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养珠日常》 第1章 [穿越重生] 《古代养珠日常》作者:和絮【完结】 文案: 【从容淡定且护短vs绿茶小狗勾】 现代珠宝设计师沈元惜意外穿成一名父母双亡的采珠女,绑定了珍珠农场系统,在古代干起了人工培育珍珠。 南洋金珠、大溪地黑珍珠、马贝珍珠、爱迪生淡水珍珠…… 各种古人没见过的极品珍珠被她培育出来,掀起了一阵珍珠热潮,随手设计的珍珠饰品更是远销海外。 一不小心混成了大历朝第一位女首富,穿金戴银养美男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快活。 直到她穿越者身份暴露,被太子逼婚,她见色起意捡回来的那个美少年突然成了皇子,开始对皇位虎视眈眈。 自家人要夺嫡,怎么办? 宠着呗。 · 谢惜朝第一次见沈元惜的时候,这姑娘带着两三个伙计和几个丫头就敢走山道运贵重货物,被流匪劫持,也能应付的游刃有余。 彼时他正在被皇兄的暗线追杀,形容狼狈,又逢匪患。沈元惜把他当成了被家人厌弃的可怜人,谢惜朝没有道破,索性跟着她,做了她的男侍。 几年时间,他陪着这个姑娘从小户商籍女一步一步走到大历第一金商,将历朝大半财产收入囊中,就连太子也意图娶她为妻。 谢惜朝看着她淡定的接过赐婚圣旨,却心知肚明这婚事成不了。 沈元惜最忌另一半性子过于强势,而他谢惜朝,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向她示弱。 小贴士: sc he 背景大部分架空,一丢丢参考唐宋,勿考究 女主很苏,有点万人迷的意思 内容标签: 强强穿越时空 系统正剧 主角:沈元惜 谢惜朝 一句话简介:我在古代人工培育珍珠 立意:女主自强不息 第1章 狂风呼啸,海面掀起巨大波涛,一艘采珠船被卷入其中,摇摇欲坠。 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的船板不堪重负,发出一声闷响,颓然断裂。咸腥的海水灌入船舱,没过船上众人的膝盖。 “船要沉了!”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眼看着水就要没过头顶,船上众人纷纷抓紧浮在身边的木板,试图往靠近海岸的地方游去。 但采珠船离岸很远,加之海上风暴不断,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游上岸。 更遑论这是在海域深处,水底潜藏的危险不比惊涛巨浪小。 不远处一群凶猛的大鱼游来,撕咬着海面的人。 粗壮的妇人抱着一匣珍珠,单手往水手身边游去,才刚把匣子递出去,就猛然往水底一沉,血染红了大片海水。 她被大鱼咬断了一条腿,顾不上挣扎,痛苦的嘶吼着:“她爹,咱们姑娘还在县令手里,一定要把珍珠带回去!” “英娘!”水手把珍珠护在怀里,伸手欲拉住面前的妇人,抬眼却看到海面飘浮的残肢。 突然间,他小腿传来剧痛,再也使不上力气,沉入海底时,怀里还抱着这一船人为之丧命的一匣子珍珠。 ————节选自《大历采珠人》 沈元惜放下资料书,眯了眯眼。 生理期的不适感在快艇摇晃中加剧,她从包里翻出保温杯,就着热水吃了一粒止痛药。 在她补口红的间隙,年轻的金发男人带着笑意朝这边走来,沈元惜不得不礼貌的打招呼:“卡尔先生,您好。” 这位卡尔先生,是国际知名珠宝品牌的太子爷,而沈元惜只是就职于carl集团的珠宝设计师。两人的身份不说天差地别,也绝对谈不上门当户对,国籍都不一样。 但不知卡尔先生抽了什么风,竟然开始追求沈元惜。这次设计师团队海上团建,就是卡尔先生的安排。 一艘快艇能乘四个人,沈元惜想着船上除了卡尔和她,怎么也得有一两个同事,就没有拒绝。但上了船之后她才发现上当了,快艇上除了他俩和驾驶员,就剩一个保镖。 眼看着自己乘的这艘快艇和其他几艘背道而驰,沈元惜的脸彻底瘫了。 “沈小姐,不知我能否邀请您与我共享一个冲浪板?”卡尔先生操着一口abc味的中文的问她。 沈元惜表示婉拒,她现在生理期正难受着,实在没有兴致应付这个一心只想泡她的公子哥。 快艇在海面疾驰,带起串串浪花,沈元惜戴上墨镜来到围栏边,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一道浪正向这边卷来。 起初并没有人把这道小腿高的浪花当回事,直到它越卷越大,靠近快艇的时候已经有两三米高。 被快艇拖着冲浪的卡尔先生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笑着冲沈元惜挥手:“hi,沈,你看我!” 沈元惜套圈似的一个救生圈扔到他身上,大声喊:“抓紧了。” 卡尔被套了个正着,面露兴奋:“这就是功夫吗?酷!” 保镖把人拉上快艇后,卡尔兴高采烈地用英文说着什么,沈元惜不想听他吹彩虹屁,抬手指了指快艇前方。 卡尔顿时大惊失色,任由保镖簇拥着进了船舱,沈元惜也跟了进去。 巨浪越来越近,这种时候,只要脑子正常,都不会想着跳船逃生,只能寄希望于这艘快艇的性能。 浪很快卷了过来,快艇内天旋地转,沈元惜的头碰到钢化玻璃上,磕了一下,正头晕眼花着,船身突然翻转了一圈。 好在有惊无险,只有沈元惜撞到了头,正晕的厉害。她想,等回去了,一定得狠狠敲一笔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沈,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卡尔哭唧唧凑过来。 保镖自觉转身出了船舱,沈元惜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就当她以为安全了的时候,卡尔的保镖突然闯进来,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沈元惜没听清,只见卡尔脸色突变,苦笑道:“我们可能真要死在这里了。” 沈元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瞬间凉了半截。 又一道浪卷了过来,这次称得上是惊涛巨浪,足以拍沉整艘快艇。 驾驶员操着快艇疾速往靠岸的地方开去,刚刚靠近岸边,海啸迎面扑来。 沈元惜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紧紧抱着船舱内一根铁管。 但下一秒,船上所有人陷入了绝望。 快艇在靠近岸边几百米远的地方开始下沉,海水透过缝隙流进船舱,由于水的压力,舱门打不开了。 水很快没过腰。 沈元惜生理期泡着冷水,精致的妆容遮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保镖用英文说的“救援马上来了。” —— 沈元惜再睁眼时,看到的不是医院纯白的天花板,而是木制的房梁。 她懵了片刻,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周围古香古色的环境,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快艇沉海后,她可能并没有获救。 下一秒,她听到一道机械音语气平淡的道:“你猜对了,恭喜贰号穿越者绑定珍珠农场系统。” 沈元惜:“为什么是贰号,在我之前还有穿越者吗?” 系统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语气介绍背景:“现在是大历景帝十二年,当朝珍珠盛行,你是东洲采珠女,家族历代以采珠为生,父母一月前出海采珠,死于海难,如果交不出金色的珍珠,你将被当地县令强行纳做妾室。” 这个故事背景,瞬间令沈元惜想到了她在快艇上翻阅的那本野史资料。 沈元惜再次尝试和系统交流:“你这个珍珠农场系统,算是金手指吧,有什么作用?” 这次系统回答了她的问题:“本系统仅有辅助宿主人工养殖珍珠的作用。辅助功能包括积分商城、加快珍珠生长速度、调节水环境温度、调整水压及含盐量等。” 沈元惜刚想问商城里有什么,面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块半透明光屏,就像游戏的商城界面一样,琳琅满目的显示着各种商品,右上角是初始可用积分。 看到了商城首页的物品后,沈元惜神色惊讶。竟然是各个品种的珍珠母贝,每个品种都有详细的介绍,包括生长年限、适合水温水压等。 其中不乏一些产出的珍珠极为漂亮的稀有母贝品种,只是价格感人。 沈元惜看了一眼右上角200的可用积分,暗自揺了揺头。 “珍珠农场每产出一颗珍珠,积分+1”系统解释。 沈元惜明了,继续问:“你那个辅助功能,有限制吗?” “除加速生长以外,其余都是无限次使用,加速生长需要消耗积分,每1积分等于1年,加速限制范围,不限母贝数量。” 沈元惜喜极而泣,下一秒,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闯进来,色眯眯的盯着沈元惜看。 沈元惜刚要武力镇压,就被这人右侧蹦出来的介绍页面拦住。 第2章 蒋守财,东洲县令。 她瞬间冷静下来,这里不是现代社会,一个平民女子的命贱如蒲草,如果打了县令,大概又要死一遍了。 蒋守财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沈元惜,过了半晌才开口:“元喜姑娘,一月之期已到,你爹娘没有带着金色珍珠回来,按照约定,本县令要纳你进门。” 系统尽职尽责的放起了前情提要:原主喜儿的父母是当地采珠小队的队长,家庭条件很是不错,有独立的采珠船。一个多月以前,喜儿的父亲与邻居喝酒时曾吹嘘自己见过金色的珍珠,此话传到县令的耳朵里,县令蒋守财起了贪念,派人强行掳走喜儿,以此为要挟,要求喜儿的父亲带回金色珍珠。 沈元惜叹了一口气,由此可见,喝多了一定不要吹牛,容易送命。 “喜儿姑娘放心,本官一定会对你好。”蒋守财兴奋的看着沈元惜,只觉着这姑娘愈发漂亮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掳来的那个喜儿早就被他后院里的姨娘在饭食里下了毒,命归西天了。眼前这个淡定自若的“喜儿”,身体的灵魂是来自现代的国际大牌珠宝设计师沈元惜。 沈元惜看着凑上前来的蒋守财,面色不变后退了一步,两人正僵持着,又一伙人踹门而入。 打头的是一个衣着讲究的贵妇人,后面跟着五六个粗壮的烧火婆子。 蒋守财看清来人,顿时大惊失色,哆嗦着开口:“夫人,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老爷怕是又要给我添一位妹妹吧!”贵妇人语气刻薄,恶狠狠的瞪着蒋县令,吼道:“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两个粗壮的妇人冲上来,架起沈元惜就往外面拖。蒋县令被摁在房里,一脸痛心疾首,却又不敢阻拦。 沈元惜压根懒得挣扎,被生拉硬拽着丢出县令府,扔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子,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位打扮稍精致些的仆妇,大约是县令夫人的贴身女使。 “喜儿姑娘,方才真是得罪了,我家夫人向来嘴硬心软,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容易,这几两银子你先拿着。”说着,仆妇往沈元惜手里塞了一个银锭子。 沈元惜还不清楚银子在古代购买力,并没有推辞,只是福了一礼。 仆妇继续道:“姑娘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就去城东的当铺递个话,夫人能帮就帮。” “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夫人帮忙,不过不是白帮,报酬是我父亲口中的金色珍珠。”沈元惜接过话茬,面色平静无波,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仆妇听到这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姑娘,话可不能乱讲!这世上有没有金色珍珠尚且不好说,就算有,又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因为我见过。” 沈元惜当然见过金色珍珠,毫不夸张的说 ,她见过的高品质珍珠,随便拎出来一颗,在这个地方都价值连城。 仆妇犹豫了片刻,随后道:“如果姑娘真能拿得出来金色珍珠,那姑娘想要夫人帮什么忙?” “我要做一门容易招人惦记的生意,需要借夫人的势。” 第2章 人工培育珍珠在这个时代可谓是惊世骇俗,一但成功,没有权势的庇护,沈元惜很快就会沦为一块肥肉,人人都能上来咬一口。 但借了县令夫人的势可就不一样了,至少在东洲县的范围内,不会有人敢动她。 解决了后顾之忧,沈元惜便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 原主喜儿的父母采珠经验丰富,因此她的生活过得并不算拮据,元家夫妇俩不仅在东洲县置办了一座两进三出的大宅子,有院子有水池,甚至还有两个烧火做饭的丫头,算是小县城有名的富户。 如果不是碰上了蒋县令这块铁板,元喜过得简直是小姐日子。 沈元惜回来时,两个小丫鬟满眼不可置信,随后又惊又喜,立马丢开手中的活计迎上来,叽叽喳喳的唠叨着。 右侧的介绍栏显示着两人的资料,圆杏眼的那个小丫头叫元宝,和元喜同岁,性格活泼;另一个看着稳重些的叫元宵,十六岁。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元宵姐姐想死你了!”元宝整个人倚在沈元惜身上撒娇,被元宵瞪了一眼,冲着对方吐了吐舌头。 “姑娘回来了就好,在县令府有没有受欺负啊?”元宵关切的看着沈元惜。 何止是受欺负啊,人都没了。沈元惜心说 ,面上还是笑着摇摇头,安慰道:“县令夫人是个好人,她护着我,没有人欺负我。” 沈元惜哄好了两个小丫头,吩咐人把门口的一盆河蚌抬进来。 这是她刚用积分兑换的无核珍珠母贝,足有三十多个,产出的珍珠品质较劣,在现代的珍珠产地都是论斤卖的。 不是她不想买高品质珍珠母贝,而是太贵了买不起。 一个产出南洋金珠的金蝶贝就需要200积分,沈元惜总共就这么多积分,全拿来买母贝,就没有剩余的积分加速生长了。 像沈元惜买的这种珍珠蚌,一只母贝能产出二三十颗珍珠,生长年限仅需要三年到五年,最适合用来刷积分了。 东洲县临河靠海,水货极为常见,因此元宝和元宵两个小丫鬟看到河蚌,并不觉得稀奇,反而有些困惑。 “姑娘买这么多河贝做什么,是想吃贝肉了吗?”元宵不解。 “你们去找些做针线活的工具,要长针长夹还有顶针,再寻一把开河贝的刀来,待会就告诉你们怎么做。” 两个小丫鬟去找工具的功夫,沈元惜快速浏览了一遍植核说明书。 虽是无核珍珠,但还是需要植核的,只是此核非彼核,是用河蚌的蚌肉碎片代替珍珠核植入河蚌体内。碎蚌肉在壳里腐烂,河蚌为了保护自己,就会分泌珍珠质包裹腐肉,形成珍珠。 沈元惜对这个流程并不算完全陌生,carl集团有自己的珍珠养殖基地,她作为珍珠类珠宝的首席设计师,曾经去过很多次养殖基地挑选珍珠,也尝试过操作植核。 这是一个考验耐心的活,需得用工具将母贝撑开一道缝,再用长针挑起蚌肉切片塞入蚌壳内壁是薄膜内,每只河蚌大概植入四十片左右切片。 两个小丫头带着工具过来的时候,沈元惜已经敲开了一只蚌,正在切分里面的蚌肉。 见两个小丫头过来了,沈元惜招招手,从元宵手中的针线筐里翻出铜顶针,用石头敲扁弯成u形,小心翼翼的卡进活蚌,撑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元宝心直口快,“这么折腾,河贝还能吃吗?” 元宵掐了她一下,示意她凑近些仔细看。 沈元惜左手拿长针在蚌壳内壁的薄膜挑开一个小口,右手用长夹夹了小米粒大小的一块碎蚌肉塞进去,隔一段距离塞一片,重复操作着,直到一侧蚌壳内壁均匀的排列满了碎蚌肉。 “学会了吗?”沈元惜转头问两个小丫头。 元宝看得一脸茫然,元宵却点点头,问:“姑娘是要我们把每个河贝都这么弄了吗?” 沈元惜擦干净手摸摸她的脑袋,“聪明,两片贝壳里侧都要塞满。” “元宵留下来帮忙处理河贝,元宝出去买十个竹篮,再去河边水市看看有没有活的这种河贝,如果有,就全买了。”沈元惜掏出蒋府女使塞给她的银锭子,交给元宝。 在积分这么紧缺的情况下,沈元惜突然想到可以用银子买母贝,东洲县这么个以珍珠留名史书的县城,还能缺的了珍珠母贝吗? 她现在只有200积分可用,但她还有银子,元家夫妇采珠这些年留下的钱,足够她投资一个小型珍珠母贝养殖场了。 两个从上午忙活到过了饭点,三十多个珍珠蚌植了核,放在水盆里,恰好这时候元宝也买完东西回来了。 小丫头抱着摞起来有半人高的竹篮,跑进内院,身后跟着两个大汉,拖着整整一驴车手掌大的河贝。 沈元惜聚精会神干了一上午,累得腰酸背痛,看到这一车东西,差点没晕过去。 干不完,根本干不完! 元宵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小声嘟囔:“怎么买这么多?这都弄到什么时候!” 沈元惜擦干净手拍拍元宵的肩,道:“去取银票,雇几个嘴严实些的来干活,三两银子一个人,两天之内把这一车河贝全都处理了。” 元宵点头应下,沈元惜给拉车来的两个壮汉结算了车费,接过元宝手中的竹篮放进水池,几尾锦鲤被惊得四处逃窜。 “姑娘,你是要养着这些河贝吗?这般折腾一通,真的不会死吗?”元宝看到沈元惜把河蚌三只一篮放入水池,大为疑惑。 其实沈元惜心里也没底,但想到了金手指系统,调试好水温水氧后,心稍微安定了些。 “只要有一只能活下来,就值了。” 以珍珠在古代的稀有程度,哪怕是不那么圆润的劣等珍珠,磨成珍珠粉也能卖出高价。 第3章 元宵很快领了十来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来,沈元惜教会了她们怎么给母贝植核后,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在一旁监工。 整整一车河贝,除去死掉的部分,十几个小丫头忙活了一天半,总算做完。 元宅的的小水池是养不下了,家里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被占中,整个内院被摆得满满当当。 元宝兴冲冲的给每个盆撒上饲料,元宵看了眼被摆得乱七八糟的内院,担忧道:“姑娘,你把家里搞成这样,还花了那么多银子,老爷夫人回来了该生气了。” “宵宵,他们出去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怕是回不来了。”沈元惜面色平静。 元宵红了眼眶:“真的回不来了吗?” 沈元惜转头看她,眼里并没有多少忧伤,“还有我呢,我养你们。” “奴婢也会照顾好姑娘。”元宵抹掉眼泪 ,闷闷道:“我去帮元宝喂河贝。” 沈元惜花了仅剩的60积分,把这一院子的珍珠母贝四年的养殖周期缩短到了半个月。 —— 半个月后,俩丫头看着明显大了一圈的河贝,眼底掩饰不住震惊。 沈元惜拣起一只快赶上脸大的河贝,当着俩丫头的面,用刀撬开。贝壳两侧密密麻麻的珍珠排列在一起,轻轻一挤就掉了出来。 元宵连忙捡起滚落在地上珍珠,放在水盆里洗干净。 这一只河贝,开出来二十多颗大小不等的珍珠,即便不是颗颗圆润饱满,也能把养这一院子河贝花的钱赚回来了。 元宵这才明白姑娘那句“我养你们”的含金量,有这本事,哪怕养整个东洲县的人,也能养得起! 沈元惜见惯了大场面,淡定一笑,道:“取珍珠的事不可假手于人,容易招灾,要辛苦你们两个了。” 俩丫头激动的情绪难以言表,手脚麻利的开始撬河贝。 特别是元宝,植核的时候有多累,现在取珍珠就有多兴奋。 沈元惜把她们取出来的珍珠按照大小和形状挑拣分类,其中一部分又大又圆的珍珠她不能留。因为这是贡珠级别的珍珠,没有圣旨特许,私自买卖可是要砍头的。 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把一院子几百只河贝里的珍珠全都取了出来,足有几千颗,其中贡珠品质的珍珠就有二十颗之多,次一等的也有上百颗。 元宵元宝拨弄着贡珠数了又数,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东洲县所有采珠船一年都采不到几颗的贡珠,她们姑娘竟然能养出来二十多颗,以后的珠税再也不用愁了! 沈元惜调出商城界面,看着右上角的积分猛涨了许久,停在了九千多,心里狂喜。 南洋金珠、澳白珍珠、马贝珍珠、爱迪生珍珠、大溪地黑珍珠…… 把商城里所有品种的珍珠母贝看了一遍,沈元惜就好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在古代生活了半个月,她清楚的明白了银子的重要性,就像现代人不能失去手机一样,在大历朝,沈元惜不能没有银子。 沈元惜随手抓了一把珍珠放进钱袋,领着两个小丫头去了北街的首饰铺子,许了元宵元宝两人一人一对珍珠耳环。 进了首饰铺子,沈元惜看到店小二拿出来的首饰,眼睛一亮。 穿来半个月,差点忘了老本行了。 沈元惜问了伙计,得知可以拿纸样来定做,心情大好,当即付了押金,说改天就送来纸样。 两个小丫头一头雾水的被沈元惜指使着一个去买宣纸,一个去买炭条。 回到元宅,沈元惜把宣纸铺开在桌案上,熟练的画起设计稿。 起初两个丫头看不懂她画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画完,元宝轻轻叹了一声:“这个花样的簪子,以前从来没见过,如果嵌上珍珠得有多好看!” 从电脑板绘回归到在纸上画图,沈元惜有些不适应,画废了好几张稿。 一直到日落西山,元宵点了灯,沈元惜才画完两幅成稿,手指被炭条染的黢黑。 第3章 次日去首饰铺送纸样的时候,打首饰的老师傅犯了难,指着珍珠流苏步摇的图稿道:“你这纸样好看是好看,但上面这么大颗的珍珠,要去哪里弄?也只有宫里的娘娘配戴上这样的簪子。” 沈元惜不语,她身后的俩丫头嘿嘿一笑,递上两个荷包,老师傅打开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第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把淡粉色的珍珠,形状不算圆润,比豌豆粒略小一些,适合做流苏。而另一个荷包里,装的赫然是七八颗接近贡珠的粉白色珍珠,颗颗圆润饱满。 往年珠税交不上的时候,这种珠子都是要拿去抵税的。 这些珍珠,已经足够把这间首饰铺子买下来了。 元宝元宵俩姑娘这几日数珍珠数到手抽筋 ,早就见怪不怪了,乐呵呵的看着老师傅。 掌柜的看到这边几个人站着,连忙过来问什么情况,看到荷包里那几颗莲子大小的珍珠,立刻把沈元惜三人请到了接待贵客的二楼。 “姑娘放心,首饰打好了小的一定派人送到您府上,敢问姑娘住在什么地方?”掌柜小心翼翼地试探面前这个看似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沈元惜笑意盈盈,妥帖的挑不出一丝错处,“劳烦掌柜的,簪子打好了就送到蒋大人府上,就说是元喜送给夫人的谢礼。至于那两对耳环,是给我身边这俩丫头的,她们自己来取就行了,余下的珍珠留下来抵工钱。” 掌柜的暗暗心惊,竟猜不透这位元喜姑娘什么来头,能和蒋夫人有交集,就连身边的丫头也用得起珍珠首饰。 小小的东洲县,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贵女? 交流间,掌柜的手心出了一把汗。 在沈元惜提出告辞的时候,掌柜的也不敢挽留,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出店门。 踏出首饰铺子没走几步,沈元惜就察觉到有人跟着她们。 她并不急着回去,在路边摊上买了顶帷帽戴在头上,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集市绕了好些圈,甩掉跟踪的人后,竟误打误撞跑到了牙市。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牵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路边,两小姑娘头上分别插着根草棒,代表着她们是出售的商品。 这样的小姑娘,多半会被乡绅富户买去做丫鬟,若是碰上个心善的主家,日子也不算难过,但要是遇上了刻薄的,即便被打死了,闹到官府,赔上几两银子就能草草了事。 沈元惜看到她们,想到了在读中学的小妹,忍不住心软,叫元宵给了这个男人二十两银票,当场签下契书,算是买下了这两个小丫头。 牙市其他卖孩子的人看到沈元惜出手这么阔绰,立马牵着自家孩子一窝蜂涌了上来。 元宝立刻挡在自家姑娘身前,恶狠狠斥道:“都站远点,别挡了我家姑娘的道!” 沈元惜附在元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元宵立马会意,清了清嗓子,道:“十岁以上的女孩,我家姑娘都要了,十两银子一人,只签死契。” 话音刚落,不愿卖死契的人家立刻牵着孩子走了,但留下的占大多数,足有七八个小丫头。 沈元惜这次出门没带这么多银钱,叹了一口气,吩咐元宵每家给一小把豌豆大小的珍珠。 每家分到的珍珠拿去当铺当了,可不止十两银子了。 卖女儿人占了便宜,立马捧着珍珠一哄而散,留下几个茫然的小丫头。 沈元惜把人领回元宅,看着这群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温声道:“我不是官家小姐,府上只是普通采珠人,你们若不愿跟着我,可以找元宵领二两银子回家去,我会归还你们的身契。” 此话一出,几个小丫头面上立刻露出犹豫之色,不等沈元惜泼冷水,就有人低声说:“我想回家。” 有了打头的,其余人也纷纷表示想要回家,气得元宝翻了好几个白眼,大骂她们白眼狼。 沈元惜安抚性揉揉她的脑袋,帮着元宵分了碎银子和身契,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四个人。 “你们确定要留下来了吗?在我这里做事,可是很辛苦的。” 四个丫头立马跪成一排,她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声音怯怯道:“回去了还是要被卖掉,姑娘是好人,我们愿意留下。” 沈元惜露出满意的微笑,“府上只有我一个主子,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 四个丫头顿时面露失望,沈元惜继续道:“你们四个今后跟着我家姓元,名字就叫春夏秋冬,这几日好好跟着元宵元宝学活,之后每个月,我会给你们每人五两银子的月钱,若是不够花,可以再来找我要。” “谢姑娘赐名!”四个丫头喜出望外了,原以为有人要被卖掉,没想到不光全留下来了,还有月钱! 平常签了死契的下人都是没有月钱的,即便主家仁慈,也只是给一二两碎银意思一下。她们家姑娘竟然给五两银子,这可是普通农户半年的花销。 第4章 “起来吧,以后不用跪我。” 元宝被指派去给春夏秋冬安排住处,元宵则留在沈元惜身边伺候。 沈元惜淡淡抿了一口清茶,翻看着账簿。 元家夫妇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不少,但经她这么挥霍,所剩不多了,承包水塘怕是不够,只能售出一些珍珠来填补亏空。 但一次性不能卖太多,沈元惜清楚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珍珠在古代这么值钱,正是因为稀少。 有她和那个神秘的珍珠农场系统在,大历朝的珍珠价格以后一定会下跌,但不能是现在。 “姑娘,你何必放那几个丫头回家,白花了这么多钱,还补给她们二两银子的安置费。”元宵忧虑道。 沈元惜放下账簿,抬头看着她,“你家姑娘做的事太容易招灾,疑人不用,不如把选择的机会给她们,能扛得住诱惑留下的,必定是极为忠心的。” 这是沈元惜的老师,carl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一直在践行的道理。 元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家姑娘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明明容貌没有变化,但脾气秉性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概是经历的变故,心性不同了罢。 元宵如此想着。 —— 元家的宅子很大,六个丫头分别住在东西两间耳房,尽管知道元家夫妇不会回来了,沈元惜还是把正房空了出来,自己住在原主的东厢房。 这日深夜,沈元惜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元宝起夜的时候看到沈元惜房间的窗子开着,想着顺手给关上,靠近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身影正蹲在窗下,当即吓得尖叫了一声。 沈元惜只来得及披上一件氅衣,就急匆匆的推门出来,只看到两道人影,尚且没看清人脸,系统的介绍栏就把这人的老底揭了个干净。 李二强,元家隔壁邻居,为人狡猾,当初元父见过金色珍珠的事就是从这人口中传到县令耳朵里的。 “喜儿侄女,误会,都是误会!” 眼见着六个丫鬟都听到动静,打着灯笼过来了,李二强连忙抱拳。 “原来是李叔,快请进来。”沈元惜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这人打得什么算盘,但她并不打算现在撕破脸。 元宅里加上她,统共就七个小姑娘,李二强虽说只有一个人,但如果打起来还真不好说。 沈元惜让元宵扶着受惊的元宝回去休息,自己带着另外四个丫头,恭恭敬敬的把李二强请进主厅。 元秋极有眼力见,起壶烧了一壶热水冲了茶奉上来,沈元惜开门见山问道:“李叔这么晚来拜访,可是有什么事?” 沈元惜越是淡定,李二强就越是心虚。 他本就是见元家日子过得富贵,一时兴起,想趁着两个大人不在,偷摸进来拿点东西,没想到被丫头撞了个正着。 李二强悄悄抬眼瞥了一眼沈元惜,见她不慌不忙的端着茶盏,心里更是打鼓。 难道元家夫妇出海前给这姑娘留了后手? 李二强心里越发没底,忽然正对上沈元惜的视线,立刻别开目光看向杯盏。 “李叔既没有要事,就请回吧,爹娘归来前也不要来府上拜访了,侄女一个人在家,容易让人误会,叔也不想让婶子多想吧?闹到官府多不好看。”沈元惜话说得极为诚恳,好像真的在用心替他考虑似的,只有被点的人才能听出话里的威胁之意。 李二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惧内在东洲县是出了名的,只是没想到元家姑娘胆子这么大 ,竟敢拿报官威胁他。 私闯他宅,可是要蹲大牢的。 若是再被家里的婆娘知道了他半夜扒人家姑娘的窗子,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了。 沈元惜一个眼神,元秋立马会意,挑起灯笼走到李二强身侧:“李二爷,奴婢送您出门。” 送走了李二强后,外面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凌晨这么折腾一遭,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沈元惜打发了几个丫头回去休息,自己闲着无事,一边抓弄着妆匣里的珍珠,一边思考。 元家的伙计都跟着采珠船在海上出了事,只留下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即便加上新来的四个丫头,也只能勉强对付李二强这样的怂包,一但碰上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也是不够看的。 必须得添一些青壮家丁了,只是…… 沈元惜揉揉眉心,颇觉头疼。 她不是没有想过安全问题,也考虑过招些壮年男子值守,只是怕引狼入室。 若是一两个小丫鬟背叛,她尚且有能力解决,但要是身强体健的青年家丁见过了人工培育珍珠,起了侵占的心思,沈元惜到时只怕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沈元惜也不想把日子过得这么如履薄冰,但她不敢把自己和几个小丫头的性命寄托在一群有着杀死自己的能力的陌生人身上。 毕竟人为财死,如今的元家是一颗巨大的摇钱树。 六个丫头睡醒时,已经近午时了。 沈元惜像她们这么大年龄时还在读中学,深知早起的痛苦,因此没有事情的时候,她从不强求她们,只要别睡过中午就行。 元宵元宝穿好衣物就跑来东厢侍候着,其余四个丫头烧火做饭收拾院子,各忙各的。 沈元惜正斜倚在贵妃椅上,小臂支着脑袋,虚掩着的内室门突然被轻叩了两下。 “进” 元夏双手攥着锦书进来,有些拘谨,“方才有个女使打扮的妇人来拜访,让奴婢把这个交给姑娘。” 沈元惜垂眸一看,是一封喜宴请帖。 第4章 坐上马车走在去喜宴路上的时候,沈元惜还是懵的。 那封宴帖的地址,是东河郡守府。 如果不是宴帖上写着元喜的名字,沈元惜一定会觉得送错地方了。沈元惜实在想不明白,她一个小门小户的采珠女,到底是怎么和东河郡守扯上关系的? 带着疑虑,沈元惜叫上元宝一起乘马车去了东河郡。 因为是订亲宴,沈元惜不好穿得过于喧宾夺主,只着一身浅橘色衣裙,还特意挑了一匣子珍珠做贺礼。 管这宴是喜宴还是什么宴,她只要做足了礼数,绝不会让别人挑出一丝不是。沈元惜做好了吃鸿门宴的准备,没想到下马车时,竟还能享受一次贵女待遇。 只是在一众“某某大人爱女”、“某某官员之妻”中,她这个“商户元家女”显得格外寒酸。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她在最底层。 “元姑娘请,夫人听闻您来了,很是高兴呢。”一个衣着讲究的小丫头迎出来,沈元惜差点把她当成了府上小姐,还是这丫头附耳低声说了句“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侍女”,沈元惜才反应过来。 “多谢这位姑娘,引我去见你们夫人吧。” 周围目光聚过来,元宝紧张地直搓手,沈元惜面上却异常淡定,混在一群贵女中毫无违和感。 穿过长长的连廊,沈元惜跟着郡守府丫鬟进了后院,在看到众星捧月的蒋夫人和几个贵妇来回传看着一支镶珠步摇时,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收到请帖。 这支簪子,正是她画了纸样在首饰铺打出来的,虽然还没见到实物就被送到蒋府了,但自己画过的稿,烧成灰沈元惜也能认出来。 “元家姑娘来了,快过来!” 沈元惜缓步上前微微福身行礼,“民女还未当面谢过夫人,实在失礼。” “元姑娘快请起,是我该谢你才是。”蒋夫人连忙扶起沈元惜,温声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送我簪子的小姑娘。” “民女见过各位夫人、姑娘。”沈元惜低眉顺眼,礼数周全,单看仪态,与在座的几位贵女无差。 若非提前知道,任谁也想不到,她只是一个采珠商女。 “姑娘太见外了,快请坐。”绯色衣衫的贵妇笑容得体,亲自抬手扶了沈元惜一把。 她身侧站在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大红色的裙衫,想来便是这宴会的主角了。 沈元惜左右看了看,发现厅中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都站着,有座位的皆是挽了发髻的妇人,一时不知该座还是该站。 蒋夫人适时说了句:“姑娘们怎么都站着呢,快去多搬几个凳子来,站着说话多累啊。” 沈元惜清浅一笑,并没有坐绯衣夫人指的椅子,而是和年轻姑娘一起坐在下首。 “这位是东河郡守夫人,我娘家嫂嫂,今日是我侄女的纳征礼。”蒋夫人笑着介绍。 沈元惜了然,朝身后使了一个眼神,元宝立刻捧着珍珠匣子上前来:“这是我家姑娘准备的,贺府上姑娘定亲之喜。” “元姑娘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叫你破费呢。”郡守夫人嘴上说着客气,也没推辞,由着侍女接过匣子。 侍女一个没拿稳,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珍珠散落一地,各个圆润饱满、颜色均匀,每一颗都有龙眼核那么大。最难得的是,这一盒珠子都是浅淡的橘色,及适合镶在大婚的头冠上。 第5章 厅中都是见过世面的贵女夫人,面上虽不显,却也忍不住去瞧散落在地上的珠子。 沈元惜只是垂眸抿茶,看着郡守府的侍女捡珍珠。 “姑娘见笑了。” …… 一众人在后厅聊到晌午,沈元惜肚子叫了三次,才有侍女进来通知开席了。 入了座,沈元惜察觉到这一桌坐得都是妇人,姑娘们的席面在隔壁桌。 想走已经来不及了,蒋夫人和郡守夫人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沈元惜的嘴角一刻不得放松,笑麻了。 东河郡不比京城,没有食不言的讲究,用餐时,蒋夫人顺嘴提了一句簪子,立马打开了几位夫人的话匣子。 她们聊得开怀,沈元惜没有插嘴,自顾自拆着螃蟹。 “元姑娘,听说这支镶珠金步摇是你亲自画了纸样打出来的?”郡守夫人笑道。 沈元惜心说传的真快,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丢下拆了一半的螃蟹,柔声道:“闲来无事画来打发时间而已,难为蒋夫人抬举了。” “哪里算得上抬举,是姑娘画得太好了,今日姑娘头上这支珠花也是自己画的吗?”蒋夫人把话题挪到了沈元惜身上。 她不说,还没人注意到沈元惜发鬓上别着的珍珠编花小钗。 沈元惜微微点头,索性把钗子拔下来,递给了身侧的蒋夫人。 这钗子上的珠花只有核桃大小,做得极为精细,乍一看全是小粒的珍珠,完全没有镶嵌的痕迹,细看才发现,竟然是用串好的珍珠细链编织而成的。 钗子递到郡守夫人手中时,珠链突然散开成长长的一条,郡守夫人面露尴尬,龃龉:“这……” 沈元惜没有说话,接过小钗,手指翻飞,三两下扭出来了一个新的花样。 饶是在座的各位夫人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这一支钗子,竟然能有两种花样!” “不止两种。”说着,沈元惜又把珠花拆开,扭成一片银杏叶,淡声道:“民女做来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入不了各位夫人的眼。” 这么精巧的钗子,莫说东河郡,就算是皇宫,怕也找不到几支,在沈元惜口中竟然只是打发时间的玩具! 郡守夫人立刻道:“怎么入不了眼,元姑娘,你画的首饰,全都打一份送到郡守府上来,我按照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付你银子。” 其余几位夫人也连连附和:“姑娘也往妾身府上送一份吧。” 沈元惜见目的达成,大方的把那支钗子送给了郡守夫人,继续拆起了螃蟹。 她这次来赴宴,本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宴会的主人不怀好意,她已想好了要如何脱身,但若只是单纯的喜宴,沈元惜也不会白来。 能趁此机会结交东河区域的贵眷,为以后的珠宝生意做些准备,是再好不过的了。 午宴过后,沈元惜看府上的客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好提告辞,只得跟着未嫁的姑娘们去了后园,听她们聊闺房趣事。 半个时辰之久,沈元惜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有人叫了她一声,沈元惜才回神。 “元姑娘,你怎么都不说话?” 这是个好问题。 经沈元惜观察,只有原主已经认识的人,系统才会给出介绍栏。 沈元惜木着脸打量了一遍几个姑娘,除了上午打过照面的郡守千金,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倒是吃席的时候,借着敬酒,把整个东河郡有头有脸的贵妇认了个全。 沈元惜没想到在古代谈生意还是离不开酒桌文化,她一个一线设计师,除了新品发售庆功宴,就没喝过这么多酒。 好在几位夫人没往死里灌她,女眷席的酒水也不怎么醉人。 “你们收敛着点,我姑姑说元家妹妹是商户女,第一次来这种宴会,别吓着她。” 郡守千金一袭红衣,在人群之中极为醒目。 沈元惜听出她话里的挖苦之意,心说妹妹,你大婚戴的头冠还指望着我呢。 她懒得与这小姑娘互扯头花,没有辩解,直说道:“蒋夫人抬举,民女双亲只是普通采珠人,算不得商户。” 郡守千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而显得自己尖酸刻薄,一时尴尬无言。 沈元惜瞧着外面开始散客了,刚想说告辞 ,后园突然闯进来一个男子,惊得一院子小姑娘执团扇遮住脸。 “在下只是迷路,不止此处有女眷,抱歉。”那男子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竟然直勾勾的盯着沈元惜看,“从前怎么没见过姑娘?” 沈元惜:…… 沈元惜手里没有扇子,不然她也遮。 男子自讨没趣,还不肯罢休,又问了一句:“可否能知道姑娘名讳?” 这话说得堪称无礼,沈元惜冷言拒绝:“否。” 她板着脸的时候,眼眸深沉,有上位者气质,因此若不加掩饰,会有些凶意。 闯进后园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正对上沈元惜的目光,有些发怵,编了个理由便匆匆告退。 他刚走,沈元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姑娘低低的啜泣,转头一看,方才盛气凌人的郡守千金红了眼泪。 “刚刚那个人是河州寺丞家的公子,是阿眠的未婚夫。” 阿眠是郡守千金的小字。 系统蹦出来一行解释小字,沈元惜彻底麻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阿眠姑娘哭得眼眶通红,另几位贵女怎么哄都不好使,沈元惜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愧疚,但很快就随着湿热的夏风烟消云散了。 狗男人花心,关她什么事! “你母亲在我这里订的顶珠掐丝花冠,无论这桩婚事成不成,我都会把头冠做出来,即便不成亲,也要戴好看的首饰。”沈元惜把不接受退单说得冠冕堂皇。 阿眠姑娘吸吸鼻子,翁声道:“头冠不退,本姑娘留着自己戴,他不配看。” 第5章 从郡守府离开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安全起见,沈元惜没有拒绝蒋夫人同行的提议。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蒋夫人的女使和元宝坐另一辆车。 马车上 “今日多谢夫人引荐。”沈元惜诚恳道。 “是你自己争气,我家老爷对不起你。”蒋夫人语气踌躇,不知该如何提起元家夫妻俩的事。 县令府早在几日前就得到消息,东洲岸边浮过来一些残肢,衣物尚且能辨认出来,是几月前元家的采珠船上的人。其中有一条胳膊,上面衣物连着肉,勉强能看出来,是元喜娘亲的。 沈元惜虽然早就知道了那艘采珠船的结局,但听蒋夫人提起,还是忍不住愧疚。 外人眼里,元家就剩她一个姑娘了。 可她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已死之人,不是真正的元喜。 沈元惜对元家夫妇的了解,仅限于那本书上的只言片语,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原谅蒋县令。 她只是一个借着元喜的身体重活一次的孤魂野鬼,她没有资格替元喜原谅。 沈元惜蹙着眉转头看向马车窗外,沉默不语。 蒋夫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劝道:“我不敢奢你原来,但你一定要想开些,元家夫妇俩生前最牵挂的就是你。” “夫人,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恨你。”但害死元家夫妇和元喜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蒋夫人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表情变得微妙,“姑娘,是蒋守财对不住你,你得好好的,你爹娘才能瞑目啊。” 的确,沈元惜一个平民女子,没有力量与县令对抗,那就从给元喜下毒的人开始。 她没有接蒋夫人的话,而是语焉不详的说了句:“夫人记得当心内宅,贵府的姨娘怕是尊送子观音,想让谁有孕,谁就能有孕。” “你说什么?”蒋夫人瞬间失态,紧紧攥住沈元惜的手腕,着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夫人赵氏肉眼可见的红了眼眶,问:“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赵氏成婚十数年,至今未有所出,蒋守财这些年以此为由纳了不少妾室,府上的庶长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依旧没能生下一子半女。 这些年试图骑到赵氏头上的妾室不少,都被她收拾了。因赵家势大,蒋守财不敢拿她怎样,装得到像是那么一回事,以至于东洲县都知县令娶了个河东狮,让她平白落了个悍妇名声。 “恐贵府姨娘误会,民女不敢直说,民女的话,夫人反着听就行了。”沈元惜面不改色的抽回手,揉了揉被攥出指印的地方。 赵氏忍不住用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泪,沉默了半晌,哽咽道:“你直说吧,是谁?我不会让她找到你。” 沈元惜启唇说了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她?她是我的陪嫁丫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待她不薄!”赵氏其实在听到“观音”二字时心里便有了猜测,仍不敢相信。 第6章 沈元惜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得多亏了珍珠农场系统的鸡肋介绍栏。 前些日子她又去了一趟首饰铺子,遇到过蒋府那位姨娘,介绍栏的资料页把这位面若观音的姨娘干过的事全都事无巨细的列了出来。 元喜便是被这人在饭食里下了药性猛烈的绝子药,因身体没发育完全,抗不住药力,一命呜呼了。 赵氏抽抽搭搭哭了一路,沈元惜也没有要劝的意思。 马车停在元宅门前,沈元惜只道了声谢就下去了。元宵和春夏秋冬早已候在门口等候多时,瞧着神色紧张,看到沈元惜身后的马车却欲言又止。 沈元惜了然,目送着蒋府的马车离去,尔后关上里外两道门,问元宵:“出什么事了?” “李二爷今日又来了一次,还带着人,在姑娘房里摸走了一匣子珍珠,元夏瞧见了,没敢声张,等人翻墙走了才敢告诉我。”元宵小心翼翼道:“我清点过了,李二爷拿走的是装贡珠的匣子。” 沈元惜气笑了,一时不知该夸李二强高明还是该笑他蠢,知道叫上人一起壮胆,但偷的东西已经不能按照普通盗窃的律法来制裁他了,诛个三族是够了。 但元家与蒋县令闹过龃龉,若真闹到了官府,以蒋守财的小心眼,必不会秉公办理。 要咽下这口气了吗? 沈元惜做不到,她一想到李二强和蒋守财的嘴脸就觉得一阵恶心。 元喜的经历和她太像了,沈元惜的父母也是在海上出的意外,只不过是飞机失事坠进海里,那架客机上103人无一生还,沈元惜的父母连尸骨都没找到。 那年沈元惜18岁,刚办完父母丧事,老家亲戚就迫不及待和村长一起瓜分了夫妻俩攒着准备在城里买房的首付,就连农村的自建房也被二伯占了。 沈元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是那天下来的,她带着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弟弟和在读幼儿园的妹妹一起背井离乡去县城打工,差点没上成大学。 她是在街头帮人画肖像画的时候遇到的她生命中的贵人,费斯·卡尔,carl太子爷的小叔。 费斯资助她上大学,又聘请她做一线设计师。 沈元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后来她的作品上了秀场,邮箱里收到了不知多少家奢侈品牌发来的高薪offer,她只当没看到过,也从没提过额外涨薪。 沈元惜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经济独立了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贪污的由头把村长送进监狱,捎带着二伯家成日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儿子,一起判了三年。 老家的那些亲戚被她整的很惨,却因为她是“沈家村最有出息的丫头”,又不敢和她撕破脸了。 人啊,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沈元惜摸了摸元夏的头,温声道:“你做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珍珠再珍贵,也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姑娘”元夏瞬间红了眼眶。 长在封建社会的人自然理解不了现代人人平等生命可贵的思想,只觉得自己得姑娘看重,感动得一塌糊涂。 沈元惜看着这几个小姑娘,只觉得心累,但是没关系,她会慢慢教会她们如何站起来,她从没把她们当做过奴婢。 · 为了防止李二强去而复返,这几夜,沈元惜都是和几个小丫头轮流值夜,迫不得已花重金雇了打手,但沈元惜只让他们待在外院,内院一律不许进入。 一个礼拜相安无事,东洲县却出了件大事。 东洲县令夫人赵氏晴婉,上京状告县令蒋守财及其妾室谋害正妻,证据确凿,蒋守财罢官免职,其妾室当堂杖杀。 沈元惜听闻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恰好趁此机会把李二强收拾了,雇人去他家里打砸了一番,只是没能找到被偷走的那一匣子珍珠。 在东洲县闻赵色变的情况下,赵夫人每次来拜访,她都会把人请进家门好生招待。 赵氏虽如愿拿到了放妻书,却因为坏了名声,不被娘家接纳。 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容光焕发,开始频繁拜访元宅,琢磨着跟着沈元惜一起做些小生意,好养活自己。 沈元惜与赵氏接触了一段时间,疑心渐渐消褪,如今的元家,恰好缺一位有经验的掌家大妇,赵晴婉来得恰是时候。 她索性将人留了下来,做个大管事。 这日晚饭过后,沈元惜神神秘秘的将赵晴婉拉到自己卧房,把养珠的事透露了一点。 赵晴婉差点惊掉了下巴,奇道:“珍珠真的可以养出来吗?” “千真万确,夫人,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的。”沈元惜轻笑。 “别叫我夫人了,叫我一声赵姨吧,姑娘,你信我,我自不会让你失望。”赵晴婉看着沈元惜,恍惚间突然想起,她成婚第一年,是怀过一个孩子的,六个月的时候流掉了,是个成型的女婴。 如果那个孩子能活下来,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沈元惜察觉赵晴婉情绪不对,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哪能叫姨,现在您也算是未嫁的姑娘家,我还是叫您一声阿姐吧。” “小嘴真甜,抹了蜜似的。”赵晴婉眸中阴霾一扫而空,目光平静柔和,“你这么聪明,若是个男儿身,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我从未遗憾自己生为女子。”沈元惜反问,“自古以来,留名青史的女子难道还少吗?” “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赵晴婉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两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畅聊到很晚,沈元惜有意无意的提到府上没有主仆,只有姐妹 ,赵氏虽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反驳什么。 次日,日上三竿。 沈元惜还做着梦,翻身时头发被压到,突然惊醒,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天,才从朦胧是睡意中脱离出来。 她突然惊觉,自从穿到这个地方来,自己一直紧绷着神经,从来没有一觉睡过这么长时间。 现在有了赵晴婉,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子,沈元惜勾了勾唇角,悄无声息地起身洗漱去了。 对着铜镜梳好发鬓,沈元惜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电子铃声。 第6章 “叮咚~恭喜贰号穿越者达成‘满头珠翠’成就,声望奖励已发放,请宿主手动领取。” 沈元惜:??? 没等她搞懂这个“声望奖励”是什么东西、怎么领取,元宵突然急匆匆的闯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姑娘!” 元宵向来是稳重的性子,沈元惜从没见她如此慌张过。 赵晴婉被她这一声吵醒,睡眼惺忪,揉了揉蓬乱的头发,疑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元宵看到赵晴婉躺在自家姑娘的床上,面色一瞬间变得微妙,欲言又止。 “宵宵,说吧。” 元宵犹豫片刻,缓缓张口:“奴婢听说,李二爷今早被人发现溺死在排水渠里了。” “官府怎么说?”沈元惜神色凝重,她找人教训了李二强的事传了出去,如今东洲人尽皆知元家和此人撕破了脸,在外人眼里,她与“悍妇”赵晴婉是一丘之貉。 在这个时间点,李二强出了事,会不会太巧了一些? “新上任的县令郑大人,请元家掌事人今日务必去衙门一趟。”元宵急得直跺脚,“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赵婉晴披上外衫,赤着脚走到沈元惜身后,“你是姑娘家,不能坏了名声,我去吧。” 沈元惜却摇了摇头,“阿姐,此事不用你出头,我没做过的事,定不会平白让人冤枉了。” “如果解决不了,一定不要瞒着我,我终归是赵家的女儿,若我去求,他们不会置之不理的。” 这次沈元惜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对着镜子点唇描眉,把自己收拾好了才不疾不徐的套车去了衙门。 · 东洲县的衙门显少这般热闹,日常处理的都是些乡里邻居时间的鸡毛蒜皮事,顶天了在海里捞几具尸体。 李二强是近几年来唯一一个死于非命,且尸身就这么大喇喇的躺在城里的排水渠中。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一个晨起买菜的老太太,受了刺激,人现在还在医馆躺着呢。 沈元惜下了马车,一眼撇到躺在地上被白布盖着的东西,还没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臭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由元宵扶着上了公堂,看到堂上跪着两个不知是证人还是嫌疑人男子,虽然心中厌恶封建礼数,却又不得不顺从屈服。 但沈元惜跪得笔直,脊背挺着,底气十足。 “元氏,你可知罪?” “民女无罪。”沈元惜不卑不亢,抬眸直直对上这位郑大人的眼睛,有的惊讶。 她以为县令都是像蒋守财那样,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这位郑大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到了该下放地方的程度了吗? 沈元惜穿过来这么久,对大历的官制是有一些了解的,能在富庶的州郡做个地方官,攒上几年政绩,日后被召回了京,大多都前途无量。 第7章 赵晴婉曾和她说过,赵家当年就是看中的蒋守财的前途,才将女儿许配给他。结果蒋守财就这么雷打不动的做了十几年县令,这期间天子完全没有要召他回京的意思,如今更是被罢了官。 沈元惜险些走神,突然听到堂上敲惊堂木一响。 “大胆!”郑熹看着台下的女子,只觉得新奇。 沈元惜瑟缩了一下,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 下一瞬,两人的目光正对上,不知是不是郑熹的错觉,他竟然从这个女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和不屑。 沈元惜扯了扯嘴角。 很好,不是错觉。 郑熹重重地将惊堂木摔在地上,瞬间裂成了两瓣。 “造假贡珠一罪,你可认?” “请问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民女造假贡珠?”沈元惜丝毫不见慌张,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把证据呈上来!” 衙内捧着匣子呈上公堂,郑熹将盒子打开,里面二十多颗圆润饱满纯白无暇的大颗珍珠显露在众人眼前。 赫然是元宅失窃后就再没有找到的那一匣子珍珠,竟然落到了官差手里! 沈元惜听到身后有人感叹:“这是贡珠,这么多!能抵多少年的珠税啊!” “没听大人说吗,这是假的。” “造假造这么多,当人傻吗?” …… 郑熹在桌上摸索了片刻,才想起惊堂木被他丢下去了,只得用手拍了拍桌面,“肃静!” “元氏,你还不认罪吗?” 沈元惜笑了,心说少年,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啊。 “东洲多采珠人,大人可敢敲碎一颗珠子对证?堂下大家自会辨明真假。”沈元惜脸上带着恶意的笑,继续道:“但是毁坏贡品,可是要杀头的。” “这……” 衙内犹豫不决,眼神请示郑熹。 郑熹颇觉偷偷,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请二十位采珠人上堂,把珍珠分给他们查看。” 沈元惜略微失望,她还挺想看到这位年轻县令吃瘪的样子。 原本有些空荡的公堂涌上来二十人,瞬间显得狭小拥挤。 衙内端着盒子,往每个人手中发了一颗珍珠,交由他们辨认。 沈元惜跪得膝盖发酸,偷偷伸手揉了揉,抬头恰对上郑熹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各含着讥诮之意。 这位郑大人,有点小聪明。 只是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二十名采珠人辨认完珍珠,衙内再将珍珠一一收回,装进那个巴掌大的小匣子中。 衙内也是东洲本地人,收好匣子后,附在郑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元惜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见郑熹不说话,朗声问道:“诸位,辩出真假了吗?” “请恕草民才疏学浅,辩不出此珠与真正的珍珠的差别。”山羊胡的老学究捋捋胡子,俯身拱手。 “大人,草民觉得这是真的。” “草民也觉得这是真的!” 境遇瞬间翻转,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议论吩咐,沈元惜听得真切,无非就是感慨今年东洲的珠税必能交全之类的。 郑熹久久没有说话,沈元惜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膝盖刺痛明显,有些踉跄。 她眼神制止了想要冲上来扶她的元宵,直直的看着端坐在堂上的男子。 “给元姑娘搬个凳子来。”郑熹尴尬扶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元姑娘,这二十多颗贡珠,你是从何出得来的?” “实不相瞒,民女家中尚余八千多颗珍珠,八千多颗珍珠中,有二十颗这般品质的,不稀奇吧?” “八千多颗?” “不错,都在寒舍放着呢,大人要查验吗?”沈元惜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必了。”郑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垂下眼眸避过沈元惜的目光,耳朵微红。 沈元惜又道:“那好,民女也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人。” “想问什么,你说吧。” “这盒珍珠一直在民女家中放着,前些日子府上遭了窃贼,民女想问,这珍珠是怎么落到官差手中的?”沈元惜明知故问。 “是从李二强的酒伴身上搜出来的,进贵府偷窃的贼,正是李二强一伙人。” 沈元惜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遍围在外面的众人。 她着人教训李二强的事,乡里间都知道,苦于不敢说出原因,这些时日走在外面不少被人指指点点。 沈元惜都忍了,但她不是个纸人,也有脾气。 如今对簿公堂,自然要发泄一番。 舒了这一口气,沈元惜又问:“李二强的死因,可否能告知民女?” “他是喝多了跌进水渠里溺死的,与你无关。” 这个死因,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沈元惜彻底放心,坐在一旁听着这位郑大人宣判:“李二强偷盗贡珠,念其已死,暂不追究其妻女。” “杨大宝、徐令年二人协助盗窃,当堂杖杀。” “大人饶命啊!” “冤枉啊大人,这是李二强的主意,和草民无关!” “元姑娘,需要回避吗?”郑熹贴心问道。 沈元惜点头致意,带着元宵上了马车,听到身后的惨叫声,低声吩咐车夫快些。 直到今日,她心中才真正的有了一些命不由己的无力感。 “姑娘,你在难过吗?” 沈元惜揺了揺头,心里想的却是: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我不该难过吗?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麻木吗? 眸中思绪瞒不过元宵,小丫头低声安慰道:“姑娘,他们罪有应得,偷盗御贡是死罪。” 此话一出,沈元惜顿时手中匣子里的珍珠沾满了鲜血。她猛的把盒子往外一推,不愿再看。 “只是几颗珍珠而已。” 只是几颗珍珠而已啊。 在现代,偷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入刑,顶多拘留今天。这千疮百孔的时代,买卖人口尚且无罪,偷几颗珍珠,却死刑。 沈元惜用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又无助。 “那不只是几颗珍珠,那是皇家的贡品,比人命值钱多了,姑娘不必为他们难过。”元宵耐心哄劝。 “宵宵,我会让这东西变成‘只是几颗珍珠’,你信我吗?” “奴婢自然信姑娘。”元宵眼神坚定。 “你不是奴婢,你是一个人,一个平等的人。” 元宵感动得热泪盈眶。 沈元惜心累得很,她想,如果有一方注定被同化,那也一定不会是她。 下了马车,沈元惜任由元宵搀扶着,只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一声声“姑娘”也越来越遥远。 她眼前开始发黑,脚步顿了顿,直直栽倒了下去。 “姑娘!”元宵连忙扶住沈元惜,大声惊叫。 正扫着地的元宝听到声音,跑出来也被吓了一跳,焦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快去请郎中!” 第7章 沈元惜昏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全靠赵晴婉撑着,元家才没有乱成一锅粥。 郎中来回请了三个,都说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府上一群小丫头们才肯放心。 元宵和元宝轮流值班照顾,灌了好几碗蜂蜜水下去,沈元惜终于被尿意憋醒了,一睁眼就急匆匆奔去了茅房,衣衫不整的,得亏府上都是女子。 “姑娘醒了!” “姑娘没事了?” 一群小丫头围在茅房外。 “你们家姑娘再不上茅房,才真要被憋出事来。”沈元惜隔着墙吼道。 赵晴婉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斥退了几个小丫头,温声道:“待会我有事要和你说。” 沈元惜这时候出来,扯了扯衣襟,“什么事?” 赵晴婉拉着她进了书房,突然正色,问:“你觉得新上任的县令,小郑大人为人怎么样?” “不熟,不好说。”沈元惜皱起眉头,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我昏迷期间,郑大人来过?” 赵晴婉点头,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觉得小郑这人挺好,为人正直,性子也好,人家是京城世家的公子,和蒋守财那个老东西不一样,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打住,阿姐,我还在热孝期呢!” “三年而已,小郑大人愿意等。” 沈元惜大惊:“你们已经谈到这个地步了吗?” “是啊,我觉得小郑这个人很是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年龄也算得上般配。”赵晴婉一一列举郑熹的好处,沈元惜听的脸越来越木,忍不住打断:“我一个商籍女,不敢妄图攀高枝。” “你这么优秀,怎么能算是高攀呢?是他小子高攀了才是。” 沈元惜无奈扶额,直说:“我对郑大人无意,还是不要互相耽误了吧。” 赵晴婉目光看向别处,微微点头:“我该想到的,你还小,对男女之事有所抗拒也是常态。” 第8章 沈元惜想着改如何转移话题,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书房的木门被轻扣了两下。 “进” “河东商会陆氏掌事人,特来拜会姑娘。”元宵低声道:“他硬要进来,奴婢不敢拦,人现下已在正厅候着了。” 沈元惜听闻后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给了赵晴婉一个“安心”的眼神,独自去正厅会会这位陆老板。 隔着很远,沈元惜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虽然过于浓烈,却难让人心生讨厌。 “陆老板,真是久仰大名。” “元姑娘,才是久闻不如一见啊。” 沈元惜自觉坐到了主位上,端起茶盏,眼神打量着次座的男子,陆浔同样也在看她,沈元惜好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带有警告性。 陆浔很自然的挪开,开门见山道:“听闻贵府有八千多颗珍珠?” “都是些次品,上不得台面。”沈元惜眸色淡淡。 “要的就是次品,元姑娘应当听说过,陆家是做脂粉生意的吧?”陆浔眯起一双狐狸眼,笑得招摇。 沈元惜别过头,静静注视着杯盏,缓缓开口:“陆老板想以珍珠为原料,做脂粉?” “元姑娘懂得倒是多,如今京都有一种‘珍珠玉颜霜’,深受贵眷喜爱,只因原材料稀少,供不应求。”陆浔抛给她一个媚眼,沈元惜只当没看到,反问:“珍珠价格昂贵,我手中却有不少,陆老板想全部吞下?” “物以稀为贵,若没了‘稀’,价格自然高不到哪去,在下愿意以市价五成的价格,买下姑娘手中所有的次品珍珠。”陆浔开场直接把价格压到了低于心理价三成。 “七成,我最多让利三成。”沈元惜深谙拉锯之道,笑着看对方,“若不接受,陆老板就请回吧。” “六成,这是我的底线。”陆浔对七成的价格很是心动,但还是继续压价。 “好!”沈元惜喜笑颜开,轻拍了下桌案,“我现在就拟契书,叫丫鬟去清点珍珠,陆老板可不要反悔啊。” “自然。” 陆浔没想到沈元惜这么果断,突然有一丝后悔,总感觉像是被坑了。 但低于市价四成的价格,别处绝对不会有。珍珠从来都不是买的越多越便宜的东西,前朝宦官曾献给天子一串108颗的佛珠,尚且需要抬一成价格才能收够数目。 但陆浔不知道,珍珠对于沈元惜来说,只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饰品而已。 天知道沈元惜有多愁手里这一堆不适合镶嵌首饰次品无核珍珠,老天有眼,送了她一个不差钱的冤大头。 赵晴婉这时推门而入,见两人相谈甚欢,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沈元惜假装没看懂她的眼神,介绍道:“这是我府上大管事,赵夫人,这位是河东商会的陆老板。” “赵夫人,久仰。” 赵晴婉没有寒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陆浔,警惕道:“陆老板,年轻有为啊,不过硬闯女子住宅,非君子所为啊。” “晚生失礼,实在是抱歉。”陆浔微微拱手,眼神闪躲。 赵晴婉收回视线,看向沈元惜:“姑娘,方才郑大人着人送了些山珍来,今晚的菜加个清炒山笋,配些虾仁如何?” “都好,阿姐说得都好。”沈元惜笑容僵住,直白的盯着陆浔,就差把“你怎么还不走”写在脸上了。 陆浔也尴尬得很,目光避开了沈元惜,作了个揖,“那就提前恭喜元老板了,到时可别忘了请在下喝一杯喜酒。” “我没……” “陆老板慢走不送!” 赵晴婉和沈元惜同是开口,陆浔不欲自讨没趣,连连拱手,忙不迭告退。 目送着人离开,沈元惜轻轻叹息,无奈的看着赵晴婉:“阿姐,我真的无意郑大人,身份有别,我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我攀高枝。” “这陆浔,是东河有名的花花太岁,你不要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我对陆老板也没那个意思,只是谈生意而已。” “当真?”赵晴婉不信。 “千真万确。”沈元惜心累,推着赵晴婉去了库房,当着她的面掀开了一个木箱,里面堆着的赫然是密密麻麻的珍珠。 赵晴婉惊得合不拢嘴,虽听沈元惜提过养珍珠,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一箱子河珠,即便品质参差不齐,也价值连城了。 “陆老板愿以市价六成的价格,买下我手中所有的残品珍珠。”沈元惜咔哒合上箱子盖,眼中疲惫之意难掩,“这几日清点珍珠,又有的忙了。” “你快去休息吧,千万别把自己累坏了,这活我带着丫头们做就好,这个家还指望着你养。” 沈元惜头尚且晕着,本就没打算自己做这些杂活,闻言摆摆手,温声道:“辛苦了。” 而后她理所当然的做起了甩手掌柜,有点负罪感,但不多。如果资本家都像她这么有良心,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996打工人了。 · 清点珍珠是个废时又废人的活,沈元惜吃了两块点心,一觉睡到半下午,慢悠悠的晃悠到库房,看清场面后,吃了一惊。 郑熹也在这。 堂堂县令跑到她家里来做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沈元惜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赵晴婉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元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郑熹笑道。 沈元惜扭头就走,元宝眼疾手快的冲上来把门一插,“姑娘走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元惜用看叛徒的眼神盯着元宝,盯得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舔了舔唇角,“郑大人送来的点心可好吃了,姑娘不尝尝吗?” “元姑娘尝尝吧,这是我府上厨子做的,最合你们姑娘家的口味。”郑熹也跟着附和,说着打开食盒盖子,里面装着几碟摆盘精致的糕点。 其中一碗冰荔枝杨梅汤,看得沈元惜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如今虽是初夏,暑气却有些燥得厉害,加之东洲气候湿热,没有空调的日子,沈元惜熬得格外辛苦。 她也不矫情,端起那碗荔枝杨梅,坐到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冰凉酸甜的汁水入喉,沈元惜微微搅动着勺子,惬意地靠着椅背。她一身嫩黄色轻衫,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发鬓微乱,映在暗黄的烛光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1 郑熹突然想到这么一句,看得痴迷入神,一时没抓稳手中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地满地都是。 沈元惜余光瞥了他一眼,温润柔和的气质霎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具攻击性的艳丽感,眼神中掺杂着精明与算计。 凶点好,能镇得住家中恶仆,在外也不会受了欺负。 郑熹如此想着,不敢再与沈元惜对视,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珍珠。 “咳咳,姑娘,你帮郑大人一下吧。”赵晴婉眼神暗示沈元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沈元惜不情不愿的吃掉最后一颗杨梅,将核吐到骨碟里,才慢悠悠的捡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几粒珍珠。 “我来捡就好,怎敢劳烦姑娘。” 郑熹悄悄看了沈元惜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眸,脸也越来越热。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沈元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 天色渐暗,院子里池水微漾,偶然浮上来几抹红色,是那几尾命大的锦鲤,时不时被落到水面的雨点惊的四处窜。 窗外的天空突然惊起一道雷,零星几滴雨水很快变得随着雷声越来越多,又快又疾,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 南方多雨季,元宅的排水槽做得极为精巧,积水顺着地面倾斜的坡度流入凹槽,再汇入水渠里,余留的泡过死人的污水被冲刷干净,只剩一渠清水。 眼看着天越来越暗,雨势却丝毫没有要收歇的意思,赵晴婉趁机提出让郑熹留宿一晚。 郑熹目光灼灼的看着沈元惜,眼中的情绪应当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窗外又响起几声闷雷,这大雨天的,把人赶走好像是有点不道德。 沈元惜沉吟片刻,淡淡道:“那就留下吧。” “多谢元姑娘。”郑熹弯腰拱手,自觉请丫头带自己到客房休憩。 这晚,赵晴婉又是与沈元惜一起歇息的。 躺在床上时,赵晴婉依旧没有放弃劝沈元惜:“姑娘,我知道你和小郑大人郎有情,妾无意,但他原因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他为我做到哪个地步了?”沈元惜反问。 “他愿意等你守孝三年……” 沈元惜打断她的话,“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那也是他自愿的,不是我逼他的,我不是必须要给他回应的。” “你这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赵晴婉神色复杂,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若能跟了他,就不用过的这么辛苦了。” 第9章 “若我做了郑夫人,还能像现在这般,在外抛头露面,与河东商会的人唇枪舌战吗?”沈元惜蹙着眉,“有人的目标是嫁一个好郎君,安逸的过完一生,而我的抱负,从来不在内宅之中。” 赵晴婉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与其他姑娘很不一样。” “这世间女子,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活法,不必只拘泥于内宅。” 元喜有元喜的活法,沈元惜自有沈元惜的活法,她不做任何人的附庸。 两人不知聊了多久,赵晴婉时不时应和一声,直到外面雨势渐缓,沈元惜听到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自己也忍不住渐渐睡去。 第8章 清晨,沈元惜是被一声鸡鸣吵醒的,起身洗漱时,外面的天才刚破晓。 她睡觉时向来听不得一点动静,神经衰弱是老毛病了。 刚要敞开窗户透透风,外面突然又一道人影路过。这个时间,几个小丫头都还没醒,窗外站着谁,不言而喻。 沈元惜大大方方的推开窗,打了声招呼:“郑大人,这么早啊。” “不早了,在下要去衙门点卯了。”郑熹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雨嘀嗒着下来一夜,如今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着,沈元惜递了把伞给他,客气又疏离,“那就不多留郑大人了,当心着积水,别沾湿了袍摆。” 女子递伞,意思已经足够明显了,郑熹还是不死心,不肯接伞,“今晚,我再遣人送些姑娘爱吃的冰饮来。” “不必了,初夏食冰伤胃,郑大人也当节制。”沈元惜语气淡漠,把油纸伞推了出去。 “若今日艳阳高照,姑娘还会给我伞吗?”郑熹眼中有挣扎之意,沈元惜果决道:“烈日恐伤人,自然要有把伞遮一遮。” 郑熹眼神黯淡了一瞬,加之黑眼圈极重,显得有些憔悴。 “昨日叨扰姑娘了。” 他形容颇为狼狈,隔着窗子对沈元惜板板正正行了一礼,而后撑起伞转身离去。 沈元惜只是揺了揺头,回头正对上赵晴婉的目光,惊讶了一瞬,随即问道:“阿姐,你都看到了?” 赵晴婉点点头,问她:“姑娘,你真的不后悔了吗?” “我志不在此。” “那你有想过吗?你将来要和什么样的人成亲?女子的归宿,终究是嫁人生子。”赵晴婉又道。 沈元惜很想说我可以一辈子不成亲,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在思想开放的现代,她有这种想法,尚且会被当成异类,更遑论是在女子地位普遍偏低的古代呢? 沈元惜沉默片刻,随口胡诌了一个:“我喜欢性子好的,无需有多好的家室,合我眼缘便可。” “你这想法,倒是与男子相似。” 沈元惜笑得脸都僵了,不想反驳什么。 这种性别刻板印象几千年了都没扳过来,不是她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的,只能转移话题:“我今日要去去一趟河东商会,给陆老板送契书。” “你一个人去吗?”赵晴婉果真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叮嘱道:“多带几个丫鬟吧,别被那陆浔占了便宜。” 沈元惜点头称是,连忙奔去耳房揺醒元宵元宝,还没收拾好行囊,外门就被敲了几下。 “在下河东商会陆浔,姑娘方便见否?” 门闩打开,沈元惜面上笑得无可挑剔,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自然方便,陆老板快请进,我刚打算去一趟河东呢,您就过来了。” “我方才见郑大人出去了,我是不是应该避嫌?”陆浔语气真诚,目光却忍不住在沈元惜身上流连。 平心而论,沈元惜的长相并不是大部分男子喜欢的类型,她眼尾微微上挑,是很典型的桃花眼,这种眼睛里若含着情谊,自是极好。 但沈元惜的眼眸凌厉过胜了,给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陆浔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给他这种感觉的是一个年龄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很难让人心生厌恶,还平添了几分新奇。 “昨夜雨疾,郑大人只是借宿在此,陆老板不要误会。”沈元惜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但很快她就后悔多嘴了。 陆浔闻言“嗯”了一声,转而又挑起他那标志性的浪/荡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沈元惜。 不等沈元惜说什么,陆浔很自然的挪开视线,看向院中水池,一眼便发现了沉在水底的几只河贝,有些惊讶,不经意间点了一句:“元姑娘养这东西做什么,难道还能养出珍珠吗?” 沈元惜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老奸巨猾的主儿,只是没想到暴露的如此快。 好在她做了万全的准备,转身看了元宵一眼。 元宵立马取了网兜,捞上来一只河贝,当着陆浔的面撬开。 只见贝壳的一侧密密麻麻分布着十来颗豌豆大小的珍珠。 这是沈元惜特意准备的,植核没有完全植满,因此每只贝中珍珠不算多。 绕是如此,陆浔眼底依旧掩饰不住诧异,忍不住蹲下/身子仔细端详。 他想过沈元惜可能会有人造珍珠的法子,但没想到是直接养出来。这样的珍珠,和无数采珠人冒死采回来的珍珠,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掌握了这么一门技术,将来怕是能将大历半数钱财收入囊中。 这位元家姑娘,着实聪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陆浔不敢再小觑她,正色道:“姑娘手中那二十贡珠,也是这般养出来的吗?” 沈元惜点头,补充道:“九千珍珠,只能出二十颗。” “那姑娘可有想过改变时局?” 这次沈元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若是陆老板,会怎样做呢?” “作为一名商人,自然是无利不起早。”陆浔眯起眼睛,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但作为大历百姓,若是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采珠人的现状,必能名留青史。” “可惜啊,我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的利益自然至上。”陆浔笑着看沈元惜:“元老板觉得呢?” 他这次没有叫“元姑娘”,而是叫了“元老板”,目的就是为了把沈元惜架在与自己同等的处境上,目光极致真诚,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十几岁小姑娘或许会吃他这一套,但沈元惜活了快三十年,对他的暗送秋波视若无睹,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我自然是个商人。” “元老板是聪明人,既然如此,契书呢?现在就定下来吧,改日我派人来取货物。” 沈元惜从取出契书,一式两份,她已按好了手印,就等着陆浔了。 陆浔验过货后,又仔细看了一遍两份文契,确认过没有问题,用手掌沾了朱印按在上面,如此,这契书便算是成了。 “元老板以后若遇上了难事,可以到河东郡来找在下。”陆浔随口客气了一句。 “确有一事需要陆老板帮忙,我想加入河东商会,麻烦陆老板帮忙引荐了。”沈元惜笑得人畜无害,陆浔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河东商会作为大历朝第一商会,筛选合作商户的条件极为苛刻,沈元惜不是没有调查过,现在的元家根本迈不过那道门槛。 她就是故意为难陆浔的,元家虽没有足够的现银和产业,但养珠技术,毋庸置疑是一颗巨大的摇钱树。 沈元惜在试探,她想看陆浔是打算自己独吞下这颗摇钱树,还是准备与其他合作商户通个气。 陆浔显然也明白了沈元惜的意思,但他摸不准沈元惜的心思,于是又把选择权抛给了沈元惜,故作为难道:“河东商会是程老板做主,他家中妻子最喜珠花,元老板可以亲去登门拜访。” “多谢陆老板。”沈元惜对他这个反应还算满意,至少没有自利到丢了脑子,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 那日两人相谈甚欢,银货两讫后,元家的现银立刻富裕了起来。 沈元惜拿到钱,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承包水塘。 她计算着可以用来加速生长的积分,包了整整六亩,依旧是以淡水为主,仅有一片靠海极近的,水里有些盐分,可以借助系统,把水体调节成适宜海水母贝生存的环境。 沈元惜还记着曾对赵晴婉立下的金珠承诺,因此富余的积分,她大部分都兑换了金蝶贝。 这种海水贝类打捞成本极高,不比采珠容易多少,因此沈元惜从没想过用银钱代替积分换取母贝。 那样,与通过权利压迫臣民采珠的皇族又有什么分别? 沈元惜接受过的教育允许她成为一个资本家,但她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她对待家里的丫头的态度,就像是老板对待员工,的确会使唤她们干活,但也是在尊重她们的前提下。 人生而平等,只是被社会划分了三六九等。 沈元惜趁着早市去了一趟集市,照旧提着一个桶回来,元宵元宝见此没有过多震惊,只是默默接过水桶。 第10章 “姑娘怎么亲自去买河贝了。”元宝嘟囔着嘴抱怨了一句,看都没看一眼水桶里的东西。 元宵突然捂住嘴,“呀”了一声,看着桶里的东西,有些语无伦次:“这不是金色的螺钿吗,活的金螺?” 沈元惜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懂这些,有些意外,刚想问两句,元宵却突然红了眼眶。 “怎么了?” “我的阿爹,就是为了找这种贝,淹死在海里的。”元宵吸了吸鼻子。 沈元惜和元宝同时陷入了沉默。 在东洲县,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沈元惜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在一众孤女中格外幸运,家底还算殷实,不会像元宵这样被卖给富贵人家做奴婢。 但这份幸运被沈元惜偷走了,她是窃走别人命运的小偷。 元宝瘪瘪嘴,捞起一只蝶贝来仔细端详,“这东西看起来还不如菜市场买的河贝漂亮,真的这么值钱吗?” 沈元惜三言两语解释不明白,拣了一只个头不小的金蝶贝,用刀撬开,露出里面黄翡一般的内壁壳。 这东西透着金属光泽,又有玉的质感,河珠与之相比,都显得黯淡无光了。这还只是未打磨的原料,若制成漆器,必是御贡级别的。 想到这,沈元惜对金珠的热情瞬间消减。 她险些忘了,这里是古代。皇族为了彰显特权,尚且不许平民百姓穿黄色衣物,更遑论金色珍珠。 沈元惜打消了买卖金珠首饰的念头,她还没活够呢。 只是可惜了这花费2000积分兑换的金蝶贝,养出来的成果要便宜外人了。 沈元惜骨子里是个极为自私的人,哪怕死过一次,她也绝对做不到毫无怨言的无私奉献。 别人对她好,她会千倍百倍报回去。 但若是有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理所当然的要求她付出,那不好意思,她宁愿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沈元惜抱住元宵,擦掉她眼角的泪,突然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想改变这个,野史杜撰出来的时代。 第9章 沈元惜心累憋着气,做事却丝毫不拖泥带水,亲自给幸存的九个金蝶贝做了植核手术。 这种海水珍珠,为了保证质量,每只贝只能放一颗珠核,贝壳磨成的珠核极为圆润,养出来的珍珠形状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顶多在表面出现不完美的斑驳。 她从前工作时,碰上这种有瑕疵的珍珠,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在珍珠上镶嵌锆石。根据不同的瑕疵镶嵌出来的珍珠,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可惜古代钻石切割技术不允许,也没有锆石这种东西。 不过她最擅长的还是传统珠宝,现有的古法工艺够她发挥了。 只是空余的五亩半水塘,能养的河蚌太多了,她和几个丫头是绝对干不完的,需得雇些靠谱的人。 沈元惜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妄自决断,恐引火烧身。 剩下的水塘一搁置,就是半个礼拜。 直到一封书信送到元家,陆浔在信中提醒一嘴河东商会会长程老板喜得麟儿,下月满月宴,到时备上厚礼登门拜访,必不会被赶出去。 沈元惜折了信笺,翻起了账簿。 厚礼,要有多厚? 沈元惜对人情往来并不陌生,但她对古代银钱还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若说寻常亲戚家的孩子满月了,让她备一份礼,那自然不用多费心。 但河东程氏算是大历南半块最大的富商,具体富到了什么程度,沈元惜不清楚。 必须得准备一份既不失尊敬,又不显谄媚的礼才行。 沈元惜下意识想就地取材,简单粗暴的送珍珠,但寻常珍珠程家人必定看不上,贡珠她又不敢贸然送出。 为着这事,沈元惜愁了好几日,头发都掉了不少,还是元宵收拾屋子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偷偷告诉了赵晴婉。 某日深夜,沈元惜照着元家从前的人情往来研究时,被赵晴婉抓了个正着。 “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赵晴婉悄无声息的走过来。 “阿姐。”沈元惜盯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把桌上的图纸推到赵晴婉面前:“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纸样打出来的首饰适合送礼吗?” 赵晴婉借着暗黄的烛光看过去,被铺在桌面上的首饰纸样惊得合不拢嘴,感叹道:“这头冠,拿去献给宫里的娘娘都不为过,什么人值得你这样费心?” “河东程氏长房喜得嫡子,这是送给程家大夫人的。”沈元惜说着,提笔在头冠两侧各画了一只翠蝶,笔法熟练得令人瞠目结舌。 赵晴婉仔细看好几遍,才从这两只蝴蝶中找出了一丝不同,右边那只,蝶须略长一些。 她虽听说过善工笔者临摹出来的画作与真迹可以分毫不差,但那都是练了几十年的了,元家这姑娘才十四岁,就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沈元惜执笔蘸墨,在蝶翼处点了丹青,双蝶戏花冠立马变得灵动起来。 她图纸画的极仔细,甚至连每一处需要用什么工法都做了标注,就连赵晴婉这个外行人也能一眼看懂,看得入神,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催沈元惜休息的。 沈元惜添补细节,一直忙到了天明,外面打更刚过夜禁,她就把叫起来丫头,亲自带着纸样去了首饰铺子。 掌柜的早就眼熟沈元惜了,刚拉开门帘,就见人远远的往这边来,忙迎上去打招呼,笑得脸皱出一堆褶子。 “元姑娘怎么亲自来了,知会一声,店里的伙计去您家里取纸样就行了,怎么敢劳烦您呢。” “我不来,只怕这纸样明日就传遍了各家铺子,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东家太太西家娘子就要戴上了。”沈元惜斜着目光,看了掌柜的的一眼,眸光冷厉,看得人直冒汗。 掌柜的低下头,支支吾吾没有说出话来,沈元惜淡然一笑,温声道:“行了,记得把纸样钱补给我。” “正想着给姑娘送去呢,瞧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沈元惜懒得戳穿他,跟着人进了客室,端着茶盏,一口没喝。 她夜里熬了一宿,今早灌了一大杯浓茶,舌根苦得发麻,全靠厚重的脂粉遮住憔悴的脸色,眼底却还是有些血丝。 沈元惜把图纸扑开在桌面上,忽略了掌柜的和元宝震惊的神色,直言道:“这次的纸样绝不能做第二件,量你们也做不出来复制品。” 掌柜的做珠宝生意数十年,见过的首饰可以说比面前这年轻姑娘吃过的米还多。他不信邪,低头瞥了一眼,顿时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单单是画技,就能当得起大师这个名头。 这位看起来性子沉静的元家姑娘,显山露水起来,着实让人心惊。 “这‘烧蓝’二字何解?”掌柜的指着注解小字问沈元惜。 沈元惜扶额,画图画迷糊了,一时竟忘了时代对不上。 烧蓝工艺是清中期出现的,现在还不知何年何月呢,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宋代之前,因为宋代已经出现了养殖淡水珍珠的技术。 沈元惜素来懒得言语,不想多费口舌,直接吩咐元宝:“去买些作画用的青石孔雀石来。” 掌柜的不解,疑惑道:“姑娘是打算在这两只翠蝶上镶嵌青石?为何不用点翠?” 沈元惜当然想过点翠,翠羽颜色虽好,但纹理感太强,不适合用在蝶翼上。 烧蓝虽不比点翠色彩多变,但青蓝却毫不逊色,也是极适合用来表达闪翼蝶的特点。 “用的自然不是镶嵌制法,那也太过普通了。”沈元惜敲了敲桌面,“烧蓝,自然是把颜色烧在上面。” “能借用一下匠房吗?等我家丫头回来了,我掐个银胚子烧给你看。” “怎么敢叫姑娘亲自动手,姑娘吩咐一声,让师傅照着做便是。”掌柜的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沈元惜没有点破他,直言不讳:“非是怕你们偷学手艺,我只是做个示范而已,不必劳烦师傅。”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就吩咐人去取银丝,匠房太热,姑娘千金之躯,还是在客室做吧。” “也好。”沈元惜没有拒绝。 她昨晚熬了一宿,精神不佳,的确受不了匠房融金炉附近的温度。 伙计很快送来了银丝和钳子,沈元惜草稿都没打,用刻刀在银片上描画出一副狸奴扑蝶,着手开始掐丝。 沈元惜手上动作很快,熟练程度不比打了几十年首饰的老师傅差,掌柜的看呆了,都没注意到元宝已经拎着几个纸包回来了。 “宝宝来得正好,你跟着伙计去一趟匠房,亲自看着师傅把这只钗子打出来。”沈元惜在宣纸上写下注意事项,待墨迹晾干后,连带着银胚一起递给了元宝。 元宝小心翼翼的捧着浆糊粘接出雏形的掐丝银胚,有些不放心沈元惜自己一个人留在这。 “去吧,我和掌柜的还有些事情要谈。”沈元惜摸了摸元宝的脑袋,把人推到客室外,转头对上掌柜,收敛了笑意,“我此来不只是为了送纸样,还有一事,想与掌柜的透个底。” 第11章 “姑娘请说。” “我预备买下这家铺子,已经叫家里的管事带着现银去你家大人府上拜访了,想必很快就能得个准信。”沈元惜的目光中带着寒意,看得人直打冷颤。 掌柜的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低头不敢再直视沈元惜,恭恭敬敬道:“小人提前恭喜姑娘了,还望姑娘能给小人留一碗饭。” 沈元惜久久没有说话,王掌柜心里更没底了,思绪开始乱飘。 他胸无点墨,唯一算得上精通的就只有经算,但他那点本事根本入不了自幼开始学习掌家的贵女的眼。 眼前这位元喜姑娘虽是小门户出身的商籍女,但接触下来,王掌柜丝毫不敢在她面前卖弄本领。 沈元惜喝了一口凉茶,觉得敲打的差不多了,缓缓开口道:“若掌柜的能收心好好做事,自然无事。” “那当然,姑娘肯赏口饭吃,小人哪敢不尽心!” “我以后,不想再外面看到我画的纸样打出来的首饰。”沈元惜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铺在桌面上,用手指点了点,“上面是铺子的转让文书,你家大人已经签了,下面是我给掌柜的您单门立的契,若纸样再流出,我拿着契书去官府状告您了。” 王掌柜看到契书,顿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感叹这姑娘也太过精明了吧。他一边庆幸自己表忠心足够快,一边后悔。 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纸样卖出去,平白给新主子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沈元惜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敲完一棒子,给了颗甜枣:“你以前做过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王掌柜立马感恩戴德,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沈元惜没去扶他,她虽厌恶封建礼数,但她分得清里外。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任王掌柜,打心里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起来吧。” 外面传来脚步声,沈元惜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下一秒,元宝推门而入,没注意到正在掸膝盖上的灰的王掌柜,兴冲冲地蹦跶到沈元惜面前。 “怎么了?”沈元惜温声问道,神色柔和的恍若换了一个人。 元宝把钗子举到沈元惜面前晃了晃,连着弹簧的青蓝色蝴蝶也随之颤动,就好像真的被狸奴扑的无处逃窜似的,灵动至极。 沈元惜有些意外:“这么快?” “师傅按照姑娘写的法子烧的,一次就成了!”元宝踮起脚尖,把钗子插在了沈元惜发鬓间,感叹道:“这钗子还是姑娘戴最好看!” “元宝姑娘说得是,姑娘生得美,戴什么都好看!”王掌柜连忙跟着阿谀奉承。 沈元惜只当没听见,抬手把钗子摘了下来,仔细看一遍。 师傅只用了她掐出来的蝴蝶银胚,双面烧蓝做成了立体的形状,另雕了一只圆滚滚的狸奴,褪火后抛光,黑白花纹分明,简易得很,却格外憨态可掬。 做出来的效果竟然沈元惜想得要好。 “我想见见这位师傅,不知是否得空?” “得空得空,可太得空了!” 元宝推开客室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半边脸皆火烧留下的伤痕,由于常年弯着腰,身形有些佝偻。 从她完好的右半边脸可以看出,她长得很美。 王掌柜刚要训斥,被沈元惜一眼瞪得闭了嘴。 “师傅快进来坐,怎么好意思叫您在外面等着呢。”沈元惜面不改色伸手去扶她,被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 第10章 “不敢脏了贵人的手。”女子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沈元惜。 沈元惜却并没收回手,强势的把人扶到座位上。 女子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再躲闪了。 “霍夫人也想见姑娘呢,只是怕吓着姑娘,不敢进来。”元宝大大咧咧,转头真诚的看向霍夫人,“我就说我们家姑娘不是那样的人,霍夫人那么谨慎干嘛呀!” “是妾身想多了,不过妾身这个样子,还是谨慎些好。”霍夫人看向沈元惜,羞涩一笑。 “我欣赏的,只是夫人的才华。”沈元惜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将双蝶戏花冠的手稿推到霍夫人面前,问道:“夫人觉得这冠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若以姑娘所授的法子烧制蝶翅,成品必能惊艳四座。”霍夫人看到图稿,眼底掩饰不住惊讶。 “这是孤品,不会做第二件,我想请夫人亲手打制这顶头冠。” “姑娘抬举我了。”霍夫人连忙推拒,怕沈元惜误会,思索着开口解释道:“这头冠必定是赠予达官贵人的,妾身出身贱籍,恐污了贵人的东西。” “姑娘有所不知,霍夫人虽手艺绝佳,却是青楼出身,只怕贵人忌讳……” “放肆!”沈元惜狠狠剜了王掌柜一眼,“手艺不分高低贵贱,出身青楼又如何?我问你,霍夫人如今可是脱了贱籍?” “虽是如此,可贵人多半忌讳出自青楼女子之手的物件。”王掌柜头垂的很低,支支吾吾道。 沈元惜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依旧烦闷异常,她摆摆手:“罢了,我亲自来制这顶冠,但要霍夫人帮我打打下手。” 元宝立马不干了,拖住沈元惜的胳膊,小声埋怨:“姑娘怎么能做这种事,万一伤着了,赵夫人又要不高兴了。” “你到底拿的谁的月钱啊?”沈元惜无奈,捏了捏元宝脸颊的肉。 “霍夫人,劳烦您了,别人做,我还是不放心。”沈元惜揉了揉眉心,其实哪有什么不放心,有图纸在,交给哪个师傅都一样。 这顶冠日后一定会令做出它的人名声大噪,沈元惜心里清楚,但她的确动了恻隐之心。 如此自卑的霍夫人,像极了当年的沈元惜。 沈元惜如今的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是被名利捧起来的。 如果没有费斯先生,她还是那个带着弟妹在县城打工的农村姑娘,而不是知名设计师沈元惜。 如今的沈元惜足够强大,她也想给别人撑一把伞。 “如此,妾深谢姑娘大恩。”霍夫人起身行了个正礼,垂首屈膝。 沈元惜逐现笑颜,抬手虚扶了霍夫人一把,“半月之内,我要见到成品,可能做到?” “妾定不负姑娘所托。” “好,半月之后,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就先不聊了。”沈元惜起身,带着元宝出了铺子,却没有回府,而是来到了一家定制牌匾的门店前。 “师傅,定一块牌匾。”沈元惜径直走进去,敲了敲台面,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老先生。 “什么字啊?”老先生睡意朦胧,打了个哈欠。 沈元惜定声道“‘元记珠宝’,元夕的‘元’,做好了送到对面那家首饰铺子,交给掌柜的就好。” “那家铺子让谁买下了?”老先生瞬间没了睡意,疑惑道:“那不是河东陆家的铺子吗?” “以后是东洲元家的了。”沈元惜留下这么一句:“现在没听说过不打紧,以后就会知道了。” 老先生一头雾水,刚想说这小妮子好大的口气,抬眼却只看到沈元惜离去的背影,已经桌台上一个钱袋子。 老先生拎起钱袋掂了掂,心下一沉,解开系绳一看,里面装得赫然是白花花的银稞子。 · “姑娘怎么把钱都给他了,一块匾哪里值那么多钱!”元宝腮帮子鼓鼓的,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沈元惜,突然被揪了下耳朵。 “老人家字写的不错,值这个价。” 何止是不错,放到现代,沈元惜只在拍卖会上见过这种水平的书法,她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 “姑娘赚钱也不容易!”元宝不高兴。 沈元惜一听这话乐了,随手拨弄着腕间珠链,问:“若连我赚钱都不容易,那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了。” “养珠对姑娘来说确实容易,可姑娘常常画纸样画到很晚,哪有当主子的这么熬自己的啊!” “偶尔而已。”沈元惜辩解。 “哪里是偶尔,姑娘前几日才累得晕在了大门口,才好没几日,昨夜又是一宿没睡,大早上就忙着来首饰铺子看……” 元宝数落起人来,架势丝毫不逊赵晴婉,沈元惜只能点头认怂,保证道:“好了,以后不会了。” “姑娘说话作数?” “作数,若是食言,叫我沉船坠海……” “呸呸呸!”元宝打断她的起誓,非但不高兴,反而更生气了,“哪有这么咒自己啊,也太不吉利了,这话姑娘以后不许说了!” “霸不霸道?” 沈元惜无奈摊手,听到元宝“哼”了一声,心里一股暖意。 她从前和弟妹不算亲近,威严有余,没人敢管着她,对着同事和客户,毒誓张口就来,从不怕应验。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阿姐,还有一群小丫头,有人替她忌讳。 元宝喋喋不休的在沈元惜耳边念叨,听得人头大,沈元惜说不过她,只得闭嘴。 第12章 刚迈进元家大宅的门,沈元惜就被绑架了。 赵晴婉指使着一群小丫头,把沈元惜硬生生架进了卧房,按在了床榻上。 “昨夜一宿没睡,今早一眼没看又找不见人影了,姑娘这是去哪了?”赵晴婉拿出审犯人的架势,凶巴巴的看着沈元惜。 沈元惜胡乱用衣袖蹭掉脂粉,露出憔悴的面色,一脸生无可恋。 赵晴婉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倒了一壶凉茶放在沈元惜窗边,留下一句“好好休息”,转身退了出去。 沈元惜把窗帘一拉,隔绝了外面的亮光,一觉睡到了天昏地暗。 再睁眼时,外面日已西沉,余下半边似火云霞。 刚好到了晚饭点,沈元惜正饿着,元宵拎着食盒进来的,开门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吵着她似的。 “姑娘醒了,正好,赵夫人下厨拌了几碟小凉菜,夏日吃来最是解暑,姑娘现在要尝尝吗?”元宵把食盒摆在桌上,作势要打开。 “放那吧,我待会吃。”沈元惜灌了一口水,而后直奔水房,冲了个澡。 温水冲掉身上粘腻的汗湿,沈元惜换了一身更轻薄的纱衣,细白的胳膊若隐若现,刚走出房间,就被赵夫人推了回去,“姑娘赶快去穿好衣服,这是风尘女子才穿的东西,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就往身上套啊?” 沈元惜被迫裹得严严实实,满脸生无可恋。 天知道她多想穿短袖配短裙,但那样的穿着放在现代一些不开化的地方尚且会被指指点点,更何况是古代。 沈元惜团扇揺得快要冒烟,对着几碟色相极佳的小菜,提不起丝毫胃口,只想啃冰棍。 但元家还没有奢侈到初夏就开始买冰的程度,想吃也只能憋住。 制冰在这个时代已经普及,但制冰的主要材料硝石也是火药的原材料之一,严禁民间买卖,根本不像现代,药房就能买到。 沈元惜想耍小聪明也没办法,只能让元宝去买了几个蜜瓜,放在井水里镇着,晚上切来吃。 如今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处在南方沿海的东洲格外潮热。 元宝买了四个蜜瓜回来,对半劈开,每人都能分到半个。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似乎没想到,主子吃东西,还能分给她们一份,受宠若惊,捧着半个蜜瓜不知所措。 元宵元宝已经用勺子刮着瓜肉吃上了,她们才敢吃。 沈元惜躺在竹编椅上,身边摆着切好的瓜果,却没心思吃,只顾看手中的信笺。 这是晚间刚有人送来的,又是一封喜帖,东河的郡守府长女的婚宴喜帖。 赵夫人收到了一份,她也收到了一份,只不过沈元惜手里的喜帖中夹着一封郡守长女赵眠的亲笔书,信中字字泣血,言她不愿嫁给河州寺丞之子,但迫于名声,不能退婚。 赵眠在信中说,家中母亲和妹妹不理解她的苦楚,她实在无处宣泄,才写了一封信向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元家姑娘诉苦,也是走投无路了。 沈元惜看得直皱眉,读完便将信笺撕碎撒一把火点了。 赵家这小姑娘,也太没防备心了。这封信若是传播出去,只怕会闹得不好收场。 对此事,沈元惜打算作壁上观。天下苦命女子何止千千万,她一介商女,哪里帮得过来? 她只想顾好自己家中的一亩三分地,养好几个小丫头就够了。 沈元惜想的很好,备下了一份厚礼,连带着刚打好的嫁冠一起,送到了郡守府,根本没打算去赴宴。 但她万万没想到,再听到的是赵眠投河的消息。 第11章 赵眠没死,被救上来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与任何人交流。 婚约没有取消,也没有延期。 她这一跳,逼得沈元惜不得不赴宴,平白遭受了许多白眼。 “那不是元家那个商户女吗?就是和赵晴婉厮混在一起的那个。” “听说赵大姑娘跳河也是为了她,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是个祸水!” “可不是嘛,姑侄俩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的,一个和离,一个想要悔婚。” …… 沈元惜捏紧了拳头,瞥了那边议论的正起劲的几位夫人,显然要气炸了。赵晴婉这个做姑姑的没有来婚宴,众人目光焦点自然落到了沈元惜身上。 赵家亲戚一边议论、一边指指点点,听得沈元惜几次想掀桌子走人。但她忍住了,毕竟是来喝喜酒的,闹翻了多不好收场。 “你看她还有心思吃饭呢,估计骗了不少女子的感情,根本不在乎赵姑娘!” 啃着鸭掌的沈元惜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天知道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当成狐狸精泼一身脏水的制备,特意多带了一身衣服方便随时换。 现在,虽然也是狐狸精吧,但祸害的对象好像有些不对劲。 沈元惜麻木的拆掉鸭腿上的肉,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元姑娘,我家姑娘想见你。” 霎时,几十道目光直愣愣的落在沈元惜身上,议论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被指使过来喊人的小丫头有些窘迫,憋得脸红透了,躲在沈元惜身后,支支吾吾说:“我家姑娘请元姑娘一叙。” “领路吧。”沈元惜无奈摆了摆手,吩咐元宵在此处等候,自己跟着丫鬟去见赵眠。 两人穿过长廊,直奔赵眠的闺房。 如今时辰尚早,男方的人还没到,赵眠一袭嫁衣如火,木木地坐在梳妆台前。 她身边围着几个穿着橘色襦裙的小姑娘,看打扮,应当是来给赵眠送妆的世家贵女。 沈元惜对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向来没什么恶感,此时虽憋了一肚子气,却也不忍发作了。 因为赵眠在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晕花了浓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诡异。 沈元惜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她身后,低低叹息一声,“不就是嫁人吗,你何至于此。” 赵眠转头看她,表情木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元惜知道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今天坐在这的换作是她,她不会哭,更不会跳河。 她会乖顺的嫁过去,然后把那个男人家里闹得天翻地覆,逼他们不得不写放妻书,而后以下堂妇自居,继续去追求自己的事业。 离婚在她这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眼里不算什么丑事,但古代,女子和离是要付出天大的代价,稍有不慎,就会被以不守妇道为由沉塘。 但那也仅限于没有娘家的女子和贱籍妾室,像赵眠这样出身望族又低嫁姑娘,婆家不会敢拿她怎样,只是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元惜也不知该怎样劝她,叫丫鬟打了盆水来,让赵眠洗干净脸。 赵眠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日后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和离吧,哪怕是被休了,赵家不再接纳你,就来元家找你姑姑。”沈元惜捧起她的脸,执笔蘸上青黛,为她描了一对儿上挑的眉毛,而后又用色泽极艳的胭脂在她眉心画了一朵梅花。 徒手画花钿对于沈元惜这种基础扎实的美术生来说很简单,但房间里的几个小丫头显然震惊的不轻,其中一个圆脸杏眼的姑娘打开妆柩,低声支吾道:“其实可以贴的。” 沈元惜难得温柔了片刻,从木箱中取出她亲自设计的那顶凤冠 ,要给赵眠佩上,却被一只纤白的手挡住了。 “本姑娘说过,他不配看我戴凤冠的样子,今日我偏要这样嫁过去,他们敢有意见吗!”赵眠掷地有声,再偏头看向沈元惜的目光中,已没了怯懦,“妹妹可要说话算话,若以后我没了归处,就去找你。” 沈元惜笑意浅淡,取下头上一支孔雀顶簪,插在少女发鬓间,温声道:“那就不送你凤凰了,送只孔雀吧,希望你以后也能像这只孔雀一般,展翅向南飞。” 催妆诗送进来的时候,赵眠已收拾好了情绪,看都没看一眼就把信纸撕了,朗声道:“本姑娘不满意,让他再作一首。” 不过片刻,丫鬟就又递进来一张信笺,赵眠依旧没看,继续为难:“不满意。” “姑娘,姑爷的诗又送来了。” “再作一首。” …… “姑娘,已经是第十三首诗了,再不出去就要误了吉时了。”来送诗的小丫头一脸为难,赵眠这次终于愿意展开纸笺,执起桌案上的团扇,看了沈元惜一眼,问:“你能送我出去吗?” “姑娘,这不合礼数,应当由大公子送您上轿。”喜婆不乐意了,狠狠剜了沈元惜一眼,皱着眉头训斥赵眠。 “大公子才是您的嫡亲兄弟,这人一个商户女,成日和下堂妇厮混在一起,让她送您上轿,恐污了您的名誉啊。” “我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下人来置喙?” 喜婆立马跪地告罪,不敢再阻拦,任由沈元惜扶着赵眠出了门。 她二人步入正堂时,满座宾客无一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一身嫁衣的新娘子和扶她进来的女子。 第13章 郡守夫人脸色难看,她心知肚明外面满天飞的谣言纯属胡编乱造,但对谣言的另一个主角实在喜欢不起来了,如非女儿要死要活要见她,元家一份请帖也不会收到。 也亏得赵晴婉识相,没真敢跑来侄女的喜宴,不然明日赵家就是整个河东最大的笑话。 郡守夫人如此想着,往女儿手腕上套了一个七宝金镯,对上沈元惜,只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却在看到赵眠头上的顶簪时,面色一僵。 满堂宾客看着,她也不好说什么,把女儿的手交给了沈元惜,强压着颤抖的语调:“今日我儿大喜,长子身体不适,不能送姐出嫁,劳元姑娘送我儿出门子。” 是不是身体不适已经不重要了,这哪是婚宴啊,简直是大型吃瓜现场。 “恭贺姑娘姑爷新婚之喜,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沈元惜没有说什么“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话惹晦气,把赵眠扶上花轿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起轿!” 随着礼官的高声唱喝,吹吹打打的声音再度响起,热闹至极。 赵眠掀开轿帘探出头来看着沈元惜,迟迟不肯缩回去。 沈元惜很想冲上去敲她,质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个眼神很容易让人误会,下一秒对上迎亲队伍最前方的新郎的目光,沈元惜彻底麻了。 今日过后,东河六县的茶余笑谈必会有她沈元惜一席之地了。 什么“两族联姻,一对新人同时看上商户女子”“东洲祸水,造成两对怨偶”…… 如果放在现代,沈元惜高低得上个热搜,只不过现在也和上热搜差不多就是了。 已近黄昏,沈元惜就近找了个客栈休整了一宿,马不停蹄的赶赴下一场宴会——河东程家的满月宴。 沈元惜坐在马车上,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希望传言别比她的马车快。 理想是很美好的,马车停在程家大门口,还没下车,沈元惜就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 好在她脸皮已经厚到了刀枪不入的程度,面不改色对着门口迎来送往的侍女礼貌问候:“小女元喜,特来祝贺程老板与夫人喜得贵子。” “可有请帖?” “没有” 沈元惜坦坦荡荡,反问道:“难道不是‘所有愿意捧场的乡亲,都有一口喜酒喝’吗?” 这是程老板原话,陆浔在信中告诉她的,如果那小子没诓她,程家就没有赶客的道理。 侍女脸色变得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随我进来吧。” 沈元惜转头示意元宝跟上,却越走越发现不对劲。 程家宅子大得像迷宫似的,侍女带着她到了一处露天席面,周围坐着的都是衣着清贫的农户男子,早已喝得酒气熏天。 沈元惜被熏得直皱眉,抬手拦住了侍女。 “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元宵立马捧着木匣子上前来,沈元惜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打断了。 “礼品就交给奴婢吧,奴婢会转交给我家夫人。”侍女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耐,伸手去接匣子,元宵却不松手。 沈元惜笑道:“不好意思,这礼我得亲自交到程夫人手里才放心。” “我们夫人不见外客,姑娘放心,程府从未短过婢子吃穿用度,奴婢不至于贪您这一份礼。”侍女上下打量了沈元惜一遍,发现她浑身上下除了首饰值些钱外,连件好衣裳都舍不得穿,底气更足。 沈元惜不想与她多费口舌,直接让元宝打开匣子,质问道:“你确定程府有这种东西吗?” “怎么没有,程府有的东西,皇宫都不一定有!” 沈元惜听到她还嘴硬,瞬间乐了。 这头冠所用工艺,是超时代产物,别说皇宫了,就是再过个几百年,也不可能出现。 “是吗?那你说说,这蓝色的部分是什么?”沈元惜有恃无恐。 : 侍女涨红了脸,目光却忍不住在匣子里流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才显得没那么孤陋寡闻。 两人为难之际,沈元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戏谑的笑。 第12章 “元老板好兴致,如今您可是东河六县的大名人,还有心思和程府丫鬟在这逗趣呢?” “陆二爷!”丫鬟惊呼。 陆浔从背后走过来,好事的目光盯着沈元惜上下打量,缓缓开口道:“看不出来啊,元老板竟然好这口!” “不比陆公子好雅兴,前日被长兄在花楼捉了个正着,祠堂跪的高兴吗?”沈元惜当即报复了回去,看到陆浔脸色一僵,顿时心情大好,递了个台阶:“食色性也,美人谁不爱呢?” “咳咳,自然。”陆浔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元惜一眼,转身示意她跟上。 两人走了约莫半刻,穿过木桥,来到了一处装横别致的院落。 这院子周围环水,但湖圆的过于规整,沈元惜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片人工湖。 “嫂夫人是江南水乡人,远嫁到河东来,这是程兄为缓解她思乡之苦,花重金挖出来的。”陆浔解释道。 古代纯人力作业的情况下,能在家里挖出这么大一片人工湖,必是富贵人极。 饶是沈元惜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 桥下不时游过几尾锦鲤,无论是品相还是体型,都是能上岛国拍卖会的程度。 沈元惜看呆了,陆浔悠悠开口:“这鱼一尾千金,前些日子程家姑娘调皮,还烤了一条。” “你付的珍珠钱,不过万银而已,竟然只够这里的一条鱼?”沈元惜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非常没出息。 “不错,一条鱼而已。”陆浔笑得促狭,冲着沈元惜眨眨眼,“河东商会的人,谁家里每个十万金积蓄呢?” 沈元惜好像一条狗,在路边突然被人踢了一脚。 但很快,她就抓住了重点,问:“十万金,不是寻常生意能赚得到的。” “元老板果然聪明,河东商会是唯一一家可以买卖部分禁品的商会。” 也就是说,只要加入了河东商会,沈元惜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买卖贡珠,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想法子拿赦令。 原本沈元惜对河东商会还只是有几分心动,现在,她势必要加入进去。 陆浔自然看出了沈元惜的野心,趁机提出:“姑娘想迈过这个门槛,其实有一个捷径可以走。” “什么捷径?”沈元惜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态度好了许多,“陆二爷可不要看我一个小姑娘,就觉得我好骗。” “怎敢骗姑娘你呢,捷径自然是有的,但仅限于姑娘你。”陆浔笑得放荡,看向沈元惜的目光越来越赤|裸。 沈元惜警惕心起,只听陆浔慢悠悠道:“陆家作为河东商会管理者之一,与陆家联谊,自然可以跨过这个门槛。” “好啊!”沈元惜一口答应下来,就在陆浔喜形于色的时候,给了他当头一棒:“陆老板家中可有姊妹?嫁到元家来,必定不会叫她受分毫委屈。” 陆浔僵在了原地,沈元惜笑着调侃:“陆老板不也知道吗,我就好这口。” 这绝对是陆浔生平第一次尝到回旋镖的滋味,沈元惜忍笑忍得辛苦,在袖子里掐一把自己的手。 元宵在他们二人身后听了一路,早就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在下只是开个玩笑。”陆浔彻底笑不出来了。 “小女也只是开个玩笑。”沈元惜心情甚好,不需人带路,径直进了后院。 古代宅子的结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样,陆浔是外男,不方便见女眷,因此沈元惜自己一路摸到了程夫人房里,刚满月的小公子已经被抱下去吃奶了,几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围着一个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女子奉承。 几位夫人围着她殷勤讨好,没人理会沈元惜。 “小女元喜,贺喜夫人喜得麟儿。”沈元惜不在意这些,朝身后使了一个眼神,元宵立刻捧着木匣子上前来。 沈元惜继续道:“小女准备了薄礼,请夫人笑纳。” “元姑娘好,满月礼交给丫鬟就好,快过来坐。”程夫人容貌艳若桃李,却是个温吞性子,说话的腔调带着柔意,听得人心猿意马。 难怪程老板被迷得成婚数年未曾纳妾,夫人都美成天仙了,哪里还看得上外面的野花。 元宵把匣子打开,递到了程夫人面前,沈元惜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温声解释:“这是小女亲自绘图,请了手艺极佳的匠人打制,但不是给小公子的,而是给夫人的。” “难为你费心了。”程夫人讶异了一瞬,伸手摸了摸头面上的蝶翅,眼底掩藏不住喜悦,对着侍女吩咐道:“阿柳,你来帮我戴上这冠冕。” “小女来吧。”沈元惜小心翼翼的取出头冠,轻柔的戴到程夫人发间。 元宵虽然见识过这顶冠的厉害之处,却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流苏摆动间,两只青色的蝴蝶竟然开始振翅,就好像真的奔着中间那朵花去了一样,栩栩如生。 第14章 中间那朵沈元惜费尽心思设计的牡丹花丝毫没有喧宾夺主,蝴蝶振翅,既是奔着花,又是奔着人,人比花娇。 沈元惜不是没有考虑过大部分人可能压不住这顶冠,但她还是照着自己的思路画了,哪怕不戴,摆在匣子里日日欣赏也是极好的。 可这顶冠戴在程夫人头上,远比摆在匣子里惊艳得多,真是意外之喜。 房里极为夫人眼神直直落在头冠上,就没挪开过,眼底的情绪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程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自赏了好一会儿,对沈元惜的态度也热络了许多,“姑娘太客气了,元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吧?” 沈元惜点点头,程夫人又道:“姑娘有此才华,一定会生意兴隆。” “借夫人吉言,夫人的东西,也一定会是独一无二的。” 此话一出,那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顿时有些失落,酸溜溜的盯着程夫人看。 竟然还是孤品! 程夫人掩面直笑,握着沈元惜的手拍了拍,“好姑娘,以后若遇上了什么难事,随时让人来知会一声,程家不会坐视不管。” 沈元惜没有借此机会提加入河东商会的事,那样显得太贪得无厌了,她此来,达成一个目的就够了。 “的确有一难事,不知夫人可有信得过的长工?”沈元惜诚恳的看着程夫人,目光真挚得让人不忍拒绝。 “自然是有的,你要多少人,用来做什么?” 沈元惜故作为难,“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趴在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夫人顿时掩饰不住眼底的震惊,险些失态,问:“陆二在你手里购得的珍珠都是人造的?他知道吗?” “陆二爷自然是知道的,实不相瞒,这顶头冠上珍珠流苏,也是用小女的法子养出来的珍珠,夫人可能看出差别来?”沈元惜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接过元宵递上来的荷包,当众打开。 里面放着七八颗色泽极佳,没有任何瑕疵的粉色珍珠,沈元惜当场砸开一颗,露出里面厚厚的珍珠质层,完全看不出造假的痕迹。 “小女的珍珠,是在公堂上验过的,即便当做贡珠献给圣上,也是绝不会被问责的。” “你就这么自信吗?”程夫人还是有些担忧。 “若这珍珠是假的,就叫民女坠海身亡,尸骨无存。”沈元惜毛病不改,当场发了个毒誓,说话也不避着人了,笃定的语气传到在座的没一个人耳朵里,“这珍珠与采珠人采到的一样,都是贝壳里长出来的,民女只是掌握了让贝壳长出珍珠的法子而已。” 在座的几位夫人皆变了脸色,露出震惊之色。 那可是珍珠啊,无数采珠人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珍珠,一颗品质上佳的,能值千金,如今却告诉她们,有人能养出来! 以后珍珠的价格岂不是会一跌再跌? 沈元惜接下来的话,给在场的各位商贾夫人吃了一剂定心丸。 “各位夫人放心,养出品质好的珍珠不比采珠简单多少,不然陆二爷也不会花大价钱在小女这里买珍珠。” 这是实话,在已经实现珍珠大规模养殖的现代,依然会出现单颗价值上百万的“珠王”。 “陆家二爷多精明,定不会做赔本买卖!” 程夫人当即从钱匣里取出一叠银票,交给沈元惜,“这里是三万银,我要一颗贡珠,若是税官问起来,你不必怕,就说卖给程家了。” 沈元惜没有客气,叫元宵收了银票,近乎明示般说了句:“小女手里二十贡珠,东洲一年珠税八颗,就是小女全揽下了,也还有余留。” “妾手中尚有些余钱,三万银一颗是吧,妾要两颗!” “妾身也要一颗。” “姑娘以后若有多余的贡珠,大可全送到河东商会来,税官不敢多说什么的。” …… 这绝对是沈元惜第一次数钱数到手软,银票不要钱似的一沓一沓往她手里塞,都快要拿不下了! 元宵连忙过来帮忙,和她一起冲上来的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被挤得摔倒在地上,当即大哭起来。 房里推搡着抢购珍珠的妇人顿时默契的全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夫人赎罪,是奴婢没看住大姑娘!” 程夫人抱起小姑娘,满脸心疼。 她的贴身侍女冷冷瞥了一眼丫鬟,刚要张口发落,被沈元惜拦了下来。 沈元惜取下头上那只狸奴扑蝶钗,递到小姑娘手里,柔声问:“喜欢吗?” “喜欢。”小姑娘抽抽搭搭道。 “那你不哭了,姐姐就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第13章 沈元惜把钗子别在小姑娘发鬓间,笑着像程夫人告罪道:“是小女办事不周,没给大姑娘准备礼物,这钗子,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元姑娘客气了,妾身代小女谢过姑娘。”程夫人欲行礼,被沈元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民女以后还得仰仗程家呢,可不敢受夫人的礼。” “是我见外了,今日我便认下你这个义妹,以后有程家庇护你,东洲那些个二流子必然不敢再招惹你。”程夫人说得自然是李二强之流,当初沈元惜与李二强的那几个同伙对簿公堂的事,早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其实那日李二强的两个同伙被杖杀后,郑熹不知是愧疚还是怎么的,一直对元家多有照顾,东洲人人皆知元家得了官老爷青睐,哪里还敢招惹。 沈元惜没有多嘴,只是温驯的点点头,俨然一副小姑娘的娇憨之态。 程夫人对她这个样子很受用,接下来一直让沈元惜跟在她身边,见了值得结交的女眷就主动介绍。 沈元惜扮一次小白兔,收获颇丰。 东南首富夫人的社交圈比官眷的含金量高多了,虽然身份上不比官家太太尊贵,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有为了一件漂亮首饰一掷千金的实力。 简单来说就是出手大方的富婆,沈元惜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根本不用卖力推销,首饰上只要有一两个特别的点,就会被争相购买。 尤其是那种画稿废命,制作费时费力的孤品,哪怕没有那么实用,冲着“孤品”二字,价格也能被抬的很高。 沈元惜手里的订单排到了三个月后,怕出现突发事件,不敢再贸然收下更靠后的定金了。 女眷这边席散后,外面的男客席还在喝酒,各家夫人都等着自家夫君一起走,沈元惜就先提了告辞。 她带着元宵走小门出去,却碰上了一早就等在这里守株待兔的陆浔。 陆家二爷面色微红,周身带着酒气,一看就是被灌得不轻。难得的是,这家伙即是喝成了这副样子,眼中依旧清明,不见丝毫醉意。 “我可是等了姑娘许久。”陆浔眼底笑意深邃,抱着胳膊倚在墙上,活脱脱一副蓝颜祸水模样。 但沈元惜上辈子见过的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男明星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早免疫了。 “陆老板,你在这儿堵我,不大合适吧?” 寻常姑娘家对上陆浔这个狐狸精,估计早缴械了,沈元惜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把元宵挡在身后。 “哪里不合适,先前是我言语冒犯了姑娘,只是道个歉而已。” “我答应不与你计较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沈元惜默默翻了个白眼,刚要绕过他离开,胳膊突然被抓住。 陆浔的这个动作堪称无礼,放在现代,是可以告他耍流氓的程度。看在他长得好看的面子上,沈元惜顿住脚步,听他继续放屁。 “听闻嫂夫人认你做了义妹,如此你我也算是门当户对,不若请嫂夫人做个媒。”陆浔语气停顿了一些,别开目光看向地面,继续道:“元老板是聪明人,你我各取所需,日后也能各自潇洒。” “我不成婚,无人规束,岂不是更快活?”沈元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陆浔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忍不住追问:“可总要成亲的不是吗?姑娘怎知你以后郎君不会规束你?” “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沈元惜摆摆手,绕过陆浔出了小门,“陆老板还是另觅佳人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郑大人不会也是这么被她打发的吧?”陆浔看着沈元惜的背影,瞪大眼睛问元宵。 元宵点点头,颇有些哭笑不得,而后生怕陆浔拉住她继续追问似的,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追上沈元惜的步伐。 沈元惜早已上了马车,抱着木匣子数里面的银票,脚翘到了矮几上,非常不顾形象。 元宵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样子,爬上马车后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不叫外面看到分毫。 下一秒,元宵怀里被塞了一叠银票。 “数一下够数吗,今日起,你和宝宝的月银就是十两了,元春她们七两。”沈元惜说话的时候眼皮也不抬,就好像给丫鬟涨月银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 第15章 但那可是十两,寻常农户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银子,元家六个丫头每个月都月银加起来都几十两了,这已经快够养一个村庄了。 元宵摇摇头,轻轻戳了戳沈元惜,“姑娘许我们脱离贱籍已是恩重如山了,奴婢不敢受这么多。” 在元宵心里,姑娘就是天上的神女。元家救她于苦海,给了她安身之所,而姑娘则是教会她如何立于人世的老师。 元宵险些忘了,姑娘今年不过也才十四岁,比她还要小两岁,为人处世却比活了三十年的赵夫人更加通透。 这些,皆是一月之间成长起来的。 元宵甚至不敢去想,在蒋府那一个月,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会猜到,原来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正倚着车窗数银票的,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奴婢的命是元家救的,奴婢的命就是姑娘的。”元宵语气恳切。 沈元惜最听不得她说这种话,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斥道:“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倘若以后我遇到危险,你也不许冲在我前面,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懂得惜命?” “奴…我晓得了。”元宵低下头。 “你很聪明,但是这一点你不如元宝,她从未看轻过自己。”沈元惜苦口婆心:“宵宵,在外有不得不跪的时候,但不要跪下了就站不起来了。” 即便在现代,人依旧分三六九等,想到这,沈元惜只是叹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越走越不对劲。 沈元惜很快察觉到端倪,给元宵使了一个眼神,让她别出声,而后悄无声息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 她们被带到荒郊野地来了! 生长在法治社会的沈元惜还没有过这么魔幻的经历,察觉到元宵紧张的不行,她也只能强装淡定,安抚的拍了拍元宵的背。 车前帘被风吹开,沈元惜一眼就看清了“车夫”背影的轮廓。 这些天替元家驾车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发鬓花白,身形佝偻。而如今坐在外面的,是个强壮的年轻男人。 事态远比想象的要严重。 若是原来的那个车夫背叛,沈元惜尚有一搏之力,可若对上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别说她和元宵两个小姑娘了,即便是陆浔那个正儿八经的成年男性在这,都不一定打得过。 “元姑娘,怎么到这边来了?” 想什么来什么,沈元惜只能祈祷陆浔不是一个人来的,当她掀开车帘看到对方时,彻底绝望了。 陆浔只身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不紧不慢的追过来,凑到马车窗向沈元惜打招呼:“姑娘,真巧。” “巧啊,竟也能拉个垫背的一起死。”沈元惜苦笑。 “什么意思?” 陆浔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马车缰绳突然被砍断,“车夫”握着匕首闯进马车里,元宵下意识就要挡在沈元惜前面,被从身后一记手刀劈晕。 沈元惜活动了下手腕,来不及安置元宵,拔下发簪猛得扎向“车夫”的眼睛。 一击不中,匪徒彻底被激怒,强行夺下沈元惜的发簪,扎在马车木板上,嘴里吐出污言秽语,“小娘皮,还敢阴老子,今天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陆浔在马车外,急得满头汗,又不敢贸然闯进去,只能在外面大喊:“你要钱,陆家有得是,只要你别动她!” “钱自然要,但老子盯上这个小娘皮很久了,今日非得尝一尝滋味!” 而后马车里传来裂帛声,沈元惜没有叫喊,依旧是是那副淡淡的语气,“陆公子,此事与你无关,回去记得替我报官。” “我怎能把你一个姑娘家丢在这!” “难道你要在这里听着我受辱吗?”沈元惜厉声质问,“赶快去报官,说不定我还能捡回一条命。” 陆浔看不到马车里的景象,心急如焚,却徘徊在附近不肯走。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只怕他一走,再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就当陆浔以为沈元惜已经遇害时,突然一声惨叫划破静谧。 “啊啊啊啊啊啊!” 马车上突然滚下来一个血人,陆浔的心紧跟着一揪,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掉下来的不是沈元惜! 匪徒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打滚,脖颈间不断有血涌出,就连匕首掉在了地上都顾不得捡。 场面乱作一团,车帘早已被痛苦中的匪徒撕扯成了碎片。 陆浔看清了马车里的场景,呼吸一窒。 只见沈元惜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抬手拢了拢滑落到肩头的衣物,察觉到陆浔的目光,只是抬眸瞥了一眼。 她发鬓散乱,被溅了满脸血迹,淡青色衣衫染了大片鲜红,虚虚挂在身上,看起来随时要滑落。 沈元惜没有说话,丢到金簪,淡定的走下马车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满地打滚的匪徒又补了几刀,直到人彻底没有动静,才对着陆浔一笑。 这副模样,活像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女鬼。 陆浔下意识后退一步,甚至都没有发现,沈元惜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 “既然没走,就帮我把他处理掉吧。” 陆浔愣愣点头,然后去挖坑,挖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问:“不报官吗?” “陆老板要报官抓我吗?”沈元惜擦着匕首,对着陆浔嫣然一笑,妖冶至极。 第14章 匕首寒光照出沈元惜染血的脸,看得陆浔心惊肉跳,她微微挑眉:“杀了人,是该报官。” “不不不不不!”陆浔连忙摆手,挖坑的动作更卖力了,“在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只要姑娘一句话,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完陆浔抬眸看了一眼马车里,低声问:“元宵姑娘没事吧?” “她无碍,是我把她打晕的,下手不重。” 沈元惜擦干净匕首上是血迹,随手扔在了一旁,渐渐平复了心情。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原本戳瞎了眼睛就该送官了,但谁让这匪徒不安分呢?劫财就罢了,还敢劫色。 “大历律法,劫财害命者车裂,三族流千里。”沈元惜嗓音微哑:“今日之事,官府若过问,不需你守口如瓶,我心里有数。” “他的三族会不会被牵连,就看他是想做个孤魂野鬼,还是被官府收尸,草草下葬了。” “姑娘竟还懂律法?”陆浔满脸新奇。 “装傻有意思吗,陆老板?”沈元惜眼带讥诮,冷冷看着正在奋力刨坑的陆浔。 她也是方才想起来律法中有这么一条,才敢对匪徒下手。 陆浔一个常年浸淫商道的商贾之人,怎么可能不熟读律法? 排除掉这人被吓傻的可能性,那就是他装的。 沈元惜倚在马车框架上无声冷笑,看得人胆战心惊,陆浔心虚低下了头,打哈哈道:“姑娘果然学识渊博。” 其实沈元惜刚穿来几个月,知道的东西也不算多。 只是为了避免被请进去喝茶,沈元惜做任何事前,都习惯查查法律条文。穿到这个陌生朝代以后,沈元惜还没习惯繁体字,就先读了厚厚一本律法,把该记的都刻在了脑子里。 这对一个文化课成绩一般的艺术生来说难于登天,但为了以后不吃亏,沈元惜硬是记了下来,用功程度不亚于高考前三个月。 算起来,如今也到了该高考的月份,沈元惜有些挂念家中马上要中考小妹,神情缓和了些。 陆浔看她看得痴痴入神,直到一个石子丢过来,方才回神。 “别愣了,把他埋了吧,此事若非官府调查需要,绝不可向外透露。”沈元惜难得温柔,缓缓道:“还有一事,有求于陆二爷。” “姑娘有求,岂有不应之理?”陆浔把尸体拖进坑里,目光闪烁,“只要我能办到,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我若提出要陆家倾尽家财的要求呢?”沈元惜笑着挑逗了一句,哪知陆浔还真敢应下,“陆家都是我的,只要我愿意,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沈元惜惊奇。 “不过你我无亲无故,我为何要帮你?”陆浔语气顿了顿,继续道:“我若真的为你散尽家财,元姑娘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吗?” 他言辞恳切,神情认真,不似在开玩笑。 沈元惜哑然,惊道:“你亲眼见过我杀人,怎么还敢肖想?” “姑娘熟知律法,如今只是正当防卫下手没了分寸,怎么能算是杀人呢?”陆浔睁眼说瞎话的水平见长,语气极为诚恳。 沈元惜换了个方向问:“绑架之事若是传出去,我在外人眼里就不算是清白之身了。” “元姑娘在意这些吗?”陆浔反问。 “我自然不在意,只是陆家身为河东名流,怕是……” 陆浔打断她的话,“陆家只是普通商户,没有官宦人家那么多讲究。” 沈元惜扶额,说不通,只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玩笑罢了,元家的马惊丢了,需要借陆二爷的马一用,另外,我能否去陆家换一身干净的衣物?穿着这身回家,怕是会吓到小丫头们。” 第16章 “自然可以,在下为姑娘驾车。”陆浔极为识趣,脱下外衫罩在马车前充当门帘,把里面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血腥味,挡也挡不住。 不过这也够了,河东境内,没有哪个官差敢拦陆家二爷的马车。 沈元惜在马车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元宵,确定过她没有被匪徒的匕首伤到后,舒了一口气,而后卷起长袖,露出小臂上一道二指宽半寸深的伤口,从手肘一直裂到腕骨。 沈元惜忍不住轻轻“嘶”一声。 她不是个娇气的人,但这具身体娇生惯养,耐痛阈值极低,怕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痛得眼前阵阵发晕,好在失血不多。 这一身血迹,多半是金簪扎进了匪徒脖子的大动脉,拔出来的时候被溅的。 陆浔衣鬓散乱的驾着马车回家时,吓坏了家里的小厮,尤其是马车里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管家急匆匆的跑到门口,看到陆浔后,愁得直抓头发。 “二爷的车里是什么?” 管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马车,想要去掀车帘,被陆浔拦住了。 “刘伯,车里是个姑娘,不太方便。”陆浔欲盖弥彰,轻咳了一声,避过刘伯的目光。 “姑娘?” 陆浔寻花问柳不是一次两次了,把姑娘带回家也是常事,但没有一次姿态如此狼狈,就像刚杀了人似的。刘伯对他的说辞显然不信,说里面藏了具尸体,都比这有可信度。 “是奴家叨扰了。”沈元惜出声替陆浔打了圆场。 刘伯将信将疑,陆浔立马顺着沈元惜的话头接下去,“她被歹人劫持,受伤不轻,刘伯,快去请大夫吧!” 原来是英雄救美去了,难怪一身脏兮兮的。 刘伯恍然大悟,殷切地问道:“二爷可有受伤?” “快去请大夫吧,再晚点我这伤口就该愈合了。”陆浔摊开掌心,举到刘伯眼前,细看才看得到手掌心几处细小的擦伤,是刨土刨出来的。 刘伯彻底放心,被推着出了门还不忘叮嘱一句:“这马车染了那么多血,也不能用了,别浪费,回头让人劈了当柴烧吧。” 陆浔连连应是,打发走了刘伯,他直接叫人卸了门槛,驾着马车进了内院。 陆宅中的女眷见人回来了,连忙迎上来,嗅到马车里浓重的血腥味,大惊失色:“二爷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叨扰姐姐了,小女在河东遇到歹徒,承蒙陆公子相救,可否借用一间房休整一下?”沈元惜掀开充当车帘的外衫,露出如玉面容。 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她用衣袖擦的差不多了,只有浅浅一层褐色痕迹,显得狼狈又可怜。 “妹妹怎么伤成这样,可请郎中了?”陆家女眷诧异之余,眼底闪过心疼,伸手就要去扶沈元惜。 被陆浔挡了回去。 “阿嫂,她是元家那位姑娘。”陆浔语焉不详。 陆大夫人意味不明的看了陆浔一眼,自觉略过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其他事:“夫君听说你回来了,想念得紧。” “怕是又以为我出去鬼混,把人带到家里来了吧。”陆浔翻了个白眼。 “你去见他吧,这边交给我,女人家的事,二爷在这儿总是不方便的。”陆大夫人显然习惯了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依旧笑意款款 ,看向沈元惜:“姑娘随我来吧。” “多谢陆夫人。” 沈元惜微微点头,扶着元宵附身下了马车,衣上半干血迹被风一吹,糊在身上,粘腻又难受。 陆大夫人眼睛死死粘在沈元惜身上,片刻不错。 “夫人,可是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我叫丫鬟去打些温水来,姑娘快去冲洗一番吧,衣裳会让人送来的。” 陆大夫人言笑晏晏,语气温婉。 但沈元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陆浔和兄嫂的关系,似乎不像传言中那般和睦。 她留了个心眼,拦了个眼熟的侍女,递了一个银锭子:“劳烦姑娘,帮我去成衣店买两件衣裳。” “元姑娘?”被拦的小丫鬟杏眼圆圆,正是跟着陆浔去过元家的,此事看到沈元惜一身狼狈的在这里,眼底又惊又怕。 沈元惜看出她的心事,低声安抚道:“我与你家二爷算是有了过命交情了,他当初来元家能把你带在身边,自然是信任你,他既信你,我也信你。” “奴婢定不负姑娘看重。”侍女双手接过银锭子,就好似接过了千金重担,面色凝重,屏息凝神。 沈元惜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随后转身进了内室,将一身结了干涸血痂的衣服剥掉,迈入了澡桶。 热水雾气氤氲,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避开右臂的伤口,沈元惜用木勺盛起热水浇在身上。换了足足两桶水,她才把身上的血腥气冲洗干净。 “姑娘洗好了吗?” 方才那个杏眼侍女端着成衣进来,垂着头不敢乱看。 沈元惜擦干身子后,三两下穿好了夏衣,“我家丫头晕过去了,劳烦你帮她擦洗下身子,换件干净的衣裳。” 被劫持时,元宵被她护在了身后,身上并没有溅到多少血迹,交给丫鬟,也免得沈元惜不小心在崩裂了小臂上的伤口,伤上加伤。 “诺” 侍女低眉顺眼应是。 陆家规矩森严,从上到下都是板板正正的,唯独出了陆浔这么一个叛逆浪/荡子,也算是祖坟喘口气。 沈元惜刚走出内室门,迎面就碰上了陆大夫人,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夫人好。” “姑娘怎么没穿丫头送来的衣裳,是不喜欢吗?”陆大夫人看清沈元惜的衣着,脸色沉了一瞬,但很快就回复如初,就像错觉一般。 沈元惜笑容得体,委婉道:“夫人送来的衣裳颜色太俏了,小女平素不爱穿这种。” 衣服果然有鬼。 第15章 那两身衣物,沈元惜方才翻看过,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但陆大夫人似乎对衣裳有着某种执着,关心的太过了。 沈元惜出于警惕心理,并没有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恰时刘伯带着大夫进来了,沈元惜抬起右臂,温声道:“小女先随着郎中去处理伤了。” “伤得这么重?”陆大夫人惊得瞪大眼珠子,连忙扶着沈元惜回了屋,关切的看着她。 古代医疗水平一般,伤口即使敷了镇痛药,缝针时沈元惜依旧痛得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全程却是一声不吭。 陆大夫人看得心惊肉跳,几次别开目光,眉头锁得比沈元惜还紧。 大夫拎着药箱离开后,她才慢吞吞道:“姑娘今日就别走了吧,我叫厨房做几个清淡的菜,姑娘用了,再留下歇息一夜。”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沈元惜微微点头。 她整个右臂疼麻了,抬都抬不起来,用棉布裹得像个蚕蛹,为了防止乱动崩裂伤口,还缠了木板上去,吊在脖子上。 沈元惜委实不敢顶着这副样子回家,若是被赵晴婉和几个丫头看到了,免不了一顿念叨。 即便陆大夫人不提这茬,她也会想法子留下来,拆线之前,她不会走。 屋外已月上中天,元宵也悠悠转醒,一眼就看到了沈元惜的手臂,秀眉紧皱着,刚要说些什么,客房门突然被推开。 在外人面前训主子,有些不合适,元宵欲言又止。 “请姑娘移步正厅用餐。”陆家侍女挑着灯,来得正是时候。 沈元惜本意是要两碟小菜自己待在客房吃,但现在巴不得跑到人多的地方,省得元宵在耳边唠叨。 她连忙起身,“劳烦这位姑娘带路了。” “元姑娘请。” 侍女垂着头走在前面,沈元惜缓步跟上,元宵虽然无奈,但是在不忍让沈元惜吊着右臂去吃饭,只得追了上去。 宴席间,沈元惜除陆家大郎以外,还见到了一位徐娘年纪的女人,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应当是陆家两兄弟的母亲。 沈元惜忍不住多看了这位传言中资质平庸,处处被亲兄弟压了一头的陆家大郎。 资质平不平庸沈元惜不知道,但这长相属实担得起“平庸”二字,属于过目即忘,扔在人群里找不着人的那种。 陆大郎长相只勉强算得上周正,和妖孽般的陆浔坐在一起,对比实属惨烈,就好像不是一个娘生的似的。 沈元惜和陆大郎对视上,意识到自己探究的目光有些不礼貌,尴尬的别开视线。 “元姑娘快请坐。”陆大夫人温声解围,体贴的替沈元惜拉开椅子。 沈元惜刚要坐,陆老夫人突然咳了一声,不满的看向大儿媳,又看向沈元惜。 陆大夫人立刻站起身来,走到老夫人身后站着。 这是不让她坐的意思了。 沈元惜不是她儿媳,没道理看她摆婆婆谱,不等陆浔出声维护,丝毫不客气的占了他身边的位子,吩咐元宵替她夹菜。 第17章 陆老夫人看她的目光越发不满,意有所指道:“女子还是规矩些好,打扮的这么妖,成何体统。” 沈元惜当场丢筷子走人,临走前冷冷瞥了陆大夫人一眼。 难怪送给她送来的都是艳色的衣物,原来在这等呢。 不过沈元惜可没心思处理陆家这些婆媳妯娌间勾心斗角的事,她前脚刚出了正厅,就听到有人在后面议论。 “老二,你领回来的女子太不像样子了,对长辈一点尊重都没有。”陆老夫人故意提高声音,完全不避着人。 沈元惜本来要走了,听到这话,立即折返回去,目光扫过众人,冷冷开口:“你不是我长辈,我看在陆老板的面子上没有掀桌,已是给足了你尊重,陆家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别以为浔哥儿护着你,我就不敢教训你。”陆老夫人气得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抬手就要打沈元惜。 陆浔下意识把沈元惜护在身后,挨了一耳光,眼底染上薄怒,斥道:“够了!” “你敢吼我?” “你对我并无生养之恩,我从前看在你是我父亲的嫡妻的面子上,对你和陆沣再三忍让。”陆浔神色是少见的愠怒,“但请母亲别忘了,如今陆家是谁当家!”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你不敬嫡母,我要把你送官!” “好啊!”陆浔不怒反笑,以保护的姿态挡着沈元惜,威胁道:“恰好趁此机会分家,大哥拖了这么久,这下总没理由继续吃我的用我的了吧?” “什么你的,这是陆家的!”陆沣坐不住了,起身猛地一拍桌子,吓得陆大夫人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陆浔气笑了,“父亲在时,陆家只有两家粮铺,如今的胭脂铺、珠宝行,都是我一个人做起来的,和你们没关系。” “粮铺被我卖了,我可以按照如今的市价分给大哥财产,但多一分钱都没有。”陆浔面色淡淡,并没有因此而慌张。 “你做梦!”陆沣目眦欲裂,恶狠狠的瞪着陆浔,抬手甩了陆大夫人一耳光,咬牙切齿道:“没用的东西!” 沈元惜皱紧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陆大夫人却突然跪下,膝行着上前拽住沈元惜的裙角,哀求道:“不能分家,姑娘,你劝劝二爷,不能分家啊!” “我们还有孩子要养,分了家可要我们怎么活啊!”大夫人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抱着沈元惜的腿,吃准了她心软似的。 陆浔也看向沈元惜,“你要替他们说话吗?” 沈元惜会心一笑,扶起陆大夫人,疏离道:“陆家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还是你们自己定夺吧。” “让姑娘看笑话了,我送姑娘回客房歇息,待明日天明,就让乡长来做公证,把家分了吧。”陆浔说罢,不顾陆沣在后面嘶吼着“母亲晕过去了”,对沈元惜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厅,元宵为了不打搅他们说话,远远的跟在后头。 陆浔自嘲般笑了一声,问沈元惜:“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我与陆沣非一母所出。”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沈元惜端着右臂,有些无奈,“你这模样,莫说是随了你父亲。” “我娘是扬州花魁,那时的陆家还不是现在的陆家,我爹只是一个小粮商,没有什么一掷千金的才子佳人故事,两人珠胎暗结才有了我。”陆浔声音清朗,娓娓道来:“我娘无名无分,父亲对外称我是正室所出,把家业留给我,骗过了所有人。” “难怪你兄长对你意见这么大,抱歉。”沈元惜指的自然是白日拿兄长调侃他的事。 陆浔哑然,愣了半晌,才道:“还得多谢你,他们平日装得道貌岸然,多亏了你,才让我找着理由分家。” 这借口要多扯有多扯,陆浔似乎也意识到了,生硬的转移话题:“还没问过你,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我无碍,一点小伤,在车上都没注意到。”沈元惜说得风轻云淡,就好像处理伤时痛得满头汗的不是她似的。 元宵在后面听着自家姑娘睁眼说瞎话,默默翻了个白眼。 陆浔知道她有所隐瞒,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这件事,主动留沈元惜多住几日。 一夜浅眠,外面摔砸的声音吵醒了沈元惜,她缓缓推开门,险些被飞来的花瓶砸到。 碎瓷片在脚边炸开,沈元惜后退一步,躲过扑上来要撕扯她的妇人。 “是她,大人!就在这个女人教唆二叔分家!”陆大夫人口不择言,发疯一般想要撕打沈元惜,被元宵一把推了出去,“哪来的疯妇,我家姑娘是陆二爷的客人,休要胡乱攀扯。” 沈元惜躲在屋里,冷眼看着她闹。 陆家大郎对着乡长点头哈腰,一边指着沈元惜,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只见乡长面露难色,连连摇头。 因为陆大夫人不停的哭嚎,沈元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总之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陆浔清晨出门去了趟铺子,姗姗来迟,发现长房竟闹到了沈元惜面前,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出言打断了这场闹剧:“兄嫂这样做,是在威胁我吗?” “哎呦陆老板,您可回来了!”乡长立刻收起方才面对陆大郎时高高在上的姿态,殷勤的凑到陆浔面前。 这是明晃晃的在打大房的脸,陆大郎顿时面色阴沉如墨,却也不敢在老乡长面前造次,只得咽下这口气。 沈元惜猜到是陆家大郎指使媳妇来撒泼,心底对这个窝囊的男人更加鄙视。 她吩咐元宵把陆大夫人拽进屋,闩上了门,才低声询问:“你在陆家,经常挨打?” 陆大夫人欲替夫君申辩,沈元惜直接单手拽起她的小臂,撸掉袖子,露出胳膊上青紫泛黄的痕迹。 元宵对此倒是不意外,只是看到如此可怖的伤痕,依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不是官宦人家,哪有不打媳妇的?姑娘命好哦,摊上二叔这么个会疼人的。”陆大夫人轻轻啜泣,借此卖惨,“姑娘也看到了,今日这个家若是真的分了,我会被打死的!” 沈元惜还真被她捏着软肋了。 第16章 “大历律法,出嫁妇在婆家受辱,可状告之。”沈元惜只是为难了一瞬,很快便想到对策,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打死你,是要处以流刑的。” “那也得有人去官府告状啊!”陆大夫人期期艾艾地哭着,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沈元惜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很想吩咐元宵把人丢出去,但这里毕竟是陆家的地盘,十几年的良好教育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陆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干涉,夫人请回吧。” 陆大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凶神恶煞的粗壮婆子站在门外,阴森森的瞪着客房里面。 陆大夫人停下啜泣,瘫坐在地上看着沈元惜,眼底带着淡淡绝望。 院子里,乡长已经分的差不多了,因为陆老夫人一句话,这宅子分给了老大,陆浔本来要搬出去另寻住处。但他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买下了这宅子,老夫人可以留下,但陆家大房必须搬出去。 陆沣本就不甚乐意,碍于乡长的面子,粗暴的薅起夫人的头发往外面拽。 三个豆丁大的小娃娃边哭边抓着娘亲的衣摆,陆沣抱起儿子,一脚踹开两个女儿,嘴里咒骂着“赔钱货”。 沈元惜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上前去扶起两个小姑娘,温声安抚。 陆沣不敢直接对她动手,劈手甩了元宵一耳光,打得人跌倒在地上,捂着脸耳鸣的好一阵儿。 沈元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把两个小姑娘交给陆浔的侍女,毫不客气的扇了回去:“报官吧。” 陆大郎双目赤红,怨毒的瞪着沈元惜,却不敢动手了。 那婢子他打便打了,左不过赔几两银子了事,但元家姑娘是河东程少夫人才认下的义妹,据说还与东洲的郑大人有旧。 行商的最怕做官的,没了陆浔的庇护,这些人整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沈元惜见他神情就知他怵了,心里更加不屑,和陆浔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径直吩咐管家刘伯去报官。 刘伯知道这是自家主子的意思,趁乱从小门溜了出去,直奔衙门。 乡长处理过的分家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见惯了大场面,为了避免被误伤,留下契书,面色不改冲陆浔作揖告辞,忙不迭跑了。 原本陆家的家丁丫鬟大都是大房的人,打起来陆浔铁定吃亏,但有沈元惜一个身份贵重的客人在这,万一误伤了,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陆浔显然清楚大哥的尿性,毫不客气的躲在了沈元惜身后。 两方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刘伯急匆匆的领着官差进来,来得除了河东当地的官员外,竟还有一个熟面孔。 “郑大人,好巧。”沈元惜打了声招呼,打破了僵局。 郑熹立即收了不耐烦,笑得满面春风,指着沈元惜被裹成蚕蛹的右臂,关切问道:“元姑娘怎在此,可是伤着了?” 第18章 “小伤,借陆家休整一夜,只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些事。”沈元惜反问他:“郑大人不是在东洲吗,怎么到河东来了?” “河东城郊出了命案,在下来协助查案。”郑熹眼底带着疲倦,显然是一宿没休息。 沈元惜突然有些心虚,状似在安抚元宵,“不经意”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命案啊,竟还要从东洲调派人?” “一个逃犯,流放路上跑了,朝堂追捕了一月有余,昨日被发现已遇害,大抵是行凶不成被反杀了吧。” 沈元惜回头看了陆浔一眼,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坦白:“那这案子,可能与我也有些关系。” “姑娘可是有什么线索?”郑熹惊诧,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余光瞥了眼沈元惜吊着的右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聊着,那边陆家大郎越发慌张,口不择言喊了句:“大人,草民冤枉啊!” 话被打断,郑熹只得先处理陆家的事,坐到了刘伯搬来的凳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何事?” “民女状告陆家长公子无故动手打人,按律法,当处以黥面之刑。”沈元惜怕陆大郎颠倒黑白,抢在他前头开口陈述。 她吊着手臂,跪得板板正正,郑熹看不过去,吩咐人给拿了个软垫。 “不行,不能黥面!”陆大夫人急了,连滚带爬挡在自家男人面前,就好像刚才揪着她头发打她的人不是他似的。 沈元惜十八岁之前在农村见多了这种女人,只觉得可悲,没有丝毫同情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陆大郎那般欺软怕硬的人,但凡表现的硬气些,都不至于活得这么没有尊严。 下一秒,陆沣一巴掌扇在妻子脸上,啐了一口,吼道:“疯妇,一个婢子而已,就是打了又能怎样?” 他有恃无恐,挑衅的看向沈元惜,目光中掺杂着令人作呕的欲望。 的确,贱籍之人的命不算命,不过元宵可不是寻常婢子。 “她不是婢子,她只是在我家做工,并非贱籍。”沈元惜语气张扬,目视郑熹,“郑大人应当清楚,契书可都在官府存着呢。” “不错,元宵姑娘并非奴婢,随意打骂,当按律法论罪。”郑熹点头。 这下轮到陆大郎着急了,慌不择路的指着沈元惜:“她也打我了,我也要状告她!” 沈元惜笑了,奇道:“我打你了,你可有证据?” 她下手极有分寸,这会子陆沣脸上的掌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加之他情绪激动,涨红了脸,根本看不出伤来。 即便有伤痕也不打紧,正当防卫而已,何况沈元惜一个弱女子,还受了伤,力气也大不到哪去。 真若验起伤来,总不会比元宵伤得重。 想到元宵高肿的脸颊和渗血的唇角,沈元惜眸色暗了暗。 郑熹也清楚陆家大郎在无理取闹,当即就要拍板定罪,却突然被打断。 “慢着!” 女使扶着陆老夫人姗姗来迟,衣着简朴的妇人一来就“扑通”跪倒在地上,那声音听得沈元惜一阵儿牙酸。 “大人且慢,民妇原因给这位姑娘做出补偿,只求姑娘愿意谅解我儿!” 主动撤状,也不是不行,郑熹颇为头疼的看向沈元惜,问她:“你和元宵姑娘,愿意原谅陆长公子吗?” “民女不愿。”沈元惜和元宵异口同声道。 这还用问嘛。 “只要姑娘撤状,想要什么补偿陆家都会给!”陆老夫人目光哀求,全然没了昨晚高高在上的姿态。 陆浔插了一句,“儿子要先提醒母亲一句,现在分家了,亲兄弟明算账,大哥自己惹得祸事,我可不会替他担着。” 毕竟大房没分到多少钱,万一不够,怕是又得找他要钱。 “不要你的钱!”陆老夫人瞪了陆浔一眼,心知他与那元家女一丘之貉,若是让他出钱,说不定元家女会一口咬死了不肯撤状。 陆老夫人只得咬牙切齿强装慈爱,“浔哥儿,你劝劝元家姑娘,这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元惜掩面低笑,看得陆浔眼皮一跳。 只见她模仿着老夫人的语气,问:“浔哥儿,要说两句好听的求情吗?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撤状了呢~” 老夫人眼睛一亮,示意陆浔快说。 陆浔嘴角抽了抽,背过身掐了自己一把,僵硬道:“在下对姑娘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吧。” 沈元惜笑得招摇,对着陆老夫人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转而对郑熹道:“此事没得商量,他敢动我家里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无故掌掴他人致使容貌受损者,当处以黥面之刑,把他押回衙门,择日行刑。” “慢着,民妇还有事!” 郑熹脸上已经渐渐显露出不耐烦,只得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民妇要状告次子陆浔,不孝!”陆老夫人变脸如翻书,竟是直接哭诉起来。 “陆浔虐待老母,不敬兄长,我和沣哥儿这些年过得苦啊,陆浔领回来的女人根本不把民妇放在眼里,沣哥儿这才打了她的丫头,想给她点教训。” 陆老夫人一早就听说过东洲的郑大人是个孝子,最见不得子女苛待年迈父母。 但她这次可算是触到了郑熹的霉头。 他对沈元惜求而不得,哪里容得下别人空口污她清白。 “放肆!” 郑熹突然暴怒,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沈元惜无声叹了口气,只听他道:“一起押回衙门待审!” “大人,冤枉啊!” 郑熹不理会身后妇人的哭嚎,亲自扶起沈元惜,温声道:“劳驾姑娘,随在下一同去一趟,是为城郊命案一事。” 陆浔支起耳朵就听到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了,强行挤到两人中间,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郑熹。 沈元惜想骂人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陆浔自挂东南枝:“城郊的那具尸体,是我亲自埋的。” “哦?还有此事?”郑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陆浔,语气不见起伏:“那劳驾陆老板,也随本官走一趟了。” 两人针锋相对上,郑熹笑得人畜无害,低声吩咐衙内:“把他押上囚车。” 第17章 陆浔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沈元惜和郑熹在前面共乘一辆马车,他被关在囚车里,丢人不说,眼看着日头越来越烈,晒得人头晕眼花。 而他身后的囚车里,关着的赫然是大房母子俩,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家犯事了呢。 甭管这案子结果如何,陆家的铺子估计要亏损一段时日了。 好在郑熹没有把他和沈元惜分开审,处理完陆家的鸡毛蒜皮事后,陆浔在审犯人的暗室里见到了沈元惜。 元大姑娘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闲适的呷了口茶,见陆浔被押着过来,眼底满是戏谑,“陆二爷,囚车坐的开心吗?” 让你嘴欠! “为了姑娘,在下甘之如饴。”陆浔语气诚恳。 “油嘴滑舌。”沈元惜方才亲眼看了陆大郎脸上被刺字,心情甚好,笑眼弯弯对着郑熹和他身后的辅官道:“诸位大人请问吧,小女定知无不言。” 副官斟酌道:“姑娘可是目睹了行凶?” “不是目睹,人是我杀的。”沈元惜低下头,语出惊人。 元宵捂嘴,满脸惊诧:“姑娘?” “元姑娘慎言。”郑熹收敛笑意,皱起眉头问她:“你如何杀得了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我用金簪戳瞎了他的眼睛,而后用匕首捅了几刀。” 手段之残忍,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眼睛一疼,忍不住别开目光,不敢直视沈元惜。 沈元惜“瑟缩”了一下,再抬起头时,淡然之色荡然无存,显露出恐惧,似是想起了行凶场面,眼角染上薄红。 我见犹怜。 陆浔看着沈元惜逼真的演技,嘴角一抽。若不是亲眼看着沈元惜补那几刀,他险些都信了她的鬼话。 郑熹哪受得了沈元惜这样,当即转变攻势,对着陆浔问道:“陆先生方才说,尸体是你掩埋的?” “不错。”陆浔瞎话张口就来:“在下那时路过城郊,见元姑娘一身血坐在地上,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上前询问了两句,便主动帮忙掩埋了歹人的尸首。” “既是知道正当防卫,为何不报官,而是选择处理尸首?”郑熹狐疑的盯着陆浔,目光仿佛能把人看透。 陆浔丝毫不显慌张,解释道:“在下略懂律法,清楚正当防卫失手杀人不会怎样,但元姑娘不晓得啊,她那时被吓坏了,一直哭着让在下不要报官。” “在下只好先把尸首埋了,省得再吓到元姑娘。” 沈元惜极为配合,用手绢拭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 “之后为何不报官?”郑熹再次厉声质问陆浔。 “这就要怪官府的效率为何如此之高了,才不到十二个时辰,尸身就被挖出来了。” 第19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浔闭眼拍了个马屁:“郑大人年轻有为,办案速度之快,令人发指。” “你可以闭嘴了。”郑熹冷冷道,再问沈元惜的时候,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姑娘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是怎么遇上这人的?” “民女那时刚吃完程府满月酒,准备回东洲,一时没注意到车夫换了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郊外。”沈元惜说话时长睫微颤,马上要哭出来似的,看的陆浔忍不住轻嗤一声。 郑熹怒瞪他:“为何笑?” “无事,大人接着问吧。”陆浔说完这句话,立马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几个衙内一头雾水,郑熹心烦意乱,干脆把人撵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副官在内。 “姑娘可以继续说了。” “啊?哦!”沈元惜险些破功,接着长袖遮掩,左手狠狠在大腿掐了一把,痛得眼泛泪花:“之后歹徒爬上民女的马车,打晕了元宵,欲对民女行不轨之事。” 元宵配合的点点头,沈元惜继续道:“民女那时吓坏了,用金簪乱戳了一通,有一下正中眼睛,那歹徒痛得滚下了马车。” “尸身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郑熹轻声问她。 “我怕他再度发难,用他遗落在马车里的匕首补了几刀,没想到他竟当场断了气!”沈元惜楚楚可怜,眼睛红得像只受了惊的幼兔,“我不是故意的!” “别怕,那人本就是朝廷通缉犯,此事不会追究到你身上的。”郑熹温声安抚,“可有受伤?” 沈元惜微微点头,垂眸看向右臂。 “医师验伤会有点痛,姑娘能忍一忍吗?”郑熹低声询问她的意见。 沈元惜攥着袖子,“嗯”了一声。 “去医馆吧,这里脏,万一伤口感染就不好了。” 副官刚想说这间审讯房在元姑娘进来前就已经用水整个刷一遍了,被郑熹瞪了一眼,讪讪闭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沈元惜由元宵扶着出了衙门,小步跟在郑熹身后,没走两步,碰上了树下守株待兔的陆浔。 “陆老板在此等着做什么,还不回家吗?”不等沈元惜开口,郑熹冷冷道。 “元姑娘是在下的挚友,等不得吗?” “挚友?” 郑熹迷起眼睛,看陆浔的眼神中略带敌意。 陆浔却不看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沈元惜,“是吗,喜儿?” 沈元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鉴于自己还有把柄在人手里,只得干笑着应声:“是啊,浔哥儿。” 又是这个称呼! 陆浔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面上笑容假的不能再假,落到郑熹眼里,与挑衅无意,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造孽啊! 沈元惜扶额,岔开话题,“不是要验伤吗?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啊!” 元宵极有眼里见,上前去分开两人,眼神暗示陆浔扶着姑娘。 陆浔自然乐意至极,乐颠颠的就要去扶沈元惜,却被两个副官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丝毫近不了沈元惜的身。 “姑娘请。”郑熹侧身,为沈元惜让开一条道。 一行人缓步移至衙门对面的医馆,阵仗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娘娘的仪仗。 沈元惜习惯了到哪都是被人簇拥着,毫不客气的占了唯一空闲着的椅子,抬眼瞥了眼学徒,清了清嗓子问:“医师得空吗?” “得空得空!”学徒看看沈元惜,又看看穿着官府的几人,思索着称呼开口道:“这位,女官大人?” “咳咳咳!” 郑熹咳得惊天动地,吓得学徒颤巍巍问他:“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疾病?” 陆浔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打起刚买的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凑到沈元惜耳边低声道:“他把你认成了女官唉!这是不是说明,你比某些人更像朝廷命官?” “在下是东洲新任县令,协助河东办案。”郑熹沉声道:“这位姑娘是重要证人,来此是为验伤。” “验伤啊!”学徒顿时眼睛发光,殷勤的捧起沈元惜受伤的右臂,“师父在给病人瞧病,验伤我也行!” “不行!” 陆浔和郑熹同时开口,这两人难得没有意见相左,目光如炬盯着学徒。 陆浔委婉道:“不如去城西请崔大夫吧,他老人家医术高明,换了别人,在下还真信不过。” “可行,只是费用……”郑熹若有所思:“衙门经费有限,本官愿意从月俸里拿些出来。” “元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怎好意思叫郑大人破费呢。” “这是公事,用百姓的钱算什么。”郑熹笑着驳回陆浔的意见。 两人来回拉扯着,沈元惜已经吩咐元宵取来剪子,自己拆了外层纱布。 剪到最里层时,昨晚处理伤口时敷的草药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纱布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直接撕开怕是会撕裂伤口。沈元惜沉吟片刻,问被夹在郑陆二人中间瑟瑟发抖的学徒:“小师傅,有清创的药酒吗?” “啊?”医馆学徒透过纱布看了一眼沈元惜的伤,不解问道:“姑娘确定要泡药酒?直接揭下纱布痛苦还能少些。” “这是新伤,昨晚才缝了针,还未开始愈合。”沈元惜眸色淡淡,语气不容置疑:“我无事,去取药酒。”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郑熹语气一顿,“这伤不是非验不可。” “早晚要疼这么一遭,躲不过的。”沈元惜丝毫不在意伤口,取笑道:“郑大人若是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从前在大理寺任职寺正时,再吓人的伤也见过,只是伤在姑娘身上,终归是不一样的。”郑熹话虽这么说,目光却片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右臂上。 药酒倒上去时,沈元惜咬住了下唇,默默承受着如万蚁啃咬般剧烈又密集的痛意,若非口脂遮盖着,唇色此时定是煞白的。 两个副官忍不住别开目光,看向地面。 医馆学徒轻轻揭开纱布,露出里面可怖的伤口,蜈蚣一般自腕骨处蜿蜒至手肘,缝合之前指不定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元宵红着眼眶,嗫嚅道:“伤得这么重,姑娘还说没事!” 陆浔也是第一次看到沈元惜的伤,只觉得眼前一阵晕,“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一点皮外伤,没大碍的。”沈元惜额角沁了汗珠,虚虚笑着,问郑熹:“验好了吗?验好了给我敷些草药包扎上吧,就这么晾着,怪吓人的。” 郑熹沉默着点了点头,学徒手脚麻利的把一早准备好的伤药糊上去,取了新的纱布开始缠伤口。 元宵替沈元惜擦了擦汗湿的鬓角,不敢再看那伤口,抿着唇一言不发。 第18章 出了小医馆,沈元惜刚要告辞,就听郑熹叮嘱道:“姑娘近日千万要注意,伤口不能沾水,不是本官吓唬人,若是伤口溃烂了,有可能整个手臂都保不住。” 沈元惜神色淡然,倒是元宵被吓得不轻,支吾着问道:“要怎么养才不会溃烂?” “姑娘放心,在下今日就着人将崔大夫接到府上,日日帮姑娘照料伤口。”陆浔轻摇着折扇,语气诚恳。 心思昭然若揭。 “不必了,我准备回东洲。” 沈元惜摆摆手,借了一辆衙门的马车,陆浔略有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非常不客气的先沈元惜一步爬上马车,笑得露出满口白牙,“姑娘家家一个人走多危险,我送你。” “结了案,本官也要回东洲,一起走吧。” 郑熹语调无波,如果不是他正恶狠狠的瞪着陆浔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沈元惜心说我可以自己走,但当着副官的面不好驳郑熹面子,只得僵硬的点点头。 陆浔见她如此,更加不爽了,酸溜溜道:“有官职在身就是不一样啊,不像在下,唯一一颗真心奉上。” “啊!” 沈元惜爬上马车,跺了他一脚,陆浔的嘴彻底老实了,闭嘴靠在窗边,目光时不时飘到沈元惜身上。 不等郑熹开口,沈元惜温声威胁:“管好自己的眼睛,我的簪子可利着呢。” 陆浔老老实实垂下眼眸,委屈地盯着脚背,显得无助又可怜。 沈元惜不吃他这套,让元宵上了马车,坐在两人中间。 一路上,陆浔几次想要开口,迫于沈元惜眼神威慑,只能乖巧的扮起锯嘴葫芦。 元宵忍俊不禁,“姑娘可有想过要和什么样的郎君成亲?” 陆浔顿时来了精神,马车外,郑熹也支起耳朵。 沈元惜颇为无奈,垂眸不语。 直到马车停在元宅门前,几个花红柳绿的媒婆拎着红箱子候在门口,沈元惜才惊觉,自己最近,好像太过招摇了些。 她突然觉得回东洲是个错误的决定,在陆家借住着,至少能躲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提亲的。 第20章 但想跑已经晚了,媒婆眼睛尖得很,一眼就察觉到这辆马车不对劲,满脸喜色走过来,“是元家姑娘回来了吗?老身来给姑娘道喜了!” 沈元惜心知躲不过,抬手挑开车帘,笑容僵硬:“敢问阿婆何事?” “姑娘可还记得何公子?”媒婆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沈元惜满脑门问号,托腮思考了一会儿,诚实道:“不记得。” 媒婆面色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不记得也不打紧,何公子看上姑娘了,特地请老身来说媒!” “何公子啊,那可是寺丞大人家的公子,才考取了功名,姑娘嫁过去是直接做贵人的!”老妇眉飞色舞,不等沈元惜点头答应,就自顾自的安排好了,“姑娘虽是做小,但何公子说了,愿以平妻之礼抬姑娘入门!” “做小?” 三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同时响起,沈元惜还没反应过来,郑熹和陆浔先急眼了。 “元姑娘怎可做小,这位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郑熹一身官服,极有威慑力,看得媒婆忍不住抹汗。 陆浔也悠悠开口:“区区寺丞之子,也敢妄想纳她做妾?” “这,这……”媒婆别开目光,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求助,沈元惜也跟着望了过去。 车里人掀帘而出的一瞬,沈元惜就认出他是谁了,却不点破,继续装傻等着媒婆开口。 “三公子,您不是告诉老身,这元家姑娘只是个商贾女吗?”媒婆果然面露难色,看向何公子。 何三也有些不解,看了眼郑熹,了然:“莫非郑大人也看上这女子了,要与我争吗?” 郑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还没开口,就听何三道:“把她让与我,回头定请父亲上疏说你几句好话,让你尽早调回大理寺。” 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话,也不知是脑子有病,还是没长脑子,郑熹扶额:“不必了,元家姑娘不会答应做小的,何公子已有正妻,就别费心纠缠了。” “莫不是被佳人拒了,恼羞成怒了?”何三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沈元惜,端得是一副风流贵公子做派,“姑娘,赵府宴席上,我们见过的,可还记得?” “不好意思,不记得了。”沈元惜语气淡淡,毫不在意,就好像这场闹剧与她无关似的。 她自然与这位赵眠的新婚夫君打过照面,只是装傻罢了。 “素闻何三公子风流大名,却不想荒唐到此等地步,新妇才过门三日,就迫不及待的带着媒婆纳小。”陆浔话中讽刺之意丝毫不收敛,要论纨绔,他可是祖宗。 沈元惜从没觉得陆浔说话如此顺耳过,默默点头,如果不是形象不允许,她真想当场鼓掌。 “我这也是为了夫人,她与元姑娘相交莫逆,自然不会介意。”何三边说,边直勾勾的盯着沈元惜,只觉得这女子简直是个尤物,容貌娇俏却格外冷情,从不拿正眼看人。 越是如此,何三便越想得到她。 沈元惜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碍于礼数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思索着措辞道:“公子请回吧,小女的婚事但凭父母之命,不敢自专。” “可你父母明明已经……”何三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三公子既知道民女尚在孝期,又何必来招惹?”沈元惜言辞犀利,眼中带着冷意,看得人脊背发凉。 “哈哈!”陆浔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直白道:“这是让你去问鬼呢!” “可是非是嫁娶,而是纳妾。”何三咽了咽口水,再出声,气势已然矮了一截。 沈元惜任由元宵扶着,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进了院子,把门一甩。 这便是把人拒之门外的意思了,何三面上挂不住,吼了一句:“一个商户女而已,谁稀罕啊!” “三公子再多嘴一句,买来的功名还够赎罪吗?”门内传来元宵脆生生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嫌恶。 明晃晃的威胁,何三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区区商户女子,纵使占理又如何,还能斗得过本公子?” 郑熹、陆浔:…… “姑娘若有难处,虽是可来找本官。” “在下于东河郡,也略有人脉。” “你们两个,故意与我作对是不是?”何三气得声音都在抖。 “郑大人,陆二爷,你们请回吧,小女无事。”外面剑拔弩张,随时要打起来似的,沈元惜出言劝了一句。 最后还是没有打起来。 官兵听闻这边有闹事的,急匆匆赶过来就见到自家大人在与人对峙,自然是郑熹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把何三押回了衙门,独留媒婆一个老妇继续拍门。 沈元惜把门闩得严严实实的,确保不会被轻易破开后,索性做起了缩头乌龟。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不了这几日不出门了。 “姑娘,万一那个何三公子报复怎么办?”元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免担忧。 凉拌。 沈元惜心说,如今的元家最怕这种有点小权势的流氓。 她颇为头疼,吩咐元宵趁现在何三被困在衙门脱不开身,赶快去把水塘里那九只金贝捞出来,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 事实证明她的谨慎没有错,春夏秋冬才提着桶回来没几日,水塘那边就传来消息,有几个生面孔趁着夜色鬼鬼祟祟的在那附近徘徊,似乎丢了些东西进去。 沈元惜看着被她强行借助系统的功能养在木桶里的金贝,险些气笑了。 投毒,亏他想得出来! “姑娘,守塘人吃了水塘里的鱼,今日开始上吐下泻,已经送去医馆了。”元宝来报的时候,眼底满是担忧。 沈元惜揉了揉元宝的脑袋,把刚到手信笺展开给她看。 元家六个丫头跟着她读律法书,都养的识文断字,因此元宝读信笺并不吃力,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忍不住惊呼:“贵妃娘娘的旨意!姑娘岂不是要成为皇商了?” “只是替宫里的贵人办件事而已,算不得皇商。” 沈元惜说话的时候,赵晴婉推门而入,眼带笑意:“你啊,真是闷声干大事,得了贵妃青眼,哪里还需怕一个寺丞之子。” “阿姐来了。”沈元惜把信笺递到她手上,寻求意见:“贵妃亲笔,想要定制一顶凤冠为即将出降的二公主添妆,我该不该用金珠?” 赵晴婉震惊道:“你养出金色珍珠了?” 元宝看懂眼色,立即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在赵晴婉面前打开。 里面赫然是九颗颜色呈淡金色的珍珠,虽都有些瑕疵,但无伤大雅,镶嵌之后完全可以当做完美的珍珠来用。 这便是有着“珍珠之皇”美称的南洋金珠,即便在已经视线珍珠量产化的现代,品质好的南洋金珠也可以卖出高价。 沈元惜清楚这九颗珠子在古代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因此才没了主见,想到求助赵晴婉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人。 第19章 赵晴婉第一反应就是把盒子盖得严严实实,警惕的问道:“这珠子,可有给外人瞧过?” “从未。”沈元惜只觉得心累,接过匣子取出一颗金珠,放在烛光下,问:“当真不能用在公主的大婚凤冠上吗?” “若是嫡公主,可以。”赵晴婉面色凝重,“二公主与贵妃如今虽深得圣宠,但终究是庶。可惜了,若是三公主出降,你献金珠,自然没什么问题。” “那这九颗珠子,要如何?” “九旒冕。”赵晴婉沉声道。 沈元惜当即否了这个决定,“不行,私制亲王冠冕,被抓到了就是谋逆!” “姑娘说什么傻话呢,不必非得制成冠冕再献!”赵晴婉拍了她一下。 话虽这么说,但沈元惜心底还是有点不服气。 她做了六年珠宝设计师,参与过设计的珠宝不下数百件,对于一些特殊意义设计总有着寻常人理解不了的执着。 皇族冠冕上坠着的珍珠出自她手,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她并不满足于此,她想要亲王乃至帝王所佩的旒冕也出自她手。 赵晴婉看得出她的野心,劝不动,也不愿再劝,“那你就把这珠子藏好,等到你强于宫廷制冠师时,再献出此珠。” 沈元惜摇头:“罢了,几颗金珠而已,我能养得出更多。” “姑娘可想好了?” “想好了,不后悔。”沈元惜舒展了紧蹙着的眉头,将小匣子收好,温声吩咐元宝:“去取几颗贡珠来,我要画凤冠纸样。” 元宝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装着贡珠的匣子,看得赵晴婉目瞪口呆,不解道:“你就把贡珠这么放在抽屉里,也不上把锁?” “上了锁,有心之人该撬锁还是撬锁,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沈元惜淡定瞥了一眼乍看毫无玄机的小盒子,语气平静无波。 言罢她在桌面上铺开宣纸,执笔舔墨,开始在纸上起稿。 第21章 熟悉了毛笔之后,沈元惜画稿的速度很快 ,就像不需要思考似的。 元宝见得多了,每次沈元惜画纸样时,她都在一旁侍候着,但依旧忍不住惊叹。她们家姑娘画技太娴熟了,而且有自己的技巧,自成一派,许多老师傅都比不了。 打好了辅助线,沈元惜又取来一页宣纸铺在上面,透过半透明的宣纸描摹细稿。 赵晴婉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绘制纸样了,惊讶之余只觉得她聪明,先打出草稿,再用宣纸扑上去描,这样做只对控笔有极高的要求,其余都不难。 沈元惜画稿画得投入,没注意到衣袖滑到了手肘,右臂刚拆线的伤口露了出来。 “姑娘,你的手!”元宝惊呼,连忙夺下沈元惜手中的笔,死死抓住人的胳膊。沈元惜想遮住时已经来不及了,赵晴婉也看到了。 “姑娘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伤得有半个多月了吧?” 赵晴婉皱紧眉头,眼里满是责备之意。 沈元惜扶额。 这伤她瞒得紧,只有元宵知道,拆线之前从不让别人近身,好容易等到愈合拆线,没想到就这么被发现了。 “嘶!” 沈元惜面露痛苦,捂着手臂弯下腰,蹲在桌案下面蜷缩成一团。 赵晴婉顿时没了脾气,连忙关心道:“姑娘没事吧?莫不是抻着伤了?” 沈元惜用左手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去叫元宵来,她晓得该如何做。” “好,你千万别乱动,我见不得血腥,待会儿就不进来了。”赵晴婉跑的很快,甚至都没注意到沈元惜蹲在桌案下,面上表情已经绷不住,笑了出来。 大大咧咧如元宝,都能看出来她是装的。 元宝无语的扶着自家姑娘坐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于是问道:“姑娘还画吗?” “画,自然要画!”沈元惜重新拾起羊毫,没事人一样继续画她那未完成的纸样,嘴里念念有词:“二公主婚期就在下半年,原本贵妃已经吩咐宫廷匠人花了一年时间打了一顶冠子,如今肯放弃皇家御用制冠师用我,我也必不会令她失望。” “姑娘出手,哪里会有人不满意。”元宝吹嘘自家姑娘从来不留着,沈元惜下意识谦虚:“哪里哪里。” “你家姑娘还年轻着呢,比不得那些做了大半辈子的老师傅。” “我反正是没见过比姑娘更厉害的人!姑娘是不知道,您做的那支可以捏花的珠花,如今东洲的娘子们人手一支呢,她们有的用木珠子代替珍珠,也好看得紧呢!” “行了知道了,快帮我磨墨吧,记得加些金粉进去。” 元宝刚拿起墨条,元宵就推门而入,一脸担忧的看着沈元惜,“听说姑娘伤口又痛了?” “没有,我装的。” 沈元惜一脸坦然,元宵不信,“前几天换药时姑娘脸都白了,还说不痛!” “前几日你见我动过右手吗?吃饭都是你给夹到碗里。”沈元惜晃了晃手中的笔,无所谓道:“真的已经好了,都拆线了,没有大碍了。” 元宵思索着点点头,自家姑娘有分寸,对大夫的话言听计从,这段时间连鱼虾也不敢吃,如今敢执笔作画,应当是大好了。 “过来看这凤冠怎么样?”沈元惜冲她招招手,一指桌面上的图纸。 元宵果然被纸样吸引了注意,感叹之余有些担忧,“太过华丽了,怕是只有命妇敢戴。” 元宝笑得一脸神秘,得了沈元惜允许,才将贵妃亲笔书递给元宵。 元宵起初不以为意,读完信后惊呆了,反复对着署名确认,惊道:“贵妃娘娘亲书,将华阳公主的婚嫁凤冠交由东洲珠商元氏打制!不会送错人了吧?” “大历就一个东洲,东洲统共才几个元家,珠商可就只有咱们一家!”元宝不乐意了,“你是觉得咱们姑娘做不出公主的凤冠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元宵窘迫,紧张的抬起头看沈元惜的脸色,看到沈元惜眼含笑意才松了一口气,“姑娘自然是最好的,在奴婢眼里,没人比得过姑娘!” “好了元宝,别吓唬她了。”沈元惜眼底笑意浅淡,神色纵容,显然对她们这种没大没小开玩笑的行为并不厌恶。 元宝做了个鬼脸,旋即躲到沈元惜身后,毛手毛脚险些害得沈元惜笔上的墨滴到纸上,沈元惜这才皱起眉头,提笔三两下在元宝脸上画几缕猫胡子。 元宵忍俊不禁,温言提醒:“你当心着点,姑娘好容易画的纸样,别蹭花了。” “我脸上到底画了了什么?”元宝忍不住抬手抹,被沈元惜摁住了爪子。 “不许擦!”沈元惜故作威严,元宝才不听她的,着急忙慌跑出去打水洗脸。 就当元宵以为姑娘该生气了的时候,却听到沈元惜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这丫头~” “我来为姑娘磨墨吧。” 元宵动作自然的捡起墨条,舀了几滴清水倒进砚台,缓缓研磨。 窗外几缕光透过纸窗洒在桌上,给凤冠的线稿镀上一层金光,掺杂着金粉的墨迹闪着微光,仅仅是个未完成的纸样,就好看的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 沈元惜画稿速度很快,且不带犹豫,就好像短短几瞬已在脑海里构思了千万遍似的,落下的每一笔都精妙至极,容不得丝毫改动。 从前在carl集团从事珠宝设计工作时,她的工作效率便是出了名的高,也正因如此,沈元惜才能力压众位资历老人,在27岁那年成为设计总监。只可惜高薪才拿了不到一年,就被卡尔太子爷拖下水淹死在海里,穿到这个陌生的朝代。 沈元惜叹了口气,落下最后一笔,换了支狼毫开始写没处所用工艺及手法,用得是简体字。 这是她迫不得已,才专门教了一遍珠宝铺的几位师傅认简体字,费了好一番劲。 之前的纸样,被外面的珠宝行抄过。 沈元惜也不清楚是谁把纸样泄露出去的,她最疑心王掌柜,但王全那人最是胆小,被敲打了几次,应当不敢再犯了才是。 铺子里能接触纸样的人不多,除了掌柜的就是几个手艺师傅,沈元惜最不愿怀疑的就是他们。 虽说卖得好的首饰被仿制是在所难免,可仿品速度有些过于快了,甚至有时候她新设计的珠花还没做出来,旁的铺子就已经开始售卖了。 再这么下去,元记珠宝的市场竞争力只会越来越弱。 沈元惜愁眉不展,一时心不在焉写错了一个字,下意识想点撤回,手指点了好几下毛笔杆,才反应过来现在是纸绘。 “姑娘又在想什么呢?”元宵戳了戳她。 沈元惜低声道:“宵宵,你跟着我去珠宝铺的次数最多,也最擅察言观色,你觉得谁背叛了我?” “姑娘是想知道,谁把纸样偷出去卖了吗?”元宵顿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皱眉思考了一阵儿,犹豫道:“其实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不敢肯定,可能需要姑娘去诈一诈他。” “谁?” 第20章 元记珠宝二楼客室内,沈元惜用盖盏撇了撇浮在表面的茶末,睨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全,不怒自威。 不肖她开口,元宵冷声道:“几位师傅这么忙吗?好大的架子,姑娘来了都敢晾着。” “不敢不敢,已经让伙计去叫了!”王全头几乎要埋进地里,不敢抬头看沈元惜的神色。 元宵姑娘平日里性子最是好,方才都吼了一嗓子,姑娘虽还没说话,但定也气得不轻。 王全心知肚明姑娘生得是什么气,但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原因无他,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烂心烂肺的偷描了纸样卖出去的,正在查呢,对街铺子的珠花就差卖到元家了,姑娘能不气吗! 王全这么想着,把头沉得更低。 元宵忍不住开腔:“霍夫人正打着银胚,听闻姑娘来了,立马就能放下手里的活来见,其他人到底在忙什么?” “宵宵,不必多费口舌,我姑且就在此等一等,看他们何时得空。”沈元惜也有些不耐,重重将杯盏放在桌子上,看着王全,眉头紧蹙。 不多时,伙计领着四五个师傅进了客室,几人看着沈元惜,其中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讨好似的笑道:“姑娘叫小的们来何事?” “姑娘,是他。”元宵低声附耳道。 说话的人正是元宵的怀疑对象,姓徐,家中行三,外面都叫他徐老三。 沈元惜不急着诈供,叫元宵取出荷包,每人分了二两银子的,才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辛苦了,平日里这么忙吗?” 霍夫人也把银子推了回去,急忙道:“姑娘待妾恩重如山,哪里敢受这些!” “不敢受姑娘的赏,忙是应该的!”徐老三也连忙把银子还回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神色略有些慌张。 其余几人嗤笑一声收了银子,看向徐老三和霍夫人的眼神有些轻蔑,其中一人打趣道:“徐老三,你婆娘不是病了急着用钱吗,姑娘赏你,为何不接?” 第22章 “俺拿钱干活,哪里敢受额外的赏!”徐老三顿时脸色大变,急道:“姑娘肯赏口饭吃,就是对小的最大的恩赐!” “是吗?”沈元惜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辨不出喜怒。 元宵立刻会意,怒声道:“放肆,知道是姑娘赏你饭吃,还敢吃里扒外?” 徐三腿一软,当即跪下磕头,颤抖着声音道:“姑娘饶我!小的为了家里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就可以偷卖纸样吗?”元宵看向他的目光中多是气愤,又夹杂着些同情。 “以后再也不会了,求姑娘留小的一口饭吃!”徐三重重磕头,额上印了血迹。 沈元惜见元宵红脸唱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你夫人的药钱,我已经垫付了。” 徐三喜形于色,刚要谢恩,就听沈元惜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元家庙小,容不下有二心的人,我会把你送官,让整个东洲,无人再敢用你。” 此话一出,王全和其他几个师傅顿时变了脸色,徐三干脆跪地不起,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吃准了沈元惜心软似的。 如果是刚穿来的沈元惜或者真正的元家姑娘在这里,或许会因此动容,但沈元惜见识过了穷凶极恶,才不会放过他。 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 沈元惜高声喊了一句,立马有七八个壮年家丁冲上来,按住了徐老三及另一个黑瘦的手艺师傅。 “姑娘,这是做什么!”黑瘦男人急了,挣扎着想要反抗,奈何力气根本比不得正当壮年的青丁。 “干什么?”沈元惜猛然拔高了声音,站起身来用脚踩住那人的手,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此事是你挑唆,徐三不会写字,你敢说发毒誓外面流传的纸样复制品上不是你的笔迹吗?” 东洲近海,常发海啸,没人敢乱发誓,那男人顿时哑了声息。 沈元惜抓起茶盏砸在地上,问元宵:“偷窃者,当如何?” “律法规定,被盗窃的东西价值超过十银,姑娘可以直接废了那人的手。”元宵掷地有声道。 徐三和黑瘦男子没了气力挣扎,哭丧着求饶。沈元惜只当没听见,垂眸去瞥王全的脸色。 王全额头上果然在冒汗。 “我一个小女子,可不敢干这么血腥的事。”沈元惜语气温柔,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把他绑了,一起送官,交由官府处置。” 官府处置,只重不轻。 还不如被废了双手,好过吃牢饭。 黑瘦男子顿时如丧考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全。 沈元惜等的就是这个,不紧不慢的开始对王全发难:“王掌柜,我记得这人是你小舅子吧?” “姐夫救我!” 王全紧张的直冒汗,颤抖着声音说:“劳驾姑娘替小的管教这混账了,任凭姑娘发落,小的绝无怨言。” “王全,你个王八蛋,你敢这么对我,我要让姐姐带着外甥和你和离!” “把他的嘴堵上,免得他再胡乱攀扯!”沈元惜冷声道:“至于你王掌柜,任人唯亲,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让人偷了东西!” “姑娘恕罪!”王全恶狠狠的瞪了小舅子一眼,苦笑道:“小的真的不知,如果知道,肯定早就把这个混账送官了!” “不知道不打紧,王掌柜可还记得你我立下的那份契书?”沈元惜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大小的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元记珠宝铺再发生纸样流出之类的事件,王掌柜全责。 哪敢不记得! 王全汗如雨下,就当他以为自己要完了的时候,就听沈元惜轻飘飘道:“念你被蒙在鼓里,我给你两个选择。” “降职留下做个账房,或者你自己请辞。” “小的愿意留下赎罪!”王全重重磕了个头,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脱下掌事长衫,姿态放得极低。 沈元惜勾唇,“可想好了?以你的经验,到哪都能做个掌事,真要在我这做账房的活?” “小的愿意追随姑娘!” 王全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沈元惜非池中之物? 这等智谋、这等手段,即便是皇商程家的掌家人,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这姑娘才十四岁! 王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位元家姑娘的时候,她尚且没这么游刃有余,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就成长到此等地步,以后还不知会到何等可怕的程度。 跟着这种主子,哪怕只是做个普通的账房先生,都比在外面掌管一家铺子要强!等日后元家姑娘发达了,总会念着他来得早。 若是再被委以重任,那就是鸡犬升天! 沈元惜怎会不知他的小心思?懒得戳穿罢了。元家如今的发展速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沈元惜有把握略过十万金门槛直接加入河东商会,只是不想罢了。 这种自己越强大,他越忠心的狗,自然是来得越多越好。 沈元惜没让王全跪太久,用人可戒不可辱,况且她来这一趟,要办的可不止一件事。 看着家丁将两人扭送出了铺子后,沈元惜吩咐元宵跟着,自己则了留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取了只新茶盏,喝起了凉茶。 王全见状,弱弱问:“姑娘还有事吩咐吗?” “自然是有的。”沈元惜不喜不悲,将画好的凤冠纸样扑在桌面上,温声道:“这是贵妃娘娘订的,二殿下的大婚凤冠。” 王全:!!! 王全连忙凑过去瞧,只见那凤冠图纸精细至极,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画出来的,但他毕竟见识过沈元惜徒手掐银丝,多嘴问了一句:“需要何时交货?” 沈元惜瞥了他一眼,不介意在下属面前显露锋芒,沉声道:“昨个早上收到的贵妃亲书,这纸样我画了一整日,若再流了出去,可就是杀头的罪名了。” “是,是!” 王全连连点头,忍不住摸了摸宣纸。 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这作画的墨里掺了金! 精致的线条中闪着微光,笔法细到连凤凰的尾羽都画的丝丝分明,极为难得。这顶冠若真的做出来,用到了皇女身上,元记珠宝就能名扬天下了。 “姑娘可有考虑过请几位更老练的工匠?”王全左思右想,忍不住说出了担忧。 沈元惜轻笑,看向霍夫人:“夫人可有自信,完成这凤冠之上最精细的凤凰部分?” “妾身敢一试,只是姑娘上报工匠时,千万不要把妾身报上去。” “若是贵妃满意,必会重赏工匠,你确定吗?” “妾无意留名,只要能参与就好了。”霍夫人郑重道。 沈元惜对这个态度很满意,她心中也有顾忌,公主的大婚凤冠出自前青楼女子之手,怕宫里的贵人会忌讳,万一问罪下来,元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厌恶这种思想,但在她还没有做到位高权重到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之前,只有低头顺从。 留下了纸样,沈元惜屏退众人,单独留下了霍夫人。 看着人疑惑的神情,沈元惜笑道:“你忘了吗?将双蝶细花冠交给你制的时候,我答应过,要给你一样东西。” 说罢,沈元惜打开一早就被元宵放在桌上的木盒子,里面放着一面掐丝镶宝面具,恰好能遮住霍夫人遍布疤痕的那半张脸。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霍夫人想要推拒,却被沈元惜抓着手摸了一下那面具上的宝石戒面。 触手生温,竟都是重金难求的暖玉! 如今虽是炎夏,沈元惜竟然考虑到了冬季佩戴冰脸的问题! 霍夫人还想推辞,就听沈元惜定定道:“我送你这个,不是认为你的脸丑陋不可见光,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害怕见人了。” 第21章 “这世上没有人见不得光,有的人或长相丑陋、或容貌受损,但所有人都有活着阳光下的权利。” 霍夫人热泪盈眶,取出木盒里的面具扣在了脸上,一度有些哽咽。 沈元惜只是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再做安抚。 元宵很快就回来复命,见所有人都在一楼等着,带着满腹疑惑敲了敲门。 “进。” 得到准允,元宵才敢推门进去。看清霍夫人的脸,她眼中满是惊艳。 “姑娘亲手打了十几日的面具,原来是送给霍夫人的!”元宵围着霍夫人转了一圈,发自内心道:“之前从没发现,原来夫人生得这样好看,比之花魁娘子都不逊色!” “从前的确是江南花魁,只可惜遇人不淑。”霍清璇笑得温和,一双眸子清丽婉转,看得人心下一软。 元宵都看痴了,愣愣道:“真好看,若是容貌没有受损,怕是与程夫人不分伯仲。” “程夫人,是河东程家的大夫人吗?”霍清璇眼睛亮了亮,沈元惜奇道:“莫非是旧识?” “我与她曾是江南双绝,同一年被两名富商一掷千金赎身,只是我遇人不淑。”霍清璇羡慕:“她是个命好的,程老爷待她十年如一日,听说前段时间才添了个麟儿,儿女双全的福气啊。” 第23章 “夫人呢?”元宵下意识问了一句,沈元惜瞪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 “没什么说不得,当初赎我老爷把我当做外室,后来被家里的夫人发现,夫人强行毁了我的容貌,把我赶了出来。” 说到这,霍清璇垂下眼眸,是道不出的落寞。 “不好意思,提及夫人的伤心事了。” 沈元惜轻抚她脸上的面具,透过镂空金丝看到掩藏在里面的疤,眼底闪过心疼。 霍清璇很快收拾好情绪,转移了话题:“姑娘此番被贵妃委以重任,若事情办得好,元家必会更上一层楼,要面对的麻烦也更多,姑娘可有做好准备?” “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沈元惜笑道:“前些日子特地去喝了程家的喜酒,搭上一顶冠子,换得人脉,不亏。” “姑娘加入河东商会了?” “尚未,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沈元惜脑海里计算着元家的资产,心想若是算上那九颗金珠,说不定还真够十万金的门槛了。 不过在皇权至上的古代,被称作珍珠之皇的南洋金珠她无权处置,只能作为贡品,无偿献给皇家的人。 若是天子大悦,或许会得到一些赏赐,但价值远远比不得贡品本身。 虽说大历十五税一的律法在封建时代已经足够仁慈,但皇家对于一些稀世之物抓的过于严苛,譬如珍珠、譬如美玉,但凡极品,皆是皇权的象征,普通人不能拥有。 沈元惜憎恶这个时代,但也庆幸穿到这个鼎盛接近于唐宋的时代,而不是一些易子而食的乱世。 处理完事出了店铺,沈元惜在门口顿住脚步,低声问身边的元宵:“宵宵,交代过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请郑大人从轻发落徐师傅了。” “好,带我去见他吧。”沈元惜眸色暗了暗,与车夫对视一眼,点头致意,而后抬步上了马车。 原先的车夫已经死于匪徒之手,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烂在了河里,沈元惜心存愧疚,贴补了他家中一百两银子,还承诺愿意供老人家的孙子读书。 那家人因此感恩戴德。 垂死老人的命,换百两白银和孩子的读书钱,对于古代农户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只有真正死了父亲的人才会难过。 沈元惜亲眼看着付正一个七尺汉子听到老父的死讯,哭得难以自抑,险些背过气去。 她心中有愧,提过每月再额外给付家五两,但付老的儿子付正不愿,主动提出子承父业,继续帮元家拉车。 上了马车后,沈元惜就听到元宵小声道:“姑娘想轻拿轻放,为何一定要把人送官,不处置不就好了吗?” “不处置他,只处置另一位,如何能服众?” “可这么做,显得姑娘太不近人情了。”元宵不理解沈元惜的做法,疑惑道:“徐师傅家中实在困难,偷窃纸样也是被人教唆,姑娘当着大家的面放过他,不是更显仁慈吗?” “以仁治下,也当恩威并施。”此乃帝王之道。 沈元惜没有说后半句,怕吓到元宵。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衙门的牢房,周身臭气熏天,沈元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不等元宵说话,便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徐三被关在铁栏内,估摸着关个月余便能放出来,而王全小舅子于英此时刚受完刑,手筋都被挑断了,正半死不活的躺在隔壁。 见沈元惜来了,两人皆是一愣,而后于英破口大骂,“臭婊|子,等我出去了,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住口,没剁了你双手已是留情,你还想报复?”官兵凶神恶煞,于英一下子泄了气,看向沈元惜的目光愈发阴毒。 沈元惜乐了,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他无力瘫软的手,笑得格外瘆人:“等你出来,怕是得三年后,到时我在不在东洲尚且说不准,即便没有迁居,你动得了我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能嫁给皇子不成?”于英被吓得浑身一紧,再张口,气势矮了许多。 沈元惜拨弄着腕间珠串,缓缓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劳烦这位官兵大哥,将徐三领到一间干净的屋子,我有话要和他说。” 官兵下意识遵从,掏出钥匙开了门才想起告状人不能单独提审犯人,面露难色。 沈元惜接下来的话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 只听她温声道:“来之前,知会过你家大人了。” “嗷,好!” 官兵提着徐三跟在沈元惜身后,元宵小跑着追上自家姑娘的步伐,疑道:“姑娘何时见过郑大人了,奴婢怎么不知?” “见没见过重要吗?我又不会做什么,郑熹还能问我的罪不成?”沈元惜一脸无所谓。 元宵显然没见过自家姑娘这般理直气壮仗别人的势的情况,惊得合不拢嘴,穿过长廊出了牢房才回过神来,愣愣道:“姑娘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恃宠而骄!” 沈元惜失笑,还别说,她现在仗着郑熹对自己的情谊为所欲为,却又不予以回应,的确非君子所为。 那就做一回小人吧,大不了以后再从别处补偿他。 将人提到刑房,沈元惜再三向狱卒保证不会动私刑后,屏退了左右,只留元宵在内。 徐三立即扑通跪下,哀求道:“姑娘,小的真的悔改了!可小的真的不能坐牢,坐了牢,家中病妻就无人照顾了!请姑娘开恩啊!” 沈元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自顾把玩着价值连城的珠串,并不理会他,直到元宵看不过去,唤了几声“姑娘”才施舍的看他一眼,姿态极致傲慢。 “小的愿为姑娘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只求姑娘饶小的这一回,放小的回去照顾妻子吧!”徐三说话间声泪俱下,元宵得了示意,闭口不语,静静的肃立在一旁。 沈元惜冷眼看着他磕了好几个响头,才沉声道:“我可以撤状。” 徐三喜形于色,连忙问道:“姑娘需要小的做什么?” 沈元惜自袖中掏出一张纸契,放在桌上敲了敲,“只需你在这份卖|身契上按下手印,马上就能出去。” “这……”徐三犯了难,有些犹豫。 沈元惜逼问:“不愿意?” “愿意!只是小的有妻有子,若是入了贱籍,只怕他们会遭人白眼!”徐三哭得鼻涕一把泪,恳求道:“望姑娘高抬贵手,待贱内1病愈,小的写下一纸和离书,介时莫说卖|身,姑娘即便让小的进宫做内侍,小的也绝无怨言!” “好!”沈元惜朱唇勾起,将契书递给身边人,吩咐道:“宵宵,给他。” “诺。” 元宵掩唇低笑:“还不起来谢姑娘?” 徐三看了契书上的纹样,大喜过望,连连磕头。 那根本不是什么卖身契,是一份雇佣他为长工的文契,开得还是每月七两银子的高价,比他在珠宝铺子打首饰拿的工钱,翻了两倍不止! 这下不但能给妻子请好的郎中,儿子以后上学堂的钱也有了! 元家姑娘,于他简直就是再造之恩! 徐三当即表示自己愿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姑娘愿意善待他家人,让他死也心甘情愿。 元宵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徐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这么被自家姑娘的手段收的心服口服,指东绝不往西,心中更加佩服。 沈元惜笑得满目温和,示意元宵把人扶起来,而后清了清嗓子:“我信徐大哥不会再做出背叛之事,徐夫人的药钱,元家替你担着了,工钱留着给她添几件新衣裳吧。” “姑娘大恩,小的无以为报,惟愿一辈子为姑娘做事!”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沈元惜语气清淡:“以后若遇上难事,万不可再做傻事,知会我一声便可。” 语罢,不等徐三/反应,她旋即出了刑房,迎面碰上正急匆匆往这边来的郑熹。 第22章 郑熹看向沈元惜的目光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沈元惜先声夺人:“郑大人来得凑巧,我要撤了对徐三的状书。” 她眸光闪烁,不可谓不勾人,郑熹当即熄了问责的心思,任劳任怨的开始找地方草拟撤状书。 沈元惜跟着到了他办公的书房,找地一坐,祖宗似的,就差吩咐人来伺候茶水了。 元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见自家姑娘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也就没再出声了。 郑熹想了又想,还是将满腹疑虑说出了口:“姑娘可曾被胁迫?或者,姑娘可曾以撤状,胁迫过他人?” 话说得很直白,元宵直皱眉头,沈元惜神色却丝毫未变,想也不想直接回答:“不曾。” “好,在下信姑娘。”郑熹眯着眼,让人猜不透心思。 沈元惜也懒得去猜,在撤状书上按下手印,便提了告辞。 郑熹没有多留,只客套了两句。 第24章 · 处理完这些杂事,早已过了午膳时间,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小食摊子,老板刚要把最后一锅底豆花收起来,沈元惜的马车就停在了摊前。 “老伯,要三碗豆花两个馅饼,再切一斤卤肉。” 沈元惜掀开车帘,由元宵扶着下去,坐到了未来得及收的摊位上,示意付正也下来吃。 付正没想到主子和贴身丫头吃饭,也能想起他,有点意外。他并不推辞,搬了脚凳坐到另一桌。 摊主老伯按照吩咐,把卤肉上到他那桌,付正惊讶:“哪有主子吃饼,车夫吃肉的规矩!” “付大哥放心吃吧,咱们姑娘不爱吃,就是给你点的!”元宵就着浇了糖水的豆花,咬了一口鸡蛋荠菜馅饼。 三人正吃着,突然一伙十几岁的小混混闯进来对着摊子又是摔又是砸。 摊主老伯刚躲到灶台后,就被揪着衣领拽了出来。 沈元惜与为首的那人对视上,丝毫不慌。 “小娘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大爷只收个保护费,不会动你。” 沈元惜乖巧点头,而后说话也不避着人,淡淡道:“宵宵,去报官。” “你敢!”其中最壮的那个当即暴跳如雷,拎着棍子想要上前来,被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付正瞪了一眼,悻悻收手,开始言语威胁:“小娘皮,你敢报官,老子让你在这东洲地界混不下去!” 沈元惜不理会他,朗声问摊主:“东洲地界,是朝廷命官说了算,还是这几人说了算?” “自然是官府的大人说了算!” “老东西闭嘴!”混混恶狠狠的瞪了摊主一眼,比了个“撤”的手势,下一秒就被突然发难的付正按在了地上。 沈元惜重重一拍桌子:“谁敢跑?” 那几人下意识愣在原地,混混急眼:“你们****的,站在干什么?等着被官兵抓吗?跑啊!哕!” 话音刚落,付正得了示意,在他肚子上锤了一拳,混混立马捂着肚子吐出一摊秽物。 沈元惜冷笑:“谁敢跑?真以为不杀人放火,就没有律法管得了你们了吗?” “你她娘的,之前那个蒋守财都不管老子,新来的姓郑的敢多事,老子让他在东洲混不下去!区区小白脸……”他话音突然顿住,惊恐的看向外面。 “是吗?” 其余几个地痞早已被官兵制住,郑熹笑意未敛,温声道:“在下怎不知,这东洲官员任免,需要阁下点头?” “郑大人来得够及时。”沈元惜放下碗,抬眸瞥了他一眼:“我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官府附近有地痞抢劫,衙门都不管的吗?” “姑娘可冤枉在下了,在下任职以来,东洲从未出过此等恶事,今日当是他们这几月头一回。” “啊对对对!”被付正按在地上的混混头目见状,连连点头:“姑奶奶放心,小的们知道这摊子您罩着,以后绝对不敢了!” “小女只是东洲一介商户,和我保证没用。” 混混心说我不瞎,明明官府的人对您言听计从!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喜感了,沈元惜忍不住噗嗤一笑,温声问道:“你们看着年纪不大,怎的做起了收保护费这等无赖事?” “缺银子啊!”小混混耿直了脖子,觑着沈元惜脸色,赖皮道:“我们都是乞丐的孩子,家里没屋没地,不收保护费拿什么吃饭!” 沈元惜闻言,起身对郑熹福了一礼,留下一句“劳烦郑大人管教这些人。”,而后带着元宵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眼看着付正要驾车离开,方才被付正按住的那个小混混吼道:“姑奶奶救救我们啊,您家里还缺不缺干活的?” 沈元惜挑开车帘看了他一眼,示意付正别着急走,混混连忙表示:“我们力气大,吃的少,能干很多很多活,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元姑娘,容在下多嘴一句,这些人没有户籍,怕是不便签文契。”郑熹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忍着怒意。 沈元惜不打算在这时触郑熹霉头,低声交代了几句,给了他们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混混们陷入了绝望。 “把他们带回衙门,录入东洲户籍,调/教好了再送到元姑娘府上,省得有人不懂事,冒犯了元姑娘。”郑熹一拍桌子道。 而后他爬上官轿,拉上了轿帘。 官差习惯了自家大人对上元姑娘底线一降再降,早就见怪不怪了,掏出麻绳将七个小流/氓绑成一排。 小混混们陷入没料到还能峰回路转,一个个傻在原地,被扯了扯手腕上的麻绳才意识到要走。 一路上,他们眉来眼去着,大抵是在用眼神交流所谓的“元姑娘”什么来头,竟能让朝廷命官这么听话? 到了衙门,郑熹重新拾起掉落一地想威严,对着几人训话:“元姑娘心软劝本官从轻处置,但本官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日后你们到元姑娘身边伺候都当心着点,若是让本官听说了你们胆敢欺主……” “大人放心,小的肯定唯元姑娘命是从!多多在元姑娘面前讲大人您的好话!”说话的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似的,是这一伙小流/氓的头目。 郑熹大悦:“好,赏他一吊钱!” 官差一脸菜色拎着钱串子丢给小豆芽菜,郑熹继续道:“填好户籍之后,你们就在衙门学些规矩,免得以后毛手毛脚冲撞了元姑娘。” 七个高矮胖瘦各异少年齐齐点头。 躺在元宅卧房躲懒的沈元惜打了喷嚏,元宝忙问:“姑娘这会儿第三个喷嚏了,是不是病了?” 沈元惜摆摆手,翻了一页志怪话本,被里面的猪妖报恩故事逗得直乐。 老天脸色就像婴孩,喜怒无常。 傍晚天突然阴了,几个丫头连忙收晒在院子里的衣物,谁知响了几声闷雷,雨却始终落不下。 沈元惜放下书,看了眼外面的天,把几个忙前忙后收拾院子的丫头叫进屋,门刚关上,雨倾盆而落。 用过晚膳趁着夜色,沈元惜去了一趟水塘,打算用系统净化一下被投了毒的水,却不想撞上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付正当场将人拿下,押到了沈元惜面前。 “谁派你来的?”沈元惜语气毫无起伏,就好像不是在说问句,而是肯定句。 天还落着蒙蒙细雨,元宝站在沈元惜身后半步,一手提灯、一手撑伞。 灯罩内的微光照亮沈元惜的脸,她一身红衣,格外像志怪故事里的女鬼。 黑衣人经不住吓,当场就招了:“是何公子指使我来投毒的,你要是被药死的鱼精,索命别来找我!” 沈元惜虽早就猜到,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气笑了,冷冷道:“把他绑回去看守好,明日一早送去衙门!我倒要看看,何家有没有本事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不是鱼精?!”黑衣人大惊。 元宝将灯提得高了些,凶巴巴道:“你见过鱼精出门带丫鬟随从的吗?” 确定了不是妖怪后,黑衣人开始撒泼:“放开我,你们敢把我送官,何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沈元惜没有理会他,吩咐付正把人绑上马车后箱,而后来到水塘边,用意念召唤出系统商城,连点了好几遍净化水质功能。 反正不要钱。 元宝看着自家姑娘抬手在虚空中点了好几下,疑惑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沈元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移话题道:“这几日再买些河贝,种上珍珠,丢进去养着吧,‘鬼’已经抓到,何三马上就要自顾不暇,没功夫使坏了。” “诺”元宝知道自家姑娘不想说,没再多问。 次日早,沈元惜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 她昨夜睡得晚,为了避免有人打扰,特意将卧房门闩上,没想到早上还是不能睡个懒觉。 门闩刚解开,赵晴婉便气势汹汹的闯进来,质问:“听说你昨天夜里瞒着我去看水塘,还绑了个人回来?”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那人正是前些日子受指使在水塘投毒的人。”沈元惜睡眼惺忪,身上还穿着寝衣,懒懒道:“指使他的,正是赵眠的夫君,何家三公子。” “我听说过,那小子趁我不在那日,想纳你进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不错,正因此,他起了报复的心思,派人往我才承包的水塘里投了毒。”沈元惜打了个哈欠,继续道:“不过珍珠贝没有伤亡,只药死了些鱼虾。” “此事我不插手,你打算如何处理?”赵晴婉眉宇间有些为难,一边是亲侄女婿,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姑娘,她偏向哪边都不合适。 沈元惜无所谓道:“自然是送官。” 第23章 不等沈元惜报官, 衙门的人先找上了门。 昨日的小混混头目大清早带着身契狂敲元家大门时,沈元惜正在洗漱,琢磨着报官的事。 她刚穿好衣裙准备出门,元宵就领着少年进了外院, 三人六目相对。 第25章 小混混呲着一口缺了门牙的白牙, 扭捏道:“郑大人让我来伺候姑娘, 这是我的身契!” 说得好像郑熹给她塞男妾似的, 沈元惜面色一僵,问他:“确定不是找错地方了吗?” “官差大哥给我指的路, 绝对不会错!”小混混一脸认真:“我们昨天在小食摊上见过的, 元宵姐姐可以作证!姑娘忘了吗?” “你……”沈元惜语气顿了顿, 很快想通其中关窍, 皱眉问道:“你多大了,有十四岁吗?” 太小的,她使唤起来有罪恶感。 “我十五了!”小豆芽菜骄傲的挺起胸脯。 沈元惜无言以对, 看了眼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少年, 警告:“想在我家做活可以, 以后不许再干收保护费那等事了。” “是!”豆芽菜眼睛一亮,双手举着身契递给沈元惜。 这次沈元惜收了,她虽不喜捏着别人的身契把人当奴才,但鉴于这少年有前科, 手中有些把柄总是好的。 沈元惜把人交给元宵安排, 自己则带着元宝付正一起, 把昨日那个黑衣人提溜上了马车,直奔衙门。 结果半道马车就被人截了。 “元姑娘好!” 沈元惜掀开车帘, 一脸茫然。 “姑娘,这是谁呀?”元宝好奇问道。 沈元惜摇摇头, 只觉得长相有点眼熟,但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眼熟的人可海了去了,要是都记得,脑子里就别装别的东西了。 “停车吧,别万一有什么要事。”沈元惜并不着急,决定给这人几分钟时间,看他能有什么事需要当街截马车。 “小的拜见元姑娘,郑大人说,以后小的就是元家的家丁了!”拦车的少年长得歪瓜裂枣,笑容灿烂得与方才那个找到元家的小混如出一辙。 沈元惜眼皮一跳,就听他继续道:“姑娘不记得俺了吗?昨天白日在小食摊……” “停!”沈元惜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无奈道:“自去元家找元宵吧,就是昨日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丫头,她会安排好的。” “好嘞!”少年狗腿道:“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沈元惜扶额,问:“你们一共几个人?若人多,家中可能会住不下,我须得尽快购置大宅子了。” “姑娘要买宅子?”付正来了精神,见沈元惜微微点了点头,当即道:“我晓得一处住宅正在出售,原来的主人迁居京都,着急卖,价格很合适,而且宅子也不小,不如现在就带姑娘去瞧瞧吧!” “唉!”车后箱里还装着人呢! 沈元惜一句话没来得及说,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遂也没再说什么了。 方才那个少年被付正一只手拎上了马车前板,低头看到地面飞速后退,吓得腿软,下意识干呕。 沈元惜见他没坐过马车,害怕的紧,索性把人叫到了车里,递给他一块酸梅饼。 少年受宠若惊,连忙拒绝,却被沈元惜强行把酸梅饼塞到了手里。 “吃吧,怕你晕车待会儿吐我车里。”沈元惜冷声道。 少年这才咬了一口酸梅,酸得腮帮子一涩,方才那股恶心劲已经压下去了。 缓了一会儿,他才傻愣愣的开口:“我们一共七个人,姑娘愿意全都收留吗?” “你们七个是一起的,我难道还能像买菜似的挑挑拣拣不成?”沈元惜大惊,少年也奇道:“我们自然不想分开,可郑大人说,能被姑娘看上最好,以后吃穿都不用愁了,若是看不上的,他再为我们另寻出路。” 沈元惜轻笑了一声,“他吓你们的,元家的人,只要不做出背叛之事,都不会被赶走。” “姑娘真是个大善人!”少年由衷感叹,元宝也跟着附和:“不止呢,姑娘吃到什么好东西了,也都想着我们,只怕寻常商户的千金小姐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那是你孤陋寡闻,下回出门带你,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富贵人极。”沈元惜笑着打趣,而后温声对着少年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不会短了你们吃穿。” “我好好干活,可以吃上顿顿吃上馒头吗?我可以不要菜的!” “你就只想吃馒头吗?” 在元宝震惊的目光中,脏兮兮的少年点了点头,小声说:“有馒头吃,才有力气,大宝力气最大,就是因为他每天能吃上白馒头!” “怪不得你还没有我高!”元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记事起就被卖到了元家,虽然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从没有挨过饿。 沈元惜好歹是活了快三十年的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心里一阵酸楚。 她小的出生在中国北方农村,爸妈那一辈出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自然没少和沈元惜讲一切从前的苦难。 沈元惜一直觉得那离自己很远,直到穿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虽说还算富庶,但还是会出现饿死在路边的乞丐无人收尸的景象。 没有饭吃活活饿死事情如果出现在21世纪,一定会上社会新闻,引起轰动。 沈元惜眼里很猎奇的死法,在这个时代却是司空见惯。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温声问道:“如果有一个地方,炎夏时节屋里可以凉快到需要盖上薄被,严冬时又能在家里穿夏衣,冬暖夏凉,人人有事可做,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人没有贵贱之分更没有天子凌驾于万民之上,鸡鱼肉蛋成了普通人家的日常餐食……” “你们想去那个地方吗?” “那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住的地方吧!”元宝生出向往的神情,“房子里冬暖夏凉,必是使了仙法才能做到!” “不止呢~”沈元惜继续道:“那里到处都是不收费的学堂,所有人都能读上书;而且人们可以在天上飞,一日之间从极北行至南海是常事。” “那个地方是天宫对不对,恐怕只有天上的仙人能做到日行千里吧!”元宝感叹,完全忽略了神话中仙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瘦弱少年的跟着点头。 沈元惜心想:你们眼中的天宫,是我从前生活的地方,我享受过你们口中仙人的生活,只是与这里隔了千年之久,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有时甚至在想,会不会现代的生活只是她做得一场梦? 会不会那些,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沈元惜神情有些说不清的落寞之感。 元宝虽然平日里神经大条,但此时压察觉到了自家姑娘情绪有些不对劲,忙问:“姑娘怎么了?是这几日看多了志怪话本,想当里面的神仙了?” 沈元惜摇头,她只是有些想家了。 “你就当我在说胡话吧。”沈元惜笑得勉强,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奇怪,索性扭头看向车窗外。 东洲虽只是个小县,却因为靠海临河,并不算穷乡僻壤,街道上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车水马龙。但这些与拥有宽阔的大马路、每一次红灯堵车堵出好几里地的现代城市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维度。 元宝知道她又在想自己的事情了,早已习惯自家姑娘时常出神,也没再打扰,拉着有些拘谨的少年聊起了天,“你以后想只吃白馒头怕是不行。” “没关系的,没有馒头,有窝头也可以,只要能吃饱,我肯定会卖力干活!”少年立马紧张了起来,毕竟关乎着未来能不能吃上饱饭。 元宝捂嘴偷笑,问道:“你喝过牛乳吗?” “没有,但是我见大宝喝羊乳!”少年忍不住咽咽口水,只听元宝继续道:“以后就能喝了,姑娘说我们正在长身体,每天盯着我们喝一杯牛乳,我都觉得我长高了好多!” “哪有这么快,牛乳又不是仙丹!”外面的付正忍不住插了句嘴,元宝怒道:“真的,不信待会儿下车你看看我,肯定比昨日又高了!” 少年听着他们斗嘴,有些紧张,毕竟昨日才见着同伴被这人一拳打的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小兄弟,你在元家干活,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吃饭。”付正似乎感觉到马车里气氛不对劲,爽朗笑道:“虽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一天三顿里总有一顿能见着荤腥,馒头窝头这些从来没缺过!我来元家拉车才不到一个月,家里婆娘一见我就说我胖了不少呢!” “想顿顿吃肉,也不是吃不起,只怕付大哥胖成个土财主,嫂子嫌弃你了呢。”沈元惜也回过神来,跟着打趣,“不过正在长身体的人可得管够肉吃,但也不能贪食,春夏秋冬那几个丫头刚来的时候没见过饭似的,吃的都积食了。” 年纪最小的元冬才十一岁,已经被喂成了个皮球,当然做事还是很麻利的,力气比其他几个丫头都大。 被捆在车后箱的黑衣人不争气的留下了口水。 几人说笑着,马车很快到了付正说得那处宅子。 第24章 宅子格局元宅大些, 地段闹中取静,与元宅在同一条街,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要说还是古代原住民更了解呢,沈元惜在这条街住了几个月, 竟都不知道家门口的大宅子就要卖。 第26章 从付正口中得知, 原来的房主已经迁居, 留个老管家在这里守着, 沈元惜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她提高音量有喊了一句:“这宅子卖吗?” 这些里面总算有了些动静, 一个坡脚的人急匆匆的跑出来开门, 看到沈元惜, 神色有些不信任,警惕道:“你家大人要买这宅子,让你一个小姑娘来?” “小女元喜, 家中只我一个主事人, 既然来了, 自然是诚心想买。”沈元惜笑得无可挑剔。 坡脚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看到她身后的付正,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刘叔, 好久不见。”付正打了声招呼, 沈元惜心下了然, 也不插话,就在一旁听着。 坡脚老头面容松动, 指着沈元惜问:“这就是五两银子雇你爹拉车的主家?” 付正刚点头,老头肃然起敬, 看向沈元惜的目光都变了。 眼神直白,堪称无礼,沈元惜感觉自己脸上像是写了‘冤大头’三个字。 付正皱眉提醒了一句:“叔,这么看姑娘不礼貌。” “哦哦哦!”老头很听劝,立马作了个揖,“姑娘恕罪啊,老奴失礼了。” “姑娘,他是被宅子主人留在这的老管家,和我爹算是老相识。”付正连忙解释。 听到“老相识”三字,沈元惜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许警惕:“这房子,大概是什么价钱?” “一千三百银,原本想卖一千五百银来着,主人家现在急着用钱,一千三百银就买!”老人不紧不慢的解释:“这宅子占地整整一亩半,院子大的可以弄个菜园子,前些日子陆家那位二爷才来看过,觉得这房子很合适。” “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沈元惜作势要走,突然被拉了回来。 老头急道:“一千二百银,不能再低了,姑娘先交了定金,这宅子就不会卖给别人。” 沈元惜失笑,“老人家,不是我不想买,你说的那位来看过房的陆家二爷同我有些交情,我不好从他手中截胡。” 老头顿时面露菜色,不再隐瞒,如实道:“其实陆二爷不打算买这座宅子,只是来看看,说是有位朋友可能会需要。” “那就一千一百银,行的话我立刻就能取来银票,当场签下契书。”沈元惜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好像花的不是一千多银,而是几个铜板。 “姑娘,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回家商量商量!”元宝急了,扯了扯沈元惜的衣袖,欲言又止。 沈元惜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对老头微微欠身,道了句“失礼”,随后跟着元宝进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什么事?”沈元惜疑惑。 元宝指了指跟过来的瘦弱少年,“让他说吧。” 少年迎着沈元惜的目光,有些怯。 “说吧。” “这宅子的布局,与正常宅子是反过来的。”少年小声道:“我娘被打死之前是给人看事的,她说过,宅子这么建,一般都是给死人住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座阴宅?”元宝呼吸一滞,顿觉脊背发凉。 沈元惜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低声道:“难怪价格这么不对劲,那他说的,主家急着用钱,是假的喽?” “也说不准,有些人命中极煞,寻常宅子的门神镇不住,就会建一座阴宅。”少年说得神神叨叨的,元宝吓得直往自家姑娘身后躲,沈元惜犀利的抓住了重点:“阴宅,也可以住人?” 少年点点头,继续道:“只是一般人镇不住阴宅,三魂七魄都会被慢慢消磨掉。” 沈元惜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但穿越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她如今占了别人的躯壳,再也做不到唯物主义了。 但她挺喜欢这房子的,如果因为布局是阴宅而放弃,多少有点亏。 沈元惜思索了片刻,低声道:“若是有死过一次的人住进去,能否镇得住?” 少年“嗯”了一声,“有活死人镇着的话,的确可以当做普通宅子用。” “那就好,你跟着我,再去谈谈价格,一千多银买座阴宅,未免太亏了。”沈元惜三言两语,就已做了决定。 元宝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姑娘什么是‘死过一次的人’?” “就是死了,又活了。” 元宝大骇,“人死了怎么能又活过来,姑娘,咱们上哪找这样的人来镇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元惜勾唇轻笑,没给她继续“为什么”,冲着少年招招手,温声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小的今年十六岁,没有爹,娘给我起名叫富贵,希望我以后能富贵人极。”少年结结巴巴道。 元宝听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被沈元惜瞪了一眼才收声。 “以后便跟着我姓元吧,叫元贵。富贵人极不敢保证,但保你衣食无忧,我还是做得到的。” 元贵立马跪下,铿锵有力道:“多谢姑娘赐名。”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用跪我。”沈元惜一个眼神,元宝立即去扶他。 元贵抬头,看到沈元惜眼底带着淡淡笑意,不禁鼻子一酸。 从前为了一口饭,胯/下之辱不是没受过,可那又怎样呢?他只是一个疯乞丐生的小乞丐,没有人会替他撑腰。 姑娘是第一个让他站起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他名字的人。 “以后,我就叫元贵!”少年起身,吸了吸鼻子,说话还带点口音,听得沈元惜差点憋不住笑。 “好,‘圆规’大师。”沈元惜模仿着他的口音,忍俊不禁。 元宝和元贵两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搞不懂沈元惜为何笑,只觉得莫名其妙。 沈元惜不打算和他们解释,慢悠悠踱步回了宅子,冷冷地扫了正在和付正叙旧的老人一眼。 付正尚且年轻,不晓得阴宅情有可原,但这老头看起来得有六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房子是座阴宅? 如果知道,那就是存心坑她的了。 沈元惜淡淡开口:“六百银,多一钱都没有,卖不卖?” “刚才不是说一千一百银的吗,怎么就变成六百银了?”老头捶胸顿足道:“姑娘,你可不要觉得我一个老人家好欺负,六百银你上哪都买不到这么大的宅子!” 付正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刚想劝一劝,就听沈元惜幽幽道:“花六百银买一座阴宅,我已经很吃亏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老头顿时如坠冰窟,面色难看至极。 沈元惜瞥了他一眼,温声道:“这宅子无论如何捯饬都变不回阳宅,想要住人,我还得找一位中元节子夜之交出生的人镇着。” 老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佝偻了起来,说话都有些无力:“六百银就六百银吧,银票什么时候能送来?” “买之前,我还有一点要确认。”沈元惜状似无意踢了两脚石阶,语出惊人:“这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怎么死的?” “这竟还是座凶宅?!”付正震惊。 沈元惜没有说话,眼神直直盯着老头,眸中探究之意毫不掩饰。 老头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奴的主家,已于十年前,全族斩首,这宅子是唯一剩下没被抄没的,京都来的贵人见我一个老人家孤苦伶仃,便做主将这宅子留给我养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宅子是建给死人住的。” “你怎么不早说?”付正退了一步,将沈元惜护在身后。 “早说是阴宅,还能卖得出去吗?”老头混浊的眼睛看向付正,分明是白日,却显得阴森森的可怖。 沈元惜吩咐元宵去街对过的元宅取银票,正对上老头的目光,丝毫不怯,问:“传闻普通人住在阴宅,必会死于非命,但若是有个生辰极阴的人或者死过一次但还活着的人住在这里,便不会出事?” “不错,活死人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但生辰八字极阴的人,多费心还是能找到的。” “姑娘,真要买下这里吗?”付正有些担忧。 “付大哥不必担心,元家有可以振得住这宅子的人。” 沈元惜勾唇轻笑,巧了吗不是,她生日恰好在农历七月十五,又的确经历过死亡,两样都占了。 元宝很快带着银票过来,跟着来的还有赵晴婉。 沈元惜与她对视一眼,温声道:“阿姐放心,这宅子有人镇得住,就当普通宅子住便好。” “你办事,哪有不放心的。”赵晴婉声音柔和:“只是要当心些,最好找个大师看看。” 沈元惜在文书上按下手印,交了银票,如愿拿到了房契。 她按照元贵的说法,划破掌心,将血滴到了大门前三尺处,周身压抑的感觉顷刻消散。 就好像真的有阴气笼罩在这座宅子里,被她的血吓退了一般。 赵晴婉难掩震惊之色,“你是在中元节出生?” 沈元惜点头,她特意调出系统的介绍栏看了一眼自己这具躯体原主的资料,淡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第27章 第25章 沈元惜早就知道, 元喜和她是同一天生日,否则元宝也不会听说中元节之后这么淡定。 赵晴婉只觉得惊讶,元家夫妇是真的心疼这姑娘,寻常人家七月十五出生的孩子, 莫说是女孩了, 即便是个小子, 也都是扔进河里淹死。 元家这姑娘出生在中元节, 才十四岁就有这般能耐,由此可见, 某些“大师”的话, 也不能全信。 赵晴婉很快恢复淡定, 掏出帕子替沈元惜扎住伤口, 抱怨道:“怎么割得这么深,不疼吗?” 沈元惜浅淡一笑,旋即由元宝扶着上了马车, 低声同赵晴婉交代:“昨日我在一家小食摊上碰到几个地痞, 年纪都不大, 郑大人已同意他们来元家做工,劳烦阿姐带一下了。” “我晓得了,快去办你的事吧,别真把人闷死在车后箱里。”赵晴婉目光落在不断发出动静的马车后箱上, 摆了摆手。 花了六百银的沈元惜身心舒畅, 路过早点摊子, 买了两个肉包子,到了衙门后主动打了声招呼:“郑大人, 批公文呢?” 她放下包子,笑意嫣然。 “元姑娘, 怎么大早上到这来了?”郑熹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元惜,似乎想确认她有没有被人夺舍。 看到沈元惜身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郑熹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有事才来找他。 “此人在我家水塘里投毒,昨夜被抓了个正着,现已经全招了,指使他的人正是河州寺丞家的三公子。” “投毒?”郑熹顿觉头疼,扶额道:“可有造成伤亡?” 沈元惜语气平和:“有。” “水塘附近的村民吃了里面的鱼,上吐下泻不止,有个老人因此去世。” “他们吃鱼,可有经过你的同意?”郑熹问得很巧妙,若是不问自取,便算作是偷,即便出了人命,也是咎由自取。 但若是经过沈元惜同意,吃了被投毒的鱼出了事,那就要算在投毒的人头上了。 很显然,郑熹不想与河州何家产生冲突。 但沈元惜从来都不是会息事宁人的人,她秀眉微蹙,语气肯定:“我包下水塘那日就答应过此地村民,里面的鱼可以送给他们。” “那就有些麻烦了,姑娘若是打算追究到底,可能会需要承担一些责任,确定要上告吗?”郑熹再三确认,得到沈元惜肯定答复,不禁头疼。 非是他不敢得罪何家,而是怕何家会对沈元惜做出什么事来,可沈元惜自己都不在乎,他真真是左右为难啊。 郑熹扶额,像看火药一样看了眼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很想一脚踹过去,沉着脸问:“你是受何三指使?”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那何三绑了我的妻儿,逼小人不得不这么做!”黑衣人口中的布团被扯掉,立刻哭天抢地喊冤:“往水里投毒,那是损阴德的事,要不是我婆娘和儿子在那个何三手里,我哪里敢干这种事!” “呦,他还绑架呢?”沈元惜没想到还能诈出更刑的事,挑了挑眉。 这下郑熹也无话可说了,看眼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长舒了一口气才没有当场厥过去。 沈元惜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歉意,心里盘算着以后常来送些茶水点心补偿,但也仅此而已。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何三敢招惹她,那她也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报复回去。 元宝进来时并没有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乐呵呵的端着碗冰梅汤递给沈元惜,“姑娘快吃吧,一会儿冰就化了。” “给郑大人吧,大热天的闷在衙门办差,也是辛苦了。”沈元惜摆了摆手,没什么胃口。 她心知肚明,凭她一个商户女子和东洲无权无势的七品县令无法撼动何家这颗大树,甚至此事过去后,元家极有可能会遭受到更猛烈的报复。 可那又如何? 她沈元惜,从来都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她算盘打的极好,等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二公主的嫁冠也该打好多时了,那时她已在上京的路上,何家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劫替皇家押运货物的车队。 但沈元惜算漏了一件事,她低估了何家人的无耻程度。 · 押运车队启程时已至暮夏,出城走了七八十里地,一行人都累得不轻,沈元惜索性吩咐人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下榻休整。 借着客栈微暗的烛光,沈元惜用玉刀拆开了信封,读里面的内容。 越读越气! 何三被摘了举人功名,何家狗急跳墙,竟然敢公然派人去元记珠宝打砸,还伤了去巡视的赵晴婉。 赵眠尚且还是何家三少夫人,他们就敢动赵眠的亲姑姑! 沈元惜看着第二页纸的物品损坏清单,忍不住锤了下桌。 “姑娘怎么只点一支蜡烛,这么看字多伤眼啊!”元宝提着灯笼进来,沈元惜眉宇间阴郁挥之不去,就连元宝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了。 “姑娘为什么伤神?” 沈元惜揉了揉眉心,“元家出事了。” “那我们还去京城吗?”元宝顿时大惊失色,瞥了眼平铺在桌面上的信笺,看到零星几个字眼,有些焦躁。 赵晴婉在信中再三叮嘱,一定不要回来,现在回来就是羊入虎口,何三背上人命吃了大亏,因此何家现在只敢毁坏元家财物,不敢伤及人命。 沈元惜也正有此想法。 此番上京,她能见到宫里的贵人,何家这么疯,怕的就是她向贵人说些什么,才着急逼她回家主持大局。 沈元惜冷笑,将信笺挑在烛火上烧了。 元家最值钱的珍珠和银票她都带在车队里,只留了日常开销的钱在家,至于珠宝铺子,爱怎么砸怎么砸,反正日后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她回信叫赵晴婉记好了账,准备到京城好好告一桩,木箱子里的凤冠就是保命符,只要何家不想被诛连全族,就动不得车队。 押货车队出行时可谓是轰轰烈烈,看热闹的百姓排出二里地,几乎整个河东郡都知道了元家替宫里的贵人打了件重要的首饰。 但实际上车队只有三辆马车,除沈元惜以外,就三个车夫和元宝元贵两个小孩,连镖师都没有请。 毕竟得了宫中准允,挂了面皇商的旗帜,一路上的流寇土匪虽然眼馋这只手无寸铁的肥羊,却都不敢动手。 沈元惜离开河东郡一个礼拜,路过好多城,也走了许多山野小道,至今一个收过路费的都没遇上。 甚至小城客栈的老板见了车队那面旗帜,对元家的人都殷勤的不得了,又是送瓜果又是送点心,一度让沈元惜怀疑这老板是不是另有所图。 直到车队休整的差不多了,准备继续赶路,客栈老板才忍不住凑到沈元惜面前,好奇问道:“小姑娘,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等等吗?” “等什么?”沈元惜不解。 “等你家大人啊,不会就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人出来行商吧?” 沈元惜点头,客栈老板大为震撼,“你一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又是个千金小姐,嫁一个有钱的郎君相夫教子不好吗,何苦奔波呢?” 沈元惜但笑不语,元宝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也硬了许多:“这都是我家姑娘挣下的家业,她才不需要靠男人养呢!” 客栈老板打量着沈元惜,眼中带着置疑,明显是不信。 沈元惜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口舌,回头瞥了付正一眼,付正立刻会意,牵来了马车。 她没再多言,旋即上了马车,可怜巴巴的三辆马车挂着皇商旗帜出了城门。 只是刚出城走了二十多里地,天突然变了色,眼看着要落雨。 回城怕是来不及了,沈元惜吩咐三个车夫赶紧进马车避雨。 话音刚落,天空一声巨响,顿时大雨如注。 马儿嘶鸣几声,自觉躲到了树下。 这是很危险的行为,沈元惜叹了一口气,叫付正他们冒雨搭了个棚子,让马躲进去。 三个汉子干活麻利的很,一刻钟就用沈元惜提前备下的油纸伞面搭出了个简易的避雨棚。 三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好在换洗的衣物带的足够多。 一行人在郊野小道上停了足足一个时辰,雨势没有丝毫收歇的架势。 眼看着天色在雨云的遮掩下越来越暗,沈元惜心道不妙,若是再这样下去,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下一个休憩的驿站。 人少最忌天黑赶路,尤其是荒野小路,这里不是现代,万一碰上猛兽就都完犊子了。 沈元惜搂紧被雷声吓得小脸煞白的元宝,低声安慰:“宝宝别怕,不会出事的。” “姑娘,天都要黑了,雨再不停怎么赶路啊。”元宝穿得轻薄,此时冷得瑟瑟发抖,沈元惜从大八宝柜中取出一件氅衣给她披上,语气温柔:“放心,我在呢。” 元宝听到这话,果真放松下来。 元贵忍不住越过隔板瞥了一眼沈元惜的神情,见她淡定如斯,才松了一口气。 第28章 大雨落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近黄昏才稍缓些许,彻底放晴时,天已经黑得彻底。 付正来请示沈元惜:“姑娘,雨停了了,继续赶路还是原地修整一晚?” 他心里想的周到,是想原地休整一晚,沈元惜果然也考虑的周全,她语气镇定,听不出任何情绪:“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不便赶路,吃些干粮,原地休整一夜吧,只是要辛苦几位大哥挤马车睡了。” 付正心想,马车那么大,也配备了临时的被褥,他们这些粗人哪里算得上辛苦。 “姑娘也辛苦。”付正拱手,从最后一个马车后箱里取出肉干和冷得发硬的面饼送到沈元惜的马车里。 如今潮湿,四处寻不到干柴,想吃热食是不可能的事。 原以为沈元惜会挑剔,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接过干粮低声道了声谢。 付正心底有些震惊,他觉得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是吃不了这等苦的,沈元惜竟然没有丝毫抱怨。 是他小觑了这个都还没及笄的姑娘了。 第26章 几人啃着冷硬的干粮, 而后在马车里铺上棉褥睡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车帘照射在马车内,沈元惜揉了揉酸痛的肩颈,缓缓睁开双眼, 晃了晃身侧的小丫头:“宝宝醒醒, 要赶路了。” 元宝立即坐起来, 睡眼朦胧的开始替沈元惜束发, 时不时打个哈欠。 沈元惜一向觉浅,自然知晓她昨夜做了一宿的噩梦, 没睡醒。 “罢了, 褥子不收了, 你再睡会吧。” 元宝担忧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在看到沈元惜自己束发动作干净利落之后,放心的倒头就睡。 几乎是刚挽好发鬓,付正就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问道:“姑娘, 大抵还有十几里地到下一座城, 前面道路不大好走,是继续休整还是赶路?” “赶路吧,积水一时半会下不去,在荒郊过夜太危险了。”沈元惜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泥土小道潮湿不堪, 等水彻底渗进土里, 只怕会寸步难行。 她毕竟是落后的农村长大的孩子,无论是经历还是阅历, 都比车队里几个年轻小伙子丰富得多。 付正赞同的看了沈元惜一眼,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现在的路依旧不好走, 马车颠簸起伏,元宝刚睡着,就被车轮子陷进稀泥的动静吵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表情茫然。 沈元惜抬手将她发丝捋到耳后,语气温柔:“怎么不再睡会儿?没什么大事。” “不睡了,这路也太难走了吧,一会颠一下,根本睡不着!”元宝瘪瘪嘴,爬起来收了被褥,坐到了沈元惜身侧。 好在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小问题,勉强算得上顺利。 沈元惜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马车突然停住了。 方才车轮陷进泥沼里,都没有停,沈元惜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 “姑娘,路边有个人。”付正皱眉,沈元惜掀开车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倒在路边,满身血污,看不出丝毫生气。 沈元惜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埋了吧,别让他曝尸荒野。” 说罢她就要下马车去看,为了防止埋到活人,想探一探鼻息。 凑近后,沈元惜才看清那人。 少年双眸紧闭,眼睫纤长,浓眉如墨,纵使满身满脸都是血污,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 沈元惜看他身上的血,心知这出血量是绝对活不成了,也懒得再伸手探了,刚要起身,“尸体”突然动了一下,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姑娘!”付正吓得一激灵,连忙想上前去分开两人,被沈元惜眼神制止了。 少年睫毛微颤,张了张嘴,他说得是“救我”。 竟然还活着! 沈元惜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少年身上虽然都是血,但衣物却基本完好,没有致命伤。 也就是说,这血是别人的。 她连忙掏出手绢替少年擦拭脸上的血迹,吩咐人把他扶上马车。 两碗糖水灌下去后,少年总算缓过劲来,换上付正丢给他的干净衣物,起身道了声谢。 沈元惜满腹疑问还未说出口,变故陡然发生。 几个拿着大砍刀的土匪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拦住了元家车队。 沈元惜透过单面车帘看到他们一伙带刀壮汉,心里慌得不行,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几位,要钱好商量,但切莫伤及人命,小女奉旨入京,若是在这路上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场。” “老大,砍死咱们三个弟兄的那小子就在这车里,我刚才在山头亲眼看到他被人抬进去的!”匪徒并没有理会沈元惜,转身看向匪首。 匪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瞎了一只左眼,长得凶神恶煞。 元宝透过车帘看到外面的人,害怕得紧,小声道:“姑娘,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沈元惜意有所指的看眼闻声爬到马车的少年,眼神带着冷意。 土匪不是冲车队来的,他们要找的是这个少年。 沈元惜方才有一顺的色令智昏没错,但她不会昏到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赌上车队这么多人的性命。 少年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水灵灵的眸子直直看着她,低声哀求:“救救我,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答应。” 我见犹怜。 “好啊。”沈元惜勾唇轻笑。 就当少年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直接掀开车帘,把人踹了出去,冷声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放我们走。” “你!”少年跌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元惜。 沈元惜无奈摊了摊手,虽然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少年的脸,但是她向来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付正驾着马车绕过可怜巴巴坐在地上的少年,刚准备走,突然有人举刀拦住了马车。 沈元惜见状,皱起眉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谁说我们打算放你走了?”土匪狞笑着看向马车内,虽然隔着单向透光帘什么也看不到,但沈元惜依旧觉得那目光恶心。 “我大哥看上你了,跟我们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沈元惜很想一花瓶砸出去,但她克制住了。 万一激怒了这些人,凭车队的三个车夫两个随侍根本打不过这群人。 沈元惜强忍着怒意,咬牙道:“劫御贡车队,你们有几个脑袋?” “御贡,我还说我是钦差呢!”匪首睨了一眼车队,眼神不屑。 “看不到马车上的旗帜吗?” “老子不识字!” 沈元惜快要被这群不知死活的无赖气笑了,她摆了摆手,索性破罐子破摔,“行啊,我跟你们走。” 一群土匪顿时喜形于色。 “姑娘!”付正和元宝同时开口,沈元惜抬手示意他们淡定,冷声道:“只是延误了宫里贵人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大不了换个山头,大历那么大,老子就不信能被找到!”匪首轻哂,很是无所谓。 三辆马车很快被土匪控制住,沈元惜吩咐付正几人不许反抗,万事以性命为重。 一队人不得已只能被劫持着进了土匪窝。 沈元惜与被丢进马车的少年四目相对,少年“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幼稚。 沈元惜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她戳了戳少年的肩,不巧戳到了他的伤处,少年“嘶”了一声,怒目瞪向沈元惜。 不得不说,他长相真能算得上女娲毕设,好看到沈元惜一个女人都嫉妒的程度,却又完全没有阴柔之气,一双杏眼压住了微微上挑的眉毛的妖艳之意,格外清俊。 沈元惜看得入迷,就见少年突然红了眼眶,哀怨的瞪着沈元惜,那眼神好像再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元惜立时被迷的五迷三道,若非顾忌着男女大防,早想过去抱一抱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沈元惜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些,哪料到少年压根不吃她这套,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元惜对待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很有耐心见少年不答,神色丝毫不见恼怒,自顾自说道:“我名元惜,是东洲珠商,你呢?怎么会得罪这些人,你家里人呢?” 她说的是元惜,不是元喜。 元宝只当她是被昨日那个客栈老板带偏了口音,并没有大惊小怪,自觉退到马车隔屏外。 沈元惜歪头看他,笑得人畜无害。 “你们女人都一个样,嘴里没一句实话!”少年哼唧道。 沈元惜可太冤了,她和少年才见了一面,怎么说的像她辜负了他似的。 虽然把人推下马车的确有些缺德,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任何人在这种情况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怎么,被女人欺负了?”沈元惜奇道:“你一个人砍死三个土匪,什么人欺负得了你?” 第29章 “你!”少年抬手一指,沈元惜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我?” “你把我踹下马车,还没有人敢踹我,摔了一身土,脏死了!” “少年,讲点理好吗?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穿着带血的衣服呢,嫌脏?”沈元惜挑起他的衣襟,眼中带着戏谑笑意,让人感觉她一句就会说:嫌脏,就把衣服还我。 少年被她盯得红了脸,别扭的低下头,闷声道:“朝夕。” “什么?”沈元惜没听清。 “我叫朝夕。”少年嗓音微哑,低着头不敢看沈元惜。 沈元惜自然不会就此住嘴,继续侃道:“那你多大了,有十八岁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的?” “我十七了,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有我大吗?”朝夕瞪她。 这,沈元惜还真是无法反驳。 虽然她的灵魂已经二十八岁了,但这具身体才十四岁,的确比朝夕还要小三岁。 沈元惜哑了声息,不再嘴欠。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搭理对方,直到上了山道,马车颠簸的更加厉害,沈元惜被晃的想吐,伸手去摸八宝小柜里的梅子蜜饯,朝夕目光如炬。 沈元惜晃了晃手中的蜜饯果干,笑道:“想吃吗?” “我从前出行都有几十侍者随行,锦衣玉食,哪里会馋你这点果干。”朝夕偏过头,说话间嘴里被塞了一颗杏子干。 沈元惜无语:“大少爷,那你是怎么沦落到被土匪追杀的?” “我兄长为了谋夺家业,想趁我出门办事要我的命,故意害得我与侍从走散,置我于险境。”朝夕嚼了果干,神情认真。 沈元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信?”朝夕急了。 沈元惜摇摇头,其实从朝夕的行为举止不难看出他出身显赫,那些个公亲贵族家中虽然子嗣众多,但为了家业就残害亲兄弟,着实有些离谱。 朝夕的话她半信半疑,继续追问道:“你父亲难道都不管这些事吗?” “他说过,死在亲兄弟手里的都是没用的废物,他才不会为了废物惋惜。”朝夕眸色微暗。 沈元惜神色震惊,虽然知道社会弱肉强食,但虎毒不食子,儿子互相残害,当爹的都不带管一管的吗? 什么家庭,需要像养蛊一样养儿子?当是皇家夺嫡呢? 沈元惜看向朝夕的眼神中带了同情,少年似乎很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他,倔强的别过头,闷闷道:“这次是我棋差一招,不过还要多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脱身。” “嘶!”朝夕面带疑惑,“你掐我做什么,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吗?” “你觉得,兄弟之间互相残杀很正常?”沈元惜大为震撼。 “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我家向来如此,我父亲也是踩着兄弟的尸骨才有今天。”朝夕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亲兄长要杀自己而过多伤心,满脸写着等我回去一定要他的命。 沈元惜又掐了他一把,“那哪里是家,简直是养蛊场,你不会还打算回去吧?” “我若不回去,还能去哪?即便我不回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永无宁日。”朝夕苦笑着看着沈元惜,“你一商户女,看起来都还没及笄,哪里晓得这些险恶。” “你也没大多少。”都还没成年呢,沈元惜想。 放在法治社会,打游戏都要受到限制的年龄,在古代竟然会被亲生父亲放弃,被哥哥暗算。 真是,想不让人心疼都难啊。 沈元惜承认她有见色起意的成分,想了又想,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要不,你跟着我吧?” 朝夕甚至都没有考虑,摇了摇头直接拒绝。 “你别小瞧我,我可是有许多赚钱的法子,多一张嘴吃饭,我还是养得起的。” “我不瞎,知道你很厉害,但我是个大麻烦,把我带在身边,会惹祸上身的。”朝夕神情黯然,自嘲般笑了笑,“你不是明哲保身吗?怎么,不怕惹麻烦了?” “你不怕,我还怕你再坑我一回呢。” 沈元惜哑然,很想穿回十几分钟前甩嘴欠脚欠的自己一耳刮子。 “是我不好,如果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把你交出去了,好吗?” “不好。”朝夕瞥她一眼,凉飕飕道:“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忘了刚才的事吗?” “那你想怎样?”沈元惜头一次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有这么大的耐心,见朝夕软硬不吃,有些怒了,“不是我派人追杀你的,你和我摆什么脸色?” “我才是被连累的那个。”沈元惜语气不耐:“我好心提出收留你,你自己爱作践自己,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了。” 语罢,她不等朝夕反应,敲了敲车窗,里面有个胡子拉碴的草寇凑了过来,笑得一脸殷勤,嗓门如铜锣般震耳欲聋:“大嫂!什么吩咐?” “别这么叫我,把他扔出去,我不和他坐一辆马车。”沈元惜扶额,指了指朝夕。 “别!”朝夕面露慌张,奈何沈元惜心如匪石,决定了的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就靠在那里,朝夕被拉出去时,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第27章 “姑娘, 真的不管他了吗?好可怜啊。”元宝坐在马车屏风外,两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又亲眼见到少年被山匪拖出去,有些同情。 沈元惜却很清醒, “及时止损罢, 我们毕竟算半个钦差, 不会有什么事, 但他砍死了山匪三个同伙,这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那要怎么办啊?”元宝都要急哭了, 只听沈元惜淡淡道:“凉拌, 少和他说话吧, 免得见他死了还要费神伤心难过。” “姑娘就没有办法救救他吗?”元宝还是锲而不舍的追问。 沈元惜叹息了一声, 抚摸着元宝的鬓角,正色道:“我若有法子,现在还会被困在这里吗?万一为了他激怒了那群土匪, 怕是要小命不保。” 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元宝不再说话。 很显然, 在她眼里,自家姑娘远比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的性命重要得多。 如果可以,她希望姑娘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挂着皇商的名头, 遇上这种泼皮无赖, 也得被剥一层皮下来。 沈元惜想的是破财消灾, 钱她可以再赚,只要跟着她出来的人能完好无损的被她带回去, 即便因此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只是…… 沈元惜瞥了一眼紧紧跟在马车附近的匪首,觉得自己可能要在这个鬼地方被强迫了。 罢了, 贞洁于她而言,远远比不上性命。 只是元宝恐怕也凶多吉少。 · 马车连带着人一起被运上山头时,已经近黄昏了,沈元惜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此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那刀疤脸的匪首就粗暴地把她拖下马车,急匆匆的要“洞房”。 沈元惜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发狠一口咬在了匪首胳膊上。 周围都是起哄的声音,如果此时递给沈元惜一把匕首,她会毫不犹豫的拼命。 或许是她眸中杀意太过明显,匪首捂着胳膊愣了一下。 “老大,你行不行啊,竟然让一个小娘子给吓住了!”立刻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匪首也不甘示弱,强硬的抗起沈元惜往屋里去。 他边走边训斥:“都别围在这里耽误老子的好事了,那个小丫鬟赏你们了。” “你敢!”沈元惜拼命挣扎着,竟还真叫她挣脱了束缚,摔在地上来不及缓缓膝盖火辣的痛意就冲过去抱住元宝。 “你们敢动她试试?”沈元惜眼神阴冷,扫了一遍几个土匪。 元贵付正他们和另两个车夫被捆在一起,想动也动不了。 沈元惜狠话放出去,里面引得一众草寇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当着匪首的面凑过去挑起沈元惜的下巴,狞笑道:“小娘子,你可真是够辣的,等老大享受完了就该轮到我了,嘿嘿。” “是吗?”沈元惜也笑了,她故作矜持道:“那可不行,我是好人家的女子,不做那等娼伎之事。” 匪首被她笑得心都酥了,立刻踹开小弟,“放心,肯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也不许动我的丫鬟。”沈元惜状似服软,提了个要求。 匪首见沈元惜不再反抗,肯定她说什么是什么,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沈元惜又道:“无媒苟合之事我也不做,须得等到晚上拜了堂才行。” “好!”匪首虽然心痒难耐,但显然很吃沈元惜欲拒还迎的这一套,里面吩咐小弟去布置礼堂。 “我饿了。”沈元惜毫不客气。 “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你们大嫂弄点吃的!” 朝夕眼睁睁的看着沈元惜从阶下囚变为了座上宾,不可谓不震惊。 元宝也同样震惊,因着她是沈元惜的贴身丫鬟,被允许和沈元惜坐在一桌吃饭,趁着沈元惜借“未婚夫妇大婚前不能见面”的由头支走了匪首,小声问道:“姑娘难道真要跟了那个土匪?” 第30章 “嘘”沈元惜将食指竖在唇前,做口型:“我有法子。” 而后她故意加大声音道:“自然,不跟他还能怎么办?” 躲在外面偷听的匪首果然上套,满意的离去。 沈元惜仔细听了许久,确认过外面没有人了,才压低声音对着元宝道:“晚上趁着拜堂这些人看热闹,想法子溜到关押付正他们的房间,到时你不必管我,跟着付正走,把凤冠带上,今夜丑时,山下见。” “我怎么能把姑娘一个人留在这!”元宝情绪有些激动。 沈元惜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确实不容置疑:“我之前从不命令你,但这次是命令,我自有办法脱身。” “姑娘一定要保重!”元宝红了眼眶。 沈元惜不再说话,只是夹着盘子里的牛肉吃。 今夜注定有一场硬仗,她要保存好体力,尽管她这点力气起不到什么作用。 晚间,一伙山匪竟真弄来的两套喜服,像模像样的布置了喜堂。 沈元惜抿了抿口脂,意味深长的看了元宝一眼。 元宝立马找理由开溜:“姑娘的长命锁还在马车上,我去拿!” “接亲的来了!”外面哄闹声不断,沈元惜一身嫁衣如火,手执团扇,眉眼间点了红色胭脂,艳若桃李。 “新郎官”和“迎亲队伍”的人看得眼都直了,沈元惜勾唇轻笑,柔声道:“走吧,去拜堂。” “哦,好好!”匪首愣愣的看着沈元惜,感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沈元惜心中厌恶,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牵起红绸另一端。 她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喜堂,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正中央的朝夕。 朝夕看到沈元惜,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真要和这个土匪成亲?” “闭嘴!”匪首当胸踹了他一脚,朝夕霎时吐出一口血,沈元惜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 “今天就宰了你小子祭我弟兄们!” 眼看着刀要落在朝夕脖颈上,沈元惜惊叫一声:“不行!” “怎么不行?”几个土匪顿时都看向沈元惜,表情凶神恶煞。 沈元惜手心捏了一把汗,看向匪首,面色恐惧:“大婚之日见血不吉利,我害怕,等过几日把他提到外面杀吧。” “有这个讲究吗?”匪首起疑。 沈元惜坚定道:“有。” 而后她当着众人的面端起一碗酒走到朝夕身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下去:“今日我大喜,虽与你只认识一天,吃了这碗酒好上路吧。” 吃席的几个土匪锤又吹起了口哨,沈元惜偷偷将喜服上拆下来的金属片递给朝夕,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找机会跑,不必管我。” 朝夕瞬间红了眼眶,眼神死死黏在沈元惜身上。 匪首哪里容得下他这般明晃晃的觊觎,抄家伙就要过来揍他,被沈元惜劝住了。 “郎君不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莫让他耽误了我们的好事。”沈元惜扶着刀疤脸往房内走去,他立马就没功夫管朝夕了,一把抱起沈元惜进了房门。 朝夕看着沈元惜和刀疤脸的背影,掐算着迷药起效的时间,用金属片割开了捆着他的绳索,冷冷瞥了一眼倒了一地的山匪,犹豫了片刻,还是往沈元惜的“喜房”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就听到了男子的喘息声和女子低语声。 朝夕赤红着双目踹开门,被里面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烛光下,只能看清沈元惜跪坐在床榻间,她身前的男子赫然被她用红绸勒住了脖子,脸已然涨成了猪肝色。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坐以待毙。 “愣着做甚,过来帮忙。”沈元惜显然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额间青筋暴起,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两人合力勒至匪首彻底没了气息,沈元惜才擦了擦额角的汗,质问道:“为什么不走?” 她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如果不是碍于有人在场,沈元惜真想再多补几刀。 反正杀人的事,一回生二回熟。 朝夕方才被沈元惜灌了一碗烈酒,而后扣着嗓子强迫自己吐出来,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他语气淡淡:“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蒙汗药,这人喝的最少,起效有些慢,怕你应付不了。” “难怪,我要勒死他的时候他都没力气反抗。”沈元惜轻轻一哂,“马车应该还在外面放着,你会驾吗?” 她话音落,只见朝夕脸色一边,猛得向这边扑来。 下一秒,砍刀砸在骨头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元惜瞪大了双眼,被溅了一身血。 “贱/人,敢暗算老……” 匪首刚醒来不过几秒钟,就又没了气息。 沈元惜冷静的拔出匕首,按住朝夕肩上的伤口,声音颤抖:“朝夕,别动!” “你说的养我,还作数吗?”朝夕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左臂不正常的耷拉下去,很显然伤到了骨头。 “作数!” 朝夕闻言笑了笑,虚弱道:“我还能走,扶着我些。” 沈元惜呆呆点头,起身时,她突然感觉脸颊滑过一股热流,抬手擦拭了下。 朝夕抬起右手似乎想摸她的脸,但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还是放下了,只低声说了句“别哭。” 沈元惜愣住了,她刚才,哭了吗? “元惜,我没事的,你不要哭了。”朝夕强撑着笑意安慰她,沈元惜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闭嘴!” “好。”朝夕站起来,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沈元惜架着他,一路克制不住眼泪。 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和同事以前看电影时对方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总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元惜十八岁之后几乎没掉过眼泪,现在她却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哭得眼泪止不住的落。 她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朝夕虚弱的几乎要晕过去,沈元惜把人扶上马车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烧了这土匪寨子。 她在四处泼了酒,打翻烛台,看着熊熊烈火吞没了整座山寨,却淡定异常。 下山的路很长,沈元惜第一次驾驶马车,车里还躺了个伤员,自然是一路小心有又谨慎。 她一边担心着朝夕的伤势,一边害怕马车从陡峭的山路上翻下去,到山下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此刻已经寅时过半了,付正他们竟然在山下等了一整宿! 元宝见姑娘迟迟不来,又急又燥,好几次想上山去找人,被付正拦了下来。 事实证明付正的做法是对的,山上混乱,即使去了也不一定正找到人,留在山下等,沈元惜来了就能第一时间汇合。 看到不远处一辆马车沿着山道往这边来时,元宝松了一口气。 但当她看清沈元惜一身的血迹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上前询问:“姑娘受伤了吗?” “我无事,朝夕替我挨了一刀,伤得不轻,快去最近的城镇找大夫。” 沈元惜也也有些体力不支了,她将马车交给付正,自己爬到了车内坐着。 事态危急到这种情况,她依旧清醒着挑了装贵重货物的一辆马车,车后箱塞了整整一箱子珍珠和许多换洗衣物,只是坐人的地方有些狭窄,躺了一个身量纤长的朝夕,已经没有地方坐了。 沈元惜坐在车板上,靠着窗子浅眠。 其余几人挤在外面,付正干脆直接骑上了马。 马儿负重过多,跑得格外慢,进城时已经近晌午了。 城外山匪横行,守城的官兵显然已经习惯了被劫的商人一身狼狈的进城,只是拦住马车问询了几句就放人了。 沈元惜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意识模糊间,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第28章 “元惜, 醒醒。” “元惜,你别睡了好不好?” “元惜,你看我一眼吧。” …… 沈元惜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睁眼看到一张如玉的脸。 她面无表情的抬手掐住对方的脸颊, 淡淡道:“朝夕, 肩膀上的伤不疼了, 大早上的在这扮闹钟。” “闹钟是什么?”朝夕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无辜的看着她。 沈元惜目光一刻不错的盯在朝夕被棉布包裹着的左肩,看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扯了扯衣摆道:“我去再穿一件衣服!” “不必, 坐下吧。”沈元惜别开目光, 叫住了他, “我睡了多久,你不是昏倒了吗?” “两日,我已经无碍了。”朝夕声音闷闷的, 说话时眼睛盯着地面, 沈元惜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 “胳膊抬起来我看看。” 朝夕闻言, 抬了抬右臂,沈元惜气笑了,说话也没个好气:“左胳膊。” “抬不起来。”朝夕低声道:“你别为难我了。” “两天了,胳膊都抬不起来, 你管这叫无碍?”沈元惜淡淡瞥了他一眼:“给你医治的那个大夫呢?” 第31章 “没有大夫, 我自己包扎的。”朝夕已经不敢再看沈元惜的脸色, 自顾自说着:“请大夫要很多钱,不用麻烦了。” 沈元惜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道:“那么深的伤口,你自己包扎?” 朝夕点点头, 沈元惜立刻起身批披了件衣裳,叫来元宝付正问罪。 “别,是我自己不要请大夫的,我略通医术,不比小地方的大夫差!” “真的?”沈元惜狐疑。 朝夕连忙点头,笑声道:“不用在我身上浪费钱的,我很好养的。” 沈元惜笑了,踮脚敲了敲他的脑袋,戏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钱?” 朝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拐弯抹角道:“你的马车还在山上,被烧掉了。” “罢了,随你怎么想吧。”沈元惜低低叹了口气,蹬上绣鞋走到了窗边,刚掀开窗子,就被灼人的阳光照得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朝夕赶忙过来扶她,“你睡了两日,水米未进,还是歇着吧。” 沈元惜接过他倒好的茶水,淡淡抿了两口,清了清嗓子道:“送些清淡的饭食来吧。” 话音刚落,她愣了一下,意识到朝夕好歹是个世家公子,她这般使唤人,好像有些不合适。 不等沈元惜再张口,朝夕已经用右手提着食盒进来了,笑得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微陷进去。 沈元惜看得有些呆愣,她向来不是个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自己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现代想爬她床的男模数不胜数。 但朝夕生得也太过出挑了,不是陆浔那种浑身上下透着妖艳气的好看,朝夕眉眼格外浓墨重彩,配上微薄的唇,本当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但因为尚未褪去的少年气,显得清俊非凡。 沈元惜面不改色的垂下眸子,不再看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拿美色勾引她的小屁孩。 朝夕似乎没意识道自己被盯上了,单手拎着食盒放在床边桌上,边布菜边解释道:“猜到你今日会醒,特意做了几碟开胃的小凉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会做菜?”沈元惜诧异,看着食盒里几碟卖相极佳的小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楼大厨做得呢。 朝夕羞涩一笑:“我母亲生前爱吃这些,因为不得父亲宠爱,支使不动家里的厨子,我就学了些。” 沈元惜夹了一筷子笋丝放进嘴里,有些意外。 生脆的笋丝拌了香菇,在古代调料单一的情况下,将“鲜”发挥到了极点,淋了醋,酸溜溜的格外爽口。 朝夕见她表情满意,忙趁热打铁:“我不会吃白饭的,你爱吃,我可以天天给你做。” 沈元惜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无奈,指了指板凳示意他坐下,而后温声道:“你不是不想跟着我吗?” “现在想了!”朝夕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的看着沈元惜,看得沈元惜忍不住老脸一红。 要不是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大了朝夕整整十一岁,还真想吃这一口嫩草。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沈元惜这辈子不对男人报任何希望,如果可以,她愿意在古代继续做个单身主义者。 几碟小菜很快被一觉睡了两天的沈元惜吃了个干净,朝夕就在一旁看着,目光一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身上,场面极度和谐。 元宝进来的时候都看呆了,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朝夕,又看了眼风卷残云的沈元惜,欲言又止。 沈元惜注意到她,叫了一声:“宝宝,愣着做什么?”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您怎么让他进来的了?”元宝不满的看了朝夕一眼,姑娘昏迷两日,这家伙殷勤得很,简直比她这个正经的元家丫头还上心。 再这么下去,万一姑娘不要她了! 元宝越想越愤愤,对着朝夕也没了好脸色,将自己煮的一碗热汤面往桌上一放,转头对上沈元惜,笑得人畜无害,“姑娘别光吃冷食,对身体不好,吃点热乎的吧。” “宝宝贴心了。”沈元惜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看着元宝单纯的神情,端起汤面吸溜了一口。 热气腾腾的素面撒上小葱,淋上香油,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沈元惜本就饿的厉害,此时面前摆着饭食,吃起来自然没了节制,结果就是,一碗热面刚下肚,她就忍不住捂着肚子眉头一皱,径直往茅房跑去。 “姑娘等等我!”元宝追在她身后,朝夕也不甘示弱,“元惜,你要去哪?” “上茅房你们也要跟着吗?!!”沈元惜吼了一声,清瘦的背影转瞬消失在客栈长廊。 · 车队休整了整三日,路还是要继续赶。 重金购入了三辆新的马车后,一行人又开始赶路,只不过这次队伍里多了个朝夕,常常仗着沈元惜惯他,钻进第一辆马车里与沈元惜共乘。 元宝气得敢怒不敢言,直至临近京城,朝夕才略有收歇,身边少了一个嘘寒问暖的养眼小帅哥,沈元惜还有些不习惯。 入京后,前来迎接的阵仗不小,仪仗队中便有当朝太子殿下。 这还是沈元惜第一次直面古代皇族的人,做好了膝盖跪到青的准备。 令她意外的是,这位传闻中最得民心的太子殿下,竟然意外的好相与。 穿过宫门,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沈元惜眼底带着浅淡笑意,一举一动皆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处,举止做派与京中贵女一般无二。 太子微微颔首致意,沈元惜也向他行了一个板板正正的揖礼。 “姑娘就是东洲那位出了名的首饰匠人吧,不知姑娘这首饰花样是从何处学来的。”太子笑意温和,话里却另有它意,显然是在质疑这些首饰不是出自沈元惜之手。 沈元惜面不改色道:“民女略懂些首饰工艺,这些花样大都是民女闲来无事自己想的,让殿下见笑了。” “元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太子讪笑着转移话题:“母妃和皇妹等着见你呢,孤便不多留了。” “恭送太子殿下。” 工人很快领着她进了长秋宫,还没走进殿中,就听到砸盏摔瓶的声音,沈元惜自己垂下头看着地面,直直跪了下去,“民女拜见贵妃娘娘,华阳公主殿下。” “母妃,让她滚出去,我不要区区一个庶民做的嫁冠!”耳边传来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沈元惜自觉跪着不敢起身。 元宝自小在待下宽和的元家长大,自没见过这种阵仗,跪在沈元惜身后侧后方吓得手都在颤。 沈元惜不好明目张胆的安抚她,稍待了片刻,又道:“民女元氏,拜见贵妃娘娘、华阳公主!” “华阳,你懂事些,就不能学学你皇兄,让母妃省点心吗?”没有人理会沈元惜,贵妃自顾自安慰起了华阳公主:“你父皇最不喜皇嗣行事铺张浪费,再说那图纸你不也看过吗,怎么就突然变卦?” “啪!” 耳边再度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华阳带着哭腔道:“你事先也没告诉我是从宫外定做,凭什么长姐出嫁就有宫里的匠人替她制冠,而我就不行?她一个宫婢生的,凭什么?” “住口!”贵妃语气染上薄怒,训斥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她当初嫁得是蛮族王子,是为国事,难道你也想远嫁异族吗?” “不是嫁给心上人,嫁侯爵世子还是异族有什么区别?反正你只偏爱皇兄!”华阳声音哽咽。 撞上皇家母女争执现场,沈元惜自觉把头垂得更低,直到跪得膝盖刺痛一跳一跳的,贵妃母女才响起殿中还跪着人。 “姑娘起来吧,请坐。”贵妃强撑着笑意,沈元惜这才敢抬头觑了一眼。 贵妃盛宠多年,姿容自不必说,整个人雍容华贵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华阳公主相貌大抵是遗传了其父,眉宇间带着英气,与方才的太子长相神似。 沈元惜朝身后瞥了一眼,元宝立马会意,捧着镶丝木匣跪地奉上。 贵妃眼底有些意外,吩咐宫婢打开盒子,顿时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抽抽噎噎的华阳公主见母妃露出此神情,也忍不住凑上前来看,看清嫁冠全貌后,顿时止住了抽泣。 她不可置信的问沈元惜:“这头冠,和纸样有些不一样?” “回殿下,纸样只是起到一个参考作用,做出来的实物自然会更好看些。”沈元惜笑着作答,语气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个小门小户的商籍女。 贵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转而对着华阳道:“你不是不要吗?正好本宫也瞧上这顶冠子了,留在长秋宫当个摆设也好。” “不行!”华阳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抢过盛着凤冠的木匣子抱在怀里,吓得元宝扑通一声跪下。 “这是我的,母妃别和我抢!”华阳急道。 贵妃笑着弹了弹她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沈元惜:“元姑娘,本宫听说你来时遇上了匪患,可曾见过一个十七八岁,身量偏高的少年?” 第32章 第29章 朝夕! 沈元惜瞬间想到了他。 只知道朝夕出身公亲贵族, 极有可能是哪位权臣家的孩子,没想到竟还能和皇族扯上关系。 难道是夺嫡站错了队? 短短几秒时间,沈元惜脑海里已经打好了草稿,张口却是:“没有见过。” “当真没见过?本宫听说, 他亦是被山匪劫持, 也是六日前, 恰好与姑娘火烧山寨是同一时间。”贵妃面露狐疑。 沈元惜没想到烧了寨子的事能传到贵妃耳朵里, 顿时出了一背冷汗,面上强撑着淡定:“那晚太乱了, 民女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人被劫持, 贸然放火烧山, 莫不是伤及了无辜?” 哪有什么无辜, 那日付正下山前确认过许多遍,被劫持的只有元家车队和朝夕。 沈元惜心知肚明,但对上贵妃审视的目光, 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紧张的神情, “娘娘, 民女绝不是故意的。” 贵妃看了她几眼,转而笑了起来,“那人烧死在山寨子里了?” 沈元惜故作为难,怯生生道:“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 便是默认了, 贵妃顿时喜笑颜开, “那个祸害,总算死了, 元姑娘不必怕,此事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沈元惜长舒一口气, 继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贵妃母女果然被糊弄了过去,关切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大可告诉本宫,本宫能帮就帮。” “这有不好说。”沈元惜掩面低泣,元宝马上读懂她言外之意,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姑娘不肯说,奴婢就斗胆多嘴一次!” "元家在东洲算不得什么大户,因而就有氏族见姑娘好欺负,在元家的首饰铺子胡乱打砸,还放言他们家在一日,姑娘就别想在东洲立足!"元宝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演技绝佳。 沈元惜也跪到了地上,泣声道:“一些小事,不劳贵妃娘娘挂齿。” “好孩子,快起来,告诉本宫,是哪家如此胆大包天,连皇商也敢欺压!” “皇商?” 这下沈元惜也愣住了,大历皇商可就那么几家,一只手就数过来了,元家压货路上虽然打得也是皇商的名头,但毕竟是个临时的。 贵妃这话的意思是,元家转正了? 或许是沈元惜的元宝同时愣住忘记哭的模样太过喜感,贵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示意宫婢去扶人,一边柔声道:“本宫请示过陛下了,元姑娘为公主制冠有功,特许为皇商。” “姑娘快起来吧,此后若再收到氏族欺压,大可一纸状书递进禁庭,自会有人为你做主。”贵妃微眯着眸子,靠在椅背姿态惬意,“至于打砸珠宝铺子的,待会出宫时知会我儿一声,他会帮你料理好。”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直直砸在沈元惜头上,把她砸的晕头转向,有些飘飘然了。 但沈元惜很快清醒过来,抬眸与贵妃对视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道:“如若以后娘娘有需,民女亦会尽力为之。” “姑娘是聪明人,本宫看好你。” 沈元惜自然懂贵妃的意思,只是奇怪为何放着如此多的家财万贯的商贾,偏偏拉拢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商女? 这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太子亲自送她出了宫门,临别前状似无意在她身侧低声说了句“奇变偶不变。” 沈元惜:!!! 大历的太子,竟然也是个穿越者!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元惜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着镇定,满面疑惑不解道:“太子殿下是在叫民女吗?” 沈元惜别的不行,但装蒜可是很有一手。 只要她不想叫人发现,就没人能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意无意试探:“孤从未见过元姑娘这般的女子,还以为能攀个老乡。” “民女的家远在东洲,怎敢做太子殿下的老乡。”沈元惜语焉不详。 “是吗?”太子眸色淡淡,让人捉摸不透。 “孤以为,有元姑娘这般胆识的女子,应当和孤来自同一个地方。” “殿下来自皇城,民女只是一个小小商户女,岂敢高攀。”沈元惜继续装傻,表情没有一丝漏洞。 太子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听闻元姑娘双亲皆是采珠人,姑娘为何会选择从商?” “民女双亲皆葬身大海,此生不想再与海扯上任何关系。”沈元惜故意做出伤心的神态,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太子果然过意不去,转移了话题,“是孤失言了,在东洲欺压元姑娘的可是何寺丞家?” 沈元惜抽噎着点点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见犹怜。 她这副模样,是个人都忍不了,太子也不能免俗。 “孤亲自送姑娘去临时宅邸。” 沈元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朝夕还在临时宅邸里呢,万一撞了个正着就完犊子了! 一路上,沈元惜吓得心里直打鼓,太子见状不对,侧头问道:“姑娘为何紧张?” “只是与太子殿下同行,太紧张了。”沈元惜谎话张口就来,也不管太子信不信,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竟真的有几分小姑娘的娇羞之态。 太子莞尔一笑,凑近了些许,嗓音低沉:“不必紧张,孤又不吃人。” 你现在不吃人,等你待会儿见到朝夕就吃人了! 到了宅邸,沈元惜胆战心惊的推开门,看到端着木盆洗珍珠的付正,问了一嘴,“朝夕呢?” 她说得是chao夕,付正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出门买菜了,说要给姑娘做一顿新花样的饭食。” “潮汐?名字不错,是你的丫鬟吗?” “这位是?”付正一眼便看到这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心知这人来头必定不简单,但在听到沈元惜介绍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背冷汗。 “太太太太太子?” 付正结结巴巴的样子格外滑稽,太子眼底染上浅浅笑意,凑在沈元惜身侧低声耳语:“你身边的人,好有意思。” “殿下,男女有别,请自重。”沈元惜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太子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做东宫的第一个女人?”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沈元惜最先反应过来,一句“我不做妾”掐灭的所有萌芽。 “是吗。”太子颇为遗憾,“孤以为,姑娘与孤心意相通。” “她才没有与你心意相通!” 身后响起一道清和的少年音,沈元惜转头就要骂,却看到了另一张妖艳的面孔。 朝夕眼眸微闪,动作自然的上前揽住沈元惜的胳膊,“你这么快就厌弃我了吗?” “哪能啊,你就是个小妖精~”沈元惜极为配合,含情脉脉的看着朝夕。 太子嘴角抽了抽,随即提了告辞:“那孤便不多打扰了。” 大门刚一关上,朝夕立即揭掉了易/容/面/具,幽怨的看向沈元惜。 付正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自觉找理由支开元宝:“元宝姑娘,过来帮忙整理下这次带过来的首饰。” 元宝呆愣愣的跟着走了,沈元惜扶额道:“人都走了,你还演上瘾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答应他了。”朝夕眸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沈元惜。 “来人,把他给我捆了!”沈元惜从长秋宫出来后就憋了一肚子问题,心知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懒得再陪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当即变了脸,吩咐人捆了朝夕,丢进柴房。 她有意冷着朝夕,直到用过餐食后,元宝都忍不住求情了,才肯屈尊降贵拎着根羊皮鞭进了柴房。 朝夕似乎早就料到她因何发怒,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刚要张口,就被沈元惜一眼瞪得不敢说话。 “闭嘴,我问,你答,敢多废话一个字,休怪我不留情面。” 朝夕乖巧点头,沈元惜抛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王炸:“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在朝堂上举足轻重,不方便明说。” 沈元惜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他这个回答,又继续问道:“那你又因何被太子一党追杀的如此狼狈?” 朝夕瞳孔皱缩,不可置信道:“你都知道了?” “回答我的问题。”沈元惜冷冷瞥了他一眼,朝夕立马别开目光,犹豫道:“我曾言语得罪过太子,没想到会因此被他记恨,竟还想要我的命。” 沈元惜当即转身离去,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也没有吩咐人松绑。 朝夕心知肚明,想让她打消疑虑,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30章 沈元惜气得肝疼, 元宝不明所以,追上来劝她:“姑娘,朝夕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要不要让人给他送点吃食?” “等他说了实话, 再让他吃东西吧。”沈元惜冷笑:“他若受不了, 走便是了, 我不留他。” 她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 朝夕果然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表明态度, “我不会走, 所以你也不要赶我走, 好不好?” 第33章 “万一你是敌国细作, 我可担待不起。”沈元惜阴阳怪气。 “我不是!”朝夕立马着急,柴房里传来动静,他似乎想追出来解释。 沈元惜转身回去, 冷冷瞥了他一眼, 淡声道:“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 我如何能信你?” “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愿意留我吗?” “今日贵妃问我,可曾在路途中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朝夕顿时紧张起来,试探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答:没有见过, 大抵是被山寨大火烧死了。”沈元惜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嗓音清冷:“若我不在意你, 又为何会费心替你隐瞒?直接把你交出去还能在贵妃面前卖个好。” “我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却连真实身份都不肯告诉我。”沈元惜神情认真, 目光似乎有一种能将人看透的魔力。 朝夕刚垂下眸子,沈元惜就冷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元惜, 你别这样,我告诉你便是了。” “想好了再说,我不想再听到谎话。”沈元惜松开手,目光落在朝夕下巴上的指痕上。 “我为七皇子伴读,随七殿下到西乡赈灾,本以为我家殿下被流民所杀是意外。”朝夕神情极为诚恳,“直到我脱险后被太子一党追杀的狼狈躲逃,才意识到殿下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元惜面露狐疑:“当真?” “当真,若有一句虚言,叫我此生无后,断子绝孙!”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至少在注重传宗接代的古人嘴里是个毒誓,尤其发誓的人还是个男子。 沈元惜疑虑消了一半,吩咐人松绑。 朝夕活动了下被麻绳勒红的手腕,垂着眸子不看沈元惜,似乎是在委屈。 但他委屈早了,因为沈元惜下一句话是“把他丢出去,扔到大街上。” “姑娘?!”元宝和付正同时震惊,朝夕也顾不得闹小脾气了,半跪在地上抱住沈元惜的小腿,“别,我真的没撒谎,你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吗?”沈元惜乐了,“不是不要我养吗?” “元惜,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朝夕眸中满是落寞,沈元惜本想给他留些面子,但如今是他自己不要面子的。 “我如何对你,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沈元惜难得疾言厉色:“进京两日,京中出了两起命案,死得全都是在朝为官之人,你敢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吗?” “命案!”元宝顿时想起来了,思忖着看了眼朝夕,又看了眼自家姑娘,疑道:“真的是朝夕干的吗?” “你自己问他。” 朝夕低下头,小声辩解道:“他们助纣为虐,协助太子害死七皇子,他们该死!” “各为其主罢了。” “好一个各为其主!”朝夕冷笑,“我亦是为主报仇,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不管你,现在,出去。” 沈元惜面色很不好看,元宝第一次见姑娘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敢劝,只同情的瞥了朝夕一眼。 “元惜,你一定要逼我吗?” “不是我逼你,我元家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沈元惜一句话也不愿多少,转身出了柴房,忍不住叹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明明和朝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即便同生共死过,她也没有资格管束他。 但得知城中命案与朝夕有牵连时,她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 就像得知家里的弟弟在学校打架时,气愤过后又会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但现在的情况是,吏部左侍郎和云麾将军同时暴毙,证据直指新任皇商元家,沈元惜至今没下诏狱,是因为办案官员一致认为元家没这个能耐胆量,也没理由这么做。 元家临行前上报的押运之人统共就六人,多一个朝夕本不会引起注意,但估摸着明日就要有人来提审了,到时若是朝夕还在,元家将有大难。 沈元惜冷言冷语赶走朝夕,只希望他能负气离去,有多远躲多远。 她不希望朝夕被抓到,正如他所说,他也不过是为主报仇。 借着月光,沈元惜熄了灯,悄悄看着朝夕离开,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元惜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果断披了衣物起身。 官兵已经破开宅邸大门,闯进来拿人。 官兵押着元贵和三个车夫,正在内院门前踌躇。太子早有吩咐,不得对女眷无礼,但元家的主事人就是个未嫁的女子,也是主要需要审讯的对象。 境况一时陷入了两难。 好在沈元惜并没有磨蹭太久,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推开了门。 “我随你们去一趟,放了其他人,他们都是东洲贫户,不会敢招惹京中贵人。”沈元惜淡定如斯,几个官兵顿时愣住了,直到一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从人群后走来。 “元姑娘,又见面了。” “太子殿下。”沈元惜俯身见礼。 太子手持着折扇,听着官兵小声禀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而问沈元惜:“昨儿个晌午那位潮汐公子呢?怎么才一日不到,人就没了?” “昨夜我的贴身丫头撞破他偷窃,已经撵出去了。”沈元惜面不改色,神情一派天真,“殿下怀疑京中命案和他有关系?” “昨日下午才发生的时,姑娘这么快就知道了?”太子眉头蹙得更深了。 沈元惜语气淡淡:“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啊。” 不但知道,还在将罪魁祸首赶走时给他塞了张字条,让他往东南方向跑。 一夜过去,朝夕应当已经走远了。 即便现在去追,也难再找到了。 更何况,沈元惜不会让他被找到。 沈元惜饶有兴致的看着太子,温声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大清早这么大阵仗,让民女怪害怕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面上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 “姑娘可知道,那人去了何处?”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沈元惜沉思了一会,低声道:“不过我是在河东郡认识他的,他说他老家在那里,应当往那边去了吧。” “加派官兵出城,往西北方向搜!”太子沉声下令。 沈元惜故意做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太子殿下不相信民女吗?” “非也,孤自然是信姑娘的。”太子立刻放软了语气,柔声道:“只是那人太过奸诈,说的话不可信。” 太子很了解他。 沈元惜读出了这个信息,被勾起了好奇心,状似无意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啊,害死孤七皇弟的元凶罢了,能在官兵搜捕中从西乡逃到河东,如今又在京城兴风作浪,当真是罪大恶极。” “他还害死了七皇子?” “不错,他身为七皇子伴读,于西乡赈灾时故意令主子陷入动乱,自己却逃出生天,官府想拿人问询,他拒不受捕。”太子扯谎时观察着沈元惜的神色,见她只是一味的害怕,暗自松了口气。 据他了解,他这位七皇弟心机深沉到令人生畏的程度,是绝不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商女说太多的。 观这小娘子神情,当是信了七八。 太子趁热打铁,“姑娘不必怕,此事不会追究到你头上的,大历律法,不知者无罪。” “太子殿下,民女真的不知他是那种人,以为同是自东边向京城赶路,便想着结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沈元惜酝酿了许久,眼眶红得极自然,就连颊边滚落的一滴泪珠也恰达好处。 太子登时心猿意马,轻咳了声,语气温和:“姑娘放心吧,孤这便吩咐他们放了你府上的人,也不必审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个面容严肃的年长女子走上前低声提醒:“殿下,这不合规矩。” 沈元惜只与这女子打了一个照面,对视一眼,就知她不是省油的灯。与其叫别人耳提面命,不如她自己找个台阶下。 “殿下,民女还是随着您走一趟吧,那人与民女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说不定能提供什么线索。” 年长的女官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姑娘说得极是。” “那便去吧,坐孤的步辇,不会有人敢说闲话。”太子无奈的看了女官一眼,“姑姑不会连这也不允吧?” “殿下懂得分寸便好。”女官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元惜一眼,不敢再言语冒犯,低眉顺眼道: “奴婢扶姑娘上轿。” “多谢姑姑。”沈元惜身量比她略高一些,出于礼貌屈了屈膝盖,垂着眸子,客气又疏离。 第31章 杏黄色轿辇走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 城中百姓似是早已习惯了日常遇到皇家车驾,自觉退至路边跪地行礼。 沈元惜透过薄纱看到外面零星几个早起的平民,发自内心的厌恶皇族这种礼数。 第34章 但她不得不顺从。 · 沈元惜被请进刑部审讯室的时候,脚边窜过去一只肥耗子, 嘴里还叼着一块碎肉, 不知是不是人身上掉下来的。 沈元惜面色丝毫未变, 轻提了提裙摆。 她的反应过于淡定, 太子忍不住生疑。 “姑娘当心!” “无碍,从前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 耗子而已, 不至于吓到我。”沈元惜语气淡漠, 这具身体的原主怕不怕耗子她不晓得, 但她自小在农村长大,见过的蛇虫鼠蚁可能比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太子吃过的米还多。 刑部的监牢比衙门的暗室大多了,墙上挂着的刑具也更齐全, 显得阴森森的, 格外可怖。 沈元惜只是扫了一眼, 就看到部分刑具上还沾着粘稠的血迹,还能嗅到腥臭的气息。 她微皱了皱眉头,太子立马察觉,语气温和的吩咐人:“换间干净的审讯房。” “诺。” 女官领命退下, 不消片刻, 就有人抱着一卷洁白的宣纸, 在地上铺开。 沈元惜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底掩不住震惊, “这是做什么?” “地上脏,烦请姑娘移步。”女官垂着头, 她本就没有沈元惜身量高,此刻沈元惜连她发顶的簪花都看得一清二楚。 铺在地面上的宣纸薄如蝉翼,地上潮湿却渗透不上来,一眼便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这样好的宣纸拿来垫脚,皇族的奢靡程度再一次刷新了沈元惜的认知。 她淡淡咳了一声,“不必如此费心,劳民伤财。” “孤亦如此以为,姑娘与孤想到了一处去啊。”太子逮着机会凑近乎,沈元惜但笑不语,轻轻提起袍摆,踏到了宣纸上。 反正纸已经铺开了,不踩白白浪费了,更可惜。 太子有些搞不懂她的态度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似乎对她这种口是心非的行为很是厌烦。 沈元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掩面轻笑了声,故意停住脚步回头看,“殿下,还不走吗?这里脏死了。” 她在故意作。 太子不喜规规矩矩娇娇柔柔的贵女做派,她便演这样的人。 沈元惜没忘记此来京城的目的,她需要人脉没错,但她不需要这种依靠颜色交易换来的人脉。 太子毕竟是男子,于她无甚用处,有时间应付太子,还不如多结识些名门贵妇,拓展一下市场。 但太子也是不能得罪的,沈元惜能做的只有在不失礼数的前提下令太子心生厌烦,让太子既不喜她,又没理由整她。 沈元惜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太子早就看透她心中所想,眸中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重拾起风流暧昧的笑意,虚扶了扶沈元惜,温声道:“是孤思虑不周了。” 这温柔的能滴出水的语气,顿时令沈元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打了个寒战,故作骄矜:“民女虽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但也受不得这种委屈。” “孤知道了。”太子看沈元惜的反应,只觉得有趣。 寻常女子听闻他是皇太子,都是想方设法的与他套近乎,只有这个元喜,既接不上他的暗号,又与他见过的女子大相径庭。 土生土长的古人有几个能不被皇权诱惑? 这位元喜姑娘,他是调查过的。 几月前元家夫妇出海,元喜则被东洲前任县令蒋守财扣押在府上,预备抬为妾室。 但事情并没有成,元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脱身,之后即便收到了父母丧身大海的消息,元家也没有乱套,甚至蒋守财在这段时间都被摘了乌纱帽。 元喜表现出来的淡定,不像一个还未及笄古代少女。 据说元喜是一夜之间从怯懦少女变成如今这样的,这种经历,与太子如斯相似。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元惜一眼,眸中夹杂的情绪顿时令沈元惜心中警铃大作。 还是没能瞒过去吗? 她也想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人场面,尤其对方还是当朝太子,若能攀上关系,好处自不必多说。 但沈元惜在国外时曾差点被华人拐卖,她对于这种“老乡”有着天然的警惕。 这太子是善是恶尚未明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沈元惜也要硬着头皮演:“殿下这么瞧民女做甚?” “没什么,只是觉得元姑娘有些眼熟,似曾相识。” “世间容貌相似之人千千万,民女长得,也不算是特别。”沈元惜语气平常,只是出于礼貌看了眼太子 “姑娘自谦了,有姑娘这般姿容的,即便是皇妃也做得。”太子笑意温和,“更何况姑娘身上吸引孤的,从来都不是容貌,而是性情。” “民女以为,皇家结亲会更看重家世。” “家世固然重要,但品貌亦不可缺。”太子颇有兴致的打量着沈元惜,嗓音低沉:“姑娘真的不想做皇家的女人吗?孤许你侧妃之位。” 太子侧妃,日后必会封妃的,对于一个商女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 莫说其他随侍,就连太子身边的年长女官也忍不住咂舌。 沈元惜却只是摇摇头,冷着神情问太子:“若民女不愿为妾呢?” “姑娘的确不适合被困在一方宅院,是孤贪心了。”太子只是遗憾的叹了口气,沉声对着随侍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传到任何人耳朵里,尤其不能让贵妃知晓。” “诺。”女官明白他在点自己,垂眸应是,姿态极为恭顺。 沈元惜见状,只是垂下头低声催促:“殿下想问话要快些了,民女不想耽误其他事。” “姑娘此来京城,带的不止皇妹的一顶凤冠吧?” “什么都瞒不过太子殿下,民女自有其他打算,只可惜马车被劫,只抢出来一辆,另两辆车里一些值钱的物件,全烧没了。”沈元惜眸中含讥带诮,嘲讽之意难以言表,只是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讽太子。 “此事毕竟是为给皇妹运送凤冠才发生的,姑娘的损失,孤会补偿。” “如此便好,等回去我就叫丫头列个清单出来,到时送到东宫。”沈元惜满意的点点头,古代没有精神损失费一说,太子肯补偿已经不错了。 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损失清单自会实事求是。 虽说一箱子珍珠被带出来了,但那两辆被烧毁的马车里,除了被褥衣裳这些不值钱的杂物,还放着不少做工简单价格适中的首饰,都是大批量赶制的,原是想卖给这京中的普通百姓,加起来也价值不菲。 这些钱对于沈元惜来说可有可无,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女官直接被沈元惜的态度搞懵了,这姑娘不慕权势,拒了在她看来犹如天上掉馅饼的太子侧妃之位,却又从殿下兜里掏那仨瓜俩枣的补偿,真乃奇人也。 若是做了太子侧妃,以后何愁没有金银,说锦衣玉食都是谦虚。 这位元喜姑娘,宁肯自己跑商养活一大家子,也不愿意依附太子,无怪殿下会对她感兴趣。 女官默默记下殿下喜好,预备回宫禀报贵妃,日后选妃也能有个参考。 只是元家姑娘这般性情的,怕是只有在武将家的女儿中才能寻到了,这般姿容的更是难寻。 且贵妃不喜女子性子过于张扬,没少因此训斥二公主,这还是亲生女儿,若是儿媳如此,只怕会闹的个婆媳不和,平白惹人笑话。 以后要苦了长秋宫的宫人们了,女官低低叹息,苦中作乐想道,殿下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办事想来妥帖,应当会斡旋未来太子妃与贵妃的关系吧。 思及此,女官有看了眼被殿下和大理寺几位寺丞问话依旧对答如流的元家姑娘,暗自遗憾。 她在长秋宫贵妃面前尚且能讨贵妃与公主喜欢,又得殿下另眼相看。 这姑娘但凡有个为官的父兄,哪怕只是芝麻小官,也做得太子正妃了。 商户,终究低了一等。 女官心里的小九九,沈元惜不知道,她此时正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几个不知官职的审讯官对峙。 她要为朝夕争取躲逃的时间。 “潮汐是你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当时是什么天气,大概什么时辰?”年轻的官员第不知多少遍问这个问题,沈元惜不卑不亢答道:“我在河东郡城外遇到他,时辰不记得了,那日天很热,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纳凉,我便上前攀谈了几句,听闻他老家也是东洲,赶路去京城,便主动邀他同行。” “你一个姑娘家出远门,为何会邀请陌生男子同行,不怕有什么危险吗?”寺丞第三遍问出这个问题。 沈元惜也是第三遍回答,懒得再演娇羞之态,无语道:“他生得好看,我自然信他,而且我有三个年轻力壮的车夫,即便他有歹心,三个大汉还制不住他一十七岁的少年?” 两个审讯官员对视一眼,收起了案卷。 每一个问题他们都反复问了很多便,若是沈元惜说了谎,定会露出马脚。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每次沈元惜的答话都略有偏差,但答案都差不多,既不像提前记下的,神色也看不出丝毫心虚。 第35章 若这都是装的,那未免也太天衣无缝了。 两个寺丞转身想太子汇报。结果如他料想的一样,沈元惜是被蒙在鼓里。 太子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坐在木椅上淡定自若的女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未及笄的姑娘家被官府传唤问话,她的表现是不是太过淡定了些? 但淡定的是她,又好像本就该这样,若是她表现出慌张,就更奇怪了。 临别前,太子低头附在沈元惜耳边低声说了句“你那三个车夫,一定打不过‘潮汐’,他对你行不轨之事,如探囊取物,以后不要轻信他人了。” “多谢殿下提醒。”沈元惜面不改色。 她早晓得朝夕武力不俗,能在被数十山匪追杀的情况下杀死三人全身而退,不止是武力,智谋也必是一等一的。 所幸朝夕与她同道,也愿意舍命护她,为她挨过一刀,便胜过千言万语。 沈元惜不会因为外人的三两句挑唆便疑了朝夕,也愿意相信朝夕不会害她。 “姑娘,莫要再被人利用了。”太子心知沈元惜没有信他,又点了一句。 这次沈元惜倒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义愤填膺道:“民女平生,最恨被人利用!” 但若是互相利用,那就另说了。 太子见状有不再说什么了,主动提出送沈元惜回去,这次沈元惜没有拒绝。 回到临时宅邸,打发走了太子,沈元惜第一时间吩咐人往东洲去了一封信,知会赵晴婉一声。 她短时间回不去,需得有人接应朝夕,否则在通缉令下达的情况下,他可能连城门都进不了。 元贵是个聪明的,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去准备纸笔。 元宝还蒙在鼓里,傻乎乎的问道:“姑娘,是有什么要事需要通知赵夫人吗?” “让她接应下朝夕,免得小可怜没地方去。”说这话的时候,沈元惜语气不自觉放轻了许多,难得敛去了锋芒,眉目柔和。 处理完这些事,沈元惜强迫自己静下心,亲自整理了一份损失物品清单,吩咐人送去东宫。 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她没有写,那样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她现在好歹也是有万两家产的富婆了,可以买得起京城的店面宅子。 等赔偿款一到,沈元惜立马就能买下芙蓉街提前看好的那家店面,价格她都谈好了,一千四百银,上下两层楼,带一个后院。 楼上做会客室住人,楼下做店面,后院建几间匠房,就是一家不输东洲的首饰铺子分店。 沈元惜进京之后忙得脚不沾地,险些神经衰弱,就是为了这家分店。 原本想嚣张的直接挂元记珠宝分店的招牌,但因为古人没有分店概念,又有太子这么一个危险的穿越者,直截了当的开分店约等于自挂东南枝。 因此沈元惜冥思苦想,起了个文雅的店名,悦己阁。 女为悦己者容,既可以理解为女子为欣赏自己的人打扮梳妆,也可以解释为女子装扮是为取悦自己。 沈元惜理解的是后者,女子爱珠翠,首先是取悦自己,要把取悦男人排在后面。 手里的银子转眼就去了一千四百两,沈元惜丝毫不觉得肉疼,因为悦己阁能给她带来的收益远不止这些。 元宝是亲眼看着沈元惜把一千四百的银票交出去的,连带着东宫送来的二百银一起。 补偿到手,非但没能存下来,反倒是花了一千多银开店,元宝格外郁闷。 沈元惜见她如此,倒是觉得好笑,捏了捏她脸颊边鼓起的肉,笑道:“不信你家姑娘能把这些钱赚回来?”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一千四百银好多啊,从前夫人和老爷在的时候,出生入死采珠这么多年,也才攒下几百银的家底。”元宝感慨。 沈元惜愣了一下,旋即轻声道:“是啊,他们丢了性命都没能带回来的金珠,却能轻而易举的养出来,这烂透的时代。” 她改变不了时代,但她愿意做与时代逆行的人,至少让采珠这个危险的职业,绝于她手。 姊妹俩感慨片刻,沈元惜率先收拾好情绪,开始寻人定制牌匾。 这次资金充足,她是想请一位名家来题字的,但在书画市场见到一位卖字的绿衣女子时,沈元惜改变注意了。 那字琼劲有力,落笔却无锋芒,字意洒脱柔和。 沈元惜一眼就被她的字吸引了,蹲下|身问道:“这是你的字吗?” “是,姑娘可有看中的,全都五十文一副的。”绿衣女子见沈元惜衣着不凡,能猜到这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眼神怯怯的不敢直视她。 倒是隔壁那个做秀才打扮的男子,就差动手把沈元惜抢到自己摊前了,张口便是刻薄的话语:“这位姑娘不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沾染上铜臭味呢!” 沈元惜瞥了演他摊位上的字,起了点兴趣。 虽不如绿衣女子的字符合主题,但也还不错。 然而下一秒,沈元惜就听见那秀才挺着胸脯道:“一副字五十文,实在是玷污了文字!笔墨是神圣的东西,是无价之宝!” 沈元惜懒得听他废话,打断道:“所以?” “晚生不才,春闱二甲十三名。”那秀才提起功名,满是骄傲,周遭几个卖画的老翁也投过去赞许的目光。 沈元惜忍无可忍,直接问道:“所以你的字怎么卖?” 第32章 “十银一字, 可以在落款处提上我名讳。”那秀才昂首挺胸,神似这些天跑到临时宅邸墙上打鸣的公鸡。 沈元惜笑了,十银抵得上寻常农户一年多的开销,到了这里竟然只值一个有落款的字。 她毫不客气的嘲讽道:“敢问这位举人老爷一个月俸禄多少, 有十银吗?” “你你你!好事妇人!”秀才还没被人这么怼过, 顿时气炸, 捂着胸口马上要背过去。 沈元惜一眼便瞧出来他是装的, 嫌弃的提起衣摆退了两步,讥诮道:“可别死在我面前了, 真晦气。” “无知妇人!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字不如这位娘子, 却依仗着举人功名明目张胆的抢生意, 更是将字卖出天价。”沈元惜语气无波, 却字字珠玑:“你被我问到词穷,无话可说,便以‘妇人’为枪指向我, 你仰仗的是什么?不过是你身下那不知有没有二两的肉罢了。” “‘妇人’又如何?”沈元惜挑衅般走到绿衣女子摊前, “十金一字, 写一副牌匾,这位娘子可愿意?” “不不不,要不了十金。”女子诚惶诚恐道:“姑娘肯施舍买字钱,妾身感激不尽, 岂敢贪心!” “那等货色的字也敢卖十银, 你的字自然值十金。” 意思是, 你的字要比他好十倍。 沈元惜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想钱想疯了的秀才,掏出一叠银票, 刚好三百银,是方才买铺子时剩下的。 她面不改色的将银票递给绿衣女子, 无视了那秀才想杀人的眼神。 “姑娘不必为了一时之快,这钱我不能收。”绿衣女子推拒,元宝也看不下去了,抓过银票塞进了她怀里,嘟囔道:“我家姑娘刚花了一千多银,不在乎这三百银了。” 沈元惜哑然失笑。 元宝这小丫头她最是了解,性格好、是个一等一的守财奴,如今竟也看不下去了,可见那秀才足够惹人生厌。 沈元惜是鲜少挤兑人的,从前寡言少语惯了,总让人以为她冷心冷情,穿到这个时代几个月时间说的话,比她工作后五六年说的还要多。 在秀才恨毒的目光中甩下三百两银票,沈元惜心中一阵快意,神情却依旧寡淡,“这位娘子,不知能否请你过府一叙?” “自然是可以的,我名傅芸,姑娘唤我芸娘就好了。” 沈元惜微微侧身,“傅娘子,马车上聊。” “好,多谢。”傅芸收了摊位上的字画,不再扭捏,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周遭几个摊主看向沈元惜的眼神带着可怕的贪婪,沈元惜本人对此倒是不屑一顾,这些人大多有功名在身,她不信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有人敢起歹心。 也只有朝夕那个小混蛋,敢在京城暗杀朝廷命官。 更何况她近日时常出入皇宫,是宫里贵人娘娘们的香饽饽,订单在手里积压成山,几个月内都回不了东洲了。 如今的元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商,若非沈元惜婉拒了司珍之位,她现在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八品女官了。 只是比起被困在皇城中专为贵人打造珠宝,沈元惜更愿意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她不做任何人的金丝雀,她不是元喜,她是沈元惜。 抬步上了马车后,傅芸抱着画卷羞涩一笑,轻声问:“姑娘想知道什么?妾身定知无不言。” “傅芸娘子,可曾读过书?”沈元惜开门见山问道。 “读过一些。” 得到了肯定答案,沈元惜放下心,又问道:“我观娘子你衣衫陈旧,可能是遇上了难事,才在街边卖字。” 第36章 “对吗?” “姑娘慧眼如炬,但这世道多得是人衣不蔽体,你如何从我衣着上看出我手头拮据?”傅芸眼底掩饰不住惊诧。 沈元惜没打算卖关子,直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你举止涵养不难看出,肯让女子读书,娘子家境必然差不到哪去,不会沦落到街边卖字,你这身衣着,身边没一个侍从,基本排除了富家女出来体验民间疾苦的可能。” “所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沈元惜语气诚恳。 傅芸闻言愣了一瞬,旋即苦笑道:“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比我爹那个老顽童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元惜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只听傅芸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富商,行商半辈子,攒下的家底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但因为没有权势,被中了秀才的穷酸堂兄欺压了半辈子,半辈子抬不起头。 富商一生无子,只一个老来女,便把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将女儿培养成了满腹诗书的才女。 转眼已至春闱,堂兄的儿子都去参加科举了,富商的女儿却没有这个资格。 堂侄儿没有中举,堂兄一辈子也只是个秀才,但不妨碍堂兄一家一边打着秋风,一边讥讽富商没出息,一辈子是个下等的商人,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把女儿培养出来了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到外人家。 即便招赘,又有那家正经人家肯让孩子入赘呢? 可就是有那么一天,富商家中接待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书生仪表不凡,谈吐有度,就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富商家的大小姐不可避免的被其吸引,两人情投意合,富商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书生表示愿意入赘,也一定会考取功名。 富商虽不满女儿决断,却也认为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能来参加会试的,都是已经过了乡试的,定有真才实学。 就这样,在女儿软磨硬泡了半个月的时候,富商半推半就着答应了供书生读书,但前提是,书生必须娶他女儿。 本以为是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后面讲到书生中榜,娶了富家小姐后就该结束了,傅芸却话锋一转,继续缓缓讲述:“那段时间,有了个读书人女婿的富商总算是扬眉吐气,在堂兄家也能抬起头来了,可是书生享受过富足的生活后......” 可是书生享受过富足的生活后,就开始不思进取了。 每日胡吃海喝逛青楼,甚至还将小姐的贴身丫鬟纳做了通房。 这些事,在外行商的富商一概不知,小姐夫人一介女流,拗不过他,只能祈望着他早日浪子回头。 可盼着盼着,富商回来了,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明目张胆。 富商被气得一病不起,转眼三年过,又到了春闱的时候,眼看会试在即,书生趁夜来到小姐卧房,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原来他早就打好了算盘,小姐自幼读书,文采斐然,参加会试必能脱颖而出。 他早就打算让小姐替他去会试,因此这三年才敢如此放纵。 甜言蜜语攻势下,小姐耐不住他恳求,答应了。为了确保计划天衣无缝,小姐还特意花重金,请江湖大师做了易|容|面具。 会试时,小姐还真就混了过去,一直到放榜前都是提心吊胆的,直到得知书生入了殿试,她才放下心。 富商积了两年的病,也因此有所好转。 可殿试结束后,传来的消息却是,书生高中探花,尚了公主。 小姐不敢让久病未愈的父亲知道这个消息,一直瞒得死死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富商久未见女婿,着人打听了一番,很容易就得知了原委,竟是当场呕出一口血,被生生气死了。 头七那日公主出降,满京城每家都要挂上红绸,富商的棺椁生生在家中多停了三日,才满京城喜庆中下葬。 一场不像丧事的丧事刚办完没几日,堂伯一家就找上门来,打着吃绝户的主意,生生逼死了夫人,把小姐赶出了门。 “这些人也太坏了吧!书生、堂伯一家还有公主,都不是好人!”元宝义愤填膺,话音刚落就被沈元惜捂住了嘴,只能气呼呼的红着眼眶看自家姑娘。 傅芸勉强一笑,继续道:“那小姐后来知晓了堂伯一家吃绝户是与书生商量好的,迫于附马爷权势,其中一半钱财都进了书生的口袋。” “小姐风餐露宿,被一个年迈的寡妇收留,后来就连寡妇也得了重病,小姐便卖字赚钱,可莫说治病的钱了,寡妇去后,就连一口薄棺的钱也攒不下。” 她说着说着,眼眶变得湿润。 元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傅芸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 她口中的书生,也就是今上三年前出降的嫡三女宁安公主的附马爷了。 元宝打了寒战,幸好姑娘捂住了她的嘴。否则继续让她说下去,万一被人听到了,死一百次都是不够的。 沈元惜一早就猜到了这故事是傅芸的经历,递了张帕子给她。 傅芸拭了拭眼角的泪,颤着声音道:“所以用不了三百银,姑娘施舍我几两,让我葬了义母就好。” “你恨吗?”沈元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傅芸怔住,过了半晌才木呆呆的道:“不恨了,都是我招来的麻烦,他现在已经是附马爷啦,我的憎恨,于他没有任何影响,平白惹自己难受罢了。” “你在怨自己。”沈元惜语气肯定。 方才在摊位上她就发现她神情寡欢,强颜欢笑,以为是为生计发愁,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坏人逍遥法外,受害者自欺自艾。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白眼狼书生、贪得无厌的堂伯家,该自愧的是他们。”沈元惜神色凝重:“你愧疚,是在替他们愧疚,只有你愧疚了,他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如今的一切,你过得好,坏人才会心虚、才会害怕。” 元宝愤愤点头,傅芸苦笑道:“姑娘多大年纪了?” “十四。”沈元惜很想说自己二十八了,但太子的存在就像一把剑悬在头上,只要她一暴露,就会掉下来。 “才十四岁,就这么聪明。”傅芸自嘲一笑:“我见他那年,也是十四岁,一样的年纪,怎么偏我这么蠢。” 沈元惜一阵沉默,温声道:“这不叫蠢,这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单纯。” “姑娘不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吗,难道姑娘也?” “几个月前,我父母被逼出海寻珠,我则被县令强抢到了府上,即便有贵人相助得以脱身,收到的却也是父母的死讯。”沈元惜语气无波,就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养家的重担落在我肩上,我选择了从商,时至今日,我已是皇商。” 傅芸瞪大了眼睛,错愕道:“几个月的时间,从采珠女变成了皇商?” “我运气好,有贵人相助。”沈元惜依旧是那一副漠然的神色,短短几个月破格成为皇商,被她说得像是买了一篮菜一样。 “那个强抢我入府、逼我父母出海采珠的县令,如今已被摘了乌纱帽。” 沈元惜继续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做了坏事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只是会迟一些罢了。” “你要相信,天意是站在你这边的,连你都自暴自弃了,老天要如何替你惩罚坏人?” “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傅芸眼中闪着泪花,却变得坚韧,“姑娘家中可还缺做事的?妾身不才,只读过些书,愿意跟在姑娘身边做个账房。” 第33章 沈元惜:!!! 她承认她将傅芸叫上马车, 是动了将人收为己用的心思,没想到她还没提,这事就要成了! 当真是,意料之外。 沈元惜心中喜极, 面上不显, 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显得格外沉稳。 傅芸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 只觉得这姑娘深不可测,才十四岁就这般藏得住事, 难怪能做到皇商。 “既然娘子有心, 那我也不好拒绝。”沈元惜思索着措辞, “恰好, 我在京城盘了一家铺子,准备拿来做珠宝行,娘子可有兴致做个掌柜?” “那是再好不过了, 奴家幼时随父亲行商, 略懂些皮毛, 必不会叫姑娘失望。”傅芸拾起笑意,再抬头时,已没了怯懦自卑。 沈元惜拍了拍她的肩,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元宝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 还没理清思路, 自家姑娘就又拍板决定了一件大事。 她呆呆地问:“姑娘, 首饰铺子要开张了吗?这么快啊,货物都还没运过来你。” “噗!”傅芸失笑, 看向沈元惜的目光更加佩服。 能把家里的丫头养得如此单纯,可见这姑娘气魄, 绝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 “不知奴家能否有幸知晓姑娘名讳?”傅芸语气略带探究,沈元惜启唇轻声道:“小女元喜,东洲人。” 第37章 傅芸闻言,瞬间惊诧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东洲那个给圣上献上九颗金色珍珠的那个采珠女?” “那些珠子我临走前托家里人交给税官,这么快已经运到京城交到圣上手里了吗?”沈元惜震惊。 傅芸温言解释道:“姑娘竟不知吗?国师大人见了那九颗珠子,直言此乃海神赐予的宝物,可保大历之财运,圣上圣心大悦,直接减免了三成珠税。” “国师?”沈元惜神色满是不解,国师这个官职她只在网络小说里看过,私以为就是有编制的神棍,没想到大历竟真的有这个职位。 沈元惜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国师真的说,这九颗珠子是‘海神’赐予的宝物?” 傅芸坚定点头,“据说国师原话是‘海里来的人’,从海里来,那可不就是海神吗?京城都传遍了,竟也没有人告诉姑娘一声。” 沈元惜又转头看向元宝,元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吞吞道:“太子是吩咐奴婢告诉姑娘来着,但是京城出了命案,奴婢一时忘了说了。” “我看是京城的饭太好吃,你只顾着吃了吧。”沈元惜板着脸敲了敲元宝的脑袋,知道她靠不住,于是继续问傅芸,“国师是什么人?” “这我便不知了,国师向来深居简出,除了圣上和储君,无人目睹过她真颜,只听说是个满头华发的年轻女子。” 沈元惜知道问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了,所幸不说话了,倚着车窗独自思考。 她从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神鬼传说于她而言纯属扯淡,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实在唯物主义不起来了。 沈元惜原本不抱希望回去的,毕竟她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了,阴差阳错占了这古代小姑娘的身体才得以存活。 九颗金珠自沈元惜手中问世,而这位国师竟能一语到处她的来处,亦能预料到,“海里来的人”会为了万千采珠人,交出养珠之法。 莫非真有两把刷子? 如此,太子怀疑她是穿越者,便也有了解释。 越想越觉得玄,沈元惜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她自己尚且预料不到自己能走到那一步,这位国师,竟然知晓她的来历,那是否,也能算到她的结局? 若说不想回现代,那一定是假的,沈元惜还记挂着远在千年之后的弟妹,她死了,又有谁来照顾他们? 沈元惜越想越难受,索性闭上眼睛,听着元宝和傅芸闲聊,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到临时宅邸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沈元惜只觉得格外漫长。 ·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沈元惜下马车时一脚踩空,跌倒在地上,元宝冲上来扶人,低头往下一看,“啊”了一声,惊叫道:“姑娘,你的脚!” 沈元惜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扶额摇了摇头。 夏季衣衫薄,她裙摆不至于拖地,将将盖住脚面,便能透过绸裤看到,右脚脚踝肿成了猪蹄,稍微一动,便是一阵钝痛。 走路是走不成了,但都到家门口了,沈元惜思索片刻,果断坐回了马车上,淡声吩咐人卸了门槛,将马车驶进去。 到了房门口,沈元惜在元宝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进内室,坐到床边时,已经出了满头汗。 元宝刚要出门找郎中,付正突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床边蹲下,握住沈元惜的脚。 这动作过于无礼,沈元惜一时竟忘了训斥。 “放肆!”沈元惜反应过来,低声斥了句。 下一秒,“付正”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水灵灵的,让人不忍心继续训斥。 沈元惜嘴角抽了抽,没有再说话,显然是认出他来了。 “付正”清了清嗓子,用雄厚的声音低声道:“踝骨错位了,姑娘放松些,我帮你接回去,很快就好,不会很痛。” 顶着这双眼睛,用这种声音说话,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沈元惜还没反应过来,脚踝突然一阵剧痛。 她“嘶”了一声,找理由支开了其他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付正”在她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揭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清俊的少年面容。 沈元惜皮笑肉不笑:“怎么?回来自首了?” “我不是......”朝夕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找补道:“我没有,我只是想跟着你,不会被发现的。” “呵” 沈元惜冷笑,朝夕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付正他人呢?” “我把他打晕,托付给镖局送去东洲了,还给他留了书信,他应当不会找回来。”朝夕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沈元惜险些被气笑了,指骨轻叩床头矮几,反唇相讥:“付正不识字。” “不识字?”朝夕顿时大惊失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等他醒亲口告诉他了,这下怎么办?” 说着,他抬头觑沈元惜的神色,见她依旧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骗人。 没来得及借题发挥,沈元惜就将朝夕所有话堵在了肚子里,冷声道:“朝夕公子好大的能耐啊,暗杀朝廷命官,通缉令都满天飞了,照旧在京城来去自如,哪里还用得着我一个小小商女?” “就连你也不要我了?”朝夕垂眸,不敢再看沈元惜,抬脚欲走。 “慢着。” 朝夕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原地,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沈元惜叹息,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既然把付正弄回东洲了,就留下来替我拉车吧,少爷?” “好!”朝夕顿时喜形于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罐,献宝似的递给沈元惜,解释道:“这药膏出自大历医仙之手,治跌打损伤有奇效,我从前常受伤,就是用这个,还有治外伤的、止血的,你需要的话,都可以给你!” 见他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架势,沈元惜当即打断,“你经常受伤?” “年幼时常被兄长欺负,后来能轮到我的都是兄长们不肯做的差事,大多危险,稍有不慎还可能送命。” “七皇子伴读,随皇子赈灾,就是‘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沈元惜正色问,“七皇子死于动乱,此事与你无关,但你接连刺杀两位朝廷命官后,绝不可能再回去了,此后都要顶着‘通缉犯’的名头活下去,会后悔吗?” 朝夕闻言,怔愣片刻,随即苦笑道:“他们千方百计阻止我回去,即便我回去了,此后要面对的只会更加凶险,不如借此脱身。” “可通缉令......” “放心,若只因护主不利至皇子身死,太子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通缉,我在家中虽不受宠,家族却也不是吃素的。”朝夕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若是因为官员遇害而发的通缉令,待到结案,就没理由继续通缉我了。” “他们只敢背地里阴我,若是明目张胆的追杀我,即便是皇储也不能。” 话已至此,沈元惜也不多管了,只是叮嘱了一句“你有数就好。”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她早就猜到朝夕身份不简单,但不知他一介白身,竟到了连太子也动不得的地步。 想必是风头正盛的权臣之子,但大历哪位大人姓朝? 莫说这个没有记载的朝代,短短一刻钟,沈元惜脑子里过了许多史书留名的权臣,没有一个姓朝。 她本就不是古代土著,穿到这里几个月,只勉强摸清了物价,朝堂事可谓一窍不通。 能让沈元惜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就三个,还都是河东本地的,至于京官,她只晓得被朝夕暗杀的那两位倒霉鬼。 思来想去,沈元惜只觉得脚踝扭伤的痛楚愈发明显,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 余光瞥见矮几上的白瓷罐,沈元惜从出取出一点药膏,放在掌心搓开捂在了脚踝,感受到药膏随着凉意渗进皮肤,竟真的缓解了些许,只是依旧肿得向个猪蹄。 刚处理好“猪蹄”,元宝就在这时拎着漆木食盒推门而入,第一句话就是:“姑娘怎么样了?快吃点猪蹄补补吧,还有骨头汤,傅芸娘子特意从酒楼买的,闻着可香了!” 沈元惜:“......” 第34章 “去去去!”沈元惜烦躁摆手, “你家姑娘的脚都肿成猪蹄了,哪还有心思吃猪蹄!” “不吃猪蹄,好歹喝点骨头汤啊。”元宝只当没看见她不耐烦的模样,自顾自的摆好饭食, 将炖盅推到了沈元惜手边, 一眼便看到了矮几上的瓷罐, 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朝夕的跌打损伤药, 去打盆水来,我净手。” 元宝还欲再问, 被沈元惜眼神吓了回去, 老老实实跑去打水。 但她如果能憋住问题, 她就不是元宝了。 用餐时, 小丫头欲言又止,止了又止,终是没忍住将疑问说了出来, “朝夕不是被姑娘赶走了吗, 这药难不成是他落下的?姑娘贸然用了, 不太好吧。” 第38章 沈元惜对此早已想好了如何应答,闻言只是盛了一碗海虾粥递给元宝,转移话题,“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尝尝这粥, 里面的虾倒是难得新鲜。” 元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舀了一颗虾仁含进嘴里,由忍不住吸溜了一口粥, 京城的海味可不便宜。 东洲临河靠海,海味河鲜在元家是司空见惯的吃食, 每日都吃,早该吃腻了。 但自从来了京城,吃的都是干货,自是比不得新鲜的,元宝馋得就是这一口乡味,算是被沈元惜拿捏住了。 但这事还没完,元宝三两口吸溜完一碗海鲜粥,继续刨根问底问道:“姑娘,快如实交代!” 说罢,她目光一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身上,大有沈元惜不说,她就一直盯下去的架势。 僵持的气愤是被一声重物落地的哐当声打破的,傅芸端着一个二尺宽的首饰匣子进来,被房内景象震惊得合不拢嘴,手一个没拿稳,木匣子重重落地。 元宝见状连忙去捡匣子,打开看到里面几件首饰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继续“审问”沈元惜。 傅芸被这不像主仆的主仆二人惊呆了,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知道沈元惜淡声说了一句“没有赶他走,只是把人打发去东洲避避风头,没想到这小混蛋又回来了。” 也不知在回答什么。 傅芸听得云里雾里,再度被“小混蛋”三个字惊到了,过了半晌才愣愣道:“这批首饰的纹样很新奇,可能会不够卖。” “那就再做,金银珠玉也就玉难以寻得,金银不必说,珍珠更是要多少有多少,难不成偌大的京城,连个打首饰的师傅都没有吗?”沈元惜抬眼,神色不辨喜怒,只是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温声道:“坐下一起吃吧,京城的海味也就尝个鲜,等有机会带你去东洲,吃个痛快。” “好,我等姑娘。” 两人以茶代酒,对视言笑,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那晚过后,悦己阁挂上了牌匾,以最快的速度开张了。 沈元惜因伤不良于行,不能亲自到场,听着元宝讲述开张那日的场面,眉眼不自觉带了浅淡的笑意。 原本预备用来镇店的几件重工首饰,在开张当日就被几位夫人哄抢一空,就连大批量赶制的小件饰品也在短短几日内售罄了,如预料一般供不应求。 更有甚者,打听到了悦己阁的东家是为皇女制过凤冠的那位,拜帖直接递到了沈元惜手中。 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姑娘,还不好不见。 沈元惜只得叫元宝把人请进卧房来接见,每见一个人,就得说一句“小女不方便走动,夫人/姑娘见谅。” 一句话说了不知多少遍,到后面,沈元惜脸都是木的,元宝只能一边奉茶,一边找补:“我家姑娘性子冷,您见谅。” “见谅”二字几乎成了两人的口头禅。 短短两个礼拜,沈元惜几乎见了半个京城的贵女贵妇,但却一笔订单都没有接。 因为做不完,若是挑拣着接单,难免会因为厚此薄彼得罪人,倒是傅芸想了个好法子。 预备接多少定制,便在悦己阁放出多少件信物,价格统一定在十金,每人限一件,凭借信物获得定制权,至于能否抢到信物,就各凭本事了。 这种凭信物兑换货物的方式早就有人用过,沈元惜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在此基础上添了个新花样。 她用首饰替代传统的玉牌作为信物,每一批的信物都独一无二,不会再复刻。 这也是一种营销手段,既能避免浪费,又不会叫人觉得十金买一件一次性的信物价格过高,做了冤大头。 成本价十银不到的首饰作为信物卖十金也够赚了,刨除人工成本费,利润依旧高得吓人。 没办法,珠宝行业就是这么暴利,即便在现代,也是极为赚钱的。 但从前做设计师是给别人赚钱,动辄几百上万万的销售额,能提到沈元惜手里的没有几个点。现在每售出一件首饰,利润几乎都进了沈元惜的口袋,纵使她给长工和手艺师傅开出比外界高出三成的工钱,那也是九牛一毛。 信物的图稿沈元惜画了整整两日,用料不算贵气,但胜在精致,单是在珍珠上雕刻这一种工艺,就不是能随便模仿的。 古代的工业达不到微雕水平,沈元惜花大价钱请了位做核雕的师傅,大手一挥拨了几十颗瑕疵略重的大颗珍珠用作练习,待到师傅熟悉了珍珠质地后,才将画好的雕刻图纸连同十几颗荔枝核大小的珍珠一起送到工坊。 为了防止图稿流出,沈元惜将匠人分组,每一组负责的工序不同,拿到的图稿也不同,见过完整版图稿的只有自己和元宝二人,想要凑齐图稿少说需要买通十几个师傅,制出的成品也就售十金而已,太不值当了。 更何况论砸钱,沈元惜才售罄了一大批首饰,手头最不缺的便是钱。 · 二十多位师傅耗费十几日打出来的十二件七宝手钏,赶在月底出现在了悦己阁货架上。 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子消息向来灵通,听闻这十二件手钏的意义,一早就派了家丁来蹲守在悦己阁门前,店铺开门不到一刻钟,就已人满为患。 为了防止黄牛倒卖,沈元惜提前知会傅芸,叫她验明了这些人的身份,一人限购一件,哪怕是一家派来两个跑腿的,也只能买一件。 沈元惜脚踝处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索性拄着拐杖坐在二楼会客室,看下面人山人海的景象,朝夕则带着人|皮|面具和元宝一左一右侍立在旁。 珠宝行不算小,但架不住人实在太多了,竟将一楼大厅占的满满当当,显得格外拥挤。 会客室的窗帘布料特殊,沈元惜看下面看得分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的人。 沈元惜抿了一口茶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淡淡抬眸。 只见傅芸领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进来,不待介绍,沈元惜便认出了来人,起身福礼:“大人,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来者正是东宫女官,与沈元惜打过照面的那位。 “殿下听闻姑娘开了家珠宝行,特备薄礼,命奴婢送来,遥祝姑娘客似云来,广开财源。”女官言罢,双手奉上一个锦盒,不肖沈元惜吩咐,“付正”自觉接过。 沈元惜清了清嗓子,声音平和:“也祝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她静等了片刻,见女官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赶客,只屈指叩了叩桌面。 元宝立马懂了她的意思,上前客套,“大人请坐。” “奴婢便不坐了,姑娘可要打开锦盒看看里面的东西?” 她这话,勾起了沈元惜的兴致,叫‘付正’将锦盒拿来,甫一打开,险些被里面的东西闪着了眼。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金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约莫是个牌子形状,底部坠着明黄色金线流苏,因为太厚,沈元惜一时分辨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问了句特蠢的话:“这么大一块金子,是给我准备的破产之后东山再起的资金吗?” ‘付正’欲言又止,神色微变,抿着唇一言不发,元宝的好奇疯了,太少摸了摸足以把人砸死的金砖,“这是黄金吗?这么大一块,岂不是能买很多东西?” 好在这间客室并非一个识货的都没有,傅芸少时走南闯北过,见过不少世面,见到这块“金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附在沈元惜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元惜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仔细端详着“金砖”,果然在侧面看到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轻轻一撬,“金砖”便分成了两块金牌,分别雕着一些看似无厘头的线条,合起来便是龙纹。 那龙纹中间,赫然写着一个“赦”字。 “这是?”沈元惜手指摩梭着雕纹,一时语塞。 她说不出话,不代表她不晓得这是什么。 一块金砖对太子或她来说也许是薄礼,但这块内有玄机的牌子,显然比一坨金子值钱的多,或许有钱也买不到。 “此乃我大历赦免令,太祖所铸共十枚,六枚分别赐予六位开国元勋,据奴婢所知,那六枚用过后已被销毁,如今大历国库中仅余四枚,赠与姑娘的,便是其一。”女官语气轻缓而沉稳,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此令一分为二时,执其中一半,见官不行大礼,合二为一可赦死罪。” 此言一出,元宝顿时喜形于色,傅芸也忍不住多瞧了那令牌几眼。 沈元惜到底沉稳些,知晓太子不可能无事献殷勤,推辞了一番:“无功不受禄,请代民女转告太子殿下,这礼太重,民女受不起。” “太子殿下将此令赠与姑娘,自然是有事相求。”女官面色不改,又将锦盒推了回去。 第35章 有事相求? 沈元惜第一反应是太子这个请求可能会连累她九族, 才需要给她这么一个保命符。 但她压根没有九族了! 沈元惜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39章 太子坐拥东宫,想来是不缺人替他卖命的,哪里用得上自己一个小小商人?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 沈元惜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奴婢也不清楚, 需得姑娘去东宫一趟, 由殿下亲自说明。”女官低眉顺眼, 显然是得了主上吩咐,对沈元惜要以礼相待。 太子的态度过于小心翼翼了, 颇有种如临大敌的意味, 让他们这些做宫人的也跟着紧张起来。 女官不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 明明元氏女已经明言拒绝, 如今纵使百般讨好,又有什么用呢? 唯一解释得通的便是贤德了二十年的太子殿下突然色令智昏了。 女官暗暗打量着沈元惜。 平心而论,这张脸的确出挑, 却远不至于叫太子迷得找不着北。 她思索着, 沈元惜突然开了口:“你家殿下什么时候有空, 遣人来知会一声,民女自会上门拜见。”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女官也不多做纠缠,缓缓施了一礼, 便由元宝引着出门上了马车。 送走这尊大佛, 沈元惜松了一口气, 旋即插上门,回房研究那块“免死金牌”。 说金牌实在太保守了, 沈元惜拿在手里掂量着,简直可以当板砖用了。 正琢磨着这块砖能有几斤, 突然有人凑近按住了沈元惜的手腕,幽幽道:“你答应要帮他的忙了。” “朝夕,你要懂事。”沈元惜轻叹,将金牌收回匣子,用一种语重心肠的语气劝他 “知道你和太子有仇,但我不能因私废公啊。” “你就是看到金子走不动道了吧。”朝夕不悦,死死盯着那木匣子,“前几个拿免死金牌的都遭难了,抄家后苟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你这话就不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说得好像你死过似的,我还年长你三岁呢,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朝夕不忿。 躯壳只有十四岁的沈元惜的心说我大你整整十一岁,面上不露分毫,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小朋友,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 管得太多了? 朝夕瞬间失神,怔愣在原地,眼眶湿润,好似下一秒泪就要落下来了。 沈元惜一时脑抽救下来的人,没想到还要负责哄,看着朝夕一副受气小媳妇样,顿觉心累。 朝夕来时便卸了易容,顶着他原本那张清俊面容,此刻眼眶通红,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兔。 真真是,好茶艺! 偏她还就吃这一套。 沈元惜抬手抚了抚他发顶,只觉触手一片柔软,心中怜惜更甚,嘴上也开始每个把门“不帮他,帮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有的绝不吝啬。” “我要养珠秘法。” 这下轮到沈元惜呆愣了,朝夕见她犹疑,目含春水幽怨道:“太子想要的也是这个,你给他还是给我?”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怎知我要给?我难道就不能自己藏着掖着吗?” “你不会,借太子之手将养珠秘法昭告天下,不如交给我。” 朝夕目光一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身上,眼中带泪,沈元惜下意识答应:“好。” “你答应了!”朝夕喜形于色,双手奉上提早准备好的笔墨,生怕她返回似的,急迫道:“现在就写!” 沈元惜接过笔,敲了眸光闪烁的少年一记狠的,冷静的看着朝夕捂住脑袋小声抽气。 “真当我傻啊,想要空手套白狼?” “我没有!”朝夕意图辩解,被沈元惜一眼瞪得哑了声,任由泪珠一颗颗自颊边滚落。 “我知晓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就是想摆人一道,抢在太子前头将养珠秘法公之于众。若真答应了你,元家定会被迁怒。” 沈元惜嗓音清泠,说话时不夹杂任何情绪,一如既往的理性、一如既往的冷血。 她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摊开了告诉你,有我在,元家不会成为任何一方势力的垫脚石,你如是,太子亦如是。” “你果然很聪明。” 被看穿了,朝夕也不恼怒,只是抬袖擦了泪,直勾勾的盯着沈元惜看:“你救我,表现出来的心软,都是装的。” “不全是。”沈元惜仰头看着他,笑得有些恶劣,“凭你这副皮相,倘若真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说不准我一开心还能招了赘,养你个吃白饭的。” 朝夕抿了抿唇,似是屈辱,别过目光不在看她,声音有些颤:“你可知道我是谁?这么羞辱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这就是羞辱了?”沈元惜噗嗤一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现在跪下,帮我脱鞋。” 朝夕转身欲走,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得不顿住了脚步。 沈元惜说:“你今日敢踏出这个门,明日我就敢张贴布告,打听打听你是谁家的公子。” “那我就杀了你,再离开这里。”朝夕回过身,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大可试试,恩将仇报。” 沈元惜翘着退,面对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自顾自摆弄着指甲上的蔻丹,丝毫觉不胆怯。 无人知晓,她掌心已经满是汗渍。 “你身份不止如你说的那般简单,非但不是见不得光,而是贵重非凡,你是皇子吧?”沈元惜指节有规律地叩击着桌面,不着痕迹的试探。 朝夕没有考虑,直接否认:“不是。” 他不加思考直接否认,倒是在沈元惜意料之外。 不过身份是次要。 沈元惜继续试探:“你有事情没有办成,所以不能暴露身份,打晕付正冒充他也要回来,亦是因为这个。” 这次朝夕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沈元惜又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暗杀朝廷命官,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栽赃,最好是让他们狗咬狗搅得京城大乱,而养珠秘法只是个捎带的,拿得到最好,拿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我说得对吗?”沈元惜故作无辜姿态,摊了摊手。 全对。 朝夕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脊背发凉。 初入京时,这人表现的对权谋事一窍不通,即便工于心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他要做什么,甚至能将他的身份猜出来。 这样的人,若能收入麾下,何愁斗不过那些人。 只可惜——朝夕苦笑,只可惜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元家女把他拿捏的死死的,自己手里却没有对方任何把柄。 “我突然有些能理解太子了,他看上你,图得不止是美色。”朝夕轻叹:“也幸好,他不知道你城府这般深。” “多谢夸奖。”沈元惜挑了挑眉,依旧半倚在床榻间,依旧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说了这么多,想要我做什么?” “不急,先过来,帮我把鞋脱了。”沈元惜勾了勾手指,露出一个轻佻的笑。 “你!”朝夕顿时红了眼眶,僵硬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元惜非但没因此退让,反而像捡到了什么乐子似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朝夕的神情,不可置信道:“真哭了?” 两人无声对峙。 最终是朝夕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的蹲到床边,握住沈元惜的脚踝,忍不住暗暗用力。 “我劝你悠着点,若是一不小心掐断了,明日你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可就不好说了。”沈元惜抽回了脚,顺势挑起朝夕的下巴,朱唇微启:“觉得屈辱?” “士可杀不可辱。” “你大可撞柱自尽,没人会拦着你。”沈元惜嗤笑一声,嘲讽道:“人生在世,所受的屈辱多着呢,倘若都去寻死觅活,那世上就没几个活人了。” “你与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夕警惕地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判断沈元惜的意图。 “你若是我弟弟,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说完这话,沈元惜招招手打发他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床沿,看窗外云卷云舒。 第36章 “你若是我弟弟, 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朝夕随意寻了块石头坐下,仔细咂摸这句话。恰时元宝拎着食盒路过,问了句“发什么呆呢?” 朝夕抬头,吓了小丫头一跳:“朝夕?之前姑娘说你没走, 我还不信呢, 竟然真的回来了!” “你家姑娘可有兄弟?” “没有啊, 老爷夫人只有姑娘一个孩子。”元宝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 去送吃食?”朝夕生硬地转移话题,元宝果然不在追问了, 打开食盒递给他一碟点心:“你还没吃吧?厨房还在做饭, 先吃点零嘴垫一垫吧。” 刚撕破脸, 再吃她的东西, 这算什么? 朝夕下意识拒绝,元宝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点心碟子塞进朝夕手里, “人是铁饭是钢, 心情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啊。” 朝夕:???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话? 第40章 朝夕没有细究, 捻起一块的酥皮点心咬了一口,惊奇的发现,里面的馅竟是腌蛋黄和豆沙,口味咸甜交织, 竟意外的好吃。 “好吃吗?这可是姑娘教我们做的!” “你们家姑娘懂得可真多。”朝夕忍不住阴阳了一句, 元宝没听出来他言外之意, 接过话茬继续说:“可不是嘛,我们家姑娘画技也是一等一的, 只不过她作画的方式和其他人有些不同,画出来的簪花纸样比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还要厉害!” “厉害?” “姑娘能画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就连最细的鸟羽花蕊都能分毫不差!”元宝骄傲道。 一个人工于心计,懂得律法,精通商道,就连书画上也颇有造诣,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若这个人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那就值得深思了。 这种“天才”朝夕见过一个,没想到还能有幸见到第二个。 太子便是因自幼聪慧,被冠以神童之名,才得以在及冠之年入主东宫。 但朝夕知道,太子不是天生如此,而是一场大病之后突然开了灵窍的,元家女也是如此,突逢大灾,失了爹娘后开始展露锋芒。 史书中记载的这般奇人寥寥无几,却都是能改变时局的大才。 被上天垂青的太子,照样得提防着他!朝夕酸溜溜地想,今上共有七子,太子算计废了其中之二又如何?树敌太多,迟早阴沟里翻船! 若元家女和太子斗起来了,才是真正的两虎一山。 · “阿嚏!” 卧房内,沈元惜倚着靠枕连打两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恰时元宝推门进来,问了一嘴:“姑娘莫不是着凉了?” “指不定是哪个小混蛋念叨我呢。”沈元惜接过食盒,一眼便看到蛋黄酥少了一块,“给朝夕了?” “是呢,他好像不太高兴。” 高兴才是见鬼呢。 沈元惜暗自腹诽,手不自觉的伸向什锦盘,捏起一块蛋黄酥。 她从前加班忙起来时,不爱吃这些精致不顶饱的零嘴,自从穿到大历朝后,时间一下子充裕了起来,认知中熟悉的食物多数还没有流入华夏土地,虽然能吃的东西依旧不少,但沈元惜是有些难以适应古代的口味的。 无事时,就爱琢磨些吃食。 但来京城这些时日,除了崴脚那些天,几乎每日都在忙,哪里有时间挑拣吃的,向来是厨房大娘做什么就跟着吃些什么。 这食盒中几碟子精致的点心,想来是元宝吩咐人弄的。 平日神经大条的小丫头,意外的贴心。 “你有心了。” “嘿嘿,姑娘不爱吃桃酥,能不能给我?”元宝虎视眈眈的盯着盒子里的桃酥,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家过年才会买上一包,到了他们姑娘这里就被嫌弃死了。 元宝不理解,但元宝知道,姑娘不爱吃这东西,那就都是她的了。 “坐下一起吃。”沈元惜失笑。 元宝也不客气,直奔桃酥,边吃边问道:“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去东宫拜见太子?” “就这么想你们家姑娘送上门帮人办事?”沈元惜打趣她。 对于太子,元宝的态度好得不得了,一股脑的想撺掇沈元惜嫁入东宫,但皆被沈元惜一句“我不做妾”和太子“商贾女子不得为东宫正妃”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在沈元惜眼里,妾等同于第三者,她不做破坏别人婚姻的事。可元宝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不懂啊,太子的侧室将来是要封妃的,谁见了不得尊称一声娘娘,比寻常官员家的正头大娘子还风光呢! 但有时候,元宝又觉得,她家姑娘这么好,嫁给太子做正妃都是便宜他了。 元宝就是怀着这番矛盾的想法,一边想让沈元惜嫁入东宫,一边又觉得太子配不上自家姑娘,想得很好,完全不顾其他人死活。 如果可以,沈元惜想现在就收拾东西躲回东洲。 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收了人家的报酬,总都付出些什么。 沈元惜沉住气等了两日,东宫那边终于忍不住派人上门来催时,沈元惜带着准备好的东西上了马车,只叫了元宝一人陪着。 而她手里端着的木匣子里装的,正是养殖珍珠之法。 为了防止穿越者身份暴露,沈元惜特意查了古籍,尽可能的将现代化的言语写得繁复难懂,加入了自己的见解,让这薄薄一张纸上书载的东西显得稍微正常些。 尽管在古代养殖珍珠已经足够逆天了。 “东宫内不能坐马车,劳姑娘移步。”女官毕恭毕敬,沈元惜也微微颔首致意,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东宫与真正的皇宫无甚差别,如出一辙的庄严,刚下马车,迎面碰上几个端着托盘的侍女,动作整齐的侧到路旁躬身行礼。 女官只道了声平身,继续对沈元惜道:“姑娘这边来。” “劳驾。”沈元惜点点头,只缓步跟在她身后。 方一进殿,便被尴尬的气氛所感染,沈元惜垂首肃立,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探究,但总有人追着她喂瓜似的。 “这位便是近来名动京城的元姑娘吧,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少女声音跳脱,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常听太子哥哥提起你,说你是个奇女子,一个姑娘家在外行商,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沈元惜干笑着,女官识趣介绍道:“这位是贵妃母舅家千金,吴三姑娘。” “吴姑娘好。”沈元惜打了声招呼就不在言语,尽职尽责的扮起了锯嘴葫芦,只见这位吴姑娘似是颇为不满她这般态度,还要再说些什么,太子便发话了:“好了,表妹先回吧。” “表哥!”吴三姑娘跺了跺脚,倔强着站在原地不动弹。 太子只能好声劝她:“你先去外面玩吧,孤与元姑娘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要你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商量?” “三姑娘,你失言了。”女官眉头微皱,那吴三姑娘顿时像是老鼠见了猫,老老实实道歉,只是依旧不大情愿:“太子哥哥,抱歉。” “三姑娘应该向元姑娘道歉。”女官如同一个冰冷的机器,不带语气的叙述着事实。 吴姑娘咬了咬唇,“对不起”三个字烫嘴似的,说完恶狠狠瞪了沈元惜一眼。 看够了热闹的太子终于肯诺动尊驾,挡在了二人之间,随口道:“姑姑,她们小姑娘间的口角,就不必告诉母妃了。” “诺”女官沉声应是。 见太子主动维护自己,吴姑娘心情好了些,趾高气昂的看着沈元惜。 沈元惜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自以为贴心的解释道:“民女已许了人家,此番真的只是与太子殿下有事相商,自然也要有这位姑姑在场,否则民女那未婚夫第一个不同意。” “想来太子哥哥也瞧不上有夫之妇。”吴姑娘“哼”了一声,旋即脚步轻快地出了大殿。 沈元惜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转身对上太子玩味的神情,回应之麻木。 但这不影响太子言语撩拨,他挑了挑眉,“孤怎不知,元姑娘已许了人家?” “草民的婚事,怎好意思拿在太子跟前说嘴。” “哦?”太子继续追问:“孤倒好奇,元姑娘的夫婿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东洲菜市场杀鱼的,刚死了老婆没几年,等着民女及笄去续弦呢。”沈元惜鬼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太子失笑,这姑娘还真是,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懒得编。 “吴姑娘是孤表妹,自幼娇纵惯了,孤替她向你赔不是。” “只是口头上赔个不是?”沈元惜最懂得如何得寸进尺。 “自然不是,这殿中摆件,姑娘看中什么尽管拿。” 太子话都放这了,沈元惜也不客气,环视一周,指着墙边的置物架对元宝吩咐道:“那株红珊瑚,还有旁边的玉瓶、金蟾......” 沈元惜一连点了六七件,也不避着人,“全都包起来。” 女官咋舌,用近乎失礼的目光看着沈元惜,又看了看太子。 只见太子面色如常指使宫婢:“不敢劳烦姑娘的人,你们去把元姑娘说得东西包好放在马车里。” 这下,整座大殿除了沈元惜和太子,没有不懵的。 经过两日,沈元惜冷静思考下来,以免死令交换养珠法,本就是她吃亏,搬点东西也是太子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旁人不知啊,探究的目光如若化作实质,准能将沈元惜埋了。 “孤要的东西,元姑娘可准备好了?” 不待沈元惜张口,元宝捧着木盒子上前。 太子只是看了一眼里面的宣纸,便揉了揉额角:“孤现在相信元姑娘不是与孤来自一处了,这字,孤看了便头疼。” 那便不枉我写这文言文。 沈元惜心道。 虽如此说着,太子却并未放下手中纸页,而是仔细读了起来。 第41章 这薄薄的一张宣纸拿在手里感受不到丝毫重量,纸上所书却重若千钧。 第37章 沈元惜站得腿有些酸, 准备告辞时,太子终于从纸页上收回注意力,语气极为自然:“孤尚有些不懂的,需要请教元姑娘, 咱们寻个僻静地方边品茗边聊?” 司马昭之心, 沈元惜岂会不知。 “好。”但沈元惜也不急着走。 更何况这东宫她还是头一回来, 皇宫不敢乱逛, 东宫总得瞧一瞧,才不枉穿越这一回。 太子走在最前头, 沈元惜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两步, 两人来到一处亭台。 亭畔就是一池清水, 水面是许多沈元惜未曾见过的水生植物, 不时几尾锦鲤跃出水面,争相去衔荷叶下的蜻蜓。 这可比元宅那被沈元惜拆了一半的池子强太多了,比程家的人工湖有过之而无不及, 胜在玲珑精巧。 设计师的通病, 看到这种构思巧妙的建筑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太子却以为她没见过,清咳了两声,介绍道:“这是孤特意寻能工巧匠建造,与江南湖景无甚不同, 孤记得元姑娘是南边人吧?” 沈元惜正在走神, 没有回答, 太子又喊了一声:“姑娘?” “啊,此处甚美, 尤其是池中莲花,从未见过。”沈元惜适时的露出惊羡的神情, 太子果然忍不住开屏:“这莲花,在大历可见不到。” 自然见不到,这花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品种,沈元惜也是在景区看到,觉得这荷花半俗半雅的颜色很是稀奇,才回去查了资料。 首饰加上如此花样,更是好看。 但沈元惜不是来赏花的,她直白问道:“殿下于养珠一道尚有不懂之处,请讲。” “孤特意选的这一处,支走旁人,元姑娘还真是不懂得浪漫。” “浪漫是何物?”沈元惜只当不懂,太子也放弃了试探,索性略过这个话题,从袖中掏出宣纸铺开在石桌上,指向其中一处:“姑娘如何得知,在河贝壳内壁植入异物便能长出珍珠?” “民女年幼时,曾顽皮碾碎过珍珠,里面要么空出一小块,要么就是沙砾。”沈元惜眼皮不眨一下,编得有理有据:“那时民女便有猜测,河贝之所以会长出珍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有沙硕之类的东西进去了。至于那些空心的,或许便是河贝吃东西时卡在里面烂掉的。” 她尽可能的用一个古人的理解角度讲述这件事,成效果然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了下一个问题:“三年成珠,这又是从何处知晓?” “三年是最合适的时间,时间不到珍珠过于小,养久了河贝容易死,死一只臭一池子,怪难闻的。”沈元惜这次回答的简单粗暴且直接。 “姑娘所书,只交代了河珠如何养殖,那海珠呢?”太子又问。 沈元惜似是为难,几番思索着欲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就连太子也看不明白了,到底是真怯懦,还是扮猪吃虎? 无论怎样,对方也只是个小女子,太子从不对女子疾言厉色。 他只抿了口放凉的茶水,温声宽慰:“姑娘放心说,若是害怕,孤便发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如此最好。”得了准话,沈元惜紧凝的眉头终于放松,低声道:“殿下不知,海贝不似河贝好养活,民女花大价钱买来金贝又包了水塘,结果半亩水塘不知多少金贝扔下去,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就这样,还因为不知何处得罪了河州寺丞家的公子,被投了毒药,最后只得了九颗珠子,都纳贡了。” “如此说来,这何公子着实可恨,此事孤会处理好。”这事贵妃交代过,太子早便抓了何寺丞的把柄,原本打算敲打敲打便就此揭过,如今却不打算敷衍了事了。 但无论他怎样处置何家,都不需向任何人交代。 “能收获九颗金珠,已经很厉害了。”太子轻笑着夸奖一句,不动声色的揭过这个话题。 沈元惜看出他有心敷衍,不再紧追不放,举起茶杯轻轻一点:“那民女便以茶代酒,预祝太子殿下前路平坦、得偿所愿。” “原想祝姑娘财源滚滚,但以姑娘的本领,即便少了孤这一声祝福,也会日进斗金。” 太子突然凑得很近,方寸的距离,极尽暧昧,沈元惜甚至能看到他长睫煽动。 沈元惜默不作声的挪着矮凳后退,只听太子轻晒了一声,又道:“孤私心亦不想看姑娘觅得佳婿儿女绕膝,那便只好祝姑娘福寿绵长了。” 从东宫告辞后,沈元惜带着一车珠宝,并不着急回去,而是直奔京中最有名的当铺,将一些于她无用的物件换成黄金。 这其中便有一块开了窗但没切的翡翠,从开窗上看,颜色透紫,大概率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可开窗只有二指大点,整块原石却足足二百斤,大小堪比东洲屠户家的木墩子菜板。 若是皮壳下尽是美玉,则价值万金。 原本是想一并当了,但元宝舍不得,沈元惜索性将石头留了下来,准备运回临时别院,找上几位工匠给切开。 虽说赌石碰不得,但免费的倒是可以玩一玩,即便切垮了也不亏钱。 回到宅子后,沈元惜吩咐人将原石搬下来,动静大得连正在生闷气的朝夕也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挪不动道了。 只听他酸溜溜道:“这石头是蒲甘使节送来的,宫里大师鉴定过的稀世美玉,原本赏给了太子,没想到最后竟落到了你手里。” 沈元惜震惊。 蒲甘产玉,多翡翠。既敢送去邻国,就是断定平平无奇的皮壳下面藏着美玉。 心底惊涛骇浪、面上淡定依旧的沈元惜矜持道:“神仙难断寸玉,即便是蒲甘的,也不能保证里面一定是好的。” “垮也垮不到哪去,这么好的东西,太子也当真舍得。”朝夕并未接她的凉水,语气冷飕飕的:“不过你也给了他养珠秘法,真若算账,也当是你亏了。” 沈元惜亦没有理他,只是吩咐人去请几位师傅来切这块玉。 古代没有切割机,用的还是最古老的线切,这一切,便从晌午切到了深夜。 院子里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一个人犯困。断了两根麻线,切到三分之二处,最后一凿子下去,两百斤的石头便一分为二,裂成了两块。 断裂面灰蒙蒙一片,沈元惜举着烛台上前泼了一瓢水,众人才看清。 窗口一抹紫透进了深处,与另一道绿色色带各占半壁江山,无论是从种水还是颜色来看,都不似天然形成的。 这里不是现代,没有酸洗注胶。 沈元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虽然不太懂翡翠,但也知道这颜色和种水极为罕见。 而且这么大一块,即便有些纹裂也无伤大雅,可以通过雕刻将有瑕疵的地方剔出来。 无论是整体雕刻成摆件,还是切割成小块做玉坠饰品,都是能惊艳四座的存在。 沈元惜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雕,在脑海里描摹着图样。 吃水不忘挖井人,先雕一对儿玉盏送去东宫,剩余的便的都是她的了。 一边想着,沈元惜一边吩咐人将两块玉抬进书房。她甚至等不到天亮,就着昏暗的烛光在切面上起稿。 她画技极好,几乎没有笔误的时候,羊毫点出的花蕊比发丝还要细,下手却不曾停滞。只一刻钟的功夫,便绘完了一块玉璧切面。 画完一副,沈元惜两指夹着毛笔思索片刻,用抹布沾水擦掉了桃花部分,改成了差不多的梨花。 倒不是不满意,而是桃花蕊太细了,在没有电磨机的情况下雕这么精细的花蕊失败率极高。 沈元惜不喜欢任何有风险事情,因此将桃花换成了相对来说不那么考验技法的梨花,效果也不至于相差甚远。 另外,上次十二件定制已经交货,算算时日,该出新了。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次的信物,沈元惜前两日便开始想了,这翡翠来得正是时候,也免了她费心思避开市面上流行的纹样,每一块玉本就都是独一无二。 从有想法,到付之实践,沈元惜用了不到一个礼拜。 十二块未经雕刻的玉牌打磨抛光后,系上珍珠流苏,出现在了悦己阁的货架上。 不肖多解释,人人便知元老版得了块好玉,悦己阁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两。 与此同时,因太子上疏大兴养珠,力荐一女子担任监察使,元喜这个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消息传出的时候,满城哗然。反应快的人已经备上厚礼亲自到临时宅邸拜会,却出乎意料的吃了闭门羹。 沈元惜的反应比他们更快。 养珠一事由工部主理,监察使独立与六部之外,虽品阶不高,却是个有实权的职位。 这个位置上能做的太多了,监察养珠这样的肥差,只要有心,送礼的人绝对不会少。 第42章 且不说本朝无女官参政的先例,即便开了这个先河,后/庭还有那么多有才能有家世的女子。 沈元惜不傻,她清楚,即便有太子做保,这肥差也绝对落不到她头上来。 她有野心,更有自知之明。 更何况,纵使无官无职,有太子在朝堂上闹这么一遭,沈元惜不信还有人敢看轻她。 思及此,她竟有些期待回到东洲后何三那些人的反应了。 刚琢磨着返程,宫里就来人送喜帖了。 二公主定于腊月十八完婚,特发请柬,邀请观礼。 第38章 沈元惜揉了揉山根, 颇觉头疼。 腊月十八这个日子不近也不远,若是回东洲,待不了个把月就又要回来了。路上费时不说,还容易有危险。 可若是不回去呢…… 满打满算已经离家三个月了, 东洲那边虽有赵晴婉撑着, 沈元惜还是放不下心。 她犹豫良久。 若是付正在, 还可以叫他带着自己骑马。 沈元惜此来京城本就没带多少人, 三个车夫本就是临时雇佣,到了京城便各奔东西了, 现在身边只有元宝元贵两个小孩子是东洲来的。 思来想去, 都怪朝夕那个小冤家, 顶替付正回来后便万事不管了。 那便只有跟随镖局回去, 只是不知最近有没有京城到东洲的镖。 今日已是八月十二,再有三日就是中秋,半轮月高高挂在天上, 沈元惜突然想起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1)。 一场海难, 她见过了相隔千年的日月,代价却是此生再也不见手足至亲。 沈元惜是个恋家的人,从前工作再忙,每每逢年过节依旧会跨越大洋回一次老家。留恋的自然不是那些令她寒心的亲戚, 而是父母旧居。 眼看着要中秋了, 沈元惜格外想家, 大历偌大疆土,于她而言都是异乡。 好在, 她不是孤身一人,有人同她一样, 来自未来。 沈元惜想,虽说不能道破,但以后总会在无意间看到或听到一些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产物,只有她能读懂。 她就这么静静枯坐在窗边,直至天边泛起青白,竟是一夜无眠。 趁着元宝没有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沈元惜忙躺回床上,假装睡了一夜。 黑眼圈骗不了人,奈何元宝向来神经大条,愣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将将盆放在矮桌上,伸手推了推沈元惜,“姑娘,辰时了,该起了。” 沈元惜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演技非常不走心,骗元宝这小丫头却是绰绰有余。 想了一宿,沈元惜还是准备赶着中秋回去看看,哪怕十五赶不到,十六能回去也是好的。 时间不等人,沈元惜大清早灌了几盏浓茶,出门直奔镖局。 坏消息是,没有京城到东洲的镖。好消息:有几位镖师恰巧闲着,可以专程互送,但中秋回不来,价格要比平日里高出三成。 中秋节走镖才多收三成,沈元惜默默在心里为古代打工人点了支蜡。 原本想多给些赏钱,但一想到自己大过节的也要奔波,心里顿时更难受了。 要论惨,谁能惨得过她啊。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沈元惜还是找到镖师挨个打点了一番,约好午膳过后便动身。 只留一上午的时间收拾东西。 沈元惜当即叫元宝取了通关文牒,自己则去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与银票,统共一木箱东西,一人便能随身带着。 用过午膳,她一人带着箱子等在门口,远远便看到镖局的人往这边来。 沈元惜一身利落劲装,三千青丝高高束起,马尾垂到腰间。 她身形本就高挑,作男子装扮亦不奇怪,面上特意抹了暗沉些的脂粉,一眼望去,倒真像个清秀的少年人。 “元老板。”为首的镖师王赢拱了拱手,侧身让开能容马车驶过的距离,没忍住多嘴了一句:“您一个人吗?” 沈元惜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的扭捏,大跨步上了马车。 · 依照沈元惜的意思,此行当一路低调,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多么贵重的物品,对随行的镖师也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她。 三位武功高强的镖师保护她一个女子,可谓是绰绰有余。 这世上的犯罪无外乎仇与钱,前者,沈元惜自认为没招惹过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河东那位逃犯、还有来京路上的山匪,早已成了孤魂野鬼,沈元惜做得干净,未留下一丝后患。 若是图财的,那就好办了。 能破财消灾,沈元惜求之不得呢。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三匹马一辆车一直行到淮河岸,都没有事发生,格外太平。 但太平过了头,沈元惜心底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为了赶路快些,后半段要走的都是水路,然而天已经黑了。 黑夜行船,沈元惜的不安更加放大了,毕竟感受过沉船的滋味,着实不想再来一遍。 但路是自己选的,再怕也要走下去。 趁现在灯火还亮着,沈元惜跟随镖师上了一艘数十人共乘的大船。这船多是路费不足的人在乘,因而没有单间房,只有两间大通铺。 沈元惜一身男装,不便进女厢,只得与十几个男人挤一间房。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迈入男厢那一刻,沈元惜还是被里面的景象刺得恨不得下船。 长久没洗的汗衫,与臭烘烘的草鞋布靴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沈元惜自认不是个娇气的人,依旧被熏得频频皱眉。 三位镖师好似见多了这般景象,早就见怪不怪,甚至抽出手三两下收拾出来一个还算整洁的床位,让给了沈元惜。 这一动作引起了厢房里其他人注意,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沈元惜。 “这是哪家的大少爷体验民间疾苦来了?” 说话的男子正扣脚,上下看了看沈元惜,冲她吹了个堪称下流的口哨。 被这般打量,沈元惜很不自在,冲镖师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即挡在了她面前,手摸向腰间软刃,目光凌厉。 刀刃抵在脖子上的时候,那男人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公子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一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再不闭嘴,割了你的舌头。”王赢沉声威胁。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直冲所有人的天灵盖,那男人裤子上濡湿一大片,竟是生生吓尿了! 沈元惜面露嫌恶,默不作声后退了几步,像是生怕秽物会沾到自己身上似的,做足了富家纨绔子弟的姿态。 王赢是个人精,不肖她开口,便斥道:“还不把他丢出去,免得污了我家少爷的眼!” 然而不等船家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就听一人拍掌大笑:“好一出恶主刁仆!今日不虚此行!” 那人缓步从人群中出来,嘴角噙着浅淡笑意,目光直直落在沈元惜身上,眼中却没有审视和打量,见沈元惜看他,微微垂眸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只一个促狭的眼神,沈元惜便知,他认出自己来了。 也是,她五官并未刻意改画过,只薄薄抹了层暗色脂粉,身形又如此显眼,哪怕束了胸,糊弄旁人便算了,熟人岂会认不出来。 “陆老板好雅兴,不去画舫温柔乡,怎想到上了这艘船?”沈元惜压低了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听起来便像是变声期的少年,莫名有些滑稽。 陆浔忍笑忍得肩膀直打颤,自顾自得乐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答话:“这不是在岸边瞧见有故人上了这艘船,特意跟过来的吗——” “无聊。”沈元惜虽如此说,眼里却是含着笑的。 独自一人远行千里,能遇故人,总是高兴的。 两人闲谈片刻,陆浔主动邀请沈元惜换乘陆家的船,一个人一间房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沈元惜正想问水上怎么换乘,就见一艘巨大的画舫与民船并行,两船之间以锁链相连,已在水面铺好了吊桥,几个婢子正执着火把等在画舫甲板商。 这边民船脏乱差,那边陆家画舫灯火通明,细看还有几个舞姬围着篝火偏偏起舞。 两方天地,一桥之隔。 能舒服些赶路,自然是好的。沈元惜也不矫情,询问了陆浔的意见,便叫上三个镖师扶着锁链上了画舫。 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挥之不去的酸臭气息被婢子身上的香粉一冲,散去了大半,沈元惜终于有心情看两眼夜晚的江面。 微风带起阵阵涟漪,淮水之上大大小小几乎上百艘船,有的灯火通明,但大多数都是像方才那艘民船一般,船上的人早早便安寝。 夜是留给富贵乡的,陆家画舫上几个舞姬身姿妖娆,丝毫不见疲惫,沈元惜看着就觉得累。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个来回,还没说出口,陆浔就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招手唤来婢子低声吩咐了一句,甲板上翩然作舞的几位美人便款款退下,连带着几个举着火把的下人也进了船舱。 第43章 一息之间,甲板上只剩下两人,唯一一盏灯在陆浔手里。 沈元惜刚要告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在了她身前。 “这磨还没卸呢,元姑娘就急着要杀驴了?连应付我一会儿都不肯?” 豆大的烛火在琉璃灯罩中跳动闪烁,照在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陆浔眉眼弯弯,笑意嫣然。 明知是一句玩笑话,明明可以当作没听见直接去客室休息,沈元惜却莫名不想这么做。 应付男人的追求于她而言是疲惫的,但现在,好像不是那么不耐烦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懂她、忧她所忧,喜她所喜……似乎也挺好。但这个世界上能与她共享思想的,好像一个都没有。 不对,有一个。 沈元惜羽睫轻垂,思绪飘到江面上,就听耳边男子温沉着嗓音打趣道:“想什么呢?莫不是在京城有了小情郎?” “情郎没有,倒是捡了个熊孩子。”沈元惜轻轻叹息,转眼江面飘起细雨,水汽氤氲看不清远处。 “孩子?”陆浔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 谈起京城那位祖宗,沈元惜颇觉头疼。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缓步走到廊下。 几乎是刚到遮蔽的地方,就听到外面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滴便唰唰落下。 第39章 “好险, 差点就成了个落汤鸡,真是吓死我了。”陆浔捂着胸口直喘气,故作担惊的样子逗乐了沈元惜。 “陆老板快别演了。”沈元惜忍俊不禁,“我初遇朝夕时, 也是大雨瓢泼后。” 她掩唇轻笑的样子配上这身少年衣着, 即便刻意扮丑, 依旧清艳难言, 反而因为画了锋利的眉,平添几分风情。 陆浔自认不是个在意皮相的人, 他本身就生得出挑, 二十啷当岁的年纪, 为他说媒的看到他这张脸就绝不会给他介绍丑姑娘。 但他相亲过的女子里, 没有一个是像沈元惜这般的。 论姿容,天下强于沈元惜者不是没有,但甚少女子有能与他并肩的一番见识, 可沈元惜有。 官宦人家的千金他高攀不起, 原以为沈元惜对他不是无意, 可她谈起另一个男子的样子,实在很难让陆浔不多想。 在沈元惜嘴里,十七岁是孩子。 可十七岁已经是能成亲的年纪了,陆浔兄嫂十七时已经为人父母。 那个“朝夕”在沈元惜口中, 性情反复无常, 时而殷勤, 时而莫名其妙生气。沈元惜不知,但同为男人的陆浔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 看来在京城这些日子, 元姑娘不知不觉惹上了一身桃花债。 陆浔抬手接住雨水,搓了搓指腹, 心里有了盘算。 “不止元姑娘打算何日回京?陆家这段时间有一批货要销往京城,或许可以同行。” “半个月返程,不知能否蹭上陆老板的商队?”沈元惜想也不想直接说了,在东洲待上半个月是她原本就计划好的,但若是为了蹭商队,提前或推迟也无不可。 只要时日相差不远。 “那还真是巧了,陆家商队也是中秋后半月那几日动身。” “那太好了。”解决了回程的问题,沈元惜打心底高兴,“劳烦陆老板了。” · 画舫的平稳和舒适是民船不能比的,在江面上的显眼程度也是成倍增长,简而言之,就是比一般的船更能招水匪。 夜间沈元惜正被失眠困扰,犹豫要不要去甲板上逛一圈。 迷迷糊糊走到船廊,一个连着绳索的钩子彻底惊散了沈元惜为数不多的困意。 寅时的江面寂静无声,因此有人顺着绳索攀爬的声音格外明显,悉悉索索,伴随着男子的低声言语。 沈元惜一时间没往那处想,直到有人手脚麻利的翻过栅栏爬上船板,沈元惜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愣神的功夫,冰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脖颈。 “不想死就闭嘴!” 沈元惜内心崩溃,心说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我碰上! “老大,这女的看样子是个丫鬟,不如让咱哥几个享受享受?” 令人生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伴随着几道打量的目光,看得沈元惜直皱眉。她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淡定,如若激怒了这些歹徒,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若想性命不受伤害,只有配合这些人。 天杀的! 沈元惜心里不断咒骂,却还要强装镇定与挟持她的人斡旋,一想到脖颈上刀随时能要了她这条小命,就觉得老天不公。 “这位大哥,我非寻常丫鬟,能拿得出钱财来买怕平安。”沈元惜道。 “不是寻常丫鬟还能是什么?通房?”此话一出,几个水匪立即哄笑出声,其中一人忍不住将火把举到沈元惜面前,端详起了她的脸。 这一照,当即有人“嘶”声抽气,感慨道:“这小娘,真他娘的俊!” “那是,你也不想想是谁的人,姓陆的那厮家财万贯,房里人能不漂亮吗?” “是是是,大哥说得是!这娘们咱们带回船上慢慢享受!当务之急是抓住姓陆的那孙子!” 沈元惜直觉不妙,不待她反抗,后颈顿时一阵钝痛,眼前一花,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天已泛白,沈元惜揉了揉泛酸的后颈,左右打量了一遍周围。 还在陆家的船上,还是昨晚的房间。 沈元惜舒了一口气,起身时眼前一花,不小心磕到床沿,发出“咚”地一声,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婢子。 她扶着床柱缓了一会儿,招手让人靠近些。 “姑娘有何吩咐?” “你们家陆二爷没事吧?昨夜那些水匪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沈元惜出于礼貌关心了一句,而后便是不加掩饰的探究:“陆浔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婢子听从主人吩咐,元姑娘问什么就如实说,但这事她是真不知道。 沈元惜也没指望从一个小丫头嘴里问出些什么,刚想摆摆手叫人退下,就听门外一道戏谑的声音说:“元大姑娘想知道,何不直接来问我?”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找水匪来劫商船?”沈元惜促狭:“陆老板,你不会抢了人家老婆吧?” “元老板,你那批珍珠可害惨我了。”陆浔没打算瞒着,况且这事也和沈元惜有关,提个醒也好早做防备。 事关自己,沈元惜果然正色。 “那些珍珠挑挑拣拣还能挑出来些好的,而且还不少,制成首饰,量大且价格低廉,寻常人家也买得起,加之陆某定的价格比市价低太多,抢了某些人的生意,自然招人记恨。” 陆浔说得轻巧,沈元惜一听,头都要炸了。 这哪里是抢生意,分明是扰乱市场价,就连沈元惜一个半道转行做生意的都知道,压价压的太狠会砸了同行的饭碗。 “你想要垄断珍珠市场?”沈元惜暗暗心惊。 “我想决定大历乃至西域东洋可流通的珍珠价格,当然,这需要元老板的全力配合。”陆浔换了委婉点的说法,朝沈元惜会心一笑,他相信这么大的好处,沈元惜一定会心动。 沈元惜的确心动了,养殖珍珠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是流氓一般的存在,前期那点成本投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大历没有反垄断法,盐铁矿之外的所有经营都可以不受朝廷管制,但若想被一两家商户把持住命脉,依旧是难如登天。 沈元惜不知陆浔哪来的底气肯定朝廷不会插手,她的确想吞下珍珠市场,但不是和陆浔一起,更好的合作对象已经找过她了。 此次返乡,为的自然不只是过一个中秋节。 受太子邀请在东洲建立第一个“养珠基地”,选址需得沈元惜亲自来做,既要水质好,又不能以权压人侵占百姓家的水田鱼塘,可用的地方便非常少,非东洲本地人根本寻不到合适的地方。 沈元惜穿来这里不久,但来了之后四处跑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房产中介,东洲的每片水塘,她基本都看过,比中介还忙。 太子将这事交给她时,沈元惜脑海里便有了几处比较中意的地方,之所以下定决心回来,也是之前包水塘时听说那几处塘子的主家着急卖掉,怕耽误久了真被别人买了。 此次奉诏行事,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买地招人皆是以沈元惜的名义,待到基地落成,太子再上疏圣上,以朝廷的名义接手。 如此,太子也能在陛下面前讨个好处。 沈元惜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这种能卖储君一个人情的事,她自然愿意配合。 配合太子,就不好再配合陆浔了,因而面对陆浔的邀请,沈元惜只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为了避免以后闹得太僵,沈元惜还是提点了一句:“陆老板,胃口太大了可是会撑坏的。” “京城的人找过你了?”陆浔果然会意。 沈元惜打了个响指,眼中笑意不减,“聪明~” 第44章 “上京城可是个虎狼窝,姑娘可千万要小心,别真被豺狼虎豹拆吞入腹了。” “这就不劳陆老板担心了,小女心中有数。”沈元惜知晓他没有恶意,朝他盈盈福了一礼,算是搭顺风船的道谢。 过了水路,还需坐一段马车,但到了这,沈元惜就要和镖师分道了。 好在和陆浔顺道,一起赶路总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 进了河东地界,见到了熟悉的景致,沈元惜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刚穿越时正直暮春,如今已然入秋,道路两旁的草木开始枯败,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别过陆浔后,沈元惜依照记忆,独自找到元宅,轻轻叩了叩门。 “谁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元惜忍不住鼻头一酸,温声应了句:“是我,我回来了。” “姑娘?”元宵打开门闩,神情激动,嗓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一个调:“姑娘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赵晴婉便匆匆推开房门出来看,手上还攥着一只蘸了墨的笔,看样子应当是在整理账簿。 “阿姐。”沈元惜立在门口,唤了一声。 她背着行囊,一身风尘仆仆,因画舫上那一遭绑架,身上的衣衫都皱了不少。 赵晴婉立刻放下手中笔,快步走到门前看着她,嘴硬依旧:“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也太不不知轻重了吧。” “不放心你们,本想赶着中秋回来看看,只是路上耽搁了。”沈元惜话说得轻飘飘的,也只有出过远门的才知晓这一路艰辛。 赵晴婉虽嘴上不饶人,身体倒是诚实得很,一边支使的几个小丫头去烧菜,一边数落沈元惜。 饭桌上,赵晴婉在几个丫头期待的目光中问了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姑娘这次回来,还走吗?” “我在东洲待不了多久,京城那边一堆事呢。”沈元惜夹了一筷子虾仁,边吃边答:“我在京城盘了家店面,在芙蓉街。” “芙蓉街?那地方挺好,一整条街都是胭脂水粉成衣,在那个地方开家首饰铺子的确不错。”赵晴婉眼神很是意外,原以为沈元惜进京只是押送凤冠,没想到竟又开张了一家铺子。 旁人初到陌生环境,适应不过来的大有人在,这姑娘脑子活络,合该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是啊,新店开张,我总要多顾着些,怕是要在京城待到年底了。” 沈元惜言笑晏晏,神情也不自觉软了许多。 第40章 元记珠宝自那日被何家人打砸过后, 一直是闭门谢客的状态,如今当家人回来了,自然要去看看。 沈元惜拎着钥匙,起了个大早去开店门, 在铺子附近见了个鬼鬼祟祟的玄衣人影, 当场就叫家丁把人拿下来问话。 不问不要紧, 这一问, 就连沈元惜也被震的不轻。 这人不是何家派来捣乱的,也不是替河东那几家同行盯梢的, 而是七皇子府的人。 元宵没见过什么贵人, 骤然听到“七皇子”这个称谓, 吓了一跳, 有些担忧的拽了拽沈元惜的袖角。 不单她心里没底,就连沈元惜心里也没底。 此去上京,她只路上顺手捡了个七皇子伴读, 连这位“英年早逝”的殿下影儿都没见着。 不排除有人假借皇子之名在外生事的可能, 想到了这, 沈元惜多了几分警惕,“抱歉,我不认识你家殿下。” “殿下如今已安全脱身,此番只是派属下来谢姑娘救下朝夕公子, 姑娘不必害怕。” “那正好, 朝夕在上京棠花巷子的宅子里, 叫你家殿下把他领走吧。”沈元惜不着痕迹的试探,目光直直看着这位自称七皇子府侍卫的人。 “殿下自顾不暇, 姑娘莫要为难下官了。”玄衣侍卫拱了拱手,低头回避沈元惜的目光。 殿下曾交代过, 此人心计城府不亚于东宫那位,若万不得已,可以实话实说。 那玄衣侍卫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知沈元惜竟摆摆手,放他走了! 不是沈元惜相信了他的说辞,而是懒得管了。 朝夕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接连暗杀两位朝廷命官,通缉令却在前些日子被撤了,想来也是有人从中斡旋。 既然连累不到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元惜索性不再过问,反正有她赚钱,家里也不会缺那一口饭吃。 心思再重,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总能掰直的。 沈元惜承认她对朝夕有过片刻心软,也清楚,面对这样自幼在阴暗的环境下长大的人,不能付出太多感情。 因此她总是理智的与他勾心斗角,理智到她自己都害怕。 有时候沈元惜也质问过自己,至于如此吗?一个孩子而已。 但朝夕一次有一次的试探都像是在坚定的告诉她,至于。 自从那两起命案之后,沈元惜对朝夕的防备一直很重,朝夕也不出她所料,面对她事每一句话甚至每个表情动作,都带着刻意的迎合,演技不可谓不精湛。 若非沈元惜防他,说不准还真被他骗过了。 说不定,朝夕口中冷漠的父亲、阴狠的兄弟、早逝的生母,都编出来博她同情的。 可沈元惜还是忍不住心软。 原因无他,概因沈元惜成长在一个健康的家庭中,小时家中虽不富裕,父母却从不吝啬爱意,她与弟妹也是手足情深。 父母给她的爱不是被时间冲淡的,而是在十八岁那年因为意外戛然而止的,那时已经成年的沈元惜尚有余力走出悲痛,可一双弟妹年纪尚小,骤然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性子难免会有些别扭。 朝夕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像她的弟弟妹妹。 即便是演的,也的的确确演到沈元惜心坎了,她很难不心软。可若他说的都是真的,沈元惜甚至不敢想,他经历过什么,才会造就现在这个性子。 相处下来这些时日,沈元惜对朝夕总是狠不下心。 钥匙钻进锁孔轻轻一旋,铜锁顿时落了下来。 沈元惜推开铺子门,里面的陈设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自何家来闹事伤过人之后,沈元惜便书信回去勒令任何人不准再去守铺子,万事以人为重。因此店铺内没人整理,依旧是一片狼藉的样子,何家那日砸成了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损失早已报了官府,沈元惜在这镇着,量也没有人敢再来闹事,故而她叫人来收拾了一番,准备重新开张。 铺子的事沈元惜全权交给了赵晴婉,自己则带着元宵径直去请了东洲那几户鱼塘主到酒楼一叙,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买池子。 不是租赁,是买,且开的价格极高。 当下就有人禁不住诱惑,直接吩咐人回家取了地契,当场签字画了押。沈元惜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就地结清钱款,丝毫不拖泥带水。 有太子殿下鼎立支持,沈元惜手中资金充裕,一口气买下三十多亩鱼塘,都是之前看过的。 原本一木匣子的银票也变成了厚厚一叠地契,整整齐齐的装在原来的木盒子里。 匣子是由元宵一路捧回去的,下了马车也不愿放下,抱得死紧。 沈元惜打趣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要不要搂着?” “姑娘!”元宵推她,“这里面可都是地契,那么多银子买的呢!” “好好好,这些地契以后就放你房里了,若是丢了,我可就唯你是问了?”沈元惜笑她没出息,看也不看一眼那装了三十多张地契的盒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就回房补眠了。 这几日她睡得很不好,眼下乌青已经重到脂粉都盖不住了,顶着这副尊容出门办事,实在是不合适。 沈元惜本以为能一觉睡上五六个时辰,但夜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她。 “姑娘快醒醒!” 是赵晴婉。 沈元惜顿时没了睡意,匆匆披了件大氅便起身开门。 “怎么了?”她问。 赵晴婉一向稳重,能让她深夜叩门打扰自己休息,一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初秋的夜已经很凉了,沈元惜披了薄绒氅衣,依旧被凉风刺得一哆嗦。 但此刻她顾不了这么多,忙将赵晴婉拉进卧房问道:“出事了?是水塘那边还是珠宝铺子?” “是铺子,王掌柜一个人在那边守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人抹了脖子扔在路上,被更夫发现时,已经没了。”赵晴婉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显然是哭过的。 毕竟共事了这么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沈元惜心里也不舒服。 “可有报官?” “衙门卯时才有人,姑娘要不要派人先去敛了尸体?”赵晴婉小声闻讯,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复,她不接:“姑娘若害怕,大可不必亲自前去,吩咐别人去就是了。” “暂时不要收尸,挑几个胆子大的守好现场,万一凶手折回来毁尸灭迹,也好有个防备。” 第45章 赵晴婉恍然大悟,叹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此事交给我,你先去睡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睡也睡不着了。 沈元惜扶额,“不用,我亲自带人过去看看,阿姐就别去了,顾好家里。” “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怎能让你去做那种事。”赵晴婉不赞同。 “此事很明显是冲着元家来的,有阿姐在家,我才放心。”沈元惜握上赵晴婉微微颤抖的手拍了拍,语气不容质疑:“我去吧。” 守家只是借口罢了,赵晴婉从方才进屋时手便一直在抖,沈元惜最擅察言观色,又岂会看不出她在害怕? 赵晴婉拗不过她,只能随她。 沈元惜出门是没有带丫鬟,怕那几个小丫头被吓着,只喊了三四个家丁就匆匆出了门。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王全的死状时,沈元惜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脖子几乎被整个切断了,只剩后颈一丝皮肉连着,似乎只要稍微一挪动,脑袋就会掉下来。 粘稠的血迹一直从铺子拖到大街上,沈元惜点了灯,借着昏暗的烛光才看清柜台桌面被溅上去的血迹与上面刀刻的字迹。 “贱婢敢尔。”沈元惜薄唇轻启,念出了那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她已经猜到凶手了。 沈元惜行事,不到万不得以,从不会赶尽杀绝。原以为敲打过,他们能安分些,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王全虽不中用,明面上却还是元记珠宝的大掌柜,偏偏在沈元惜归家的时候被人在店里抹了脖子,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沈元惜不想生事,但这不代表元家就要人人揉捏。 他们今日敢杀王全,以后就敢动元家其他人,为了自己、为了元宝元宵他们的安全着想,沈元惜一步也不能退。 最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那些人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明知道她在京城搭上了太子,却还这般有恃无恐。 难不成受了太大的刺激,连脑子都被刺激没了? 沈元惜也只能想到这么个荒诞的理由了,一切事情的原委,还需等到天明衙门的人上工。 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守好现场。 “你回去再叫些人来,用马车把这里挡住,天快亮了,别吓着路过的行人。”沈元惜沉声吩咐:“再有两人,一人去衙门击鼓报官,另一人去王全家报丧,其余人随我守在这里。” “诺。” 安排完这些,沈元惜看了一眼被随意丢弃在路边、死不瞑目的王全,于心不忍,覆了张手绢在他面上。 王全这人能力一般,算不得忠心,但自那次警告(1)过以后,就未曾有过任何背叛之举,守着铺子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也算是对得起沈元惜了。 因此王全被害,沈元惜自然要替他讨回公道。 第41章 “元东家!”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朝这边狂奔过来, 被家丁按在了地上,沈元惜认出那时王全的妻子于氏,挥挥手叫人松开她。 女人被地面的血迹吓到,一个踉跄没站稳, 沈元惜抬手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出事。 “元东家, 王全他真的……”女人顾不得之前因为弟弟的事和元家之间的龃龉, 攥住沈元惜袖子的手颤抖个不停。 沈元惜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 此情此景能说的竟也只有一句“节哀”。 “昨晚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宿过去, 人就没了?”于氏哽咽着哭腔要去看自家男人的死状, 却被沈元惜拦了一下, “那边都是血, 别吓着夫人。” 幸好妇人并不执着,顺势坐在地上捶腿痛哭,“他怎么就没了呢, 这让我们娘几个以后怎么过啊!” “夫人放心, 王掌柜是为元家献身, 他身后之事,元家不会放任不管。”沈元惜连忙搀着人进了马车,“元家定会替他讨回公道!” “不瞒元东家,我家里三个丫头还小, 肚子里这个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下|身了, 稳婆说是个小子。”于氏眼角噙泪, 啜泣道:“我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了!” “上了公堂,该补偿多少银子, 元家一钱也不会少。另外王全每月月银五两,以后会直接交给夫人, 这银子会一直给到王全的所有孩子成家为止。” 沈元惜看出于氏的小心思,却不愿戳破,索性随了她的意。 说到底,王全是为了元家死的,他的遗孀又怎能不善待。 谈论赔偿的这会儿功夫,去报官的人已经带着衙役、仵作赶了过来,沈元惜又低声安抚了于氏几句,就挑开帘子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经全亮了,早起路过这条街的行人见这边被围着,忍不住凑上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都被家丁斥了回去。 沈元惜与仵作交谈了几句,吩咐人掀开盖在王全脸上的手绢。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王全圆睁着的眼睛已经失去光泽,眼珠变得灰白,死状惨烈,就连见惯了这般场景的仵作都忍不住吸气。 死状着实过于惨烈了。 沈元惜别过目光不愿再看,多嘴问了一句,“你们郑大人呢?怎么没来?” “大人入秋染了风寒,已经告假好几日了。”官兵答道。 “病了?”沈元惜狐疑。 “元姑娘莫怪,他是新来的。”另一个职位高点的官兵过来拽走了同僚,主动找沈元惜攀谈起来:“大人没有生病,而是最近不便出面。” “为何?”沈元惜更加不解,那官兵只好压低了声音明说:“河州寺丞最近攀上了大人物,正变着法子找大人麻烦,大人调任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称病告了假。” 沈元惜瞬间明了,原来何家攀上了高枝,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可什么样的大人物敢与储君对抗?莫不是禁庭中那位? 沈元惜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那位若真与太子父子反目,大可直接废了他,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那就只有几位皇子了,沈元惜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七皇子,不是七皇子做了什么值得怀疑的事,而是太子的几位兄弟里,沈元惜只听人提到过七皇子,其他几人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而且七皇子府的人昨日才出现过,就在元记珠宝门口,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知晓了,多谢郑大人提醒。”沈元惜微微福身,却不打算将王全的死就此揭过,最起码,她要给王全的妻儿一个交代。 仵作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验出了王全的死法,是被人从正面一刀割喉后,捂着脖子追出去后,又被折返回来的凶手按在路边割断了喉管。 地上的血脚印是王全自己的,他被割断喉管时,意识尚且清醒,挣扎了许久,直到凶手一刀切断他颈骨时才彻底断气。 死前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难怪死不瞑目。 沈元惜默默攥紧拳头,面色如常道:“既然验过了,便容民女替他收了尸,也好早日入土为安。” “好,至于凶手,需要等官府彻查了。”为首的官兵一拱手,刚要离开,就被沈元惜叫住:“官爷留步,民女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凶手的线索。” “姑娘,话不能乱讲。”官兵惊愕,只见沈元惜神色认真,毫无玩笑之意,“官府断案,不都是要问询受害人进来与何人发生过冲突吗?” “王全有没有与人发生过冲突,民女不知,但作为王全的东家的民女,曾与河州何家有过过节,当时闹得河东一带几乎人尽皆知,民女一纸诉状断了何家三子的科举路。”沈元惜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陈述事实,言罢又问道:“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深仇大恨?何家又有没有动机,为了报复民女而杀了民女铺子中的掌柜王全?” “元姑娘,您这又是何必?” “回答我的问题!”沈元惜打断他。 她甚少疾言厉色,眼下既已知晓官府不愿管这事,那也只能由她来逼一把了。 “我知晓你家大人有所顾虑,此事不必他出面,我会每日到衙门问询案子的进度,你们只管按章程办事。” “姑娘何不明哲保身……”官兵首领不解。 沈元惜再次打断他,反抛了一连串的问题过去:“这位大人,您觉得元家如今在东洲,还算得上安全吗?若是杀人者不须付出任何代价,您觉得他们以后会有所收敛吗?今日是王全,明日又会是谁?丫鬟?小厮?还是民女?” “姑娘得贵人赏识,他们定不敢贸然对姑娘出手。” “是啊。”沈元惜面带讥诮:“知晓我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尚且敢对王全下手,郑大人让你提醒我时,没和你讲清楚利害吗?” 官兵头领一时沉默无言。 郑熹叫他旁敲侧击,只说元姑娘定能听得懂,却没告诉他元姑娘听懂了并决定反着来的时候该如何应对。 沈元惜也瞧出来他此刻六神无主,不欲为难,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民女并非是以卵击石,即便是为了身后的贵人,亦不能退却半步。” 第46章 她大可带着人一走了之,永远离开河东一带,但养珠不能,只有河东的水土才“能”生长出珍珠。 是为王全鸣不平不错,但亦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沈元惜苦笑,朝着人盈盈一拜:“多谢大人好意,民女心领了。” “姑娘言重。”官兵拱手。 —— “她真如此说?”郑熹托腮看向心腹,神情显然颇为头疼。 心腹方才将沈元惜的话如实告知,此刻自然点头。他见自家大人为难,忍不住问道:“此事大人要管吗?” “自然是要管的。”郑熹肯定道。 心腹又道:“何家背后那位什么态度尚且不明确,若是贸然出面,得罪了那人,只怕会影响大人调任。” “我糊弄她的说辞,怎么你跟着信了?”郑熹失笑,旋即解释道:“郑家与三殿下母家有姻亲,如今三殿下入主东宫,本就与其他几位殿下水火难容,你以为何家背后那位殿下真正的目标是谁?” 心腹被绕了进去,满脸不解:“谁?” “如今元家算是为三殿下做事,若本官对元家的事放任不管,你真以为殿下还能让我调回京城吗?还会让我调回京城吗?” 心腹犹疑道:“可是,以大人和元家的关系,若是插手,何家闹了起来,难免会被御史台弹劾徇私。” “是啊,所以要提醒三殿下了,他这位弟弟,真是不简单呐~”郑熹浅笑,执笔舔墨落在纸上,快速写完一封密信,而后走到窗边敲了敲。 天生盘旋的白鸢立刻落到了窗台上,郑熹将书信放进了它足上绑着的信筒中,轻轻一斥,白鸢立即飞走。 “要将此事告诉元姑娘吗?”心腹问他。 郑熹回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只道:“殿下尚在试探她,虽然我也不清楚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试探的。” 于此同时,河东城郊。 暗卫将被大网困住的白鸢取下,呈到主人面前:“殿下,这是东洲郑熹府上飞出来的。” 谢惜朝从白鸢脚上的信筒中取出信纸,一阅而过,随即用火折子引燃。 他吩咐暗卫取来纸笔,仿照那书信上的字迹又写了一封,内容却大相径庭。 暗卫读了纸上内容,疑惑道:“殿下为何要模仿郑熹的书信,替元家女美言?” 谢惜朝不答,反问他:“若你是太子,你会希望手下人互相猜忌制衡、还是关系紧密?” “自然是越和睦越好,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前,内斗是大忌。” “你说得没错,可我这位皇兄,最是自傲,他既已视帝座为掌中之物,想的自然是帝王权衡之术。”谢惜朝嗤笑:“元喜,或者是元惜。” “看来你自己选择追随的人,也不是很信任你啊。”谢惜朝摩梭着信纸,鸦睫轻垂,映在眼下一片晦暗。 第42章 王全出事的第二日, 沈元惜果然如她所言,掐着点卯的时辰到衙门催进度。 令她惊讶的是,今日竟见到了郑熹。 郑大人眼下挂着两个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宿没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全一案愁的。 沈元惜一人之力, 绝无可能在与何家的争锋中胜出, 因而她不敢贸然将郑熹推出局外, 多拉一人下水对她有利无害。 只是可怜的郑大人怕是要因此被牵连喽。 沈元惜心里有点愧意,但不多, 毕竟她本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郑大人, 可是痊愈了?” “多谢元姑娘挂心, 已大好了。”郑熹手中羊毫蓄满墨汁, 一个愣神的功夫,纸上已绽开一滴墨渍。 沈元惜余光瞥见纸上字,只匆匆扫了一眼, 就被郑熹揉成了一团丢尽竹筐。 沈元惜只得收回目光, 正色道:“民女是为王全一案来, 不知案子查得怎样了?” “姑娘怕是要白来一趟了,尚未找到证据证明王全是为何人所害。” “郑大人方才看得是什么?”沈元惜又问道。 “一封家书罢了,元姑娘请回吧,等有证据了, 下官再去府上报信。”郑熹起身拱手, 语气疏淡, 很显然是想划清界限的意思。 沈元惜有些遗憾,但又毫不意外。 既然郑熹是这个态度, 那她也无需再束手束脚,索性修书一封, 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沈元惜亦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抓何家小辫子,一边忙于“养珠基地”的建设。 这一忙就是三月,期间京城的书信来了三四封,皆是答复已上奏弹劾何家,然而没何家都只是老实一段时间,随后又更加凶狠的报复。 虽没再闹出过人命,但因何家作梗,沈元惜在河东商贾之流的名声已经臭了一地。 若无陆家从中斡旋,沈元惜此刻只怕会更加焦头烂额。 “姑娘歇歇吧,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元宵提着一壶麦茶进来,见沈元惜果然在书桌前执笔描画着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放那吧,我不累。”沈元惜头也不抬,落笔速度极快,三两笔勾勒出一个图形。元宵看不懂,只能蹙着眉将水杯推到了沈元惜面前。 王掌柜的事她是知道一些的,元家好像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又好像攀上了什么贵人,元宵向来聪慧,沈元惜不特意瞒着的情况下,甚少有她猜不到事。 可元宵不想猜,若是赚大钱的代价是叫姑娘一直如此劳累,那她宁肯过从前粗茶淡饭的日子。 可她也知道,那样平淡的日子也是有人在前面替她们遮风挡雨,若非家中无人,姑娘又何必站到台前来? 总归是她们没用,逼得姑娘一个千金闺秀在外抛头露面,也幸好,元家有姑娘能担大梁,没叫老爷夫人拼死挣下来的家业被外人侵占。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 珠宝设计专业画建筑设计图不只是隔行如隔山,至少在沈元惜看来,她宁肯徒步翻一座山,也不想再画一张图了。 更吐血的是她画了好几日的图稿教到工匠手里后,被有经验的老师傅改得面目全非。许多她引以为傲的设计,不是不合理便是“想法很好,实际做出来除了占地方没什么用处”。 被批过这么几遭,沈元惜放弃跨行指导了,只将要求告诉了工匠师傅,自己当起了监工。 一边为王全一事奔波,一边督造养珠基地,沈元惜真恨不得一天掰成二十四个时辰用。 她如此劳心费神,事情却偏不遂她愿,王全案如是,养珠基地亦如是。 先是费心收集的何家罪证莫名消失,证人翻供,险些叫沈元惜进诏狱走一趟。 如若真进去了,何家如今手眼通天,她即便不死也会脱层皮。 加之养珠基地建设之初,总是遇到各种问题,不是被占地的百姓毁约以死相逼,就是原本谈好了价钱的建材被人高价买走…… 就好像有人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可偏偏叫人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是沈元惜第一次被强权压迫的申冤无门,所有人都劝她退让,就连王全的遗孀于氏都劝她不要再紧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将凶手绳之以法固然重要,但为了已死的人赔上活人的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沈元惜又何尝不知,她一贯理性,甚少被情绪左右,也从未做过为争一口气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事。 十八岁时她就能忍亲戚侵吞宅基地数年,多年后许多人都快忘了这件事,她羽翼丰满时的反击让人应接不暇且致命。 沈元惜似乎从未有过少年心性,无关怯懦,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今的何家虽废了一位三公子,却还有父子三人在朝为官,那二位公子才调入京城,何家隐隐有河东名流之首的势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赶巧的是,东宫那边似乎也出事了,沈元惜这段日子寄出了三封信,只得了一封回信,叫她收敛锋芒。 若说没有事,沈元惜是不信的,但皇子内斗这种是,她即便好奇,也是万万不敢过问的。 但若此时让她放弃追究王全案,那必是不可能的。 沈元惜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虽心有顾虑,但在某些事上,她比从前更豁得出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伤及性命。 沈元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在这个时代,有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钱在权面前亦不值一提。 沈元惜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姑娘,这都几时了,还不用饭?” 元宵的声音打断她的一切思绪。 小姑娘拎着食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元惜滚满灰尘的衣裳,抱怨道:“今晨出门时衣裳还是干净的,怎么在新挖的水塘这待了一上午就脏成这样?” 沈元惜顺着她的目光拍拍裙摆,冷静了些许。方才的想法太过荒唐,稍有一步踏错,便会跌进万丈深渊,甚至连累身边人,哪怕是为了她们,也要谨慎行事。 第47章 思忖间,塘边临时搭建的棚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沈元惜没站稳,踉跄了两步的扑倒在地上。 不等她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草棚不堪重负,塌了下来,竹竿草皮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元宵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拨开草扎将沈元惜挖了出来。 两人头脑都晕乎乎的,还没站稳,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沈元惜总算反应过来了,握紧元宵的手腕奔向一片空地,边跑边道:“地动了。” “什么?!”元宵大惊。 沈元惜来不及解释,把人带到了一片尚且算得上安全的空地,交代了一句:“可能还会有余震,在这待着别走,我得回去看看阿姐她们。” 现在尚不清楚震级,草棚塌了无甚大事,但若宅子也塌了,就能算得上大灾了,大灾过后便是逃不掉的大疫。 方才池塘中的水也地动倒灌上来,只怕不妙。 沈元惜心急如焚,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方阵,不敢乘车,只得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去。 怕什么来什么,靠近了住宅区,一片已经坍塌的废墟掩埋着还在哀嚎的人,入眼皆是触目惊心。 沈元惜只能安慰自己,这边的宅子都是寻常泥石,算不得结实,元家的两处宅子横梁都是前些年新换的,必不会像这样塌得如此彻底。 瞬间,沈元惜的心沉到了谷底。 泥石房坍塌,只要不是被脱落的石砖砸中脑袋,被压在废墟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但元家的那样青瓦重粱的房子,一旦被压在下面,以古代落后的救援水平,基本是九死一生。 沈元惜一路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其间感受到了好几波余震,心也越来越沉。 直到瞧见了两处元宅所在的巷子,才舒了一口气。 墙体虽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但无一倒塌,全都摇摇欲坠地撑着。 沈元惜默默在心里给建造这几座宅子的人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元宅门前,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几个丫头小厮全都聚在院子里,由赵晴婉安抚着,没有出任何乱子,只有元冬小丫头貌似受了点皮外伤,端着左胳膊坐在石墩上。 沈元惜甫一推门进去,几个丫头立时如乳燕投林,一窝蜂地扑了过来。 沈元惜挨个接住,看向端着手臂的元冬,温声问:“伤得重吗?” “被房梁砸到了,好痛。”元冬年纪最小,闻言委屈地瘪了瘪嘴。 沈元惜揉了揉她脑袋,低声朝着其他人吩咐,“收拾收拾贵重物品,去城郊避一避吧,这宅子撑不了多久。” “才花了那么多钱买的。”有小厮忍不住出声抱怨。 沈元惜认得他,正是当初在小吃铺子闹事的七个人之一,月余过去,几人已经添了许多膘,再不见从前那副地痞流氓气。 “钱永远也不会比人之安危重要。”沈元惜语气沉重,“余震可能还没过去,宅子没便没了,所有人将还能入口的水粮全都找出来,能带多少带多少,至于钱财,来不及拿的就丢在这吧。” “姑娘?” 这下就连赵晴婉也不赞同了。 宅子不能带走,可财物如何能丢下不管呢? “阿姐,如今地动倒水,即便贴身带着再多的钱,我们又能护住多少?”沈元惜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是啊,突逢大难,官商户尚有余力生存,换个地方依旧该发财发财,该升迁升迁。但那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人,大难过后东山再起又需要多久呢? 或者说,失去穷极半生换来的宅子家业,沦为流民后,又有多少人活不到东山再起的时候? 这些人没有退路,什么事做不出来? 当然,首先要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毕竟真的乱起来了,元家这类富商是第一批待宰的肥肉,不论官还是民。 作为东洲商户,沈元惜一定会拿出银子赈灾,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与元家的人安好。 沈元惜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区,一路上也许有人虎视眈眈,但都惧他们人多势众,只敢看着,尚未有人出手。沈元惜心里清楚,过个几日,这些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就不会再顾及这么多了。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赶在乱起来之前离开这里。 不止她,除却走不掉的父母官,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淮水北岸的几座城怕是很快就会被流民围了,到那时想进城都难了。 因此一刻也耽搁不得。 沈元惜当即吩咐人去城郊喊上元宵,顺带知会一声在元家做工的那些人,愿意走的,她一起带着。 …… 人多总会更安全些。 第43章 最终愿意跟着走的只有付正一家子, 其余人沈元惜劝不动也没时间再劝了。 十几人中有妇孺有伤患,徒步北行,无疑是极困难的。 沈元惜一行人衣着尚算体面,混在流民中格外醒目。 因着人多势众, 白日里一路尚且算得上平静无波, 当然, 得是忽略余震时全都摔得四仰八叉, 付正险些断了胳膊。 到了夜间,没有客栈可宿,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席地而眠, 沈元惜略讲究些, 在地上铺了麻毯, 另外叫人升堆篝火,用于加热食物,顺带还能驱赶野兽。 后者在漫山遍野全是人的前提下, 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但聊胜于无。 见他们如此, 其他流民也纷纷效仿,原地点起了火。 这是第一日,暂未出现口粮告罄的状况,往后几日就不好说了。 秉承着有财不外露, 沈元惜没叫人烤肉干, 只一人一个饼子分着吃了, 味道一言难尽,但胜在顶饱。 沈元惜吃了半个, 就吃不下了,靠着树干坐在毯子上, 转头对上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衣着陈旧,花白的发用白布挽着,大抵是刚丧夫。她怀里的孩子约莫一两岁的样子,瘦得吓人。 沈元惜最见不到这般场景,索性别过了头。 妇人似乎察觉到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忍,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求贵人施舍一口饭吧,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真的撑不住了!” 沈元惜听得心烦意乱,眼神落到妇人左手腕上的珠串,却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对,不动声色的暗示赵晴婉看她。 现下自身难保,沈元惜不想揭穿,只挥挥手叫家丁把人赶走。 只可惜牛皮糖沾上了就别想轻易摆脱,那妇人见沈元惜不上套,索性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们这些小姐夫人怎么能这么冷情!平日里盘剥我们普通草民就算了,现在出事了,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我们留啊!” 她这般声泪俱下的控诉,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朝这边聚过来,其中就有人不明所以直接对着沈元惜指指点点。 “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是这种人。” “这些有钱人呐,坏得很哟!哪会把咱们这种下等草民的命当命!” “一个丫头片子,也不知哪来的钱,说不定那几个人都是她姘头哟。” 议论声落在众人耳中,有人觉得不妥,但大多是附和的声音。 元宵气红了眼眶,脆声斥道:“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的水粮也只够自己人吃的!” “我刚刚可瞧见了,比脸还大的饼子,这么多下人都有得吃!” “可不是吗,说没粮,谁信呐?” “我们十六个人,粮都是紧着长身体的吃!”元春听不下去,呛声道:“你们这么心善,怎么不把自己的粮分给别人?” “少养一个下人伺候又能怎样?” “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沈元惜烦躁更甚,索性怼了个痛快,“小女生性骄奢淫逸,随行之人一个都少不得,请恕小女无能,这位夫人您还是另寻靠山吧。” 她语气平淡,挺不出任何情绪,审视的目光却让人莫名心虚。 沈元惜怜悯地瞥了一眼被那妇人抱在怀里已经哭得没力气的孩子,暗自叹息。 救不了。 妇人察觉到沈元惜动容,却没看出沈元惜眼中的厌恶,只自顾自的膝行到她脚边哭求道:“求姑娘赏口饭吃!” “大恩大德,来世当牛做马也要还了姑娘的恩情!” “姑娘,要不就把我的饼分给她们一点吧,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付正的妻子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问询沈元惜的意见,不等沈元惜出声,赵晴婉就将人拉到了一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付正家的恍然大悟。 沈元惜没有理会她,蹙着眉盯着那妇人直直问道:“你说你和孩子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妇人连忙点头。 沈元惜又道:“可地动至今也才不过半日,你说你和孩子一整日没有吃饭,上午你在做什么?” 妇人迟疑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反驳的说辞,“贫苦百姓家哪里吃得起这么多顿饭,我们娘俩都是等男人下了工晚上一起吃,哪知道……” 第48章 说着,她嘤嘤啜泣起来。 周遭风向顿时又变成了一边倒的指责沈元惜。 “上赶着戳人痛处,这就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家教吗?” “我们的粮算计着吃才够撑到淮岸,这位老爷您若有余量何不亲自接济?大可不必在此把我高高架起!”沈元惜一眼就瞧见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个人,示意家丁把人拎上前来。 队伍里有付正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有五六个壮实的少年,流民一时竟还真不敢妄动。 沈元惜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才叫的最凶的男子,捡起木枝挑开那人面上蒙着的黑布,顿时了然。 “你不是大历人。” 沈元惜话音落,付正立刻将人拎起来面向群众高喊:“此人乃外邦奸细,诸位莫要受奸人蒙蔽!” “奸细又怎样,他说得在理!” “就是,万一人家是普通胡商呢?” …… “够了!”赵晴婉神色愠怒,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恨铁不成钢道:“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吗?她根本不是孩子的亲娘!” “这孩子是她拐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元惜扶额叹息,无奈解释道:“这女人体态丰腴、面色无异,不像是常年挨饿,但孩子与她全然相反。” 剩下的不肖多说,便全都懂了。 妇人见势不妙,扔下孩子就要跑,不需要沈元惜张口,被当了枪使的流民便暴起将人按在了地上拳打脚踢。 沈元惜懒得再管,只叫元宵去把那孩子抱过来,喂了些水粮,至于能不能活,权看造化了。 耳边妇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付正家的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劝阻,被沈元惜拦了下来。 “就算是个拍花子,也不能就这么让人打死了,要报官的。”付正家的不解。 沈元惜不想解释,于是赵晴婉上前,拉住她的手温言道:“那人是做‘采生折割’的,你瞧她手腕上那串珠,全是小孩指骨,她手里指不定有多少条人命呢,官府也不能拦着百姓动私刑。” 付正家的讶然半晌,默默捂住了耳朵,不再去听。 采生折割,便是将好端端的孩子弄成残废,丢在路边行乞,个别甚至会弄出些‘人皮狗’、‘半蛇人’出来哗众取宠,就是将活生生的人烫坏皮肤,贴了兽皮上去。 手段极其残忍。 沈元惜幼时曾到镇子上看过此类表演,因此一瞧见那女人手上的指骨串,心里就有了思量。 好在赵晴婉见多识广,亦对此事有些了解,能跟得上沈元惜的思绪。 她们谈论时并未避着人,听得春夏秋冬四个丫头轻轻吸气,显然是吓得不轻。 毕竟她们都是被买来的,倘若落到这种人手里,都不敢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 其中元夏元秋是几个丫头里家中条件最差的,下面还有个弟弟。弟弟刚出生时,爹娘就想把她们俩卖村里的瘸子当童养媳的心思,还是邻居王婶见她五官清秀,劝住了她爹娘,才多养了她几年准备卖给富绅做小。 元春则是被继父带出来卖掉的。 总之各有各的难处。 沈元惜临出发前告诉她们可以带着亲眷一起走,但除了元冬,其余几个丫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不去多管闲事,可见这些家人有多令人心寒。 但比起那些被卖给人做采生折割的,她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元惜回头看了眼被那妇人丢下的孩子,这会功夫元宵已经递给了他一块烤饼,蜡黄干瘪的孩童就跟没见过饭似的,接过烤饼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元宵在饼里夹了肉干,沈元惜嗅到的那一瞬间,就伸手将饼夺了过来。 幼童失落一瞬,很快就又蜷缩起来,并没有要抢夺的打算。 “姑娘这是?” 元宵疑惑不解,心疼食物,不像是她们家姑娘的作风。 “这么吃会死人的,给他拿点软和些的食物,米糕、酥饼之类的。”沈元惜解释。 “噢!”元宵一拍脑袋,立即打开行囊开始翻找。 瘦小的孩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想要靠沈元惜近些,突然意识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做了一半的动作僵硬地顿住。 沈元惜见状,伸手将人抱了过来。 瘦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就像抱着一捆干草似的。 感受到孩童有些抗拒,沈元惜放缓了语气问道:“会说话吗?” “会。” “有名字吗?” “有名字,叫阿难。” 沈元惜又问:“几岁了?” “我也不知道,记事的时候就一直跟着那个人,以前能讨到钱,最近讨不到钱了,她就想砍掉我的手和腿把我装进罐子里。” 阿难晶亮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沈元惜不会哄孩子,只能从元宵手中接过烤得温热的米糕,递给了阿难。 阿难大口吃着米糕,沈元惜神情动容,“别怕,以后不会有人这么对你了。” 这孩子这么小,就能将事记得这般清楚,聪慧非常人能比。 “慢点吃,等到了淮岸,我带你找大夫。” 阿难不解:“大夫是什么?” 沈元惜眼里闪过痛惜,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发顶,“大夫就是治病的人,生病了会难受,治好了就不会再难受了。” “原来我这里奇怪,是生病了。”阿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看病要花很多钱吗?” 沈元惜没有回答他,阿难以为是默认了,立刻表明态度:“其实我也不是很难受,不用看病的!” “不用花钱,但是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没有马车坐,能坚持住吗?” “能的,我本来也没坐过马车。”阿难目光坚定,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不舍地放下的米糕,“我吃饱了。” 沈元惜失笑。 恰好篝火上的茶水煮开了,沈元惜倒了一杯递给他,“不是不让你吃,喝点水吧,今晚吃半块米糕,明日早吃一整块,咱们循序渐进。” 阿难听不懂成语,只若有所思点点头,低头吸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惊奇道:“这是什么味道?” “放了糖,是甜的。”元宵忍不住解释。 “原来这就是糖的味道。”阿难学东西很快,“好甜啊!” 半块米糕,一杯甜茶。 饶是随行之人大都出身贫苦,也忍不住感叹这孩子命运多舛。 第44章 如今已入秋, 晚间室外凉得很,随身携带的保暖被褥却不多,沈元惜与元宵共用一条毯子。 许是许久未进食的缘故,阿难休息的并不安稳, 深夜里吐了两回, 好在茶水一直在篝火上热着, 沈元惜觉浅, 夜里添了好几回水,又把阿难拉到了自己的褥子里。 一声鸡报晓吵醒了所有人, 当即便有流民顺着声音抓住了那只鸡, 开膛破肚架在火上烤着与同伴分食。 沈元惜看着几人争抢那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鸡, 心情复杂。 这第一夜, 过得算是有惊无险。 阿难醒得很早,气色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沈元惜看着他小口小口吃完了一整块酥饼, 才松了一口气。 “凑合着吃些吧, 到了淮岸,咱们去大酒楼吃好的。”沈元惜温声安慰众人。 昨晚虽吓唬人说让阿难自己走路,但真到了赶路的时候,还是几个大人轮流抱着他。 元家一行人如今老弱妇孺皆有,加之时不时停驻休整, 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流民队伍的最末尾。 沈元惜并不着急。 他们水粮充足, 足够撑到淮岸补给, 眼下的赶路速度是最合适的,既不会过度消耗体力, 也不会落下太远。 这才第二日,往后十多日的路程, 如若一直保持现在的速度,大概会是第一批渡河的。 但沈元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做梦都没想到,拖后腿的竟然会是自己。 这小姑娘的身体着实娇弱,没走几个时辰,腿脚便受不了了,停在路边脱了鞋袜一看,双脚已经肿得跟猪蹄似的。 娇生惯养,不堪大用。 沈元惜悲愤的咬下一口肉干,靠着槐树坐下休息。 早知如此,拼着被晃吐也要带一辆马车出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沈元惜只歇了片刻,就用布条将脚缠起来了。 这么缠着,再走路总能好些,只是对身体有些伤害。 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几个丫头和两位女眷也效仿沈元惜,将双脚缠了起来。 这么走路确实轻松许多,只是晚间停驻休息的时候拆下来,脚比较痛,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一行人继续赶了一段路,午饭都是边走便吃,中间被流民抢过两个饼子,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的事。 傍晚,已经一整日没有感受到余震的众人不由放松下来,就连沈元惜也放下了警惕。 他们寻了一颗树,在树旁搭了简易营帐,准备好好休息一晚上。 第49章 前半夜是相安无事的,但到了后半夜,周遭突然起了点骚乱,元家的帐子最醒目,因而是第一个被波及到的。 帐子被拆掉时,沈元惜还未完全清醒。 “这里面有两个小姑娘!” 男子兴奋的声音响在耳畔,几乎是瞬间,沈元惜睁开了双眼。 夜黑风高,那男子只顾呼唤同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醒来。 沈元惜身边没有趁手的物件,情急之下摸索到枕头下的簪子,猛得起身扎了上去。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彻底打破了长夜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避着这是非之地。 沈元惜踹了一脚失去行动能力的男子,扶起元宵,对着帐子外面的付正打了个手势,随后抱起阿难,退到了林子里。 她冷静得可怕,雪白的衣襟上溅了一串血点,但面色丝毫不改,完全看不出来刚伤了人的心虚。 付正瞧了眼她,欲言又止。 “应当是暴乱,咱们尽量不要牵扯进去。”沈元惜下定主意:“深山老林也不安全,咱们走官道。” 倘若官府有人来,他们恰能迎面碰上,也好配合平乱。若没有遇上,走官道总归安全些。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累赘。 沈元惜眸色沉了沉,叫付正给那意图趁乱生事的“外邦人”松了绑,语气不耐:“你走吧。” “你不杀我?”那人愕然。 “我看起来有那么爱杀人?”沈元惜反问他。 “你们大历境内发现外邦奸细,不都是就地斩杀吗?”男子不屑道。 “你是西域人。”沈元惜饶有兴致的与他闲扯皮。 昨晚她就注意到,这人眉目深邃,不似中原人,五官发色又与洋人不同,八成是西塞关外的异族人。 沈元惜成长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对少数民族的人并无太大的敌意。 但这毕竟是古代,沈元惜心里还是存了些警惕,因此观察了这人一整日,除了那次看似临时起意并不高明的趁乱挑拨流民暴动,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倒真挺像是一个来中原做生意、不幸遇上天灾的外族商人。 “就这么想让我杀了你?”沈元惜轻笑。 “我走就是了。”男子后退半步,双腿蓄力,一袭黑衣转瞬没入山林。 沈元惜惊觉,方才若了杀心,只怕此刻地上滚的是就是她的脑袋了。 愈是危险,愈发好奇。 此人有如此高强的武功,为何会混在流民里挑弄一些无伤大雅的乱子? 若真是奸细,如朝夕那般刺杀朝臣显然更有用。 想不明白的事,沈元惜决定不为难自己。 上了官道继续北上,一行人随着她一直走到了天明,直到队伍里几个小姑娘受不住了,才停下休整半日。 半宿没睡,所有人精神都不大好,就连付正也有些撑不住,靠着石头小憩了一会,唯有沈元惜睡不着,又实在困得慌,干脆从行囊中抓了把茶叶放在嘴里嚼着提神。 也不知有没有用。 十几人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沈元惜也顾不上讲究,随意寻了块石头坐下,翻找行囊,取了块碎银子出来放在掌心抛着玩。 下一刻,碎银子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石子击中,深深嵌进了沈元惜身下的石头中,体积不算小的石头顷刻裂成数瓣。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所有人,众人团体站定将沈元惜护在中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乌合之众。”那声音不屑。 “乌合之众的血肉之躯,亦可坚守一城。”沈元惜拨开众人,朝着那道声音望去,果然。 熟悉的深邃眉眼,不是那西域高手又是谁? 沈元惜不知他因何去而复返,见对方没有恶意,只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怎么称呼?” “艾山·阿木农。” “那就叫你阿木了。”沈元惜仔细打量着他,才发现,这人年纪不大,只是夜里看不清,加之此人眉目与中原人有些差别,才误判了年龄。 还是个毛头小子。 沈元惜略放下了些戒备,朗声冲着站在石壁上的人喊道:“阿木,还不下来?” “阿木农是姓!”少年强调。 “哦。”沈元惜淡淡应声,显然没打算改称呼。 少年有些气急败坏:“算了,随你怎么叫!” 而后他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无非是水粮不够,又不肯杀人夺粮,实在没饭吃了。” 阿木反驳道:“一群汉人而已,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你知不知道你出言挑拨流民的样子,蠢得令人咋舌。”沈元惜面上浮笑,冲他挑了挑眉。 “你!” “你什么你?”沈元惜笑得招摇,随口道:“我瞧你年纪不大,功夫却不错,必是有名师教导。想来家境也差不到哪去,好好的少爷不当,为何跑来大历?” 阿木一愣,随后答道:“来找人。” “喔。”沈元惜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从行囊中取出一块饼子抛了过去,“凉的,凑合吃吧。” 阿木愣愣地接住饼,见沈元惜不再追问,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阿怡说过,以自己的脑子,在大历只有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份儿。起初他还不信,但在刚入关就被人骗光的盘缠又被人骗到这烟瘴之地做黑工后,阿木信了。 眼前这个女子应当就是阿怡口中的“城府颇深”。 大历人真是虚伪得很,肚子里怎么会有房子。 阿木咬下一口饼子,心想:这个大历女子除外,虽然捆他、叫他阿木,但是不像那些抓他去南边做工的那些大历人一样让他饿肚子,给他饼子吃,饼里还有馅。 况且大历人又不知道阿木是什么意思,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这样! 阿木又瞟了一眼沈元惜抱着的阿难,总觉得这孩子眼熟得很。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元惜侧过头,眸中略带疑惑。 阿木见被发觉,立即低下头专心啃着没多少馅的馅饼,这饼子虽又凉又硬,但阿木已经甚久没吃到细面的食物了,只觉这饼真是人间美味。 沈元惜没见他吐出个所以然来,只轻轻摇了摇头,顺手行囊里仅存的两块红豆酥塞到了阿难手中。 这孩子懂事的令人心疼,短短两日功夫,已经俘获了众人的心,就连元冬都悄悄把自己份例里的糖豆分给他一半了。 小丫头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大人们都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罢了。 想到这,沈元惜又有些惦记远在京城的元宝。也不知地动的消息传过去了没,元宝若是知道了,又该着急了。 没歇多久,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阿木第一个察觉,条件反射似的一左一右拽着两人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完全隐匿在的路边奇石中才停下来。 作为被拽住的倒霉蛋之一,沈元惜反应过来时已经棉制衣袖已经被攥破了几道裂痕。 在小事上抠搜惯了的沈元惜有些心疼衣服,蹙眉斥了一句:“应当是官兵,你跑什么?” 阿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磕磕巴巴道:“阿怡说,不能让官兵发现我。” 沈元惜狐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能说!”阿木摇摇头,苍白辩解道:“但是我来大历真的只是找人!我发誓!” 沈元惜半信半疑,往他脸上扔了块手绢,淡淡道:“蒙在脸上。” 阿木拿下手绢,翻来覆去看了看,张着嘴“啊”了一声。 同是被拽到这乱石中的元宵看不下去,夺过手绢替他系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这双眉眼实在太过特殊,几乎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他非汉人。 沈元惜思忖片刻,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低声道了句“来不及了。” 而后她从地上抓了一碰土,胡乱抹在阿木脸上,按着他蹲下。 第45章 “是姑娘!真的是姑娘!” 极为耳熟的声音传来, 沈元惜抬起头,果然瞧见了方才还惦记的人。 元宝一身雪白绒边襦裙,月余不见,圆润了不少, 浑身上下干净得像个的白汤圆, 一见着沈元惜就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 声音委屈:“姑娘, 听说东洲地动,好多人都被埋了, 我差点以为见不到姑娘了!真的吓死我了!” “好啦, 这不是没事吗。”沈元惜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随后看向元宝身后众人。 有官兵, 有侍卫。 “属下见过元姑娘。”披甲侍卫一拱手,算作见礼,沈元惜也微微福身还了礼, 尔后问道:“还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既是问名姓, 也是问身份。 侍卫不卑不亢答道:“臣乃东宫僚属, 鄙姓杨,单名一个宽字。” “民女在此谢过杨大人护送元宝,也问殿下安。眼下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是民女失礼了, 还请大人移步。”沈元惜一身行头狼狈至极, 姿态依旧体面, 不由叫杨宽对于吴国舅口中这位“妖女”的看法稍稍改观了些。 第50章 除却长相的确有些妖,人品倒是看不出问题。 “殿下安好。” 杨宽侧身让出位置, 沈元惜却转过身,敲了敲蹲在地上不明所以的阿木, 无语道:“可以起来了。” “啊?” “啊什么啊,叫你阿木果真没叫错。” “你知道阿木是什么意思?”阿木露出来的半张脏兮兮的脸露出震惊的表情。 沈元惜扶额,将人拽起来匆匆回到方才休憩的地方,赵晴婉等人丝毫不见焦躁,想来是和元宝打过照面了。 阿难见沈元惜回来,跌跌撞撞地从大石头上爬下来抱住沈元惜的腿,一双黑黢黢的眸子望着她,也不说话。 沈元惜心软,一把抱起了他,转身朝着元宝介绍道:“这是阿难,是……” 说到这时她顿了一下,随后略过介绍身世,面不改色道:“以后跟着我们一起。” 阿难觑着元宝神色,紧张地攥住沈元惜衣袖。 元宝也抬头打量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旋即露齿笑道:“好哦,咱们元家也算是添丁了吧!” “这丫头,学会个词就乱用。”赵晴婉打趣她。 元宝吐了吐舌头,伸手要抱阿难。 阿难趴在沈元惜肩上,小声道:“脏。” 沈元惜失笑,把阿难放在了元宝怀里,语气温和:“没事,大家都很喜欢你。” 阿难有些无措,他黝黑的小手抓到元宝的领子,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小掌印。 元宝没看见似的,一手抱着没什么重量的阿难,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油纸包裹着的糖块填进阿难嘴里。 阿难先是酸的小脸皱成一团,又舍不得吐,含了一会儿,带着特殊的果香的甜才在嘴里蔓延开来。 沈元惜一瞧见那黄色的糖块,就猜到是什么了。 她在京城扭伤脚那阵子,闲来无事捯饬了许多零嘴,元宝刚拿出来的糖块就是,用许多种鲜果榨汁加上甘蔗汁熬成,外面裹了一层酸粉。 总之味道怪得很,但酸粉融化后,里面的糖块的确比普通饴糖好吃得多。 元宝随身带了不少,分给众人,就连付正都被塞了几块。 “我一大老爷们,吃什么糖啊。”付正挠挠头,沈元惜没有接话,元宝笑眯眯道:“尝尝嘛,好好吃嘞。” 经她这么一打岔,众人赶路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官兵身上背着朝廷谕令,前往赈灾,一刻也耽搁不得。但杨宽等东宫侍卫专程来此正是为了接应沈元惜,见元家一行人平安无事,他们的任务才算完成了一半。 需得早日护送着几人进京。 官兵随行者中有军医数人,沈元惜不动声色往其中一人手中塞了块碎银子,将阿难抱到了那人跟前。 “这孩子流离辗转,在拍花子手中受了不少罪,劳先生帮忙瞧瞧。” 老大夫跟着沈元惜到一旁,将手搭在稚儿脉上,沉默片刻,忍不住捋了捋胡子,道:“可有纸笔,老夫需要开一个方子。” 沈元惜闻言,面露难色,怔愣一瞬,忽而想到些什么,转身从行囊中翻出宣纸与炭笔,递给医者。 “这,怎么用?” 沈元惜索性将纸铺在一块还算平整的路沿石上,手执炭笔:“您说,我来记。” 大夫一愣,随后说出了几味中药的名字,怕沈元惜来不及记,因此语速极慢。 令他惊讶的是,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懂得却不少,其中几味名字略有些生僻的药材,她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写下几个大历没有出现过的字符。 不似错别字,更像是一种简化后的写法。 记好了方子,沈元惜又将纸交给医者过目,确认了没有什么错漏,才把宣纸折成一块手掌大小,塞进了衣袖。 杨宽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方才见沈元惜手执炭笔的姿势,就觉得格外眼熟,又见她折纸时的习惯,顿时恍然大悟。 东宫那位殿下,也有这个习惯。 寻常人叠书信纸笺只朝着一个方向,偏三殿下自又是便特立独行,喜欢横叠竖叠交错。 想到这,杨宽只当元家这姑娘是刻意模仿,心里又有了些不悦。 原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与从前东宫那些有几分颜色的宫婢没什么两样。 杨宽提起嗓子咳了一声,公事公办道:“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不好耽搁太久,元姑娘,该起程了。” 沈元惜还想叫医者替付正家的瞧瞧,一路上也吐了好几回,如今却不好再耽误别人差事。 马车停在路边,沈元惜也不多问,一手抱着阿难,抬步上了第一辆马车。 令她意外的是,车里不少空无一人,而是早早有人等在了里面。 “民女衣冠不整,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沈元惜微微俯身,太子连忙扶起她,温声应道:“姑娘不必多礼,一路可还平安?” “尚算平安。”沈元惜坐在了太子身侧,隔出了一人的位置,让阿难坐下。 “这位是?”太子瞧像身旁的孩童。 “拍花子手里救下的孩子。”沈元惜简单解释了句,便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移动,管道平坦,少有颠簸。 太子见沈元惜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主动找话:“这孩子瞧着有些面善。” 说着,他顺手抱起了阿难。 “殿下万金之躯,不可。” “无事。”太子伸手去够马车中间的八宝小柜,从抽屉里拿出蜜饯果干递给阿难。 阿难不敢接,小小的身躯僵住,一动不动的,求助的眼神望向沈元惜。 “吃吧。” 得了沈元惜肯定,阿难才接过果干,小口小口吃起来。 宫里的果子自然与外头的不同,酸杏子嚼在嘴里,口齿生津,刚好能压下马车摇晃带来的恶心。 沈元惜也捏了一块放在口中嚼着。 太子又道:“姑娘还不晓得孤的名字吧?” “储君名讳,民女不敢冒犯。”沈元惜淡淡回答。 “无妨,孤告诉你。”随后太子贴到沈元惜耳侧,低声吐出两个字。 沈元惜耳垂漫上淡淡绯色,面色依旧不改:“殿下,这并不好笑。” “孤骗你作甚?我真的叫谢琅,芝兰琅轩,元姑娘莫不是想岔了?” 沈元惜还真想岔了,这种情形下说出,很难让人不多想。 谢琅瞧着她耳垂红得滴血,忍不住低笑出声。 马车外,杨宽耳力过人,自然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这位太子殿下,当真是一点也不避着人。 虽说储君身边少不得女人,但三小姐还未过门,他便这般光明正大与的旁的女子暧昧不清。 真是一点也没把国舅放在眼里。 若非三小姐中意,大可让皇后过继一位听话的,这位置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坐。 杨宽瞥了眼那辆马车,没有说话。 谢琅就是在示威。 他胎穿到这个世界来,表面风光无限,其实过得并不得意。 母亲与皇后是亲姊妹,却在后宫中针锋相对,外祖在时尚且因为母亲膝下有一子一女而不得不一碗水端平。 但自从舅舅承袭了爵位后,甚至动过让姨母过继皇子的蠢念头。 血亲之间的羁绊很神奇。 吴国舅既能为了同胞姊妹放弃有血缘外甥,也能因为幺女的喜欢背叛亲姐。 谢琅自诩比常人多活了一世,最是瞧不上这等蠢人,亦不能忍受仰这等人鼻息。 他这几年稳坐储位,从来都不是因为外戚。 父皇子息不丰,却也有数余皇子,但这其中能堪大任的着实少得可怜。 谢琅是这二三者中最出众的,自认为没有对手可以超越他,可就是这样的他,连喜欢一个女子的权力都没有。 自吴三小姐那日在东宫见着了沈元惜,国舅的书信便一封接一封的递到他桌案前,信中言语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摆起了老丈人的架子训斥储君。 蠢得无可救药。 谢琅眸色晦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而后敲了敲马车窗框。 立时有一人驾马凑了上来,低声问询:“殿下,有何吩咐?” “杨宽,孤用着很不趁手。”谢琅语气无波:“调他返回赈灾,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侍卫应了声是,随后策马远去,追上队伍最前方的杨宽。 沈元惜一副吃到了大瓜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见谢琅瞧她,立即道:“民女什么都没听到。” 谢琅噗嗤一笑,“孤又不会吃人。”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上一次,沈元惜的身后藏着一个朝夕。 “能不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谢琅试探着询问。 “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的名字,您不是知道吗?” 沈元惜看不透这人,不肯透露身份,再者,她身怀养珠系统,很难不招人觊觎。 同为穿越者的谢琅是她在异世唯一的慰籍,也可能成为她青云路上最大的障碍。 第51章 沈元惜不需要知己,她只要钱,只要金钱能令她动容。 谢琅原本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但如今,他已然有些拎不清了。 待到淡水珍珠养殖基地落成,介时她与谢琅银货两清,她手中所掌握着的其他东西,足以支撑着她扶摇直上,做这个时代的巨贾。 沈惊澜看得很清,谢琅不知她内心想法,只当又没试探成功,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第46章 东洲一场地动打乱了养珠基地的节奏, 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朝着北边涌来。 眼看着要入冬,满京城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二公主的婚仪也草草办了。 宴上, 沈元惜瞧见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一时不敢肯定, 叫住宫人问:“那是谁呀, 怎么以前没见过。” 不止她,宴席上不少女客都忍不住朝男席那边望去, 看得都是同一个人。 宫人大抵是被问得烦了, 一副不耐的样子, 但转身瞧见沈元惜衣着华贵, 又认不出她是哪家姑娘,不敢轻易开罪,只得耐心答道:“那是七皇子殿下, 之前传闻死在动乱里, 前些日子好端端的回来了, 差事也办得极漂亮,如今风头正盛呢。” 七皇子! 不就是何家攀上的那位? 沈元惜眸中精光闪过,脑海里一时思绪万千。 她如今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党羽,尽管这个效忠的人沈元惜并不满意, 但外人眼里她早已和谢琅绑在了一条船上。 京中多少贵眷表面曲意逢迎, 背地里瞧不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男人该做的事, 坏了名声,也谋不到一个名分。 这些身外之名沈元惜都不在乎, 她一边替谢琅兴建养珠基地,一边又在背地里借着首饰行的掩饰做上了海珠养殖, 短短几月敛财无数。 穿越者的身份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着她,谢琅在她面前展露的野心越多,沈元惜便越发警惕。 人就是如此双标,她有野心,但她不允许身边人的野心胜过她。 宴席散,沈元惜叫来隔壁席太监塞了一锭银子,同时将袖中纸团也一并塞了去,纸上只有四个字。 “静待君至。” 而后沈元惜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京南的宅邸早已被她买下,东洲来的一行人安置在里面,加上一个经常失踪的朝夕,足足二十多人。 沈元惜宴上吃了酒,此刻醉醺醺的,被宫里人送回来时,元宝元宵两个丫头已经在门前等了许久。 “姑娘这是喝了多少?”元宵赶紧上前扶人。 沈元惜脚步有些虚浮,顺势靠在了元宵身上,眼中仍是一片清明。 女席上酒水大多甜淡,但架不住喝的实在太多,几乎是把甜酒当成了水在喝。 沈元惜尚算得上清醒,席散时已有不少女客醉得不轻,全由婢子扶着上马车。 宫宴难得,也是京中自那次地动之后第一次宴饮。 尽管一切从简,但毕竟是公主出降。 沈元惜第一次参见此等盛宴,结识了不少平日里见不到的贵眷,也算不虚此行。 当然,她最期待的还是得到那位的回信。 由元宵扶着饮了一盅醒酒汤,沈元惜摇摇晃晃地回到卧房,刚打算躺下,门外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室内昏暗,沈元惜看不真切,扶着床栏站起身。 “小心!” 来人扶了她一把。 沈元惜借着酒劲,抬手抚上他一侧脸颊,用近乎暧昧的轻声道:“几日没见你了,去哪了?” 那人几乎瞬间绷紧身体,随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语气自然:“有要事,你不是一向不管我的吗?” “质问上我了?” 沈元惜坐回床沿,一手在矮柜上摸索着,不等她动作,眼前忽然亮起不算刺目的烛光。 有人比她先一步,取出火折子引燃了床前灯台。 沈元惜借着烛光抬头看他,不论是脸还是身形,皆与今日宴上那人如出一辙。 甚至连身衣裳都没换。 沈元惜知道他这是要摊牌,索性不再装醉,“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可以帮你。”谢惜朝开门见山,“但我要你。” “没这个可能,趁早死了这条心。”沈元惜话也直白。 “你愿意应付谢琅,为什么到了我这就不行了?” “逢场作戏而已。”沈元惜说得轻飘飘的。 谢惜朝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作伪,看着看着,他忽然垂下眸子。 “假的也行。”谢惜朝嗓音微哑,宫宴时应当也喝了不少,此刻面颊绯红,不知是醉的还是别的。 说着,他凑近贴了过来。 沈元惜不知他又犯的哪门子失心疯,将人推开,指了指门,“想来七皇子殿下是不缺红颜知己的,若有别的要求我会考虑,但此事,请恕民女不能答应。” 谢惜朝知道,今晚若是出了这道门,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冷静下来,启唇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个条件:“我要坐那个位置,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相应的,此后你经商遇到的任何与权贵相关的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沈元惜奇道:“你怎知我手里的东西能不能支撑得起你的野心?” “你没有,就不会来找我。”谢惜朝语气肯定:“如果没有,依附谢琅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手里的东西足够让谢琅忌惮,或者说,他身上有令你害怕的东西?” “那你知不知道,我最忌野心过盛之人。” 谢惜朝蹲下,用仰视的角度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只需要把我当作从前那个朝夕。” “朝夕?一个连身份姓名都作伪的骗子,你凭什么觉得他在我这里会有特权?”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元喜,还是元惜?”谢惜朝反问她。 “七皇子殿下说笑了,小女自然是元喜。” 谢惜朝从沈元惜脸上看不出一丝心虚。 她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就好像这世上没有她在乎的东西了。 不对。 她在乎钱,在乎命。 除此以外,这人就像个强大的木偶一样,从未表现出过她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胆怯、娇憨,永远是那么冷静。 谢惜朝起先透过她,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后来,在她身上却再也找不到与那个人的相似之处了。 那个瘦弱的身躯曾把幼时的他护在身后,对外一切的张牙舞爪,都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而面前这个人,褪去伪装,露出来的是真正的獠牙。 窗外皎白月光透过薄薄纱纸洒在地上,谢惜朝半蹲半跪着,低声唤了句:“姐姐。” “什么?”沈元惜诧异。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这么叫你吗?”谢惜朝抬眸,眼里满是虔诚。 被看穿了心思的沈元惜并不羞愤,淡定受了这声“姐姐”,终于肯正眼瞧向身前的人。 她屈指在床沿上有节奏地敲着,半晌,轻叹道:“多少钱?若要养军队,我暂时做不到。” 暂时做不到! 就是以后有可能做得到。 谢惜朝眸光闪烁,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生为皇子,在冷宫里长大,母亲早逝,亦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支撑,行走的每一步都比兄长们要难得多。 如今得以入朝,外界虽多得是商贾之流愿意追随他,但策反元家,无异于断东宫一臂。况且元家这位女家主,是谢惜朝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慧的。 养珠、经商、作画…… 似乎没有她不会的。 后两者,不是没有年轻便精通者,但养珠可谓惊世骇俗,简直闻所未闻。 就是这样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她做到了。 谢惜朝选择这么一个人,从来不只是因为皮囊,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是有点喜欢面前这个女子的。 跳脱于世俗束缚的女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很新鲜,但谢惜朝清楚,他的初衷或许掺杂着利益,却绝不是一时新鲜。 二人借着昏暗的烛光夜谈,直到月上中天,谢惜朝准备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临别前,谢惜朝从袖中取出一截红绳,对着沈元惜道:“手伸出来。” 沈元惜哑然,猜到他的小心思,也不戳破,腕子递了过去,任由他将那截红绳系在了上面。 次日一早,七皇子府上管事来访时,沈元惜尚在睡梦中。 赵晴婉拿不准注意,不敢贸然将人请进来,只得让丫头去知会一声。 毕竟元家明面上是于谢琅在一条船上,如今七皇子府的人递上拜帖,谁也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晴婉在前院应付着,后院元宵去叫沈元惜。 不等沈元惜起来,自称是七皇子府胡管事的男人便笑眯眯的离开了,原封不动地将昨夜沈元惜通过内侍递出去的纸条退了回来。 第52章 赵晴婉认得沈元惜的字迹,但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投诚不成?还是别的意思? 既然人已经走了,赵晴婉索性叫元宵回来,不再打扰沈元惜歇息。 待到沈元惜起身,已是晌午。 她鲜少睡这么就,因此精神格外充足。 拿到那张熟悉的纸条后,沈元惜晒笑,“他想让我做这个恶人。” “也罢,遂他这一次。” 赵晴婉不解道:“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问的其实是沈元惜的意思,只是没好意思张口。 “阿姐,东宫这条船要翻了,你我自然要另寻出处。”沈元惜语气寻常,就好似在说一件家常小事。 赵晴婉惊骇,连忙去将门带上,后怕道:“这话不能乱说,你一向有分寸,怎么现在嘴上每个把门儿。万不能因为商行逐渐起步,就变得飘飘然了,那些人想整顿一介商户还不是手拿把掐。” 沈元惜却道:“我也不想瞒着阿姐了,现如今元家库里的钱,已经高过今年收上来的赋税了。” “赚这么多钱,你是如果绕过的户部的?”赵晴婉心惊。 “阿姐以为我为何能搭上东宫后又能跳上另一艘船?”沈元惜笑着反问。 元家的账面分为两部分,赵晴婉手里过的皆是大历境内的交易往来,而另一部分则由傅芸主管。 赵大管家还在节流开源攒银子的时候,傅掌柜已经拿着高得吓人的月俸分红置办上了宅子,后院里养着几个容貌俊美的男人,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沈元惜笑容浅淡,“阿姐快到生辰了吧?我送你套宅子如何?” 第47章 眼看着年关降至, 又逢公主大喜,满京都弥漫着热闹的气息。 元宝元宵几个丫头手里的钱比不少大户小姐还要宽裕,休沐日在外头逛上一圈,手里提着的东西能把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 沈元惜说话算话, 真替赵晴婉在隔壁巷子买了套两进的宅子, 一营陈设都置办得妥妥的。 但赵晴婉觉着一个人住得寂寞, 还不如和几个小丫头挤着热闹, 沈元惜也就随她去了。 难得一家人聚得这般齐,沈元惜索性在京中最大的酒楼包了间, 叫上付正一家人一起吃上一顿。 不巧的是, 酒楼今日满客, 元家的包间叫别人高价劫了去。 价高者得, 沈元惜无法,又不愿干抢别人包厢的缺德事,僵在柜前不知该如何。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 店小二匆匆从二楼下来, 问了一句:“可是元老板?” 如今外面对沈元惜已经不称姑娘改称老板。 沈元惜点头, 小二抹了把汗,道:“那就是了,二楼花好月圆厢有位叫朝夕的公子请您和您带着的人上去。” “朝夕?”元宝惊奇:“他近来总是神神秘秘的,好久没见他了。” 赵晴婉蹙眉, 面上透露出不赞许。 那位“借住”在元家的朝夕, 她见过几次, 觉得此人为人虚伪,不值得深交。 沈元惜却好似听不进她的提醒, 打赏了小二,就跟着上了楼。 赵晴婉不得不跟上, 进了厢房,那朝夕果然坐在主位上,身旁立侍的,不是前些日子那个胡管事又是谁? 赵晴婉心里暗暗担忧,在听到沈元惜问七皇子安时,一口气终于背了过去,当场倒在了元宝身上。 她可是当着七皇子的面说过他虚伪狡诈! 谢惜朝见状,更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元惜身边这位赵管家他是知道的,仗着比别人多活几年,没少在元惜面前给他上眼药,着实讨厌得很。 赵晴婉心慌得厉害,整个人几乎是瘫软着的,全靠元宝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沈元惜见不得身边人被欺负,也不晓得谢惜朝对赵晴婉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她一个眼神扫过去,谢惜朝阴阳怪气开口道:“赵管家这是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人——” “够了!”沈元惜打断他,“殿下可有事?没事的话民女便回了。” “来都来了,留下来吃顿饭吧。”谢惜朝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袖子,用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堂堂皇子,从前哪怕是在冷宫里,何曾如此卑微过? 胡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垂着头肃穆而立。 沈元惜叹了口气,选了个还算低调的位置,靠着墙拉开椅子坐下。 她一坐,其他人都有些拘谨,眼神在沈元惜与谢惜朝之间流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都坐吧,老胡,你也坐下。”谢惜朝顺势坐在沈元惜身侧,示意老胡坐在另一侧。 然而不等他张口,沈元惜先一步叫元宝扶着赵晴婉坐了过来。 “阿姐,不必怕他。”她轻声宽慰。 谢惜朝眉头紧锁,桌下的脚轻轻跺了跺,察觉到沈元惜不悦的目光,立即收了脾气,不情不愿道:“布菜吧。” 胡管事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乎,闻言又立即起身去唤小二。 “我定了两间,坐不下的,隔壁那间也是一样的。”谢惜朝贴心提醒。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但谢惜朝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做停留,将宴席留给了真正来吃饭的人。 沈元惜心思也不在吃食上,面前骨碟餐食几乎堆成了小山,全是两旁的人替她夹的。 这“天下第一楼”的味道如何她不晓得,只知道,今晚过后,“七皇子宴请元家”就会传遍全京都。 到那时,即便是想下贼船也走不掉了。 这是谢惜朝特意等在这里的目的,沈元惜也默许了他这么做。 但沈元惜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谢琅,这人城府极深,怕是不好糊弄过去。 不过他的刚愎自用,也恰恰是突破之法。 · 令沈元惜没想到的是,谢琅竟破罐子破摔,直接向圣上请旨求娶她。 是娶。 接过赐婚圣旨的时候,沈元惜整个人都是懵的。且不说有吴国舅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置,势必要让自家女儿成为太子正妃,单是贵妃,就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常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子。 送走了传旨公公,沈元惜握着卷轴的手轻微颤抖着。 疯了,真是疯了。 谢琅这般不计后果,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沈元惜二话不说吩咐人套车,准备去东宫问个清楚。 现下刚过卯时二刻,天都还没亮全,因着赐婚的缘故,沈元惜在东宫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在一处竹亭中找到了谢琅。 前些日子京城落了雪,谢琅独身坐在亭中,身边的雪没有扫,显得格外凄凉。 沈元惜走上前,语气有些冲:“殿下好悠闲。” “你来了。”谢琅抬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殿下在等我?”沈元惜轻声嗤笑,自嘲道:“也对,赐婚圣旨才到我手上,满东宫的就都已经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孤又是第几个知道你身份的人呢?”谢琅反问。 沈元惜还欲辩解,只见谢琅从衣袖中掏出小半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生宣,铺开在面前石案上。 沈元惜瞳孔皱缩。 “杨宽还算有点用处,否则孤也不会想到,去寻这张药方。”谢琅屈指敲了敲那张纸,纸上内容赫然是沈元惜用炭笔写下的简体字。 沈元惜万万没想到会暴露在这上面。 “所以,我该怎么称呼这位,二十一世纪来的小姐?” “沈元惜。” 谢琅一愣,没想到她真会说。 “怎么,不信?”沈元惜一抬眼皮。 “没有不信,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谢琅若有所思。 沈元惜无语:“太子殿下应该猜到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了。” “设计师,还算做生意?” “珠宝设计。” 谢琅点点头,一副果然如他所料的样子。 沈元惜又道:“我一个艺术生,实在不值得你大费周章……” “沈小姐太谦虚了,我那便宜弟弟许了你什么好处,我都能双倍奉上,况且我是真的喜欢你,不为别的。” “我不喜欢被强迫,撤回赐婚圣旨,我再考虑。”沈元惜打断他的画饼。 “君无戏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谢琅面露难色,劝解道:“你迟早要成婚,嫁给别人不如嫁我,人生难得一知己,难不成你还能回去?” “的确回不去了,但我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更不可能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沈元惜情绪埋没再眼底。 “我将来坐上那个位置,三宫六院在所难免,但我可以保证,除你以外,其他人都是有名无实。” 谢琅再三保证,沈元惜依旧兴趣不大,但事已成定局,容不得她反抗。 虽然早知道会无功而返,但走的还算心不甘情不愿,只恨不能一麻袋将这烦人精套上狠揍一顿。 和她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人。 第53章 回到家时,已有人等了她许久。 谢惜朝坐在正厅,姿态随意,身侧立着一个侍者。 他一身黑色劲装,袖边滚金,胸前金线绣着麒麟祥纹,有了几分王孙公子的气派,整个人也显得沉稳不少。 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呐,沈元惜第一次对“朝夕是皇子”有了实质性感受。 她推开门,谢惜朝抬眼看她,两人目光交会,谢惜朝垂下眸子咳了一声,忍不住问:“你和谢琅,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消息灵通吗?”沈元惜反问他。 “你真想嫁东宫?” “圣旨都下来了,岂由得我说不。” 谢惜朝眉头紧锁,右手攥拳捶了下桌面,不忿道:“他故意的吧,娶了你,就能理所当然的插手你我之间的合作,真是好计谋!” 沈元惜点头。 虽说谢琅极大可能只是恋爱脑上头,但谢惜朝的话不无道理,那个人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全无算计。 在谢琅这,沈元惜难得与谢惜朝站在同一战线,两人各自吐槽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 “陛下只说赐婚,并未言明期限,谢琅便以三年为期,最迟三年后完婚。” “为何?”谢惜朝不解,“他若真想,何必等这么久?” 自然是因为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还没发育成熟,沈元惜心里默默地想,三年后才堪堪十八岁,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谢琅有点道德,但不多。 三年说快不快,说久也不算特别久,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搞钱! 金钱使沈元惜触碰到了权利的边缘,但她并不满足于只徘徊在边缘,她想要更多,想进入中心做执棋者,而不是一个被摆弄的棋子。 少女眼底流露出的野心被谢惜朝尽收眼底,若是旁人这般,谢惜朝肯定会笑他一句不自量力,但那是沈元惜。 即便她要颠覆王朝,谢惜朝也毫不怀疑。 与这样的人为敌,谢惜朝不敢细想,但好在,他被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行列。 暴露穿越者身份的沈元惜索性不再收敛,大刀阔斧的投入养珠事业,借助这系统的光环,仅仅是半年时间,就让淡水珠饰品成了街头巷尾人手一件的常见物品。 与此同,答应谢琅的淡水珠养殖基地也逐渐落成。 大量的抛售使得珍珠的市场价快速下跌,不等其他人反应,沈元惜已然悄无声息的摆了谢琅一道,在淡水珍珠市场趋近于饱和的状态下,火速带着更高品质的海水珍珠杀入市场。 次品珍珠逐渐沦为下脚料,一时之间各种珍珠霜珍珠粉开始出现在胭脂铺子,价格亲民。 但高端珍珠依旧掌握在沈元惜手中,期间各种有核珍珠自她手中问世,譬如澳白珍珠、大溪地黑珍珠,再譬如适用于镶嵌或是妆面点缀的马贝半珠。 还有,相较于无核淡水珠,更加圆润饱满的爱迪生淡水珍珠。 单单手握着高端珍珠,并不能使沈元惜名扬海外,她最出众的,依旧是超脱时代近千年的设计眼光与锻造技术。 烧蓝、珠雕、古法掐丝点翠与现代图文花样融合,制出的每一件首饰都恰到好处的踩在了大众的审美上。 足够新颖,却又不是为了创新而用力过猛。 渐渐的,沈元惜的珍珠首饰开始流入境外。 起先是西域,中原的商贩所售的茶叶丝绸瓷器里多了珍珠饰品。 再后来,众人惊悚的发现,洋人使者的头上戴着的珍珠皇冠,是京城悦己阁中最滞销的款式。 原来在所有人无知无觉间,沈元惜已经将市场拓展到了比西域更远的地方。 第48章 元记珠宝悦己阁最大的东家“元姑娘”近日越发的低调, 任何需要抛头露面的事物都交给了赵傅二位大掌柜。 一时间,赵晴婉与傅芸在各家商贾巨富之间变得炙手可热,从前瞧不起“区区女流之辈”的东家老板们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两位不成婚、状告夫君以求和离的女掌柜。 赵晴婉自从和离之后,几乎一次没有回过娘家, 只因赵家害怕几个待嫁的姑娘因为她坏了名声。 一年多的时间, 赵家人只知这位姑奶奶在外做掌柜, 过得好与不好一概不过问, 完全不管她一女子如何在外立足。 赵家人再听说赵晴婉的消息,是家中小辈进京赶考, 途中遭贼偷了细软, 流亡半路, 被走商的赵晴婉收留, 细问才知竟是自家侄子! 此人正是赵晴婉嫡亲兄长的幼子,名赵齐,从前在家被嫡兄压着, 见过的亲戚不多, 因此与这位姑姑并不相熟。 虽与家中决裂, 打包自家难得有个出息的侄子,赵晴婉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想着恰好顺路,就捎了赵齐一路。 入了京, 赵晴婉又忍不住, 递了袋银钱给侄子。 赵齐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 看着衣着华贵的姑母,心思难免多了起来, 忍不住试探道:“不知可否能拜见姑父?” 赵齐在家中被排挤,自然没听过这位姑姑的事迹, 只以为她嫁了高门才与娘家断绝往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晴婉果然变了脸色,忙匆匆将人打发走了。 毕竟是经历过丈夫家人背刺的人,她行事比小姑娘要谨慎得多,回到宅子没来得及休整,就先派了两三个伙计去盯着些赵齐。 这一盯,还真发现了这小子不安分,才刚入京,就四处打探哪位大人的夫人姓赵。 原本赵晴婉是不怕的,纵使被他打听出点什么,以赵家那清高劲儿,成日窝在那东南一隅,不晓得如今的元记珠宝有多厉害,定然瞧不起商贾之流。 但坏就坏在,经常还真有位尚书夫人姓赵,是她本家。 赵齐求见了几次,皆无功而返,竟然胆大包天的打着尚书府的名义在进京赶考的举子中大肆结交。 赵晴婉听着伙计陈述,听得是心惊胆战。 不等她出面警告,尚书府就已经有所察觉,拿了人关押在府里,打听着赵齐的背景。 打听到河东赵家时,李尚书满是不屑,直到听说与元家那位赵掌柜也有点牵扯时,才变了脸色。 商贾之流,他李家原本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但元家那位小老板与东宫往来密切,乃是未来太子正妃。 甚至有传闻,太子与七皇子为了此女大打出手。 传言自然是假的不能再假,但李尚书却不得不谨慎些对待赵齐了。 人被提到沈元惜面前时,她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立刻让人去叫了赵晴婉。 等人齐了,元宵自觉关上门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沈元惜、李尚书,还有赵家姑侄。 见到熟悉的面孔,赵齐忍不住求助:“姑母救我!” “闭嘴!”赵晴婉斥道。 沈元惜听完了来龙去脉,看了眼赵家姑侄,又看了眼李尚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有心想保,卖个人情的事。若是想敲打,李尚书便能直接上报考生品行有瑕,借此摘了赵齐的功名,叫他读的这么些年书付之东流。 沈元惜不好擅自替人做决定,只得眼神示意赵晴婉。 赵齐见有救,立刻跪下,声泪俱下的攥着赵晴婉的衣角保证,“侄儿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会了,求姑姑救我啊!” 赵晴婉面色越来越难看。 她内心是犹豫的。 赵家如今只父亲一位官身,早已荣退,哥哥是个没出息的,难得有个有出息的儿子,若是被母亲知道她见死不救,只怕会埋怨她。 可当初她和离,娘家人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她寒了心。 这样的亲戚,怎值得她卖姑娘的脸去帮衬? 她犹疑间,沈元惜开了口,淡声道:“多谢李大人息事宁人,还望大人不要将此事声张。” 李尚书巴不得卖她一个人情,连连称是,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家丁回了。 送走了客,赵晴婉踢了赵齐一脚,斥责道:“还不快谢元姑娘大恩!” 赵齐被踹中膝窝,顺势朝着沈元惜磕了个头,又忍不住打量起这位看起来年纪还没他大的少女。 沈元惜受了他大礼,只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语,端起茶盏饮了口凉透的茶。 赵晴婉又踹了赵齐一脚,“你不用不服,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即便是你祖父来拜,她也是受得的。”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恕罪!”赵齐又磕了个头,低眉垂目,不敢再看沈元惜。 经过这么一遭,他算是彻底打消了走捷径的念头。 这位姑母的确是攀上高枝了,却是个女流之辈,对他的前程毫无作用。 熬到这位母家不显娘娘正位中宫,不知得熬多少年。 撵走了赵齐,赵晴婉脸上挂不住,语气带着歉意:“是我给姑娘添麻烦了。” “不麻烦。”沈元惜示意她坐下,缓缓道:“阿姐可要想清楚了,以后此人入朝,是否要划清界限?” 第54章 “自然是要的,万一他以后再犯浑,我是不会再管了,只是赵家毕竟是我娘家,万一他犯了事,再牵连上……”赵晴婉面露难色。 “那要不要出面打压,或将人外放到偏僻一些的地方,磨砺个几年?” “如此是最好的,但会不会太麻烦姑娘了?” 沈元惜清浅一笑,“谢惜朝上月才受封亲王,到吏部递句话的事。阿姐大可放心,若他知道悔改,过个几年再召回来便是,不会毁了他的前程。” “能这样真是太好了,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赵晴婉有些意外,“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以为姑娘会劝我干脆与娘家彻底了断,不再管他们。”赵晴婉窘迫。 跟着沈元惜这么久,她能看出来,这种以男人为主、将女儿当做筹码的家族,姑娘是极为不屑的。 尽管这种事在大历司空见惯。 赵晴婉甚至觉得,冷静到没有一丝温情,才是姑娘的作风。 “以我的性子,我若是你,定不会管这样的娘家。”沈元惜看出来她的疑虑,温声解释:“但我们成长的环境不同,我若在你所处的环境长大,必是没有你这分魄力的。” 说的是赵晴婉状告夫君这件事,哪怕放到千年后,落魄地区没上过几年学的女人,大多宁肯委屈求全,也要守着一句虚无缥缈的“家和万事兴”。 赵晴婉一个在封建王朝成长的人,做到这份上,已经够让沈元惜佩服的了。 但与生养自己的亲人决裂,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姑娘大恩,没齿难忘!”赵晴婉眼眶盈润,起身便拜。 沈元惜抬手托住了她。 “我也受过阿姐的恩,不必如此。” “那怎么能一样,我那时只是举手之劳。” 沈元惜轻声劝解:“于我而言却是大恩,如无阿姐的‘举手之劳’,我现在只怕连命都没了,什么恩情都越不过救命之恩,我还欠着阿姐呢。” 赵晴婉知道她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神色尽是感动。 这厢两人正互相感恩,正厅关着的门突然被叩了叩。 沈元惜收敛情绪,问道:“谁呀?” 谢惜朝已经推门而入,颇为自来熟的拎了把椅子坐下,直入正题:“李尚书来过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沈元惜没好气道:“我这宅子门口卖炊饼的老婶每月在你手里领多少俸禄?” “我冤死了,李尚书府上的大管家是我暗线,这才赶了巧。”谢惜朝连忙辩解。 “确实赶巧,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沈元惜摆了摆手,懒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什么事?” “这次科考的举子中,有个叫赵齐的,没中的话不要紧,若是中了,不可让此人过于得势。”沈元惜说得隐晦,谢惜朝瞬间明了,调侃道:“亲戚?我以为你会让我暗中行方便,给人安排个肥差呢!” “算是半个亲戚,浮躁了些,好生敲打。” “放心,定然办的漂亮。”谢惜朝得意:“这么点小事还要你亲自说。” 沈元惜扶额:“是你先来找我的,顺嘴的事。” 谢惜朝有些尴尬,但他脸皮素来不薄,选择性略过了这个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封王了你知道吗?” “城郊排水渠的耗子都知道了,宸亲王殿下。” “这个封号……” “我知道,不必再说了!”沈元惜打断他开屏 ,问:“还有事吗?没事就请回吧。”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你也太无情了。”谢惜朝做出一副受伤的神情。 演技欠缺些火候,或者说他压根没有认真装,矫揉造作的可以。 相处许久,沈元惜早已看穿,谢惜朝不在沈元惜面前耍些无用的心眼子,两人也逐渐相互信任。 这半年来局势扭转,东宫沉寂,拥有了强大的金钱后盾的谢惜朝势如破竹,先后做了两件漂亮事,未及弱冠就已敕封亲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本朝没有封地制度,皇子十五岁离宫建府,依照的是郡王的规格,按律满二十岁就能封亲王,也得皇帝能想的起来。 因此,多得是宗室一大半年纪了依旧窝在皇子府高不成低不就,运气好的等兄弟继位想起来了赏个封号郡王,运气差的做了几十年“宗室”,连个三代一降的爵位都没能给后代留下。 谢惜朝十八岁受封,放眼整个大历都是极为少见的,但沈元惜却不意外。 钱自古以来就是个好东西,东洲地动刚过 ,国库的银子大都拿去赈灾了,各方军费吃紧,下发过去的军饷经过层层盘剥,真正落到实处的少之又少。 这种时候有人愿意贴补进去,不管钱出自何处,皇帝都是乐见其成的。 第49章 沈元惜是太子未婚妻, 但她与谢惜朝交好也是摆在明面上的。 除了谢琅,谁都不会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到敢暗中资助七皇子府那么多的银钱,甚至连北境军费开支, 都有一部分出自她手。 谢惜朝投机钻营, 背后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银子来探路, 寻常富商支撑不起他所需。 只有沈元惜, 揽财手段无数,府库中金银几乎堆积成山, 手里的珍珠比粮仓里的米还要多。 这么多的钱, 沈元惜甚至不敢存进钱庄, 放在京郊一座不起眼的粮仓中, 只能借用谢惜朝的府卫日夜看守。 这么守着不是办法,钱总放在手里不流通,也是个隐患。 沈元惜准备以谢惜朝的名义开家钱庄, 这样既能放些利息极低的印子钱, 又能让资金在大历境内流动起来, 普通人手里的银子宽裕,她才能赚到更多。 她将房贷车贷原封不动的搬到了大历,满足钱庄审查条件,就能借到大笔银钱用于成婚、置地、购房、看病等…… 后续分期还款, 每月只需还很少的一部分, 几年还清。 实在还不上的, 就做工抵债。 这几乎是个一举三得的法子,能缓解农户工人盖房压力, 骤逢大病也不至于没钱医治。 顺带还能解决一部分就业。 将这个想法说与谢惜朝时,少年连连赞叹, 直道她不愧自诩奸商,想法简直惊世骇俗。 这法子在现代社会实行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好法子,唯一的问题在于,古代户籍制度的落实比千年后相差甚远,因而这借款的条件,只能严格再严格。 为了避免有人为躲债逃进深山老林,这借款人必须有足够的社会关系束缚,只身一人了无牵挂的直接排除在外。 写在纸上的计划看似完美无缺,实行起来却不知会遇上什么困难,在民间办一个钱庄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沈元惜不敢将这件事全权放给其他人。 每一个环节,她都要亲自审验。 如今的大历,钱庄有两家独大,分别程氏钱庄与景氏钱庄,想要挤进去分一杯羹困难太多。后者暂且不提,前者的东家,与沈元惜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正是河东郡程家。 沈元惜起家之时曾受过程老板与陆二的恩惠,程家夫人至今仍与她有书信往来,恩将仇报不是她风格。 故而还当从景氏钱庄所在范围开始入手。 能开得起钱庄,只有钱是不够的,必然背靠大树。 这一点沈元惜不惧任何人,如今京城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才封了亲王的谢惜朝了。 不论景氏钱庄背后是谁,绝不敢使下作手段竞争,得罪宸亲王府。 以谢惜朝的名义开钱庄,需得避讳国姓,沈元惜亦不想让元家过于树大招风。商议许久,最终定为沈氏。 这倒不是沈元惜提出来的,而是谢惜朝。 提出这个姓的时候,沈元惜奇道:“怎么想到这个姓,不会是在姓氏录里随手捡了个字吧?” 谢惜朝是这样答的:“宫里曾有位弃妃沈氏,是我已故的生母。” 那还真是巧了,沈元惜心说。 这个姓氏没有任何问题,不知内情,任谁也不会联想到珠商元氏,只是在东宫那位面前形容虚设。 房贷这般现代的东西都出来了,沈元惜本就没想着能瞒过谢琅。 钱庄第一批做了十四处,淮北十四郡一个也没落下。沈元惜将手中的现银分别运出,正式投入使用以后,立刻捉襟见肘起来。 但她不打算再让大历珍珠市场价产生动荡了,这样于她无益,故只能从其他地方赚钱。 沈元惜盯上了西塞关外。 那里是无边无际的大漠,哪怕淡水珠养殖法普及,也无法产出珍珠。商道险阻,即便运过去,价格也会抬高数倍。 沈元惜想,如若能借助系统在大漠深处养珠,岂不是能省下运输成本? 但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此事,即便是能压缩时间的系统也做不到。 不能在大漠养珠,意味着珍珠流出只能靠运输,偏偏运输的成本是最不可忽略的。 第55章 一方面钱庄起步阶段需要源源不断的钱财支撑,另一方面手中积压的珍珠又不能大量抛售转换为现银。 沈元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偏偏这时候,景氏钱庄来了个下马威,放出了大量没有利息的印子钱。 沈元惜现在需要的不止是偶有一两件珍珠饰品流出海外,而是将大量的珍珠分散到更大的范围去售卖。 珍珠不是米粮,不是生存必需品,因此周边穷困潦倒的地区,譬如蒲甘、若羌。素来与大历有贸易往来、王庭富庶的龟兹楼兰等国是最好的选择。 可偏偏大历不是大唐,天使也不如现代影视剧中那般威风凛凛。 思来想去,沈元惜决心冒险一次,跟随商队深入大漠。 她自然不可能是一时脑抽,而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之所以敢,恰是因为知晓龟兹王庭有一位来自大历皇室的人。 正是多年前出降的那位和西公主,当今陛下的长女。 沈元惜之前在流民堆里摁住的阿木口中的阿怡,正是这位殿下。 说来也巧,看似不起眼的小木头阿木竟是龟兹王庭出来的人,他来中原为寻之人,乃是和西公主与龟兹王之子。 这位小王子命运多舛,出生时正逢王庭内乱,和西公主的乳母带着襁褓之中的少主逃了出来 。 待到动乱平息,公主想找回儿子时,亲卫只在大历边境发现了乳母的尸首,已亡故多时,面目全非,依照干枯的小臂上刺青才辨认出身份。 小王子则不知所踪。 公主爱子心切,立即调动亲卫深入各地寻找,至今已四年之久。 也就是说,如阿木这般效忠着公主的武功高强之人,已经深入到了西域诸国乃至大历重地,形成了一条未被任何人发现的暗线。 沈元惜发觉此事,还得多亏阿木那块呆木头。当初淮岸一别后,这家伙不止记挂着谁,用笨拙的字迹寄了一封又一封书信来,也不知是哪打听来的地址。 信中自然未明言机密,但沈元惜何等心细,很快便从细枝末节中拼凑出了个大概,趁少年入京之际,将人带到了谢惜朝面前。 毕竟那位和西公主,曾与谢惜朝在冷宫相依为命过数年。 一见到这位阿怡的亲弟弟,阿木瞬间放下了戒备,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如竹筒倒豆般抖落了出来,傻得令人发指。 沈元惜和谢惜朝双双扶额,真不知和西公主是怎么放心让他出来的。 总之,当时从阿木口中套出来的,现如今派上了用场。 公主亲卫,在偌大疆土寻一稚子如大海捞针,但暗中护一支商队西行,轻而易举,前提是公主挂念的弟弟在这支商队中。 · 起初受沈元惜相邀同行时,谢惜朝还以为天上掉馅饼,这女子终于看见他了,撬谢琅墙角的好时机来了。 几乎没有考虑,谢惜朝便答应下来。 直到出了玉门关,他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这一路是不是顺的有点太过了? 大历境内有没有人敢截驾暂且不提,他们出关数日,该碰上的抢劫沙匪、拦路胡商,一次都没遇见过。 甚至到了沙洲,一路都是相安无事的。谢惜朝多智近妖,怎会想不通其中关窍。 阳关客栈中,一行人停驻休憩。 沈元惜再度清点了一遍货物,将格外贵重的那几件收纳进木箱,才进客栈点了几壶茶。 谢惜朝早已坐在茶室等着她,见人进来,试探了一句:“我以为你什么都能算到,竟还需要亲自清点货物?” “我是人,自然不可能算无遗策。”沈元惜淡淡道。 “是吗?我当元老板神算转世呢,一手算盘打得如此之好,连我也算计了进去。”谢惜朝忍不住点破。 沈元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端起晾好的茶水呷了一口。 谢惜朝见她不正面回答,更来劲了。 “我以为不屑于算计感情,没想到是我看错你了。” “谢公子出身高贵,自然不晓得我们这种贫苦百姓的艰辛,感情这东西能兑现成银子,何乐而不为?”沈元惜挑眉。 谢惜朝自然不会真的生她气,只是不爽她什么都瞒着自己,听到她一袭阴阳,顿时没了脾气,服软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不会不帮你的。” “我不知道。” 显然,沈元惜并不打算顺坡下驴。 “你……” “我什么?殿下莫要于我打哑迷了,小女听不懂。”沈元惜眨巴着一双含情目,眼里尽是无辜。 口舌之争争不过,谢惜朝气结,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溅湿了袖角。 发完脾气,谢惜朝并未摔门离去,仍旧坐在茶室,与沈元惜正对着,垂目就能看到她略有些枯燥焦黄的发丝。 不修边幅! 谢惜朝暗暗地想。 在心里将此人来回唾骂了几十遍后,谢惜朝眼睁睁的看着她悠悠喝完了一杯凉茶,而后不紧不慢的提起另一壶乳茶,又给自己添了一盏。 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老奸巨猾! 怼人的话滚到唇边,又默默咽了回去,真吵起来,他自是吵不过面前这伶牙俐齿的少女。 好男不跟女斗,谢惜朝在心里劝自己。 于是,他看着沈元惜一杯接着一杯添茶,活像渴了三天的水牛。 沈元惜也不是有心晾着他,只是难得来阳关一回,这客栈的骆驼乳茶风味独特,简直是古代版奶茶。 她不重口腹之欲,但穿到清汤寡水的大历这么久,平日里也想不起来,太久没尝过熟悉的味道了。 谢惜朝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回来!” 第50章 “回来!” 沈元惜喊他。 谢惜朝恍若未闻, 脚步丝毫不带停顿。 沈元惜不得不放下茶盏追上去拽他,“你几岁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我没有。”谢惜朝被她攥住衣袖,终于停下了脚步,板着张脸看着沈元惜, 像是在等着她解释。 沈元惜看了眼奶茶壶, 无奈只能先放弃。 “我并不了解你这位皇姐, 与其提前让她知晓, 不如先斩后奏。若她真有心,必不会坐视不理。” “此次不算你求她, 你也就不欠她的, 没有事先通知她, 反而会让她以为, 你是因不愿给她添麻烦才出此下策。”她说话的嗓音温沉,极具说服力。 三言两语,谢惜朝就没了脾气, 任她拉扯着按回原位。 沈元惜忍痛倒了一盏乳茶, 推到他面前, “尝尝,味道很不错。” 谢惜朝依言尝了一口骆驼乳茶,并未察觉到不对。 然而三息过后,他顿觉眼前一片模糊, 还没来得及呼喊, 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阖眸前, 眼底映的是沈元惜得逞的微笑。 听到动静的阿木推门而入,担忧道:“你这样, 会不会不太好?他毕竟是阿怡的弟弟,万一有危险……” “不会。”沈元惜语气肯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心里有数。” 下一刻,茶室的门被敲了敲,沈元惜示意阿木噤声。 “姑娘,还要不要添茶?” 细软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口音有些奇怪。 沈元惜清了清嗓子,道:“不用了,就我们两个人,两壶茶够了!” 那女人又问:“那要不要来点吃的填填肚子,我看你们一身风尘的,肯定饿了吧?” “来一盅老鸭汤,再拿两个油旋饼。”沈元惜拉开一半门,递了一块碎银子在女人手上,女人立即喜笑颜开应了,“小店的老鸭汤都是现炖,要多等一会儿了。” “不着急。”沈元惜打着哈哈,不动声色的打发走女人,将门闩紧,回头看了眼睡得无知无觉的谢惜朝和不知所措的阿木,道:“此地不宜久留,通知商队,提前走吧。” “这家店有问题?”阿木不解。 沈元惜点了点头,反问他:“阳关向南,是什么地方?” “吐谷浑。”阿木几乎是秒答。 他瞬间明了。 若说龟兹与大历是友邻,吐谷浑便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了,离得实在太近了,难免会发生些摩擦。 阳关的位置恰恰在两国中间,这家看似不起眼的客栈几乎已经发展成了西域诸国的情报站。 大历皇子出现在此,吐谷浑自然会想尽办法使绊子,如能活捉,绝对是一个重量足够的谈判筹码。 沈元惜打的主意,其他人未必想不到。 因此,为了避免有人先下手为强,沈元惜必须护好谢惜朝。 真是个麻烦精。 沈元惜心里这般想着,丝毫没有坑了人愧疚感。 一行人浩荡西行,越过边境,直入吐谷浑王城。 大历西部边境的吐谷浑王城中,几乎囊括了西域所有小国的商人,牵着骆驼的、坐着驴车的、甚至有带着长鼻兽的,格外壮观。 第56章 沈元惜选中跟随商队的人大都经验丰富,对如此场景司空见惯,但不乏有没见过世面的,譬如非要跟着的元宝,第一次见到长鼻兽不禁啧啧惊叹。 谢惜朝被换了衣裳,坐在一辆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赶着路。 为了掩人耳目,沈元惜在商队里安排了七八辆外表一样的马车,车里也都坐着身形差不多的人。 王城互市走到一半,商队果然被一队疑似卫兵的人拦了。 没提前打好招呼的随队商贩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不该反抗。坐着排头马车中的沈元惜面色不改,示意他们安心,而后挑帘下车,来到众人面前。 疑似卫兵同龄头领的人也注意到了她,走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沈元惜听不懂,商队随队的翻译立刻过来解释:“他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可有通关文碟?” 沈元惜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叠纸,连带着腰间官令一齐递了过去。 那卫兵一看,面色骤变,立即朝护卫队挥手,吐出两个字的音节。 瞬间,商队被卫兵围成了一个圈。 沈元惜也被押住,连人带着货物一起呗扣住。 “元东家,这是怎么回事?”随队商贩面露焦急。 沈元惜依旧神情淡淡,看着这群吐谷浑卫兵开始搜查马车,直到最后一辆车,她的心才如擂鼓般突突直跳。 好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卫兵搜完了商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却不肯善罢甘休。 那小头领再次来到沈元惜面前,叽里咕噜的用吐谷浑语说着什么。 翻译转达道:“我们收到命令,中原来的商队里混入了大历朝廷的探子,现在要把你们带走审问。” 沈元惜依旧被押着,她微微颔首:“小女愿意配合。” 翻译将她的话传达回去,卫兵头领神情松动,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押着人的卫兵松开手,元宝立刻冲了过来搀扶着沈元惜,小声嘀咕:“他们也太不识礼数了吧,咱们可是皇商,在这弹丸之地就这么被他们扣下,等回去一纸状书送上御案,他们担待得起吗!” “吐谷浑可不是弹丸之地,当心隔墙有耳,他们并非完全听不懂官话。”沈元惜失笑。 元宝大惊失色,后知后觉的捂住嘴,“我不说了便是。” 卫兵主意到这边的动静,警告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沈元惜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揽住元宝低着头跟紧他们。 吐谷浑王城比想象得要富庶得多,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平民行走在大街上,他们服饰与大历人大致相同,衣服上的纹样却略有些差别。 最方便区分的便是头上奇怪形状的帽子,在重视衣冠的大历人眼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沈元惜跟着他们走,越过与街道明显不同的建筑,她便直到,此处是王庭。 不用提醒,商队一行老油条也心知肚明,一路上垂首肃穆,不该看的一概不多瞧。 进入颇具异域风情的“皇宫”,押送他们的人换了一批,看身上的甲胄,品阶明显高了不少,简单的几句交接,提到的几个名字,沈元惜便有了判断。 他们会官话。 “你过来。”一身寒甲的吐谷浑卫兵朝着沈元惜道。 “我吗?”沈元惜应声。 “你是他们的领头。”那卫兵道。 沈元惜露出意外的神情。 此人瞧着年纪不大,眼光却毒辣得很,队伍里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腰间镶金缀玉,他一眼没看,径直走到了沈元惜面前。 “王城最近混进了奸细,听说藏在大历商队中,所以才严格搜查。”他用熟练的官话解释道。 沈元惜一副理解的样子,表现的极为配合,忍不住刺了一句:“这么多大历商队,为何单单扣住我们?” “不是针对你们,所有大历来的商队入关时都需要搜查一遍。” “每一个商队都要被押进王庭吗?”沈元惜质问。 那青年卫兵犹疑了一瞬,答道:“是。” 沈元惜了然,跟着人进了一间宫室,脚才迈入门口,突然转身道:“你们要找的人,不会就在我们商队里面吧?” “慎言。”吐谷浑青年脸色一变。 沈元惜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颇觉无趣,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她落座在宫室右侧的蒲团上,屈指轻叩着桌面等待,不消片刻,就有个贵族打扮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跑了进来。 少女赤着足踩在地毯上,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脚步摆动泠泠作响,看似不大稳重。 沈元惜打量着她,少女也同样回以审视。 片刻,她说:“你就是大历那个会吐濂珠女人?” 濂珠就是珍珠,沈元惜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好在少女懂些官话,交流起来不算费劲。 “是贝壳里长出来的珍珠。”沈元惜辩解道。 “是你就对了,阿干说,只要找到你就能找到谢……”少女说了一半,有些卡壳,“反正那个人和你在一起,只要抓住你,就能抓住他。” “你要找的人我知道是谁,但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沈元惜故作为难。 那少女果然上套:“只要你把他给我,你的那些货物,我都可以买下来!我有很多很多的黄金!” 沈元惜又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少女趁热打铁:“我也可以不要你的濂珠,只要你把那个人卖给我就好了。” “王女不可!” 沈元惜抬眸看向门口,正是方才那个会官话的卫兵去而复发,一副激愤神情。 青年狠狠剜了一眼沈元惜,用伸不直舌头的吐谷浑语说了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不需要翻译,沈元惜也能猜出他大抵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大历人奸诈狡猾,不可轻信”云云。 少女被他训斥的低下了头,眸中润起盈盈水雾,不舍地看一眼端坐在侧的人,不情不愿的跑了出去。 宫室内瞬间是剩下沈元惜和那吐谷浑青年二人。 两人四目相对,沈元惜有些尴尬地咳了声。 “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沈元惜点头,那青年又问:“什么时候?” “刚进入王庭,你与扣押商队的卫兵交接,说了句‘西关’便暴露了。” 青年哑然失笑。 大历与吐谷浑摩擦最盛的不过沙洲的归属问题,大历习惯称呼此处为阳关或西关,而吐谷浑不会。 沈元惜来此之前做足了功课,任何细枝末节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青年又问了一句:“我明明说得是吐谷浑话,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阳关客栈的老板娘是吐谷浑人,我住店时,听她与大历商贩吵过这个问题。”沈元惜淡淡一笑,反客为主:“你是和西公主的亲卫?” 青年点点头:“不错,所以我不能置七殿下于险境。” “他们姐弟数年未见,感情竟如此深厚?”沈元惜故意挑拨他。 “不要多废话,你出卖七殿下,等到了龟兹,公主自会治你的罪,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救出殿下将功折罪吧!” 青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双拳握紧,赤条的小臂青筋暴起,似是随时会发难。 “我有办法带他出关,自然也能有本事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回到上京,前提是,我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沈元惜淡声威胁。 “你想要什么?” “吐谷浑的可汗印。” “那东西到了你手里就是废石一块,你拿那东西做甚?”青年不理解。 “当然是换钱,吐谷浑的国玺落到区区大历商贩之手,是莫大的屈辱,总得花大价钱赎回来吧?或者直接给我折现成金银财帛也行。” “你不远万里坑骗殿下来这吐谷浑,只是为了将人卖了换钱?”青年气结。 沈元惜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第51章 “这钱拿到手里你就不怕没命花?谋害皇子, 足够大历皇帝治你的罪了!”青年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 沈元惜语气却依旧不咸不淡:“我与三皇子有婚约,是未来太子妃,替他除去一个对手,他难不成还会不保我吗?” “你、你简直……” “简直什么?”沈元惜托腮。 “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 公主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哦。” “你哦什么?”青年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几乎都变了调, 沈元惜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兴致缺缺道:“所以你没有钱赎人,改威胁了?” “分明是你奸诈狡猾, 诓骗殿下!” “我骗他?”沈元惜乐了, “你是不是对这位殿下的智力有什么误会?” “殿下贵为皇储, 自不屑用一些腌臜手段。”青年冷哼一声。 “得, 你还是闭嘴吧。”沈元惜懒得再与这人扯皮,既然拿不出她想要的东西,就滚吧。 第57章 青年却不肯如她意, 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上, 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沈元惜没好气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敢动手?” 青年狠狠瞪着她, 没再回答。 动手自然是不敢的,否则这行人刚进入王庭时,就该人头落地了。 沈元惜也是算准了他不敢,言语多有挑衅, 丝毫不见惧意。 但她清楚, 若是出了吐谷浑地界, 说不准她哪一日就突然死于非命了,因此现在最重要的, 是稳住面前这人。 可沈元惜依旧气不过。 什么叫“她诓骗谢惜朝”? 她承认此行她多有算计,但远远够不上骗, 认真算起来,她和谢惜朝互坑的时候多着呢,真犯不上仔细掰扯谁赚谁亏。 也是料准了眼下没有性命之忧,沈元惜见青年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随他在这站着,自己一甩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你去哪?”青年追了出来。 “自然是去数你家殿下的卖/身钱!” “你敢!?” 沈元惜不屑:“我有什么不敢?我都奸诈狡猾了,不狠狠坑他一把,怎对得起你这般诋毁我?”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呦,这就辩不过了?”沈元惜停下脚步,转身直视这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我平生最恨有人拿我是女子说事,你得罪了我,我拿你没办法,只好加倍报复在谢惜朝身上喽~” “你!”青年语塞。 “我什么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主子的亲弟弟可在我手上呢。” “是我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青年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沈元惜几乎能听见他双手握拳骨节嘎嘣的声音。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对方已经递了台阶,沈元惜也不再拿乔,目光扫向对方五官深邃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述。”青年鼻孔朝天,吭气道。 “真名?” “当然是真名!”这位陈述老兄脾气相当火爆,闻言立刻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般,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以为谁都像你这种奸商一样,满嘴瞎话。” “呵呵。”沈元惜冷笑。 陈述一时没管住嘴,见又把她得罪了,心里暗骂小心眼的女人,面上挤出强硬的笑:“我不说了,你要我怎样做,才能救七殿下?可汗印我拿不到,你也不敢拿。” “还不算太蠢。”沈元惜收起冷笑,面无表情道:“我与吐谷浑可汗做交易,会留一人在此代替谢惜朝,你只需在商队离境后助他脱身便可。” 陈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是打算狸猫换太子! 但摆在眼前的问题也很明显。 “你觉得吐谷浑可汗会信?他可不是个蠢人。”陈述疑道。 “山人自有妙计,岂能随便透露给你。”沈元惜略过他如有实质的目光,避而不答。 陈述又道:“你别想着把真的殿下留在这里,否则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沈元惜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空殿,方才那赤足少女还在,似是在墙下站了许久,双脚透出浅浅血色。 她眼眶依旧是红的,委委屈屈站在墙根,一双兔子眼瞪着陈述。 陈述目光扫到她半截裸/露小腿,只一眼就收回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耳尖漫上不明显的绯色。 沈元惜敏锐地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戏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定格在了少女委委屈屈的表情上。 “阿郎为什么不让我买那个谢?如果把他送给阿干,阿干一定会很高兴的。”少女用吐谷浑语说。 “我不能答应你。”陈述还是摇头。 “为什么?”少女不解。 陈述眸色暗了暗,瞥了眼听得饶有兴致的沈元惜,心一横,道:“二王子给出的报酬更多,所以不能卖给你。” 少女闻言,跺了跺脚,气鼓鼓瞪了陈述一眼,哭着跑走了。 这两人全程用鲜卑语交流,沈元惜听不懂,但能依照他们的表情判断出一二。 她奇道:“为什么不干脆顺水推舟卖给这小公主,她不是说,她有钱吗?” “留下的人是假的,也一定会跑,能讨好可汗也只是一时,万一东窗事发,还会被怪罪,吃力不讨好。” “你不是和西公主的人吗?大历与龟兹和吐谷浑乃是宿仇,难不成你已经倒戈了?”沈元惜故意调侃他。 “我效忠的自始至终有和西公主一人,至于小王女,她秉性单纯,与其他吐谷浑人不同。”陈述干巴巴的解释。 沈元惜不依不饶:“这位小公主可是一门心思的要拿谢惜朝去讨好吐谷浑可汗,怎么她这么做是并行单纯,到我这就是奸诈狡猾了?” 陈述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再多辩解都显得苍白,索性缄口不言,任沈元惜怎么逗弄都不肯再说话。 沈元惜又促狭了句,见他铁了心做锯嘴葫芦,颇觉无趣,便也不再嘴欠。 青石宫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元宝与商队其他人被关押再监牢里,沈元惜在陈述的带领下打点银子进去看了一眼,确保众人无恙,才带着她的筹码去寻一个冤大头谈判。 陈述在吐谷浑王庭当差四年,对王室成员不说摸的一清二楚,起码知晓哪几位王子最受可汗看重。 其中有位二王子,生母小可敦母家乃是吐谷浑最有名的望族,具体怎么有名,非常简单粗暴。 有钱。 沈元惜顺着陈述的指引,找到了这位二王子的宫殿,独自走了进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被阻拦。 殿中人像是等了她许久,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 沈元惜规规矩矩行了个汉人礼,姿态极尽谦卑。 殿中坐着的男人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口音别扭的用官话说了句:“请坐。” 沈元惜寻了个下首位置坐下,测对着二王子与他身后立着的仆从。 二王子开门见山:“交出那个人,我可以保你平安离开这里。” “王子莫不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沈元惜笑笑,开始信口胡诌,“这我可不能答应,方才已经有一位,给我开出了这个数。” 她伸手,比了个十五出来。 “十五万银?”二王子嗤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她没见识。 沈元惜摇头,启唇轻声道:“十五万两黄金。” 二王子脸色骤变:“不可能,这王庭之内,除了我,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黄金,他又不是太子,值不了那么多!” “所以,小女才找到了二王子。”沈元惜笑魇如花,从头到脚满是艰苦赶路下来的风霜痕迹,明明年岁不大,眼里却似乎藏着无尽锋芒。 二王子被她看得莫名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用不伦不类的官话轻声威胁:“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一区区商户的死对二王子来说自然无足轻重,但您杀了我,可就再也找不到大历的七皇子了。”沈元惜面上丝毫不见惧色。 “你带来的那些人,都被我关在大牢里,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二王子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他走到沈元惜面前,面色难看至极。 沈元惜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淡声道:“他要是真在那群人之中,二王子今天就不会见我了。” 她一针见血,说中了二王子所担忧。 身着异族服饰的男人面色难看到极点,“那你又怎么保证,他在你手里?” 沈元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腰间取了个东西下来交给他。 正是在阳关客栈迷晕谢惜朝后,从他身上摸出来的王府令牌。 二王子接过令牌,仔细分辨,最终得出结论,是真的。 “就算你有他的令牌,也不能证明你知道他在哪里,万一是你偷的呢?” 此番言论着实蠢得令人发笑,沈元惜也好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笑得二王子身后那位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 二王子不理解她为何发笑,转身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名男子。 男子微微颔首,站了出来,“十五万太高了。” 沈元惜等的就是这句杀价,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派上用场:“我大历普通商户家庭院里的一尾锦鲤尚且值千金之数,堂堂皇储竟值不了十五万金吗?” 男子秀眉紧锁,看了眼二王子,启唇报出一个还算高的价格。 “十万,这王庭之内,除了二王子,无人能开出这个价格。” “还是把我押入大牢择日问斩吧,只要我一死,宸王即刻便离开这里,往后也不会再踏入吐谷浑一步。” 沈元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年轻男子头痛不已,却又不肯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如果能成功把大历的王爷扣在吐谷浑,绝对是大功一件,这样,二王子被立为世子就指日可待了。 第52章 “十二万。” 第58章 男人又报了个价格, 生怕沈元惜不同意似的,紧接着补充道:“鱼死网破你也没有好下场,十二万金是最高的价格了,我们可以派一队骑兵假装绑架掳走了那个人。” 沈元惜故作为难, 托腮思考。 “你也不想回到大历就被治罪吧, 如果他是被我们掳走的, 你‘拼死保护而不敌’, 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沈元惜陷入了沉思,那男子趁热打铁道:“十二万黄金, 可是你们大历半年的税收, 就算你会吐珍珠, 也要好几年才能赚这么多钱!” “那就合作愉快吧。” 双方达成共识, 沈元惜如愿拿到了十二万两黄金,由于无法兑成钱票,足足用了七八十辆马车才拉完。 为了不引人注目, 金车是夜间悄悄从私库出发的, 借助二王子的暗道, 避过了玉门关的大历官兵审查,悄无声息的分别从七八处关卡入境,运送到沈元惜指定的几处钱庄,余下的由元宵在京中接手, 存放在京郊庄子上的地窖中。 沈元惜悄悄将这七八处关卡记了下来, 打算回去借谢惜朝的手写份奏折上报。 离开吐谷浑地界时, 二王子亲自送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愿意跟着你冒险?” “当然是……”沈元惜剧情左臂晃了晃,洁白的腕间半截编成情丝样式的红绳格外醒目。 她轻声道:“你猜啊~” 婉转的声音消散在大漠风沙里。 二王子低声用成语骂了句:“蛇蝎毒妇!” 他以为沈元惜听不见, 没料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多谢夸奖。” 沈元惜说完,莲步轻移上了马车,随着车夫一声斥马,一行碧影渐渐淹没在滚滚黄沙之中。 与此同时,吐谷浑王庭的私牢之中,陈述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那张熟悉的面庞,目眦欲裂。 他被骗了! 这个女人丝毫不在意殿下身处险境,她眼里只有钱,为了钱,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述攥拳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取出袖中冰片放在少年人中,少年嗅了嗅,果然清醒。 他好看的杏眸中尽是茫然,不解的看着陈述,“我这是在哪?你是何人?” “臣乃大公主亲卫,特来助殿下逃出生天。”陈述抱拳。 少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而另一边,赶了一段路的沈元惜一行人来到石城,寻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休憩。 前脚刚坐下,就听到门口有人:“元惜!” 沈元惜回头,果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谢惜朝看不懂她脸色似的,自顾自坐到对面,身后还跟着背着行囊的阿木。 “如果我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早就到龟兹了。”沈元惜直直看着谢惜朝,面无表情到:“是马车丢了还是马累死了?” 谢惜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去吐谷浑做什么,为什么不带我?” 得,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沈元惜目光转向阿木。 见沈元惜看自己,阿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你下的药不够,他前日就醒了,非要来石城,我打不过他。” “你别看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谢惜朝不爽。 “呵呵。”沈元惜回以冷笑,起身上了二楼房间。 “你去哪?” 谢惜朝着急忙慌追上来,差点被猛地甩上的房门拍到鼻子。他轻轻推了一把门,发现已经被闩上了。 “元惜,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房门里传来疲惫的声音:“我累了,隔壁房也空着,你和阿木凑合挤一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惜朝这才罢休,推门进了隔壁房间。 眼下天已晚,大漠落日伴随卷着烟尘黄沙的晚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根本无暇去欣赏景色。 为防止一觉醒来满床都是沙砾,沈元惜关紧了窗,犹嫌不够的卷了抹布塞严实缝隙,丝毫不给沙尘卷进来的机会。 明明已经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但躺到床上的时候,沈元惜又莫名其妙的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被留在吐谷浑、身价十二万黄金的那个人。 少年是汉人与鲜卑人混血,生在大历西境,常年混迹西域各国,年纪轻轻走商经验丰富。 正因如此,沈元惜花钱才请了人随队。 途径阳关客栈时她忽然心生一计,与少年商议过后,选择让他代替谢惜朝留在吐谷浑为质,至于能不能逃出来,就生死有命了。 相应的,沈元惜会付给他在大历的妹妹一笔巨额报酬,并承诺护她一世无忧。 说白了就是拿命换亲人一生富贵,你情我愿的事,却让沈元惜心里不安得紧。 她无法做到弃人命于不顾,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少年身形面容都与谢惜朝相似,换上锦衣,束发戴冠,没见过谢惜朝的人绝对看不出任何马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吐谷浑王庭从阳关客栈得到的情报画像,出自沈元惜之手。 她借助客栈的鲜卑人细作之手,成功将画像混进了情报之中,让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戏显得更为逼真,甚至能骗过陈述。 因为只有这样,这位和西公主亲卫才会全力助他逃脱。 此事天衣无缝,甚至连沈元惜身边的元宝,都以为谢惜朝被她留在了吐谷浑。 明日小丫头见到谢惜朝,又要追着问了。 想到这,沈元惜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石城内没什么高档客栈,沈元惜选的这一家已是最能入眼,隔音却依旧差得可以,甚至连隔壁房间的人起身倒杯水都能听都没听得清清楚楚。 谢惜朝这会子在房间喝了几次水,走了几步路,沈元惜听得如数家珍。怪的是,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沈元惜眼皮渐渐沉重,没有熬太久就进入了睡眠。 次日,不出意外沈元惜醒得极早。 外面天刚泛起鱼肚白,由于窗纸不透光,塞得严实了,房间内一片昏暗。 沈元惜醒时摸着黑,以为还是半夜,却没有缺觉的疲惫感。 摸索着点了灯,掀开窗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竟是一夜好眠。 西域偏僻小城没有打更人,不知具体时辰,街道上小贩还未出摊,客栈这个点更是没有任何吃食。 沈元惜昨日就没吃晚饭,赶路的消耗不小,经过一夜,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思忖着是熬到小贩出摊还是将就着啃些干粮,房门突然被叩了叩。 “谁?”沈元惜警惕。 门外是少年清朗的声音:“我看你昨天晚上累得厉害没吃东西,就没再打扰你,刚刚我借客栈厨房煮了一锅素面,我能进来吗?” 此时沈元惜肚子很没出息叫了一声,按这客栈的隔音,大概被门外人听了个清楚。 气氛一时凝滞。 “进来吧。” 最终是沈元惜扛不住,举旗投降。 出行前,沈元惜随身带着的全是体积小又能顶饱的干粮,确实防得了突发状况,但口味单一到西行这半个多月险些把沈元惜吃吐。 原因无他,西域实在太干了,肉干果干葡萄干,就连抗寒又抗旱的萝卜放外面一晚上没收,第二日都能干到皱皮。 啃了多日干到崩牙的馕,此时一碗带汤的素面对沈元惜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蚌池捞上来的母贝中开出来一颗龙眼那么大的无瑕有核珍珠。 沈元惜拉开门闩,果然看到了谢惜朝端着两碗面站在廊下。 托盘中的碗面汤色橙黄清澈,约莫是干蟹吊的汤底,面条粗细均匀,却不似外面随处可见的风干挂面,像是现和面拉出来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面上飘着的翠绿的菜叶,是新鲜的。 这在满地黄沙的大漠可太罕见了,只有周边诸国王庭的贡菜车经过时,才能花高价买到一点。 而运鲜蔬的车队为了保证蔬菜新鲜,会选择在夜间赶路,运往于阗的菜车只有在凌晨时才会经过石城外十几里的一条小道。 谢惜朝为了这两碗面,算是费尽了心思。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更多的是生气。 一个人打半夜的跑到十几里外蹲守,只为了买这一点新鲜蔬菜,沈元惜也不知该说他痴还是蠢,万一有心之人知晓他在此处,以商队的人马,根本防不住周边小国的轻骑。 谢惜朝见她沉默,以为是不爱吃,急道:“没胃口吗,要不要吃点甜瓜?” 沈元惜接过托盘放在房间内的方桌上,问他:“这菜是你买的?” “我出去时正巧碰上镇子上有几个人在外面买菜回来,就花高价从他们手中买了点。”谢惜朝一副邀功的神情:“怎么样?几天没见到鲜蔬,是不是特别馋?” 沈元惜:…… 亏她还担心。 “你到底吃不吃?”谢惜朝问。 “吃。” 沈元惜将一碗面端到面前,夹起一筷子吸进嘴里,也不嫌烫,一会功夫就连汤带面收拾了个干净。 第59章 谢惜朝的手艺,大半年前初识那会她就见识过,味道自然是极好的。据这小子说,是从前在冷宫里的生母想吃家乡菜,他才混在太监堆里学的。 他还说,生母冻死在一个冬日之后,偏僻萧瑟的废弃宫殿就只剩下了他和姐姐。 这个姐姐自然就是和西公主。 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出,却有一个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一起被拜高踩低的宫人欺负,公主不是公主,皇子不是皇子。 谈起这个姐姐,谢惜朝眼睛里是少有的真挚与怀念,他说长姐出嫁时,借着父皇的愧疚处置了所有从前欺负过他们的宫人,却将唯一忠心的小宫女留给了他。 谢惜朝却没能护住那个小宫女,在一次为了替他在大雪天讨一碗热羹时,被贵妃身边的掌事女官下令杖杀。 身为皇子,却会厨艺、会浆洗衣物、会收拾屋子…… 这些琐事无不证明了他曾受过的磋磨,却丝毫勾不起沈元惜的怜悯。 她偶尔会心疼他年幼丧母,父兄非人,却从不觉得他亲自做这些事辛苦。 这个女子,与从前任何怀揣着目的接近谢惜朝的女子不同,她们会惺惺作态的心疼他,妄图通过几分怜悯来换得谢惜朝另眼相看。 而沈元惜会说:“人生在世,哪有不辛苦的,多得是人仅仅为了一口残羹就已拼尽了全力,各人自有个人苦,没有那条律法规定普通人都做的事皇子就做不得。” 第53章 谢惜朝曾经甚至觉得, 这世上除了母亲和姐姐 ,没有任何人能得他几分真情。 直到遇到元惜。 她冷漠,但有情。她悲悯世人,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样一个女子, 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谢惜朝数次告诫自己, 不能沉溺于此, 可偏偏沈元惜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他深陷其中。 好在, 沈元惜是个君子,不屑于单方面算计他的感情谋求利益, 哪怕真的需要他做什么, 也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一碗素面吃得两个人思绪万千, 不知是不是即将见到故人的缘故, 谢惜朝没由来的心慌不已。 商队驻扎在石城休息了整整两日,接下来的路程尤为艰难。 石城到龟兹,之间隔着相当长一段距离, 路途中却不会再有城镇以供休憩, 只有前朝建设的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驿站。 水粮是否充足?还有随时可能会冒出来谋财害命的沙匪, 危险无处不在。 沈元惜冷静的清点人数,确保所有人都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状况,又在石城购置了许多储水的兽皮囊,才整装出发。 龟兹在石城西北很远的地方, 茫茫大漠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极容易迷失方向。 目前大历所用的磁石司南在西北受沙暴影响, 几乎成了废铁,这也让西域著镇滋生出了一种新的职业, 沙漠向导。 为防止迷失在大漠中,沈元惜早在玉门关就已请了多位向导随队, 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出现一人判断失误全员葬身黄沙的惨案。 深入戈壁多时,沈元惜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商队几十人就指望着向导领他们走出去。 仅靠着日出判断时间,晌午最热的时候在换成了骆驼拉着的车里避暑休息,黑夜里根据星象判断大致的方向赶路,不知不觉已经行了五日有余。 车夫与坐在车里的人更换着驾车,除了向导需要保存体力以辩方向,其余人不论在大历如何锦衣玉食,都得当一阵儿车夫。 当然,队伍里除了谢惜朝,没有其他娇贵的主儿,哪怕是身价富可敌国的沈元惜,也交替着赶了四五回骆驼。 她尚且如此,谢惜朝也没了任何怨言。 又行了不知多少日,沈元惜已经数不太清楚日生日落了几回,前方突然有人来报,侧方有一片城镇。 领队的如实汇报着,询问沈元惜要不要改变方向去休息一阵。 沈元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片建筑物,心下大喜,刚要通知变道,突然被同乘一辆车的谢惜朝按住了肩膀。 “怎么了?”沈元惜疑惑。 谢惜朝定定的看着那个方向出神,片刻才答她:“我没有看到什么城镇,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眼神不好?”沈元惜又看了眼侧方那片城镇,却什么也没有再看到。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阵,依旧只有无尽的黄沙。 方才的城镇,去哪了? 沈元惜心下一惊,立时有了判断,这是碰上海市蜃楼了? 队伍里最年长的向导也急匆匆下车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不能过去,是蜃景!” 年长向导喘着粗气解释:“越是气虚的人越容易看到蜃景,走了这么多日,没几个不虚的人了,所以都能看到。” “千万不能过去,别看那蜃景离得不远,永远也不会到的,走多久也一直是那么远。我年轻时领着的商队不听劝,过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队伍里的人都清醒过来,有的人再往那个方向瞧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但大部分人还是能看到那栩栩如生的小镇。 众人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赶路。 拉上车帘,沈元惜再看谢惜朝的眼神不禁带了些许敬佩。 “你真的没看到过那小镇?” “没有。”谢惜朝不爽道:“我看起来像是气虚的样子吗?” 沈元惜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连续赶路几日,少年虽整个人都粗糙了不少,但与队伍里其他人的面色焦黄有明显的差距。 烈日下晒了这么些十日,皮肤只是有些泛红,这只是暂时的,等回到大历养一段时日就又能白回来了。 寻常人晒黑了很难再白回来,而晒红了很快就能恢复。 想到这,沈元惜不免有些嫉妒,凭什么他晒不黑? 古代没有防晒霜,沈元惜这次出行甚至没有带镜子,但看了眼明显比胳膊黑了一个色号的手,沈元惜几乎已经猜到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人比人气死人。 看了眼靠在车避闭眼假寐的谢惜朝,沈元惜心里更加不忿,从腰间随身带着的荷包中倒出来一小把珍珠,弹弹珠似的弹进了谢惜朝鞋子里。 谢惜朝毫无察觉。 等到车夫换岗的时候,谢惜朝站起身,突然面色一僵。 沈元惜掩面偷笑,看着他脱掉靴子,从中倒出来几粒豌豆大的珍珠。 沈元惜乐不可支,谢惜朝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双指用力,珍珠立时碎成了屑,被他随手扬在黄沙之中。 看着谢惜朝面不改色的捏碎珍珠,虽然捏的是密度较低的淡水珠,沈元惜依旧大为震撼。 她从前一直以为徒手捏核桃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描写,或者捏的是纸皮核桃。 直到刚刚,谢惜朝徒手碎珍珠,刷新了她的认知。 “伸手。”沈元惜道。 谢惜朝不解,但还是照做。 沈元惜又往他手中放了一颗珍珠,这次是密度较大的海珠:“你再捏一次。” “无聊。” 谢惜朝嘴上这么说着,再次用力。 这次虽然没有碎成屑那么夸张,但珍珠依旧裂成了数块渣滓。 谢惜朝将碎掉的珍珠放在沈元惜面前都矮方桌上,出去替了车夫继续赶骆驼。 这辆车内空间较小,因此那被替下来的车夫上了后一辆铺了软毯的车,谢惜朝一出去,狭小的空间只剩下沈元惜一人。 她捻起一粒珍珠碎渣,仔细观摩着一层一层紧密的珍珠质。 为了避免被打成造假份子,她在古代养殖的海水珍珠与现代常见的有些许不同,珠核更小,珍珠质更厚。 这么养出来的珍珠需要的生长时间更长,相对的表面光泽也越完美。 现代不是没有这么养珠的基地,但作为产出精品的基地毕竟是少数。 沈元惜借助系统催化珍珠成熟,一旦离开这金手指,养殖珍珠蚌的效率便大大降低,谢琅接手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真正成熟起来还要三五年光景。 为了避免系统被谢琅察觉到,沈元惜这半年来一直在闷声发大财,极力控制着大历境内流通的海水珍珠,趋于一个稳定的数量。 这样导致她手里积压了大量高品质珍珠,短时间内不能卖,还得藏得相当严实。 想到这,沈元惜不禁头疼。 此次西行,她便是带了整整两大木箱海水珍珠,其中以南洋金珠为主,加上少量的大溪地与澳白。 在古代,无论哪个国家的有钱人,都拒绝不了金色的珍珠,其中的高品质南洋金珠颜色更是比肩黄金,甚至在冶炼技术不成熟的古代,金珠的颜色比黄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溪地与澳白更是完美的诠释了五彩斑斓的黑和五颜六色的白,这两种颜色几乎超出了古人的认知,初在大历贩售时,差点害得沈元惜被以倒卖贡品的罪名抓进诏狱。 第60章 谢琅与谢惜朝极力做保,才免了她那一次牢狱之灾。 后续自然是上供了一堆高品质珍珠,权当交保护费了。 值得一提的是,沈元惜最不看好的马贝半面珍珠竟然在京中掀起了一阵珍珠面妆风潮,帝后商议许久,规定只有内外命妇才可画珍珠妆。 这一规定大大遏制了沈元惜的马贝珍珠销路,但好在半珠亦适用于镶嵌,可以作为戒面、珠花等放在首饰铺子里销售。 沈元惜厌恶霸道的皇权,却又不得不屈服。 无人知晓,她正坐着的这辆狭小马车中,藏着整个商队最值钱的东西。 一套七宝镶珠掐丝顶冠,冠冕上的顶珠足有葡萄大小,没有任何瑕疵,目前所有的镶嵌技术都不能保证完全不损坏珍珠。 因此沈元惜做了个小设计,将珍珠作为口衔珠,放在花冠最中心的金雕瑞兽口中,参考了石狮口衔绣球的原理,低温锻金,以确保不伤到珍珠。 整套顶冠所用黄金质地极软,指甲就能轻易在上面留下划痕。 这套冠冕被沈元惜用棉花垫着放在了木箱中,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件她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放在玻璃展示柜中。 也不知千年后,能不能作为文物实现。 木轮车子在沙漠中摇摇晃晃,稍慢一会儿,车轮便浅浅陷在黄沙中。 谢惜朝坐在马车向前延伸的隔板上,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能看到的只有雾蒙蒙的前路与细长的赶路队伍。 沙尘暴天气,路途可见度极低。 队伍最前方的头车再次停了下来,肤色黝黑的向导迈着大步跑过来,请示沈元惜,是否要原地停下驻扎,修整两日。 沈元惜看着赶了不知多少日路、面如菜色的商队众人,点头应了。 商队原地驻扎,因准备多修整两日,众人用麻绳粗布搭建了临时营寨,还取了木柴升起篝火,以便夜间围坐取暖。 沙漠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稍不留神就容易风寒,沈元惜给队伍里所有人备了棉被,晚间众人围在几堆篝火周围,望着炉中咕嘟冒泡的滚水。 茶叶带的足够,但实在讲究不起来,沈元惜抓了一把君山银针洒进茶炉,抬头突然对上谢惜朝那双晶亮的眸子。 小茶炉边只有两个人,与不远处围炉煮茶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萧瑟。 “看我做什么?”沈元惜问他。 “好看。” “赶路这么久,哪个不是一脸憔悴样,能好看到哪去。”虽是这么说着,沈元惜却勾了勾唇。 “我给你那条红绳,还带着吗?”谢惜朝趁机问道。 沈元惜晃了晃腕子,示意他看。 谢惜朝又道:“我编了条新的,平安结,保平安的。” “你还信这个?”沈元惜乐,“这种东西不都是小姑娘送给上战场的情郎的吗。” “就因为我不上战场,所以没有人送我吗?” 谢惜朝目光直直盯着她,两双眼睛离得很近,从背后的角度看,两个人似乎在接吻。 谢惜朝垂下眼眸,向她贴近。 这一次,沈元惜没有后退。 两人贴得很近,即将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第54章 “姑娘!” 两人迅速分开, 沈元惜尴尬地咳了一声。 元宝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疑惑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他们煮了龙眼银耳羹,特别甜!” 谢惜朝不爽:“我不是人吗?” 元宝挠头:“你和姑娘刚刚做什么呢?离得这么近,是不是想什么坏招?” 沈元惜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道:“不怪你, 去玩吧。” 说完这句话, 她俯身, 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谢惜朝和元宝两个原生古代人不明白她的笑点,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元宝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姑娘吃不吃龙眼银耳羹?加了好多冰糖呢!” “好喝你就多喝几碗~” 沈元惜起身, 推着小丫头进了人堆, 一转身发现谢惜朝还坐在茶炉旁, 单手支着下巴, 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故意放轻脚步,借着营帐掩护绕到谢惜朝身后,猛地出声:“茶水烧干了没?” 谢惜朝没被她吓到, 闻言只是拎起壶柄, 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放在一旁晾着。 上好的君山银针茶汤清亮, 即便没有新鲜的井水煮,茶香依旧顺着微风弥漫进沈元惜鼻腔。 夜间,沙漠表面的温度越来越低,难得没有大风掀起尘烟, 众人都坐在帐外不肯进去休息。 沈元惜只铺了条麻毯, 躺在茶炉旁望着漫天繁星。 多得数不清, 亮的似雪点。 在工业发达的现代,她似乎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加班到深夜回公寓的路上,抬起头永远是雾蒙蒙一片, 就连月亮,大部分时候也是被灰云遮住的。 大历的白天永远是湛蓝的,夜晚闪烁的星辉,也是星空投影灯所不能比的。 沈元惜脑海中思绪万千,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少年嗓音永远是清朗的,他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星示意她看:“那是昏星,昏星所在的地方是西,再往西北走,就是龟兹了。” 沈元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璀璨星群中果然有一颗亮得耀眼。 但有一双眼睛,比星辰还要亮。 “元惜,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真名。”谢惜朝突然道。 他鸦睫轻垂,深邃的五官在黑夜里看不出情绪。 沈元惜的像是突然被鸦羽轻轻扫了一下,痒痒的,又像是被人提了起来,有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微风一带就散了。 谢惜朝肯定道:“谢琅也知道。” “不要什么什么都和他比,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这你也要比吗?” “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也可以让你嫁给我?”谢惜朝问她。 沈元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瞬即逝。 她没有回答谢惜朝这个问题,而是捡根木枝放在谢惜朝手中,而后握住他的手,在沙砾上描画。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教你写。”她说。 谢惜朝什么都顾不上,似乎全身血液都集中在了两处,被她握着的手,以及胸腔里那颗炽热跳动的心。 心如擂鼓。 沈元惜自然察觉,但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仔细看,被沙砾埋了我可不会写第二遍。” 谢惜朝目光转向地面,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以黄沙为纸写下三个字。 天黑得瞧不真切,木枝划下的痕迹很快被周围流来的黄沙掩埋,但谢惜朝依旧知道了那三个字。 怪不得。 怪不得她听到沈氏钱庄时那么讶然,怪不得她听到他说生母沈氏时道了声真巧。 她没有骗谢惜朝,元惜是她真名,只是缺了姓氏而已。 谢惜朝正出神,突然听她说:“是不是查过我,什么都没有查到?” 谢惜朝没有否认。 沈元惜继续道:“出身采珠户,原本家境殷实,父母于一年多以前葬于南海,当地县官强纳其为妾未果。” 她简述着属于元喜的那一部分经历,也是谢惜朝能查得到的那一部分。 说完,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听过借尸还魂吗?” 谢惜朝瞪大了眼睛。 “其实,我已经死了,借了元家小女的躯壳才得以重获新生。” 沈元惜看着谢惜朝的眼睛,自嘲道:“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谢惜朝连忙否认,却被打断。 “我也觉得很荒谬,大历朝从前在我眼里只是野史中未被证实的一个朝代,甚至有许多学者认为这个朝代是创作话本的人杜撰。” “那你是什么人?”谢惜朝颤声问。 “我是千年后的人。”沈元惜答:“死了,魂魄跨越千年附在了元家小女的身上。” “我知道我今日所说能颠覆许多人的认知,其实我也不信世上会有如此玄幻之事,但这种事确切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谢惜朝已经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但多智如他,迅速从这番话中察觉到了另一个讯息。 他问:“那谢琅……” “他的来历与我相同,至于其他,就不得而知了。”沈元惜虽这么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千年后的人所能见识到的东西,不是大历人能比拟的,你输给他,不丢人。” 听到这话,谢惜朝心里多了些许安慰。 他从前败给谢琅,不是因为比不上,而是因为谢琅比他多活了一辈子。 可话虽如此,谢惜朝还是有些不服。 “眼下他虽入主东宫,但最终的赢家是谁犹未可知,你怎知我一定会输给他?” 沈元惜勾唇,哄道:“说得对,我们七皇子殿下不会输。” 第61章 听着她这种语气,谢惜朝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忍心破坏气氛,只能任由她哄小孩子般哄自己。 她愿意哄着自己,已经是这段关系中莫大的进步了。 终于,不再是他向她靠近,她步步后退。 哪怕她愿意停驻在原地,他愿意向她迈一百步。 谢惜朝想,这颗秤砣似的心,总算被他捂得,温了那么一点点。 他们在帐外坐到很晚,直到气温渐渐下降,所有人都被冻得缩进了帐子里,沈元惜才起身,挑开元宝睡着的营帐钻了进去。 一夜浅眠。 清晨,帐布被风吹起的沙砾打得噼啪作响,沈元惜再也睡不着,坐起身到了杯凉了一夜的茶。 刚进嘴就吐了出来,满嘴的沙土味儿。 她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默默将茶炉里隔夜的茶水倒掉,随后拎起毯子抖了抖,果然有沙砾掉下来。 难怪昨夜睡得不安稳,又硌又痒。 沈元惜迫切的想要洗澡,她甚至都感觉身上有了馊味。 沙漠里自然是没条件给她洗澡的,只能等到了龟兹。 沈元惜耐着性子等商队驻扎在原地修整了两日,赶在一个无风天启程继续赶路。 这次路途中间没有再停滞,快马加鞭,终于遥遥望到了前方隐约出现的城镇。 不再是空欢喜一场的蜃景,而是真真切切的座落在大漠深处的城镇。 只不过离得还很远,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到。 赶了那么久的路,所有人都不觉疲惫,斥着拉车的骆驼向那城镇方向去。眼看着要抵达那座城,车队前方突然传来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马车剧烈摇晃,沈元惜扶着车窗,险些要吐出来。 “怎么回事?”她问。 坐在马车隔板上的谢惜朝沉声道:“有沙骑拦路,你别出来。” “你能应付吗?”沈元惜急忙问他。 “一群小喽啰,商队的武师就能收拾了他们。” 沈元惜这才放下心来,靠着车壁听外面的声音。 果然不消片刻,动静便小了下去。 谢惜朝挑开车帘,将失去鼻青脸肿的沙骑扔了进来,交给沈元惜问话。 他抱着抢来的环刀靠在马车口,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披甲人。 好看的眉眼做出这种表情丝毫没有威慑力 ,但方才被他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的沙骑兵可不这么认为,瑟瑟发抖的张口道:“小的有眼无珠,劫错了人,还望大人见谅!” 他口音奇怪,不似鲜卑语,倒更像是大历某个地方的方言。 “他是龟兹骑兵。”谢惜朝见沈元惜疑惑,出言解释。 龟兹骑兵立刻连连点头,顺着他的话头道:“我们是龟兹人,向来对大历商人友好,这次真的只是劫错了人!” “是吗?看来你们经常劫路过的商队喽。” 那龟兹骑兵立即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沈元惜桃目微眯,眼里写满了不信。 谢惜朝会意,立刻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低声威胁:“如实回答,否则就砍了你的脑袋挂着龟兹城墙上。” 龟兹骑兵闻言,吓得跪都跪不稳了。 旁人这么说,那骑兵或许还不信,但这少年方才斩人脑袋跟砍西瓜似的,显然是一点都不怕得罪龟兹王庭。 沈元惜见那刀尖上滴着血,随口问了一句:“你杀人了?” “没有。”谢惜朝缄口否认,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沈元惜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没有拆穿,翘着脚问那吓得瘫软的龟兹骑兵:“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劫过往商队的?” 有刀在脖子上架着,骑兵不敢不答,颤抖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从我当兵的时候就这样了!” “呵。” 谢惜朝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那龟兹骑兵脖颈间瞬间渗出鲜血。 “这龟兹天高皇帝远的,什么事不敢做!七皇子有什么看法?”沈元惜把问题抛给谢惜朝。 少年冷哼道:“杀了便是。” 刀刃更加深入,龟兹骑兵脖子上的血已经滴到了马车底板上,沈元惜嫌恶道:“别脏了马车。” 少年应声,拎着骑兵出去,利落的割断了他的喉管,鲜血飙了三尺高。 队伍里的武师各个身手不凡,对付十来个沙骑如砍瓜切菜,收拾的十分迅速。 尽管如此,除了谢惜朝,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负了点伤。 第55章 车队原地整顿片刻, 正准备进城,城中突然涌出更多沙骑,将商队团团围了起来。 谢惜朝横刀挡在车前,沈元惜挑帘下车, 冷冷扫视着这群龟兹士兵。 倒不是不怕, 她藏在袖中的掌心已经出了不少汗, 只是面上不能显露分毫。 她身上, 背负的是整个商队的人的性命。 “贵国就是这般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吗,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沈元惜话里藏锋。 她径直走到众人身前, 微微抬头, 仰视着坐在马上的骑兵, 气势丝毫不减。 “可恨的大历人, 竟敢杀死我们的同胞,王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可恨?”沈元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抬手一指谢惜朝, 朗声道:“他若是死在这里, 你们的王后同样不会放过你, 大历铁骑也会马踏西域,让你们付出代价。” “你们说那个狡猾的大历女人?她现在不是再王后了,王把她关在了宫殿里,永远也出不来了。”沙骑兵不屑道。 谢惜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大历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至高无上的王, 她弄丢了王的孩子, 本就该——” 那沙骑兵一句话没说完, 就已从马上摔了下来,彻底没了声息。 滚烫的鲜血洒在沙土地上, 还冒着热气。 这一抹刺目的红落在所有人眼睛里,沙骑兵见同伴被杀, 赤目横刀,想要杀了这嚣张的大历人。 沈元惜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谢惜朝一声怒喝,大声吼道:“我大历铁骑就藏在大漠深处,今日我死,我军必血洗龟兹!” 大历西境有突厥虎视眈眈,自然不可能挥师攻打一个小小的龟兹。 但这群沙骑兵不懂。 沈元惜见状,立即配合道:“宸亲王如若在此出了事,大历军队即刻便会兵临城下。” 若非谢惜朝的亲王令牌被她扔在了吐谷浑,此刻早该拿了出来。 但他们不需要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就凭谢惜朝那张与和西公主极度相似的脸,从他口中喊出这番话,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那些跟着皇商来此零散商贩早在吐谷浑时便知道商队里有贵人,却一直未见其人,今日才得知,这个疑似女皇商养的小白脸的男人,竟然是堂堂宸亲王! 他们这队伍,看着人数不算多,却是藏龙卧虎。 两位大人物如此硬气,商队其他人腰杆也都挺的板直,丝毫不慌。 他们不慌,慌的就是龟兹沙骑了。 头领打扮的那人思忖片刻,当即下马,行了个西域礼,“宸亲王。” “皇姐在哪?” 谢惜朝握紧刀柄,一字一句问道。 “在王庭里。”沙骑头领如实答道。 谢惜朝夺过他的战马,揽住沈元惜的腰将人带了上去,马蹄扬起的烟尘飞了众人一脸。 沈元惜喊道:“跟上!” 两人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城,无人敢阻拦。 谢惜朝双目赤红,沈元惜侧坐他身前,,看不清他的脸,只死死环住他的腰,轻声安抚道:“我们带她回去,回大历。” 龟兹小城不大,策马疾驰,很快就找到了王庭。 按规矩本该下马步行,但谢惜朝顾不上那么多,冷眼看着围上来的守卫,斥了声:“滚!” 而后不管其他人如何,驾马冲了进去。 闯进内庭,两人才从马上下来,抓了一个较为年长的侍女问:“和西公主在哪里?” 侍女哆哆嗦嗦答:“在披星殿!” 谢惜朝松开拽着人衣领的手,朝着披星殿跑过去。 沈元惜往侍女手中塞了几粒银稞子以做安抚,正准备追上去,突然被拉住了衣袖。 那侍女道:“王后说,除却送饭,谁也不能去见她,否则就乱棍打死。” “王后?”沈元惜面带嘲讽,“和西公主乃天子长女,只要她一日不死,这龟兹的女主人就一日不能换人,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王后!” “你,你是……” “我自上京而来,方才那个人,是和西公主的亲兄弟。”沈元惜也不欲与她多说,话音落,就循着谢惜朝刚才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好在龟兹王庭不大,哪怕跟丢了,没走几步也找到了所谓的披星殿。 说是殿,其实也没比沈元惜在上京新置办的宅子大多少,如非大门的上方有古文牌匾,沈元惜差点就略过这间不起眼的宫室了。 第62章 沈元惜推门进去,里面一片寂静无声,房梁正中不知为何挂着一条布绳,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元惜,是你吗?” 内室传来谢惜朝略微哽咽的声音,沈元惜立即过去,看到的是谢惜朝跪坐在床前低着头。 而床上合衣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女人。 沈元惜靠近,发现女人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淤痕。 她瞬间从脚麻到天灵盖,艰难问道:“她,死了?” “刚刚断气。” 谢惜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刚才,亲眼看着姐姐没了气息,此刻身体还是温热的。 沈元惜闻言,没功夫陪他悲春伤秋,上前摸了摸女人的颈动脉,缓缓舒了一口气。 “还有救。”她道。 说着,她跨做在女子身上,双手交叠不断在人胸口按压着。 谢惜朝瞬间反应过来,溺水窒息时,都是这么救。 他刚想说我来吧,沈元惜就道:“你手劲大,容易把人肋骨给按折了。” 谢惜朝顿时有些手无足措。 沈元惜没再说话,手上力道加重,一连做了几十个心肺复苏,躺着的女人终于有了动静。 沈元惜动作没停,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松开手。 女子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惜朝立即将人扶起来,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竟说不出口。 “阿朝?”女子不确定道。 “是我。”谢惜朝嗓音沙哑。 谢容烟眼眶盈润,趴在谢惜朝怀里低低哭了起来,谢惜朝便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姐弟二人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沈元惜静静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刚寻了块蒲团坐下,沈元惜就听到内室传来声音。 “我没有想自尽。”谢容烟道。 “什么?!”谢惜朝惊。 在外面的沈元惜同样一惊,她不是有意偷听,但此处隔音实在太差,只听谢容烟继续道:“白孝得知你来了,觉得心虚,便派人将我吊在房梁上,伪装出上吊自尽的假象。” 龟兹国姓白,白孝应当就是和西公主的夫婿,如今的龟兹王。 “他好大的胆子!” 沈元惜心里想着,内室中谢惜朝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哪怕如今他将我囚禁在王庭中,我的耳目依旧可以伸到各处,我绝不会自尽。” 枕边夫妻数载,谢容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可笑她还曾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白孝竟然想要杀她! “阿姐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也一定会找到小侄子。”谢惜朝定定道。 姐弟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都是些私事,沈元惜不便再听,索性拎起谢惜朝方才丢在正殿的刀,走到门口守着,免得有人进来打扰。 刚这么想着,左边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了,为首的人是一个华服女子,容貌娇美,看衣着似乎是龟兹王的妃嫔。 沈元惜挡着门,心里默默数到三,那女子与其身后乌泱泱一片侍从果然冲到了披星殿前。 “让开!” 沈元惜恍若未闻,依旧挡在门前。 “哪里来的贱婢,敢挡本王后的路!” 啪! 女子扬手就要扇上去,被沈元惜挡住,还了她一耳光。 “你敢打我?” 女人捂着脸,不可置信道。 她身后数名仆从,立刻就要就要冲上来拿住沈元惜。 “放肆!” 沈元惜双手握刀,横在胸前,“王后在里面,你是什么人,敢冒充大历和西公主?” “公主?那个贱人,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我父王可是于阗王!” “原来是于阗王姬。”沈元惜目带讥诮,面上没有丝毫恐惧,“真不巧,我们王爷来找龟兹王算账,正与公主叙旧呢,尉迟夫人还不快滚?” “你!” 尉迟氏张牙舞爪指着沈元惜,“她得意不了多久,郎主早已废了她,你们一走,就是她的死期!” “再不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沈元惜拿刀指着她。 “你们给我等着!” 沈元惜勾唇冷笑:“静候佳音。” 前脚刚送走尉迟王姬,谢惜朝就拉开门,“皇姐要见你。” 沈元惜丢下环刀,落在地上砸出“铛啷”一声。 走进内室,刚准备自我介绍,谢容烟就冲她微微一笑,道:“元姑娘大名,我知道的,方才失态,抱歉。” “民女见过公主。”沈元惜屈膝福礼。 谢容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沈元惜这才得以仔细瞧了眼这位公主。 约莫是花信年华,保养得宜,完全看不出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姑娘的才名,本宫在龟兹多有听闻,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谢容烟颇为惊讶。 沈元惜任她牵着手坐在床沿,温声道:“公主过誉了。” 谢惜朝这事推门进来,吊儿郎当倚在门框上,“你这时候就不用谦虚了,现在哪哪都知道大历有一个会吐珍珠的女子。” 沈元惜不好当着他姐姐的面挖苦他,只淡淡扫了一眼,谢惜朝立刻闭嘴,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让你嘴贫!”谢容烟笑他。 “阿姐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以后的日子我还过不过了?” “闭嘴吧你。”沈元惜扶额,转移话题:“公主可愿跟我们回大历。” “自然愿意。”谢容烟迟疑道:“白孝那边……” “自会有办法解决,只要公主愿意走。” 谢容烟苦笑:“就算解决了白孝,我无诏回去,又算什么?” 沈元惜原本想说陛下必不忍骨肉在外受苦,可突然想到初见谢惜朝时。 儿子尚且如此,一个多年前就已经被放弃过一次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 第56章 “父皇他, 不会希望我回去的。”谢容烟面色尴尬,“他若知道白孝如此不识抬举,只会叫我伺机刺杀,留在龟兹夺取政权。” 沈元惜陷入了沉默。 谢惜朝也不说话了, 以他对这位父皇的了解, 也能预想到, 姐姐说得对。 皇家素来亲缘淡薄, 子女于帝王而言只是君臣,太子也不过多了个继承人的身份。当今天子那点岌岌可危的父爱, 全给了吴贵妃那一双儿女, 哪里还有多余的分给其他人? 寝殿内, 三个人相顾无言。 沈元惜率先打破寂静, “大不了先斩后奏,杀龟兹王,带公主回朝, 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这样了。”谢惜朝也点头。 “可白孝一死, 龟兹又要陷入动乱了, 王庭政权更迭,百姓无辜。”谢容烟担忧道。 “阿姐难道忍得下这口气吗?” 谢容烟犹豫不决,沈元惜再次劝道:“不会牵扯到百姓的,‘九子夺嫡’尚且只牵连朋党, 难不成公主觉得, 现在的龟兹王是一个好的君主吗?” “是了, 再差也差不过他。”谢容烟听懂了后半句,轻轻叹了口气。 三人于是压低声音商议着对策。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 谢容烟立即躺回床上,咽下了口中的闭息丸。 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蓄着微卷的胡须,样貌让沈元惜想到了街边买羊肉串的小贩。 男人目光越过二人,看到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谢容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宸王殿下,有失远迎!” 说完,他面色夸张的扑到床前,抹着泪道:“王后,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想不开?” 相交于他,谢惜朝显得正常了许多,只是红着眼眶趴在床沿,黯然神伤。 拉去柏林电影节,怎么着也得评个影帝回来。 这家伙,出来一趟竟还随身带着闭息丸,真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 沈元惜清了清嗓子,厉声质问夸张作戏的男人:“你们龟兹,就是这么对待和西公主的?” “不敢不敢!”男人连连摇头,辩解道:“小王绝不敢苛待大历皇帝的公主,只是四年前本王和公主的孩子丢失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这才想不开悬梁自尽啊!” “方才我们已经为公主整理仪容,用衣领遮住了伤痕,你怎知公主是悬梁而亡?”沈元惜多了个心眼子,于是诈他。 “我,我……” 龟兹王有些磕巴,说不出话,索性扒着床沿痛哭来逃避问题。 “看到了外殿梁上的布条吧。” 谢惜朝这时递了个台阶替他解围,男人立即顺坡下驴,连忙点头:“是是是,刚才我都看到了!” 他面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颇为滑稽。 沈元惜与谢惜朝目光交汇,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嘲讽。 这龟兹王,蠢笨如猪! 四年前只怕是依靠着公主费心谋算,才让他坐上了王位。 真是不识好歹,不知死活! 第63章 沈元惜笑得戏谑,白孝呆愣愣冒了个鼻涕泡,问道:“这位……大人,笑什么?” 沈元惜心里突然有了个谋算。 既然龟兹王蠢成这样,那是不是有机会趁此西行,兵不血刃的将这小城变成大历在西域深处的耳目? 谢惜朝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会意。 前朝尚有都护府,到了今朝,朝廷对西域控制的大不如前,就连吐谷浑都敢包藏祸心。 与其放任龟兹拥立新王,不如趁此机会,拿下龟兹,让这里的掌权者变成大历人。 如此,和西公主也算是功成身退,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请归朝荣养。 心里这么想着,沈元惜已经开始算计着这座小城的守备兵力。 得出的结论当然是打不过,若向于阗借兵,或许有希望。 但于阗王与龟兹乃是唇亡齿寒,这个计划是绝对行不通的,因此上策还是刺杀。 须得一击必杀,王室中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方才已从公主口中了解到,龟兹王的兄弟早在四年前全都死于内乱之中,王庭内至今没有王子,唯一一个继承人就是公主丢失的那个孩子。 这倒省了许多事。 但为了确保没有变数,龟兹王的小夫人尉迟氏也得控制起来。 片刻间,沈元惜心里的计划已经成型。 她与谢惜朝对视一眼,谢惜朝立刻道:“本王要带皇姐归乡入土,龟兹王不会拦着吧?” “岂敢岂敢。”男人躬着腰,低眉顺眼的半蹲在这位名义上的小舅子面前,意图将功补过:“城外那些人已经请进驿站好生伺候着了,王爷与这位大人也累了吧?小王这就设宴,款待二位!” “那就有劳了。”沈元惜福身行了一礼。 待送走了龟兹王,沈元惜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密送公主出城。” 随后她做了个“杀”的手势,刻意提高嗓音道:“现在公主没了,我们带来进献给公主的宝物怎么办?” 几乎是瞬间,谢惜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道:“是啊,那宝物价值连城,比皇姐当年所有的嫁妆加起来还要值钱。” 门外偷听的人影一僵,踉跄了半步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什么动静?”谢惜朝大声喊道。 “大概是野猫,别大惊小怪。”沈元惜安抚他。 两人并行走到外殿,将内外两道门都带上,看了眼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公主。 谢惜朝低声问:“你和皇姐一起离开,让那个蛮族小呆子送你们,我留在这里。” 他的小心思,沈元惜心知肚明,一时心念微动,想了想却还是道:“来不及了,我已经露过面了,若是不在,他们会起疑。” “你不能留下。”谢惜朝坚持道。 “你既知道了我的来历,就应该猜到了,我不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她抬起右臂,撸起袖子露出了那道横在肘腕间的蜈蚣形长疤,“论武我的确不敌你,甚至随便找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都比我强得多。” “但你别忘了,你我初识那会,我都做了什么。”沈元惜指着手臂上的长疤:“还是说,你觉得这道疤会出现在一个闺阁女子身上?” “何时伤的,我怎不知?” 谢惜朝想抓住沈元惜的胳膊,却被她躲了过去。 “认识你之前。”沈元惜毫不在意道:“即便你把我敲晕了送出去,我也有办法再进来。” 一句话堵死了谢惜朝所有的路。 “你有如此心计,可想好了对策?”谢惜朝只得放弃一人杀穿龟兹王庭的想法。 沈元惜示意他附耳来听,轻声说出了自己方才思索的计划。 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总是强得过许多人,在大历时就将可能会经过的小国内政打听清楚了,即使有不实,真正到了王庭,沈元惜心里也有了大致的判断。 龟兹防大历防得很严,因此她从小道贩子手里买来的消息几乎都是障眼法,但有一点是人尽皆知的。 龟兹王室人丁单薄。 本以为龟兹王弑兄上位,是个难对付的,现在看来,从他开始下手,是最简单的。 两人商议片刻,就在侍女的带领下分别去沐浴更衣,临开宴前,谢惜朝借口有使臣被留在驿站,刻意推迟了接风宴。 龟兹王早在听说有宝物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强搜,准备伪装成他国来犯杀了这群人好独吞宝物,此刻哪敢让驿站的人和他们汇合。 谢惜朝猜到他会沉不住气,因此故意在开宴前发难,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龟兹王庭并非铁板一块,甚至有些婢子到了傍晚还得出去采买,沈元惜已经在沐浴时买通侍女将公主装在采办车上运出,眼下时间拖得越久,安全出城的概率就越大。 最好等到龟兹王派去抢夺宝物的人马回来,当宴撞个正着,也好让他们有正当的理由行刺。 沈元惜沐浴过后姗姗来迟,假作挑刺,将位置换到了离尉迟氏最近的地方,落座后疑道:“怎么回事,去驿站接个人需要这么久吗?” 沈元惜一来,谢惜朝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 ,故作不耐烦道:“不等他们了,开宴吧。” 谢惜朝说完,撩起衣摆坐在龟兹王左侧位置,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菜。 唯恐是鸿门宴,这菜自然是不敢吃的。 他心不在焉的挑刺:“皇姐刚去,龟兹王竟不茹素吗?” “是我考虑不周了,王爷见谅,小王这就让人把荤菜撤了。”龟兹王打着哈哈陪着笑脸。 趁侍女换菜之际,谢惜朝悄无声息的弹了一颗毒丸进去,眼睁睁的看着那盘素什锦被端到了龟兹王面前桌案上。 眼看着他就要把菜送进嘴里,沈元惜身旁的女人突然摔了筷子,面色不虞哼了一声。 “夫人,怎么了?”龟兹王忙问她。 “郎主,妾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能只吃这些!” 尉迟氏才得知和西公主亡故的消息,如今正得意,把自己摆在了女主人的位子上,自然见不得先王后娘家人颐指气使。 “几个月了?”龟兹王面色一喜。 尉迟氏娇柔道:“回郎主,一个多月了。” 赶巧,她被沈元惜扇了那一耳光后,头晕久久不能缓解,唤来医者一诊脉,才发现竟已有孕一月有余了。 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了,就是为了抢风头。 龟兹王大笑出声,招手喊她上来,揽着人就要喂菜。 谢惜朝脸色一变,沈元惜立刻反应过来,毒下在了那道菜里。 见血封喉的毒药,若是让尉迟氏吃了,定会引起戒备,到时再下手就难了。 沈元惜咳了一声,正打算出面打断,大殿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披甲侍卫,单膝跪地抱拳。 侍卫刚要张口,龟兹王急匆匆放下筷子打断他:“怎么了?快出去!别打扰了贵客!” 这人他当然知道,正是他派去强行搜驿站的护卫之一,这时候闯进来回禀,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王上,驿站那边……” 啪! 龟兹王重重将筷子摔了下去,他破口大骂之际,谢惜朝双指并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颗龙眼大的金色珍珠弹进了他的喉咙。 “驿站那边没有找到宝物?”谢惜朝面带嘲讽,“你当然找不到,因为宝物现在在你口中。” 龟兹王被珍珠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逐渐变得泛紫。 他抬手指着谢惜朝,喉咙间发出“啊啊”叫喊。 赴宴之前例行搜身,暗器无法夹带进来,谢惜朝能带进来一颗毒丸,已是费了好大力气。 但擅武者一花一叶皆可做武器,若非射筷子太过明显,他早已钉穿了这龟兹王的喉咙。 第57章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暴露, 谢惜朝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抓起筷子朝上首方向掷去。 近卫早有准备,拔刀格挡,护在生死未卜的龟兹王身前。 “啊!” 大殿响起一声惨叫。 谢惜朝唇角微勾,踩着桌子飞身掠到沈元惜身侧, 看着乱作一团的“接风宴”。 尉迟王姬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众人看去, 她小腹上赫然插着一双木筷, 正汩汩流着鲜血。 伴随着“铛”地一声,龟兹王面色泛紫倒在地上, 抽搐了两下, 彻底没了声息。 “龟兹王已死, 大历铁骑即刻便至, 降者不杀!”谢惜朝喊出这句话。 与此同时,跪在大殿中央的见此惨状,大声道:“驿站空了, 他们出城去通风报信了!” 此言一出, 纷纷有人弃刀投降。 宴上权贵慌忙逃命, 唯恐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沈元惜在这群西北蛮人里算得上身量娇小,沐浴后换了身束袖劲装,浑水摸鱼起来比谢惜朝方便得多。 她趁乱抓起筷子,一矮身溜到龟兹王案前, 对着喉咙狠狠戳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确保这人再无生还可能, 沈元惜摘下他腰间令牌,转头看向了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的尉迟王姬。 第64章 尉迟王姬本就失血面色苍白, 被她这么一看,立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元惜看着她裙下流出的鲜血, 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那她就没必要死了。 沈元惜抹了一把脸,蹭掉血迹,拎起尉迟王姬的衣领将人拖下去,对着谢惜朝道:“带上她,找于阗王去要赎金。” 谢惜朝竟有些无言以对。 “杀他脏了我一颗珍珠,自然要找他岳丈讨回来。” 沈元惜将人往谢惜朝身上一丢,而后握着令牌大步走出殿外,高高举起对着兵荒马乱的王庭卫军朗声道:“王令在此,所有人严防死守,绝不可让奸人趁机窃国!” 这一番话由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窃国贼人”喊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此刻王庭无主,守卫军都惧怕着所谓的“大军压境”,无人敢有不从。 谢惜朝在殿内收拾残局,握住尉迟王姬脉搏确认她已小产,就简单替她止了血,将人安置在后殿。 两人相互配合,很快控制住了王庭,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守。 用龟兹原本的兵力,守住这个地方,直到商队带着和西公主成功离开大漠,带回大历援兵。 少则十日多则一月,这期间需要应付于阗、弓月、疏勒等周边小国来犯。 好在龟兹地处大漠深处,任何有威胁的国家行军至此都不比大历容易,若能打下龟兹,早就打了,不必非得在现在这节骨眼上得罪大历。 周边小国中,于阗威胁最大,但有尉迟王姬在手,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短短三日,整个龟兹已经被两人完全控制住,城街巡逻的守卫照旧当值,当地百姓互市照开,丝毫看不来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政变。 所有不安分的权贵,都被谢惜朝以谋反抄家处理掉了,威慑力十足。 这抄出来的钱财着实不算少,沈元惜在偏殿中一边打着算盘算着帐,一边上手处理着政务,越来越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打工,工资还得靠自己查抄污吏。 好在以她大学毕业后在珠宝公司做了那么多年勾心斗角的设计总监的经历,加上谢惜朝帮忙,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就这么当了数日“西域土皇帝”,沈元惜正在侧殿拨算盘的时候,侍女来报,尉迟王姬闹着要自尽。 彼时谢惜朝正阅公文,闻言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出声。 沈元惜:“让她死。” 侍女面带担忧的回了软禁着尉迟氏的宫殿。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谢惜朝放下文书,凑到沈元惜身旁瞧着她一手五指如飞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另一只手快速在纸上记下数字。 谢惜朝看得啧啧称奇。 “她醒之后这几日,每日都要闹一回,宫变里捡回一条命,你觉得她舍得死?”沈元惜一心三用,头也不抬。 说起这尉迟王姬,倒真是个宝才! 那日政变后,她醒来意识到龟兹王已死,第一反应竟然是狂喜。喜的是龟兹无主,她就可以怀着遗腹子光明正大的坐上王座垂帘听政。 在反应过来孩子没了之后,她就彻底癫了,哭的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 在第四次假模假样闹着要上吊又被侍女救下来后,沈元惜彻底懒得再管她。 龟兹屁大点地方,事却不少,两个人白日里几乎一刻也不能休息。 也不知那已故龟兹王哪里来的时间寻欢作乐,卫城兵都派上差事,人险些不够用,竟然还能抽出人来去做打劫过往商队的勾当。 沈元惜还记得前日清点王庭府库时的无语。 一个国家的银库,竟还没有她的私产多,随便拎出来一个当地权贵,家里抄出来的钱产都比府库富裕。 也难怪龟兹王需要靠打劫商队来赚银子,钱都被下面的人贪干净了。 总之,龟兹王庭无论是账面还是内政,全都一塌糊涂。 两人忙了不知多少日,守城卫来报,大历新封的安西都护带兵来了,已至城外。 沈元惜狂喜,这烂摊子总算有人来接手了! 她连忙放下笔,吩咐人开城门放行。 不消片刻,新官上任的安西都护就见到了这位传闻中靠着不到三位数人马,就拿下一小国政权的奇人。 沈元惜将人请进王庭“宣政殿”,面上笑意款款:“民女元喜,恭迎都护大人。” 她姿态谦卑,给足了这位新上任的都护大人面子。 安西都护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商户女子,不自觉捋了捋袖袍。和西公主深知事情利害,因此上禀的奏章中极力隐去了谢惜朝的存在。 谢惜朝本人也还正在内殿处理要务,没有露面的意思。 因此安西都护看着沈元惜,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这小丫头撑死了有十七八岁吗?痩得跟黄豆芽菜似的,是哪里来的胆量敢在龟兹王庭行刺? 行刺后,又是怎么做到在乱军之中全身而退的? 想到入城一路看到的“训练有素”的卫城兵,安西都护咳了一声,觉得乱字有待考量。 沈元惜脸上的笑意快僵不住了,她又做了个“请”手势,示意发愣的青年入座。 不入座,怎么看她整理了十来日的账簿!那么厚一本,难不成站着看吗? “劳驾您入座。”沈元惜淡笑道。 她这么一提醒,那木头似的青年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可能有些失礼。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 “元姑娘,久闻大名。” 沈元惜颔首致意,屈尊降贵替人拉开椅子,这椅子还是她嫌弃龟兹的蒲团地毯坐久了腰酸,叫人新打的。 安西都护也注意到了桌上那本厚厚的账簿,但到底是见多了世面,能在这时被委以重任的,也绝不是一般人。 他面色不改,随手翻开一页,便瞧出了其中关窍。 账簿用汉文写的清晰明了,所有疑处都用朱批标注,让人看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安西都护又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沈元惜,想到这人是商户出身,想来精通精算之道,这本账簿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对了,听闻宸王殿下也在此?”青年突然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不怪他迟钝,实在是谢惜朝在公主上书的那份奏章里存在感太低了,只提了一嘴,似乎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但堂堂一国皇储,出现在疆土之外的地方,又怎么会无关紧要? 沈元惜也心知肚明。 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之人在如何取龟兹一事上大做文章,兜头扣一个养私兵的罪名,就够谢惜朝喝一壶了。 和西公主显然也明白,因此陛下准备就此事论功行赏时,随行商队所有人皆受赏百户,完全没有提起过谢惜朝。 公主用心良苦,但被困在龟兹,与外界断了音信的沈元惜全然不知情,骤听安西都护提前谢惜朝,心跳漏了一拍。 她试探道:“宸王在内殿,大人要见吗?” “替卑职问殿下安,由殿下决定吧。” 谢惜朝在这个时候不露面最佳,看来这位大人是个聪明人。 沈元惜应声,莲步轻移进了内殿,附在谢惜朝身侧耳语几句。 谢惜朝放下了手中的飞刃,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们早就商议好,如若这位新来的都护大人不识趣,万不得已,便伪装成龟兹王残部行刺,再趁势接手援兵。 非常时刻,沈元惜也不想如此草菅人命。 但好在,这大人还算得上聪明,知道这么该打听,什么不能听。 王庭内务交接期间,谢惜朝一直称病待在一间寝殿里闭门不出,沈元惜对外只说他在“刺白案”被乱兵伤了,卧床修养。 安西都护刘大人很识趣,只说宸王私事,他一概不过问。 一直到沈元惜返程,“大病初愈”的谢惜朝才第一次与这位刘大人打了个照面。 出于沈元惜这位功臣的安全考虑,安西都护抽调了一支护卫队一路互送,连带着伪装成沈元惜身边丫鬟的尉迟王姬一起送回了玉门关。 一路还算顺利,唯一不顺的便是尉迟王姬三番四次闹事,险些暴露了身份,沈元惜威逼利诱,才在此人脑子转过弯之前遣返了护卫队。 这下只余三人同行,尉迟氏再也没了威胁,沦为两人手中待宰的羔羊。 不过沈元惜对杀人兴趣不大,西域走一趟几乎没出多少货物,拿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殿下换点钱才是重中之重。 谢惜朝想到钱庄窘境,焦虑的紧,在赚钱一事上表现的比沈元惜还积极,完全不知自己的“卖/身钱”已经解了燃眉之急,余下的钱令手头宽裕多了。 第58章 沈元惜虽不急钱, 但尉迟氏没有大历官籍,是个烫手山芋,须得在入关之前找到接手的冤大头。 沈元惜瞬间想到了离得不算太远的吐谷浑。 也不知假皇子逃出来没有,沈元惜暂时不敢在入吐谷浑, 生怕被报复。 第65章 那就只有将人哄出来交易了。 沈元惜通过驿站书信联系上陈述, 在信中说, 俘虏到一个于阗贵眷, 问那位小公主有没有兴趣。 被她耍得团团转的陈述当即单枪匹马冲到驿站准备取她狗命,当看到了没事人一样在一旁写着沈元惜出的小学生竖式计算的谢惜朝时, 陈述终于反应过来。 他见到人第一句话就是:“你留在吐谷浑的那个‘宸王’, 是假的?” “我不说了吗, 留下的饵自然是假的。”沈元惜颇为惊讶。 她给那自愿卖命的少年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便是真假不辩的身份, 但她真没想到,这错漏百出的戏能骗陈述这么久。 看来这位卧底卧成吐谷浑禁卫小头目大公主心腹也不是那么聪明。 谢惜朝从“家庭作业”中抬起头,看了一眼这面生的男人, 问沈元惜:“他是谁?” 沈元惜嘴角抽了抽, 没有回答:“写完了没, 我可是要检查的,错一题一吊铜钱。” “你也太黑了。”谢惜朝嘴上这么说着,面色丝毫不改,依旧速度不减的算着那一页小学生水平的算术题。 他对沈元惜从前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学东西也很快, 亘古有之的“雉兔同笼”难不倒他, 沈元惜便教了他凝聚了现代人智慧的竖式计算与方程式。 以谢惜朝目前的学习速度,沈元惜很快就教不了他了。 因为高中数学题, 连她也做不明白。 实在是太为难一个文化课成绩一般的艺术生了。 看不出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陈述只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 他不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转移话题道:“你说俘虏了于阗贵眷,人在哪?” “你的赎金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欠。”沈元惜假笑着看他。 “我,我……”陈述尴尬不已。 “得,劳烦您老人家回去一趟,把手里有银子的人接出来了,第二次合作,我给你打个折,两万两。”沈元惜伸手比了个二。 陈述想要杀价:“两万?那女人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值这么多钱?”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你们带回去,反手能讹到于阗那边更多,要不是我着急回大历,这肥羊哪里会给你机会!” 陈述闻言,不在争辩。 显然,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从玉门关到吐谷浑来回还得一日半,沈元惜只能在这偏僻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多待一天。 这一待,就待出事来了。 西行那么久都没有出现的水土不服毛病,在沈元惜回到玉门关后,轰轰烈烈的发作了。 也不知是水喝生了还是菜吃凉了,傍晚的时候,沈元惜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烈的坠痛,甚至还有些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谢惜朝替她把脉,没把出一点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边关穷乡僻壤,会治个风寒腹泻都能开医馆,自然也找不出来什么靠谱的郎中。 沈元惜躺在驿站的客房中,面色白得吓人。 看着谢惜朝急得团团转,她却莫名觉得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小腹的坠痛,甚至还有些熟悉。 不等她想起来熟悉在哪里,谢惜朝突然一惊一乍道:“你,血!你小产了?” 沈元惜低头,就看见浅色的衣裙上染上了血迹。 她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敲在了谢惜朝头上:“小产你大爷,快去帮我买,呃,月事带!” 她说话难得结巴了一阵。 谢惜朝也回过神来,面色赤红的跑了出去,甩门的动静惊得驿站不少人都往这边看,他凶巴巴的说了句:“看什么看?” 随后拔腿狂奔跑了出去,看到四处挂着肉干咸鱼干的街市,一阵茫然。 月事带哪里能买得到? 沈元惜在客房内,听到外头的动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感受到身下“血流如注”,只觉十分头疼。 穿来太久,这具小姑娘的身体几乎快让她忘了来大姨妈的感受,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到古代落后的卫生条件以及古人对经血的避而不谈,沈元惜更暴躁了。 另一边,谢惜朝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了一家稍显贵气的布行,走到柜台前,刚想张口,突然卡了壳。 该怎么说?直接说要买月事带吗?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皇室男子,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面对这种问题。 见他杵在柜台前一动不动,店小二逐渐不耐烦,“要买什么?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谢惜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有没有那种,女人家用的,比较能吸水的布。” 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完全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正在他窘迫之际,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妇人,问他:“月事带?” “对对对!”谢惜朝连忙点头。 小二也反应过来,道:“那个啊,我们这里有,你看你要什么样式的,要几条?” 谢惜朝哪懂这些,无措道:“要最好的,这东西几条够用啊?” 妇人见他羞耻,一边从货柜上翻找,一边笑着问他:“小郎君是给娘子买的?” 谢惜朝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妇人感叹道:“感情真好,不像我家那口子,指使他烫个红糖水都不愿意。” “红糖水?”谢惜朝一脸茫然。 “小郎君刚成婚吧?”妇人笑眯眯解释道:“女人家那几天啊,难受着呢,碰不到凉,你若有闲,可以用热水灌了汤婆子让她暖暖。” 说着,她将一个布包着的东西递到谢惜朝手里,道:“一吊钱。” 谢惜朝放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柜台上,留下一句:“不用找了。”匆匆拎着布包跑了出去。 跑出去二里地,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在一家干货摊子前停下,问:“有红糖吗?” 小摊贩见他年纪轻,一副有钱冤大头的样子,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指着那次品黑糖道:“十钱一两,客官要多少?” 谢惜朝皱眉。 这摊贩莫不是将他当成傻子骗了? 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的确有许多不知柴米油盐价,但他身为皇子,对于各地物价不说一点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但也算不至于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红糖这东西在民间的确算得上奢侈,但都把他当人傻钱多的大户人家少爷了,还以为他没见过世面吗? 这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 放在平时,谢惜朝或许会管一管这闲事,但眼下元惜还在驿站等着。 他只思考了一瞬,就果断走到下一个摊位,花二十个铜板买了半斤红糖块。 十五钱半斤,谢惜朝多给了五钱。 那坑人不成的小贩伸长脖子往这边瞄,见谢惜朝只多给了五个铜板,压低声音不屑的嘲讽了一句:“还以为多有钱,原来也是个穷鬼托生。” 他自以为没人能听见,偏偏谢惜朝耳力非同寻常,将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打算计较罢了。 急匆匆回到驿站,沈元惜已经换了身干净的一群,半躺在床上,身下拿旧衣物垫着,裙摆只遮到膝盖,两条白皙瘦弱的小腿就这么大剌剌的露在外面。 谢惜朝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没敲门,可他分明是听到沈元惜说进来的时候才推开门的。 少年一瞬间变得面红耳赤,狼狈的丢下布包就摔门离去。 当了二十几年现代人的沈元惜没反应过来自己又戳到了他哪根脆弱的神经,扶着腰站起身去捡那个布包,仅仅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被小腹剧烈的坠痛折磨的冷汗涔涔。 等她终于收拾好,能勉强起身走两步,刚拉开门准备出去寻谢惜朝,正撞上拎着热茶壶进来的谢惜朝。 “怎么起来了?我给你煮了红糖姜水,喝了应该能好些。”谢惜朝忙将人推了回去,拾起扣在桌面上的水盏倒满滚烫的姜糖水,等到稍微凉些才端起来递给沈元惜。 看着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沈元惜一乐,冰凉的手也被这一碗姜糖水暖得热了些。 谢惜朝放得糖不少,因此味道还可以,沈元惜一连喝了两碗,腹痛缓解了许多,效果立竿见影。 可见这副身体不是痛经体质,之所以难受,全怪沈元惜不注意,喝多了凉茶。 不幸中的万幸,沈元惜松了一口气。 打法走了谢惜朝,她将被血染过的衣服团成团放在了角落,这么好的衣料只穿过几次,扔了怪可惜的,血迹洗不掉便裁了做其他的,总之不要浪费。 眼下状况也不适合赶路,于是沈元惜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在驿站多住几日,顺便处理了尉迟氏这个大麻烦。 吐谷浑那位小公主有门路,将两万金兑成了盖了大历官印的钱票,沈元惜拿到手也就一个小木匣子,掂在手里不算沉,远不如真真切切拿在手里的金子有分量。 就这一个不大的盒子,里面码的整整齐齐,跟一包碰上了暴力快递的a4打印纸似的,皱巴巴的厚厚一摞。 第66章 谢惜朝在拨往各地的军费赈灾款以外,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着沈元惜三下五除二的清点完,有些瞠目结舌。 那可是两万黄金,相当于二十万两银,两万万文钱,即便是东洲那次那么大规模的地动,朝廷也不过送了四十万两银的赈灾款过去。 这一个尉迟王姬就能从吐谷浑小公主手中捞出来二分之一,看来这些年没少背地里从大历谋财。 其实不止背地里,大历自今上即位,向来主和不主战,诸国来犯,只要不至于到割地的程度,往往都是以和亲公主的嫁妆的名义奉上大把金银财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如今西北诸国,已经有好几位王后出自大历,全都是谢惜朝的姑母姊妹。 第59章 皇宫中的几位公主, 除了那二位最尊贵的,其余都是稚童的年纪便已算计好了归宿。 沈元惜初来乍到不明内情,但谢惜朝却清楚的很,他的父皇为了一个仁德的名声, 几乎快要将如今的大历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 这一点, 无论是谢琅还是谢惜朝, 都不能容忍。 因此, 争斗的你死我活的二人只有在这方面,才能短暂的达成和解。 他们都盯着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一旦他稍微透露出一点要削减军队的意思, 那么谢惜朝哪怕拼个弑君弑父的罪名, 也会要了他的命。 他与那人, 是君臣、是仇人,却唯独不是父子。 好在景帝还没有糊涂到那个程度,没做出亲手除去大历利刃之事。 谢惜朝出神这片刻功夫, 沈元惜已经攥着钱票在数第二遍了。 沈元惜觉得自己就是个点钞机, 穿到古代来, 数珍珠、数金砖、数银票,几乎每一次都数额巨大,还不能有一点疏漏。 她这般想着,嘴也不自觉的秃噜了出来。 谢惜朝闻言, 好奇道:“点钞机是什么?” 钞票他晓得, 沈元惜说过, 与银票类似,几乎已经代替了金银, 成为主流,至于为什么是几乎。 当然是电子支付已经占领全大陆, 年轻人哪个没有蚂蚁花呗,就连沈元惜也在余额宝上存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每天收着仨瓜俩枣的利息,节俭度日。 倒霉催的,大笔存款没来得及花,甚至房贷都还没有还完,沈元惜就穿到了这没有暖电燃气的古代,水还得自己从井里挑。 谢惜朝一句话戳到了她痛处,悲伤顿时水漫金山似的淹没了沈元惜,哪里还有兴致回答他的问题? 沈元惜烦躁,重重将银票往桌上一拍,开始撵人:“我累了,你出去吧。” 谢惜朝看着窗子外面正当空的烈日,疑惑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我的一千多万存款,还没来得及花!”沈元惜一脸生无可恋。 谢惜朝吓了一跳:“这么多?” 他对现代的钱没有概念,骤听到一千万那么大的数字,惊异不已。 按照沈元惜所说,她以前是在洋人手底下打工的,能攒下这么多钱实属不易,还没来得及挥霍就一命呜呼,真是惨绝人寰。 沈元惜只是嚎一嗓子,并没有意识到谢惜朝思维这么发散。 毕竟真算起来,她在现代年薪再高,也只是个打工的,穿到大历这短短一年赚的钱,换算成钞票,她一辈子工资加起来都不够。 当然,宁做现代一条社畜,也不做古代贵族。 千年间时代的进步,哪怕是最普通的朝九晚六的工薪族,生活水平不说比皇帝,至少也吊打朝中大员。 还是除了三餐以外全方位的那种。 无论是空调暖气热水器,还是电梯地铁公交车,都是古人无法想象的。 沈元惜草草将银票塞进木盒子,又暴躁的赶走谢惜朝,随后往床上一躺,不想再动弹。 果然无论换到什么时候,姨妈期的她还是免不了脾气变坏。 —— 整整七日,沈元惜终于满血复活,再次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入了大历境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路也不是那么颠簸了。 沈元惜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发自内心的舒了一口气。 就快到家了。 近两月未见元宵她们了,出行时还是桃花始盛开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初夏了。 护城河边稀稀拉拉有几棵柳树,现在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棉花般的柳絮飘啊飘,落在地上被风一吹滚成了团儿。 沈元惜在京外就已和谢惜朝分开,两人一人忙着回京,另一个人则改道去了淮安。 听闻淮安大旱,禾苗都旱死在地里,谢惜朝才回来,就得了急诏去了解灾情。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想来是东宫那边捡剩下的。 马车很快入了京,元宅几个丫头早早得了消息,在京郊迎着。 沈元惜久未见家人,想念得紧,便下了马车与她们一道步行去京郊庄子上看看,毕竟那庄子上地窖里藏着的金锭,她还惦念着。 一进庄子,沈元惜就屏退左右,只带着元宵元宝两人,直奔重点。 自家姑娘在吐谷浑坑蒙拐骗得了一笔巨款这事,一起出门元宝又在龟兹提前返程的是知道的,但留下守家的元宵不晓得。 她好奇心不重,接手那几十车被用麻袋装着的东西时,只当是寻常货物。 毕竟谁把值钱的东西装在麻袋里运啊? 此刻跟着沈元惜下来,见她用小刀划开一个袋子,露出来的皆是金灿灿的金锭子,元宵不由得愣住了神。 她们家姑娘直接用麻袋装钱! 沈元惜捡起一块巴掌大的放在手中掂了掂,又从元宝手中抽过钳子,将金锭钳成了一个个豌豆大小的碎块。 随手将金豆子扔给俩丫头,沈元惜看着这堆得满满当当的地窖,面上掩饰不住笑意。 这些只是她留下来“中饱私囊”的,真正大批的已经分别运送到了各处钱庄。 沈氏钱庄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稳固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至于那些往西域走了一圈,又被“毫发无损”运回来的货物,沈元惜也不急着卖了,囤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值钱。 缺了瑞兽口衔珠的那顶冠冕,则雕了颗玉珠放在上面,被放在了芙蓉街做镇店之宝。 不是没人想买下来,只是都被傅芸一口回绝了。 在京城众人眼里,沈元惜被赐婚给太子,旁人只当那是她留给自己的嫁妆,顶冠的名头越来越大,宫里的娘娘却也不敢公然要求她“进献”了。 沈元惜乐得没人敢招惹自己,头一回觉得准太子妃这个头衔如此实用,连带着对谢琅也没那么弃如洪水猛兽了。 出了别庄,马车慢悠悠的晃着来到芙蓉街,悦己阁提前知道她要来,早早的闭门谢客,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用以开小会。 沈元惜只简单的和傅芸打了个招呼,没有要训话的意思。 几人巡视般将整条芙蓉街逛了个遍,胭脂水粉成衣,其中近半的店铺背后的大东家是同一个的。 腰缠万贯的沈元惜不破规矩,即便在自家铺子拿东西,也照旧付钱,免得账单出了乱子。 不过是右口袋的钱转头进了左口袋,在铺子的钱箱里寄存两日而已。 扫荡似的将整条街的宣称能令人肌肤回春白净的各种玉颜霜都买了个遍,沈元惜犹嫌不够,又到京城最大的酒楼订了一盅燕窝炖桃胶。 别管是不是智商税,心里的安慰到位了,气色才会跟着好回来。 秉承着这个想法,沈元惜决心大吃大喝一阵。 毕竟这具身体瘦得跟竹竿似的,好像一阵冷风就能给吹病了,实在太影响赚钱了。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力强得一骑绝尘的沈元惜忙里偷闲,开始醉心食谱,一有闲暇就待在厨房研究吃食。 如此无波无澜过了半月有余,一切都逐渐回到正规,沈元惜偷得浮生半日闲,赶着天气晴好,给手底下所有人放了假,带着几个小丫头上香山采青,为首饰铺子的新品设计找找灵感。 从西域回来后,沈元惜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这时候山下的春花早已败得七七八八,山上却还是群芳竞艳。 沈元惜带着元宵元宝,沿着一条曲折小径走进幽林深处。 走着走着,竟迷了路,三个人无一人能辩清东南西北。 沈元惜颇为无语,好在香山自古是京畿重地,时下正值端午,常有权宦贵眷游玩至此,从未出过暴徒作乱之事,安全得很。 三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着,沈元惜突然听到有模糊的人声,循声过去,果然在幽林中瞧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刚想上前问个路,沈元惜突然看清了其中一人的面容。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她顿住脚步,示意身后两个小丫头噤声,借着密林掩护,有一搭没一搭的偷听着。 “敏郎,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提亲,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有些面熟的姑娘开口道。 第67章 她的声音一出来,沈元惜瞬间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那个被她“抢”了未婚夫的吴国公小女吗? 沈元惜在东宫曾与这小丫头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被太子“霸王硬赐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刻意避着,就没再见过面了。 沈元惜瞪大了眼睛,支着耳朵继续听。 她口中的敏郎说话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身形高挑挺拔,颇具世家公子风范。 “快了,等我升上吏部,你爹娘一定会同意的。”他说。 吴三不满道:“他们只看得上皇上的儿子,哪怕是个猪,在他们眼里也比你强!” “慎言!”男子温声提醒她。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 她说完这句话,沈元惜身后的元宵轻轻“嘶”了一声。 沈元惜三人连忙后撤,但已经来不及了这。 “谁?!” 那男子一个健步冲上来,拦住了沈元惜的去路。 走是走不掉了,杀人灭口量他们也不敢,撞破私情这种事,沈元惜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怎么是你?!” 一会功夫,吴三姑娘也追了过来。 小姑娘看到沈元惜顿时大惊失色,满脸的不可置信。 男子见她神情,放缓了语气,问:“佩蓉,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孽缘呐,沈元惜心说。 “她就是那个,太子非要娶的那个。”吴佩蓉支支吾吾道。 那一瞬间,沈元惜感受到了吴三小情郎投来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有敌意,也有感激。 敌意源自心上人的不喜,感激却是他发自内心的,毕竟若没有沈元惜插这一脚,吴三姑娘现在已经嫁给太子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但沈元惜也害得吴三在京城闺秀中丢尽了脸面,因此这位敏郎对她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 沈元惜只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什么倒霉催的破事都能撞上,她又不是娱记,什么吐谷浑王女、大历贵女的私情,能不能别老让她这么凑巧的撞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着两双几乎能把她片成福鼎肉片的目光,沈元惜心想还不如加班。 觉得自己天生牛马命的沈元惜摆着一张晚娘脸,破罐子破摔:“我看见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想让我闭嘴,简单!拿钱收买我!” 吴佩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与小情郎对视一眼,果断耍起了无赖。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我就吊死在你家铺子门前!让你的生意再也做不成!” “呵呵。”沈元惜回以冷笑。 第60章 “你什么意思?不信我是不是?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吴佩蓉见她这个态度, 顿时气炸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冲着树干装去,被她那个小情郎一把捞住,箍在了怀里。 她立即转移火力, 改炸自己人。 “李敏芝你哪边的?为什么拦着我!” “不拦着你难到看着你去撞树吗?”李敏芝无奈道。 沈元惜默默补刀:“这树干瞧着粗, 其实虚得很, 你就算撞断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这一句话如同火星子掉进了的炸药堆, 彻底点燃了吴姑娘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性,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 骂骂咧咧道:“元喜你存心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你, 太子表哥又怎么会退了国公府的婚!现在你不和你的太子殿下双宿双飞, 又跑到这里坏我的好事!” 这姑娘不大聪明, 嗓门确实和脾气一样火爆,吼起来不管不顾,丝毫没考虑到有可能路过的其他人。 沈元惜只觉得脑仁疼, 她也不想啊, 谁让今日天气如此好, 香山花又这般艳。 “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完了!别以为傍上了太子表哥我就会怕你,贵妃和皇后可都是我姑姑!”少女越说越觉得虚,因为这个元喜根本就不怕威胁, 仗着太子表哥喜欢, 她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得出来! 准确来说, 没有太子,这个人也是一如既往的的放肆。想到这, 吴佩蓉不由悲从中来,她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元喜的了。 可要是放任不管, 任由元喜将这件事说出去,以吴国公的手段,吴佩蓉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的小情郎了。 吴姑娘越想越悲,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还边哭边锤打着的一脸无奈的李公子,“万一以后我爹给你穿小鞋,不让你见我,你也不许和其他人成亲!” “不论如何,我都只心系你一人,绝不会再有别人。”李敏芝也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调/情,看的元宵元宝俩丫头忍不住红了脸,只有沈元惜面色沉得像是抓住了学生早恋的教导主任。 只是被人撞见私会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于搞出这副生死诀别的架势吗! 那李敏芝分明心里有数,也这般纵着姓吴的小丫头胡闹? 沈元惜不禁扶额,忍不住打断了两人浓情蜜意。 “差不多得了,这还有人呢!”她一脸的不耐,“以后记得挑人少的地方,来香山采青的人不少,下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只被我撞见了。” 吴佩蓉哭着哭着顿住了,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你家长辈亲戚,犯得着冒着得罪你爹你姑姑的风险去多这一句嘴吗?”沈元惜颇为无语。 “你不说出去?”吴小姑娘冒了个鼻涕泡 ,更加不解:“你怎么忍得住不说?” “我又不是你,把话放在肚子里会闹病似的,不说出去就好不了了!”沈元惜忍无可忍,将枪口转向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的李公子:“你能不能说句话,哑巴了吗?我看你情话说得挺好,怎么到正事就哑火了?” “花里胡哨,花言巧语!”沈元惜最后扔下一句,转头拉着两个看傻了眼的小丫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但她想就此别过,有人却不放过她。 吴佩蓉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娇蛮道:“你别走,你先发誓,发誓不会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 “是该说你呆还是蠢?”沈元惜不想再应付她的胡搅蛮缠,极其敷衍的发了个不甚走心的誓:“我要是说出去,让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说完不等小姑娘反应,一头扎进了迷宫似的花木林。 听着身后传来的尖叫,沈元惜加快脚步,跑着跑着却突然意识到,她是迷路来找人问路的! 失策了。 沈元惜扶着树干,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不由苦笑。 这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她算是见识到了,虽然和歌里不是同一个意思,但绕人程度显然更胜一筹。 三个人放缓了脚步,见路就走,见弯就拐,从清晨一直走到了午后,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 绕得离下山越来越远了。 沈元惜眺了一眼已经冉冉升起的昏星,头疼不已。 原路返回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据说香山顶上有守山人居住,或许可以投宿一夜。 三个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也只能将就着凑合一宿了。 好在小屋不难找,守山的那户人家也算随和,只犹豫了一瞬就接纳了这三位从京城来的不速之客。 摸着空大半的钱袋,沈元惜不由冷笑。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黑了,没想到竟远不及这守山人一家。 一件小屋一个大通铺三个人挤,晚饭丝毫不见荤腥,全是时下常见的野菜,在外面一刻钟能挖一菜篮的那种。 不过色香味的确是算得上俱佳,清淡不失风味。 但这不是他们三分饭菜要了沈元惜一个银锭子的理由,这些银子放在山下可以买五石米了,足够一个人吃俩月的了。 沈元惜在心里骂娘,却不好在两个丫头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忍气吞声。 窝着一肚子火,晚上睡得自然也不好了,次日清晨,沈元惜顶着俩黑眼圈就要下山。 十头牛也拉不住的决心,沈元惜不得不又当了一次冤大头:用一两银子雇守山人家闲着的十三岁儿子送她们下山。 到了山下,沈元惜顺手拦了一辆不止是哪家女眷进京的马车,厚脸皮的蹭了上去。 马车上那夫人慈眉善目,沈元惜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她,却莫名觉得眼熟。 思考了一路都没思出结果,到了住宅街巷,临分别前,夫人笑盈盈自报家门:“妾身夫家姓吴,府邸就在南巷。” 南巷姓吴的只有一家国公府。 还真是孽缘! 难怪觉得眉眼如此熟悉,原来与那不太聪明的吴小姑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元惜道了声谢,不便拒绝吴夫人邀约,只得应下,半个月后去一趟贵夫人们的赏花宴。 放在从前,这种宴沈元惜绝不会敷衍了事,肯定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好在一众潜在客户面前出个风头。 现在地位倒转,成了别人求着她做生意,沈元惜反而不想再应付。 第68章 放在一年前,沈元惜做梦也想不到,她能将最末流的“商”做到这个地步,且只用了一年时间。 但宴帖既然接了下来,再不想去也得去。 吴三姑娘欠她一个人情,吴夫人免费捎她一程,两两相抵,也算两清了。 吴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替女儿还了个人情,现下正高兴着,元老板竟会给她面子。 吴家的尊贵,全靠后宫那两位姑奶奶撑着,如今家中三女,最有希望嫁进东宫的那位太子不要,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王妃也好。 元家女虽抢了自家女儿的姻缘,但吴夫人对这个小姑娘实在讨厌不起来。 京城里哪家夫人小姐都不会讨厌她。 也就自家那个缺心眼的把她当仇人,太子喜与不喜那么明显,就算硬嫁过去了也是独守空闺。 吴夫人心里明了,见沈元惜对他们吴家没有龃龉,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要知道如今的元姑娘可与从前不同了,腰缠万贯,说句不客气的,每年单是赋税就远高于一个郡,赚的还不是贫苦百姓钱。 而且将来她极有可能正位中宫,各家夫人趁现在她还是个商户,自是当香饽饽一样供着。 以后万一有需要照拂的地方,现在有些交情,也不算太冒昧。 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沈元惜清楚得很,没有点破,就算是默许了。 她一直是个很市侩的人,那些搞艺术的人常见的清高孤僻的脾性她通通没有,在国际珠宝公司里混得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设计总监的位置。 这其中必然有费斯先生开的后门,但沈元惜也算实至名归。 沈元惜坐在庭院纳凉,展开纸笺,草草扫过上面的字。 国舅爷近日得了几盆番邦来的奇植,叶展似花,很是稀奇,故吴夫人邀京城众女眷过府赏花,日期是五月十五,就在十天之后。 倒是挑了个休沐日,但偏偏休沐日沈元惜最脱不开身。 做生意嘛,当然是闲人多的日子好赚钱。 想到这,沈元惜叹了口气,屈指轻轻叩击着平整的切石桌面。 这个小动作是她父母去世时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心情略有烦闷时不自觉就会这样。 不知不觉,神思飘到了远在淮安的谢惜朝身上。 那一大烂摊子,也不知他能否应付过来。 十八九岁的年纪,办事却妥帖稳重,沈元惜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有能力。 他看着那个位置,并不是自不量力,若是早生五六年,有个好一点的母家,哪里还有谢琅什么事。 沈元惜正出神着,耳边突然有人道:“姑娘在想什么?” 她抬眸,来人正是元秋。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是沈元惜除元宵元宝以外最熟悉的人了,几个姑娘年龄小,才十三四岁,常被她带着出去见世面,如果个个拉出去都能独当一面守着一家铺子。 但沈元惜并没有给她们铺子,不是打压,恰恰相反,沈元惜不希望她们被眼前的一点利益蒙住双眼。 这几个丫头将来是要做大掌柜的,以后需要交给她们的东西,比傅芸赵晴婉只多不少。因此沈元惜每一次有大事要办,身边带的都是这几人,西域一行元宵与秋冬留京守家,元宝与另外两个除却宫变没有参与,其余时间几乎全程被她带在身边。 “没想什么,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了,我瞧着你们几个的袖子都短了一截,该裁新衣裳了。” 沈元惜站起身,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好看。 “姐姐说,她在西域见过一种纱衣,可以罩在衣裙外面。”元秋忽然道。 元秋和元夏是一家出来的亲姐妹,年岁差不多,正是爱美的年纪。 沈元惜失笑:“西域的纱衣京城怕是买不到,那边民风开放,都是直接当襦裙穿的。” “啊?那岂不是都能看到里衣?”元秋疑惑。 “那边热得很,她们不穿里衣。” “她们……不穿里衣??”元秋惊得瞪大了眼睛。 沈元惜捋了一把她头上的小辫儿,笑道:“不然你以为‘西域美姬’是什么样子?都是女人,还能比大历的女人多长只眼睛不成?” 元秋被她逗得直乐。 乐完,元秋又问:“姐姐还说,西边有一种奇兽,背上长着两座小山,可以半个月不吃也不喝。” “是真的吗?”她问。 第61章 “那个叫骆驼, 不是什么奇兽,西域人用骆驼运货拉车,就和大历的马儿一样。” 沈元惜见她一副好奇的样子,自顾自乐了一会儿, 乐完又安慰她道:“不止骆驼, 西南边还有一个天竺国, 那里的人养长鼻兽, 等有时间带你和元冬出去长长见识。” 说着,沈元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牵起小丫头的手直奔厨房。 元秋惊道:“姑娘?” “回京这几日, 差点忘了。我教你煮一种叫奶茶的东西。”她解释道。 推开厨房门, 沈元惜简单擦了擦石砌的灶台, 扔了捆柴火进去。 元秋被打发去门口洗了茶壶,刚洗好进来,就瞧见沈元惜从冰鉴中取出来牛乳, 用一个瓷碗盛着。 随后她翻出被压成茶砖的红茶, 用茶针翘了一块下来, 扔在凉水里泡着。 见元秋回来,沈元惜示意她将茶壶架在灶台上,随后掏出火折子引燃柴火,将牛乳加了两大勺蜜倒进去煮。 昨晚这些, 她又支起另一个茶壶煮红茶, 等到牛乳冒泡, 便直接将茶汤冲了进去,直将元秋看得目瞪口呆。 其实大历境内有不少地方会煮一种咸奶茶, 搭配着炒米可以做早饭吃,但甜口的乳茶就很少见了。 别说元秋一个东洲来的, 即便是京中贵眷,听说过这一茶点的也不多。 沈元惜取来干净瓷盏,就着灶台倒了点,等到不那么烫了,便示意元秋过来尝尝。 小丫头没想到第一碗是给她的,端起瓷盏嗦了一口,眼睛都直了。 牛乳本就是金贵东西,元家虽然不缺,但也没有奢侈到可以胡乱糟蹋的地步,因此几个小丫头做起点心来总是束手束脚。 但食谱上的牛乳糕总有吃腻的时候,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元秋小心的捧着两掌大的瓷盏,小口小口的啜着,很是珍惜。 要知道,她没被姑娘买了时,家里的羊乳只有弟弟能喝,她和姐姐就是看一眼也不行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爹娘为了送弟弟读书,把她和姐姐卖给姑娘,倒让她们过上了好日子。 想到爹娘和弟弟,元秋心情有些复杂。 元秋素来心软,在东洲时经常偷偷把月银送回家里,不像元夏,一早便与家里断了个干净,这些沈元惜都是知道的,也并没有阻止。 毕竟她培养的女商,不是什么亲缘断绝的天煞孤星,这些姑娘们愿意如何她都没意见,只有过于偏执的才会介入干预。 譬如心里有些记恨父母的元夏,又譬如做不到无视家人是元秋,都只是性子不同。 沈元惜舀了一瓢水泼灭灶火,拎着奶茶去了后院。 几个丫头都在忙活着,见沈元惜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帮她拎壶。沈元惜摆摆手示意不用,身后跟着的元秋也端了一摞瓷盏,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这是奶茶,阿春阿夏和宝宝都尝过的。”沈元惜放下壶,让几个丫头过来分着尝个新鲜。 风味比不得西域的骆驼乳茶,但也算是比较稀罕的茶点。 沈元惜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看着几个小丫头,慢悠悠道:“这种奶茶加点黑糖糯米圆子也很不错,什么时间馋了,可以做来尝尝。” “是不是也可以加别的圆子?”元宝兴致勃勃道:“软酪是不是也可以放在里面?” “聪明!”沈元惜敲了她一下:“怎么不见你把这聪明劲用在读书看账上面,只想着吃啦?” 元宝嘿嘿一笑,将瓷盏放在桌上又添了一碗奶茶。 “我看你是出一趟远门,玩得心都野了。”沈元惜笑她。 几个小姑娘乐呵呵的围在一块,聊得正欢,内院的门突然被推开。 小厮来报:“傅掌柜来了。” “傅芸来了?快让她进来。”沈元惜摆摆手示意人去通报,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女子清泠的声音:“姑娘还真是大忙人啊,我昨日过来,都没见到人。” 傅芸笑着凑过来,不客气的拿起沈元惜用过的盏,给自己倒了一杯乳茶。 “这乳茶和塞北的咸乳茶不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芸姐,可别打趣我了。”沈元惜笑着看她。 傅芸道:“谁敢打趣你啊,宁西郡主。” “什么?”沈元惜错愕。 “宫里有位娘娘常叫人来悦己阁挑首饰,昨日那位女官说漏了嘴,让我给听见了。”傅芸解释:“你取龟兹有功,和西公主已上请,封你为郡主,封号已经定了,约莫等个好日子宣旨的内监就要来了。” 第69章 “怎么都没人告诉我一声,那传旨太监真是白从我手上拿了那么多银子了。” “还没个准信,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昂。”傅芸提醒她。 沈元惜忙表示都懂,“这自然知道。” “不过封不封,对你来说貌似也没太大的意义了,女儿家出阁前受封赏,议亲便能嫁更高的门第,你都已经是准太子妃了。” “还是有个封号好些,拿朝廷俸禄,虽然不多。”沈元惜悻悻道。 “也对,蚂蚱腿也是肉。”傅芸失笑,随后转移话题:“跟你去西边的那几个散商,都封了百户,这事你知道吗?” “听说了,没帮上什么忙,倒让他们捡了个便宜,赏他们还不如赏我身边这几个丫头,好歹还有个接应公主出城的功劳。” “慎言。”傅芸暗暗心惊,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带着的那三个小丫鬟大概也是有赏的,你就不怕她们心野了,有了别的想法?” 几个丫头见她们商量秘事,自觉退了下去各忙各的。 傅芸眼里流露出担忧:“虽说大户人家的掌事丫鬟大都识文断字,但你身边这几个,读书管账什么都学,拉出去科考都能中个秀才,你就不怕她们有二心?” “我没把她们当奴婢,只要她们不行背叛之事,我自当尽我所能教她们学识。”沈元惜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傅芸见劝不动她,摇了摇头提出告辞。 沈元惜送她出去,随后闩上了门,看着忙前忙后的小丫头们,攥着手里的金杯子,眼底闪过暗芒。 方才傅芸提醒她,这棠花巷内宅里的一些物件出现在了京城的当铺。 沈元惜靠着门框,摩挲着手里的金杯子,心情烦闷。 这杯子是个黄金打的高脚小酒杯,是她做着玩的,只做了一对,上面刻了米老鼠和唐老鸭,鸭子那只用烧蓝上色,而手里这只米老鼠杯子镶嵌墨翡和红玛瑙,总之是非常现代化的产物,不存在撞款的可能。 现在这杯子被傅芸从当铺发现,就意味着,家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沈元惜记得,自己出行前,将这一对酒杯收进了梳妆桌的抽屉里。 她的房间放了太多重要的东西,因此打扫从不假手于人,也就出门这个把月由元宵和秋冬三人轮流着来。 如果排除外院有人偷溜进来,那么贼极有可能在这三个人之中。 想到这,沈元惜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从外院查起,那几个烧火做饭的丫头偶尔也会在内院走动。 为避免打草惊蛇,沈元惜趁着傍晚都在忙,自己去了趟当铺,有人问起只说是去典当几件旧首饰。 沈元惜仔细瞧着上前来问自己的丫鬟小厮的神情,没有一人表露出心虚。 不是这几个人。 到了当铺,沈元惜取出杯子问掌柜,“这杯子您还记得是什么人拿来的吗?” 掌柜的对那奇怪的杯子印象深刻,一见她拿出来就想起来了。 “昨天就有人来问过一遍了,无可奉告!”掌柜的不耐烦道。 他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京城常有奴仆偷了主家的值钱物件拿出来换钱,这种东西其他当铺都是不敢收的,只有他们金来当铺来者不拒。 当然,他们既然敢收,后面的大东家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想把东西带回去就要交赎金。 这只金杯子昨日被一个女人赎走,今天又被另一个人拿过来问,掌柜的当然能猜到内情。 沈元惜早就料到他不会说,解下钱袋倒了块碎银子在柜台上,又问:“小女只想抓住家贼,还望掌柜配合。” “这……”掌柜的颇为心动。 沈元惜见状,又加了一块碎银子。 “姑娘恕罪,这我不能说。”掌柜的心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没有收。 金来当铺的大东家手段狠厉,若让他知晓自己坏了规矩,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沈元惜又看了一眼那掌柜,加码到五两银子:“掌柜的只需要告诉我是什么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姑娘请回吧,当铺的规矩,小的不能破。” 掌柜推回那几颗碎银子,喊来小二送客。 无功而返,还被撵了出去,沈元惜顿时来了脾气。 大理寺就在隔壁,她再气也不能砸了这当铺。 想起大理寺,沈元惜突然想到个熟人。 那个人,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沈元惜心念一动,停住回棠花巷的脚步,该道去了大理寺。 为避免被当成疯子赶出来,她对当值的小吏说:“小女是东洲人,曾蒙大人恩情,特来拜会。” 第62章 被领进书室, 里面的人见到她来,起身拱手行了个臣礼。 沈元惜连忙扶他,却被躲过了。 “郑大人这是做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姑娘是未来储妃, 下官不敢冒犯。”郑熹侧身, 不顾小吏惊悚的目光, 将座位让给沈元惜。 沈元惜也不与他客气, 直奔正题道:“金来当铺的东家,你可认识?” 说完, 她就看到了郑熹一脸疑色。 “怎么?”她问。 “姑娘竟不知吗?”郑熹解释道:“金来当铺是太子殿下的。” “原来如此。”沈元惜点点头, 不再打扰他办公。 出了大理寺, 沈元惜顿觉十分头疼。 怎么会谢琅的呢?换成其他任何人, 她都能舍下脸去拜会,可偏偏就是谢琅。 这人精明算计的很,承他的人情, 沈元惜可不敢。 可若是金来客栈的掌柜不配合, 沈元惜抓贼之后更加困难, 连这一点线索都没有,她不敢保证不冤枉任何人。 一日抓不到那人,就多一日隐患。 沈元惜越想越觉得烦闷,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去了京城的公主府, 去见这位精于算计的太子殿下的胞妹。 从这位公主入手, 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拜访。 沈元惜回了趟家,取了几件尚在打样还未出售过的簪钗手钏, 带上家中唯三没有嫌疑的三个小丫头出了门。 一路上,沈元惜设想过很多遍, 若公主问起她为何不去找太子,该如何答。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在公主府与谢琅撞个正着。 “沈小姐,这么巧?” 谢琅不客气的挑开车帘,看着坐在车里的人。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撞上这么个瘟神。 沈元惜扶额,“太子殿下认错人了,民女不是什么沈小姐。” 谢琅看到她车里还有三个丫鬟,心下了然,面色如常道:“是孤眼花了,元姑娘来找皇妹?” 见他这非要刨根问底的架势,沈元惜心知瞒不住。 “并非,民女来找您。”她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有一事需要殿下帮忙。” “姑娘还真是,有事实初哥哥,没事温太医。”谢琅忍不住贫了一句。 这个梗只有两个现代人听得懂,三个丫头一脸茫然,沈元惜不便解释,直接了当的对着谢琅道:“民女家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拿去金来当铺当了,那掌柜的不肯告诉我是谁。” “姑娘消息倒是灵通。”谢琅戏谑道。 沈元惜不得已,无奈道:“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抓到了贼,定亲自上门感谢。” 谢琅见好就收,闻言不在刁难她,取下腰牌抛给她,“大可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来找华阳,她不知金来当铺是我的。” “那郑大人?”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一直在为我做事。”谢琅眼底含着淡淡笑意。 沈元惜不欲与他多言,刚准备叫车夫斥马回去,就听谢琅又道:“金来当铺收到金银财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能那么精准的认出来?” 沈元惜无语,将米老鼠酒杯抛给他,留下一句“唐老鸭那只改日给你送过去”扬长而去。 谢琅接住酒杯,看到上面熟悉的卡通图案,瞬间哑然。 马车里,元宝恍然大悟:“原来咱们家遭贼了!唐老鸭是谁,咱家里有这么个人吗?” 元夏则气愤道:“太子殿下竟然认错人了,那什么沈小姐是谁啊,不会是想抢走太子吧!” 沈元惜揉了一把两人的脑袋,对着三个小姑娘道:“此事不能声张,东西是在我们去西域的时候被偷的,除了你们,谁都有嫌疑。” 三人若有所思,只有元夏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沈元惜拿了太子腰牌再去金来当铺,掌柜的自然知无不言,把她当贵人供起来。 “姑娘认识东家,怎么不早说啊!方才真是小的冒犯了!”掌柜的讨好的笑着。 沈元惜懒得应付他的谄媚,抬手打断他自贬请罪,直问道:“拿那只杯子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妇人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掌柜回忆着。 “妇人多大年纪?她与那男孩衣着打扮如何?口音是不是京城本地人?”沈元惜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第70章 掌柜的思忖着回答:“妇人和孩子穿的不算体面,看起来不像大家仆婢,口音就不太清楚了,有点像南边乡下来的。” “那您可否描述一下那二人的长相?越具体越好。”沈元惜敲着木桌问他。 三个丫鬟都被支出去,沈元惜要来纸笔,就着掌柜的描述将那二人身上较为显著的特点画了下来。 根据描述画出完整的犯罪画像的本事她没有,只能零零散散的画出来分散的五官。 女人是吊梢眼,鼻子有颗凸出的痣,上面还长了一根毛。 男孩儿则除了格外胖,身上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记忆点,掌柜的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蹦出一句:“身量比那妇人高,瞧着倒与姑娘一般高,挺高的。” 沈元惜将这些都记了下来,再三确认掌柜没有说错。 掌柜的只道:“小的只敢说能记住的,那些记不清的哪敢拿在姑娘面前说道。” 看着桌面上零散记了几条的信息,沈元惜陷入了沉思。 她可以肯定,这两人都不是棠花巷宅子里的人。 那里只有年轻力壮的小厮和十几岁的丫鬟,常来串门的付正媳妇与那女人的年龄对得上,却没有长那颗显眼的痣。 而且根据掌柜描述,那女人与男孩是母子,付正家最大的儿子今年才五六岁,刚开蒙的年纪。 也不能排除偷了东西的人拜托亲戚来当铺,可若真是那样,就难办了。 宅子里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二十几人,除却那七个东洲带过来举目无亲的乞儿和另外三个丫头,其他人都没有与家人断了联系。 这些人的家人亲戚那可海了去了,根本查不完,而且帮忙去当铺当了东西,定然心虚躲着她查。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查得到? 沈元惜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出当铺,示意掌柜的不用送。 三个丫头见她出来,连忙围过来。 “姑娘知道是谁了吗?”元宝问道。 “一点头绪都没,总不能把人都打发走了再买人进来吧。” 这些人好不容易相处熟悉,若因为一个贼寒了他们的心…… 绝对不行! 沈元惜很快在心里否了这个想法,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如果不问是非将所有人都赶走,必成隐患。 可抓不出贼,也是个不小的隐患。 沈元惜愁得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让三个绝不可能是贼的小丫头将重要的东西全都移出去,此事偷偷摸摸的办了,没有其他人知晓。 思来想去,沈元惜决定钓鱼执法,将家里所有值钱物件都挪到了外屋,自己与三个丫头轮流在暗处守着。 她待下向来宽厚,谁家里出了点事,都会尽力帮衬,这事宅子里外人尽皆知,就连付嫂娘家一表八百里的表姑奶奶求上门来,沈元惜核实过不是骗子后,也给了二三十两银。 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实在有难处的。 没有难处,偷金器去典当,就是人品有问题。 沈元惜看人很准,但不乏有看走了眼的时候,到了京城后从牙婆手里买下的几个小丫头皆是照着在买/春夏秋冬时同样的方法筛过了一遍的,用一段时间就还了身契。 她们中出问题的概率极小,可家丁小厮向来是不许进内院的,哪怕是进来送东西,也会很快出去。 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晚上偷偷进来的。 沈元惜越想,越觉得后怕。 后半夜她起身,披了件外衫就悄无声息的去了外厢,借着黑夜掩护躲在廊下,没被任何人察觉。 她假借挪空房间养只猫儿为由,理所当然的大动干戈,将内院自己卧房旁边空出来一间房,让人把财务全都堆到了外院一间厢房。 如此,也方便了那贼人动手。 沈元惜不信那人能经得住诱惑。 守了个半宿,赶在天亮时沈元惜悄悄回了卧房,元春则立即“噩梦惊醒”后睡不着,拎了把扫帚溜达着的扫地,扫到了外院。 几个人就这般看似无意的关注着这间厢房,为避免打草惊蛇,找了很多理由。 第一日相安无事。 到了第二夜,沈元惜坐在走廊角落,打了个哈欠,耳边突然传来响动。 她凝神,仔细辨别着声响来自何处。 下一刻,大门的门闩发出低低的吱嘎声。 有人从外面撬门! 意识到了这点,沈元惜心惊不已,攥紧了手中的竹节哨。 这小东西发出的声音尖锐且刺耳,轻易就能吵醒宅子里所有人。 只要那人撬开门进来,沈元惜就能立刻招人来将人拿下。 她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门闩还在微微挪动着,声音极轻,不仔细听都注意不到。 “吱嘎——” 走廊一侧的门突然被推开,沈元惜暗道不好! 家丁从里面走出来,直奔茅房,那门闩突然就没了动静。 不用猜,人肯定跑了。 沈元惜无奈叹息,家丁从茅房出来,注意到大门门闩掉了半个,疑道:“这门怎么回事,被风吹的吗?昨天傍晚忘了上二闩了?” 他满脑门不解,蹲下捡起地上的二闩别了上去,确认无误后,便打着哈欠回了耳房。 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沈元惜暗自扶额,心知那撬门的人今夜八成不会再来了,却还是坚持守到了快天明,等到元夏起来换岗,才回去继续睡觉。 躺在柔软的毯垫上,沈元惜想,那撬门的人如此轻车熟路,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这大门还是她嫌弃工匠打的门开关起来声音太难听,根据现代门窗改动,竟然刚好方便了外贼悄无声息的潜入! 虽是外贼,沈元惜心里却仍旧有疑。 这人能悄无声息的潜进她的卧房偷窃而不惊动家丁丫鬟,想必对这宅子的布局极为熟悉。 虽说大户人家宅子都是大差不差,但沈元惜素来不习惯正宅那般复杂迂回的构造,因此还是按照从前在东洲的习惯,正宅供着元家夫妇的牌位,她则住在侧厢房。 别说一个外贼,就算是家里小厮,也不一定能在不摸错屋的情况下找到她的卧房。 而且家里遭贼这件事,是沈元惜从西域回来了有几日才从傅芸那里知道的。 她都没发现屋子里少了东西! 沈元惜向来觉浅,不存在房间里进来个人她还毫无所觉的情况,去香山那日,东西早就失窃,且已经被傅芸赎了出来。 因此才得以断定不是元宝和春夏。 第63章 这事越来越玄乎, 沈元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仍照旧守了好几日。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那贼人或许是察觉了不对劲,接连几日没有动作。 看来再这么守下去是不会有结果了,沈元惜的心却突然揪了起来。 那日意识到贼是外贼之后,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那贼, 未免太熟悉她的卧房了吧? 熟悉她卧房的人不算多, 她除外,也就那六个小丫头了。 三个跟着去西域的自然不可能, 那就只有可能是另外三个人中, 有人向那贼人透出消息。 推算是合理的, 沈元惜不愿意相信。因此, 她想出了个试探的法子。 沈元惜这几日有意无意的在三个小姑娘面前提起家中遭贼的事。 从脸色上没瞧出丝毫心虚,但这几人早已被沈元惜锻炼的七情六欲藏心里,若有心隐藏 , 绝不可能被看出来。 可就在她说过这件事之后, 那贼人一连沉寂了七八日。 那贼人分明是个沉不住气的, 在她将财务挪到外院的第二日就忍不住来了,如今一个礼拜没动静。这意味着,内贼在元宵元秋元冬三个人之间! 沈元惜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眼看着到了国公府赏花宴的日子。 这日一早,沈元惜起身梳洗打扮, 刚整理好衣冠, 外院的小厮就匆匆闯了进来。 她不悦道:“不是说了有事告诉门房吗?怎么这般不稳重。” “姑娘, 宫里的大人来了!”那小厮面色紧张。 他曾经是世家公子,家中获罪, 因年纪小免了罪责,失了父母亲人后被牙婆拐卖, 辗转数年才被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主家买了去。 所以他对传旨太监这种生物有着本能的恐惧,一大早见内监来敲门,吓得魂飞魄散,唯恐主人家重蹈他家覆辙。 “宫里的?”沈元惜惊讶。 她这几日忙着抓贼,丝毫想不起来宫里能有什么事与她有关。 “如果是坏事应当是带着官兵来,你不用怕,去请人进来吧。”敷衍的安抚了小厮,沈元惜连忙起身正了正衣冠,跪在院中准备接旨。 那传旨内监进来,直奔主题,端着明黄色的布帛,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太子妃元氏女元喜,克己复礼,谦逊恭谨,不矜不伐,勤勉柔顺,……为商仁善,拓土有功,着册封为宁西郡主!” 第71章 沈元惜头脑发懵的听内监念了一连串的赞词,听到最后两句,才反应过来,磕头谢恩。 “恭喜宁西郡主了!”内监笑呵呵的恭喜完,又继续念了对元宝元春元夏三人的封赏口谕,每个人赏黄金百两,在拿月钱的人眼里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三个丫头端着整整齐齐码在托盘里的黄金傻了眼,沈元惜送走内官,笑着打趣她们:“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吗?好啦,宵宵和阿秋阿冬也去钱庄领一百两吧,就当我提前给你们发压岁钱吧。” 她三言两语拉平了六个丫头之间的差距,让每个人的小金库都突然多了一百两横财。 与此同时,沈元惜拉过来元宝,不动声色暗示元春和元夏:“今日我去赴宴,晚上有事就不回来了,在外头住两日。至于那贼,已经抓到了,是一个外宅的家丁,撕了身契撵出去了。” 前日她特意调走一名家丁,将人调到城郊的庄子帮着庄户给旱地浇水,为的就是做戏做全套。 她这句话说出来,仔细观摩着三个丫头的神情,见她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辜之人知晓自己洗清了嫌疑,也会松一口气。 将心思缜密的元春和性子泼辣的元夏留在这里,也是沈元惜的一步棋。 只希望她们听懂了自己的暗示。沈元惜垂下眼眸,一时思绪万千。 她没打算靠两个小丫鬟就抓出内贼,她只是不肯信,元宵她们会背叛自己。 只要这次回来,清点一下外厢的财物,就能确定她们三人是否背叛了自己。 如果财物没少,就能证明她们不曾背叛,可也意味着沈元惜之前的推断都要被推翻。 一时间沈元惜也不知自己是希望那贼来还是不来了。 但无论如何,这贼都是非抓不可。 能在她的宅子中随意来去,偷盗财物还险些没有被察觉,沈元惜现在一想到就觉得后怕。 幸好只是盗窃,不是行凶,不然这家里十几个小丫鬟,就危险了。 想到这,沈元惜心想,为何会是她们三个?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 默默安排好一切,沈元惜坐上了去南巷的马车,赴一场不那么重要的宴。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元宝也感受到她心情不愉,少见的没有张口。 到了国公府,沈元惜收拾好情绪,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手中拎着薄礼,礼数周全的挑不出一丝问题。 她来的不算早,吴宅花园已经聚了一小波女眷,沈元惜还未靠近,就听到那几位夫人啧啧叹道:“这花真奇怪,都没有叶子,花瓣比百合还要厚。” 说话的是刘侍郎夫人,这人出身商贾,娘家富甲一方,算是沈元惜半个同行,这刘夫人也是她悦己阁的常客。 沈元惜略略扫了几眼,发现基本都是熟人,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丫鬟早已通报过,只是庭院中人都忙着赏花,没有注意到这边。 沈元惜刚要打个招呼,吴夫人就急匆匆从廊下跑过来,跑得太急,发鬓都颠乱了。 “宁西郡主来了!”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没及时相迎的歉意,声音不算小,立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沈元惜身上。 “宁西郡主也来了?”刘夫人笑意嫣然,颔首致意。 其他交情淡淡的几位没有太过殷勤,只淡淡打了声招呼,借着赏花的由头与沈元惜攀谈。 今早传旨太监才离开棠花巷子,转眼的功夫,就已经传开了,沈元惜可算是风光无两,理所当然的成了一众女眷话题的中心。 沈元惜对在这种交际场,应付得可谓是如鱼得水,一边夸赞这位夫人瞧着水灵鲜嫩,一边表示谁家大人年轻有为。 她素来圆滑,年少老成的言语惹的在场的夫人心花怒放。 刘夫人暗戳戳的捧道:“咱们宁西郡主和京城那些个闺中的小女儿可不一样,郡主是平乱征西的大功臣,见过大世面的!” 她这话一出,在场家中有女儿的夫人蹙了蹙眉。 沈元惜连忙顺着话头道:“生活所迫,不得不在外面抛头露面,我其实一直羡慕三姑娘有爹娘疼爱呢。” 三姑娘指的自然是吴佩蓉,吴夫人见她主动提及,面色好了些。 “佩蓉最近都快愁死我了,一提议亲的时她就要闹,这京中哪位公子她都瞧不上,我家老爷正准备看看有没有适龄的王爷,能把她收了去最好。” 吴夫人看似抱怨,实则炫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沈元惜,“郡主就不同了,早早定下了顶好的婚事。” 这番话疑似阴阳怪气,沈元惜却瞧出来,这吴夫人与那吴三一个德行,没什么情商。 眼看着话题要歪,沈元惜连忙转移众人注意。 “这花是西洋来的吧,倒是别致。”沈元惜指着那窝在瓷花盆里的多肉,只挤出来一句别致。 真是难为她对着这在现代烂大街的小玩意冥思苦想夸赞之辞了,也就交通科技落后的古代,没有大棚没有紫外线灯等设备,很难养活这没有经过品种改良的原生小东西。 要知道在现代,这几颗可怜巴巴的多肉都还没有装着它们的花盆值钱,那盆好歹还是个文物。 “郡主说得极是,别看这几盆花个头不大,我家老爷为了买下来,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吴夫人没有刻意吹嘘这奇植的价钱,只说为了买这小玩意勒紧了裤腰带。 还不算太傻,沈元惜心说,在场的几位都是官眷,自是不敢炫富,只敢暗戳戳的秀。 沈元惜顺着吴夫人附和道:“还算吴大人风雅,小女在西域见过类似的花草,怪我粗俗,都没瞧出来什么门道,如今在这里细看,才觉好花当配好盆啊。” 她这番自贬只是谦虚,其他人也都懂。 话音落地,立时就有人嗔道:“郡主太自谦了,风月雅事,我等哪比得上郡主。” 沈元惜面上“哪有哪有。” 心里却暗自臭屁了一阵儿,心说那还用她们说,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国际珠宝品牌设计总监,论审美、鉴赏能力自然甩这些庸碌之辈几条街。 但比这个未免有些耍流氓了,让沈元惜在这种环境成长,她说不定会更加平庸。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能投一个好胎,就已经甩开大部分人了。 沈元惜伸手碰了一下那多肉,虽认不出品种,但常见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吴夫人能否答应?”她突然道。 正与人闲聊着儿女婚事的吴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说罢。” “这花儿瞧着稀奇,小女想着,将这花样做在首饰上,如何?” “这自然极好的!”吴夫人被她说得也来了兴趣,“做出来了可要告诉我一声,我定第一个去照顾生意。” “怎么好意思叫夫人破费,到时一定送一套到府上。”沈元惜言笑晏晏。 “李姐姐,你瞧,我家那丫头要是有她一半懂事,哪里还要我操心啊。”吴夫人对着一个妇人打趣。 沈元惜也注意到了她身侧的女子。 那人瞧着徐娘年纪,眼角几条浅浅的桃花纹,沈元惜没见过,却觉得此人眉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郡主聪敏,太子殿下都赞过。”女子开口,声色温沉,像是春絮拂过耳鬓。 沈元惜头脑发懵,还算元宝出声,才提醒了她。 “她长得与香山遇见的那位李公子好像啊。”小丫头附在沈元惜耳边低声道。 第64章 “她长得与香山遇见的那位李公子好像啊。” 沈元惜瞬间反应过来, 嘴已经先脑子一步问了出来:“夫人家中可有一位弱冠之年的公子?” 李夫人愣了愣,道:“那是我儿,郡主认得他?” “前些日子在香山偶遇罢了,令郎真是一表人才。”沈元惜意识到说错话, 立即找补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吴夫人紧接着道:“佩蓉前几日也去了香山, 不会是同一日吧?” 沈元惜看着庭院外逐渐靠近的人影, 暗道不好。 不等她开口组织,吴佩蓉已经带着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杀进来了。 一进来, 她就直奔沈元惜, 怒气冲冲道:“是不是你和我娘说了什么, 她才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蓉儿, 胡说什么呢?”吴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说了我不嫁什么王爷皇子!死也不嫁!”她红着眼眶,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么一闹腾,赏花是不成了, 吴夫人面带歉意的挨个送客。 沈元惜心说不好, 连忙提出告辞, 却被吴佩蓉死死抓住胳膊不松手。 “佩蓉,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吴夫人语气带了愠怒。 吴佩蓉大声吼道:“体统体统!整日里只知道在我面前说这些,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第72章 沈元惜试图劝她:“你冷静一下,先松手——” “我不放, 一定是你那日告诉我娘, 他们才逼我嫁人!” 沈元惜比窦娥还冤, 她只是一个无辜受累的路人,一句话没说就被劈头盖脸扣了一口黑锅。 吴佩蓉抓着她的胳膊哭哭啼啼, 吴夫人很快察觉了不对,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 直接质问女儿:“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见人不答,吴夫人又问沈元惜:“郡主可否体谅一下臣妾爱女心切?” “她……”沈元惜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来了,“令千金那日在香山,与李公子在一起。” 她话音落,吴佩蓉的哭声顿时更大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吴夫人一瞬间头脑发懵,下意识问道:“哪个李公子?” 随后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啪! 吴夫人立即甩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一巴掌,吴佩蓉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向温和的母亲。 沈元惜立即插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劝道:“夫人别这样。” “让郡主见笑了。”吴夫人强撑着体面,对着后面的婆子道:“徐妈妈,送客吧。” “我不嫁那什么宸王,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嫁给他!” “此事乃皇后娘娘亲自定下,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宸王不比太子差的。” “就算是太子我也不嫁!” …… 身后是母女两人争吵的声音,沈元惜在听到“宸王”二字的时候,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很想转身回去问问是哪个宸王,但理智让她克制住。 一直到走出吴府迈上马车,沈元惜都是神在在的,险些张口说回棠花宅。 “姑娘?” 元宝叫了她一声。 “去城郊庄子。”沈元惜回神,低声吩咐车夫。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区,到了护城河畔的别庄,庄户不知主家要来,各自在田里忙碌着,住处的人少得可怜,皆是老幼妇孺。 沈元惜一走下马车,就被周围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直皱眉头。 护城河的水很脏,一到天热的时候,总是有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周围。 护城河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别庄,每个别庄里少说也有四五十户人家,他们没有地,就每年交着租子耕种地主的地,不论收成好与坏,租子一直是固定的。 丰年尚有余粮糊口,倘若老天不开心,收的粮交了地租,吃不上饭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沈元惜的这个庄子叫丰秋庄,从前的东家是辅佐过两朝帝王的老太傅,因储位之争被今上抄家流放。 丰秋庄被查抄过后,庄户仍旧过着从前的日子,只是收地租的人从太傅府变成了朝廷而已。于他们而言,东家换了谁做,还不如清明的雨下了几日重要。 直到辗转落到沈元惜手中。 这位年轻的主家不要他们一石粮,只让他们之中青壮年的男人有闲时去挖水塘,挖好了水塘养河贝、收河贝…… 开给他们的工钱只比外面招来的工人少三成,权当抵地租。 她刚买下别庄第一年赶上灾年,甚至还额外补贴他们。 秋山庄的农户看沈元惜就像看菩萨,听闻她过来,几个闲在家的老人连忙带着孩子出来迎。 沈元惜强忍着护城河上飘来的气味带来的不适,将马车中的果子分给了几个小孩。 几个干巴巴的孩子立即一窝蜂围了上来,又被秋山庄管事妈妈斥退,老妇不自在的搓着手,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姑娘来了,也没准备点东西招待。” “只是来小住两日,不必麻烦。”沈元惜摆摆手,提着裙摆直奔管事屋。 这几间小瓦房是她叫人建的,方便随时过来有地方落脚,平时也能收容一些暂时无处可去的人。 这个时代砖瓦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整个丰秋庄也只有沈元惜接手庄子后建的几间房还算齐整,于东西两侧一排排草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管事的王妈妈年纪大了,又无儿女,是别庄上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没有力气耕种,平时就做些替人写书信对联的活计勉强养活自己。 沈元惜怜她鳏寡一人,便开了份月钱,让她教庄子里的小孩子认字,平时也能记些账。 这么一来二去,庄子上其他人只当她是新东家嘱意的管事,平日里乡里邻居闹了矛盾都来找她评理。 王妈妈在这里举目无亲,办事公允,沈元惜也就默认了抬举她管理丰秋庄的事,在原先的月银里加了几两。 几间瓦房被收拾得很干净,一应用具也是全的,沈元惜来了什么也不需准备,直接入住便是。 桌案上纸笔都是准备好的,只是比不得棠花巷子那边的生宣,粗糙了许多,纸上还能看出为挑拣干净的草杆。 沈元惜不爱用这种纸,不是因为纸质不好,而是总忍不住抠上面的草杆,难以集中注意力。她又瞥了眼摞在一旁垫茶具的纸,上面都是小孩子稚嫩的笔迹。 纸张上面有挑破的痕迹,很显然,这几个孩子也有这么个坏习惯。 沈元惜蹙眉,叫来负责采购的人。 王妈妈立马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领到了沈元惜跟前。 “以后买好些的纸吧,缺钱了就知会我一声,短了什么也不能短了孩子上学的用度。” “是是是!”那汉子立刻满口答应。 沈元惜又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吩咐道:“把几个跟着学认字的孩子叫过来,我看看。” 王妈妈立即带着那汉子去各家叫人了。 等两日都退了出去,元宝不解道:“姑娘见他们做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讨人嫌,别冒犯了姑娘。”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沈元惜蹙眉道。 不一会儿功夫,王妈妈就领着七八个高矮不一的孩子进来了,果然如沈元惜所料。 元宝也发现了不对,问王妈妈:“怎么都是男孩?还只有这几个,丰秋庄这么多人,没有女孩吗?” “这……”王妈妈神情为难。 “好了元宝。”沈元惜让几个孩子各自回家去,主动解围:“到了开蒙年纪的孩子多多少少也能干点活了,认这点字也不能去考科举,还不如多干点活来的实在。” 王妈妈连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说呢,别说闺女了,就是小子也没几个肯放出来念这几本书的。” 沈元惜沉思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不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位教书先生吧,收拾出来几间屋子做学堂,让所有不到十岁的孩子都来念书,若谁家藏了孩子不让来,就撸了那家人在水塘的差事。” 这样就相当于强制执行义务教育了,考虑到庄子里还有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带着孩子,沈元惜想了想,补充道:“凡是来上学的,每个孩子每年额外补贴十两银子,日后学成,可以直接到我手下的铺子做事,月钱比做苦力要多得多。” 十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半年的花销也才这么多,家里孩子多的单是领这一笔补贴就能领几十两数,完全可以覆盖一家人的开销了。 王妈妈刚想问若有懒汉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不干活了怎么办,沈元惜却早已想到这点,加了个条件:“每个孩子的纸笔书本钱从这十两中扣,家中实在困难的,我帮他们补上这些费用,十两银子照发。” 扣去杂七杂八的费用再发下去的银子顿时少了大半,可怎么着也比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所能创造的价值高,再者上学堂读书乃是仅次于衣食住的大事,庄户们权衡利弊,不会扣着孩子不放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王妈妈的点点头,“这事交给老婆子我去办吧,一定给姑娘办妥,绝不敢懈怠半分。” “不必劳烦您老人家,我来都来了,索性把这事办完再回去。”沈元惜让她歇着,准备自己亲自去办这事。 毕竟教书先生的选择需要仔细分辨,既要考虑薪俸,又不能随便拉个没什么造诣的酸腐儒顶上去,如果不是没时间,沈元惜甚至想亲自上阵。 可学识渊博之人哪个没点傲气,肯来这么个偏僻地教一群贫农家的小孩? 而且她出钱出力办学堂可不是为了培养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酸书生,这些孩子基础差,即便请名师来来教,也教不出官场沉浮的材料。 沈元惜想培养的从来都只是管账经商的人才,一般的教书先生还真教不得这些。 第65章 几间空着的房稍微一收拾, 添置些桌凳就能当作学堂。 沈元惜还叫人切了块品质粗糙的南山石镶嵌在墙上,用墨汁在上面写字,抹布蘸水一擦就干净了,用起来与现代的黑板相差无几。 一切准备就绪, 偏偏先生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 沈元惜临时顶上去两天, 只觉做老师的真不是一般人也, 总有那么几个不堪教化的, 总打岔找茬,气得沈元惜几度三番想撂挑子不干。 第73章 最终不得已, 将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孩子的长辈叫来好好谈了谈, 说的几个大人面红耳赤, 回到家就关起门来打孩子了。 次日, 这群泼皮果然老实多了。 沈元惜不指望这么大孩子能对她感恩戴德,只要老老实实上学,长大后该打工打工, 该行商行商, 就算不枉她费这一番心思。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 这群孩子倒是能沉住气了,沈元惜却先受不了。 原因无他,护城河上弥漫着的臭气被北风一吹,整个丰秋庄都被这股气味笼盖着, 学堂长久开着窗, 自然成了首要受害方。 沈元惜忍无可忍, 深夜提着灯狂奔二里地跑到了护城河沿,将能影响到丰秋庄的河段用系统的净水功能净化了个干净。 感受到明显淡了许多的气味, 沈元惜没由来的生出一阵心慌。 这么宽的河段,即便是十个摆渡人日夜工作, 也难将污染物打捞的这么干净,她今夜这么做完是爽了,可明日被人发觉,恐要生乱。 沈元惜头疼不已,但覆水难收,只能赶快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回丰秋庄,否则等天一亮,只怕会把她当成怪物抓起来烧了。 可偏偏她怕什么来什么,回去的要走足足二里路,来时挺顺,回程时沈元惜甚至熄了灯,没走两步,脚边突然升起一团火焰。 这可把沈元惜吓得够呛,生生忍着没有叫出声,低头看到是有人蹲在地上烧纸。 “鬼啊!” 那人尖叫声陡然拔高。 沈元惜被震得耳膜生疼,摁住人低声斥道:“闭嘴!” 那人冷了一声,惊道:“你不是鬼?!” “废话。”沈元惜不想和此人掰扯,起身就要走,却突然被拦住。 她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你是……元姑娘?”那人不确定道。 沈元惜否认:“不是,认错人了。” 见她掏出火折子,沈元惜下意识遮住脸,然而却没有什么用。 “你就是元喜!我见过你和傅芸一起出入胭脂铺,她叫你姑娘。”大半夜跑到河边烧纸的姑娘肯定道。 沈元惜只得耐下性子:“你是?” “天香楼是我开的,你在棠花巷子时经常订菜让小二送过去,搞得别家也跟着学,不过跑腿的费用倒是有的赚。” “原来是孔老板,失敬。”沈元惜在脑海中回忆,总算把这位天香楼老板从犄角旮旯拉了出来。 她和这人只打过几次照面,能记起来着实不易。 孔静娴寒暄道:“元姑娘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出来逛?” “吃多了睡不着,出来走走消食。” 这借口简直要多扯有多扯,沈元惜似乎也意识到,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孔老板不也来了?” “嗐,我有个妹子,前些年被男人骗了,一时想不开投了河,娘家嫌她丢人不肯收尸,我怕她在下面缺钱,来给她烧点。”孔静娴解释道。 沈元惜淡淡“嗯”了一声。 这位孔老板之所以能在她的记忆中占一席之地,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此人的那一个加强连的干姊妹。 可以说,在大历的任何偏僻地方,只要提起孔静娴大名,人群中绝对会蹦出来一两个女子说“你也认识我姐姐?” 孔老板年近三十,至今未婚,自个养了一双儿女,精神状态可以说是领先当下一千五百年。 至少一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单身未婚带俩孩子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一点沈元惜很佩服她,但这不是她大半夜拦住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闲聊的理由。 沈元惜生无可恋的听着她絮叨:“刚刚这河上还飘这臭气,这会风一吹,竟然淡了不少!” 孔老板名叫静娴,性子却一点也不娴静,是个话匣子,说起来没完没了,颇有说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要搁平时,沈元惜很有闲心陪她唠,但现在天马上亮了,她再不回去,元宝就要带着人找出来了。 “元姑娘,你说这酒楼开得,每日怎么就那么多找茬的呢!” 眼看着话题大有偏到护城河外之势,沈元惜打断她:“孔老板,小女告辞了,改日再叙。” “元老板,我这大半夜的越了宵禁跑出来,也回不去……”孔静娴为难道。 原来在这等着呢。 沈元惜一脸木然,心说你可以等到天亮开城门再回去,话到嘴上却是:“孔老板不嫌弃的话,来我的庄子上用了再走早点吧。” “那就多写元老板款待了!”孔静娴客气道。 “应该的应该的。” 沈元惜领着人回去的时候,天果然已经亮了大半,起得早的庄户已经打好了坐在门前浣衣,见她从外面来,打了声招呼:“元姑娘,晨练起这么早啊?” “是啊,刚练完,回来吃早点呢。”沈元惜心不在焉的回应。 那庄户见她没心思闲聊,识趣的没有多说,随意寒暄了两句就不再说话,专心洗着手中一件粗布长衫。 沈元惜领着孔静娴直奔瓦房,推开门不由松了一口气。 元宝还睡着。 她小心翼翼的没有吵醒元宝,带着孔静娴进了另一间房,拎着一壶凉透的隔夜茶,客套道:“孔老板不嫌弃吧?” “不嫌弃!”孔静娴迫不及待的端过茶杯,一口牛饮下了肚,显然渴得够呛。 说了那么多话,渴死都不见怪。 沈元惜心说。 这位孔老板,夜奔几里路到河边去烧纸钱,大半夜拉个人都能闲聊起来,真乃奇人也。 缓过劲来,孔静娴搭话道:“元老板想没想过开酒楼?” “孔老板不想干了,不怕我抢您生意?”沈元惜调侃她。 “是啊。” “什么?”沈元惜颇为惊讶,“天香楼不赚钱了吗,怎么好端端的不想干了?” “钱赚够了,年纪也大了,还要操心两个孩子,实在没闲心了。”孔静娴握杯自嘲道。 她嘲完,一脸兴致勃勃问沈元惜:“不知元姑娘可有兴趣接手天香楼?” “不留给令郎令爱?”沈元惜问她。 “他们俩不是这块料,天香楼落到他们手里不出一年就该关张了。”孔静娴眼里尽是恨铁不成钢,“好歹是我小半辈子的心血,与其让他们糟蹋了,还不如找个好点的下家。” 她这么说,沈元惜也来了兴致。 天香楼素有京城第一楼的美名,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乘兴而归,在此写下的诗赋数不尽数,客人尽是达官显贵之家。 这样一个经营妥帖的“天下第一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听着的确很诱人,但我恐怕不能如您所愿。” 沈元惜从未有过从事餐饮行业的经验。 “为何?”孔静娴不解。 “同令郎令爱一样,我亦不善此道。” “元姑娘开玩笑的吧?”孔静娴满脸写着不信。 沈元惜无辜的摊了摊手,替自己辩解道:“我一个做胭脂珠宝首饰生意的,实在对酒楼饭馆的经营一窍不通,隔行如隔山啊。” “你既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孔静娴失望说道。 沈元惜看着面这个面上有风霜的女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孔老板若不介意,可以将令郎令爱放到我手下磨练一段时日。”她说。 孔静娴来了兴趣,当即答应:“好啊!你比他们没大两岁,也好说话些,替我好好管管那两个胎神哦。” 她后半句方言都已经出来了,沈元惜顿时感觉任务有些艰巨。 但既然已经应下来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沈元惜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孔老板可做过教书先生?” “我自个的娃儿都不想带喽,哪里还有闲心去带别人的娃儿?”孔静娴抱怨道:“我又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怎么教书?” “若是教圣人言大道理,就不会找您了。”沈元惜解释道。 “那教什么?” “看账管账、管理铺子之类的。”沈元惜神色认真的捧孔静娴臭脚:“这东西,除了您还真没人教得。” “你倒是聪明,自己看着学出来的人,用着放心。”孔静娴恍然大悟。 “所以,我帮您管教令郎令爱,孔老板您替我带学堂,意下如何?” “我可得事先提醒你啊,我家那两个难搞得很,打不得骂不得。”孔静娴蠢蠢欲动。 “自然不会叫他们在我这受了什么委屈。” 能把一个班的泼皮甩出去,沈元惜自然满口答应,两个半大少年再难搞,也难不过三十多口子。 二人击掌为誓,都自以为将大麻烦甩了出去,这边各自偷着乐呢,隔壁屋元宝也睡醒了,直奔小厨房开始捯饬吃食。 用过早点,学生们也该来上课了,沈元惜一眼都不想再看那间教室,忙不迭的将孔静娴推了进去。 “你没说要从认字开始教哇!” 第74章 听着身后传来的不可置信的声音,沈元惜溜的比兔子还快,直跑到听不到学堂的声音才停下脚步。 解决了一大心事,家中放的大网也该收了,沈元惜干净利索的收拾东西滚了回去。 第66章 沈元惜坐在马车上, 心情颇好的哼着小曲。 东宫里,下属半跪在地上禀报:“护城河有一段水,一夜之间突然变清了。” 谢琅兴致缺缺:“哦?” “那一段河道南畔,正是元姑娘的丰秋庄。” 谢琅终于来了些兴趣, 揉捻着手金杯,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来沈小姐还是有事瞒着孤啊。” —— 半边甚至才进了宅门, 沈元惜就抓着账本直奔存放财物的那间外厢房。 此事, 自然是悄悄摸摸的。 三个丫头跟了她虽不算久,但她仍不想闹得大张旗鼓的伤了她们的心。 因此, 沈元惜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带了元宝一个人, 姐妹二人锁上房门清点了半晌, 而后相互对账,得出的结论是: 没有被盗。 厢房中九十七件金器、二十二件银器外加十四件珠玉首饰,放进来时什么样子, 今日清点还是什么样子。 所以, 内鬼本就是不存在的。 可没有内应, 那个大胆贼人又是如何作案的? 电光火石之间,沈元惜突然意识到,谁说内应一定是主观意愿上背叛的? 棠花宅子里二十几口人,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父母亲人在身边的?他们茶余饭后, 难道就不会与亲人闲话家常吗? 沈元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素来以仁治下, 允许下人的亲眷过府探望, 单是这些人及其背后庞大的关系网就是她查也查不完的。 这还能怎么办? 沈元惜泄气的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一声长叹。 在没有电子眼全覆盖的情况下, 这种案子,即便是名侦探柯南来了也破不了, 想要抓住犯案之人,就只有守株待兔一个本办法。 找不到消息泄露的根源,守到猴年马月也守不到。 沈元惜不禁有些泄气,抄起金碗抬手就往地上砸去,元宝被吓了一跳:“姑娘?” 沈元惜又摔了几件金器,发泄够了,便狼狈的弯腰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她鸡贼得很,摔得全是做工简单的金器,回头收起来融了,一点亏也吃不得。 两人点完财物,缓缓退了出去,气急败坏沈元惜干脆的将这间房的门窗都上了锁,三把钥匙更是被她用一根银链穿起来贴身带着,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做完这些,沈元惜尤嫌不够,换了把绝不可能被撬开的门锁,又为了防止贼人翻墙,请来工匠将围墙加高了三尺,并且挪走了墙外堆放的所有杂物。 这一番大动干戈将原本开阔的庭院改得压抑不已。 沈元惜似乎也觉得不妥,没过几日就又叫人拆了高墙,改在外墙贴上打磨光滑的石板片,可以说是取瓷砖之糟粕,去瓷砖之精华。 但没办法,这么防贼总比把家搞得像故宫一样压抑要强得多。 这么一来二去,花费的钱远远高于那不知会不会来的小贼造成的损失。 旁人不理解,沈元惜却不得不这么做。 倘若最重要的东西被动了,后果她承担不起。 沈元惜握紧手中的钥匙,感受到左耳上那颗珍珠耳钉隐隐发烫。 这颗耳钉自从她穿过来时便有了,起初她奇怪为何只有一只,以为另一颗丢了,想从手中的珍珠里条挑颗一样的出来配上,可怎么都找不到能配成对的,不是颜色有差就是大小形状不一。 这小东西在耳朵上没什么存在感,沈元惜没怎么在意,渐渐的久忘了这事,以至于她沐浴时都没有想起来过要摘下来。 但人总有审美疲劳的时候,戴的久了,某日沈元惜就想摘下来换个款式。 于是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最先发现的是元宝,小丫头当时是这么说的:“姑娘怎么突然戴耳饰了?” 沈元惜奇怪道:“我不是一直戴着?” “没有啊,姑娘不是从来都不戴耳饰的吗?” 沈元惜顿时脊背发凉,她从首饰盒中翻出那颗不起眼的珍珠耳钉放在掌心递给元宝看,问道:“我一直戴着这颗,从未取下来。” “姑娘糊涂了吧,这奇怪的耳环虽然不大,但总不至于看不见吧?”元宝伸手戳了一下那颗耳钉,一脸茫然道。 沈元惜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令她遍体生寒。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打发走元宝,又将那颗耳钉戴了回去。 这次她随手拦住在廊下浇花的元宵,问:“宵宵,我的耳饰好看吗?” 当看到元宵一脸不解的神情时,沈元惜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颗耳钉的不寻常。 这一颗看似是批量养殖出来没有任何特点、却无论如何都配不成对的耳钉,只要在她的耳垂戴着,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联想起摘了耳钉短短半日的时间,水塘那边就来消息,原本好好的河贝突然就莫名死了许多,沈元惜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个摸不着看不见的珍珠农场系统,藏在这颗耳钉里。 也就意味着,耳钉只要脱离她的身体,就有可能被夺走。 沈元惜从前一直以为系统是一个存在与她意识深处的虚拟能量体,现在突然发现系统的实体,心里隐隐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自那以后,她就从未取下过这颗耳钉。因外其他人看不见这颗耳钉,沈元惜不知不觉中也就延续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从不佩戴耳饰的习惯。 虽然知道这个习惯的,只剩下元宵元宝二人了。 捂着胸口的三把钥匙,沈元惜左手不自觉抚上耳钉,感受着这颗非同寻常的珍珠传来的温度。 她站在廊下愣了片刻,立即回神,不自觉的放下手。 这颗耳钉戴在她耳垂上时,旁人看不见、摸不着。可一但取下来,看起来就与寻常珍珠耳钉没有任何区别。 沈元惜猜测,这东西可能只有在自己身上时才是“激活”的状态,因为她刚发现耳钉的不对劲时,曾作死将这颗耳钉戴在了熟睡中的元宝身上。 珍珠在小丫头身上,并没有隐匿形状。 只是短短一瞬,沈元惜就珍而重之的取下耳钉戴回了自己身上,那一瞬间有后怕、有庆幸,还有就是,她那上千亩的珍珠塘经不起系统功能失效的折腾了。 好在只有短短一瞬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那之后,由于沈元惜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耳钉上,险些将自己搞得神经衰弱睡不着觉,耳钉就突然一反从前“无感”常态,变得非常有存在感。 不需要刻意关注,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总之,非常智能。 沈元惜将宅子里外折腾了个遍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之后又严令禁止府中人与无关人等闲聊关于府上的事,违者被发现撵出府去。 元家的差事好,即便是最下等的苦力小厮和粗使丫鬟,每个月的月银也比别处高,而且主子也不拿他们当下人,因此沈元惜的话总是有用的。 谁都怕丢了这个差事,万一被卖到别处,碰上个难伺候的主子,那才是损失大了。 尤其是外院的那几个小丫鬟,做着不甚重的活计,拿着大丫鬟的月银,主子还允许她们读书认字,学得快的那几个姐姐已经被调到外面管账了。 能脱了奴籍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元惜的话向来被这些人奉为圭臬,所以丝毫不担心有人违反。 只是能否抓到那外贼就看命了。 想到这,沈元惜又去了一趟金来当铺,告知掌柜只要那对母子再来,就立即将人扣下,等她来拿人。 掌柜知晓她与那位贵人交情匪浅,自然满口答应。 做完这些,她总算不再折磨自己,开解着自己与三个知情的丫头放下这件事,总归没什么大损失不是吗? 怀揣着这个想法,沈元惜成功劝解了三个小姑娘,也成功的把自己给气得失眠了两三日,实在熬的受不住了,才睡了一夜好觉。 到最后,她整个人都憔悴的瘦了一圈,又突然听到一个惊悚的消息。 谢惜朝似乎在淮安遇到了大麻烦,传讯回来的黑鸢,字迹与谢惜朝往日不同,看着是紧急情况写下来的。 而纸上就只有两个字。 “别来!” 沈元惜放飞黑鸢,着人稍微一打听,听到的竟都是淮安一切都好,宸王殿下事办得漂亮等。 这就奇怪了。 沈元惜再三思索,决定还是去淮安看一看他到底搞什么飞机。 行动力强如沈元惜,上午想去一探究究竟,下午就已经坐在了去往淮安的马车上。 这次身边的带的是元秋元冬,元宵照旧被她留下来守家。没办法,她不在,只有元宵最靠得住。 第75章 元冬这还是除那次逃难以外,第一次被沈元惜带着出远门,一路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元秋则是故意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来,想四处张望又强忍着坐在马车里不乱动,手指确实一直在摩挲着袖口。 沈元惜看在眼里,叫车夫在闹市区停下,给了两个小姑娘各自几两碎银,让她们去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元秋再也忍不住,下了马车就跑到一个小摊前,试图与摊主讲价。 小姑娘虽跟在沈元惜身边见多识广,但到底说不过那老滑头的摊主,一时间涨红了脸。 沈元惜也下了马车,同元秋一样,被那小摊上的刺绣香牌吸引了注意力。 她走上前,拎起一对儿花鸟纹的放在鼻尖嗅了嗅,很好闻的木槿香。 于是她询价:“多少银?” “一两半一个,不讲价。”那摊主道。 沈元惜又瞥了眼那摊位上数十个绣纹不一的香牌,将最先看重那两枚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还了口价:“一两。” 那摊主刚要骂人,就听她紧接着道:“你这小摊上的香牌,我全都要。” 这刺绣的小东西精致得很,买来送人极是不错,若非此地里京城有些距离,沈元惜甚至想加订一批,放在悦己阁做赠品。 沈元惜就见摊主默认,便放下一锭金,挑出最可爱的两枚后,将那二三十枚全都放进了布包。 她随手将布包递给元秋,道:“瞧上哪个了?先和元冬一起去挑,剩下的带回去和家里那几个丫头分了罢,记得给赵掌柜和傅掌柜留两个。” 元秋立即喜滋滋的抱着布包去追不远处小吃摊上的元宝,沈元惜纲要走,突然被摊主叫住了。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摊主拿过金锭子掂了掂,又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顿时留下一双深刻的齿痕。 沈元惜不解:“还有事吗?” “那个东西,我家里还有一百来个,都是我婆娘绣的,绣了整整一年呢!你还要不?”摊主直愣愣道。 沈元惜哑然:“小东西价格不低,怕是不好卖吧?” 摊主着急道:“我可以便宜卖!还有一百四十几个,我只收你一百银!” 第67章 “好。” 沈元惜道。 “什么?”摊主茫然地挠了挠头。 沈元惜说:“你不是说还有一百多个吗?带我去看看吧, 次品我可不要。” “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绝对没有次品,次品我白送你!”那摊主连忙保证,紧张的抹了把头上的汗巾, 姿态颇为滑稽。 沈元惜知会了两个小丫头一声, 让她们先逛着, 自己则带着车夫跟着摊主去了他家里。 一进门, 就瞧见一个戴着绯色绣花头巾的女人坐在院中刺绣。 天色傍晚,她不舍得点灯, 只低着头挨得很近, 细针在绸布间穿梭的很快, 一看就是个熟手。 女人见有客人来, 腼腆的打了声招呼。 沈元惜随手捡起一个她刚收针丢在竹筐里的香囊绣面,轻轻摸索着上面的针脚,当真堪比宫中绣娘。 篮中几片绣面都精致的宛若活物, 沈元惜分不清这属于刺绣中的什么流派, 只知道这些比她在现代见过的所有刺绣工艺品都要精细, 也知道,这种东西绣起来非常的熬人。 这一会的功夫,那女子手中的绣面也手了尾,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山雀站在梅枝上, 白梅点在枝头, 鹅黄色的底布极衬这图案。 “这便是那些香牌, 用的都是上好的香料,再便宜就真的赚不到钱了。”摊主生怕她再杀价, 提前把话都说了出来。 沈元惜摆摆手表示理解,随后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翻看着香牌。 果真如那摊主所说, 没有一件绣残了的。 沈元惜又粗略的数了数,刚好一百四十五个,可以先放在京城的铺子里,一次消费过五百两或是总共消费过万两就可以送一只,能最大限度的刺激消费,又不至于叫京城那帮权贵负担不起。 她验过货,就从钱袋中拿出两块五两的金锭子,放在了那女子装绣品的竹筐中。 出了门,沈元惜看着送客的摊主,顿了顿,道:“小女姓元,京城人,老板以后不妨去京城做些生意,会比这小城强很多。” “唉……”那摊主叹了一口气。 沈元惜问:“怎么了?” “我婆娘,不是,拙荆!”摊主思索了一下措辞,解释道:“她是罪奴,不敢进京城的。” “今上早已大赦天下多少回了,若实在怕,就说是宁西郡主让你们来的。” “那位郡主是?”摊主斗胆问了一句。 沈元惜淡声道:“是我。” “您是……” “我不是什么王亲贵眷,只是一介女商,做点小生意而已。”说完,她不待摊主反应,从怀中掏了块玉牌递给他。 “这是?” “东宫的腰牌,进了京记得去棠花巷子找一位元宵姑娘,将牌子交给她。” 她递过去的,正是问询金来当铺的掌柜时找谢琅要的玉令,后面去还,谢琅只说又刻了块新的,这个留给她狐假虎威用。 沈元惜在婚事上被他摆了一道,自然不怕欠他这点人情。 将一竹篓的香牌香袋拎上马车,沈元惜被这混乱的香味熏得脑仁疼,只得掀开遮盖着车窗的帘子透气。 一路上整辆马车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临街路人瞧见这辆高调的宝马香车,纷纷忍不住侧目。 沈元惜嫌丢脸,忙接上两个乐不思蜀的小姑娘赶路,快马加鞭的继续赶路。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元秋元冬都困得打起了盹,才到了淮安地界。 打发两个丫头和车夫去了就近的客栈休息,沈元惜马不停歇,直奔谢惜朝所在的官驿,推门进去发现里头还亮着灯。 而那个让她担心了半宿的人正好端端的坐在角落的方桌上,与一个墨绿色官服的男人正交谈着。 沈元惜一声不吭,径直走了过去,毫不客气的占了桌旁仅剩的一个矮凳。 那墨绿色官服男人刚要训斥,就见对座的少年神情丝毫不见意外,熟撵道:“你怎来了,赶了多久的路?” “来恭喜你,马上就要订亲了。”沈元惜笑得情真意切。 官服男人反应过来,怎么会错过碰上峰臭脚的机会,连忙跟着恭喜:“真是双喜临门啊,不知是哪家女子这么有福气?” “京城吴国舅家的幺女,那位可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做皇妃都配得上。”沈元惜自然应道。 “好事啊!恭喜殿下身后又添一员大将!” “可说呢,听闻那吴姑娘生得国色天香,性子也是温良贤淑……” 一句话没说完,谢惜朝突然发难,不管不顾的箍住她腰身,眼神斥退官府男人,低头就要吻上去。 关键时刻,一只手横在了两人唇间。 沈元惜用力推开他,面不改色连退了好几步,主动划清界限:“你我如今都算是半成家的人,如此算什么样子。” “可我喜欢你。”谢惜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也喜欢我不是吗?即便是见色起意,那也算是喜欢。” 这沈元惜还这没法否认,从一开始救人,就是想着养在身边也没什么,即便后来想要了断,也藕断丝连般若即若离的纠缠着。 她异时空的灵魂已经快要二十九岁了,虽然总是一副老司机的样子,但私下里过得比尼姑还素,甚至从未想过结婚,只打算一人拉扯着弟妹长大后孤独终老。 但穿越是她意料之外的,在大历借着元喜的身体,也遇见过几个不错的男人,却从未有过像面前之人一样的心跳悸动。 沈元惜有时候也想着,她为什么不能谈一场合时宜的恋爱呢? 可是,现在两人的身份太不方便了。 “我会想法子退了与谢琅的婚事。”她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亦不许成亲或是订亲,纳妾也不行。” “我答应你!” 少年眼神一亮,忍不住再次拥住她,挺拔的身形与宽阔的肩膀已经显露成熟,沈元惜甚至能感受他因紧绷而硬挺的肌肉。 这一次她没再推开。 “今晚,留下来吧。”谢惜朝嗓音低沉:“我保证不越界。” 沈元惜也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尴尬的咳了一声,嘴上依旧不饶人:“我看过的片比你见过的人都多,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什么?”谢惜朝虽然习惯了她时常蹦出来些他不懂的词汇,但这种情形说出来的,准不是什么好话。 他追问:“什么是‘片’?” 沈元惜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眼神闪躲,推开他直奔柜面,屈指在梨木案面上敲了敲,敲醒了的躲在下面偷懒的掌柜。 “客官有什么吩咐?” 官驿为了方便官府的人办事,本就是十二个时辰不关门,里头做工的有两批人轮换着,掌柜的仗着晚上没什么人偷摸打盹,此刻被当场撞破,看着沈元惜身后面色不愉的谢惜朝,心虚得厉害。 第76章 这位京城前来治灾的大人物在这里住了有段时日了,样貌又生得如此出众,他自然认得,因此丝毫不敢怠慢。 “上房酒菜,应有尽有,客官要点什么?”掌柜的汗颜。 沈元惜不欲与他为难,思索了一瞬,就道:“来点清淡些的吃食,不要酒,一壶清茶就行。” 她说完,转身坐到了角落,看着掌柜连忙去骂醒困得直点头的小二和厨子,将人赶去厨房干活。 沈元惜看谢惜朝脸色不太好看,一时也不知改如何解释,将那一对花鸟纹的香牌递了一只给他,算是给他个台阶下。 谢惜朝接过香牌,又看了眼沈元惜手中那只,果然被哄好了。 “这是你特意挑的吗?”他问。 沈元惜心虚的“嗯”了一声。 该怎么说?难不成说是买了一百多个准备送人,就连家门口的狗脖子上挂一个都不嫌多。 这两枚是她在小摊上一眼就看中的,应该……算是特意挑的吧? 一旁的谢惜朝却没注意到她的神情,珍视的将这一枚价值一两银子的鸟雀纹香牌挂在腰间,随后状似无意的提起:“我都给你编了两条红手绳了,什么时候你也能亲手绣一个荷包给我?” “我不会绣花。”沈元惜无奈道。 谢惜朝惊奇:“这世上竟还有你不会的事?” “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沈元惜无力的解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养珠之法也不过拾人牙慧,并非我所创。”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看看你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谢惜朝露出向往的神情,被沈元惜不留情面的打断:“连我都回不去了。” 很显然,她现在并不想提起这些能勾起她无尽怀念的往日生活。 好不容易从尘泥中挣扎着站起来,一个人在大都市工作多年有了房产,还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资产。 这时候把她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让她从头来过,换成任何人都很难不疯掉。 心里时刻还需怀着一份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愧疚。 沈元惜自认为心性已经足够坚韧了,换了旁人来,一定不会比她做得更好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做的温室里的花朵?不需经历风吹雨打,一生庸碌也可以过得平安顺遂。 谢惜朝见她不想谈论这些,识趣的闭嘴,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当一个安静的摆设。 他们相识一年,在没有互通姓名的情况下,谢惜朝就已经沉沦。 第68章 悲春伤秋的一会儿功夫, 小二已经端着餐食过来了。 沈元惜没有刻意吩咐,掌柜的懂事的将一应饭菜都送来了两份,连带着一壶刚煮好的消食麦茶。 小二将菜摆好,一碟清炒笋丝、一碟煎杂鱼中还混着几只个头不小的河虾。 “淮安不是大旱没水吗?哪里来的水货?”沈元惜奇道。 那小二刚要解释, 就被谢惜朝赶到别处去了。 少年洋洋自得道:“南涝北旱, 我叫人开了新河道, 工程不算大, 已经快要竣工了。” “所以你送密信回京,是为了骗我过来?”沈元惜瞬间相通了原为, 开始兴师问罪:“我为了来淮安, 日夜兼程, 车夫都累的到了客栈倒头就睡。” “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谢惜朝一脸可怜兮兮,沈元惜顿时不忍再质问,上手剥了只虾放在他面前的骨碟中。 谢惜朝见状, 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宸王殿下回京打算怎么退了与国舅府的亲事, 说出来让我参考一下?”沈元惜又夹了一条炸的浑身酥脆的小杂鱼,剃掉鱼头咬了一口,鱼籽炸了满口,鲜味直冲脑门。 三两口吃完了一条小鱼, 唇齿留香。 此处驿站的餐食比玉门关, 强了八百个来回带拐弯的。 谢惜朝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直白道:“等我扳倒谢琅,登上大位, 谁还敢逼我成亲?” “那你可有得等了,那吴家在婚事上吃过一回亏, 这次只怕会急着把事办了。”沈元惜在一旁说风凉话:“我倒是不急,离婚期还有整三年,你到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拒婚虽不至于到抗旨,但于你而言,得罪了吴国舅,相当于自毁前程,如今被削了京畿营指挥权的谢琅,就是前车之鉴。” 谢惜朝却是一副无关轻重的神情,“那就让吴家主动退婚。” 沈元惜心里早已有了对策,却还是故意道:“吴家好不容易在皇后娘娘跟前求来的亲事,哪有那么容易退?” “我说了你千万别生气?”谢惜朝凑近看着她。 沈元惜随口道:“说吧。” “只要坏了那吴氏女儿的名声,她就不再与我相配了。”谢惜朝小心翼翼道。 沈元惜简直要被气笑了。 “说好了不生气的。”谢惜朝也急了。 “那吴三姑娘并无过从,你倒真想得出来。”沈元惜冷哼一声:“此事不用你解决,你且等着。” 谢惜朝不解:“等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这婚事成不了。” 见她说得笃定,谢惜朝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为何?” “吴家那个小姑娘,心里有人了。” 谢惜朝了然,“她那个性子,肯就罢才是见鬼了。” 最大的心事已去,谢惜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才反应过来,“你耍我?” “实话实说,怎么能叫耍呢?”沈元惜乐不可支,伏在桌上笑得直咳嗽。 她倒了杯麦茶喝下去顺气,随后简单吃了几口,就让人把菜撤了。 大晚上吃多了容易睡不着觉。 谢惜朝见她没有再要一间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磕磕巴巴道:“我屋里的床很大,我也可以睡在长椅上!” 沈元惜示意他带路,自己也跟着上了二楼。 有公事在身,谢惜朝自然不会委屈自己,住的是上好的厢房,装横精细的房间大得可以再放下一头牛,桌椅板凳软榻一应俱全。 沈元惜见还有张和小床差不多的软榻,睡着应当不算累,便走了过去。 谢惜朝只当她是嫌弃自己睡过的床,不再勉强。 能留下来与他共处一室,已经很好了,谢惜朝不敢再奢求更多。 见沈元惜脱下外衫,他面色涨红,别扭的转过身子,却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笑。 是在嘲笑他。 他以后头,沈元惜就剩下一身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隐约能看到白皙的脖颈下面起伏的锁骨,还有……微微隆起的胸脯。 元惜说过,这具身体的眉眼与她少时极似。另一个时空的她,十几岁时也长这个样子。 想到这点,谢惜朝顿时有些挪不开眼。 “看什么?”沈元惜坐在软榻上,靠着棉枕。 谢惜朝立即收回目光,心虚的垂下眼眸。 他满腹心事躺到床上,自然会睡不着。 沈元惜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熬太晚了,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呼吸平稳。 次日晌午,沈元惜醒时,房内已空无一人。 她估摸着谢惜朝大抵有公务没忙完,自己先出去了。 但实际是,失眠了大半宿的谢惜朝听着她呼吸的声音,熬不住另开了间房在隔壁睡了。 沈元惜刚起身,只着一身亵衣的谢惜朝就推门进来,与她撞了个正着。 沈元惜:“??” 虽然现代口罩期间她确实有过一段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在家办公的日子,虽然但是,古代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谢惜朝主动解释道:“我昨夜在隔壁睡的。” “想趁着我没醒溜回来,结果我刚好在这时候醒了?” 谢惜朝就像考试作弊被抓的孩子,局促的站在门口,忍不住辩解道:“我衣服在这。” 沈元惜这次是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了,招招手让人进来,门刚带上,就又被敲了。 “谁?”她没好气道。 “外面来了两个姑娘,来打听有没有一个瘦瘦高高、长得很好看的姑娘来过。”门外是小二紧张的声音。 “应该是元秋元冬。”沈元惜解释完,对着外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两个人快速穿上外衣,推开门果然瞧见在楼梯拐角的两个姑娘。 她和谢惜朝一起出来,元冬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元秋则是一脸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姑娘?”小丫头愣愣道。 “我与他……”沈元惜本想解释,想了想,“算了,越描越黑。” 她这是默认与谢惜朝关系不清不楚了。 谢惜朝动作自然的拦住她的腰,好像在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啊!” 元秋尖叫一声,被沈元惜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别喊。” 元秋配合的点了点头,沈元惜松开手,小丫头立马忍不住问道:“所以现在,宸王殿下算是男小妾吗?” 第77章 沈元惜:…… 谢惜朝:…… 其实小丫头脑回路没问题,毕竟沈元惜明面上还是太子的未婚妻。但说谢惜朝是男小妾,着实太…… 谢惜朝反驳道:“等谢琅死了,我就是续弦。” “哦!”元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沈元惜扶额,打断他们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对着谢惜朝质问:“把我骗来淮安,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昨天让他糊弄过去了,今天可没门了。 谢惜朝瞬间蔫了,转移话题:“先吃早点吧,昨晚那个煎杂鱼就不错。” “大早上的吃什么煎鱼,回去了。”沈元惜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谢惜朝连忙拦她,“去哪?” “回京。” 谢惜朝急了:“多待几天,和我一起回!” “你差事办得好,我家里可遭着贼呢,那贼现在还没抓到。”沈元惜抱臂倚在栏杆上,一副不欲再与他多分辨的样子。 其实最怕被偷的东西一直被她戴在身上,早回去晚回去无甚影响,沈元惜这么说,就是故意的。 故意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谢惜朝果然面露惊色,忙问道:“没伤人吧?那你就更不能回去了,回京后到我府上住,绝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 “贼还没抓到?”元秋元冬两个小丫头也异口同声道。 沈元惜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对这件事颇为头疼,“贼是外贼,我怀疑是家中有人在亲戚面前没注意说漏了什么,才招来这横祸。” 元秋已经反应过来了,元冬还在傻愣愣的问:“那为什么要说贼已经抓到了?” “为了让这蠢贼再来一次。”沈元惜道:“可惜没有,只能加强防守,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怪不得姑娘大肆动土,不但换了锁,还将外墙都贴了光滑的石板!”元秋感叹的同时,突然没由来的心慌。 应该不会吧。 他们每月从她手里拿五两银子,吃饭穿衣绝对够了,省着点花说不准没几年就能攒出来一个宅子。 所以一定不会! 元秋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却还算放不下心。 沈元惜注意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有点想阿娘了。” “有时间放你去看看他们,活着干脆让他们搬到京城吧。”想到这小姑娘今年才十四岁,沈元惜顿时心软。 元秋很想说其实他们已经在京城了,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多谢姑娘。”她道了声谢,就没在说话。 倒是元冬,打岔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阿爹阿娘接来京城啊?” 她算是几个丫头里最天真的,因为家里实在吃不上饭,眼看着要饿死了,才将人带到牙市卖了。 挑挑拣拣挑到了沈元惜这么个年纪不大独身一人的主子,就是怕自家孩子被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看中收了房,没法赎回来了。 后来家里攒下点银钱了,立刻就上门要赎人,生怕元冬做不惯奴婢,受了什么委屈。 还是小丫头不愿意走,硬留下来的。 所以她是几个丫头中唯一一个还保留着原来的姓的,她姓贾,叫贾元冬。 当初东洲地动时,这一家人跟着沈元惜向北逃难,在淮河南岸落了脚,离淮安倒是不远,渡了河便是。 第69章 “你想接他们进京, 也得他们愿意才行啊。”沈元惜笑道。 元冬不理解:“为什么不愿意啊,当初就该一起进京的,非得留在淮南,万一地动追上了来怎么办?” 沈元惜笑笑, 没有说话。 古人讲究落地生根, 魂归故里, 轻易是不肯挪动的。元冬一家因为逃难不得不背井离乡, 因为元冬娘祖上在淮南岸待过,所以一家人在那里落脚, 也算是回了家。 京城四六不着的, 贵人如云, 一不小心冲撞了还容易丢了小命, 自然不如小地方呆着舒坦。 听着元冬小声抱怨,沈元惜没有接话,想着来都来了, 干脆带小姑娘去看看亲人。 吃完早点, 几人就登了船, 除却沈元惜与两个小姑娘和车夫,还有一个非要跟来的谢惜朝。 免费的保镖不用白不用,沈元惜也就默许了。 渡了河,几人直奔元冬父母定居的小城, 依照记忆找到了那条只来过一次的巷子。 刚好瞧见元冬娘端着木盆坐在水井前洗衣。 “阿娘!” “六娃?”妇人愣了一下, 随后立即放下木盆, 接住了扑过来的元冬。 “怎么来了?让娘看看。”妇人抱着她,半晌, 终于道:“又胖了,都快比娘还要高了。” 她感叹完, 朝女儿身后的沈元惜打了声招呼:“元姑娘,这丫头没给您添麻烦吧?” “小丫头聪明着呢,现在是管账的一把好手。”沈元惜寒暄道。 “留下来吃顿饭吧,我去买些菜。” “那就叨扰了。”沈元惜颔首,牵着元秋走了进去。 门外传来元冬和妇人交谈的声音:“哥哥呢,怎么每次来都不见他?” “你要有嫂嫂了。”妇人笑着道。 “那是不是也快要有小侄子了!” “迟早的事。” ……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应当是一起去买菜了。 沈元惜回过神,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 元冬家在东洲时就没有地,家里两个孩子,小丫头上头还有个哥哥,叫小六是因为前头还有几个夭折的哥哥姐姐。 穷人家都是这样,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能养活的却不多。 相较于这种家庭而言,刚穿过来就能吃饱穿暖,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沈元惜,已经很知足了。 此处临水小城还算富裕,没有地,平日里就靠做工打杂养活一家人,靠着元冬的接济,现在已经盖上新房子了。 看着还算整洁的屋舍,沈元惜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元秋同样也有些不自在,都是爹娘养的,家里还远没有穷到需要卖儿卖女的地步,只因为弟弟想要一件很贵的新袄子,就要把她和姐姐卖给富绅做小妾,还是人牙子多给了二两银子把她们买下来,又倒卖给姑娘。 她和姐姐在爹娘眼里还不如弟弟的一件袄子。 都这么对她们了,一听说她们主子家得脸,立马又巴巴的贴上来,恬不知耻的盯着她们的月银。 元夏性子直,当场噘了回去,被他们在乡里邻居面前败坏了个干净,出门遇见都要被指指点点,搬到了京城才好些。 元秋则最听不得母亲诉苦,每月七两月银,有五两都拿去贴补他们了,剩下那二两还是姐姐死命摁着才让她攒了下来。 可气的是,家里那个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花着她的钱,一边还看不起她为奴为婢。 元冬的爹娘当初找上门要赎人时元秋也在场,一家人带着从七大姑八大姨手里凑出来的二十两,想要姑娘还了身契,一听说身契在元冬自己手里,又有些犹豫了。 小姑娘刚到元家时瘦巴巴的,才几个月就被养得珠圆玉润,做着不算重的活,吃好穿好,主子还慈善。 最终他们没带走元冬。 元秋当时就在想,如果她的爹娘知道姑娘已经还了身契,肯定叫亲戚上门把她和姐姐绑回去再卖一遍,还好姐姐留了个心眼,不让她说出去。 想到那对贪得无厌的父母和好吃懒做的弟弟,元秋就觉得难过,难道是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还记得有次深夜,她跑到外面偷偷哭,被起夜的姑娘撞见,姑娘是这么安慰她的:“不是所有会生孩子的男女都能被称为父母,他们的确对你有生恩,所谓的养仅仅是给一口不足以饱腹的餐食,从他们卖了你那一刻起,这恩,就算还完了。” 可是,做父母的即便打死了儿女,旁人也只会说是儿女不够孝顺。 想起元冬在门外和娘亲相拥的身影,元秋不禁眼眶一酸。 沈元惜也注意到了她情绪低落,牵住人的手安抚道:“我们回京接上阿夏,就直接南下,带你们回去看看。” “不必了。”元秋思索再三,还算拒绝了。 “为何?”沈元惜不解。 “他们也搬到京城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沈元惜颇为惊讶。 她记得这夫妻俩带着一个胖儿子,死都要守着东洲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肯轻易挪地方? 一想到元秋的爹娘和弟弟,沈元惜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她记得,元秋的娘鼻头上,好像有一颗极为显眼的黑痣? 元秋解释:“东洲的地被地动震坏了,没有地种,他们又不肯在外做工,就带着弟弟来京城了。” 沈元惜没说话,揉了一把她头发,下一刻就被谢惜朝抓住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干什么呢?”沈元惜给了他一脚,轻轻将人踹开。 第78章 谢惜朝锦衣上留了个明显的鞋印,也不恼怒,只三步并作两步挡在沈元惜面前,不让她看元秋。 沈元惜简直要气笑了,没好气道:“你幼不幼稚?” “你对我,可曾有对她们一半上心?” 谢惜朝蛮不讲理,成功又挨了一脚,终于揠旗息鼓,不再捣乱。 外面买菜的母女二人此时也该回来了,沈元惜听到远处脚步声,往外看去,在路口看到的却是一老一青两个男子,年轻的那个还牵着一个穿着鲜亮外衣的少女。 “姑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元惜站起身眺望,果然瞧见了最后面蹦蹦跳跳的元冬。 “我爹爹和哥哥回来了!”元冬兴冲冲的跑过来,从她哥哥手中抢过那少女的手腕,牵到了沈元惜面前,“这是我嫂嫂,我也是第一次见,嘿嘿。” “六娃,你稳重点!” 后面是贾家哥哥的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 元冬回嘴道:“大娃你也没稳重到那去!” 被她牵着的少女掩面低笑,羞涩的望了眼沈元惜,细声细气问:“这位是?” “是我那没大没小的妹妹的主子,好像是什么……宁西郡主?”贾……大娃抬腿迈过篱笆栅栏,在沈元惜面前有些局促。 他们一家算是眼睁睁的看着元家崛起的那一批人了,从一开始的寻常富户,到如今的大历头号珠商,听闻前些日子还得了封赏,连带着家里的丫鬟也跟着鸡犬升天。 元冬这次来,就带了足足八十两黄金,正是元宝她们得了赏赐后,沈元惜另给几个没份的丫头的“补偿”。 小姑娘留了二十两,剩下的全都带来了,原本打算托镖局带给家里,现在不用了。 少女闻言,顿时有些紧张,局促的样子与她那夫婿如出一辙,“郡主?郡主见怪,我、草民没上过学……” 沈元惜摆手示意她不用怕,从腕子取了条金镯子套在她手上。 “这怎么行?”贾家大哥连忙推拒。 沈元惜面不改色道:“我空着手来的,也没带什么东西,镯子权当一点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祝福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了,贾家大哥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牵紧了未婚妻子的手。 两人之间的动作被谢惜朝瞧见,少年不悦的走到沈元惜身旁,有样学样也牵起了她的手。 “这位是?”贾大立即反应过来,弓着腰问道。 “宸王。” “她家赘婿。” 两人同时开口,说出的话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沈元惜扶额,颇为无语:“这位是今上第七子,宸亲王。” “也是她家赘婿。”谢惜朝补充道。 这事贾家老爹也推开篱笆门,刚想骂两句不走正常路的儿子女儿,就听到了这句话。 几人包括元秋在内,面色都变得惶恐起来,只有元冬还算正常,语不惊死人不休的来了句:“入赘的话晚上是不是还要帮姑娘打洗脚水?” “死丫头别乱说话!”贾大哥斥她。 谢惜朝却不甚在意,刚要顺着她的话接上一句,就沈元惜狠狠拧住了胳膊。 “啊嘶!” 沈元惜瞪了他一眼,谢惜朝立即闭嘴。 “疯话,不必当真。”她找补。 “是是是是!” 贾家父子俩哪敢不信。 “都聊什么呢?”元冬娘也终于挎着菜篮子进来了,看见一群人在小院里挤着,忙招呼道:“外面日头晒,贵人快进屋歇着,我去烧菜。” “麻烦您了。”沈元惜颔首,随后扯着谢惜朝进了室内。 少年不满抱怨:“你这样会让我很没面子。” “当我家赘婿就很有面子吗?” “有啊。”谢惜朝理所当然道:“都花你银子了,怎么不算是你家赘婿?” 沈元惜被他这一番不要脸的言论惊到了,懒得和他掰扯这个话题,“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哦。”谢惜朝老老实实的拎了只矮凳坐下,不再张口。 一直到了元冬娘端着菜进来,他的嘴依旧闭着,就跟喝了502胶水似的。 元冬爹坐在桌旁,诚惶诚恐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元冬娘的手艺在东洲时就闻名十里八乡,今日为了招待,特意买了许多鲜肉和鱼虾,巧妇配好菜,做出来的饭食自然合得大多数人胃口。 沈元惜此时此刻很是扇谢惜朝一巴掌,外人面前,终究是忍住了。 第70章 “吃饭!”沈元惜咬牙切齿。 谢惜朝像个得了指令的机器人, 立即拿起筷子夹了块蒜苔肉放在碗里,低头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沈元惜几度三番说你不情愿干脆别吃了饿着吧。 但一瞧见谢惜朝那泛着水意的眸子,很没出息的把话咽了回去。 天杀的, 拿准了她就吃这一套! 明知道谢惜朝是演的, 沈元惜偏偏最见不得他这一副委屈的神情, 心甘情愿被他骗。 这家伙如果放到现代, 绝对是杀|猪|盘的一把好手,还是专门针对沈元惜的那种。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但没人敢打搅, 元冬一家见他们吃好了, 就快速收了碗筷出去了。 四面漏风的小草屋中只余沈元惜与谢惜朝二人。 沈元惜抬起头, 两人目光交错,谢惜朝突然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而后快速分开。 下一刻, 元冬推门进来, 问:“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啊?” 谢惜朝面色赤红,背过身不敢看她。 面对元冬探究的目光,沈元惜无奈的摊了摊手,“不留下喝你哥嫂的喜酒了?” “要是可以的话, 当然想。”元冬诚实道。 “定下日子了?”沈元惜问。 元冬兴奋道:“后日!” “这么快啊?”沈元惜颇为惊讶, 她穿来这里, 统共参加了两次婚宴,哪一个不是提起大半年开始准备的。 而后她突然想到, 寻常人家成个亲没有那么麻烦,两家亲戚在一起吃顿饭就算成了, 如若真按规矩办,新人成婚前连面都不能见。 元冬期待的问:“姑娘,可以留下来吗?” “喜事当然可以留下,我和元秋同你一起。” “好哦!”元冬高兴的跳起来,随后注意到背对着自己的谢惜朝,指着他问:“那宸王殿下?” “我也留下。”谢惜朝闷声道。 “爹娘和哥哥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元冬兴冲冲的跑出去报信,出去时还插袋没门槛绊倒,沈元惜在后面提醒她:“你慢点,别摔着了。” 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跑出去,谢惜朝终于转过身,一双眸子缠在沈元惜身上。 “看什么?”沈元惜问。 “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谢惜朝别过目光,答非所问。 两日时间眨眼就过去,这日晚间,沈元惜坐在窗前正写着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爆竹声。 元冬元秋两个小姑娘在外面敲她的窗,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要去接新娘子了,姑娘不去看看吗?” 沈元惜推开窗,果然瞧见外面太阳已经快要落山,的确到了古人举行婚仪的时间。 窗外俩丫头穿得花红柳绿,准备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去新妇娘家接人,只是衣着有些滑稽。 沈元惜连忙叫她们进来,从行囊中取出自己的衣裙,让她们赶快换上。 三人身形差不多,因此衣物倒也合身,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别人成亲,她们总不能穿得比新娘子还好吧? 于是沈元惜又着急忙慌的叫元记珠宝淮南分店的人送了一套珍珠头面过去,只说是给新娘子的添妆。 新妇娘家人早听闻新郎官家里有个妹子是贵人家中颇为得脸的大丫鬟,自然欢天喜地的收下礼,又将新娘按在房里重新梳了头。 做完这一切,外头迎亲的已经来了。 娘家人象征性的要了几个红布包着的铜钱就放人了,新娘的弟弟将新被子交到元冬手里,就扶着人上了花轿。 唢呐班子一路吹吹打打,走过的小路都撒了猪油糖,一群孩子扑上前争抢着。 沈元惜混在队伍里,接住一个衣服不合身被绊倒的孩子,趁无人注意往他手中塞了一粒金棵子,小声道:“不要让别人看到,拿回去买身新衣裳吧。” 脏衣服小孩点点头,攥着金棵子跑了。 元冬抱着厚实的棉被,不紧不慢的缀在众人身后,有样学样的也摘下腰间挂着的铜钱串撒了出去,铜钱触碰发出的脆响听得队伍牵头的新郎官心疼的直摇头。 但转念一想,十吊钱是一两银,十两银是一两金,妹妹才往家里送了八十两黄金,都能在县城买一座大宅子了! 但平日节省惯了的贾大还是有些肉疼。 女方和贾大家只隔了两条荒僻巷子,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新房”。 第79章 是一间建在草屋旁的小瓦房,在同一个篱笆围栏围成的小院里,显得很不协调。 一群人接亲回来,闹着要进洞房,都被贾大赶了出来。 两家的亲戚凑加上沈元惜等人,统共凑出来两桌,挤在小院里支起的桌子上吃着酒席。饭菜都是元冬娘烧的,小地方难得见荤腥,都吃得很开心。 喜房外挂着红灯笼,一群人一直闹到月上中天,贾大醉得不成样子了才放人。 沈元惜第一次见大历民间的婚宴,觉得稀奇,便跟着瞧了个热闹,一直到深夜才回了客栈。 休息一晚,就要带着兴头上的两个小丫头和谢惜朝踏上回京的路。 这一晚沈元惜睡得安生,因为某个会半夜偷偷摸进她房间的家伙已经上了渡河的船,提前回淮南与当地官员做交接,顺带要一本述职的奏章。 谢惜朝深夜闯进知府家中,把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揪起来写奏疏,亲眼看着他写下夸赞自己的字句,觉得不妥的还要上手指点,给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折腾完老头,才回了驿站。 次日晌午,谢惜朝在渡口等沈元惜。 大船从河对岸驶来,踏板架到岸边,一辆精致的马车慢悠悠的下了船。 沈元惜掀开车帘冲他招手:“不是让你去北城门等吗,怎么在这?” “想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渡口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扭头望向这边。 其中就有好事者问:“小夫妻啊?” 谢惜朝点头:“是啊。” “长得真俊,郎才女貌!”那人赞道。 沈元惜嫌丢人,猛地拉上车帘不再搭理他,听到谢惜朝还在与那人交谈:“她生我气呢。” “娘子这么好看,可要好好哄哄,莫让别的郎君骗走了!” …… 沈元惜忍无可忍,吩咐车夫斥马,只给谢惜朝留下一辆远去的马车背影和漫天卷起的杨絮。 谢惜朝递给路人一个无奈的眼神,随后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马蹄声渐渐靠近,沈元惜探出头,果然瞧见一脸得意的谢惜朝。 “被人误会就这么开心吗?”她问。 “你不肯给我个名分,那就只能靠我自己争取了。”谢惜朝理直气壮。 沈元惜无语凝噎,不再理他。 一辆马车与骑马的少年并行,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出了小城,不紧不慢的驶上官道。 沈元惜来时十万火急抄了近道,没遇上危险算是运气好,回程倒是不急了,沿途走走停停,遇上什么稀奇的好玩的就要停下来看看。 原本快马加鞭只需一日的路程,硬是被沈元惜走了整三日,停在客栈歇了两宿。 第三日下午,终于到了京城。 沈元惜的马车刚进入棠花巷,还没到宅子门口,就瞧见一个打杂伙计打扮的男子在敲她家门。 “你是哪位?”沈元惜坐在马车上问。 男子回头看得沈元惜,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急忙道:“姑娘啊,您可算回来了!” 沈元惜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他气也不喘语速堪比机关枪:“我是金来当铺的,您吩咐留意的那对母子抓到了,掌柜的让我跑了好几趟了,今天总算见到您了!” “抓住了?” “您且先等着,小的这就回去通知掌柜把人给您送过来!” 那伙计说完,立马风风火火的跑出了巷子。 沈元惜也反应过来,立即回到家直奔外厢房。 其实不用进去,沈元惜就已经猜到,东西少了。 房门上那三把锁有被动过的痕迹。 沈元惜摸了摸脖颈间,挂着钥匙的锁链果然没戴在身上。应当是她出门前在家中沐浴,取下来随手放在别处了。 虽然早就猜到结果,沈元惜还是叫人去卧房翻找,在梳妆镜前找到了那串钥匙。 沈元惜打开锁推门进去,甚至都不用清点,就发现了少的东西。 那日她砸坏的几件金器都不见了。 为了确保没有丢失别的东西,沈元惜又叫来元宝再次清点了一遍,果然发现了漏网之鱼。 少了一顶紫玉金冠和一条金珠佛珠。 最值钱的两件都被偷了,这贼胃口还真是不小,不过好在人已经抓到了。 等那伙计押人来的功夫,沈元惜已经把两次两次被偷的损失记了一页账,除却被当铺掌柜扣下送回来的,总共价值七百四十两金。 算出来这个数目,元宝小丫头都惊呆了。 要知道,这么多钱都可以在棠花巷子卖两座宅子了,偷出去花也不怕被人盯上谋财害命,还敢去当铺! 不等她们整理好乱糟糟的物件,就听到外面女人的哭声尖叫声,还有一副公鸭嗓的男声在骂人。 满口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沈元惜仔细分辨,竟还听到了元秋的哭声和元夏的叫骂。 她直觉不妙,推开门,怀里立即扑进来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 是元秋。 “别哭。”沈元惜一边安抚着,一边看向元夏,她脸上竟也是挂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沈元惜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但还是问她:“怎么回事?” 元夏不说话,走到押着人的伙计身边,一把扯下了蒙在那俩小贼头上的麻布袋。 沈元惜看清那两人的面容,心沉到了谷底。 第71章 麻布袋被扯下来, 那油头大耳的肥胖少年不满的嚷嚷:“你们两个赔钱货还敢绑我!我打死你们!” 被按着跪在他身侧的女人则是哭哭啼啼抱怨:“你们弟弟还小,他能懂什么?都是我干的,不关他的事!” “打死她们!赔钱货,贱货!”公鸭嗓少年还在骂骂咧咧。 元夏看不过去, 踹了他一脚:“我们怎么说也算是你姐姐, 你花着元秋的钱, 竟还骂我们?” 她话音落地, 一旁蔫巴巴的妇人顿时不干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突然挣脱按着她的当铺伙计, 猛地撞上了元夏。 嘴里还不断咒骂着:“贱丫头, 敢踢你弟弟, 我打死你!” 元夏被她撞得跌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好在麻绳绑得紧,没真让她挣脱开, 很快又被按了回去。 沈元惜扶起元夏, 眼里也染了些许怒意, “偷了我的东西,在我家里叫嚣着要打死我家的人,二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那女人终于知道害怕,公鸭嗓少年抬头看着沈元惜, 嘴里又吐出几句污言秽语。 不等他继续骂, 突然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出去几丈远, 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嘴里还吐了几口血。 “耀祖啊!” 耳边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沈元惜却顾不上,目光落在了当铺伙计身后的人身上。 原来是在城门分道回府的谢惜朝听闻这边出了事, 急匆匆的就赶过来了。 那边耀祖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女人发了疯一般扑向谢惜朝,还没靠近,就被他身后的府卫一脚踹开。 “你杀了我的耀祖,我要你偿命!” 女人嘶吼着挣扎着,然而在训练有素的府卫面前简直是的白费力气,高壮的男子仅用一只手,就牢牢的将她按在了地上。 沈元惜轻声解释了原委,就见谢惜朝嫌恶的看着地上的母子俩,不屑道:“两个盗窃的小贼,本王今日就算打死你们,又有何妨?” 京城贵人如云,但女人从他口中听到“本王”二字,还是不由身躯一颤,哆哆嗦嗦的够着脖子去看被沈元惜护在身后的元夏元秋俩丫头,目光锁定元秋,颤巍巍道:“念弟,你难道要看着你娘和弟弟被打死在这里吗!快帮娘求求情,你们主子不是对你好吗?!” 沈元惜也转身看向元秋,似是在等她做出决定。 元夏拦了她一下,被沈元惜眼神制止,只见小丫头抹了一把脸上泪痕,迎着女人期待的目光走到她身前,大声“呸”了一口,哽咽道:“你都把我卖了,我每个月刚发了月银也都拿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偷啊!” “你弟弟长大了,他需要钱!”女人嗓音尖锐:“还有你爹!他就是个烂赌鬼!欠了那么多的赌债,要是还不上,他们就要打死你爹啊!” “那就让他被打死好了!”元秋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 那女人闻言,又要上前撕打她,奈何被按的结实,动都动不得。 “你不孝!你怎么能不管你爹!”她尖声道。 元秋的泪又流了满脸,她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欠他了。” 迎着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元秋又重复了一遍:“你们都把我卖了,也从我手里拿了这么多钱了。我不欠他了,也不欠你们了!” 说完,她不顾亲娘的嘶吼,小跑着躲进了内院。 元夏捂着磕破的胳膊,连忙追进去哄她。 外院现在只剩下的当铺伙计、谢惜朝与府卫,还有沈元惜和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 第80章 女人心中顿感一阵绝望,看着躺在一旁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儿子,她忙重重磕头:“贵人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儿子,让我当牛做马都行!” “当牛做马?你当牛做马几辈子能挣到七百四十两黄金?怕是四十两都挣不到把!”平时与夏秋姐妹俩交好的家丁看不惯她这副嘴脸,啐道:“元夏姐姐和小秋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和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话的正是从东洲跟来的七个家丁之一,年纪不大。 沈元惜等他说完,出来唱红脸:“我呢,也不是非得要你们的命。” 见女人面露喜色,沈元惜恶劣的继续道:“要么把偷的东西还回来,然后滚出京城,从此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要么,就送官按律处置!” “按律,盗窃超过黄金一百两,杖一百。”谢惜朝紧跟着补充。 其实后面还有个徒三年,但大历开国至今,还没有人能挨过一百杖不死呢。 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耀祖突然抖了一下,裆下渗出水迹,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骚味。 竟被吓尿了。 沈元惜嫌他脏了院子,忙吩咐人把他拖出去。 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拖走,口不择言道:“我还!我还!钱还没花完,就放在我家里!” 她颤抖着说出一个位置,沈元惜立即叫人去搜。 家丁很快将她说得那处宅子里外搜了个遍,却只搜出来几十两银,加上当铺扣下的紫玉金冠和佛珠,也才五百两黄金而已,那些沉甸甸的坏旧金器,全都不翼而飞了。 财物被摆在地上,女人爬着过去数,沈元惜冷声道:“不用数了,还有十七件坏了的金器,我也不算你锻金钱,加上赎你们上一次偷的那批珠宝金器花的钱,一共二百四十两。” 那些金器分量都不轻,最大的一个纯金花瓶足足三十两重,最小的一只茶漏也有三两。 女人吓得手脚不住的颤抖,而后她灵光一动,眼里闪过贪婪:“招弟和念弟不是才拿到一百两黄金吗?两个人加起来就算二百两,这样欠的就不够一百两了,就不用挨板子了!” 沈元惜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等她开口,院里的家丁就啐道:“你怎么还好意思惦记她们的钱?她们就算有一千两、一万两,也和你们没关系了!” “送官吧。”沈元惜冷声道。 说完,她径直回了内院,将这一应烂摊子留给家丁收拾。 女人还在嘶吼着:“钱都被他爹拿去还赌债了!你们去找他,让他还!” 身后是谢惜朝冷静的声音:“自然不会放过他,在大历,本王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女人彻底没了力气再挣扎,瘫软在地上被家丁给拖了出去。 随后赃物被收起,地上拿一滩尿也被人拎了水桶来泼了干净,日头晒着,不一会儿就没了痕迹。 好像,那些贪心的蝼蚁从未存在过一般。 沈元惜在心里纠正“蝼蚁”这个用词,是小偷。 他们盗窃的财物按照米价换算成现代货币,将近千万了。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该死。 安排完近卫去官府督办此事,谢惜朝也进了内院,看到站在廊下的沈元惜,动作自然的上前揽住她的肩,低声道:“那个需要靠妻儿当贼养着的赌鬼,我会处理掉。” “不必麻烦,为了处理一个烂人,在御史台留下把柄,不值当。”沈元惜转身抬眸看他,嗓音温沉:“一个需要那么多钱填进去的烂赌鬼,不会轻易收手的,不用在意他,自会有人收拾他。” 感受着靠在怀里的身躯,谢惜朝喉结滚动,哑声道:“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明日,皇后大概就会招你入宫商议订亲的事,还有心思想这个?”沈元惜白了他一眼。 谢惜朝执着道:“好不好?” “好。” 他喜形于色,下一刻,就被沈元惜推进了隔壁卧房。 正是之前为了捉贼,借口养猫收拾出来的那间房,里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不需收拾,直接就能住人。 身后是谢惜朝不爽抱怨的声音,沈元惜懒得理,去耳房看了眼元夏元秋两姐妹。 元夏性子素来直,看不惯爹娘弟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闻沈元惜没有留情面,只是愣了一瞬,就骂道:“活该!” 元秋就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心情了,哭得都快要碎了。 沈元惜拥住她,轻声安抚:“他们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 “我不是为他们难过,我只是、我只是……”元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沈元惜怀里,抽噎着:“姑娘,我以后就没有阿娘了。” 元夏也红了眼眶,却依旧倔强道:“她都这么对我们了,没什么好心疼的!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别再让剩下的那个渣滓缠上了!” “放心,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们。”沈元惜轻声安慰着两人,给人批了三日假,让她们好好去放松放松。如果不是大历没有旅游团,沈元惜都想把两个小姑娘打包送进团里出趟远门。 不过京城繁华,还有许多地方就连沈元惜也没去过,足够她们散散心了。 安抚好两个小姑娘,沈元惜一出耳房,就见谢惜朝在门前等着。 “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谢惜朝明显不太高兴,大概是被气着了。 沈元惜刚哄完两个小姑娘,没心思再哄他,从他身侧绕了出去。 谢惜朝转身,握住她的肩,轻轻捏了捏,作出评价:“好瘦。” “十五岁的身体,还在长高,自然不会胖到哪去。”沈元惜挣脱开,倚在柱子上看他。 谢惜朝若有所思:“十五岁可以成亲了。” “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十五岁还在读中学,十八岁才算成年,起码要到二十岁才可以结婚。”沈元惜耐着性子解释。 “所以谢琅等你三年,是在等你成年?” 沈元惜想也不想直接道:“他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总不可能对十来岁的小姑娘下手吧。” 说完,沈元惜也不多停留,去厨房吩咐了一声烧火丫头煮两碗面,就直奔外厅等着,谢惜朝也跟了过去。 第72章 两碗面很快被端了过来, 汤色清亮,却是加了干货煮的,味道极鲜。 沈元惜饿得厉害,平日里只能吃一半的大碗面, 这一次吃了个干净, 连汤都没剩下。 谢惜朝倒是没吃饱, 又要了碟点心, 沏了壶粗茶就着吃。 外面天渐渐黑了,押人去官府的府卫和家丁也回来复命:女人当场就被打死了, 她的儿子算是倒霉, 历律十岁可诛, 那孩子刚满十岁, 用了刑也没气了。 沈元惜听到那小孩刚满十岁时,也只是怔了一下,随后道:“知道了, 下去罢。” 被父母教坏的孩子, 长大了也是社会败类, 不值得同情。 “怎么?觉得他们可怜?”谢惜朝问。 “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的钱,二百四十两黄金,两千四百两白银, 是我住的这座宅子的价钱。” 棠花巷子较为偏僻, 周遭都是摊市商街, 不符合古人“闹中取静”的格调,因此住的都是斗大的字的不识几个的庸俗商户, 很适合元家这种“暴发户”。 这地段若是放在现代,能被中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周边商业化完善,绝对是抢手房,很符合作为现代人的沈元惜的选房标准,只是早上叫卖的摊贩有些吵闹。 一睁眼打开门就能遇见挑着扁担卖早点的小贩,实在太方便了,因此整体还是瑕不掩瑜。 只是离谢惜朝的王府还是有段距离,进宫替那些贵人娘娘们送首饰也不大顺路。 沈元惜屈指敲着桌面,还是叫人去打听了一下那个输进去一座宅子的赌鬼常出没的赌坊。 深夜前去,果然在京城最大的金玉赌坊抓到了人。 男子满身酒糟味,沈元惜被熏得直皱眉,叫家丁拿了人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突然被几个赤膊大汉拦住了去路。 “诸位,他妻儿偷盗我府中财物,被他拿到这赌场销赃,这人我一定要带走。”沈元惜忍着恶心开口道。 她自认已经够礼貌了,哪知几个壮汉根本不吃她这套,死死堵在门口不让,其中一人还嘴欠吹了声流氓哨,威胁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从赌坊里绑人走,他还赊着账,你要不替他还上?” “想得挺美,他妻儿偷窃,已经被官府打死了。”沈元惜也冷了声音,搬出来官府。 岂料堵门的这几名壮汉完全不怕,满不在乎道:“官府的人来了也不行,来绑人之前,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金玉赌坊是谁家开的!” “总不会还是谢琅吧。”沈元惜随口说了一句。 站在牌桌前推码的锦衣男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即上前斥退打手,问沈元惜:“这位姑娘是?” “小女宁西郡主。”沈元惜张口吐出几个字。 第81章 这郡主的名号虽然虚,但说出口是真好听,比什么皇商还能唬人。 男人闻言,立即端起笑意,抚掌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原来是郡主殿下,主子吩咐过,您是女主人,在自家地界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锁在沈元惜腰间玉牌上,确认是东宫出来的东西无疑。 牌桌的几个赌徒闻言,纷纷侧目瞧过来,又被锦衣男人斥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随后他迅速变脸,对着沈元惜笑得满脸褶子:“您里边请。” “不必了,既然是三殿下的地方,那我就不打搅了,这人我不要了,按你们赌场的规矩处置。”沈元惜眼珠子一转,想了个损招:“去告诉谢琅,就当他欠我一个人情。” “是是是!”锦衣男人不明所以,听她这么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送走了这位贵人和她那浩浩荡荡的十几名家丁,男人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转身关上门威胁醉酒赌鬼:“听到了吗?你那当贼的婆娘和儿子已经死了,再拿不出钱来,就跺了你这双爪子!” “操他娘的,等我宰了那个小娘皮!”醉鬼神志不清的骂骂咧咧。 “骂谁呢你!贵人也是你能骂的吗?来人,给我打!” 赌坊内紧接着传来惨叫声,沈元惜听到这,就听不下去了,忙不迭上了马车吩咐家丁赶紧走。 第二日,东宫的信笺就送过来了,被谢惜朝当场撞了个正着,沈元惜还没来得及看,信纸就被丢进了垃圾篓里。 沈元惜去捡,谢惜朝拦着不让。 “让开。” “不让。” 谢惜朝抱臂挡在沈元惜面前,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沈元惜气结,不再纠结垃圾篓里那张纸,径直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谢惜朝慌忙道。 “你不让我看信,只能去找谢琅当面问个清楚了。”沈元惜理所当然道。 谢惜朝顿时急了,从垃圾篓里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纸塞到她手中,“你看!我不拦着你,最好看完信就立马去东宫找你那太子未婚夫!” 沈元惜不理他,展开纸团在他面前晃了晃,谢惜朝一把抓过,看清上面的内容才松了一口气。 “沈小姐好谋算,孤帮你解决了麻烦,还倒欠你一个人情,这么算计孤,沈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表示吗?ps:别送绿色的任何东西,孤不要。” 简体字的内容谢惜朝读起来有些别扭,但还不至于看不懂。 读完了只有短短一句话的信,谢惜朝终于不再找事,问沈元惜:“你打算给我这皇兄送件什么样的回礼?如果没有头绪,就交给我安排吧。” 沈元惜摆摆手,“随你。” 谢惜朝瞬间没了脾气,随手将纸一丢,保证道:“放心,一定会让他终身难忘的。” “那倒不必,你去我库房里随便挑一件送过去就行了。” 谢惜朝拿了钥匙,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根款式不算女气的翠竹玉簪,是上好的阳绿翡翠雕刻出来的,簪头绕了金丝。 沈元惜一把将人推了回去,面无表情道:“你倒是舍得,这么好的玉我手里都没多少,重新挑。” 谢惜朝闻言,勾起唇角,毫无怨言的进库房又挑拣了一阵,拿出来了一顶金镶翡翠发冠,金银这东西沈元惜手里是不缺的,发冠中间镶嵌着的也是绿色的翡翠,不过蛋面比起整支玉簪,用料多少就相差甚远了。 接连拿了两件翠玉,还都是戴在头上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沈元惜一眼看穿,却没有点破,选择一笑置之。 谢惜朝见她默许了,顿时心情大好,憋着笑叫来人将这顶金冠放进锦盒送去了东宫。 做完这一切,谢惜朝去寻沈元惜,见她正在用极细的羊毫笔勾勒一张图。 图上画得是一顶男性发冠,与常见的制式略有不同,固定的簪子是两根,分别连着两根长长的流苏,比官帽上的丝带还要长。 这么长的流苏,谢惜朝只在皇后的步摇上见过,依照着图纸上的画的,竟还是可拆卸的款式,可真是太新鲜了。 房门没关,谢惜朝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沈元惜都没有察觉。 他就这么看她作图,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描完炭笔起的稿,沈元惜换了支笔舔朱墨,将需要注意的地方圈起来,挨个写上注意事项。 她的字在自幼跟着国子监名师开蒙的谢惜朝面前不算特别好,甚至还有些潦草,经常缺少笔画,写的应该她提过的那什么……简体字。 不懂其中门道,还真看不太明白这图什么意思。 谢惜朝却清楚,这纸样算是她独有,为此这人还专门培养了一批只看得懂“简体字”的工匠师傅。 这也元记珠宝的新首饰刚出,几个月内仿品跟不上的原因。 别的不说,就沈元惜最常用的“烧蓝工艺”全大历就没几个会的,那几人还都是她手下的,其他珠宝行研究玩意快一年了,也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 谢惜朝有次跟着她看打铁师傅做,所谓“烧蓝”,竟然是将矿石放在底胚上烧融了形成的。 火候极难把控,一不小心就会连底胚一起融了。 难怪那些人研究不出来。 谢惜朝很快又被沈元惜的写字速度吸引了注意力,已经不是快可以形容的了,简直能让人怀疑她的手到底是不是真的,写起字来比宫中负责抄录的侍官还要快。 虽说缺了不少笔画,但也快得离谱了。 沈元惜不知道身后站了个大活人正在内心感叹,如果知道谢惜朝的想法,她一定会无语。 她一个选了文科,走艺术高考的人,若是写字速度不快,连作业都写不完。 虽然绝大多数同学都写不完,但沈元惜十几岁那会是个十足的社恐型选手,最怕老师点名,只能硬着头皮写。 高中三年,除了病假,沈元惜一次作业都没漏过,工作以后和同事闲聊起这事,收获评价:十几岁时就初露工作狂的潜质,还是效率贼高的那种。 沈元惜写好了注释,两指夹起宣纸轻轻吹气,起身一时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没撞到椅子,却撞到了悄无声息偷看的谢惜朝。 她吓了一跳,猛的回头,发现是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沈元惜说话时语气很不好,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谢惜朝才回过神,心虚的别开目光,生硬的转移话题:“你画的真好。” “罢了,都让你看见了,正好,瞧瞧哪里还有需要改的地方?”沈元惜将宣纸铺回桌面,让开位置给谢惜朝。 他不解:“你画的自然是好的,这东西我又不了解,就不给你添乱了吧?” “给你的东西,自然要问问你的喜好。” “给我的?”谢惜朝受宠若惊。 “你不是快到生辰了吗?上一个生辰没给你过,这一次补回来,快十九岁了。”沈元惜语气自然,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低头看着图纸,指着那两条长长的流苏道:“这两条,能去掉吗?还有,我还不到二十,不能戴冠。” “不能,那就留到你二十岁再戴,一年的功夫,很快的。”沈元惜果断拒绝。 那两条流苏是她特意加上去的,为的就是看这家伙戴上的样子,哪能随随便便去掉。 再说,她为这顶冠画了两款固定的簪子,流苏只是其中一款,另外还有一款偏向日常的。 总之高级得很,让他提建议,只是看看纹样有什么可改进的,毕竟沈元惜对对皇子亲王等人可以用的图纹了解的再全面,也比不过谢惜朝这为八百个心眼子的夺嫡预备役。 第73章 谢惜朝指出一处四爪蟒纹逾矩了, 沈元惜当即添了几笔,改成了一簇花枝。 除此以外,便再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唯有那两条流苏, 谢惜朝极其看不顺眼, 觉得太过女气。 但他拗不过沈元惜, 只能看着她将图纸按照工序剪开, 分别送到了就几位师傅手中。 原本想亲自参与底胚掐丝,但今日与孔静娴约好了, 去将她那一双儿女接到府上长住一段时日。 谢惜朝则收到了皇后的帖子, 要他入宫一趟, 虽未说有什么时, 但他和沈元惜都心知肚明。 吴家那小姑娘已经闹了好几回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段时日已经算是闻名上京了。 各家都等着看这个笑话, 谢惜朝作为主角之一, 却一直未露面。 皇后终于沉不住气, 准备召他进宫商议此事。 沈元惜这边也已经到了孔静娴家门口,大门开着,她就直接进去了。 “你是谁?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我家!”个头只到她胸口的小姑娘烂在前面,不善的眼神瞪着沈元惜。 沈元惜手欠揉了一把她脑袋, 垂下目光解释:“孔大姑娘是吧?你母亲让我来接你和你哥哥。” 第82章 小女孩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会吐珍珠的妖怪?” “这都哪传出来的啊, 太离谱了。”沈元惜无语, 不再纠结这个谣言,问她:“你阿娘和哥哥呢?” “娘去天香楼了, 哥哥和爹爹在里面。” “你还有爹爹?”沈元惜奇道。 她没记错的话,孔静娴从未成过亲, 所以这个爹又是哪里来的? 小姑娘见状,主动解释道:“是阿娘新找的爹爹,我不喜欢他,因为他老是抱我,我不喜欢被抱着。” 沈元惜连忙问:“你几岁了?他除了抱你,还对你做过别的什么吗?” “十岁啦!”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实答道:“他还想和我一起洗澡,被我赶出去了,他让我不要告诉阿娘,说这是秘密。” “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你娘。”沈元惜攥住她双肩,语重心长道。 小姑娘不解:“为社么呀,娘说我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要什么事都去找大人,要学着自己解决麻烦。” “带我去见你哥哥吧,以后你们暂时住在我家。”沈元惜轻轻推了她一把,随后示意元宵跑一趟天香楼,将这件事如实相告。 宅子距离天香楼很近,在一条街上,元宵应了声“诺”就匆匆跑出去了。 沈元惜跟着小姑娘进了屋,果然瞧见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与一个容貌俊秀的男人在聊着些什么。 小姑娘躲在她哥哥身后,怯怯的不敢看那男人。 沈元惜担心生事,没有打草惊蛇,礼貌颔首打了声招呼,道:“我来接姑娘和公子,提前和孔老板打过招呼了。” “元姑娘,久仰大名。”男人瞧见沈元惜,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对上的却是沈元惜嫌恶的目光。 他心生警惕,试探道:“这小丫头可是和元姑娘说了什么?” “在门口时,就见她跑进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呢,是孔姑娘吗?”沈元惜看出他心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随后弯腰牵起小女孩的胳膊,对着少年道:“走罢,我家离这里不远,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我送你。”男人客套道。 沈元惜果断拒绝:“不必劳烦了,马车就停在门口。” 男子有些希望,只能讪讪作罢。 沈元惜领着两个小孩子,刚走到门口,就见元宵脚步匆匆赶回来,面带焦急。 “说过了吗?”沈元惜问。 元宵点点头,“孔老板很生气,已经带着酒楼的伙计在路上了,让姑娘赶快带着哥儿姐儿走。” 沈元惜颔首,让两个孩子先上马车,自己则打算留下来看着孔静娴处理这事。 毕竟是她发现的,总得有个证人在这。 孔家小姑娘趴在马车后窗上,着急喊道:“姐姐!你怎么不走啊?” 马车里传来少年安抚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小女孩很快平静下来,不再扒着车窗。 元宵有些担忧:“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待会场面估计会很难看,万一那人再胡乱攀扯,连累了姑娘……” “孔老板不是那样的人。”沈元惜面色如常。 话音落地,身后传来女人爽朗的声音:“郡主说得对,男人如衣服,一件穿过的旧衣服,哪里比得上姐妹重要。” 孔静娴来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十来个伙计,个个年轻力壮,手里还抄着家伙。 “敢打我闺女的注意,老娘废了他个龟孙!”孔静娴骂骂咧咧道。 沈元惜拦着人,劝道:“毕竟什么也没发生,你打死他,要蹲大牢的。” “一个卖|身的小倌,打死就打死了,活儿那么差,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才看不上他。” 孔静娴言语直白,听得沈元惜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十几个伙计已经冲进去当场把背着包袱准备钻狗洞跑出去的男人摁在了地上。 伙计将那包袱夺下来,里面赫然装着数十张银票与地契。 孔静娴简直要被气笑了,踹了一脚男人,骂道:“你是不是瓜?那地契你偷了,我还能上官府补张新的。” “银票竟还是沈氏钱庄的。”沈元惜惊奇道。 “对哦。”这下孔静娴是真笑了,谁不知道沈氏钱庄只是在外挂了个名而已,里头的钱都是从她身旁这位元老板手里头出。 大抵是卷款私逃被抓了个正着,那男人没什么可辩解,索性再说话。 任人如何拳打脚踢,都没再开口。 接下来的场面太过血腥,沈元惜看不惯,先提了告辞。 孔静娴有家事要处理,便也不再强留,只让管家去拉一辆马车送沈元惜。 回到棠花巷,某人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比看了一场热闹的沈元惜还要先到,整百无聊赖的逗弄着因为城外济婴堂塌方被临时送过来的七八个小萝卜头。 孔家那俩到了生地方,有些害怕,倒是阿难,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已经在所有丫鬟小厮面前混了个脸熟。 沈元惜刚推开门时被院子里的场景吓了一条,仔细一看,全都是在济婴堂见过的孩子。 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她问。 几个小娃娃见她来,也不认生,异口同声答道:“房子塌了,姐姐说认识元姐姐,所以来借住,等房子修好了就回去。” 她们口中的姐姐,正是前段时日归朝荣养的和西公主。 济婴堂才建好的没几个月,好端端的怎么会塌? 沈元惜满腹疑问,看向了谢惜朝。 “管事的中饱私囊,建房用的都是朽烂的木头,皇姐正在问罪呢,恰好在宫里遇上了,就让我把她们带回来了。”谢惜朝解释道。 难怪。 沈元惜看着院里一群孩子,顿觉头疼。 早知道过段日子再去接孔家公子姑娘了,房间都不够用了。 但那男人放着也是个定时炸弹,早把人接过来也是必要的。 沈元惜顺手抱起一个看起来刚会走路的小姑娘,问:“姐姐家里住满了吗?” “豆豆还有丫丫她们都在姐姐家,姐姐还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好大的房子里,那里的人好像不喜欢我们。”小姑娘话说得倒是利索,带着股稚气未脱。 谢惜朝跟着找补:“皇姐本来像借一处宫室安顿她们,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就让我把人送到你这里来。” 至于为什么放着那么大的宸王府不用,大抵是清楚这个弟弟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还是放到资助过济婴堂的沈元惜这里比较靠谱。 只是没想到,谢惜朝这几日压根没住在王府,一直赖在沈元惜家中不肯走。 “我说你这房间不多,皇姐就没让奶嬷过来,这几个都是会自己吃饭的。”谢惜朝无奈道。 沈元惜扶额,觉得麻烦,但又不能扔了她们不管,于是道:“那济婴堂都塌了,换个地方吧,棠花巷的宅子也不算贵。” “不贵也得几千两。” “我出!隔壁的宅子也是我的,够大,顶这里两个,够安置所有孩子了。”沈元惜扶额。 谢惜朝追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止隔壁,隔壁的隔壁我也买了,因为以前住在那里的两户喜欢往巷子倒恭桶!” 沈元惜疲惫,不想再多废话。 想法很好,但那两座宅子久无人居住,有得收拾了。 所以,这些孩子还是要先住在这里。 外院住着二十来个丫鬟家丁,睡得本就是大通铺;内院的西厢倒是空着的,但地方不大,住不下这么多孩子,加之孔家两个小祖宗委屈不得。 因此,只能来挤沈元惜的东厢,离耳房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问题也随之而来,谢惜朝肯定是不能再住一间单独的卧房了,和丫鬟住一起不成体统,外院他也不愿意待。 摆在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谢惜朝忙前忙后帮着整理房间,整理倒最后,只有沈元惜住着的那间卧房还算宽敞,再塞下五六个人不成问题。 谢惜朝等着沈元惜说出他期待的那句话。 沈元惜迎着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大门:“宸王殿下还打算在寒舍住多久?王府也塌方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塌的,但此刻谢惜朝恨不得那鬼地方塌了,这样他就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与元惜共处一室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沈元惜还是无情的将他赶了出去。 沈元惜应付一群孩子已经够累了,实在没心思再应付一个谢惜朝了。 第74章 好在隔壁的宅子很快收拾了出来, 挂了个济婴堂的牌匾,就把一群孩子挪过去了。 阿难人小鬼大,帮着搬东西,险些被当成济婴堂里的孩子。 和西公主拦下他, 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了?” 沈元惜路过时听到这句, 出言解释:“他是我家的, 非要来帮忙。” 第83章 “你的孩子?”谢容烟面露惊讶,明显是想岔了, “原来你已经有孩子了吗?我以为你比阿朝小呢。” “就是比他小, 小三岁。”沈元惜不要脸的装了回嫩。 谢容烟震惊:“这孩子看着得有四五岁了吧, 你……” “元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阿难扬起脖颈看着两个大人, “我是被拐卖的,是元姐姐救了我。” “你这么大点,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谢容烟蹲下|身子, 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脸蛋, 叹道:“你的眼睛, 和阿朝好像啊。” 沈元惜也早就注意到了,一样的瘦杏眼眼,就连瞳仁都是黑漆漆的。 阿难梗着脖子道:“我才不要和他像,他一直缠着元姐姐!讨厌死了!” 谢容烟闻言, 掩唇低笑了一声, 打趣的目光看向沈元惜, “郡主还真是受欢迎啊,把我两个弟弟都吃得死死的。” 她回京也有一段时日了, 早就听闻了太子求来的那一纸赐婚圣旨。 她自己婚姻大事做不得主,心里不是没有怨言, 因此听说这件事,也只当是太子横插一脚,硬要拆散这姑娘与阿朝。 哪里猜得到,是谢惜朝上赶着撬东宫的墙角。 沈元惜与谢容烟算得上神交已久,因此也不在她面前演那小女儿娇态,面不改色道:“可说呢,牛皮糖一样就贴上来了,赶都赶不走。” “阿朝与吴三姑娘订亲的事,你知晓吗?”谢容烟提了一嘴。 “不但知道,还知道的比谢惜朝要早。” “也是,你素来消息灵通。”谢容烟温声宽慰她:“皇后想撮合他们,没有阿朝拒绝的余地,但你不用担心,吴家好像不太看好这门亲事。” 这沈元惜自然知道,还知道令吴佩蓉抵死不嫁谢惜朝的小情郎是谁。 但她与谢容烟都不是议论别人家丑事的人,只简单通了个气,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沈元惜与东宫那边的婚事尚有三年缓和期间,这三年间能发生的变故就太多了。 新的济婴堂很快落成,沈元惜干脆将相邻的两座宅子中间的墙面敲了,打通成一个院子,顺带将里面的房间划分出区域,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各自的地盘,免得出现大的欺负小的等情况。 外院照旧,留给公主府来的丫鬟小厮。 出不了人,凡是用钱的地方,沈元惜都包揽了。宫里的帝后知道此事,又下诏对两人大为褒奖。 谢容烟则将赏的金银都给了沈元惜,说是记在济婴堂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 亲子尚且生死未卜,谢容烟已经不抱希望将人找回来了,只希望他还在这个世上,还能有一处容身之所。 宅子旁边就是济婴堂,沈元惜虽然嘴上说着不出力只出钱,但免不了勤去看看。 在她眼皮子底下,照顾孩子的奶嬷丫头都不敢偷懒,只是原先那个管事被下了狱,还未有新的人选。 沈元惜心念一动,将孔家那两个半大孩子指派去管账,既能顶人用,也不失为一个学习的机会。 孔喻、孔妩兄妹两个,最基础的经算是精通的,记账算账没问题。 但若是让他们安排银子怎么花,就让两个小家伙很为难了,每次为济婴堂采买的单子必需过了沈元惜的眼才敢拿下去做。 而那些被沈元惜圈出来的错处也很是离谱,少爷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总将一些小物件的批价写得虚高,让底下的人有油水可捞。 虽说也算是种御下之策,但不大适用与为商。 沈元惜与他们娘,都是那种宁肯给工人开高月银,也不肯养油耗子的人。 因此对着兄妹俩列出来的采买单,沈元惜每次都要重新估价,再交给他们。 这么做,虽然每次他们都能记住,同一样东西不会再填错第二次价格,但这般死记硬背总归不是办法。 为此,沈元惜想了个法子。 她给兄妹两人每人五十两本银,带着他们去乡下市场采购。采购可不是乱买一通,买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要再卖出去的。 谁卖的快,谁赚得多,便算作谁赢。 在何处卖,是沈元惜事先定好了的,芙蓉街卖脂粉成衣首饰的都有。 所以去采购的,也是这些品类的商品。 沈元惜将人领到了离京城不远的辅阳城,此处莫说这两个小家伙了,就连他们娘都没来过,基本杜绝了两人借助孔静娴旧识作弊的可能。 至于芙蓉街,就更不可能了,那里是沈元惜的地盘。 将两个小家伙赶去采购,沈元惜静静的坐在马车里数着缝在钱袋子上的珍珠。全都是顶尖的好货,就这么被她穿了孔拿来装饰荷包,挂在腰间格外醒目。 谢惜朝前些日子才说过,想要个新荷包,还不能假手于人。 沈元惜虽拿发冠搪塞过去了,却还算记着他惦记的荷包,加之这人在悦己阁发现了一堆香牌,正闹着呢,已经好几日没来找她了。 总得哄一哄。 靠在车窗上思忖着,孔家兄妹俩已经各自拎着布包着的货物回来了。 “这么快?”沈元惜哑然。 孔喻展开布包,给沈元惜看里面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沈元惜就知道这小子别说赚钱了,能不能卖得出去都悬。 全都是华而不实的次等脂粉,就连元宵她们用的都比这好,虽然多,但在贵人如云的京城根本卖不出去,倒是花柳街会需要这些。 但花街距离芙蓉街半城之隔,花娘再有闲心思,也不会跑到明知道很贵的芙蓉街来买胭脂。 沈元惜扶额,转头看向孔妩。 小姑娘挑起这些来,自然比她哥哥强多了,买的都是些不贵但占个稀奇的小玩意,但是…… 沈元惜问她:“买这些,花了五十两?” 孔妩点点头,瞥见她哥拎着的劣质胭脂,一副胜利势在必得的神情。 沈元惜拍拍两人的肩,坐回了马车里。 孔静娴说得对,她这俩孩子真不是做生意的料! 哥哥买的尽是些卖不出去的东西,妹妹更是直接被黑商贩坑了个底朝天,几件木雕的小玩意就要了五十两。 俩人的货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回本。 眨眼的功夫就打水漂了五十两银子,沈元惜心痛不已,恨不得将这二位祖宗打包送回天香楼。 但白嫖了一位女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元惜捂脸,抬手示意两人上车。 “芙蓉街的铺子随你们挑,将这些东西放进去卖,从谁最先卖完、谁赚得最多、谁先赚回本钱三个方面决定输赢。”沈元惜又给他们讲了一边游戏规则,“不许找外援,不许卖给认识的人,更加不许拿零用钱自己买。” “好!” 两个小家伙打了鸡血似的,格外兴奋。 沈元惜不想在开始之前泼他们冷水,于是也没再说什么,等着明日事实教他们做人。 几人在辅阳吃了碗味道一般的九仙面,赶在傍晚日落前回了京。 孔静娴在城郊庄子上,特意等在必经路上的蹲守,拦住了几人的马车。 “娘!”孔妩立即下了马车扑进她怀里。 “这两个没给你添麻烦吧?”孔静娴抱住女儿,看向沈元惜。 “麻烦倒是不麻烦,这么大了也能做些事了,只是……” “只是什么?”孔静娴当即问道。 “我给了令郎令爱各五十两银子,叫他们尝试做一做倒卖商贩。”沈元惜说着,讲两人采买的货物拎给孔静娴看:“这便是他们花费五十两买的东西。” “两人加起来花了五十两?”孔静娴狐疑道。 “每个人五十两,两个人加起来一共花了一百两。” 沈元惜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孔静娴立刻深表同情,悄声道:“赔的钱算我的。” 有这好事沈元惜自然不会拒绝,她带这两位少爷小姐已经够劳心劳力了,没道理再倒贴钱。 有了这一重保障,沈元惜不再心疼钱,索性任由他们折腾。 反正都有他们娘在后头买账。 眼看着天色渐晚,沈元惜与孔静娴也不多再闲聊,各自回了。 马车才刚驶入巷子,就被一个浑身脏污的醉汉拦住了,沈元惜本想让车夫直接将人赶走,听到那醉汉一声咒骂,才反应过来。 “你们两个先下车,让车夫护着你们,回去叫人来。”沈元惜准备将两个孩子送走,自己留下了应付这事。 孔妩担忧道:“姐姐,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双手被砍了,打不过我。”沈元惜安抚两人:“没事的,回去记得叫人来。” 兄妹俩点点头,顺着沈元惜的指引从车后窗爬了出去。 ,借着马车的掩护绕到活巷的另一头。 车夫也下了车,跟在两人身后。 醉汉大抵是醉得太厉害了,没有在意车夫,也没注意到后窗爬出去的两个人。 第84章 沈元惜定了定神,嗓音温沉:“这巷子不许乞讨,你要乞讨就去街上。” “老子不乞讨!老子来找老子的闺女!”醉汉凶狠的盯着马车帘。 他一双手被人从腕处砍断,还未结痂,血半凝结在伤处,隐隐有些感染的迹象,显得尤为可怖。 沈元惜冷哼一声,“这里没有人的父亲是乞丐。” “都说了老子不是乞丐!”醉汉目露凶光,踉跄着就要冲上来,但因没有双手,就连爬上将近半人高的马车底板都做不到。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记得你的车……我闺女就在你们家!我要让她们给我养老……” 第75章 “如果不答应, 我就去官府,状告她们……不孝!” 沈元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冷笑道:“你女儿是哪个?我不知道。” “招弟、念弟!”醉汉大声吼着:“别当奴婢当的连老子都忘了!快出来见你们老子!” “既是卖|身为奴,签了死契的卖身钱落到了父母的手里, 就再没有要奉养爹娘的道理!” 沈元惜坐在马车里, 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隔着蛸纱车帘, 那男人瞧不见里面, 沈元惜却能清楚的看到他扒在马车底板上的那一双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甚至能看到爬在上面的蚊蝇。 已经不是即将感染了, 而是已经发炎严重, 再不及时医治就会烂掉整只胳膊的程度。 怕吗? 自然是怕的。 但沈元惜也不是什么善人。 这男人纵妻偷盗, 自己却坐享其成, 将偷来的赃款投进了赌场,妻儿被抓住杖杀,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竟还敢找上两个早就被卖了死契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女儿, 恬不知耻的要求她们养老!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元惜也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去叫人的两个小家伙腿脚挺快, 绕了那么一大圈子, 此刻已经带着家丁过来了。 沈元惜远远的瞧见,心下大定,继续与这醉鬼周旋:“二十两银子,这两个人就生是我家的人, 死是我家的鬼!” “二十两?老子只拿到了十两, 卖的也不是你!”醉汉大声嚷嚷:“快让那两个赔钱货出来伺候老子!这大户人家调|教的丫鬟, 我还没尝过滋味儿……” 这次沈元惜是真怒了。 “被人牙子骗了,是你自己倒霉, 与我无关。”眼看着家丁越来越近,沈元惜不再畏惧, 继续激怒着面前禽兽一般的男人:“至于她们,我说过,是我的人,你休想染指。” “放屁!十两银子也想买老子的人,想得美!啊!”男人语无伦次的嚷嚷着,话音没落地,就被人匆匆后面制住,按在了地上。 家丁才不会顾及他手腕处的伤,只嫌脏,用脚踩着男人的脸贴在粗粝的地面上。 等人放了脚凳,沈元惜这才步下马车,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沉声问家丁:“元夏元秋她们不知道吧?” “元夏姐姐和小秋不是去庄子上玩了吗?当然不知道了。”家丁老老实实回答。 沈元惜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那男人就会脏了自己的眼似的。 “今天有一乞丐拦下我的马车,意图行凶,被赶来的家丁失手打死。”她冷声下达了判决。 男人闻言,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家丁险些按不住。 “你敢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男人咬牙切齿道:“杀人了!快报官!” 而沈元惜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哪里是害你,我在帮你啊!”沈元惜弯腰瞧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想伤口一点点溃烂到全身,还是现在痛快的死?” “你敢杀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官府也不会放过你的!”男人垂死挣扎。 沈元惜笑得更厉害了,“你一无京城户籍,只是个随时能被赶出去的流民,二无亲人在世,这世上还有何人能为你奔走?” “至于做鬼,你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死了的吗?” 男人被她吓住,还欲咒骂两句,却被沈元惜抢了先。 “堵住他的嘴,别污了邻里的耳朵,务必打死。”她低声吩咐道。 家丁应声,立即撕了团破布塞进男人嘴里,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沈元惜不愿意看这般场景,背对着众人,期间偶尔有被动静吸引开门看看的邻居,她只说是打一个小贼。 介于元家闹过一次贼,邻里们都知道,便叫她随意搪塞过去了。 男人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再没了力气挣扎,蜷缩在地上用一双血淋淋的腕子护着头。 然而却没有什么用,很快被人重重一脚踹在腹部,吐了一大口鲜血。 沈元惜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便直接回了院子。 过了片刻,家丁来报:“已经断气了,尸身……” “找卷席子卷起来,丢去乱葬岗。”沈元惜果断道。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即便丢出去喂野狗,都嫌脏了狗腹。 这是沈元惜第一次仗势欺人欺出人命来,巡捕房的听闻这边的动静,过来只是简单问了两句,听说死的是在金玉赌坊里被砍了手的一个流民赌鬼,便也不再过问了。 沈元惜叫人清扫干净长巷地面的血迹,紧接着京城就来了一场雨,彻底将那个烂人存在过的痕迹冲刷干净。 一个蝼蚁的死,掀不起任何水花,一如当年元喜的父母葬身于海。 窗外雨疾,沈元惜站在廊下,垂眸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地面,渐渐占满,再形成水流。 雨后的天闷闷热,潮气漫上,屋里许多木梁都生了霉,有些碍眼。 沈元惜索性趁此全都换了,顺便改善了宅院的排水,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 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宅子,与整条巷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元惜有点强迫症,在经得邻居同意后,给所有宅子的外墙都翻新了一遍,总算顺眼了许多。 这期间,给孔喻孔妩的时间也到了,沈元惜吃过晚饭后,将两人叫到了书房,开始清账。 两个小家伙都有些心虚,垂着头不敢看沈元惜神情。孔妩听到账簿翻动的声音,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子。 若说哥哥的货物在芙蓉街卖不出去,还情有可原。至少是值得本钱的。 可她就不同了,在辅阳买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好卖,进价委实过于高了。 孔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摊贩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五十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在京城竟然连个本钱都赚不回来! 小姑娘的账簿那一页记着:进价五十两,售罄得四十八两,负二两。 孔喻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十两银子买了五十罐胭脂,定价二两银子一罐售卖,这么多日却只买出了一半不到。现在手里还有四十两银和三十罐积压卖不出去的胭脂。 沈元惜早有心理准备,面色不改看完了两页账,抬眸问:“可有什么收获?” 见她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兄妹俩胆子大了点。 “我一开始卖的明明不算贵,可好多人都是问了价就走了。”孔妩抱怨道。 孔喻附和道:“胭脂太难卖了,我的胭脂明明是芙蓉街最便宜的,但还不如最贵的花露胭脂卖得多。” “花露胭脂一罐十两金,只要卖出一罐,利润就比你手里的所有胭脂加起来要多。”沈元惜补充了一句。 “可是阿娘说,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不能飘太高。”孔喻满脸不解。 沈元惜问他:“那你脚踏实地这几日,有何收获?” 少年诚实道:“脚踏实地赚不到钱。” 沈元惜哈哈一笑,温声道:“你阿娘说得其实是对的,但脑子也要活跃一点,平日里来芙蓉街的都是各家管采买的小厮家丁,你觉得他们会替主子吝啬那一点胭脂钱吗?” “他们巴不得花得多,才有油水可捞!”孔喻恍然大悟。 见他懂了,沈元惜不再浪费口舌,转而问孔妩:“你呢?买了这么些日的小玩意,可有什么收获?” 小姑娘学着她哥哥,描葫芦画瓢总结道:“可能是来芙蓉街的买东西的人都比较穷吧,没有余钱买玩的东西。” 沈元惜一口凉茶喷了出来,满脑门问号。 “有没有可能,是你进货的时候被小贩坑了呢?”她一脸无奈。 孔妩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明明告诉我,这个价格只有他敢卖!” “这个价的确只有他敢卖,放在别处,敢要价绝对会被官府抓起来。”沈元惜调侃道:“我都怀疑他有小舅子在衙门当差了。” 孔妩蔫巴巴低下头,扣着手指头不再说话。 简单的总结完,沈元惜目露狡黠,宣布:“现在你们手里的银子,是第二次采购的资金。” “啊?”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85章 “原本是想下一轮每人一百两,赢的人可以多十两,但是改变主意了。”沈元惜话头一转:“你们俩现在,谁输谁赢,还真不好判定啊。” 兄妹俩顿时低下头,羞愧难当。 “好了,吸取教训,下次赚回来。”沈元惜拍拍两人的肩以示安抚。 安排好了两个小家伙,她自己则准备去走访一下各地的珠宝铺分店,首先是东洲的铺子,为何自她离开以后一直在亏损。 地动刚过那几月可以理解,毕竟有灾情。 可如今都过了大半年了,灾情早该结束了吧?东洲那边递到京城的账簿老有错漏不说,每月还都是一水的亏损,这让沈元惜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准备回去瞧瞧,倘若实在无法解决,就可以闭店了。 关了亏损的店铺,就能空出来人手去干别的,这样才能为她创造更多的利益。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沈元惜行动力超强,一个礼拜将京城的事宜交接完毕,就去庄子上叫了元秋元夏,带着六个小丫头出发了。 除此以外,随行的还有宸王府的几位府兵和谢容烟。 谢惜朝倒是想跟着,但如今陛下染疾,眼看着就要不不行了,京城马上要乱,他走不开。 因此他特意在临行前找到沈元惜,让她将和西公主一起带走。 京城要变天了,他的软肋一个也不能留在这里。 沈元惜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交代好一些事,就自行去了公主府,相谈甚久,才将公主请了出来。 两辆低调的马车沿着小路出了城,一路南下。 第76章 “父皇病了, 我本应该侍奉膝下,如今倒是躲了清闲。”谢容烟靠在窗边,抬手摘下一片垂下来的柳叶放在掌心揉捻。 “二公主与三公主不也没在京城吗。”沈元惜语气平淡。 谢容烟却道:“我是长姐,自然要做个表率。” “江山继承这么大的事轮不到女儿, 要尽孝就想起女儿来了?”沈元惜不屑道。 谢容烟毕竟是个在封建王朝长大的女人, 做不到想沈元惜这样决绝, 心里还是记挂着为父不慈的景帝。 沈元惜只好宽慰道:“谢惜朝懂医术, 一定会照顾好陛下。” “希望如此吧。”谢容烟叹了口气。 正值炎夏,外面日头晒的厉害, 马车里也闷得慌。 沈元惜索性挑开车帘通通风, 拿着团扇当蒲扇用。 宽大的袖袍几乎被汗浸湿, 更别提纱衣里面还穿了一件中衣, 实在热得很,东洲的夏天都没有这么热。 想到东洲,沈元惜不由想起她那命途多舛的两座宅子, 也不知有没有被重建起来。 一路有府兵相护, 倒也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淮岸。 车夫将马车赶进船舱, 一行人准备上船,走在最前方的沈元惜却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元宝不解。 “这不是我们的船。”看着面前高大的渡江客船,沈元惜定定道。 知晓此行和西公主也会随行,沈元惜早已包了一艘不算大但胜在精致的游船, 船上除了水手, 不应该有其他人。 而眼前这座停靠在码头的大船上, 很显然不止有水手。 “要上船赶紧的,别挡着别人的路!”船家催促到。 沈元惜当机立断:“我们不上船了, 让车夫把马车赶下来吧。” “不上船了?”船家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渡江就这么一搜船了, 你们难不成要游过去吗?” “这就要问您了,小女记得在淮安船家定了一艘画舫,今日启航,画舫在哪里?”面对这种骗子船家,沈元惜语气里毫不掩饰讥讽。 “这……”船家面露难色。 “怎么?”沈元惜静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姑娘见谅,画舫让一位贵人给截了去。” “所以船家是看人下菜碟喽?”沈元惜冷笑。 船家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实在是截船的那位得罪不起,才出此下策。” “那就得罪得起我了?” “这不是知道元姑娘好说话吗?小的可都听说过呢,姑娘在京城庄子办学堂,还捐了一座宅子办济婴堂!”船家讪笑着拍沈元惜马屁。 可不巧,这马屁算是拍到了腿上。 沈元惜满脸的不耐,言语毫不客气:“扶弱是我大历子民应该做的,你算什么东西?” 船家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哼声道:“画舫没有,这船你爱上不上!”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把马车还回来,船费也得退。” “退船费?”那船家面露讥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屑道:“你就算闹到官府,这船费也退不了!” 态度嚣张至极。 沈元惜还是头一回见这种生意做不成改明抢的,强压着火气问:“你应当知道,我的话在官府也是好使的。” “小的自不敢忘。”船家连假笑都免了:“不妨告诉您,截您画舫的那位,是天子膝下的公主。” “公主?”沈元惜简直被气笑了。 要说公主,她这里还真有一位。 若非和西公主此行须得严防死守,不能叫任何人知晓,她还真像看看,哪位公主敢与和亲西域归朝荣养的今上长女争锋。 但现在,很显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沈元惜要回马车,预备改道去西南瞧一瞧。 谢容烟倒是想出面,但被拦了回去,唯恐自己添了麻烦,只得作罢。 元春面上有些失望,沈元惜知道她挂念东洲的母亲和弟弟,宽慰道:“绕道看完西南的铺子,便直接去东洲。” 原本就是打算顺带捎她回去看看的,中途改道,难免失望。 “姑娘不用顾及我。”元春笑得牵强。 “你是我的家人,怎能不考虑你。”沈元惜失笑。 正当一行人闷闷不乐之时,船家那边突然有人追了过来要退船费,沈元惜阴阳道:“怎么?截船的公主不能替你们撑腰了?”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主请郡主上船。”伙计身后的一个疑似內监的人走出来,端的是一副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做派。 沈元惜有火没出撒,只得耐着性子问:“不知是哪位公主?” “奴婢是宁安公主府家人。”那内侍嗓音间细。 “原来是三公主,小女问公主安。” 原来是那位中宫嫡出的小公主,也就是招了傅芸从前的情郎做婿的那位。 沈元惜虽没见过这位殿下,却久闻大名。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殿下在京城的名声太响亮了:飞扬跋扈、欺男霸女、放浪形骸…… 可谓是无恶不作。 还有一点,就是这位殿下是本朝唯一一位敢过问朝政事的公主。 与沈元惜有大仇的何家,便是这位宁安公主的爪牙。 起先沈元惜以为他们是七皇子党,但后来与谢惜朝说开了,才知道何家依仗的主子是这位深得陛下宠爱的三公主。 那些流传在民间的臭名声沈元惜倒是不在意,只是因为何家有些龃龉,让沈元惜不得不多几分警惕。 “民女才想起来,去西南还有要事,就不打搅公主游船了。”沈元惜敛了脾气,不卑不亢道。 她这话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意思是她不计较公主仗势欺人抢她画舫的事了,希望公主也见好就收,不要抓着她不放。 毕竟真的闹起来,虽是宁安公主有错在先,但两人都免不了吃挂落。 沈元惜暂时不想与这位殿下正面冲突,但偏偏别人不遂她愿。 太监细声道:“这怕是不行,公主有请,郡主还是不要拒绝了吧。” 沈元惜无声叹息,挑开车帘吩咐车夫转向:“走罢。” 和西公主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自然将两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目露担忧:“我这位三妹妹,自小便主意极强,招惹了她,怕是不好善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元惜失笑。 大不了撕破脸,错的又不是她,圣上不好偏向的太过明显。 谢容烟苦笑道:“你没和宁安接触过,她……自幼性子偏执,十年前就曾因一点小事杖杀过宫人。” 那时谢容烟还未出降,亲眼目睹了五六岁的小姑娘下令杀人,就连自己也险些被当成宫女一并杀了,还是七岁的谢惜朝冒死闹到陛下跟前,才勉强阻止了这荒唐的事。 沈元惜在马车里听她讲了原委,也是遍体生寒。 但很快又放下心来。 宁安公主再跋扈,也不敢堂而皇之杀皇商。 画舫靠岸停泊,马车借着码头架着的船板行上去,刚上夹板,就被宫人拦了下来。 “请郡主下马车步行。” 谢容烟眉宇间染上愠怒,挑开车帘斥道:“放肆!” “公主恕罪。” 画舫上的人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谢容烟蹙眉训斥:“父皇如今重病,三妹还有心思画舫游江?” 第86章 “京城正直多事之秋,我就不抢皇兄们风头了,再说——”船廊走出来一名容貌娇美的少女,她言语顿了一下,“皇姐不也来了吗?” 少女身后跟着好几位样貌清秀的男子,皆衣衫不整,谢容烟看得脸上发烫,沈元惜倒是毫不掩饰的多看了几眼。 这位宁安公主的审美,与她竟难得一致。 沈元惜心说。 “宁西郡主,久闻大名。” 少女只一眼,便判断出了沈元惜的身份。 “殿下。”沈元惜也颔首致意。 未搞清楚对方目的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郡主不必听信留言,本宫即便看在七皇兄面子上,也不会动你。”宁安面色无辜。 “公主误会了,民女并没有听过什么。” “真的吗?”少女一副不相信、准备探究到底的表情。 沈元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动声色敷衍道:“自然是真,民女只是个做生意的,哪敢听贵人闲话。” “哈哈……”宁安掩面低低笑了一声,温声道:“真有意思!不逗你了,七皇兄如今记在母后名下,与本宫算是同母兄弟,算起来本宫还得叫郡主一声嫂嫂。” “不敢当。”沈元惜不敢拿乔,搀扶着谢容烟下了马车,福身行了一礼。 宁安身后的男人中,有一个衣着格外华贵的,样貌也最出挑,大抵是“正宫”了。 沈元惜故意打了声招呼:“这位便是驸马爷吧?” 如今京城谁不知傅芸掌柜是她心腹,旁人不晓得傅掌柜家中变故,这位“驸马爷”还能不清楚吗。 沈元惜注意到男子额角沁出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心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有人叫他。 “郡主问你话呢,没听到吗?”宁安语气重了重。 “殿下恕罪,臣一时失神。”男人连忙告罪,一丝不满也不敢表达,“郡主恕罪,是臣失礼了。” “郡主见笑了,他早已不是驸马了。” “哦?”沈元惜来了几分兴致。 宁安公主却不打算再说:“家丑不外扬,见谅。” 沈元惜点点头表达理解,目光却不自觉往这位昔日探花郎身上瞟。 好歹也是天子门生,如今涂脂抹粉侍奉公主,竟是一分体面也无了。 沈元惜瞧得上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但恩将仇报者,她还真不屑浪费口舌。 “郡主要渡河?本宫捎你一程。” “那便多谢殿下了。” 与这小公主寒暄完,沈元惜在宫人的指引下进了船舱,里面是早已备好的宴席,称得上一句丰盛。 第77章 都是金枝玉叶, 和西公主年长,当仁不让坐了首座。 沈元惜则自谦坐在了末位。 两位公主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沈元惜也不多嘴,吃着味同嚼蜡的佳肴, 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席间有一男子坐在宁安公主身侧, 两人举止亲昵。 见没人说话, 男子遥遥举杯, 冲着沈元惜的方向道:“微臣敬宁西郡主。” 沈元惜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随后问:“这位是?” 自称微臣而不是奴, 显然不是一般的面首。 这张脸, 也格外眼熟。 “郡主贵人多忘事, 不记得臣了, 但臣可还记得很清楚呢。”男子笑意莹莹,提醒到:“郡主当初可是险些成了微臣三弟媳。” “何大人。” 沈元惜面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难怪何家那么狂,原来是上的不是宁安公主的船, 而是床。 “驸马, 你糊涂了。”宁安话里虽是警告, 语气却含着笑意:“郡主是我皇嫂,你不要随便占人家便宜。” “微臣这不是久不见故人嘛。”他笑里藏刀,看着沈元惜:“对不对啊,郡主?” “是啊, 何大人。” 沈元惜忍不住打量起这位何大人。 何家大公子早已成婚, 儿女都打酱油了, 想必公主也看不上,何三沈元惜见过, 那这位就只能是二公子了。 为了向上爬,还真是够忍辱负重。 沈元惜心中嘲讽, 面上不显分毫,举杯敬了回去:“殿下千秋。” 她刻意略过姓何的,只敬公主。 宁安公主知她心思,却没道破,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倒了杯酒放在案前。 何驸马会意,目露狡黠,端起酒杯体贴道:“臣替公主喝。” “三妹与驸马,真是羡煞旁人。”谢容烟主动解围,笑道:“郡主与何大人可能有些误会,我二人就不打扰三妹妹宴饮了,郡主,走吗?” “都听殿下的。”沈元惜自然点头。 于是两人结伴退了席,因为是长姐开口,宁安也不好说什么。 天色还早,依照行船的速度,约莫要在江上晃悠一宿。 和西公主有些晕船,早早被侍女扶进房间休息,沈元惜则站在夹板边缘眺望着江面。 对岸的劳作的人影层层叠叠,在她眼里如同弱小的虫蚁,可就是这些虫蚁支撑着她逆着时代洪流而上的野心。 淮河中游有一座养珠基地,正是东洲地动之后,改址重新建立的。 船离基地很近,沈元惜远远瞧过去,发现正好是瞧的最真切的位置。 沈元惜直觉事情不简单。 “江面风大,姑娘怎么在这站着?”元宝自上船时就被人借口支开,心里急得不行,此刻见沈元惜站在风口,就连忙跑过来了。 夏日的江风带着潮气,又热又闷,吹了还容易生病。 沈元惜抬袖遮了遮,眯起眼睛看江边的建筑:两座丑丑的小楼半截立在水面上,靠数根粗柱支撑着,看着格外结实。 小楼只是方便工人做活,养殖的水塘直接就地取材,圈了一段河段。 眼下画舫正在慢悠悠的往被圈起的河段靠近,沈元惜发现,甲板上有几位“宫人”形迹可疑,很奇怪。 沈元惜留了个心眼,状似无意在船上来回走了几步,果然被提醒了。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的是个侍女打扮的女人,身形粗壮,掌心有茧子。纵使极力掩饰,却还是被沈元惜看出,她绝不可能是宫里的人。 宫女二十五岁便可离宫归家,即便有到了年纪不想走的,也一定坐到了掌事的位置。 总之,绝不会是像面前这人一般,沧桑又年长。 “无事,只是看看,这风吹得人头疼,小女回了。”沈元惜并不打算与她多纠缠,识趣的找理由退下。 没进宫人备好的房间,而是直奔谢容烟休息的地方。 和西公主此刻正面色苍白的靠在软榻上,脚边放着痰盂,显然是吐过一轮了。 “让你见笑了,我从前不晕船,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谢容烟见她来了,虚弱一笑。 沈元惜顺口提了一嘴:“殿下月信可还准时?” 谢容烟沉思片刻,面色突然变得难看。 “不会这么巧吧?” 沈元惜面色凝重,天知道她只是顺嘴一提,岂料这个嘴跟开过光似的。 她连忙继续问:“能确定吗?” “我四年前产子后月信一直不太准,两三个月不来是常事,但这次……”谢容烟思忖着,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由露出一个苦笑:“八九不离十,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可不是吗?俩月前亲爹连带着未出世的不知是兄弟还是姐妹一起上了黄泉路,如今和西公主独身孀居时有孕,实在是人言可畏。 幸好不是在京城。 沈元惜问她:“留还是不留?” 谢容烟用手抚着小腹,面露难色。 腹中这个孩子是白孝遗腹子,若是被旁人知晓,绝对是留不得的。 趁着月份小,一碗汤药打了是最好的选择。 可谢容烟舍不得。 儿子如今生死未卜,她身为和亲公主,于礼不得再嫁,也就是说,打了这个孩子,谢容烟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沈元惜猜到她的心思,提了个解决之法:“殿下不如趁此机会在南方住下,等一段时日,等这个孩子出生了,等谢惜朝控制住了京城,自然无人敢动公主的孩子了。” “也只能如此了。” 想的很好,但谢容烟不免惆怅。这两月她饮食多有不忌,加之她素来体弱,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受了不少罪,现在腹中这个,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殿下只管安心养胎,到了东洲,一切安排有我。”沈元惜劝她。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懂这些。” 沈元惜低声宽慰:“东洲有我相熟的大夫,殿下信我便是。” “好,我信你。”谢容烟蹙着眉,攥紧了沈元惜袖角。 船上多是宁安公主眼线,沈元惜与几个丫头轮流守着夜,一直到次日辰时画舫靠了岸,才低声叫醒了浅眠的和西公主。 停放在船舱里的马车早早上了甲板,别过宁安,沈元惜扶着谢容烟踏上脚蹬。 第87章 身后传来男子讥讽的声音:“想不到郡主也有如此做小伏低的时候。” 谢容烟不悦,欲训斥两句,沈元惜摇头阻止了。 何二见她不反驳,以为她怯了,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宁安公主,于是变本加厉道:“东宫式微,你以为你一个没准信的储妃还能蹦跶几日!” 沈元惜:…… 宁安在暗处听得直皱眉,嫌丢人,索性进了室内,不再围观这场闹剧。 何二见状,匆匆追了过去:“殿下等等我!” 谢容烟上了马车,忍不住“噗嗤”一笑,眼里带了积分探究,问沈元惜:“我这位三妹夫与你有什么过节啊?” 那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沈元惜扶额,将何家父子几人在河东郡的事迹简单讲了一遍。 “再狂,也是秋后的蚂蚱。”末了,她评价道。 将来无论是谢惜朝还是谢琅得势,沈元惜都是得利者,她倒要看看,宁安公主能护他们到几时! · 马车慢悠悠的驶入南方小郡,一路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古代生产水平落后,处在震源中心的东洲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废墟,只有零星几间新盖起来的房子。 地动时,被埋在地里挖不出来的、被落下的房梁砸死的、被倒水冲进茫茫大海的…… 遇难者不计其数。 时隔大半年再次踏足算不上故土的地方,沈元惜心情复杂。 愿意背井离乡的总是少数,因此街道上四处都是无人收敛风化已久的陈尸,街边的宅子大门上贴着白纸,代表这家新丧。 时下正值大暑,闷热的天至使瘟疫横行,路边堆着的尸身中偶尔夹杂着几个新鲜的、还没咽气的。 昔日繁华郡府,如今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沈元惜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她尚能克制,谢容烟眼眶里的泪却是立即滚落了下来。 “贵人赏点吃的吧!”疯癫的妇人抱着面色青白的婴孩踉跄着跑到马车旁边敲打,被马夫斥了开。 谢容烟想要阻止,沈元惜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你看她脖子上的疮,是瘟疫,殿下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腹中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银,派了人来了吗?”谢容烟捂着嘴,一时间难以接受。 沈元惜何尝不是满腹疑虑呢? 当初她可是路遇南下赈灾的官兵,可如今的东洲哪还有官府?活着的人都没剩多少了! 能发展到如此地步,除非根本就没有人管过! 赈灾一事由谢琅督办,这人再缺德,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有悖人伦之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被指派来赈灾的官兵,造反了! 沈元惜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什么珠宝铺子,立即吩咐人出城。 然而退回城门口,得到消息的叛党已然带着人马赶来,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放肆!尔等可知道马车里坐着谁?”前面马车中同行的女官忍不住喊了出来。 堵着城门的几名叛党痞笑道:“谁啊?今天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出去!” “你们竟敢谋反!” “就是造反了!怎么,还想出去报信?” 女官一时被堵的面色涨红,不敢再激怒这些人。 “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还能多活几日,劝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元惜听着外面的动静,迅速冷静下来,低声报了个位置:“往南走第三个路口向西拐,那里有我的珠宝铺子。” 说完这句话,沈元惜脑子突然宕机了一瞬,而后猛然想到东洲铺子这几月送到京城的账簿上的内容。 第78章 “叁月收入:负玖佰玖拾伍银——” 沈元惜坐在马车上, 仔细翻看着账簿,记得自己当初看到三月的记账时,发了好大的火,一封书信寄回去狠骂了一通, 次月果然收到了上个月账目明细, 却对不上数。 那时沈元惜只当是下面的人敷衍差事, 没想到竟是求救信号! 她甚至不敢想, 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通过账簿传出了求救信号,收到回信时该是多么绝望。 沈元惜翻看账簿的手都是抖的, 三月之后的账面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数字, 只是各项明细总有差错, 算错的差值刚好是一串求救暗号。 “我竟没能看出来……” 心里有了猜测, 再看这错漏百出的账簿,尤其是注意到纸上的笔迹前后出现了变化,沈元惜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用想也知道, 来往的信件肯定是被叛党查过的。 最坏的结果, 就是被叛党识破了技俩。 最开始求救的那个人只怕凶多吉少。 看着窗外景致变化, 离铺子原址越来越近,沈元惜一时心乱如麻。 她不怕面对昔日乡邻,不怕死在路边的尸身,可她不敢见那些因为她困守孤城的做工的人。 那些人有很多是外地来的, 他们不该被困在这里。 马车停在重新建好的铺面门前, 掌柜的与伙计躲在二楼, 透过窗子警惕的看着下面。 东洲因为地动的缘故无法耕种,各地粮商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起初两个月尚有官爷布粥棚搭营帐救济灾民,哪怕每日能领到的只有些稀汤, 总好过活活饿死在街头。 后来叛党占城,元记珠宝铺子的人因为不能和京城断了联系,叛军暂时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前提是他们不向京城求救。 刘犇是王全被害后接手铺子的新掌柜,在此之前他已经在东洲做了十几年账房,因为在本地没有宅子,每月交了租子剩下的钱得紧巴巴的过日子。直到被元东家开了大价格挖走,原本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岂料如今是领了钱没地花,还险些送了命! 此时看到马车来,他自然不抱希望是来救人的,于是连忙招呼伙计把门闩严实,这房子建得结实,说不准能挡住一阵儿。 “他们轻易不敢打死我们!咱们只要不得病,就这么耗着,东家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刘犇嘴上说着不怕,却被汗湿的额角出卖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细节。 随行的宸王府卫下马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沈元惜心里焦急,掀开车帘问:“里面没有人吗?” “门是从里面锁着的,不应该没人啊。”府卫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沈元惜下马车,对着里面喊了声:“铺子里有没有人?” 她一露面,楼上偷偷瞧着的人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连忙推开窗子回应:“元东家?!” “是元东家!她回来了!” 伙计狂奔到楼下打开门,连带着旁边的院门一起,方便马车停进去。 沈元惜被众人簇拥着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解释现状。 当初城中大部分人都北上逃难去了,动作慢的则被赈灾的官兵赶了回来,等到官兵沦为反贼,这半年间被困在城里的所有人都犹如栅栏里的羔羊,任人随意宰杀。 后来天气渐暖,城中生了瘟疫,叛军才撤至城外,在不远处安营扎寨。 或许是怕被京城的人发现端倪,因此元记珠宝一直没断过“音信”。 沈元惜越听,越觉得后怕。 纸包不住火,这些人应当是打的将他们困死在城里,能拖几日是几日的主意。 但沈元惜不是一个人来的,谢惜朝指派了数名武功高强的府卫随行,护她与和西公主二人逃出生天不是难事。 也仅能护她们二人离开,元宵元宝她们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这么做,万一被叛党察觉,破罐子破摔,留在城中的人就危险了。 沈元惜不可能丢下其他人不管,但她更不能至和西公主于险境。 “不必顾及我,让府卫送你出去,回京城。”谢容烟知晓她心里难以抉择,替她做出了选择。 沈元惜心一横,道:“我们两个趁夜出城,其余人留守,等援兵来。” 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刘犇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护好姑娘的几个丫头。 谢容烟却摇了摇头。 “只要让府兵护你出去就可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在马车上几乎是吐了一路,面色苍白,“叛党若是察觉少了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截杀,我现在实在不方便赶路,只会拖你的后腿。” “不行!” 谢容烟的身份,留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她是谢惜朝的姐姐,沈元惜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攥紧谢容烟的手腕,执拗道:“无论谁走,公主都不能留在这里。” “公主?!” 刘犇等一众伙计闻言,惊叫出声。 沈元惜抬手示意刘犇先带着其他人进屋,自己和谢容烟留在院中谈话。 她目光定在面前人身上,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惜朝不会希望您留在这里的。” 第88章 提到谢惜朝,谢容烟有一瞬迟疑,但还是用力抽出手,垂眸望向院中枯草,倔强道:“与其劝我,还不如趁早出城,说不定能在逆贼发觉前带来援兵。” 她这话只是一句安慰,两人都知道谢惜朝陷在权衡局中抽不开身,根本无法带兵来援,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来了。 叛党若贪生怕死,留在城中的人被当作人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事是能随便赌的吗? 好端端的人让她带出来,若是没带回去,让她怎么向谢惜朝交代? “我是个没用的姐姐,帮不上阿朝什么忙,没道理临了再拖他的后腿。”谢容烟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因为过度呕吐,嗓音哑得厉害:“叫我一声皇姐吧,不能阿朝成婚,总得听你叫一声。” “别让我留遗憾。”她说。 “我今夜便动身,皇姐等我回来。” “好。” 沈元惜不知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昨夜江上行船几乎是一夜未眠,紧接着又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疲惫得控制不住腿脚。 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稍缓片刻。 当夜,沈元惜便悄无声息地将元冬小丫头从床上拎起来,趁着众人熟睡,便随着府卫上了路。 为了不惊动叛党,没有马车,口粮都留给了城中人,几人连个饼子都没有带,一身死人身上扯下来的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料裹在身上充作夜行衣,趁夜走着小道在废墟中穿行。 地动时城墙塌方严重,现在也没建起来,依靠着成堆的砖石阻挡着的城中人离开,沈元惜几人走的便是这拦住了众多人生路的废墟。 普通人靠着一双脚自然无法越过阻碍,身手非凡的几名府卫首先跃上去,递下抓握来拉沈元惜于元冬。 两个小姑娘到底体力不济,有人在下面托举着才勉强爬过乱石堆。 “嘶!” 元冬一脚踩空,膝盖磕在石头上,忍不住低声抽气。 “怎么样?”沈元惜问。 他们需要在天亮前越过城墙塌陷留下的大片废墟,远离叛党驻扎的营寨,必不可能带着伤员。 元冬是六个丫头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父母建在且记挂着她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沈元惜也不想放弃她。 “我没事,姑娘只管走便是。” 平时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这一刻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来不及为了被留下来的同伴难过,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努力跟上最前方开路的府卫的步伐。 此处远离叛军营,有些小动静也不怕,却因为脚底不知道会踩到些什么,无法加快步伐。 两名府卫走在前方探路,沈元惜便搀着元宝走他们走过的地方。 身后亦有两人断后,防止她们掉队了无人察觉。 一行人就这么慢吞吞的一边爬一边走,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终于平了。 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不远处能看到营火的亮光,这座不大的郡府被几乎被整个围住了。 这也是为何一定要趁夜走的原因,黑灯瞎火才能从重重包围中悄无声息的混出去。 沈元惜不是没考虑过走水路带上所有人绕着崖州北上,可是没有船。 即便找到了船,载着这么多人的船只实在太过明显,加之水路行得慢,不等靠岸就会被弓箭兵射成筛子。 再者,东洲被围困这么大的动静,要说没有周边城郡的默许,沈元惜是不信的。 说不定整个河东郡都是同谋。 几个人悄无声息的趁着反贼未察觉少了人、加急赶路入京是最好的选择。 靠近叛军营寨时,沈元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反应过来又握紧了元冬的胳膊。 两人加上四名府卫,即便裹着一身能完美融入夜色的破布,也很难确保不被发现。 几人不由放轻了脚步,穿行在夜色里。 “你们鬼鬼祟祟在那里干什么呢?” 沈元惜心如擂鼓,下意识握紧了元冬的胳膊。 元冬不敢出声,吓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沈元惜只能将人搂进怀里,小幅度的轻轻拍打安抚着。 “放水啊,吓老子一跳!”枯败树干旁边的叛兵啐了一声。 问话的那人狐疑:“就你一个人?我怎么好像看到晃过去好几个人影?” “咦~”那起夜的叛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于是骂道:“大半夜的别吓唬人,哪来的人影!去去去去……” “诛九族的事都干了,还怕鬼啊?吓死你活该,谁让你不点灯!”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来那么多灯油,省省吧!” 不远处响起几声马儿嘶鸣,两个叛兵贫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79章 沈元惜捂着胸口, 重重舒了一口气。 方才的马鸣声提醒了他们,人只有两条腿,走得再快,一但被察觉, 很快就会被追上来, 不如顺手牵匹马, 赶路的速度事半功倍。 有了这个想法, 几人蹑手蹑脚顺着方才的声音,果然摸到了马厩。 一共六人, 沈元惜与元冬不会骑马, 需要有人带着, 便只解了四匹马。 这边动静很快引起了叛党注意, 但等人举着火把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几人驾着马,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横冲直撞闯了出去。 “他马了个巴子的!有逃兵!” “有人偷了马跑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 身后很快响起马蹄声, 几人不敢松懈分毫, 沈元惜能明显感觉到同骑的府卫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以更快的速度穿行在荒林之中,试图摆脱身后追兵。 精神集中的状态下,沈元惜甚至能听到身后箭出弦的声音。 她握紧马鞍, 纵使知道有两人策马挡在身后, 箭射不到她, 依然紧张到身体僵硬在马背上。 “噗!” 听到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沈元惜瞳孔瞬间放大, 在黑暗中努力回头看。 身后两名单骑依旧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为他们挡住密布的箭雨,但沈元惜能感觉到, 他们有些力不从心了。 很快,就有一人坚持不住,脱力的伏在马背上。 借着追兵带的火光,沈元惜终于看清:那人背后插着数十根箭矢,速度慢下来后,立马被追上来的叛军团团围住。 他被长枪挑下马,重重摔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 可追兵并没有打算放过剩下的人,带着元冬同骑的府卫见后背露出了一般,立马放缓速度,补了落下的那个人的位置。 “咚!” 又有一人落下马,沈元惜眼眶湿热,不敢再回头,生怕下一次看到的就是掉下去的元冬。 仅剩的四人乘着两匹马,速度比不得叛军一人一骑,好在他们也没有箭了,只能拖着长枪驾马追击。 几乎是整夜疾行,才堪堪摆脱追兵。 天泛青白时,几人已经躲进了深山老林,辨不清位置,只依稀记得是向北行。 “吁——” 马儿也撑不住了,只得勒停,在荒无人烟的密林里稍作歇息。 连续两日无休止的奔波,沈元惜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脑子里此刻也是一团乱麻,完全转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沈元惜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止她,元冬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也就只有仅存的两名府卫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对此接受能力极强。 但队伍里两匹马和两个人都受不了了,也只能找处山洞暂缓片刻。 幸好现在是夏日,深山里植被茂密,不至于叫马也饿着肚子。 两名府卫一人牵马去吃草,一人领着沈元惜和元宝在附近寻找山洞。 唯恐被追兵发现踪迹,因此不敢留下任何引导牵马的府卫找到他们的记号。好在,不远处就是一个被藤枝覆盖住的隐秘山洞。 两个小姑娘躲进去歇脚,那一名府卫则出去瞧瞧能不能采集到一些野果裹腹。 沈元惜实在撑不住了,靠在石壁上阖眼睡了过去。 元冬前日在船上睡了一宿,此刻倒没像沈元惜一样不省人事,但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睡得沉,饮马采果子的府卫回来了,见状也没有吵醒她们,径自寻了处角落坐下,摆弄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和袖箭。 山中多野兽,尤其是这种未开发过的荒山,但他们不怕。 能被选作七皇子近卫,凭借的自然不是长得敦实,还得身手不一般的才行。 除非来的是头熊,否者就只能沦为口粮。即便是熊,二人合力也是能与之一战的,但负伤到底会影响赶路。 两名府卫就这么轮流歇息换班守着山洞,一直到日头快要落,沈元惜才醒。 正着两日未眠,其实她是可以睡一整日的,但夜里被困在深山不是好事,所以她必须醒。 哪怕头痛欲裂,只要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 第89章 “郡主吃点野果吧,这果子没读。” 府卫递过来几颗黄澄澄的果子,沈元惜一看,是野枇杷,于是果断拿了两颗剥皮放进嘴里。 果肉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含糖量极高,甜的却不太明显。 解渴倒是真解渴,几个果子吃下去,干渴了一天一夜的嗓子也舒服了许多。 她摇醒元冬,给小丫头也塞了几个,又对着府兵道:“趁着天还亮,多采集一些,不知道叛党有哪些同谋,咱们尽量进城,路上可能就指着这些野果子充饥了。” “果子放久了容易坏,摘了三四斤,能放两日。”府卫早料到她会这么做,将背囊打开,给她看里面装着的果子。 不止野琵琶,还有李子、山莓等常见的野果。 沈元惜捻起一颗个头不大的李子,拇指用力捏开剃了核才咬下去,酸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倒也还能入口。 经过大半日休憩,两匹马也恢复得差不多,可以继续赶路了。 这次沈元惜留了个心眼,将“夜行衣”全都丢了,骑着马走正常的道路。 昨夜里黑灯瞎火的,追杀的叛军绝不可能看清他们的样貌,甚至可能连他们是几个人都不知道。 毕竟昨晚都被当城逃兵了。 沈元惜不指望这么简单就能让那些人放弃追杀,但总能在这些人回过味来之前,迷惑他们一阵子。 此刻队伍里的两个姑娘就是最大的障目叶。 沈元惜在心里祈祷,希望叛军能慢一点发现,最好等他们渡过淮水到了安全地带再反应过来。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直到了淮河南岸的临水郡,都没再碰到过追兵。也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真的没回过味来。 又是接连着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期间只在一处废弃的荒庙停了片刻,马累死了一匹。 但好在此处距离元冬父母家不远,几人牵着仅剩的一匹马步行,总算在凌晨时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村子。 疲惫的四人叩响了木门,里面人以为是抢东西的,元冬爹拎着棍子就出来了。 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他揉了揉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六娃?” “爹!” 门被打开,元冬见到熟悉的亲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元冬爹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闺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沈元惜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几日未洗漱,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身狼狈,大半夜的像极了索命的女鬼。 元冬爹都有些不敢认。 “贾叔,是我。”沈元惜张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元姑娘,还真是您!”元冬爹一脸惊讶,“您这是?” “被追杀至此,有些狼狈,让您见笑了。”沈元惜没打算隐瞒,就如实说了。 “追杀?!” 听到这个词,元冬爹下意识上下扫了一遍自家闺女,元冬抽噎着小声说:“我没事,就是好怕呜呜呜呜……” 隔着衣服没看出什么伤来,元冬爹这才放下心来,一边侧身让开路,一边朝屋里喊了声:“他娘!闺女和元姑娘来了!” “叨扰了。” 本就是来投宿的,沈元惜没有客套,躬身福了一礼便进去了。 贾家哥嫂已经在县里买了宅子搬出去住了,这村里翻盖的小屋平日里只有元冬的爹娘夫妻两人住,大半夜见沈元惜一身狼狈的带着元冬和两个护卫来了,元冬娘也不多问,从席上爬起来就直奔厨房烧水煮菜。 疲惫的四人进了屋,元冬爹赶紧拉了凳子给几人。 “贾叔也坐。” 在女儿伺候的主子面前,他不免有些拘谨,沈元惜发了话才肯在桌边坐下。 见他一脸担忧,沈元惜主动解释:“南方有人佣兵占城谋反,朝廷还不晓得。” “造反?”元冬爹大骇:“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寻常百姓不关心谁做了皇帝,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吃饱穿暖。但,普通人,总是畏惧战争的。 沈元惜示意他安心:“赈灾军谋反,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地动时没来得及迁居被赶回去东洲人被困在里面了,现在城中又生了瘟疫。” 三言两语下是无数惨死的冤魂。 “呼~幸好当初跑得快!”元冬爹拍着胸口,一副后怕的神情。 庆幸完,又担忧起留在东洲的亲戚邻居。 “那留在里面的人,还能活吗?”他问:“这又是地动又是造反又是瘟疫的,得死多少人啊!东洲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称一句人间炼狱不为过,留下的人凶多吉少。”说完,沈元惜敛眸盯着木桌上的纹理,手指不自觉的在上面轻轻叩着。 另一边元冬娘已经烧好了饭菜端上桌,吃了几天野果的四人早已饥肠辘辘,给块粗面馍都能啃下去,更别说放了腊肉的蒸饭了。 元冬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显然是饿得狠了,吃相很是不好看,沈元惜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但肯定比元冬好不到哪去。 大半夜的不好太麻烦人家,沈元惜便让贾家两口子去歇息了。 吃饱喝足,临休息前,沈元惜问府卫:“你们二人、还有被叛军射落马下的二位壮士,叫什么名字?” “奴才钱楚。” “卫七,死的那两位弟兄一个叫韩军、一个叫卢建成!” 沈元惜俯身便跪:“请受小女一拜——” “郡主使不得!”钱楚立马要扶着她,卫七也忙道:“奴才们都是死侍,为主子卖命是应该的!” “我知道。” 但你们的命也是命。 沈元惜固执的向二人行了大礼。 第80章 次日晌午, 准备启程继续赶路时,元冬爹瞧着几人犯了难。 他私心是想让元冬留下来的,追兵大概瞧不上他们这种小人物,呆在家里总好过被人追杀得狼狈逃亡。 淮北现在也不见得就太平。 沈元惜也是这么想的, 便直接道:“元冬留在这吧, 不必跟着了。” 元冬当即不乐意了, 泪眼婆娑道:“姑娘不要我了吗?” “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我不怕危险, 我只想跟着姑娘。” 沈元惜准备的一肚子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得咽了回去, 强硬道:“你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钱大哥和小卫两个人保护我一个人, 总会更趁手些。” 她都这么说了,元冬也不好再坚持,失落的撇撇嘴, 将装好的干粮背囊递给沈元惜。 “乖, 等我回来接你。”沈元惜揉了揉她脑袋。 马只剩下一匹, 三人共乘不太现实,于是沈元惜便掏钱找老乡买了头骡子。 渡河时未免生事,沈元惜没有招摇,上得是一艘载了许多人的民船。 人多眼杂, 若是出了事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没那么容易。 怀揣着这个想法上了船,三人难得放松了片刻, 拉了椅子坐在甲板上闲话家常。 “二位是怎么愿意做死侍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卫七:“奴没有父母,被贪官诬陷偷盗, 幸得七殿下相救才没有被打死在公堂上。” 钱楚抿着唇不语,卫七连忙替他答道:“钱哥是被老娘拉扯长大的,老娘病了,只有死侍的月银才能看得起病。” 钱楚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钱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沈元惜问。 钱楚不太会说话,有些不好意思,“治不好的,只能靠药吊着一口气。” 那就是绝症了。 沈元惜陷入了沉默。 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尚且有不治之症,更别说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了。 气氛一时凝噎住,正当沈元惜思考要不要再找点话题的时候,就见钱楚突然面色一变,猛地向她这边扑过来。 措不及防,沈元惜直接重重摔在了甲板上,背后磕得生疼,估计擦破了一大片。 但她顾不上疼,因为有一根袖箭射出来的短箭她身体钉在了身侧的甲板上。 如果刚才没有钱楚扑倒她,这支箭钉穿的就是她脖颈了。 卫七反应也极快,立即就冲了过去将行刺的人按住了。 客船的甲板上人不算少,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船家的注意,被团团围了起来。 沈元惜看着地上那支箭,心有余悸。 “怎么了怎么了?!”小个子船长急吼吼地拨开人群冲进来,就见一位瘦弱的女客被两名大汉按在船板上,嘴里还塞着布,应当是为了防止咬舌自尽。 旁边还立着一个眉眼艳丽的姑娘,气质拔群。 那矮子船长到底是个人精,一眼便瞧出来她才是做主的人,立即凑上前陪着笑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行刺?” 沈元惜朝他施了一礼,瞥了眼指着被卫七钱楚按在地上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人便是刺客,已经抓住了。” 第90章 她面色不善,看起来不大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 矮子面露为难。 不难看出这位布衣荆钗的姑娘身份非同寻常,但这女刺客……先姑且称她为刺客吧,这刺客看起来也不向能行刺的样子啊。 人好端端的上了他的船,就这么被押走了,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沈元惜猜到他心思,却不打算多费口舌了,强硬道:“此人我一定要带走。” 说罢,她示意钱卫二人开路,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舱。 矮子哪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忙招呼着水手收拾出来一间单间,自己则倒腾着两条短腿追上去了。 “贵人留步!”他一边跑,一边喊。 别人迈一个步子,他得两步才能追上,不长的一段距离跑得气喘吁吁。 沈元惜顿住脚步,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能否移步好好聊聊?草民已让人收拾好了单间。”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沈元惜当然乐意呆在条件更好的单间舱,于是点点头,“带路吧。” 矮子登时喜出望外,钱卫却面露不解。 等到矮子走远了,卫七才问沈元惜:“为何要答应他,不怕他把刺客扣下不放吗?” “他没那个本事。”沈元惜唇角微扬。 淮北谁人不识她悦己阁元老板,只要靠了岸,就不是他一个渡河的船家说得算了。 “也是,淮安到处都是殿下的人,只要渡了河就安全了。”卫七点点头。 两人拎着刺客跟上去,一进船舱,矮子就满脸堆笑着递了杯茶过来。 沈元惜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桌上。 矮子有些尴尬,目光不自觉的往被押着的女刺客身上瞟,那刺客也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沈元惜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认识?”她故意道。 “不认识,不认识!”矮子连忙否认。 那就是认识了。 沈元惜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哦”了一声,问:“我怎么看着,这位姑娘好像认识你呢?” 矮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宁西郡主大人有大量,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女刺客见他暴露,突然死命挣扎起来,钱楚一刀鞘敲晕了她。 “既猜到了我的身份,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向我提要求?”沈元惜倚着椅背,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矮子颤巍巍答道。 女儿? 正当沈元惜疑惑不解时,钱楚突然道:“郡主,她是皇家死侍。” 只见钱楚拎着昏死过去的女人,撸起她袖子,露出了胳膊内侧的黑色图纹刺青。 钱楚也撸起胳膊,给沈元惜看他左臂上的刺青,果然一模一样。 沈元惜又开始费解了。 “有刺青的是皇帝赐下的人,钱大哥有,我没有。”卫七解释道。 原来如此。 沈元惜将矛头对准矮子船长,咄咄逼人道:“你女儿是皇家死侍?” “以前穷,吃不起饭,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啊!”矮子紧张的出了满头汗,无力的辩解道:“但她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本郡主,叫没干过什么坏事?你现在应该庆幸她是死侍,否则连你也得死。” 矮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元惜趁热打铁,逼问:“她是谁的人?说出来我或可饶她一命。” “是太子!” 矮子被她这么一威胁,什么都说了。 沈元惜:“不可能!” 她与谢琅无冤无仇,虽说坑了他几回,但远不至于到要派人行刺的地步。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一半是依仗谢琅,若想报复,自不必这么麻烦。 当朝储君派人行刺未来储妃,你听听,这像话吗! “小的哪敢说谎!不信您问这位小兄弟,他肯定能看出来!”矮子指了指卫七。 沈元惜扫视过去,卫七如实答道:“为了方便区分,赐给每位殿下的人,刺青位置都有所不同,三殿下的人的确是刺在胳膊内侧。” 这皇帝老儿,为了防子女造反,还真是费尽心思。 沈元惜心里嘲讽。 既是这样,那谢琅就不可能刺杀她了,当她是傻子吗? 这中蠢事,着实不像那人能干得出来的。 沈元惜抓耳挠腮的功夫,船已经到了港口,她也不多言,吩咐钱卫二人将刺客捆好,便直奔马舱牵着骡子和马准备下船。 矮子哪能让她走啊?连忙追出去拦她;“不是说了交代清楚就能绕她一命吗?” “谁答应你了?我说得是或可。” 沈元惜眉宇间尽是戾色,有钱卫两个大汉在护着,矮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若交代了是何人指使,我也许心情一好,就放了她。” “那是不是要用刑?”矮子面露痛苦,“我可以替她!” “你知道什么?”沈元惜轻嘲道。 语必,她径直踏上港口的梯子,不紧不慢的下了船。 矮子船长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气急败坏的咒骂。 卫七要折回去教训他,被沈元惜拦住了,“小心有诈。” 卫七不解:“能有什么诈?” “矮子绝对认得刺客,这点毋庸置疑,但关系貌似不算他说得那样。” 钱楚也看出来的,言简意赅道:“这是上了贼船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卫七还是没懂:“什么意思,能直说吗?” 沈元惜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他刚才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不想让我们下船,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那他为什么还要靠岸,停在河道中央我们岂不是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如果打起来,会伤到那位幕后布局之人。”沈元惜说这话时唇角上扬,语气讥诮。 “谁啊?”卫七挠了挠头。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身后突然有人朝他们打了声招呼:“宁西郡主,真巧。” “方才船上一瞥不敢认,竟真是宁安殿下。”沈元惜笑着与她寒暄,话里藏锋:“殿下怎么屈尊降贵上了这船?” 宁安语焉不详:“郡主猜到了不是吗?这个把柄,足够谢惜朝扳倒谢琅吗?” “民女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沈元惜也与她打太极。 “我这不成器的侍女,能还给我了吗?”宁安直截了当。 “殿下发话,民女自当从命。” 沈元惜一个眼神,钱楚立即将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扔了过去。 “那就多谢郡主了。”宁安福了福身,便示意码头卖鱼的小贩将认拎走了。 卫七大为震惊:“那个杀鱼的,是她的人?!!” “虎口有茧,定是常年握刀的人,杀鱼能杀出来这么一双手?”钱楚白了他一眼。 刚出港口,淮安郡守也闻讯赶来了。 第81章 “郡主!真是有失远迎!” 身着墨绿色官袍的男人前来迎接, 路边行人纷纷忍不住探究的目光。 沈元惜淡淡应了声,上了官轿后,提出要求:“备一辆马车,我要入京。” “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位郡守是自己人, 沈元惜没打算瞒他:“东洲赈灾军反了。” “什么?!”男人大骇, 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这这这……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和西公主被困, 我现在要入京, 如实上达天听。”沈元惜有些疲惫,语气里是浓浓的倦意。 方才在船上, 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 但只要一步踏错, 都将尸骨无存。 叛党背后之人竟是宁安公主, 真是始料未及。 但好在,她已暴露在明面上,还要提醒谢惜朝提前设防才是。 沈元惜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懒得去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到了淮北, 想杀她的人果然力不从心了,一路有官兵相护,几次截杀都被轻易化解。 一直到临近京城,前来刺杀的人未能近过沈元惜的身。 眼看着周围精致越来越熟悉, 沈元惜不由松了一口气, 连日精神紧绷之下, 眼皮越来越沉,竟靠在马车里睡着了。 意思模糊间, 她好像听到外面有短兵相接的声音,下一刻, 沈元惜只觉身子一轻,随后就被人带出了马车。 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像是被压上了重物,意识也越来越沉。 “钱大哥!” 完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卫七哽咽的嘶吼。 方才,护送的官兵有半数之多突然拔刀指向自己人。 钱楚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立即就冲向了后面的马车,果然嗅到了一丝很淡的疑似迷香的气味。 他当机立断,掀开车帘,将意识昏沉的沈元惜拉了出来,然而没等他提醒其余人警戒,就被人一刀劈开了半边身子。 第91章 血溅了沈元惜一身,而后便是一阵哄乱。 等到内贼被杀干净时,钱楚已经躺在马车旁没了动静,瞳孔放大,圆睁着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雾。 沈元惜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良好的素养支撑着才没让她当场叫出来。 “钱楚!刚刚发生什么了?!” “有叛贼混进来了!”卫七蹲在地上抹了把泪,“为什么死的不是我?钱哥的老娘还在等着他回去啊!” 也不知是被血腥味给冲的还是迷香没散干净,沈元惜头痛不已,还得分出心来劝卫七。 “冷静一点,帮他敛了尸身吧。” 卫七还是哭。 沈元惜忍者头痛,骂道:“你就算哭死过去,他也回不来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振作起来收集证据,好扳倒幕后之人!” “对!对!”卫七撑在马车边站起身来,低声念叨着:“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才对,管她是什么金枝玉叶,害死了那么多人,一定要让她偿命!”沈元惜眸若深潭,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们的车马在进京前出了事,京城里自然有人知晓,片刻的功夫,谢惜朝便带着禁卫赶来了。 “元惜!” 沈元惜靠在车边,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 “你怎么样?”谢惜朝看到她的那一刻,吓得简直要魂飞魄散了,离得近了些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关切道:“发生什么了?不说去东洲吗,什么贼人胆敢劫你?!” “殿下,赈灾军反了!”卫七单膝跪地,如实回禀。 谢惜朝挑开车帘,发现里面除了一滩血迹以外,空无一人。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姐被困在东洲了,是宁安公主……要造反!” 这一会儿的功夫,沈元惜只觉头都要炸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无力的倒了下去。 “元惜!”谢惜朝连忙打横抱起她,翻身上马将人揽在胸前。 他策马直奔禁庭,也顾不得皇宫中繁琐的规矩,横冲直撞闯进了太医署。 现下太医都在御前伺候,太医署里只有一个回来取药的医士,见宸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闯进来,吓得说话都哆嗦了:“殿、殿下。” “林院使呢?” “师父、啊不!林大人在含凉殿……”小医士结结巴巴道。 “去叫他来!” 小医士:“啊?” 含凉殿那可是天子寝居!谁敢进去把侍疾的院使大人叫出来啊,不要脑袋了吗?! “就说是本王说的。”谢惜朝搂紧了怀中的沈元惜,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烫,是烧起来了。 他略通医术,来的路上已经把过脉了,只能探出来是过度疲劳和中毒,却探不出是什么毒。 这脉象,与正缠绵病榻的景帝如出一辙,放眼整个大历,除了谢惜朝那个早逝的师父,怕只有林院使能治了。 谢惜朝心里后怕,又恨自己学艺不精,拿这毒没办法。 被赶去叫人的小医士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想了一路的措辞,万万没想到会在含凉殿门口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是真撞,撞得眼冒金星,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了谁,连忙跪地磕头,话都不会说了。 “你是哪个宫的?如此毛毛躁躁的,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吴贵妃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看清这人穿着太医署的衣服,也顾不上罚了,急忙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事?” “不是!” “不是你慌什么!还不快去领罚?”吴贵妃不悦道。 小医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又不敢当着吴贵妃的面闯殿。 这一切被谢琅尽收眼底,他先是哄了吴贵妃,又温声问那医士:“出什么事了?” “是宸王!”小医士看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一股脑的全说了:“宸王诏林大人回太医署有急事!” “既有急事,还不快去?” “多谢太子殿下!”小医士磕了个响头,就连滚带爬的进了含凉殿。 谢琅对着吴贵妃道:“母妃先进去吧,儿臣去太医署瞧瞧。” “也好,告诉那个小杂种,别太得意,我儿一日是太子,他就一日无法越过你去!”吴贵妃恨恨道。 谢琅无奈应声,目送她进殿便离开了。 如今禁庭尽在谢惜朝掌控之下,只差一个名位。他这个太子当的,可太失败了。 “沈元惜。” 谢琅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 “如果你不帮他,他一定赢不了我。”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谢琅竟在太医署见着了沈元惜——被谢惜朝抱着的沈元惜。 “小叔子抱着嫂子,真是好一出伦理大戏!” “她并未与你成婚。” 谢惜朝闻言,反而抱得更紧了,看得谢琅额角青筋直跳,攥紧了拳头。 “那也是我未婚妻,是你嫂嫂。” “很快就不是了。”谢惜朝挑眉。 下一瞬,他就被谢琅一拳打得偏过头去,却依旧没有松开沈元惜。 “你打吧,等她醒了,只会心疼我。” 谢琅语气不自觉冲了起来:“你还要不要点脸?” “皇兄是要脸了,可有何收获?” “你——”谢琅气结。 不等两人再起冲突,林院使终于拎着药箱姗姗来迟。 “宸王殿下唤微臣有何——宸王殿下?!” 可怜林大人一大把年纪,一进来,就瞧见这等兄弟倪墙的场面,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位宸王殿下,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 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 林院使一眼便瞥到了他怀着抱着的姑娘。 “她中毒了。”谢惜朝言简意赅道。 “你这么抱着她,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把人放下来!”谢琅逮着机会就骂他。 林院使只能装作没听到,开始絮絮叨叨:“中毒了,得解毒啊,解毒。” 谢惜朝只当老头是耳背的毛病又犯了,这才不情愿的将沈元惜放在椅子上,寸步不离的守在一侧。 沈元惜的长相是带有攻击性的,此刻昏迷着,形容稍显狼狈,依旧有种动人心魄的艳丽感。 她醒着时,眼里的锋利是能压住妖气的长相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林院使别开目光,两指搭上这姑娘的脉。 只片刻,便有了结论。 “确是中毒。” 中的还是和陛下一样的毒。 不过这话林院使可不敢乱说。 好在谢惜朝早有预料,也不追问是什么毒,直截了当问:“可能解?” “能是能,只是施针起来有些不方便。”林院使捋着胡子道。 “林大人可否将穴位图画给本王?” “都说了不方便了,就不劳烦皇弟了。”谢琅插在两人中间,挡住谢惜朝的视线:“为兄的未婚妻,自不会少了女医照料。” “此乃奇毒,不是什么人都能医的。”谢惜朝寸步不让。 “那也不用你。” “皇兄未免有些太自私了,为了这点小事,就拿她的命来赌。” 谢琅语塞。 “除非皇兄能找到更合适的医者,否则我绝不会让步。”谢惜朝态度强硬。 谢琅沉默了。 出身皇室,凡事都有太医,因此晦涩难学的中医,从来都不在谢琅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用不上,所以没必要。 这方面,他还真比不得谢惜朝。 见他不语,谢惜朝便知是默认了,打横抱起沈元惜,准备打道回府。 “慢着。” “皇兄还有何事?”谢惜朝保持着打横抱着沈元惜的姿势,颇有挑衅的意味。 “若让我知道你趁机占她便宜,我不会放过你的。” “要占也是她占我便宜。” “别逼我扇你。”谢琅咬牙切齿道。 谢惜朝刚才挨了他一拳,已经破相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破坏这张沈元惜喜欢的脸。 论武力,他是不虚谢琅的,只是碍于名声,不方便动手罢了。 而且,该气急败坏的不是他,用沈元惜的话说就是,动手太“low”了。 既然是元惜觉得不好的事,他自然不屑去做。 第82章 着急忙慌的回了府邸, 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帮沈元惜退烧。 虽然没人敢明着说出来,但她的确是与皇帝中的是同一种毒,这种毒越是烧,便蔓延得越快。 本是慢性毒药, 但对沈元惜下手的人用得药量太多了, 再不及时治疗, 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谢惜朝吩咐人取来烈酒, 亲自用沾湿的帕子帮沈元惜擦拭着身体。 整整一日一夜,烧总算是退了, 可人还是没有醒。 这种情况也是正常, 毕竟皇帝当初可是昏迷了整整四五日, 沈元惜被下了那么重的药, 能撑着等见到谢惜朝再晕,已经算是身子骨强健的了。 第92章 林院使那边动作很快,已经着人将针灸穴位图与注意事项写好了送过来了。 谢惜朝按照穴位图为她施针排毒, 立即就有褐色的血从针孔流出, 效果立竿见影。 第一次施针结束, 沈元惜就呕出一大口血,悠悠转醒了。 皇帝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尚且昏了有些日子,谢惜朝甚至不敢想,得是何等意志, 才能醒得这么快。 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这是在哪里?东洲如何了, 宁安公主可有过什么动作?” 沈元惜坐起来时还有些头晕, 入目的装横有些陌生,却让她没由来的安心。 “这里是我的王府, 你只昏睡了两两日,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谢惜朝耐心的一一解释。 “我怎么好像记得你和谢琅吵起来了?” 谢惜朝失笑, 点了灯,凑近给她看自己的脸。 “谁打的?”沈元惜这才注意到,他左边脸青紫一块,唇角还有被牙齿磕破的细小伤口。 好好一张脸被打成这个样子,沈元惜又恼又心疼。 “还有谁?自然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 “你就站在那里让他打?不会还手吗?还是说你打不过他?”沈元惜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惜朝听得心情大好,勾起唇角,却因为扯到伤痛的“嘶”了一声。 “很疼吗?”沈元惜顿时没了脾气。 谢惜朝抓着沈元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怜巴巴的:“他是一国储君,我只是个亲王,哪里敢和他动手。” “有药吗?我帮你涂上,可别破了相。” 等的就是这句话。 谢惜朝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伤药,递给沈元惜。 感受着微凉的手指贴在脸上触感,少年不自觉扬了扬唇。 不枉他这两日刻意任由着伤处发酵。 “你是不是这两日都没上药?” 谢惜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被我猜中了。”沈元惜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戳得谢惜朝直抽气。 “你轻点……” 他低声抱怨道。 将药膏涂匀了,沈元惜收回手,嘴上依旧不饶人:“疼死你活该。” 谢惜朝突然扑倒,抱住她的腰耍赖:“你弄疼我了!” 沈元惜正准备把人推开,卧房门突然打开,卫七傻愣愣的站在门口。 “太子来了。”他僵硬开口道。 沈元惜用力一把推开粘在身上的牛皮糖,尴尬的咳了声。 “让他进来。” “让他滚!”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沈元惜还未发难,谢惜朝先发制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想见他了?还说什么会想法子退婚,果然是哄我。” “不要无理取闹。” “所以到底让不让太子进来?”卫七呆愣在门口,活像和二傻子。 “进。” “滚!” “好的,奴才明白了。”卫七识趣的退出去,顺带将门合上。 谢惜朝刚松了一口气,门就再度被,推开,谢琅抱臂依在门槛上。 “谁让你进来的?”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对你嫂子做什么,好像来得正是时候。”他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人,挑了挑眉,“沈小姐不觉得孤头上有点绿吗?” “正好,商量一下退婚的事。” 沈元惜此言一出,两个男子都愣住了。 谢惜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也不计较谢琅擅闯他宅的事了,喜形于色却矜持道:“进来吧。” “为何退婚?”谢琅却是立在门口问道。 “如你所见,给他一个名分,省的老在外面败坏我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胆大包天,惦记着太子妃位置的同时还像招个赘婿享齐人之福。” 谢惜朝不爽:“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身边有个醋缸子,我可不敢。”沈元惜促狭道。 谢惜朝脸颊微红,这才满意。 其实不止是他的原因,沈元惜身负系统,古人不晓得也理解不了这东西,可若是让谢琅一个现代人知道了,少不了要动心思。 利益面前,任何能威胁到她的人,都会被沈元惜视为眼中钉。 谢琅见他俩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挣扎道:“你和我真的没可能了吗?我们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句话里的深意是:你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磨合得来吗? 沈元惜完全不担心,她有足够的资本在遇人不淑时抽身离开,以她的能力,可以对付得了变了心的谢惜朝,却对付不了谢琅。 是穿越者,不代表他一直不会变。 “以后合不合得来不重要,当下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沈元惜说。 有些话说开了影响感情,沈元惜点到即止。相信以谢琅的聪明才智,不会听不懂的。 谢惜朝受不了这两人打哑谜,一脸不爽的横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谢琅看沈元惜的视线。 只见他这位皇兄沉默良久,点头道:“好好好,不就是退婚吗?我连皇位一起让给你喜欢的小情郎,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谢惜朝不忿:“什么叫他让给我?分明是他输给我。” 沈元惜眼里却闪过担忧,她觉得谢琅精神有点不正常。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想他了?”谢惜朝蛮横道。 沈元惜收回目光,调侃道:“已经有了一个大醋缸子,可不敢想别人了。” 谢惜朝“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这个‘老乡’!” “不惦记了。”沈元惜失笑,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她最想要的吗?谢琅死了才最好,这样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了。 可一想到谢琅可能会死,沈元惜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毕竟,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是唯一一个能证明她的过去不是疯子臆想出来的人。 谢琅喜欢沈元惜,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即便没有她,随便一个来自现代的沈元东沈元北都会比其他女人更能吸引谢琅。 某种程度上,沈元惜和谢琅是一样的人,都会被优于大众的人吸引,但沈元惜没有谢琅那份不知是不是被鼓励教育养出来的自信,她不喜欢所有能超脱她控制的任何东西。 沈元惜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身家性命压在一个可能只是一时动情的男人身上。 因此,人生阅历少了至少二十年的谢惜朝才是最优选,她能凭借着年长十一岁的年龄和二十一世纪的成长经历永远压制着他,不会玩脱。 这个想法必是不能让谢惜朝知晓的,否则他又要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沈元惜实在受不了。 · 自那日谢琅在宸王府放言过后,他果真去圣上面前求了旨意退婚,给天子气得当场吐血,叫人把他拉出去好一顿打,随后又禁足在东宫。 婚退没退成不知道,但谢琅确实自此没再给谢惜朝使过绊子了,也使不成了。 反倒是谢惜朝,在朝会上借东洲之乱参了他这位皇兄一本,满朝官员早已听到了风声,无人敢反驳,纷纷附和。 皇帝可是头一回听说这事,竟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活生生被气中风了! 虽然陛下未曾言明易储,但京城最不缺的是闻风而动见风使舵之人,一时间宸王府门庭若市,而相反的,东宫那边大门自主人被禁足后就没开过。 景帝彻底失去意识前,由大太监代笔,授以谢惜朝监国之权。 早已站队宸王的党羽一时间春风得意,但沈元惜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带兵援南,解救出被困乱军之中的和西公主才是。 那些出自沈元惜之手、以谢惜朝之名花在军务上的大笔银子,总算在这种时候看到了回报。 谢惜朝几乎是一呼百应,短时间内就从各地边防军中悄无声息的抽调出来一支平叛军,亲自带兵南下剿灭叛军。 此事,京中无其他任何人知晓,为的便是打叛军一个出其不意。 沈元惜则被他以前线危险为由留在了京城。 军中都以为宸王舍不得让这位红颜祸水涉嫌,其实京城才是最大的虎狼窝。 只有沈元惜留在这里替他稳固后方,谢惜朝才能心无旁骛的去打仗。 他比谁都清楚,沈元惜的能耐。 行军的路上无疑是艰苦的,愿意追随谢惜朝的人,都是冒着族诛的风险。 有沈氏钱庄支撑着军费开销,因为不差钱,所以吃得也不会差。吃得好了,士兵才有力气打仗。 对于南方叛党,谢惜朝是完全不惧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靠着京城中马上就要被切断的供给,即便不打,也会很快就散了。 只是他怕,万一这群人狗急跳墙,皇姐就危险了。 这个姐姐几乎陪伴的谢惜朝整个幼年与少年时期,母亲去世后,孤寂荒凉的宫殿里连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第93章 生了病,也是两人互相照顾。 小时候总是谢惜朝生病更多一点,所以大部分是姐姐在照顾他。 后来谢容烟和亲远嫁,为他换来出冷宫的机会,谢惜朝才享受到了皇子的待遇。 他能拜名医为师、能入国子学读书、能跟着大师学武……这一切,都是姐姐为他筹谋的。 现在谢惜朝大权在握,该是她享福的时候了。 第83章 沈元惜在王府, 大剌剌的当上了谢惜朝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只是她一点身为“娇”的自觉都没有,时常代谢惜朝与朝臣密谈,大有往“祸国殃民”那方面发展的趋势。 女子干政,可算是犯了御史台那群老匹夫的“大忌”。 宁安公主有陛下赦令, 她区区一个郡主, 竟敢仗着宸王公然插手政事! 御史大笔一挥, 参她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飘到御案上,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这沈元惜, 更是“嚣张跋扈”到, 胆敢随意出入后|庭, 与皇后起了冲突! 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 沈元惜自然不是在作死, 她要的,便是成为众矢之的。 谢惜朝秘密离京,她需要给他一个光明正大不出面任何事的理由, 那就是:软禁。 后宫走一趟, 挨了皇后两个耳光, 成功“暴露”狼子野心,不亏。 沈元惜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步态端正的走在宫道上,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包藏祸心”之人。 “郡主, 留步。” 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沈元惜顿住脚步, 转身轻笑道:“宁安殿下,真巧。” “不巧, 本宫特意在此处等你。” “哦?”沈元惜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郡主真与我七皇兄翻脸了?”宁安笑得一派天真,就好像真的只是个关心兄嫂家事的小姑子。 她自然不会相信传言, 毕竟,才与面前这人你死我活过,现在手里还握着个尤为重要的人质呢。 沈元惜没答,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转身离去。 越是不说,宁安便越是抓心挠腮。 她立即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问:“郡主与我那皇兄翻脸,就不怕玩脱了吗?” 宁安身量比沈元惜矮了半个头,步履匆匆的追上去,一点公主仪态也无,显得颇为滑稽。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这位宁西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安殿下不觉得你我之间不像是能推心置腹的关系吗?” “不觉得呀,交浅言深不是更贴切吗?”宁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两颊的酒窝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纯善。 若不是知晓此人背地里什么作风,沈元惜还真要被她骗了。 “那民女今日便与殿下交浅言深一次,只要利益足够,多得是人愿意铤而走险。” “郡主的意思是,即便扶上去的是一个傀儡,也不能达到你的满意?” 此番话称得上胆大妄为,但如今的皇城已经变天了,最顶尖的权力掌握在一个女流之辈的手中,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偏偏,被授以监国之权的宸亲王落在了这个女子手里,何尝不是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宁安近日,算是被她这一大刀阔斧的举动点醒了。 公主弄权,总有一日会被当作奸佞扫除,即便留名史书,也是遗臭万年。 都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谢惜朝与谢琅可以明目张胆的表露出对储位的渴望,而她谢宁安就只能依仗着“宠爱”背负着骂名,才能站在才学能力远不如她的皇兄身后。 就连那几个草包,也排在她前面,叫她如何能甘心啊! 宁安此刻面色笑意浅淡,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郡主不觉得女人不应该掺和男人的事吗?”她问。 “什么是男人的事?什么是女人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女人能做的,永远比男人多一个,那就是生儿育女。” “你这想法,倒是与本宫不谋而合。”宁安面带欣赏。 沈元惜却不想与她打哑谜,直接挑明了她心中所想:“殿下这是要拉拢我?” “有些话,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点破就没意思了。” “宁安殿下凭什么觉得,您能开出我想要的条件?”她用得是“您”,意味着还有得谈。 宁安自然听出了她话中深意,努力克制住兴奋,“郡主的身份多有不便,倘若是本宫,境遇就大不相同了,本宫能给天下女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大饼画的,还不如谢琅。 没有感情,全是算计。 莫名其妙得沈元惜都想笑,也的确笑了。 “宁安殿下不会以为民女是什么善人吧?天下女子有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与我何干?” “那你想要什么?” “钱,和权。”沈元惜眼里是浓重的欲望。 “可这些,我那两位皇兄都能给你。” “是啊,可他们错就错在,有了不该有的妄想。”沈元惜笑得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宁安一怔,随即道:“他们都想娶你。” “我怎会甘愿嫁人、安于宅院。”这句话多少带了点真情实感,的确是沈元惜从前心中所想。 至于现在,她不介意给谢惜朝一个名分,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毕竟十八岁时的她也幻想过能有一个男人救她离开火坑,到现在,她成长成了那个可以救别人的人,恰好遇到了深陷泥沼的谢惜朝,溺爱他,也是在救赎过去的自己。 宁安闻言,联想到这位郡主弃太子而转投宸王的时间结点,恰好是谢琅表露追求乃至请旨赐婚的时候。 顿时恍然大悟。 可她想不明白,她素来把男人当作消遣,主动贴上来的,只要长得好,来者不拒。 谢琅与谢惜朝,别的不说,容貌绝对是可以甩得下大部分人的。 所以宁安理解不了。 元喜这种自相矛盾的“洁身自好”,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个可能! 宁安突然想到,会不会…… “你不喜欢男人?”她大胆问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沈元惜扶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宁安只当她是默认了,心下有了思量,立即挽住她的胳膊作亲密状:“郡主今年多大了?本宫十七岁,你是不是该叫本宫一声姐姐?” “公主殿下说笑了,民女岂敢攀龙附凤。” 宁安想说你攀龙附凤的事做得还少吗,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哪能啊,你是我父皇封的郡主,也是我未来嫂嫂。” 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元惜装作没看出来,依旧是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远远瞧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也不管认不认识,很自来熟的就上去搭讪了。 “真巧啊!” 来人微微欠身:“郡主。” 竟然还真认识! 不光宁安公主懵了,沈元惜也懵了,她是当真想不起来见过这个人。 但管她认不认识,送上来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沈元惜动作自然的打了个招呼,随即攀谈起来:“好久不见啊。” 那女子僵硬地笑笑,冲宁安福了一礼:“三殿下。” “既然丽娘娘和郡主有话要说,本宫就不打扰了。”宁安也还了她一礼,而后施施然离开。 沈元惜这才确定来人身份,顿时更疑惑了。 她与这位丽妃素无交情,而这偏偏是最奇怪的。 因为悦己阁的缘故,沈元惜 沈元惜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娘娘,并没有真的打算聊些什么,于是提了告辞。 “郡主留步。”丽妃却出声叫住了她。 刚利用完人家,这么走的确不礼貌,沈元惜于是转回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丽妃突然躬身行了个不合规矩的大礼,这可给沈元惜吓得够呛,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撇清关系,生怕被人瞧见了再给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忠名踹上一脚。 她是在干造反之事不错,但也不想这么快就被人抓到更大的把柄,更不想背她没干过的事的黑锅。 只见沈元惜跟见鬼似的连连后退,丽妃就膝行着追她,膝盖处的裙已经磨得要破了。 任人这么个样子回去肯定不行,有心人问两句就问出来了。 沈元惜叹了口气,连忙将人扶起来,问:“丽妃娘娘,民女并不认识您。” “我知道!但我认识郡主!郡主不认得我,一定认得我女儿!” 皇妃的女儿,只能是公主了。今上统共有七子三女,三位公主除却大公主明确生母已逝,其余二位一位是中宫嫡出、另一位生母则是宠冠六宫多年不衰的吴贵妃,哪里又冒出来个丽妃的女儿? 沈元惜更加不解了。 “您是哪位殿下的……” “不是殿下!”丽妃打断她。 第94章 难不成是私生女?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沈元惜思维已经发散到了可怕的地步,不等她脑部更多君夺臣妻的皇家秘辛丑闻,丽妃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泪眼婆娑解释道:“十五年前妾随陛下南巡,在东洲产下一女,正是郡主身边那个小丫鬟!” 元宝! 十五岁,自小没有父母,被元家夫妇抱养在身边与女儿作伴。 沈元惜只想得到元宝。 电光火石之间,沈元惜想了很多,愣了足足半晌,才找回声音:“您如何确定,她就是您的女儿?” 沈元惜其实想问当年小公主为何会沦落为一采珠户的丫鬟,但想到原主的父母可能不清白,便把话咽回了肚子。 “我也不敢确定,但我听人说过,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我,难道郡主就没有感觉吗?” 沈元惜这才仔细看了看她五官,果然在女子眉眼之处看到了几分与元宝相似的地方,但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就连难民堆里救下来的阿难都有点长得像元宝,眼睛还像谢惜朝呢,总不可能是他们俩的私生子吧? “她现在被困东洲,我会想法子带她回来见你。”沈元惜却没有说风凉话。 她大概能想象到丽妃的心情,整整十五年以为女儿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突然重新燃起希望,若是再被打破,会疯掉吧。 “好,好!多谢郡主!”丽妃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她没问为何被困在东洲,也不知南方局势,只一味的点头,那一瞬间就连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了。 第84章 顶着殷切期待的目光, 沈元惜几乎是逃着离开皇宫的。 回到宸王府,某个秘密南下的人留下的替身还尽职尽责替他唱一出空城计。 沈元惜看着床上无声闭气的人,微不可察地了叹了口气。 覆盖着一层易|容|面具的脸,与那人几乎一般无二, 就连身形也是特意寻的相似之人, 但沈元惜总能一眼瞧出来细微的差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主动把谢惜朝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中, 不自觉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柔弱情人。 谢惜朝和“柔弱”这个词可不搭边。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虚与委蛇?”她抚摸着躺在床上的沉睡的人, 尽管知道这不是谢惜朝, 可她还是有很多话不吐不快。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就觉得你真好看。无论你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纠缠下去, 一定要平安,好不好?” 这句话是想说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真正的谢惜朝听的。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似乎要醒了, 沈元惜早有准备, 端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药, 给他灌了下去。 “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的,赵齐。” 此刻房中无人,否则她这一句话定能惊起一片。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赵家最有出息”的孙辈, 那位被谢惜朝远派外地的磨砺的赵大人。 此人远赴边陲后死性不改, 仍旧将心思放在钻营取巧上,竟做出行贿受贿之事, 很快东窗事发被革职查办,押入京城待审。 这人被押进京时沈元惜远在东洲, 现在做戏用得上此人,便将人从死牢里提了出来,用开水烫掉面皮,再覆上易|容|面具。 沈元惜原本不想做得这么血腥,但在听闻此人任职期间借职务之便奸|淫百姓家幼女,就不再阻止谢惜朝在他身上动刑了。 说他是畜生,都算是侮辱畜生了。 有人上赶着作死,沈元惜自然成全他,每日一碗毒汤灌下去,保证痛不欲生。 看着床上的人像条巨大的蛆虫一样剧烈扭动起来,沈元惜放下药碗,掩饰不住眼底的嫌恶。 刚准备离开,房门突然被推开,她想也不想直接训斥:“谁让你进来的?” “皇嫂好大的胆子,胆敢谋害亲王。”宁安一身侍女装扮,施施然出现在门口。 “公主要去告发我吗?”沈元惜反应过来,迅速拉上床帐遮住里面的人,但不敢确定宁安是否看到了他。 倒不是对谢惜朝亲自做的面具没自信,实在是这位殿下太精明了,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抓住从而识破技俩,因此沈元惜不太敢在她面前赌,尽管她留有后手。 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沈元惜不愿暴露另一件事。 “郡主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七皇兄最善易|容|之术,床上的,真的是他吗?”宁安语气甜腻,听得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怎么瞧着,身形有些不像呀?” 可惜这位小公主不配合。 “当然是假的,我怎么敢谋害亲王?”沈元惜原句奉还了回去。 宁安被她怼了,也不恼怒,逮着机会试探:“那这床帐后面藏着的是谁?我没记错的话,这间是七皇兄的卧房吧,他会让一个替身睡他的床?” 自然不会,所以他一回来,就要把这床劈了当柴烧。 沈元惜自然不会傻到掉进她的自证陷阱,颇为无奈道:“我好像不需要向公主证明什么吧?倒是殿下您,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宸王府,好像有些不合规矩吧?” 宁安见她不上当,有些失望的撇撇嘴,很快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沈元惜直觉不妙,刚要大喊来人,就见宁安突然越过她迅速挪步到床边,一把掀开了床帐。 “殿下!” 沈元惜想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宁安将手伸向昏迷不醒的少年,用指甲在他颈侧轻轻划了一下。 沈元惜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宁安疑惑:“揭不开?” 当然揭不开,因为这面具是活的动物的皮制成的,用滚烫的热水烫坏原本的皮肤再贴上去,除非生生把脸皮剥下来,否则绝无可能被发现。 沈元惜目光灼灼盯着宁安的手,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在沈元惜面前晃了晃。 “此人是不是七皇兄,一验便知。” “总不会是滴血验亲吧?”沈元惜有些无语。 这种电视剧里的桥段,没有任何依据,即便是古人也不会信,沈元惜不觉得这位宁安公主会如此蠢。 只见她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只小巧莹白的玉器,像一只半透明的蝉。 雕做蝉的玉器,是用来压口的,哪有这么大剌剌的装进盒子里把玩的? 沈元惜满腹疑虑,看着宁安用银针刺破赵齐手指,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在玉蝉口器处。 紧接着,她又取自己一滴血滴上去。 沈元惜这才注意到,那玉蝉的口器是有一处打孔的。 两滴血融合在一起,顺着打孔流进玉蝉内部,玉蝉没有任何变化。 沈元惜已经能猜到结果。 半晌,宁安将玉放回锦盒,说了句俏皮话:“看来我这位皇兄血脉存疑啊。” 皇家既有此秘术,就不会容许血脉有疑的皇嗣存活于世,更加不会给人混淆皇家血脉的机会。 尽管留有后手,但沈元惜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 “此物真的能做到准确无误吗?” 即便是现代,做亲子鉴定,也得等个几天。 “大国师的东西,自然是准的。”宁安眼珠子转了转,将玉蝉收回袖中。 国师!又是国师! 这个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曾一语道破沈元惜的来历,又能拿出这么一个堪比肩现代高科技的小东西,真是很难让人不好奇啊。 “大国师来我大历已有百年之久,从未表露出过喜恶,但却唯独不喜三哥……”宁安目光狡黠,像个狐狸一半在沈元惜的底线上反复试探:“元姑娘能猜到是为什么吗?” 沈元惜当然能猜到,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大国师同样也会对她有意见。 宁安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紧接着补充道:“国师大人在听闻过郡主你的事迹后,对此大为赞赏呢!” 她特意加重了“赞赏”二字的音,听得沈元惜浑身一激灵。 “真是奇怪,明明你与三哥来自同一个地方,为什么她会喜欢你?” 沈元惜:“!!!” 一语激起千层浪。 “殿下是如何知晓……” 宁安打断她:“本宫如何知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姑娘既然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肯甘心屈居人下吗?” “谢琅是这么说的吗?”沈元惜笑了:“人人平等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权力、财富和血统永远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地位。” “所以才这么执着于赚钱?” “民女执着做什么,对殿下来说好像并不重要。”沈元惜垂眸,对上她的目光。 半晌,宁安别开眼,讥诮道:“可你还喜欢着我七哥,都不忍心对他下手呢。” 言外之意,需要沈元惜拿出点诚意来。 话语间,掌握主动权的俨然成了宁安公主。 沈元惜默然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唤来侍卫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第95章 宁安想要踮起脚去听,却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 一刻钟的功夫,那侍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洁白的瓷瓶。 “殿下,再验吧。”沈元惜打开瓷瓶,屋内人鼻尖顿时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宁安再取出玉蝉,随意用案几上的茶水冲洗干净内部的血,将自己的指尖血与瓷瓶中的血一起滴入。 沈元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只见那只通体莹白的玉蝉颜色突然开始发光,渐渐呈现出一种夜市地摊售卖的那种塑料夜光珠的绿色光泽。 两人难得面色一致,是如出一辙的讶然神情。 宁安震惊是因沈元惜真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谢惜朝在她手里,而沈元惜则惊讶于那个人的血竟然真的…… “既然验过了,本宫也相信,京中有关郡主的传闻,不是流言。”宁安很快平静情绪,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元惜。 目光交错,沈元惜掩住眼底情绪,算是默认了。 但她此刻心底更震惊的,是那只玉蝉。倘若这东西真能验明血缘,那就以为着……也是皇家人。 可是怎么会呢? 沈元惜心中虽早有的猜测,也的确借此赌了一把,可真当她真的赌赢了,又开始心乱如麻。 要告诉谢容烟! 沈元惜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 顾不得应付对权柄虎视眈眈的宁安公主,沈元惜只想尽快见到谢容烟,无论是尽快想法子救她出来、还是再度身入险境,一定要见到谢容烟,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郡主,在想什么?” 沈元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迅速整理好情绪,面上挂起那副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恭顺道:“在想我是不是对他太狠心了。” “哈哈,”宁安笑了,“本宫可以看在郡主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前提是他肯安于后宅。” “但,谢琅绝不能留,希望到时,能有你来替本宫送他上路。” “好。”沈元惜嫣然一笑,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她深知,与虎谋皮,早晚会落得与谢琅一样的下场,但她别无选择了。 南方局势不好,谢惜朝出征前虽万般保证,很快就会回来,可不断向前线密送物资的沈元惜不是什么都不懂。 依照如今的粮草消耗速度,恐怕这仗打得并不容易。 叛党京中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宁安公主恐怕早已察觉自己被困住了,才会有今日的试探。 最后的困兽之斗,往往是最危险的。 第85章 沈元惜坐着马车回棠花巷, 心情格外复杂。 回到宅子时,外院几个丫鬟已经帮他包扎好拇指上的伤口,小家伙此刻正坐在亭下乘凉。 “元姐姐!” 见沈元惜来了,他语气兴奋, 急忙来迎。 沈元惜弯腰一把抱起他, 看了眼小孩子手指上缠绕包扎好的伤, 问:“疼吗?” “有点。”阿难诚实的点点头, 他不懂元姐姐为什么会让人来割破他的手指,但只要是元姐姐想做的, 他都不好反抗。 “就算元姐姐想把我的手切下来, 我也是愿意的。”他说。 “不会的, 不会的……”沈元惜喉头像哽了一根刺, “你的阿娘和舅舅知道了,会心疼的。” “我也有阿娘吗?” “所有人都有阿娘。”沈元惜紧紧抱着他,却听小家伙不可置信道:“可是我是野孩子, 野孩子也会有阿娘吗?” “谁说的?你见过阿娘的, 你是公主的孩子, 才不是野孩子。” “真的吗?”阿难神情顿时又惊又喜。 他自有记忆起,被转卖了不知多少次,在被沈元惜救下之前,从未尝过饱腹的滋味, 现在突然告诉他, 他有阿娘。 阿难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阿娘不想要我吗?” “她只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她一直在找你, 她很爱你。”沈元惜急切地问:“你想不想去见她?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好!”阿难重重点头。 当日,沈元惜便从王府点了一队人马, 秘密南下了。 她顾不得万一被宁安公主察觉她不在京城要怎么办,亦没有考虑万一京城被控制住要如何,心里想的只有尽快让谢容烟和阿难母子相认,就好像晚几日会来不及一样。 沈元惜的心里,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路快马加鞭,赶起路来比被一路追杀着回京快了不知多少,但越是靠近东洲,沈元惜的心就越发的慌。 直到她与谢惜朝会合,才知晓这座城为何久攻不下。 在海上防备极其薄弱的大历,东洲临海,意味着有半壁疆土是随意来去的。 叛党被逼至城中,原以为很快就能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没成想总是打不完,细究才知,这些人竟还与南海诸国有勾连。 有了外邦人参与,就不是简单一句内乱能概括的了。 沈元惜听得后背冷汗涔涔。 她生活过的时代虽然才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战争不过百年,可她毕竟是出生在战争结束后几十年,百废待兴的时候。历史课本上的记载,虽能令她共情,却总归不是亲身历经过的。 恐惧战争,是人之常情,连她也不能免俗。 小阿难被她抱在怀里听了全程,忍不住瑟缩,沈元惜这才想起来此的正事。 谢惜朝似乎也猜到了什么,问她:“你带他来做什么?” “他是你外甥。” “能确定吗?”谢惜朝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能带着这小孩不惜奔波千里,定然不会是捕风捉影。 宫里那只玉蝉,谢惜朝是知道的。 不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沈元惜又丢下一道惊雷:“元宝很有可能是你妹妹,丽妃十五年前在东洲生过一个女儿。” 谢惜朝:“我不在京城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每一次粮草来得都如此顺利?你做了什么?” 废话,当然是帮你吸引火力,才叫你后顾无忧啊! 沈元惜又气又想笑,心里莫名来了股委屈。 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没有人强迫她,没必要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 谢惜朝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面对的压力并不比她少。 “元惜,”他也猜到了,“我不会让你白白受累,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话音落,沈元惜突然探身,拦住他的脖子在脸颊落下一吻。 谢惜朝呼吸滞了。 “我不要什么,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但我做不出为了谋利不惜算计感情的事。”她轻轻说。 “可你和谢琅……” “我从没有回应过过他。”被质疑了,沈元惜也不恼,只是淡淡地回答。 谢惜朝心念一动,目光瞥向人小鬼大的阿难,眸色暗了暗。 沈元惜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语焉不详道:“救出和西公主要紧。” “我知道。”谢惜朝垂眸:“定不会让你就这么委屈了,三书六礼,一样也不会少。” 两人目光对上,是沈元惜先败下阵来,伸手捂住阿难的眼睛,凑上前轻吻了吻。 · 沈元惜带着个孩子,就这么毫不掩饰的出现在军营帅帐中,完全不避讳着人。 起初军中人心动摇,担心主帅沉迷酒色延误军机,但在知晓这女子是背后支撑他们军饷的人后,将士们反而更担心七殿下不会哄人,万一把人家姑娘惹毛了,他们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对此留言,沈元惜一笑置之。 她现在更担心的被困城中为质的和西公主与几个小丫头的安危。 听闻几人已经被叛军绑了,随时准备作为筹码用来与平乱军谈判,唯一的安慰,大概就算所有人都无恙。 但很快就有恙了。 城池久攻不下,又碍于此番调兵没有谕令,谢惜朝不敢大张旗鼓的向各方守备军求援,只能依靠着这一支被他用银钱硬生生砸出来的心腹军队慢慢地磨。 这日,原本紧闭城门拒绝交涉的叛军突然从里面扔出来一个人。 虽然明知道有诈,但被扔出来的人是元宝! 沈元惜当机立断,就要把人接到帐中,临到营帐附近,却被小丫头摇头拒绝了。 她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元宝一手扯开自己衣襟,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的……”沈元惜如鲠在喉。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月余前重回东洲时,那个抱着婴儿尸体的疯女人,身上生得便是这样的疮。 沈元惜伸手想要抱抱她,元宝立即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会传给姑娘的。”她啜泣着说。 “能治好的,你不要这样……”沈元惜干涩的喉咙像是被刀片刮过:“是我,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 元宝却安慰她说:“我没有亲人,姑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能为姑娘分忧,元宝死也值了。” 第96章 “不是这样的!”沈元惜摇着头,忽然感觉脸颊一阵湿润。 “我找到你的母亲了,你本该是公主!” 元宝却没有表现出太大悲喜,只是定定看着沈元惜。 两人相顾无言。 “他们欺负你了,对不对?”半晌,沈元惜才缓缓道。 “他们”自然是指城中叛军、还有外邦人。 其实不用回答,沈元惜就知道答案了。 城池被占,落到那些人手里,跑不了这一遭的,碍于谢惜朝威慑,他们不敢动谢容烟,就只能把手伸向元宝她们。 这时候,沈元惜只恨被困的不是自己。 古人素来把贞洁看得比命重要,她们几个女孩子,怎受得了这些啊。 “我去杀了那些畜生!” 她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 “不要去!”元宝突然失声尖叫:“他们想让我把病传给平乱军,姑娘放我自生自灭吧,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沈元惜立即阻止她撞向树干,用身体挡在前面,颤抖着声音说:“该下去的不是你,是那些畜生!你娘还在京城等着你,她失去你十五年了啊……” “可是我好难受啊,姑娘,我好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沈元惜顾不得传染的脓疮,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元宝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她怀里低声啜泣着。 潮热的风掠过两人,沈元惜发丝微微扬起,就这么轻轻拥着她。 一直到营帐有人出来,瞧见她俩抱在一起,立马一副吃了大瓜的神情,兴冲冲的转身大喊道:“财神娘娘不要七殿下了!她抱着其他人!” 元宝立即挣脱出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沈元惜:“……” “财神娘娘”这个绰号,她是知道的,虽然强调过很多次自己不会吐金币,但还是流传了出去。 这愣头青嗓门忒大,很快就吸引了众人注意,就连谢惜朝也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到了。 他拨开人群,就见沈元惜被围在中间,被她捂在怀里的,正是那个疑似早逝的四公主的小丫鬟。 “都在这围着做什么,快散开!”沈元惜反应过来,脱掉外衫罩在元宝头上,对着周围人训斥道:“都回去,今日务必想法子用艾叶把营帐熏上一遍!” “有瘟疫?!” “是那个一身烂疮的病?”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谢惜朝立即冲过去拉开沈元惜,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把她带回来做什么?万一被传上了怎么办!!” 啪! 谢惜朝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且不说她极有可能是你妹妹,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就能随意放弃了吗?”沈元惜有那么一瞬心疼,但很快就被理性占据,“谢惜朝,在你眼里平明百姓的命可能贱如草芥,但请你不要忘了,我和她们,是一样的人。” 她不敢拿谢惜朝这个凤子龙孙作比较,只能以自己为例。 毕竟她两辈子,都只是一个出身贫苦的“百姓”。 沈元惜深知古代传染病有多可怕,可这不是让她放弃家人的理由。 想起自己方才还想要自尽,元宝也有些后怕,窝在沈元惜怀里,警惕地瞪着谢惜朝。 没有人不恐惧死亡,冷静下来后,元宝哪里会舍得放弃大好生活赴死,她只是不想连累姑娘罢了。 “我会让军医照顾她,你来我的帐子住。”谢惜朝对上她坚毅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沈元惜摇头拒绝:“我照顾她,大夫只要每日来看诊就够了,不必太过劳烦。” 第86章 两人对峙片刻, 最终是谢惜朝先败下阵来。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累了。”他卑微道。 “好,也请七皇子殿下保重,这几日就不要来见我了, 以免被传染。”沈元惜说完这句话, 扶着元宝错开他去了军医的帐子。 方才闹过一遭, 所有人见了她们都避的远远的, 没人敢凑上来找不痛快。 怕被传上瘟疫是一方面,更怕步了宸王的后尘, 惹毛了这位财神娘娘, 断了他们的粮。 为了能餐餐见着荤腥, 平乱军将士可谓是煞费苦心, 就差把被冷落的七皇子殿下扒光了送到“财神”床上了。 还是副将好说歹说,才给谢惜朝留住了这点岌岌可危的尊严。 一个外人在军中的威望比主帅还高,并不是什么好事。沈元惜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才主动淡出众人视野, 安心守着偏僻地方的小帐篷照顾元宝。 来这里是为了让谢容烟母子相认, 京中局势未明,她也绝不能留太久。 听闻谢容烟平安,沈元惜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 元宝被扔出来后没几日, 叛军就在城楼上挂了一具尸体, 正是被困在城中的几个小丫头之一。 拖着尸身登上去的那个叛贼被弓箭兵射落,连带着那瘦弱的身躯也掉了下来, 唯恐有埋伏,是副将带着人去收的尸。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沈元惜几乎要站不住。 经过几日照料,元宝身上的脓疮大都已结痂,但还在不断出现新的,接连几日高烧不退,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 这时候突然得知同伴有一个已经遇害了,小姑娘强撑着病体要去看最后一眼。 被沈元惜按回了床上。 “死的人是宵宵。”她哑声说。 她见过尸身了,只一眼,就不敢再看,更加不敢让元宝看见。 元宝的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姑娘,我好怕……”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为什么会这样?东洲,元春姐姐的爹娘、邻居李婶、王全掌柜……他们都死了,现在就连元宵也不在了!” “我一定会把那些畜生送下去陪他们,宝宝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元宝抽泣着点点头。 随后,谢惜朝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这几日沈元惜都没有被传染的迹象,他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连带着对这个不知真假的妹妹也没那么大的怨念了。 他一进来,就直奔正题:“叛党说,一日不撤兵,就杀一人挂在城墙上。” 沈元惜脸色骤变:“他们敢!”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打的是鱼死网破的主意。”谢惜朝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动皇姐。” “她怀着身孕,一定不能有事。” 沈元惜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垂下眸子低声安抚:“和他们谈判,我进城,把皇姐换出来。” “不行!”谢惜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没有别的办法了!”沈元惜眼眶盈着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的亲人也在那群叛军和外资手里!我要保护她们!说不定我能兵不血刃劝降他们呢?” 她有手段,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保证什么。 “沈元惜!” 谢惜朝红着眼睛:“即便是把你敲晕了送走,我也绝不会让你涉险!”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沈元惜简直要气笑了,“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小朋友,你还不能左右我的选择。” “你……!”谢惜朝气结。 “好,我不拦着你,随你想怎样,都不用告诉我了!” 沈元惜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任由他掀帘而去。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元宝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满脸惊色。 信息量太多,她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 沈元惜闻言,主动解释道:“我本名沈元惜,占了你们家姑娘的身体借尸还魂,才来到这里。” 说完,她还善解人意道:“你不信也没关系,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作元喜。” “不是的!我信!我一直都知道!”元宝连忙摇头,眼里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原来……姑娘真的已经死了啊……是从蒋县令那里回来时、就已经不在了吗?”她声音哽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几个小丫头中,元宵元宝是原主留下来的,感情格外深厚。尤其是元宝,记事起就待在小姐身边,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当真相忽然落下时,还是难以接受。 元宝此刻,心就如刀割斧凿一样疼。 毕竟是朝夕相伴十数年的人,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突然就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她想下去陪着那个,与她相伴了十四年的小姐。 可她同样舍不得眼前这个,曾信誓旦旦说要养她的沈姑娘。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我没照顾好她啊?”元宝嘶吼着,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沈元惜拥住她,声音也带了些泣意:“宵宵已经去陪她了,让我自私这一回,把你留下来好不好?” 元宝没有回答,只是抽噎着。 第97章 “就当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沈元惜嗓音低哑,听得出在极力克制:“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元宝还是没有说话,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声音。 沈元惜从背后抱着她,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在怪我,只带了元冬走。” 元宝回过头,抿着唇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姑娘一路回去不容易,就算带着我,也只是多了个累赘,元冬还有人记挂,不能留下的。” 沈元惜想说你也有人记挂,我一直记挂你。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只余喉间一阵干涩。 嘴上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她确实这么做了。 “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会把所有人都就出来,好吗?” 元宝摇头:“不要!” “为什么?”沈元惜不解。 “那些人,简直就是畜生!姑娘绝不能涉险!”小姑娘咬牙切齿道:“他们连元秋都不放过,她才十四岁!” “让他们轻易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他们生不如死。”沈元惜叹了口气,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万一其他人真有不测,你是唯一一个能指认凶手的人了。” 元宝顿时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见她不再钻牛角尖,沈元惜才松了一口气,开始问城中具体情况:“你有没有见过城中逆党头目,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我们被关在珠宝铺子里,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他欺负了所以女孩子,只不敢动公主殿下,那里所有人都听他的!他不是中原人。” “细说。” “我偷听到,他们的主子在京城,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个独眼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刚好,正愁抓不着证据。” …… 帐外,放言不再拦着沈元惜的宸亲王殿下很没出息的贴着营帐,偷听里面的人谈话。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瞟。 被拽着一起丢人的副将压低声音问:“殿下,咱们有必要这样吗?” “废话!不多盯着点,万一她真去换人质了怎么办?”谢惜朝不耐烦道。 “要不您去服个软?再好好劝一劝,肯定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副将苦口婆心,俨然一副为军饷操碎了心的模样。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副将也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与这位郡主没什么交集,但从她入军营以来低调的为人来看,此人绝不是流言中那般放荡轻浮的疯女子。 一个供得起军饷的女子,岂非是一般人? 短短几日相处,副将甚至觉得,她比眼前这位殿下更适合做一个治国之君。 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副将自然不会说出来,还会庆幸这位郡主待殿下有情,肯为他退让。 她若能正位中宫,必是一位有利于江山社稷的一代贤后。 副将吞了吞口水,想劝自家殿下晓之以情。毕竟男人嘛,哄一哄心爱的女子不丢人。 至少,比做贼似的扒在这里听墙角有面子。 “殿下……”副将思索着措辞开口道。 谢惜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毫不留情打断:“我身为军中主帅,去向她一个闲散人员服软,威严何在?” 副将心直口快,刚想说您早就没威严了,但对上谢惜朝要杀人的眼神,硬生生把话忍了回去。 下一刻,只听帐中传来声音。 “谢惜朝!你在外面偷偷,说话这么大声,是当我聋吗?!还不滚进来!” 只见“威严”如宸亲王殿下,当即掀开帐布,小跑着进去了。 走得太急,没注意到跟前有块压石,眼看着要摔个脸着地,副将就犹如天降神兵,一把薅住了谢惜朝后衣领。 谢惜朝递给他一个“多谢”的眼神,而后不动声色的将人推了出去,自己一人来到沈元惜跟前。 元宝抓着支笔正冥思苦想画城防图,偶尔碰到画不好的地方,就口述给沈元惜,或是经她提点两句,迅速学会了一个新的绘图技巧。 “这里,要这么画。” “哦!”元宝恍然大悟,提笔添了上去。 …… 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美中不足,就是旁边杵着一个碍眼的。 用沈元惜的话来说,谢惜朝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夫子”不张口,他就不能坐。 第87章 谢惜朝站了约莫有两刻钟, 说实话小腿有点酸,但他是不会张口的。 于是,他就又站了一刻钟有余。 一直到元宝根据记忆画好了完整的城中布局,沈元惜好像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人, 终于肯施舍一分注意力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她说。 就好像刚才让人滚进来的不是她一样。 谢惜朝思索再三, 还是道:“你不能去交换人质, 让我去吧。” “好啊。” 谢惜朝面露错愕。 “让你去, 仗都不用打了,一刀宰了你, 明日宁安公主就能毒死谢琅登基称帝了!” 沈元惜言语尖酸刻薄, 一点情面都不讲。 此刻谢惜朝格外庆幸打法走路副将, 否则被他瞧见了, 实在不方便灭口。 谢惜朝目光扫向沈元惜端正坐在案几前的元宝,眼神带了杀意。 元宝被他看得忍不住瑟缩一下,沈元惜立即重重拍了下桌子, 语气不善:“还不走?挨骂挨上瘾了?” “我会安排死侍潜入救人, 你不能去。”谢惜朝认真道。 沈元惜真的气到要踹人了。 “有把握吗?”她耐着性子问。 若是自己上的话, 成功的概率不足三成,可这总比任她们被叛军关起来折辱要强。 “没有。” 谢惜朝有些心虚,毕竟他早就想过要这么做,只是知晓叛党一时不会动皇姐, 才精打细算到不肯牺牲训练有素的死侍去救几个丫鬟。 听他详细说完计划, 沈元惜也沉默了。 谢惜朝的法子几乎是一命换一命。 静默良久, 沈元惜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她也是人, 将亲近之人的性命看得比陌生人重要,是人之常情。 因此, 沈元惜也只是许久无言,并没有出言阻止。 沈元惜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假惺惺,索性就不说了,只起身拥住谢惜朝,将脸埋在他的锁骨。 “皇姐会没事的,她还要参加我们的婚仪。” 结果,一语成谶。 东洲一别,再次见到谢容烟,是新筑起的城墙之上。 她有孕月余,却那么瘦弱,好似一捆枯草,毫无生机的被吊在城楼上。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瞧见她腹部是大片的暗红色,垂下来一根“绳子”,吊着瞧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一团血肉。 沈元惜头皮发麻,拼命扯住不顾一切想要冲到阵前的谢惜朝。 “你冷静点!弓箭兵已经架起来了,你现在过去只会被扎城刺猬!” 谢惜朝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发涩:“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救出皇姐了,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原本死侍已经潜进去了,他们也在等好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叛党狗急跳墙。 战争一触即发。 堂而皇之的将“唯一”能作为谈判筹码的人杀害,高挂在城楼上,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形势与谢惜朝最初的判断别无二致,打得很快,一日的功夫,就已破开城门。 叛党首领杨宽被当场诛杀,几个小头目避入城中带着外邦残部负隅顽抗。 沈元惜原以为这一战会劳民伤财,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与谢惜朝登上城楼,将吊着谢容烟的绳子拉了上来,立马发现了端倪。 “死了有些时日了。”谢惜朝也主意到了。 若他没判断错的话,皇姐被剖开腹部的时候,还在挣扎。 谢惜朝对上她圆睁着灰白的眼睛,就好像听到了她痛极的哀哭。下一瞬,他眼前一黑。 沈元惜从背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原来人在极致悲伤时是哭不出来的。 谢惜朝想。 一股剧烈的情绪漫上心头,悲恸、愧疚、后悔……失去亲人的哀伤潮水一般淹没谢惜朝。 失去,他的一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萧瑟宫殿中没有炭火,为了帮他求一件御寒衣物被冻毙在风雪之中的母亲;为他出头而被贵妃杖毙的宫女;为了换他入国子学读书,主动远赴西域和亲的皇姐…… 手握大权之前,皇城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夺走他的一切。 可现在,他有只效忠他一人的军队、有心腹朝臣、有身手非凡的死侍,却仍旧不能护住在意的人。 谢惜朝安静蹲在尸身前,一言不发。 副将有些担忧,想要劝两句,被沈元惜眼神制止了。 第98章 沈元惜太清楚,这种时候怎么劝解都无用,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帮谢惜朝稳住局面。 “搜城,勿要伤及城中百姓。” 屋漏偏逢雨,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人来禀:“京城王府的胡管事来了。” 沈元惜一惊:“他来做什么?老人家身子骨哪守得住这般一路颠簸?” “奴才叩见郡主、王爷!”石梯爬上来一个矮胖的身影,跪得格外利索。 沈元惜连忙扶人,胡管事这才敢打量周围情形。 目光扫到谢容烟的时候,他面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沈元惜道:“宁安公主来过一次王府,奴才给糊弄了过去,郡主再不露面,三公主怕是要发现不对劲了。” 宁安公主是个很聪明的人,倘若有所察觉,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京城。 尤其是,那位还没咽气呢。到时若是被宁安扣上一个拥兵谋逆的帽子,从前的谋算,就功亏一篑了! 沈元惜只得暂时遣退闲杂人等,只留副将、胡管事、谢惜朝与她在城楼上。 谢惜朝还蹲在地上对着和西公主的尸身静静流泪,剩余三人只能凑合着商议对策。 “除去已逝的大皇子与二皇子、三皇子幽禁东宫,离被废只差一道旨意了、四五皇子划出宗谱,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胡管事三言两语讲明局势,主要是说给沈元惜听的:“现在京城中只有一个六皇子在朝,虽与三公主极不对付,但……” 胡管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这位六皇子……” “是个断袖。”副将见他磨磨唧唧,忍无可忍直接说了出来,“跟个太监搅在一起,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争锋。” 沈元惜扶额:“所以,我和谢惜朝,必须有一个人要趁着京畿营倒戈宁安公主之前回京控制住局面,对吗?” 胡管事头低得几乎要埋进石砖,“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沈元惜叹了口气,表示:“我知道了。” 京中只要她和谢惜朝任意一人露面即可,看似有选择的余地,其实没有。因为,东洲这边需要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收拾残局,以免外邦趁虚而入。 沈元惜不会打仗,所以回京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可谢惜朝这个样子,她放心不下。 胡管事和副将显然也清楚,因此陷入了沉默。 这时,谢惜朝突然道:“不用顾及我,你回去便是了。” 没有指名道姓,却都知道是对沈元惜说的。 胡管事极会看眼色,见状忙拉着副将退了下去。 空荡的城楼上只剩两人,沈元惜低声叹息,伸手抚了抚谢惜朝发顶:“我要回去,替你夺下皇位来,尽量让你名正言顺,不受天下人诟病。” 谢惜朝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目光依旧落在和西公主身上一动不动。 沈元惜继续说:“他们早早就杀了皇姐,这次死侍潜入导致事情败露,才会狗急跳墙。人死如灯灭,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天下万民,需要一个知民生疾苦的君王。” 谢惜朝仍然没有作出反应,沈元惜言尽于此。 一滴水自她身前砸在城楼的石板上,她随意抬手抹去脸上泪痕,头也不回迈下步梯。 “动身回京吧。” “诺。”胡管事恭顺应是,随即招手示意人将马车拉过来。 沈元惜挥手阻止,顺手牵了匹枣红色战马,卸去盔甲,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自那回与卫七同乘一骑险些被追兵射落之后,沈元惜便学会了骑马。 这具小姑娘的身躯,不知不觉间被磨砺得格外强韧,劲瘦的腰肢不再是原来那般弱柳扶风。 · 多日赶路,沈元惜一身狼狈,来不及换身体面的衣裳,在官道上策马疾驰,直奔皇宫 满宫的太监侍卫,竟然无人敢拦她。 含凉殿中,贵妃正在侍疾,沈元惜来得赶巧,正是皇帝每日苏醒的那一时半刻。 “放肆!”贵妃斥她。 沈元惜没有理会,大步上前跪在龙床侧,语气强硬道:“东洲赈灾兵勾结蛮夷意图亡我大历,宁安公主与太子皆牵涉其中,宸亲王带兵平乱力挽狂澜……如果您不想看着大历百年基业就此葬送,就请下旨传位于谢惜朝吧!” “不可能!琅儿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贵妃尖叫着就要扇沈元惜一巴掌,被人侧身躲过。 她虽跪着,腰却挺得笔直,“和西公主为叛党所劫持,今已殉国,请陛下传位与宸亲王!” 景帝用力转着眼珠子,想要翻身看她,贵妃连忙去扶。 “阿……阿……” 一句话说不出来,嘴角已经挂满了涎水,贵妃捏着帕子帮他擦着,下一刻就被吐了一身的血。 贵妃吓得乱了手脚。 “去请林院使!”沈元惜疾色看向御前大太监。 胖墩墩的太监立即连滚带爬出了宫殿,剩余的宫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牵扯到自己。 “你可知道构陷皇嗣是何罪!”贵妃这才六魂归为,颤抖着声音问她。 “民女通读律法。”沈元惜不卑不亢答道。 “那你还……”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贵妃身在皇宫中,自然不晓得外面的变化,一时被堵的哑口无言。 半晌,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沈元惜,叹道:“琅儿嘱意你,本宫也以为你比那吴佩蓉强,没想到是我们母子看走了眼。” 沈元惜没有答她这句,反而语焉不详道:“此次叛乱,太子殿下,可能有冤情。” 不是可能,是板上钉钉的窦娥冤。 贵妃急忙道:“什么意思?琅儿一定是冤枉的,你能救他对不对——” 不等她追问清楚,就听殿外太监扯着嗓子喊:“院使大人到——” 沈元惜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起身站到一旁,将位置让出来,交给林院使诊治。 第88章 “陛下怎么样?” 林院使捋着胡子, 斟酌着开口:“怕是不好了。” 谢琅还未被废,景帝这时候驾崩,他仍然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贵妃刚要喜,忽然想到南边压着大乱子, 顿时喜不起来了, 忧心忡忡道:“不好是什么意思?还能不能治?” 林院使有些为难。 沈元惜适时补充道:“能让陛下醒过来吗?回光返照也行!” “对对对!”贵妃眼神一亮, 连忙点头。 于是林院使从药箱里取出针袋, 将银针放在烛火上快速一过,开始施针。 半刻钟后, 景帝睁开了眼睛。 “你说, 宁儿和太子, 勾结蛮夷谋反?” 贵妃想要替自己儿子辩解, 被景帝抬手制止。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珠直直盯着沈元惜。 “东洲赈灾军头领杨宽拥兵造反, 与南夷里应外合, 已取东洲。”沈元惜语气毫无波澜:“宸王监国期间此事败露, 七殿下已秘调军队亲往平乱。” 杨宽,是东宫僚属,是吴国公门生。 若真清算起来,拔萝卜带出泥, 能因此落马半数朝臣, 吴皇后吴贵妃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景帝撩起沉重的眼皮看沈元惜:“宁西郡主, 你这般妄议朝政事,不怕朕问你的罪吗?” “实不相瞒, ”沈元惜唇角微微勾起:“内库空虚,如今四方军费的缺, 是民女补上的。” “你在威胁朕?”景帝眯眼。 沈元惜也不掩饰:“是。” “好好好!咳咳……好一个养珠女、咳咳咳咳……” 贵妃吓得大气不敢喘,忙一遍送茶一边疯狂眼神示意沈元惜:“你疯了?敢对陛下不敬!” 沈元惜眼底含讥带诮,“陛下应该猜到了,太子早有不臣之心,在您饮食中下毒只为早些即位、而宁安殿下,更是为了弄权不惜勾结异族屠戮大历百姓……” “你住口!”贵妃脸色大变。 景帝咳了一阵儿,终于顺过气,一把挥开贵妃,颤巍巍的走到桌案前。 大太监连忙替他磨墨,沈元惜更是毫不避讳的站到了他身侧亲眼看着他书写遗旨。 “宁安公主德行有失,禁足公主府,终身不得出,废太子谢琅改立七皇子为储君……”他边写边念:“废太子,赐死。宁西郡主,这件事交由你亲自去办。” “民女领旨。”沈元惜垂眸应声。 写这份遗诏彷佛耗尽了景帝所有气力,他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皮渐渐沉了下去,嘴里彷佛还念叨着什么。 “朕这一生,没干过几件好事,可也不想、满身业障的下去……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啊……” 也不知殿中有多少人听到了。 “陛下!” 沈元惜阻止了要去敲丧钟的御前太监,抽出景帝手中的笔,舔墨仿照着他的笔迹快速重新写了一份遗诏,只写了处置谢琅的那部分。 第99章 笔迹有七分相似,只有格外熟悉的人才能分辨清楚。 御前太监不解:“郡主这是?” “将先帝遗诏密送往东洲,交给七殿下,至于这一份,”沈元惜苦笑:“留个心眼罢了,去报丧吧。” 太监匆匆领着宫人去敲丧钟了,殿内仅剩下贵妃与沈元惜。 吴贵妃亲手给皇帝整理遗容,一边逼问沈元惜:“你会救琅儿的,对不对?” 沈元惜帮她把景帝抬到床上,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外面丧钟响了九声,紧接着便是满宫的哭声,贵妃也低声抽泣着。 沈元惜也掉了两滴眼泪,不过不不是为景帝,而是想到了被剖腹掉在城楼上的谢容烟。 都是皇帝的女儿,舍不得处死勾结外贼的宁安,对惨死叛党手中的谢容烟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下一刻,殿外传来哭喊声。 “父皇!” 是谢宁安。 沈元惜连忙挤出几滴眼泪,跪在一旁将主场让给宁安公主。 “父皇,你怎么就走了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元惜竟从她表情中瞧出来几分真情实感。 也对,景帝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哪怕犯了大罪,也舍不得杀。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谢宁安是几位皇嗣中享受到最多宠爱的,怎么可能不伤心。 沈元惜看着她嘤嘤啜泣,难得没在心里讥讽。 宁安趴在床前哭了一会儿,才用手绢擦掉脸上的泪痕,通红着眼眶看向沈元惜,问:“父皇可有留下什么遗诏?” 大太监心惊,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口。 沈元惜先他一步,取出袖中风干墨迹的诏书。 正是她伪造的那一份。 宁安看过,轻轻“哦”了声,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声音不咸不淡:“既是让郡主送三皇兄上路,那就去罢。来人,去内库中取鸩酒。” “民女要先回家一趟。” “回去取假死药?”宁安眯着眸子。 沈元惜无奈摊手:“公主既然怀疑,那就不去了。” 宁安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审视的目光扫过来,却不见她面上有丝毫心虚。 沈元惜当然不心虚,自从西域一行后,跟着谢惜朝学聪明了,假死药这东西她向来随身携带,藏在镂空金簪中与香丸混在一起,即便是太医,一时半会也瞧不出端倪。 到时只要让谢琅连香丸一起吞了便是。 宁安一时没想那么多,生怕拖得久了会有变故,于是连忙放过沈元惜,将人送进了东宫。 闭门前,宁安凉飕飕道:“本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可以好好的同他道别。” 沈元惜没有理会,端着漆盘一言不发,径直奔向太子正殿,身形隐匿在一室昏暗之中。 大白天的,这殿中的光被蛸纱帘子遮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沈元惜低声吩咐殿中伺候的宫人点灯,自己则端着盛有鸩酒的托盘走进内室。 “这一日还是来了。”谢琅抬眼,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见我来送你,很意外?”沈元惜挑了挑眉,将毒酒放在桌案上。 谢琅看她一脸的冷漠,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在她手里总比让别人来杀要强得多。 最起码,她来见他最后一面了不是吗? 谢琅这样想着,面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形容有些狼狈的沈元惜身上。他被困东宫,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怎么搞得一身脏污。 谢琅想问问她,是不是受委屈、是不是被欺负了? 喉结滚了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现在要死的人是他,这时候关心刽子手,会很让人觉得他是个恋爱脑。 谢琅不想再给沈元惜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了。 “太子殿下,屈居人下的滋味,如何啊?”沈元惜似有兴致,忽然问了他这么一句。 谢琅不解。 沈元惜却没有解释的打算,换了个问题问他:“我能知道你的过去吗?” 谢琅面露惊讶。 “怎么?不愿意讲?” “没有,只是惊讶,你竟也会对别人产生好奇。” 沈元惜勾唇:“至少此刻,我不好奇别人,只好奇你。” “是我的荣幸。”谢琅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不紧不慢道:“我是胎穿,直到七岁才想起现代的记忆。” “出身的话,我应该算是一个富二代吧。” “应该?”沈元惜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非同寻常的字眼。 “因为我妈是第三者,是我爸最喜欢的一个情妇,所以我在家里也挺受重视的。” 和在大历朝几乎一样。 “那你为什么会穿越?” “沈小姐是死了才穿过来的吧?我不是,我现代的身体,估计还躺在icu病房里。” 沈元惜更不理解了:“那你怎么没有想办法穿回去?” 她之所以没有想方设法穿回去,是因为现代的身体已经死了,可谢琅的身体既然没死,为什么会安于现状呢? “回去和哥哥弟弟争老爷子那点家产,哪有夺嫡刺激啊。”谢琅轻晒,随后端起酒杯。 啷! 沈元惜眼疾手快,一把将银质酒杯打落在地上。 无色的酒液洒出,洇湿一小块地毯。 谢琅:“?” 沈元惜没理他,拔下垂着镂空掐丝香囊的金钗,从中到处七八粒香丸一样的东西,拍在他跟前:“吃了。” “假死药?”谢琅哑然。 沈元惜当着他的面,将一整壶鸩酒倒在了地毯上,洇出一大块深色痕迹。 没有给他留任何选择的余地。 谢琅终于笑了,捻起一粒豌豆大的香丸,放在鼻下轻嗅。 “别墨迹,快吃。” 沈元惜心里突然没由来的烦躁,她把这归咎与宁安公主燃在东宫外面的那一炷香。时间太短了,根本来不及解释更多,能从谢琅口中套出点他在现代的细枝末节,已经够了。 剩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杀我,不怕你那小情郎吃醋?”谢琅支着下巴,撑在桌上挑眉问她。 眉梢眼角明明挂着笑意,却让沈元惜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紧皱着眉。 两人对默良久,谢琅还是没有吃。 沈元惜刚要采取暴力手段,就听他小声说了句:“没用的。” “什么?” “沈小姐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到呢?”他苦笑着,嘴角留下一缕鲜血:“你自己有‘系统’,就想不到别人也有吗?” “可是我的系统……” “你的系统只提供帮助,不设置惩罚。”谢琅嗓音一瞬间哑了,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沈小姐还真是受#&*偏爱啊。” 那几个字脱口而出时成了杂乱的机械音,谢琅微怔,不信邪又说了一遍:“#&*” 沈元惜也意识到了,但她现在被功夫关心这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声音有些颤抖,细品带了几分哽咽。 “那次,护城河的水。” 沈元惜瞬间了然,“你还真是,秋毫必究啊。” 谢琅想用衣袖抹掉血迹,可却越抹越多,蹭得半张脸都是。 沈元惜连忙用帕子沾了茶水帮他擦,但紧接着,谢琅的眼睛、鼻子、眼睛也流出了鲜红色的血。 “七窍流血,五脏尽融。#&*对我,还真狠啊。”谢琅说完,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去。 沈元惜扑上前扶他,不顾自己胸前衣襟蹭上的大片血迹。 “没事的……我、我会穿回去的。” 他抬手,似乎想摸一摸沈元惜的脸。 “骗子。” 沈元惜闭着眼睛,不敢看谢琅现在的惨状。那只手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死了,我该高兴才对啊。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我的人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口好像被剜了一刀呢? 第89章 “郡主, 还没好吗?” 殿外传来催促的声音,沈元惜如梦初醒,努力克制着的哽咽大声训斥:“废太子已死,请容本宫为他整理遗容。” 这是她获封郡主以后, 第一次自称本宫。 她想让谢琅死得体面一些, 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满脸的血迹遮住了面容。 半晌, 沈元惜才起身,推开了殿门。 门房侍女恭顺道:“宁安公主在含凉殿等候郡主。” “好, 我现在过去, 你们进去为他收敛尸身吧。” 侍女应是, 沈元惜没再停留, 快步出了东宫。 东宫有道门直通皇宫,这一会的功夫,各宫殿门已挂上了白绸, 已有动作快的官员入宫奔丧。沈元惜没避讳, 着一身惹眼的血衣穿行在禁庭之中, 引人侧目,却无人敢阻拦。 她步子快,没走多久就到了含凉殿,里面除了谢宁安与贵妃, 还有宦官和几个老臣。 第100章 见沈元惜一身鲜血进来, 贵妃立即失控般扑到她身上撕打。 “琅儿呢?我问你琅儿呢?!” 原本雍容华贵得令人辨不清年岁的女人好似一瞬间老了许多, 沈元惜甚至看见了她绾好的青丝中夹杂了几根白发。 “对不起。” 这三个字,抽空了吴贵妃最后一丝力气。 “为什么不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琅儿就不会死了!”她瘫倒在地上,低声呢喃着。 沈元惜敏锐的察觉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下一刻, “宁西郡主伪造遗诏、鸩杀太子,来人!将她押入诏狱,择日处决!” 看够了戏的宁安,终于露出了爪牙。 “你早就看出来了?”沈元惜问。 “郡主可不要冤枉人啊,我哪里知道这份遗诏是你伪造的,多亏了丞相大人和大监,才识破了你的技俩呀!” 沈元惜抬眸,对上宁安那双满含算计的眼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套了。 随即目光扫向大监,她发疯般怒道:“你竟然背叛我!” “奴婢不敢,奴婢效忠的只有陛下!”大监低眉垂目,嗓音尖细。 紧接着,没等沈元惜拼死反抗,立即有侍卫破门而入,将她押跪在地上。 谢宁安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道:“谢惜朝早就不在京城了对吧?你敢骗本宫,这就是代价!放心,本宫会接手你的‘养珠’、会得到你赚的钱,不论你将谢惜朝藏在哪里,本宫很快就会送他下来陪你了!” 沈元惜被她抬着下巴微微仰起头,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啪! 一巴掌打得她偏过头去,沈元惜非但没恐惧,反而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 “笑什么?不许这么看着本宫!” 谢宁安突然发疯一般尖叫,抬手想要再扇她一巴掌,却被大监叫住了,“殿下!” “殿下仔细莫伤了手!”胖太监一边劝,一边示意侍卫押人下去。 侍卫立即提起沈元惜退了出去。 “也是,诏狱里有得是法子折磨她!” 身后,宁安恨恨道。 沈元惜没有反抗,就如同一块破布般,被随意扔进到处是脏污的牢房。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是谢惜朝隐藏身份刺杀朝臣,沈元惜作为证人被传唤问话。 这次,她是阶下囚。 前襟血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格外难受,这身衣服还是在东州启程时穿的那件,赶路沾了一身尘土。 早知会如此,就该换身衣服再进宫的。 沈元惜苦中作乐地想。 牢房中的耗子嗅到血腥味,穿过铁栏,聚了三四只过来。不过等待它们的不是被动过刑虚弱到无力反坑、可以任其啃食的凡人。 沈元惜顺手拎起一只,捏着尾巴转得这肥耗子嗞哇儿乱叫,地下那几只原本还目露凶光,见状直接一出溜跑了。 附近响起脚步声,沈元惜没在意,继续玩着手中的耗子。 “元姑娘,还有心思玩?”一道男声响起,是郑熹。 沈元惜隔着铁栏瞧了他一眼,神情毫不意外。 “元姑娘猜到我会来?” “郑大人消息一向灵通。” 郑熹神情复杂,“那道遗诏——” “是我写的。”她淡淡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三殿下可曾亏待过你!” 沈元惜一晒,索性直说了:“我只是誊抄了陛下遗诏的一部分,未做任何改动,就算没有今日那一壶鸩酒,谢琅也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这么说?”郑熹不解。 “东宫正殿内室的茶几上,有几粒豌豆大小的香丸,其中有一粒的谢惜朝交给我万不得已时刻保命用的假死药。 我本想让他服下,再用匕首避开要害部位捅他一刀,伪造他被我捅死的假象。” “殿下自尽了?”郑熹大惊,这个想法虽荒唐,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元惜却摇摇头。 “那到底——” “郑大人,别问了吧。” 郑熹顿时缴械,沉声道:“好,不问了,元姑娘可愿随在下离开这里?” 沈元惜神情有些意外,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郑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在下是认真的!” 沈元惜姿态随意的坐在枯草垛上,抬眸看着他。 良久,郑熹叹了口气,“在下知道了,这些日子,姑娘就呆在这里,不必担心有人为难,稍等片刻,在下叫人收拾一间干净的牢房给姑娘。” “多谢,再帮我送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 郑熹哑声答应:“好。” 于是沈元惜不再说话,轻轻阖眸,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她实在太累了,没能救下谢容烟,紧接着驾马赶路数日,中间几乎没歇几宿。来不及休息,就要进宫求诏书、亲眼看着谢琅被系统抹杀,然后,就被关到了这个鬼地方。 身心俱疲。 沈元惜现在只想睡长长的一觉,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了。 只是有些可惜。 · 睁开眼时,沈元惜已经被挪到了一间干净密闭的房间,只能从高的几乎看不到的铁栏窗与铁门判断出,这里仍是诏狱。 身旁规整的叠着一身干净的夏衣,还放着一个食盒,沈元惜打开,看到里面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一个窝头、一壶清茶,还挺丰盛,不过已经凉透了。 沈元惜不是挑食的人,换了衣裳没地方净手,直接拿起窝头就着菜啃了一口。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总算恢复了些许体力,外面却又响起了动静。 “让开,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也敢拦着本宫?” “殿下不能进去!” …… 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人安生。 铁门被打开,宁安走进来,瞧见地上的餐盒,顿时怒不可遏,转身问罪郑熹:“谁准你给她送饭的?” “殿下,大历律法,不可苛待罪犯。”郑熹拱手。 “平日里也没少见你们大理寺对犯人用刑,怎么到了她身上,就遵守律法了?” 话糙理不糙,郑熹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呵呵。” “你笑什么?”宁安目光扫向的沈元惜,语气不善:“你一个死囚犯,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 “事情还没解决完,殿下这就急着卸磨杀驴了?”沈元惜反问她。 宁安警惕:“你什么意思?” “让我猜猜,”沈元惜转了转手腕,漫不经心地说:“满朝文武,怕是不认殿下一个女子吧?六皇子更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所以,现在他们还是拥立谢惜朝,对不对?” 宁安看向郑熹:“你竟敢给她传递消息?” “下官不敢。”郑熹连忙摆手,表示与自己没关系。 “也对,她和谢琅来自同一个地方,能猜到这些不奇怪。”宁安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沈元惜当即否认:“公主抬举我了,穿越者哪能个个是神仙?我从前就是一个普通人。殿下的处境,只要是一个有点脑子的普通人,就都能猜到。” “你在嘲讽本宫?” 沈元惜就是故意,但她不会承认。 看宁安气急败坏的样子,算是她今日不多得的乐趣了。 郑熹无奈偏了偏首,退了出去。他还以为元姑娘会郁郁寡欢,现在看来,是他以己度人了。 门被关上,沈元惜立即正色,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 “郡主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吧?”宁安也一改脾气,耐着性子看着她。 沈元惜点头:“知道,但我不能给。” “你就不怕本宫真的杀了你?” “殿下现在不也把我关进死牢了吗?”沈元惜一脸无所谓。 “本宫能关你,自然也能放你出来,只要你把本宫想要的东西交出来。” 面对威逼利诱,沈元惜不为所动:“那东西就连谢琅都不曾妄想得到,凭你也配?” “敬酒不吃吃罚酒!”宁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朝着门外喊道:“来人,给宁西郡主点苦头尝尝!” 狭小的牢房内顿时乌泱泱挤进来一大群人,郑熹在后面极力阻止:“不行,不能动刑!” “郑大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皇庭诏狱,好像不归你们大理寺管。”宁安冷眼瞥过去,郑熹仍旧坚持,“宁西郡主是朝廷重犯,公主无权处置。” “如果本宫偏要动她呢?” “那微臣,就只能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了。” “郑大人,”宁安眯起眼睛,“本宫记得,你父亲是刑部尚书郑惠吧?你们郑家,好像还有一位翰林院编修的兄长,娶了吴家的女儿,真是满门清贵!” “公主此话何意?”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是谁家的人!” 郑熹自然记得,家里有一位嫂嫂出身吴国公府。可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沈元惜受刑! 第101章 沈元惜试探够了,无所谓摆摆手,赶人道:“郑大人,没事的。” “可是——” “出去吧,我心里有数。” 郑熹无奈,只能退下。 第90章 “想通了?准备把东西交出来了?”宁安狐疑。 “那倒不是。” “那还愣着干什么?动刑啊!” 宁安一声令下, 立即有人拿着夹棍上前,要给她上拶刑。 “郡主这双巧手,最善工笔,以后怕是连笔都拿不起来了吧?” 沈元惜不置一词。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交出养珠秘法。” “废话真多。” 沈元惜怼完, 就感觉套在手指上的拶子猛地收紧, 十指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古人那点事, 算是让她体验了个七七八八。 疼痛尚在沈元惜的忍受范围内,她一声不吭, 被人按在地上。 耳边传来“嘎巴”一声, 沈元惜知道, 是她的指骨断了。 古代医疗水平落后, 想要接回和从前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对普通人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沈元惜从事的是设计行业。 旁的事都能交给别人做, 唯独绘制设计图纸, 不能假手于人。 沈元惜直觉, 再这么夹下去,她这双手就废了。 好在这时候,宁安抬手示意停下,沈元惜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 滋味如何啊?” “不过如此。”沈元惜启唇嘲讽道。 宁安简直要气笑了, “好好好!” 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唇上还有方才咬出的齿痕, 显得整个人狼狈又松弛。 宁安公主最见不得她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下一狠, 吩咐道:“给她上‘贴加官’。” 沈元惜重重呼了一口气,闭眼等待即将到来的刑法。 油纸在榆胶中浸过,覆于面部隔绝了她的呼吸,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 起初尚且能忍受,但随着时间越长、覆盖在面上的胶纸越多,沈元惜渐渐感受到失氧带来的头晕、胸闷。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难熬到彷佛过了一年,直到胸中闷到开始刺痛,头脑甚至也有一些不清醒了。 耳边穿来一阵嗡鸣,面上覆盖的油纸被猛地撕开。 沈元惜大口呼吸着空气,眼前阵阵发黑。 宁安很有耐心的让她缓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逼问:“想通了没?” “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殿下不如去珠塘研究研究,同样的法子,为何只有我养得出珍珠?” “自然是你有所隐瞒——” 沈元惜又乐了,丝毫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眼看着宁安又要叫人动刑,连忙收声,说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因为我可以改变水体环境,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只要我想,就可以。” “妖人。”宁安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公主殿下还打算这么和我说话吗?”沈元惜虚虚撑着墙起身,身高优势让她能自上而下的俯视谢宁安,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宁安显然心中有数,这次狱中折磨不过是借机泄私愤,发泄够了,她终于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牢房中没有凳子,沈元惜实在体力不支,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静等着宁安开口。 “送两把椅子进来。”宁安对着门外吩咐。 很快有人抬了两把木椅子,摆在房中将本就狭小空间占得更加逼塞。 沈元惜毫不客气占了张椅子,靠着椅背轻轻垂下双手。 十指仍旧钻心疼,她甚至清楚的感觉到哪一根手指的指骨断了,完全抬不起来。 宁安没有坐,只是靠着墙瞧着她,说出了来此的真实目的:“谢惜朝被你藏在什么地方?” “果然,逼问养珠秘法只是个幌子。” “也不完全算是,如果能拿到就更好了。”宁安诚实道:“本宫不杀你,大抵能猜到,有些东西是神明垂眷,旁人夺不走。” “既然公主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到谢惜朝在什么地方呢?还是,”沈元惜话锋一转:“你不愿意面对?” “住口!” “不是刑讯逼供吗?我告诉你啊,我连兵符在哪都可以告诉你!” 宁安失声尖叫:“不许再说了!” “在东洲。” “闭嘴,你这个贱人!” 这个词对沈元惜一点杀伤力没有,喊出来的瞬间,她就笑了。 沈元惜继续补刀:“兵权、名分、百官的臣服、百姓的心之所向,你一样都没有。你的负隅顽抗,不会对结局造成任何影响。” “你懂什么!大国师的预言从未出错过,大历这一代会在一个女人手中走向强盛!这个天命之主只能是本宫!”她疯疯癫癫道,“大国师的语言从不会出错!本宫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你一个贱民不会懂的!” “中兴之主,未必是坐上皇位的人。” “你什么意思?”宁安尖叫。 沈元惜没有理会她发疯似的质问,左手掌心凭空出现一把珍珠母贝磨成的匕首,是方才临时从系统商店中取出来的。 她用力握紧,朝着宁安的耳后侧颈狠狠刺了进去。 “来——人——” 最后一个字音没发出来,沈元惜抽出匕首,鲜血迸射出足足一丈远。 她眼睛里最后的画面,是沈元惜那张溅满鲜血却面无表情的脸。 瞳孔扩散的瞬间,守在外面的狱卒破门而入。众人见到的这等场面,看得头皮都要炸了! 皇家公主就这么被人刺死在诏狱中,罪魁祸首站在一旁拂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丝毫不见慌张。 “呵,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她轻轻地嘲讽,落在众人耳朵里,就好像砍头的铡刀落下的声音。 狱长几乎看到了自己人首分离的画面,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好死不死倒的还是宁安公主旁边,一只手想要撑着地,却按在了女尸裙摆上。 狱长吓得连滚带爬好几步,终于“梆”一声,撞到了墙上。 “郑少卿、郑少卿还在外面!”有人突然喊道。 狱长顿时像是找到了能背锅的人,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快快快请他进来定夺!” 狱卒立马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一脸丧气的跑了回来。 狱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回来了?郑大人呢?!” “郑大人去宫里请各位大人了!”狱卒如丧考妣。 “已经进宫了?” “已经进宫了!” 一问一答间,沈元惜已经慢条斯理的脱下染血的外衫,只着一身中衣姿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尝试动了一下被夹断指骨的右手小指。 回应她的是钻心的刺痛。 好在只断了小指,对握笔影响不大。 原本葱白似的十指,现在肿了一圈,沈元惜看着闹心,便将手垂了下去。 狱长看起来比她还闹心。 这副淡然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她刚干了件灭九族的大事。 “现在把尸体处理掉,还来得及。”沈元惜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狱长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闭嘴!” “上一个让我闭嘴的人——”沈元惜垂眸扫向地上是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呢。” 狱长立即闭紧了嘴,不敢再说话。 沈元惜实在倦得厉害,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可偏偏,都不让她的休息。 郑熹带着正在皇宫中守灵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来了,狭小的牢房挤不下,便站在外面。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得沈元惜脑仁疼。 胖墩墩的太监从人群中挤进来,瞧见地上的尸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立即跪在地上尖着嗓音喊道:“逆贼俱已伏诛,遗诏也按郡主意思密送至宸王啊不、新帝手中!奴婢恭请宁西郡主移驾!” 挤在狭小走廊中的文武百官顿时炸了锅。 “崔大监,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遗诏?” “陛下写下遗诏时,贵妃娘娘、宁西郡主和奴婢,都在一旁看着!”崔大监起身,捏着嗓子道:“陛下已传位于七皇子!废太子弑君弑父,赐死;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通敌叛国,本应当诛,陛下仁厚,赐其禁足公主府,终身不得出。”沈元惜接过了话茬。 “可为什么,还要伪造一份遗诏?”丞相提出了疑问。 沈元惜懒得说,崔大监替她答了:“郡主聪慧,料到逆贼不肯就范,因此出此下策。” “如此不识抬举,落得这般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沈元惜一抬眼皮,“诸君,还有什么问题吗?” 诸君不敢有,倒是丞相,谨慎地又问了句:“新帝在何处,为何不露面?” “陛下正在南方平叛,不日便归。” 顿时一片哗然。 第102章 消息灵通的早已知晓南方局势,但还有不少人蒙在鼓里,因此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承认,不免有些惊讶。 还有人想问,沈元惜却没功夫解释了,扶额疲惫道:“能否让我先回寒舍一趟,我累了。” “郡主千金之躯,自当珍重。”立即有人附和谄媚。 人群瞬间让开一条道,崔大监在前方开路,郑熹见缝插针上前扶着沈元惜,低声问:“是否需要太医过府诊治?” “要。”沈元惜也不客气。 毕竟手是自己的,虽只断了根小指,但她也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 于是前脚刚回到宅子,几个发须花白的太医就浩浩荡荡拎着药箱上门了。 沈元惜:“……” “我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外伤而已,留下一位会接断骨的大人就可以了。” 七八个太医都向前迈了一步。 “都会啊?”沈元惜哭笑不得,随手指了个年轻的,“你留下,就不耽误其他大人的时间了。” 临时被安排进内院伺候的小丫鬟每见过什么世面,一时走神,直到沈元惜连说了两声“送客”,才反应过来,拘谨地走到几位太医跟前,小声说:“请、请。” 第91章 “十日内不要沾水, 也不要拿任何东西,断了的指骨尤其不能动。”太医替她处理好伤,嘱托道。 沈元惜瞥了眼被纱布缠成棒槌的十根手指,点了点头。 · 宁安公主已死, 谢惜朝还在东洲, 京城一时群龙无首。 棠花巷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近日进出的都是来请示宁西郡主的朝廷要员。 沈元惜早在西域时就处理过小国内政, 因此上手不算一无所知。 但这也仅限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吏部尚书带着一本各地方官员升调考核来找她时, 沈元惜立马连人带公文一起丢了出去, 让他自行定夺。 尚书无法, 只得又去找了丞相, 才将这件事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经过此事,满朝官员对于这位暂理朝政事的宁西郡主更加满意了,至少人家清楚, 不懂的事不乱出主意。 当然, 沈元惜本人对于自己的口碑急转直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等了足足十天,太医再来复诊,终于不用将十指都裹得像蚕蛹一样了。 只有右手小指因为断骨十天半个月恢复不了,用小竹片固定着包扎以防长变形。 年轻太医在宫里伺候的都是惹不起说不得的金贵主子, 难得诊治这么遵循遗嘱的患者, 心情甚好, 话也多了起来。 “郡主想写字的话,稍微注意些, 也不碍事。”他絮叨着:“外伤基本痊愈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要好好养养了。” “多谢。”沈元惜颔首,却打算再养一些时日。 身体是自己的,为“别人”的江山鞠躬尽瘁非她风格,太医见状,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顿时更加用心,势必要让郡主殿下的手恢复如初! 沈元惜猜不到他的心路历程,复诊结束亲自起身将太医送出了门。 一旁无所事事的小丫鬟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连忙起身,沈元惜摆手示意她不用:“坐着吧。” 送完太医回来,沈元惜迎面撞上了刚才那个小丫鬟,见她一脸紧张,问:“怎么了?” “姑娘,”小丫头面露歉意:“姑娘是不是嫌弃我又蠢又懒?” “不蠢呀。”沈元惜顺手撸了撸她脑袋上两个小丸子,反问道:“你有偷过懒吗?” 小丫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沈元惜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会选你来内院吗?” 小丫鬟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刚刚我问你偷懒了吗,你的回答是什么?如果是其他人被主人家问是否偷懒,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答?”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诚实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沈元惜笑道:“你叫贞儿?” “姑娘记得我的名字!”小丫鬟惊喜道。 “家里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沈元惜补充了一句,随后笑着问她:“愿不愿意随家里姓元?元贞二字出自《易经》,是季节的一首一尾,和元冬她们的名字也对得上。” “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 贞儿忙点头:“愿意愿意!” 主人家赐姓,可是天大的好事,意味着看重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以后就留在内院,不用回去了。” 这是要抬她做大丫鬟了,做了大丫鬟就能拿七两的月银了!元贞激动得小脸通红。 沈元惜拍拍她的肩,随后一边走、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正是远在东洲的谢惜朝寄回的信,这人应该刚拿到遗诏就写信了,送到宫里经太医的手再送到她府上来。 沈元惜将信笺贴到鼻尖嗅了嗅,是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这家伙,学人家小姑娘给情郎寄信,连信纸都是带香味的。 沈元惜用指甲撬掉火漆封,取出信纸展开。 “元惜,展信佳: 我不知现在京城局势如何,你拿到遗诏,想来是废了一番力气的。东洲这边一切都好,你的几个小丫鬟,除了被吊在城墙上的那个叫元宵的小丫头,其余人安好。我半月后启程回京,不知京城形势如何,卿安否?” 信很简短,也不知是不是怕被其他人瞧见,谢惜朝书写用得是简体字、从左到右的横向书写顺序,沈元惜读起来格外舒心。 还有半月便归,就没必要回信了,说不准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沈元惜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就连小指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不过也是万万不敢闲下来的。 被下狱时,为防养珠基地落到宁安公主手中,她临时关闭了系统的辅助功能,河蚌基地受影响不大,但海珠基地比较惨了。 多亏工人紧急打捞,才没让水塘臭了。 提前打捞上来的母贝自然是开不出珍珠的,沈元惜看着成堆成山的母贝,心里心疼她辛辛苦苦养珍珠兑换来的积分。不过贝壳也不能浪费,打磨出来做漆器、雕蝶贝,总之要物尽其用。 沈元惜只到京郊的基地瞧了几眼,中午直接留在了丰秋庄吃顿便饭,顺带检验一下学堂这段时日的学习成果。 棠花巷子的宅子里此刻不知有几位大人等着,沈元惜丝毫不见焦急,硬是在庄子上磨蹭到傍晚才离开。 看完了珠塘、看学堂,全都看了一遍之后,她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动身南下,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谢惜朝。 分明知道用不了几日他就会到京城,知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可沈元惜还是想去找他。迫不及待的想向他诉说自己在京城所受的委屈,想安慰失去姐姐的他。 明明只有不过十五日。 她已经等不及了。 沈元惜这次没有带任何人,只一人一马,走的也不是官道,是她第一次从东洲到京城时,被山匪劫持时走过的那条荒道。 来时是夏,去时也是夏。 沈元惜知道自己这次过于冲动了,没有护卫随行,若遇危险,不会再有第一次时的好运气了。 她也知道,此去大概率会无功而返。 但她就是想碰一碰运气。 于是她便驾着马,从傍晚走到天完全黑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天上星星稀疏,淡淡月光撒下,勉强看得清前路,沈元惜不由慢下了速度。 她随意寻了家荒凉的客栈落脚,一进去,就听到大厅有人在议论。 “听说现在京城里管事的是个女人?!” “是啊,据说是个什么……郡主!” “哼,”一人冷哼道:“女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以后哪个男人敢要!” “听说她和废太子还有新帝,都不清不白的。” “我就说嘛!她一个女人能走到这个位置,肯定是睡男人睡上去的!” …… 沈元惜听得皱了皱眉。 她大抵能猜到,京城那些人,也是表面上对她事事恭敬,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诋毁她呢。 可她不在乎。 因此她听到这些人议论,只是微微蹙眉,并不打算表态。 沈元惜找了一处角落落座,唤来小二点了两碟小菜,一边等,一边听这些人讨论自己。 还挺有意思的。 但很快,就没人关心京城当权的郡主了。 客栈进来一个姿色不俗的姑娘,总是引人注目的。 她不说话,很快有人主动找她搭讪:“姑娘,大晚上一个人来住客栈啊?” “是啊,一个人去南方,找人。” “找什么人啊?现在外头可不太平,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个说沈元惜靠睡男人上位的壮汉,此话一出,他的同伴立即附和道:“是啊,我们保护你!” 沈元惜忽然来了几分恶趣味,点头应和:“好啊,那就麻烦几位大哥了。” 第103章 那几人顿时喜形于色,嗓门最大的那个男人问道:“姑娘,你是哪的人啊?” “东洲人。” “巧了啊,我也是东洲人!”男子顺着她的话继续说:“咱俩是老乡啊!妹子多大了?可有婚配?”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东洲几乎已经没人了。 沈元惜的菜来了,她用茶水涮了涮筷子,边扒拉着菜边答:“十六岁,未曾婚配,家里是跑商的,从小在外抛头露面,没男人敢要。” “那是他们有眼不识珠!姑娘这样在外见过世面的,可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强多了!” “是么?”沈元惜目光扫过去。 那人见她瞧过来,顿时更来劲了,“是啊!咱们江湖儿女,就要豪情万丈!” “可我不是江湖儿女,家里只是商人。”沈元惜勾起唇,倒了一杯店家送的酒,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这、这都不重要!”男人被她泼了一盆冷水,也不觉尴尬,继续厚着脸皮攀谈:“姑娘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这问题就有些露骨了,有看不惯的人啐他:“樊老大,你别整日游手好闲见着个漂亮姑娘就打听人家私隐!” “什么叫我‘整日游手好闲’?”男人被人落了面子,当即不乐意了,非逼着沈元惜回答他这个问题不可:“姑娘,你别听他瞎说,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沈元惜蹙眉,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她喜欢我这样的!” “哪里来的小白——脸?!” 下一刻,客栈中的人便看见方才那个与樊老大聊得有来有回的姑娘猛地起身,拥向来人。 她把脸埋在少年肩窝,哑声道:“你猜到了我在这里。” “嗯,我猜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匪寨被烧后,落了座新客栈,叫“再逢客栈”。 再逢客栈这个名字好啊。 这一刻,无论是身后班师回朝的平叛军、还是客栈中形形色色的旅人,都彷佛不复存在。 他们在长夜尽头、天光破晓中相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