推荐陈昀哲欣赏的绝景。而此刻他沉默地站在他身旁,不知何处吹来的细沙掠过脸,许定揉揉鼻子,忽然想起许樾:“你和你导游说什么了,她怎么没吃多少就去睡觉。”还自觉放弃了帐篷选择了吉普。 陈昀哲说:“估计她水土不服吧。” “她来埃及一年多了。” “她是你亲戚吗。” “……不是。” “你们长得有点像。” “什……” 许定心中震动,正要开口。小林忽然伸手指向天空:“流星!” 所有人同时抬起脸,一道明亮的白光划过沙漠上空,像支燃烧的箭镞射向地平线的远方。 满天星子扑洒,你能清晰地看见银河的边界。猎户座,天狼星,sopdet和sahu,传说,他们是永不分离的伴侣。 许定忽然明白,为什么古埃及认为人死后的灵魂都将回到银河之中,当你坐在乳白色的沙漠里,看着银河从岩石间流淌而过,你就会相信,所有相遇和重逢都是宇宙写下的情诗。 许定垂下眼,把脸转到一边:“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对吧。” “你是大胡子阿导。” “呵。你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就知道。” “哪有,我很笨的。” “………” 是啊,你很笨。你根本不知道这场相遇和重逢,对我意味着什么。许定深吸一口气,竟有些哽咽:“不管你有没有认出来,都不要拆穿我,好吗。” 陈昀哲滞住,沉默了。 许定说:“我现在的生活,每一天都很充实。这就够了。” “还有一些犯过的错,我不想再犯一次。” 许定跃下前车盖,踩着细沙,“所以,就这样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甚至不敢看着陈昀哲的眼睛。 * 露营听起来惬意的两个字,于许定不是。许定完全不敢睡熟,他定了闹钟,每个小时都要醒一次查看情况。这里毕竟是无人野区,相当于法外之地,他防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些穷途末路的难民和流寇。 他衣服里藏着一套瑞士军刀,车上还有一把霰弹枪。霰弹枪是假的,但做得异常逼真,必要时他可以掏出来把99%的盗匪吓跑。如果碰上1%的可能性对面掏出了ak47,那就没办法了,那就是他命该绝于此,不过他会尽量以命换命。 许定猛地睁开眼睛,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摸到架在身上的霰弹枪,支起身体,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帐篷前面窜了过去。 他无声跃下车,举起霰弹枪上膛:“别动。” “呜啊——” 许樾花容失色回过头,双手举过头顶:“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樾?” “………堂哥。” 许定把许樾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都凌晨一点了,你又想干嘛?” “我……我想来想去,还是很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我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帅哥就让他跑了。” “??”许定像沙子飞进眼睛里,眨眨眼,又眨眨眼,“他把你拒啦。” “嗯。” “哦。”许定眨眨眼,再眨眨眼,原来天底下表白失败的人都是一个样的。 他笑了:“拒就拒了呗。其实你才刚认识他,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鬼样,所以是好事。” “唉……”许樾蹲下身,耸拉着脑袋,“我就想留下点什么…哥,我是真挺喜欢他的………所以我就想……叫他起来………好歹让我正式地告白一次…” 许定都听傻了,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勇敢的吗。 他拍拍她,“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可恶……”许樾抓起一抔沙子,丢在另一抔沙子上,“可恶的臭男人……” “其实堂哥还挺佩服你的,这么勇敢,说追人就追人。” “可惜爱情还是看重先来后到啊。罢了罢了。” “…”许定心里轻轻松动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忽然就哈哈哈地笑起来:“该不会是已经有对象了吧。” “是啊。他说他要结婚了。” 第12章 你被束缚的时刻-12 陈昀哲一直不知道,在白沙漠露营的那天晚上,大约凌晨四点,许樾都睡了,而许定扛着霰弹枪徘徊在他的帐篷外,想象手里是真枪实弹,想象自己爬进他的帐篷,往他脑袋上崩一枪。 10 许定一直知道的。 陈昀哲是直男就一定喜欢许樾吗。错。 “陈昀哲是直男就一定喜欢许樾”,就像“同性恋看到男的就会喜欢”一样愚蠢。 胡斌刚知道他性取向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锁门睡觉,以前经常关着膀子站在门口散热,现在一见到他就遮住胸膛。许定觉得此人真他妈蠢啊。 许定恍然大悟,他原来和胡斌一样蠢。 许定扛着霰弹枪徘徊在陈昀哲的帐篷外面,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陈昀哲不喜欢许樾但是陈昀哲喜欢别的人了……… 他心里像精神错乱一样乱唱,唱什么呀,“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想起了爱情就想起了你……”水和爱情都是沙漠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东西,现在他既没了爱情,也没了水。 他恨透了陈昀哲。 他从口袋里抽出瑞士军刀,展开;找到帐篷门帘,拉开。外面星斗璀璨,陈昀哲的帐篷里一片漆黑,有多漆黑,他脑袋就有多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摸到陈昀哲的睡袋,软软乎乎的,其实是他的自用睡袋。陈昀哲会意识到这一点吗。 他屏住一口气,爬进去。 到这时他仍然在哭着,眼泪止不住了,一滴一滴染湿睡袋。睡袋外壳是防水的,不吸水,眼泪珠子聚在褶皱缝隙里,摇摇欲坠。 他恨死陈昀哲了。 非要说,他这辈子都被陈昀哲毁掉了。 虽然陈昀哲什么都没做。自恰好与他不是同类。 他捂住陈昀哲的眼睛,用没有持刀的那只手。他不想陈昀哲看见他哭花的脸。 他把细刀放在陈昀哲侧颈,如果陈昀哲在这时醒了,他就用匕首划开他的喉咙。 第11章 “陈昀哲……” “太巧了。为什么会这么巧………” “逃到埃及都逃不掉你。” 他埋下脸,在黑暗中找到陈昀哲的嘴。吻住。一定是世界上最扭曲,古怪,又丑陋的一个吻。他合上眼,轻轻地吻他,咸涩的眼泪跌进两人交叠的唇间,极短暂的时间里,许定近乎贪婪地记忆那片柔软。吻到泪尽,他仓皇地逃开,抓着瑞士军刀,大喘粗气。 陈昀哲没有惊醒,仍然沉睡梦里。而他刚刚流干的泪水,又往下汩汩地落去。 他想陈昀哲怎么就要结婚了呢。又想没什么好奇怪的。陈昀哲属于那种遇见想结婚的对象,不远千万里距离,都会立刻赶到对方身旁的类型。不计成本,不计代价。 他抽泣着咬住下唇。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埃及遇见陈昀哲。 沙漠昼夜温差大,夜间要穿厚外套,他真的觉得好冷,想再一次碰他的唇。第一次仓促的触碰根本没有品尝出滋味,他应该力度重些,应该伸舌头,狠狠扣住对方后脑勺,把自己埋进去。 要是惊醒陈昀哲怎么办呢。 要是陈昀哲因为和他接吻当场吐出来,他又该怎么办呢。 很长一段时间,许定就这样在黑暗里静静等待陈昀哲惊醒。 但陈昀哲只是安静沉睡着。 他开始想对方会是谁?同学?同事?什么年龄,什么长相,什么脾气,竟然能接受陈昀哲的性格,得是神人吧。 他又开始想,都要结婚了陈昀哲为什么不带对象一起来次新婚旅行,还是说,陈昀哲在享受婚前最后的单身假期。 奈何他想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静悄悄地退出了帐篷,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 漫天星移斗转,银河璀璨,在他颅顶寂静地流淌。 据说白色沙漠的成因,该地区在地质时期曾为海洋,海底生物的尸骸经年累月地沉积,形成了白色的石灰岩。此刻许定就是坠入深海底的一尾鱼,腐烂,消蚀,喘不过气。 其实很多事,他早就想通了。 许定合上眼,对天空。伟大的天空之神努特,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日出之后,他会把对陈昀哲的感情全都埋进沙漠里。还有,伟大的天空之神、众星辰之母,喜欢上直男是件悲惨的事,拜托不要再让他喜欢上直男。 剩下的时间,他一个人在石头上坐着。 在大约还有三十分钟日出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站在空地上,播放一首宝宝巴士的叫早儿歌,同时喊道:“起床看日出了,起床看日出了!” 第一个爬出的是林爸,伸了个大懒腰:“看日出咯。” 接着爬出的是小林大林:“看日出咯!” 而后是林妈,一边给孩子披外套一边说:“看日出咯。” 许定弯了弯嘴角,他果然最喜欢带一家人。最后是陈昀哲,陈昀哲钻出帐篷,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没有情绪。而他自己呢,双眼哭肿如核桃,却微笑着招招手:“来看日出!” 从你出现在东方天空之时,直至你沉入西方的群山。amon,请允许我追随你。 回去路上,老林要求自己开车。许定欣然同意,沙漠的路比驾校还好走。而许樾拒绝和陈昀哲同程,跑去搭老林一家的车,许定也欣然接受。甚至对他自己载着陈昀哲,单独驶上公路这件事,他也没有太多想法。 他在沙漠里向下徒手地挖,直至指甲崩裂,双手鲜血淋漓,他把感情全丢进去,而后埋得严严实实。终于他确信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陈昀哲坐上副驾驶,而他将大车启动。刚刚踩下油门,陈昀哲说: “许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13章 仍然像空气那样自由-13 “许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陈昀哲这么说了。 导游alan愣了一下,转头看去,陈昀哲掌心托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熊猫玩偶:“就是你了。快说,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揪揪耳朵,捏捏腮帮:“嗯?怎么不说话!” 小熊猫:“………” 许定:“………” 所以,陈昀哲在仅他可见的时候就会变成外星人,是么。 许定感觉太阳穴跳得很快:“你…在和玩具说话…吗?” 陈昀哲啊了一声:“他不是玩具,他有自己的名字。” “他…有名字?” “是的,因为他的屁股很小,所以我给他取名为小腚。” “………什么。”许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陈昀哲表情很认真:“加之,把他送我的人姓许,所以他的全名是——” 不是,等等,许定想起来了:“这个玩偶?!” 这玩意明明就是早年西替利嗪到南京参加音乐节许定赞助了所有出行费用事后还请西替利嗪到红山动物园团建在红山动物园买来送给陈昀哲的小熊猫娃娃! 好多年前的事了,许定一下想起来那个大冬天。西替利嗪在金牛湖的演出很顺利,而他在台下忙着催生产户交大货订单。春季广交会客户下的订单,盛夏正是赶工出货的时间,他一边堵着耳朵,一边对手机大吼大叫。他心说陈昀哲这么使劲干嘛,这不是抒情曲吗陈昀哲,非要把他的耳膜敲烂吗陈昀哲。而那就是他最后一次听陈昀哲打鼓了。 次日许定在红山动物园看到一个考拉挂件,左看右看感觉气质很像陈昀哲。陈昀哲忽然飘到他旁边:“我要这个。” “?哪个。” “干脆面。” “干脆面是小浣熊,这是小熊猫。” “送我。” “哦。” 于是许定买了个小熊猫挂件送他。 那几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陪陈昀哲浪费时间。 心脏突然擂鼓似的跳起来。那只小熊猫,陈昀哲竟然一直带在身边。而当天他买的考拉,恰好也挂在他的车钥匙上。 许定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挡住摇摇晃晃的车钥匙。 陈昀哲手指狠狠戳了小熊猫肚子一下:“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突然爬起来咬我?不说话?沉默装高手?” 戳戳戳戳戳戳。绒毛被戳得陷下去,又慢慢弹回来。 “……”许定闭了闭眼,“你干嘛。” “阿导,昨天晚上有生物爬进我帐篷,往我嘴巴咬了一口。” 许定移开视线:“有可能是沙漠猫。” “沙漠猫?” “嗯。沙漠猫。” 陈昀哲哦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阿导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明天去哪里玩。 拜托你语气不要好像我是你的旅伴。 许定猛地踩下油门,把奔驰开到了140码,好像身后有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追着他,紧追不舍,“客人是这样的,您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开罗走卢克索的行程了,我这边会派一个新的同事负责您接下来的行程。” 陈昀哲轻轻哦了一声,指尖还在把玩那只小熊猫:“几天下来,我觉得阿导你比较专业。” “谢谢。但是很抱歉,我有别的安排。” “老林他们是成年人,不需要你这么优秀的导游。” “和老林没关系,我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阿导,你应该不是故意躲着我吧。” 许定有点急了:“我说了我有别的安排,我就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就这么难理解吗——” 忽然很安静。安静到,许定忽然想起他们在撒哈拉沙漠辽阔无边的无人区原野,上千万颗沙粒,上千万双沉默的眼睛目送他们来去。除了风,风在轰鸣。 陈昀哲也忽然变得很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埃及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许定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笔直如线的大道,没有一点弯折的迹象:“正常。每个游客都这么说。” “是吗。” “是啊。”这样就好,陈昀哲,我们就做导游和游客就好,“埃及对外宣传的名片是古埃及文化,但实际上,本国早就被伊斯兰化。就像你在开罗随处可见的是清真寺,而不是方尖碑。说实话,开罗没什么好玩的,接下来几天你在其他城市会看到更多古迹。” 许定顿了顿,补上一句:“希望你玩得开心。” “我是说,在埃及遇见的人,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许定沉默了。 陈昀哲说:“我听说你去越南投资,建了两个工厂。” “………”是的,他和老黑是这么说的。 “我听说你赚了很多,把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干脆退学了。” “……”是的,他是这么和同学吹嘘的。 “我听说——” “你为什么非要拆穿我?!” 许定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整辆车明显地向右偏去,“有意思吗?我问你有意思吗?” “我就是失败了,失败了,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什么都做不好,我什么都做错了,我就是混得这么垃圾,你非要拆穿我有意思吗?” 第12章 许定恶狠狠瞪向他:“当然我最恨你,陈昀哲,我告诉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陈昀哲却凝着前车窗:“许定…” 许定回过头,一只野狐停在道路中间。那是一只漂亮的沙漠耳廓狐,通体雪白,毛发在清晨里星星点点地发着光。贝都因的传说,耳廓狐能听见星星的低语,是自然的神灵。许定瞳仁一颤,猛地踩下刹车,太迟了,他只能往外打方向盘。一声尖锐的摩擦响彻沙漠,奔驰大车冲出公路,径直撞向沙地。 霎时,黄沙漫天,沙石噼里啪啦敲打整个车厢,许定被安全带重重地扣在座位上。却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副驾驶陈昀哲甩了出去。 “陈昀哲——” 许定解开安全带,挣扎着爬起来,看见陈昀哲倒在副驾驶座里,脑袋耸拉着偏向另一侧。许定拽了他一下:“陈昀哲…?” 陈昀哲像个死掉的人偶一样,从一侧,倒在了他的怀里。 再看挡风玻璃,一道明显的裂纹,还有血迹。 “陈昀哲…陈昀哲……?” 许定慌了,双手捧住陈昀哲脑袋,湿湿的,热热的,从发丝间抽出手,鲜红的颜色,“血………?” 小熊猫从陈昀哲手里落了下去。 许定大脑轰的一下,有如沙丘塌陷,流沙将他埋葬。他颤抖着把手指探到陈昀哲唇边,鼻息幽微,他几乎当场就红了眼睛。他手忙脚乱找到手机给前面不远的林爸打电话,jeep牧羊人4门5座布局,只要他不上车,就还有位置留给陈昀哲。 “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 是他的错,他好蠢啊,他不是每次启程都会提醒客人系安全带的吗。他又犯蠢了,他又做错了。他把陈昀哲紧紧地抱在怀里,鲜血顺着眉宇,流进陈昀哲漂亮的眼睛。许定把他的手牵住,扣在掌心。清晨便已是烈日炎炎,地表温度在急剧攀升,他能做的只有在他耳边无数次地呼唤他的名字。 “陈昀哲……” 如果神明在这时出现许他以命换命,他会的。 作者有话说: 有一些惴惴不安(怀疑会被骂)的部分,我想提前解释一下! 关于许定,过去篇许定是小老板,但绝对不是成熟沧桑的总裁,会有意地描写他仍然幼稚:由于临危受命,他身上天真和责任的一部分将会一直拉扯着。 关于行文乱,此乃个人手癖,(此人受严歌苓影响非常严重(没有蹭严歌苓的意思),可以将每次闪回理解为一种蒙太奇,也就是剪辑 第14章 仍然像空气那样自由-14 许定赶到开罗imc,已经晚上七点了。 jeep座位有限,塞了陈昀哲就塞不下他。他拜托老林将陈昀哲载到巴哈里亚绿洲,谢星会知道怎么做。而他顶着撒哈拉沙漠渐升的毒日,等在抛锚的奔驰里,候谢星那边差人来拖车。——有时候在异国他乡,拥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地朋友,远比警察、保险、救护车更靠谱。 许樾有点担心他:“alan一个人你千万别出事啊……” 他说:“没事。最差就是内脏被蒸熟。” 许樾说:“堂哥,你看起来好冷静。” 许定说:“没事。真的没事。” 陈昀哲在巴哈里亚绿洲做了简单处理,就被送往开罗的imc,imc是埃及少数专门为外籍人士提供医疗服务的高级私立医院。夜幕降临,许定才赶到看护病房,看见陈昀哲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圈厚厚的绷带,眼睛仍然紧闭不醒。许定双腿忽然一软,差点仰面栽倒。 他已经有点中暑的症状了。 许樾连忙抓住他:“你怎么这么迟才到?” 指尖触到他胳膊,触电似放开:“alan你身上好烫。” 许定摆摆手,转身才发现许立君胡斌许樾三人都在,轻轻说了声没事,攀着墙支持自己站定:“老林他们…?” 胡斌说:“没受影响,送回酒店休息了。” “好。”许定又问,“保险那边……?” 许樾说:“报了,但手续麻烦,钱没那么快下来。” “好。”许定闭了闭眼,问,“今天有新客户下单吗。” 许樾看他嘴唇发白,很是担心:“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许定只得抬起眼,声音终于泄出软弱:“……他怎么还没醒啊?” 其实许樾也纳闷:“不知道啊。ct结果挺好的,没有脑挫伤也没有颅内血肿,但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没醒。——倒是你,alan你自己没事吗?” “我……” 许定摇摇晃晃地找到张凳子,搬过来,坐在陈昀哲床边。谢星找到他时,沙漠地表温度刚上40摄氏度,谢星劝他在绿洲歇到晚上再走,他拒绝,灌了杯美式就立刻上路,300公里、将近4个小时车程,赶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整天除了美式一粒未进。 “可能是饿的。”许定垂下头。可是好怪,他完全不感到饥饿,好像胃已经被典当给死神,换陈昀哲一条命。 “我这还有皮塔。”许樾递给他一包装着falafel的pita饼,在埃及的地位相对于中国的手抓饼,“就是凉了,也没水。” 许定道了声谢谢,把皮塔饼抱在手心,咬了一口,咀嚼着没有尝出味道便塞回塑料袋,打了个死结:“你们先回,我留下等结果。明天…阿斌带林爸他们一家去卢克索……” “还开什么旅行社。”一直沉默的许立君忽然提声,“做完手上这两单都给我停了。旅行社,搞什么鸡毛。” 这是一间多人病房,旁边还躺着一个小腿打石膏的老白男,闻声他看了过来,许立君从来不是个在乎他人目光的女人,“什么东西轮到你许定手上都被败光了!” “………”许定垂下眼,“我的错。” “哪次不是你的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瞎忙活半天也没见你多挣几个钱,倾家荡产买一台奔驰车,结果呢,没开几天就报废了。” “………” 两兄妹在强势的母亲面前噤若寒蝉。 “今晚你妈又找我要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面过得多阔,都是老胡拿命换来的赔偿款!被你们母子俩拖累!要不是看在我弟的份上…我会管你这个败家子?!” 她嗓门很大,渐渐聚起了异样的注视,许樾和胡斌只得把她拉走:“妈……别说了……alan也不容易。好了我们先回去了,alan你加油。” 许立君的骂声远远传过来:“什么不容易?他爸白手起家办下的厂子,到他手里就是拿着钱花天酒地!” 许定起身拉上床帘,皮塔饼被攥得变了形。 他和许立君一家的关系很别扭。 相当于他租下了许立君的房子办公司,同时雇佣了许樾胡斌两兄妹当员工,所以他明面上是老板,却处处要看许立君脸色,每一单收益都要扣除房租工资以及相应成本,最后到手才是他的。而他到手的那笔钱,大部分也要上缴许立君,填许立君帮他还上的银行贷款。 他欠许立君,很多很多。 “我没有花天酒地……”待到人们散去,四下安静,许定终于抬起眼,泪眼朦胧,“陈昀哲,我没有花天酒地……” 他接手了厂子才知道疫情给自家公司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家长期以来只做外贸,主要客户是一批美国的线下家居商店,一大批小型客户迫于经济压力取消订单,而严苛的入境要求则导致广交会客流量锐减。父亲生前厂子已经岌岌可危,为了维持运转,他将工厂地皮抵押给银行——许定如果没能在三年内全额还本付息,工厂就完了。 可能世事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只看结果不论过程。他搞砸了,所以和陈昀哲厮混是花天酒地。没有人提许耀宗婚外包养女人的是非,他们当那是成功男士的标配和谈资。 他忽然感觉好委屈。 明明他千真万确地努力了。他跑遍全国家居会希望开辟一点国内市场,为了配合线上广交会他在美国时间正午国内时间凌晨亲自做直播,酒局一场一场地喝,市场监管局消防局环保局领导一个接一个讨好,甚至为了全心全意照看厂子直接申请了停学。 许定埋下头,鼻尖泛酸,那段日子越是辛苦,陈昀哲我越是恨你,我是真的恨不得你去死,恨你不知道自己只是存在,就对我很重要…… 忽然有谁把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摸摸。” “?” 许定一愣,抹开眼泪,赫然看见陈昀哲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欠你钱吗,脾气这么暴躁。” “你……” 陈昀哲醒了,且看起来精神状态比许定好多了。歪着头,含着笑,柔和地望着他。如果此人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扯开绷带说木乃伊表演结束,许定也不会奇怪。 许定蹭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你是不是装睡?” 陈昀哲移开眼睛:“我……” 许定把手里一袋皮塔饼摔在他心口:“你又装睡?!” 第13章 “呃。我……” 许定一股脑堵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被说花天酒地全是因为你。我都没有包养嫩模,也没有打赏网红,就是像个傻子一样和你到处跑……” “我………” “你真以为我喜欢参加什么音乐节?是因为我——” 算了。许定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没有说那四个字的心性了,他凶巴巴地踢开凳子站起来,转过去,“我给你报个别家旅行社,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也当没见过你。就这样吧。” 陈昀哲不再试图插话了:“……” 反正许定也一句都不想听。哦,许定忽然想起什么,想起那件事,犹过于被许立君劈头盖脸讽刺。他轻轻笑了:“对了。我听说你要结婚了,祝你幸福。” 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攥住。 陈昀哲从病床上支起身体,绷带松了一半。他仰着头看他,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那个,我们认识吗……” “……” 许定盯着他们肌肤相贴的部位,后背一阵发麻,“什么。” 陈昀哲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我们…认识吗?” “你,不记得我了?” 陈昀哲思考一阵,摇摇头。 许定倒吸一口凉气:“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 “………” 许定眨眨眼,恰似张曼玉看到豹哥背上那个米老鼠纹身似的,荒诞无稽地笑了一声。陈昀哲竟然不记得他了。 作者有话说: 许小定一急就会发动长句攻击,堵得对方开不了口! 第15章 仍然像空气那样自由-15 曾经,就为了让陈昀哲给自己留下一点印象,许定做了那么多。 满世界找春天第一朵樱花。 从一个学校划船到另一个学校。 穿上吉祥物皮套混进校庆当嘉宾。 交换身份生活一天。 ……… 那么多傻事。那么多蠢事。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陈昀哲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敢忘了我! 许定本来都走到了病房门口,骤地回头,两步扑上床,掐住陈昀哲喉咙往死里按:“陈昀哲老子弄死你!” “陈昀哲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许定咬着后牙,噙着眼泪,双手掐住陈昀哲脖子。 陈昀哲圆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晃眼:“为什么要弄死我啊?” “你敢失忆,谁允许你失忆!” “我失忆你这么激动啊。” “我激动?!”许定彻底急红了眼,“我就激动!你都要结婚了我不激动?” “什么,谁要结婚?” “你!” “你和谁结婚?” “你!” “?” 动静闹大了。隔壁床的老白男揭开床帘,看见许定骑在陈昀哲腰上,姿态暧昧,面红耳赤,顿时又拉了回去。 陈昀哲“哦”了一声:“我们要结婚了。” 许定一下松开双手,“哈?” “好吧…” 陈昀哲支起身体,展开双臂将他拥在肩头,“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哦。我应该叫你什么?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老天,陈昀哲在说什么。 “不、不是。”声若蚊蝇。许定紧紧按着嘴巴,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发出声音,“不是………” 看来脑震荡一撞,陈昀哲真失忆了。还失忆地很彻底。 “嗯?”陈昀哲捧起他的脸,“怎么不说话?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我叫许定。” “许定。” “你叫陈昀哲。” “我叫陈昀哲。” “………”许定咬了咬下唇,“我们……我…我们是同学…算是吧,学校离得很近。” “那就是同学。” “还有……” “还有?” 许定摇摇头。终于扑地回抱住他,他要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如疯了一样留念他的温度,“没了。” “没了么。” “没了。” “应该还有吧。” “还有……” 陈昀哲的怀,三十六度五的体温,原来比辽阔无垠的白沙漠日出还要温暖一点。如果今夜之后,他们就将天各一方,他唤陈昀哲,他捧住陈昀哲脸庞,凝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还有,我喜欢你。” 他听见陈昀哲心脏在他的胸腔下面急促地加速,他忽然有点哽咽,因为他要说谎了,他说:“然后,你也喜欢我。” “………” 这一次,陈昀哲沉默了很久,轻轻应:“嗯。” 许定笑了,他很开心陈昀哲没有当场吐出来,“还有还有。” 他从口袋里抓出小熊猫,还有钥匙串,拆下上面的小考拉,两只手举在眼前:“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 陈昀哲接过小熊猫,放在他的脸边,绒毛贴着他的鼻尖,“和你很像。” 许定噗嗤笑开,笑着笑着落出眼泪:“你以前也这么说过。”才没有。你从来没这么说过。 陈昀哲悠悠地看着他。 “…”许定有点怕他忽然恢复记忆了。他连忙放手,爬下床,脑子一片空白,好像失忆的是他:“我去叫医生。然后…我去叫医生。” 好在医生也没法让陈昀哲恢复记忆。 医生说,脑震荡后大脑负责记忆加工的区域可能会暂时功能失调,建议短期观察,如果超过一个月无改善再回来就医。 许定说好的,谢谢医生,垫付了医药费。走出医院时陈昀哲步伐比他还轻快,在他屁股后面叫:“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路过的老外纷纷用一种异样的视线看着他们,可能觉得陈昀哲在念什么东方的神秘咒语吧。——因为陈昀哲表情是正经的,甚至可以说冷淡,他习惯将眉峰压得很低,睫毛垂成两道阴影,恰好遮住眸子里得逞的笑意。 12 许定站在酒店房间小阳台,远处开罗塔莲花状的纹路灯光通明,眼前尼罗河上白帆小船周游来往,光影迷离,水波烂漫,许定有一种往下跳的冲动。完了,他都做了什么。 忽然有人从身后环住他,潮湿的鼻息蹭进他颈窝:“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许定猛地挣脱开:“别碰我——” 陈昀哲简单冲了身体,全身都湿漉漉的,就下半身裹了条浴巾。他身材可能练过,但不专业,薄薄一层若隐若现的肌肉,人鱼线一路往下蔓延…… 许定被他水珠沾湿的后颈开始发烫,强制自己移开视线,并指名道姓骂他陈昀哲:“你、你快把衣服穿上。——还有别叫我什么、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为什么啊。”陈昀哲右手叉住腰,摇摇头,“你不是我的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吗。” “………”许定阴下脸,“你再说我就*死你。” “诶——” 陈昀哲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走回房间,背对他解开浴巾。眼睛跟着浴巾落地,许定一瞬脸红了通透:“你…” “嗯?” “你别转过来!” “哦。”转回去了。 许定把脸埋进臂弯。完了。他都做了什么。为了圆谎,他这个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只能和陈昀哲回酒店。此刻除了祈祷倚靠的栏杆忽然年久失修带着他跌进十五层下的尼罗河之外,别无他法。 你想啊。陈昀哲根本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在床上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的“趁人之危”,会给陈昀哲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况且刚刚他问过了医生,脑震荡导致的间歇失忆多数为暂时性,陈昀哲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想起自己是个直男。 许定有点想吐。 只是带入恢复记忆的陈昀哲看到自己的脸,他就想吐。 “我换好了。”陈昀哲说。 许定转过身,两眼一黑,看到一只表情贱贱的蓝色小丑鱼站在房间里,“陈昀哲……” 小丑鱼张开鱼鳍开始摆动:“你好你好。” 想到陈昀哲的巨大行李箱就装着这玩意,想到第一天他把陈昀哲的大行李箱搬上搬下差点把腰折了他就想冲上去给陈昀哲两个大逼斗。想着他已经冲上去了,扑上去把陈昀哲撞上床,掀开小丑鱼嘴巴,揪出下面的讨厌鬼: “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说过你是奇葩吗。” 陈昀哲闷笑着,声音湿乎乎的,不知何时掌心攀上他的腰,缓缓往身体里按去:“不知道。我失忆了。” [游记之埃及之三] (划掉。改为[许定观察日记1]) 2月14日一觉醒来就到了美丽的夜晚 许定,这个世界无法容忍特立独行,所幸在你这里我完整而鲜活。 以及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我主动提醒你吗。 第16章 你是琥珀色的星期一-16 第14章 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定点了一部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投屏到电视里播放。他和陈昀哲躺在床的两端,中间隔着层层叠叠层层的枕头山。 陈昀哲扒在山顶往下看:“为什么要隔离啊。” “隔离就是隔离。” 许定双臂抱胸,等待酒店送两杯果汁饮料上来。 “为什么点橙汁啊。” “橙汁就橙汁。” “我要喝酒。” “不许喝。” 陈昀哲把手伸过来,捏开他的脸:“我要喝酒!” 死酒鬼。你这辈子都改不了是个死酒鬼。许定把他手重重拍开,往边缘挪得更远了些:“再动手动脚后果自负。” “………” 好的,电影开始了。 尼罗河水缓缓流淌,jackie带着她贫穷英俊的未婚夫跑到闺蜜linnet的豪华大庄园,四目相对,一场悲剧孕育发生…… 陈昀哲捏开他的脸:“会有什么后果。” “……” 许定抄起一个枕头丢他脸上,“反正后果自负!” 可恶的陈昀哲,信不信他真的兽性大发,把他按在床上哔哔了。 许定双臂把胸口抱得更紧了些。关于他和陈昀哲,许定从三年前就认为自己在上面。应该的事。合情合理,毫无疑问,也不容置喙。 首先理智、成熟和克制,是当1的必备品。其次,陈昀哲肯定不知道最后一步要做到哪里。还有,许定根本无法想象让陈昀哲这种人来掌控局面,事情会变得多么抽象和不可理喻。这是最关键。 “老实点,看电影。” “哦。” 《尼罗河上的惨案》许定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看过多少遍了,所有版本,其中经典的几个取景地,譬如阿布辛贝神庙和卡纳克神庙,他特地将剧照冲洗下来,每当带团到那些地方都会拿出来讲解。 电影放到simon 和linnet 一对新婚燕尔在游轮上你侬我侬,打啵,亲嘴,拥吻,陈昀哲在旁边幽幽:“明明我们也要结婚了。” “……” “为什么看电影还要隔离。” “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话是这么说,黑暗的房间里,许定悄悄看向他。层层叠叠的枕头山对面,陈昀哲双臂支在脑后,靠着床板,专注地注视电视屏幕。 尼罗河畔灿烂的日光一簇一簇打在他眼里,他面颊好看得有点发光。 而他们明天,也将要开启他们的尼罗河旅程。 忽然某种名为幸福的暖流冲上喉咙。 许定骤地抓住衣角,他不敢求很久,如果就今夜呢,如果明天就告诉陈昀哲真相而今夜让他从未有地放纵一次呢。 许定小声说:“你可以过来抱我了。” “为什么突然可以了。” “因为接下来要死人,怕吓到你。” “……哦。” 陈昀哲拆开枕头山,而他张开右边手臂,颇慷慨地:“来吧。” “……”陈昀哲眨眨眼,笑了,听话地枕进他的臂弯,“所以,我们也是在新婚旅行吗。和电影一样。” 就今晚,真的,就今晚。许定点点头,“嗯。” “我们也去找个尼罗河游轮呗。” “有的。已经安排了。”许定对陈昀哲的行程倒背如流,原计划就定了尼罗河游轮,“但你现在受伤,还是在开罗多休息两天。明天我去和游轮公司联系,改到下一趟。” 陈昀哲抬脸看向他,鼻息打在他颈窝:“我很期待。” 许定一滞,骤地反应过来陈昀哲在他怀里。老天,陈昀哲在他怀里。 小丑鱼的毛绒线头弄得他手心发痒。许定骤地按住脸,心口跳得飞快,好像要把他躯壳震开。老天,他正在拥抱陈昀哲,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而陈昀哲毫不知情地回应他,双臂圈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蹭:“我不想看了…许定。我知道是谁干的。” “别……”许定把他手掰开一点。 “嗯?”陈昀哲又紧紧扣回去。 “别…真的别。” “别什么?” “会…会出事。” 陈昀哲力气原来这么大,许定推不开他。他只闻到陈昀哲肤的味道,温暖而清冽,像掬起一捧尼罗河水放在日光下。那是他的过敏原,让他全身都开始发痒,“别……别…” 陈昀哲支起身子,不知什么时候位置颠错,他成了居高临下被抱住的那一个。陈昀哲离他很近,鼻尖抵在他脸颊:“会出什么事?” 声音很低,很沉。石头一样砸进许定心坎。让许定听不见别的声音。他的耳朵里只听见陈昀哲淡淡的呼吸。 许定手指骤地痉挛,抓住床单。老天,原来他们在某间酒店的床上。 “……陈昀哲。”许定尝到了自己的呼吸,他急促地喘起,双腿别扭地拧在一起,想掩饰,想遏制,可是好像已经要遏制不了了。 陈昀哲。陈昀哲。如果就今晚呢。真的就今晚。 许定骤地抓住陈昀哲的手腕:“陈昀哲…我喜欢你…我真的……” 陈昀哲也有些讶异他的忽然表白,睁圆眼睛,没有声音。 “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很喜欢你……所以…真的很幸福。能有,这样一个晚上……” 就给他一个晚上的任性时间,真的不可以吗。 “今晚让我一直抱着你…可以吗?” 陈昀哲垂下眼,竟有种漠然的慈悲。他反手扣住他指尖:“不做别的吗。” “别的……” “叮咚——” 门铃响了。 喝过冰镇橙汁,许定感觉自己冷静了很多。 是真的透心凉一般地冷静了。 还好还好。差点酿出大错。 陈昀哲快要结婚了,意味着有位与他门当户对的姑娘正在国内静候,等他结束埃及行程一同走进婚姻殿堂。 他不想对不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 未婚夫婚前和同性扯上任何关系,都是一件绝对可耻、可恨、可恶的事。他今晚留下来,待在这个房间,已经是越界。 他喝掉最后一口橙汁,默默地重新搭好枕头山:“还是不要抱了。” 作者有话说: 许小定你这样会让陈阿哲越来越想*你! 这篇文会主打一个极限拉扯的 第17章 你是琥珀色的星期一-17 “陈昀哲。是这样的。我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我要为你的名声负责,所以在正式结婚前我不会玷污你的清白。” “哦。好的。不过抱抱会玷污什么清白。” “我姓遇旺盛。抱抱会让我色心大发把你哔哔了。” “?” 问号,问什么号,这是实话。 许定翻身缩在角落,大被蒙过头:“我觉得你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什么。” “没什么。”许定把双眼一闭,冷漠成熟而克制地,“晚安。” 陈昀哲关了灯。变成一条丑鱼趴在他身边:“晚安。” 灯灭了,房间暗如水底。 鼻息浅浅地从床的另一端传来,许定静静地听着,在脑海里刻录陈昀哲的呼吸。那是他仅此一张的黑胶唱片,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将靠循环这张唱片入睡。 这样就好。 这样就够了。 可是他没忍住悄悄睁开眼睛,嘴角扬了起来。你想啊,陈昀哲就睡在他的身旁呢,隔着一道凹陷的被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靠。多不可思议,多幸福。 许定幸福地开始想啊,这是一场新婚旅行。他们一直想在古埃及文化彻底消逝前在古老的神庙和金字塔留下自己的脚印,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定了埃及。出发前他们一起整理行李,一起规划路线,一起订酒店买机票租车……他们会在网络上查找埃及当地靠谱的地接,他们很可能会看到一家叫做热砂的小型旅行社,主打服务和态度,其中有个向导叫做alan…… 心脏骤地抽痛一下,许定梦醒了。 想象里拥在床上规划旅行的,变成了陈昀哲,和一个女孩。 而他终究只是向导。 许定翻起身,悄声走进浴室,掬了抔冷水让自己清醒。 唉。他在自顾自幻想什么,又在自顾自幻灭什么。 不回去了。他坐在马桶盖上,准备就这样熬到天明。打开手机,早前21时胡斌发来一条信息:“alan,咱们旅行社真的不干了吗。” 许定看着他头像上那个热砂旅行社的logo——其实是许樾画的小骆驼——他当然不会放弃,他敲字:“客人醒了,没什么大的问题。明早我带老林一家去亚历山大,你在旅行社等我,我把陈先生送过去,你带他去卢克索。” 已经决定了,明早他就和陈昀哲说清楚。你要结婚了,对象不是我,建议你在埃及各处散散心,说不定会恢复记忆。 许定埋下头,手指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机,却鬼使神差在朋友列表里找到老黑。老黑头像一如既往是保时捷的车标上搭着一只戴着劳力士的手。——当年他竟然会和这类人混在一起,真不可思议。 第15章 他已经困得有点涣散了,噼里啪啦给老黑敲下一行字:“你还记得陈昀哲吗?” “卧槽哥们,你还活着呢。”秒回。 许定一怔,猛地清醒过来,他在干嘛啊。撤回已经来不及了,老黑说:“你还惦记着人家?不是吧!” “……”许定只能给他回复,“你怎么起这么早。”现在国内时间才凌晨五点。 “我还没睡呢。”老黑说。 “……那你快睡吧。小心猝死。” “我说。”老黑没有放过他,“你不会惦记陈昀哲惦记到凌晨五点没睡着吧。” “呵呵老子早放下了。睡前和对象聊天,说起以前竟然在这么个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才忽然想起有这么个人。”许定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那是。确实要放下。那人不大正常。” 许定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你知道他最近怎么吗。我很久没他消息了。” “我也。” “说不定,他已经结婚了。” 老黑说:“哦。上次听说他,我和杨楠还没分呢。说他好像自杀未遂,消防救了回来。” 什么…… “什么!?” 许定懵了。 自杀两个字,他从来没想过会和陈昀哲扯上任何关系:“你在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但具体我也不清楚,没问。” “你问问杨楠呢?” “我们都分手拉黑老死不相往来了兄弟。” 许定才不管这么多,“帮我打听下前因后果,他为什么要自杀,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老黑只打了个哈哈:“你放心好了,人肯定是没死的。” “……这我知道。” 老黑没再回复了。 许定双臂失力,手机啪得一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捡,忙得从马桶盖上爬起,冲回房间。 丑鱼仍然安详地躺在那里,他爬上床,有点手足无措,把手指放在陈昀哲唇边,呼吸平稳,浅浅地,很有序。而他心脏砰砰砰跳动飞快,几近猝死的程度。 他凝着陈昀哲的脸庞,映着浴室灯光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陈昀哲的嘴角是自然向下的,眉宇着浓而凌厉,因而面无表情时会给人一种漠然的距离感。许定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陈昀哲。 他不了解陈昀哲的家庭,不了解陈昀哲的过去,不了解陈昀哲所经历的,痛苦的,快活的,喜悦的,糟糕的。他一概不知。 哪怕他痛彻心扉地爱着他。 原来也只是单方面的自顾自暗恋。 他完全想不出陈昀哲自杀的理由。 他忽然有点害怕,陈昀哲一个人不远千万里到埃及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地腰上一紧,他被拖进怀里。 丑鱼睡衣软乎乎的,带着主人浓浓的体温。许定被包裹得寸步难行。陈昀哲困倦的鼻息打在他额角:“怎么去这么久啊……” “什么……” “厕所。” “唔。” 许定哑声,抬起脸,陈昀哲枕在他额边,困意迷迷糊糊,朦朦胧胧。 而他本该掰开陈昀哲手臂,却犹豫,犹豫着伸手去回抱他:“笨蛋。” “……嗯?” “笨蛋陈阿哲。”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珍贵。 许定一扑把他抱得更紧。紧紧地埋进陈昀哲胸口,听他心跳的频率。 埃及很多无人区,乱得很,于情于理,他都不敢把一个有过自毁念头的客人交给胡斌。他想,如果一觉醒来陈昀哲恢复记忆,他就自觉离开,但如果没有,他就亲自带陈昀哲走完行程。 2025年情人节的尾声,他们相拥睡到日出镀金了尼罗河。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都淘宝搜索:丑鱼搞怪睡衣 第18章 当秋天沿着葡萄藤-18 杨楠觉得许定这人有点好玩。整个地球三十五亿男人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陈昀哲。 这次表演很顺利,次日他们在红山动物园玩了一整天,晚上,许定又请他们去杨将军巷喝酒。 小酒馆叫“囹圄”,有乐队现场演奏,音乐氛围很浓。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她看着许定看着陈昀哲,前者支颐望着后者,在指尖里悄悄地偷瞄。 瞄着瞄着,嘴角弯弯的:“陈昀哲。” “?”陈昀哲举起半扎冰啤,放在唇边小抿一口。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 “并不喜欢。” “那你还喝酒?” “想知道喝醉的感觉。” “你没有喝醉过吗?” “没有。” 令人绝望的尴尬对话。毫无性张力,毫无激情火花,好像老太太的裹脚布那么无趣。杨楠忽然又觉得许定有点可怜,要是许定是女孩子,她早就帮着撮合了。他们西替利嗪其余三人内部讨论过,陈昀哲看着绝对不像喜欢男人。好像也不喜欢女人。可能陈昀哲是外星人。 许定估计也被气氛冷到,音量低下去:“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陈昀哲面无表情:“好的。” 许定强调:“对身体不好。” “好的许老板。” “为什么叫我许老板。” “你就是许老板。” “你以前都叫我小许学长………” 陈昀哲抬起眼:“许老板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整整一夜陈昀哲终于舍得主动挑起话题了。许定眼睛亮了一瞬,杨楠觉得许定好惨。 许定朗声说:“顺利啊,很顺利。这段时间是出货高峰期,工厂都在加班加点生产。这批订单出去能收回八十万的美金。” 陈昀哲淡淡应了声“哦”,明显不感兴趣,许定眼光闪烁,绞尽脑汁地在往下说:“是的,很顺利。春季广交会接了不少大客户订单,比如美国的hobbylobby,athome,这次都下了很多大单。” “嗯。挺好的。” “哦对了。最近很多中国人在搞亚马逊电商,我也想安排一些人把我们厂子的网店搞起来。虽然要先把产品运到海外——这里面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再挂上网店缓慢销售,但我觉得是有搞头的。风口嘛。” “找到人了吗。” “没有。哈哈哈,你知道的,我厂子里员工平均学历都是大专,又不会英语又不会做网页。我打算雇一些计算机专业英语能力强的大学生………”许定抿了抿嘴,悄悄抬眼看对方,“兼职也可以,不一定要全天搞…也不需要坐班……” 陈昀哲举起一扎啤酒杯:“希望许老板,早点找到他的心仪员工。” “………”许定也举起啤酒杯,“谢谢。” 杨楠在心里摇摇头,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得不站出来转移话题:“诶许老板。我有没和你说过——” 许定望过来,像刚刚发现她在这里:“说过什么?” “我是怎么认识陈昀哲的?” “没有。” “是当时交大附小办校园开放日,我们可以报名当志愿者加学分。我就去了嘛。然后我就看到那个联欢表演——当时乐队也是我们这边的志愿者嘛——陈昀哲坐在架子鼓后面,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把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敲成劲爆摇滚夜店热摇dj舞曲,直接带偏其他乐手,台下一批校领导都傻眼了。” “啊?” “像这样。”杨楠摇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动次打次,小船儿推开波浪,动次打次,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动次打次…” 许定噗嗤笑开,锤了陈昀哲一下:“陈昀哲你也太坏了吧!” 陈昀哲:“不坏吧。” “太坏了!你就是,全幼儿园最坏的小孩。” “……不是吧。” 杨楠继续说:“然后演出结束,我就在后台找到陈昀哲,我说我正在组乐队,缺个鼓手,你想不想一起来?” “然后陈昀哲就答应了?” “对啊。然后他就答应了。” 许定笑着笑着,笑容忽然渐渐消失了:“……” 杨楠眨眨眼,好吧陈昀哲虽然确实帅得很突出,但杨楠对他这款外星人没兴趣啊。不,许定该不会是以为陈昀哲对她有意思才一口答应加入乐队的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杨楠直接问:“陈昀哲你对我有意思吗。” 陈昀哲:“没有。” 哈哈,误会解开了。 然而许定左看看,右看看,笑了笑,没说话。 忽然又提起音量:“下次带你们来我公司玩玩吧,对了前段时间还有个福建的客户邀请我过去,带你们一起怎么样。逛逛鼓浪屿泉州武夷山。——去下洗手间,你们聊。” “………” 许定走了。杨楠轻轻叹气。 许定这人也挺怪的,刚认识的时候,彼此还是大学生,都挺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不知什么时候许定就从球鞋换成皮鞋,套上西装革履,成了仿佛熟他们好几岁的许老板。 第16章 但其实许定长得很嫩,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娃娃脸,所以每当他摆出成熟的腔调,都像个装大人的小孩。——他自己可能根本没意识到。 杨楠说喂:“陈昀哲。你今晚干嘛啊。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 “有吗。” “有啊。我听说你们一起从交大划船到师大,被保安抓你还冒充自己是师大的。” “我都忘了。” “除了老许还有谁陪你找春天第一朵樱花。” 陈昀哲默默饮下半杯琥珀般金黄的精酿:“现在他不会了。” “怎么就不会了。” “变了。” “啊。什么变了。” “杨楠,你知道的。” 杨楠被噎得一怔。她知道的。手腕上变出了劳力士,颈窝里变出了lv项链,嘴里总是说着什么美元、客户、生意、合作伙伴。春天的第一朵樱花变得无关痛痒,穿着救生衣划船显得特别掉价。这是西替利嗪毕业前最后一次参加音乐节,许定站在角落,一边堵着耳朵,一边对手机大喊大叫,他们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会的,人怎么会变呢,“许定就是刚刚继承他爸的公司,忙,过了这段就好了。” 陈昀哲支颐看着台上,只有一个瘦瘦呆呆的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唱他自己写的小情歌:“人总是在变。” “……”杨楠只得叹气,难道陈昀哲和许定连朋友都做不下去了吗,“再怎么样,人家又花时间又花钱请我们过来玩,你也多给点好脸色啦。” “有啊。” “有吗?” “像你一样。尊称许老板。” “我们性质不一样!”杨楠感觉太阳穴好痛,她现在只好奇一件事,“我就坦白问了,如果许定是女孩,你会喜欢他吗。” 即答:“不知道。” “看在咱们快解散的份上,给我一个严肃的答案。本人真的很好奇。” 陈昀哲哦了一声,双眼瞥向窗外飘过的点点白色痕迹,“春天的时候,会吧。” 可现在是寒风肃萧的严冬。 杨楠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吧,时间差不多该回酒店了。许定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咱们去找他,然后找咱们的贝斯吉他手。” 他们先找到的是贝斯吉他手,一对小情侣在房檐下你侬我侬,最后才找到许定。洗手间果然是借口啊,许定对着一棵行道树破口大骂,声音老远都听得清。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作为业务这是你的单子,你要现场盯着工人,不是还早早让自己下班!” “现在验货出了问题你问我怎么解决?事情发生之前你没想过怎么预防吗?!春交会都没几个单子,全都看你手上这批大货,现在货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你不要觉得自己待得久有资历站得比我还高,你不要把我爸搬出来,我告诉你现在这是我的公司,你们都要听我的!” 一时他们三人在身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昀哲沉默注视许定背影,其实许定很瘦,纯靠一件价格高昂的米灰色西装撑起肩膀的分量。为生意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许老板,杨楠想,陈昀哲一定觉得这位许老板很陌生吧,其实她也是。 杨楠说:“陈昀哲,咱们这顿请许老板吃吧。” “行。” “你先进去把钱付了。” “好。” 陈昀哲回了小酒馆,杨楠立刻拉着吉他贝斯手溜走。后来的事,她一无所知。 但许定记得很清。 其实一切都是假的。福建的合作伙伴已经吹了,他选品的眼光远不如父亲,广交会交易情况远低预期,多年的老客户只选了一款产品,而生产户看他好欺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磨洋工。 他委派了业务监督,业务竟然自己跑出去喝酒。 一切都是让人束手无策的。许定结束那通电话,才发现陈昀哲站在他身后,藏青色外套上积了一层薄雪。再一看,另外三人都不见踪影,他顿时感到了幸福由衷地迸发。陈昀哲是专门留下了等他的吗。 只是对上陈昀哲的双眼,他忽然又变成了少年。 他快步走过去:“他们人呢?” “都走了。” “哦对,饭钱…” “我替你付了。” “……”许定启开唇,呼出一团薄雾,随即咬唇笑起,“谢谢。” 酒店不远,就在附近,他们肩并肩一起回。两件双人房,分给西替利嗪的两男两女,许定住单人间,其实他一直期待着陈昀哲闯进他房间。 许定垂下眼,忽然发现陈昀哲手里揣着那只小熊猫挂件,“小熊猫。” “什么小熊猫。”陈昀哲捏着小熊猫,对着它毛茸茸毫无杀伤力,却又有点倔强的脸蛋左看右看,“他有自己的名字………” 许定的电话又响了。 许定接起一看,是验货的客人,“哦。我接个电话。” 今天客人来验货,验出产品上漆粗糙,很可能所有产品都要被销毁重做。他接起电话,语气,连同姿态一下变了:“喂。胡先生,你好你好。今天辛苦你了。是这样的,今天这款产品他确实很难做,都是工人手工上漆,不像机器生产………” 变得卑微,变得谄媚:“……好,多谢,多谢胡先生。我回去拜访你。好。多谢。” 许定挂了电话,他们也走到酒店楼下。许定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陈昀哲双手揣在兜里,偏头看向马路对面令行禁止的红绿灯。灯色灼灼,打进他眼底,消失如泡影,“没什么。” 后来杨楠问陈昀哲,你觉得许定是个怎样的人? 陈昀哲说,无聊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回忆篇,要联系之前的剧情…!陈昀哲打鼓打得很大声,强行要许定买小熊猫,种种,都其实是生许定的闷气表现 陈昀哲其实真的爱上了那个陪他找樱花的男孩子,为什么两人三年前没能走到一起,这章希望能传达到…! 第19章 当秋天沿着葡萄藤-19 许定在清晨惊醒,揪着心口坐在床旁。 做了一个他终于还清债务回国,却被告知陈昀哲已经死掉的噩梦,好真实。 好在真实的陈昀哲睡在他手边,呼吸缓缓,沉眠中没有醒来的征兆。许定鼻尖一酸,泪水忽就盈眶。他扑地抱住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 “……?” 梦里他参加陈昀哲葬礼的画面那么真实,黑白照片立在那里,哭声哀叹不绝于耳,还有一尊花圈簇拥的玻璃灵柩。 “陈昀哲你混蛋……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 “………?” 现在他想明白了,之所以恍如现实,其实那是他父亲的灵堂。 “特别是…特别是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你说走就走,会给他们留下多少麻烦你知道吗…不说我…你知道我大伯死后,阿樾阿斌他们多难吗…就算讨到了赔偿款,又怎样呢…” 陈昀哲睁了睁眼,涣散朦胧,“许定…” 许定把梦里没能抛出的泪水此刻都抹在他身上:“阿哲……” 陈昀哲忽地将他拖入怀中,“我只是有点害怕………” 许定连忙捧住他的脸,“怕什么……你说出来。” “我怕……”陈昀哲摇摇头,“还是不说了。” 许定抹掉眼泪,支起身,正色道:“陈昀哲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可怕。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都能爬起来。” 陈昀哲将力度松了松,却没有放手:“许定,我做了一个梦,我怕那个梦变成真的。” “你也做梦了…?” 陈昀哲把眼睛在凌晨四点很努力地微撑着一条缝,蒙一层水雾:“我梦到你变成一头。” “一头。” “小熊猫。” 许定给他一榔头,“给老子起床。” “真的。我梦到你变成一头小熊猫,我怎么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陈昀哲扑地抱住他的腰,“真的。真的。你变得特别小,毛绒绒…理都不理…不给我亲亲也不给我抱抱——” 许定又给他一榔头:“老子不管你了。老子自己去卢克索。” 绝对是老黑听错了,这特么像有自杀倾向吗。再特么对陈昀哲真情实感,他就改名为猪头许。 * 从开罗到卢克索,自驾将近七小时,大部分时间汽车疾驰在笔直的沙漠公路上。 无人区的荒原,群山连绵,地平线却无遮无挡,除了来往车辆,偶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远方的热浪里出现,是沙漠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 许定把租来的小破越野开出公路大道,在沙地上歪歪斜斜地行了几百米,爬上一座小山坡。 熟练地挂挡停车:“先下车活动活动。后面还要开四个小时。” 第17章 陈昀哲很乖地跟着落车:“好的老公。” “……”许定转头逼近他,“正式结婚前不许这样叫我,知道吗。” “为什么?” “为什么?”许定深吸一口气,“你现在随便叫老公,我们结婚还有什么意义,给我留到结婚后。” 陈昀哲轻轻应了一声“哦”,“知道了臭猪。” “……给我叫许定。” “臭猪许定。” 臭猪许定一下抬起手按住陈昀哲脑袋往下看:“给我看风景!” 陈昀哲看风景,而他望着陈昀哲背影,白t恤在蓝天黄沙里边界分明,许定下意识咬住下唇,有点梦幻,又有点心悸,更多是心虚。 在开罗抱着睡了一夜,最终许定还是决定亲自带陈昀哲走完行程。 而下定决心的同时,他也让自己对着尼罗河发誓,他绝对不会和陈昀哲逾越任何一条界线。 并且他会尽量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陈昀哲坦白:“不好意思,其实都是骗你的。” 说回他们脚下这座山坡,是许定自己发现的出片圣地。位于开罗往卢克索半途的荒漠之中,乍一看挺平平无奇,但他把陈昀哲领到东侧的沟壑里,“从这看。” 望下去,尼罗河卷着埃塞俄比亚高原的泥沙从南方蜿蜒而来。日光灿烂,大河湛蓝如一块带状的青金石。更远处,一片小型绿洲镶嵌在沙漠里,房屋聚落鳞次栉比。 绝景倒影在眼睛里,陈昀哲久久没有出声。 而许定找到他早前立的一块方石头,是一个拍照机位。站在这里,尼罗河就像你张开的翅膀。 全网独家!许定很为之自豪。客人发返图到小红书,评论区都是在问坐标。想要在不胜枚举的埃及旅行社里脱颖而出,就是要靠这些独特竞争力。这是许定在厂子失败后得出的教训,当年他一味地迎合市场已有的热门产品,却没敢创新打出自家特色,自然留不住客户…… 许定招呼陈昀哲过来:“来,我给你拍一张。” “?” “站过去。” 陈昀哲踩上石头。许定咔嚓一下,把照片拿给他看:“怎么样?这构图是不是很牛?” 陈昀哲眨眨眼:“厉害。怎么拍的。” 许定就等他这句了:“看到这块石头了吗,我之前特地立的。专门用来标记出片,像这样的坐标全埃及还有十几个,都是我亲自找的独家景点。” “……” 陈昀哲表情淡淡的,看向远处,一言不发。 “靠。你不觉得很牛逼吗。” 陈昀哲却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埃及?” 许定一愣,完了漏嘴:“我…你这都忘啦。我大姑在埃及开旅行社,我每年暑假都会过来帮她干一阵。” “哦。”陈昀哲双目移向别处,“你这个亲戚,为什么想着千山万水,到埃及开旅行社。” 许定悻悻一笑:“你以为他想啊……当然是国内混不下去了。”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埃及有全球最好的石头,几千年了还没开采完,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中国劳工来埃及挖石头吗?” 陈昀哲摇摇头。 许定其实也没有确切答案:“埃及物价低,生活成本不高,你通关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海关检查几乎没有。埃及真的是很多,在国内无路可走的人的出路。” “那你亲戚,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陈昀哲看向他。 “我大姑父在卢克索挖石头,钢索脱落,被失速的石块砸中后脑勺,倒下去,再也没起来。他永远留在了埃及。” 许定抬起眼,俯瞰川流不息的尼罗河,“有爱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不是吗。” 所以许立君一家留了下来。 * 大约黄昏时分,他们到了埃及古城卢克索。卢克索一脉相承开罗的糟糕公共交通,只不过在街道上窜来窜去的不止野狗,还有拉游客的马车。晚饭许定不找便宜的合作餐厅了,找了一家他特别喜欢的google maps评分5.0的美食餐厅,店名很简单,阿拉伯语中的“挚爱”。 老板是个中年丧妻的老鳏夫,做的一手正宗阿拉伯烤鸽,皮脆肉嫩,香气扑鼻,一口咬下去油汁溢流。 许定要了一杯洋葱茴香辣椒水,骗陈昀哲是巨好喝的当地饮品,陈昀哲喝了一口,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疑惑。 许定捂腹笑开。 黄昏是卢克索最美的时间,尘土下去,华灯起来,天幕是一坛打翻的青紫染料,流进尼罗河,浮光跃金。许定来过好几次卢克索,从未知道它这样美丽。其实他真的不要接吻,也不要做a,像这样平平淡淡的双人旅行,他逗他,他惹他,已经幸福地无以复加。 虽然他幸福建立的前提是一个无可饶恕的谎。 许定弯了弯嘴角,不再笑了。或许现在是一个坦白的好机会,他说:“陈昀哲,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记得失忆前我们在干什么吗?” “不记得。”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开罗的吗?” “不知道。” “你…你……你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陈昀哲摇摇头。 “这就对了。因为其实…其实…”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作者有话说: 作者妈妈的五叔真的在卢克索挖过石头,矿区条件异常堪忧…… 第20章 攀援而上的那个发黄时刻-20 “陈昀哲,其实我们并没有……” 忽地一批马车跑过,咯哒咯哒马蹄声盖住了他的音量。陈昀哲说:“我要玩那个。” 许定一下破功:“有的。会给你安排。” 陈昀哲咬住吸管,语气像吃了冰块:“老公你真好。” “……” 许定垂下眼,老公两个字从陈昀哲嘴巴里说出来真好听,好吧,算了,他暂时放弃了:“回酒店吧,明天还要早起。” 为了保险起见,今夜他得订双床房。 于是陈昀哲打开门时,他清楚地看见前者脸上划过一丝“无语”。 “……”陈昀哲把行李箱丢在门口,也不收拾,也不脱外套,就坐上床开始玩手机。 许定把便携烧水壶安装就绪,旅行洗护套装丢进卫生间,马桶套上一次性马桶垫,对一些遥控器和水龙头进行简单消毒——埃及经济水平不高,哪怕五星酒店卫生水平也要打个问号——入住准备一切就绪,回头一看,陈昀哲还在埋头敲手机。 许定发现了,陈昀哲玩手机的频率很高。并且显然不是刷视频,或划咨询,而是手指不停敲打,像是在往里输入,或是…和谁聊天? 这个念头让许定心里咯噔一下,他走过去,感觉自己脸色一定不好看,他说:“伤口还疼吗。” “还好。”看着手机。 “连针都没缝,应该是还好。…晚上睡前再给你上一次药。” “好。”仍然看着手机。 许定揪住背包肩带,忙到现在他都忘了卸背包:“你在…和谁聊天, 吗。” 假装不经意地探过去,陈昀哲立刻把手机熄屏:“没和谁聊天。” “……”骗子。说谎。说谎的骗子。 可许定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骗子。 许定埋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似乎也没有正牌男友质问另一半的权力,只好局促地站在那里,试图让身体自己行动。可他又该干嘛呢。导游可没有进游客房间的权利。 “你要玩吗。”陈昀哲忽然说。 “什么?” “合成大西瓜。” “?” 陈昀哲给他看手机,只见一个巨大的西瓜挤在玻璃瓶里,“好玩的。” “?”哇,老天。许定感觉身体忽然就能动了,他凑过去,“我也喜欢玩这个。” 陈昀哲便给他直接重开一局,“你来一把。” 他凑上去,把陈昀哲的手机抓在手里,开始刷刷刷地点屏幕。 许定倒也不是多喜欢这游戏,顶多等客人的时候闲着没事就来几把,大多时候忙得连小游戏都没得玩。他只是有点开心,陈昀哲给他的情绪找了个出口… …… “西瓜!”许定合成了一个大西瓜。 “才一个。” “空间还剩这么多,我肯定还能。” “那你试试。争取破我的记录。” “那肯定能。” 然而一看,陈昀哲的最高记录竟然高达二十三万,而他这会儿才一万出头。顿时哑然,“你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写外挂了。你肯定作弊。” “你猜啊。”陈昀哲的笑声扑在他耳边。耳廓顿时潮湿,痒得脊背发麻。 许定回神偏头,才发现自己几乎等同被圈在陈昀哲怀里。他顿时触电似逃开:“你…你别凑过来凑过来的。” 陈昀哲却二话不说,硬是贴到他身上:“就要。” 第18章 “不要!” “就要。” “你这人,怎么不听道理!” “不知道。” “你!” 许定把他手重重拍开,缩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继续敲屏幕,“你别打扰我合成大西瓜。” “哦。” 陈昀哲双手支在脑后,远远地看他玩兴大发:“……什么道理。” 笑意渐渐寡淡。 * 夜里没怎么折腾,毕竟次日他们行程排得很满,四点就要起来坐热气球。下午则要依次参观卢克索两座大神庙,许定都已经安排好了。 简单吃过酒店午餐,许定把车开到卢克索大学附近,来回转了两圈,很快看见了周龙。 陈昀哲说:“这谁。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他会和我们一起去神庙。” 没来得及做更多解释,许定刚刚下车就被周龙拥了个满怀:“alan,好久不见!” “你中文说得越来越好了小龙!”许定也抱抱他。 余光里,陈昀哲跟着下车,默默站在路旁,双臂抱胸地审视着。 周龙是卢克索大学中文系的大三学生,黑皮肤阿拉伯人,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纪,应该算阿拉伯人里挺帅的那一档。深棕色的皮肤,五官立体,还有一双透绿的眼睛。 相比之下,陈昀哲的眼睛漆黑像无星的夜:“过来。和我也抱一下。” 又说怪话。许定狠狠剜他一下,“这是阿拉伯人的打招呼方式。” “知道。所以我说这位埃及兄弟,过来和我也抱一下呗。” 周龙不大情愿的样子:“对不起,我们还不熟悉,我不能对你使用贴面礼。” “哦。那你们很熟咯。” “是的。我和alan是很好的朋友。” “怎么认识的。” “网路上认识的。” 陈昀哲还不依不挠追问起来:“什么网络,什么软件,什么渠道。” “呃……” 难道陈昀哲一点看不出来周龙根本不想回答吗,世界上可能真有这种奇葩,不懂察言观色,不懂空气氛围。许定打断他:“好了别问了先上车,今天时间紧张,有什么想说的路上说。” 许定和周龙是ins认识的,他希望在埃及各地(主要是开罗、卢克索和阿斯旺)找一些埃及本地的中文系大学生,雇他们做各个城市的一日导游——类似福尔摩斯的流浪儿情报网。等他的导游网打通,他就不必跟着游客跑遍埃及全国了。 当然这类本地导游在埃及并不少见,甚至不少中国旅行社已经实现了线下埃导全覆盖,而许定寻思着另辟蹊径,他不找一般埃及人,他就要找中文系大学生。一,中文系学生对中国游客天然有好感;二,中国人对大学生群体先天很包容。哪怕他们中文讲得不是那么流利,行程中出一两个差错,因为他是这么贫穷一个国家的大学生,也会被游客怜爱。 许定认为他的布局非常完美。 而周龙就是他在卢克索的第一个线下。 埃及是典型阿拉伯国家,而阿拉伯人普遍恐同。男同性恋在公开场合亲密甚至可能被以“违法公序良俗”为理由带走。 许定从来没有透露过他的性取向。 第21章 攀援而上的那个发黄时刻-21 三人驶向埃及最著名的神庙之一,卡纳克神庙。 副驾驶的阿拉伯人好久没见alan,情不自禁地问东问西。包括但不限于,alan最近怎么样,看上去又瘦了,晚上要不要出去吃烤鸽子肉……许定说不了不了,还得走行程。 于此同时,陈昀哲变得很安静。支颐看着窗外卢克索尘土飞扬的大马路,不时有马车踢踏着擦肩而过。 许定防止陈昀哲搞砸的方法,就是和周龙沟通。 所以前天晚上给周龙发去信息:周龙,关于你的入职考核,明天我会和我的朋友扮演一对夫妻,虽然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但你就当我们是夫妻,可以吗? 此时周龙怀疑事情并不像alan说的那么简单。 也怀疑陈先生对他有些莫须有的误解。 他们进卡纳克神庙已经有一会儿了。 清晨这个时间点游客不多,气温有点微凉。周龙第一次带客人,战战兢兢,态度比上课还端正,从门口狮生羊面像的寓意,讲到方尖碑的建造方法,背稿痕迹有点重,好在alan很是满意,每说一段都忍不住给他竖大拇指。 而陈先生就在一旁:“……” 你听说过“莱拉的疯子”吗,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爱情童话,爱而不得者往往就像陈先生这样,眼里烧着嫉妒的火光。 “我很羡慕古埃及人。”周龙在讲稿里特地安排了一些借景抒情,“留下这些神庙,几千年后还有像你们这样可爱的游客从中国过来。” alan又给他点赞:“是啊,活着的时候留下一点痕迹,几千年后还能被看见,我想,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工作。” 陈先生说:“是吗。你说的这些工匠,可未必这么想。” alan:“?” “如果他们是被法老王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干活呢,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成果能保留几千年。” “什么啊。古埃及修建神庙的工匠社会地位都很高的,至于你说的后者,倒是确实。意义不由他人赋予,所以我们自己要认可自己所正在做的。” “嚯。许小定牌心灵鸡汤。” “干嘛,你有意见。” ……… 日头渐渐晒了,光线在石柱间穿梭,在尘埃里变得痕迹鲜明。他们站在巨石柱的阴影,说话时彼此靠得很近,手指触碰衣角,鼻尖凑到耳边,形成一种完满的气场,外人一句都插不进去。 如果真是扮演情侣,也太逼真了吧。 周龙摇摇头,让自己别想太多,摇着小旗子:“走,我们去下一个景点。” 卡纳克神庙是古埃及世界现存面积最大的神庙群,虽然时过境迁,金碧辉煌只剩石块土壁,但也足够窥见曾经法老王朝的顶尖创造力。周龙为他的国家曾有这么一段历史而自豪,“可惜的是,神庙里很多文物都被西方搜刮,用来装饰他们的国家。我希望有一天它们可以重新回到埃及。” “卢克索神庙有两座方尖碑,其中一座被当时的领导人送给法国,现在放在巴黎广场。”alan说,“还有解读古埃及文字最重要的罗塞塔石碑,现在成了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希望每个流落在外的宝宝都可以回到故乡。”陈先生说。 “宝宝?陈先生你是想说宝贝吧!” “不啊。就是宝宝。” 说完,陈先生看向身前无知无觉的alan,目光十分柔软。 周龙忽然感到这句话一定别有深意,可他怎么听不明白。 “他经常说怪话的,你包容一下。”alan完全在状况外,还乐呵呵地。忽然他的电话响了,“阿斌…?我接个电话,你们继续逛。” 清晨这个时间点游客不多,气温有点微凉,两人穿梭在高耸的石柱群里,周龙准备的讲稿逐渐见底,正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气氛,陈先生忽然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什么?” “你和alan。” 算了算,“六个月。” “你对他了解多少。” 语气像是审问犯人,周龙这二十岁的小屁孩顿时正襟危坐:“了解,了解什么?了解是什么意思?” “关于alan,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是开罗一个旅行社的大老板,手下有很多员工,每天订单接不完,叫我和他一起干。” “他这么和你说的?” “是的。” 陈昀哲笑了一声:“一点没变。” “……?” 为了让周龙听清,陈昀哲放慢了语速:“他有提到,他为什么会来埃及吗?” “呃…他说过。他说他在国内的公司破产,欠了一些钱,出来重新创业。” “他提过他欠了多少?” 周龙摇摇头:“应该很多吧。他旅行社都做得这么成功了,还没还清债务。” “………”陈昀哲顿了顿,“我想帮他还清。带他回家。” 周龙哑然。 “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愿意跟我回去,他看起来对他的旅行社很上心。” “alan他……”周龙咽下一口唾沫星子,心说不会吧,“陈先生,你和alan…” 在周龙接受的教义里,同性恋是是违背人性和常道的确实罪过。想象你如何看待恋童癖,大概就是周龙此刻的心理。 许定接了个电话,胡斌说他已经带着老林一家前往赫尔格达了,只是开车半路又遇上车辆抛锚,四个人在烈日下等阿斌换胎等了一个小时,本来遭遇陈昀哲的“血光之灾”他们就心有余悸,现在更是意见颇多,吵着要退团。 许定立刻给老林打电话安抚情绪,并且答应将赫尔格达的住宿升级至五星级。 挂了电话,他又得联系赫尔格达的酒店重新安排住宿。许定这人有点死性,有时宁愿自己亏点,也希望客人日后想起这趟行程不要全是糟糕的回忆。 第19章 ——像他这样普通人,这辈子不可能留下什么流传千年的痕迹,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经营好他的旅行社,在每一位游客记忆里留一段最小刻度的幸福经历。 他相信,等他的导游网系统建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那天行程的后半段,在卢克索神庙,许定就发现周龙看他的眼神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 他没有多想。直到行程结束,周龙没和他拥抱就乘公交径直离开,许定终于想起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他给周龙发消息解释,周龙说,没事的alan,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胡斌第一天听说他喜欢男人,也用那种眼神盯着他。 包含了“不是吧哥们”、“你会不会对我下手”、“你怎么喜欢男人”…诧异、惊恐、鄙夷,一种看异类的眼神就全包含了。 许定静静地开车回酒店取了行李,夜里他们就要入住尼罗河游轮,他并不想在这个关头和陈昀哲吵架,但是: “你和周龙说了?” “说什么。” “说我们要结婚。” 陈昀哲歪着头:“不能说吗。” “你——” 一条野狗从车前窜过去,许定猛地踩住刹车,“你说之前有没有问过我?” 陈昀哲仍然歪着头:“要问你吗?” 他好像是真不懂,诚心诚意地发问。 许定血压都高了,“你知不知道阿拉伯人普遍恐同,我不想周龙对我有奇怪的想法。” 陈昀哲哦了一声,支颐看着窗外夜景,廉价的霓虹灯闪烁,光怪陆离,“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 “……”许定哑然。 “他不舒服就让他走呗。” “我…不能让他走。” “他很重要吗。” 许定急了:“是啊他就是很重要。” “………” 等行人过马路的间隙,许定揉揉太阳穴,他觉得一切都乱套了,都是他自作自受吧:“……好吧陈昀哲你听我说,我大姑的旅行社呢,想要发展埃及当地导游,周龙是一个难得合适的人选。而现在!你让他知道我是同性恋,他很可能会拒绝!” 陈昀哲摇摇头:“不理解。” “你还有什么不理解?” “不理解。” 陈昀哲不以为意,“他拒绝就换人,全埃及就只有他会说中文?” “你!” 许定匪夷所思,老天,他盯了多久才盯到一个周龙,“哪有这么容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 “唔。我……” “陈昀哲,你知道导游要顶着烈日在太阳下暴晒吗,你知道他们为了省钱只能睡车里吗,你以为这行很有意思所有人都抢着干吗。你什么都不懂。” 陈昀哲双眸凝视着他:“许定,你生气了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那你就别说话。” “………” 许定不再说什么,把车急刹在港口边,“下车,到了。” 副驾驶没动静,偏头一看,陈昀哲不知从哪来的一个泪滴眼镜框:“定定我错了。” “………” “你肯定生气了。” “……”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和你做,夫妻应该做的事。” “……” “你都不和我亲亲,也不和我抱抱,甚至酒店都定双人床。哪有臭宝这样的。” “……”许定将头偏向河岸。 陈昀哲可怜兮兮拉住他袖口:“不要不开心,我们都快结婚了。” 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吗。许定闭了闭眼:“要不然…我们还是离婚吧。” 第22章 你把面粉洒遍太空-22 每一次带团,尼罗河游轮都是许定最期待的环节。 不仅仅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描述的罗曼蒂克游轮让人心驰神往,也不仅在游轮上你能体验埃及旅行中最壮美的河岸奇观,最重要的是,登上游轮许定的导游工作会轻松不少,吃住玩游轮全包,从开罗忙到卢克索,他这才能稍有休息空间。 许定和陈昀哲一前一后登上游轮,相熟的游轮前台立刻给他打招呼。 许定朝他笑笑,登记姓名,他和陈昀哲一人一间,分居。是的,许定单方面宣布他们离婚了。 原本下血本给陈昀哲(和自己)安排了顶层的豪华套房,现在他只能默默回到底层甲板,睡餐厅旁的导游房。哼。导游房就导游房,又不是没睡过,只是要和另外两个同行挤一间罢了。 许定在大堂登记入住,购买随船网络和交付押金,就把陈昀哲的行李还给他:“今天没别的安排了,四点可以到顶层甲板欣赏尼罗河落日,六点餐厅开饭,自助餐,人很多,建议你提早下来选好了带回房间慢慢吃。” 陈昀哲脸上还带着那个泪滴平光眼镜:“真离婚吗。” 许定双手叉腰:“把眼镜摘了。丢不丢人。” “我摘了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不好。” 许定提起行李,转身就走,绕过络绎不绝的登船游客,直往下层甲板走。 陈昀哲一路跟着,直到房门前。竖起两根食指,把绷直的嘴角往下拉扯:“我错了定定。” “定——”许定一红,咬了半天下唇才憋住一句: “叫定定也没用。” 啪。合上大门。 许定长舒一口气,却好像也被抽出了脊梁,随手将行李丢在一旁,靠上船舱小门,气喘如丝。 他简直是天才。 这样就可以在避免直接说出真相的同时,和陈昀哲拉开距离。他不能再任由谎言发酵下去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说了,他不想对不起一个国内等陈昀哲归家的女孩。 抬起眼,房间里两个阿拉伯同行盯着他看。 这就是他这几天的舍友了。许定揉揉头,用英语打了声招呼,那二人没过多理会,继续各干各的。 其实在埃及,外国导游是违法的。埃及经济不好,旅游业是其发展重心项目,为了给本地人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埃及政府要求只有埃及籍人士才能考取导游证持证上岗。他这样的中国地接,无牌无证,只是打着“旅行社”旗号,干一些擦边球的事。 相当于抢了埃及本地人的饭碗。 所以许定在两人这里不受待见,是正常的。 果然,两个埃导起身出门,将他的行李箱一脚踢开。 撞在墙上,发出轰隆巨响。这不算什么。有一次许定带客人回来,发现床上被泼了一瓶有色饮料。想找凶手,无人承认,游轮也概不负责,甚至要他赔付。其实找到始作俑者也没用,你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本身干的事就不大正当,除了默默认栽,又能如何呢。 没关系,许定已经不会委屈了。 他在工厂被银行收走的时候,就知道踏进社会,委屈是没用的。 许定一言不发,默默将行李箱固定到床边。 一声汽笛,游轮开始航行。他想,陈昀哲应该已经入住他的豪华小洋房了,据说带个独立露台,可以吹吹风,晒太阳,希望陈昀哲玩得开心。 接下来的时间,许定也没有闲着。给胡斌打电话,确认老林一家平安送到红海。给周龙发消息,希望事情能有转机,暂时没回复。他又继续在ins发帖招募埃及中文系大学生。——其实谁愿意全国跑,他也想尽早转为幕后,躺在旅行社里收钱呢。 忙起来,时间就一晃而过。看时间差不多要开饭,他便起身出门。拉开门,却见陈昀哲双臂抱胸,靠在他房门对面。两个行李箱放在他脚边,原封不动,好像陈昀哲在他合上门后,也没有动过。 “陈昀哲……?” 他一直在等他吗。 陈昀哲抬起眼,手臂垮得落下,关节清脆地响了一声。 他好像等了很久。 许定移开视线:“干嘛,想让我帮你把行李抬上去吗。” 陈昀哲摇摇头。 “那你待在这干嘛。” 陈昀哲低垂着头,不说话。刚刚两个黑皮肤,绿眼睛的阿拉伯人就这样被门口这个面无表情的怪人吓一跳。 许定 “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哑巴。” “?你什么时候变哑巴了。” “你说不知道就别说话。” “……你不知道什么。” 陈昀哲抬起眼:“定定宝大王,你还生气吗。” “………” 许定怀疑陈昀哲想逗他笑,但陈昀哲眉眼顺从,问他喜怒的样子,让他真的很想*死他。 “回你房间去,好吗。” “不要。” “一个人待着,好吗。” “不要。” “和我保持社交距离,好吗。”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 许定猛地揪起他领子, “我告诉你,我生气极了,我气急败坏。回你房间一个人待着,然后仔细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拒绝我的,好吗?” 第20章 第23章 你把面粉洒遍太空-23 许定抱着一束云团那么大的捧花,悄摸摸地走进livehouse后台。 后台灯还亮着,西替利嗪四个乐手,两个缩在沙发里打啵,一个耍手机,一个靠着墙壁看窗外。像是在等谁。 许定清了清嗓,举起将近半人高的捧花:“恭喜西替利嗪final live,圆满收工!” 主花是九十九只卡布奇诺玫瑰,用三层雾面纸层层包裹,一路和他从义乌颠簸过来,花瓣仍旧饱满得像要滴出水。 西替利嗪四人同时看向他,陈昀哲动了动唇:“已经结束了。” 是的,final live都已经谢幕,他这才姗姗来迟。其实是出门时被讨薪的工人团团围住,非要他给个说法,到底能不能在年底发工资啊许老板。 许定说:“……今天会开得有点迟,早知道就坐动车,不开我的保时捷了。抱歉。” 唉。他为什么要提保时捷。许定也不知道。 “可别。我们这小破乐队能有这场地开live,都多亏了许老板你掏钱。”杨楠给沙发上两人使眼色,“走呗,我在旁边定了个after party。” 男吉他说:“谢谢楠姐。” 女贝斯说:“走走走。” 鼓手背上挎包,推起他的鼓组箱,沉默地经过他身边,许定啪得握住他手腕:“留一下。” 陈昀哲沉默半晌,把挎包丢在沙发上,而三个队友听话地在他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定很满意,不枉他花大钱包下这间livehouse给他们开散伙live。 此时是2023年深冬。算他们相识一周年,许定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听乌苏啤酒抛给陈昀哲:“外面下雪了,你知道吗。” 陈昀哲双手接住,放在一旁,而自己坐进沙发里,“是吗。” “是啊。我们见面第一天,也下雪。”许定抬起眼,“还记得吗。” 陈昀哲只是偏着头,目光投向窗外:“好像是吧。” 他为什么不喝酒。许定喜欢看他喝酒,他仰头灌酒——尤其是易拉罐——的模样很性感,喉结上下滚动,咕哝着吞咽声。但许定不喜欢他的冷淡。 许定走过去,堵在窗前:“刚刚表演,顺利吗?” 陈昀哲移开眼,去看装饰灯打在墙上的格子影:“还可以。” “……”那许定就也双手插袋,环顾一周,“这里环境不错。装修也很有品味。” “是不错。” “一晚上租金五位数。” “许老板破费…” 未说完,陈昀哲抬起手,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莫名地,许定一下就恼了。很可能是恼自己,公司账上年底资金周转不令,他给陈昀哲花钱,陈昀哲竟还给他看脸色。他握着拳头走过去,一下脑热,把陈昀哲按在沙发里:“陈昀哲,你的乐队所有经费都是我赞助的。” “……”陈昀哲沉默半晌,抬眼看向他,“ 许定,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无聊吗。” “无……无聊?” 许定脑子懵懵的。 “请问特意提一句保时捷的意义是?” “为了证明自己是暴发户。” “你们两个小声点好吗。” ……… livehouse门外,西替利嗪成员说说笑笑路过了他爸留下的保时捷。 许定面红耳赤,保时捷和劳力士都是他爸的,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接班后的主要成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给这支名为“西替利嗪”的乐队砸钱。 但其实他和陈昀哲已经很久没见面。 下半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有个老业务带着他最大的美国客户跳到了镇上别家竞争对手那,二是不知谁偷了他们公司下半年几款预发布的新品设计图卖给竞争对手。导致冬季广交会他的橱窗门可罗雀,直接影响年底资金运转。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处理这两件破事,为了立威,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开除了一位老设计师。对错与否,他已经分不清。 这条路他已经一个人硬着头皮走了太久,他有预感,如果再不抓住什么,他可能就要摔进去。摔向哪里,他不确定,他希望不论摔到哪陈昀哲都在他身旁。 许定将膝盖抵进沙发,把陈昀哲按得更深:“陈昀哲,你别这么冷漠,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我。你叫我一声小许学长,以后一个月我给你三万零花钱。” 陈昀哲淡淡的:“我已经卖身了。年包60。” 许定顿时睁圆了眼睛:“谁啊。” “华为。” “……”小老板沉默半晌,顿时有点急眼,“一个月…我、我给你十万。” 陈昀哲终于舍得抬眼直视他:“你是认真的?” 许定感到一丝希望,连忙说:“真的。” 真的,许定对陈昀哲很可能是一见钟情,在漫长的追求中,又同时日久生情。他小声说:“你可以不工作。我可以养你一辈子。或者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一起办厂。” 一通说完,抬眼看。 那个下雪夜,陈昀哲表情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不愉快,只是沉默地听他说罢。而后好像提醒他似的:“许定,我是直男。” “…” 许定眨了眨眼。 陈昀哲丝毫不在乎他的尊严,他的感情,直视他的眼睛,缓慢而确定地重复:“我是直男。” 说罢,陈昀哲拎起背包,拉起鼓组箱。好像一场盛大的演唱会,被强行按下静音,乐手提前离席,只剩观众,许定什么都听不清。是那个女贝斯手拐弯抹角地告诉他的,女贝斯手说,陈昀哲肯定不直,长这么帅从来没交往过女朋友。所以他揣了一点希望,也可能他确实虚荣,故作孔雀开屏地在陈昀哲面前晃悠。 ——难道,都是为了骗他赞助吗。 他看见窗玻璃倒映的自己,情绪几近空白。陈昀哲也是。 在找到春天第一朵樱花的那时,与薄雪被踩成淤泥的此刻,同出一辙。 * 杨楠最后一次见着许定,许定看起来精神挺好的,笑得也很明朗:“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他不是不喜欢我,也不是讨厌我这个人,性取向这件事很难改变的,我已经接受了。当然喜欢过他我也并不后悔,或许他这种人就是男女通吃吧。” 一长段话噼里啪啦地打过来,堵得杨楠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对美外贸这段时间有点难做,我接下来可能要出国看看海外市场。可能会去越南投资建厂,规避老美的关税。也可能先去中东看看,那边市场挺大的。”许定将身边一个鞋盒大的木匣子抬上桌,“我在国内没什么熟人,但我觉得楠姐你靠得住,请你替我保管这匣子,哪天回国我找你要,可以吗?” 杨楠点点头,刚要说话,许定就已经起身:“我差不多要走了,今晚的飞机。这一年和你们一起到处live,算是我少数开心的时间。——对了,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木匣。还没有投向市场。” 许定走了。杨楠坐在咖啡厅的卡座里,良久懵然回神,如大梦初醒。 那木匣是典型的美式田园风,皮革包交,配一把铜色小锁,纹路很是精致。 杨楠女人的第七感告诉她,这木匣装的,应该全是与陈昀哲有关的回忆碎片。她想,陈昀哲你啊,你真够狠的。你让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完美的犯罪者。 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许定也对你没有怨恨,只有遗憾。 作者有话说: 现在,梳理一下非常碎片插叙在各处的过去篇! 三年前,许定父亲过世,一片兵荒马乱时偶然听见西替利嗪演出,被那个冷漠打鼓的鼓手深深吸引。 接下来一段时间,许定一边处理父亲过世的种种杂事,一边在老黑帮助下和陈昀哲接触。许定陪陈昀哲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奇怪事,陈昀哲也有点心动。 后来为了守住家业,许定暂时停学,全心维持公司运作。沾上生意场的酒气,让陈昀哲在心中与他渐渐疏离。最终在许定告白时,陈昀哲选择用“我是直男”的借口婉拒,全然不提曾经心动过,以及疏远又为什么(千万不要学习此人,有隔阂一定要摊开来说!) 总之,闷骚小陈在许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相识、相爱、热恋、隔阂、分手”的全流程… 第24章 香味的月亮搓揉那个面包-24 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 《青春万岁》散场,毕业,成为少男少女最后一次生长痛,撕裂一个活生生的人,剖出经济实惠的应届生,送进市场,待价而沽。 本科毕业,西替利嗪四名乐手各奔东西,杨楠也与陈昀哲再无联系。始料未及地仓促再见,是2024年末,华山医院住院部。 陈昀哲从公司天台跳下来,摔在消防大队的气垫上,折了小腿。 杨楠得知消息立刻和单位请假,风尘仆仆从合肥赶到上海,没提果篮,只揣着许定2022年交给他的木匣子。说实话,千里迢迢探病不是她和陈昀哲感情多深,是许定出国后整整两年消息全无,她想,也该把这烫手山芋交给陈昀哲了。 第21章 推开病房门,陈昀哲很陌生地瞥了她一眼,好像是进了个隔壁床亲属,而后埋下头,继续手里的数独游戏。 正常,这几年照镜子,杨楠时常认不出自己。 - 和所有骨折病人一样,陈昀哲的左边小腿打了一圈石膏,绷带扎得像个木乃伊。好歹看起来气色不错,杨楠矗在他床边:“听说你跳楼了?” 陈昀哲抬起眼,后知后觉地打量她:“你是?” “杨楠。” “哦。”陈昀哲笔尖停顿,“你变了。” 杨楠弯弯嘴角,“比如说?” “头发。” 杨楠解开盘在颅顶紧绷绷的黑发,曾经本科四年她都染着一头亮粉:“我没和你说过吗,我上岸了老家税务局。” “说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 这人,情商真的很低。 杨楠笑得更深。今天走得匆忙,身上还是制服,黑发高高扎起,一个按标准化流程生产的窗口员工理应如此。 在冷气极低的livehouse里,穿热裤背心那种肚脐发凉的感觉,早就忘了。 她说:“你也沦落了啊,陈昀哲。” “我沦落了?” “我看到新闻了。” “……”陈昀哲仰起眼,思索一阵,往数独格子里填上一个9,“哦。原来我沦落了。——今天只有你来看沦落的我吗。” 九乘九的锯齿数独,就快填满了。杨楠说:“就我。另外两个没空。” “哦。他们结婚了?” “早分手了。毕业就分了,女的想留上海,男的想回老家。” “就因为这个?”陈昀哲露了个不能理解的表情。 陈昀哲这人不仅情商低,多大了还活得不通世务。杨楠有点想笑:“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男的不想掏空全家家底,就为了在上海买一间老破小。女的想留沪做上海人,不想嫁到男方的省城老家。说白了,是经济实力不匹配对方的消费观念。现在不分,谈彩礼的时候也得分。” 陈昀哲轻轻哦了一声,显然还没理解。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你呢,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我?”杨楠愕然,“现在这样?怎样?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不是想留在上海吗。” “是啊。我是想留沪。可是春招秋招,我只收到月薪八九千的牛马offer,八九千在上海只能算勉强饿不死。拿税务局的编制回家,我吃住零成本,每年都能攒一大笔钱。” “你是不是有个男朋友…” “他富二代,没错。但为了留在上海和他谈恋爱,像是把我自己卖了。” “……” 杨楠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杨楠你也变得无聊透顶。我只能说,我现在才理解许定。” “许定?”陈昀哲偏过脸,“谁。” “呵呵。你把他忘啦?” “嗯。” “以前隔壁那个追你追得死去活来的娃娃脸学长。” “不记得了。” 杨楠举起那樽木匣子:“不管你真忘假忘,我要把这东西给你。” “这什么。” “两年前,许定出国前寄存在我这的东西。” 她把木匣推进小桌台深处,“我已经两年没许定消息了。听说他公司破产了,还听说他被列入失信名单,这些都不一定是真的,但这个盒子,确实是他亲手给我的。现在我把他给你。” “给我做什么。” “我要搬家了,没地方给他保管。反正东西我放这,你要不要都随你。” “……哦。” “行了,你这样我也不指望你请我吃饭,东西带到,我走了。” “哦。再见。” 杨楠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最关键的还没问,你为什么跳楼。” 陈昀哲不知何时已经抱上了他的木匣子,“没跳楼。我只是站在那里。” “你站在天台边缘。” “我在找冬季三角。” “找什么?” “参宿四、天狼星、南河三。” “……那你为什么跳下去。” “既然气垫都铺好了,我就想试试跳楼的感觉。” 杨楠沉默半晌:“陈昀哲,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朋友。” “?” “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杨楠笑着,“新闻都写了,你在游戏里写了一个夹带私货的代码,被玩家发现,项目组要把你裁了。你为了进这个项目退了直博,这下被裁对你打击太大,你心情郁闷,才走上了天台。” 陈昀哲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高材生跳楼,实在耸人听闻。由于陈昀哲学历和大厂的话题性,事情发生后,各大社媒纷纷下笔撰写“深度报道”。很快,诸如《一个985毕业生决定去死》、《985毕业生,困在大厂程序里》、《放弃直博后,他遭遇大厂裁员》等新闻学魅力标题闪耀互联网。 不过杨楠不知道,陈昀哲自始至终拒绝接受任何采访,所以记者们只能,也[只是]通过深挖其履历背景,揣测其跳楼原因。 美其名曰非虚构式写作…… “陈昀哲,我真的很羡慕你。我看了新闻才知道,你爸妈都是科学院教授,物理和空间领域的专家。国家给饭,他们什么都不要考虑,专注科研就行。但你不是,好好的直博不读你荒诞啊,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在工作项目里夹带私货啊,你再不醒醒,真的要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们的理想,他们的自我,都已经被社会磨蚀,陈昀哲你凭什么独善其身。 杨楠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说的,已经涌到了唇边。她转身过去:“还有,你真的对不起许定。他给我们四个造了一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美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连你一句实话都没得到。” 杨楠走了。 陈昀哲抱着那樽精巧别致的木匣子,食指勾起精致小锁,数字密码锁,三位数,凭直觉拨弄转盘,咔一声,解锁。 密码是笨笨到不能再笨笨的“520”。 三个月后,义乌乐莎工艺品有限公司来了位不速之客。铁皮大门被银行贴了封条,牛皮纸已经泛黄,只剩留了个保安看护。保安看着那青年抱着个木匣子在大门口徘徊了整整一上午,越看越鬼祟,就出去问,“谁啊,哪来的?” 青年说:“来找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会交代陈昀哲的心路历程… 少男少女的生长痛,藏着一些细节,杨楠潜意识其实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听说陈昀哲也被困住,甚至跳楼,她心情很轻快。 杨楠是被现实规训、向稳定妥协的群体,许定则是清醒认知到了社会规则,但仍然努力挣脱……此刻的陈昀哲也是迷茫的,但跳楼事件是否真像新闻说的那样呢…… 第25章 香味的月亮搓揉那个面包-25 乐莎家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破产的,具体保安老吴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这几年,义乌倒下的外贸厂子,能从国际商贸城排队绕到江湾。市场逐渐饱和,行业竞争越来越大,贸易壁垒层层加码,十几年前都在喊的地球村成了屁话。而疫情算是最后一根稻草,骆驼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 “现在外贸越来越不好做了。” 老吴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向青年,对方双手抱骨灰盒似的抱着个木盒子,摇了头。再递过去,那双手还是悬在半空,没接。 青年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但看着是个体面人,衬衫干净,帆布鞋没沾多少灰尘,其实不像来讨债的。老吴是看他在门外停了一个上午,才心软拉开侧门,让他进来看看乐莎家居的遗址。 老吴自己叼了支烟:“十几年前风口上是头猪都能起飞,现在不行了,十家厂子死八家,能喘口气的都算命硬。” “哦。那乐莎就是命薄。” “还行吧,好歹活了十几年。” 青年用目光扫过车间,每扇铁门都贴着封条,满地是淤积的尘埃与木屑,有几块方方正正的地块,灰层很薄,像用橡皮擦过,“以前这里放的机器呢?” “你说那些设备啊。”老吴吐了口烟圈,“我要是跟你说,这老板卖了机器,把钱全发了工资才跑路,你信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老板人蠢!都准备跑路了,把那钱留着自己揣兜里跑国外吃香喝辣不好?咱们这地方,多少老板卷了工资就没影,就他蠢。” “那年冬天,特别冷,车间水管子都冻裂了,冰碴子全往天上喷。天天有人堵在门口催债,老板那台保时捷被人砸穿了,没玻璃,只能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声音哗啦啦地响。” “实在撑不住,他就把那些德国进口的机器拆了,一台台往外卖。钱一到手就往工资卡上打,连做保洁的都没落下。” 老吴咂咂嘴,烟蒂在鞋底碾灭,“说白了,还是年轻,不懂世道。” 第22章 “……是哪一年。” “前年吧,对,前年。” “……” 青年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片薄灰的地块,指尖沾了点白,像抹了层糖霜,苦味的。他没说话,太过空旷的地方,寂静容易让人窒息。 老吴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埋头往里走去:“你知道不,原来的老板没了,是他儿子接的手。那小伙子长得幼稚,学他爹穿西装打领带,还是幼稚。反正看着人都没长大。接班没两年,厂子就黄了。” 他顿了顿,“不过也不全怪他,行情就这样,神仙难救。他当时想转亚马逊,不知咋的,没搞成。” 回头看去,青年站起身,午后阳光斜射,在他身上切出明暗两半:“亚马逊…?” “跨境电商嘛。这几年实体没得搞,一批公司都开始转线上。这边有个卖吸管的,在亚马逊做到了类目第一。当时要是他成了……” 青年声音很轻:“说不定,他的生意就不会破产?” 像一根蛛丝,那么纤细。 老吴眯起眼:“哪那么容易。路是多了条,可哪条路都有坑。” 年轻人低垂下眼,睫毛投住一片浓重的阴影: “………但总是一条路,对吧。” 许定只会打肿脸充胖子,从来不会向谁示弱。那年邀请陈昀哲帮他弄跨境电商,其实是许定无声的求救。 原来是许定无声地向他求救。 尘埃在飞,在光柱里转着圈,想起许定那年扭扭捏捏地看着他眼睛,陈昀哲启开唇,迟到的回答吐不出,生生吞下一口灰尘弥散的闷气。 17 许定在甲板上吹风。 游轮载着他,随波航行。晚风凉爽而湿润,白昼余温一扫而空。终于等到一张桌子空出,许定坐下对着手机核算这个月的账单。 做海外旅游真是暴利,酒店餐饮都算在客人账上,旅行社只要出个人工成本,其余都是净收入。举个例子,老林一家四口,同坐一辆车只住一间房,然而依旧要按人头付旅行社4x17999的金额。 今年上半年热砂只做了八单生意,利润却超过了二十万。 等他的埃及导游网发展起来,订单走量上去,岂不是…… 想着,许定像那个维尼熊,抱着他大丰收的蜂蜜罐,嘿嘿嘿乐起来。 他还找到了陈昀哲的订单,陈昀哲订的是埃及豪华套餐全境游,许樾给他单人报了25999(实际成本可能不到七千),可以说狠狠宰了他一笔。 许定忽然对陈昀哲感到有点抱歉——他到底是很爱他的——陈昀哲现在还失忆着呢,偌大埃及只认识一个许定。晚餐时许定有点说太狠,还甩冷脸子,丢陈昀哲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抓着刀刀叉叉,不知所措,像个犯错的孩子。 虽然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他和陈昀哲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许定站起身,环顾一周,远处的吧台,近处的躺椅,以及水光潋滟的露天泳池,陈昀哲不在附近。 难道他没有告诉他,夜晚甲板上有免费的点心咖啡供应吗,而且味道还很不错。许定装了一碟现烤出炉的曲奇饼干,以及鲜榨的卢克索橙汁,小心翼翼地挪下甲板。 “陈昀哲,你说你傻傻的,其实我才是蠢。很多人都说我蠢的不行,其实我就是不想做对不起人的事。要不是你有个未婚妻,我早就把你………” 一边往下踩台阶,一边念,“早就把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早就亲死你,亲死你,亲死你…” 他到502敲了敲门,无人应。 橙汁洒了两滴手背上,有点冰,他端着盘子继续往下找,经过一层大厅,瞥见陈昀哲坐在沙发里,嘴角扬笑,好一副外向健谈的模样。 再往里走,就看到陈昀哲对面坐着一位阿拉伯女性, 头披卡其色纱巾,浓眉大眼,睫毛纤长,很是精致漂亮。 “你从中国过来埃及,一个人?”女生中文相当流利标准,几乎没有阿拉伯口音。 “对,我是一个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你有微信吗?” 许定心脏震地抽痛,他都不知道陈昀哲还能这么开朗。 杯子碟子咣地摔在桌上,手里失了力度,响声清脆。 陈昀哲回头看见他,立刻起身:“许定?” 许定后退两步,咬紧牙关,抿住唇。 陈昀哲,偏偏我又没那么伟大。那年把老爸遗物的机器全部卖了发工资,站在空荡荡的厂房里我就后悔了,喊人来修水管喊不到,天寒地冻无人管我死活,我猜我想得到一句嘉奖,可总是回头才发现我身后并没有人。 你也不在我身后。 作者有话说: 其实许小定就是这种会考虑很多事,然后默默一个人吞咽苦楚时,又很不坚强,会偷偷委屈的…小熊猫 还是占有欲很强,看到陈昀哲和异性说话都会吃大醋的…小熊猫 (阿拉伯小姐姐不是工具人哦,有重要作用!) (本来这篇是想写甜文的,今天拉完大纲,看到结局,又感到泪目,仍然是感动到的那种泪目! 第26章 啊,我最亲爱的 -26 许定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你还嫌自己不够幼稚吗? 却还是攥紧拳头,闷头往外闯也似的走。 他听见陈昀哲的脚步,紧紧跟在身后。许定硬是不回头,沿着旋转阶梯一路下到底层甲板,他要回自己房间。 “许定。”陈昀哲喊他。 “……” “许定。” “………” “许定我要给你下最后通牒了。” “………”最后通牒个屁。你哪有什么最后通牒。 眼看他要到房间了,陈昀哲说:“许小腚在我手上,你再不回头,我就把许小腚丢尼罗河。” “?” “我数三……” “二………” “一…” 许定回过头,一把抢走他手里的小熊猫挂件,搓搓毛茸茸脸蛋,塞进口袋里。 陈昀哲莫名其妙笑起来:“就知道你舍不得许小腚。” 一对上双眼,那好不容易被强压下去的情绪,又再度涌上心头。许定真的觉得自己好幼稚,多大了还吃这种酸醋,可总有些话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她是…” 陈昀哲闭了闭眼:“你是不是想问,她是谁。” “………我才不关心。” “其实…” “其实…?” 陈昀哲正色道:“其实,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 许定大脑宕机五秒,一榔头砸到陈昀哲脑门上,“狗屁!你们连人种都不同。” 陈昀哲我信了你的邪! 打打闹闹,两个员工擦肩而过,多瞥了他们几眼。陈昀哲还在摇摇摆摆说什么“异父异母的兄妹”,许定已经冷却,刷开房间门:“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我只是来和你说一句……” “明早六点游轮会停靠帕塞白克,你跟着人流上岸就能看见康翁波神庙,它供奉的是鹰神荷鲁斯和鳄鱼神索贝克,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今晚看看纪录片。” “你不去吗。” 许定重重合上门:“我不去。我早就去得不想去了。” 18 必须要和陈昀哲说清楚。 愈是看到陈昀哲和异性站在一起,许定愈是如鲠在喉。 必须要尽快把真相说清楚。——否则再这样心照不宣地暧昧下去,他真的说不准自己会对陈昀哲做出什么。 清晨他站在甲板上,望见陈昀哲和那位阿拉伯女郎,肩并肩地走下轮渡,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帅哥靓女在一起更登对。——他彻底做了决定,就今天,就今天早晨,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他揣着许小腚,站在游轮大堂,好让陈昀哲回来就能第一眼看到他。 大约站了三小时,行程大约结束,人流从岸上涌回,阿拉伯女郎依旧陪在陈昀哲身边。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更是坚定了许定的决心。 许定想,他霸占陈昀哲太久了。 “许定?” 果然,陈昀哲第一眼就看见他,“缇娜,这位就是我和你提到的许定。” 阿拉伯女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微微躬身,朝许定行了一个抚胸礼,“你好,许先生。我是缇娜。” 许定礼貌笑道:“你好缇娜,我有些事需要和你身旁这位先生单独聊聊,不好意思请你稍等好吗?” “…” 缇娜十分了然,“好。你们可以在餐厅找到我。” “我和她没关系。笨蛋许定。”两人目送缇娜款款离去,陈昀哲忽地开口。 “我知道。伊斯兰爱情观念保守,你一个外乡人没机会的。” “那你还吃醋。” “我没吃醋。” “你明明就有” “我只是。”许定讪笑,“我只是第一次…见你对谁这么热情。看来我也并不了解你。” 陈昀哲忽然牛皮糖一样粘住他:“我对你一直都很热情啊。定定猪猪笨笨臭老公未婚夫。明明是你都不和我亲热…还要和我离婚…” 第23章 许定勾勾唇,笑了。会说就多说点,很快我就听不到了。他抬眸道:“其实,你从来没有对我热情过。” “我……” “你失忆了,所以你不知道。”许定轻轻说,“我们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倒贴你。” 陈昀哲启开唇,却哑口无言。 “今天我们有很多时间,我帮你一件一件想起来。” 许定牵着他的手,沿着阶梯,往甲板上走。一步一个台阶,迈得郑重且庄严,不像去自首,倒像和陈昀哲步入什么水晶璀璨的宣誓殿堂。 可他就是在自首的路上。 他说:“陈昀哲,我们认识一年,我陪你跑了七次live,上海五场,南京一场,杭州一场。每场live结束我都陪你去喝酒,不管哪一次我都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祈祷你回头看我一眼。” 陈昀哲垂下眼,五指穿进他的掌心,将他紧紧扣住。 “陈昀哲,虽然你专业女孩子不多,但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地好感你。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我去你学院蹭了不止一次课。你总是坐在前排,不知道我就在你身后。” “我……”陈昀哲将他握得更紧了些,“确实不知道。对不起。” “你失忆了。没关系。”许定说啊,“陈昀哲,其实我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你。那段时间我过得并不容易,可以说很难,只有和你在一起,我能稍微喘口气。” “许定……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你失忆了。” 登上甲板的那一刻,许定眯起了眼。清晨日光尚不毒烈,打在脸上有股暖意,他把陈昀哲牵到甲板尾端,望着山坡上的康翁波神庙逐渐远去。光影纵深,古老的石壁竟镀着彩金。忽又后悔,他怎就舍得因为幼稚,错过和陈昀哲一起度过的一座神庙。 可除了陈昀哲,地球上他还会对谁幼稚? 所以啊,这些幼稚和任性,都是离开陈昀哲,他再买不起的奢侈品。 他忽然想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 他说:“陈昀哲,你记得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吗?” 陈昀哲沉默地注视他。许定阖上眼:“你们西替利嗪最后一次live,我订了一束巨大的捧花,开车从义乌赶去上海。我中午就出发了,没想到那年下大雪,高速封路,我晚上才开到你们办演出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演出已经结束了。我把捧花给你,你没有生气,你反倒抱住我说,辛苦了许定。我说,我不辛苦啊,都是为了看你。” “嗯。那时我们还挺甜的。我说,陈昀哲,我这段时间厂子有点困难,真的需要有人帮忙,正好你也要毕业了,你别去什么华为,你来我厂子吧,华为给你开多少我给你开多少!你说好啊,我帮你,我………” 许定抿了抿唇,有点编不下去,“总之,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嗯,说完了。结束了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任性。 然后,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陈昀哲!” “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 “真相就是,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其实我们并没有——” 陈昀哲从身后攀住他的脸庞,倾住身,往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陈。”许定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碰了碰唇,埃及五千年的尼罗河滥觞泛滥,全部柔软湿润的淤泥,都经过他的身体。 随后,陈昀哲将他搂进怀中,扣住他后脑勺。他含住他嗓子里剩余的呜咽,给他深深重重,迟到的吻。 第27章 啊,我最亲爱的-27 据说百因必有果,既然选择撒下弥天大谎,许定早已做好准备咽下所有苦果。 可是这颗毫无预兆落进他手心的果实,为什么尝来香软又甘甜。 陈昀哲骤地加重吻他的力度,他用掌心按住他耳廓,一时隔绝了河风与轰鸣的机械,许定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融化在缠绵水声里。 “唔……啊…” 他知道的,早餐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了,游客会陆陆续续登上甲板放风。许定推了推对方的胸脯,被捉住手,撬开拳头,十指相扣。 陈昀哲用拇指轻轻抚摸他的眼角:“许定…我们不要离婚好么。” “……”许定咬住下唇,竟发不出声音。他早已灵魂出窍,良久,才冒出几个字,“人……别被…看见…很奇怪……” 陈昀哲轻笑一声,牵住他的手,将灵魂出窍的他,擅自牵走。日光溶溶,好似沉入梦乡。许定看见他们走在枝杈枯槁的樱花树下,那是e大最适情人漫步的河畔步道,陈昀哲也像这样,牵着他拖着他走。 陈昀哲说,我在找,今年春天第一朵盛开的樱花。 许定在心里说,其实我已经找到了,它就在你眸子中。 陈昀哲将他牵进船舱,牵至房间,刷开房门,送了进去。 木偶一样站在玄关,有人从身后捉住他的手腕,反手抵在门上。关上门陈昀哲吻得很急,更凶,好像刚在甲板上全是压抑。许定试图反抗过,但无济于事,只心跳与心跳逼仄着重合,深夜在此刻重新降临尼罗河。 他放弃了挣扎,转而抱住陈昀哲肩膀。 向他发誓的无数个埃及神明谢罪。 都是因为陈昀哲,他可能要再多赊点任性。 回过神,他们已经从玄关,纠缠到了床头。双双倒在陈昀哲昨夜睡至凌乱的被褥里,手指交缠,紧紧扣在一起。 望着陈昀哲发丝凌乱,眉眼柔和得像笼了一层雾,许定久久不能说服自己,他不是做梦。 陈昀哲捏捏他脸蛋:“为什么我们中间要隔这么大个枕头。” “……” 是的,许定在他们中间塞了个大枕头隔离。吻至深处,很难不起兴,实话说他现在贴身衣物可能已经潮湿了。 许定闭了闭眼,翻身从另一头下了床,走进厕所,很久才心平气和地出来。 出来他就叉住腰:“你还真敢啊。” 陈昀哲侧躺支颐,“敢什么。” 许定才发现,陈昀哲嘴唇都被他咬红了天哪,“你…你还真敢亲我。” 陈昀哲音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 “你真不怕我兽性大发?” “你就是兽性大发,也只是一头小熊猫。有什么好怕的。” 许定走过去,双手把陈昀哲压进枕芯:“陈昀哲。” 陈昀哲轻喘一声,从发丝间隙抬起眼:“许宝定。” “?”许定摇摇头,不是问他许宝定什么鬼的时候,“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好吗?” “嗯。你问。” 许定深吸一口气:“刚刚和我接吻的时候——” “你会不会感觉…很恶心。” 陈昀哲睁了睁眼,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恶心?” “和我一个男人接吻…你不觉得…恶心吗。” “怎么会恶心。”陈昀哲啼笑皆非,“你可是我的宝宝猪猪未婚夫小老公。” “……” 可我偏偏不是你的未婚夫。 唉。算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们已经接吻了。 许定放开他,转身拉开落地窗,走到小阳台上。他想他需要一根烟,可他偏偏不抽烟,只眺望着尼罗河,在烈日下闪烁如翡翠,淌过两岸绵延的甘蔗田与棉花地,已足够让心情松弛下去。 他说:“我有一个朋友。” 陈昀哲不知何时也到他身后,双臂环住他,“你有一个朋友。” 好亲密,像杰克抱着萝丝在泰坦尼克号上。许定有点别扭,小声嘟哝:“你放手。” 陈昀哲的鼻息打在他耳畔:“怎么不说了。你说完,我也有话告诉你。” “好吧。”许定说,“我这个朋友,他爱上一个直男。” 陈昀哲动了动唇,哑声。 许定继续说道:“你不用可怜他,其实挺好的。那段时间他挺倒霉的,工作不顺,家里出事,全天下没人可以帮他。他鼓起勇气,或者说孤注一掷,向暗恋的对象表白,你猜怎么着?” 许定嗤嗤笑道:“对方说,呃不是吧,我可是直男。” “……” “其实告白被拒,真的挺伤的。还好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原因,对吧。那他就怪不了谁,也没什么好说,反正默默接受,想想还挺释然,说不定以后还能做朋友。” “………” “至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对吧?” 陈昀哲点点头,埋进他肩畔。 这一刻,尼罗河的风都异常安静。 许定说:“对了,你要说什么来着。” 陈昀哲抬起脸,温笑着蹭蹭他脸颊:“你想认识一下缇娜吗,她会成为一个非常棒的埃导。” 作者有话说: 爱你在心口难开……怕许小定生大气…打破此刻的平静 (删减好多) 第28章 啊,我最亲爱的-28 听了陈昀哲叙述,许定才知道缇娜原来和他是同行。甚至明着和他“抢生意”的,当时看见陈昀哲独自登船,便以为他是散客主动找上。 第24章 陈昀哲说:“我已经和她谈好了,她说可以加入你大姑的旅行社。” 许定愣住:“什么?怎么就谈好了。” “你不是在找埃及本地导游吗?” “话是这么说!”许定掰开他双手,“可你是不是该问问我?” 陈昀哲颇有些意外:“我帮你考核过,她中文很好的。” “不是中文的问题。” “业务能力也好。” “也不是业务的问题。” “我真的和她没…” “和这更没关系!”许定打断他,揉揉太阳穴。陈昀哲真是笨蛋,不知道一块面包摆上货架,过程要经过多少算计和经营。店址、价格、成本、利润、口碑、营销…这些陈昀哲都不懂的。 他不知道阿拉伯世界男权至上,尤其埃及。埃及女性地位微妙,在外抛头露面工作会被视作令家族蒙羞的耻辱:他们认为,只有无能的男人,才沦落至女眷外出工作。 这都是许定从卡米拉那里了解的。开罗尚且如此,埃及偏僻村落城镇更是。 所以卡米拉劝他要找导游,千万别找当地未婚女孩,一是变数太多,你不知道她夫家会不会允许她抛头露面;二是为许定安全考虑,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靠得太近,可能会被女孩父兄盯上… 许定想过了,热砂旅行社体量小,他还是希望找能长久的伙伴,因此基本不考虑招募女导游。 陈昀哲像个不小心把心爱玩具弄坏的孩子,薄唇抿成一条缝,沉默看着他。 许定清楚听见心里有块玻璃,噼里啪啦地清脆碎了。 他其实知道的,他这副世俗的模样,会让陈昀哲很讨厌。 他微微偏过头,不敢看陈昀哲眼睛:“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别操心这些。” 陈昀哲却骤地将他拥进怀中,将他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烫的脑袋按在颈窝:“可是我想帮定定……” 许定眨眨眼,爱人熏热的体温,缓缓将他吞没。 像把手埋进热砂那样温暖。 陈昀哲委屈大猫一样蹭蹭他的脸:“别生气定定。可以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吗?” “我…我。” 其实陈昀哲有心为他物色导游,他不该开心吗。 只是他喜欢陈昀哲太久,从未想过从陈昀哲这里要一份回应。如今回应真的来了,他竟手足无措。只好抱抱委屈巴巴的陈昀哲:“好啦,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她。” 许定见到缇娜时,后者正将餐厅的椅子一张张推回桌下,身旁是一桶洁具,他后来才知道,缇娜也在游轮打工赚点小费。 但你其实在尼罗河任何一艘游轮上,都很难看见一位女性员工。 许定寻了张空置的沙发,往餐台点了一组甜点热茶。 “缇娜你好,我是alan。” 缇娜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你好老板。我是缇娜,欢迎你们来到埃及。” 许定再次为她流利的中文咂舌。但导游这一行很辛苦,希望缇娜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还没说话,陈昀哲却抢他之前开口:“缇娜,很抱歉。之前我说的那些,都是我个人单方面的承诺。你最后能不能加入,还得我许老板说了算。” 一声“许老板”,把许定骨头都叫软了,许定顿时孬下去:“缇娜你别紧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向你确认。导游这行很辛苦,你中文水平这么高,为什么不去孔子学院做个老师。” 缇娜轻轻笑着:“我想过,但我的丈夫不允许。” 许定有些讶异,他丝毫看不出缇娜已婚。 “我十五岁就和他订婚。大学毕业应该结婚,但我决定离开。” 缇娜竟是逃婚出来的。许定哑然,他自知他的导游网只是一桩生意,不想缠上任何麻烦。 “我的丈夫是警长的儿子,不管在哪里当老师,我都会被他找到。所以我想做他找不到的工作。” 雇佣缇娜就是自找麻烦。 一个念头在心头升起。 许定埋下头,却又腾地站起:“好。缇娜,我支持你。” 缇娜和陈昀哲都被他惊了一下。许定拍拍胸脯:“你放心,只要你入职,以后热砂会罩着你的。” 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那个在皑皑冬天卖了所有机械给工人发工资过年的毛病,又犯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有订单我就发你,至于你那个什么老公再来骚扰,你、你就来开罗找热砂旅行社找我。我是中国人,他不敢怎么样!” 陈昀哲:“………” 和缇娜约了明天轮渡靠岸埃德福就来一次实战演练,陈昀哲就把他拉到一边:“如果真的,有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 其实许定正纠结呢。明明雇佣缇娜,就是自找麻烦,理智这么告诉他,就像理智告诉他卖了机器他也别想干! 可看着一群刚刚经历疫情,比他更辛苦,更不容易的流水线工人,在他手下干了整整一年的、外省来义乌打工的大哥、大姐、叔叔、婶婶、大爷,大娘,眼巴巴指望他发工资好过年回家有个交代。 许定脑子一热,就烧尽了自己,成了门卫口中的蠢蛋。 可不知怎么,有陈昀哲这么一句,他感觉好受很多:“唔…怕什么,我是中国人。埃及政府对中国人还是很关照的。”大概吧。 陈昀哲直勾勾看了他很久,“老公,好帅。” “嘿嘿。你老公我就是这么帅啊。” 两人点了两杯橙汁,躺在甲板的遮阳伞下,静静享受尼罗河的日光浴。陈昀哲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 “还有小腚也在。” “保护个屁。” 许定噗嗤笑开,越笑越开:陈昀哲,你大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啦。 这段谎言搭建的旅程就要结束了啊。 陈昀哲歪着头:“笑什么?” “我开心。我快乐。”许定举起橙汁,和他重重碰杯,“陈昀哲……我告诉你哦。这两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彼时河道开阔,千帆竞流,轮渡的汽笛声不绝于耳。 你放眼看去,左侧城镇鳞次栉比,右侧棕桐树翠绿茂密,他们正驶在两岸风光最美的一段航段。 又有几艘小舟破浪而来,贴着游轮航行,那些埃及小贩都不要命,踩着摇摇晃晃的甲板展开双臂,甩动手里毛毯,高声呼喊着“one dollar one dollar”。只是一美元就够买他们一天开心。许定跃起来:“陈昀哲,我买一条送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美元纸币,卷成一团丢上小舟,随即接住小贩抛来的毛毯,披在陈昀哲肩上。 左看右看,美拉德色系的格子毯很衬他:“真好。真的很好。” 许定抬起眼,“以后不想要了,就寄还给我,别丢它。” “才不会丢。”陈昀哲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一团。 “但你会不想要。” “不会。” “会的。” “不会。” “会。等你想起一切,你就会。” “……” 陈昀哲不再和他争辩。半晌:“我早就想起来了。” “?”许定心头咯噔一声响,“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有个丹凤眼女孩向我表白。” 丹凤眼女孩,是许樾吗,“然…后呢?” “然后我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啊。对……”许定咽下一口唾沫。 “其实这是谎言。” “?”许定眨眨眼,刚刚要笑。 “但我给她看了我未婚妻的照片。” “……?” 陈昀哲端起橙汁,小喝一口:“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啊。”许定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陈昀哲说:“缇娜一说我才想起,其实我也是逃婚来着的。” “?” “我的家族是当地名门,爸妈从小给我指腹为婚。为了逃避包办婚姻,我努力学习,通过高考考到上海。” “?” 他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 ???????.” 陈昀哲表情看上去像是说真的,虽然内容很离谱:“简单理解。我在家乡,也有个包办的未婚妻,但我不爱她…” “你…真的假的?” 陈昀哲表情沉重地点头,表情像是义士:“真的。我想起来了。我们双方家族是世代联姻,我从没见过她。哦没错,真就和缇娜一样。” 这人在开玩笑吧。许定沉默半晌:“你。在骗我,对吧。” 陈昀哲也沉默半晌,用一种忧郁的眼神抬眸凝他:“我骗你做什么。” 许定左看右看,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一点玩笑的迹象。看不出。 陈昀哲打开他的斜腰包,摸出一枚金色的胸针,“这是我们家族的族徽。” “???” 只见那枚胸针金光闪闪,三片暗色银杏纹式排成品字型,乍一看好像真挺有模有样。但想到陈昀哲平时就表现出一副“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第25章 这下许定是真信了,“宗族门阀………神隐大族…” 陈昀哲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将族徽塞回腰包夹层。 难怪从来没听陈昀哲提起过自家情况,原来是有难言之隐。 许定默默看着陈昀哲:“所以,我们接吻,不会对不起谁。” “不会。” “也不犯法。” “不犯法。” “…” 许定又沉默半晌,“那我今晚可以上你吗,陈昀哲。”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之前这段无缝插了进来! (真的很喜欢这段陈昀哲临场现编,绞尽脑汁如何无痕插入…) 第29章 再不会这么爱你-29 “那我今晚可以上你吗,陈昀哲。” “……”陈昀哲支颐看着他,“为什么要等晚上。” “?” “现在就可以。” “不是。”许定摸摸鼻子,“我就随口一说。” “走呗。回房间。” “喂你别当真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昀哲起身拉住他手。 体温比日光更烫,许定条件反射地甩开,“你别。我才不和你回房间,我…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陈昀哲不以为意,双臂抱胸:“有什么好准备的。” “你懂个屁。”许定理了理衣领,重咳一声,“这、毕竟是你的第一次,我肯定要做点事前准备。” “你不是第一次吗?” 当然是了臭蛋陈昀哲。到时候我手足无措不知东西把你弄得嗷嗷喊停可别怪我,“反正我比你有经验!” “………” 陈昀哲握住他手腕,忽地将他整个拦腰抱起,在一众游客惊异的视线里,把左右挣扎的许定硬生生扛下甲板。许定一开始还在挣扎,后面实在太多人围观,只能捂住脸。 靠,陈昀哲手劲真大。 “你太瘦了,没有人让你多吃点吗。”陈昀哲忽然说。 当然没有。偌大撒哈拉沙漠以及尼罗河绿洲,谁会关心我形容消瘦。 许定感觉耳尖都是烫的,埋进陈昀哲颈窝:“我也是第一次。…还有你放我下来。” 他被丢进房间。 陈昀哲反手阖门,挂上门闩,好像,真要发生那么回事。 许定望着他一步步走来,下意识一步步地后退,小腿肚绊了行李箱,一屁股坐进床垫:“陈昀哲……” 陈昀哲脱下外套,丢在行李箱上,接着是皮带扣。 许定连忙按住他手:“等等等等等…等等。” 牙齿都在打战。 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耳鸣环绕。在说:“不是吧。”“不是吧真的要和陈昀哲做吗。”“不是吧,真的可以吗。”“陈昀哲根本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一回事吧。” “等什么?” 陈昀哲抬眼望着他,不语,眼波流转,情绪粘稠。落到身上,是甜粥那样滚烫的,许定倏地移开眼,“是你自找的…你别后悔。” “有什么后悔的。” 憋着一股气,满脸涨得通红:“反正你、你真的别后悔。” 陈昀哲一字一句,看着他眼睛:“我不后悔。” 你真的别后悔。 许定抬起手,把陈昀哲捉上床。 他爬上陈昀哲身体,双手肆意地游离。 “陈昀哲…陈昀哲……” 不论再多呼唤对方的名字,事到如今,也感不到一丝真实。全景舷窗大方敞着,日光刺眼又迷离,那是恍若梦境的奇异光景,金黄色的沙子漫天扬起,与澄空的界限不再那么鲜明,沙漠中竟还有雨树,翠绿的大片雨林,这是这颗星体最肥沃的河流,所给你的一切。 陈昀哲,我们到底能不能永远让时间暂停。 许定埋下头,吻陈昀哲的嘴。 随即被双手捧住脸庞,炙热地拥吻回去。 却又像雪块那么沉重,落下,落下。许定又想起那个冬天了,大雪下了一夜,他一个人躲在车里,一边笑,一边哭,他决定把保时捷卖掉。等他离开车厢,车顶积了一层厚重的雪。 不知不觉他只剩条裤衩在身上,陈昀哲呢,裤子被他踢掉了一半,衬衫倒还挂着。 半斤八两吧。但陈昀哲额发散乱,领口大开的样子,实在让他意乱情迷。 陈昀哲轻轻把额头靠着他的额头:“继续吗。” 继续吗。 到此为止他们还只是接吻和抚摸而已,再往下,就要真刀真枪了。 说实话,许定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实战。他自己是挺难想象那种感觉的。他点点头,把陈昀哲翻到身后,手指沿着后背曲线一路划到那条ck边。 “……” 许定长舒一口气,“还是算了。” “?” “我什么准备都没有,不能这么草率。” “?” “我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真的。” “?” “你别这样看着我!” 许定咽下一口唾沫。老天,嘴巴里全都是陈昀哲的味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或者。” 悄悄抬起眼,“我可以用嘴帮你解决……” 话音未落,陈昀哲直接翻身将他压进被褥,“胆小鬼。” 不等回答,毫无预兆的吻覆上他,唇齿相触时没有缓冲,许定迟疑半晌,后背猛地绷紧。 陈昀哲几乎是咬他。 “呜。陈昀——” 陈昀哲用膝盖硬生生d开他的大腿,压在那里,惩罚似的研墨。 “等等…陈昀哲,别!” 呜呜咽咽,许定双手都在挣扎,试图把陈昀哲推开拉开扯开,但陈昀哲抱得他很紧,好像要将他吃进身体里。 “嗯……嗯…陈昀哲。” 这一遭刺激很大,陈昀哲根本是没轻没重,任性妄为般折腾他。就这样用膝盖挑战他的理智,而后垂眸,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你哪有什么兽性。” “陈昀哲…别……” 陈昀哲埋下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你就只会,虚 张 声 势。” 陈昀哲直接上手了。许定从喉咙漏出一段陌生的音节,陈昀哲这狗王八蛋根本不是人,就不知道床上两个人是要相互疼爱的吗。 许定受不了了,攥紧陈昀哲衣前的褶皱,开始求饶:“陈昀哲…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别这样…求求你…” 陈昀哲挑起眉,反倒压得更深。 后来回想许定才意识到,就是在这个时刻,陈昀哲发觉把许定欺负到求饶,比躺着静候许定兽性大发,要有趣得多。 作者有话说: 许小定你还是乖乖躺着吧 下一章: 许小定:奇大耻辱,简直是奇大耻辱! 缇娜:是奇耻大辱。 第30章 当我拥有你-30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陈昀哲你也就是手劲大,你不要以为他真的不敢! 缩在床尾瑟瑟发抖睡了一晚,次日凌晨游轮停靠埃德福,许定立刻下船,打了一辆滴滴马车,直奔镇上药店,怒买三盒避*套,外加一瓶润滑,以防万一,还买了一罐埃及古法春天的药——防陈昀哲太难受,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 他今晚百分百要草丝陈昀哲! 等他办完好事,缇娜和陈昀哲已经在埃德福神庙门口等候多时了。 缇娜今天很漂亮,换了一条暗紫色的头巾。陈昀哲还是那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呵呵,许定知道他心底正在盘算震所有人一惊的巨大动作。 果然,缇娜一看见他就惊说:“alan,你的脸……” “?” “你的脸上……” 许定心头一凉,立刻打开后置摄像头,才看见左脸右脸各被用红笔写了个字,“宝”、“定”,他刚刚就顶着这宝定的模样在街上窜来窜去,“陈昀哲………” 陈昀哲很无辜:“怎么了?” “你敢发誓这不是你搞的吗。” “我发誓这确实确实就是我搞的。” 陈昀哲觉得许定脸红红的很好看。 许定一拳给他打爆。 “缇娜,咱们开始吧。”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给缇娜安排入职考核。 埃德福神庙,又称荷鲁斯神殿,不是埃及最出名的一座,但在卢克索到阿斯旺的必经水道上,几乎每艘尼罗河游轮上的客人都要来逛一圈。 缇娜的业务水平自然没的说,从典故到历史,特别那些埃及当地人才知道的俚语和传闻,娓娓道来,生动有趣。 “你们看上面,屋顶是不是黑色的?这是上个世纪,很多非洲逃过来的难民躲在这座神庙里生火做饭,留下的痕迹。” 许定连连点头,果然导游还是要找当地的。 “你们看,这里的柱子,是不是和你们在其他神庙看到的柱子不大一样。” “像爱琴海风格。”陈昀哲说。 “客人你真聪明,柱子上的莲花就是典型的希腊风格,这座神庙建造在托勒密王朝时期,说明当时希腊文化已经对埃及影响很大。” 第26章 …… 看两人一问一答,主要是陈昀哲小鸡啄米,许定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欣慰。 像是发觉陈昀哲走进他的世界,且希望了解他所熟知的一切…… 要是这段旅程永远不会结束,尼罗河永远没有尽头…许定摇摇头,痴心妄想什么呢。 埃德福神庙结束,游轮尚未起航,三人便在高处休息,俯瞰尼罗河夜景。 陈昀哲是最忙的。毕竟此情此景只有他是第一次见。先是展开他的行程本,对着河畔风光涂涂画画。画完又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屏幕。 缇娜对许定笑道:“上次和陈先生去康翁波神庙,陈先生也在写日记呢。” “日记?” “我不是偷看,我是不小心看见,陈先生好像在手机里写日记。” “哈哈哈你肯定看错了缇娜,我了解他,他从来不写日记。” 缇娜柔和地望着他笑:“你们真幸福。” 许定眨眨眼,摸摸鼻子:“不……” “旅行社是你们一起经营吗?以后我到开罗,会再见到你们吧?” “不……”许定闭了闭眼,“不是的缇娜,其实我和陈先生,这段旅行结束就会分开。” 缇娜一怔,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这时许定电话响了。 一看来电,是许樾。 “阿樾?怎么了?” 许樾的声音在电话对面有点颤抖:“alan你快看小红书。快点小红书搜热砂。” “?” 小红书是热砂旅行社对外运营的主阵地,可以说90%的客源都来自小红书。许定心中一沉,立刻打开小红书,他的账号就是热砂旅行社的宣传号之一。右下角99红点很刺眼,他暂且不管,搜索热砂旅行社,第一条就是鲜红刺眼的: 埃及旅游避雷这家旅行社。 许樾说:“你别看后台私信了,全是骂我们的。” “………” 许定咽下一口唾沫,打开那条帖子。 [埃及旅行一定要避雷这家旅行社!!!@热砂旅行社 出发前说得好听,到了埃及当地才知道完全是草台班子!!! 旅行七天导游变来变去,也没有一个说法。 当时明明报的是私家团,去黑白沙漠莫名其妙又拼了一个游客。导游没给任何解释也就算了,第二天返程回开罗,导游居然带着另一个人出了车祸!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是我们一家四口坐在车上会是什么后果,真的后怕死了!! 当天晚上的行程也是没心情逛,小孩都被吓到,一个晚上睡不着!! 后面去红海路上,汽车居然又爆胎了,汽车在沙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个司机换轮胎换了一个小时没搞定,还得是我老公出马汽车才能重新启动。] 后续还有一大段声讨,许定不再往下看了。这些描述的经历,赫然竟是老林。 等等,老林一家? 这些指责都并非无中生有,是他沉浸在重逢陈昀哲的迷梦,玩大胡子游戏。 新号发布,这条帖子直接爆了。竟已经有了四千多点赞,三千多收藏,草草一扫评论区,全是“避雷了”、“旅行社倒闭吧”、“老板良心被狗吃了吧”…… “许定?许定!” 许定骤地回神,才发现缇娜和陈昀哲都在看着他。缇娜说:“游轮鸣笛啦。” “哦。哦。”许定把手机插回兜里,埋头往码头走去。走得很急,陈昀哲和缇娜都被甩在身后。甚至他步履越发加快,越走越急。 不是的。不要。别这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粗糙的风雪追着他。 一台接着一台从他手上贱卖的,父亲的遗物,悬在颅顶,随时砸下来。 许定下意识往导游房逃,直到陈昀哲拉住他:“许定?” “……又是…”许定望着他,又是因为你,五个字涌到唇边,硬生生被他吞回去,“没什么。” 他怎么能怪陈昀哲。 许定被陈昀哲拖进餐厅,今晚是游轮最后一夜,后厨准备了新鲜的烤牛肉,他看见陈昀哲在烤盘前挑挑拣拣,想给他端一盘最肥嫩的,他站起身,独自回了客房,把自己反锁进洗手间。 打开小红书,他立刻给发帖人私信。 “您好,我是热砂旅行社的alan,或许您还记得我。我……” 洋洋洒洒敲了一大段道歉,许定没敢发出去。他心里有愧。又恼,他将后半段行程酒店升级成五星级的事,老林他们为什么绝口不提? 还有他特制的烤羊腿,他准备的热茶,他给两个小孩买的骆驼玩具……种种、种种都不值一提吗。 或许,那本就是他应该,别奢望得到奖励。 小红书是一个特别讨厌的平台,争议性内容往往能获得更多流量,有人评论附和,就会得到更多收藏。 许定苦心运营了小红书很久,为了争取更多客户,他开了很多小号发软文。 而今搜索“埃及旅游”的关键词,跳转的第一条帖子,就是:埃及旅游避雷这家旅行社。 “我又……搞砸了?” 是的,他又搞砸了。 “呵呵呵……我又搞砸了。” 第31章 当我拥有你-31 陈昀哲,现在我坐在你学校的咖啡厅,写一封信给你。 当我写下这行字,窗外冷雨夹着雪。希望你读到这封信,冬天已经过去,而我大概已经在一个雨云不至的地方,想念你。 先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女人,她叫许丽,她来自浙赣交界一个最传统的县城家庭。在那个地方,长姐后面永远跟着弟弟,她的弟弟叫许耀宗。你一定明白名字的含义。 女人不需要高学历,中专毕业就外出打工帮衬弟弟,是多数长姐的宿命。九十年代,许丽和一批同村的女孩去了南方,这些女孩在流水线赚的每分钱都要寄走帮衬家里,等父母物色了对象就回家结婚换彩礼给弟弟娶媳妇。但许丽从来不是父母期许的“合格”长姐,这是她一次谋划多年的出走,她去往南方,从此断了联系。(后来我才知道她自己改名成了许立君。) 决绝于此,她甚至没有参加父亲、母亲、弟弟的葬礼。 可人是复杂的,当某日许耀宗唯一的小孩,她大侄子,将许家三代积攒的财富一夜之间全赔光,厂房抵押了,机器卖光了,像个蠢货一样无路可走,等着被银行列入失信名单时,她出钱填了欠银行的最后一笔亏空,及时阻止了走投无路要借高利贷的大侄子,却没有留下一个原因。 陈昀哲,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就是她没用的大侄子。 这笔钱算大姑借我,我不白拿,我订了机票,下周就飞埃及。陈昀哲,我不相信我就那么没用,那么废物,我爸创业碰壁两次才把公司办起来,第一次我没经验,横冲直撞,像无头苍蝇,这次我好好做了谋划,疫情后国际旅游市场一定会爆发,年底浦东飞开罗的直飞国际航班就要开通了,埃及一定会成为流行项目。 老爸给我取名许定,是希望我做事有定法,做人有定力。可写到这里,我最终还是没敢离开咖啡厅,到你学院把信投递。反正你放心好了,给我十年,我不仅会还清大姑的借款,我还能挺起腰杆子,重新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小陈要不要来我公司当程序员。 20 陈昀哲回到客房,发现许定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半晌没有动静,他轻轻叩门:“许定?” 闷闷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我没事。” “……” 他甚至都没问什么有事没事。陈昀哲说:“发生什么了。” “没发生什么呀。” 陈昀哲垂下眼,许定就是硬憋一口气把自己吹胀的气球,不论遇到什么都要强撑:“你在说谎,对不对。” “啊?陈昀哲你怪怪的,我能有什么事啊。”许定甚至能在洗手间对面笑出来,“我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 其实陈昀哲在浦东飞开罗的十四小时航程里想过,许定为什么非要在他面前强撑,为什么非要在他面前穿西装、戴名表、开豪车,为什么非要[挺起腰杆子,站在他面前招他当员工],带着问题落地开罗,至今仍是面对一扇紧闭的门。 对绝大多人撬开它不难,可对陈昀哲,很多事情,他都看不懂、读不懂、很难理解。 但他真的想走近许定。 陈昀哲将手掌靠上门,往下,轻轻握住门把:“许定,你听我说,我恢复了一点记忆。” “是吗。难怪你觉得我是骗子。” “不是。我想起我自杀的事。” “……?” 许定声音骤地发涩,“你…你真的自杀过?” “我从公司楼上跳下来,没死,摔在气垫上,折了一条腿。” “你…你疯了吧你有什么理由跳楼。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试试跳楼的感觉,哼,我还不知道你。” 第27章 “猜对了,一半。” 陈昀哲说,“许定,那段时间我好像很迷茫。你们都有目的地,只有我不知道未来…离开学校,我该走哪一条路。” 科研,打工,体制,创业。每年从象牙塔输送出去的应届毕业生成千上万,可选路径却少得可怜。似乎人人殊途同归,似乎人人都没得选。 许定说:“陈昀哲,你走哪条路,都会一帆风顺的。” 陈昀哲摇摇头:“进社会这条路,我好像不会走。科研我看不懂导师脸色,独立完成的项目就没署他的名。” “感觉…是你会做出的事呢。” “然后我退学,去做游戏。每天工作到凌晨,刚进去就是打杂,修bug和维护服务器。我写的代码一个都用不上,导致有天我很无聊,在游戏程序里加了一个彩蛋,玩家只要在家园自爆一百次,就能打开一个网页。” “网页……?” “网页会跳转…” “?” “合成大西瓜。” “???” 能感到门对面许定心情似乎缓解了些。陈昀哲说:“版本上线后没多久,彩蛋就被发现,然后我被主管约谈了。” “……你,陈昀哲你,除非是你自己的项目,否则你不能这样搞的。” “是啊许定,我感觉我写的代码没有意义。” “打工人都是这样的,只有项目组,个体都是螺丝钉。” “所以我提了离职。” “啊?可是你主动离职…是没有劳动赔偿的。” 陈昀哲继续说:“离职当天我到天台看星星,他们以为我要跳楼,n+5当场打到我的卡上。不过我确实只是在找,天狼星、南河三、参宿四。” 许定在门对面,轻轻笑起来。 陈昀哲说:“你不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对医生和警察这么说,他们都问我为什么。” 忽地有人把门强硬拉开,一个沉重的身体扑进他怀里:“陈昀哲我还不知道你!” 身上挂着一股潮湿,陈昀哲摸到许定的额发是都黏在了脸上。许定说:“你就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笨蛋!你啊,你这样怎么混社会啊?” 他眼圈通红,满脸泪痕,还忙着数落,陈昀哲蹭了蹭他额角:“是啊。所以许定,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的,因为我比你更脆弱。” 许定骤地哑声,重重咬进下唇。接手乐莎工艺后,他摇身一变从学生成了上百人的领袖,他穿西装,戴名表,开豪车,都是为了增势,气势有了,才能服众。 他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为什么热爱与陈昀哲干傻事了。是只有在陈昀哲这里,他可以不坚强。 埋藏三年的软弱骤然如洪水决堤,在这个怀里他真的可以不坚强。 许定瞳仁颤颤,启唇竟已嘶声力竭:“陈昀哲,其实我…我和你说,和缇娜还有周龙说热砂是大旅行社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也不是大老板,我就是个导游,我连导游都没做好……” 原来,他已经这么累了。 作者有话说: 许定终于有地方可以不再强撑… 第32章 我就拥有了一切-32 “我想要每个报我团的人,都不要后悔…从国内过来多难啊,十个小时的飞机……我想要他们回忆起来,都觉得开心……” “可是我不是大老板,热砂也不是大旅行社。我都是骗自己…自己骗自己…骗来骗去…最后只骗到自己……” 哽咽。反复吞咽的只剩眼泪,许定感觉唇上一软,陈昀哲贴了贴他,“不哦。你骗到我了。” 他竟然又敢吻他。许定恍恍呢喃他的名字,陈昀哲,你日后一定恨不得删除这段吻戏,想到这,他阖眼笑了,“嗯。那太好了。” 陈昀哲也笑,捧住他的脸庞,“许定,我想帮你。” “帮…我?” 却在这时,忽然电话响了。 两人几乎同时被揪住尾巴似地悚了一下——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这样——许定接起电话,是许樾:“alan啊,我妈说不让我们搞旅行社了,怎么办啊。本来还接了一单,她叫我取消掉。” 许定定了定神:“你怎么想呢,阿樾你还想继续做旅行社吗?” “想啊,你看我这学历,没跟着你搞,我去哪赚这么多啊。” “那你把电话给我大姑。” 许立君似乎就在不远,手机被递到某人手上,对方却没有出声。许立君此人自尊心极强,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心肝甚至坚硬到了冰冷的地步。可当年听说许定破产,赶来支援的也是她,或许那是父亲、母亲、丈夫、弟弟接连逝去后,对亲情的一丝回温。 而这一丝温情并不会让她对许定有多少好脸色。 许定看着陈昀哲,陈昀哲鼓励似地看着他。他希望他把热砂继续做下去,他读得出。 许定深吸一口气:“大姑,许老板。这事主要是我的问题,我那几天心有点乱,疏忽了客人的照顾。我会和老林再谈谈,让他们删掉帖子。但是旅行社,我想继续办下去。” “我爸以前常和我说,我大姑自立自强,从不麻烦别人也不要别人处理麻烦。但是大姑你把大伯的赔偿款都拿来给我还债,我必须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次我到卢克索已经找到了几个埃导,咱们坚持办下去,一定能成。” 一口气说完,许立君沉默半晌,扬声笑道:“好。这还差不多。” “咦。大姑……” 忽然手里一空,陈昀哲抽走他的手机,对着麦克风说道:“许定欠你多少。我可以替他还清。从今往后他不欠你一分钱。” “啊?!” 许定连忙把手机抢回来,一看屏幕,许立君已经把电话挂了。 “陈昀哲………” 陈昀哲忽然套上丑鱼外套:“我是丑鱼汉顿,出道于1985年,生日是3月14日,形象为长着短小四只的蓝绿色鱼人形象,拥有粉色的大嘴巴和圆形眼睛。” “闭嘴。” 开始摇摆:“我是出生在中国神秘海域的半鱼人,擅长逗笑别人,但事实上是个怕寂寞的浪漫主义者,一直想要成为英雄但并不顺利。” “闭嘴!” 陈昀哲扑地抱住他:“宝定。宝定。说到宝定就想起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你是不是程序出问题了你!” 许定给他一榔头。 好啦,陈昀哲只是有男友力过敏症,每当耍一会帅,都要犯一会儿蠢抵消。以后许定会渐渐发觉的。 许定犹豫再三,还是没给许立君回电话。据他对大姑的了解,大姑并不想了解他,尤其是情史。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一旁,丑鱼汉顿仍然粘着他。 活脱脱一条粘鱼。许定把他撕下来:“你别管了。这事和你没关系的。” “肯定有关系的。” “没关系。” “有的。” 许定把他一下丢床上:“没有!给我去睡觉!” 真是的,再五味杂陈的心情,也被陈昀哲搞得没脾气。 是夜许定躺在床上,侧身看向窗外,仔细想想,陈昀哲今天可真在乎他,又是安慰又是自揭伤疤,又是要帮他还钱。陈昀哲好像真以为他们是情侣了。啊。该死,许定你像在骗一个盲人夜空明亮。可这夜空难道不明朗吗,星子密布,月色皎洁,游轮航行在阿斯旺河段,这里有尼罗河最美的河岸。 这就是他们睡在游轮上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你知道埃及有一座神庙因爱情出名吗?” 忽然很像导游的台词涌到嘴边。 陈昀哲睡得正酣,只有沉沉呼吸。许定悄然翻过身,手指隔空触碰陈昀哲的唇,此刻陈昀哲离他好近,恐怕离开尼罗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近的时刻。 “我…编了一个骗游客的假传说,我说,恋人在阿布辛贝神庙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 “陈昀哲。你想……和我去阿布辛贝神庙吗?” 其实他还想带他做尼罗河帆船看金色落日与黄沙,住老瀑布酒店住阿加莎同款房间,还有美味的阿斯旺烤鸽子肉,他在阿斯旺也有埃及导游备选,他多希望陈昀哲可以和他一起去考察………可是,尼罗河游轮就要到站了。 甚至陈昀哲回国的机票,也就要到日子。囿于上半程在开罗意外浪费了太多时间,要及时回国,要么取消红海赫尔格达那边的行程,要么取消阿布辛贝神庙。正好胡斌在赫尔格达,要不让胡斌带陈昀哲算了而他趁机逃回开罗。 ……可是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风景想和陈昀哲一起走过。 只是陈昀哲连自杀都想起来了,该是很快要想起自己性取向了…吧。 翻来覆去失眠,许定腾地坐起,决定以毒攻毒,打开小红书,他要用老林的避雷贴来忘记陈昀哲。 早先已经有将近五千红心,相当于几万阅读。而他们热砂旅行社的官号后台也被冲爆,自诩为正义使者网友到他的私信窗口,留下一句谩骂便立刻拉黑。 第28章 而他不久前躲在浴室,是在打热砂官号要发的道歉函,以及私下给老林的道歉私信,打了半天,又全部删掉。 他还是觉得热砂罪不至此。他见过这么多人还不知道吗,既然满腹意见,却不直接沟通,是旅行社确实给了补偿,他们自知拿人嘴软但又实在不吐不快,所以背后发帖。 只是做服务业不比其他,多数时候都得打碎牙往肚里咽。 可当许定颤颤巍巍打开小红书,搜索热砂旅行社……却没有看见避雷。 他确定他没屏蔽啊。再一搜埃及旅游避雷,还是没有。 “怎么回事…” 忽然一阵温暖从身后覆上,陈昀哲环住他:“我让他删掉了。” “你怎么忽然醒了?——等等,你让他删掉了?” “嗯。” “你怎么让他删的?” “我黑了他的手机号。” “原来……是这样。等等,你黑了他的手机号?” 陈昀哲用鼻息应了一声嗯,“发帖人是老林老婆,我打她电话,她把我挂了。于是我又黑到了老林手机号。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你…特么真能黑到?” 陈昀哲从挎包里掏了掏,掏出几本证书,“cisp,cissp,oscp、osep。” 许定目瞪口呆。噢噢,陈昀哲是顶级黑客,好像有点理所当然。不过他为什么随身带着黑客证书。算了还是不要细想。 顶级黑客说:“许定,你可以更依赖我一点。” “呃………可是。”许定挣扎说,“可是,你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记得老林?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和老林有关?” “啊。” 陈昀哲说着又套上了丑鱼兜帽。 “不许套!” 许定把他掀开:“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你恢复了多少?你………” 陈昀哲装傻不成,只能闭了闭眼,轻轻捉住他手:“宝宝宝定,你听我说,其实我从来没有失忆。” “……” 许定一愣,将他甩开,“狗屁!你再胡说八道。” “啊。我真的没有失忆。” “放狗屁!你当然失忆了!” 陈昀哲懵懵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失忆。” 许定偏过脸,冷笑道:“如果你没有失忆,你是不可能吻我的。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如 果 不 是 因 为 失 忆 你 不 可 能 吻 我。” “……” 他的侧脸在幽冷的月光下渲着银边,分明在笑,却笑得讽刺,且无望。 许定挠挠头发,轻笑一声叹息:“算了。珍惜现在。” 无头无尾的珍惜现在。珍惜此刻拥有的一切。 他躺回去,缩进陈昀哲怀里,给丑鱼汉顿一个巨大拥抱:“陈昀哲,快点抱我。” 陈昀哲愣愣地抱住他。 许定埋在他胸口,狠狠地吸。 陈昀哲愣愣地吻他的头发。 许定说:“陈昀哲,快点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不。”许定翻身抓起手机,打开录音,“重新说一遍。快点。” “……我爱你。” “要指名道姓。” “许定,我爱你。” “大声点。” “许定,我爱你!” “温柔点。” “许定,我爱你。” “能不能多说几句?” “说…什么?” “情话。” “………许定,我爱你,我爱你。我特别特别爱你。虽然你就是个笨蛋,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虽然我也是个笨蛋,现在才知道说爱你。” “你这个人。” 许定圈住陈昀哲,乐呵呵笑起来。你这个人啊。 珍惜现在。 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别离。 作者有话说: 虚度地过,没想到明天就要开学了,不想开学 沙宝也快要完结了…! 七夕当晚会更新一篇云宝的论坛体番外! 第33章 我就拥有了一切-33 “阿斌,我和客人今晚21:00到赫尔格达,你来接下机。” 消息发出,许定把手机熄屏,揣进口袋里。小帆船对面,陈昀哲在和皮肤黝黑的船夫用英语攀谈,来自中国的小伙学了几句阿拉伯俚语,就放在唇里翻来覆去地念,望过来,陈昀哲眨眨眼:“许定你哭了。” 午后三时,阿斯旺日光绚烂刺眼。许定抹开眼泪,摇摇头:“没有。” “有。”陈昀哲跃下船舷,坐进他身边,“我看见了。” “那就是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陈昀哲摸摸他潮湿眼角,“你在…难过吗?” “你看不出我难过还是开心吗?” 陈昀哲沉默着,摇摇头。 许定把脸往一侧偏,轻声说:“那好吧。我告诉你,我是喜极而泣。” 陈昀哲好像真的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外星人:“那就好。” 偏偏许定就是喜欢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喜欢得视线一秒都不想从他身上移开。他说陈昀哲,“你知道nebamun花园吗,古埃及最美的一组壁画。陈昀哲,现在你在埃及,在这里,和我在阿斯旺,你看太阳和河水,都是刚刚好的颜色。”许定顿了顿,“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美的一个时刻了吧。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把他留下……” 陈昀哲嗯了一声,向后仰去,抬手遮住一方日光:“留不住也无所谓,以后还会有的。” “……” “许定?” “………” 许定揽住他后颈,按到船夫身后的阴影里,重重咬了一下。 不会有了。 很快你就要走了。 就算阳光灿烂天地辉煌,就算大河蔚蓝水光荡漾,因为是旅程,就会有终点。这趟旅程即将迎来它的终点。 22 小腚小腚,小定变得好不同哦。 突然间对我很主动。 23 夜晚22:00,许定才和陈昀哲拉扯着三箱行李、两个背包走出赫尔格达国际机场。许定骂他,你以后旅游再带那些七七八八有的没的的东西我就锤死你。陈昀哲紧紧跟在身后,近得将要贴在一起:“ 没关系我有收纳高手许小定。” 胡斌在车旁点烟,直男会觉得两人出去旅游一圈变成了铁哥们:“嗨alan,陈先生。今天去阿布辛贝了吗。” “阿布辛贝?”陈昀哲歪着头。 “阿布辛贝神庙啊,古埃及最著名的一座。” 陈昀哲从腰包里掏出他的游记本一页一页往下翻:“卢克索神庙,卡纳克神庙,菲莱神庙,爱德福神庙,康翁布神庙…没了。” 胡斌便讶异:“alan没带你去阿布辛贝神庙?” “阿布辛贝神庙?” “阿布辛贝神庙可是埃及最有名的神庙啊,还有一个知名的爱情传说~” “爱……情。” 陈昀哲看向许定,“啊啊啊。臭定。为什么不带我去——” 面无表情地大闹。 许定粲然一笑,把他拉到身边:“阿斌!向你介绍,我对象。” “?” 胡斌一个哆嗦,手里打火机和香烟,两个没拿稳,两个都摔在地上,“what the fuck?!” 陈昀哲也懵住,半天没说话。 许定笑得更甚,踮脚揽住陈昀哲臂膀,再一次高声地说出那三个字:“我对象!陈昀哲,交大高材生,又会打鼓又会编程又会观星还会讲冷笑话,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 “what!?” 胡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这这…” 虽然他知道许定是男同性恋。但是但是但是…… 陈昀哲更是意外,相处将近十四天,从来是许定把他拒之千里之外,怎么忽然这么坦率。两人懵神,唯独许定憨笑像是飞机上喝多了啤酒:“阿斌,你可以叫他嫂子。” “嫂、嫂、嫂……!?” 胡斌彻底混乱,“不是吧…alan你……” 许定笑脸盈盈,推他们一把:“愣着干嘛,上车回酒店啊。” 陈昀哲,对不起,他只是想在旅程结束之前,试一次将你作为对象介绍出去的感觉。 陈昀哲,这感觉很不赖,让他不止胡斌,想高声宣布给埃及乃至世界所有人。 陈昀哲你回国的飞机,在明天晚上凌晨两点。 许定再不从你这里薅一笔,就没机会了。 * 这一遭对胡斌这个钢铁直男刺激太大了。 趁陈昀哲洗澡的时候,许定独自走到酒店外面,果不其然,胡斌蹲在后门抽烟。他走过去,没来得及开口,胡斌先说:“alan你不是说咱们这行最重要的是和客人保持距离吗?你怎么还——” 许定找他要了一根烟,塞进嘴里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抽烟,“还什么?” “还和客人谈恋爱……” “他是我大学朋友,我们老早就认识了。” “大学……朋友?你早就认识他?” 第29章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早就认识他。” “你说他是你仇家。” “你还真信啊。” 胡斌一拍大腿,醍醐灌顶:“我靠,你们这事你别告诉我妹,她真知道怕是要和你闹的。” 许定想着老爸抽烟的模样,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道就进肺滚了一遭,呛得他咳着笑出眼泪。 “哈哈……哈哈哈哈……” 胡斌默默等他笑毕:“啥事这么好笑。” 许定抹掉眼角泪水:“没事,你放心好了。我和陈昀哲是假的。” “?什么假的。” “关系是假的。” “哦………我靠!哥们你逗我开心呢!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许定揉灭烟,蹲到他身边:“阿斌,他是我大学朋友,这是真的。” “我喜欢他,也是真的。” “……”胡斌沉默半晌,“但关系,是假的。” “嗯。”许定垂下头,“你知道吗,当时一个刹车把他撞失忆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会误以为我们是一对。” 胡斌嘴张大开:“然后你就……将错就错?” “嗯。” “这、这不好吧!?” “………连你也觉得不好啊。” “当然不好了,你们可是两个男的啊。” 许定笑道:“何止这不好。他是高材生,前途一片光明,当年秋招大厂争着要他,我却想要把他留在埃及,给我…给我这小破旅行社做程序员,我想得可真美。白日做梦。” 胡斌哑声:“那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我们旅行社挺好的。” 许定摇头一笑置之。把头埋得更低。半晌,轻声道:“你放心,我今晚会写一封信告诉他真相。” “他要是想揍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想吧。反正明天他起床睁开眼睛就不会看见我。我今晚开车回开罗,你明天带他在红海玩到晚上,送去机场坐飞机回国吧。” [许定观察日记_104篇] 许定,所有数值变动都可以追溯到具体的代码操作,这个世界不存在无原因的随机变化。离开阿斯旺,你变得很热情,热情得让我和小腚都措手不及。说起小腚,他和你钥匙圈上的考拉成了好朋友,据他介绍,你那只考拉的名字叫“陈啊这”。 第34章 沙子,时间,雨树-34 大家好,我是许小腚,因为我的屁股很小,陈昀哲给我取名为小腚。 陈昀哲是个很怪很怪的人类,刚刚拥有我的时候特别喜欢,爱不释手,还把我挂到他书包上和同学显摆。据说在大学里,书包上挂毛绒娃娃的男生都是有主的,何止,黑色电脑包上只有三个拉链,只有足够在乎,才会出让其中一枚。可是没挂多久,他就把我拆走,丢进他卧室的后车厢里。 如果你们好奇我在说什么,我是说,陈昀哲卧室里有一辆改装吉普车,是他十五岁那年到全市车行搜刮汽车零件,一个个运回卧室,从一颗螺丝拼装起的整辆大车。而他就睡在改装吉普车改装的车床里。 那段日子很不好过,我躺在暗无天日的吉普车后车厢里,等啊,等啊,等一天重新被他挂上书包,和他出入校园课堂,或是还像曾经那样,就我们两个远渡重洋,到异国他乡拿下竞赛冠军。陈昀哲肯定不知道后车厢比飞机行李架难熬。就在我以为再也等不到的时候,陈昀哲打开后车厢,搬开一叠教材,下面有个鞋盒,鞋盒里还有个鞋盒,最里面就是我了,和一堆他大学宿舍搬回的零碎丢在一起。 把我捏在手心,陈昀哲见面第一句话是:“或许我真的喜欢他。” 喜欢谁呢,我不知道。 只知道陈昀哲把我拿去洗手间狠狠地冲洗半个小时,用了衣服柔顺剂,晒干之后我的绒毛不仅比原来柔软,还有一股芳香。 那个晚上陈昀哲躺在(车里)床上,对着车顶灯打量我,他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哦也没有喜欢过女生。我没有喜欢过人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类。在编码语言里boolean数据类型只能是true或false。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类,但或许,我真的喜欢许定。” liked_humanfalse#从来没有喜欢过人类 #但许定是特殊情况 maybe_like_xudingtrue #或许真的喜欢许定 “许定是例外情况。” print(check_like("许定", true))#例外情况,正常执行喜欢程序 “许定是例外情况……” 陈昀哲捏着我,双眼跃过我,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他眼睛很漂亮,像浅色的琥珀一样,琥珀里飘过漫天樱花瓣,和皑皑白雪。虽然师大樱花稀碎,上海两年没有下雪。 陈昀哲说:“好吧,或许我真的喜欢许定。” 真奇怪呢,喜欢是需要确认这么多回的一件事吗。陈昀哲翻身下车,抱进一个上锁的木匣,木匣上有一股令我亲切的味道,密码是520。陈昀哲好像是第一次碰它,深吸一口气,打开,里面有一个易拉罐,一支笔,一根折断的鼓槌,一本书,书名《似水年华追忆》,一块拼图,以及,很多封信。 车顶很低,陈昀哲盘起双膝,点亮台灯,一封一封,读完每一封信。最后一封结束,他抬起头,我听见他骨头咯哒响了一声,有点滑稽。 可是陈昀哲,却是在掉眼泪的。 他放任眼泪往下掉落,晕开膝上好几封信。 我和木匣子说完悄悄话了,木匣子告诉我,它属于一个不是陈昀哲的人。几天前陈昀哲带着它去浙江找那个人,无果,只找到一个废弃的破工厂,和满地的垃圾。 木匣子告诉我,几次犹豫,陈昀哲本来是要将它留在工厂里的,找了个以前是老总办公室的地方把他放在那里。是它没有放弃,扯着喉咙高呼好久,才叫住陈昀哲。 陈昀哲走回来,又把他揣走了。 我告诉木匣子,陈昀哲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别看他表面上冷冷静静,平平淡淡,随时可能做出一些极端不可思议的事。 譬如当天晚上,陈昀哲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整理了一些衣服,还有个人用品,但要塞下木匣子,必须用上两个行李箱。他把我塞进腰包,还有一顶芭丝特猫头帽和阿努比斯狗头帽,我说猫头兄狗头兄,你们好。 陈昀哲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收拾一边念:“看门的大叔,给了我许定的手机号,为什么要给…不知道。反正许定手机号绑定的小红书,叫做埃及热砂……” 重见天日,我已经坐上了飞往开罗的飞机。陈昀哲把我从拥挤的腰包里掏出来,我说:“陈昀哲,许定早就把你忘了。许定早就不爱你了。” 陈昀哲没有说话,偏头看向窗外云海在夜色里翻滚。但我听见他的心声。他说许定,其实我现在还不确定。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像你曾经喜欢我那样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真的真的,很想见你。 第35章 沙子,时间,雨树-35 本章推荐搭配bgm食用:《你啊你啊》魏如萱) 许定毫无征兆地刷开房门走进来。 陈昀哲盖上手机,从床的另一端,趴着看向他:“你去哪了。洗个澡出来发现人没了。” 许定弯了弯嘴角,似要说话,但没有。愈发泫然欲泣的神情,像沙粒从心头碾过去。陈昀哲说:“宝定,你今天有点奇怪哦。” 许定吸了一下鼻子,欲盖弥彰地撇开脸:“你知道我爸为什么给我起名许定吗。” “因为许定终身幸福。” 许定笑了:“是希望我做人有定力,做事有定法。” “到现在真像他说的,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固执,譬如喜欢的人,除非他不喜欢我,我会一直喜欢下去。” “………”陈昀哲盖上丑鱼兜帽,“如果之前不喜欢…后来喜欢了呢。” 许定好像并没有听清,走过来,坐到他身旁:“陈昀哲,我们明天晚上就要回国了。” 陈昀哲把兜帽揭开一角:“你会和我一起回去?” 许定温温笑着:“当然了。我会和你一起回去啊。我好几年没有回国了,不知道师大的樱花是不是还盛开,还有夏雨厅的鱼喵喵,樱桃河睡觉的大黑………它们都还在吗。” 他把陈昀哲的手牵在掌心,“我还想带你去见我妈,告诉她你就是我一直提到的那个男生。” 陈昀哲怔怔看着他:“你的旅行社呢?” “不重要。”许定阖上泛红的眼睛,轻轻笑了,“不重要啊。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陈昀哲总觉得许定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过去两年他学到一件事,不要擅自评判变化。 许定忽地松开他,站起,站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可以抱我吗,陈昀哲。” 陈昀哲应一声嗯,许定就扑进他怀里,整个埋进去,好像要把他的温度、他的触感、他的力度全部记住一般。 许定说:“陈昀哲,我喜欢抱你。其实过去,我一直都想这么抱你。” 第30章 “抱呗。”陈昀哲摸摸他的头,“又没有不让你抱。” “我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 “那你就像陈啊这一样挂在我身上,永远不要放开了。” “陈啊这是谁。” “陈啊这是树袋熊。” 许定仰起脸,噗嗤笑开,“以后你也像这样,经常给我讲怪话,好吗。” 陈昀哲当然应:“好啊。” 许定却咬住下唇,颤抖着,不再说话。 良久: “陈昀哲,我要一直一直抱着你。” “好哦。” “陈昀哲,我还要吻你。” “行。” “我现在就要吻你。” “吻嘛。” 许定扑地把他按在床上,陈昀哲抬眸看他,懵住,许定眼圈通红,豆子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他颈窝。许定抽了抽鼻子,“我…我想从你这里要走一点东西,陈昀哲。” 陈昀哲全然愣神。 “虽然我已经从你这里要走很多了,拥抱,吻,还有很多声我爱你。本来以为已经足够了,但我还是想要更多。” 许定埋下脸,轻轻吻他的嘴角,“我想要永远记住你,你也永远记住我。” 陈昀哲,哪怕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陈昀哲,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许定深吸一口气,环顾找到他的背包。爬下床,从背包里摸出一盒避孕套,一瓶棕色的药水,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没有兴奋,没有激情,不如说有种跃下深渊的怅然。 陈昀哲大脑是空的:“这是什么。” “让你有感觉的药。” “我为什么要吃药。” “我怕你对我没感觉。” “……许定。” 许定不由分说把他按回床上,拉下那件该死的连体睡衣拉链,真的,陈昀哲里面只有一条四角底裤。 许定往下看了一眼,一下眼花缭乱,后腰软了下去,“陈昀哲…。” “许定?” 许定咬开催情药封口,双手递上,“喝…吗。” 那液体有一股怪异的甜香,陈昀哲没有接。 “喝一口。” “……没必要。” “有。” “没必要。”陈昀哲脱下睡衣外套,丢到床尾,“我就在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许定抬起眼,立刻被白花花的身体刺得移开视线,“你没感觉怎么办。”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我没感觉。” “………”许定笑了,“试了发现你没感觉怎么办?” 抓住药水,泪水摇摇欲坠,“陈昀哲我他妈只是看你一眼就硬了,你呢?要是做到一半发现你对我没感觉怎么办,要是你让我滚蛋怎么办,你不喝就把衣服穿上,我们不做了。” “………” “陈昀哲?” “……” “陈昀哲?” 啪。陈昀哲夺走他手里那瓶小药水,仰起喉咙,在许定慌乱“一口就够了”里,咕咚咕咚往身体里灌下一整瓶。 空瓶脱手,滚落床底,许定睁圆双目:“等等…陈昀哲……” 被按住双肩,压进被褥。按理说那个源自沙漠植物的天然催情素尚未融进细胞,但药水显然已经见效。他被陈昀哲以极重的力度揉进身体,好似埃及每年八月,日光灼热,尼罗河水恣意泛滥。 当河水裹挟泥沙从上游冲下,许定逃无可逃。逃无可逃,攀住陈昀哲锁他腰腹的手臂:“别……别…陈昀哲…不是那样…” “别说话。” 许定捂住嘴,泪水如注。 窗外,日出还没来。它似乎永远都不会来。那夜色深黑,天地如死寂,它大概不会再来了,于是,古埃及人日复一日唱诵《太阳神颂歌》,祈祷它如期而至。 [你创造时间,又超越时间,] [你通过大门,而把夜关在门外。] 许定阖上眼,漆黑中握住陈昀哲的手。太阳啊,不要再来了,让所有日出都略过我,让这个夜晚,永远持续下去。 这是陈昀哲在埃及的最后一天。 在迷乱交错的声息中,陈昀哲从身后含住他耳垂:“其实我也……一直……想这么抱你。” * 阿斯旺河段,黄昏帆船,沙子,雨树,时间,我们轻轻摇晃。 “陈昀哲,这趟旅行,你满意吗,难忘吗,玩得开心吗。” 陈昀哲看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庞,他在遥远的地方,他近在咫尺,他说许定,我爱你,我爱你,因为你我爱上这条河流,每一颗沙砾。 作者有话说: 谁能解出最后一段意识流! 第36章 一切都生机勃勃-36 [许定观察日记_34] 今天和许定拉车去卢克索,八个小时的车程,许定把着方向盘,碎发扎着小尾巴。车载音响放《康震说苏轼》,讲苏轼被贬黄州二游赤壁,讲“曾日月之几何而江水不可复识”,许定已经习惯连续不断开车四小时以上了吗。 途中我们在名为samalout的小镇吃饭。许定把车停在餐馆外边,不远即是尼罗河,大河滔滔,许定站在河边,一言不发。直到远方的天空漫起土色,许定说那是沙尘暴,每天都要来几次。他轻描淡写,已经司空见惯。沙尘暴来了,我们在落地窗边共进午餐。末了走出餐馆,我们的车铺了一层黄沙,像苍老了十年。 撒哈拉沙漠干燥炎热,空气可以烤出面包。许定你怎么能忍受下去。 我要带你回家。 * [许定观察日记_60] 吃过自助晚餐,我们在游轮里散步消食。我给你讲泰坦尼克号的故事,你说我是笨蛋。可你讲尼罗河的惨案似乎看起来也不聪明。 厅里有一群异国游客,中欧面孔,手掌敲击节拍,刀叉敲击桌角,围成圆圈边唱边跳。你说他们是匈牙利游客团,唱着《szerelem, szerelem》许定我发现你现在你什么都懂。 * [许定观察日记_70] 我仍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许定我曾经放弃了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 [许定观察日记_61] 我吻了许定,许定有点害羞。 * [许定观察日记_62] 我也有一点。 许定嘴唇软软的。像棉花糖。 * [许定观察日记_65] 游轮在尼罗河上航行,许定你躺在甲板上小憩,我安静地看着你,忽然发现这个国度在某一瞬间变得很美丽。 * [许定观察日记_75] 许定说今晚要上我。 * [许定观察日记_76] 在pronhub学习。 * [许定观察日记_77] 懂了。 [许定观察日记_80] 许定,我为什么总在深夜醒来看着你。 * 27 [东方航空]尊敬的旅客,您预订的2025-03-01 00:30 埃及开罗(t3)→上海虹桥(t2)的 ms958 航班,目前状态正常。您含 20kg 免费托运行李额,请携带护照,提前90分钟到机场,登机口以机场大屏为准。航班动态可关注东航官网,客服热线95530。 陈昀哲睁开双眼,起身坐在床边,满地凌乱交缠的衣物,暗示昨晚发生的一切。画面碎片似闪过,隐约记起到他们都失了理智,许定喊到声嘶力竭,陈昀哲也没放手。余蕴让脑子持续地钝痛。陈昀哲提起声,唤一声许定。 无人回应。 用手抚摸身旁被褥,冰冰凉凉。冰凉得他一下清醒,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地上交缠的是他的衣物,房间里散乱的是他的行李,许定的背包行李箱不知去向,就连空气,都被许定带走一半而变得稀薄无比。 陈昀哲起身拉开窗帘,刷,被眩目的阳光刺得头重脚轻。日头挂在当空,时间接近午后,他回头,在桌角发现一封写在便签纸上的短信。 [陈先生,您好。我是热砂旅行社导游alan,非常感谢您本次选择热砂旅行社。十四天的旅行,埃及所有知名的旅游景点,除了阿布辛贝神庙,alan都带您逛过了。今天您的行程来到埃及最知名的海滨度假小镇赫尔格达,这里的玻璃海特别通透湛蓝,每年都有数不清的欧洲人到这度假,热砂旅行社为您安排了专业导游阿斌,任何疑问您都可以向他咨询。] [陈昀哲,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我们从来不是恋人,没有感情,更没有什么未婚夫。] [你可以选择把我忘记,但我更希望你恨我一辈子。] [永别了,后会无期。] 第37章 所以我也能够生机勃勃-37 许定进门热砂旅行社的时候,许樾正翘着二郎腿看综艺,嘴里嚼着椰枣干,手上抱着小半袋。 一看许定,许樾腾地站起,手舞足蹈,特别激动:“alan!你知道吗,花儿与少年7要去埃及了!” “到时候埃及旅游绝对会爆火,咱们要赶紧趁现在多招点人,到时狠狠大赚他一笔!” 许定弯了弯嘴角:“是吗。好事。” 第31章 “当然是好事了!到时节目播出了咱们一起看,抄一个花少同款路线。再让我妈学一个花少同款埃及餐…”畅想着,许樾注意到许定脸色不对,“alan你咋了,咋不开心。” “我…?我没有不开心啊。” 说着原地卸下背包,打开行李箱,埋头收拾行李。 “………你眼睛都红了。” “一路开车过来,累的。” “累的还是哭的我看不出来?” “……你放心,我很好。” “……”许樾默默关了综艺,原地立正站好,“对不起alan,这事其实是我的责任。确实林总定的是单独成团服务,是我突发奇想带陈先生去找你…才有了后面全部事……” 许定抬起头,朝她笑道:“放心吧,我很好。而且老林这事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删帖了。” “哦?真的假的?” “真的。” “可是他都拒接我电话,还把我微信拉黑了。” “……”许定垂下眼,把整箱换洗衣物丢进洗衣篮, “你还记得陈先生吗,他帮我们解释了。老林挺喜欢他,会听的吧。” “哇…”许樾不禁冒星星眼了,“原来是他帮我们说话…他人可真好。咱们把他撞得头破血流,他都不要赔偿的。” “……是。他人不错,但今晚就要回国了。”许定强撑膝盖,站起身,“我先去洗个澡。” 擦肩而过,许樾一愣,指着他衬衫下袒露的颈窝:“alan,那是什么。” “?” 许定对手机一看,颈窝赫然一道殷红的痕迹,“这——” “这是……”许樾亮晃晃的眼睛越睁越圆,“这是……” “这是被蚊子咬了。” 许定手忙脚乱扣上衬衫最上一颗扣子,忙不迭冲上二楼浴室。 从赫尔格达到开罗的车程大约需要5小时。早晨许定把油门踩到底,不到四小时就回了热砂旅行社。一路开,一路哭,哭从开罗出发时空气稀薄的双人车厢,回来只剩他一个人。 许定对着浴室镜子,一颗一颗解开白衬衫,从脖颈到胸脯到下腰,触目惊心的吻痕掐痕处处是。 做了。真的做了。他和陈昀哲。 许定闭上眼,记得自己悬在床边,试图去抓床下那盒by套,陈昀哲一次次把他捉回来,双手掐进他的腿肉。 “哈——” 许定猛地按住嘴,一股反胃涌到喉咙。靠,他好恶心,他居然真敢骗陈昀哲上床。 往下瞥,身体却又食髓知味地起了反应…… 许定狠狠往身上冲凉水。杯水车薪,身体已经回到开罗,灵魂还在回味昨夜。 这下好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陈昀哲了,春meng有了具体的画面,每次心动都是陈昀哲的脸。 这下好了,他只会带着身上伤痕痛下去,每当瘀血变淡,他就用刀片划开。 直到每道伤口发炎腐烂,再也不会痊愈。 至于陈昀哲,你呢。这十四天——导游alan问心无愧——从开罗到卢克索,从卢克索一路行船阿斯旺,每一处都是他精心挑选给陈昀哲的风景。 数不胜数的瑰丽奇景,我们一同走过,有没有至少一次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挺好挺开心……… 时间不早,已到午后,许定终究没能忍住,给胡斌打电话:“阿斌,客人醒了吗?” 胡斌说:“这都几点了,当然醒啦,正吃午饭呢。” “哦……” 陈昀哲居然还有食欲吃饭,而许定从早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咖啡,甚至看见食物就反胃。 “他吃得香吗?”许定不死心,又问。 “香啊,吃嘛嘛香。” “?” 许定抿了抿唇,“你们下午准备去哪活动?” “这不是晚上的飞机吗,我准备下午带客人去玩浮潜,看海龟。” “哦……”陈昀哲会有心情玩吗,他可是和男人做了啊。许定半晌说,“注意安全。” “好。你放心吧,我的水性带十个人都没问题。” “………好的。” “好。” “……” “………” 半天许定都不挂电话,胡斌呃了一声:“alan?你还有别的事吗?” 许定也呃。 呃半天,他实在憋不住:“陈先生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说什么?” “就是,说些什么?” 他都能想象胡斌这钢铁直男抓耳挠腮的样子:“他会对我说什么?” 许定深吸一口气:“就是,问…我去哪了,之类的。” 胡斌回答得很果断:“没有啊。” “他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难道。” 难道陈昀哲没看到那封信? 可就算如此,前十四天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消失,怎么也该在乎一下吧。 许定揪住袖口:“他都没有问我去哪了?” “没有。” “………” “……”胡斌小声说,“alan, 我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在乎你…一早上都在敲手机,和谁聊天吧……” 许定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因为感情和事业都失败过,许定变成一个很害怕失败的宝宝 所以他宁愿逃避,也不想面对…… 第38章 在你的生命中-38 许定决定不再想念陈昀哲。 至少今天,不再想起这个人,这个名字,以及与之有关的气味,声音,触感。 18:55 距离 ms958 航班起飞还有五小时。 不要想他。 那天晚上许立君不在,许定翻出春节在中国超市买的水饺,和许樾两人煮完剩下二十多个分着吃。端碗上桌,电灯却啪一声熄灭,许定搬来梯子检查半天,才发觉窗外整个片区都是黑的。开罗气温高,他们居住的吉萨区变压器不时就因过热而临时断电,许定明明早就已经习惯。 其实埃及并不是什么宜居的好地方,哪怕是首都开罗。 堂兄妹俩相顾无言,默默在黑暗中咀嚼塑料味的速冻水饺。 “太难吃了……这还能算饺子吗。”许樾摆弄筷子,“好想回家啊…好想家里的小笼包、炸酱面、五谷鱼粉、烧腊烤鸭…” 许定咀嚼嘴里黏糊的面皮,寡淡的肉馅。启开唇,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20:01 距离 ms958 航班起飞还有四小时。 不要想起他。 许樾长叹一口气:“可是我妈我哥都在埃及,我一个人回国也没地方去呐。” 许定想起来了:“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是啊。”许樾一愣,抬眼看向他,“可是alan,你不想家吗。” 许定和她们一家不同,许定还和妈妈天各一方。 许定轻轻笑了:“大姑替我还钱,用的是我大伯、你爸爸命换来的赔偿金……这笔人情,还完之前我不会回去的。” “堂哥……”其实十八岁之前,许樾从来不知道母亲在浙江有个兄弟, 而自己还有个堂哥。这么一个堂哥闯进他们家,直接带走他爸留下的百万赔偿金。起初,许樾是怨他的,“我一开始其实挺不乐意的,还和我妈吵……是我妈坚持要出钱帮你。” “我妈从小就和我哥说,她只会养我们到十八岁。嗐,我没想到她居然说真的,她真要把钱全借给你,一分都不给我和我哥留。” 许定沉默半晌:“爷爷——你外公和我提过,我大姑从小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十几岁一个人离开家,一分钱没找家里要。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大姑为什么帮我,后来想了想,她父亲母亲死了,兄弟也死了,或许我就是她和原本那个家,最后一点联系了吧。” 许樾听罢也沉默,凑过来,眼睛蒙着一层水:“我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 许定轻轻笑了,仰起脸,看向一片漆黑的屋外:“你外公外婆都是农民,只会种田,没什么文化,动不动就吵架,但……你外婆走后没几个月,外公也去了。” “其实他们感情很深?” “其实他们感情很深。” 许樾双手捧脸,有点沮丧,“你说我妈脾气咋就那么倔呢,说不回家,真的十几年没回家。搞得我没外公外婆了。” “哦。我听谁说过,你外婆年轻时候也是倔脾气,退了包办婚姻来嫁你外公。”许定说着说着笑起来,“你妈妈这脾气肯定是遗传了她!……说不定,我也是遗传的她。” “什么?” 许定移开视线:“没什么。” 许樾则噗嗤笑开:“反正虽然我妈嘴巴上总是嚯嚯你,但你放心好了,她比谁都希望你带着我和我哥做出一番名堂。她一定是怕我和我哥靠我爸的赔偿金坐吃山空,才宁愿借给你吧。” “借给我……” 20:31 距离 ms958 航班起飞三小时半点。 第32章 许定想起曾有一个人夺走他的手机,对听筒吼:“许定欠你多少。我可以替他还清。从今往后他不欠你一分钱。” 陈昀哲你说得好听。 想着,想着。 许樾小声喃喃:“alan?你…哭了?” 许定深吸一口气,任许樾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没有。”许定撇开脸。 “你有。” “我……”许定起身,面向墙壁,胡乱擦去泪水,“我…想我妈了。” 22:59 距离 ms958 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那一整夜,开罗吉萨区大停电。 许定徘徊在热砂旅行社通往机场的那条公路大道旁,手指在裤袋里摩挲,等待一通来自胡斌的电话。然而主界面空空荡荡,干净得好像公路尽头。 23:59 00:00 埃及开罗飞往上海浦东的国际航班,即将关闭舱门。 许定终于接受了,接受陈昀哲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亲过抱过吻过的一个事实。在泪水落下前,许定手忙脚乱地拨打妈妈的电话。 “妈妈。” 许定妈妈是上海滩最典型的独生小囡,哭过最惨的一次是十四岁错过当晚的《老娘舅》,除许耀宗意外身亡外。 脾气也像个未出阁的少女,温温柔柔。蒋晓芬呓语唤他:“小定,你那边几点啊?妈都…还没起。” 是啊,现在国内是凌晨六点。 许定揉揉鼻子,笑起来:“我这边太阳刚刚落山呢。妈,你听我说,这个月我赚了快一百万。现在旅游业太好做了,纯利润,就陪游客到处玩,一点也不辛苦。” 他又在打肿脸充胖子了。唉。 蒋晓芬半梦半醒地呼吸着:“是嘛。你把欠你姑的钱还清就快点回来吧。” “那是。不过我这边刚有起色,我打算多留几年,多赚一点。到时候把咱们在市区的房子买回来。” 地球另一端,蒋晓芬轻轻笑着:“好…好哦。” 陈昀哲,我要留在埃及了。旅行社没那么好做,还完全部债务,可能还要十年。 许定仰起脸,望着道路尽头,一轮圆月高悬:“对了妈,和你说个事。” “嗯?” “这几天我接了一单,你猜怎么着,居然是我老同学。” “唷,还有这么巧的。” “是啊,哈哈哈就是我以前常和你提的那个,陈同学。” “打鼓的那个陈同学,还是编程的那个陈同学?” “哈哈哈都是同一个陈同学啦。” “哦,那可太巧了。你带他玩啦?” “哈哈哈哈是啊,我亲自带他玩,我们一路玩,一路聊,可开心了妈。” 许母若有所指地呵呵笑了两声:“陈同学在旁边吗?我和他打声招呼。” “……他已经回国了。” “哦。”许母好像隔着千万里摸了摸许定的发,“人家是来玩的,不能留人太久。” “是啊。他是来玩的。”许定按住手机,“妈,除了阿布辛贝,埃及所有旅游景点我都带他去过了。可是埃及除了旅游景点,还有很多值得一去的地方………妈,你知道吗,开罗有座垃圾城,我还想带他去卢克索的采石场,到沙漠深处偶遇贝都因……妈,我真的想带他走遍整个埃及,可是他为什么只是来玩的…” 00:30 陈昀哲走了。 地平线终于淹没夕阳,撒哈拉沙漠布满霞光,原来此刻是深夜,许定却又看见那一天。那一天有恰似白昼的颜色,他们在黑白沙漠露营,陈昀哲捧住他的脸,投下吻:“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 许定挂断电话,揪住心口,无声地抽泣。泪水渗进沙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真的是一个胆小鬼。 这么多天都不敢问,那个吻到底真正代表什么含义。 忽然间,一辆越野吉普从道路尽头打着大灯呼啸驶来,停在他身前,大灯让他睁不开眼。 眩目中许定看见胡斌跃下驾驶座,手上抱着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alan!你在这干哈?” 许定还在逞强:“停电了,我出来看看电路。” 胡斌把手里似曾相识的木匣子塞进他怀里:“陈先生让我转交给你。” 作者有话说: 说到底,小定就是一个娃娃脸宝宝罢了(如封面) 第39章 我看见鲜活的一切-39 (推荐bgm:《一万次悲伤》,这首歌算是小陈视角唱给小定的一曲!(擅自定义)) 陈昀哲总有一天会结婚,不是一个能轻易熬过的念头。 当陈助教垮着背包从前门走进教室,他身边的学妹倒吸一口凉气,许定意识到陈昀哲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婚恋市场炙手可热的成年男性。而他悄悄来见陈昀哲最后一面,随后逃向距离上海8378km的荒漠地。 他和陈昀哲相识一年,于他好似一个世纪。实际收拾起陈昀哲留在他生命里的所有痕迹,也不过一个空易拉罐,陈昀哲请他喝过一罐可乐;一支笔,陈昀哲落在他这的一支笔;一根折断的鼓槌,陈昀哲某个夏天用力过猛砸成两段的木槌,被他从垃圾桶里捡回去;一枚拼图,陈昀哲的5000超大拼图工程中的一个碎片,他偷走一片;一本书,他怀着小心思买《情书》里出现的《追忆似水年华》来送陈昀哲,陈昀哲说没兴趣不想看;还有无数封情书,属于他青春期最后一段绚丽的诗篇…… 他把它们全部装进木匣,上锁,飞机起飞前留在故国。 三年后许定看着那原封不动的木匣子出现在胡斌手心,愤怒,或是接近愤怒的悲怮,如洪流似向他席卷而去。 当晚他夺走那个木匣,沿着公路往外疯狂奔跑,将胡斌、许樾,以及热砂旅行社全都甩在身后。大停电,城郊漆黑如原始世界,天地间只有月光,寂静照亮他脚下的泥路。 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 他恨呀。他恨陈昀哲早就拿到他的心肝,却瞒着不表。他恨陈昀哲就把它藏在行李箱里,让他搬上搬下。——他甚至想起一部悬疑老电影,清洁工在不知情时协助凶手抛尸,抛自己女人的尸。他们好像没有区别。 跑到四下无人处,许定终于停住脚步。 那把密码锁还在,甚至密码仍然是520。 咔嚓一声轻响,许定心跳停了下来。 陈昀哲大概恢复全部记忆了,才让胡斌代为转交这玩意。让他滚。让他别找他。让他连念想也自己带回去。 “陈昀哲……陈昀哲…” 许定颤抖打开木匣,眼前一花,没看见书本签字笔鼓槌和层层叠叠的情书,看见空荡荡的匣子里躺着一部手机,陈昀哲的手机。 “手、手机?” 他确信这几天相处下来,陈昀哲只有一部手机,也就是陈昀哲经常端着敲敲打打的那一部。陈昀哲手机都没拿,他怎么回国?! 手机没锁,电量还有35%,许定胡乱抹掉眼泪,隔着水花看见主界面只有一个app。 《许定观察日记》 * 时间来到2:30,埃及开罗国际机场t3。 陈昀哲坐在lost and found,两个交叠起的行李箱上,身旁和他并排贴着的是许小腚。 “许小腚,我们好像完了。” “不啊不啊。陈昀哲要相信许定。” 凌晨两点,纵使机场也悄无声息。红眼航班的旅客,肩靠肩背靠背着沉睡,少数值班的机务,踩着高帮皮鞋却也没有声音。古埃及神话里,拉神乘坐太阳船,在每个夜晚横渡冥界。他挥舞权杖,他唱念神谕,他将第一缕金光带到尼罗河两岸。他却无法将爱人,带往寻爱者身旁。 陈昀哲阖上沉重的双眼。 “陈昀哲——” 许小腚一下从行李箱上跳下去,陈昀哲惊醒过来,看见远远的机场入口,许定越过检查线,朝他跑过来。 忽然万千声响涌入耳蜗,呼吸,心跳,大笑,哭泣,许定跑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陈昀哲迎着那阵风站起来:“许定……” 许定还没说话,先红了眼睛。 “陈昀哲你为什么还在这?” “我……” 双手叉腰, 气势汹汹:“你知不知道国际航班三天一趟,错过这一趟航班你就要等后天了?你知不知道再买价格要翻几倍?我告诉你我们旅行社绝对不会给你买单的,你给我自己想办法——” 他有多着急数落他啊,明明都气喘吁吁了,还不肯停下。好像生怕停顿一秒,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昀哲捧住他泪水婆娑,满脸尘土,小花猫一样的脸,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我不走了。” “许定。” 许定怔怔看着他,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滚落:“什么。” “我不走了。” 许定愕地笑了一声,后退半步,却又捂嘴哭起来。强行压着声音,只有双肩失控地剧烈发抖。 “陈昀哲…陈昀哲……我求求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你留在埃及干什么,你回去读博,去大厂赚钱啊,埃及有什么……” 第33章 陈昀哲静静看着他,脸好脏,像在土里摸爬滚打一圈回来。但是原谅他吧,埃及的风都带着黄沙。陈昀哲踏过去,用袖口把他脸上的泪水和砂砾都擦干:“有你。” 许定倏地倒吸气,那是心悸的声音。 “其实你手机上写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他竟仍是不相信。 陈昀哲摇头。 “你写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都是在捉弄我,对不对?”他还是不相信啊。 陈昀哲又摇头。 许定双腿渐渐软下去,却又一个踉跄站定。高声大笑,又哭又笑:“我知道了,陈昀哲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他妈是直男,你他妈老早就把我拒了,拒得特别坚决,因为你他妈是直男!” 陈昀哲默默听罢,垂下那双沉得发暗的眼:“我看机场的安保都带着真枪。我们两个男人接吻,会不会被枪毙。” 不等回答,陈昀哲捉住他胳膊,拖至身边。陈昀哲的呼吸先覆下来,然后才是唇瓣。不是浅尝辄止的触碰,是带着侵略性的深吻。 “唔……” 可能让路人侧目抽气,可能被警察以[行为不检]带走调查,那些可能的鄙夷、可能的盘问、可能被拽进警局的慌乱……可能这些可能,都无关痛痒。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陈昀哲唇齿间的温度是真实的。 “许定,我有秘密,你还不知道。不过其实所有人,我只告诉过老林。” [对不起,林先生。我无意在社交平台看到您发的帖子,深夜打扰是想告诉您,这次您出行中遇到的重重困扰,大多是源自我个人身体原因,热砂旅行社需要给我特殊照顾。给您和家人的旅行带来麻烦,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愿意进行相应赔偿。可以麻烦您删帖吗?] 社会化能力低弱的患者,对照网络搜罗的人情世故要诀,一字一字学写道歉信。 32 姓名:陈昀哲性别:男年龄:14 岁? 就诊日期:首次 2012.11.05 / 末次 2014.06.12? 就诊科室:精神卫生科-自闭症谱系障碍专科? 接诊医生:李瑜 主治医师 诊断结论:?高功能自闭症谱系障碍(f84-5) 治疗方案:………通过乐器训练提升患者情绪调节能力,训练社交互动中的专注力和同理心。 “对不起,许定。对不起,没有能够理解你,对不起。” “我从很早,就开始爱你。” 作者有话说: f84-5,即阿斯伯格综合征,自闭症的一种 虽然无数次暗示陈昀哲“不正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一直到最后,才揭开谜底。 其实陈昀哲不完美,陈昀哲有缺陷,他的“个性”是病症,过去他没办法很好的理解许定,选了最差的方式拒绝许定,现在他没法把感情表达,只能把爱写在日记里..(幻想出许小腚、陈啊这说话,或莫名其妙的脱线行为等等,其实也都是病症(但许定会认为很可爱,不是么 加之他表面总是冷冷淡淡,真的让许定吃了很多爱情的苦 小陈坏,小定好 小陈的世界其实是一片黑白,小定闯进来,小定陪他找花花,小定陪他做傻事,小定给他至死不渝的汹涌的爱…其实小陈从一开始,就非小定不可 还没完结! 第40章 “感谢选择热砂旅行社!” (提前:最后的篇章是第一人称,路人视角。不喜欢这种写法的宝子注意避雷!) 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埃及。 千里迢迢从国内赶来不易,出发前我仔细调研了市场上几家相对知名的埃及地接社,横向对比性价比、服务水平、接待能力、行程安排,最终选择的是一家独立私人旅行社——热砂旅行。 虽然早听说这家旅行社主打热情服务,但老板亲自来接机时,我还是吃了一惊。老板看上去比我想象得要年轻许多许多,埃及少雨,沙尘厚重,早晨景观是土蒙蒙的一片,与之相反,老板的衣装仪表以及奔驰商务车的车内环境,都收拾得很干净。老板说,他叫许定。 “客人您好,感谢您选择热砂旅行社!” 许老板很热情。像热砂一样。 许老板告诉我,接下来他先将我安排进酒店入住,休息及调理时差,到晚上饭点他会来接我一起去到哈利利市场吃顿埃及特色菜。——轻松的行程和周道的服务,都是我选择热砂的原因。 机场回酒店有一段路,许老板和我攀谈起来:“客人你是哪里过来的?” 我说:“我是上海人。上海过来。” 许老板说:“挺巧。我大学就是在上海读的。” “什么学校?” “闵行那个师大。” “哦!那挺巧,我是闵行那个交大。” 许老板笑了笑:“我对象也是交大毕业。——对了,咱们旅行社的小程序你登录了吗?” “哦,还没。” 热砂还有一个优势,或者说特色,旅行社体量虽然不大,却有一款独立的小程序。通过这款联网的小程序,你会直观地看到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 ——我原本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实际注册一看,才发现这软件还别有洞天。 譬如接入了google map,你可以直接看到附近的餐厅评分。 譬如在最显眼的地方提示了24小时应急电话,以及大使馆,埃及报警热线、医院急救电话等。主打一个安全感。 甚至还有两个搭载大语言模型的卡通客服,一只固执的小熊猫,一只呆呆的考拉。我问:埃及如何租车自驾游,考拉立刻给出了详细的步骤方案。 “这考拉!”我情不自禁。 “哦它。很可爱,对吧!” “它有名字吗?” “有啊。它叫啊这。” “啊这?” “陈啊这。” 嚯,还有名有姓的。“那小熊猫呢?” “小熊猫……”老板不知为何沉默好久,“名字还没想好。” “那你快想呗,许老板。” 许老板开车很稳。行人和野狗在城区窜来窜去,他面不改色,轻松应付,看上去早就习惯了这条异国街道上的一情一景。成熟、稳重,甚至称得上老练,可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我忽地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我找了个话题:“许老板,你这款小程序是找公司定做的吗?” 许老板笑了:“是我对象做的。” 他那欣悦的自豪溢于言表。 我不由感叹:“嚯。那她也太厉害了。” “是啊,他特别厉害。他以前在你们学校还是个传说呢。” “啊?传说?” “他啊,读本科的时候就发了n篇顶刊,竞赛成绩也拿到手软,导师一定要留他下来硕博连读,他果断拒绝。后来进了大厂当程序员,就是前几年很火的那款mmo,叫……” 看得出许老板真的超爱他对象,细数那些光辉往事,眼里都泛着点点光芒。 要换个导游,我肯定认为他在吹逼。我去北美跟的那个地接就在我面前狂吹自己是常青藤硕士毕业,早靠代购实现了财富自由,出来做导游纯属个人爱好。结果让我听到他被携程客服骂得狗血喷头。 但许老板不同,许老板看起来,不像那种无聊的人。 “他不仅会编程,还会打鼓。以前组了一支乐队,叫西替利嗪。” 许老板还在说呢,喋喋不休,但意外地,并不让人讨厌。 “他后来又自学了乌德琴、卡农琴、还有埃及卡瓦拉笛。咱们车上现在放的这张碟片就是他的作品。” “啊?” 这下我是真的吃惊了,车载唱片缓缓流淌的异域乐曲,我还以为是专业阿拉伯唱片,“不过这首歌怎么有点…耳熟?” “是《让我们荡起双桨》,阿拉伯乐器版。” “哦…啊?” “下一首是,《小白船》,阿拉伯乐器版。” “…?” 这位对象小姐姐,还真是有想法呢。 “好听吧?”许老板从后视镜里看向我。 虽然无法理解其创作思路。我只好应:“好听呢。——话说许老板,你可真爱你对象啊,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全世界应该没几个了吧。” 许老板一下红了脸,揉揉鼻尖:“那…这个是…嗯……” “许老板对象也很好运哦,许老板长得这么好看,当年得多少人追啊。” 许老板脸彻底红炸了。 “啊。啊客人你看那边!那栋办公楼,我们热砂旅行社的总部就在那里!” 他想转移话题,我便顺他视线看去,一栋崭新的现代大楼矗立在尼罗河畔,是一路走来少见的现代建筑。 许老板说:“以前我们在吉萨区,今年刚刚搬到市中心。” “哇哦,一整栋大楼都是你们的呀?” “哈哈哈,那没有。我们只是租下其中一层。” 第34章 那也很了不起,外国人在埃及能租下一个楼层办公。而许老板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我在心中不由对他心生敬意。 今天天气阴沉,没什么阳光,是个补眠的好时机。我到酒店,倒头就睡,不得不特别提一句,热砂旅行社帮忙安排的酒店质量相当不错。新店开张,虽然在booking上是四星评级,但环境和服务都不逊色国际五星。 我是被许老板一通电话喊醒的。 匆忙穿衣下楼,他已经在大堂沙发等候了。 我说:“许老板,你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啊。” 许老板说:“没事。睡得舒服吗?这家是欧洲采购的床品,我之前试睡过,体验很不错。” 我立刻点头:“我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哎呀许老板你真的太会找酒店了。” 却忽然发现许老板身后…冒出一个稍高些的中国男人,中分短发,皮肤是与许老板相反的冷色调。他不知为什么,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竟毛骨悚然:“你、你盯我干嘛?” 许老板让出一步,笑道:“这是我对象。他听说你是校友,说什么都要来看看你。” “啊。” 我大脑宕机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许老板原来是……当然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也为了证明,我走过去,朝那位传说中的大神伸出手:“学长你好,许老板说你以前是咱们学校的校园传说。” 大神看着我,也郑重凝重地伸出手,啪,往我掌心放了一张纸。 “?” 仔细一看那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罗森便利店(上海交通大学店)现磨咖啡7折优惠券。 “……” “………” 面面相觑(实际上觑的只有我)。学长好像不打算解释。我又看向许老板,许老板扶额苦笑:“我本来是不同意他出来的。…他就这样,你别管他。” “可…为什么给我这个…”我都毕业好几年了… “不用管为什么,他这人做事,可能就没有为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好吧。” 许老板也点点头:“好吧。” 这学长,总让我感觉怪怪的。 我把罗森便利店(上海交通大学店)现磨咖啡7折优惠券塞进口袋,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而许老板肘击学长腹部,压声但是我听得见:“我之前怎么教你的来着,给我对客人态度好点。” “哈哈哈…”我连忙,“没事。没事。” 学长好像机器收到指令,忽然朝我伸出手:“你好。欢迎来到埃及。我是陈昀哲,工号 rs005,热砂旅行社唯一指定程序员。” “呃。你好。我是…”我一愣,“陈昀哲?昀哲大神?传说中的昀哲大神?!” 许老板还真没骗人,陈昀哲还真是校园传说级别的院系大神。原因是其拿到硕博连读名额后不到两个月就主动退学,教务怎么劝都劝不动,狠狠浪费了导师当年名额。——作为反面案例警醒后世保研和直博生。 我恍惚了:“所以你退学,是来埃及找男朋友吗?” 许老板连忙摇头,而陈学长点点头:“是哦。” “我去…我去…这也太浪漫了吧。” 陈学长又点点头:“我在寻找最舒适的生存方式,最后发现,只有许定在的地方,我才感到自由。” 许老板轻轻“啊”了一声,转身捂住了脸。 我也失语:“我们…都想不通你好端端为什么要退学…原来是为了爱情。” “嗯啊。宝定一个人在埃及,我不放心。” “宝、宝定…?” 宝定不会指的是许老板吧。 没想到陈学长看起来冷面冷语,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嘴里情话一套又一套(而且丝毫不顾及我这个外人在场)。 不,陈学长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摸摸许老板头……被拍掉。又摸摸许老板头……又被拍掉。最后直接把许老板抱起来:“宝定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你放我下来。” “不要。” “你快放我下来!” “不要!” “客人看着——” 陈学长抱着他的宝定原地转了一圈,“放你下来了。” 哇。我感觉我高功率发亮,真是好大一颗电灯泡。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一写就停不下来 真想把热砂旅行社的故事全部交代完…让故事结束在最完满的地方(晨昏线传统大结局艺能了)! 本想写完全部一口气发出,但越写越多,好像又能续……1-2章?!! 这次是以“我”为视角,但完全不用在意“我”是谁(甚至性别都做了模糊处理),不知大家能不能接受…! 第41章 “欢迎选择热砂旅行社!”-2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许老板是本行走的埃及百科全书,然而陈学长却对古埃及文明一窍不通。——说一窍不通可能有点过分,但陈学长确实不像许老板那样,对古埃及各种文化常识或是奇人异事信手拈来。 那天原计划行程是许老板带我周游哈里里市场,但他说他也阻止不了,陈学长非要一起跟团。 当然,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不如说我对陈学长这个人还挺好奇,我挺想知道他和许老板之间的爱情故事。究竟是怎样的相遇、相识、相爱,能让他愿意为此放弃名校硕博连读的名额,甚至可以说,为许老板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虽然满腹疑问,但我也不好直接打听。逛哈里里市场时,许老板就像大多导游会做的那样,向我介绍最出片的打卡景点,同时警告我远离小摊小贩兜售的义乌小商品。 “说起义乌小商品,”陈学长突然说道,“就让我想起宝定也是一枚义乌小商品。” “什么小商品?” “宝定,宝定就是——” 许老板给他脑门一记爆栗。满脸通红地转向我,“啊客人,他、他、他的意思是,我是浙江义乌人。” “噢噢,啊,原来是这样。陈学长,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 我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陈学长的思路。 又可能,全世界只有许老板适应陈学长天马行空的磁场。 我回过神,看到许老板和陈学长站在不远处,许老板一下一下的敲打陈学长的脑壳,说你再乱说我就把你赶回旅行社去。力度不重,谁都看得出他只是做做样子。而陈学长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缠着他,抓住他的手,扣在胸口,撒娇似的说道,不要,不要,把我赶走。 我感觉自己活生生又被喂了一口狗粮,而许老板察觉我的视线,脸颊一下变得绯红,他眼睛无所适从地左右乱飘,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陈学长甩开,他说:“行了,我们不要耽误客人时间,快走吧。” 旅游旺季,人群密集,风在这里都挤得稀薄。我摆摆手,示意我不在乎没关系,朝他们走去。许老板热情地迎接我,他说,注意脚下,哈哩哩的石板路并不好走。我点点头,忽然发现陈学长无声中牵住了他的手: “注意脚下。” 许老板一怔,偏头看向他的爱人。爱人与爱人视线交织一起,愈发粘稠。最终许老板没有抽开,只是在我的“众目睽睽”下,稍稍有点害臊地把手藏在了衣后。 我似乎又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许老板开朗,热情,为人大方又仗义,但是却在感情上非常容易害羞。陈学长他总让人猜不透,第一感让人神秘莫测,却在“爱人”这事上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掖也不藏。 到此,我实在按捺不住,我对许老板说:“许老板,古埃及神话里有没有什么关于爱情的典故?我买一对纪念品送给你们吧!啊,就当做…我给学长的随礼。” “阿布辛贝神庙。”陈学长抢答,“许定说了,在阿布辛贝神庙接吻,恋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于是每次去阿斯旺他都要拉着我,在晚上的时候……” 许老板猛地捂住他嘴:“哈哈哈…哈哈…这是我编的传说啦。” 说白了还好,不说白,我可要自己脑补了。 我忍笑道:“我也知道阿布辛贝神庙,埃及最有名的情种拉美西斯二世嘛。那我送你们一个拉美西斯二世周边?” 许老板当然摆手拒绝,他说:“不用不用,你陈学长三天两头从哈利利市场进货,我们家里都堆不下这些小商品了。” 我说:“啊,陈学长,你是喜欢古埃及的这些小玩意吗?” 陈学长回头看我,斜着脸:“我是觉得许定会喜欢。” 许老板脸蛋又红了:“你滚,你滚滚滚。我自己带着客人逛。” 陈学长忽然变得有点可怜,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不滚你会生气吗?” “会。” “那我回去了。” “自己打车。” 陈学长当真走了。目送他没入人海,我有点惊讶:“陈学长还挺…听话?” “他怕我生气。” 第35章 我不禁笑道:“可是许老板你那句会生气是开玩笑的吧?我都看得出。” 许老板埋下头,摸摸鼻子,“他看不出。” “…?” “阿哲他…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我们显而易见的喜怒哀乐情绪,对他都是解不开的密码。一直以来,他是用编码的方式记住人的表情符号,比如嘴角上翘的弧度,眉头皱起的力度,来判断感知情绪。” “这………”我一时语塞,竟也仿佛大脑宕机,无法处理,“难道陈学长他只能死记硬背…” “可以这么说,他只能死记硬背。” 许老板仰起脸,却粲然笑道,“很了不起,不是吗?” 我连忙点头:“了不起。” 难怪校园传说中,辅导员教务导师轮流唱白脸黑脸红脸,陈学长都一点不受用。 “那…”那许老板明知陈学长读不懂情绪,怎么还不说清楚。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进腹中。我多蠢啊,显然,许老板从来没有把陈学长当做一个“病患”特殊对待。 接着,我和许老板两人单独逛街,正常走旅游行程。 到饭点,许老板给我安排在大名鼎鼎的费沙维咖啡厅。其实我并不了解这家咖啡厅,但许老板告诉我,费沙维咖啡厅是阿拉伯世界唯一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作家、大诗人纳吉布·马哈富兹常常写作的地方。咖啡厅里水烟缭绕,薄荷香气盈满,门口站满了排队等座的游客,可以说里里外外人满为患。许老板带我径直到角落雅座落座,看来他早有预约。许老板说,听说客人您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所以我特地给你安排了这家咖啡厅,希望你妙笔生花,下笔如有神,灵感滚滚来,从来不卡文。 我都没想到许老板还记得这事,他是真的在用心为每一位客人定制专属行程。我说,许老板,这首打油诗你啥时候准备的? 许老板说,不是,他现编的。 看来许老板才是那个妙笔生花的大作家。 “许老板,你们义乌人不做外贸,怎么想到来埃及开旅行社?” 许定朝我眨眨眼:“以前我也干外贸,疫情没撑下去。正好有个亲戚在埃及,我来投奔他。” 短短一句话,似乎讲完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许老板目光平静,也听不出什么愁肠百结。我沉默半晌,决定不追问他的失败:“不管怎么样,许老板你的热砂旅行社已经特别成功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么大体量的旅行社,我见不到老板呢。” 许老板摸摸鼻子,笑道:“不容易呢。去年我才还清了债务,给亲戚在新开罗购置了房产。” “未来什么打算?和陈学长财富自由环游世界?” 许老板神秘一笑:“我喜欢旅行,遇见很多人,听很多故事。环游世界,那很好,但热砂旅行的招牌,我想继续做下去。未来……可能会多开辟几个国家的业务哦,比如…阿联酋。” 我不禁听得激动:“许老板,等你在阿联酋的事业做起来,我第一个支持!” ……… 那天他乡逢知己,我有点上头,想点一杯含酒精的饮料,却被告知阿拉伯人禁酒文化盛行,埃及几乎没有一个公开餐厅或商场公开卖酒。 许老板为我倒一杯铜炉里的热红茶:“阿哲以前最爱喝酒,一个人喝十几罐精酿,我老怕他喝坏身体,现在好了,在埃及连酒都戒了。” “那还不是为了你么。”陈学长忽然冒出来。不知从哪。 把我吓一大跳,差点被打翻手里热茶。许老板却笑眯眯地招呼他入座,我才发现许老板早就备好了三人份的餐具。 “许老板,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我惊。 “没有。我只是预感,他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冒出来。” 我彻底哑然。 那个夜晚,我们三人结伴,沿着哈利利市场的羊肠小道,原路返回。这条石板路,又窄小又崎岖。就在这样难以通行的小道上,许老板和陈学长,并肩经历了多少风景?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往往,或许大多的人们都不会在意旅行社老板和他的爱情,只恰好我是一人独行,恰好与陈学长有些渊源,或许口袋里的咖啡券是一张观影票,让我有幸能窥见他们爱情的一角光景。 我说:“许老板,是不是离开开罗就不是你带我了?” 许老板点点头,笼罩在陈学长的影子里:“后天上午,我们的埃及导游阿龙会在机场等你,和你一起乘机前往卢克索,接下来的所有行程都将由他带你。” 可能我脸上流出了一丝情绪,许老板笑道:“你可以放心,阿龙是我亲自挑选的导游,人很朴实,大学刚刚毕业,读的卢克索大学中文系。” “许老板你这么靠谱,我完全不担心。我只是有点遗憾,没法和你多待一会。” 许老板笑了,正要说什么,陈学长拉拉他手臂:“这人好像爱上你了。” “笨蛋。客人的意思是,想多听听我们的故事。” “对对。——陈学长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介入你和许老板的!” 说说笑笑,到了哈利利市场外围,陈学长去停车场找我们的商务车。 许老板站在风里,望着不远处的清真寺,解开后发小辫子,捞了一把碎发,重新扎起。太阳熄灭了,夜幕攀上他的肩,他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这时才终于让我,从他眉眼中窥出一丝疲惫。 可我想告诉你,即便如此他精神依旧饱满,洋溢,而热烈。 大概他知道,他挚爱的人,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只要尼罗河还在流动,太阳仍在照耀,我对他的爱,就永远不会消逝。” 一句话忽然就涌到了我的嘴边。传说中拉美西斯二世对爱人最深刻的表白,传说它刻在阿布辛贝神庙里。也有一说这只是后人杜撰。 “这句话,是真的吗,许老板?” 恰逢此时,陈学长也开着奔驰车停在我们面前。 许定拉开车门,话对我说,却悠悠望着驾驶座的那人: “客人,这句话究竟是否真的刻在阿布辛贝神庙的石壁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可是……拉美西斯二世对王后的爱意,我相信是真的。” 我说:“我以前不相信,现在信了。” 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走遍世界各地,写游记散文,所有网站合计粉丝超过七十万,此刻我在尼罗河游轮上,晒着甲板日光和煦,拂着清风徐徐,我猜某年某月,有恋人与恋人在这条河流上相互依偎而后填满彼此空缺的心,那我写下这么一段埃及的奇遇,希望各位看客也会随我相信。 确实存在这么一份爱意,在沙与海连绵的世界,静静地流淌。 end 第42章 尾声 在开罗机场,我碰见了许定前几天接的那个客人。其实许定也在。还有周龙。哦, 其实还有许小腚和陈啊这。不过我们将分成两拨,乘坐不同航班,飞往世界两端。 许定说,埃及这边人手充足,已经可以脱离他自行运转,所以接下来,他要前往新的国家,考察旅游资源。 所以是度假?是市场考察?还是许定包里藏着的登记表,暗示飞往某个同样炙热的沙漠,登记一段为世人认可的婚姻? 飞机即将起飞。窗外飘起小雨。机长在广播里说,客人们,你们听见了吗,能在埃及听到这个声音,我们都非常走运。我安顿好小腚和啊这,忽然想起,这是一场阔别已久的雨。 许定说,陈昀哲,你能猜到我们去哪吗? 他在紧张,眉头打结,心跳加速,他肯定有秘密瞒着我。不过我摇摇头,牵住他手。 “去哪里都不会分离。” 第43章 后记 这篇文不是在写埃及,而是对某个时代的铭记。学生时代末期的兵荒马乱,疫情时期的企业倒闭潮,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早期,中国最不幸的一批大学生毕业了。 [陈昀哲]是一个象征,是一个隐喻,是遵守规则的人脱离“规则”的通道,是超然于社会关系的自由符号,人群趋之若鹜的学历、薪资好像都奈何不了他来去。具象而言,他代表的,就是学生时代的纯洁、放肆和无所顾忌。 而[许定]是普通人。自象牙塔向社会输送的千千万个毕业生,有多少像许定背井离乡、摸爬滚打。绝大部分都挣扎在各自岗位上,在回家与留下之间,无所适从地看着月亮。等待自己的荷西。 很幸运能借用埃及这个浪漫的场域让许定与他的荷西完成一部《罗马假日》,更侥幸找到一个落点,把陈昀哲从抽象的神格拉进现实。如果这个故事只有三万字,相信真相会一定程度上更具“文学性”。………不过,小定和阿哲太可爱了,一时没忍住,又添了很多加笔!!! (装深沉不下去之萌萌人形态上线) 一本书只有一次后记,所以我一定要多写一点…… 非常感激,沙宝也顺利完结了。其实远远超出了我预期的字数,也花费了比我预期更久的时间……! 第36章 在这里请让我引用我喜欢的作者引用的他喜欢的作者的一段话: “正如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所說,一個作家一輩子能夠真誠地講述的故事,基本上是為數有限的。我們不過是把為數有限的這些主題,千方百計地改頭換面,改寫成種種不同的形態而已——也許不妨如此直言相告。總而言之,真實並不存在於一種一成不變的靜止之中,而是存在於不斷的演變和推移之中。這難道不正是敘事作品的真髓嗎?反正我是如此考慮的。” 是的,晨昏线每部似乎都不大相似,但其实,也一直在重复写同一个故事:至死不渝的爱情。 小定为什么喜欢阿哲呀,因为在他深陷现实的时候,阿哲有一股带他脱离泥沼的力量。 阿哲为什么喜欢小定呀,因为当他在这个世界找不到落点的时候,小定接纳了他,小定陪他胡闹陪他特立独行。 在最困难的时候,小定只有阿哲。阿哲黑白的世界里,也只有小定留下痕迹。 他们如此非对方不可,就算相隔整个大洲,相隔言语和表情无法传达的情绪,也终究能够重逢,心和心走到一起。 在沙宝的写作时,其实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不是来自沙宝本身,而是来自云宝。不知为何针对云宝(和我本人)的谩骂会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整个夏天,有些实在骂得太脏,什么,什么,什么的,被我眼睛一花立刻删除,而这又引发了一些关于作者玻璃心的骂战…(其实我真的是玻璃心…内耗人…)。上升至本人,有说我智力堪忧的,还有诅咒我答辩失败的,什么,什么,什么的……还发生过一件奇妙事,有人在云宝评论区长文指点不该如何如何,转头来我的小红书道歉…然而他的评论已经被黑子截图奉为圭臬。 (还有更过分的,一些黑评其实是同行………长佩作者圈的水真的很深啊…) 其实我不会特别在意,但这些评论一定程度还是给我带来了一点影响,有点写没自信,落笔时开始纠结文笔会不会没水平?导致真的写的很犹豫,很慢……特别对不起追读的各位… 未来,我真的希望能够写得更好! 因为能看到这段文字的大家,真的对我特别特别好……(在心里默默细数各位的昵称) 沙宝其实并没有被长佩分配到好榜单过——但是,从后台看,每一章都稳定保持着40的阅读量! 四十人!一个班那么多! 我猜新读者占比应该很少,那么,不知道绝大部分的大家都是从哪里来的呢,小令酱?溺爱酱?小蛇酱?小潮酱?云宝? 总之,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追读的大家。大家给了我真正的力量。 正如先前预告的,接下来终于要把咬嘴酱开文了(实际上已经改名为渺渺酱了!) 沙宝由于阿哲原因,全文情绪都淡淡的,未来呢,还是比较想写激烈浓烈的感情。希望能让每个读者都哭出来,笑出来。 课业如我所料,忙得恨不能一天有48小时…但不开文,我的人生好像就失去了一块关键拼图,相信也很难应付各种难关吧,会争取早日和大家见面哒。 虽然难以启齿,可能也不值得推荐,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地厚颜无耻地说出来了:如果喜欢本文的花,帮忙在社交平台和bot推推文吧,这对沙宝无比重要…! 最后感谢南美文学巨擘巴勃罗·聂鲁达,《爱的十四行诗》为本文提供标题灵感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月亮的颜色, 不是伴着黏土、伴着工作 伴着火的白天的颜色, 如果你不是在被束缚之时 仍能像空气那样自如, 如果你不是一个琥珀的星期, 不是当秋天沿着葡萄藤 攀援而上的那个发黄的时刻, 如果你不是把面粉洒遍太空的 带香味的月亮所搓揉的那个面包, 啊,我最亲爱的,我就不会这么爱你! 当我搂住你我也就搂住一切 沙子,时间,雨树, 一切事物都生机勃勃 所以我也能够生机勃勃: 在你的生命中 我看到活着的一切。 小定:必须要说明一件事,许小腚屁股一点也不小 阿哲:那就改名为许大腚吧 第44章 odds & ends odds & ends是晨昏线的 无料番外故事集 ,会不定期更新闪回,或片段在这里. 后续没有更新红点,但关注作者可以在鱼塘收到提醒! 1 新开罗 埃及是个伟大的古老国家,但众所周知开罗城区环境堪忧,是马粪、沙尘、塑料与冒牌饮品堆砌的枯朽都市,又总所周知许立君胡斌恐同,许樾对crush变嫂子心有余悸,于是许定和陈昀哲在新开罗——埃及政府近年积极规划建设的现代化城区——租了一栋三室一厅小公寓。 距离市区40公里,相当于闵行区东川路到陆家嘴的距离。 2 阿努比斯 公寓没什么特别,除了客厅一角摆着一尊一米八五,算上耳朵一九五的阿努比斯神像。是许定花一张美钞雇人从哈利利市场运过来的。 每天清晨许定睡眼惺忪对着撒哈拉沙漠刷牙,都会撞见阿努比斯,黑色胡狼人套着一条连衣裙,或是一件衬衫,一顶贝都因帽,或是一顶太阳镜,站在那里。 3 然后许定惊醒 冲进卧室把同样睡眼惺忪的陈昀哲拖出来,要求他立刻向古埃及神话中审判亡灵的死神道歉谢罪。 4 没什么用处 第二天照样阿努比斯神像会被前夜晚睡的陈昀哲变成一个惊喜献给许定。 5 陈昀哲的某一天 00:00 - 01:00 维护服务器,修bug,写代码 01:05 在许定规定的最晚上床时间内上床,并且亲一口许定。 01:06- 6:30 睡觉 6:35 察觉许定醒了,亲一口而后继续睡觉 6:40-11:00 睡觉 11:30 吃早饭,的同时做午饭 12:30 许定回来了。和许定一起吃午饭 13:00 洗碗,或猜拳决定谁洗碗 13:05 抱着睡午觉的许定睡午觉 14:00 -18:00 维护服务器,修bug,写代码,这些统统不做,大部分时间在想许定。 19:30 许定回来了。吃许定打包的皮塔饼,或沙漠烤馍馍。 20:00 和许定一起洗澡。 22:00 洗完澡舒舒服服拥在沙发里温存。 23:00 把睡着的许定抱回床上休息。 23:10 看着许定。 23:30 布置阿努比斯惊喜,让阿努比斯先生代替自己送许定出门,并说“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23:50 -00:00 工作时间到。 6 许定的某一天 00:00-6:20 睡觉 6:20 起床,开始新的搞钱一天 6:35 洗漱整理好自己,准备出门,亲亲陈昀哲。 6:36 被抱住狠狠亲亲,并说“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7:00 -到达尼罗河畔酒店迎接新客人,介绍旅游项目。 8:30 -11:00 到达老城区 考察新酒店/新餐厅/新打卡点 12:30 到家 吃陈昀哲准备的,番茄酱画着奇妙图案的蛋包饭 13:05 抱着陈昀哲睡午觉 14:00 -15:00 到达热砂旅行社总部,面试新埃导 15:30-18:00 和许樾胡斌开骨干成员会议。 18:30 打包陈昀哲爱吃的皮塔饼,或烤馍馍。 19:30 到家。 20:00 洗澡的时候被陈昀哲闯入。 22:00 洗完澡有点不甘心地拥在沙发里温存。 23:00 在陈昀哲怀里睡着。 23:00-00:00 做了一个和陈昀哲找春天第一朵樱花的梦 ————2025 1024更新———— 7 杨楠的一天 23:00-7:00 睡觉 8:00-18:00 下班 18:00-22:00 躺沙发上玩手机 22:45 收到一张照片 ——许定和陈昀哲站在阿布辛贝神庙下,亲密无间,他们的影子在粗糙的沙地,交叠成一道重合的轮廓。 “楠姐,我们在一起了!” 8 下半夜 (时间线在39章,机场拥吻后) 吉普车疾驰在机场高速公路,许定脚踩刹车,是不是瞄一眼副驾驶陈昀哲,越瞄嘴角越压不住。 老天爷,上帝,太阳神拉,死神阿努比斯,阿蒙霍特普四世,拉美西斯二世,图特摩斯一世,图特摩斯一世命令艾纳尼修建了卡纳克神庙群里的阿蒙神庙。许定发现忽然间,所有埃及法老都在他脑子里打转,以及无数座神庙,无数的神明传说…想要挤走一个他不舍细想的念头:陈昀哲不走了。 陈昀哲爱他。 “我爱你,许定。” “?!” 许定一个急刹停在马路中间。还好凌晨三点,道路空空荡荡。 陈昀哲摸摸头:“好痛。” “你滚!你不系着安全带吗?!”这次,许定可是专门提醒的。 “想起上次撞头,好痛。” 第37章 “你——” 那是,可别真把陈昀哲撞失忆了。上次巴不得陈昀哲失忆,可如果现在这个当下,陈昀哲敢说一句“失忆”,他就找个尼罗河跳了。 陈昀哲把手放上他的肩:“许定,你呼吸好急。” “我——”许定按着胸口,是啊,呼吸剧烈,胸膛急促起伏。可他怎么能平静。一切都像梦一场,就像吉普车直愣愣停在大路中央。离奇,不可思议。 陈昀哲直勾勾看着他,忽然解开安全带,咔嚓。 凑到他嘴上,不偏不倚地吻了一下。 “软软的。” “陈——” 陈昀哲按住他后脑,彻底把他吃进去。 “湿湿的。” “唔……” 刚刚在机场吻了那么久,他还没吻够吗。 许定攀住陈昀哲手背,穿进指缝,扣住五指,其实他也没有。 后来每每回忆这个夜晚,许定都觉得像梦一场。荒野那么空旷,只有一条笔直的公路,前方的城镇,后面的机场,都不见轮廓不见影。来回双行道,只有一辆吉普车,整个荒凉的世界只剩他们俩。 许定有点说不出口,陈昀哲几乎一碰他,他就那个了。抵在紧绷的安全带下面,陈昀哲握住他,隔着皮革揉了揉。 “昨天晚上…”陈昀哲在他唇边吐气。 “昨天…” “在赫尔格达做的那个…” “赫尔格达……” “我想再来一次,可以吗…” 许定抬起眼,隔着水雾,陈昀哲在吉普车大灯的光线里轮廓柔和,那么柔和,他都要融化。 可以啊。当然可以。只因为是你,再几次都可以。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新朋友,老朋友,新老朋友,老新朋友,感谢大家来看沙宝! 如果觉得沙宝还不错的话,欢迎在社交平台帮忙推文推文,会给晨昏线莫大鼓励,也能让沙宝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 odds & ends是会一直更新下去的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