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魔尊偷听我系统》 第1章 [穿越重生] 《白切黑魔尊偷听我系统》作者:春潮星【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盛知意穿成修真文中的炮灰。 天衍宗小师妹,生性懒散,修为低微,开篇就被剧情杀。 为了活下去,她接受“恋爱攻略系统”的绑定,攻略原书主角季扶光。 与市面上其他主角不同,季扶光历经磨难,始终初心不改,风骨凛然,护佑身边众人。 在书里,即使她是低阶弟子,季扶光也一视同仁:“小师妹,最近修炼如何,若有不懂之处,尽可向我询问。” 温文轻语,言笑晏晏。 更何况,季扶光心怀大义,以苍生为己任,这等儿女私情,岂会动摇他的决心。 * 接近了季扶光,盛知意完成各种任务,实力飞涨。 系统任务一:称赞季扶光,获取其好感。 系统任务二:对季扶光微笑。 …… 系统任务一百:对季扶光告白。 少女身着合欢银线广袖,轻轻抬起杏眼,脸颊微微鼓起,双唇莹润,缓缓吐出暧昧情愫。 而季扶光凤眸幽深,不辨情绪,束发的海蓝发带飘飘荡荡,剑尖寒芒一点。 盛知意再度确认,季扶光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有私心的! * 直到盛知意发现季扶光垂下眼眸,露出眼尾一粒小小红痣,清冷梨花香中,面带笑意地—— 扭断养父养母的脖颈、杀灭殷切告白的师姐、刺穿谆谆说教的长辈。 面如春花晓月,心似狠毒蛇蝎。 霜华峰巅,长月清寒,盛知意的长剑捅进季扶光心口。 季扶光面如薄雪映月,殷红血迹自嘴角缓缓流出。 系统宣布:宿主任务完成,离开此……界…… 季扶光伸出手,手指死死抓住剑身,大朵鲜血扑簌簌落下。汹涌灵力暴起,回风流雪,系统机械冷硬的声音断续变形。 他双指轻轻一捏,系统化为齑粉。 沾满血迹的手掌捧起盛知意的半张脸,季扶光悠悠叹息。 “这东西现在说的话,我不喜欢了。” “小师妹,玩什么都可以,怎么能离开我呢?” 他轻轻笑起来,唇齿间有血的绯红。血腥味弥散在两人之间,缠绵环绕……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打脸 穿书 东方玄幻 逆袭 主角视角盛知意季扶光 一句话简介:玩什么都可以,怎么能离开我 立意:人要自强不息 第1章 群山万壑环抱,松涛阵阵,拥簇着天衍山巍峨矗立。 回风流云之中,山势挺拔,山门处巨大的石柱高耸,撑起的石制匾额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天衍宗”。 昨日春雨如霖,将天衍山点染得明媚鲜亮,石柱上雕刻的虬龙更显庄严。 石制牌坊旁站着一位身穿银线绣合欢花半臂襦裙的少女,垂下的草绿色十二幅湘裙上绣着团团云纹,被风吹得微微荡开。 许是春光灿烂,少女将头靠在石柱上,手中拎一个食盒,斜倚而望,微微出神。 【欢迎登陆“恋爱攻略系统”,请核对您的登陆信息】 【欢迎玩家盛知意,您的攻略对象为季扶光】 【当前攻略任务为:称赞季扶光,获得其好感】 【攻略积分:0】 【任务奖励:积分可兑换各种灵丹妙药、符箓法宝、法决灵根,具体可查看珍宝阁】 【最终奖励:回到现实】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5:27:4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看着眼前不断跳动的倒计时,盛知意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母胎单身19年,虽然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看某绿江小说,但从来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现在突然让她进行恋爱攻略,这简直是难如登天。 可惜,盛知意没得选。 她已经尝试和这个系统反复沟通,不断打招呼。 系统你好?hello?能听见吗?跟我说句话?启动?激活?装备?…… 但和她看过小说里的系统不一样,这个系统毫无反应,永远都是冷冰冰的这几句提醒。 21世纪ai都能和人类对话了,这个能横跨位面的系统居然一点都不智能。 她,去攻略季扶光? 有没有搞错,系统你知道季扶光是谁吗? 盛知意清晰地记得穿进来前的晚上,她拿着手机点击屏幕,看了一本最近正火的新书,《大道独行》。 这本书描写了主角季扶光从宗门杂役一路成为绝世剑仙的故事,标准的龙傲天。 但与市面上绝大部分主角不同,季扶光虽历经磨难,但始终初心不改,风骨凛然。 他为护同门自碎金丹,为救苍生坠入魔渊,最后甚至愿意身化天柱补全三界。 大道我独行,不必相送。 季扶光正如他的名字,以身燃光,渡尽世人。 满眼皆是天下苍生,心中毫无男女私情。 最后看到季扶光以身殉道的结局,盛知意心情激荡,从床上一下坐起来,拿起手机啪啪打字,写了万字长评,抒发对季扶光的喜爱和怜惜。 然而,就在长评发出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居然穿进书里,成为天衍宗的废柴小师妹。 原身修为低微,生性懒散,毫无进取之心。 若说是这也就罢了,咸鱼躺确实非常幸福。 但盛知意确认了身份后,满脸却是恨不能立刻再死一次的绝望。 这咸鱼小师妹,可是活脱脱的炮灰! 在原书开篇不久,季扶光身为天衍宗首席弟子,率领一众师弟师妹下山进行试炼。 而原身却因为实力不济,没能跻身其中,独自领了个剿灭碧瀛谷野兽的任务。 原本这只是个最低等级的任务,原身再不济也是修行之人,对付凡间野兽还是绰绰有余。 无奈碧瀛谷谷底有一处千年秘境,封印松动,大量魔气外泄,附近野兽受其影响,化形成魔,性情残暴凶狠。 原身乍然遇袭,来不及防备,竟活生生被撕成碎片。 想到原书中描写的情景,盛知意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抖了一下。 【季扶光看到眼前情景,不由头皮发麻。 满地碎肢残块,被生性残忍的魔兽啃噬出道道齿痕。 血液流淌满地,腥臭味扑鼻而来。 而不远处的枝头上,小师妹的头颅高高挂起,满脸凝固着惊慌失措之色……】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盛知意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她这颗脑袋,还是很想待在脖子上的,暂时还没有离开的念头。 原书中,小师妹惨死之后,在宗门里燃烧的魂灯熄灭。 季扶光从师尊处得知这个消息,因试炼之地距其不远,纵然知道此地凶险,却不忍小师妹曝尸荒野,便孤身前来查探,想要为小师妹收敛尸身。 在与魔兽缠斗的过程中,他偶然发现端倪,阴差阳错进入秘境,获得本命武器。 对于男主来说,这是他成为龙傲天的重要一步,但对于盛知意来说,这可是个亲身出演的惊悚恐怖片! 就算季扶光把她的尸骨带回天衍宗又能如何,难道让她死后再享受供奉吗? 不行不行,她必须要想办法摆脱这个炮灰命运! 忽然,山门旁边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 盛知意为了避免麻烦,连忙闪身躲进旁边青翠茂密的树丛后。 就听到一群下山的弟子越走越近,说话声也逐渐响起来—— “明日的入门试炼,也不知会不会有些凶险?” “你怕什么,大师兄带队,纵然有魔兽作祟,也不敌他那一剑!” “更何况,能下山参加试炼的人,都经过考核选拔,多多少少也有自保之力,也只有废柴草包,连这种试炼都去不了。” “据说,她在宗门中已经好几年了,还是个最低等级的外门杂役,一次入门试炼都没能参加。” “也就只有大师兄心善,见谁都是师弟师妹地叫,她这种杂役,怎么好喊她小师妹?” “上次我还听到大师兄对她说,‘小师妹,最近修炼如何,若有不懂之处,尽可向我询问。’” “大师兄对谁都是这么和善,但以她的资质,向大师兄问一百次也参加不了试炼!” 几人发出窃笑,一边说着,一边越过山门,下山去了。 盛知意想跳出来指着这些人的鼻子怒骂,但想想自己的修为,好像确实是她们口中的炮灰草包,只得沉痛地叹一口气。 眼下唯一的指望,只有脑海中这个莫名其妙的“恋爱攻略系统”! 盛知意不死心地点开系统中的珍宝阁,积分显示屏旁边,一排排架子绵延许久,灰蒙蒙一片,显然是未被激活的状态。 她将手指放在上面往后拉,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资源。 第2章 青灵破镜丹、玄元造化剑、回春聚元符…… 她把脸凑过去仔细辨别,旁边灰雾遮挡的还有特殊物品,稀有灵根! 原书中季扶光能够迅速崛起,就是因为他拥有了稀有的雷灵根。 盛知意看得心脏怦怦直跳,如果她也能拥有稀有灵根,脱胎换骨,岂不是立刻就能提升修为,摆脱炮灰命运,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 然而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积分显示屏上,清晰冰冷的“0”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不管是提升实力还是改变命运,首先要做的就是—— 攻略季扶光。 可是原书中那位冷情寡欲的正道君子,怎么可能会轻易心动! 盛知意蹙眉思考半天,忽然有些试探地看向系统。 “系统?系统?” 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 系统既然这么机械,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做了任务要求的事,不管季扶光是否心动,就都算完成任务? 毕竟系统看起来一点都不智能,唯一能够判断是否完成,应该就是她做了动作吧……? 盛知意正在心里琢磨,突然,山门之前的广场上,翩然落下一个人影。 天衍宗山头众多,范围极广,寻常弟子进入山门,为节省时间,也都是御剑而过。 只有一个人,每次都落在山门之外,从写着“天衍宗”的牌坊下面缓步而行,以示敬意。 季扶光! 盛知意拎着食盒从树丛背后跑出来,裙摆飘扬,圆润杏眼既惊喜又紧张,惊艳地看着眼前之人。 春风吹拂之间,山门旁边的层叠绿意掩映,白衣剑修负手而立,绣着海蓝连山纹的衣角无风自动。 他的皮肤极冷极白,全身上下只有墨发浓如乌木,剑穗上悬着的青玉铃正发出细碎轻鸣。 季扶光唇角微扬,凤眼闪着柔和笑意。 “小师妹?” 那声音如春溪化雪,惊得盛知意指尖微颤。 看书时幻想过的容颜近在咫尺:远山眉,含情目,唇角天生微扬的弧度,连执剑时小指不自觉蜷起的习惯都不差分毫。 绿意清幽,忽有山风穿林而过,不知吹来何处的粉白梨花雪浪翻空。季扶光矗立在山间薄雾中,墨发缠着几缕花瓣,长身玉立。 盛知意急忙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师兄,今日我新做了些点心,知道你下山去了,特意等在此处,请你带回去尝尝。” 想到系统任务,她又补充道:“师兄,平日里多谢你教我剑术……” 季扶光唇角笑意不减,只是轻轻开口:“小师妹,这就不必谢了。” 盛知意摆摆手,真心实意地道:“师兄修为令人折服,待我们也亲切宽厚,令我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心悦诚服!这次入门试炼,若是能再次目睹师兄风采,实在是人生无憾!” 说完,盛知意紧张地看向识海内的积分显示屏。 屏幕中,硕大的“0”字一动不动。 盛知意心中怒骂,难道你非要让我夸到季扶光心坎才行?你连跟人对话都做不到,难道还能隔空监测季扶光的想法? 正在此时,识海中突然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盛知意完成攻略任务,奖励攻略积分100】 果然,只要做了任务指定的动作就可以!攻略难度大大降低! 随着话音落下,显示屏缓慢地跳动,数字艰难地从0变幻成…… 还是0? 原来不是卡了,是死了啊! 显示屏费劲力气终于变成100,盛知意松了一口气,注意力立刻放在面前季扶光身上,杏眼期待地望着他。 季扶光凤眼深幽,扫过盛知意的双眸,又轻笑起来: “小师妹是想要我允许你参加入门试炼么?恕我不能同意。” 雨后薄雾初现,飘飘浮浮地涌过来。 季扶光剑光清寒,剑尖鲜血滴落在山门石板之上。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注意到盛知意的目光,季扶光挑起长剑。 不等季扶光动作,盛知意连忙掐了一个法决,将剑上的兽血洗涤得干干净净。 “师兄下山斩妖除魔,真是辛苦了。你看我虽然实力不济,但做些清扫之类的小事还是很拿手的。” 盛知意一边拼命推销自己,一边把剑老实奉还。 季扶光眼风扫了一眼盛知意放在剑上的双手,凤眼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寒光。 心里的杀意顿现,叫嚣着想将这双手砍下。 他的剑,被她弄脏了。 他掌心覆盖灵力,将手掌跟剑隔绝开来,接过剑负在身后,忽而笑道: “小师妹,对于初入门的弟子,入门试炼称得上危险重重,加之此次人数众多,只恐我顾全不及,若是其中有人因此受伤,更是我的罪过了。” “小师妹天资聪颖,纵然无法参加入门试炼,也有其它任务可做,何必舍近求远呢?” 眼见季扶光再度御剑而行,盛知意沮丧地低下头。 瞥见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她连忙举起胳膊,“师兄!点心!” 山巅风急云高,季扶光似乎没有听到。 拎着食盒往回走,盛知意捂住嘴打了一个呵欠。 为了做点心,她今天起来了一大早,又是和面又是蒸制,足足忙了三四个时辰。 “算了,季扶光没有口福,我自己拿回去吃!” 盛知意嘀咕着,心情好了些许,想到刚才换来的积分,连忙点开识海中的珍宝阁。 一排排格子,有几个已经亮了起来,她满怀期待地看过去。 固气凝血丹、筑基补气丹、太阴木灵符…… 试探地点了一下兑换,盛知意立刻感觉到,储物袋中多了什么东西,她低头打开储物袋,果然,里面放着一瓶崭新的筑基补气丹。 这个系统虽然老旧卡顿,但珍宝阁里兑换的东西确实能拿到现实中。 想到珍宝阁中那些天材地宝灵芝妙药,还有修行之人求之不得的稀有灵根 ,甚至是终极奖励,重返现世。 盛知意难掩满心激动! 季扶光啊季扶光,反正你是不会动私心的正人君子,让我刷刷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嘛!你少不了一块肉,我还能换点物资提升实力,这岂不是双赢。 盛知意越琢磨越觉得有理,唯一的问题是,她要怎么接近季扶光? 她现在是天衍宗外门杂役,而季扶光是天衍宗首席弟子,平日里都是出入于内门。 外门弟子要进入内门颇为不易,今天她在山门口等了大半天才遇到季扶光,以后总不能天天在此蹲点。就算她想,季扶光也不一定天天都会下山。 她一边蹙眉深思,一边绕过路边幽幽翠竹。 这里是个转弯,竹丛挺拔,遮挡了视线,她又走得不怎么留神,一下子撞到对面的来人身上。 “是谁走路如此莽撞!”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酱紫色长袍,国字脸,蹙起眉头,满脸严肃地看过来。 待见到盛知意,他更是不满:“原来是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今天上午的活计做完了么?” 他身后尖嘴猴腮的弟子见状,添油加醋道:“李管事,她生性懒散,想必又是偷懒去玩了。” 李管事皱眉大怒:“赵奇,她平日里都是这样的么?这些日子我事务繁忙,没仔细留意杂役院,盛知意竟然如此惫懒?” 赵奇连连点头,“是啊,李管事,盛知意平日里的活儿都是我们替她完成的,纵然我们心中也有不满,但唯恐耽误大局,也都忍了!” “赵奇,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日日替我做工,可有证据?”盛知意杏眼圆瞪,立即出声,她可不能让人当面污蔑。 突然听到盛知意的反驳,赵奇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小师妹平日里沉静懦弱,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了,且不说往日如何,你今日的活计做完了吗?”李管事威严地看着盛知意,浓眉皱成了“川”字。 盛知意抿唇不语。 完不成攻略任务,她的存在都要被抹杀,哪里有功夫去管什么杂役院的活计。 “好了,盛知意,你现在立刻去杂役院,把你的活儿干完,待会我要去检查,快去!”李管事一锤定音,绕过盛知意继续往前。 赵奇跟在他后面,回头恶狠狠看了盛知意一眼。 盛知意拎着食盒,苦中作乐地想:“算了,反正现在接近季扶光也没什么门路,还是老老实实去杂役院吧,说不定有什么新机会。” 天衍宗连绵好几座山脉,山林草木郁郁葱葱,盛知意御剑飞行,绕了好几个山头,眼见周围的环境愈发破旧杂乱,终于到了杂役院。 盛知意找到属于自己的小院,大门口挂着的木牌有些歪斜,茅草屋顶发黄杂乱。 刚走进门,她立刻痛苦地闭上双眼。 第3章 原书中也没写小师妹还要干这种活儿啊! 院内摆满了各种木块,层层堆积,足有半人高,堆满了整个院子。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多少,只能贴着墙边走。 唯一空出来的空地上,摆放着一柄斧头。 很显然,这些院子里的木块全都要盛知意一人劈完,而且限时只有半天。 盛知意把食盒放进储物袋中,走过去,拎起斧头。 玄铁斧子颇有重量,她将木块在面前摆好,双手紧握斧柄,从肩头抡过去,狠狠砸进木块之中。“咔嚓”一声—— ……糟糕!斧头被卡进去了! 盛知意举起木头,只见木料表面流光隐现,显然并非凡品。 她试着伸手去掰,木料紧紧卡住斧头,不留一丝缝隙。她又试着把斧头往下砸,但木头坚硬,斧头下不去分毫。 怎么砍个木头也出师不利? 盛知意沮丧地皱起眉头,盯着斧头看。 这修真界的木头实在是太过坚硬,这废柴小师妹也确实是废柴,体内灵力太少,她怎么用力都砍不下去。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盛知意眼前一亮。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刚换的药瓶,一瓶之中有十粒筑基补气丹,她往嘴里塞了一粒。 等了片刻,四肢百骸之中似乎涌现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她自觉全身气力大有增长,握住斧头狠狠一挥,轻轻松松就将木块劈成了两半。 这“恋爱攻略系统”虽然名字听起来不着调,但产出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不错! 正在这时,盛知意脑中突然响起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对季扶光微笑,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她也想完成,但是怎么才能见到季扶光?短短六个小时的倒计时,等到明天也来不及了,总不能现在硬闯内门吧! 盛知意也没心情砍柴了,坐在柴堆上思索对策。 她安静下来,听到旁边院子里,几名管事似乎在谈论什么。 心念一动,盛知意悄悄凑过去,运转灵力,偷听他们的声音。 “……如今……年轻一辈……季扶光……重用……” “……年纪轻轻……一心向道……亥时……霜华峰……练剑……” 霜华峰? 这地方在内外门交界之处,山门属于内门,但若是从外门处的山崖攀爬而上,也能登至峰顶。 盛知意蹑手蹑脚地离开杂役院,立刻御剑而行,一路跌跌撞撞,绕过人多眼杂之处,一个时辰后,来到霜华峰下。 她站在山脚仰望,静谧夜色之中,巍峨山势愈发陡峭,大块坚硬岩石布满山体,顶峰隐没在云层之间,几乎可以触到星辰。 季扶光这家伙真是一点都没有恐高症啊! 盛知意咬牙切齿,练剑就练剑,跑到这么高的地方做什么,冷风一吹,让你的头脑更加清醒么? 无奈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着识海中不断跳动的倒计时,现在只剩03:12:34。 什么都别说了,爬吧! 为了避免引起内门弟子们的警觉,盛知意归剑入鞘,伸出胳膊,努力够到上面的石块,双手双脚并用,开始努力攀爬。 还好她刚才连吃几粒丹药,体内灵力充足,身轻如燕,连着爬了半个时辰也不觉疲累。 盛知意稍微停下脚步,眼神不经意往下一看,居然有头晕目眩之感。 脚下已经看不清大地,月光笼罩之中,只有林木摇动,阵阵松涛从山谷之中传来,遥遥回荡。 她抬头再往上看,头顶还是无穷无尽的山体,似乎永远都看不到边际,见不到传闻中的山巅。 上下一片空茫,只有她自己在中间,被清冷夜风吹得站不稳脚跟,如同风中浮萍。 盛知意看了一眼识海中的倒计时,01:43:17。 只剩一个多小时了,她必须要赶快见到季扶光,完成这个攻略任务。 咬了咬牙,再也不顾会不会被别人发现,盛知意抽出长剑,掐指念决,御剑往上飞。 冷风吹过她的脸颊,把发丝吹向脑后,盛知意杏眼之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把药瓶之中所有筑基补气丹一股脑倒进嘴里,全力驱动长剑。 如同破竹,长剑迅速飞向山巅。 盛知意感受到全身灵力如同熊熊火焰,疯狂燃烧。 近了,近了! 她看到山顶的树影葱茏,皎洁月光照在寒潭之上,波光粼粼,如同笼罩一层明滟银纱。 突然,护山大阵发出一道白光,直直射向盛知意。 猝不及防被袭击,盛知意全身灵力燃烧殆尽,根本来不及躲闪。 她只觉得全身被狠狠一推,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紧接着,迅速下坠! 烈烈风声从耳边传来,她在空中极快坠落,超过了刚才攀爬的岩石。 识海中,倒计时的大字异常醒目,00:43:12。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就算摔不死,完成不了任务照样会被抹杀。 盛知意心中一片绝望。 忽然,一道快如惊雷的剑光闪过,盛知意还来不及反应,一道银白缎带缠住她腰间,不等她开口,整个人被拉着往上飞去。 来者速度极快,不过几息之间,她视若天堑的山峰已经登顶。 直到她整个人被摔在寒潭旁边的地面上,盛知意抬起头来,才看清到底是谁。 银月照耀之下,季扶光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月光给他全身镀了一层薄银,透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如同端坐高堂的神祇,喜怒不辨地冷眼看着世人。 他凤眼微垂,目光轻轻坠到她的眼角,墨瞳之中隐含几分深幽。 “小师妹这是……寻死?” 他唇角含笑,语调淡淡,似乎有一丝讽刺意味。 盛知意连忙挤出一个微笑,直勾勾地看向季扶光,“报、报恩!” 什么恩不知道,先报了再说! 焦急的等待中,机械冰冷的系统音终于响起: 【恭喜玩家盛知意完成攻略任务,奖励攻略积分100】 死亡威胁暂时解除,盛知意从储物袋中取出食盒,打开盖子,“师兄,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季扶光眼风淡淡扫过去,盛知意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有点说不下去。 这一天又是劈柴又是爬山又是坠崖,食盒中的点心早已烂作一团,碎饼渣子混杂在一起,看上去乱七八糟得狠。 她赶快把食盒收起来,恳求地看向季扶光:“师兄,入门试炼……” 不待她继续往下说,季扶光的双眸从她的眼角移到她的脖颈,薄唇勾起,声音如同清凌春水,偏偏带着彻骨寒意: “小师妹可知,擅闯内门,乃是死罪?方才护山大阵已被启动,稍不多时,执法堂的师叔便要来看看,是谁如此……” “胆、大、包、天。” 第3章 盛知意脸色发白,双眼直怔怔。她坐在地上,裙摆散开如同莲花初绽,根本忘了站起来。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不就是想要接近季扶光完成任务么,怎么这么难! 她盯着季扶光,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伸手抓着季扶光的衣摆晃了晃,眨着眼睛,“师兄,我知道擅闯霜华峰是我不对,但你念在我只是初犯,能不能宽宥一二……” 季扶光可是深受各位长老的器重,如果他愿意开口解释,或者掩饰些许,她自然不用受罚。 更何况,原书中季扶光正直宽厚,光风霁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呢? 盛知意仰着头,杏眸眼巴巴地往上瞧。 流云遮蔽了月色,一瞬间的幽暗中,季扶光眼底被云翳遮挡,看不分明。 他垂下眼眸,注视着盛知意的脸。 “小师妹一片纯然之心,我自然是相信的。原来……” 温润声音出尘脱俗,带着浅浅笑意,“小师妹平日里于修行一道不甚在意,今日方才知晓,小师妹私下里在暗自努力。” 对对对,不是硬嗑了药才能御剑飞上来的,纯靠努力,就这么想我! 盛知意脑子飞转,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确实如师兄所言!近日我在私下偷偷修炼,自觉有所进益,所以才斗胆开口,请求你带我参加入门试炼!” 话一出口,她觉得这个理由天衣无缝,连忙找补道:“今日初见你时,就想告诉你这一消息,结果一时之间给忘了,师兄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盛知意恳切地望向季扶光。 季扶光若有所思地眯起凤眸,扫了盛知意全身上下一眼。 半响,他忽然开口,面带笑意:“好啊。” 什么? 盛知意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第4章 收起长剑,季扶光语调淡淡:“你不是想要参加入门试炼么,我同意了。” 盛知意大喜过望,拎着裙摆从地上站起来,既惊又喜地看向季扶光:“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从不哄骗于人。”季扶光归剑入鞘,动作从容优雅,唇角向上勾起。 “多谢大师兄!”盛知意连声道,生怕季扶光改变心意,“多谢大师兄!” 季扶光用绸缎将她送到山下,再度翩然回到山巅。 望着他湛然若仙的身影,盛知意心中止不住的羡慕。 总有一天,我也能这样! 行走在蜿蜒山道上时,她忽然想起,执法堂的人若是到霜华峰查看…… 不管了,反正季扶光肯定有办法!那些人不会不卖给他一个面子的! 霜华峰山巅,季扶光抽出长剑,一剑断开寒潭之中的清幽潭水,露出潭底护山大阵的阵眼。 原本应该与天衍宗大阵相连的阵法被私自篡改,整个阵法连接季扶光识海,闪烁着幽幽暗光。 他取出阵眼处的灵珠,灵珠播放出盛知意攀爬时的影像。 季扶光微微挑眉,表情似笑非笑。 * 翌日一早,盛知意被系统的任务声叫醒: 【玩家盛知意,早上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问候季扶光,获得其好感。】 …… 早上不好,早上坏! 盛知意拿起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试图屏蔽系统的声音。 大清早的,就不能让她睡个懒觉吗?她昨天那么辛苦,又是爬山…… 不对! 盛知意猛地坐起身,看向外面的天空,现在是什么时辰?今天可是入门试炼的日子! 她急匆匆整理好衣着,连忙御剑飞向山门。 老天奶啊,她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获得的名额,不能因为睡懒觉就失去吧! 就在盛知意恨不得再磕点药的时候,她终于到了山门广场。 弟子们均已到齐,大家自觉列好队形,一个个光鲜亮丽,气宇轩昂,翘首以待季扶光到来,带领他们进行入门试炼。 待看到来人是实力低微的外门杂役,所有人不由发出窃语。 “是她?她怎么会参加?” “废柴草包就算了,还敢迟到,她是不是以为下山参加试炼就跟玩儿一样?” “肯定是去求大师兄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跟大师兄一队。” 盛知意站到队尾,听到他们的话,刚想生气,忽然灵光一闪。 能和季扶光分到一队么?如果分到一队,任务岂不是很快就能完成了? 她立刻去查看识海中的任务。 问候季扶光,获得其好感,倒计时05:32:48。 这个任务……好像也不用一队,等一下见到季扶光就能完成。 看来今天很轻松嘛! 盛知意在心中暗暗点头。 很快,季扶光御剑而来。 他长身玉立,身形挺拔,头上束发的海蓝发带随风飘荡,山门处的梨花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 所有人立刻把已经挺直的腰杆又直起来三分,目光炯炯地看向季扶光,一脸期待与激动。 季扶光缓步慢行,凤眼扫过众人,他脸带笑意,轻轻启唇,如寒泉漱石般的声音响彻山门: “此次下山试炼,承蒙宗门看重,命我带领各位师弟师妹。我知道大家都经过考核,是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盛知意自觉低下头,假装没听到这一句。 “但入门试炼要与魔兽作战,稍有差错,影响的不仅是自己,还会连累到其他人。因此,所有人必须严守我的命令,不得有半点差池。若是没有这种决心,请现在自行离去,以免为祸一方!” 他停顿了片刻,山门广场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树叶之间轻轻摩擦的窸窣声音。 所有人敛气屏息,专注又期待地看向季扶光,眼里是全然的信服与仰慕。 季扶光脸色淡淡,确认了所有人都听懂他的话后,命广场上的十几人自行组队,相互照应,彼此确认队友身份,以免出现遗漏。 你还挺民主! 盛知意皱起眉头,看着场上弟子三三两两走到一起,他们都是入门弟子,这些日子的修炼中,彼此早已熟悉,自然而然就找到熟识的同伴。 要说季扶光这法子也不能算错,熟人之间更容易彼此确认,若是少了谁,立刻就能发现。 但问题是她没有熟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体育课上自由组合,有没有考虑过社恐的感受! 似乎察觉出她的为难,季扶光远远看了她一眼,随便伸手,指了个五人小队,“盛知意,你过去那里。” 果然是体察入微的男主! 盛知意走了过去,五人小队早已组好,迫于季扶光的命令,彼此只是相互看了一眼,无一人敢反抗。 见弟子们都已分好队伍,季扶光一声令下:“出发!” 所有人神情一肃,对着季扶光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是,师兄!” 一大群人御剑,浩浩荡荡下山前往入门试炼地点——流翠山。 等到双脚终于踏上流翠山山脉,盛知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山林之中清新湿润的空气吸入肺腔。 终于改变原身命运,她此刻开心得很。 春日清晨,山间薄雾氤氲,碧影摇曳,枝枝叶叶翠。树梢新绿如油,闪烁着润亮光泽,偶有春红藏匿其中,更是明媚照眼。 山路蜿蜒,其他人手持长剑,紧跟季扶光往前走。 盛知意跟着五人小队,方才季扶光说的话她还记在心里,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牵连其他人。 在山门广场上,所有人还一脸严肃,但毕竟年轻,此时见到流翠山美景,自然免不了心情激动,开始窃窃私语。 这五人都是刚入门的弟子,已经在悄声议论能否进入内门。 “我听说内门弟子才是嫡传,外门弟子比不了的!” “好像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内外门大比,通过了大比才能成为内门弟子。” “对啊,进不了内门,就只能待在外门,但是外门也有考核,考核不过只能沦为杂役。” “当了杂役就完了!这么多年,我只听说过一个人从杂役变成内门弟子,再到首席弟子……” “谁能跟大师兄比啊!他那是明珠蒙尘,灵根太过稀有,一开始没有被发现而已,你说咱们之间,谁能有稀有灵根?” 听到这话,盛知意刚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但发现这些人不太懂天衍宗的规矩,还是开口道:“今年的宗门大比已经过了,不过我听说,掌门还想收一名内门弟子……” 五个人停下口中的话,瞥了她一眼,随后又把眼神转回去看向彼此,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像盛知意从来没有开口过一样。 盛知意毫无顾忌地翻了一个白眼,不听就不听,这可是原书中提到过的,你们不信就有福了! 她也懒得继续凑过去,伸出胳膊去摘摘身边的草叶,闻闻枝头花香,乐得自在。 季扶光停下脚步,整个队伍精神一振,立刻安静下来,听他的安排。 他身量挺拔,微微垂眼看着所有人,开口道: “前面就是低阶魔兽的聚集地,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这些魔兽不算难,但你们要彼此照应,相互留意。这里是传信符,如果有任何异动,立刻捏碎,我会到你们身边。” “是,师兄!” 众人依次接过传信符,珍而重之地放进储物袋中,对季扶光拱手行礼,前去历练。 轮到盛知意时,识海中,任务完成倒计时已经变成03:13:50。 难得有和季扶光相处的机会,接过传信符,盛知意连忙抬起脸,笑望季扶光,杏眸弯弯,如一泓繁星。 “师兄,早上好!” 这只是一句寻常问候。 季扶光听闻,薄唇微勾,凤眼含笑,清冷梨花香味幽幽。 轻轻对盛知意点点头。 第4章 又完成了一个系统任务,盛知意心中喜不自胜。 想到季扶光嫉恶如仇的性格,她一半感激一半示好道:“师兄放心,此次入门试炼,我一定会尽力诛杀魔兽,不使他们作乱一方。” 季扶光深深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前后弟子,朗声道:“若是谁诛杀魔兽最多,我有一份薄礼相待,各位师弟师妹不要吝惜气力。” 众人听了更是心潮澎湃,连声答应。 盛知意往前走,踏入魔兽的地盘。 她方才与季扶光交谈,稍微耽搁了一会儿,现下,那个五人小队早已失去踪影。 没有一人等她。 她也懒得去找那些人,毕竟她现在是纯氪流,全靠积分兑换的东西支撑实力,当着别人的面,把丹药一把一把往嘴里送,也很难想出合理解释。 还不如让她默默嗑药,悄悄发育,惊艳所有人。 第5章 往嘴里喂了一颗丹药,盛知意运转灵力,一下子觉得五感异常敏锐。 风拂过手臂带来轻微凉意,远处枝头上掠过一只喜鹊,枝头轻轻颤动,不知哪里来的野兔踩断了枯枝…… 世界一下子清晰细腻起来,画质从480p变成1080p。 原来季扶光每天过得都是这种好日子! 盛知意在心中暗暗感慨,忽然,背后气流突变。 来不及细想,盛知意挥动长剑,身形急转,剑尖直刺过去。 转过身才看到,原来是一只兔子。 但它跟盛知意印象中的兔子完全不一样,全身柔顺的皮毛微微张开,如同刺猬身上的刺,双眼充血,血液顺着眼角往下滴,凶残地看向盛知意。 一击不成,它蹲伏在地上,猛地一跃,三瓣嘴里的牙齿尖锐锋利,要从盛知意的身上撕下血肉。 盛知意手忙脚乱应敌,剑尖对着兔子猛刺过去,却被兔子灵敏的动作闪躲开。 完蛋,原身实在太废柴,只能依靠系统了! 在识海中迅速兑换了一本天衍宗的低阶剑谱《太平剑法》,选择使用。 盛知意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手中的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生疏,反而熟稔异常,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心随意动,如臂使指。 剑尖刺进兔子心脏,盛知意连忙掐了个法决,把这片地方清扫一遍。 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一剑斩敌,储物袋中还有季扶光的传信符,盛知意心中自信大增,又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她对敌水平忽高忽低,主动往旁边的山林走去。 一路上,她连杀几只魔兔,又拼尽全力战胜入魔的公鹿。 看着头顶巨大犄角的公鹿缓缓倒下,盛知意也忍不住,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喘息。 停下来才发现,这处幽林密布,头顶上,粗壮的枝叶相互遮蔽,几乎挡住了整片天空,视线都暗下几分。 盛知意心中一突,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该不会跑到碧瀛谷了吧! 碧瀛谷本就紧邻流翠山,她方才一路躲开众人,又追着公鹿奔跑,跑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说不定就到了碧瀛谷边界。 猛地站起身,盛知意脸色发白,握紧剑柄往外走。 原身就是丧命于此,这地方对她来说危机重重,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出异动。 盛知意回过头,却见到刚才靠着的树干不断颤抖,树枝上缠绕的藤蔓也跟着簌簌乱动。明明万里无风,但抖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似乎要从土地中拔脚而出。 惊惶地退了半步,盛知意猛地掐诀,御剑往外飞,巨大的藤蔓却从天而降,将其他树木的枝干拽断好几根,重重挡在她面前。 抬头看去,头顶延绵的树冠上,还缠着数根藤蔓,此刻也正在不断颤动。 盛知意从剑上跳下,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开始跑。 开玩笑,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她能对付的,赶快摇人! 她掏出储物袋中的传信符,用力捏碎,等待着季扶光从天而降。 ……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身后追逐的藤蔓由迟钝僵硬逐渐变得灵活,季扶光依然没有出现。 关键时刻,谁都不靠谱,只能靠自己! 盛知意咬着牙,从系统中兑换出一道引雾符,用力甩在身后。 浓烟乍起,迅速弥漫在山林之中,遮挡了所有视线。 藤蔓失去追逐目标,在林中迟疑地乱舞。 烟雾慢慢散去,林间恢复了一片安静,只有天际偶尔传来雀鸟掠过的声音。 “轰隆”一声,树干终于从地面拔出,巨大的树木化为半人高的树妖,脚下的树根是他行走时的脚掌,它睁着浑浊眼珠,躯干上虬结的藤蔓如同暴起的青筋。 找不到盛知意,藤蔓愤怒地抽打在旁边的枝干上,发出阵阵巨响。 不远处石壁后,盛知意捂住自己的嘴唇,只听见心跳如擂鼓,震得心口发紧。 她将后背紧贴在潮湿的青苔石壁上,绣着银线合欢花的襦裙微微发颤,发间珠钗早在刚才的奔逃时掉落,此刻鸦青鬓发散落肩头,衬得那张沾着泥渍的脸愈发苍白,连莹润红唇都失了血色。 太糟糕了! 她的积分全都兑换成了剑诀和丹药,积分显示牌上,只剩下可 怜的“0”。 季扶光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还是根本就没收到她的传信,迟迟未能现身。 树妖虎视眈眈,看样子一定要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 想尽办法避免这段剧情,竟然还是没能躲开! 不行,她不能认命,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树妖迟缓地转过头,藤蔓却如同利箭,飞快地朝那处打去。 是时候了! 盛知意拎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前跑。 “咔哒——” 半截朽枝在桃粉鞋履下发出清响。 盛知意瞳孔骤缩,旋身躲在巨石之后。 几乎同时,足有碗口粗的藤蔓裹挟腥风砸下,青灰石壁瞬间蛛网密布,簌簌石屑混着尘土掉落在地。 树妖终于发现猎物,发出惊喜的“嗬嗬”声。 不待喘息之机,第二道攻击来得更快,藤蔓破空而来,重重朝盛知意的方向抽打过去。 盛知意拔剑应敌,长剑舞得飞快,招招刺向藤蔓。 然而藤蔓表面皮厚肉糙,剑尖刺过去,也只是在表面刺出一道白印,根本无法突破它的防御。 不过几招之间,盛知意的手腕被狠狠抽打,长剑甩飞出去。 不等她捡剑,另一根藤蔓早就在地上悄悄探过去,如同游蛇伏草,猛地卷住盛知意脚踝,用力一扯。 她全身失去平衡,被藤蔓拖着,朝着树妖本体迅速滑去。 树妖浊目露出嗜血凶光,森然利齿寒芒毕露,迫不及待咬碎她的血肉。 盛知意被挥舞着胳膊抵抗,却只能将胳膊更深地送进树妖的口中。 “季扶光!” 她崩溃大喊,希冀博得一线生机。 突然,树妖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盛知意。 矮胖身躯委顿倒地,全身瘫软,连藤蔓都像是一条条死蛇,垂在地面,再也抬不起来。 盛知意把胳膊从树妖嘴里拔出来,涎水沾满整条胳膊,湿漉漉的,既黏腻又恶心。但是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样东西。 一枚只剩下一半的紫红色圆果。 捡起长剑,盛知意狠狠刺穿树妖心脏,待看到树妖彻底死去,她才赶紧掐了个法决,把胳膊清洗干净。 “想不到吧,喊季扶光是为了迷惑你,真正解决你的,还是本姑娘!” 盛知意嫌恶地踢了一脚树妖,又对手中的迷香果连施了两三遍清洁术,才把剩下的半枚果子放回储物袋里。 这是原书中提到过的一种果实,生于幽谷,香味清甜芬芳,但是寻常妖物吃一口,就会陷入昏迷。 刚才逃跑时,她看这东西很符合书中描写,就摘了下来,谁知道关键时刻竟真的发挥了作用。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处理完了树妖的事,盛知意识海中突然传来熟悉的机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握住季扶光的手,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 系统,你有没有搞错,握住季扶光的手? 倒计时居然还只有六小时? 昨晚她坠崖的生死之际,季扶光都是用绸缎缠住她的腰,摆明了对这种亲密接触有男女大防,现在还要去握人家的手? 更关键的是,季扶光在哪,她现在连人都见不到! 盛知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登徒子,天天惦记着人家翩翩君子的清白之躯。 长叹了一口气,忽然,盛知意听到天际传来破空声。 季扶光的白衣翩然而至,他御剑前来,落在地面,优雅地挽了一个剑花,归剑入鞘,通体贵气天成。 “小师妹,你可有大碍?” 盛知意乍一见到季扶光,既惊又喜,忍不住挺起腰杆告诉他: “师兄,这一路上我可没少杀魔兽,你看,这树妖也是我杀的!” 她指着地上的树妖尸体给季扶光看,准备等季扶光诧异询问时,卖一个关子,再把迷香果的事情告诉他。 谁知季扶光只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盛知意正要开口,异变突生。 剑鸣忽起! 方才还含笑相对的季扶光骤然出手,凛冽剑气直取盛知意眉心。 第5章 盛知意本能地后退,却根本来不及,眼见寒光越来越近。 第6章 剑光如白练,映出盛知意杏眼中的惊惧,寒光擦着她耳际掠过,削断几缕青丝。 身后传来鳞甲摩擦岩壁的刺响,碧色竖瞳在树影间疏忽隐没,宛如鬼火湮灭。 “抓紧!” 腰间骤然收紧的力道令盛知意呼吸一窒,白色绸缎缠住她的腰肢。季扶光广袖翻卷如云,携着她掠上树冠,暮风掀起他束发的缎带,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盛知意惊魂未定,问道:“方才那是……金线蟒?” 刚才匆匆一瞥,她瞧见一道金线。 “已开灵智,”季扶光清寒声线裹着剑气铮鸣,“碧瀛谷中怎么会有如此魔兽?” “这地方也太凶险了,实在不宜久留!”盛知意心惊胆战地摸摸自己的脖颈,生怕脑袋从上面掉下来,恨不得季扶光立刻带她瞬移离开。 “碧瀛谷距离流翠山不远,魔兽凶险,入门弟子恐难以抵抗。此次入门试炼只能暂停,待我将所有人带回宗门,再从长计议。” 季扶光一边说,盛知意一边点头。 太对了,赶快走,这鬼地方还是别待得好! 直到听见回到宗门,她点头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对!不能回去! 她还要去找季扶光做任务呢,回去之后,难道要天天夜爬霜华峰? 就算她愿意,护山大阵也不愿意。 更何况,现在她就有一个棘手的任务,要去摸季扶光的手,等到归队之后,人多眼杂,她更完不成了! 左思右想,盛知意突然开口: “师兄,适才我在碧瀛谷中发现一处异常,似乎与魔兽化形有关!” “什么异常?”季扶光微微抬眉,像是探究,又像是随口应和。 “嗯……”盛知意回忆自己看过的剧情,“谷底有一处浅潭,潭水清澈见底,除了异常冷冽之外,并无异处。” “我只用潭水洗了洗手,倒是没有变化。”她字斟句酌,“但是离开之时,见到一只受伤小鹿不停喝水,喝完之后,精神大为振奋,伤口竟奇异般愈合。” “我再想返回查看,却被树妖追赶,没能一探究竟。”盛知意偷偷观察季扶光的表情,准备随时找补。 虽然话是假的,但是事情是真的,潭水下面的秘境还是你的机缘!师兄,你就从了我吧!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季扶光沉吟片刻,“听起来着实蹊跷,小师妹,烦请你指路,带我去那方浅潭。”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用力点头笑道,“好!” 两人身影在青绿枝叶间掠过,很快就从林中穿出,落在浅潭边的鹅卵石上。 此时暮色四合,密林中变得昏昏暗暗。夕阳经由细碎枝干照在潭水之上,红的、橘红的、金黄的光芒不住闪烁荡漾,混合成浓艳而和谐的色彩,柔波起伏。 盛知意蹲在潭边,两手掬起一捧水,转过头招呼季扶光: “师兄,你看!” 季扶光缓缓走过来,审视着浅潭,这处潭水极为清澈,若不是夕照如染,竟似无物。 见季扶光打量周围,盛知意低头把掌心的水咽了下去,能喝点水,就少吃一点丹药,太划算了! 心里美滋滋,喉间却是一紧。 盛知意双眸睁大,惊惶地看向季扶光,他出手迅如惊雷,指尖掐住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片刻之后,盛知意趴在溪边石头上,不住吐出口中溪水。 季扶光凤眼微垂,目光轻轻坠到她的眼角,墨瞳之中隐含几分深幽,转而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清正模样,“怎么下山一遭,连水中魔气都察觉不出了?” 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盛知意苦着脸看向浅潭。 乍一看,潭水清澈见底,仔细端详却发现,水波之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只是这黑气太过细微,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真是 看书看疯了! 原文中写季扶光能喝水疗伤,但问题人家男主天生体质特殊,能把魔气转换成灵气,她有什么? 她这个废柴体质,别说魔气转换成灵气了,只怕魔气一咽下去,立刻坠魔失去理智了! 还好还有个季扶光在旁边把关,不然好不容易躲过各种剧情杀,反倒栽在了这件小事上。 盛知意刚要道谢,却听见季扶光的声音响起: “小师妹,我看这里魔兽不多,你且在这里等等。” 盛知意诧异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季扶光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金镶翠挑蝴蝶簪,发簪上的蝴蝶用各色玉石拼攒而成,蝶翼随风摇摆,栩栩如生。 将发簪递交给盛知意,季扶光声音清亮柔和,“这支发簪是我偶然所得,有隐匿气息之效,你戴上,应能保你安全无虞。” 听出言下之意,盛知意睁大双眼:“你要去哪里?” 季扶光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剑光映在他的侧脸,有些冷肃,“碧瀛谷距离流翠山太近,那些入门弟子不堪抵挡魔兽一击,就算不能立刻将他们带回,我也要为他们设下屏障。” 盛知意真是半点不接受的理由都想不出来,毕竟季扶光就是这样的人,正直温润,心怀大义,要他不关心同门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事。 季扶光御剑而行的身影自天际离去,盛知意遥遥而望,没有她拖累,他的速度更快上几分。 夕阳已坠,月华初现。 月光映照下,潭水如同一道粼粼白练,偶尔夜风乍起,白练轻拂,闪着银亮光芒。 全文开篇经典剧情马上就来,为了节约时间,最重要的是为了掩盖她知道怎么开启秘境,盛知意决定提前进行布置。 她挽起裤脚踩进水中,清凉潭水不过脚踝深浅,藏不住什么。 盛知意弯腰在潭底摸索,很快就找到了几块略大一些的鹅卵石,将这些鹅卵石按照阴阳八卦的方位摆好,只等月光直射。 “哗啦”一声,在清寂夜色中异常刺耳。 盛知意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旋身蹲在溪石之后,蝶簪从发髻滑落,卡在发丝边缘,摇摇欲坠。 远处林间白鹭翻飞而起,像吹散了一阵雪片,盘旋几圈,又聚集成群,缓缓落下。 人吓人,吓死人!鸟吓人,更吓人! 盛知意拍着胸口,刚松了一口气。 一股冰冷的寒意却陡然顺着脊柱升腾,如芒刺背。 她似乎感受到一道视线从黑暗中投来,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蹙眉抿唇的细微动作,都被一一纳入眼底。 盛知意猛地抬头,注视着幽暗密林。林间黑得静谧,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暗影,每个角落都隐藏着不可名状的危险,好似正待她自投罗网。 夜风吹拂,清冷梨花香味若有似无。 盛知意试探着开口:“季扶光?” 她不敢大声,却拖长尾音,想要把喊声送得更远。 然而黑暗幽深,无人应答。那种被注视的异样感觉不知何时消弭殆尽,是错觉吗?还是说,真的有人在暗中窥伺? 原文里也没这一段,难道这林中除了化形魔兽,还有大的? 盛知意惊疑不定,耳际却传来汩汩水声。 她低头一看,潭水无风自动,从鹅卵石的位置开始荡出波纹,波纹越来越大,逐渐形成漩涡,漩涡越来越深,如同小型龙卷风。但奇异的是,旁边的潭水静若白玉,甚至有游鱼在水中游动,摇头摆尾,丝毫不受影响。 糟糕,秘境即将开启! 再顾不得其它,盛知意高喊:“师兄!季扶光!” 师兄你快来,咱俩赶快过二人世界,任务倒计时只有01:14:37了! “小师妹!”突然传出一声清喝,季扶光从林中匆忙赶来,略带歉意:“方才被魔兽拖住……” 乍见他出现,盛知意又惊又喜,拉住季扶光的手腕,手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手背上,“秘境开启的时间不过一息,不要误了时辰!” 又是不知不觉完成任务的一天。 随着系统的提示音【恭喜玩家盛知意完成攻略任务,奖励攻略积分100】,两人踏入漩涡,罡风扑面,巨大的压力迫使两人双目紧闭。 待到四周平静下来,盛知意睁开双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两人浮在半空缓缓下落,天穹四合,覆盖着地面。天色漆黑如墨,又仿佛绸缎,墨色之中流光隐现。 夜空密布繁星,瑰丽星河流转不停,璀璨耀眼。 两人落在地上,明明是夜晚,却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亮四周,如同白昼。 盛知意左右辨别了一下方向,自信地拉着季扶光的胳膊往前走。 “小师妹,”季扶光被她拉着,落后半个身位,声音带着笑意,“看起来,你对这里颇为熟稔。” 音色清朗,如同清凌溪水潺潺流过,却听得盛知意打了个激灵。 她立刻松开手,放慢脚步,搪塞道:“是吗,只是直觉罢了,感觉这个方向比较安全。” 季扶光这家伙实在太敏锐了! 第7章 承认你聪明,也不用把聪明劲儿用在这上面吧! 盛知意摸摸鼻子,自觉跟在季扶光身后,隔空比了个“请”的手势。 “师兄先走,师兄先走,师兄想去哪里都可以!” 季扶光垂目,看到盛知意杏眸之中灼灼生辉,少女半歪着头,有点调皮有点耍赖的样子,好像在说,我都这样了,你就别追究了! 好理所当然的模样。 有点……想把她杀了。 第6章 此处草地连绵起伏,只有不远处山坡上一间茅草屋。 季扶光凤眸扫过,眸色沉沉,不辨喜怒。 他忽而垂目,手指捏住盛知意发间蝶簪,往里送了送,将其卡在发丝中,纹风不动。薄唇微勾,泛起一点笑意。 “既然小师妹想去那处,那便去吧。” 盛知意瞪了一下季扶光的背影。 说得好像很勉强一样,那可是作者给你留的彩蛋! 废弃的茅草屋矗立在小山坡顶上,厚重茅草从屋檐垂落下来,房屋旁还有一道小溪,蜿蜒曲折。 两人在门口站定,季扶光表情淡淡,忽然开口:“这里我认识。” 盛知意抬眸望去,他脸上不显端倪,眼底却浮起若有似无的怀念之意。 “是我幼年时的居所,也是我养父母的家。”他径自推开门,门板发出细微“吱呀”声,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房间陈设简单,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窗边有一张床,几个柜子,角落放着一台织布机,显然家中清贫。 季扶光走进房间,一样样东西抚摸过去,茅草阴影遮蔽了半张脸,清影幽幽,他的神色看不分明。 “这是养父母的床榻,他们做工辛苦,总是顶着晨霜出门,披星戴月才回来。” “我养母将这柜子看得极重,柜门上的锁匙日日贴身放着,就连养父也没有亲手碰过,只一次——”他轻轻笑起来,“我拿到过锁匙。” 走到桌边,季扶光讶异,“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 他托起一只小小的木碗。 那木碗黝黑粗糙,被他纤长如玉的手指托起,更显得拙劣肮脏。 他却笑,像是见到什么珍奇的玩意儿。 “养父亲手给我做的,还以为早就损毁了。那时候觉得这只碗好大,现在看来,却有些小了。” 他环顾房内,唇角扬起,声音轻柔,似乎怀着无限怀缅。 “昔年旧居竟出现在这秘境之中,此时说起来,倒比碧瀛谷密林更诡谲三分。”季扶光缓缓转过身,凤眼注视着盛知意,“小师妹,你可有什么头绪?” “我哪里知道!”盛知意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你可是全书钦定男主角,谁知道作者当时怎么想的?可能是让你怀念一下吧! “原址已经烧毁殆尽,再也回不去,今日居然还能重返旧居,当真是托小师妹的福了。”季扶光指节叩了一下龟裂的木门,震落簌簌漆屑。 他面带温润笑意,凤眸注视着盛知意。 盛知意连连点头。 对,就这么夸我! 好感度再高点,下次攻略的时候,也好让我顺利一些! 从旧居出来,盛知意心情愉悦地沿着小溪往前走。 她自然没有发 觉,身后,茅屋之中闯入一场狂风,无声地将房内所有器物绞得粉碎,化为齑粉。 季扶光的眼神幽幽冷冷,盯着她的背影。 溪水潺潺,如珠翠佩环叮当作响。 盛知意识海中又传出熟悉的机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拥抱季扶光,获得其好感。】 …… 这任务怎么一个比一个难了! 系统你到底懂不懂循序渐进,还没认识多长时间就又是牵手又是拥抱,季扶光可是正人君子!他根本就不懂这些男女私情! 盛知意眼前一黑,只觉得还不如回杂役院砍柴,好歹那个活计看上去还有点门路。 拥抱季扶光…… 这个任务可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要不然她假装昏倒,让季扶光把她抱起来? 但是万一季扶光谨守礼数,掐个法决让她起来怎么办,这种可能性比抱她起来大多了。 盛知意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试图想出一个好办法。 “当心!” 季扶光一声断喝,手中长剑如惊鸿照雪,倏忽而至! 直到几缕碎发被剑气削落,翩然而下,盛知意才惊觉剑已出手。 好快的剑!比之前刺向金线蟒,更快上三分! 盛知意急退一步,下意识拔剑出鞘,这才循着季扶光剑指的方向望去。 剑光清寒,直指地面。 地上蜷缩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粉色芙蓉裙,羊角髻,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她双手死死捂着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一切。 “你是何人,缘何在此秘境之中?”季扶光声音沉冷。 小女孩充耳不闻,捂脸的手纹丝不动。 “你以为闭眼捂耳,便能假装一切都未发生么?” 盛知意啼笑皆非,蹲下身,推推小女孩的胳膊,“把脸露出来让我们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身体一僵,似乎明白已经无处可躲,慢慢放下手掌抬起头。 看清她面容的刹那,盛知意在心中微微一愕。女孩眉目秀丽,此刻被森冷长剑指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敢落下。 “你是花妖?”盛知意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小女孩惊得瞪圆了眼,慌忙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没有……没有露出枝叶啊。” 盛知意指尖轻点自己的眉尾示意。 小花妖的眉尾处,赫然浮现几片小小的、粉嫩的花瓣纹路,从骨肉中自然生长出来。 察觉出自己化形术的破绽,小花妖沮丧地垮下脸,待瞥见寒光凛冽的剑尖,她眼中立刻盈满哀求:“我……我只是想跟你们玩……没有害人的意思!” 秘境隔绝百年,不与外界互通,她初化人形,又见到外人,生出玩闹之心,怎料轻易便被反制。 盛知意刚要开口,便看到季扶光薄唇微扬,脸带笑意,如寒泉漱石般清越的声音悦耳动听,其中却有冰冷刺骨的意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话音未落,长剑向前,剑尖瞬间刺破小花妖脖颈的皮肤。 “等等!” 盛知意脱口而出,她站起身,眼巴巴地看向季扶光。 她抬起手,比划了一点点的位置,“师兄,她只是一个小妖而已,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而且我看她也没有入魔,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魔兽,为何不能留她一命呢?” 唉,前期季扶光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人族主义倾向了! 我们要成大事,就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嘛! “恳请师兄饶她一命!”盛知意仰头看过去,杏眸灼灼,灿若繁星。 “三次。”季扶光淡淡道。 “什么?”这句话没头没脑,盛知意没听明白。 “若她存了歹念,方才至少有三次机会……” 季扶光抬起修长手指,隔空虚虚划过盛知意白皙的脖颈,动作优雅却带着致命的寒意,“能用利刃隔断你的喉咙。” 那指尖划过的轨迹,竟让盛知意颈侧皮肤泛起一阵幻痛般的凉意。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但她没有,所以更说明她没有害人之心,”盛知意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拍手掌,“对了,小花妖在秘境里生活里,她肯定对这里颇为熟悉,就不用我们一一探路了。” 她低头看向小花妖,柔声问:“你说是不是?” 小花妖有些茫然地看着盛知意,“我才……刚刚化形……” 盛知意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傻孩子,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她连忙提醒道:“你有没有见过藏着宝物的特殊之所,有强大妖兽守护之地,再不然就是一些特殊的地点?” 或许是盛知意的提醒足够具体,小花妖想了想,怯生生开口:“离我们凤羽一族栖息地不远,倒是有块地方散落着兵器……只是……” 她不安地偷瞄了一眼季扶光,声音越来越低,“那些兵器又旧又破,这……也算吗?” 万剑冢! 上古神魔战场遗落的神兵利器,秘境中不见天日,器灵沉寂,自然黯淡无光。 “师兄,顺路一探,也不耽搁什么,如何?” 盛知意杏眸专注地看着季扶光,极力游说,“反正你我在这处暂时也没有线索,说不定到那里还能发现些什么,更何况,这小花妖才刚刚化形,谅她也不敢欺瞒一二,想来大概率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小花妖轻声嘟哝。 第8章 盛知意连忙推了她一下,让她不要开口。 季扶光幽幽看了盛知意一眼,从容地挽剑归鞘,“既然小师妹坚持,那就走吧。”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想到万剑冢,不免悲愤。 她上蹿下跳演一出大戏,但结果是为季扶光做嫁衣裳。 万剑冢里的,可是季扶光的本命武器! 季扶光啊季扶光,被我攻略几下,你得到的好处可一点不少! 小花妖在前面带路,两人紧随其后。秘境空间诡谲,看似平野无垠,随着小花妖数次转折,眼前景象骤然一变,一道幽深裂谷突兀地出现。 “就、就是这里了。”小花妖停在谷底入口处,声音发颤。 谷底寒气弥漫,丝丝缕缕的白雾在其中升腾变幻。白雾深处,隐约可见长剑斜插于地,剑身锈蚀斑驳,黯淡无光。更深处极目不可见,想来有更多兵刃遗落其中。 “我……我能走了吗?”小花妖胆怯地开口。 盛知意心中感慨,小花妖果真心地纯良,刚才带他们过来,明显经过了许多机关,但她却丝毫没有趁机启动机关逃跑的念头,而是老老实实将两人带至此处。 她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个脂玉手镯,拉起小花妖的手,套在她的手腕上:“劳烦你给我们带路,这手镯虽是凡人器物,却精致可爱,权当做谢礼,你快回去吧。” 小花妖转了几下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季扶光,提起裙摆转身欲逃。 就在这一霎,剑光暴起,如毒蛇吐信,直噬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扑通”一下! 盛知意整个人撞进季扶光怀里,差点把他撞倒在地。 剑气被撞偏,从小花妖心口偏斜,刺进肩头,带出一蓬血雾。她惨叫一声,鲜血染红了粉色衣裙。 “快走!” 盛知意大喊。 小花妖这次学得机灵,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几个转弯便消失不见。 盛知意双手环抱季扶光的胳膊,慢慢抬起头,落入季扶光的双眸之中。 季扶光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浑身梨花香味如同凉薄冰刃。 “小师妹,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第7章 盛知意顾不得脑中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她手忙脚乱地从季扶光怀里分开,一边替他全身上下拍打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殷切热情,一边开口解释: “师兄,你我在秘境之中势单力薄,尚未弄明白其中情况,何必一定要对妖族斩尽杀绝呢?” 说着,她偷眼打量季扶光的表情。 天灵灵地灵灵,正人君子快想通。 人妖矛盾现在已经不是主要矛盾了,主要矛盾是人族和魔族啊。 “师兄,以往有些妖 族为祸世间,我们替天行道,这自然是义不容辞。但是时移世易,现如今,天天惹麻烦的不是妖族,而是魔族了。” “妖族尚且需要修炼,但是魔族只要有魔气存在,心存恶念就有机会堕魔,他们修炼的速度还快,威胁可比妖族偶尔伤害几个人类大多了!” “咱们这次入门试炼不就是去斩杀魔兽么?说明跟妖族的矛盾可以暂时先放放了。” 叽里咕嘟说了一大堆,盛知意注意着季扶光的神情。 她这位师兄的凤眼半垂,长眉微微挑起,表情有些玩味,又有些沉吟,手腕无意识转动,剑光清寒,头上束发的缎带随风回旋,似乎暗示着脑海中的想法正在交战。 可见她说的话还是起到作用的! 现在就是给季扶光一个台阶的时候了。 “师兄,刚才事出突然,我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师兄允许我将功补过。” 盛知意拍着胸口,心中涌出莫名自信,“这万剑冢的路,我来替你探!” 说着,盛知意一马当先,闯入冰凉雾气之中。 银雾浓重,缕缕生烟。四周插在泥土中的古剑锈迹斑驳,但稍一靠近,便能觉察出其上传来的强大威压,显然绝非凡品。 她谨小慎微地抬起脚,踩了下去,察觉脚底平实坚硬,松了一口气,才继续抬起另一只。半响时间,她不过走了五六步。 这具身体没有灵力就是这样的。 盛知意再次感慨自己的废柴,她偷偷看了一眼季扶光,见他跟在身后,半点不耐烦的表情也无。 实在是脾气性情俱佳的正道魁首。 只是他们两人的距离太近,她偷偷嗑药的动作肯定躲不开季扶光的视线。 她一个杂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丹药? 季扶光对她知根知底,这个问题她根本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算了,不要冒险了,若是引起季扶光的戒心,让她完不成攻略任务可就糟了! 还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吧。 走在路上,盛知意忍不住查看识海中的积分,之前积累的积分都在遇见树妖时用完了,现在积分牌上,数字只有可怜的200。 这还是她费尽心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才换来的。 积分来之不易啊。 正在感慨,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又响起来: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亲密接触,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4: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不仅攻略任务越来越离谱,连倒计时都越来越短了。 而且,什么叫亲密接触?拉手算吗? 盛知意眉头紧皱,盯着识海中攻略任务这一行大字,恨不得它附带一份万字详细说明,定义一下到底什么叫亲密接触。 思来想去,连脚下都差点踩上残剑。 算了,想再多也没用,还是要实践出真知。 盛知意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季扶光。 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下,这次的任务倒计时太短,不能再拖了! 察觉到盛知意的动作,季扶光眉头微微挑起,双眸光芒流转,温润可亲: “怎么,小师妹又有什么想法么?” “没什么,没什么,师兄慢走。” 盛知意回身,心中暗暗长叹。 不行,正常情况下的季扶光,她根本接近不了。 感觉只要她近身,就会被季扶光的灵力柔和推开,始作俑者还会从各个角度教育她一番。 什么男女大防、什么授受不亲……听着就让人头大。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盛知意经过之处,一支插在地面的箭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从地面猛地射出,迅疾如风,直指她身后的季扶光。 “叮——”金玉交戈之声骤响,季扶光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抵在剑尖背后,用剑身阻挡箭头向前,两股巨力对抗,僵持不下。 箭矢通身神力涌动,发出雪白到刺目的光芒,这种程度的神力,只有千年前神魔大战时,血统最纯净的神族才能拥有。 “咔……”季扶光敏锐地察觉到剑身传出细微声音,显然强度不敌面前这支箭矢,再僵持下去,必定会输。 突然,他手腕翻斜,剑锋斜切向箭身,锋锐的剑刃削断木杆,箭矢断成两截,坠落在地。 白光减弱一大半,汇聚在箭头处,箭头不死心地跳跃几下,想要继续射向季扶光,但失去箭尾,根本无法起身。 “如此执着,真令人刮目相看。”季扶光薄唇微扬,狭长凤目带着几分欣赏,手腕却翻转迅速,长剑指向箭矢,灵力汇聚而下,毫不留情地将其碾作齑粉。 盛知意心中一惊,连忙跑过去问道:“师兄,你可有受伤?好端端的,这地上的箭矢怎么会突然袭击你?”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缓缓摇头,“无事,只是这柄剑,怕是不能再用了。” 他手腕翻转,将剑身立起。 原本清泓如水的剑身上,隐隐出现细微裂纹。 “只要人没事就好,至于剑么,这里多的是!”盛知意连忙安慰。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季扶光的衣服,却被季扶光一个拂袖,柔和的灵力将她的手臂推开。 动作轻柔坚决,却不露半点行迹,只有两人彼此知晓,第三个人哪怕站在旁边,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季扶光真是人帅心善,不忍驳斥其他人的颜面。 盛知意在心中感慨,她老老实实收回手,继续笑道;“这里的武器众多,说不定还有高阶武器,里面有器灵那种,到时候师兄还可以收作本命剑!” “如此,就借小师妹吉言了。” 季扶光言辞淡淡,将手中长剑随手扔在地上。 “哐当”一声,剑身与锈蚀武器相撞,裂缝扩大,残片掉落在地,剑锋上缺了一个豁口。 忽然想到什么,盛知意开口道:“师兄,高阶武器的器灵脾气秉性各异,但越是品级高的器灵,认主之时,越是不允许主人身上有其它器灵的气息。” 第9章 之前季扶光所用长剑,乃是宗门制式佩剑,批量生产,这种武器之中自然不会有器灵。 但现如今,在这万剑冢中,武器品级不一,说不定随手取的哪柄剑里就沉睡着器灵。 在没有确认本命武器之前,还是不要随便取剑得好。 盛知意挺了挺腰,最想说出的话终于表达出来: “师兄,你不要动手,接下来就由我保护你!” 季扶光长睫微颤,眼神从上而下,缓缓扫过盛知意。 少女杏眼之中星光点点,闪烁夺目,似乎要将这虚伪世间烧穿一个洞。 然而季扶光知道,这不过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他唇角含笑,春溪一般的声音从薄唇吐出: “好啊。” 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盛知意信誓旦旦,抽出长剑挡在身前。 适才她趁着季扶光与箭矢争斗,已经将一部分积分兑换成储物袋中的丹药,又取出几粒含在舌下,只待危机关头,立刻吞服。 这样一来,她亲自保护季扶光,以身为剑,挡在他面前,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拉近。 若是再来点美救英雄,把季扶光抱在怀里。 想必距离完成任务也不远了! 危机危机,危险的同时,也是她的机会。 盛知意正在心中暗暗筹谋,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而且她也没有骗季扶光,高阶器灵之事,在修真界中人尽皆知,每一个准备取本命剑之人,都对此有所打算。 要么就是提前准备好盛放武器的容具,要么就是平时只用普通长剑。 现如今,没有容具,又不能确认哪一柄剑之中没有器灵。 她的做法,可谓是解了季扶光的燃眉之急。 活脱脱的双赢。 两人在缕缕银雾之中行走,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万剑冢的一半。 突然,一道威严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万剑冢,嗡嗡回荡: “何人擅闯此处?无延无召,当杀无赦!” 好机会! 盛知意转身去拉季扶光的胳膊,要将其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长剑挥舞,剑花挽了一个又一个。 “师兄当心!” 然后她眼睁 睁地看着季扶光广袖微移,轻而易举地挣脱她的手掌。 抬头看去,凤眸之上的长睫微垂,天光自上而下,将浅淡阴翳投落在他墨色眼眸之中,一双眼眸更加深沉。 季扶光笑意隐带玩味,声音慢条斯理:“小师妹一向伶俐,竟连这等声音都分辨不出来么?” 第8章 失算了! 季扶光这个家伙太聪明,太敏锐,这点小把戏根本骗不到他! 盛知意遗憾地拉远距离,看到识海中的倒计时已经变成03:09:16。 恨不得化身成为无耻金主,掏出大笔钱财,狠狠甩在地上,“美人,站着不准动,让我摸摸你!”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现实中,盛知意眼馋地看了一眼季扶光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声道歉: “刚才乍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自然不如师兄应敌镇定,从容不迫,没有惊扰到师兄吧?” 手握长剑,盛知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剑尖送出,关闭了不断发声傀儡鸟的机关。 这只傀儡鸟是木雕所成,羽翼残破,色彩尽褪,只有从它还保留一半的鸟喙上,才能依稀可辨这曾是一只鹦鹉。 它核心神力微弱,散发出暗淡的白光,只要有人接近这处,就会竭尽全力发出声音。 行至此处,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不同。 这里是万剑冢的核心之处,也是万年前神魔大战的关键战场。各种遗落的武器,在数量和强度上,比起方才经过的地方,完全是爆炸增长。 武器上自带的神力和魔力时不时激烈碰撞,激发出强烈的剑气,直射出去,在万剑冢中回荡,又接连引发更多剑气,相互绞杀不停。 当真是一处极其危险的所在,行走其间,若是稍不注意,便会被剑气所伤。 盛知意取下傀儡鸟,心中莫名感慨。 以傀儡鸟身上痕迹推测,应是神族某位参战之人临死前所留,试图逼退来人,以免误伤其性命。 神族至纯至善之心,可见一斑。 万年之前,魔族为祸人间,他们性情残暴,将凡人视为禽畜,肆意凌虐。更有甚者,为试炼法术,一夜之间将数百村镇屠杀殆尽,鲜血汇聚河川,竟使河川化为血色,史称“血川之祸”。 人族修士虽竭力抵挡,但人族根骨未净,魔气能够放大修士的欲念,使其堕魔,加之修真界群龙无首,而魔族唯魔尊马首是瞻,进退有据,自然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见魔族气焰愈发嚣张,隐居多年的神族出现。 神族性格高傲,不问世事,是以很长一段时间,修真界都将其视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神族与魔族缠斗许久,最终的神魔大战,神族全族无一生还,将魔族彻底封印。 据说魔尊当时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诅咒: “万年之后,霜雪之巅。昼夜倒转,天星逆流。魔尊临世,魔族复兴。” 不过……这种话就像反派每次都打倒时高喊“我一定会回来的”,不喊显得没有面子。 盛知意确认,在这本小说里,这只是一个背景故事,直到她看完整本书,也没有出现魔尊。 “小师妹当真宅心仁厚,对傀儡鸟都能心生怜惜。”季扶光缓步而来,垂下眼,看着盛知意的动作,语调柔和。 盛知意将小鸟木雕的双眸合上,收入储物袋中,闻言抬起头,笑道:“这不是怕声音聒噪,惊扰了师兄心绪……” 她眸光忽而一亮,如碎星闪烁,连忙殷勤地掏出手帕,“师兄行走这么久,这里潮气重,我为你擦擦?” 不等季扶光开口,手帕已经擦拭上季扶光的手指,趁机摸了一下。 季扶光显然对于这种接触十分不适,盛知意手指刚掠过他的手背,他就快速用灵力将盛知意胳膊挡开。 但无所谓。 盛知意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帕,笑嘻嘻看着季扶光,等待识海中系统的提示音。 然而她的脸都要笑僵了,攻略任务完成的声音还没有响起。 只有倒计时的字符还在无情跳动,02:43:29。 亲密接触到底是什么,摸手已经不算了吗。 盛知意又是悲愤又是无奈,在识海之中大声呼喊: 系统,摸手真的很亲密,陌生人平白无故,谁能摸别人的手啊,系统?系统? 任由盛知意如何呼唤,依旧是无人回应。 “小师妹,眼前情景……不如,还是换我走在前面,如何?”季扶光轻轻开口,含笑看向盛知意。 盛知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场景上。 灵力与魔气相互缠斗激射,凌空乱舞,毫无规律可言。刚才箭矢上的神力已经将季扶光的佩剑打得残缺,她的小身板,自问可没有剑身坚硬。 “如此甚好!”盛知意连忙点头,杏眸亮晶晶地看向季扶光,开始吹彩虹屁,“天衍宗上下谁不知道,师兄修为令人折服,身法也是一等一的高妙。我才疏学浅,这种地方,还是请师兄施展一二。” 她自觉往后退,把前面的位置让给季扶光。 “既然如此……”季扶光沉吟片刻,慢悠悠道:“那小师妹就跟随我前行吧,只是……” 盛知意的心一松又是一紧,她惊讶地开口:“只是什么?” “只是小师妹未能一展风姿,师兄心中实在惋惜。”季扶光眉头微蹙,隐隐有些遗憾。 “好说,好说。”盛知意心中雀跃,“等有机会,我一定会保护师兄!” 所以她的行为还是有点用的,和季扶光的关系这不就变好了么! 季扶光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凤眼幽幽,看了她一眼,转身迈进战局。 纵使手中无剑,季扶光在剑气交缠之中依然从容。 战场废墟中,各种剑气相互攻击,但他总能在看似绝境之地找到一线罅隙,款款前行。 盛知意拎起裙角,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半点也不敢分心。 她后怕地瞥了一眼裙角上的黑边,方才只落后了半步,就被一道转向的剑气袭击,还好她猛地向前,剑气只刺在裙摆。 季扶光闻声转过头,温润尔雅:“小师妹,方才忘记提醒你,这里的剑气变幻多端,若是不能跟上我,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刺穿胸口,你可千万小心。” 盛知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还不忘挤出声音道谢:“多谢师兄提醒。” 你倒是早点说! 算了,早点说了也没用! 盛知意吞服舌尖下面的丹药,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低头注视季扶光的鞋履,死死跟着他的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季扶光猛地停下,盛知意收势不及,鼻尖撞在季扶光的后背,传来剧烈酸痛。 第10章 捂着鼻子,盛知意被疼痛激得发怒,抬头质问道:“你干什么……” 她抬起脸,一下子就明白了季扶光停下脚步的原因。 此处已是绝路。 他们抵达了万剑冢的尽头。 传说中,神魔大战的战场,留存着神族和魔族两件顶尖武器,但一路过来,什么都没有看到,眼下却已经到了尽头。 很显然,要么是他们的路径出了问题,但万剑冢之中只有一条路,再无其它。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里并非绝路,而是有机关闭锁,所以才不得向前。 季扶光伸出手,触及眼前的崖壁,崖壁坚实,显然绝非幻境。 他微微转过脸,目光沉沉,坠在盛知意闪烁的星眸之中。 “小师妹,你有何高见?” 别说高见了,低见我也不能说,说了不就暴露我知道天机了么。 盛知意老老实实地摇头,她劝道:“师兄,反正这处暂无危险,你我就待在这里慢慢打算吧。” 刚出险境,盛知意立刻查看任务倒计时,01:45:27。 只差一个多小时了,一定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她打量周围的环境,思考究竟怎么才能跟季扶光亲密接触。 他们所在之处是崖壁边缘的一道窄窄的安全空间,往前一步就是剑气争鸣的神魔战场。 盛知意将脊背贴在崖壁上,一点点往季扶光身边挪。 拉手不行,难道要拥抱? 但拥抱这个任务已经发布过了,总感觉不会那么简单。 按照这个攻略系统发布任务的规律,每次的任务都要在上一次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盛 知意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攻略系统该不会是想让她…… 摸季扶光的脸,或者……被季扶光亲一下吧? 盛知意全身忍不住抖了一下,这种任务怎么可能完成! 季扶光人好,之前牵手,拥抱的任务,他也没说过什么。 但如果是亲吻,这可不是随便搪塞一两句就能掩盖过的事情了。 难道她真的要效仿以前看过的什么恶俗小说,开篇就给人家下个什么药…… 好可怕! 盛知意猛地摇头,她不能真的走上色中饿鬼的道路!必须要想办法! 她正暗自琢磨,忽而听到一阵嘈杂声音。 扭头看过去,盛知意不由睁大双眸,声线震颤: “师兄!你要做什么?!” 他们所在的安全地带非常狭窄,她紧贴在崖壁上,季扶光却站在边界处,抬起手掌,往外释放灵力。 受他的灵力吸引,神魔战场上的武器源源不断飞来。 半空之中,神力白光交织,几百柄武器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漩涡,直径足有三米多长,不断旋转波动,远处还有一些长剑陆续飞来,让漩涡变得更大。 剑尖整齐划一地对准他们,天光落在上面,威压顿现,如同巨大阴影笼罩,没有丝毫余地可逃。 “师兄你怎么了?暂时找不到出路就对人生绝望了?我们尽可以回头啊!” 盛知意脸色崩溃,季扶光却轻轻笑起来: “小师妹此言差矣,怎么会是找不到出路,我这不正要找么?” “什么?!”盛知意震惊地看着他。 季扶光猛地释放出灵力,后退两步。 “轰”的一声,长剑如同嗅到鲜血的凶残妖兽,万箭齐发,急促向他们二人射来。 第9章 盛知意惊魂未定,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周围。 方才万箭齐射的瞬间,季扶光拉着她躲进一处凹陷。 第一波长剑直直刺向崖壁,发出轰隆巨响。 第二波长剑即将袭来,命悬一线之时,季扶光果断地掠过尘烟,闯入第一波长剑凿穿的中空崖洞。 他的躲闪极有技巧,轻盈又迅速,盛知意被他抓着胳膊,惊得不敢大声喘息。 季扶光利用几波长剑,反复开凿崖壁,直到最后一波,崖壁终于被凿穿一个小洞,最后一柄剑无力地坠落在地。 时间把握之准,距离掌控之精,盛知意不由心中疑惑: 难道季扶光才是原书作者?! 两人步入崖壁之内,这里空间狭窄简陋,显然是匆忙打造。 沉默半响,盛知意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你怎么知道崖壁之后另有空间?” 她记得清清楚楚,原书之中,季扶光被万剑逼退,不得离开,只好苦苦等待。 子夜之时,月映山崖,季扶光心有所感,遥望月影,才打开机关。 读者都认为,明月遥照,正是侧面烘托出季扶光品性如月光高洁,这也算是书中的名场面。 现在却被如此暴力的手法破解,盛知意直到现在都难以置信。 当然,这估计也可以算是名场面了。 毕竟这么直接粗暴又精妙绝伦的手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比起清寒缥缈的月影,还是万剑齐射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盛知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认还好好长在脖子上。 季扶光转过脸,笑容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一路走来都未见两把绝世神兵,想也知道是藏在这里,至于破解之道……只是取巧罢了。” 不愧是男主,一点也不骄傲自满。 此处空间不大,两人稍走几步,便见到祭台之上,两把神兵利刃相互抵抗。 一把长剑通体散发神力的白光,剑身如清泓流淌,其中隐见五彩流光。另一个则并非修真界惯用的长剑,而是一柄折扇,乌木骨,洒金扇面,折扇通体萦绕着丝丝缕缕魔气,仔细望去,却似乎又像是神力或者灵力,叫人晃花了眼。 一柄天生善于伪装的武器。 季扶光仰头注视着折扇,目光深幽专注,显然想要将其带走,但是两把武器相互厮杀,散发出强大的威压,神力和魔气对抗形成的混乱罡风在石台上翻卷,若是擅自接近,势必会被无差别攻击,甚至命丧当场。 盛知意此时灵力微薄,压迫感更甚,她只觉得胸口烦闷,几乎透不过气。 季扶光似乎瞥了她一眼,盛知意连忙道: “师兄,你自去取剑便是,我实力微末,纵然认主,恐怕也驾驭不了其中器灵。” 看到宝物还惦记着同行其他人,季扶光,你人还怪好嘞! 但她知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勉强得好,万一被器灵反噬,还不如不拿。 只是…… 这两把神兵缠斗激烈,季扶光要怎么取出其中之一? 盛知意把目光投向季扶光,却见他对着盛知意微微颔首: “小师妹,借你长剑一用!” 接过长剑,季扶光并指如刀,将自己的手腕划开,极白的皮肤上鲜血喷涌。 两把武器都顿了一下,似乎都被这情形愣住。 紧接着,两把武器一起朝季扶光袭来,然而彼此缠斗更加激烈,之前还只是操纵气息对抗,现在武器本体不断发出碰撞,金玉交戈声不绝于耳。 季扶光执剑而上,他手中长剑只是宗门寻常铁剑,轻薄劣质,但长剑沾满鲜血,插入罡风交错的缝隙之中,接近折扇。 盛知意看出季扶光的想法。 神兵认主需滴血,季扶光直接利用铁剑将自己的鲜血送过去,以往这种取巧的法子自然不被器灵认可,但如今两把武器缠斗,彼此僵持,季扶光鲜血中含有灵力,自然能助折扇一臂之力。 鲜血越接近,两把武器越是躁动。 折扇不断想要靠近鲜血,而长剑拼命阻止它,连绵不绝的金属碰撞声搅得人心鼓噪。 季扶光面沉如水,手腕往前一送,铁剑被锋锐神力削成齑粉,然而大量鲜血却泼洒到折扇之上,折扇一顿,随即通体散发出亮光,大量魔气翻涌,它迫不及待地飞向季扶光,动作中充满雀跃。 然后猛地投入季扶光额头识海。 这……这就认主成功了? 虽然季扶光体质特殊,能够将魔气转化成灵气,但这也太波澜不惊了吧。 盛知意眨眨双眼,她刚刚看到折扇的动作欢欣愉快,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 难以置信地扫了全场一圈,盛知意忽然发现,茫然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长剑怔愣一下,似乎被老对头的动作惊住,它不愿就此放过魔族神兵,毕竟抵御魔族是刻在它骨子里的职责,但折扇认主,它不能继续缠斗,只能同样认主,找一个能够和它一起对抗魔族之人。 它转了一圈,想要寻找宿主。 发现全场有灵智的只有两个家伙。 其一,季扶光,已经被魔族折扇认主。 其二,盛知意,灵力微薄,宛如凡人。 纵横天地几百年,即使在神魔战场上都没有丧失斗志的长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正当全场有些僵持之时,祭台后面的山洞中,突然冲出来一只通体漆黑的巨狼。 第11章 它看到祭台上面的折扇不见,前爪焦躁刨地,周身魔气形成漩涡状的黑雾,发出恐怖的嘶吼。 残暴血腥的眼眸紧紧盯着季扶光和盛知意,似乎在质问他们与长剑合谋,到底把魔族圣物弄到了什么地方。 它全身半透明,显然也是神魔战场遗落之物,只为守护魔族圣物,魂魄滞留于此,已成执念。 盛知意担忧地瞥了一眼季扶光,却见他原本极冷极白的脸上,已经失了血色。 神兵认主,需要与宿主神魂相交,经脉互通,彼此融合,耗费几天几夜都是常事。在此期间,宿主不能调用灵力,否则将会影响认主效果,严重的,甚至会反噬宿主心脉。 季扶光现在毫无反抗之力! 见两人不答,巨狼更是焦躁不安,它突然暴起,裹挟着腥风扑来。 季扶光面无表情,凤眸扫过巨狼与盛知意,似乎打算从他们两者之中择其一。 睫毛阴翳投落在他的眼眸上,他有些厌烦地蹙眉,手指刚要抬起—— “叮!” 盛知意双手紧握神剑剑柄,挡住 了巨狼来势汹汹的一击。 “你……” “等会解释!” 盛知意头也不回地大喊。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神剑突然飞到盛知意手中,主动带着她御敌。 抵御魔族是神族的本能,魔狼自然也是魔族。 为了对抗魔族,它愿意纡尊降贵,被盛知意使用。 盛知意运转灵力,一剑刺向巨狼肩头,却被巨狼用狼爪打到一边,巨力之下,她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不行!就算有神剑愿意为她所用,但她现在实力太差,根本不是巨狼对手! 她在识海中迅速兑换出一本中阶剑法《飞羽剑诀》,又把丹药全部倒进嘴里。 盛知意双手握剑,把体内的灵力全部灌输进长剑之中。 神族的长剑征战沙场,对战经验丰富,与巨狼好几次交锋,陷入绝境,都是长剑使力堪堪带她避过致命一击。 几次交锋,狼爪在她身上留下各种血痕,肩膀处更是裂开深口,涌出大量鲜血,将半边衣袖染红。 但她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季扶光,如果失守,两人只有被撕碎的份。 盛知意强打精神,咬牙挥舞神剑。 随着战局拉长,她逐渐发现,巨狼的动作好像逐渐慢了下来,而且在有意无意间,看向站在一旁的季扶光。 一开始,巨狼对待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双眸中充斥着嗜血凶芒。 而现在,巨狼对她的攻击,花费的精力越来越少,许多次都是随便应对,把她的剑挥开便是,反而逐渐将注意力放在季扶光身上。 糟糕!盛知意暗道不妙。 巨狼一定是发现季扶光的修为高出她几倍,现在正是他无法调用灵力的关口,趁此机会擒贼先擒王,便可一举将他们二人拿下。 偏偏她自身修为低微,勉强应对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纵然看出巨狼的打算,也奈何不了它。 不能再拖了! 盛知意将全身灵力倾泻至长剑,向巨狼刺过去,待巨狼往一侧闪躲,立刻引爆手中的引雾符。 引雾符是她对抗树妖时兑换的,还剩下一张。 满天浓雾中,盛知意一把背起季扶光,冲进巨狼来时的山洞。 她自问没有季扶光在剑气中穿梭自如的本领,只能赌一赌这山洞之中并没有更大危机。 山洞蜿蜒曲折,季扶光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身上,清冷梨花香味彻底笼罩住盛知意。 季扶光垂下眼眸,视线从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游移到微微鼓起的侧脸。 好近的距离,近到他只需要抬抬手指,灵力就能从指尖涌出,刺穿她的喉咙。 再或者,张开手掌,抓着她的发髻,就能轻易把她的头扭断。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瞬间置她于死地。 “小师妹……”他微微沉下声音。 “师兄!”少女气喘吁吁,清脆的声音有些喑哑,但仍旧强撑着开口,“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她跑得太快,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汗津津的,在昏暗的洞穴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盛知意把神剑往腰间胡乱一插,朝前奔跑。 小样,是不是已经被本姑娘迷倒了?等会出去,赶快让我完成任务! 什么捏脸捏嘴唇,通通试一遍。 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这次可不能拒绝了吧! 不等她继续遥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狼嚎。 引雾符只能短暂迷惑视线,想必巨狼很快就会追来! 盛知意步伐更快,冲出山洞。 外面又是一片青翠树林,天光明媚,一时间让人不敢睁眼。 盛知意咬牙睁大眼睛,受强光刺激,她的双眼流出两行眼泪。 绕过前方一排翠竹,“唰”的一下,盛知意抽出神族长剑,对着野草蔓生的山坡胡乱挥了几下。 果然,在草丛之中,掩映着一个山洞的入口。 堂堂神兵被她用成烧火棍,器灵气得想自闭。 盛知意没空管这些,她抓着季扶光,把他推进山洞中。 这处山洞应该是小型动物挖的,洞内也很小,一个人进去,就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容身之地。 季扶光蹙起眉头,刚要说什么。 盛知意伸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塞进季扶光手中。 她伸手捂住季扶光的嘴,压低声音道: “师兄,这是你给我的发簪,有隐蔽之效,你拿着发簪躲在这里,我去将巨狼引开!” 少女对着季扶光笑了一下,杏眸灼灼发亮,如同闪烁的星子。 听到脑海中任务完成的提示音,盛知意迅速起身,将洞口前的草叶盖好,朝旁边飞奔而去。 第10章 季扶光站在竹林旁,长身玉立,脊背挺拔。 他脸上褪去惯常的温润笑意后,显得异常锋锐。 皮肤极白,五官凌冽,狭长丹凤眼褶子浓深,如同墨锋勾勒,眉眼蓄着无尽的暗色。 如同一把极度精致又冷峻的刀,金丝交错,明锐锋利。 令人不敢逼视。 他身前,巨狼俯下身躯,巨大的头颅低垂,不敢抬眸直视。 “陛下……陛下,居然真的是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的!” 它的声音激动又欣喜,心神激荡之下,连带着整个半透明的身躯都闪了一下,差点维持不了形状。 在万剑冢,它等了将近万年,日月星辰流转不绝,沧海桑田变幻不息。 人世间已经变化了几番,但所有魔族都坚信,他们的陛下会回来的。 如今,真的被它等到了! 陛下出现在万剑冢,取走了魔族神兵“照夜雪”,它守护在这里的一切就都有了意义。 想到刚才的事,它连忙解释: “陛下,方才没有认出您的身份,贸然出手,实在是属下的罪过!您要打要罚,属下都甘之若饴!” 它鼓起勇气抬头,崇敬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季扶光手中折扇尚未展开,他捻着扇骨,遥遥指向巨狼。 能够发出致命一击的扇叶对着巨狼,它却高仰着头,眼神之中毫无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期待与喜悦。 季扶光垂下凤眼,长睫的投影落在眼眸中,墨瞳幽深,无喜无怒。 他微微抬手,折扇射出一道魔气,瞬间将魔狼神魂碾为齑粉。 魔狼周身黑雾逐渐散开,却依稀可见它脸上激动满足的表情。 为陛下而死,是魔族所有人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季扶光折扇轻摇,周身梨花香味缓缓荡开。 —— 盛知意围着林子绕了一大圈,一路上时不时故意挥剑斩断树枝,发出嘈杂的声音,吸引巨狼前来。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握紧神族长剑,另一只手则狠狠抓着只剩一半的迷香果。 没事的!盛知意! 季扶光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而你既有神兵在手,又有能迷倒魔兽的果实! 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引开追兵! 她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整个人气喘吁吁,却始终不敢停下脚步。 跑了半个多时辰,盛知意终于停在一片灌木丛后。 她的四肢百骸如同灌了沉重铅水,再也动不了分毫,又像是虚弱无力的面条,根本无法支撑她站立。 好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但想到上次靠着树干,结果惊动树妖的事,她半点也不敢靠近周围大树。 左顾右盼一圈,哪里也不够安全。 盛知意的目光投向手中长剑…… “唰”的一声,长剑归入剑鞘。 “咚”的一声,长剑插进土中。 盛知意拄着剑柄大口喘气,越想越觉得自己非常谨慎。 第12章 坐下去虽然舒服,但若危险来临就十分不便。 还是站着的姿势比较好,一有危险就能拔腿逃跑。 至于应敌…… 盛知意表示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她的人生里暂时还没有这个可能性。 “喂!” 盛知意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稚嫩声音,惊了她一大跳。 难道是系统升级换代,变得智能了 她连忙观看识海中的系统。 奇怪,并没有发布新的任务。 “系统?你会说话了?” “那是什么东西!你给我低头!” 稚嫩声音满是愤怒,脆生生地命令。 盛知意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林中灌木丛之间,空间狭窄,除了绿草之外,再无其它。 她心中一动,仔细观看。 地上的草被她的脚步践踏,倒伏成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知道就好!还不快改!” 看书的时候,没听说过一草一木皆有灵啊,怎么现在小草都会说话了,而且居然还能传到她的识海,这可是高阶妖兽才会的技能。 她一边心中纳罕,一边往旁边移了移。 “没踩疼你吧?我刚刚不是故意的,现在这样行了吗?” “……” 稚嫩的声音停了片刻,炸雷似的在她脑海中响起: “你以为我是什么!我让你看剑!看剑!” 神剑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想它“惊鸿羽”,在神族是日日被供奉尊敬,有头有脸的神器,每次被使用之前,主人甚至还要焚香祝祷,沐浴更衣。 就算在万剑冢,老对头对它也是如临大敌,处处小心戒备。那只魔狼更是谨慎得很,连近身都不敢。 结果跟着这个宛如凡人的盛知意离开,先是当烧火棍,又被当拐杖。 现在居然宁愿相信孱弱小草能修成大妖,也根本没想过它这个神器有器灵是不是?! 要不是它道心坚定,只怕当场就要被气得堕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盛知意挠挠头,这下确实有些吃惊。 原书里根本就没提到这一段,季扶光拿了魔族“照夜雪”就走,完全没说这个“惊鸿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能想到这家伙居然还会跟她沟通。 “快把我拔出来!” “惊鸿羽”咬牙切齿道。 她还要拄着它多久?真把它当拐杖了? 盛知意手忙脚乱把它从土地里拔出,对着剑身连施了好几个法决,清洗得干干净净,又怕不够,拿出锦帕,把剑身从头到尾擦了一遍。 “这样可以么?” 她恭恭敬敬地请示。 “哼。” “惊鸿羽”狠狠哼了一声。 现在才知道它的珍贵,晚了! 听着稚嫩如孩童的声音,盛知意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原来你会说话啊。” 废话!它可是高阶神器,器灵都是可以交流的! “刚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跟那只巨狼打斗之时,都是你引着我出剑。若不是你,恐怕我早就命丧当场了。” 哼!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确实招架不住几下! “原本我师兄能够独当一面,想那魔狼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当时情况特殊,神器认主都需要与神魂相融,不能随便动用灵力,所以才无法出手。” “谁说的!” “惊鸿羽”忍不住出声反驳:“只有你们这些浅薄的修士才会有此误解!” “什么意思?”盛知意诧异地扬眉。 这可是原书中写的内容,难道现在要推翻设定? “只有暴虐成性的器灵才需要长时间调和,如果是性情平和的器灵,比如我们神族的神器,是根本不需要磨合的!” “惊鸿羽”有些自得地开口。 魔族性情凶残,神兵之中的器灵自然也是如此,十分不好相与。 但神族天性崇尚和平,性情淡漠,怎么会随便打打杀杀,连带着器灵也性格温和,往往看对眼就能认主,根本不需要磨合。 “你的意思是……”盛知意难以置信地拔出长剑。 剑身湛然若雪,流光隐现,其中隐隐闪着华彩,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你已经认我为主了……?”她的声音颤抖,蕴含强烈的不可思议。 “……暂时的!暂时的!” “惊鸿羽”的声音立刻变得尖细起来,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我只是为了离开秘境!谁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直待下去啊,我已经待了将近万年,早就受够了!……喂!喂!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盛知意恍恍惚惚,已经听不见“惊鸿羽”接下来的话。 原书中,连季扶光收服魔族“照夜雪”,都花了许多功夫。 她居然无痛被“惊鸿羽”认主? 难道她才是天命主角? 就说嘛,穿书提前预知剧情,还带着系统……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恋爱攻略系统”,但里面的产出十分不错,现在又有了绝世神兵。 她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到时候,想对季扶光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想到季扶光,她神情一振,“走,我们回去找师兄!” 器灵被她气得火冒三丈,直接潜入神剑之中闷头大睡,顺便休养一下跟老对头缠斗这么多年的神魂。 在与魔狼对峙之时,它感受到了盛知意的纯然之心,因此决定结契。 神族器灵虽然不需要与人磨合,但他们挑选主人的标准其实更加苛刻。 谁知道盛知意这家伙这么让人生气。 闭眼之前,“惊鸿羽”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跟这个女人对话了。 盛知意不管这些。 她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越过山间林木,迅速回到刚才的竹林旁边。 “师兄?” 她弯下腰,拿起“惊鸿羽”扫了一下半人高的野草。 还好此刻器灵已经沉睡,不然又要被气得跳脚。 狭窄山洞一眼就能看清全貌,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盛知意一下慌了神,立刻站起身左右张望。 “师兄!季扶光!” 碧绿的翠竹之后,缓缓走出一道白衣身影,身姿挺拔,凤眸含笑。 盛知意欣喜地走过去,“师兄,你没事吧?想来那魔狼已被我们甩脱,这地方不甚安全,我们快走吧!” 季扶光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话还未出口,两人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走?你们要往哪里走?” 第11章 盛知意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拔出一截清泓流溢的剑身,挡在季扶光面前,仰头上望。 竹梢上方,凌空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她梳着凌云发髻,上身穿翠绿软烟罗广袖上衣,下罩烟粉散花百褶长裙,食指微弯,拇指掐在食指之上,手指之间灵光浮现,显然是准备掐出法决。 “敢问来者何人?” 盛知意心中疑窦丛生,偏偏她与季扶光两人此时都无抗衡之力,只能竭力稳住来人。 她仰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与师兄二人初入此处,不懂这里的规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担待。这片林子可是姑娘的地盘?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她抬起脚,往旁边迈了一步。 她话音刚落,女子手中法决已经释出。 锋锐白光劈头盖脸袭来,盛知意下意识往旁边躲闪,脸颊却已被灵力所伤,划出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白光激射到盛知意的脚边,石块崩裂,泥土飞溅,令她不敢再妄动。 “慢着!谁让你们走了!” 女子冷哼一声,紧紧盯着两人。 盛知意心中又惊又怒,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实在是置他人性命于不顾。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按捺住性子,开口道: “姑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二人俱是天衍宗弟子,我从未下过山,我这位师兄更是翩翩君子,心怀大义,正直坦荡,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必一上来就如此喊打喊杀?”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粉裙女子更是柳眉倒竖,满脸怒气横生,她冷笑道: “心怀大义,正直坦荡?好会颠倒是非的一张嘴!你们两人,一个虚伪无情,一个厚颜无耻,真称得上是绝配!” 从最后的结论来说,把师兄和自己说到一起,还挺助攻的。 身边的人总这么说,指不定还真能让季扶光产生错觉,觉得两个人应该多亲近亲近。 但前面的归因全部错了啊! 盛知意满心满眼的疑惑,就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厚颜无耻了,季扶光虚伪无情?这真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但要说这女子不认识两人,又偏偏不像。从言谈之中,倒像 第13章 是出于什么误会,把二人错认了。 “姑娘……” 盛知意再度开口,试图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住口!废话少说!再敢开口,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粉裙女子冷声恐吓,手指再度掐诀,一道灵光闪过,缚灵索出现在两人手腕上紧紧缠绕,将两人捆在一起。 她掉头往前飞,地面之上,两人被缚灵索拉着,身不由己跟着她走。 “师兄……你该不能是在之前下山的时候,得罪过人家吧?” 盛知意望着粉裙女子的背影,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季扶光凤眼微垂,长睫落在眼睑处,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小师妹,我是这样的人么?” 盛知意一边点头,一边琢磨。 对啊,季扶光一向深明大义,也只会除魔诛邪,怎么会得罪别人…… 忽然,她想到什么,睁大双眼,注视着粉裙女子的背影。 越看,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 这粉裙女子同样是芙蓉裙,桃花面,又对秘境之中如此熟悉,定然与小花妖有关,或许是小花妖的亲属也未可知。 想到小花妖为他们带路,最后却被打伤的事。族中亲属知晓来龙去脉之后,难怪如此勃然大怒,责怪他们卑鄙无耻。 盛知意转过头,杏眼直愣愣地看向季扶光,表情复杂难辨。 “师兄……” “想来确实只能是与小花妖有关了,”季扶光挑挑眉头,声音轻柔,“小师妹,后悔么?” 温润如水的音色里,隐隐约约带着一抹期待。 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之争,若是当初痛下杀手,怎会遭此劫难。 对待他人宽容,便是对待自己残忍。 小师妹,你说是么? 盛知意苦着脸,连连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季扶光。 “是啊,师兄,我真的太后悔了!我们当初真不应该对人家小花妖那么恶劣,难怪人家的亲属会来寻仇。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们,换做是我,如果你被别人所伤,我肯定也会想办法报仇的。” 虽然这次的始作俑者是季扶光,但是盛知意很贴心地照顾了他的感受。 季扶光什么都好,只是有点太坚持人妖对立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错! 想必遇到这件事,他的想法就会改变的。 刚才还问是不是后悔,说明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 出了秘境,他应该就能放下执念,专心对付魔族了。 盛知意在心中暗暗感慨,低头翻检自己的储物袋,试图找出点什么珍贵的东西道歉赔罪。 玉容驻颜丹……半枚…… 蝶影百花香……差点空瓶…… 流彩霓裳衣……破了个洞…… “呵呵。” 盛知意没忍住笑出声。 真被自己穷笑了。 大名杂役,小名捡破烂是吧。 她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却见季扶光垂下眼眸,露出眼皮鲜红小痣,似乎在思忖什么。 盛知意正想开口,便听到他缓缓道:“小师妹,师兄反复思考良久,若是有朝一日,我为他人所伤,还要指望你去报仇,那……” “怎样?”盛知意追问,有些期待。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这番话打动了? “那或许天衍宗早已陷入绝境,小师妹,不如你还是趁早藏匿于人间,不要轻举妄动了。” 季扶光声音严肃,略带关切之情,俨然一副为师妹做足打算的好师兄模样。 盛知意听着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没好气地白了季扶光一眼,对着他伸出手,手指朝掌心虚虚抓握几下。 “咱们俩都别做梦了,快给我。” “小师妹所要何物?”季扶光扬扬眉头,状似不解。 “哎呀,我们这件事办得不太妥当,肯定要跟人赔罪,为了体现诚意,当然要送点东西。”盛知意凑过去,压低声音,“我现在实在拿不出什么,你有没有什么珍藏的法宝器物,等会送给小花妖。” 她怕季扶光心里有龃龉难解,抹不开面子,又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将这个误会化解开,握手言和,岂不是对咱们都好,不然平白结了仇怨,反倒多生一桩事端。” 季扶光垂下眼眸,看着仰头游说的少女。 又是焦急愧疚,又是怕驳了他的面子,称得上用心良苦。 在盛知意的期待眼神中,他缓缓摇了摇头: “送礼么,我平生还从未做过。” 盛知意眼中的神采一下子消退,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不死心地再度翻找储物袋。 唉,季扶光这种行端表正的正道君子,送礼这事确实是难为他了,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一筹莫展之际,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为季扶光整理衣襟,温柔小意,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真是瞌睡时来了枕头! 盛知意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有了系统积分,就能兑换珍宝阁中的物品,再送给小花妖,说不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而且只是整理衣襟而已,比之前的任务简单多了。 季扶光就在她身旁,这任务立刻就能完成。 盛知意转过身,看向季扶光,杏眸中重新闪烁出笑意。 她抬起手,想要伸向季扶光的衣襟—— 嗯?怎么拉不动? 定睛一看,他们二人的手腕被同一条缚灵索绑住,此时季扶光的手腕垂落在身前,她的手腕竭尽全力抬起,将缚灵索绷成了直线,也够不到季扶光的衣襟。 盛知意反复用力了几次,但季扶光的手纹风不动,丝毫改变不了位置。 “师兄,”她笑起来,仰头看向季扶光,“我见你衣襟处有些散乱,你此刻行动不便,我为你整理一二,可好?” 你我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关系了,快点答应! 季扶光略微沉吟,“这等小事……” 对啊,只是一件小事,快让我做! “还是不劳师妹费心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凤眼含笑,温文尔雅地看着盛知意,端方有礼。 “没事的没事的,”盛知意连忙道,“就让我替你做吧,你看不清楚的。” “这怎么好如此。”季扶光蹙起眉头,对着盛知意教育道:“小师妹,修真界纵有万千法门,这男女之别的礼数却是共通的。你已非稚龄幼童,言行举止当有分寸,切莫……过于亲近,惹人非议。” 盛知意打断他的话,“师兄,此时已是生死之际,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待会说不定就要面见小花妖族中族长,你是天衍宗首徒,若是衣冠不整,岂不是失礼于人前?” 季扶光一向注重大局,这种理由搬出来,他根本无法拒绝。 果然,听到这句话,季扶光沉默起来。 盛知意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季扶光的衣襟,为他整理周正,隔着几层衣服,她似乎感受到季扶光浑身清清冷冷的梨花香味。 收回手臂,静静等了几息,任务完成的提示一直未能响起。 盛知意难以置信地看向识海,任务倒计时依旧在不断跳动。 季扶光垂下眼,凤眸似笑非笑,又转瞬归于温润。 第12章 盛知意把系统任务反复看了两三遍,视线最终落在“温柔小意”这四个字上。 任务描述不是随便写的,之前任务要求亲密接触,连拉手拥抱都不行,最后还是捂嘴的时候,她的手指接触到了季扶光的嘴唇,这个任务才勉强完成。 现在任务中专门提到“温柔小意”这四个字…… 那肯定要符合系统描述才算完成! 盛知意眉头紧蹙,一张芙蓉面上又是疑惑又是茫然。 她倒是很乐意去按照系统要求去做,但到底什么叫温柔小意? 这系统什么时候能解释一下它的各种定义! 暗自琢磨了半天,盛知意慢慢抬起头,眼皮从下而上掀起,仰望季扶光,做出一副期盼姿态,捏着嗓子,轻声细语道: “师兄,我再为你整理一番可好?” 说着,她轻轻抬起胳膊,翘起手指,轻轻搭在季扶光胸前交祍上 ,缓慢将两片本就整齐的衣襟再度交叠。 “小师妹……你可是身体不适?” 季扶光语气淡淡,慢条斯理问道。 盛知意收回手,有些尴尬。 她被缚灵索牵着,脚下健步如飞,偏偏上身如临水照花,做出一副娇弱姿态,看起来十分有十二分的别扭古怪。 季扶光只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已经给她留足了面子。 第14章 “哈哈,师兄,我只是一时有些惆怅,现在已经好多了。” 盛知意干笑两声,静静等着系统提示。 然而倒计时的数字还在跳动,这个系统任务毫无完成的模样。 到底想让我怎么样,给句准话行不行! 盛知意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系统pua的可怜牛马。 不仅追着系统完成任务,还卑微地祈求能不能把任务描述得详细一些,让她完成得更好。 然而系统就是系统。 高冷,低调,永远的沉默,不给任何回应。 ……被pua的感觉更强了呢。 “惆怅么……”季扶光勾唇露出浅淡笑意,“确实,如今这番境地,确实值得惆怅。” 盛知意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和系统的无效沟通上,此时听了季扶光的话,才转而看向周围。 此处乃是秘境中一处空地,放眼望去,除了地面上的杂草之外,别无他物。 粉裙女子却停在半空,双手掐出法决。 随着她不断变换出复杂难言的手势,面前空地上,突然显出一个半透明的结界。 结界表面流光溢彩,偶尔闪烁一道淡粉色光芒,但看起来异常坚韧,上面的各种符文时隐时现。 粉裙女子将手中灵力注入其中,结界自动打开。 她从空中落地,抬脚迈入其中,缚灵索顺着她的动作,将盛知意与季扶光带着往前走。 刚一进来,盛知意就诧异地睁大双眼。 漫山遍野都是硕大夺目的芍药,丛丛簇簇,十二叶参差不绝。枝叶碧翠如同琉璃,红绡花瓣片片新裁,繁丝金蕊亭亭皎洁。 香清粉澹,妍华丽兹,风动万年枝。 花丛锦簇之间,远远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建筑,碧甍金顶,更显得富丽堂皇。 瞬间,盛知意理解了为何小花妖自称“凤羽一族”,原本她还诧异,以为凤羽顾名思义,与鸟类有关,现在明白了,凤羽是芍药的一种,全称“凤羽落金池”,想来秘境之中,唯有此种最多,聚集成群。 正在思考,却见缚灵索将两人拉着,越走越远,周围的情景也愈发荒僻,连随风摇动的花枝都没了多少。 “姐姐,你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 盛知意心头一紧,连忙出声问道。 她见粉裙女子年约二十多岁,想来年岁应该比她大些,便先喊上一声“姐姐”,礼多人不怪嘛。 “谁是你的姐姐!少来攀亲沾故!” 粉裙女子丝毫不给面子,立刻将盛知意的称呼驳回。她转头看着两人,忽而冷笑起来: “想知道去哪里?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天就把你们扔进族中监牢,等到明日,便将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肥料,埋在你们刚看过的芍药下面,让她们尽快修成人形。” 盛知意睁大双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又是碧瀛谷魔兽想砍下来,又是秘境里凤羽族想沤肥料。 她这颗脑袋,想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脖子上,怎么这么难?! “姐姐,我们跟小花妖那件事,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当时并非有意!” 盛知意连声解释,试图转圜一二。 “误会?还有什么误会,茵茵回到族中,我们已经查看了她身上的幻影石,你们两人,先是逼迫她带路,这也就算了。带路之后,竟然还试图杀她灭口!若不是她命大,早就死在万剑冢入口了!” 粉裙女子越说越气,手指法决一动,缚灵索拉着两人往前。 幻影石能够记录持有者周围发生的一切,一听说凤羽族已经查看过当时的情形,一时间,盛知意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解释。 转过路口,眼前便是几间监牢。 盛知意一看便知,这是类似镇妖塔一样的建筑,一人一间,进入之后,里面灵气飞窜,如同柄柄利刃,割在人的全身上下,出血不断,偏偏不算致命伤,只会将人反复折磨。 真把她们当成邪祟来整啊! 这命真的比苦瓜还要苦了! “师兄!”趁着还没有分开,盛知意将储物袋中的伤药塞进季扶光怀里,原主身上有大大小小伤口,于是她之前便兑换了药粉,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此刻居然用上,“这些药粉你拿着。你先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要等待‘照夜雪’与你神魂融合!” 修士一生之中往往只有一把本命武器,如果与本命武器融合失败,那几乎不可能再度拥有。 时至如今,经历了强制打开密室、强行让“照夜雪”认主、摆脱魔狼追踪等危机,盛知意实在不愿意让季扶光此时动用灵力,功亏一篑。 她这个废柴,阴差阳错与神族“惊鸿羽”暂时结契,如果季扶光反而不能与本命武器融合,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还有一日,说不定会出现什么转机! 季扶光可是原书男主,以后是要拯救人族的,怎么能在此陨落! 她努力对着季扶光露出一个笑容,“师兄,天无绝人之路,你暂时不用担心其他的,监牢之中或许更能静心融合,也许是我们的机会。” 季扶光深深看她一眼,目光落在怀中的青瓷药瓶上。 沉甸甸的一瓶,分量十足。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粉裙女子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玩什么情深意重的戏码,看了真是令人作呕!” 她一掐法决,缚灵索将两人分开,狠狠拽进各自的监牢之中。 粉裙女子广袖一挥,空气中符咒的光波微漾,监牢瞬间消失不见。 凤羽一族最擅长空间之术,她是族中护法,自然对此钻研颇深,否则也不敢孤身一人外出寻仇。 她快步往皇族寝殿走去,刚迈进院门,便看到凤微茵正蹲在地上,手指抚摸院中一朵芍药花瓣,闭着眼睛,似乎在和芍药交流。 “茵茵!”粉裙女子蹙起眉头,满脸焦急,“你伤了心脉,陛下不是说你要好好休息才行么?怎么又下床了!” 凤微茵仰起头,脸上笑嘻嘻的,“花春姐姐,我没事的,只是肩头伤了一下,这段时间不能用灵力而已,但还是可以跟其它花一起玩。” 她如今不能动用灵力,行动之间,人形化身与本体交替出现,时而是一朵芍药摇曳,时而是一张无邪笑脸,倒不怎么吓人,反而觉得缥缈若仙。 花春看着她,露出一抹略带忧虑的微笑。 凤微茵是陛下独女,将来是凤羽一族的族长,偏偏她心性烂漫,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如今秘境灵力外泄,结界松动。今日所见那两个外来人,以后只会只多不少,少不得再有冲突,也不知茵茵的性子,何时能够独当一面。 但她年纪毕竟还小,以后还有很长时间长大,或许陛下也是考虑到这些,所以也没有过于勉强。 “花春姐姐,你去哪里了?我醒来就没有见到你。” 凤微茵抬头问道。 “我……我去外面办了点事。”花春搪塞道。 外出寻仇这事,是陛下亲自命令的,但是茵茵似乎对那两人并没有太多怨恨,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给茵茵知道了。 凤微茵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夏枝姐姐跟你一起去的么?” 夏枝跟花春一样,都是凤微茵身边的护卫,负责保护凤微茵的安全。 这次凤微茵偷溜出来受伤,她们两人都难辞其咎,趁着凤微茵沉睡养伤,便都外出寻找盛知意二人。 “我们两人分头去的,不过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花春耐心地解释,又劝道:“茵茵,你现在受伤未愈,不要长时间在外面了,我们回去吧。” 凤微茵乖乖点头,拉着花春的手站起来,“花春姐姐,你不要担心,今天的药我已经喝完了,等会我就再睡一会,好好养伤。你叫夏枝姐姐回来吧,我想吃她做的银丝软酥糕了。” “好啊,我现在就去叫夏枝回来。”花春笑道。 凤微茵躺在床上,花春帮她拉好被子,说道: “我和夏枝到厨房做银丝软酥糕,你乖乖睡觉,睡起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凤微茵答应道,闭上双眼。 花春离开房间,把房门关上,往厨房走去。 银丝软酥糕材料繁琐,制作费时,茵茵很少特意说想吃,许是生病虚弱,才提出这种要求。 她向夏枝发出传信符,等待夏枝回来,两人一起制作糕点。 房间内,玉炉燎尽沉水香,慵懒昏沉,正好入睡。 床上躺着的人,却突然睁开双眼,悄无声息地打量房间一圈,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盛知意被缚灵索带着,身体往前一扑,进入凤羽族的监牢中。 缚灵索从手腕解开,从身后大门缝隙中飞出,监牢大门重重闭合。 尽管盛知意心中早有准备,面对迎面而来的灵力,闪躲还是有些来不及。 第15章 耳鬓被锋锐灵力擦过,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盛知意拔出腰间“惊鸿羽”,挥动长剑,格挡开不断袭来的灵力。 趁着能招架的功夫,她连忙查看识海中的系统倒计时。 果然! 倒计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积分显示牌上的数字100。 刚才的任务成功了! 盛知意又是欣喜又是郁闷。 早不成功,晚不成功,偏偏在她已经被关进监牢的时候才显示成功。 得了,送礼讨好这条路已经行不通,还是等着明天越狱逃跑吧。 谄媚路线走不了,还是要走硬刚路线。 盛知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根本不想与凤羽一族为敌,原本伤害茵茵的事情,就是他们做得不对,但那个粉裙女子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事到如今,也只能保全性命为上了。 她反手一剑,用出新学的剑诀,将从左侧袭击而来的灵力格挡开。 用积分兑换的剑诀,已经跟她自己学的一模一样,现在靠自己也能施展出七八分。 只是这具身体经脉不通,灵力微薄,如果不嗑药,还是和凡人相差无几。 所幸监牢之中袭击而来的道道灵力也不强,只用“惊鸿羽”就能格挡开。 她不由想到季扶光,也不知季扶光现在不能动用灵力,伤势重不重,该不会已经被刀锋似的灵力割得浑身是伤了吧? 真是凄惨柔弱可怜,不能自理的男主。 希望她塞给季扶光的药粉足够用。 —— 另一座监牢内,季扶光扬起眉头,幽深凤眼缓缓扫过全场。 仿照镇妖塔制造的监牢,呈八角形,每一个角都设置法阵,能够源源不断地发出灵力,如同无形刀刃,飞向监牢之中的囚犯。 季扶光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 凤羽一族的名声他早就知晓,却不知原是藏匿于此秘境之中。 有些妖族天生自带天赋,在此一道,往往不需努力,便要比刻苦修炼的人族修士精通百倍。 凤羽一族就是如此,它们天生对于空间秘术异常精通,尤其是凤羽皇族,据说出生之时就知晓空间折叠之术,无师自通。 传说中,凤羽一族最伟大的族长,甚至能够搬山填海,无视空间隔绝。 当初凤微茵带着他们在平原之上走了一会,左拐右绕,便到了万剑冢,他即有所猜测。 如今看来,猜测果然不假。 但现在的凤羽一族,与传说中的神通相比,已经逊色不少。 这些法阵口诀,人族修士也能做到。 虽然只有高阶修士有此能力,但已不是凤羽一族专属了。 实在令人有些失望。 至于他么…… 季扶光将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折扇,像是在花园之中闲庭信步。 他确实对于空间法术不甚精通。 全场八个角落射出的灵力从他的身边飞过,连他的衣角也不曾触碰到。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如何破坏…… 季扶光迈步,走到八角形的最中心位置,手腕翻转,折扇中魔气激射而出,冲向监牢上空。 就够了! “砰”的一声,像是没有声音传出,又像是全场都充斥着这个声音。 半空之中,显露出一块破碎的灵石。 灵石如同蛛网的中心,周围连接着一道道法阵,法阵伸向八个角,和角落中射出锋锐灵石的小法阵相连。 如此连接,使八个法阵射出的灵力相互补充,层出不穷。 “哗啦——”,法阵彻底损坏,半空的灵石失去支撑,碎落一地。 在季扶光周围形成一个破碎的圆环。 拱绕着他。 季扶光展开折扇,轻轻扇了一下,幽静的监牢之中,清冷梨花香味淡淡飘散。 —— 盛知意挥臂急挡,把袭击的灵力再度挡开,但她的胳膊已经开始酸痛,喘息声越来越大。 又一道灵力飞来,盛知意抬脚要躲,却慢了一步,小腿处的裙摆被割开,鲜血渗出来。 伤口很浅,但像是一个信号。 层出不穷的灵力不断袭击,盛知意的剑招开始变形,挡不住的灵力越来越多。 手腕,胳膊,小腿,大腿…… 鲜血流出来,阵阵疼痛让动作更加迟缓。 像是一个恶性循环。 “啊!” 盛知意惨叫出声。 一个没注意,灵力又割在小腿上。 偏偏是之前已经受过伤的伤口,血肉再度被割开,伤口更深,血流出更多,也更加疼痛。 这时候,盛知意才领略到这个镇妖塔的恶毒之处。 它根本就没想要彻底杀死其中囚禁之人,它只是想要不断折磨,而且让这折磨时间越长越好。 你们还挺会从心理上攻击的! 拖到后面,囚犯只能眼睁睁等着灵力袭来,精神高度紧绷。 没学过心理学,怎么还无师自通呢! 盛知意在心里骂骂咧咧。 好几次,她看向积分显示牌,但理智立刻告诉她,不行。 粉裙女子说了明天杀了他们,那他们今天就一定能活着。 如果现在就使用积分,季扶光又不在她身边,她补充不了积分,明天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 不能现在就动用底牌! 盛知意咬紧牙关,竭力挥动手臂,把“惊鸿羽”挡在身前。 格挡产生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四肢百骸不断传来痛楚。 她索性两眼一闭,转动手腕,护住胸口脸颊,其它部位任由灵力袭击。 格挡了一阵子。 忽然,盛知意发觉有些不对。 络绎不绝的“叮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她诧异地睁开眼,手中依然在舞着“惊鸿羽”,却发现镇妖塔中的灵力已经停歇。 八角形的空间里,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 盛知意茫然又警惕的握紧剑柄,打量周围。 突然,大门处传来“吱呀”声。 盛知意转头看过去。 两扇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钻进来,又立刻把门关上。 身影飘飘忽忽,一会儿是一朵芍药花,一会儿是小女孩模样。 盛知意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这情景,比她看到季扶光是个灭世魔头还震撼。 “茵茵?!” 凤微茵抬起头,看向盛知意,快步走过来。 她的手腕上,洁白细腻的羊脂玉手镯晃晃荡荡。 “你……你怎么会过来?” 盛知意下意识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他们把带路的凤微茵打伤,茵茵居然还会悄悄过来…… 季扶光不可能是灭世魔头,凤微茵也不可能出现在监牢里。 现在不会是她在做梦吧? “情况紧急,”凤微茵拉住她的手,她的心脉受伤,声音也不大,但语速很快,“你听我说。” 直到握住凤微茵的手掌,盛知意才有点真实的感觉,她愣愣地看着凤微茵,“你……” 想到凤微茵说的情况紧急,盛知意强行冷静下来,蹲下来,注视着凤微茵的双眸,“好,你说。” “我是凤羽一族的……按你们的话,叫皇太女。”凤微茵想了一下,说道:“你 们伤了我,所以我母亲很生气,她是凤羽一族的族长,你理解成皇帝也差不多。” “虽然她们没有告诉我,你们被抓进来了,但是我跟族内的小芍药花们关系很好,她们偷偷告诉了我这件事。” 盛知意想到一路上路过的那些芍药,忍不住暗自吃惊,原来这些都是花妖。 “母亲生性执拗高傲,你们这次伤了我,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就算是我求情也没有用。”凤微茵继续说道。 盛知意点点头,知晓凤微茵的身份后,她完全能理解皇族对于尊严的维护。 “所以我只能偷偷把你放走。”凤微茵微微喘息,她的心脉受伤,来不及好好休养就偷溜出来,人形都很难继续维持,整个人现在已经是一朵芍药花的状态。 “我?……”盛知意敏锐捕捉到凤微茵话里的意思。 凤微茵只想放走她一个人,不准备去搭救季扶光。 想来也是,她当时对凤微茵多多少少有所维护,而季扶光则是伤害凤微茵的元凶。 原本凤微茵可以假装不知情的,但她拖着病体还要偷溜出来,已经是非常重情重义了,实在不能要求她更多。 “不仅仅是你想的那样。”凤微茵喘着气,声音很低,“这里的法阵连接花春神魂,我是凤羽皇族,能够劈开空间,进入这里,关掉这座镇妖塔的阵法。现在还有一座镇妖塔的法阵开着,花春不会发现。如果两座镇妖塔的法阵全部关闭,她立刻就会察觉端倪。” “花春带人来追,我是没办法阻止她们的。” 第16章 她深深注视了一下盛知意,把一枚玉雕似的花瓣塞进她手中。 “这是逃离凤羽一族结界的钥匙,你把它抵在结界上,结界就会自动打开。” “救与不救,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会告诉你,当时你帮过我,我很感激,今天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说出去,这件事,会永远沉默在芍药花的根部,绝对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 凤微茵转过身,再度打开门,临出门时,她转过头,说道: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你……自己选吧。” 关上门,凤微茵松了一口气。 从她受伤之后,原本母亲教她的那些东西,以往只是死记硬背,现在一下融会贯通,她瞬间长大。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盛知意捏着坚硬的花瓣,有些发愣。 凤微茵说得很明确,她现在逃跑,不会惊动所有人。 她有法器,能够离开凤羽一族。她也知道秘境出口,完全可以独自一人出去。再找到其他弟子,等待天衍宗其他长老来救他们,把他们带回去。 而且凤微茵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天下之大,无人知道她曾经谋杀过一个人。 如果去找到季扶光,关闭法阵,花春就会立刻知晓,带着其他人追过来,他们现在的状态,未必能够摆脱追兵,说不定还是一死。 所以……要怎么选?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季扶光站在镇妖塔中间,幽暗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只勾勒出他脸颊的一部分。 鼻梁高耸挺拔,长睫垂落在凌冽的凤眸之上,半边嘴唇微微上扬。 光线昏昏沉沉,然而他整个人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刀刃,光影交织,半明半昧之间,更显得锋锐华贵,隐含淡淡阴戾,令人不敢逼视。 “砰”的一声,门口处传来声音。 “师兄!” 少女清脆如莺啭的声音响起,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危险低沉气氛一扫而空。 盛知意冲进来,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整个人期待地看向季扶光。 “这里的法阵也停了?师兄,你是不是已经和‘照夜雪’神魂交融?” 季扶光垂下眼眸,眼风从上而下,扫视她一遍。 她的全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从割开的布料中渗出来,把她全身染得狼狈不堪。 连脸上也是,脸颊上有一道显眼血痕,甚至还在流血。 但她看起来又激动又热切,杏眼里灼灼发亮,如同星子闪烁。 好……愚蠢的模样。 盛知意正在兴头上,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肃。 “糟糕,如果两边的法阵都停了,花春马上就会知道!” 她来不及解释那么多,拉着季扶光的手腕往外跑。 “快走!快走!” 不由分说,盛知意拽着季扶光往外跑,另一只手拿着凤微茵给她的玉雕花瓣,冲出镇妖塔。 玉雕花瓣发出幽幽粉光,轻而易举地打开花春设下的屏障。 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两个人从半空中跌落,出现在凤羽一族的族中。 盛知意谨慎地打量周围。 和花春带他们进来的地方不一样,此处没多少芍药花,但是碧草如茵,绿树葱茏,虽然看不到花,但是鼻端隐隐一股清灵香味。 想必是凤微茵特意安排之地。 盛知意回想着凤微茵告诉她的方向。 “出了屏障往右跑,看到一丛巨大的粉黄月季之后,找到它背后的大树,大树有一根枝干,分叉成了五根,沿着那个方向继续跑……” 盛知意拉着季扶光的衣袖,晕头转向地跑着,嘴里念念有词。 “粉黄月季……粉黄月季……” 还是季扶光看不下去,语气淡淡,“你走反了,是那里。” 盛知意庆幸道,“还好师兄能够识别方向!” 她不是路痴,但是进入一间建筑之后再出来,往往就会摸不着头脑。 从镇妖塔出来后,她就对方向没了概念。 找到了粉黄月季,盛知意仰头,果然发现了一颗巨大梧桐木。 她伸长脖子,手指一根根数着枝干的分叉数。 “一根、两根……” 对对,这根树枝有五个分叉,就是这里! 盛知意高兴地抓着季扶光的胳膊,“师兄,就是这个方向,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走?谁让你们走了?” 粉黄月季之后,走出来一位表情冷肃的宫装女子,她身旁跟着一位粉裙女子,正是花春。 想也知道,这就是凤羽一族的组长,凤澜芷。 “茵茵还真是用心良苦,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她以为,没有芍药花,就无人能为我报信了么?” 凤澜芷扯出一个冷笑,注视着两人。 “陛下,我们与茵茵之间,其实只是误会,您也看到了,茵茵并无责怪我们之心!” 盛知意皱起眉头,试图开口解释。 凤微茵如此冒险相救,她更不想与茵茵的母亲再起冲突。 “茵茵心无城府,天真烂漫,自然不懂你们这些人的鬼蜮伎俩!” 凤澜芷扫了一眼二人,目光锐利,“凤羽一族只因身怀空间秘术,便被人族修士以各种手段威胁利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迫不得已之下,我率族人遁入这秘境之中,才能延绵千年。” 她声音转寒,“你们二人离开此处,将凤羽一族之事公布天下,广而告之,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不等盛知意再说,凤澜芷心意已决,她手指掐诀,灵力激射而去,迅如惊雷。 “你们二人的项上人头,今日就留下来吧!” 盛知意全身都是伤口,体内灵力消耗殆尽,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眼睁睁看着白光袭来! “哗啦”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展开折扇,乌木做骨,金丝错缕的扇面上,题画着梨花乳燕春雨图。 扇面下扑,将灵力打散消弭。 季扶光再度转一圈手腕,把“照夜雪”收回胸前,轻轻摇动扇面。 凤眸之中的黝黑眼瞳微微眯起,唇角含笑上扬,声音清淩如春溪。 “想要留下我的脑袋……凤羽族长,好大的做派。” 闻到鼻端清幽的梨花香味,盛知意又惊又喜。 “师兄!” 正在此时,脑海之中系统机械的任务发布声又起: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单独散步,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 0】 系统??? 有没有搞错! 现在是散步的时候吗? 盛知意看着季扶光的背影,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凤澜芷广袖飞舞,手中灵力源源不绝,化作刀锋朝季扶光射去。 季扶光单手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握住折扇,扇面轻摇,打落周身灵力。 全身上下,除了头上束发的海蓝色发带随风飘荡之外,连衣摆都不曾凌乱半分。 他一步步走过去。 脚步一下又一下,踏在地面上。 从容得如同在丈量自己的领地。 凤澜芷与他正面相对,更是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 那张锋利清朗的脸上,丝毫不见身处对局中的紧张不安,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像是…… 像是在享受这场杀戮! “照夜雪”扇面一翻,打落凤澜芷射出的灵力。 与此同时,季扶光像是对这种实力悬殊的对战失去了兴致。 他兴致缺缺地垂下眼,长睫在眼睑处投落一片阴翳,露出眼皮褶皱里的细小红痣。 手腕翻转,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太快了! 凤澜芷自己都没有看清,这道灵力是如何割开她的衣袖,差一寸射进她的心口。 没有疼痛,因为她还来不及感到痛楚! 凤澜芷全身发寒,此刻,她平生从未后悔过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悔意。 眼前这个男人,绝非是她能轻松招惹的那么简单。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她能叫停的时候了。 她有一种预感,在这个男人心里,凤羽全族的性命,不过只是一场儿戏。 然而,她退无可退。 凤澜芷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喊了一声:“花春!”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凤羽一族,就算眼前这个男人她得罪不起,那也得罪了! 听了凤澜芷的声音,花春干脆利落地答道:“是!” 花春抛出自己的本命花萼,炸裂开来,阻挡季扶光前进的脚步。 与此同时,凤澜芷双手相对结印,巨大的灵力向半空散去。 第17章 季扶光折扇飞舞,挡住了花春的花萼。 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他眉头微蹙,心中的不耐愈发浓重,已经对这不自量力的两人产生了强烈的杀意。 这场闹剧……是时候该停止了。 然而霎时间,他们两人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 盛知意看到季扶光的身形如同纸片一样折叠拉长。 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目之所及,草地居然如同巨毯,兜头朝她扑来。 盛知意震惊又惶惑,她猛地向前,想要跑到季扶光身边。 地面这个时候已经像是高低起伏的山丘,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去,有些地方看起来凸起,但踩下去却如同平地,有些地方看起来平坦,但坎坷崎岖。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她差点摔倒。 终于抓住了季扶光的衣袖。 “是幻觉么?”盛知意问道。 似乎连声音都受到影响,她感觉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时近时远,飘渺无踪。 “空间折叠!”季扶光戾声道。 季扶光的话也听得不甚分明,盛知意在时高时低的声音中勉强辨认出这四个字,心中大惊。 空间法术在修真界十分罕见,因此破解方法也不多。 而空间折叠则是其中的秘法,据说能够把人关闭在空间中,旁人毫无觉察。 花春将他们关进镇妖塔中,又将镇妖塔藏匿于空间中,已经算是空间折叠的分支。 如果不是拿到了凤微茵的信物,他们根本无法从中逃脱。 而真正的空间折叠,则是根本不需要外物,仅用空间秘法,就能将人凭空关起来,令人防不胜防。 想必连信物也派不上用场了! 季扶光心头暴怒,脸上笑容反而愈发明显,薄唇勾起,凤眸冷凝,汹涌的灵力从“照夜雪”的扇骨中急速射出。 速度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看不清是怎么射向凤澜芷的。 只看到花春挡在凤澜芷身前,她的心脏处出现了一个血洞。 “花春!” 凤澜芷大喊出声,神情悲愤。 与此同时,法阵的最后一个手印完成。 盛知意只觉得四周草地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住他们二人。 季扶光的灵力如同射向空气,丝毫没有反馈。 他们,被关进空间夹缝之中了。 第15章 一望无际的灰色空间,什么东西也没有,有点像一个巨大的灰色盒子内部。 而他们则诡异地浮在半空,上下前后,四面八方,空空茫茫。 更远处是深灰色,看不分明。 盛知意用力往周围跑,但无论她跑了多远,抬起头,远处永远都是深灰色,看不到边界。 “不用跑了,”季扶光声音低沉,凤眼微微眯起,“空间夹缝就是如此,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他捏着折扇,灵力从扇骨之中射出,然而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反馈。 季扶光清朗的声音在空间夹缝中响起,自带一种飘渺若仙的感觉: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昼夜,没有方向,也没有什么能逃出去的好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盛知意仰起头,急切地追问。 季扶光狭长眼眸微垂,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惯常的、温文清雅的微笑。 “除非有高阶空间法术修炼者,破开空间屏障,才能让你我出去。” 高阶空间法术修炼者。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足够让盛知意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修真界中,盛行的是各种剑修、刀修。 各大宗门中,也会有一些药修、器修、符休……但这些修炼者数量已经很少。 更别提毫无攻击性、也不怎么实用的空间法术。 要储物有储物袋,要控制敌人有阵法符箓,谁会去修炼这个! 修真界中,天坑专业里的天坑专业! 如果得知有人要去报这个专业,盛知意打破头也要阻止。 偏偏事到临头,只有天坑专业的大佬才能前来捞人。 盛知意被惨痛事实打击,扁扁地蹲在地上。 她想到什么,不死心地掏出凤微茵送她的玉雕花瓣,试图用这个信物将他们二人带出去。 然而花瓣上的粉光闪了一下,就变得暗淡。 最后的希望破灭,盛知意垂头丧气。 她的眼角瞥过季扶光,顿时愣了一下。 即使到这山穷水尽的绝境,季扶光依旧唇角上扬,折扇轻摇,在这混沌灰暗的空间,如同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远山眉、含情目、长身玉立,处处都风姿昳丽。 这就是男主的气度! 盛知意猛地站起身,暗自给自己打气。 不能沮丧了!学学季扶光! 季扶光抬起眼皮,扫了盛知意一眼。 少女时而下蹲,时而站起的动作,在他眼里,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困于空间夹缝之中,人族修士的方法无非就是他说的那样,找来高阶空间法术修炼者,以外力强行打破。 也就是他刚才告诉盛知意的解法。 但是—— 魔族的术法与其并不相同。 这种空间闭锁之术,对于魔族来说,“血祭”即可解除。 “血祭”是魔族将生灵神魂献给魔族禁地“海遥月”的法术。 这种法术由历代魔尊掌握。 献祭生灵圣魂,滋长魔族魔气中枢。 上一任魔尊…… 或者说,季扶光的前世,甚至将此法术做出新的改进。 他对全体魔族都下了禁忌,魔族每杀掉一人,被杀的生灵神魂就会有一部分献祭给魔族禁地“海遥月”。 魔族禁地“海遥月”中的魔气越盛,魔族能够祈请得到的魔气就越多。 因此魔族才能越杀越强,势力迅速壮大。 “血祭”顾名思义,自然需要生灵以血为祭,至于哪里的生灵与血—— 季扶光的眼神瞥了一眼蹲下又起身的盛知意。 如此血气充盈,想来不失为祭祀上品。 他缓缓摇动折扇,心中暗自计算。 不急。 此时不过一炷香时间,他对花春的攻击,虽是致命伤,但却不会立刻致死 。 想那凤羽一族,估计正在调用全族的灵丹妙药医治此人。 而要等到花春伤势稍定,她们才会离开。 不用想也知道,凤澜芷不一定能察觉出他的身份,但她为了维护凤羽一族不惜痛下杀手,处处谨小慎微。 秘境之中结界松动,灵力外泄,已然不是一个安居之处,加之得罪了强敌。 凤澜芷必然会带凤羽族人离开。 绝望不可怕。 有了希望之后再度陷入绝望,才最让人通体发寒。 这个道理,他在六岁时就已经明白了。 身怀希望者,如攀登云阶,登高愈重,跌时愈痛。 他可是很期待看到,凤羽族人拖家带口将要离开秘境时,他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她们绝望崩溃的脸。 进入秘境这么久,终于有了一点,令人期待的戏码。 突然,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垂眸看过去。 盛知意仰起脸,脸上表情严肃。 “师兄,我们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哦?”季扶光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道:“以师妹所见,那你我该当如何?” 盛知意眨眨眼睛,豁然开口道: “师兄,以往我思路阻塞之时,总爱出门散步,有时竟会有别出心裁的灵感。现在你我束手无策,不如相谐走走,或许会有什么转机也未可知啊!” 她看向识海中的系统任务倒计时,04:25:29。 不管怎么说,先把跟季扶光散步这个系统任务做了再说! 她现在已经吸取经验,做任务之前先仔细研究任务描述。 【与季扶光单独散步】,这几个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学问! 尤其是“单独”这两个字,一定要是她和季扶光两人,不能再有第三者。 而这地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叫破嗓子也不会再冒出其他人,完全满足了“单独”的定义,岂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盛知意眨巴着眼睛,如果不是知道季扶光有轻微洁癖,她早就抓着季扶光的胳膊开始晃了。 反正答应了也不吃什么亏,就一起走走看嘛! 虽然她的说辞是临场瞎编,但散散步确实有助于整顿思绪。 这地方是没什么风景……但风景都在心里! 如果季扶光需要,她甚至可以绘声绘色地凭空描述。 什么月照金台、暮雨山色、平溪春晴、钟声秋风…… 季扶光喜欢什么,她现场就能编出来。 就答应她这么一个卑微朴素的愿望吧! 迎着盛知意可怜巴巴又期待的目光,季扶光勾起唇角,缓缓地—— 第18章 摇了摇头。 “小师妹有如此癖好,自然甚好。但我此时忧心忡忡,未有这番雅兴,还是小师妹一人独行吧。” 盛知意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扶光。 俊俏少年,手中折扇轻摇,端的是风流倜傥,居然还说没有雅兴? 这话骗鬼呢! 偏偏她没法直接反驳。 也许季扶光就是不喜欢散步呢? 也许季扶光就是爱逞强,面若平湖但内心忧虑呢? 盛知意只好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硬是称赞道:“师兄凝神静思,心怀大局,实在是吾辈楷模!” 实在是把毕生夸人的姿势都用上了! 眼看着任务还是没能完成,盛知意沮丧地关闭任务界面,看向积分显示牌。 屏幕上,显示着硕大的三个数字,100。 这100积分是之前帮季扶光整理衣襟时得到的,在镇妖塔的时候,她担心以后会出什么变故,一直没舍得用。 100积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盛知意打开珍宝阁,看着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格子。 能买点什么呢…… 两人在空间夹缝之中已经有半个时辰。 初时,还不觉得什么。 此时,盛知意却忽然觉得,四肢百骸无比沉重,就像是从未入道的凡人。 不,比她当初做凡人时还不如。 重得就像是灌了铅水,抬起来都费劲。 “这是怎么回事?”盛知意惊疑不定,抬头问向季扶光。 空间之中,她的声音忽大忽小,必须用全力大喊,才能确保声音能够传出去。 “小师妹,空间夹缝之中,不仅无水无土,更无灵力,而且……”季扶光的声音倒是依旧清晰,想必他的灵力充足,能够支撑声音传出,“它还会吸纳修炼者散发出的灵力,你可要当心了。” 当心? 怎么当心? 盛知意只觉得全身上下疲倦又沉重,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 难道她还能用什么东西裹住自己,不往外散发灵力? 臣妾做不到啊! 盛知意咬了咬牙,突然之间,福至心灵。 她猛地冲过去,抓住季扶光的胳膊! “小师妹……”季扶光凤眼微眯,折扇“哗啦”一下收拢,扇骨对着盛知意的手背。 好碍眼的一只手。 “师兄,我想到办法了!” 盛知意的声音响起。 她拉着季扶光往前跑,胳膊高高扬起,朝前面撒了一把微如米粒的东西。 “那是……幽渡草草籽?”季扶光瞥了一眼,出声问道。 盛知意有些惊讶于季扶光的眼力,但想到这可是原书男主,见多识广也属正常,立刻解释道: “对!幽渡草能够无视空间隔绝,一代接替一代繁衍生息,直到找到水源!” 幽渡草原本产于苦寒之地,因此练就这一独特本领。 能够在无水无土的地方代代繁衍,生命力旺盛,四处扎根,并不惹眼。 盛知意刚才在珍宝阁翻找时,偶然看到了一个亮着的格子,便是幽渡草草籽。 本来幽渡草只是修真界平凡可见的植物,盛知意也只是感慨一下,珍宝阁之中当真可以兑换万物。 直到刚才听到季扶光说“无水无土”,她忽然想到,或许可以用幽渡草草籽一试! 眼看地上的草籽迅速繁衍生长,形成一道绿线,遥遥伸向远处,竟然在半空之中盘旋而上,似乎真的找到了缝隙。 盛知意眼前阵阵发黑,却不忘抬头笑着看向季扶光: “师兄,我们真的有救了!” 第16章 流翠山的空地上,天衍宗入门弟子正围着一位长发流瀑的女子。 女子身着天衍宗内门长袍,长衫有些散乱,皱紧眉头,听着面前弟子的禀告。 “陈长老,我们随师兄进入流翠山,师兄让我们分组诛杀魔兽。起先一切正常,后来,师兄再度出现,说此处危机重重,命我们不要乱动……” 陈怀玉气势汹汹,闻言,大声嚷道: “他让你们不要乱动,他人呢?就把你们扔在这儿不管了?” 弟子瞥了一眼周围树干上的符箓,低声辩解似的嘟囔:“师兄特意安排好这一切才走的,他说您马上就会过来,让我们不要害怕……” 季扶光临走之时,将周围树干上贴了一圈符箓,让他们待在保护圈中。 果然如他所说,这附近没有魔兽敢来,十分安全。 “不要害怕?他倒挺会支使人!”陈怀玉冷哼一声,“天衍宗上上下下,就没有他不敢支使的!” 她背着手,不满地在空地上踱步。 事发突然,她接到季扶光的传信,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匆匆赶来。 哪知到了流翠山,连季扶光的面都没能见到,只有弟子们转达的口信。 说什么劳烦长老多加看顾,麻烦且在这里等一等,务必看好所有弟子……左一句右一句,源源不断灌进她的耳朵里。 她堂堂天衍宗掌门……的师姐的大弟子,成了千里迢迢来帮季扶光看孩子的了! 蓦地,半空之中突然传出一丝异动。 陈怀玉手握长剑,另一只胳膊伸开,示意弟子们躲到她的身后。 空气中无声地划开一道缝隙,但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似乎听到了一声“哗啦”声。 天衍宗弟子们还只是觉得有些不适,陈怀玉却眉头紧皱,警惕地看过去。 空间撕裂的声音! 是什么人,会使用高阶空间法术? 半空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道隐形门,逐渐显露出两道身影。 挺拔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个身影垂着头,似乎有些虚弱。 看到两人面容,所有人大吃一惊,弟子们齐齐喊道: “师兄!” 盛知意全身虚弱,听到声音,还是忍不住想。 怎么回 事! 眼里只有季扶光,看不到我吗? 季扶光带着盛知意翩然落下,收回支撑在盛知意腰部的银白绸缎。 乍然失去支撑,盛知意踉跄了一下。 但闻到流翠山清新空气,她的精神已大为好转,仰起头对季扶光笑道: “多谢师兄。”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略微点点头。 还不等盛知意再度开口说话,身边已经被拥簇而来的弟子们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里一圈外一圈地围着季扶光,迫不及待想要跟季扶光汇报之后发生的事情。 人群拥挤推搡,不知不觉,盛知意被挤到圈外,靠近贴着符箓的树干,已近空地边缘。 季扶光在人群之中遥遥站立,他身量极高,比周围弟子高了半个头。 陈怀玉重重哼了一声,抱剑站到一旁。 闻声,季扶光看向面色不虞的陈怀玉,笑道:“长老,让你今日过来,少喝了两坛酒,就别不高兴了。回去之后,我送你一坛‘天仙醉’,如何?” 陈怀玉被人戳穿老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本来就要发怒,突然听到季扶光说‘天仙醉’,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 “真的是‘天仙醉’?你可别哄骗于我!” “自然不假。”季扶光折扇轻摇,脸带笑意,一派云淡风轻。 陈怀玉嘴里嘟囔着什么,“千里迢迢而来……应有之义……”,但脸色明显好看很多。 见状,其他弟子更是激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开口,场面一片嘈杂。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住口。”季扶光凤眼微抬,扫过在场众人。 被清冷眼风拂过,弟子们主动闭上嘴。 季扶光随手点了一个神情严肃的弟子,随意道:“你说说,我走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被从众人之中点到,脸上有些激动,但强行按捺,行了一个礼,道: “回禀师兄,你离开之后,我们还是按照你当初的分组,彼此照看,不缺漏一人。大家四散在空地之上,没过多久,陈师叔便已御剑到来……” 季扶光点点头,事态如他所料发展,并无多少新意。 弟子还在向季扶光汇报,无非是他们杀了多少魔兽,眼见此时天色已晚,早已将此地整理好,无论季扶光想走想留,他们都已做好准备。 盛知意遥遥远望,看着季扶光轻而易举地平息宗门中长老的怒气,看着弟子们争先恐后接近季扶光…… 秘境之中,两人相处相伴,似乎已经成了旧事。 她被众人远远隔开,想要接近季扶光,竟然如登天之难。 但是…… 盛知意苦着一张脸,看着识海中任务倒计时。 02:02:49。 再难也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季扶光就算是天上星,水中月,她也要摘一摘,捞一捞! 正在这时,陈怀玉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 “对了,季扶光,此次我下山之前,听到掌门师伯的话。今年内外门大比虽已结束,但他有意从外门之中再选拔一名弟子进入内门,时间就在这几日,你还是不要耽搁,早日带他们回宗门吧。” 第19章 她直起身子,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 “我先回去了,你别忘了‘天仙醉’,回宗门之后送到我的洞府。”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挽留,她腾空御剑离去。 众人见到季扶光本就心情激动,此刻听到进入内门有望,更是止不住话头,声浪更盛。 唯独之前和盛知意同队的几个人,诧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疑惑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空地边缘的盛知意。 当初这外门杂役口口声声说掌门想收一名内门弟子,他们都以为是无稽之谈,权当是这杂役是在哗众取宠。 结果事实竟真如她说的一般! 他们想要接近盛知意,再度探听,却听到季扶光说: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到宗门。切记,结队而行,不得分散!” 最后一句,他放沉了声音。 众人齐声答应:“是,师兄!” 季扶光周围的人群四散开来,各去清点行囊法器,独他一人,单手负于身后,矗立在空地中心。 夕阳点染,树影洒落他的全身,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见状,盛知意连忙上前。 完成任务要紧,至于其他的,稍后再说! 没等她走过去,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师兄!” 刚刚被点名发言的弟子呼唤季扶光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呈上一枚玉坠。 她身穿青衣,神情有些赧然,表情又是感激又是崇敬。 “师兄,适才多谢你……我见你新得了一枚折扇,这枚玉坠是我从凡间家中带来,虽然只是凡俗之物,但也是上好的羊脂玉,还请师兄收下,权作是我的一片感激之情。” 她抬起手掌,露出掌心的玉坠。 雕刻成了蟠桃形状,细腻温润,望之莹莹可爱。 季扶光瞥了一眼,将手中折扇收拢,勾唇笑道: “多谢你的好意,这枚玉坠绝非凡品,又是你千里迢迢带至天衍宗内,想必对你来说意义特殊。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能收下?更何况,你能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将事情说得清楚分明,这是你自己的本事,真要说谢,就谢谢你自己吧。” 青衣少女见状,再度道谢,从季扶光身边离去。 盛知意正要凑过去,又听到一声:“师兄!” 她转过望去,又有两三个弟子前来。 他们是要让季扶光帮忙分辨魔兽有无变异。 …… 短短一盏茶时间,盛知意就看到季扶光身边来来回回换了四五波人。 好像季扶光是什么香饽饽,每个人都想要来蹭一蹭! 盛知意仿佛看到那些弟子面对季扶光时,心中的几个大字:师兄,你好香! 他也没有那么香吧! ……算了,想到她自己也在排队等季扶光,甚至还试图跟季扶光来个单独散步,她也没什么立场吐槽其他人。 眼看着识海中的系统倒计时不断跳动,01:02:27。 盛知意有些焦急地凑到季扶光身边。 凑过去倒是近了,但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单独”的标准。 倒计时越跳越快,盛知意又从中间被挤到边缘。 她越想越是生气,攻略系统里的多少任务都完成了,怎么能被挡在这个单独散步上! 季扶光这么难接近,身处外门,见到他一面颇为不易,只有进入内门,才有机会和他经常见面,若是再接一个内门任务,两人单独行动,这才能与他朝夕相处。 而不是像现在,被人挤来挤去,倒计时越来越少,她却找不到任何机会。 这个内门弟子的名额,她一定要拿到! 所以她不能被眼前的困境打倒! 盛知意生出雄心壮志,在识海中的珍宝阁拼命翻找,试图找到什么东西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天清罗厄散! 能够大范围迷晕所有人,适合将眼前弟子全部迷倒,拉着季扶光逃之夭夭。 嗯……500积分…… 盛知意看着买完幽渡草草籽后,可怜的20积分,沉默地关掉了珍宝阁。 倒计时现在变成了00:41:38。 天要亡我! 正在这时,季扶光朗声道: “小师妹。” 盛知意猛地抬头看去。 暮色昏霭中,季扶光身姿挺拔,玉润金清,凤眸沉沉如点漆,他轻轻笑道: “秘境之中,我还有些许疑惑要与小师妹探讨一二。” 他分开旁边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盛知意走来。 “小师妹与我到那处走走,如何?” 第17章 夜空如洗,青碧色如同绵延无际的海面,略有些浮云,一轮明月高悬其中。 寒月朝着季扶光注下清冷的波光,在他的狭长眼眸映出云翳的淡影。 他双眸低垂,薄唇唇角微扬,如同无悲无喜的佛像,高踞庙堂之上,俯瞰人间。 月华流波,他眼皮褶皱上的细小红痣暗光晕转,脉脉温柔之中暗含一丝绮丽。 饶是盛知意早已熟悉他的容貌, 此时不禁心口一窒。 不愧是男主,美貌如斯,完全跟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 季扶光轻轻开口:“小师妹,前些时日,承蒙你多次搭救,甚是感激。我观小师妹平日不显,但确实是可塑之才,想必之前是明珠蒙尘,缺乏机缘罢了。秘境之中,小师妹进退自如,似乎颇为熟稔……” 他的声音如同清溪缓缓流淌,说得又都是称赞话语,在夜色之中,叫人神摇意夺,心神动漾。 盛知意被美色所惑,不住点头,“对对……” 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盛知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平时在山下的集市中看过几本话本,知道些不入流的奇闻轶事罢了,什么进退自如,什么颇为熟稔,谈不上,谈不上。” 她对秘境的熟悉全部来自于原著,这等机密怎可托盘而出?当然要立刻否认,打消季扶光的怀疑! 为了堵住季扶光的嘴,盛知意一眨眼,立刻反向给对方带起高帽。 “明明师兄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这次能从秘境中逃离,多亏了师兄力挽狂澜,如果不是师兄,恐怕我只能在秘境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又吹又捧,杏眼之中满满的诚恳真挚,不由季扶光不信。 “这样么……”季扶光沉吟。 “对对,自然如此!都是师兄英明神武,我不过是跟在后面捡漏罢了,运气,纯属运气。” 为了加强说服力,盛知意重重点头。 “那方才其他人说的话……”季扶光眉尖微蹙,似乎有些淡淡忧虑,缓言道,“看来我还要再斟酌一二……” 其他人说的话? 刚才盛知意自然也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季扶光与她凭空出现在众人头顶,看上去颇为熟稔,自然引来其他人的猜忌。 其实季扶光对她严守君子之礼,不曾有一丝肌肤相亲,只是用银白绸缎裹缠她的腰部,支撑她离开秘境而已。 但两人同进同出,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变了味道。 那些低声耳语,无非是: “不过一个不入流的杂役,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居然莫名其妙跟师兄一同陷入秘境。” “师兄真是心地纯善,在那险恶秘境之中,护住她的性命。” “只是外出试炼让她寻得机会罢了,回到宗门之后,她如何能够接近师兄,凭她无法进入内门么?” “这次内门选拔,你们说她有没有可能……” “怎么会!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杂役,别说内门,外门她都进不去……痴心妄想还差不多……” 好好好,听起来,她完全就是想要染指高岭之花的登徒子。 而高岭之花,自然是天衍宗之中人人敬爱的季扶光。 盛知意柳眉倒竖,刚想发怒斥责,腹稿都已打好,她可没有处心积虑接近季扶光……? 转念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立刻没了底气。 盛知意(怀揣攻略系统对季扶光摸手摸脸版)只能痛苦地闭上双眼,接受这个现实。 她确实对天衍宗的高岭之花有不可告人的非分之想。 但是季扶光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这件事……? 莫非…… 盛知意疑惑地抬起眼,望向季扶光清晰的下颌线。 难道是师兄终于看穿她倔强外表下脆弱的内心,决心配合她的攻略任务了??? 想到这种可能,盛知意精神一振,凑得更近了些,与季扶光并肩而行。 “师兄……”她放轻了声音,“其实这件事情,我早有想法,之前的行径,想必师兄也多少看出了些……” 什么称赞问好整理衣襟单独散步,一想到居然对其做了这么多事,盛知意觉得自己真的玷污了风光霁月的季扶光。 第20章 “还是要多谢师兄给我机会……” 盛知意抬起头,扑闪着杏眸,墨瞳倒映月辉清光。 如果没有季扶光配合,她怎么也完成不了任务。 “这件事……”盛知意有些羞赧,但亦开口道:“我是愿意的!” “真的么?”季扶光倒是有些犹豫,他思忖道,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自然!”好不容易等到季扶光态度动摇,盛知意乘胜追击,语气柔缓: “师兄不必有所顾忌,亦无需担心,这件事情,我早有打算,心意已决!只是没想到师兄与我心意相通……” 原本以为是苦兮兮的单人攻略,没想到是双向奔赴! 有了季扶光积极配合,她的攻略任务,岂不是能够立刻完成。 正想着,脑海中又发布了一项任务: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拥抱,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12: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12个小时,这么长时间! 这系统任务真是小瞧她了! 不过就是区区拥抱罢了,等会季扶光同意,她立刻就能完成! 什么12个小时,根本用不了,12分钟还差不多。 “如此甚好……”季扶光似乎下定决心,他转眸看向盛知意,唇角微扬,口中声音如月华流霜,空明清澈。 “那么,小师妹便每日卯时,登攀霜华峰吧。” “好,我答应……啊???” 盛知意仰着脸,目光殷切期盼,迫不及待地开口作答,直到大脑后知后觉地理解季扶光话话中含义。 “卯时?攀登霜华峰?” 凌晨五点起来去爬山?? 这都什么跟什么? 季扶光你这家伙看上去斯文清秀,怎么还是个登山狂徒? 不对!就算季扶光私下爱好攀岩,为什么她要凌晨起床去爬山? 盛知意一个头两个大,整张脸上写着“什么东西?你给我解释一下?” 见状,季扶光面露不解,“怎么,这不是小师妹方才自己说的么?” “我说了什么?”盛知意一脸迷惑。 她刚才不是在跟季扶光含情脉脉地彼此试探么? 眼看就要互通心意,怎么跟清晨五点爬山拉练扯上关系了? 季扶光很好脾气地重复道:“我提及其他人的闲言碎语,议论小师妹不能进入内门。” 其他人的话……好像确实有这部分的内容…… “小师妹则说,从之前秘境中舍身相护的行径,也能看出想要变强的心愿。” ……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错…… “我感谢小师妹秘境中相助,想要私下避人耳目,帮小师妹修炼,这件事情,小师妹也是愿意的。” ??? 是这样吗,她愿意的是这件事吗? “霜华峰壁立千仞,凛寒陡峭,我有些犹豫不决,小师妹则说,此事亦早有打算,修行的心意已决,让我无需顾忌。” ……啊?她这么上进吗? 季扶光凤眼含笑,一锤定音道: “小师妹说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想必就是在此事上达成一致。每日卯时晨起攀登修行,小师妹道心坚决,委实令我佩服。” …… 世界上最大的误解就是我以为我们的心意相通是要谈一场双向奔赴的恋爱,你以为的心意相通是我们一起去目标明确地搞事业。 盛知意已经没力气反驳,她扯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哈哈……师兄过誉了……” 偏偏这个提议虽然折磨人,但确实能够提升体能,由外而内,由体入魂,确实也是修道的一种方式。 更重要的是,回到天衍宗之后,她只是区区杂役,想要接触季扶光难如登天。 相比起来,还是登一登霜华峰,来得更实际些! 因此她咬碎了牙,也只能赞同: “多谢师兄!” 四个字,说出了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看到识海中的攻略任务,盛知意想要掐死前几分钟洋洋得意的自己。 12小时,想办法拥抱季扶光。 想到季扶光无可挑剔的君子之礼,想到他疑似洁癖的习惯。 没等攀登霜华峰,盛知意就已经觉得眼前发黑。 12个小时也太短了,只够到明天清晨,能不能多给一点,24小时可以吗? 系统妈咪,能听到卑微女儿的话吗! 盛知意跟在季扶光身后,无精打采地走回林中空地。 其他弟子已经遵循季扶光的吩 咐,将东西收拾好,所有人列队站定。 季扶光瞥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微微点头: “出发!” 夜空之中,天衍宗弟子御剑而行,形成一片深灰色的暗影。 不过几盏茶时间,就由流翠山回到了天衍宗宗门广场。 季扶光检点人数,确认无误后,命所有人回到弟子住所。 只有盛知意一人乃是外门杂役,住处与其他人不同,需要独自一人返回。 其他人四散开来,在外奔波打斗,即使后期留在季扶光划定的安全区域内,还是不免提着一口气,如今回到宗门,所有人都觉得疲惫感涌了上来。 一时间,静谧广阔的宗门广场上,只剩盛知意与季扶光两人。 明月西坠,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两道影子的头颅轻轻相接,看上去如同相互依偎。 盛知意不免注意到此景,心中一动。 季扶光见状,含笑道: “小师妹,明日我在霜华峰巅恭候。” 这话听起来像是什么隐秘的约会,盛知意唇角刚刚扬起,就听到季扶光继续道: “切记,务必要徒手爬上来,卯时一刻,小师妹若是不至……”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面容温润清俊,凤眸微垂。 “崖下无全尸。” 第18章 睡梦之前,想到季扶光面带微笑威胁的模样,虽然之后他立刻道“玩笑而已,小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但盛知意还是觉得,如果她真的在卯时一刻爬不上霜华峰,风光霁月的高岭之花说不定真的会黑化! 这想法一出来,盛知意立刻摇头。 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都不相信季扶光会变成白切黑。 翌日,霜寒露深。 盛知意不等催促,急切地出现在霜华峰底,开始攀爬。 她全神贯注地爬山,神情认真,四肢轻盈,看起来充满活力。 与之前参加入门试炼时还不忘睡懒觉的行径,形成鲜明对比。 不是盛知意吃错了药,也不是她畏惧季扶光的威胁。 而是…… 系统任务的截止时间就在眼前,她不得不赶快见到季扶光! 盛知意一边攀爬,一边在心中暗想。 什么童话里的绝美爱情,有人像她一样,为了见到某个人而拼命吗! 她手指用力掰着一块凸起石头,指尖用力,石屑掉落山崖。 盛知意视线随着石屑下移,刚瞥见云烟横生的崖底,连忙吓得收回视线。 这下真的是拼命了。 霜华峰险峻陡峭,她爬得全身无力,才到了山崖中间的一棵松树处。 盛知意虚弱无力地靠在树上,喘着气。 她眼巴巴地看着识海中的积分显示牌。 上面唯一的一点积分,还是昨天和季扶光单独散步时得到的。 可怜兮兮的100,像她本人一样,显得既无助又无力。 不能再随便使用积分了! 她把视线放在珍宝阁灰色的格子上。 这么多奇珍异宝,甚至还有能够改变资质的灵根,全部都需要积分兑换。 盛知意点开灰色格子,恋恋不舍地一一看过去。 天生与剑道共鸣,无需刻意修炼即可引动万剑臣服的太初剑魄灵根;体内蕴藏极致精纯离火的离火困渊灵根;拥有极强自我修复能力的补天石髓灵根…… 越看越是心情激动,然而看到每个格子下面的积分,盛知意立刻冷静下来。 算了,这些都不适合她这个穷鬼,她还是再看看便宜货吧。 之前在秘境之中,形势所迫,使用积分那是逼不得已。 但是现如今在天衍宗内,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她要从现在开始攒积分了。 季扶光昨天说的没错,从今天起,她就不是沉溺于小情小爱的盛知意了,她现在是盛钮祜禄知意,她要变强! 歇息了片刻,盛知意再度起身,抓着崖壁岩石,再度攀爬起来。 在她眼里,山巅站着的,早已不是季扶光,而是金灿灿的100积分。 “100积分……100积分……” 第21章 盛知意口中低语,暗暗为自己鼓劲。 抓着陡峭的石块向上攀爬,盛知意手脚并用。 上次攀爬霜华峰是御剑而飞,这次纯靠她自己的体力,没过多时,她的全身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又爬了半个时辰,盛知意一看周围景致,立刻苦了一张脸。 上次,她就是在此处坠下山崖,被季扶光救起。 她瞥了一眼脚下山涧,云涛连绵,薄雾氤氲,影影绰绰能看到松林青翠,茑萝葳蕤。 这地方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妙。 太容易把人摔死! 季扶光不愧为高岭之花,就喜欢这么高的地方。 看来要当宗门万人迷的第一步,是不能恐高。 盛知意腹诽了一会儿,把注意力放在面前山崖上,小心翼翼地调转脚步,踩上另一块凸起的石头。 突然,脚底一滑,碎石从山崖表面滚落,坠到深不见底的云涧。 盛知意整个人紧贴上石壁,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正在这时,她的眼角瞥见霜华峰巅,有什么东西缓缓飘下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一道银白色绸缎! 晨光照耀,绸缎表面珠光流溢,焕彩缤纷。 是季扶光之前屡次三番用来救她的银绸! 不知是什么法器,但看上去颇为名贵。 季扶光似乎有些轻微洁癖,取远处的东西,或者与他人有所接触时,都会用这道绸缎代劳。 果然,原文之中风光霁月,仙姿玉容的男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身处险境的。 盛知意心里又惊又喜,伸出胳膊,等待银绸降落。 银绸携带着春风清露,轻轻落在盛知意莹白的手掌上,两端缓缓垂下,触感微凉坚韧,如同传说中鲛人纺出的薄绡。 盛知意满心欢喜,等待着银绸如同之前一般裹缠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直接飞到霜华峰山巅。 季扶光为人如此和善可亲,她方才竟然在心中暗自腹诽,实在是不应该! 她决定了,以后要每天早上先对季扶光行三个礼。 然而等了几息,却迟迟不见银绸动作。 怀着满心疑惑,盛知意低头细看。 一看之下,却气得柳眉倒竖,狠狠翻了个白眼。 银绸两端竟然被打结在一起,不像是用来带她飞上山巅,反而像是让她爬不上山就立刻自尽! 什么不能腹诽,她现在恨不得指着季扶光的鼻子痛骂三百句! 许是怒火攻心,盛知意发挥出有史以来最惊人的运动能力,抓着山崖上的石块,飞快向上爬。 终于,她探出头时,朝阳正从云海之中缓缓升起,金晖洒在她的脸颊。 盛知意纵身一跃,站在霜华峰顶的一株纤弱早樱旁,她有些疲累,伸手扶着早樱的树干。 霜华峰山巅积雪终年不化,皑皑白雪旁,站立着一道挺拔身影,长身玉立,宽肩窄腰,清冷梨花香味随着他海蓝色发带飘荡。 听到声响,季扶光转过身,轻轻挑起眉头,唇角带着一抹笑意。 风姿云渺之中,季扶光墨发垂在身侧,肤白如梨花照影,偏偏无尽的淡色之中—— 他垂眸,眼皮上细小红痣异常显眼。 “小师妹……” 盛知意满腔怒火早在爬山过程中被消磨得七七八八,此时乍见美色,不免有些失神。 其实……银绸打结这件事,也未必是让她悬梁自缢,或许只是偶然失手呢? 他愿意把银绸扔下来,说明他还是在乎的! 放心,这次我不会被季扶光骗的,我装作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有自己的节奏! 闻言,盛知意笑道:“师兄!” 却见季扶光脚步加快,匆匆而来。 果然,季扶光还是非常在意她的。 盛知意面带微笑,看着季扶光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灵力包裹—— 将她的手从早樱树干上格开??? “小师妹,”季扶光微微蹙眉,神色专注,“怎可对师祖如此无礼?” 什么??? 盛知意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神,然后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师姐? 季扶光说的,莫非是她身旁这株樱花树? 盛知意蹙眉,满脸惊疑不定。 但她自忖这件事实属天 衍宗秘闻,自觉自动地往季扶光身边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轻声询问。 “咱们……咱们宗门之中,莫非还有妖修?” 怎么回事,她这也算是打入天衍宗内部了? 这棵看起来孱弱瘦削的樱花树,居然还是宗门师祖,难道这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盛知意咬住下唇,认真又专注地看向季扶光,满脸写着“到底是什么惊天大瓜,说来听听!”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小师妹,既然身在天衍宗内,宗门的授课,是否也需适当听听?” 盛知意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意识辩解道: “师兄,我只是外门杂役……” “我记得,”季扶光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宗门的历史,无论内门外门,甚至是杂役,都需要了解。” 好家伙,被季扶光当场逮住了原身生性懒散,不务正业。 偏偏盛知意自己无从辩解,只好咬牙忍着,心中含泪。 “是,师兄说得有理,从今日起,我必将认真研悟!” 答应之后,虽然隐约猜到樱花树不如自己所想,盛知意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 “为何师兄将这株樱树称为‘师祖’?其中有什么典故么?” 闻言,季扶光脸上带着温润笑意,解释道: “天衍宗为明溪真人所创,相传当初真人悟道万年,始终未有所得。” “那年寒冬,风急雪骤,大雪纷飞,霜华山巅更是积雪盈尺,寒冷刺骨。” “真人当时正在苦修,盘踞于此,经受寒侵针砭之苦。” “在此地枯坐七七四十九天,依旧毫无所感。” “他失望睁眼,正欲离去,却突然发现,寒冬逝去,春阳初升。” “而他的面前,这株早樱正缓缓绽开。” “四季流转不绝,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真人瞬间领悟大道,创立天衍宗,之后飘然远去。” “因此,宗门便尊这株早樱为‘师祖’。” 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盛知意暗自咂摸。 别说是一颗树了,要是有人能让她立地飞升,不,不用立地飞升,完成任务就行,别说叫师祖,叫对方爹娘都行。 想到这里,她赶紧看了看识海中的倒计时。 00:19:58! 不用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 盛知意赶紧拿起手中银绸,递给季扶光。 脚一歪,硬是把额头对着季扶光胸口撞过去。 狠狠撞在季扶光怀里,疼得额头都肿了一块。 天杀的! 这家伙的肌肉怎么这么硬。 伸手捂着额头鼓包,盛知意抬起头,撞进一双垂落的凤眸里。 季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手中银绸无风自动,落在盛知意身上。 只待轻轻一收—— 就要勒住她的脖子,无痛自缢。 第19章 “脚滑,脚滑了一下!刚刚那里有小石子!” 盛知意从季扶光怀里起身,一脸认真地出声解释道。 听了她的话,季扶光轻轻掀起眼皮,看向她旁边的地面。 盛知意跟着去看,脸上的认真立刻维持不下去了。 青石地面光滑平坦,百里之内,未见丝毫杂物。 为了避免季扶光再说出什么堵心的话,盛知意连忙拿起手中银绸递过去。 “师兄,多谢你的银绸,真是帮了我大忙!” 此时她也不敢说什么这银绸是不是让她上吊的话,满脸真诚与感激。 “是么?”季扶光瞥了一眼,轻轻捻起银绸,忽而笑道: “小师妹,你可知,这银绸为何是打了结飘下去的?” “为何?”盛知意仰着脸,很敬业地捧哏。 “我昨日是否说过……”季扶光薄唇勾起,声音如同泠泠溪水,“卯时一刻,小师妹若是不至……” “崖下无全尸?”盛知意捂着自己的脖子,表情惊惧恐慌。 “此话自然是玩笑。”季扶光笑容温雅。 盛知意刚松了一口气,果然,季扶光怎么会突然黑化! “不过,小师妹该受的罚,是逃不掉的。” 盛知意猛地抬头,声音发颤: “什么罚?” 她都已经爬上霜华峰了,历经坎坷,难道就是为了受罚的? 季扶光将手中银绸一抛,轻飘飘的银绸飞向天空,他的声音隐带笑意: “适才,我对银绸掐了一个法诀,心中暗想,小师妹能否在一盏茶时间内登至山巅,大半盏茶时间后,小师妹出现了。” 第22章 ……大哥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还暗暗有点惋惜的样子?! “因此,银绸并未在峭壁之上对小师妹动手。” “但小师妹登上霜华峰时,已经是卯时二刻,因此……” 随着他的话,银绸慢慢地从空中往下飘落,看起来随风而动,轻薄若纱,毫无攻击性。 直到落到与盛知意视线齐平时,银绸突然朝着盛知意的双眸之间激射而来。 “小师妹还是要在银绸攻击下撑过两刻钟。银绸的攻击力堪比内门弟子——” 季扶光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一旁,凤眸含笑,声音清朗。 “小师妹,小心别丢了性命。” 盛知意手忙脚乱地抽出神族神兵“惊鸿羽”招架。 “惊鸿羽”剑身锋锐,然而银绸柔韧异常,剑刃不能将其割断,反倒差点被缠个正着。 盛知意连忙挽剑回撤,才让“惊鸿羽”免于一劫。 她心中暗暗忧虑,银绸确实是极难对付的法器,尤其打结之后,更是变幻多端。 时而两股绞缠在一起,如同短鞭,狠狠抽打在她的手臂上。 时而回环往复,差点将她整个人套在其中。 盛知意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警惕,改劈为刺,避免银绸缠上剑身,同时注意脚下步法,与银绸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时之间,她又要考虑手中剑法,又要考虑身法走位。 左支右绌,手忙脚乱,一个头忙成两大个,额头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珠。 顿时,她觉得爬山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她宁愿再去爬十座山! 果然,有对比才能认识到自己之前过得多幸福! 拼命抵抗了不到一盏茶时分,银绸缠上剑身,狠狠一甩。 “惊鸿羽”从盛知意手中被夺走,被银绸卷着,飘到季扶光身旁。 季扶光瞥了一眼清泓秋水般的剑身,细窄的剑身上,照映出他如同点漆一般的眼眸。 忽地一下,银绸裹着“惊鸿羽”,直朝盛知意飞来。 剑尖对着她的胸口心脏,迅如惊雷。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认主的“惊鸿羽”向旁边闪去,割开了盛知意的衣袖。 她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整个人彻底被吓到,呆呆地顺着剑势转过头。 “惊鸿羽”重重插入青石地面,露出大半个剑身。 石板周围,龟裂的缝隙四散开来,延伸成几道长长的裂缝。 “这柄剑,倒是忠心护主。”季扶光淡淡道。 银绸裹着长剑从缝隙中出来,飘到盛知意面前。 她有些木讷地伸出手,握住剑柄。 银绸又飘到季扶光身旁,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将银绸收起,凭空消失不见。 ……人吓人吓死人,剑吓人更吓人!! 盛知意这才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颤,手掌握紧剑柄,怒瞪着季扶光。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 要不是“惊鸿羽”是神族神兵,带有剑灵,她就被自己的剑捅死了! 看看刚才插进石板里的力度,她的血肉之躯,早就被一剑捅穿了。 盛知意收剑入鞘,一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另一手捂住胸口心跳处。 以后除了掉脑袋,还要担心被捅心脏。 活着也太艰难了! “神族神兵,果然名不虚传。”季扶光倒是依旧语调柔和,“小师妹,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惊鸿羽’。” 谆谆教导,如同亲切威严的师长。 但是谁家师长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教学啊! “看小师妹如此精神,正好,是时候该学入门剑法了。”季扶光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她知道一开始她是有点精神不济。 但是,凌晨三四点起来爬山,一路提心吊胆,终于爬上山顶,就不允许她神游一会? 难道这是要拍什么19岁高能量外门杂役弟子一天的vlog? 用这种方式提神醒脑,季扶光, 真有你的! 盛知意心里咬牙切齿。 不等她继续积攒愤怒,准备推翻季扶光暴政,一道清澈透骨的声音传来: “对了,小师妹,今日是修习剑术的第一日,自然各方面都松懈一些……” 松懈??? 盛知意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扶光。 她都差点没命了,季扶光还好意思说今天各方面松懈? 那不松懈是什么样子,直接一剑捅死她么? “明日,若是小师妹仍未在银绸之下撑过一盏茶时分……”季扶光勾起唇角,轻轻笑起来。 “小师妹便被银绸吊着,宿在崖壁之上好了。” 季扶光没说吊什么部位,但盛知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颈。 该不会是吊着她的脖子,让她整个人坚持一晚上吧? 这比魔鬼训练还要魔鬼! 真的是麻辣教师季扶光! 偏偏她还要硬着头皮卑微逢迎:“多谢师兄谆谆教导,我一定殚精竭虑,勤学苦思,不枉负师兄的教导!” 盛知意,你有这么能屈能伸,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是么……”季扶光微微沉吟,勾唇笑道:“既然小师妹这么勤勉用功,今日就将入门剑法练习一万遍吧。” “一万遍……???” 盛知意艰难重复。 她练三遍已经是极限,一万遍?挥剑挥到胳膊肘都断了也练不完啊! 她错了,她练剑是根本成功不了的! 盛知意可怜巴巴地看向季扶光。 天光大亮,春阳和煦,照射在霜华峰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上。 季扶光抬眼,看了一下天色,手指一动,银绸凭空出现在他的身侧。 “小师妹,你在此练剑,我还另有其他事情,练完之后,银绸会将你送下山崖。” 盛知意看着季扶光御剑远去的背影,臊眉耷眼地跟银绸套近乎。 “哥哥?姐姐?前辈?师祖?……” 乱七八糟的称呼喊了一堆,终于,银绸动了。 盛知意刚有些惊喜,想要求饶。 季扶光走之前,把任务改成练习入门剑法千遍,但对她这种废柴来说,还是太过艰难! 反正他本人又不在此处,若是银绸能够减减分量,让她练习个三五百遍…… 她正在暗自肖想,银绸猛地裹住“惊鸿羽”的剑柄,准备拔剑朝她刺来。 “我练!我练!我这就练!” 吓得盛知意连忙开口,手掌也立刻抓住剑柄,不等催促,马上练习起来。 暮色四合,天边流霞舒卷,柳外残阳照帘钩。 盛知意双手握紧剑柄,用力刺出最后一剑,“1000……” “扑通”一声,她整个人就地倒下,伸开双臂,平躺在青石地面,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这一千遍入门剑法,终于让她练完了!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攻略季扶光,什么内门选拔……她现在根本就不想管。 天杀的,她只想闭上双眼好好睡一觉! 不等盛知意闭眼,一旁的银绸伸了过来,裹缠着她的腰肢,把她送下霜华峰。 盛知意站在山脚下,一脸生无可恋,看着银绸飘飘荡荡,独自飘向山巅。 倒是把她送回杂役小院啊! 想到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盛知意恨不得立刻晕倒。 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四肢都不怎么听话。 忽然,树木掩映之后,似乎有交谈声传来。 她不想多事,转身躲了起来。 就听到交谈声越来越大,似乎是两三名外门弟子在议论近期的内门选拔。 “你说,如果这次入选,是不是就能成为掌门亲传弟子了?” “肯定是啊!说起来,这比内外门大比还要更好,大比进入内门的,不一定会分到哪个师叔师伯门下,但这次一定会分到掌门门下。” “掌门门下哪里好了?掌门平时事务繁忙,哪里有空能够教导弟子?” “掌门繁忙,但还有师兄啊!这不比别的更好?” “话说回来,这次入门试炼,师兄似乎对那名外门杂役颇为关照。” “师兄只怕是出于同门之谊,但那位杂役……我瞧着心机不浅……” “杂役嘛,实力不行,想要上位,自然有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盛知意在旁边越听越不爽,她现在都成为天衍宗八卦中心人物了,一个个说她不是好东西。 她承认,她是对季扶光有那么点心思,但季扶光也没少块肉啊! 本来练完剑就累,这些话越听越烦。 她猛地出剑,清寒剑光从林间刺出。 “唰”的一下,又归剑入鞘。 这招式她刚练了一千遍,纯熟无比。 聊天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彼此头顶上都轻飘飘落了什么东西。 他们伸手一摸,每个人的脑门都落下半片叶子。 叶子顺着叶脉裁开,整整齐齐,严丝合缝。 第23章 盛知意淡淡道:“此处夕照刺眼,请诸位师弟师妹遮遮太阳。” 也顺便遮遮嘴,少编排点谣言。 第20章 走进杂役小院,盛知意犹自伸出胳膊,对着空气比划剑法。 在秘境之中,她已经用积分兑换过几本剑法,心境有了提高,今日又挥剑一千次,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奇效。 方才叶片落到几位外门弟子头上,他们伸手摘下,惊得目瞪口呆。 其中那个尖下巴颏的黄衣少女徐薇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有如此剑术!” 盛知意挽剑归鞘,特意选了个侧立的站姿,微微仰头,露出她清晰的下颌线,淡淡道: “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就是这个人淡如菊的感觉! 说完,盛知意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四肢也不飘忽了,挺直腰杆往前走,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此时再咂摸回味,又有点遗憾。 装的经验还是太少,这句话还是不够到位! 就应该告诉他们,这不过只是雕虫小技罢了,她可是未来的内门弟子,这次内门选拔的名额,她要定了。 盛知意深刻反省,这次不足,下次弥补,下次一定要装个大的! 她志得意满地绕过院中堆放的木块,往杂役房屋走去。 忽然停下脚步。 房中燃着灯盏,明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 而在充斥着光芒的房门前,站着两个黑压压的身影,正紧盯着她。 李管事板着一张脸,看到盛知意终于回来,喝道: “这几日,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看看满院之中堆积如山的木块,成何体统!” 他一旁尖嘴猴腮的赵奇开口: “李管事,她肯定又是偷懒出去玩了,上次就跟您说了,平日里,她的活计都是我们在做,这次您看到了吧,我可是句句实情,绝无半分虚假。” 李管事本就不满,闻言,皱起浓眉,粗声道: “盛知意,上次赵奇说替你做工,你还辩解并非如此。这几日我留心注意,哪知道你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杂役院落都不曾回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比起盛知意偷懒不做工,李管事更担心的是,她这几日行踪不定,会不会惹了什么麻烦。 毕竟杂役们归属他管理,如果生出是非,他也要承担责任。 盛知意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参加入门试炼前后,她都是早出晚归,难怪他们以为她人间蒸发。 对这位李管事,盛知意倒不是特别反感,毕竟他也只是秉公办事,当下解释道: “李管事,恕我行事不周,未能前往禀告。这几日消失,其实是因为我参加了入门试炼。” “入门试炼?”李管事惊讶道。 “你怎么可能参加入门试炼?”赵奇一愣,难以置信地开口。 李管事不知道,但他可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盛知意其人,生性懒散,毫无进取之心,入门不过只是为了混个温饱罢了,平日里也鲜少与人发生争执,说得好听一点是随遇而安,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懦弱寡言。 杂役院中,只有赵奇修为最高,最有可能晋升为外门弟子,但是连他这次都没 能通过选拔。 盛知意怎么可能去参加入门试炼? “李管事,她肯定是满口谎话,张嘴就来!”赵奇大声道。 李管事的国字脸一沉,“盛知意,此话可当真?” 盛知意哑然失笑:“这件事,有什么好编造假话的余地么?” 他们若是不信,尽可以找带队的季扶光打听一二,再不济,随便问个参加试炼的入门弟子,不就能立刻知道是真是假。 她吃饱了撑的,编一个立刻就能被戳穿的谎言? 李管事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的眉头立刻舒展开,脸上带出喜意: “这是喜事啊!我们杂役院中,今年也出了个能够参加入门试炼的人!” 宗门鼓励弟子进取,这几年杂役院中没有弟子达到试炼标准,他已经为此受到几次掌门的训斥。 这也是他近些日子把赵奇时常带在身边的原因,希望明年能够让赵奇进入选拔。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盛知意,竟然悄无声息参加了入门试炼! 李管事原本略显刻板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线条柔和起来,他上下打量盛知意,语气中带着感慨与赞许: “没想到啊,你平日里颇为低调,却是静水流深,藏锋守拙。” 他顿了顿,语气隐含期许:“宗门之中最看重弟子奋进,无论是杂役院、外门弟子、内门弟子,都需要时刻勤勉。你这般不事张扬,锐意进取,确实是修行之人该有的态度!” 一旁的赵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紧盯着盛知意,目光阴沉。 忽然,赵奇开口道: “李管事,入门试炼的弟子昨日已经回来,盛知意今日却仍旧不在杂役院中做工。外门弟子选拔是一年之后的事,总不能因为她参加了入门试炼,就把自己的活计,推给别人一整年吧!” “这……”李管事沉吟了一下,再度看向盛知意,这次略带些劝勉之色。 “盛知意,你平时修行确实辛苦,但入门试炼既然已经结束,外门弟子选拔还需一年,这一年中,你还要将自己的活计好好完成才是。” 他又道:“这样吧,我将你现在的活计,减少至三成!” 这样一来,盛知意每日半响便能完成,想必不会耽搁她独自修炼。 “李管事!”赵奇急道。 他现在的活计,也不过只是减少至五成,凭什么盛知意就能减少这么多。 她又不是通过杂役院选拔参加的入门试炼,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猫腻。 他不相信,原本不声不响的盛知意,会突然之间成为高手,这里肯定有问题! “李管事,我想请求,把手头上的活计,”盛知意终于开口,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全部减免。” “什么?”赵奇大喊。 他伸出手,指着盛知意,“李管事,你看,她不过只是参加了一次入门试炼而已,连外门弟子都不是,就开始骄纵自满了!” 李管事皱起眉,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他仍然摆摆手,示意赵奇不要再说。 “盛知意,宗门之中不养闲人,人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杂役修行低微,除了极少数任务之外,是无法胜任宗门任务的,因此每日需做这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你若是有特殊情况,短时间也就罢了,但一整年什么都不干,实在说不过去。” 他耐心劝说,希望能让盛知意明白,她的要求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天衍宗中不可能达到。 盛知意诚恳地点点头,像是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不等李管事放下心,她忽然开口: “就是短时间,李管事,我要参加半月后掌门特设的内门选拔。” 赵奇已经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李管事也根本没料到盛知意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作何反应。 月辉照射进小院,满院堆积的木料散发出清幽的香味。 一片寂静之中,盛知意的声音异常清晰坚决: “这次内门选拔的名额,我要定了。” 憋了一晚上,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盛知意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爽! 李管事和赵奇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盛知意住处的。 天衍宗建立这么多年,从杂役成为内门弟子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人。 季扶光。 而现在,盛知意说她也要成为内门弟子? 李管事不知是她疯了,还是真有什么压箱底的本领。 赵奇则在心中不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盛知意的水平,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在自己手下,连十招都走不了,怎么可能成为内门弟子?! 天大的笑话! 想必是走了狗屎运,侥幸通过入门试炼,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送走李管事和赵奇,盛知意终于躺回床上。 她脑海中不断回味自己刚才的发言,在床上激动得来回打了好几个滚。 原来这就是季扶光每天经历的世界吗,好爽好爽! 她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内门试炼中拔得头筹的样子了。 昂首挺立,对着全宗门所有人,勾起唇角,淡淡道: “不过如此,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是这种装起来毫无底限的感觉! 激动了一大会,盛知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以她现在的能力,打打刚入门的外门弟子也就罢了,对于资深外门弟子,她还真不一定能打过。 而她现在的积分全部攒起来准备兑换灵根,暂时是指望不上的。 唯一的捷径就是—— 抱紧季扶光的大腿! 不仅要跟银绸天天对打,还要想办法让季扶光传授给她一点心得体会,修炼诀窍。 第24章 毕竟她现在只在剑招上有所进益,灵力的积蓄方面尚且缺乏。 但季扶光看上去要事缠身,行色匆匆,今日也只是说了几句,便径自离开。 而且,她的攻略任务还需要接近季扶光才能完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讨好季扶光!! 但是……具体要做什么呢? 盛知意盘腿思考,忽然想到下午在霜华峰练剑时,脑海中似乎响起攻略任务的声音,她连忙去看: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一同吃饭,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24: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两眼发亮,立刻有了主意。 她要给季扶光亲手做一顿饭! 第21章 一大早,盛知意爬上霜华峰山巅。 昨晚如何心潮澎湃,今早就如何油尽灯枯。 她头发微微散乱,双眼无神,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 盛知意满脸呆滞地和季扶光打招呼: “师兄……早……” 季扶光还是那副清冷如玉的模样,他负手而立,身后是巍峨的积雪山巅。 见状,季扶光道:“小师妹早,怎么如此萎靡不振。” 他略微顿了一顿,勾起唇角,“怕不是要银绸再度为你提神醒脑?” …… “师兄我觉得我现在特别精神能够原地弹跳五十次要不然我们今天直接开始练习吧!” 盛知意立刻直起腰杆,睁大双眼,中气十足地脱口而出。 微微蹙眉,季扶光轻抬了一下眼。 电光火石间,莫名其妙的,盛知意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 好吵。 盛知意在心里狠狠翻一个白眼。 嫌她没精神的是他,嫌她吵的还是他,有没有天理! 但季扶光现在是她讨好的首要对象,她忍。 盛知意刻意放缓了声音,轻声道: “师兄,经过昨日练习,我觉得我的剑术有所进益,今日是不是该学学如何吸收灵力?” 话说出口,盛知意对自己颇为满意。 这可是她想了一晚上的话术,吸收灵力要学习心法,对于心法的理解和掌握才是重点,银绸是个死物,自然不能代劳。 只能由季扶光亲自教授。 一教二教的,就到了中午时分,她就可以拿出饭菜,邀请季扶光同吃。 如此顺水推舟,自然而然。 实乃妙计。 “小师妹,”季扶光勾起唇角,轻轻笑道:“今日我暂且无事,关于入门心法,倒是可以教授一二。” 不等盛知意 脸上露出喜色,他又慢悠悠道:“只是……虽然早知小师妹天资聪颖,但仅一日便有所进益,实在令人佩服。不如,小师妹与‘照夜雪’对练一局,且叫我开开眼界?” 他伸手一抛,“照夜雪”在半空中缓缓展开,金丝错缕的扇面上,题画着梨花乳燕春雨图。乌木扇骨微微对准她,精神抖擞,随时准备发出强烈灵力。 你们魔族神兵怎么这么指哪打哪啊! 盛知意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惊鸿羽”,剑灵还在呼呼大睡,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差别怎么这么大! 盛知意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季扶光衣袖,眨巴着眼睛。 “师兄……银绸,用银绸如何?” 季扶光的一根不知名银绸都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换成本命武器,她今天就别想活着走下霜华峰了。 “哦?”季扶光微微蹙眉,“我见小师妹适才,似乎对银绸有些不喜……” “不会不会,没有没有!”盛知意把头摇得飞快,一口咬定,“我喜欢,我最喜欢银绸了!” “那师兄就却之不恭了。”季扶光露出斯文俊雅的笑意,表情柔和。 我信了你个邪! 面对劈头盖脸朝她袭来的银绸,盛知意心中怒骂,一边手忙脚乱地拔出“惊鸿羽”,一剑挥了上去。 她心中抱着必胜决心,一定要赢下这一场,方才能够完成攻略任务。 凝神敛息,微微蹙眉,杏眼之中闪烁着亮彩,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剑尖上。 昨日与银绸缠斗良久,已经有些习惯银绸的作战方式,不能用蛮力,而是要改劈为刺,注意身法走位。 盛知意抬剑应敌,转眼之间,已经与银绸行过千招。 入门剑法被她练了千遍,不假思索便能使用出来,心随意转,“惊鸿羽”似乎已经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然而银绸变化多端,柔韧异常,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银蛇,在半空中来回盘旋蜿蜒,首尾两端都能发出攻击,令人应接不暇。 盛知意生怕手中长剑被裹缠夺去,不敢硬战。 偏偏银绸抓住这个空当,攻势更急,逼得盛知意连连退后,眼看不敌。 见状,盛知意一咬牙,腾空而起。 一招“春雨山霖”,剑光如同骤雨,笼罩着银绸当空而下。 千万点白光中,银绸闪避几下,蓦地迎着剑光而上,试图绞缠住剑身。 这招已经用老,再改变方向已经来不及。 眼见银绸即将触及剑身的瞬间,盛知意反手硬生生改变剑势,斜刺向银绸中段。 是她之前在珍宝阁中兑换的《飞羽剑诀》,第二式“鹤唳九皋”。 这招的起势动作刚好和“春雨山霖”相接,自然而然进行变换。 相当于旧招式的后摇充当了新剑招的前摇,让剑势变化更快更急,敌方无法防备。 昨日练习之中,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出如此连招,今日一用,果然颇有奇效。 银绸闪避不及,被刺破一个小口,停了下来。 盛知意当空而落。 银绸飞回季扶光身侧。 盛知意满心得意,期待地看向季扶光。 却见季扶光指间忽然生出一道紫色雷光,向银绸飞去。 盛知意忙奔过去,却已是来不及。 眼睁睁看着雷光吞没银绸,瞬间,银绸化为一小撮黑灰。 “师兄!”她急急喊道。 季扶光没做声,只轻轻挑起眉梢,状似疑问。 “你……”盛知意一时呐呐。 银绸虽然是死物,但带她多次上下山巅,又与她对练,她早已熟悉银绸存在。 乍然见到银绸被毁,盛知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寻根究底,这东西毕竟只是法器,破了一个小口,或许便不能再用,要说季扶光毁了它,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更加没有立场为了一个属于季扶光的法器和他争吵。 只是…… 盛知意心中还是有些闷。 像是被什么压着,有点堵住。 倒也不算太难受,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怎么,小师妹在万剑冢对能发声的机械鸟心生怜悯,如今对一根没什么作用的绸缎,也依依不舍么?”季扶光似笑非笑。 昔日如同清凌浅溪的声音,如今再听,反倒有些刺耳。 “没有。”盛知意低声嘟哝。 她挽剑归鞘,目光自然垂落,看着地上那一小撮黑灰。 忽然,霜华峰上,卷起一阵山风。 黑灰被扬起,四散开来。 盛知意下意识抬起胳膊,捏住了一小片灰烬。 季扶光忽然道: “小师妹,方才我想起身上尚有一件事,今日需到藏书阁处理,恐怕无法教你心法了。” 什么? 盛知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她急急跑向季扶光身侧,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么?” 识海中,倒计时剩下的时间05:23:59。 堪堪卡到中午时分。 季扶光若是去到藏书阁,一来一回,午时未必能够回来,她这个任务自然是完不成! 这不是死到临头的局面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抓住季扶光的衣袖,杏眼中水光潋滟,可怜巴巴地看向季扶光。 “什么事,我能帮忙么?师兄每日教授剑法,我早就感激涕零。如果我能做什么,请师兄千万不要推拒!” 别拒绝啊!要走就带我走! 季扶光眼风扫了一下。 少女莹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袖,手中原本捏着的黑灰在布料上沾染了淡淡的一块灰色污渍。 有点碍眼。 盛知意心中又急又慌,追问道:“是分拣书籍么,还是抄录古籍?我都可以做的!” 她信誓旦旦地开口,满脸认真。 完成的质量先不说,先缠住季扶光要紧! 季扶光略微沉吟,蹙起眉头道:“只是誊抄书卷罢了……” 盛知意刚想开口说:“我可以!” 第25章 就听到季扶光缓缓道:“但书卷内容乃是宗门秘法,非内门弟子不得翻阅,想必小师妹不久之后就能随我一同到藏书阁的第五层了。” 他话里隐带安慰之意,但盛知意却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像霸道总裁一样开口,“我不要不久之后,我就要现在跟你一起!” 但她只能弱弱开口:“那……那我跟随你一道过去,中午你出来吃饭好么?” 既可怜又卑微。 季扶光似乎有些讶然,“小师妹,为何如此?” 盛知意也知道自己这行为看上去古怪,又要缠着季扶光一起去,又要等着他出来吃饭。 但没关系,这个理由是现成的。 “实不相瞒,师兄。”她眨巴着眼睛,琉璃般眼瞳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我昨日特意做了一些菜肴,想要请你尝尝。” 她偷眼看着季扶光的表情,继续露出一副可怜模样,说道: “上次一早起来做的点心,你也没有吃到,这次的菜肴,无论如何,都希望师兄能够品尝一二,哪怕只吃一口也是好的。” 如此哀婉动人,季扶光你是个铁人也得心软吧! 迎着盛知意灼灼目光,季扶光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柔声道:“小师妹,你的一番心意我心领了,藏书阁中的规矩是宗门所制,所有弟子不得违抗,我委实不能将你带进去。” 盛知意着急地看着他,“那……我在外面等……” “小师妹冰清玉洁,如此一来,只恐对你的清誉有损。”季扶光缓缓道。 盛知意恨不得大喊出声,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清誉! “不过——” 季扶光垂下眼,眼风扫过衣袖上浅淡灰痕。 好像也没那么显眼了…… “小师妹,”他勾起唇角,“今日用过早膳么?” 第22章 早膳? 盛知意茫然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岂不是完成任务的好机会。 何必非要等到中午再吃,早上吃饭不是更快么! 她连忙道:“没有用过,没有用过,师兄,你和我一同吃早饭如何?” 不等季扶光拒绝,她连 忙走到旁边的石桌旁,从储物袋中取出几盘做好的菜肴摆在上面。 她吸取上次糕点碎成渣子的经验,这次特意卡准位置,又施加了简单的保温法术,此刻菜肴还是温热飘香。 分好碗筷,盛知意热情地招呼季扶光过来。 两人在石桌两侧对坐,旁边的早樱枝条纤弱婀娜,据季扶光所说,这株早樱生性特异,几千年来未有变化,犹自如此。 山风拂过,带来丝丝缕缕凉雾。几片梨花花瓣拂落,暗香萦绕。 春未老,柳先碧。 此情此景,如一副工笔写意画,精巧雅致。 季扶光轻轻拿起玉箸,垂下眼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勾起唇角道: “小师妹做菜真是……”他停顿了一下,“颇有创意。” 满桌子的菜肴都飘着一层辣椒,麻辣鸡丝、水煮鱼…… 红彤彤热辣辣,飘散着咸香香辣的气味,看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只有一点——不适合早上吃。 在浓郁的香辣味道中,那点诗情画意早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盛知意笑道:“师兄,多吃点。” 她心中自得,季扶光,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原书中,季扶光虽然看上去风光霁月,但他却颇能吃辣,称得上无辣不欢。 所以她做这几道菜称得上是投其所好。 生怕季扶光不好意思动筷,盛知意调转盘子,把几道重辣的菜放在他面前。 “师兄吃得开心,我就没有白做这些东西。” “如此,就多谢小师妹了。” 季扶光动了一下筷子,夹了一点鱼肉放进嘴里,咀嚼之后缓缓吞咽下肚,动作优雅从容,堪称完美。 面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还能这么克制,不愧是男主。 见他终于开始吃,盛知意也低头吃起来。 她不如季扶光能吃辣,因此还做了一道不太辣的菜,鱼香肉丝。 一时之间,霜华山巅饭香扑鼻,竟然生出些烟火气息。 吃完饭,盛知意放下碗筷,舒舒服服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石桌上的菜肴还剩下一大半,唯有鱼香肉丝已经见到盘底。 季扶光早就已经吃好,只是坐着偶尔夹点菜,陪盛知意一起吃。 此时见盛知意吃完,他也放下了筷子。 盛知意见状,连忙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说道:“师兄,你快别起来,我来就可以。” 她手中掐出清洁法诀,将碗筷洗得干净。 一边收拾,一边说:“师兄,这次的饭味道还可以吧,下次我再做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菜?辣子鸡丁?毛血旺?……” 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盛知意心情大好,她一连串报了十几个菜名,全都是重油重辣的菜。 说了半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扶光没有丝毫反应,不由抬头看过去。 只见季扶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声音轻缓。 “小师妹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吃辣?” ??? 盛知意茫然又震惊地看着季扶光,手中的法诀掐了一半,停了下来。 季扶光不喜欢吃辣? 对了,刚才他没怎么吃放在面前的菜,反而舍近求远,多夹了些鱼香肉丝。 季扶光不喜欢吃辣,他喜欢甜口! 突然之间,一种奇怪的感觉贯穿了盛知意全身。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早就应该发现的事实。 季扶光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季扶光会皱眉,会微笑,会说话,哪里看上去都是人。 但是,盛知意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把季扶光当做人。 他是书里的一段描写,是一个纸片,是一个常人做不到的理想化投射。 但他唯独不是一个人。 见她恍惚,季扶光笑道:“怎么如此惊讶?我也不是不能吃辣,今日小师妹做的菜肴味道不错。” 他安抚几句,让盛知意继续练习剑法,约定好明日再教授灵力心法,便御剑往藏书阁飞去。 盛知意独自一人留在霜华峰,她环顾四周,像是第一次见到这里一样。 山巅之上有一座别院,院中花木扶疏,其中似乎隐匿一池温泉。 院外则有一方寒潭,潭水冷彻刺骨,终年飘着一层凉雾。 不知哪处种着梨花,偶有清风吹过,带来几片花瓣,香气幽微。 或许季扶光身上的梨花香味,便是在此浸染。 季扶光不是书中单薄的几行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 其他人口中关于季扶光的碎片,被盛知意一点点拼凑起来。 来自凡间,杂役出身,一开始非常不起眼,意外觉醒雷灵根。先是进入外门,然后进入内门,最后成为掌门弟子。 以前这些只是书中设定,现在忽然感觉,季扶光一路走来,想必也有许多不易。 他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正人君子,他会调侃,会偏执,会轻轻取笑,也会佯装不知,故意捉弄。 他不喜欢吃辣,喜欢吃甜。 他和书中那个“季扶光”不一样,他就是他自己。 想到今日自己弄巧成拙,做的菜都那么辣,季扶光根本没吃多少,只是稍微动了几下筷子而已。 盛知意皱起眉,不行,她一定要重新让季扶光吃到合心意的东西! 季扶光不是喜欢甜口么,她之后就下山,栖云城之中,有做得极好的酥油泡螺。 她曾听其他人谈起过,这点心工艺复杂但味道绝佳,一定能合季扶光的口味。 匆匆练完剑招,盛知意御剑下山。 栖云城距离天衍山几十里,是距离天衍山最近的城池。 盛知意站在城门口仰头望去。 青石城墙高耸,城墙上挂着一个匾额,上写“栖云城”三个大字,落笔苍劲有力。 来往行人如织,摩肩擦踵,偶尔也有修士模样的人御剑飞过。 可见这里的繁华热闹。 盛知意还是第一次下山,不觉有些好奇,慢慢走进城中,打量着周围。 长街宽阔,足可供两架马车并行。两侧的建筑鱼鳞覆瓦,柏木檩条,青砖铺地,砖缝平直严密,清晰可见。 街上行人衣着整齐,不少人身穿绫罗绸缎,神情安闲富足。 街边有不少小贩支着摊子叫卖,还有许多店铺大门敞开,招徕生意。 盛知意留意到,许多店铺在门侧放置一张桌子,上面摆放巨大茶壶,桌上叠放干净茶碗,供行人取水来饮。 确实是民风淳朴,安度天年之处。 街边有一个摊子摆着些发簪珠翠,盛知意凑过去看。 第26章 洁白的麻布上,手工制作的头饰样式新奇,别具一格。 身穿布衣的女商贩见她感兴趣,立刻拿起一支发簪,道: “仙长,您看看这支珠钗,这是北海所产蚌珠所制,圆润透亮,微带紫光,显得贵气天成。” 她看了一眼盛知意的脸,又道: “下面又坠有银链与粉色玉珠,灵动活泼,您戴了也合适。” 盛知意拿起珠钗细看,确实精致异常,珍珠大而厚实,一点也不显老气。 要是以前,她就买了。 但下山时她就已打定主意,此次到栖云城,专为季扶光而来,其它东西要等为季扶光买完再论。 因此她略带歉意地对女子笑了笑,道:“先不需要,我只是看一看。” 女子脾气很好的样子,也笑道:“请仙长随便看,若是有喜欢的,随意把玩就是。仙长能光顾小摊,是我的荣幸。” 盛知意低头正看着,忽听到旁边的声音。 “你这珍珠是北海所产?” 她微微转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富商,身穿绸缎长袍,微微富态,想必刚才听到两人对话,这才搭腔。 女子笑着点点头,“没错,这批珍珠都是年前采购,是北海珍珠。” “我劝你一句话,”富商点点她摊子上的头饰,道:“你且将这些东西先收起来,北海珍珠,价格马上就要涨起来了。” 女子面露疑惑,盛知意在旁边听着,也觉得奇怪。 富商道:“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我刚从北海那边过来,才知道这些。” 他顿了顿,道:“北海附近被魔族袭击了!周围几十个采珠维生的渔村,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什么?”女子和盛知意都是一惊。 富商看了看盛知意,微微颌首示意,“想必仙长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仙门之中,消息传递一向是最快的。” 他怕在修士面前说这些,像是卖弄,因 此特意捧了捧盛知意。 盛知意没在乎这个,着急追问道:“怎么回事?” 富商道:“我在北海附近行商,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个朋友早年间是某个门派的外门弟子,略通些修为,后来修为迟迟没有增进,便离开山门,做些贩卖珍珠的生意。” “他说,当晚,他到其中一个渔村收购珍珠,夜深一时兴起,便宿在一艘渔船之上,听浪涛阵阵。后半夜,在睡梦中忽然被嘈杂声音惊醒,便起身查看。” “沿岸一片,火烧冲天,直把深夜烧成了白昼,要将天都烧透一般!火光之中,惨叫声不断,老弱妇孺,让人不忍耳闻。 “他又惊又怒,仗着自己有几分修为,便拔出长剑,架着渔船接近。” “却见一群人,周身黑气缭绕,浑身滴血,对着火中挣扎的渔民哈哈大笑。” “有渔民拿着叉鱼的三叉戟冲过来,他们一脚将人踹倒在地,脚踩在渔民胸口上,骨头不堪重负,嘎嘎作响,渔民的眼珠充血突出,最后在一声闷响中,如同熟透的瓜果。” “心脏竟被活活踩爆!” 女商贩紧皱眉头,不忍听闻这等血腥残暴之事。 富商摇摇头,显然心中也是难受至极,“我这朋友被魔族发现,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他将此事告知我们,让我们离北海越远越好。” 女子难以置信道:“魔族怎么会突然出现?之前从未有所耳闻啊!” 第23章 盛知意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栖云城在天衍宗附近,魔族非是大军,不敢进犯。北海周围则并无大宗派,无人荫庇,魔族自然毫无顾忌。” 女子感慨道:“以后我要日日为天衍宗的各位仙长祝祷,感谢他们护佑一方太平。” 说着,她硬要将珠簪塞进盛知意手里,盛知意连忙推拒。 盛知意谢绝女子盛情,作别路边小摊,转身离开,心中却沉甸甸的。 之前入门试炼之时,魔气还没有影响到那么多人,只是令许多神智未开的动物魔化而已。 但方才听闻富商所言,至少已经有十余个魔修聚集。 在这修真界中,只要有魔气存在,有人选择堕魔也不足为奇。 毕竟仙途漫漫,不少人终其一生不得寸进。 尤其是,在自己花费了几十年、近百年依旧没有极大提升后,看到刚入门没多久的后起之秀迅速超越自己,心中难免失衡。 天资这东西,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没有天资,纵然再努力十倍百倍,也比不上他人。 修真界的法则,何其残酷,何其冰冷。 就像富商的那位朋友,如果当初在宗门之中无法突破,而又有人告诉他,只要堕魔,就可以瞬间修为大涨,将那些看不惯他的人踩在脚下,甚至成为宗门中修为最高之人。 他能经得住诱惑么? 哪怕代价是燃烧自己的寿命,哪怕堕魔之后会容易神智混乱,会容易爆体而亡,还是有不少走投无路之人会选择这条道路。 这些道理,盛知意都明白。 但是…… 她环视周围的人。 铁匠满身是汗,在火炉旁用力锻打铁器;满脸皱纹的农民担着新鲜蔬果来城中贩卖;抱着孩子的商贩哄着“卖完了这些,娘就带你去买饼子吃”;绣娘熬花了眼睛做出的绣品摆在摊上,期待能卖出个好价钱…… 修士与凡人,究竟有什么差别? 不过只是有些人生来能够修炼,便成了修士,有些人不能修炼,便是凡人。 大家的命,不都是命么?为什么能为了一点修为,就不把其他人的命当回事呢? 盛知意握紧手中的剑,用嘴说的理念讲不通,她不介意用剑让魔修知道什么叫人人平等!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提升实力。 提升实力的途径,就是要讨好季扶光。 讨好季扶光的行动,就是要去买酥油泡螺。 酥油泡螺,不仅仅是一味点心,还是肩负着捍卫人道主义理念的重任! 还没走到“沁香居”,盛知意老远就闻到一种甜蜜酥香的气味,闻着就让人全身发轻,心情也雀跃起来。 这家店果然名不虚传! 盛知意深深把甜气吸进鼻腔,快步往“沁香居”走去。 沁香居的门头足有两爿店铺那么大,铺门大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柜台,柜台上摆着花瓶,其中插着时令鲜花。 台上花枝招展,台下柜台中糕点形制各异,相互辉映,令人眼前一亮。 就连店铺中的店员,都统一穿着相同的布衣,精神抖擞,站姿笔直。 与其他油腻逼仄的糕点铺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但出乎意料的,偌大整洁的店铺中,人却稀稀拉拉。 盛知意跨过门槛走进去,心中尚有些惊讶。 待看到糕点下面的标价时,立刻清楚其中原委。 太贵了! 柜台中摆着的普通糕点都要一个灵石一斤,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肯舍得如此花销。 难怪这里处处整洁明亮,这家“沁香居”走得根本就是精品小众路线。 只有栖云城这种本就富庶之地,才开得起这种商铺。 盛知意一边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乱买发簪,一边捏捏储物袋。 还好还好,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月俸,都还没有花出去,想来也有五六颗灵石了,应该够用。 见她进门,店员走过来,热情又恭敬地问:“仙长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凡人对待修士,态度都是如此,盛知意一开始还不太适应,此时多多少少有些习惯了。 她问道:“听说你们这里的招牌是酥油泡螺?” 店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闻言笑着点头,“仙长请随我来。” 她将盛知意带到更深处,此处更是花木环绕,推窗可见院内池中锦鲤游动,室内引入流淌溪水,水声潺潺,旁边设有几方桌椅,清幽雅致。 不像是商铺,反倒像是什么待客雅座。 盛知意刚才摸透了“沁香居”的经营之道,此刻见到风景如画,没有多放松,反倒又暗自捏了捏储物袋。 店员请盛知意坐下。 稍后,一位年纪更大的盛装女子出现,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来。 金丝楠木的托盘之上,搁置着几块寒冰,白雾缭绕。青瓷碟子里,摆放着几块小巧精致的乳白点心。 盛知意看其形状,有些像是奶油裱花,质地酥软,随着女子脚步,点心还在微微颤动,散发着一股浓郁奶香。 女子将托盘置于盛知意面前的桌上,笑道:“仙长,我们‘沁香居’每日糕点都是现做现卖,从不售卖隔夜糕点,这是今日刚做的酥油泡螺,一共只有这么多,全部拿过来了。” 盛知意已经有所准备,问道:“嗯……敢问售价几何?” 女子微微一笑,道:“不多,一颗灵石一枚罢了。” ??? 第27章 抢钱啊! 眼前一共四块酥油泡螺,就要四颗灵石,足够她买一瓶补气丹了! 补气丹可是杂役们的必备丹药,修炼时能够补充真气。 酥油泡螺是什么?只是满足口腹之欲罢了,谁会买啊! 盛知意起身,面色严肃地对着女店主开口: “给我务必装好,千万不能有闪失。” 提着木制食盒走在路上,盛知意的心在滴血。 看了一眼食盒上贴着的寒冰符,心中更痛。 她把储物袋中的五颗灵石全部挥霍一空,买了四枚酥油泡螺。为了让娇贵的酥油泡螺不被热量融化,又买了精致的食盒和寒冰符。 为了讨好季扶光,真是大手笔。 季扶光这次如果再吃得不高兴,她就要…… 顺理成章自己吃了! 盛知意闻着馥郁甜香,实在好奇这么昂贵的点心究竟是什么味道,但却舍不得打开食盒。 只能自我劝道,别急别急,到时候季扶光吃的时候,肯定会给她留一个的。 她心思一半放在手中酥油泡螺上,出了城,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准备慢吞吞御剑回去。 刚抽出剑,却见到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盛知意原本不当回事,只是等着这些人走远。 她提着食盒,御剑姿势不会好看,不想被人看到。 却见几人越走越近,竟然都是天衍宗弟子。 六个人,有男有女,站成一排。 这些人中,两人有些眼熟,是一道参加入门试炼的弟子,三个人年龄更大一些,应该是资历较深的外门弟子。还有一个,她能叫出名字,是同为杂役的赵奇。 外门弟子中,一个手握长剑,身穿蓝色长衫的青年侧过头,看向赵奇问道:“就是她?” 赵奇点头:“秦公子,没错,就是她。” 盛知意皱起眉头,心中觉得不妙,纵然有些担心食盒放进储物袋中会像上次的点心一样碎成饼渣,也顾不得了。 却见手握长剑的秦少扬先有了动作。 他看着盛知意,猛地一抬手,把长剑收回剑鞘之中。 ? 不是打架? 秦少扬精干挺拔,双眸炯炯有神,直视着盛知意,目光之中饶有兴致: “你就是盛知意?” 盛知意点头,反问道:“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这些人摆明了就是专程而来,特意来找她。 但她根本就不想与这些人纠缠,手中酥油泡螺煞是娇贵,如果坍塌变形,就不好看了。 整整花了她四颗灵石! 秦少扬没作答,反而继续问:“你到栖云城来,就是为了买点心?” “沁香居”的食盒上刻着硕大的字样,饶是他们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也能猜到盛知意刚从那里出来。 这家伙是来查户口的吗? 盛知意心中微躁,但仍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宗门,你们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另一只手取出“惊鸿羽”,慢吞吞御剑,准备飞回去。 那几人见她略显笨拙的动作,先是错愕,随后笑出声。 盛知意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脚踩着剑身,缓慢升高。 忽然,她被一道灵力打中,整个人在空中摇摇晃晃,手中的食盒也差点掉下来。 盛知意低头怒视,却见秦少扬再度抽出长剑,腾身而起,剑光一点,居高临下朝她刺来,封住她上升的势头。 她慌忙躲闪,提着食盒重新落在地上,踉跄了一步。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其他人都在笑,秦少扬落下来,挑挑眉梢,倨傲之中带着一丝轻蔑。 “就凭你,也想获得内门选拔之位?” 几个外门弟子指着盛知意,嘲笑道: “栖云城中的‘君澜阁’,最近正在售卖中品兵刃,准备参加内门选拔的弟子全都在挑选兵器,她来栖云城,竟然是为了买点心。” “敢口出狂言,还以为多多少少也要有点实力,结果居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御剑的动作都这么笨拙,都怕她从天上掉下来。” 他们学着盛知意那晚的话,捏腔做气道: “这次内门选拔的名额,我要定了。” 秦少扬忽然抬手,剑光刺向盛知意。 盛知意侧身躲闪过去。 这动作似乎让他有些轻微惊讶,但仍收回长剑,扬起下巴道: “外门弟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凭你的实力,这次选拔,还是不参加为妙。” 秦少扬转过身,要带着其他人离开,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声音: “你们把我的点心弄坏了。” 第24章 精致小巧的木头食盒被刚才秦少扬的剑招打落在地,寒冰符撕破,盖子掀开,青瓷碟子摔成两半。 酥油泡螺极其娇贵,受力在青瓷碟子中挤散化开,成为黏糊糊一摊,流进泥土中,把土地洇得黝黑。 盛知意看着他们,长眉压眼,杏眼之中目光沉晦。 手中的“惊鸿羽”清泓似水,照射出她脸上的寒意。 “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出招吧。” 秦少扬诧异看向盛知意,少女梳着双环髻,身着粉色广袖流云衫,上面用银线绣着荷花纹样,脸颊微鼓,看上去年龄尚浅。 然而她手中的剑,此刻却指向自己。 秦少扬是天衍宗秦长老外侄,公认的外门第一人,前段时间宗门大比,他临时伤到手臂,未能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而下次大比,则在一年之后。 不少人暗自猜测,此次掌门额外选拔内门弟子,是否就是特意为了秦少扬设立。 此次内门选拔,他志在必得。 这在天衍宗中不是秘密。 面对如此劲敌,许多人早就打了退堂鼓,只想尽力一试罢了。 外门弟子之中已经默认,此次的名额非秦少扬莫属。 因此听闻赵奇说,杂役之中居然有一人宣称,此次内门选拔的名额,她要定了。 秦少扬心中惊异难言。 但问遍周遭,竟然无一人与这名杂役打过交道,只有几人与其共同参加入门试炼时,分为一组。 据他们所说,这个盛知意……确实有点东西。 在掌门尚未宣布内门选拔之时,就已经提前知晓信息。 但对于她的实力,这些人也不清楚底细。 只知道她与季扶光一同陷入秘境,又从中出来。 这一点,秦少扬也暗自揣测过。 大师兄光风霁月,若与同门一起陷入秘境,必然会多加回护。 至于内门选拔之事,季扶光乃是掌门弟子,肯定早就知晓此事,在秘境之中,提前告诉盛知意,也有可能。 说来说去,还是不清楚这位杂役的情况。 栖云城近日有一批中级武器出售,他猜想盛知意一定会来,因此便要来会会她。 外门之中这些人与他私交甚笃,便也要跟着一同前往。 没想到他们满心戒备前来,看到的却是拎着食盒贪图享乐,连御剑都有些跌跌撞撞的少女。 这,也想与自己争? 片刻诧异之后,秦少扬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生出一丝不满。 她以为外门弟子是什么,是她一个杂役可以轻易叫嚣的吗? 坐井观天,狂妄至极! 秦少扬不觉得自己有错,出手不过只是给她一点教训罢了,让她早日认清天高地厚,不要再说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话。 结果,她竟然对他拔剑相向。 她怎么敢? “怎么,”盛知意见他不答,勾唇冷笑,“怕了吗?” 她抬起头,眼神扫视在场的外门弟子,“我允许你们一起上。” 话音刚落,秦少扬身边的外门弟子就不服气地拔出剑,道: “就凭你?” 盛知意不再与他们废话,腾空而起,一招“春雨山霖”劈头盖脸,从上而下,犹如一场瓢泼大雨,笼罩住场上所有人。 众人没想到她的剑招如此凌厉,一时惊诧,有的四散躲开,有的拔剑而上。 “你们退下!让我来!” 秦少扬拔剑而起,自下而上朝盛知意刺去。 他不屑以多胜少。 但不等他开口,身边弟子早已做出反应,提剑刺向盛知意。 盛知意此刻怒火中烧,强烈的怒意没有冲垮她的理智,反而让她的感觉更加敏锐。 从一开始,这些人就看不起她,多人围堵,出言嘲讽,打碎她的食盒,居高临下警告。 他们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杂役,就因为她想要去争一争内门选拔之位,所以就应该被这样嘲弄警告? 她是杂役,就活该比他们低一头吗? 五感敏锐到了极致,盛知意头脑运转飞快。 第28章 六人之中,赵奇已经趁乱躲在树后,暂时不足为虑,三人在地上避开剑招,两人迎剑而上。 就是现在! 盛知意用出一招“春水潺潺”。 这招集“缠”字决之大成,本是为了让人缠住来势汹汹的对手,躲过袭击,但却被盛知意用来引导剑势方向。 秦少扬势大力沉,剑招之上挟万钧之势,若是硬接,她定然接不下来。 但她将秦少扬的剑势引到另一外门弟子处,三剑相接,她虽在其中,却丝毫不受力。 另一青衣弟子猝然接住这一招,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盛知意。 不等她反应,方才躲过剑招的三名弟子袭来。 一名女子刺向盛知意手臂,其余两人,一个刺向胸口,另一个刺向大腿。 这是要彻底封住她躲避的路线! 盛知意手臂不躲反进,左胳膊插入女子剑尖,血液飞溅,阻碍女子再次出剑。身法轻盈缥缈,避开刺向大腿 的长剑。 手中长剑直取面前首级,逼得刺她胸口的男子不住后退。 盛知意早就看出,他的修为在这群人中最低,偏偏心思恶毒,别人都只是刺她四肢,这人一剑竟然想要刺穿她的心口。 剑光如虹,连绵不绝,密集得水泼不进。 男子行恶本就心虚气短,此时无破解之道,连连后退,却被脚下异物所绊,跌倒在地。 盛知意一脚踢开他的剑,“惊鸿羽”刺进肩头,暂且废了他的手,面无表情道: “自作自受!” 男子低头一看,绊倒他的,竟然是刚才盛知意手中食盒。 秦少扬见状,心中又惊又怒,喊道:“你竟敢伤害同门!” 这些人是跟着他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一半要算在他头上。 他怎能不急。 盛知意闻言,冷冷道:“伤害同门?这话不应该用在你身上吗!” 带着这么多人羞辱她,只要她反抗,就是伤害同门,若是她不反抗,就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潜心修行学不会,扣大帽子倒是无师自通! 盛知意提剑再上,左胳膊血花四溅,滴在脚下。 她就如没察觉一样,剑势来得更急。 一招“春暮行云”,盛知意左肩硬生生受了一剑,却也把手中剑尖插入一名弟子手腕,逼得他长剑坠地,发出脆响。 敌众我寡,但盛知意不准备退缩。 她宁愿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也要让这些人知道厉害。 她不是肆意凌辱的对象! 眼见又一名弟子受伤不敌,秦少扬心中更急,剑势更加大开大合,融入千钧之力。 “把她给我拿下!” 其他人见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也都急了眼,手中杀招齐齐往盛知意身上用。 三人将盛知意挤在中间,一人取其头颅,一人取其胸腹,另一人取其腿脚。 哪一处都是致命伤! 盛知意大腿被长剑狠狠刺进去,鲜血染红了她的粉裙。 她心知自己灵力不足,若是缠斗下去,越拖越久,只会落于下风,当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 盛知意强运灵力,剑招变招迅速,“春雨山霖”接“鹤唳九皋”,直取面前女子脖颈。 女子没想到她的剑势如此灵动,但她对敌经验丰富,千钧一发之际,强行调转方向,脖颈处只被浅浅划出一道红痕,异常显眼。 秦少扬更怒,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速速拿下盛知意! 长剑插在盛知意大腿,该刺为削,大力斩向盛知意腿骨。 剑招势大力沉,与盛知意骨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盛知意不由发出一声痛呼,强行运转灵力,腾身而起,“惊鸿羽”刺向秦少扬门面。 秦少扬拔剑回挡,一剑格挡开盛知意的长剑,对着盛知意脖颈刺去。 盛知意的灵力已经见底,她正准硬受下这一剑,拼得脖颈受伤,也要将剑刺进秦少扬胸膛。 突然,一道灵力迅如疾风,从远处席卷而来,磅礴得能用肉眼所见。 灵力裹挟着地上尘土,席卷其他弟子,将他们狠狠摔倒在地。 威压强盛,令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不能再起。 盛知意诧异转头,瞬间,清幽梨花香味飘入鼻腔。 一道手臂环住她的腰间,季扶光垂眸看她。 沉幽眼风在她胳膊和腿上的斑斑血迹处停了停。 “师兄……” 众人齐齐开口。 季扶光注视了盛知意片刻,才调转凤眸,睨向外门弟子。 秦少扬挣扎着将要起身,季扶光勾起唇角,脸上带笑,声音却如春溪含冰,冷冽异常: “我让你起来了吗?” 秦少扬一愣,随即跪在地上,口中道:“师兄,此事是我们的错,但盛知意她残害同门,你看,陈师弟被盛知意废了手腕,刘师妹的脖子上还有血痕,若不是她躲避及时,说不定就要被刺穿脖颈!” 其他人也都艰难跪成一排,看向季扶光。 “哦,是么?”季扶光轻声问道。 那两个弟子一个伸出手腕,一个则仰起头,露出脖颈上的痕迹。 “师兄请看,秦师兄所言不虚。” 季扶光松开环住盛知意腰肢的胳膊,慢慢抬脚走过去。 那两名弟子动作幅度更大,想让季扶光看他们的伤势。 盛知意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季扶光的声音: “废了手腕,刺进脖颈,又如何?” “照夜雪”的扇骨直直对着六人。 季扶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纵然我在此处要了你们六人的性命,又能如何?” 第25章 所有人大吃一惊,就连盛知意也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季扶光的身影。 秦少扬蹙起眉头,开口道:“师兄,你竟然……” 季扶光竟然说出这种话? 难道要为了盛知意,将他们六人的性命置于不顾? 何等荒谬!这话就算拿到掌门面前,季扶光也没有半分道理! 秦少扬准备站起身,与季扶光好好争辩一番。 就算他之前有错,但季扶光这句话一出,他之前的错也显得没那么重了。 然而不等他起来,只觉肩头如同压了千钧重担,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地上,别说起身,丝毫动弹不得。 秦少扬的膝盖重重压在土中,将土地压出两个深坑。 他猛地抬头,直瞪向季扶光。 季扶光唇角带笑,凤眼幽沉: “你说,秦长老会为了你的性命,与我刀剑相向么?” 秦少扬目光怔住,一向挺拔的身躯无端颓废了些。 他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季扶光在天衍宗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是掌门亲传弟子,最得器重,不少次宗门任务,都是他在安排布置。有不少人私下偷偷议论,他就是下一任掌门。 更不用说他的修为,虽然无人知晓季扶光修为深浅,但都亲眼见过几位长老向季扶光讨教修炼法门,言辞客气有礼。 他甚至能够让长老们受他差遣,毫无怨言。 秦长老尚且有几个嫡亲子侄在内门之中,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外侄,与季扶光决裂? 这时候,秦少扬才顿悟。 季扶光之前和颜悦色,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要和颜悦色罢了。 他也随时能够对其他人生杀予夺,而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 现在……他看起来不想了…… “师兄……”秦少扬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仗着自己的身份,自以为内门选拔的位置非我莫属,带着其他人过来,强行围堵盛知意,并且还对她嘲讽羞辱……” 他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对盛知意做出这些事。 季扶光也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对他做出这些事。 角色颠倒换位,瞬间,他体会到了盛知意的屈辱。 这种屈辱之下,盛知意愤然反击,是理所当然之事。 “抱歉,盛师妹。”秦少扬沉声开口。 季扶光的双眸扫向其他人。 不用说,其他人纷纷开口:“抱歉,盛师妹。” 季扶光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些人。 “一句道歉,能记住么?” 秦少扬刚要开口再度表达歉意,季扶光却没耐心听他开口,他取出一条短鞭,在场六名外门弟子齐齐变了脸色。 短鞭黝黑发亮,手柄处刻着“执戒”二字,是执法堂行刑所用。 被这短鞭打出的伤口,不能用灵力调养恢复,只能靠肉身自愈。 除了执法堂长老和掌门之外,没听说过其他人能够使用,没想到季扶光身上竟然有! “态度骄慢、围堵 同门、残害师妹……桩桩件件,你们可承认?” 季扶光唇角扬起,声音却春水凝霜,透着沉沉凉意。 第29章 “我们知错。”六人声音错落响起,惧怕地看向季扶光,“师兄……” “执法堂的三百鞭,今日由我代为惩戒。”季扶光恍若未闻,对着执戒鞭下令。 三百鞭! 足以使他们卧床小半年! “师兄!”秦少扬高声喊道,想要祈求季扶光减轻责罚。 “残害同门,按律当逐出师门。”季扶光凤眸扫过,“若是你们对责罚不服,事了之后,自行到执法堂申辩。” 他冷冷道: “现在,全都给我跪好。” 秦少扬不敢再说,低声道: “我们不敢不服。” 他挺直腰杆,垂下头,把后背露出来,等待责罚。 执戒鞭狠狠抽打在他的脊背,一鞭破开衣服布料,抽打在凸起肌肉上,瞬间,皮开肉绽。 秦少扬发出一声痛呼,低声报数:“1。” 其他人看着他受刑的模样,不由瑟瑟发抖。 季扶光瞥一眼过去,“谁敢动?” 其余五人立刻重新跪好。 随着鞭笞加身,秦少扬的后背再无一块好肉,整个背上血肉模糊。 他腰杆挺直,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把面前的土地洇湿成一片深色。 “299……300!” 短鞭终于停了下来。 秦少扬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季扶光,声音嘶哑:“多谢大师兄教训。” 他艰难起身,踉跄了一下,勉强站好。 季扶光的眼神看向赵奇。 赵奇嘴唇颤抖,像是要出言求饶,但又明知这做法丝毫无用,只能徒让季扶光不喜。 半响,他猛地咬住嘴唇,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鞭笞声络绎不绝,赵奇修为不如秦少扬,自然做不到不断报数,他时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呼。 鞭笞到了两百多下,他再也经受不住,“扑通”一下,趴在地上。 其余人抬头看向季扶光,等待他的裁决。 却见他唇角勾起,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短鞭继续抽打下去,赵奇的低吟声不绝于耳。 终于三百鞭结束,季扶光开口道: “允许你趴着,是看在你身为杂役的份上。其他人,给我跪好。” 赵奇虚弱至极,仍然勉强开口,声音细弱:“多谢大师兄。” 秦少扬弯腰搀扶起赵奇,两人站在一旁等待其他人受刑。 终于,六人受刑结束,相互搀扶着站成一排,看向季扶光。 季扶光取出一艘灵舟,衣袖一卷,灵力裹挟六人,将他们送到舟上。 “这灵舟会将你们带回宗门,回去之后,今日之事慎思己过,知道么?” 六人点头称是,异常温顺。 季扶光一挥衣袖,灵舟将六人送走。 他转过头。 忽然伸出手,“照夜雪”的扇骨遥遥指向盛知意。 盛知意本来一肚子话想说,见状,立刻双手举在脸颊两侧,做出投降姿态。 “师兄,这次我是有些冲动,但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你听我给你解释!” 她的眼神瞥向地上残破的木盒,露出心痛之色。 全部家当买来的酥油泡螺,就这么一点都没有了! 她抬脚就要往季扶光身边走,却忘了被秦少扬的剑伤及腿骨,脚底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 额头一痛,抬起头,发现自己撞进季扶光怀里,正好又砸在他坚硬的肌肉上。 盛知意要抬手去揉额头,左胳膊又受伤流血,抬不起来。 她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开口: “师兄……我好像变成残废了……” 季扶光垂眸,缓缓眯起眼。 怀里的粉衣少女蹙起眉头,又难受又委屈的样子,她的身上布满伤痕和血迹,把粉衣染成深浅不一的嫣红。 偏偏这伤势又让她有了一丝恃伤而骄的态度。 好像在说“我都伤得这么严重了,别骂我了”。 她以为他拿她没有办法吗? 他可以现在就把她杀了! 见季扶光不说话,盛知意伸出右手扯扯他的衣袖。 “师兄,别生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逞能,我只是当时怒急攻心……他们太过分了,把我给你买的酥油泡螺全部打落在地,整整花了我四粒灵石!” 她心中悲痛,想到本来就做给季扶光重辣的菜,重金购买的点心又不能让他吃上,只觉得无比倒霉。 伸出胳膊,她只给季扶光看地上的木盒,“师兄你看,现在全都融化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住口!” 季扶光冷冷道。 盛知意有点委屈地瘪了一下嘴,还是老实听话。 却见季扶光修长手指抵上她的嘴唇,不等她反应过来,硬塞了一粒什么东西到她口中。 “唔……唔,这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入口即化,盛知意都没品出咸淡,只隐约感觉是一枚圆形丹药。 “毒药,你立刻就会死。”季扶光淡淡道。 “怎么会?我不信!”盛知意抓着他的衣袖,“师兄你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怎么不会?”季扶光扫了她一眼,忽然勾起唇角,“我现在就在想……什么时候杀了你……” “那我只好在师兄耳边每天不停地哭,祈求师兄心软放过我。”盛知意笑嘻嘻答道。 如果想让她死,何必出手相救,惩罚了那么多人,最后只剩下她,分明是给她留着脸面。 她才不信季扶光口中的威胁。 季扶光冷淡地抽回手,盛知意心中一惊,担心自己就要摔倒在地,丹田之处却迅速升腾起一股暖意,顺着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像是体内突然生出个小太阳,血脉都被照射得暖意盎然,又像是洗了一个热水澡,把积郁的疼痛疲惫全洗掉了,浑身温热熨帖,舒服至极。 这丹药绝非凡品! “师兄,这不会是高阶丹药吧?”盛知意好奇追问。 季扶光瞥她一眼,唇角扬起,“龟蛇灵紫圣丹,一百粒灵石一粒。” 一百粒灵石?! 她刚刚把一百粒灵石吞服入口了? 盛知意下意识拍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想要把这颗丹药吐出来。 “一百粒???” 这数字对她这个穷鬼来说,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想到为了四粒灵石抠抠搜搜的自己,盛知意看向季扶光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要跟有钱人拼了! 突然想到什么,盛知意仰头问道: “师兄,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季扶光抬起手,把她头上滑出来的蝶簪往里推了推,道: “走吧。” 季扶光调转身体,往前走去。 盛知意兢兢业业提醒道:“师兄,那个方向是栖云城。” 季扶光淡淡道:“就是去栖云城,宗门任务,诛杀魔尊。” 第26章 “魔尊?” 盛知意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询问。 跑了几步,发觉自己的全身伤势已经大好,左胳膊的伤口痊愈,腿上钻心的疼痛感也消失殆尽。 这一百粒灵石吃下去,果然立竿见影。 但她心中又急又惊,原文中丝毫未提魔尊之事,难道又是与原文的不同之处。 “师兄,真的是要诛杀魔尊么?”她仰头看向季扶光,脸上略带焦急,“魔尊就在栖云城之中?” 明明刚才才听说魔族在北海附近大肆作恶的消息,没想到魔尊居然在天衍宗附近出没。 不过魔尊一向肆意妄为,对魔族众人也没多少回护之心,一人独行也没什么奇怪。 季扶光垂眸瞥了她一眼,忽然抽出“照夜雪”。 不等盛知意反应,折扇对着她脑袋打了一下。 “闭嘴。” 盛知意瘪瘪嘴,跟着季扶光往前走。 进入栖云城,穿过青石长街,走过双曲桥,拐进小拱门…… 越走,盛知意心中越奇怪。 这地方……怎么这么眼熟? 待远远问到一股馥郁浓香的气味之后,盛知意终于确定。 这不就是前往“沁香居”的路! 魔尊难道在沁香居? 季扶光一撩衣摆,长腿迈进沁香居之中。 盛知意跟着进去,警惕地把手放在腰间“惊鸿羽”剑柄上,准备随时拔剑。 店员笑眼盈盈地 迎上来,“仙长,您要点什么?” “酥油泡螺。” 季扶光淡淡道。 店员愣了一下,随即歉意开口: “抱歉,今日酥油泡螺已经告罄,您明日再来,如何?” 她正疑惑,瞥见季扶光身后的盛知意,更是惊讶。 先前这位女仙长买了四颗酥油泡螺,就已经是咬紧牙关的模样,怎么现在又要来买? 但沁香居的店员专业素质值得称道,她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季扶光淡淡道: 第30章 “叫你们老板出来。” 店员将他们两人请到里面就座,到内室请示老板。 不多久,方才那位亲手端着酥油泡螺的女子出现。 她见到季扶光,眼中亮了几分,急忙快步赶来。 “季仙长,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真是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栖云城依托天衍宗庇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对天衍宗有所了解。 季扶光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又是掌门弟子,地位超然。 他们这些商人走南闯北,说不准哪日就得罪了妖族魔族,能认识季扶光,是求之不得之事。 “季仙长,您叫我莺娘便是。” 莺娘看到他身后的盛知意,又笑:“原来刚才这位仙长是一起的,您也真是,和季仙长熟识,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哪能让您破费。” 她原本就对盛知意客气有礼,如今更是热情几分。 莺娘亲自动手斟茶,“两位仙长,请坐,请坐。” 季扶光淡淡道:“无妨,老板不必多礼,今日过来,只是想买几粒酥油泡螺罢了。” 这时候,盛知意才恍然。 什么宗门任务,什么诛杀魔尊,都是借口。 季扶光就是想来买酥油泡螺。 奇怪,这家伙就这么喜欢吃点心么? 之前也没发现啊。 听到季扶光这么说,莺娘动作顿了顿,面露几分难色。 但她看了一眼季扶光,将口中的话咽下去,转而笑道: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给您现做。只是这种点心耗时颇久,怕是要请两位仙长略等片刻。” 她唯恐招待不周,连忙道: “要么我去请‘紫烟阁’的舞姬姑娘过来,闭店一日,请两位解解闷。” 紫烟阁是城中歌舞姬馆,栖云城富庶,宴会吃饭饮酒之余,便有人想要再看些表演,由此兴盛。 “不必如此,”季扶光取出一道符箓,递给莺娘,“酥油泡螺耗时最久的便是打发,将此符箓贴在容器之上,便能自行打发,如此,很快就能做好。” 莺娘双手接过符箓,连忙笑道:“如此再好不过,我这就亲自给他们送去。” 凡人能用的符箓? 盛知意瞥了一眼,只见符箓之上朱砂淋漓,不像是以往买来的成品。 这……该不会是季扶光自己画的吧? 这想法让她大吃一惊。 转念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她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符箓的功效是让原料打发。 此时闲暇无事,季扶光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水。 盛知意知道,这家伙的洁癖又犯了。 沁香居中的茶具茶水不知底细,也不知多少人用过,他实在喝不下去。 当即,盛知意取出白瓷菊瓣式扁壶和白瓷茶盏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季扶光。 “喝吧。”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没去接,反而唇角上扬: “小师妹,何时不问自取?” 这茶壶和茶盏都是霜华山巅石桌上的东西,是季扶光常用之物,无端出现在盛知意这里,确实称得上一句小贼。 盛知意瞪了他一眼,解释道: “吃饭的时候,石桌上地方狭小,我暂且收起来而已,你喝不喝?” 季扶光接过温热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真是挑剔的大少爷。 莺娘还未回来,盛知意闲来无事,便到柜台附近看里面的糕点。 沁香居不愧敢于如此开价,仅从外观上看,糕点一个个精致绝伦,巧夺天工。 枣泥酥做成花朵形状,花瓣的深色用枣泥填充而成;元宝酥外型如同一个精致的金元宝,上面还用红字印着吉祥话,每一枚元宝酥上的话都不一样;荷花酥重瓣盛开,一层层酥皮外翻,连颜色也渐变有致,花瓣之中道道细纹明显…… 甜香绵密悠长,待得久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香味浸透。 “两位仙长,酥油泡螺好了。” 莺娘从内室走出来,手中端着托盘,其上放置紫檀木盒,烟雾缭绕,传来阵阵寒意。 “一共十粒,让两位仙长久等了。” 这次,木盒连同寒冰符一起装好,妥妥贴贴地放在托盘上。 见状,盛知意自觉上前,拎起木盒。 “我来吧。” 季扶光将装满灵石的储物袋放在桌子上。 莺娘忙要推拒:“季仙长,不必如此,您能光临,已经是小店的荣幸。” 季扶光没接她的话,反而道: “其余糕点,再捡一些装起来。” 店员装了一个食盒递过来,盛知意伸手接住。 没想到,季扶光如此喜爱这些糕点。 两人离开沁香居,慢悠悠往回走。 突然,盛知意脑中的系统声音响起: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共饮清酒,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跟季扶光一起喝酒? 盛知意蹙眉,她的酒量真不怎么样。 但系统不能讨价还价,她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用。 其实这个任务和她的酒量无关,只要季扶光愿意喝一口就可以。 茶壶和茶盏都在她这里,只要她将里面的液体换成酒,劝季扶光喝下去,这个任务应该就可以完成。 但是…… 她不想这样对待季扶光。 抿了抿唇,盛知意忽然开口道: “师兄,我听说附近有一个酒铺,里面有一味酒,是用月华淬炼,我想买来请你喝,如何?” 她还是直接说出来,大大方方请季扶光喝酒。 如果季扶光不同意,那再想别的办法! 季扶光垂眸,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哦?” 盛知意抱着怀里的酒坛从店里走出来。 失策了! 忘了她自己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还夸下海口,说什么请季扶光喝酒。 到头来,还是季扶光自己出的钱。 天衍宗内外门弟子都能接任务,每个任务都有不同的报酬,难度越高,报酬越多。 季扶光修为深厚,自然能完成许多高难度任务,报酬丰厚。 再加上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月俸。 他自己又没有什么额外开销。 这么多年来,自然是一大笔! 越想越觉得,这家伙分明就是超级有钱人。 再对比自己穷得能掰着指头数的储物袋。 盛知意差点生出仇富之心。 两人御剑回到霜华山巅。 此刻暮色四合,月升日落。 天穹逐渐由浅蓝转成幽蓝,再由幽蓝变成墨黑。 流云丝缕漂浮,掠过如钩银月。 静谧夜色中,隐隐梨花香味萦绕鼻端。 季扶光与盛知意在樱花树旁的石桌边对坐。 盛知意将手中酒坛和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套新的酒盏,将醇香酒液倒入其中。 又打开食盒,将其中各色糕点放在瓷盘上,摘下一朵樱花,放在盘边。 最终,打开最精致的紫檀木盒,在冷雾缭绕中,取出酥油泡螺,摆在季扶光面前。 “师兄,请用!” 盛知意伸出手,示意季扶光拿起玉箸,品尝面前的酥油泡螺。 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这点心到底有多好吃! 她兴致勃勃地盯着季扶光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好坏。 却见季扶光没动筷子,凤眼注视着她。 “怎、怎么?” 盛知意觉得奇怪。 “小师妹,”季扶光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目光沉沉,“你为了酥油泡螺,经受多番波折,还是请你先用。” 眼风缓缓下移,注视盛知意纤细的脖颈。 吃完好上路。 第27章 盛知意眼馋良久,听到季扶光这么说,当下也不跟他客气。 夹起一个酥油泡螺放入口中。 入口绵密香甜,像是乳酪在口中缓缓化开,却又多了几丝清香,丝毫没有厚重黏腻的感觉。 轻盈芬芳,甜而不腻,清香气味充盈口腔。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轻轻点头: “果然名不虚传!” 咽下酥油泡螺,盛知意举起面前酒盏: “师兄,今日之事,我敬你一杯。” 她与秦少扬和外门弟子之间的争斗,虽然暂时占据上风,看上去她一人单挑六个,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一开始占了先声夺人的便宜。 季扶光来之前,她已经遍体鳞伤,连腿骨都险些折断,硬撑不了多久。 当时所有人都红了眼,出手也不计后果,如果不是季扶光突然出现,她会落得什么下场,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31章 也许筋脉寸断,也许断肢残臂……哪一个都不是她能承担的。 于情于理,她都要感谢季扶光。 季扶光伸出手指,捻起酒杯,注视着杯中酒液,轻轻勾起唇角。 他没做声,仰头将酒咽下去。 月光透过云翳照射下来,他的脸忽明忽暗,一时如同怜悯众生的佛像,一时又如引人堕魔的妖邪。 盛知意见他动作如此干脆,自忖不能落于人后,也同样一仰头,潇洒地一口饮尽。 冰凉的酒液顺着食道咽下去,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半响,嘴里才慢慢品出一丝馥郁香味,和酒液的刺鼻味道交织在一起,说不出好喝还是难喝。 盛知意偷偷咧嘴,又往口中塞了一块糕点,试图压下酒味。 做成金桔模样的糕点,橙黄色的内馅晶莹剔透,咬一口还能尝出一粒粒饱满的橘瓣,酸甜可口。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扶光买了这些点心,但好像一块也没吃。 他端坐在对面,长指捻着酒盏,缓慢转动。 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那他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但盛知意来不及想别的,只觉得四肢轻飘飘的,思绪也变得跳跃起来。 脑海中其余想法逐渐减淡,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明显: 她要和季扶光喝酒,完成任务。 盛知意拿起酒壶,又往两人杯中倒了酒。 她的手臂轻轻颤抖,酒液泼洒出去大半,然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师兄,你允许我上霜华峰,私下传授我剑法,我敬你一杯……” 季扶光注视着她的动作,半响,端起酒盏,缓缓喝下。 盛知意只觉得脸颊发烫,一双眼睛却是水润润的,她思维飘忽,口齿已经有些不清,仍然不忘敬酒。 “师兄,你行端表正,是吾辈楷模,我敬你一杯……” 一杯一杯往嘴里倒,盛知意的神智愈发混乱,控制不住自己,嘴里的话顺着本能说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 “师兄,你长得好看,我敬你一杯……” “你身上好香,我敬你一杯……” “你手指好长……一杯……” 盛知意全身瘫软,趴在石桌上,杏眼微阖,长睫被月光照影,落在眼睑处,只衬得细瓷一样的皮肤上,隐隐透出薄粉。 季扶光站起来,垂眼看着枕着自己胳膊,发丝纷乱的少女。 她呼出的热气打在自己手背,嘴里的话已经近乎呢喃。 “嘴唇好软……好好亲……” 季扶光眼风轻轻扫过。 少女双唇被酒液染得嫣红饱满,上面闪着一层水光,晶莹透亮,像是酒浸樱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看牙齿咬下去,是不是能榨出甜蜜芬芳的汁液。 广袖随着她的动作褪下去,露出白皙胳膊上的红痕。 明明是被长剑洞穿的伤势,吃了丹药之后,伤口刚愈合,还没有彻底长好。 但她好像浑然未觉,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 甚至还要喝酒,真是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季扶光伸出手,将盛知意头上的发丝拨开,露出那枚已经有些暗淡的金镶翠挑蝴蝶簪。 秘境之中,他送给她的。 随口找了个理由,说什么能够隐匿气息,护她周全。 确实能够隐匿气息,只不过隐匿的是他的,还能随时让他知道她的动向。 还以为秘境入口的浅潭附近,她掉落蝶簪之后,意识到有人窥伺,便已经能够察觉出发簪作用。 没想到,她一直戴着,像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缠着他,似乎也只是缠着而已,连搬出他的名头吓唬别人都不会,甚至都不向别人提起他。 秘境之中,站在她的角度,是救了他两次的。 但从来不说,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张脸上,喜怒哀乐一眼便能看清,要逞强保护他,对待自己却又不怎么在意。 满身是伤,也从没想过要向他讨点什么灵丹妙药。 反而回到自己的破旧院落,吃点杂役弟子的份例,多睡几觉,像是就好了。 被人背后议论,被指桑骂槐,被排挤针对,也都从没想让他帮忙出气。 通通咽进肚里,在他面前绝口不提。 实在太过愚蠢。 不懂撒娇卖乖,不懂恃弱生娇,不懂人心叵测。 不懂挟恩以报,不懂狐假虎威,不懂阳奉阴违。 论起心机手段,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比她强。 让人惊疑,到底是怎么长到如此岁数? 季扶光的手指从盛知意的发丝慢慢往下,掠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脸颊,在饱满唇瓣上停了一下。 然后滑落下去,手指在盛知意纤细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但没关系…… 反正,她马上就要死了。 云翳飘散,清冷月光照耀霜华山巅。 季扶光长睫垂落,眼皮褶皱上小小的红痣显露出来,如同雪地之上溅落的一滴鲜红血点,异常显眼,让人触目惊心。 院落周围的梨花花瓣被风吹来,月夜之中,清冷梨花香味愈发浓郁。 盛知意像是被惊醒,艰难地睁开眼皮。 见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季扶光的脸。 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捏了一下季扶光的脸颊,脸上露出笑容: “好漂亮……师兄……” 季扶光一怔。 盛知意伸出手,手指捏住他的两瓣嘴唇,拉成扁鸭子嘴的模样。 “嘿嘿……软的……” 季扶光凤眼微眯,注视着她的动作。 盛知意早已被酒精冲昏大脑,满脑子都是季扶光漂亮的脸,根本看不懂他的表情。 “师兄……” 她搂住季扶光的脖子,微微闭上眼睛,仰起头,要把脸颊贴过去,和季扶光蹭蹭,如同面对一只精致漂亮的猫,恨不能又抱又贴,肆意亵玩。 忽然,盛知意觉得全身像是飘起来,又像是在空中飞,她茫然睁开眼,入目是一整片漆黑夜空,明月高悬,月华洒落。 盛知意伸出胳膊,兴奋道: “师兄!看!” 她下意识转头,却没看到季扶光,一下急了起来: “师兄?师兄!” “住口。” 一道清冷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盛知意一转头,发现季扶光手中掐诀,而自己正飘在半空。 她恍然大悟: “师兄,我会飞 了!” 季扶光懒得跟醉酒之人说话,手中法诀一闪。 “扑通”一声,盛知意落入霜华山巅的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盛知意被冰凉潭水激得清醒一瞬,下意识浮在水面,伸手抹了一把脸,看向季扶光。 “师兄……” 她挣扎着游过去,想要到岸边的季扶光身边。 然而游着游着,体内酒精再度翻涌,模糊了意志。 她胡乱扑水,终于到了岸边,伸出一只胳膊,艰难地抓着季扶光的衣摆,仰起头,目光散乱地看过去,口中喃喃自语。 “师兄……好冷……” 季扶光站在岸边,如芝兰玉树。 他只是轻轻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俯瞰潭水中挣扎的少女。 潭水打湿她的鬓发,脸颊上紧贴着一缕漆黑发丝,发丝弯曲蜿蜒,增添了些许妩媚味道。 她的杏眼润汪汪,像是含着滟滟水波,光华流转。眼尾晕出一片薄薄浅粉,纤弱又脆弱,似乎只要长指用力一抿,就能留下更深的红痕。 季扶光微微眯起眼,凤眸之中一片深幽,如同寒霜彻骨。 潭水轻轻荡漾,无风自动,轻轻刮起漩涡。 霜华山巅的寒潭,受他心意驱使,只要一个浪头扑来,裹缠住面前的少女,她就会被瞬间冰冷的潭水绞杀,神魂俱灭。 白骨葬身于寒潭大阵,成为滋养阵法运转的一道灵力。 偌大天衍宗之中,消失了一个不起眼的杂役。 以他的手段,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不会起丝毫风浪。 盛知意身后,碧绿潭水回旋,漩涡越来越大。 她浑然不觉,见季扶光迟迟不答,伸出胳膊,搂住面前季扶光的小腿,口中呓语: “师兄……怎么不说话……” 她抓着季扶光的衣摆,闭上眼睛,从潭水中支起上身,胡乱贴过去。 “我在做梦……?” 酒精让她全身燥热,连呼吸都带着炽热温度。 热气透过布料打在季扶光身上,他如同被什么烫住,猛地一甩胳膊。 灵力拂过,“哗啦”一声,盛知意重新摔进潭水中。 她委屈地抬起脸,仰望着如同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季扶光,“师兄……” 季扶光怒极反笑,潭水拱拥着盛知意浮起,她浑身无力地站在季扶光面前。 凤眼冷冷地注视着她,季扶光伸出手掌,掐住盛知意的脖颈,手指越收越紧。 第32章 盛知意脸颊涨红,只能发出“嗬嗬”气声。 她挣扎着抬起胳膊,似乎要伸向季扶光。 季扶光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微微松开手指。 却见盛知意伸出手,抓住季扶光的手掌。 低下头,伸出一截红润湿软舌头,轻轻裹上去。 含住他如玉一样的指尖。 第28章 盛知意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绵软轻柔的软烟罗床幔,如同一捧轻渺渺的烟雾,笼罩着整张床榻。 她挣扎着坐起身,牵动了脖颈处的肌肉,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楚。 全身像是湿了水的棉花,又沉又软,一丝力气也无。 她艰难支起身体,撩开帐幔下床,随便找了个铜镜,看到镜中脖颈处有几道红色瘀痕。 心中还来不及惊讶,随着她的动作,四肢百骸传来酸软感。 身体还有些不受控制,脑袋像是浸满了寒霜,锈蚀艰涩,一阵阵昏沉,太阳穴一鼓一鼓,跳着疼。 盛知意在桌边坐下,支起手臂,揉着自己的额角。 怎么会这么难受,她昨天做了什么? 好像是跟季扶光喝酒……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博山炉中的沉水香燃烧着,飘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让她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浑浑噩噩的大脑也开始运转起来。 一想到沉水香价比千金,有镇定平气之效,盛知意的仇富之心就开始熊熊燃烧。 原来她每天负重前行,是为了让别人岁月静好。 盛知意趴在桌子上,用力去嗅沉水香的香味,鼻端轻轻皱起。 随着香气入脑,脑海中尖锐的痛处平息不少。 贵有贵的道理,果然舒服极了。 疼痛减弱,香气沉幽馥郁,浑身暖烘烘的,像是被日光照耀,麻木的知觉也恢复不少。 天衍宗上下,到底谁能用的起这东西,是谁过上了她梦想中宗门大小姐的人生。 她正懒洋洋胡思乱想,听到门口传来声响。 扭头一看,迎着室外的天光,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迈进门槛,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两条修长笔直双腿。 盛知意看得两眼发直,呆呆地望着身影越走越近,停在她面前。 紧接着,身影把手中端着的汤盅放在桌上,弯下腰,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凑近,脸上还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眼神温和关切。 盛知意猛地掐了自己一把。 嗯? 没有感觉? 果然,自己是在做梦。 是梦的话,就可以…… 盛知意抬起手,捏了捏眼前的脸,把脸颊上的软肉捏得发红,自己咧开嘴,得逞地笑了两声。 季扶光这张漂亮到完美的脸,突然距离这么近,是谁都抵不住这种震撼。 反正是在梦里,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小师妹……”季扶光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同春溪含霜,隐藏着霜刃刺骨的寒意。 盛知意下意识收回手,随后反应过来,这不过只是梦而已。 “梦里面……声音也这么真实……” “梦?”季扶光挑起眉梢,凤眸似笑非笑,梨花香味瞬间浓郁起来,“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掐的是什么东西?” 盛知意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寒意,像是被什么嗜血的野兽盯上,游走在生死边缘。 她茫然地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季扶光的大腿上,刚才还狠狠掐了一下…… 她瞬间弹跳起立,想要给季扶光道歉,又差点撞到季扶光下巴。 盛知意忙乱地踢开椅子,却踢到自己的脚趾,痛得双眼发白,险些晕死过去。 她乱七八糟地开口: “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掐你的……” 尖锐的疼痛让她的大脑极速运转,刚才那种微醺的状态迅速消散,一段段残缺的画面突然浮现。 盛知意连忙解释: “昨晚也不是故意摸你嘴唇的……” 片段越来越多,盛知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地补充: “更不是故意舔你的……” 她整个人有些崩溃,恨不得刚才撞的是自己的脑袋。 苍天啊,让她晕过去吧! “也不是……” “够了!”季扶光断然喝止,凤眸冰冷。 盛知意浑身一愣,闭上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季扶光的表情。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季扶光顿了一下,脸上又重新浮现出清浅笑意。 “昨晚只是一场误会,酒后忘情罢了,小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盛知意拼命点头,期期艾艾地瞥向季扶光,又不敢和他的眼神接触。 “对对,师兄说的对,误会,都是误会。” 她昨晚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把翩翩君子都逼成这样了! 季扶光再度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歉意,“昨晚是我疏忽,没能及时劝阻小师妹,可还头疼?” 盛知意差点泪洒当场。 如果换作是她本人被酒后乱性,她都恨不得提剑捅死那人,季扶光一早端来醒酒汤,居然还跟她道歉。 他真的,我哭死。 “没有没有,多谢师兄,我现在好得很,只是宿醉和一些自己撞到的红痕罢了,不碍事的。”盛知意连忙摆手,恨不得立刻出去舞剑一套,告诉季扶光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季扶光眼神不经意间在盛知意脖颈上的红痕处扫了扫,笑容温文,眼底却如同寒潭淬冰,深不见底,“宿醉伤身,小师妹来将醒酒汤服下吧。” 修长手指将桌上的汤盅推过去,动作优雅,目光却如蛛丝一般,紧紧缠绕着盛知意,试图从她最细微的动作里,挖掘出她是否记得昨晚的片段—— 他掐住她的脖颈时,寒潭之中漩涡急转,溢出丝缕魔气。 不知怎的,一股暴戾之气自心中陡然升起,在胸腔来回冲撞。 她是否察 觉,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如此仔细试探。 那样纤细的脖颈,随手一拧,也就断了。 这种事,他做的还少么? 正喝着醒酒汤,盛知意打了个寒战。 她放下手中汤匙,仰起头,有点小心又很关切地开口: “师兄,你冷不冷,我去将窗子关上?” 季扶光注视她宿醉后微微发青的双眼,杏眼中依旧闪烁着点点星光。 他手指一顿,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多谢小师妹。” 盛知意勾唇笑了笑,低头继续喝下醒酒汤,动作爽快大方,丝毫没有半点迟疑。 房间的阴影处,蠕动的黑影像是一条条小蛇,从阴影中一点点伸出来,沿着地面蜿蜒爬出,刚要脱离阴影,又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一寸寸消散。 诡异的一幕像是从未发生,房间归于平静。 盛知意端起汤盅,将最后一点醒酒汤豪迈地一饮而尽。 季扶光注视着她的全部动作,刚垂下眼皮,就听到盛知意有些意犹未尽的声音: “师兄,这醒酒汤味道还真不错……还有没有?” …… 话一出口,盛知意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有吃的你是真吃啊。 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刚对人家做了惨绝人寰的事,本来应该痛定思痛,潜心忏悔,你倒好,干什么都亏待不了自己的独生嘴,心里只惦记着吃! 她尴尬地掀起眼皮,看向季扶光,连忙找补道: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师兄昨晚也辛苦,你也应该喝点,补补身体……哈哈……” 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倒是比醒酒汤更发汗。 季扶光扬了扬嘴唇,温和有礼道:“这醒酒汤是我今日早起所做,分量少了些,若是小师妹喜欢,我改日再多做一些。” 1 盛知意无语凝噎。 季扶光啊季扶光,你也太贤惠了! 她就像是一个恶形恶状的渣女,行为轻浮,把人家渣了之后,第二天还被人家温存体贴地伺候。 季扶光亲手做的醒酒汤。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正当盛知意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自责的时候,听到季扶光清润的声音传来。 “门中还有些庶务,”季扶光站起身,收起汤盅,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小师妹身体尚未恢复,好生休息,今日的练习便免了。” 盛知意连忙起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多谢大师兄!” “霜华峰位于内门之中,小师妹徘徊停留已久,毕竟于门规不合,歇息得差不多了,就回杂役院吧。”说罢,季扶光转身离去,步履从容,衣袂飘飘,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兄。 直到离开房间,站在院门之外的梨花树下,季扶光的目光一寸寸沉下来,凤眼之中浮起冰冷的阴鸷。 房间内,盛知意颓然坐下。 完了! 季扶光又不让她练剑,又让她回去,摆明了是要跟她拉开距离。 第33章 他肯定是生气了! 想想也是,他身为堂堂宗门首席,被自己这样那样蹂躏,还能让她住在这里一晚,又亲自熬了醒酒汤,已经是堪比圣父了,实在不能要求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也真是的,见色起意也就算了,自己在脑海中幻想一下过过瘾就行了,怎么还真的对季扶光动手动脚。 这下好了,原本还跟季扶光关系不错,这下彻底把人得罪了。 她心中又急又悔,只恨自己定力不足,面对季扶光那张脸实在是色令智昏,太忘情了! 话说回来,难道季扶光就没错吗? 他凭什么顶着那张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不是引人犯罪吗。 面对不良诱惑,只能大声说不够。 事到如今,怪谁都没用,只能想想办法,看到底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盛知意支起下巴,苦思冥想,把脑海中看过的那些什么小说话本通通回忆一遍。 刚下定决心,要对季扶光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突然想到一个冰冷的现实问题。 她不能再到霜华峰了! 第29章 “……4498、4499、5000!” 终于练完五千次,盛知意累到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一下躺在地上,仰头看向夜幕中的点点繁星。 夜空深幽清冷,如无边无际蟹壳青的海面,星子闪烁,隐隐有一缕淡云拂过。 目之所及,清寂闃静,鼻端飘来一阵梨花的清冷香味。 盛知意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季扶光还没有回来。 想来这种私人居所,一定有什么结界之类的东西,能察觉出周围是否有其他人。 是因为她还在,所以季扶光不愿回来么? 她支起胳膊,从地上坐起来,全身酸软疼痛。 季扶光离开之后,她就开始练习剑法,以往只是练习一千遍,但今日,她硬是练习了五千遍。 心底深处,盛知意抱着微弱的希望,期待季扶光能发现她没有耍赖偷懒,对她印象好一些,好到能够允许她来霜华峰上,好到能够原谅她的行为。 但现在看来,她做的这些只是徒劳。 盛知意皱起脸,心中又是酸涩又是不满。 一个大男人家,不就是被摸了摸脸,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少了一块肉。 他不高兴的话,大可以摸回来啊,来摸她的脸,她站着让他摸。 不知怎么,一想到季扶光摸自己的脸,盛知意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猝不及防烙了一下。 摇摇头,盛知意摆脱这股莫名的感受。 季扶光一直不回来,她不能一直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歇息了片刻,她运转真气,御剑从山顶飞下去。 霜华峰山势险峻,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夜深寂静,到处黑黢黢一片,只有山涧传来阵阵松涛。 不远处,隐隐能够看到一座高耸建筑,光芒未绝,如一豆星火。 盛知意落在地上,眨眨眼,若有所思。 —— 翌日,盛知意一早起身,来到藏书阁门口,仰起头,端详这座建筑。 大殿建在青砖石集上,足有十层之高。每一层四角飞檐悬铃,花脊鸱兽宝顶。清风拂过,清心铃传来阵阵悦耳声音,洗涤凡尘杂念。 季扶光之前说自己身上有事,要来藏书阁之中完成,这几日多番耽搁,想必他也该到这里处理了。 其实……不管季扶光会不会来藏书阁,她都要到这里赌一赌。 霜华峰不能再去,内门她进不了,只能来到藏书阁碰碰运气。 盛知意伫立在大殿前等着,来往弟子瞧见她,不由瞥过一眼,都有些纳罕,觉得她看起来面生。只有一同参加过入门试炼的弟子见到她,脸上露出惊讶表情,与同伴们窃窃私语。 盛知意没理会他们,他们认得她,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她生怕错过了季扶光,辰时便来到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季扶光的身影。 脖子伸得都有些发酸,正在心中泛起嘀咕,突然闻到一阵清冷梨花香味。 盛知意抬起头,便看到季扶光一袭白衣,头上束着玉冠,墨发如瀑,正在踩着石阶,一级级朝大殿走来。 “师兄。”盛知意忙迎上去,脸上堆笑。 “小师妹。”季扶光在大殿门口站定,对着盛知意微微颔首,表情温和。 “师兄,就猜到你一早会过来,用膳了么?”盛知意作势从储物袋中取出饭菜。 她昨晚特意 准备的,希望能刷点季扶光的好感。 “多谢小师妹好意,”季扶光清润声线之中犹带一丝疏离,“此处是幽静之地,往来弟子们都潜心修炼,实在不宜如此。” 不等盛知意再劝,他又道:“况且,修行之人,吃饭不过只是一时贪图口腹之欲罢了,不吃也没什么大碍。小师妹,我尚有事务缠身,先告辞了。” 盛知意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背影,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骗子! 什么不吃也没什么大碍,之前还是他主动问,要不要吃早饭。 现在他倒是一副疏远模样,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接近了就会玷污他似的。 她都说了,那是醉后失态!她没有清醒时随便去摸别人的癖好! 季扶光匆匆向前,脸上没了表情,心中却生出说不清的烦躁。 怎么哪里都有她? 大殿前,人群来来往往,自然看到季扶光拒绝的场面,落在盛知意身上打量的目光更多,比起刚才,更显得轻佻些。 盛知意被这些目光看着,反而生出一股倔强来。 她做了对不住季扶光的事,她认。 她可以示好一次,就可以示好第二次,不信季扶光没有心软的时候。 想到这里,盛知意抬起脚步,也走进藏书阁中。 藏书阁内分为十层,除去最顶上三层需要有掌门手谕才能进入之外,其余七层所有人都能随意浏览。入门之时,将宗门令牌交给门口弟子登记即可。 盛知意眼看着季扶光只是对着弟子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进门,而自己却被长长的队伍阻拦在后,不由在心中暗骂。 特权阶级! 凭什么季扶光不用登记,他那张脸就是宗门令牌吗! 排在她前面登记的有三四个人,她又担心季扶光要到上三层,不免有些急切。 等到好不容易轮到她,盛知意摸出宗门令牌,递给登记的弟子。 那女子身穿宗门制式长衫,发髻素净,看起来是个循规蹈矩之人。 她例行检查了一遍,记录下盛知意的信息,将令牌交还给盛知意。 “杂役令牌,可到藏书阁浏览三个时辰,仅限于下三层。” “什么?”盛知意不由惊呼。 女子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重复道:“杂役令牌的规矩就是如此,可到藏书阁浏览两个时辰,仅限于下三层。” 其实这规定倒不是区别对待,杂役无人教导,如果贸然翻阅高阶书籍,走火入魔的风险极大。 盛知意皱紧眉头,上三层放着的都是些容易损坏的书籍,季扶光去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她只能到下三层,那遇到季扶光的概率可就大大降低了。 毕竟藏书阁的书籍都是按照难度分类,以季扶光的修为,应该不会去看基础教程吧。 “那个……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盛知意试探着开口,“我只是去上面看看书而已,绝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女子摇摇头,道:“这是藏书阁规矩,人人皆需遵守。” 盛知意知道,这规矩不是一个小小弟子能打破的,更何况,两人无亲无故,她实在不能强求女子为她做些什么。 身后的队伍渐渐长起来,她已经有些耽搁时间,盛知意垂头丧气地伸出手,想要收回宗门令牌。 “如果……”女子突然开口,她想了想,“藏书阁中还有一条规矩,如果有人愿意为你作保,那便可与寻常弟子无异。” 盛知意眼神先是一亮,随即颓然地摇摇头。 宗门之中她不认识什么人,季扶光又不可能从天而降,她还是老老实实别挡路了。 正当盛知意的手摸到宗门令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我来。” 盛知意诧异地回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队伍中走过来。 “秦少扬?!” 他来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看她笑话? 盛知意警惕地看过去,秦少扬动作很慢,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 想到这里,盛知意松了一口气,没事,秦少扬现在属于老弱病残,真要打起来,她应该不会挨打。 “盛师妹。”他对着盛知意平静地点点头,随即对登记的女子轻声道:“我来替她作保。” 直到重新拿回宗门令牌,盛知意还有点恍惚,她看着秦少扬,不由有些怀疑,难道是季扶光那顿鞭子,把他的脑袋抽傻了? 第34章 行事作风如此不同,若不是身处天衍宗之中,她都要怀疑,秦少扬是不是被夺舍了。 身后的弟子要来登记,两人迈步走入藏书阁中。 “盛师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少扬察觉出她的眼神,缓缓道,“自从那日被季师兄惩罚之后,回去这几日,我反复思量,确实已经失去修行道心。” 盛知意半信半疑地看过去。 秦少扬微微一笑,“过些日子,我便要下山历练,三日后的内门选拔,便不参加了。不过,小师妹,我劝你一句,外门之中高手如云,除去我之外,其他人也多有绝技,你可不要放松警惕。” 盛知意这人有一点好处,特别受教,此时见到秦少扬言辞恳切,便也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秦师兄,多谢。” 上次与秦少扬一战,虽然她气秦少扬自视甚高,但秦少扬一开始喝止其他人围攻,盛知意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有此感悟,想来也不是坏事。 “虽然你确实有些天份,”秦少扬又道,“但我还是不觉得你会进入内门。” 他打量着盛知意,缓缓摇头。 …… 我谢谢你啊! 盛知意一仰头,怒瞪着秦少扬,随即又笑,“好啊,那你就等内门选拔结束了再行离去,看我到底能不能进入内门。” 她势必要进入内门,这不仅仅是一时意气,更重要的是,她进入内门之后,才能接近季扶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要季扶光不想见到她,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藏书阁的楼梯之上,一道白衣身影垂下眼眸,看到大殿一侧的一男一女,正在说些什么。 说到后来,少女仰头一笑。 日光透过藏书阁琉璃窗照射进来,少女眼中星芒璀璨,直视着面前男子。 颀长身影抬脚往上,他刚才站立的台阶上,洒落一滩齑粉。 第30章 作别了秦少扬,盛知意在藏书阁中一层层绕着圈子。 藏书阁中摆着一排排书架,许多功法古籍陈列其中,还有话本逸闻,杂谈记事,盛知意看得跃跃欲动,实在好奇《柳翠坊千金二三事》到底是哪几件事。 但她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找到季扶光。 只能含恨把书塞到最里面,用一套又厚又重的《道学陈馈》遮住,一看这套书放置时间良久,但几乎无人翻阅,就知道这话本暂时是安全的。 精心布置好之后,盛知意检查了一层、二层、三层,果然,这几层都没有季扶光的身影。 她沿着楼梯走到四层,在一处寂静的角落,看到靠窗的长桌上,摊放着几卷竹简,一个身影端坐于此,手中捏着毛笔,正在面前的空白书册上逐一誊抄。 春日融融,晴光将他的半边脸勾勒出金边,整个人如玉润泽,几乎融化在明媚春光中。 盛知意急切地往前几步,又刻意放慢步伐,悄悄地走过去,唯恐打扰季扶光的动作。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茶盏,轻轻放在竹简旁边。 青瓷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季扶光的手腕停住,转过脸,看向盛知意。 不知怎么,盛知意觉得他的眼神更加淡漠,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指了指茶盏,笑道:“师兄,喝茶。” 季扶光注视着熟悉的茶盏,眼神微眯。 盛知意专注地观察他的表情,此刻心中暗喜。 想不到吧! 她将季扶光常用的茶盏取出来了! 就知道你这个洁癖不会随便用外面的杯子喝茶,怎么样,这服务是不是熨帖到你的心里了。 “小师妹这份熨帖,当真是炉火纯青。”季扶光终于开口,唇角向上勾起,哂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冷峭,他并未去接茶盏,只 是垂眸看着,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只是这茶盏,经了旁人的手,沾染了……别处的气息,我这身毛病,怕是消受不起了。”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针,刺向盛知意,“小师妹的用心备至,还是留给其他人吧,或者是……早已对旁人殷勤过了?” 盛知意愣在原地。 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季扶光的攻击性,之前那些淡淡嘲讽和玩味,似乎只是玩笑。真正的季扶光尖锐冰冷,话里似乎还藏着更深的别意,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还请小师妹移步。”季扶光重新低下头,继续誊抄书册,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他声调冷然,“以免遮挡了日光。” 季扶光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盛知意呼吸停滞了一瞬,她下意识看向季扶光,却只能看到他专注誊写的侧脸,竟然看都不想看她一下! 盛知意掉头就走,不像来时生怕惊扰了季扶光,离开的脚步声又沉又响。 听到脚步声远走,季扶光一次也没有抬头,他专注地抄写面前的竹简。片刻后,忽然停笔,伸手将这一页撕掉。 盛知意随便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季扶光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遮挡了日光? 想到季扶光说的话,盛知意差点被气笑。 找的什么狗屁理由! 长桌在窗边,季扶光坐在桌前,她站在更靠里的位置,还能挡住日光? 编个谎话都这么离谱,故意气她的是不是! 盛知意忿忿一踢脚,只当踢的是季扶光,结果正好撞到自己的脚趾,疼得她连忙捂住嘴,生怕发出叫声惊扰其他人。 电光火石间,季扶光的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言语……像零散的珠子猛地被她串联起来! 是了,一开始她酒醉之后再度见面,季扶光也没有这么生气,突然说什么其他人、旁人,他肯定是看到了! 看到了她和秦少扬交谈,说不定还看到她对秦少扬笑。 原来如此!他以为她刚跟别人“殷勤”完,转头又来对他“献殷勤”? 盛知意越想越憋屈,她明明是特意收拾了他惯用的茶盏,想要对他认真道歉,怎么到他眼里就变成这样了? 季扶光这个混蛋,他以为她是谁啊,对着所有人都殷勤? 她要是真有伺候人的癖好,直接去伺候受伤的秦少扬了,跟季扶光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什么! 想到这里,盛知意心中突然一动。 秦少扬受伤,是季扶光为了帮她所为,若是在季扶光的角度看来,或许…… 这件事因盛知意而起,季扶光挺身而出,与秦少扬结下仇怨,但盛知意身为罪魁祸首,反而与秦少扬关系亲近,如果是这样的话,季扶光会生气,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随即,盛知意摇摇头。 这个想法太奇怪了,说得季扶光纯粹是为了她出头一样,季扶光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维护门规吗,难道季扶光也有私情?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另一个推测更可怕…… 季扶光看她对秦少扬献殷勤,所以不高兴? 不对不对,更不对了! 盛知意在心中大声告诉自己。 季扶光是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心中只有天下大义,以苍生为己任,绝无任何儿女私情,这等微末小事,岂会动摇他的决心? 一定是她哪里想岔了! 想着想着,盛知意有些坐立不安,她起身走到一个书架之后,偷偷探过身,从层层书架的罅隙之中,看到季扶光的背影。 挺拔、端正、清肃,依旧奋笔疾书,不为任何事所动摇。 对,这才是季扶光。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刻意忽略心底莫名的感受。 忽然,脑海中传来系统机械的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与季扶光共写一首诗,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被突如其来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臂碰到书架上。 尽管知道相隔甚远,季扶光未必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她还是立刻转过身,背靠着书架,把整个人藏起来。 紧张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其它声响,她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瞥了一眼。 季扶光坐姿端正,垂目下望,依旧在奋笔疾书。 写写写,早晚把你写得双眼近视! 明知修真界不会有这种眼疾,盛知意还是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松了一口气,她才仔细去看这次的攻略任务。 看到任务要求后,盛知意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还好还好,只是让他们二人共写一首诗。 在现在的情形下,这个任务已经是最优解了。 她现在对着季扶光,实在是笑不出来,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而按照系统以往机械的判定标准,只要她和季扶光的笔迹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应该就能算她完成。 第35章 只要等季扶光起身离开,她去偷两张废纸,再随便写上几句,就大功告成。 盛知意刚打定主意,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季扶光,这个术法我苦心钻研良久,麻烦你帮我看看。” 她悄悄看过去,只见陈怀玉捏着一本书册,眉头微蹙,神色郑重。 陈怀玉是掌门师姐的大弟子,入门甚早,辈分颇高,百年之前,成为天衍宗最年轻的长老。 之前他们陷入秘境之时,季扶光传信给陈怀玉,让她过来照看新弟子。她嗜好饮酒,原本颇为不满,后来季扶光答应送她“天仙醉”,才终于让她高兴起来。 内门选拔的消息,也是她告诉众人的。 不愧是宗门长老,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不甚可靠,但私下原来如此精心钻研。 盛知意暗暗感慨,看到季扶光放下笔,起身接过书册,“陈长老,我先看看究竟是何种术法。” 陈怀玉很自来熟的样子,拍了季扶光肩膀一下,“什么陈长老,叫师姐就行。宗门之中,你对法术的见解颇深,你看看,这个‘清水转甘醴’之术,是否可行?” 她搓搓手,期待地看过去,“其实也不必像它写得这般神奇,什么口感类‘天仙醉’,只要有点像就可以了,我的要求不高,不高。” …… 盛知意看到,季扶光顿了一下,显然也有些无语,他挑眉看向陈怀玉,“陈长老,你苦心钻研的术法,就是让清水喝起来像酒一样?” 陈怀玉一扬眉,“你上次给我那坛‘天仙醉’,我省着喝也只喝了两天,其它酒再也没有这种风味,我把藏书阁翻了一个遍,才找到这个术法!你快帮我看看!” 季扶光显然对这个乱七八糟的术法没什么兴趣,他开口道:“陈长老,我还要誊抄书册,改日吧。” 盛知意听得皱眉,季扶光不走,她怎么去偷废纸。 她把视线放在陈怀玉身上,期待这位肆意妄为的长老能够强行拉走季扶光。 陈怀玉顺着季扶光的话,看向桌上誊抄的书册,顿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居然还在抄宗门史册,入门的时候虽然说过让咱们一年抄一本,但根本没人检查,你该不会真的每年都在抄吧?” “那又如何?”季扶光淡淡道。 陈怀玉震撼又惊讶地看着季扶光,像是在打量什么奇珍异宝。 季扶光被她的眼神看着,一时想到另一双发亮的眼眸,心头愈发烦躁。 他沉声道:“陈长老,我尚有事务缠身,恕不奉陪了,还请您自便吧。” 今日季扶光的态度显得异常冷硬,陈怀玉有 些惊讶,但她毕竟有求于人,见季扶光如此,也不好继续纠缠,只能转过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任性妄为的陈怀玉也拿季扶光没有办法,盛知意皱起脸,难道她真要等上一天,等着季扶光离开,再去把废纸偷来。 陈怀玉期待落空,不高兴地嘟哝,“本来就够倒霉了,非要被安排乱七八糟的宗门任务,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个术法,还没人知道如何施展……” 盛知意的期待也落空,不高兴地嘟哝,“本来就够倒霉了,讨好季扶光还莫名其妙受了一肚子气,结果任务又完成不了……” 季扶光忽然停下笔。 两人都闭上嘴,看着他的动作。 季扶光将笔搁在砚台上,看向陈怀玉,淡淡道:“陈长老留步。” 第31章 陈怀玉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她转过身,期待地看向季扶光:“师弟,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只是一个小忙而已,用不了你多长时间,我洞府中的所有东西,你尽可随意挑选!” “……”季扶光微妙地停顿一下,问道:“陈长老,你指的是你洞府中的那些酒坛么?” “嘿嘿,”陈怀玉笑了两下,不等季扶光开口,连忙从储物袋中掏出酒坛,“师弟,我就知道你一向急公好义,有成人之美。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酒坛酒罐都有。” 她特意拍了拍腰间,盛知意这才注意到,陈怀玉腰上还挂着一个酒葫芦。 这位陈长老可真是嗜酒如命。 “走走,演武室我都已经租借好了,咱们这就去。”陈怀玉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抱着酒坛,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生怕季扶光突然反悔。 练习剑招术法之时,若是面对不熟练的招式,往往会控制不好灵力,殃及无辜。 因此,藏书阁每层都设置演武室的区域,利用空间秘法交叠,只要支付一定灵石便可入内练习剑招术法,不会影响其他人。 只是租借演武室用来酿酒,恐怕这在天衍宗史上还是头一次。 演武室入口在每一层的边缘位置,盛知意期待地看向季扶光越走越远。 她的机会来了! 等到季扶光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盛知意还是没敢动,她谨慎地又等了一柱香时间,看到季扶光确实没有回来的打算,才终于从书架之后走出来。 藏书阁中,书架层层排列,盛知意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走到季扶光刚才的位置,坐了下去,将书册摆在桌面。 动作之流畅自然,神态之泰然自若,好像这个位置天经地义就是属于她的。 盛知意在心中给自己的表现打了满分。 低下头,正好看到书册的名字,《疯批师兄狠狠爱之插翅难飞》。 ??? 这对吗? 旁边摆着季扶光刚才的书,厚厚一本《天衍宗史志》。 两厢对比,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盛知意脸颊泛红,连忙把这本书藏在史志下面,不由暗恨,到底是谁,这么会藏,把这种世情话本藏在一堆枯燥乏味的书中,害她一不小心就拿了起来,实在太有损声誉。 看看周围无人,盛知意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在桌上寻找废纸。 季扶光做事颇有规矩,原文书简在上,砚台在侧,书册整齐地摆在下面,就连薄薄几张废纸也压在旁边。 盛知意将几张废纸取了过来。 她对书法一道不甚精通,但也能看出笔迹银钩铁画,气韵生动,真不知道季扶光的评判标准是什么,这也算废稿么? 盛知意拿起笔,狼毫在纸上写下几个忽大忽小的字: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她坐在桌前,静静等着积分增长。 一盏茶之后,倒计时还在继续。 怎么回事? 为什么明明两人在一张纸上写字,还是不能算共写? 盛知意眉头紧皱,眼睛盯着那行任务要求。 “与季扶光共写一首诗”。 所以,是必须写一首诗才行吗? 她看着纸张上自己的笔迹,若有所思。 这首诗她写的,十个字全是出自她手,自然不能算共写。 还好她选择这首诗中,有几个字确实出现在这张纸上。 盛知意心中庆幸,再度提笔,圈出季扶光写的“松”字,在后面续上“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静静等了片刻,盛知意期待地看过去。 倒计时还在继续!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任务哪里出错了? 盛知意皱起眉头,再度研究起来。 共写,共写,那就是要一起写。 这张纸上的墨迹早就干透,中间已经隔了很长时间,所以不能算是一起写。 盛知意恍然大悟。 所以,还必须是季扶光刚写完撕掉,她立刻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废稿,扬长而去,还要一边跑一边奋笔疾书,才行吗? 盛知意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到底要怎么完成!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隐隐听到细微声响传来。 不知怎么,她直觉是季扶光回来了。 盛知意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没忘记拿走那本《疯批师兄狠狠爱》,重新躲回书架后面。 刚把身影隐藏在书架后,就听到陈怀玉的声音响起: “师弟,不愧是你!居然立刻就把这个术法研究透彻了!” 她的声音充满惊喜,浑身散发出淡淡酒香。 “师姐,你答应我的事……”季扶光轻轻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笑意,但是盛知意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被笑容迷惑,反而从他的声音中……品出一丝有恃无恐的游刃有余…… “放心,我不会忘的!”陈怀玉却更加高兴,拍着胸口答应。 不等季扶光开口,她急着道:“师弟,你忙吧你忙吧,我以后一定向掌门师叔提起这件事,我先走了。” “这种事情……倒也不必向掌门禀告。”季扶光微妙地停顿一下,随即轻笑,“师姐走好。” 陈怀玉满心想着立刻回去喝个酣畅淋漓,一听季扶光告别,掉头就走,脚步都快了几分。 盛知意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陈怀玉回去了,剩下还有谁能把季扶光带走? 第36章 不过就算带走了季扶光也没用,她在废纸上写无数遍,还是不能算完成任务。 借着书架遮掩,她悄悄拉远两人距离,重新回到一开始的僻静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单手支着脸颊,盛知意把注意力放在识海中的任务上。 倒计时还在不断跳动。 04:13:48。 琢磨了一会儿,她坚信,一定是刚才推测的那样,必须要从季扶光刚写的字上着手。 所以,她一定要把季扶光刚写出来的纸张偷来。 强行夺走是肯定不行的,就凭她的修为,跑不出五步就会被捉住,她可不想在季扶光面前低人一头。 那要怎么办呢…… 盛知意仔细回想,那本《天衍宗史志》非常厚,誊抄肯定需要好几天,刚刚她过去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砚台磨出不少墨,难道季扶光会天天把这些东西带走么? 四楼的这个角落位置僻静,书架上也都是些诘屈聱牙的大部头,除了季扶光这种循规蹈矩的正道君子,没有人会过来仔细研读这些书册。 所以…… 盛知意大胆推测,季扶光应该会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留在这里,第二日再来继续抄录。 那她只要等到藏书阁关闭,季扶光离开时,偷偷取来刚抄的书册,然后顺着季扶光的笔迹,写上一句诗就可以了! 越想,盛知意觉得越有道理。 决定了,为今之计,她要坐在这里,遥遥远望,跟季扶光比谁能坐得久。 决心还没下定多久,盛知意就趴在桌子上,觉得无聊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起身悄悄望过去,季扶光还坐在桌前,脊背挺直,气度高华,一丝不苟地抄写。 太有定力了,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盛知意想找本书打发时间,但周围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书籍,《玄门正源——宗门规制总览暨弟子行为规范详诠》、《上古符箓真解考据辑录:无效符箓成因分析》…… 只看一眼,盛知意就觉得自 己能清心寡欲三十年。 但她又不敢离开太远去找书,生怕季扶光这里出什么意外,连累她任务无法完成。 左思右想,盛知意把目光投向桌面,看向那本《疯批师兄狠狠爱》。 不知怎么,“师兄”这两个字,总让她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若是季扶光看到这本书,该不会觉得她在觊觎他吧? 天地可鉴,她可没有半点这个意思,纯粹是找不到别的书了。 一番斗争之后,盛知意小心地掀开《疯批师兄》的第一页。 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 终于看完这本救赎文学兼强取豪夺兼追妻火葬场的话本,盛知意长舒一口气。 如此荡气回肠的话本,实在是不可多得! 不知把这书藏在这里的是哪位姐妹,有品,有品。 她重新回到书架前,郑重地把这本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左边是《论道心澄明与抵御外魔侵扰:基于三千六百例心魔幻境案例的分析》,右边是《宗门庶务管理精义:从灵田轮作排期到杂役弟子月例发放稽核的规范化实践》。 中间放着《疯批师兄狠狠爱之插翅难飞》。 实在是相得益彰。 刚把书放好没多久,藏书阁每层飞檐上悬挂的清心铃无风自动,阁中清脆铃声响成一片。 是在提醒各位弟子,准备离开了。 盛知意转头一看窗外,金乌缓缓沉向连绵的山脊,夕照处,彤云绚烂辉煌。天穹的靛蓝色逐渐浓重,暮色从四面八方悄然合拢。 识海中的倒计时已经是00:10:39。 盛知意借着书架的遮掩,往季扶光的方向逐渐接近。 季扶光已经放下笔,整理起桌上的东西。 难道他要将这些东西全部带走? 盛知意惊疑不定,却见他将书册合拢,随即站起身来。 还好还好,果然如她所料,季扶光不准备把这些装进储物袋。 然而不等盛知意放心,季扶光随手在桌子上下了个禁制,金色流光形成一个结界,笼罩住桌面。 这家伙的警惕心也太强了吧! 谁会偷你的宗门史记啊! 倒计时已经变成了00:05:16。 盛知意又气又急,看着季扶光离去,直接从书架后面冲了出来。 她掏出储物袋中的茶盏,试探着往结界上送去。 这还是刚才她生气的时候拿走的,季扶光对她没有好脸色,她就让季扶光一整天都渴着,一口水都别喝。 此时用沾有季扶光气息的茶盏触碰结界,结界如同水流一般,泛出一层金色涟漪,随后缓缓打开。 盛知意来不及松一口气,连忙拿起笔,在季扶光刚抄的那张纸上,圈出“月”字,写下那句诗: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她立刻把注意力放在识海中。 然而,倒计时还在继续。 00:01:49。 第32章 她只剩下一分钟了! 识海中的那行字冰冷又突兀: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难道……她真的要因为完不成任务,而死在这里吗? 可是她不想死! 她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她还要参加内门选拔,还要完成宗门任务,还想去看看更多地方,她才十九岁。 此刻,盛知意无比痛恨这个该死的攻略系统,她就像一只孱弱的虫豸,莫名其妙被攻略系统绑定,被系统以生命做威胁,被迫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 如果可以,她也想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进入内门,一点点结识季扶光。 而不是每次为了完成任务,被迫出各种洋相。 就连这次和季扶光闹别扭,追根究底,也是因为这个攻略系统。 但她现在丝毫没有办法,她根本无法反抗识海中的系统。 盛知意捏着纸,准备转身去找季扶光,无论如何,她不想因为这种可笑的小事死在这里。 猛地转身,却撞上一个硬物,盛知意扶着额角,痛得惊呼。 那人却将怀里的盛知意轻轻拉到一边,低头看了一眼纸上毫无章法,横七竖八的字,取过盛知意手中的毛笔,将前面两句补全。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盛知意鼻端闻到一阵清幽的梨花香味。 可她来不及辨别,注意力完全放在识海中的倒计时上。 00:00:57。 00:00:56。 00:00:55。 00:00:55。 倒计时停止了! 盛知意抬起头,入目的便是季扶光清晰的下颌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紧紧相贴,她几乎是在季扶光怀里。 季扶光往后退了一步,分开两人的距离,他瞥了盛知意一眼,没说什么。 盛知意此刻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早就忘了和季扶光闹的那点别扭,抓着季扶光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笑眼盈盈。 “师兄。” 季扶光抬抬眼,目光在她的手上扫了一下,将那页被涂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塞进盛知意另一只手中,“小师妹原来于符修一道天赋甚高。” 符修的字,往往只有他们自己和请来的鬼能看懂,季扶光这是在讽刺她写的字如同鬼画符。 盛知意此时心态极好,笑着应道:“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反正季扶光能看懂,还接了诗的上句,已知季扶光不是符修,那他是……? 盛知意笑眯眯地看着季扶光。 季扶光重新掐诀,灵力流动,在桌上重新形成一个结界,他开口道: “藏书阁即将关闭,此处不能逗留。” 盛知意任务完成,自然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连忙点头,“那我们走吧。” 季扶光转过身,盛知意走在他身侧,两人并肩同行。 清心铃催过第三遍,藏书阁中已经空旷无人。 两人刚离开藏书阁,大门就从里面紧紧闭合,除非掌门手谕,禁止任何人入内。 盛知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扶光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一句,关于写诗的问题。 两人站在藏书阁入口的高台上,此时夜风乍起,春夜暖风夹杂着青草气息,如同阵阵柔波,轻轻拂过两人的脸颊。 如此慵懒而温柔的风中,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 盛知意伸出胳膊,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却听到季扶光轻笑一声,声音柔和:“小师妹如此放松,想必三日后的内门选拔,是十拿九稳了。” 盛知意放下胳膊,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就跟那种看不惯孩子放松的家长一样,写了十小时作业,休息五分钟,都要提醒一句你该考试了。 但她一旦开口,他肯定会一脸不解,小师妹真是想多了,我并无此意。 可恶,真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或许是愤怒让人理智,盛知意突然想到一件事,打蛇随棍上: 第37章 “是啊,师兄,马上就要内门选拔了,这半月来我日日练剑,突然不能到霜华峰,心中难免不安,你看……” 趁此机会开口,说不定能让她重新回到霜华峰。 她在剑法方面问题不大,自从跟秦少扬一战之后,她对自己颇有把握。 但心法确实是她的弱项,心法练习不够,灵力积累太少,不能长时间应敌,对方拖长时间,她就必败无疑。 如果季扶光能在这三天内指点一下心法,她获胜的机会就又大几分。 盛知意不觉面露期待。 季扶光眨眨眼,平直的睫毛落在凤眸上,他有些玩味地开口:“小师妹这话我却听不懂了,霜华峰又未曾对你设下结界,有何不能到达之说?小师妹若是不信,现在尽可一试。” …… 合着季扶光是个好好先生,丝毫没有下逐客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想太多是吧? 盛知意咬碎一口银牙。 她勾起唇角笑起来,缓缓道:“那就多谢师兄美意了,但我今日另有要事,还是明日前去叨扰吧。” 他以为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他邀请让她去,她还不乐意了呢! 说完,盛知意不去看季扶光的表情,自顾自行了一礼,往杂役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分花拂柳,脚步急促。 回到杂役院,盛知意警惕地关上门窗,仔仔细细将房中检查一遍,又掐出法决,设下结界。 她刚才的话不单单是为了和季扶光赌气,她今晚确实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必须避开所有人,包括季扶光。 那就是——换、灵、根! 今日一起写诗的任务完成,她终于积攒到了五百积分,可以兑换珍宝阁中的低阶灵根。 虽说只是低阶灵根,但也比她自己的杂灵根强上百倍。 跟季扶光那种稀有的灵根无法相比,但在普通弟子之中,也可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了。 将房间彻底布置好之后,盛知意盘腿坐在床上,打开识海中系统自带的珍宝阁,开始仔仔细细浏览起来。 稀有灵根、天生剑骨、剑心剑魄…… 珍宝阁中真是什么都有,盛知意越看越是眼热,恨不得立刻兑换,待看到下面所需的积分之后,一下冷静起来。 算了算了,做人还是务实一点。 她不想再看上面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字,直接看向最下面一层。 名字亲切起来的同时,价格也同样接地气。 盛知意仔细挑选,终于在售价500灵石的几个灵根中,挑出了两个。 一个是淬锋灵根,催动灵力时,剑气会瞬间变得异常锋锐、寒光摄人,不仅是难以破坏的硬木凡铁,甚至能够在低阶护体罡气、低阶法器上留下深刻划痕。出剑时能清晰感受到那种“削铁如泥”的快感,远超同阶剑修的攻击力。 一个是溪苔灵根,是价值500灵石的灵根中,唯一一种具有自愈能力的灵根。但自愈能力十分微弱,只比常人伤口愈合快一点,或者疲惫后恢复体力快一丝。而且,剑修讲究锋芒毕露,锐气迫人,溪苔灵根提供的灵力涓细平缓,毫无爆发力,显得有些吃力笨拙。 盛知意蹙起眉,在两个灵根上犹豫了一下。 淬锋灵根看似哪里都好,但若是只论锋锐,她拥有的“惊鸿羽”乃是神族神兵,本身就已经锋锐异常,这灵根在她手中,作用似乎并不大。 可溪苔灵根虽有自愈之效,但初期实在太过拉跨,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她现在的杂灵根,她本身灵力积累就不足,若再换成这个灵根,只怕更是艰涩。 两厢对比,盛知意将注意力放在了淬锋灵根上,这灵根虽无法弥补不足,但能够发挥出她的优势,实在是最适合剑修的灵根。 正当盛知意准备按下购买按键之时,房间中猝不及防出现了一道声音: “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清脆响亮,近在咫尺,吓得她神识一歪,系统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哪里来的声音? 她明明把各处都已经检查过一遍了! 盛知意跳下床,拔出“惊鸿羽”,做出应敌之势。 然而房间内空荡荡的,门窗紧紧闭合,四周阒静无声。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还带着几分熟悉。 这下盛知意反应过来,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居然是从她的脑海中传来。 她举起手中的“惊鸿羽”,试着在心中发问:“剑灵?你醒过来了?” “惊鸿羽”哼了一声,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起,没好气的样子:“我在剑中休眠,神魂温养得七七八八,忽然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这才醒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偷偷摸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起来就没什么好事!” 听“惊鸿羽”这么说,盛知意心中一颤,刚才声音突然想起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难道已经兑换出灵根了?! 盛知意连忙看向珍宝阁,顿时脸色大变。 她的购买记录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灵根的名字。 溪苔灵根。 她这段时间只学了剑招,还没来得及学习心法,本就灵力不足,偏偏刚才一时手抖,买了这个一点也不搭的溪苔灵根。 “完了!居然兑换了溪苔灵根……我的淬锋灵根啊!” 盛知意满心后悔,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 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攒够了五百灵石,到头来,居然换了个没什么用处的灵根。 内门选拔近在咫尺,她到底该怎么办! “惊鸿羽”的声音却突然冷肃起来: “淬锋灵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盛知意沮丧地低下头,无精打采地开口: “我有一个机会,能在淬锋灵根和溪苔灵根之中二选一,然而我选错了……” “惊鸿羽”厉声追问:“你选了什么?” “……溪苔灵根。” 盛知意轻声回答,等待“惊鸿羽”开口骂她。 任谁来选,都会选淬锋灵根,这是最适合剑修一往无前气势的灵根,居然被她一时惊慌选错了。 就算现在她再去缠着季扶光做任务,系统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发布五个任务。 之前的努力完全白费了,真是轻舟过了万重山,人生撞上大冰川。 盛知意闭眼等着挨骂,然而“惊鸿羽”却轻轻笑出声。 ? 怎么回事,怒极反笑? 选错灵根就算问题很大,也不用这么癫狂吧。 “……你没事吧?”盛知意五分疑惑三分不解两分惊慌。 “你果然是个笨蛋。”“惊鸿羽”下了结论。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但,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 “什么意思?”盛知意调色盘一样的表情此刻齐齐变成纯然的不解。 “惊鸿羽”清脆稚嫩的声音道:“难怪我刚才会突然惊醒,你居然差点就选成淬锋灵根了!” “淬锋灵根不好吗?”盛知意疑惑开口。 功能描述都是系统自带的,难道系统会骗人? 但是她之前兑换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出过错啊。 “惊鸿羽”又哼了一声,“只有你们这种见识短浅的人才会觉得它好,淬锋灵根明明只是低阶灵根,实际战斗之中,却要比中阶灵根更有攻击力,你猜这是为什么?” 盛知意顺着它的话问:“为什么?” “惊鸿羽”的语气之中满是反感:“淬锋灵根并非真正强化了剑的材质或剑气质量,而是通过一种极其霸道的‘蚀刻’灵力,强行榨取本命剑的物质精华和灵性,在短时间内将其转化为极致的锋锐!” 盛知意大吃一惊,连忙坐直身体:“也就是说,这个灵根本身是通过消耗剑灵的方式来换取攻击力?” “惊鸿羽”说到淬锋灵根,语气之中的厌恶显而易见,“再好的剑,长期被淬锋灵力催动,也会加速磨损、变脆,内部产生不可逆的细微裂痕,甚至会阻碍破坏剑灵的自然成长。你该知道,大多数剑灵,都是温养良久才逐渐出现的,若是用了这个灵根,相当于扼杀了许多尚不能开口的剑灵。” 盛知意越听越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道:“大多修士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剑,本命剑甚至与神魂交融,如果本命剑长期受到如此摧残,那对修士来说,神魂也会出现问题。” “没错!”“惊鸿羽”深恶痛绝,声音都大了几分,“催动这种‘蚀刻’之力,本身就需要消耗修士的精气神,这种功法会在修士的经脉和丹田中,留下一种难以祛除的细微‘蚀痕’,随着时间过去,蚀痕加深,神魂被消耗,修炼速度会越来越慢,甚至剑气反噬自身。” 盛知意浑身一颤。 万万没想到,看似适合剑修的淬锋灵根,居然如此可怕。 “你可不要乱选灵根,”“惊鸿羽”再次警告,“这种乱七八糟的灵根,很多都是当时的魔族研制出来的,短期之内能够迅速提升实力,但长期来看,只是揠苗助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8章 盛知意背后出了一身冷 汗,再次意识到魔族的狠辣残忍,不计后果。 “还好你刚才突然出声,”盛知意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话中带着庆幸,“否则我真要选错了。” “惊鸿羽”那股得意的劲头又显现出来了,它哼了一声,“区区小辈,没经历过神魔大战,不知道这些也属正常。” 盛知意这次一点也没反驳,甚至为表殷勤,连忙掐诀,将“惊鸿羽”上上下下清洗过一遍。 “惊鸿羽”舒舒服服享受,一会儿指挥盛知意换个剑穗,一会儿指挥盛知意将它的剑鞘再用软布擦一遍。 折腾了一圈,“惊鸿羽”终于开口:“好了,我要回去继续睡……温养神魂了,没事别叫我。” 盛知意看在今晚它立了大功的份上,恭恭敬敬把它送走。 收拾完东西之后,盛知意再度检查了一遍紧闭的门窗,又设下结界,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事到如今,她对系统的心态变得有些微妙。 原以为,系统和她是单纯的交换关系,系统发布任务,她来完成,完成之后用积分兑换她需要的东西。 一直以来,相安无事,甚至能称得上合作愉快。 但是这个淬锋灵根的隐患,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系统竟然一点都没有提! 如果她真的换了淬锋灵根,不断修炼,最后反噬自身,也不会想到竟然是从系统兑换的灵根有问题。 而这些,系统根本是不管的。 还好这次有“惊鸿羽”提醒,如果下次呢,还能有谁会提醒她? 想到这里,盛知意的后背有些发寒,她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对系统多一个心眼。 但此刻,她该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 换灵根。 盛知意盘腿坐在床上,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识海之中,溪苔灵根静静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散发出微弱的绿光。 盛知意的意识化成一个白色光团,缓缓靠近,试探着与灵根接触。 她原本以为这一步很难,但灵根散发出清新平正的感觉,似乎不排斥她的接近。 盛知意忽然觉得,这个灵根或许与她颇为契合。 她的意识逐渐接近灵根,两者相互交融,灵根如同流水一般,流入她的体内。 不等盛知意松一口气,她全身的经脉突然烧灼起来,如同一根根火线在她的四肢百骸发出高热,像是要将她这个人由内到外彻底燃烧成灰烬。 剧痛之下,全身迅速冒出大股冷汗,彻底打湿了她的衣衫。 额头上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上往下流,浸入眼睛里,带来酸涩疼痛的感觉。 但她根本来不及管这些,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火焰包围,经脉一寸寸断裂,丹田上也冒出一道道裂缝。 她猛地一咬嘴唇,干涸的皮肤瞬间裂开,流出一道嫣红的血流,但这种疼痛,根本抵不过全身上下被烧灼的痛。 好痛……好痛…… 自从进入修真界之后,盛知意大大小小受过各种伤,但此刻的痛楚是之前所有都无法相比的,她明显感觉到神智都有些模糊,连忙又咬了一下嘴唇。 然而这种举动根本只是杯水车薪。 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晕倒,不要晕倒。 全身经脉已经断裂,她必须要竭尽全力将溪苔灵根替换掉旧灵根,如果昏迷过去,新旧灵根不能交替,那她就变成废人了! 她早对换灵根的痛楚有所预期,但实在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痛! 痛得她眼前都是模糊一片,所有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意识恍惚之中,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清清幽幽的香味…… 是梨花吗…… 随后,她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房间内,明明盛知意布下的结界还在闪烁流光,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窗边,如入无人之境。 季扶光随意地一抬手,布下一层新的结界,同时隔绝了桌上放着的“惊鸿羽”。 他微微低头,凤眼注视着瘫倒在床上的盛知意。 少女整个人如同被从水中捞出一般,衣料被打湿,贴在皮肤上。她的脸颊苍白,只有嘴唇上的鲜血发红,还在往外凝成血珠,露在外面的四肢上,隐隐出现几道血纹,这是经脉断裂的症状。即使陷入昏迷,她的身体还在时不时颤抖,显然整个人还处于巨大的疼痛之中。 果然是蠢货…… 换灵根这种事,即使在宗门之中,也往往需要两三个长老护法,还要提前买好各种灵丹妙药,以备不时之需。 只有她,一个杂役,躲在破烂房间里,试图独自完成,竟然还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盛知意的广袖被压在身下,露出小臂,雪白的皓腕上,血纹的颜色越来越重。 等到变成深红,经脉就彻底断裂,她会变成一个废人,药石难医。 到那时,她就如同一个凡人,不,甚至比凡人还不如,体虚孱弱,苍白单薄,只能捱着天寿数日子罢了。 季扶光眼眸忽然眯起,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 其实……做废人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成为废人,那就只能日日被困在霜华峰上,甚至连下山都做不到。 任何人都见不到,哪里也不能去,什么都做不了。 说不定,她还会感激涕零,觉得他给了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宗门之中不会有人发出任何异议,如果有,也只需要稍微费点脑子,解决掉也就是了。 把她留在霜华峰上,每日为他烹茶洒扫,陪他吃饭看书,有何不可? 季扶光伸出手,捏住盛知意的手腕,将她的小臂提起来。 他的动作不重,但盛知意体内已如烈火烹油,这种程度的触碰都让她的眉头紧皱起来,嘴里喃喃道: “痛……” 雪白的胳膊上,红痕越来越鲜艳,粉色转为红色,眼看就要变成深红。 疼痛实在超出盛知意能承受的范围,她意识中隐约觉得不该就此昏迷,但却挣扎着无法清醒,焦急又委屈的情绪愈演愈烈,她的眼角突然流出一行热泪。 “师兄……” 声音细弱如同呢喃,她在潜意识中祈祷,最信任的人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帮她解决现在这个痛苦的处境。 她不想变成废人,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季扶光两指如钳,捏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抬起来。 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盛知意眼角热泪更多,她默默啜泣,声音细如蚊呐: “师兄……救我……” 季扶光盯着她,盛知意苍白的一张脸上,只有嘴唇的鲜血淋漓,像是茫茫雪地中唯一一抹艳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盛知意小臂上的血纹越来越深重。 终于,变成了深红。 第34章 盛知意猛地惊醒,她想要支起身,只是稍微抬了一下胳膊,便有一种全身筋骨都重新组装的疼痛感。 想到昨日换灵根的事,她急切地驱动丹田中的灵力,想要唤起哪怕微薄的一丝灵力,也能证明她没有变成废人。 然而,体内空荡荡的,任凭她如何努力,一点灵力也没有。 盛知意大惊,想要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 但她很快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四肢发软,轻飘飘的,竭力去控制胳膊,却根本不听使唤。 她的意志力和想法在自己的身体上彻底失效了。 难道经脉寸断,灵力暴动,她现在全身瘫痪了么?! 盛知意难以置信,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 现实,自己的身体变得根本不受控制。 无法抬起胳膊,她就努力控制身体的其它部分,肩膀、腰、小腿……拼命命令它们动一动。 “哐当”一声,她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来。 季扶光走进房间,看到的便是盛知意裹着薄被,摔在地上,整个人却还笑着的模样。 他微微挑起眉梢:“小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摔在地上带来的疼痛,让盛知意眼中泛起泪花,她却心情极佳地喊道: “师兄!我没有变成废人,刚刚察觉到,我的手指还能动!” 听到这句话,季扶光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晦光,他轻轻笑起来,语调柔和,如同三月春风: “做废人不好么?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盛知意抬起头,表情满是疑惑,她说道: “哪里好了,什么都不能做,一点也不自由。人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么?变成废人天天看别人上天入地,能把我急死!” 季扶光迈开腿,一步步走过来,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浅淡。 盛知意回味了一下季扶光刚才的话,有些担心,忍不住说道: “师兄,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虽然你在年轻一辈之中出类拔萃,但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你一个人承担,还有其他人可以帮你一起——啊!” 第39章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季扶光打横抱起,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盛知意躺在季扶光怀里,鼻端是淡淡的梨花香味,明明以季扶光的修为,她根本听不到他心跳的声音,但不知怎么,也许是幻觉,盛知意听到了沉静而悠远的回响,四周喧嚣,而他却始终是一片平静的旷野。 仰起头,盛知意看不清楚季扶光的表情,只听到他淡淡道: “你自然没有变成废人,只是换灵根时,全身灵力暴动,经脉重新接续罢了。吃些药,好好休息,过了今日便好了。” 盛知意大喜过望,语调高扬:“真的?太好了!” 把盛知意放在床上,季扶光重新站直身体,却察觉到胸口传来拉扯感。 他低下头,看到盛知意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 盛知意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着他。 “师兄……你都知道了……我换灵根的事……” 季扶光面色平静地看她一眼。 盛知意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随即又抬头看向季扶光。 事到如今,她已经猜出,昨晚闻到的梨花香味不是错觉,季扶光真的来了。 而且在她全身灵力暴动的时候,是他出手,帮她换了灵根,接续了断续的经脉,甚至给她盖上薄被,照顾她一晚。 她轻声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如果要提到换灵根,就势必要牵扯到系统,而系统的存在本身,就足以颠覆这个世界。 假如季扶光知道,他只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他的一生早已被注定,又会是什么感受? 刚才她还说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季扶光知道,他想做的事其实是早就已经被安排的,他会不会很痛苦? 然而,从季扶光的角度来看,这大概就是隐瞒吧。 但他还是又一次出手相助。 盛知意郑重地看着季扶光,开口许诺:“抱歉,师兄,等到时机合适,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在盛知意期待热切的眼神中,季扶光垂下眼皮,将她的手轻轻移开,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你先好好休息,其它事情不用再想。两日后就是内门选拔,你的灵根还需要磨合。” 他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盛知意苦恼地皱起眉。 看上去完全是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怎么道歉才能哄他开心啊! 可恶,虽然她隐瞒确实不对,但这男的好容易生气。 合上门,迎着杂役院的日光,季扶光蹙起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修长,干燥,稳定。 他随手释放出灵力,将院中的一小块木段瞬间捏碎成粉末。 指哪打哪,十分听从他的意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越来越深,随着深红显现,她的经脉彻底断裂。 而这时似乎有所感情,盛知意眼角的泪流得更多。 她啜泣着,身体因为疼痛发出轻微颤抖,衣料被汗水浸湿,变成半透明的样子,一块块黏在皮肤上,她看起来异常痛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师兄……”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呼喊他的名字。 一瞬间,季扶光有些好奇,在她的梦里,他会突然出现,救她于水深火热之间么?还是说,她的本能会告诉她,其实他才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季扶光伸出手,捏住盛知意的胳膊。 灵力从手腕上逐渐流入盛知意的身体,在极度痛苦之中,她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锋利尖锐的灵力长驱直入,在她已经断裂开的经脉间游走,他的动作丝毫不留情,给盛知意带来更大的痛苦,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季扶光的脸上却露出一点微笑,他像是在品味她的痛苦。 然后,隐含黑丝的灵力将盛知意的经脉,一寸寸碾碎。 盛知意猛地尖叫出声,全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很快,又彻底安静下来。 她的意识再也无法承受,被蚀骨的疼痛断开,陷入永寂的黑暗。 灵力沿着已经彻底碎裂的经脉,找到了漂浮在丹田中的灵根。 溪苔灵根发着微弱绿光,纯净柔和,光芒轻轻起伏。 显然与盛知意颇为相契。 灵力接近灵根,彼此光芒交融,只要稍一用力,脆弱的灵根就会被瞬间毁于一旦,甚至比他碾碎经脉的动作更快。 然而,灵力却突然停下,怎么也动不了。 白光和黑线彼此交织,相互吞吐,时而白光大盛,时而黑线更浓。 溪苔灵根静静漂浮在空中,绿光随着盛知意的呼吸一涨一落。 就像盛知意一样,明明已经被这样对待,但晕倒之前,头还是朝向他的一侧,细碎额发落在他的手臂上,茫然不知眼前的人,就是令她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 少女的碎发随着她的呼吸,轻而浅地移动着。 季扶光突然觉得,手臂有些发痒,这种清浅的痒意,令他感到一丝新奇。 于是,碾碎灵根的动作显得太过迅速,而将灵根重新植入体内,生发出新的经脉,就显得时间恰当了些。 不过…… 季扶光伸出手,丰沛的灵力充斥在他的体内,只要他想,随时能够调动。 是不是废人,对他来说,有很大差别吗? 只要他想,随时让她变成废人,不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很难么? 既然不难,何必要为此而挂怀。 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盛知意艰难地扶着床边起身,差点再次从床上摔下去。 她没忍住痛吟一声,却看到一道白衣身影从门外走进。 季扶光居然没走! “小师妹,”季扶光挑挑眉,唇角挂着一丝浅笑,“不好好休息,你又有什么奇思异想?” 而且他好像恢复成以往的样子了! “师兄!”盛知意又惊又喜,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开的,连忙示弱道:“我只是想喝点水,嗓子太干了。” 说着,她眨巴着眼睛,试图向季扶光传达出卖惨的可怜。 季扶光看到她的模样,轻轻蹙眉,有些担心地开口:“小师妹,可是身体不适?” 盛知意用力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对付季扶光,就需要装可怜。 季扶光沉吟道:“我只知道换灵根时会静脉断裂,全身痛苦难耐,倒是还没听说,连眼皮都会抽搐。可见书中之言不能尽信,还是要实地感知才行。” 呵呵,小伙子,不错嘛。 这么年轻就知道真理来自实践。 但你把可怜卖萌看成眼皮抽搐的眼神到底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盛知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硬挤出一个笑,催促道:“师兄,麻烦你把水壶帮我拿来。” 她昨晚出了许多汗,此刻喉咙干涩,确实是口渴难忍,连嘴唇都十分干裂。 想着,盛知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粉红 的舌尖只伸出一点,轻巧地舔过唇瓣。 季扶光手指微动,不知怎么,他觉得那触感一定是温热轻柔。 就像是……醉酒那日…… 他眯了眯眼,从储物袋中取出茶杯和茶盏,倒了一杯茶,递给盛知意。 盛知意来不及吐槽他的大少爷行径,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专用的茶具,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接过来。 但胳膊稍一动,就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忘记了,她现在顶多只能动动手指。 她仰头看向季扶光。 杏眼之中是真的充斥着一片祈求之色,可怜巴巴。 季扶光手指转动茶盏,轻轻挑眉。 第35章 在盛知意期盼的目光中,季扶光缓缓将茶盏凑近。 一寸,两寸…… 盛知意的双眼直盯着茶盏,已经看到了其中轻轻荡漾的水波,迫不及待想要将清澈润泽的茶水饮入口中。 没等茶盏彻底贴上嘴唇,她就身体前倾,嘴唇含住杯沿,大口大口喝起来。 季扶光的眼眸之中迅速闪过一丝晦暗,手指更加用力。 饱满的嘴唇被碾压得充血发热,呈现出嫣红色,上面淋了一层水光,异常润泽。 盛知意的头深深低下去,喉咙不断吞咽,如同一只渴水的小动物,注意力全部放在吸收水分上,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危险的野生动物所觊觎。 终于喝饱了水,盛知意用舌尖轻轻抵着杯沿,却感觉到一股柔和却坚决的力量对抗过来,似乎要将茶盏牢牢卡进她的口中,不容她拒绝。 疑惑地抬起眼,盛知意猜想,季扶光估计以为她还要继续喝,为了提醒他,她甚至还发出轻微的“嗯嗯”鼻音。 但是杯沿却依旧用力压着她的口腔,迫使盛知意不得不用舌头拼命抵抗。 茶盏猛地一下回撤,盛知意躲闪不及,上半身扑过去,摔在季扶光的胳膊上。 第40章 “师兄,你没事吧?”她连忙开口询问。 季扶光伸出手,把她重新扶起来,又拿来枕头垫在床头,让她依靠着半躺。 盛知意却看到他的前襟被打湿了一大块,白衣贴在肌肤上,她顿时满脸歉意: “师兄,刚才实在抱歉,是我没留神,你快用法术把衣衫弄干吧。” 虽然这只是件小事,但季扶光一向重视仪容,对他来说应该算是难得的失态。 按理说这件事不能怪她,但更不能怪季扶光,非要选一个人的话,季扶光是因为她才弄湿衣襟,她道个歉也没什么。 却见季扶光扫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微妙,随即勾唇笑了笑:“小师妹,你不觉得……哪里有所不适?” 盛知意低头一瞧,自己的裙摆上也被茶水打湿了一半,湿润的布料紧巴巴地贴在小腿上,冰冰凉凉。 这事轮到她自己,她却有点惊奇:“别说,这时候衣服湿了,正好降温。自从醒来之后,感觉全身都在发热,湿一点还挺舒服的。” 盛知意非常知足,季扶光愿意来照顾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就算有些差池,那也不是故意的,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她仰起头,笑嘻嘻地看向季扶光,“师兄你别着凉就是了。” 盛知意自问这话说得非常贴心,一听就是乖巧可爱的小师妹。 季扶光这次对她这么好,她提供一点情绪价值,也算礼尚往来。 闻言,季扶光脸上笑意更深,温润如玉,“多谢小师妹挂心,不过……若是我会因此着凉,那这么多年真是白白修炼,还是早日散尽全身功法,重新入道来得更彻底一些。” …… 人不装一下会死吗?! 季扶光你不姓季,是不是姓庄? 没等盛知意腹诽完毕,却被季扶光猛地抱起来。 吓得她连忙紧紧抓住季扶光的衣襟,把脸贴在季扶光胸口。 怎么回事,这家伙有读心术吗?听到她在吐槽,所以要把她扔出去? 盛知意不敢再想,死死盯着季扶光的下颌。 “小师妹,你的床榻也有些湿了,还是不要继续躺在这里,以免受了风寒。”看不清季扶光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中,似乎还是能听出浅淡笑意。 盛知意没去理会他话里提到的风寒,这家伙偶尔喜欢来点阴阳怪气,她早就习惯了。 她只是突然之间有些紧张。 季扶光说,她躺在这里容易风寒,难道言下之意是,要带她回霜华峰?可是她根本动不了。 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是…… 季扶光难道要当着天衍宗所有人的面,把她公主抱到霜华峰上?! 瞬间,盛知意想到小时候有过的那些玛丽苏幻想。 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男主抱着从天而降,周围莫名其妙开始漂浮玫瑰花瓣。什么男主把她一把抱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中,两人渐行渐远。什么她虚弱无力地躺在男主怀里,男主和她深情对望,周围的人开始尖叫。 这种事情脑海里想象一下也就算了,真要做起来也太羞耻了吧!她以后在天衍宗还怎么做人! 盛知意连忙摇头,“师兄,师兄,你等一等,我自己走就可以,你等我一会儿,我一定能够自己……” 季扶光低下头,迎着他深邃的双眸,盛知意顿了一下,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停下。 “小师妹,”季扶光轻轻笑起来,“你经脉尚未痊愈,还是好好休息为妙。多言费神,你如今经不起消耗。” 好嘛,这是在嫌她话太多了。 盛知意闭上嘴,眼看着季扶光把她抱出门,走进杂役院中。 日光倾泻而下,异常清晰明亮,她甚至隐隐听到了隔壁院落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想到第二天就要传遍整个天衍宗,盛知意深吸一口气,做好面对风浪的准备。 来吧! 就把她传成勾人心魄的妖女吧! 她已经想好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她是如何蛊惑季扶光的! 下定决心之后,盛知意才有余力体会被季扶光抱在怀里的感受。 除了刚醒来的时候,被季扶光从地上抱回床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抱在怀中。 那一小片湿透的衣襟还有些冰凉,她的脸贴在上面。 隔着濡湿的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季扶光皮肤上的温度。 她的脸颊和季扶光的胸口,透过一层湿透的衣服,紧紧相贴。 意识到这一点,盛知意忽然觉得一阵热流涌向整个大脑。 季扶光垂眸瞥了一眼,只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和茫然放空的眼神。 一种微妙的不悦从心中浮现。 在他的怀里,她还在想什么? 以季扶光的修为,他根本不用外物,只用手指掐了个决,立刻招来一片云。 盛知意正有些恍惚,忽然整个人被摔出去,吓得她连忙伸手乱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抓住的竟然是季扶光的衣摆。 她仰起头向上望。 季扶光脸带笑意,单手摇着折扇,如同寒泉清远,“小师妹,男女授受不亲,为免他人口舌,也只好委屈你了。” 腾云骤起,速度极快。 好消息,盛知意担心的陷入流言蜚语之中的可能性为零。 坏消息,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嘎了过去。 一路上腾云驾雾,她总觉得自己要被甩掉,只好紧紧抓住季扶光的衣角,生怕从云上掉下去。 呵呵,再也不用担心了。 谁家的玛丽苏女主角被男主带着走,是一边跑一边差点要吐出来! 任谁看了他们两人飞往霜华峰的画面,都不会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如果非要有什么,那就是尸体和收尸的关系。 她真是想太多,季扶光的心里怎么会有男女之情! 终于到了霜华峰,盛知意躺在别院的床上。 不对比不知道,在杂役院的床上躺了一天,重新来到季扶光的院落,闻着清淡悠远的沉水香,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之上。 她之前受的都是什么苦什么罪! 痛骂资本家暂停,让她先享受一下。 享受完了再骂不迟。 盛知意全身都被季扶光掐诀清洗了一遍,盖着温暖蓬松的被子,差点就要昏睡过去。 却见季扶光长身玉立,站在床榻边微微附身。 盛知意正觉得奇怪,就看到季扶光伸出手,长指捏着一粒丹药,抵在她的唇边。 他声音有些低沉:“张嘴。” 不等盛知意反应过来,手指捏着丹药,强行分开两瓣嘴唇,撬开牙关,塞进她的口中,手指甚至在她的舌面滑动了一下。 盛知意睁大一双杏眼瞪向季扶光。 只见到季扶光勾起嘴角,轻轻笑起来,“龟蛇灵紫圣丹,不同的是,比以前多加了点东西。” 盛知意刚想问是什么,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沉睡过去之前,她心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明明有这么神奇的丹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给她吃,反而又是喂水,又是抱她…… 但这点微弱的疑问根本抵不过铺天盖地的困倦。 盛知意的意识瞬间消散,整个人彻底陷入黑甜梦乡。 季扶光站在床侧,垂眸注视着盛知意的睡颜,面沉如水,凤眸之中翻卷出浓郁的阴戾。 乖顺、柔和,身体随着呼吸不断起伏,永远不会忤逆他的想法,甚至明明自己也同时遭遇问题,却只关心他的状态。 如果是傀儡就好了,如果是傀儡,就永远都不会背叛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他的手指缓缓抬起,隔着虚空点在盛知意的额头识海。 只要从这里,输入灵力,击碎神识。 人就会瞬间变成傀儡。 不留一点痕迹。 随他心意驱使的别院之中,阴影缓缓蠕动,似乎隐藏的怪物要撕开伪装,露出狰狞的姿态,将他认定的猎物撕碎吞噬。 但是…… 如果是傀儡的话…… 那双眼睛,还会闪烁出不同的色彩吗? 嘴里还会说出愚蠢又可笑的话吗? 阴影突然顿住,停留在原位。 整整一盏茶时间。 长指突然收了回来,白衣身影转身离去。 所有一切又恢复原状。 天朗气清,春光明媚。 第36章 时间过得飞快。 短短两日,在灵丹的作用下,盛知意的经脉迅速愈合。 季扶光又指点了她两句心法,盛知意昼夜不停苦修,拼命积攒灵力,终于勉强达到入门水平。 但这在外门弟子中,只能算是末流。 而这日,已经到了内门选拔的第一天。 盛知意一大早醒来,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出了门,在霜华峰上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道:“气吞云海纳灵台,神照周天练星精……” 这是季扶光教给她的法决,她这几日不断练习,早已烂熟于心,但此时却还是下意识念出来,好像这些话能给她一些信心和底气。 第41章 她念叨了一会儿,清净幽然的山巅传来“吱呀”一声,正院的门被推开,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迈步而来。 盛知意有些紧张地打招呼:“师兄,你今日起来得这么早。” 季扶光挑了挑眉,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笑意,“我若是再不起来,只怕这霜华峰,就要被踏为平地了。” …… 一大清早就开嘲讽,说话不噎别人两句,心情好不起来是不是? 盛知意瞪了一下季扶光,随即想到什么,立刻笑道:“都是师兄教得好,要说履为平地,天衍宗之中师兄当属第一人。” 她说的是季扶光当年在比试中一剑挥出,将天衍宗的一座山峰削去大半的事,当时此事颇受争议,一些人认为季扶光目无尊长,行事妄为,另一些人则认为少年英才,天资纵横。 当时,季扶光身处喧嚣之中,却对周围的嘈杂却不闻不问,持剑静静站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尖。 人与剑,已成一体。 也是经此一役,即便无人推举,但修真界却公认,季扶光乃是这一辈之中的正道魁首。 只是这件事对于持正守中的季扶光来说,却有点僭越。 但盛知意偏偏要提,还要大张旗鼓地提。 她的杏眸闪烁出流光,眨眨眼,煞有其事道:“我修为浅薄,还需努力向师兄学习才是。” 季扶光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 说也奇怪,被季扶光这么一打岔,心里那些紧张烦躁反而散去不少。 清冷晨风自山涧拂过,将天际云絮拉扯得丝丝缕缕,树枝轻摇,梨花香味猛然浓郁,夹杂着成片落樱纷乱飞舞。 盛知意心中一动,朝季扶光走近一步,抬起胳膊。 季扶光站定不动,凤眸微抬,静静注视着她的动作,如同当时注视着剑尖。四周喧哗纷乱,清风聒噪,他却渊渟岳峙而立,衣袂轻扬,眸底似万丈深潭。 不知怎么,盛知意一下觉得胳膊有些僵硬,她强行把手指继续往前送,触到季扶光的发髻,声音竭力镇定: “这里有一片落樱,我将它取下来。” 掌心藏着的一片樱花被盛知意轻轻塞进漆黑发丝中,而后又摘了下来。 像是证明自己清白一样,盛知意立刻捏起花瓣让季扶光看。 季扶光的眼眸扫了一下布满褶皱的樱花,唇角勾了一下,像是带点嘲讽,又像什么都没有,他语调清亮柔和: “小师妹,倒有几分急智。”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将花瓣随手扔在地上,笑嘻嘻道: “还好,还好。” 识海中,倒计时已经停下,“给季扶光头上戴花”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任务终于完成。 看着积分牌上的100分,盛知意暗下决心,一定要等到选拔时的关键时刻再用。 此时已是清晨,盛知意抬头看看天色,拔出“惊鸿羽”,准备御剑前往内门选拔的会场。 一阵疾风吹过,春风拂绿波,飞絮烟草,梨花横空。 盛知意伸出胳膊,挥开飘到面前的花瓣。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场景。 纷乱春意之中,季扶光周围却如一片真空地带,任何东西都不得接近—— 哪怕只是一片花瓣。 季扶光微微垂下眼皮,唇角浮起一抹淡淡讽意。 可惜,这点聪明劲儿,不多。 盛知意御剑前往会场,站在巨大的广场前,看着面前摩肩擦踵的人群,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抬起手,捏了一下头上的发簪。 是季扶光之前送给她的那支。 季扶光地位特殊,这种内门选拔,按理他是不需要出现的,所以现在只剩下她一人。 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觉有些茫然,身边来往之人时不时擦过她的肩头,匆匆说一句抱歉,便又着急往前走。 只有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盛知意定定神,跟着人流往前。 在人群中绕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报名处。 这次内门选拔的机会实属罕见,外门弟子们都想试试机会,排队的队伍几乎绕了一个圈。 终于轮到盛知意时,登记的弟子都有些疲惫,拿着玉简,头也没抬,问道:“姓名?” “盛知意。” “身份” “杂役。” ? 这话一出,原本人语嘈杂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登记的弟子也抬起头,注视着她。 盛知意之前跟秦少扬争斗一事,这几日早已在宗门之中传开,她以杂役之身,与外门弟子六人一战,竟不落下风。 有人如临大敌,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些人在背后揣测这其中是否有大师兄的授意,进而想到会不会是宗门高层之间的争斗,众说纷纭,言辞凿凿。 总之,在盛知意不知道的时候,“杂役弟子宣称一定会进入内门”这种言论甚嚣尘上,她确确实实成为最近天衍宗舆论的中心。 众目睽睽之下,盛知意伸手接过刻录着她名字和信息的玉简。 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重新挤进人群中,确认其他人的视线已经被隔绝,盛知意的脸一下子垮掉,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捧杀! 一定是捧杀! 他们就是想让她吸引火力,好从中渔翁得利! 听说一开始的赛制是自由选择对手,通过比赛结果获得积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个出头鸟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想要挑战她来试试深浅。 还好昨日赛制突然变更,变成了随机分组,每个人的玉简之中标有自己和对战者的序号、比赛场地,只需要两人及时到场地比赛就可以。 这样的安排保证对手都是随机的,没有人为因素干扰。 盛知意在心中谢天谢地,连忙将神识往玉简中探测。 一片白光之中,首先出现的是她的信息。 姓名:盛知意 年龄:19 身份:杂役 序号:17 …… 她匆匆掠过其它内容,眼神捕捉下面一行。 对战者:13 比赛场地:二号 比赛时间:辰时 辰时? 那不就是马上开始? 还好刚才在场地之中绕了几圈,盛知意已经知道了几个比赛场地的分布,此时比赛陆续开始,人群也四散开来,不再有人阻挡她的脚步。 盛知意连忙往二号场地走去。 这个大会场是个六角形,在六角之上,各自有一个比赛场地,设下重重封印,从各个角度防范再次出现季扶光那样,比赛着忽然把宗门山头削了的惨剧。 会场四周的山坡上设有座位,方便其它弟子观战,另有一些更高的位置,是留给宗门掌门和长老的,他们来不来还不知道,但位置要先准备好。 暂时不用参加比赛的人已经逐渐到山坡上坐好,会场上剩余的人稀稀拉拉,一眼就能望到彼此。 盛知意快到二号场地,忽然看到对面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影。 她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就是此战的对手,不由仔细观察起对面。 一看,却有些惊讶。 季扶光天天喊她小师妹,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年龄在天衍宗之中已经算小的了。 没想到,天衍宗之中竟然还有未成年。 对面的少年,看起来比她高过一头,但眼底眉梢俱是活泼泼的神态,甚至还带着一丝稚气。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发,身穿绯红团花袍,腰间系一条镀金兽面束带。 他急匆匆过来,腰间挂着的两团红缨一跳一跳,完全是能对着她撒娇的感觉。 盛知意心中纠结犹豫,脚下却不停,她缓缓踏上二号场地,看着少年越来越近。 少年也注意到了她,仔细打量一番。 忽然转身离开。 ? 这是找错地方了? 盛知意正在惊讶,看到少年又转头跑了过来。 他急匆匆跳到二号场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会场上传来沉重的钟磬音。 辰时已到。 少年手拿玉简,低头仔细核对,又抬头问盛知意: “你是17号,没错吧?” 盛知意点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问道:“没错,你是13号?” 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次没找错地方。” 他很自然地抱怨道:“都怪我母亲,一定要我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出门,烦得我直接跑了,结果差点没找到位置。” 他对着盛知意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之前没见过你,还以为找错人了,我叫沈清铭,你是外门哪个师父的弟子?” 外门之中也分派系,每位师父教导的弟子不同,只是有些大课会统一去上。 只是沈清铭从来不上这种课,是以也不认识多少人。 闻言,盛知意也笑,“我不是外门弟子。” 沈清铭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第42章 盛知意有些惊讶,但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耐心解释道:“我是杂役弟子。” 沈清铭惊讶地睁大双眼。 盛知意略带惊奇地看着他。 这家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丝毫不通世事。 沈清铭的小虎牙再次露了出来,他声音清脆: “真的么?我爹说,如果这次我能进入内门选拔,那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看你挺有趣的,杂役弟子不都是伺候人的么,你就来做我的婢女吧!” 话音未落,他拔剑而起,剑尖迅速刺向盛知意脖颈。 而此时,盛知意的剑,却还在剑鞘之中。 第37章 剑光飒沓,如一道银白闪电,风驰电掣般袭来。 盛知意双眸微张,来不及开口,身体已经作出反应。 足下重重一点,上身后倾,恰似一支破空利箭,迅速后撤。 与此同时,她手中已经快速拔剑出鞘,“惊鸿羽”寒光乍起。 这还要多亏季扶光日日用白绸与她对战。 白绸天生柔软坚韧,攻击变化多端,会从任何一个她想象不到的地方突然攻击,神秘莫测。 一开始盛知意还被屡屡击中,后来次数多了,她全身自动进入戒备状态,不用目力,便能察觉出白绸袭击的方向。 沈清铭出剑虽快,比起白绸,却还差了一些。 沈清铭见她反应迅速,扬眉一笑,嘴里兀自说道:“难怪你身为杂役还敢参加内门选拔,不过,看起来更适合做我的婢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甜蜜的笑容,好像浑然不知这番话有多折辱人,又好像已经知道了有多屈辱,所以故意要说一样。 沈清铭仗剑欺身而上,想要借着盛知意后退之势,乘胜追击。 然而不等他剑刺过去,“惊鸿羽”的剑尖已经直击他的门面,逼得他反手回挡。 “咦,好快的变招!”沈清铭惊了一下。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盛知意的身法。 盛知意的后退之势又重又猛,盲目调转方向,只能是强行让灵力倒转,对自己危害极大,还容易令对手抓到破绽。 但她直接用了剑招中的“春雷震震”,剑招朝后,扼转了方向。 同时“春雷震震”接续了“春水凝碧”,朝他直刺过来,逼得他只能回身防守。 几乎没有浪费一秒,令人措手不及。 一时间,场上形势倒转。 盛知意长剑挥洒,招招紧逼,沈清铭抬手格挡,步步后退。 轮到盛知意开口了。 她笑了一下,表情却丝毫不见喜悦之情,反而有些冷肃:“小少爷,你的婢女是什么很稀罕的职务么,输了就要为奴做婢的话,我看更有可能的,还是你来做我的奴仆!” 说着,她的剑招迅如疾风,已经刺向沈清铭的眉心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盛知意的剑尖刚要挑破沈清铭的皮肤,就被一道剑光绞缠而上。 沈清铭手中的剑,清光荡漾,剑气萦绕,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轻吟,显然绝非凡品。 但他用起来却不怎么珍惜的样子,剑锋直接砍向“惊鸿羽”,试图用长剑的锋锐获取优势。 见状,盛知意反手格挡,回退了一步。 沈清铭将佩剑视为工具,她却不想让“惊鸿羽”受到伤害。 见她退后,沈清铭握着剑,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略微歪了一下头,双眸直盯着盛知意。 “好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很活泼地点头,“那说好了,谁输了,就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奴仆!” ? 谁跟你说好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约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可没有……”话音未落,沈清铭的长剑直刺过来,盛知意剩下的话被迫咽进嘴里。 这家伙怎么不听别人说话! 盛知意心中怒气升腾。 两人的身法轻灵,剑招应对极快,“叮铃哐啷”的声音急促又有节奏。 场地之上,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片剑花飞舞的银光,异常显眼。 其它场地的比赛逐渐结束,山坡上坐着的人,逐渐将视线投了过来,不时发出窃窃私语。 “快看二号场地,两人身法如此迅速。” “剑招过得好快,都出现了残影!” “没想到外门之中还有这两位人物,之前从来没听过。” 有好事者已经打听出了两人的身份,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你们道那是谁,沈长老的嫡亲儿子!” 霎时,众人了然。 论起辈分,沈长老是掌门师叔,地位超然。其生性最为护短,这么多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娇宠异常,疼爱有加。 因沈清铭年纪尚浅,只能挂名为外门弟子,但他平时跟随沈长老生活在内门之中,甚少出来,外门的课程也几乎从来没有上过,是以众人虽听过他,但却没多少人认识。 这下一听说是传闻中的小少爷,一传十,十传百,看向二号场地的目光更多。 “原来是沈清铭,难怪剑招如此纯熟。” “这两招之间能够如此衔接……内门长老亲自教导就是好,这种事谁跟我们说过……” “小少爷看起来身形不高,不过才十五六岁吧?” “十七岁了,他出生时就体弱多病,是以沈长老看护得紧些。” …… 聊了一会儿沈清铭的事,忽然有人疑惑: “外门中是谁,竟和沈清铭打得有来有回?” 这一问,在场竟无人答得上来。 山坡与场地有一些距离,外门弟子普遍修为不够,运转功法,也只能堪堪看清两人身影,加之两人身法极快,根本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出是一名女子。 众人将外门中出众的女子数了一遍。 恰巧此时所有人都在,每说到一人,便有声音响起:“不是我。” 掐指数了又数,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究竟是谁。 忽然,一道低哑声音传来:“是那个宗门杂役。” 众人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宗门制式长衫,发髻素净的女子,她面目清秀,眼神却平静如水。 如若盛知意在场,立刻就能认出,这就是当时她进入藏书阁,帮她录入宗门令牌之人。 “你怎么知道是她?”有人疑惑。 就算柳素心认识那个杂役,但这么远的距离,她如何能确认就是此人? 柳素心依旧很平静,她轻轻开口:“我看见了。” 众人哗然。 山坡与场地距离甚远,视物需要用大量灵力裹住双眸,外门之中无一人有此把握能看清场上两人面容,这柳素心一向平实低调,循规蹈矩,是不出错但也绝不出挑的弟子,她竟说她看见了? 这该是多浑厚的灵力?! 迎着众人或惊疑或不信的目光,柳素心抿抿唇,又道:“刚才看到她走过去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们不信,只是这也太不可能了,这样的灵力,早就能够跻身内门了。 想这柳素心平时老实沉稳,甚至有些木讷,跟聪明伶俐这四字完全不沾边,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修为。 众人的目光移开,柳素心却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她能感觉到,汹涌奔腾的灵力从她的经脉之中迅速流过。 原来…… 她这种被教习堂的师父斥为“愚钝”的人,也能有这样一天。 “快看!他们的动作慢下来了!” 有人惊呼,所有人再次看向场地之中。 盛知意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她的双眸死死盯住对面的沈清铭。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之前和秦少扬对战时,她已经发现,她的剑招速度很快,比许多外门弟子都要快。 但是,沈清铭的动作更快。 他被内门长老悉心教导,在剑招的运用和衔接上,比她这种自行摸索的野路子更加纯熟,也更有应变之力。 但他毕竟对敌经验少,缺了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论起气势,盛知意稍胜他一筹。 这种差别极其细微,两人的优势,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而缺点,也是一致。 他们两人的灵力都不足。 盛知意是修炼时间太短,换了灵根之后,只剩短短两日时间,哪怕她昼夜苦修,也弥补不了。 而沈清铭则是因为心性未定。 练习剑招,能够实打实看到进步,其他人也容易督促,相较而言,更容易出成效。 但心法则不同,需要修行之人凝心定神,内观诸己,旁人无法干预。而且进展极慢,往往是枯坐半日,也感受不到灵力积累,修炼效果不甚明显,很容易放弃。 沈清铭自幼体弱,被圈在家中,练习剑招时终于能够舒展筋骨,自然是如鱼得水。而让他打坐,哪怕只是一盏茶时间,他也是万万坐不住的。 第43章 两人原因虽然不同,但结果殊途同归,都是只擅长剑招,而不善于灵力。 对决半日,宛如与另一个自己动手。 沈清铭额头汗珠更大,落在他的眼睛里,将眼眸蛰得微微发红。 他气喘吁吁地开口:“没想到,你还挺厉害……” 盛知意比他稍强一点,咬牙继续维持攻势,生怕一开口,气势立刻泄了下来。 沈清铭如今力竭,是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乘胜追击,赶快结束这场比赛。 想着,盛知意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剑招来得更快。 剑气凛然,直刺旻天。 沈清铭见势,抬起胳膊左支右绌,想要抵挡住盛知意的进攻,但是脚下步法却已经有些散乱,与一开始的进退有度,形成显著对比。 盛知意自然也发现这一点,她猛地跃起,自半空翩然而下,衣袂飞扬,如花瓣四散,然而正中的花蕊,是凌然寒光。 手中长剑,直刺向沈清铭额头。 势无可挡! 剑尖快似流星,连残影都没有留下。 狠狠刺进沈清铭额头。 盛知意甚至看到了他瞬间睁大的双眼,瞳孔微微扩散。 她心中一惊,快速拔剑回撤,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记得规则中说过,场地设有结界,不会危及选手性命,但沈清铭的身体,已经在缓缓倒下。 “沈清铭!” “轰——”的一声,沈清铭的身体炸开成为一团烟雾。 不等盛知意回过神来,她的脖颈就是一凉。 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心地居然还这么善良,我更想让你当我的婢女了。” 第38章 沈清铭持剑站在她的身侧,嘴角扬起,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 “愿赌服输,这下你可不能拒绝了。” 剑光流转,锋锐剑刃抵着盛知意的脖颈,寒意丝丝缕缕传来。 盛知意混乱的大脑逐渐清晰起来。 她瞥了一眼面前的烟雾。 烟雾已经在慢慢消散,地上出现了一具人形傀儡。 替身傀儡! 能够抵挡住致命一击的高阶法宝,不知会有多少人为此争抢不休,居然被用在宗门寻常比斗之中! 她以往在心中骂季扶光是大少爷,还是太少见多怪,季扶光只是有点洁癖,根本不算什么,眼前这位才是天杀的有钱人! 仇富之心熊熊燃烧。 盛知意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见状,沈清铭有些高兴地问道:“怎么,你已经认清现实,决定投降了?” 盛知意笑意加深,不等沈清铭反应,手中“惊鸿羽”猛然挥出,剑气暴涨,直逼沈清铭门面。 突然暴起的剑气让沈清铭手足无措,立刻挥剑招架,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差点退出场地之外。 沈清铭又惊又怒:“你怎么还有如此灵力?” 难道刚刚盛知意在骗他,但根本没必要啊! 盛知意这次的笑容才带了点货真价实的满意:“你以为只有你藏着后招?你还是太天真了,小少爷!” 方才弄明白 来龙去脉之后,盛知意立刻用今日清晨完成任务获得的100积分,在珍宝阁中兑换了筑基补气丹。 系统出品的丹药效果确实不错,一服下去,她就觉得丹田之中生出充盈灵力,经过溪苔灵根的催发,更是生机勃勃,在经脉之中肆意涌动,如臂使指。 起初比赛之时,她心中隐隐觉得,两人对战,她自己偷吃丹药,有些胜之不武,是以一直凭借自身灵力苦苦支撑。 但小少爷连替身傀儡都用上了,跟这种级别的法宝相比,她磕点药又算得了什么! 盛知意吃得毫无心理压力,甚至整整吞掉半瓶。 就是要一举赢得这场比赛! 她接连挥剑向前,逼得沈清铭连连退后。 沈清铭原本以为拥有替身傀儡,这场比赛已经十拿九稳,没想到盛知意竟然有如此实力,隐藏至深。 格挡了两下,他猛地收剑归鞘,喊道: “不打了,我累了,这场比赛认输。” 说完,他笑嘻嘻看向盛知意,“我已经认输了,你再这样就是犯规。” 盛知意的剑招硬生生转了一个弯,灵力回收,震得她胸口发闷。 她瞪着沈清铭:“哪有你这样说认输就认输的?” 好像这场比赛是他让给她一样,明明是她自己赢来的!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场地之中一阵灵光闪烁,将两人送出场地。 沈清铭认输,胜负已分,场地上提前布置好的阵法自动结束这场比赛。 山坡上的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 “杂役……赢了?” “我没看错吧,小少爷竟然……?” “你掐我一下!怎么可能!” “这个杂役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时,他们才赫然发现,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杂役要来参赛,但都以为这名杂役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众人心中或多或少带了点看好戏的心态,没有人真正看好她的表现。 大家知道她杂役的身份,但无人知晓她的姓名。 直到今日一战,战胜了沈清铭,她的名字才开始慢慢流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在场众人或在心中或在嘴里,齐齐念起三个字: 盛知意! 两人被传送到场地外围的小径上,盛知意将神识投入玉简之中,看到自己的这场比赛后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字“胜”,才终于放下心。 沈清铭则根本不在意玉简,他像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孩子,已经开始下一个话题。 他歪头看向盛知意,表情跃跃欲试:“说好了,输了之后做你的奴仆,我很遵守约定的。” ? 小少爷居然当真了? “不是,”盛知意连忙开口,“我可从来没有答应啊!” 沈清铭一下愣住,“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盛知意感觉跟他对话颇为艰难,“你怎么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正常人谁会想要去做奴仆奴婢,这话说出来都是在侮辱别人,哪有人上赶着要去为奴做婢的。 难道这小少爷不怎么见外人,是因为脑子不太好使? “但是我娘说了,她们都很愿意做我的奴婢。”沈清铭言之凿凿。 “?” 盛知意疑惑地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茫然。 废了半天劲,盛知意才终于从沈清铭的回答中明白大概。 沈清铭天生体弱,全家自然娇宠异常,生怕照顾不周,出了什么纰漏,于是便千挑万选出一些贴身服侍的婢女,说是婢女,其实更像是玩伴。 当然,沈家世代积累,也不会难为这些人。 她们往往都是修炼根基不够,于是自愿到沈家服侍一段时间,还能跟着沈清铭一起受沈长老的指导。 有好几个已经修炼有所成就,离开了沈家。 沈清铭低头,踢着脚下的一粒石子,有些闷闷不乐: “小渊姐姐也走了,现在没人陪我了。” 所以他才偷偷溜出门,想到他爹之前随口说过,如果他什么时候能进入内门,就答应他一个愿望,于是报名参加了这个比赛。 盛知意低头看他,问道:“那你想在内门选拔中获胜,是为了让小渊姐姐回来?” 沈清铭叹了一口气,很小大人地摇摇头,“不行,小渊姐姐说了,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代剑仙,在我家跟我一起玩,是肯定实现不了她的梦想的。” 突然听到沈清铭开口如此老成,盛知意没忍住笑起来:“你还挺善解人意。” “是啊!我很好的,”沈清铭点头,自夸似地拍着自己胸口,“所以我要当你的奴仆!” “啊?”盛知意傻眼,“你怎么这么执着?” “我想跟你在一起啊,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回去。”沈清铭振振有词。 从小他就知道,父母都身居高位,父亲是宗门长老,母亲则掌管执法堂,两人要务缠身,要处理许许多多繁杂事务,每一件都事关宗门大事,甚至会牵扯到许多人的前途命运。 和这些相比,他的事情,无非只是些吃喝玩乐的小事。 但没关系,他还有婢女姐姐可以陪着一起玩。 沈清铭又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反正愿赌服输,我输了,就要跟着你。” 盛知意距离他近了,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笑起来,脸颊旁边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沈清铭眼神清亮,目光炯炯。 想了想,盛知意很坦诚地开口:“我倒是不讨厌你,但我现在寄人篱下,而且我每天也要修炼,没法陪你一起玩。” 毕竟她还要想办法留在霜华峰,总不能是拖油瓶再带一个拖油瓶吧。 而且以沈清铭的身份,他自己不懂这些身份尊卑,如果沈长老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她一个杂役做奴仆,说不定还要牵连季扶光。 第44章 这种事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你现在是寄人篱下?”沈清铭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盛知意。 盛知意点点头。 沈清铭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带出一丝怜悯。 “你没有住处的话,干脆来我家吧!”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家很大的,住得下你,而且我爹可以指导你修炼,反正教我一个也是教,顺手指点你一下,也不费什么事。” 哎,这样一来,盛知意不就变成他的奴婢了,和他当初预想的一样。 沈清铭眨眨眼,期待地看向盛知意。 “沈师弟还真是巧舌如簧,如此说辞,沈长老知道么?”一道清亮温润声音传来,隐隐带笑。 两人抬头望去。 季扶光身着白衣,绕过翠绿修竹,从小径另一端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位身穿宗门制式长袍的弟子,落在他半步身后。 沈清铭抬头看了看季扶光,又转过头轻声问盛知意: “师兄他……是来找你的?” 盛知意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放低声音,也跟着低声“嗯”了一下。 修竹掩映之下,两人交头接耳,凑得极近。 季扶光眼睛眯了一下,凤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周遭空气仿佛也跟着凝了一瞬。 随即,他轻笑起来,看向沈清铭: “沈师弟,怎么不答,莫非是对我有所不满?” 沈清铭连忙摆手,“师兄,我没有!” 他对季扶光可是印象深刻,从小到大,沈长老对他非常宠爱,只有那一次,他冲撞了季扶光,被父亲狠狠责骂。 从他不多的人生经验来看,遇到这位大师兄,还是绕远点走比较好。 离得太近了,容易被波及。 “我就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哈哈,哈哈。”沈清铭挠着头。 盛知意敏锐地察觉到,季扶光这时候不太开心。 她看了一下跟在季扶光身后的弟子,又看了一下沈清铭,不太确定到底是谁惹了这位大少爷不高兴。 但她很自觉地往季扶光的方向站了站,掏出玉简,献宝一样递过去: “师兄,这场比赛我赢了!” 季扶光垂下眼眸,扫了一眼玉简:“哦?” “真的!我刚刚赢了沈清铭。”盛知意指指身后 的人。 沈清铭被迫开口:“对,刚刚盛知意赢了我。” 怎么还当场逼人承认失败呢! 季扶光单手捏着折扇在胸前,缓缓摇了一下,语气柔和又关切: “沈师弟,方才我见到沈长老正在寻你,你还是快过去吧。” 这是开口赶他走了。 沈清铭不由自主看了盛知意一眼。 虽然宗门上下对季扶光交口称赞,连他爹都说好,但他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怕,盛知意真的要跟他一起走吗? 察觉到沈清铭的目光,盛知意对他轻轻点点头,又扬扬下巴,示意他快走。 “怎么,你们两人这是不打不相识,莫非还要……”季扶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含笑如春,“……还要我这个做师兄的回避一番,好让你们单独说几句体己话?”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折扇极其自然地往外伸了伸,指向沈清铭的咽喉。 第39章 季扶光的话像是充满善意的调侃和打趣。 前提是,忽略掉他口中微妙的凝滞。 盛知意不敢再动,眼观鼻鼻观心,连眼风都不往沈清铭的方向扫。 虽然不知道季扶光到底是怎么看沈清铭不顺眼。 不过想想也是,季扶光这种人,让他带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只会表面温和地罚人练剑一百遍,然后还觉得别人不够努力。 至于沈清铭,只能被狠狠嫌弃,却还不知道向谁倾诉。 可怜可怜。 如果沈清铭知道了盛知意这番猜测,一定感动地大呼知己! 季扶光明明笑着,但不知怎么,沈清铭偷偷打了个寒颤,他脑中灵光一闪,非常聪明伶俐地开口: “我好像确实听到我爹的声音了,听起来颇为着急的样子,师兄,我先走了!” 他对季扶光行了一礼,转头离开。 走之前,不忘偷偷看了一下低头不语的盛知意。 遥远的内门之中,沈长老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好像被谁念叨了。 沈清铭走了,盛知意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季扶光。 赫然发现—— 大少爷不仅没有消气,反而看上去更加不满了! 到底是谁惹他不高兴了? 盛知意看向季扶光身后跟着的弟子,难道是他? 察觉到盛知意的目光,季扶光微微转过脸,开口道: “沉苍,晋级的赛制还是按照刚才说的安排,有什么不懂的,传信来问我。” 说着,季扶光随手折了一小截竹枝,插进盛知意的发髻中。 盛知意要躲,他的目光转来,沉沉望着她。 得了,大少爷不高兴,她只好舍命陪君子。 盛知意老实站定,等着大少爷像摆弄娃娃一样,将竹枝在她发髻上调整。 沉苍看上去就是个沉稳严肃的性子,他好像没看到季扶光的动作一样,闻言微微蹙眉,有些犹豫: “还是抽签分配么?如此一来,签运不佳的弟子说不准便会落选。以刚才长老们的讨论,还是……” 季扶光一边折腾盛知意,一边开口打断沉苍的话,他也不解释,淡淡道: “就照我说的办,长老们那边的异议我会解决的,你下去吧。” 得到确切答复,沉苍不再多言,他点点头,对着季扶光拱手行礼,离开了小径。 季扶光调整了半天,终于将竹枝插在合适的位置。 他端详了一下,又抬起手,将盛知意发髻上插的蝶簪拔掉。 另一只手涌出一股灵力,想要将蝶簪化为齑粉。 他一拔下蝶簪,盛知意就察觉出动作,看到他指尖灵力缠绕,瞬间想到那根破损的白绸,一下就猜到意图。 她连忙扑过去,抓住季扶光的手。 “师兄!你干什么!” 那是她的发簪,他为什么忽然毁掉? 难道今天是在生她的气? 她也没惹他啊! 盛知意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双手却紧紧抓住季扶光的手掌,浑然不觉自己差点扑进季扶光的怀中。 完了,季扶光本来就对她不高兴,她又这么阻止,他肯定更生气了。 盛知意犹豫地抬起头,看向季扶光。 却惊讶地发现—— 季扶光好像消气了。 他唇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但不知怎么,盛知意就是觉得他的心气顺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老实被折腾,季扶光没消气,她阻止他要做的事,季扶光反而高兴了。 一天天的,莫名其妙。 这些大少爷小少爷,脑回路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季扶光松了力气,任由盛知意将那根发簪慢慢取走。 他开口问道:“这么喜欢?看你每天都戴着,日夜不离。” 盛知意奇怪看他一眼,她就这一支发簪,不戴这个,让她戴什么? 但她心中暗自揣摩,季扶光现在有点喜怒无常,她还是顺着他的话比较好。 “对,挺喜欢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毕竟这是师兄送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自然加倍珍惜。” 闻言,季扶光垂下眼眸,似笑非笑瞥她一眼。 盛知意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 毕竟她吃了季扶光不少东西,什么沁香居的点心、灵丹妙药…… 想了想,她又有点理直气壮。 但季扶光确实没送她什么啊,食物和礼物怎么能相提并论! 她有意观察季扶光的情绪,偷偷抬起眼皮,瞄了一眼。 唇角的弧度,好像比刚才又高了一点点…… 好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待季扶光这家伙,还是顺毛捋比较好。 盛知意眼珠一转,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对师兄仰慕已久,因此才日日佩戴发簪,这发簪确实有些旧了,但还请师兄不要毁了它,也算给我一个念想。” “哦?原来小师妹仰慕已久……”季扶光低头看着盛知意手中的发簪,伸出手指,撩了一下发簪上宝石攒缀的蝶翼。 发簪被盛知意捏在手中,随着季扶光的拨动,尖头在盛知意掌心划出圆润的触感,不痛,但有点痒。 她用力点头,“对,我一直仰慕师兄,千真万确!” 季扶光缓缓勾起唇角,微微俯下身,凑近了盛知意耳畔,声音含笑:“小师妹所谓‘仰慕’,指的是偷偷藏匿我的发带么?” 短短的一句话,如同翻起滔天巨浪。 ? ?! 这事他怎么知道的? 季扶光怎么会知道她私下干的事?! 第45章 盛知意瞬间全身血液奔涌,双眸睁大,脸颊染上一片绯红,她不敢转过头,只能感受到季扶光靠近她的侧脸。 “师、师兄……你听我解释……” 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嘶哑,大脑快速转动。 “其实……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扶光会不会以为她是一个变态,借住在霜华峰,还偷他的贴身物品,不会马上就要把她赶走吧! 半天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盛知意猛地抓着季扶光的手,硬是把发簪塞进他手里。 “师兄,我错了!发簪你拿去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毁掉发簪了……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这时候又急又愧,脸涨得通红,连杏眸之中也泛起一层水光,如同潋滟春潭,而两枚眼珠,则是泅水的珍珠。 “哦?”季扶光抬起手,折扇点了一下盛知意泛红的鼻尖,“那你说说看,我为何要毁掉你的发簪?” 盛知意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到他眼中的戏谑。 “唔……” 这事还非要让人说吗? 盛知意垂头丧气,低声道:“是我做了这件事,你失望之极,觉得我这个人实在荒唐无度,因此后悔将发簪送给我,又不想再次见到,索性毁了算了……” 越说,盛知意越是觉得这件事万万难以挽回。 在季扶光心中,她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变态,这次偷发带,下次会不会偷贴身亵衣,再下一次…… 但 是老天奶啊,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去找季扶光的时候,看到发带掉在角落,想到也许之后完成任务会用到,就捡了起来,怎么这就被季扶光发现了! 大少爷你有那么多件衣服,少一根发带还要记在心里吗! “原来如此……”季扶光伸出手掌,折扇在掌心拍了一下,“你这番推断,倒也称得上合理。” 盛知意可怜兮兮地抬起脸,看向季扶光,“师兄……” 没等她唯唯诺诺地开口,季扶光伸出手指,捏住发簪的蝶翼,将发簪从盛知意手中抽了出来。 另一只手涌出灵力,白光在他的指尖萦绕,一点一点吞没发簪,将整根发簪彻底毁掉,只留下一点齑粉,随风飘散。 盛知意震惊又痛苦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只会重复: 完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正在此时,识海中传来系统机械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在月下抚琴,被季扶光看到,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 有病没病? 这时候发布任务? 还抚琴,她现在能不能继续到霜华峰都还是问题! 盛知意心头一片绝望。 一片混乱之中,她竟然有一种奇妙的平静。 算了,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是趁热喝了吧。 她抬头看向季扶光,下定决心,如果季扶光不答应,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就算抱着季扶光的大腿,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季扶光这种正人君子最重清誉,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 她就趁季扶光没反应过来,直接把他衣服扯开,再拼命呼喊几句。 不远处的比赛场地还有人声,等他们过来一看到这样的画面,季扶光怎么也甩不掉她了! 虽然委屈了点季扶光……但她会对他负责的! 盛知意咬紧牙关,目光炯炯,双手跃跃欲试,视线也在季扶光胸口打量,寻找合适的位置。 准备等季扶光一开口赶她走,就立刻来个霸王硬上弓。 对不起了师兄! 但你就从了我吧! 季扶光终于动了,盛知意立刻全身戒备。 季扶光从储物袋中拿出什么,盛知意抬起手臂。 季扶光将什么东西插在她的头上,盛知意…… 嗯? 这是在干什么? 新型拷问方式吗? 季扶光将一根碧玉雕成的玉簪缓缓插入青丝之中,又看了看,调整了一下位置。 那支蝶簪品阶极低,早已褪色暗淡,适才他就觉得竹色与盛知意相配,果然如此。 他轻轻开口,声音如清润春水,缠绵旖旎: “发带换玉簪,扯平了。” 第40章 盛知意一路上有点晕晕乎乎。 刚才季扶光的行为,直到现在她都没理解到底是为什么。 一会儿不开心,一会儿又高兴。 心思千变万化,比山涧清雾更加神秘莫测。 但是…… 她抬起胳膊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又悄悄幻化出一面水镜照了照。 发簪由整块翠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流畅的纹路,盛知意不认识,但猜想这一定是很高阶的阵法。 她扯了扯季扶光的衣角,轻轻问道: “师兄,这发簪上面的阵法是什么啊?” 季扶光摇摇胸前的折扇,笑道:“小师妹,这你怎么会不知道,想必是故意发问?” 这家伙太会说话了,不想回答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是学霸了不起么,不告诉她就算了。 盛知意撇撇嘴,又低头打量水镜。 发簪尾部做成竹叶形状,青翠欲滴,还微微闪着水光,好像清露刚刚流淌过一样,既精巧又别致。 盛知意平时总是穿浅色衣衫,插上这根竹叶发簪后,倒是平白添了一份清新之气。 她真是越看越满意。 不愧是季扶光,送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而且连她偷藏发带的事情也揭过不提,实在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盛知意抬起头,笑眼盈盈地看向季扶光。 “师兄!” 季扶光转过头,挑挑眉尖,示意她有什么话赶快说。 盛知意心情极佳,没在乎他的态度,反而拉拉他的胳膊。 “师兄,为表感激之情,回到霜华峰之后,我为你抚琴一首,可好?” 嘿嘿,正好顺便把任务做了。 季扶光沉吟一下,谨慎开口:“小师妹,你何时学会的抚琴?” …… 真不愧是季扶光。 一下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对,她根本不会这东西。 但没关系,为了完成任务,她可以会。 “哈哈,师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盛知意面不改色,“其实我自幼喜好音律,虽然称不上精通,但也能够弹奏几首,我见今日天朗气清,稍后必然是明月高悬之景,此情此景,自然需得抚琴一曲,方为清雅。” 不管能弹成什么样,先把季扶光骗来再说。 等她胡乱弹两下,就算是完成任务,到时候再想个借口向季扶光搪塞过去。 “总之,”盛知意继续说道,“回去之后我去准备酒菜,等到月上中天,便请师兄出来小酌听曲!” 季扶光的凤眸深深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开口: “如此,那可真是辛苦小师妹了。” “不辛苦不辛苦。”盛知意连忙笑道。 不辛苦,命苦罢了。 回到霜华峰,盛知意先到了厨房,做出几碟下酒菜,又准备了一壶清酒。 此时,清月悬挂夜空,霜华峰的碧潭之中,潭水银光潋滟,几瓣梨花被夜风吹来,缓缓落在水面。 盛知意见状,心中一动。 她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平时只在房前的广场上练剑,隐隐知道屋后有一片梨花树林,却还从没去过。 寂夜梨花,想必风景一定不错,何不将宴席设在那里? 虽然她的琴艺注定不怎么样……但有了美景加持,估计季扶光心里还能好受点,不至于一气起来,又对她冷嘲热讽。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盛知意将东西装进储物袋,出了别院。 霜华峰上面有几处院落,季扶光住的是正院,占地最大,修建也最为别致。 旁边还有两三处别院,盛知意住的这一处虽然不大,但与正院比邻。 她路过正院时,特意探头看了看,门窗紧闭,不知道季扶光在里面做些什么。 不过也好,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盛知意绕过院落,缓缓往后山走。 不知怎么,明明在广场上还觉得明月皎洁,但只是朝后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周围有些暗淡起来。 是错觉吗? 盛知意皱了一下眉,试探着朝前又走了三四步,视线中的梨花树越来越清晰,鼻端已经能嗅到隐隐的梨花香味。 这味道和季扶光身上的如出一辙。 莫名的,好像有了些安全感。 对啊,这是季扶光的住所,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季扶光就在距离不远的正院,喊一声他就出现了。 第46章 盛知意暗笑自己多疑,径自往前走。 她没看到,就在她要踏入梨花林之时,发髻上的玉簪亮了一下,纹路流转,一层看不到的结界缓缓打开,令她自然顺畅地踏入其中。 步入梨花林,一阵寒风袭来,盛知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吹了个透彻,冷得发颤。 她还来不 及后悔来到此处,眼眸瞬间睁大,发出“哇”的一声。 明月之下,大股梨花随着夜风浩荡飘落,雪浪翻空,遮天蔽夜,如同一场盛大的幻梦。 抬头望去,头顶上,深色枝干融入夜色,只剩下连绵不断的梨花簇拥在枝头,烂银霞交相映照,如云似雾,却比云雾更多了一层清寒柔光,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色。 瑶台映雪,梨花照月,竟有些恍惚此处天上人间。 盛知意伸出手指,捏住半空中一片小小的梨花花瓣。 她正惊喜间,忽然看到梨花席卷的春雪之中,一道白衣身影慢慢出现。 月光的清辉透过树影照在他身上,上面是皓影隐约,身边是亮银流转。 季扶光狭长凤眸注视着盛知意,墨瞳浓黑如同夤夜,脸色平静,缓缓向她步来。 他极白的皮肤融化在梨花花雨中,即使在向她走着,却好像下一秒又会随着梨花花瓣飘向远处。 盛知意心头忽然有些慌乱,她猛地向前,握住了季扶光的手腕。 掌心之中的腕骨坚硬而真实,传来属于人体的热度。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果然,男人太漂亮也不行,看上去就像妖怪。 别人都说多智近妖,她觉得季扶光是昳丽近妖。 季扶光垂下眼皮,眼神在盛知意的手上扫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目光,盛知意的手却抓得更紧,不知怎么,她现在不想松开季扶光的手。 为了转移季扶光的注意力,她仰起头,举起捏着的梨花给季扶光看:“师兄,这里的梨花好漂亮!” 闻言,季扶光的嘴唇扬了扬,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漆黑的眼珠在她的发髻上睨了一眼。 他的这位小师妹。 不知该说是敏锐,还是该说鲁莽。 这支发簪上融了一丝他的气息,除了像之前的蝶簪一样,能够让他知道她的动向之外,还能在关键时刻发出他的一道剑意。 内门选拔的赛场虽然设有阵法,能在危及时保护参赛选手,但参加比赛的弟子若是拿出什么道具,说不定便能突破阵法的限制。 今日那个沈清铭的替身傀儡……他便没有料到。 结果盛知意戴了发簪,第一件事便是要来从未踏足过的梨花树林。 结界察觉到他的气息,自然为其打开。 就在梨花雪落的几步之遥,若是白昼之下,盛知意便能看到,各种残肢断臂,血流成河,魔族、妖族、人族……各种尸体应有尽有。 他们是这片梨花林的肥料,源源不断地为梨花输送养分。 季扶光长睫垂落,接过盛知意手中那片小小的梨花。 手指用力一碾,在指腹上留下淡淡的红色。 外表清白如缎的花瓣,内里流得竟然是血色。 小师妹若是知道……还会这样惊喜地抓过来么? 但明明不知道,却又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一点都不敢松开。 季扶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看着盛知意下意识靠近他,似乎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实在是……不怎么聪明。 盛知意眨眨眼,看季扶光没反对,凑得更近了些。 这地方风景虽美,却实在有点冷,她的后背都有些发毛。 但季扶光身上很暖和,凑近了还能挡挡风。 师兄……师兄……你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大型抱枕…… 季扶光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像是被夜风吹动,连近在咫尺的盛知意都没有发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结界消失,再一道结界设立。 那些流淌的血水、狰狞的残肢就像是凭空消失,任由谁来看,都察觉不到半点端倪。 盛知意凑近季扶光站着,忽然看到夜空之中飞来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东西。 她又惊又奇,看着那东西越来越近,竟是一个小小的傀儡木鸟。 她知道这是宗门之中的传音鸟,能够在宗门范围内传音,只是造价昂贵,只有内门长老或者一些弟子能用到,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东西。 通常来说,都是让传音鸟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季扶光却懒得伸手,他开口道:“说吧。” 盛知意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大少爷的洁癖又犯了。 心中不免为传音鸟哀叹。 飞了这么久,连停一下都没地方,太辛苦了。 传音鸟张口,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陈怀玉的音色异常清晰:“师弟!你改良的这个法术实在太有用了!我酿出来的这批酒,比‘天仙醉’还要好!!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别说季扶光,就连盛知意都忍不住想让传音鸟调低音量。 还好陈怀玉急着去喝酒,也不想跟他们多说什么,只说道: “这次酿的酒分你们一坛,师弟,这次你接下我比赛监督的任务,又帮我改良这个法术,大恩不言谢,我以后要是找到好酒,一定再分给你!” 季扶光表情淡淡,直接挥手让传音鸟滚开。 他现在深深觉得,当初帮陈怀玉,是一个错误。 盛知意接住传音鸟储物袋中带来的酒坛,表情有些复杂。 犹豫片刻,她掀起眼皮,问道: “师兄……你接下比赛监督的职务……是……是为了我么?” 第41章 一开始,内门选拔的比赛形式,是选手自行挑战。 每一次战斗,胜者计2分,败者计0分,平手则两人都计1分。 如果想要晋级,就需要多战斗获得分数。 而抽签战斗这种形式,签运太好或太差,都会导致选手侥幸晋级或者落败。 两种方式比较起来,自行挑战显得相对公平一些。 但这对盛知意而言,就很不一样了。 本来她杂役的身份就颇受人瞩目,有些人觉得她是哗众取宠,也有些人认为从她身上能找到突破口,不用想,所有人都会选择和她战斗,来试试深浅。 这样一来,对于盛知意来说,就会变成车轮战。 其他人之间,或多或少还有些同门情谊,不会挑战得过于频繁,而她拒绝的次数有限,只能源源不绝地应对战斗。 偏偏她的短板是灵力积累不够,战斗场次一多,灵力难以恢复,就会容易输掉。 一次失败之后,其他人继续来,这种赛制能把她拖垮。 可比赛赛制改成抽签制,盛知意每一轮只需要应对一个对手,大大减少了战斗次数,她的优势是剑法灵活,这赛制便能把她的优势发挥出来。 联想到今日季扶光和沉苍的对话,其它长老都想要恢复自行挑战制,只有季扶光一意孤行,要继续抽签制。 所以……是因为她么? 但怎么可能! 季扶光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他明明是万事以宗门为先的正人君子,风光霁月,清寒高洁,他…… 他……真的会吗…… 盛知意望向季扶光,杏眼亮如星子,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等待这个答案的时候,她本能般地屏住了呼吸。 季扶光微微颔首,凤眸倒映在盛知意的双眼之中。 夜晚山涧多风,清风拂过,将盛知意一缕长发轻轻吹到季扶光的衣襟。 倏尔接近,倏尔分离,摇摇飘荡,如同一颗惶惶不安的心。 天际云翳遮蔽寒月,季扶光狭长眼眸被阴影笼罩,目光注视着盛知意,幽暗之中,看不分明。 一种极其细微的凝滞出现在两人之间,仿佛时间在此静止了几秒。 忽而,季扶光伸出手指,将盛知意耳边那缕飘荡的发丝一点点捋回她的肩头,与他的衣襟缓缓分离,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万千梨花花瓣之中,沉夜如水清凉,季扶光微微俯身,贴近盛知意耳畔,声音低缓如夜风: “规矩就在那里,选择什么,是掌权者的考量。我不过……选择了最适合当下情况的那一条罢了,师妹多心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天色,声音清朗柔和: “小师妹,亥时已过,你明日还要再度比赛,静夜幽深,早些抚琴吧。” 盛知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是啊,她在胡思乱想什 么!季扶光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动凡心…… 定是这月色太惑人,让她七想八想! 对,任务,赶快完成任务! 她猛地想起识海中跳动的倒计时,01:13:49。 赶快赶快,不能拖了。 梨花树林之中有一处山亭,知道季扶光的洁癖,盛知意手指掐诀,将山亭再度清扫一遍,又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中取出桌案,摆上小菜和刚才陈怀玉送来的清酒。 第47章 一切准备就绪,突然,她愣了一下。 月下拂瑶琴,这画面想想就飘逸绝伦。 可关键是,她没有琴! 她的储物袋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原本想要踩点之后,再到宗门之中的大殿随便借一把,可没想到季扶光会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师兄,”盛知意局促不安,“你先等一下,我去借一把琴……” “哦,小师妹不是自幼喜好音律?”季扶光状似不解。 ……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这个男的,心眼比针眼还要小。 盛知意假装听不懂,“确实没错,师兄记得真牢。师兄你先坐,我现在就去取琴,去去就来。” 季扶光走到她面前,盛知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还要一起去? 却见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瑶琴,放在盛知意面前,居高临下看过去。 “弹吧。” 瑶琴形制精巧,黑檀木散发出幽幽清光,木纹透出丝缕淡金。上面的琴弦根根凝练,揉捻时的触感柔韧清脆,琴音涤荡尘襟。 就算在盛知意这种外行眼中,也是一把难得的佳品。 盛知意心中像是被什么轻轻捶了一下,讶异地看了季扶光一眼,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怎么,又高兴了些。 “多谢师兄!” 看着她双眼又亮起点点星芒,季扶光没说什么,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陈怀玉这次倒没有夸张,这酒确实清醇甘冽,入口回香。 盛知意盘腿坐下,将瑶琴放在自己的膝头,她看了一眼季扶光。 嗯……正在喝酒…… 唇角弧度比平时高了一点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还行还行,他这会儿心情还可以,听了她弹的琴,应该不会特别生气……吧…… 盛知意有点没底,但赶快宽慰自己。 不就是弹一下吗,没什么不得了的,再难听也难听不到哪里去。 盛知意把注意力放在识海之中,一边看着倒计时,一边把手指放在琴弦上。 五根琴弦,宫商角徵羽。 她从上到下拂了一遍,空气中飘荡出一连串琴音。 嗯……还好这把琴品质不错,虽然不是太好听,但也不难听,不难听。 可是倒计时怎么还在跳! 季扶光手中的酒杯默默放下了。 盛知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又不能停下来,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手指继续弹。 一时之间,优雅静谧的梨花树林中,传来铮铮乱响的琴音,如同群魔乱舞。 花瓣不再飞舞,连月亮都被云彩挡住。 季扶光手指捏住酒杯,嘴唇越抿越紧。 盛知意心中阵阵发苦,她根本不懂音律,本来想着稍微弹两下,发出声音就算是完成任务。 但这该死的任务,就是这么严格! 盛知意索性低下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识海的倒计时上,再也不看季扶光的反应。 足足弹了一盏茶时间,脑海中的倒计时突然停止,这个任务终于完成。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时间,天地骤然宁静。 然而盛知意的耳朵里,还在回荡着琴音的嗡鸣。 琴的品质太好,在某方面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声音太过响亮,让人避无可避。 半天没听到季扶光的反应,盛知意有些坐立不安。 她眼皮轻颤,视线自下而上悄悄抬起,虚虚凝了季扶光一眼。 季扶光端坐在山亭之中,长睫垂落,手指捏着酒杯,缓缓品着酒液。 面不改色,平静从容。 嗯?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盛知意疑惑出声:“师兄?” 季扶光放下手中酒盏,掀起半寸睫羽,看向盛知意,唇角溢出一丝笑容。 “不愧是小师妹,抚琴也能惊天动地。师兄之前错估了你,以小师妹的功力,未能钻研音修一道,实在是屈才。” “真的么?”盛知意难以置信,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 “初如钝刀锯朽木,再似病鹤掐枯颈。窗外老鸦噤寒战,池中锦鲤翻白鳞。崩山碎玉芙蓉叫,丝竹乱耳玉山倾。” 季扶光清澈的声音如同春水潺潺,令人全身上下凉飕飕的。 “小师妹,你若是专注此道,恐怕内门选拔再无人敢是你的敌手,唯恐被你魔音贯耳,夜夜不得入寐。” 他伸出胳膊,衣袖一挥。 两人之间一道灵纹闪烁,从空气之中消弭于无形。 盛知意一开始听到季扶光略带刻薄的嘲讽,甚至后面几句文绉绉的“诗”,虽然让她有点内疚,但也有点好笑。 这时看到季扶光竟然在她的面前设下结界,遮蔽她弹琴的声音,心中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有些发闷,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涩意。 她知道,她弹得确实很糟糕,那不成调的琴音,连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想捂耳朵。 但此刻这道无声无息的结界,却比那些话更直白地宣告了一个事实:她的琴音,是真的令季扶光难以忍受。 可是,她也不是故意要制造噪音的啊…… 系统任务不完成,就会抹杀她的存在,她只能鼓起勇气弹奏。 她也想在季扶光面前做一个什么都会,什么都好,什么都完美的小师妹,她不想在季扶光面前出洋相。 但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笨拙又滑稽,没有成功过任何事情……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过,季扶光没做错什么。 虽然他不是想要帮她,但设立的规则确实对她有利,而且他也听完了她的弹奏,让她完成了任务。比起那些刻薄的嘲讽,这道结界甚至算得上一种体贴。 但这种风光霁月的体贴,反而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像被一根小小的刺扎了一下,不尖锐,却持续泛着一点微妙的难受。 他是不是有一点……嫌弃她了……? 夜风送来阵阵酒香,清润绵长。 “肯定是陈长老的酒后劲太足,闻闻就能醉人……”盛知意低声嘟哝了一句,试图给自己莫名低落的心情找个理由。 “师兄,今日难为你了,实在抱歉。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盛知意垂下眼,将瑶琴放在桌子上。 月色之中,少女低垂着脑袋,发间的竹簪流转着温润光芒。 她整个人缩着,像只被雨水打蔫的小雀,方才还亮如星子的杏眼,此刻长睫低垂,掩去了所有光彩。 盛知意把瑶琴推向季扶光的方向。 这琴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是赶快还给他比较好。 然而她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盛知意愕然抬眼。 只见季扶光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微微俯身,雪白的衣袖垂落,一只手将她按在琴上,另一只手捏着酒杯,莫名有些……放浪形骸。 盛知意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 他……到底想做什么? 刚才还在嫌弃她的琴音,现在却又阻止她离开…… 方才的沮丧和委屈消散殆尽,盛知意心中涌出新的慌乱。 他想要……怎么戏弄她吗? 季扶光的眼尾微微上挑,染了一层漫不经心的慵懒,唇 角肆意向上勾起,拉出一个比平时更张扬的线条。他凑到盛知意的耳侧,低低笑出声。 如同一只餍足的野兽,隐隐透着一股掌控者的快感。 “小师妹,何必如此着急离开,我教你抚琴,如何?” 第42章 亥时的更漏声早被山风撕碎,季扶光那句“教你抚琴”却如同碎玉碰壁,撞进盛知意耳中。 她僵在原地,按在琴弦上的指尖冰凉,被他方才覆过的手背却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灼烫。 季扶光这个人,与夜色实在太过相配。 月光流淌在他身上,为他本就冷玉般的肌肤镀上一层近乎妖异的釉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那双总是冷冽如寒潭的凤眸,此刻眼尾慵懒又凌厉地上挑,浓密长睫半掩着眸底危险而粘稠的欲色,表面却浮动着醉人的流光。 被这双眼眸紧紧盯着,盛知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一股热流涌到脸颊上,磕磕巴巴地说道: “好……好啊,多谢师兄……” 这话不知怎么,让季扶光心情变得极佳,他缓缓笑起来。 极细的眼皮褶皱深处,那粒平日里几乎隐没不见的小小红痣,此刻随着他微微眯眼的动作,竟异常清晰地显露出来,像雪地里一点凝固的朱砂,又像无意间溅落的一滴血珠,妖冶得惊心动魄。 为他这张本就俊美无俦的脸平添了几分勾魂摄魄的邪气。 他慢条斯理地坐回对面,宽大的雪白衣袖流水般拂过桌面,拎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酒杯,清冽的声响在过分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48章 “坐好。”他缓缓开口。 盛知意坐在石凳上,悄悄抬眼,瞥了一下季扶光,正撞上他的双眸。 她连忙垂下眼皮,盯着桌面的瑶琴。 那只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琴面。 “宫弦。” 盛知意慌忙伸出手,指尖试探着落向最粗的那根琴弦。 “错了。” 清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盛知意猛地一颤,指尖悬在半空,离弦尚有寸许。 不知何时,季扶光已倾身靠近。 他并未触碰她,只是那极具存在感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那股清冽纯净,如同初雪压枝头绽放的梨花暗香便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本该是出尘清雅的象征,此刻却奇异地缠绕过来,在盛知意周身回旋,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她这只猎物陷入其中。 “看准,就是这里。”季扶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盛知意的耳畔响起,低沉而轻柔。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的身后伸出,越过她的手臂,精准地指向那根正确的琴弦。白皙的手指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指甲圆润整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冷硬。 “拨。”又是一个字。 盛知意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擂动,她生怕季扶光也听到,连忙伸出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刮过冰冷的琴弦。 “铮——” 一个干涩、短促、毫无韵味的单音骤然炸开,难听得盛知意自己都想捂住耳朵。 她苦着一张脸,对着季扶光抬起脸,可怜巴巴,求饶的话就在嘴里,准备立刻脱口而出。 预料中的刻薄嘲讽却没有立刻降临。 季扶光只是静静维持那个俯身笼罩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盛知意,如同注视着一只坠入蛛网的无辜猎物。 “小师妹……这是在害怕?” 他忽然开口,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那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怕? 盛知意咬紧牙齿,立刻挺直腰背。 她……她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不过就是弹得特别烂,被季扶光嫌弃,那又怎么样?这种事怕什么? 下一秒,她的杏眸立刻瞪圆。 季扶光的胳膊伸过来,举起桌上的酒杯,微凉的杯沿抵住她的嘴唇。 明明是冰凉的触感,不知怎么,盛知意却觉得如同火烧。 “小师妹,不必如此紧张……”清雅的声音贴着盛知意的耳廓响起,音色温润雅致,然而过于接近的距离,又显得有些暧昧,“喝点酒,放松一些。” 太近了,盛知意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 她胡乱应了一声,嘴唇含住酒杯,顺着季扶光手中的力道,将酒液缓缓饮下。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她按在琴弦上的手背。 盛知意浑身剧震,像被投入冰窟又瞬间被点燃。 酒热瞬间被激发出来,面颊绯红,全身滚烫。 季扶光的手比她想象得更冷,像一块浸透了寒泉的玉石,那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可这冰冷的覆盖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引导着盛知意的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之上。 是一种彻底的掌控姿态。 “小师妹……”柔和的声音又响起来,季扶光面容平静,似乎在专注授课,“跟着我的手,去体会琴弦的韧,动作放松一点。” 盛知意所有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唯有被季扶光覆盖的那只手,被迫感知着他指骨的力量和琴弦的微颤。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节上交错的伤疤。 盛知意心中微微一动,修士到了这个境界,自然能够洗经伐髓,不染尘垢,为何季扶光的手上还会刻意保留伤痕…… 这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季扶光的手指骤然收紧,抓着盛知意的指头,换了一根琴弦。 “小师妹,这个地方,要变调了。” 盛知意浑身瑟缩一下,手指一颤,又拨错了一个音。 杂音在幽静的梨花树林中,异常显眼。 可是…… 盛知意咬了一下嘴唇,刚才,季扶光说话时,谈吐间的热气,竟然打在她的耳廓。 半边身子酥酥麻麻,似乎不受控制。 出乎意料的,季扶光没有生气,反而低笑一声,颇有耐心地抓着盛知意的手指,重新弹奏一遍。 一曲终了,盛知意猛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指骨上伤痕的触感,她匆匆道: “师兄,多谢……多谢你今夜教我抚琴。” 她垂首敛眸,月光在她的眼睑上投下小片阴翳,犹豫片刻,盛知意掀起一线眼睫,瞄了一眼季扶光。 却看到他在月光之下,微微低头,眼眸紧紧盯着她。 平日里风光霁月的疏离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像是慵懒而残忍的猛兽,耐心欣赏猎物惊慌失措的模样。 “师、师兄……”盛知意猛地站起身,眼神闪躲,避开季扶光的视线,“明日还有比赛,我先回去了。” 她不敢抬头,下意识地避开季扶光,踏入梨花树林,仓促离去。 季扶光望着盛知意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她刚才低垂着头的模样。 薄红从脸颊延伸到脖颈,如同山樱初绽,在寒夜之中不胜凉风,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月光将树影照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神情看不分明。然而他的身侧,骤然爆发出极具倾略性的灵力,将翻涌的梨花花瓣撕碎,流出殷红血色。 盛知意踏着月色回到房间,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褥之中。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烫,脸颊尤甚。 不用想就知道,脸上洇出了多浓重的红。 该死,她刚才在季扶光面前,脸色不会像是猴屁股一样吧! 到底在脸红什么!赶快给我停下来! 盛知意在床上滚了一圈,对自己狠狠施展了两遍清心决。 然而半点作用都没有。 她还是不断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季扶光在月光之下,危险又魅惑,简直像是传说中勾人心魄的魔物…… 是因为喝下去的酒吗?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杯沿的冰凉触感,接着是就着季扶光手指饮下酒的模样,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在注视着她的吧…… 盛知意忽然一惊,迅速将嘴唇上的手指放下来,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铜盆面前,将霜华峰积雪融化的冰水扑在自己脸上。 气急了,她连尊称都不叫,恨恨道: “陈怀玉酿的是什么害人东西,着实可恶!” 一整个夜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进入睡梦之中,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晨光熹微。 暮春时节的明媚日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房间内,将碧窗纱映在平整的 青石地面,荡漾着青绿色的阴影。 “小师妹,今日你还有比赛。” 门外突然传来季扶光清润温和的声音。 盛知意没睡多久,此刻困意正浓,乍然听到声响,随手抓住被子,把头埋进去。 一大早,到底是谁在吵…… 等等!是季扶光! 她猛地坐起来,急忙下床,动作莽撞又带着一丝慌乱,身体却被被褥缠住,“咚”的一声滚下床,膝盖砸在地板上,不由发出一声痛呼。 “小师妹,你没事吧?” 季扶光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我马上就出来。” 盛知意不顾膝盖被摔得发疼,一边和被子搏斗,一边连忙喊道。 她快速起身,对自己施展了清洁法诀,抓着长剑一瘸一拐地打开房门。 天光从门外倾泻进来,霎时照亮盛知意的双眸。 季扶光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月白长袍纤尘不染,眼神清澈,脸上是惯常的温润如玉的笑容。 仿佛昨晚那个危险邪魅的男人从未存在过,他靠近时眼尾的红痣、灼热的呼吸……好像只是盛知意做的一场梦。 盛知意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却又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师兄!”她扬起笑容,眼神有些闪烁地避开季扶光的直视。 “小师妹……”季扶光含笑的目光扫过她微瘸的腿,最终落在她有些闪躲的眼睛上,声音清正端雅,一副好师兄的模样,“昨晚学琴耽搁良久,可有休息好?” “学琴”二字却显得意味深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此刻已经恢复如常的耳廓。 盛知意抬头看了看天色,立刻想起昨晚自己下的结论,脱口而出: “昨晚陈长老的酒颇为醉人,师兄是不是也……”她顿了顿,带着点求证和急于撇清的味道,“也喝的有点多了?” 想来也是,昨夜季扶光神色与以往稍有不同,定然是饮酒之过。 但季扶光问题不大,最主要的是她!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第49章 不过她的酒量颇浅,酒酣耳热之际,有些出格也属正常,正常。 天光大亮,已近巳时。 盛知意不待回答,语速变快:“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想必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师兄,我先去比赛场地了。” 说着,她立刻抬起脚往外走。 “小师妹,”季扶光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温和,视线落在她腿上,“你的腿是怎么了?” “是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盛知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师兄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 她急着赶往赛场,匆匆迈步。 两人擦肩而过,季扶光的衣袖,冰凉又顺滑地盖在她的手背上,终究随着盛知意的离开而滑落。 季扶光的唇角的弧度未减,目送她那带着点仓皇意味逃也似的背影,眸底的笑意却一点点凉了下来,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昨夜,他亲手喂她饮下的酒,不过区区一杯。 小师妹,这就打算……把帐都赖在酒上了么? 第43章 盛知意御剑飞向比赛场地,犹豫片刻,缓缓抬起手掌。 手背一切如常,但她却隐隐有种烧灼般的错觉。 梨花香味缓缓缠绕,努力嗅闻的时候,察觉不出来处,但等放松下来,又不知从哪里传来。 霸道却又无声无息。 很快,盛知意到了场地。 抱臂在旁边没等多长时间,就轮到了她的比赛。 她拎着长剑,缓缓走上赛场,对着对手行了一礼,拔出长剑。 今日,盛知意的剑芒更盛,清凌寒光照彻天际。 她出招更快,“惊鸿羽”如同疾风骤雨,剑出如龙,去势如虹,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今日观战弟子多是为她而来,比赛还没开始,就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严阵以待。 等到盛知意开始出招,谈论声音更是络绎不绝。 “她的剑竟然比上一场更盛,这剑光,快得几乎捕捉不到轨迹!” “看她运剑,灵力流转圆融无碍,上一场胜出,怕也不是偶然,我等先前……怕是看走眼了。” “幸好……幸好方才抽签没对上她,这剑势凌厉迅猛,仓促对上只怕要吃亏。” …… 盛知意对此一概不知。 或许是今日已经经历过跌宕起伏,又或许是对自身实力的日趋笃定。 此刻,她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剑招之中,心境是连日来少有的平静。 剑光起,惊鸿掠影! 剑招从她的手中簌簌而起,剑影重重,交织成一片光网,水泼不进。 对手匆匆抵挡,且战且退。 忽然,光网之中一点寒星乍起,如冷月破云,倏忽间直刺而去。 观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冰冷的剑尖已经抵住对手咽喉。 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片刻,对手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从盛知意的剑招下面作出反击,选择认输。 两人同时被传到赛场之外,盛知意面色淡淡地对着对方行了一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对方突然开口。 盛知意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她自己丝毫没有发现,此刻她的动作,和季扶光一模一样。 刚认输的比赛对手谨慎又疑惑地打量着盛知意,忍不住开口询问: “盛、盛师妹,恕我冒犯,杂役弟子……竟能练出这等剑法?” 这问题不仅是他一人好奇,外门之中人人都心存疑惑。 天衍宗开山立派几千年来,除了季扶光因天赋异禀,短暂地沦为杂役之外,再没有人从杂役进入内门。 更何况,盛知意用的居然还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剑法。 如果这次在比赛中获胜,简直可以写入天衍宗的史册之中。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莫非真有绝世天资?还是……有人从中襄助? 盛知意并不惊讶他的疑惑,只是乍一听到这句问话,还是微微一愣。 怎么练出的剑法…… 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方才行云流水的剑招里,她竟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韵律,那是季扶光的折扇划破空气的轨迹,轻轻点在她腕骨上调整力道时的节奏。 她的剑法里,竟已经浸透了他的影子? 盛知意心头微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颔首致意,做出一副绝世高手神秘莫测的表情,转身离开。 此时不装,更待何时? 别说她藏私,练剑法门都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个夜爬霜华峰怎么办? 季扶光那个家伙嘴硬心软,拗到最后说不定再指点几个弟子,她还怎么继续待在霜华峰?她的系统任务要怎么完成?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待在霜华峰,但完不成系统任务就会被抹杀存在,她不能冒这个险。 内门选拔的第二日,比赛结束,她回到霜华峰,却没有见到季扶光。 盛知意原本紧张的心情猛然松懈下来,然而立刻浮现出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竟然不在? 她立刻摇摇头,摆脱这种莫名的情愫。 季扶光身为宗门首席,事物缠身也属寻常,她马上就要被写入宗门史册了,说不定还要被季扶光年年誊抄呢,可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盛知意开始打坐,练习灵力心法。 只是…… 以往她总是在院前的练剑台打坐,今日却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仿佛那紧闭的门扉,将纷乱的心绪一同隔绝在外。 第三日、第四日…… 内门选拔已经过了大半,盛知意执一柄利剑,一剑破万法,一次又一次晋级。 她的名字也在宗门之中流传开来,不仅是外门,就连内门长老们也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如一匹锐不可当的黑马,执剑连战连捷。 所有人都在期待盛知意能走到哪一 步。 而她与季扶光之间,似乎陷入了某种莫名的冷战,两人明明同住在霜华峰,却朝夕不负相见,如同两个陌生人。 但她每次上场前,却会从观战的内门席位上,感受到一道幽冷的眸光。 抬头去看,人潮中,却看不到熟悉的白色身影。 大概是错觉吧…… 又一场比赛结束。 盛知意挽剑归鞘,对着认输的弟子行了一礼,离开赛场。 她走进蜿蜒回环的竹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慢慢放缓了脚步,紧蹙眉头,伸手扶住一根碗口粗的修竹。 突然,一阵清冷梨花香味传来。 “小师妹!” 是他? 盛知意猛地转过头。 竹林小径之中,走出来一道身穿宝蓝缎子长衫的身影,腰间挂着羊脂玉牌,脚蹬麂皮短靴。 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 “沈清铭……?你怎么这样叫我?” 一时间,盛知意不知心中的复杂感觉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我回去之后问了我爹,按理说,你入门比我晚,我也可以叫你小师妹!” 之前陪他玩的都是姐姐,这次终于找了一个小师妹,他可以做师兄了! 沈清铭越想越高兴,捏着手中的一枝梨花,向盛知意递过去。 “刚刚那边梨花开得正盛,折下来一枝送你!” 不由分说,他将梨花塞进盛知意手中。 香味扑面而来,但盛知意却敏锐地察觉出来,相较之下,这支梨花的味道清幽淡雅。 而季扶光身上的花香,则更加浓郁馥丽…… 她不愿再想,连忙笑道:“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沈长老不会发现吗?” “我爹这两天忙内门选拔的事情呢,才不会管我。”沈清铭有些得意地仰起脸。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骄傲的? 虽然沈清铭比她的个头还要高一些,但每次看到他,盛知意都有种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对了,”沈清铭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发亮地抓着盛知意的胳膊,“我刚刚在那边听他们的议论,你和那个柳素心都是这次比赛的黑马……我觉得你肯定比她厉害,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进入内门了?” “这……能不能赢,我也不知道……”盛知意被他的活泼感染,忍不住也笑起来,“不过我肯定要进入内门的。” “我就说你肯定可以的!”沈清铭只听到了后半句,期待地看着盛知意。 盛知意打量着他,开口问道:“怎么感觉你这么激动,像是背着我做了什么,是不是不怀好意?” “什么叫不怀好意!”沈清铭立刻抗议,“我这个人心怀大义好吧!” 盛知意看着他不满的表情,点点头,“好好,我收回这个词,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铭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你上次说你是寄人篱下,我回去问过我爹了,只要你能成为内门弟子,可以把我家的别院给你!我爹很看好你,你可以拜他为师,这样你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第50章 他看着盛知意笑起来,脸颊旁边出现了一个小梨涡。 仿佛在说,我很厉害吧! 他怕盛知意不了解情况,又拍着胸口说道:“我爹在内门之中很能说得上话的,而且他还精通各种符箓法术,只要你拜他为师,不管是谁都不用害怕了!” 盛知意看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不信。 这小少爷现在说得信誓凿凿,但到底沈长老是什么态度,只怕还要打个折扣。 “你怎么不说话呀?”沈清铭等不到回答,有些着急。 他抓着盛知意的衣袖摇晃,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一起,挨得极近。 “沈师弟如此急切,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一道含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盛知意心头猛地一撞,倏然转头。 季扶光从不断延绵的青绿色竹影之中缓缓走出来,日光勾勒出他挺拔清隽的身影,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陈怀玉抱着酒坛,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 他头上的发带被春风扬起,在空中摇曳。 看得盛知意心头一颤。 季扶光这话是对着沈清铭说的,目光却掠过沈清铭抓着盛知意衣袖的手,最终深深凝视盛知意的双眸。 他唇畔那抹惯常的温润笑意仍在,眼底却似幽潭凝结,深不见底。折扇在他修长的指间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隐约露出一点森白的齿尖。 “师、师兄!” 沈清铭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瞬间站的笔直,如同见了猫的耗子,声音都弱了几分:“我就是随便跟小师妹聊聊,没想听到什么……” “小师妹?”季扶光不等他说完,玩味地重复这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 狭长眼眸之中迅速闪过一丝恶意,他向前踱了一步,那清冽馥郁的梨花冷香瞬间压过了盛知意手中那支淡雅的花香,将她密密笼罩。 他低低笑了一声,折扇优雅地指向沈清铭,眼神却牢牢锁着盛知意:“我竟不知,沈长老何时收了一个新弟子,莫非……”他顿了顿,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声音带着隐约讥诮,“沈师弟如今已能代父收徒?如此大事,何不焚香祭祖,昭告同门,也让我等……瞻仰一番?” 第44章 被他的气势所迫,沈清铭退后一步,慌忙摆了摆手,“我没有……” 他偷偷溜出来已经让他爹不高兴了,若是再扣上惹是生非的帽子,不用想就知道他爹要怎么罚他。 “咳咳,”沈清铭清清嗓子,“刚才只是一时口误,盛师妹,盛师妹。” “哗啦”一声,季扶光手中折扇展开。 沈清铭全身抖了一下,只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饱含危险。 季扶光唇角那抹森然笑意加深,慢悠悠道:“沈师弟,令尊近几日与我一道操持内门选拔,事务繁忙。我想,这等孩童戏言,就不要去烦扰他老人家了吧?小师妹的事,还是由我这个师兄安排,你说呢?” “对,对,师兄说的是……”沈清铭再度后退,他隐约觉得,绝对不要顶撞这时候的季扶光,不然下场一定会非常惨。 “既然沈师弟明白,那就回去好好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再忘了。” 季扶光收回目光,淡淡下了逐客令。 沈清铭瞥了一眼盛知意,行了一个礼离开。 盛知意看着沈清铭渐行渐远,抿了一下嘴唇。 也不知道季扶光和沈清铭八字到底是哪里不合,上次见到沈清铭的时候,季扶光好像也不怎么高兴。 难道是少爷与少爷之间相互排斥么? 她想了想,主动卖乖,轻轻喊了一句:“师兄……” 季扶光却恍若未闻,沿着竹林小径徐徐前行。 陈怀玉抱着一坛酒跟在后面。 她刚才在路口巧遇季扶光,这片竹林小径太过狭窄,只能穿过去再御剑回府,她心痒难耐,如果是别人,早就强行开路了,但她毕竟欠季扶光人情,当即老老实实抱着酒坛跟在身后。 这时候见季扶光往前,立刻迫不及待跟上。 方才他们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陈怀玉是一点没去看,她不断低头嗅着酒坛之中的香味,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痛饮。 盛知意眼睁睁看着季扶光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对她视若无睹。 忽略掉心中酸楚,她咬了咬嘴唇,坠在两人身后。 季扶光一边走着,摇了摇折扇,声音清润:“陈长老。” 陈怀玉立刻抬起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很亲热地应着季扶光:“师 弟,怎么了?” “这是你新酿的酒?”季扶光调转折扇,指了指陈怀玉的酒坛,状似闲聊。 “是啊!”一提到酒,陈怀玉更是喜不自胜,她自吹自擂道:“这次的酒醇厚浓香,风味和上一次又有不同,实在是酒中极品。” 还是多亏了季扶光帮她改良法诀,这家伙举一反三,告诉她有几处可以稍作变化,果然,酿出的酒次次不同。 想到这里,陈怀玉的眼神更加热切。 盛知意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突,一股不好的预感顺着脊背蔓延上来,她猛地抬起头,求饶似的看向季扶光。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季扶光微微转过头,两人眼神隔空相望。 杏眼之中充满恳求与惧怕,凤眸却冰冷又残忍。 季扶光缓缓勾起唇角,透着一丝明知故犯的恶意,声音柔和清润: “上次的酒……” “上次的酒自然也不错!我分给了好几个人,都说清雅绵长,与‘天仙醉’颇为相似,最重要的是,有酒意却不醉人,连三岁稚童都能喝,还有几位长老要我再分给他们的孙子呢……” 瞬间,盛知意脸色惨白,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如风中落叶。 陈怀玉的话清晰又直接,她再也找不到一个理由可以掩饰。 那一晚,她……根本没有喝醉…… 盛知意陡然停下脚步,伸出手,扶住身边的翠竹。 “前方已出竹林,陈长老先请。” 季扶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盛知意却没有力气抬起头。 陈怀玉心情迫切,但却出于人情客套几句,“师弟,没事,我不急。” 季扶光的声音含着笑意,“陈长老,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小师妹一一详谈,请吧。” 陈怀玉才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事,闻言,再不推辞,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离开竹林,御剑离去。 盛知意单手扶着竹杆,低低垂着头,尖尖的下巴颏上面,唇色全无。 她察觉到季扶光缓缓抬步,越走越近。 贝齿咬了一下嘴唇,她下意识抬起头,轻声道:“师兄……”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吗……可是,她又在为什么道歉…… 季扶光越走越近,近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盛知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兄……我……我错了……” 总之,季扶光看上去更加不高兴了,还是先道歉吧。 下一瞬,盛知意猛地睁大双眼。 季扶光抬起手,对着盛知意的胸口拍了一掌。 盛知意倏然倒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殷红血液落在季扶光的衣摆,如同雪地之中绽出朵朵寒梅。 季扶光抬起脚步,走到盛知意的身边。 盛知意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眼眶之中含着泪珠。 “师兄……你不要生气了……” “生气?”季扶光忽然冷冷笑了一下,他俯身看向盛知意,“我为何要与死人置气?身受内伤,却还延误医治,只怕活不过七日后的决赛。” 他居高临下,眼神冷凝。 就为了一口气,不把自己的性命看作一回事,干脆死了干净。 若不是他今日找来陈怀玉当面对质,她还准备拖延到几时? 盛知意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口淤血再度喷出,落在季扶光腿上,她喃喃道: “师兄……不要生气……” 季扶光看着她苍白的唇染上血红,余下的话便咽进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随着比赛越来越深入,对手也更强,他们逐渐发现盛知意在剑法上所向披靡,但灵力却有所不足,自然在这方面多番进攻。 盛知意不断受着内伤,别的外门弟子都有亲朋好友,可以用灵力帮忙修补经脉化解伤势,再不济,也可以用积攒的月俸去购买药物。 盛知意却什么都没有,既无人为她疗伤,又没有灵石买药,甚至这几日也没有系统任务,积分为0,她只能硬撑着,比完一场又一场。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心里还有一种隐秘的想法。 季扶光会不会发现这一点。 他会眼睁睁看着她身受重伤吗? 还好……季扶光还是那个季扶光,他不会看着她送死…… 盛知意抓着季扶光的衣摆,还没开口,泪珠就落了下来。 师兄,每次带伤上场,都好痛啊…… 第51章 季扶光冷凝的眼神盯着盛知意,直到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摆。 终于弯下腰,将盛知意抱在怀里,飞向霜华峰。 盛知意躺在季扶光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鼻端是熟悉的梨花香味,浓郁又清新。 睽违已久的香味终于出现,让她心中安定下来。 没关系……季扶光来了,所有事情都能被解决…… 两人很快来到霜华峰,季扶光抱着盛知意,进入别院。 他将盛知意放在床上,语气冰冷: “你现在内伤不治,拖延许久,已成顽疾,我会将灵力输入你的体内,将经脉一一修补。” 忽然,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其中过程,会疼痛异常,这都是你延误不治的代价。” 盛知意察觉出他的不高兴,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袖,示意自己知道。 季扶光犹自不满,故意扬扬眉头,“小师妹没听明白么?” 盛知意皱了一下鼻子,知道他是刻意找茬,拖长声音回答:“明白了——,多谢师兄,我会谨遵这次教训的。”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盛知意平躺在床上,抬起一只胳膊,衣袖垂落下来,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的手掌原本悬空而放,忽然,手背落在什么温热的东西上面。 转头看过去,愕然发现,季扶光竟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平息敛气,抱元守一。”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季扶光的清冷声音就传过来,像是警告她不要乱动乱想。 他人的灵力游走经脉,本就是凶险至极之事,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灵力暴乱,药石难医。 盛知意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当即闭上双眸,将脑海中杂乱的想法驱除,注意力全部放在丹田之中。 季扶光的手指搭在盛知意手腕上,浑厚柔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 一边将灵力驱入盛知意经脉之中,季扶光一边缓缓抬眸,看向卧榻之上的盛知意。 这种事情,对其他人来说,自然需要全神贯注,对季扶光来说,却不算什么难事。 但他从未对其他人做过,每次这种时刻,总是推诿过去。 随着灵力慢慢流出,藏在丹田之中的魔气失去镇压之力,肆意流泻出来。 院落之中的阴影缓缓膨胀扩散,沿着地面逐渐外溢,像是涌动的火山,随时准备席卷而来。 季扶光唇角溢出一抹冰冷笑意。 这些东西,以为能够反客为主么? 他猛地收拢魔气,阴影爆发出无声爆鸣,立刻蔫了下去,收缩回角落之中。 床上,盛知意闷哼一声,眉头紧蹙。 刚才一瞬间,传来的灵力似乎突然膨胀,她的胸口隐隐生疼。 然而很快,灵力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柔和宽厚,耐心地修补破损的经脉。 盛知意躺在床上,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手指轻轻收拢了一下。 指尖触碰住季扶光的手。 第45章 季扶光的灵力不断传输进盛知意的经脉,将阻塞在其中的灵力一点点梳理开来。 娇嫩的经脉被不断冲击,疼痛一阵一阵涌起。 刚刚季扶光说修补经脉会异常疼痛时,盛知意还没太往心里去,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厉害之处,若只是痛也就罢了,痛楚之中还夹杂着隐隐的酸困,令人想要立刻停下动作。 只要停下来……就会立刻摆脱这种痛苦的感觉…… 这念头缠绕着她的理智,鼓动着让她马上抽回手。 季扶光又不会强迫她,她的伤势也不是一定要用灵力疏导,吃点药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忍受这种煎熬…… 突然,盛知意动了一下,她的嘴唇收进牙关之中,被狠狠咬住。 尖锐的疼痛传进大脑中,阻断了那些如同引诱的念头。 季扶光还在为她治疗,她怎么能轻言放弃! 深吸了一口气,盛知意按捺住翻涌的想法,气沉丹田,抱元守一。 她的眼睛从始至终紧闭,没有看到季扶光此刻正垂着眼,盯着她的脸庞。 烛火闪烁,摇曳的光影照在少女脸上,光洁的额头泌出细细汗珠,脸色惨白如纸,然而嘴唇却被牙齿咬出血色。 光影流转,那一抹 艳色像是引人注目的、不断涌动的欲念。 往她经脉之中输入的灵力再度增加,盛知意受疼痛所激,下意识仰了一下头,嘴唇被咬破,泌出滴滴血珠。 纤细的脖颈彻底露了出来。 仿佛一伸手……就能彻底掌控住她的性命。 凤眸微微发沉,却将灵力放缓,将出现裂纹的经脉耐心修补。 明明储物袋中,就放着极品疗伤丹药,吃下一粒,便能使沉疴顿愈。 但季扶光却没有提,仿佛遗忘了这件小事,他亲力亲为,灵力在盛知意四肢百骸游走一遍,看着她随着疼痛做出的种种细微反应。 他要她记住这种痛,是他给她的。 不知道捱过几个时辰,盛知意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意识都有些涣散,灵力终于运行结束。 她松开自己的嘴唇,缓缓睁开眼,近乎呢喃道: “师兄……别生气了……” 她还始终记得,季扶光之前一直不太高兴。 季扶光注视着她的动作。 明明还在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多少,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歪了一下头,靠近了一些。 盛知意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却看到一只手缓缓伸了过来,盖在她的眼睛上。 黑暗之中,梨花的香味幽静沉郁,清润柔和的声音响起: “小师妹,睡吧。” 盛知意本就累极,听到这一声,再也支持不住,意识立刻滑落进梦乡。 烛光随着夜风摇曳闪烁,在屋内投下不断流动变换的阴影。 半响之后,一道低哑的声音如同飘落在空气中的薄雾,叹息一样随风而逝,令人疑惑是否为幻梦中的错觉。 “……不生气了。” 翌日,盛知意睁开双眸,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昨夜入梦之前,下意识喊道: “师兄。” 昨夜咬破的嘴唇传来阵阵钝痛,盛知意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房间之中空无一人,她单手撑着床榻起身,手掌抚摸自己的心口。 经脉之中的隐隐闷痛已经消失不见,她试着运转灵力,暗伤全部修复殆尽,原本滞塞的灵力畅通无阻,圆润通融。 忽然,她杏眼微睁,显然有些吃惊。 灵力被迅速催动,再次顺着经脉运行一圈。 果然,她刚才的感觉没错,全身经脉竟然被扩大了些许。 尽管只是变宽了一点,但却能够容纳更多灵力。 不知要打坐修炼心法多长时间,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欣喜之情还没彻底升起,她突然想到,不知昨晚季扶光……到底费了多少精力…… 要知道,这种法门艰难又凶险,需要一寸寸施力扩展,其精细程度令人咋舌。 就算是沈长老那样宠爱沈清铭,恐怕也没有对他这样做过。 想到这里,盛知意再也坐不住,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找季扶光。 “你在做什么?” 迎着室外的天光,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迈进房间内,身形挺拔,气质清雅。 季扶光看着她准备下床的姿势,似笑非笑,缓缓开口: “小师妹这是迫不及待去参加宗门选拔,然后将经脉再度震碎?” 盛知意自觉心虚,迅速把被子重新拉回来盖好。 “师兄……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愧是小师妹,这话里挑不出半分错处。”季扶光微微挑起眉头,脸上带笑:“以后不会这样……所以现在带着伤,还是可以跑来跑去?” 盛知意听着他暗含讥诮的话,索性不再开口。 见他走到床边,便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直接示弱。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 盛知意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杏眼眨了又眨,仿佛在说:我都已经这样了,别再生气啦! 季扶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淡淡道: “放手。” 完了,还在生气! 盛知意这下真是苦着一张脸,垂头丧气。 大少爷怎么这么难哄啊! 她正臊眉耷眼地难受,唇边突然抵过来一个冰凉的事物。 抬起眼一看,季扶光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刚从储物袋中取出的药碗,另一只手捏着汤匙,正放在她嘴唇上。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盛知意,语调无起无伏: “左肩筋脉错位,左手小指骨折,右腿被刺中……还要我继续说么?” 盛知意心中一颤,收起那副撒娇卖乖的样子,老老实实张开嘴,咽下勺子里的汤药。 第52章 其实她一直很怕喝中药,总觉得又腥又苦,难以下咽。 但是……这次的汤药咽下去,好像没有那么难喝…… 季扶光一勺一勺,将汤药喂进盛知意的口中。 汤匙和药碗相互碰撞,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回荡在暮春时节的房间中。 瓷碗中的汤药逐渐减少,季扶光将碗倾斜过来,汤匙舀尽最后一勺药汁,送到盛知意唇畔。 盛知意将最后一勺汤药一饮而尽。 她正想说什么,脑海中突然响起机械的系统音: 【玩家盛知意,上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为季扶光缝制随身物品,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24: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的表情一下顿住。 因为治伤而被遗忘在脑后的事情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喝醉……但面对季扶光却浑身僵硬,面红耳赤…… 她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那样子……真的是正常的吗…… 盛知意不敢再想,她的注意力放在识海之中的那行字上。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如果不做任务,系统就会抹杀她的存在,令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如果做了任务……如果…… 她的口中还弥散着药物微微苦涩的味道,汤药温热,是季扶光亲自熬煮而成。 打开系统任务栏的历史记录,盛知意的目光被一行字刺痛。 【最终奖励:回到现实】 她最终是要回到现实的,那现在做的一切…… 她……是不是……在欺骗季扶光…… 盛知意心中巨震,一股复杂的滋味翻涌而上,手指不自觉攥紧被角,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张嘴。” 下颌忽然被两根冰冷的手指捏住。 盛知意茫然又慌乱地抬起眼,季扶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眼皮垂落,视线扫了一下。 “别再咬了。” 盛知意这才意识到,她下意识又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连忙松开,强笑了一下。 “多谢师兄。” 季扶光盯着她的表情,缓缓道: “陈长老昨晚传信过来。” 盛知意一听到是陈怀玉,心脏立刻提了起来,她谨慎地问: “陈长老……说什么了?” 难道是那坛酒,还有什么作用? 比如……能引出心底的欲念…… 季扶光看着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忽然勾起唇角,露出温文从容的笑意: “她说前几日那坛酒,她送错了,送的是会迷惑心智的‘妄念欢’,问问有没有给我们惹出什么事端。” 这答案出乎盛知意预料,她不禁睁大眼眸,吃惊地看向季扶光。 这么说,他们两人那晚,都是饮了酒,被迷惑神智,所以才不像自己? 因此季扶光与她,才会有些忘形…… 瞬间,盛知意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两人对望片刻,盛知意犹豫地开口: “原来是这样……” 季扶光露出风光霁月的笑容,温文尔雅,活脱脱一个关切弟子的大师兄。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事端,虽然宗门之中剑修的数量最多,同门师兄妹之间也多是切磋剑法,但教授琴艺也不算罕见。” 他的眼神看向盛知意,轻轻说道: “我回信给她,说并没有什么,一切如常,让她无需挂心。” 盛知意错开眼眸,笑道: “是啊,本来就没有什么!” 季扶光说那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好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但怎么可能呢?她是听了系统任务之后才有所感触,季扶光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想法。 是她想太多了吧…… 第46章 盛知意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一整天。 不知季扶光给她喝的汤药到底是用什么熬制而成,她喝完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气血充盈,沉疴一扫而空。 第二天,她就再也躺不下去了。 出门见到季扶光,没等季扶光开口,盛知意立刻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眼巴巴看过去: “师兄,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真的不是逞强。我也不做别的,就只是散散步,保证不练剑不用灵力,好不好?” 季扶光展开折扇,顺便把衣袖从她的手中抽出去。 他眉眼含笑,声音清润: “小师妹这话颇有些奇怪,你练剑如何,用灵力又如何,莫非我还能在其中故意作梗不成?” 盛知意低头偷偷撇了一下嘴。 大少爷又来了。 他是不会在其中作梗,他只是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夹枪带棒,挖苦讽刺,表面却还一脸无辜罢了。 不等她回答,季扶光摇着折扇,径直往前走。 盛知意连忙跟上去。 没说让她回去,那就是默许。 要是脸皮不厚一点,根本没办法和大少爷好好相处。 她跟着季扶光在霜华峰上缓缓而行,忽然意识到,季扶光现在正往后山走。 是要去上次见的梨花林吗? 她心中暗暗猜想,却见季扶光脚下一转,往旁边的山涧走去,山涧对面,是另一座山头。 霜华峰名为峰,但其实是一片绵延的山峦,群山叠嶂。 他们所居住的这一处,原本也不是主峰,只因季扶光喜欢,便住在这里。 旁边还有更高的雪山,顶上终年积雪,据季扶光说,没什么好看的。除此之外,周围还有许多山峰,因季扶光喜静,上面多是一些幽林高木,无人居住。 “过来。” 盛知意正想着,忽然听到季扶光的声音。 他伸出胳膊,示意盛知意过去。 季扶光的动作,似乎要将她环抱而起,盛知意犹豫着开口: “师兄……” 不等她说完,季扶光扬扬眉,唇角露出一抹讽意; “保证不练剑不用灵力?” 得,她刚刚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盛知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似乎是见不惯她有些磨蹭的样子,季扶光手臂一收,将她搂在怀里。 两人腾空而起,盛知意发出低低一声惊呼,下一瞬,眼眸亮了起来。 她的身下,深重的绿色一层叠着一层,山风吹过,如同绿色的海,枝叶翻涌着起伏。清雾笼罩其中,如烟漂浮,大团大团地游荡着。 天空湛蓝,云白得不像话,边缘清晰,柔软蓬松,似乎每一朵都鼓鼓囊囊。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再看,季扶光已经带着她翩然落地。 盛知意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景色。 上游的溪流平静宽阔,直到流经此处,山体突然断裂下降,于是大股水波冲击而下,形成了一道如同白练般的瀑布,哗啦作响。 水珠四溅,被春日明媚的阳光照射,化作一弯绚烂的彩虹,挂在瀑布上方。 瀑布下的水潭不大,但却极深,碧波浓重,看不清潭底。 水潭边上是一大片纯白色的鹅卵石,似乎是被水流冲刷过来,每一颗都干净漂亮。 不远处是一片幽静青翠的竹林,疏林照影,枝叶交拂。 “好漂亮的的地方,之前从未来过!”盛知意惊喜地开口,提起裙摆,在鹅卵石石滩上走了几步。 脚下咯吱咯吱,像是要陷进石滩中,却又被稳稳承托,感触新奇特别。 她跑到水潭旁边,掬起一捧水,抬起胳膊扬向瀑布,玩了几下又站起身,走到季扶光身边,想要悄悄朝他的脸颊弹一滴水珠,却撞上季扶光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好讪讪收起胳膊。 盛知意甩甩手上的水,问道:“师兄,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啊?” 季扶光指间灵光闪动,用灵力将那些水珠与自己隔绝。 看到他这样,盛知意暗暗吐槽,大少爷的毛病还真多,这是洁癖又犯了。 季扶光显然不想离她太近,转身往竹林走去,淡淡道:“散步。” 盛知意一怔,脸上忍不住溢出笑意,小跑着追过去。 “师兄、师兄……” 季扶光不胜其扰,停下脚步,转头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危险的笑意。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没事的话就闭嘴。 盛知意仰起头,满脸雀跃,握着拳头伸过去。 “师兄,你把手伸出来。”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了然。 “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小师妹居然还知道回礼了?” 一听这话,盛知意瞪大双眸。 这话说的,难道她之前没给他送过东西吗?上次那个酥油泡螺…… 嗯……最后确实是她吃了…… 第53章 但那是因为他不吃啊!又不是她的问题! 不等这个大少爷再拒绝,盛知意直接抓住季扶光的手,把握住的东西塞进他的手中。 “师兄,我做的扇坠!送给你!” 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些,悄悄看了季扶光一眼。 季扶光的手指捏住这个小小的香囊扇坠,仔细打量了几眼。 香囊是海蓝色,和他的发带颜色一致,上面绣着修真界常见的祈福符文,下面坠着穗子。 但整个香囊,缝得有些歪扭,绣出的符文也时大时小、时粗时细,显然已经失去了祈福的作用。 季扶光捏了捏香囊,挑起眉头,唇角带着笑意,问道: “里面装了什么?” 盛知意看他的表情,明明是笑着,但好像是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她心中自然高兴不起来,压低了声音说: “茶叶……” “什么?” “我是说,茶叶!” 盛知意没好气地开口。 也许是因为浑身上下已经被梨花香味熏得浓重,季扶光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用香料的。 霜华峰的别院里有香炉,可他本人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香料的味道。 但他很喜欢喝茶,盛知意帮他泡茶次数不少,自然知道他喜欢清雅的茶香,所以香囊之中并没有装入惯常的香料,而是放入了茶叶。 这些茶叶是盛知意用法术专门淬炼过,香味持续时间更久。 她为了这个,偷偷忙活了一整天。 虽然法术不难,但好歹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盛知意越想越不高兴,查看神识之中,任务的倒计时已经结束。 这个系统任务已经完成,她松了一口气,准备伸出手,将这个香囊扇坠重新索要回来。 她的手指刚动,就听到季扶光的声音: “多谢小师妹。” 咦? 盛知意奇怪地掀起眼皮,看了季扶光一眼。 只见他唇角勾起温文柔和的笑意,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之处。 但……好像又高兴起来了。 莫名其妙的大少爷脾气。 话是这么说,看到季扶光将扇坠系在“照夜雪”之上,海蓝色的香囊挂在素雅的折扇下方,盛知意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雀跃。 看了 一会,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师兄……要不然,还是取下来吧……” 她做的时候不觉得,做完正是高兴,也看不出来,这时候,扇坠在精致优雅的折扇下面,看着看着…… 真是愈发显得做工粗糙,歪歪扭扭。 确实不怎么搭。 季扶光像是没听到一样,将折扇在掌心之中轻轻拍了一下,走入竹林。 盛知意只好跟上。 竹林之中,日光给细长竹叶镶上金边,风摇竹影,清新的山林之气扑面而来。 盛知意心中愉悦,不由说道: “师兄,这次疗伤之后,我自觉实力大增,最后一场比赛了,我一定会赢的!” 说到后面,她的表情坚定起来。 只有获胜进入内门,才能真正和季扶光同进同退。 这些日子,魔族势力愈发死灰复燃,沦陷的地方越来越多。 内门之中的许多弟子已经领了宗门任务,外出剿灭魔族,很多比赛完的外门弟子也被安排同行,增长经验。 季扶光身为宗门首席,若不是被内门选拔绊住手脚,想必也要去领宗门任务。 内外门任务不同,如果盛知意那时候无法进入内门,便会和季扶光分开。 只差最后一场比赛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取得胜利! 季扶光伸手拂过面前挡路的竹枝,闻言,轻轻笑道: “小师妹如此坚决,但……” 他垂下眼眸,瞥了一眼盛知意,将手指松开。 “你可知你的对手是谁?” 被拨开的竹枝猛地收力,竹枝乱颤。 盛知意咬了一下嘴唇,用力点点头。 柳素心。 这一届内门选拔,如果说盛知意是一匹黑马,那柳素心也不遑多让。 柳素心出身凡间,据说原本书念得不错,大约能考个女师,但天衍宗到她所在的城市时,发现她有灵根,便将其带回宗门。 在凡人眼中,修真者便是半步踏入仙门,柳素心的家族自然同意,然而进入天衍宗之后,柳素心却令人大失所望。 她四肢笨拙,无论如何也学不好剑法,据说,所有人都将一套剑法练会了,她还在努力学习前几招。 在剑法考核中,曾被教习师父判定为“资质愚钝,不堪大用”。 那时候还有人偷偷议论,柳素心该不会要去做杂役吧,那可是宗门之中绝无仅有的,从外门弟子变成杂役。 这些议论,柳素心自然听在耳中,她原本的性格就是内向静默,加之修炼进度太慢,便总是独来独往。 盛知意很难想象,柳素心原本也算天之骄子,结果命运突然改变,她独自一人行走在陌生的修真界,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她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但她确实坚持下来了。 学习剑法时,她便默默练习剑法,学习心法时,她便默默练习心法。 结果她竟然在心法上大有所成! 这次内门选拔,柳素心一开始并不起眼,走到最后,所有人才发现,她的灵力竟然比得上内门中级弟子。 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季扶光手中的折扇抵在盛知意肩头经脉运行的位置,声音很淡: “柳素心,是你最不好对付的一种对手。” 第47章 竹林之中清风摇曳,远处隐约能听到瀑布水花四溅的声音。 盛知意面色凝重地看向季扶光,眼中带着寻求破局之法的急切。 “你觉得……”季扶光忽然转换话题,折扇轻点之处,正是盛知意灵力运转通往手臂经脉的一个关键节点,带着一丝微妙的引导,“比赛之中,要想胜过对方,最重要的是什么?” 骤然被询问,盛知意怔了一下,随即道: “是……有效攻击的次数?” 她想到了柳素心那可怕的防御灵力。 季扶光勾起唇角,又问: “如何才能做到有效攻击?尤其是当对手的防御看似坚不可摧,而你……力有未逮之时?” 盛知意稍微有点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却还是有些不解: “你是说……柳素心护体灵力的弱点?” 如果她知道弱点,不是早就能够战胜柳素心了吗,还用得着在这里发愁? “弱点?”季扶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起折扇,指腹轻轻摩挲冰凉光滑的檀木扇骨,声音悠远: “剑招与灵力,如同人的两只脚,并无高下之分。只是积累灵力需要静心凝气,对于低阶弟子而言,往往难度更大。时日久了,便有许多人认为,灵力比剑招更为重要,甚至视之为根本,而忽略了剑招的技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盛知意紧握的“惊鸿羽”上,剑身映着竹叶间漏下的碎金日光。 “但我现在告诉你,不是这样的。”季扶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柳素心的灵力虽厚,但应对你迅捷多变的攻势时,为了全面防护,护体灵力只能均匀分布周身。这就像一张大网,看似密不透风,实则每一处的强度,都因分散而相对薄弱了。” 盛知意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你的优势是剑术精妙,身法灵动,”季扶光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星芒,扇骨虚虚点在盛知意的脖颈处,轻声道:“别被她的灵力吓住。记住,再厚的盾,也怕最锋利的矛,前提是……你的矛要足够凝聚,足够快,更要足够……出其不意。” 以点破面,出其不意…… 盛知意蹙起眉尖,脑海中无数剑招浮现。 她可以通过极限压缩灵力,来做到集中一点爆发,但如何保证这一击必中?如何突破对方在瞬间也可能凝聚于一点的防御? 季扶光没有再说话,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竹林外轰鸣的瀑布。 巨大的水流从高处砸落潭中,激起千层浪花,后浪推着前浪,层层叠叠,永不止息。 盛知意也下意识望向那瀑布。 水…… 浪…… 一层……又一层……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闪电般攫住她的思绪。 为什么……只能有一次爆发? 就像那瀑布的水浪,一浪未平,一浪又起! 如果……如果她能在第一道剑意刺出,对方凝聚抵挡的刹那,强行牵引经脉中残余的灵力,利用第一次剑意造成的震荡余波,催生出第二次更隐蔽更刁钻的剑意呢? 双叠浪! 这需要她对自身灵力的控制精妙到毫巅,需要她对手中长剑如臂使指,更需要她能在极限压力下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计算! 第54章 这绝非季扶光教她的招式,甚至不是任何典籍记载的法门。 这只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疯狂念头。 在仅剩的五天之中,为了这一点近乎不可能的希望,付出所有的时间精力,真的值得吗? 但……希望如同燎原的野火,在她的胸口鼓动燃烧,不肯熄灭,令她难以平静。 盛知意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杏眸之中燃烧星火: “师兄,我愿一试!” 她不再看季扶光,猛地转身,面向竹林边上一块巨大的青石。 闭上眼睛,盛知意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她想象中的招式,第一道剑意先出,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利用震荡余韵引动,酝酿出第二道剑意……两道锋芒,后发先至,如同叠浪。 剑灵虽然沉睡,“惊鸿羽”却仿佛感受到了她澎湃的斗志,本能般地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季扶光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 接下来的五天,盛知意如同疯魔。 她无数次尝试着将体内灵力压缩再压缩,凝聚于剑尖一点。 她无数次挥剑刺向青石,感受着第一次冲击的力道和震荡的波纹。 她拼命地调动神识,试图在第一次剑意即将耗尽的瞬间,强行抓住微弱的余韵,同时以自身意志为引,催动经脉中的灵力,再度爆发。 然而现实冰冷又无情。 失败。 再次失败。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过度练习让她手臂酸麻,经脉胀痛。 强行牵引灵力更是困难重重,稍有不慎便是剑招溃败,甚至伤及自身。 竹林深处,剑光一次次亮起,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虎口被反震之力撕裂又愈合。 唯一能支撑她的,只有想象中的,两道后发先至的剑意。 比赛前夕,季扶光越过山涧而来。 夕阳的余晖将竹林染成一片金红,云霞蒸蔚,倒映在瀑布的水流中,浮光碎金,瑰丽浓郁。 风声与水声之中,剑气发出的金属破空声尤为刺耳。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寒芒激射而出,狠狠刺向青石,发出沉闷巨响。 盛知意期待地看过去,烟尘落定,青石表面笼罩的防御性灵力,依旧闪着光芒,整块青石完好如初。 她……又失败了! 盛知意浑身力竭,单膝跪地,大口喘息,汗水落在眼睛内,带来一阵难耐的酸涩。 她深深低下头,视线模糊地盯着那些重叠的竹叶,仿佛它们就是自己那层层叠叠却终究未能成功激发的剑意。 整整五天,晨起夜归,她耗尽了每一分力气和心神。 经脉隐隐作痛,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铅,虎口早已麻木。 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双叠浪”,在最后关头,依旧像水中倒影般破碎了。 巨大的失望和疲惫如同冰冷海潮,彻底将她淹没。 短靴踏过干枯的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停在她身边。 落日熔金,将季扶光的身影拉得很长,笼罩着跪伏在地的少女。 盛知意低声喊了一句: “师兄……”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失去了。 季扶光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盛知意汗湿单薄的脊背上。 身体因剧烈的喘息而微微起伏,脆弱得像一张拉满却濒临断裂的弓弦,单薄又脆弱,仿佛用手轻轻一推,就会立刻摔在地上,崩裂开来。 “小师妹……” 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盛知意面前的地面。 被剑风荡开落叶的空地上,有两处泥土,颜色微微发黑。 一种复杂晦暗的情绪,从季扶光狭长眼底悄然滑过,如同深潭下掠过的暗影。 ……那是被盛知意的泪水打湿的地面。 季扶光缓缓蹲下身。 盛知意终于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那双总是燃着星火的杏眸此刻蒙着一层水雾,充斥着疲惫不甘和迷茫。 汗水濡湿的额发贴在脸颊,更添几分狼狈的可怜。 季扶光伸出手,却不是去扶她,而是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拂过她因紧握剑柄而撕裂渗血的虎口。 “嘶……”伤口被触碰带来细微的刺痛,盛知意下意识地想缩手。 季扶光的手指却微微用力,不容置疑地扣住了她的手掌。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透过滚烫的皮肤渗入,竟奇异地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感,但也带来一种被牢牢掌控的战栗。 季扶光凝视着她皮肤上的血污,手指反而加重了力道。 盛知意也注意到了自己浑身的脏污,想起季扶光的洁癖,她掐诀便要清洁。 动作却被季扶光打断。 他眸光暗了一瞬,瞬间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芒。 “这时候……”季扶光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小师妹还能顾虑到别人的心情么?不是早该……心如死灰了么?” 这话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盛知意用尽最后力气勉强维持的体面。 积压的所有委屈、不甘、自我怀疑、精疲力竭,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点燃,轰然炸开。 “你懂什么!”盛知意猛地甩开季扶光的手,力道之大,甚至把胳膊砸在旁边的翠竹上,竹叶纷纷扬扬坠落。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模糊的杏眸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瞪着季扶光: “你这种天之骄子,生来就拥有最好的灵根,修炼之路一帆风顺,境界一再提升!你明白什么叫绝望吗?你明白什么叫拼尽全力却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的沮丧吗?你明白那种无论怎么挣扎,都像陷在泥潭里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破碎。 “我没有努力吗?五天,整整五天,我没有一刻停歇!手臂抬不起来,我就咬着牙用意志去抬!灵力枯竭经脉胀痛,我就一遍遍强行运转!虎口裂开了又愈合,愈合了又裂开!我流的汗,流的血……你看不见吗?” 她倔强地仰起头,怒视着季扶光,但说到后面,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委屈。 别人都可以质疑她的努力,为什么季扶光也要这么说? 他在怀疑她偷懒吗? 他在质疑她的付出吗? 在他心里,她是这样的人吗? 支撑着她的愤怒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的灰烬。 盛知意伸手扶着翠竹,指尖因脱力和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 竹竿粗糙的纹理刺痛了她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掌,她却感觉不到多少痛楚,只有一种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强烈冲动。 离开这块见证过她无数次失败的青石,离开这片让她耗尽心力却一无所获的竹林,也离开……眼前这个用一句话就轻易将她所有坚强表象击得粉碎的季扶光。 她咬着牙,试图借着翠竹的支撑站起来,身体却虚软得厉害,膝盖一软,整个人再次不受控向地面跌去。 然而,预期中撞击坚硬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她的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拉进了一个散发着梨花香味的怀抱里。 第48章 季扶光的手臂环住盛知意几乎瘫软的身躯,阻止了她的坠落。 她沾满汗水、泥土和血污的脸颊被迫贴在他清雅熨帖的衣襟上,将月白色的布料染得发乌,鼻端萦绕着他身上清幽的梨花香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 “小师妹……”季扶光的声音低沉地在她头顶响起,不再有刚才的轻笑,也没有刻意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你刚才问我,懂不懂绝望,懂不懂沮丧,懂不懂无能为力,你怪我不够了解你……” 他抓着盛知意的胳膊,低下头,声音距离她的耳廓更近。 “那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平静的锐利,“在我面前,连崩溃都要保持体面,连绝望都要维持风度,连心如死灰都还顾虑姿态好不好看……这算什么?” 盛知意浑身僵硬,甚至忘记了挣扎。 季扶光声音冷淡地剖析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你在我面前,永远戴着这副懂事坚强努力的面具,哪怕痛苦到了极致,也要考虑别人看在眼中的想法。” “不是……”盛知意想反驳,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感受到一种被彻底剥开的恐惧与羞耻。 他说的……没错……她始终在他面前伪装着真正的自己…… 那些让他看到的东西,仿佛都是经过下意识考量,经过理性的权衡,经过面具的伪装,筛选出只能被认可的部分,才终于能够呈现出来。 在最难过的时刻,她竟然还在担心在他面前太过狼狈…… 第55章 “你的问题,从来不是不够努力。”季扶光打断她无力的辩驳,目光锋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紧绷的心弦。“恰恰相反,你太努力了,努力到……忘记了你手中的剑,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体。” 他精准地捏住了她泛白的手指。 手指因为 过度用力而僵硬颤抖。 “看看你握剑的手!”季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嘲,“它在恐惧,它在抗拒,你把它当成什么了,一块没有感觉的石头吗?你只想着压缩灵力、极限爆发、必须成功,你只想着用意志去榨干它的每一分潜力,去达成你那个‘双叠浪’的疯狂念头。” 季扶光垂下眼眸,捏住盛知意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他的声音平静又残酷: “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吗?你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你在背叛自己。” 季扶光的话如同惊雷,在盛知意混乱疲惫的脑海中炸开。 她……她从未以这个角度想过…… 五天来,她满脑子都是“双叠浪”的构想,是灵力如何压缩,震荡如何捕捉,第二道剑意如何精准爆发…… 她像对待一件法器一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和剑。 不断告诉自己,痛?忍忍!酸?坚持!灵力枯竭?再压榨一点! 所有的感受都变成了达成目标的阻碍,是需要被意志力强行镇压下去的杂念! 盛知意紧紧攥着季扶光的衣襟,杏眼之中,充满了困惑和不甘,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可是……可是这样不对吗?”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她一直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理念啊! 努力难道是错的,坚持难道不对吗,体面不是维持良好关系的必备之需? “努力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方向,是方法,是……失了本心。”季扶光伸出手,手指轻轻点在她紧蹙的眉心仿佛要驱散那里的执念,“这五天,你是在修炼,还是在自虐?” “你所谓的努力,是倾听身体的信号,顺应灵力的流转,在极限处寻求一丝突破的灵光?还是无视所有的警告,在脑海中不断抽打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和经脉,只为达成那个‘必须成功’的执念?” 盛知意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垂眸看向身侧,躲避季扶光的眼神。 然而他的声音继续响起,传入她的耳中。 “你太想赢,太想成功,太想……在我面前证明你自己……” 季扶光的声音逐渐放缓,他的手指,带着奇异的冰凉,抚摸盛知意的脸颊,毫不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脏污。 “其实……”他忽然勾起唇角,在盛知意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滑过一丝扭曲冰冷的晦暗与愉悦,声调隐含笑意,“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灵力低微、地位低下、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你以为,你的痛苦、崩溃、绝望、挣扎……被我看到之后,我就会害怕地跑掉吗?” 季扶光的唇几乎贴近盛知意耳廓,低低的笑声传入她的耳道。 “在我面前,你要什么体面?我要看的,是你最真实的模样。” 盛知意彻底僵在了他的怀里。 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都在他这番冰冷而精准的剖析下,化为齑粉,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茫然,和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冰冷清醒。 原来……是这样吗?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一种被点破真相后的巨大悲怆和自我否定。 她像个迷路已久而伤痕累累的孩子,终于找到方向后,所有的坚强伪装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呜咽。 盛知意紧紧攥住季扶光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那光滑柔软的布料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一次,她不再顾及任何形象,不再有任何伪装,放任自己沉浸在逃避很久的悲伤和疲惫之中。 季扶光感受着怀中少女全身的颤抖,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带来一丝凉意。 明明是令人不适的感受,他狭长的眼眸却微微眯起,深潭般的漆黑眼底浮现浓重的餍足。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撕开那层无谓的体面,打碎那层虚假的坚强,让她在他面前袒露最真实的脆弱和……依赖。 他垂下眼眸,无声地加深了笑意,眼褶之中的细小红痣,在逐渐升起的清冷明月照射下,异常鲜艳。 掌控感被完全满足的极度愉悦之下,他轻轻开口: “小师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懂……” 盛知意的眼泪已经流尽,整个人抽噎着擦掉最后的泪水,正在犹豫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到这句话,茫然了一下。 “啊?” 她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月光之下,季扶光微微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笑得有些神秘。 “说了,是秘密。” 盛知意眨眨眼,下意识拉住季扶光的衣袖。 他是在说……他也懂绝望沮丧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这怎么可能? 但是……他浑身好像笼罩着浓重的孤独…… 盛知意犹豫一下,伸出胳膊,用力回抱过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皮,但心中更多涌现出的是对季扶光的感激和关切,驱使着她开口。 “师兄……秘密的话,不说也可以……” 季扶光扬扬眉头,准备听盛知意接下来的话。 “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对我来说,你都是我的师兄,是季扶光。” 盛知意的声音带着哭过的鼻音,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赶快揉揉鼻子,清清嗓子。 “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事,但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我想,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一些……” 她仰起头,看向季扶光,杏眸又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季扶光勾起唇角,他没说什么,只是手指掐诀,将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喂,师兄,你刚刚明明说不嫌弃我的。” 盛知意傻眼,这男的怎么变脸这么快。 季扶光扬眉,语调轻柔: “小师妹,忍你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如果不想被我现在就丢进水潭,最好也赶快掐诀。” 盛知意忿忿看他一眼,手指捏出法诀。 自从认识季扶光,清洁诀已经变成她最常使用的法诀了,说多了都是泪。 但是……季扶光周身的气息,似乎不再孤单了…… 清理完之后,盛知意看着皎洁月光,重重叹了一口气。 季扶光自然知道她的担忧。 明日就是最终决赛,与柳素心对战。 而直到现在,盛知意还是不懂如何使出“双叠浪”,这招式似乎只是她脑海中天马行空的疯狂幻想,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实。 “师兄……” 盛知意闷闷开口,眉头紧皱。 “如果我不能进入内门……”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能进入内门,就不能跟季扶光一起做宗门任务,就算赖在霜华峰也没什么用。 “谁说你不能进入内门的?”季扶光手握折扇,轻轻在掌心敲击,仰望明月,声音淡淡。 “什么?!” 盛知意大为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开口询问: “师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瞬间,盛知意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柳素心退赛、内门入选名额增加、季扶光力保她入选…… 季扶光看向天际,唇角轻轻扬起,眼眸闪过一丝晦色。 不能获胜也没关系,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轻轻笑了一下,折扇蓦地展开,在胸前摇晃。 “这个啊……同样也是,秘密。” 第49章 盛知意站在比赛场地,看着对面的柳素心。 春风柔媚轻盈,将两人的衣角发丝吹动,飘飘摇摇。 但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这是最后的决赛,场地周围的观战席位上坐满了人,许多长老也拔冗前来,要亲眼目睹最终的胜者。 这场内门选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赛前众多被看好的选手纷纷折戟落 马,走到决赛的,竟然是两个原先默默无闻的人。 一个宗门杂役,一个天资愚钝。 有好事者已经低声张罗起来: “来来来,赌一把谁会获胜,买定离手。” “盛知意的剑太快,我和她比赛的时候,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 “她的身法也颇为灵活,实在不好预判。” 然而,很快就有不同意见出现: 第56章 “盛知意的剑法和身法确实很强,但她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对,跟她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她的灵力积累,实在是不多。” “如果只是在外门之中,她的灵力也算不错,奈何比赛到现在,已经是优中选优,相较之下,盛知意就显得不足了。” “可偏偏,柳素心就胜在灵力。” “盛知意一开始的进攻一定凶猛异常,但只要柳素心能够挡住前面的攻势,越拖到后面,她反败为胜的几率就会越大。” “柳素心其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众人的议论也传进内门观战席上,几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长老点头: “他们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一个锋锐无匹,一个渊渟岳峙,都是宗门之中难得的好苗子。” “只可惜此次内门选拔只有一个名额,否则将两人一同收入内门,也是一桩美事。” “掌门毕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收下亲传弟子便要悉心教导,总不能代劳旁人。” “季扶光,你怎么看?” 想到季扶光乃是掌门座下,几位长老不由看过去。 季扶光手中把玩折扇,看向比赛场地,似乎若有所思。 闻言,转过头对长老们笑了一下,温文尔雅: “掌门修炼已至瓶颈,最近准备闭关,诸事缠身,只怕没有多余精力,收下两位弟子。” 虽然早知是如此情况,但长老们还是有些遗憾,又问: “那依你所见,这两人,究竟是谁会获胜?” “这……”季扶光微微敛目,语调淡淡,“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柳素心获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长老们了然地点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 比赛开始,众人停止交谈,齐齐看向赛场。 季扶光的眼眸微微眯起。 观战席上的纷纷扰扰,丝毫影响不到赛场之中。 盛知意握着剑,郑重看向对面的柳素心。 第一次见她,还是在藏书阁中,柳素心是负责登记玉牌的弟子,盛知意要去找季扶光,偏偏杂役身份不能登上上面几层,是柳素心告诉她,能找其他人作保。 盛知意轻轻笑了一下,道: “上次的事,谢谢你。” 那时她只顾着警惕秦少扬,还没有对柳素心道谢。 柳素心抿唇,缓缓摇头: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表情不多,但人却显得温和内敛,即使不露出笑容,也不令人觉得被拒绝。 然而,她这样子,看上去也不会随便对其他人动手。 那么,就由自己来拔出剑吧。 盛知意缓缓抽出“惊鸿羽”,剑身清泓如水,清光大胜,她表情凝重: “柳素心,得罪了。” 柳素心也表情专注,全身灵力涌动,拔剑相对: “来吧。” 她的反应有些迟钝,以往的对手都是试图利用这一点先声夺人,经常一言不发地攻击,如此正色提醒,盛知意还是第一个。 盛知意腕底生雷,剑光流转,幻化成密网,直朝柳素心当头刺下。 丝丝缕缕剑气都带着刺骨寒意,封锁了柳素心所有闪避的路径,空气被撕裂,发出细密尖锐的嗡鸣,仿佛无数冰锥同时破空。 柳素心瞳孔微缩,那铺天盖地的剑网来得太极太快,她体内浑厚的灵力本能地汹涌崩腾,护体罡气瞬间凝厚,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层淡白色的光晕之中。 然而,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拍,小臂已经被剑气划破,鲜血淋漓。 她没有选择最精妙的卸力或者巧劲破网,而是低喝一声,足下种种一踏。 青石地板竟被她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借着这股蛮力,她双手紧握剑柄,由下至上,以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灌注全身灵力,猛地向上刺去。 这一剑,毫无花哨,甚至显得有些僵硬。 剑身裹挟着磅礴却略显滞涩的灵力,形成一道厚重的白色匹练,硬生生撞向那张凌厉的剑网。 剑光之中,两人相互注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柳素心没有选择一味防守来消耗盛知意的灵力,而是选择了提剑回击。 这是对盛知意刚才出言提醒的回礼。 她不想拖垮盛知意,而是想与她进行一场全力以赴的比赛。 “嗤——嘭——!” 刺耳的金属摩擦与灵力碰撞的爆鸣同时响起。 白色寒光撞上剑网的瞬间,柳素心的身体明显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向后一仰,笨重的剑招让她无法完全化解力道,脚下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她撩起的剑光虽厚实,却不够凝聚,在与剑网接触的边缘处,被那些游鱼般灵动的“惊鸿羽”剑芒不断撕扯、切割,淡白色的灵力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四散飞溅。 盛知意的剑网被这股沛然巨力硬生生顶得向上抬高了几分,密不透风的封锁出现了一丝迟滞。 她眼神一凝,显然没料到柳素心会用如此“蛮干”的方式应敌。 但她变招极快,手腕一抖,剑网骤然收束,万千剑芒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凝成一道更为凝练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柳素心因后仰而微微暴露的中门。 观战众人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没想到刚开始比赛,就已经如此激烈,令人目不暇接。 柳素心刚刚稳住身形,气息还未调匀,那道致命的电光已至胸前! 仓促间,她只来得及将宽厚的剑身横在身前格挡,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更加笨重,身体发力过猛,甚至微微前倾。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剑光狠狠撞在柳素心的剑身,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闷哼一声,握剑的双手虎口巨震,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得再次后退。 然而她终于停下,全身慢慢溢出白色的护体罡气。 盛知意没有立刻追击,她持剑而立,剑身白光流泓,映出她慢慢拧起的眉头。 柳素心周身罡气的颜色,竟与一开始时,并无差别。 她还有如此浑实的灵力! 一时之间,观战席上,所有弟子脸上也露出讶然,心中齐齐升起一个念头: 这一次,盛知意大事不妙。 若是放在一月之前,谁提到是她们两人进入决赛,只怕都会被人认为是神智错乱。 但,命运就是这样,时而所有事情都有意义,下一刻,一切又都改变。人会受伤生病,亲人会分开离别,生活的轨迹会突然转了一个弯,从高处坠下神坛。 然而,人生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希望。 如果命运会突然变坏,那它也会突然变好。 柳素心感受着体内的灵力,它们沉默地在经脉之中运转,如同深潭巨湖,不断奔流,在她的周身燃烧出白色的光芒,凝实厚重。 白色原本是不起眼的颜色,尤其是灵力燃烧的淡白,如同山涧一抹漂浮的薄雾,令人疑心是看花了眼。 柳素心周身燃烧的灵力依旧不起眼,然而这一次,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观战席上,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 柳素心在人间之时,学的是圣贤书,习的是经世册。她颇有才名,然而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辈,能有所进益,不过是于青灯黄卷下誊抄典籍,在寒窗冷凳上研磨墨痕。 那是一条需要水滴石穿、日积月累的漫长道路。 她见过许多有天赋的人,但往往学着学着,那些人要么放弃,要么终止,要么失败之后再也不愿面对…… 只有她一直在这条路上慢慢行走 。 然而,进入天衍宗之后,面对那些飘逸灵动、迅捷如风的剑法,她固守的“方正”和“规矩”成了沉重的枷锁,让她显得格外笨拙迟缓。 她也曾惶惑,这仙路飘渺,似乎与她格格不入。 但她从小到大,唯一习得的,就是日耕不辍,方有寸进。 教习师父吩咐所有弟子打坐修炼,其他人都坐不住,一柱香之后感受不到灵力增长,就选择放弃。 其实柳素心也坐不住,她也想起来动一动,做点能看到的事。 但是,她选择让自己继续坐下去,凝神定气,日复一日。 此刻,感受着体内磅礴浩瀚的灵力,柳素心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们都在看着我……”这个念头在柳素心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柳素心握着手中那柄朴实无华却异常坚韧的长剑,目光锁定了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的盛知意。 接下来的战斗,是属于她的节奏了。 季扶光把玩手中折扇,看向比赛场地的两人,指尖轻轻摩挲折扇上的香囊,感受到香囊之中的柔软饱满,里面的茶叶被一一去除茶梗,又用法术细心炮制过,清香袭人。 第57章 他看向盛知意,少女面无表情,握着剑柄的手指更加用力。 但他知道,她有些紧张了。 季扶光的唇角忽然轻轻扬起,眼眸闪过一丝晦色。 不能获胜也没关系,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沈清铭不能代师收徒,他有何不可?不过只是费些功夫罢了,但…… 从师兄变成师尊,听上去还不错。 第50章 盛知意看着对面稳如泰山的柳素心,缓缓调整了呼吸,平复自己紧张焦虑的心情。 体内灵力的流逝速度远超预期,而柳素心的气息却始终平稳如深潭。 她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指节泛白。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剑光再起! 盛知意身形如电,“惊鸿羽”划出一道刺目的青光,直取柳素心左肩。 这一剑看似直来直往,却在临近时突然变招,剑尖如灵蛇吐信般颤动,分出三道虚实难辨的剑影。 正是入门剑法中难度最大的“春风三叠”。 柳素心立刻变招,宽厚的剑身横档在肩头。 她的动作依旧迟缓,但这一次,剑锋上凝聚的白色灵力比先前更加凝实。 “铛!” 两剑相击,火星四溅。 盛知意手腕一麻,“惊鸿羽”险些脱手。 她借力后翻,落地时脚尖轻点,身形如飘絮般绕着柳素心游走,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凌厉的剑光,在柳素心周身的护体罡气上激起阵阵涟漪。 “好快的剑!”观战席上有人惊呼。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攻击虽然精妙,却始终无法真正突破柳素心的防御。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盛知意的剑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慢。 季扶光折扇轻点掌心,心中计数。 ……第七招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盛知意的灵力最多只能支持九次这样高强度的攻击。 场上,盛知意额头已见细密汗珠,她的呼吸开始紊乱,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初。 第八剑刺出时,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剑势在半途突然一滞。 柳素心果然上当,厚重的剑刃带着虎啸风声横扫而来。 盛知意眼中光芒一闪,身形陡然下坠。 “惊鸿羽”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半月弧光,直取柳素心下盘。 “嘶——” 剑锋划过柳素心的腿侧,带出一线血光。 “漂亮!”观战席爆发出喝彩。 但盛知意心里却沉了下去。 这一剑,她本打算重创对方,却只造成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更糟的是,她体内的灵力已经见底,持剑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 柳素心低头看了眼腿上的伤,白色灵力流转,那道浅浅的伤口迅速止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愈合。 她抬头看向盛知意,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真心实意道: “你很厉害。” 话音未落,她第一次主动出击。 那看似笨拙的身形突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巨剑带着山岳般的威势当头劈下。 盛知意全部灵力熊熊燃烧,举剑相迎。 “铛”的一声巨响,她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场地边缘的结界上,喉头一甜,口中喷出的鲜血点点猩红溅落在青石地面上,也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仿佛有无形的弦在这一刻崩断。 季扶光脸上温润如玉的笑意转寒,浑身清雅出尘的气息骤然沉凝,离他最近的几位长老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悸。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迅速收紧,凤眸紧锁住倒地不起的盛知意,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 暴怒之中隐藏着一丝扭曲的不悦。 柳素心以为自己是谁,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明明,她的脆弱和痛苦,只能由他给予,只能用来取悦于他。 柳素心只觉得如芒刺背,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然而她猛地抬头,迎上的却只是所有人紧张观战的表情,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过短短一瞬,季扶光的所有情绪立刻被收敛起来。 他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关切: “各位长老,我去查看小师妹的情况……” “她还要继续!”身旁的长老忽然开口。 季扶光立刻转头看向赛场。 场中,盛知意用剑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心、她的血液、她的灵力,全部都在说着,继续! 杏眸之中,战意愈发炽烈。 “惊鸿羽”与她心意相通,发出轻微的嗡鸣。 剑灵沉睡,但是神族的神兵犹带荣光,宁死不屈。 “还没结束……”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剑尖直指柳素心,“再来!” 柳素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郑重地点头。 她双手握剑,周身白色灵力如火焰般升腾,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升到新的高度。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心法运转到了极致。 “惊鸿羽”暗淡的剑身上,逐渐亮起青光,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依然倔强地闪烁着。 观战席上,众人惊愕: “她还有灵力!” “哪里来的灵力?” 盛知意的丹田处,溪苔灵根的绿色光芒时隐时现,却如倔强滋生的蔓草,源源不断地向经脉输送灵力,如同涓滴水流,却永不停息。 她眸光一凝,手中“惊鸿羽”的剑势骤然一变! 青光闪过,化作一道凝练至极的寒芒,冷星乍起,电光火石,直刺柳素心的手腕。 仓促间,柳素心撤回胳膊,抬剑格挡,大量淡白色的护体灵力迅速凝聚到手腕处。 突然,所有人难以置信地发出一道惊呼,盯着盛知意剑尖。 就在第一道剑芒即将触及柳素心护体灵力的刹那,盛知意手腕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再次一震,一道更为凝练的剑意凌空而现。 如同破云之箭,后发先至。 极致的锋芒如同针穿布帛,硬生生刺穿了柳素心的护体灵力。 “嗤——” 剑招与灵力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最终抵在柳素心的脖颈处。 冰冷的金属没有刺入皮肤,但柳素心已经感受到微微疼痛。 胜负已分! “双叠浪”终于被用出来,但盛知意的表情已经不再是狂喜,而是一种深深的笃定和平静。 她知道,不是运气,不是机缘巧合,而是与自身感受和“惊鸿羽”的深深共鸣,人剑合一,如臂使指。 她终于,找到了她的道。 观战席上所有人被这变故惊愕,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炸一般发出巨大的杂音。 “你看到了吗?刚才那柄剑,竟然发出了两道剑光?” “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前储存剑意吗?” “这可是违反比赛规则的!” “杂役就是杂役!竟然搞这种歪门邪道!” 场外的嘈杂,与赛场中的两人无关。 柳素心看着抵在自己脖颈的剑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褪去了战斗时的凝重与笨拙,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澄澈释然。 “我输了。” 其实,她早就隐隐觉得,自己不足之处,还太多太多,走到这里,已属侥幸。 况且…… 输给盛知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盛知意收起剑,微微喘息,胸口的血迹刺目,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摇头道: “不,你只是输在招式,而非道心。” 柳素心怔了怔。 她的道心…… 那是在无数个孤寂清晨与深夜里,一呼一吸间锤炼出来的,如山岳般厚重沉静的道心。 柳素心看着盛知意苍白的脸,染血的衣襟,还有那双燃烧着不屈星火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同样在无人问津处默默耕耘,在绝境中奋力挣扎的自己。 她的道心澄明如镜,而盛知意的道心一往无前。 “恭喜你,盛知意。”柳素心终于将后半句说完,笑容更深,带着真挚的敬佩与共鸣,“你赢得当之无愧。” 比赛结束,柳素心被赛场的法阵传送离开。 然而,场外的喧嚣并未因最终的结果而平息。 “两道剑光,违反比赛规定!” “对,提前储存剑意,这不合规矩!” “这是把这么多人当成傻子吗!” 内门座位中,几位长老也面露凝重,低声商议。 突然,一道白衣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流光,在所有人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际,无视赛场规则,出现在盛知意身边。 季扶光垂眸,目光在她唇边的血迹上凝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随即他转过看向众人,面容温和含笑,明明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平淡如水,却瞬间压过全场嘈杂: 第58章 “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场上鸦雀无声。 季扶光看了一眼盛知意,轻声开口问道: “小师妹,方才一剑,是何法门?你须如实招来。” 盛知意听出他的明知故问,仰头看向季扶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骄傲与得意。 季扶光,想不到吧,我做到了! 她转向众人,视线一一扫过刚才发出异议的弟子,看清了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质疑、愤懑与轻蔑。 似乎听到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果然是杂役弟子,手段卑鄙,竟然以这种方式取胜。 世人皆信眼见为实,他们亲眼目睹她同时发出两道剑意,自然以为是提前储备,破坏规则。 季扶光此时出现,是为了令她说出缘由,甚至从中斡旋。 清幽的梨花香味飘进盛知意的鼻端,不用看,她就知道香味来自何处。 然而…… 就算强行解释,他们能听进去吗?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人,会相信杂役弟子竟然会自创剑招吗? 说不定,还会连累季扶光,被人以为是徇私舞弊。 盛知意的手指收紧,握紧剑柄,溪苔灵根催生的涓滴溪流在经脉之中流动。 她缓缓抬起胳膊,手中的“惊鸿羽”指向观战席位,剑尖闪过一丝寒芒。 盛知意扬起下巴,表情平静而镇定,声音清脆: “我是否违规携带剑意,无需调查,也不用任何人为我担保,我的剑就是答案。” “质疑者,可敢下场一战?!” 第51章 万籁俱寂。 整个广场上,无数双眼睛看向执剑挺立的少女。 她身型单薄,但执剑的手却异常稳固,剑尖指向观战席,寒芒清晰又刺目。 杏眼微微发亮,如同两簇燃烧的星火,永不熄灭。 既骄傲又倔强。 季扶光微微垂眸,看到的却是盛知意微微抿起的嘴唇。 沾着血迹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血色之下,唇瓣微微发白。 她已经大战一场,身受重伤,这时喊出这种话,无疑是对所有弟子的挑衅。 但是,紧张也好,害怕也罢…… 盛知意心中那簇火焰既已燃起,便只有燎原之势,再无回头之路。 全场安静片刻,瞬间,更加激烈的声音如同水滴落入油锅,彻底炸开。 所有人同时开口,都在说些什么,巨大的喧闹声中,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分明。 “狂妄!” “一个重伤的杂役,还敢口出狂言!” “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蒙混过关吗?” “如此嚣张,必须严惩!” 声浪如潮,几乎要将赛场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淹没。 质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赛场中心的盛知意。 盛知意胸前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握剑的指节太过用力愈发苍白,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剑尖依旧稳稳地指着前方。 季扶光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和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捏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摩挲扇柄,一丝极淡极轻,却令人心悸的冷意悄然弥漫开来。 他看向那些叫嚣最凶的弟子,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狭长凤眸中的威压,令那几人不由一僵。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移开,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视全场。 目光掠过长老观战席,在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平静依旧,却带着清晰的示意。 观战席上,已经有人露出兴奋和鄙夷混杂的表情,跃跃欲动,想要起身挑战盛知意。 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若是能够一举揭穿这位杂役弟子虚张声势的面目,岂不是在宗门之中大出风头。 实在是个太好的扬名立万机会! 就在一个弟子按捺不住,即将跳下观战席的刹那—— 季扶光低沉而清朗的声音响起,温文含笑,语调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全场的喧闹,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弟师妹稍安勿躁。‘双叠浪’剑意玄妙,纵使内门弟子,也难辨其中真伪。此等关乎规则与剑道真谛之事,还是由长老出手验证,更为公平,也更能看透关窍所在。” 他话音刚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刺破了嘈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我来。”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陈怀玉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的头上用木簪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广袖松散,整个人散发着落拓不羁的气质,与周围肃穆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陈怀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地弧度,从山坡上的长老观战席出发,凌空踏步而来。 明明每一步都踩在空中,但足下却似乎有无形的承托,令她走得稳稳当当,衣袂飘飞,潇洒不羁。 这等凌空踏步的功法,令喧闹的广场迅速安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季扶光的话,还令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心存不满,此刻见到陈怀玉对灵力和功法的控制已至毫厘之巅,那点不忿早已变成叹为观止的敬服。 师兄说得没错……只有长老对于灵力的把握,才能看出这位杂役弟子功法的眉目。 陈怀玉从半空走下来,落到比赛场地边缘,缓步向场中央的盛知意走去。 季扶光见状,迈步离开,将赛场留给盛知意和陈怀玉。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陈怀玉含笑的声音轻轻送进季扶光耳中: “季师弟,这件事……就当还你的人情了。” 季扶光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应声,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收下了她这份回礼。 陈怀玉则走到了盛知意面前数丈处站定。 她目光落在盛知意染血的衣襟和紧握的“惊鸿羽”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随即 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随意道: “人不大,气性不小。你说你的剑就是答案,好,那就让我来亲自听听你的回答。”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长老的威严和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盛知意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陈怀玉。 之前她看过的陈怀玉,懒散、贪杯、没什么架子、甚至还会耍无赖,脾气也不怎么样。 但现在的陈怀玉,只是斜斜地站着,长剑挂在她的腰间,甚至不准备出鞘,整个人却已经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如同擦掉尘灰的绝世明珠,强大威严,光华万朵。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缓声道: “得罪了,陈长老!”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 没有华丽的剑招,没有多余的花哨,盛知意甚至微微闭上双眸,体会身体的感觉,经脉中积蓄的全部灵力,尽数燃烧,“惊鸿羽”在她的手中,如臂使指。 她自高处俯冲而下,剑光乍起! 依旧是那招“春风三叠”的起手。 “惊鸿羽”划出一道刺目的青光,直刺陈怀玉门面。剑势凌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阻碍刺穿。 观战弟子们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抹青芒,他们要找出“双叠浪”之中的破绽。 陈怀玉依旧懒散地站在原地,甚至连腰间的剑都未动分毫。面对这看似孤注一掷的一剑,她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就在青光即将触及她指尖的刹那,盛知意眼中燃起明亮的星火。 她持剑的手腕,以一种精妙到毫巅的幅度,极其轻微地一抖。 嗡——! 人剑合一,“惊鸿羽”发出一声奇异的清鸣。 第一道凝练的青光剑芒,如同预料之中,被陈怀玉抬起的两根手指稳稳夹住,指尖灵力流转,轻易消弭了剑芒的锋锐。 然而,就在这第一道剑芒被夹住,力道将尽未尽的电光火石之间。 异变陡生!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纯粹、更加锋锐的淡青色剑意,毫无征兆地凭空而生。 它不是储存在剑中,而是诞生于剑尖震颤的余韵,诞生于盛知意手腕抖动的瞬间。 后发,却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刺向陈怀玉夹住第一道剑芒的手腕脉门。 “咦?” 陈怀玉眼中懒散之色瞬间褪尽,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讶异。 这第二道剑意,出现的时机、角度、凝练程度,都秒到毫巅。 仓促之间,陈怀玉夹着第一道剑芒的手指纹丝不动,手腕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轻轻一闪。 嗤! 那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青色剑意,几乎是擦着她手腕的皮肤掠过,将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吹起。 剑意带起一道清晰可闻的破空声,刺入陈怀玉身侧的青石地面,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孔洞,边缘光滑如镜。 第59章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看清了。 第二道剑意,是从盛知意的手中发出,是她凭借自身对剑道的理解,对灵力的精妙掌控,使用出来的。 这是闻所未闻的,双叠浪。 嘭—— 盛知意重重砸落地面,单膝跪在地上,“惊鸿羽”插入青石板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血迹迅速扩大,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落。强行催动这一剑,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牵动了沉重的内伤。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灼灼星辰,直直看向陈怀玉。 陈怀玉缓缓放下手,低头看了看盛知意,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细小的剑孔。 隐藏在衣袖中的左手缓缓松开,凝聚在指尖,准备在必要时刻伪装出剑招的淡青色灵力逐渐消散。 她沉默了几息,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好一个‘双叠浪’,叠浪之势,后发先至。”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几乎脱力的盛知意,语气斩钉截铁: “此乃自创剑招,非是提前储备,何来违规之说?”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质疑者的心头。 自创剑招?! 一个杂役弟子,竟能自创出让长老都为之惊叹的剑招! 季扶光的身影出现在盛知意身边。 他微微俯身,扶住盛知意摇摇欲坠的肩膀,众目睽睽之下,盛知意借力半倚在他的肩膀上,艰难地抬起头。 方才使出锋锐剑招的少女,此刻虚弱又无力,连独自站立都无法做到,只能倚靠着他。 漆黑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残忍的愉悦。 季扶光的手指微微用力,握着盛知意的肩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将她彻底按向自己怀中。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慰。 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战,胜负已定。” “堂堂正正,合规合矩,没有任何越轨之处。” “天衍宗杂役弟子,盛知意,获得胜利,进入内门。” 随着声音落下,内门护山大阵发出低沉嗡鸣,将盛知意的名录收入其中。 彻底为这场风波盖棺定论。 盛知意心头巨石落地,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最后一丝力气消失殆尽,身体一软,彻底倒入季扶光怀中。 两个人紧紧相贴,清幽的梨花香味将她整个人彻底笼罩。 忽然,季扶光低下头,清润含笑声音被灵力包裹,传进她的耳中。 盛知意下意识瑟缩一下,众目睽睽之中,传音入密…… 这件事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与亲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下一瞬,听到季扶光的话,杏眸忽然睁大。 季扶光清润的声音隐含笑意: “小师妹……你知道内门拜师的规矩么?” 第52章 内门拜师的规矩……? 盛知意承认,作为宗门之中地位卑微的杂役,她对内门的规矩一概不知。 但天衍宗身为名门正派,拜师更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会有奇怪之处。 可是…… 季扶光又说得神秘兮兮……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关窍? 看了一眼身边含笑不语的季扶光,知道这家伙不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盛知意索性放下了不断琢磨的心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及面前的灵力屏障。 第一次,内门的屏障为她打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踏入其中,再也不用晚上偷偷摸摸地爬上霜华峰了! 盛知意昂首挺胸,踏入内门,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浓郁清新的灵力扑面而来,浑身都轻盈起来。花木葳蕤繁盛,清新的气息萦绕鼻端,她体内的溪苔灵根喜欢草木之气,浑身灵力运转都快了几分。 想想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进了内门就是好。 路边走过的弟子见到两人,纷纷行礼示意:“师兄好!”又用好奇钦佩的目光打量着盛知意。 经此一战,盛知意自创剑招之事,早已在整个天衍宗之中流传开来。 乍然看到这种眼神,盛知意抿唇,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镇定自若,甚至带着几分自矜。 季扶光却垂下眼眸,极低地嗤笑一下。 她的手指,正在捏住他的衣角,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两人走到霜华峰的入口,盛知意抬头,从正面打量着这个她已经住了半月的地方。 山势挺拔俊秀,高耸入云,连着周围几座山峰,蜿蜒连绵,自成一格,隐隐有种孤冷之势。 她如法炮制,张开五指,指腹轻点灵力屏障。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护山屏障依旧闪着微光,并未被打开。 盛知意不由抬起头,看向身侧的季扶光。 “师兄……这是为何?” 季扶光手指捏着折扇,随手往前一点,开启屏障。 “霜华峰的屏障由我设立,纵使内门弟子,也无法打开。小师妹若是想要开启……” 他垂下眼眸,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戏谑。 “便等到拜师之后吧。” 又是拜师? 盛知意疑惑更增,这拜师的规矩,究竟是什么,值得季扶光这样反复提及? 两人回到 峰顶的院落,盛知意回到房间休息。 比赛获胜之后,宗门便为她发放了内门弟子的月俸和份例,也许是看她身受重伤,其中有好几粒疗伤补气的丹药。 盛知意服下丹药,在床上打坐,将药效化运在经脉之中。 没过多久,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霜华峰只有她和季扶光在,难道是季扶光? 盛知意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师兄……” 话音未落,看到门外的人影,有些讶异地开口:“陈长老。” 陈怀玉依旧是赛场上的装扮,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 见到盛知意的表情,她俯身爽朗一笑: “怎么,很惊讶么?” “陈长老,快请进。”盛知意连忙请她进门。 陈怀玉也不客气,大跨步走进房间,坐在桌边。 “陈长老,你来找我,所为何事?”盛知意坐到她对面,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陈怀玉又不是闲着没事到处串门的性格,怎么会突然来找她,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陈怀玉颇为郑重地点头,“盛知意。” 她连名带姓地称呼过来,盛知意一下挺直腰板,表情严肃。 “我确实有一件重要之事要告诉你,你看。”陈怀玉神色肃穆,握拳放在盛知意面前。 盛知意眉头微蹙,低下头,注视她的手掌。 手指猛地张开,掌心滚动着几粒散发着幽香的药丸。 陈怀玉哈哈大笑:“骗你的,这是龟蛇灵紫圣丹,送你的,快吃吧。” 盛知意满心的紧张一下化为乌有,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抬起头: “陈长老,你这是干什么,专门给我送药?” 陈怀玉不等她拒绝,抓着她的手,把药丸塞进她的掌心,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你在比赛时受伤那么重,说起来也有我的缘故。宗门给你发的药药效不够,岂不是白白受罪,还是吃下这个,马上就能恢复。” 盛知意想要拒绝,但又从陈怀玉身上感受到纯然的善意。 陈怀玉送她一百灵石一粒的灵药,仅仅只是想给她而已,不是为了其他东西。 她想了想,笑着将药丸放进口中,吞咽下去。 “那就,多谢陈长老。” 陈怀玉见她如此爽快,若有所思。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能自创剑招了。” “……为什么?”盛知意追问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缘由,难道陈怀玉有什么高见? 陈怀玉耸耸肩,笑着看向盛知意。 “多简单啊,外物不萦于心。” 盛知意微微一笑,略微得意地开口。 “陈长老,那你错了,我很内耗的。” “是吗?”陈怀玉扬扬眉。 她被当面反驳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兴致昂扬。 “是啊,我现在就在琢磨,内门拜师的规矩究竟是什么。”盛知意看向陈怀玉,笑道:“陈长老,你知道么?” 陈怀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指敲了一下桌子,懒散笑道: “原来是这个,怪不得你会担心。” 担心? 盛知意心中疑惑更重,身体忍不住微微前倾。 陈怀玉捏着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捏着酒杯,慢慢道: “其实内门拜师,一开始与外门无异,无非就是些敬茶、跪拜之类的礼节。” 第60章 许多外门弟子无缘进入内门,便会拜在外门的教习老师门下,这些规矩也不是秘密,盛知意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内门之中,许多长老修为深厚,往往需要闭关修炼。闭关之时不分寒暑,不知岁月,说不准要多长时间。” 盛知意脑海中灵光一闪,追问道: “所以……他们没法拜师?” 陈怀玉单手托腮,摇晃酒杯,“虽然理论上无法拜师,但在实际过程中,很多人采用另外一种方式,代师收徒。” 代师收徒…… 所有人都知道,天衍宗掌门闭关修炼多年,那……就是季扶光要代师收徒了? “……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拜师,师徒之间的联系不足,因此,代师收徒的仪式,往往需要两人同时跪拜,饮下置入彼此灵力的合卺酒。” 合卺酒?! 盛知意猛地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怀玉。 合卺酒,那不是在人间嫁娶时,新人交颈共饮,象征永结同心的交杯酒吗?! 你们修真界,拜个师而已,至于玩这么大吗! 陈怀玉笑出声,捏着酒杯摇晃。 “怎么,和你之前预料的一样么?” 顿了顿,她略微正色道: “代师收徒一事,师兄或者师姐要与拜师之人建立超越同门的关系,亦师亦友,彼此之间的联系要比其他人更深,非寻常关系可比。有此仪式,也属正常。” 盛知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几乎跌坐回椅子上,指尖冰凉。 陈怀玉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明白这仪式的象征意义,但是…… 合卺酒? 和季扶光? 这几个词敲打在她的胸口,她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占据了所有神智。 就连陈怀玉起身告别时,盛知意都显得有些失神。 陈怀玉洒脱地举起杯盏,将最后一点酒液饮尽,出门离开。 暮春日光明媚,陈怀玉步履轻快地走在霜华峰的小径上。 刚饮下的灵酒酒香四溢,让她心情舒畅。 一道清雅如梨花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山道的转角处。 季扶光负手而立,似乎刚从掌门大殿处理完事务归来,月白色的长袍在暮春的阳光下纤尘不染,折扇轻点掌心,姿态从容。 他看见陈怀玉,脸上浮起恰好到处的笑意: “陈长老。” 陈怀玉停下脚步,晃了晃手里的空酒葫芦,动作潇洒:“你要的灵酒,放在门口了。” 季扶光微微颔首,“这次,麻烦陈长老了。” 陈怀玉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这没什么,之前就说过,我欠你人情,你若是过意不去,过几日下山做内门任务,再帮我找点好酒。” “这是自然。”季扶光含笑应允。 “更何况……”陈怀玉捏着下巴,思忖道:“盛知意确实超出我的预料,而且她人还挺有趣的,我挺喜欢她。” 她看向季扶光,眼中浮现出一丝欣赏,“等她伤势好了,到我的洞府住几天,如何?她那个双叠浪,属实有趣。” 若论剑法精妙,天衍宗之中,陈怀玉当属魁首。 这次见到盛知意竟有如此天赋,不觉心痒,想要与她切磋几番。 季扶光眸光微微一暗,复而扬起唇角,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意。 “过几日,我便要下山完成内门任务,想来着实有些不巧。” 陈怀玉怔忪一下才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惊道: “季扶光,你连做任务都要带着她一起去?你对盛知意,也太上心了吧。” 上心?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季扶光耳中。他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固,眼底再无暖意,只余下深潭般的幽冷,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恼怒掠过心头。 陈怀玉竟用这种词来形容他对盛知意的态度? 真是荒谬至极!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平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但细听之下,却隐隐有些疏冷: “陈长老说笑了,盛知意身为内门弟子,完成内门任务是她的分内之事,掌门师尊闭关修炼,我身为大师兄,代为约束教导,不过是责无旁贷, 何谈上心?” 陈怀玉像是把这段话听进去了,点点头。 “那等你们回来再说吧。” 她懒洋洋地御剑离开。 霜华峰上,季扶光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凝。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陈怀玉的惊叹,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上心? 看来陈怀玉饮酒过多,以至神智紊乱了,真是荒谬至极! 感情也好,关心也罢,这种东西早就从他的人生之中消失了。 他做的一切,不过只是这个“天衍宗首席”身份附带的责任罢了,仅此而已。 看来,是他给予的宽容让其他人产生了不必要的错觉。 盛知意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需要严加管束的弟子,仅此而已。 长指微微用力,扇骨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季扶光眼底闪过一丝冷凝。 现在…… 是时候,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了。 第53章 山涧之中春风拂面。 清幽树影照在窗棂之上,随着山风摇曳。 盛知意坐在床上打坐调息,体内灵丹的药力磅礴流转,迅速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带来暖洋洋的舒适感。 然而,这份舒适很快被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冲击。 季扶光反复提及的“拜师规矩”,原来竟是如此! 盛知意再也无法凝神,索性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其实她看到了。 刚才送陈怀玉出门的时候,瞥见正院的门口,放着一坛灵酒。 想来,就是陈怀玉所说的合卺酒吧。 合卺酒…… 想到这个词,她更加冷静不下来,在屋内绕了两圈,恰好来到铜盆旁边,便要顺便洗个手。 一低头,潋滟的水光里,她看到自己的脸颊绯红一片,眉眼之间既有紧张,又有几分……期待? ? 盛知意! 你在想什么? 这明明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又不是季扶光单独制定的。 况且,陈怀玉说的很清楚了,做这种仪式,是为了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一点别的意味。 本来就是嘛,师徒是修真界中最重要的关系,代师收徒这种事,自然也非常严肃,必须有特别的仪式。 季扶光愿意如此,只是因为他是风光霁月、正直负责、心怀大义的师兄罢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盛知意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诀,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尽量平稳。 门开了,月白色的衣袍映入眼帘。 季扶光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表情,只余下颀长挺拔的轮廓。 他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盘,上面静静放着两盏小巧玲珑的玉杯,杯内盛着半盏清冽透亮的液体,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梨花的幽香。 “小师妹,”他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润,听不出丝毫波澜,“关于拜师一事,师尊闭关,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不可废。你随我过来,行入门之礼。” 盛知意的心脏猛地一缩,来了。 但是…… 这次,季扶光没有提“合卺酒”,也没有提“代师收徒”,只用了最寻常的“入门之礼”。 “好、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跟在季扶光身后,默默走出别院。 只有风知道,她的心跳声愈发聒噪,显得霜华峰顶过分安静。 盛知意跟随季扶光来到正院。 院落深处,一处平日紧闭的偏殿,此刻门户大开。 殿内光线有些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檀香和灵酒的淡淡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神微悸的氛围。 殿内陈设极其简单,仅设一方案几,案上供奉着一块奇异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却又流转着淡金光泽,仔细看去,上面刻着几个字,天衍宗掌门令。 盛知意心中暗暗吃惊。 掌门闭关期间,持掌门令者,可代其行事,是天衍宗当之无愧的法宝。 她原以为拜师时,可能会放一些掌门平日的随身法宝,譬如头冠、外袍之类……没想到季扶光竟然会拿出掌门令。 他在这天衍宗,到底有多大的权柄…… 不等她继续想,季扶光将木盘置于案上,转身面对盛知意。 “掌门师尊闭关,由我代行收徒之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殿内,随之一同浮现的,还有他亟待宣泄的冰冷意志。 “此乃天衍宗内门代师收徒之礼。饮此灵酒,灵息交融,自此,你我之间,便有师徒之谊,非寻常同门可比。” 他的目光落在盛知意脸上,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凤眸,此刻幽深如寒潭,清晰地映出她微微惊愕的脸。 第61章 那眼神没有了昔日的随意,只剩下一种肃穆与威严。 “师兄……” 盛知意下意识开口,她敏锐地察觉到季扶光浑身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 “跪下。” 季扶光的声音陡然沉了一分,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这两个字不再是温和的师兄口吻,而是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并非灵力的直接压制,却比灵力更沉重地压在盛知意心头。 她仰起头,对上的却是季扶光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黝黑深邃,如同寒风吹拂的冰原,不留半分回旋余地。 盛知意咬紧下唇,身体僵硬地缓缓屈膝,跪在了略显单薄的蒲团上。 季扶光亦在她身侧端然下跪,月白衣袍铺展如云,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 两人并肩跪在掌门令牌前,距离很近,近得盛知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梨花香味,也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充满侵略性的掌控感。 季扶光执起两盏玉杯,将其中一盏递到盛知意面前,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触感冰凉,如同蛇鳞滑过。 盛知意接过酒杯,手指有些颤抖,杯中灵酒微微摇晃。 季扶光伸出手指,另一只手并指如刀,指尖灵光微闪,轻轻划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盛知意手中杯盏的清冽酒液中,瞬间晕染开,如同投入寒潭的一粒朱砂。 盛知意如法炮制,依样划破指尖,血液滴入季扶光的杯中。 “看着我。”季扶光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此酒蕴含你我灵息本源,饮下它,灵契自成。从此,你便是霜华峰门下,当以门规为绳,以师命为尊。” 他的目光锁着她,如同寒铁铸就的枷锁,不容她逃避。 眼眸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笑意,只剩下纯粹的掌控。 他看到盛知意眼中闪过的惊愕与困惑,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仿佛在驱赶某种不该存在的杂念。 只要盛知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一切便会重新回到正轨,她只是那个被他掌控的小师妹。 盛知意对上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场仪式,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而且…… 她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陈怀玉只说要饮下合卺酒,真的需要彼此滴血吗。 她拜入的明明是掌门座下,应该是天衍峰门下,为何季扶光说是霜华峰。 季扶光只是代师收徒,但他的话,听上去为什么像是拜他为师。 …… 太多纷乱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盛知意不由垂下眼眸,目光却一怔。 季扶光的腰间,斜插着“照夜雪”,折扇下面挂着的香囊歪歪扭扭,做工粗糙。 是她亲自缝制,送给他的扇坠。 真的很丑,和季扶光的全身上下并不相配。 但他却一直戴着……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杏眼露出坚定的神色。 还有什么好想的,她的任务还要依靠季扶光完成,怎么也要答应! 盛知意主动伸出胳膊,穿过季扶光的臂弯,做出夫妻交杯的姿势。 她的动作却被一股柔和却极其坚定的灵力屏障无声挡回。 盛知意疑惑抬头,季扶光却没有看她,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带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礼成于心,不在其形。” 或许是丹药药效尚未彻底吸收的缘故,盛知意胸口莫名地滞塞了一下。 不用交杯就不用,难道她稀罕不成?! 她在心中暗暗翻一个白眼。 低下头,盛知意将冰凉的杯沿凑到自己唇边,辛辣而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同时,一股冰冷霸道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灵力,如同细密的网,随着酒液悄然探入她的经脉,与她的灵根缠绕,仿佛打上了一个无形的烙印。 酒尽。 季扶光姿态从容地放下玉杯,他的体内,盛知意的那一点微末灵息早已被汹涌的灵力绞杀殆尽。 熟悉的掌 控感重新回到他的体内,稍稍勾动手指,立刻感受到盛知意溪苔灵根的跃动。 如同被丝线牢牢束缚的心脏,只要微微收紧,就能控制她的生死。 而她本人,却还一脸正色,浑然不知。 季扶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跪着的盛知意。 阳光从殿外照射进来,照亮他的半边侧脸,俊美无俦,却也疏离悠远。 他终于勾起唇,露出一个带着几丝凉薄的笑容。 “仪式结束。” 盛知意感到酒液带来的暖意迅速褪去,经脉中只余下那道充满寒意的灵力烙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自今日起,你当谨守弟子本分。”季扶光的声音微微放缓,却依然夹杂着威严,“霜华峰规矩森严,凡我之命,不得违抗。若有差池,自有门规处置。” …… 怎么听起来,有点夹带私货的意味。 盛知意心中嘀咕,嘴上却应承:“是……师兄。” 季扶光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眼底的冷意退却,却又更深沉了几分。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盛知意,如同一樽高踞明堂的神像,充满一种疏离的温和。 “三日后,随我下山,处理内门任务。此行凶险,是对你入门的第一次考教。好生准备,莫要让我失望。” 他没有将卷成团的任务卷轴递给盛知意,而是将其扔下,竹简滚落在蒲团边缘,触及盛知意的手指。 季扶光再次开口补充道:“这三天,留在峰顶静修,研究任务。无事,不必出院子。” 说完,他收回香案上的掌门令,月白色的身影径直走出偏殿,消失在刺目的阳光里。 殿内,只剩下盛知意一人,跪在单薄的蒲团上,空气中还残留着酒香和梨花香味。 她站起身,看向季扶光离去的背影。 眉头缓缓蹙起。 大少爷又发什么病了? 天衍宗之中,还有谁能得罪他? 老天奶,我是想要一个正直严肃的大师兄没错,但这一下子变得太过严肃了吧。 盛知意知道自己琢磨也没用,索性弯腰捡起任务卷轴,摊开看了起来。 越看,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季扶光让她去完成这个任务…… 该不会是想要趁机把她做掉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第54章 盛知意盘腿打坐,经脉中的气息游走全身,最终慢慢纳入丹田。 心法运行完毕,她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桌上的“惊鸿羽”,飞奔出门。 这三日以来,她待在别院之中,除了每天练习剑法之外,就是打坐积累灵力。 毕竟灵力是她的短板,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冲到门外,便看到青石广场上,细弱的樱花树旁,一道白衣身影。 季扶光伸手抚摸樱花花瓣,半垂眼眸,露出眼皮褶皱处的小小红痣。 盛知意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轻声开口: “师兄。” 季扶光转过头,睨了她一眼,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却显得有些疏冷。 “小师妹,走吧。” 季扶光掐诀召来云朵,两人御空飞行。 盛知意盘腿坐下,拿出任务卷轴再次翻看。 卷轴上写,近日得到消息,距离瀛洲城不远的一个村落,几百口人被全部灭门。 魔族生性凶狠残暴,一夜之间将全村屠杀殆尽的例子也有不少,但这一处村落,却显得尤为特别。 据说,发现此处的修士到达时,全村已经血流成河,无一活口,他们用了溯源镜,才看到前因后果。 和蛮横躁动的低阶魔物不同,出现在这里的是大量魔族精锐,他们面容倨傲残酷,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只有在运行魔气时,周身才散发着浓重黑雾。 他们将村落中的每一户分别围起来,命令这些人出来,一一质问,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挥一挥手,将人化为一团血雾。 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溯源镜中没有声音,听不到他们的问题。 宗门认为这件事情至关重要,与以往魔族泄愤式的屠杀截然不同,魔族精锐倾巢出动,若是真的在找什么法宝,那么仙门自然要先将其收入囊中,以免令魔族得逞。 季扶光责无旁贷,受命调查此事。 盛知意盯着竹简上的那行字: 其中之一挥挥手指,其喝问的村民登时化为一团血雾。 忍不住苦着一张脸。 一个人就有如此能力,按照竹简所写,参与的魔族精锐少说也有十几个。 她一个刚成为内门弟子的家伙,用脚趾头想也打不过。 第62章 虽说除暴安良,匡扶正义是吾辈应有之责,但也不能螳臂当车,白白送死。 都怪季扶光! 要不是他接下这个任务,她也不用跟着一起以身涉险。 但是…… 唉,季扶光身为天衍宗首席,自然要承担这种责任,说到底,也不是他的错。 其实天衍宗的许多规章制度颇为不合理,不少长老明哲保身,平日里享受宗门物资,却只知道闭门修炼,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很多事情,都是季扶光一个人处理。 魔族入侵一事事关重大,想来季扶光自然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只能由他亲自出面。 盛知意单手托腮,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无奈叹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然忘记自己是在和季扶光出任务。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流云迅速落地。 盛知意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不由“哎哟”一声。 季扶光的余光似乎瞥了一眼,但迅速加快脚步往前,只留给盛知意一个背影。 ……到底憋着什么气啊,这么多天还不见好。 盛知意起身拍了拍长裙,连忙快步跟上。 两人降落的地方,便是村外的小山坡。 此刻暮春将尽,已至初夏,两侧树木枝叶交错,遮蔽了山道上方的天空,阴凉惬意。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表情却怔了一下。 清新的山野草木气息之中,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味。 两人沿着蜿蜒山道前行,离开山坡,走向村落。 村口处矗立着一块石碑,四角残损破旧,看上去早已有些年头,写着“王家村”三字。 两人绕过石碑,走进王家村。 黄土地面颜色紫黑,浸入其中的鲜血经过数日,依旧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街边还能看到几处残肢。 越往里走,血腥味愈发浓重。 王家村中的茅草房已是断壁残垣,轰然倒塌。 看裂口处还颇为新鲜,魔族精锐离开前,不知是为了泄愤还是找东西,将其摧毁。 临街的断墙边,许多家都摆着农具,上面沾着新鲜的泥土。看上去,村民立刻就会出门,拿起农具到田埂上务农。 但盛知意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再度发生。 这数百条人命,这个王家村,早就化成满地血污。 一片颓然断墙之中,盛知意眼尖,见到远处一座茅草屋完好无损,便拉着季扶光往那边走。 这处院落破旧僻远,与其它院落之中的血腥味不同,这里好像无人居住,周围长满荒草。 想来这也许是魔族未将其放入眼中的原因。 厚重茅草从屋檐垂落下来,房屋旁还有一道小溪,蜿蜒曲折。 盛知意脑海中似乎有一线灵光闪过,觉得这处有些熟悉。 但很快,随着季扶光“吱呀”一声打开门,刚刚浮起的想法像是游鱼“扑通”一下滑入深潭,涟漪回荡,却怎么也捕捉不到。 季扶光迈步踏入其中,盛知 意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茅草屋早已废弃,房间内堆满村中的杂物,木架、废弃的农具、瘸了三只腿的香案……看来这里已经成为王家村的仓库。 厚重的灰尘飘扬在空气之中,肉眼可见。 盛知意下意识掐诀,薄薄的一层灵力屏障挡在季扶光面前。 大少爷的洁癖可别发作,到时候气得掉头就走怎么办,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季扶光心中飞快闪过一丝烦躁,他恍若未见,径直走过去,屏障无声地碎裂成片。 ?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哪里得罪他了,这几天竟给她摆脸色? 盛知意气极,索性不去看他,脚下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刚走没几步,胳膊突然一股大力抓住,整个人被拉入温热怀抱之中。 盛知意瞪大双眼,仰头看向季扶光,心中又好气又想骂。 “你是不是……唔……” 还没说几个字,季扶光的冰冷手掌捂住她的嘴唇,把话音咽进她的嘴里。 他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又低又沉: “有人来了。” 季扶光拉着她,两人躲在墙边斜靠的木板后。 土墙和木板之间,只有狭小紧凑的空隙,两人紧紧相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衣料下的体温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季扶光的温热呼吸,不经意地拂过盛知意的手背,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她极其轻微地想把手往里缩一点。 距离太近,这细微的动作都被季扶光感受到,他微微蹙眉,一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的传音刺入她的耳朵: “噤声,凝息!” 盛知意顿时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等了片刻,木板外依旧寂静无声。 盛知意微微掀起眼皮,瞥了季扶光一眼。 难道这只是大少爷在故布疑阵?但这种伎俩,未免也太小儿科了吧…… 她正惊疑不定,外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季扶光的感知力竟然敏锐至此,那些人距离如此远,他居然都能察觉到。 脚步声踩在浸透血污的泥地上,发出黏腻而沉重的声响。不止一人,但步伐却异常整齐,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 透过木板狭窄的缝隙,盛知意看到几双样式奇特的黑色皮靴停在了不远处倒塌的房屋废墟前。 靴子上沾染着深褐色的污迹,在暮色下泛着不详的光泽。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再搜一遍,最后的气息消失在这里,必有遗漏!” 盛知意心中一颤。 魔族!而且听口吻,是魔族精锐。 魔族的声音并不难听,相反,音色圆融,听上去与人类别无二致,但正是如此,才令她心悸。 高阶魔族与人类无异,如果不使用魔气,还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么? “嗡”的一声,外面传来法宝启动的声音。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道: “灵盘上显示有灵力波动?……三天之前?” 另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回应: “是溯源镜,有仙门之人来这里查看过。” 是之前探查此处的天衍宗弟子留下的痕迹,魔族灵盘竟然连三天之前残留的灵力波动都能感受到?! 他们这一路行来,有使用过灵力么? 盛知意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下意识攥紧了季扶光胸前的衣襟,指尖冰凉。 她能感受到季扶光胸膛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也不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季扶光的手臂依旧牢牢圈着她,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他的目光透过缝隙,紧紧锁定着外面那几个模糊的身影,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愈发幽深冷漠。 外面传来翻动瓦砾和断木的声音,魔族精锐显然在废墟中仔细搜寻着什么。 “没有。”稍显沙哑的声音道:“血迹都干涸了,除了这些肮脏的杂物,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第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当初的波动就在这里,只可恨被惊风抢占先机……但我的探子说,他也没有找到……只要找到他,这可是头功!线索一定还在!再找!” 听上去,他们要找的……是一个人? 盛知意听到翻找的声音越来越近,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第一个冰冷声音惊道: “有灵力波动!就在刚才!” 糟糕!是她刚才用灵力为季扶光搭建遮挡灰尘的屏障,被魔族法宝探查出了踪迹。 “谁?!” 冰冷沙哑的厉喝声骤然响起,数道饱含杀机的灵识瞬间扫向屋内! 第55章 “轰隆——!” 腐朽的木板应声而碎,化为无数尖锐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屋外那几个刚转过身来的魔族身影。 这并非攻击,而是制造混乱的障眼法。 木屑之下,盛知意提剑而上,不退反进,剑光如同密网,劈头盖脸向魔族众人攻击。 这是她最得意的范围攻击,“春雨如霖”。 然而立刻,为首的那名魔族,正是方才发号施令的声音,冷笑道: “哪里来的小虫子!” 他手中握着一柄缠绕着黑气的弯刀,随意使出一招,便将盛知意的剑气悉数斩断。 随即,刀锋直指盛知意,魔气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季扶光抱着盛知意,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撞破茅草屋本就摇摇欲坠的后墙。 “追!” 魔族精锐反应极快,厉喝声中,数道黑影如跗骨之蛆般脊椎而来,浓重的魔气瞬间弥漫开来,将暮色染的更加阴沉。 破墙而出的瞬间,季扶光已将盛知意护在身后,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不再是平日里把玩的物件,扇面流转着冷冽的寒光,边缘锐利如刀。 第63章 “跟紧我,别死掉了,小师妹。”这种时刻,他竟然还带着笑意,声音冷静,然而全身上下却散发着铁血杀伐之气。 盛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季扶光身上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气震得心神剧颤,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的那点微末剑法,在魔族精锐面前根本拿不出手,为今之计,只能听从季扶光的安排。 盛知意死死咬住下唇,将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惊鸿羽”,紧紧地跟在季扶光身后半步。 两人甫一落地,数道裹挟着腐蚀气息的黑色魔气便撕裂空气,呼啸而至! 季扶光眼神一寒,折扇挥洒,带起一片清冷的月华般的弧光。 “叮叮叮——!”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响起,火花四溅! 看似轻薄的扇骨精准无比地格挡住所有袭来的魔气,魔气遮天蔽日,无孔不入,但他的身形稳如磐石,将盛知意牢牢护在身后。 魔气被击散的瞬间,三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容苍白冷酷的魔族精锐围了上来,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普通魔族士兵。 这些人周身黑雾缭绕,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红芒,为首的那人喝道: “就凭你们两个,想逃到哪里去?!” 季扶光唇角勾起,笑容之中增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你们以为……要逃的是我么?” 只是要找个开阔之处,防止你们逃跑罢了。 魔族精锐听出言下之意,魔气缭绕更盛,战斗瞬间爆发。 季扶光以一敌三,折扇翻飞,动作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 他不再掩饰实力,灵力澎湃汹涌,每一次挥扇都带着撕裂空间的锋锐之气,接下三名魔族精锐的攻势。 然而这些魔族精锐配合默契,魔气汹涌,招招直取季扶光要害。 盛知意看得心惊胆战。 她从未见过季扶光如此出手,那平日里如清风明月般的身影,此刻却化作了最凌厉的杀戮机器。招式很辣精准,没有丝毫花哨,每一击都直取要害, 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其余士兵见状,纷纷手持兵刃上前,试图利用人数获得优势。 盛知意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三名魔族精锐的围攻已让季扶光的身影在魔气中显得岌岌可危,若再添上这些士兵…… 她牙关一咬,清寒剑光猛地挥洒出去,化作一道弧线,激射向魔族士兵。 “你们的对手,是我!” 手中的“惊鸿羽”似乎也认出面前正是魔族,寒光大盛。 盛知意没有选择硬撼那七八名魔族士兵,而是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断壁残垣间游走。 清寒剑气如同无数细密的雨丝,缠绕在魔族士兵身上,令他们被迫应战。 但时间稍久,他们立刻发现,盛知意的剑光看似凌厉,却因攻击范围过大,威力不足。 一名高大的魔族士兵上前一步,拼着半条胳膊受伤,挥舞着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魔气狠狠砸向盛知意立足的断墙。 盛知意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地跃起。 但另一名士兵看准时机,长剑无声无息地抽向她的脚踝! 盛知意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瞬间浮现,火辣辣的巨痛伴随着魔气的侵蚀感传来,让她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噗!” 远处,季扶光击杀一名魔族精锐的声音传来,魔族精锐被击落在地,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脖颈一歪,彻底死亡。 另外两名魔族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盛知意咬紧牙关,强忍剧痛,眼神却更加锐利。她不顾伤势,灵力疯狂涌入剑身,剑招陡然一变,爆发出一道清光。 双叠浪! 清越的剑鸣声中,两道汹涌的剑气浪潮首尾相衔,悍然扑向追得最紧的三名士兵。 这是她目前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击,不求杀敌,只求将他们逼退,争取喘息之机。 剑气与魔气猛烈碰撞,气浪翻腾。 三名士兵被这突然爆发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阵型一乱。 然而,盛知意也因强行催动超出负荷的灵力,加上伤口牵动,体内气血翻腾得更加厉害,握剑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与季扶光对战的两名魔族精锐,一人猛地出招,魔气汹涌,招式刁钻狠毒,招招不离季扶光的要害。另一人分出两道阴险的魔气,如毒蛇般绕过季扶光,直扑向他身后的盛知意。 “找死。”季扶光冷笑一声,折扇格挡开正面劈来的弯刀,身形强行扭转,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激射而出,击溃袭向盛知意的一道魔气。 但另一道魔气,已近在盛知意眼前。 腥臭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盛知意瞳孔骤缩,她已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或闪避。 魔气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和腐蚀气息已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季扶光猛地一甩手腕,“照夜雪”脱手飞出,化为一道旋转的银月,带着绮丽的光影,直斩向攻击盛知意的魔族。同时,他右手捏诀,隔着虚空,掐住了那道魔气,狠狠一握。 魔族精锐发出一声哀鸣,“照夜雪”切断他的脖颈,深紫色的魔血从无头的脖颈断口处狂涌而出。 那具无头的躯体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踉跄了几步才轰然倒地。 “照夜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几滴妖异的紫血,“唰”地一声,稳稳落回季扶光摊开的掌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围攻盛知意的那群魔族士兵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慑,动作僵直,看向季扶光的眼神充满畏惧。 头颅滚落在地,死死盯着季扶光,表情由愤怒逐渐凝结,融进一丝茫然。 舌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 折扇从发号施令的魔族精锐身前掠过,他表情一怔,待看到被割断头颅的同僚,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眼神闪过一丝狂喜。 “陛……” 话音未落,澎湃的灵力当胸袭来,将他整个人撞得向后飞去,重重坠落在地,肋骨齐齐断裂。 季扶光缓缓抬步走了过去,冷凝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魔族,缓缓抬起脚。 魔族精锐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痛处,脸上露出臣服与敬畏混合的复杂表情,他艰难抬起手,想要去抓住季扶光的衣角。 不等他开口,季扶光瞳孔骤缩,手中的“照夜雪”已然化作一到肉眼难辨的银色光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魔族精锐的眉心。 “噗——” 魔族精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狂喜化为惊愕,再迅速被死寂的灰败取代。他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头颅无力地歪到一边,彻底死亡。 季扶光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群被吓呆的魔族士兵,手腕轻描淡写地一翻,“照夜雪”在空中划出数道优美的弧线。 瞬间,所有士兵的脖颈出现一个又细又深的洞,眼中的红芒迅速熄灭,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茫然地倒在地上。 盛知意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压抑的鲜血喷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即将重重摔落在地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向一个洋溢着浓重血腥味,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清冽梨花气息的怀抱。 是季扶光。 他在瞬间斩杀偷袭者,肃清魔族,又在电光火石之际,接住了她。 盛知意靠在季扶光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尚未平息的澎湃杀意。 她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他紧抿的薄唇,侧脸溅上了几滴深紫色的魔血,衬得他如玉的肌肤愈发苍白,也为他温润容颜平添几分妖异与煞气。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冰冷的审视,又被打断计划的不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对她自不量力冲上去的恼怒? 薄唇缓缓勾起,季扶光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 “小师妹,”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却如同春寒时尚未融化的冰雪,带着淡淡寒意,“下次想送死,不用这么麻烦,从霜华峰边上纵身一跃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盛知意被他刺得一懵,听出他话中的讥诮与讽意,这几日以来,被他莫名疏远冷淡而累积的委屈和愤怒,连同此刻身体的剧痛,如同火山般猛地爆发。 “对,都怪我自不量力,怪我螳臂当车,你堂堂天衍宗首席,身份高贵,修为深厚,动动手指就能把魔族碾得粉碎,哪里稀罕我这点微末修为帮你引开那些魔族士兵?!是我多管闲事,自作多情!” 那些魔族士兵,每一个都和她修为相仿,她当然知道其中凶险。但那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季扶光腹背受敌,她必须要为他做点什么! 第64章 硬着头皮咬牙提剑冲上去,甚至还连累自己受伤,结果换来的是他居高临下的嘲讽。 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热脸贴了冷屁股。 她以后要是再管季扶光的死活,她就……她就一辈子清心寡欲,找不到喜欢的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盛知意猛地推开季扶光的胳膊,从他的怀里起身往外走。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脚底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半跪在地上,连着咳嗽起来。 好嘛! 耍狠到一半,自己倒先趴下了。 盛知意心头暗骂,该死的季扶光,肯定又要嘲讽她了。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盛知意牙根紧咬,迅速在脑海中搜刮出所有 反唇相讥的话。 然而,预想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到来。 一只微凉的手掌拖住了她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 季扶光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她面前,那张沾着魔血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近在咫尺。 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深沉得让人看不透。 另一只手的手指间,捏着一粒散发着柔和清香的丹药。 “人不大,气性倒是不小……”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捏着丹药的手指直接抵开了她因为咳嗽和愤怒而紧抿的唇。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精纯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抚平她翻腾的气海,脚踝的伤口也传来一阵清凉感。 盛知意愣住了,一时忘了挣扎,也忘了早就准备好的怒骂。 季扶光看着她有些呆滞的表情,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指尖在她唇边残留的药渍上轻轻一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力道,声音却恢复了那种淡淡的清冷。 “拜师时说好的,要事事听从我的命令呢?这粒‘九转还元丹’,记你账上。下次再敢擅自行动受伤,浪费宗门资源,门规伺候。” 也许陈怀玉说的没错,他确实对盛知意有些上心…… 但那又怎样? 反正,她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第56章 盛知意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季扶光手掐法诀,召来狂风,将此处的灵力痕迹彻底掩盖。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族,都有探查灵力、追溯过往的法宝,他们此次下山,看来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泄露行迹。 不过…… 季扶光多次下山完成任务,这种事情自然经验丰富,她也不用太操心。 盛知意伸出舌尖,轻巧地舔了一下嘴唇,带着回甘的药味只剩下一点点。 九转还元丹? 她怎么记得这是高阶丹药,只有长老和少部分内门弟子才有,要说“浪费资源”,也不是她这种刚入内门的弟子有资格浪费的。 这时候再去琢磨季扶光那道有些冷硬的话,反而品出了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盛知意没忍住,勾起唇角。 季扶光虽然有点大少爷脾气,有洁癖,喜欢阴阳怪气,说话冷嘲热讽,偶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这些毛病,每一条说出去都和他光风霁月的形象不搭。 盛知意隐约听过,许多弟子敬畏季扶光,觉得他太有距离,太难相处。 但…… 她抓抓头。 她觉得季扶光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教她剑法,给她疗伤,帮她换灵根,请她吃喜欢的点心…… 无功不受禄,她这又是平白受了季扶光的恩惠,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报…… 盛知意轻轻蹙眉,眼神茫然,沉思起来。 若论起修为,十个她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季扶光一根指头,尤其是刚才斩杀魔族的招式,“照夜雪”的银光如同收割性命的镰刀,优雅绝伦,但招招置人于死地。 盛知意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惊鸿羽”,露出不愿相信的表情。 同样是神兵,怎么自己手上的这个,看上去只是比寻常兵器锐利几分,一点也不像顶级兵刃。 明明当初在山洞中,两把兵器针对相对,“惊鸿羽”甚至还略胜一筹呢。 唉,还好剑灵还在沉睡,不然肯定又要骂她修为太低,给神族丢脸了。 该死的系统任务,赶快出现吧! 她现在急需积分增强实力! 盛知意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这方面她肯定帮不上季扶光,有没有其它方面? 盛知意琢磨,他们这次出任务,要调查魔族的行迹可疑之处,两人对魔族都是一知半解,难道季扶光还能比她更聪明? 等她搞清楚了魔族的目的,把这件事告诉季扶光,岂不是帮了他大忙,说不定到时候季扶光心悦诚服,“不愧是小师妹,果然天资聪颖。” 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盛知意在心中给自己连连点头,全神贯注思考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可惜这些魔族进攻太过凶猛,他们为求自保,只能将其诛灭。 若是留下一个活口,岂不是一下就能探明情况? 盛知意暗暗叹气,杂乱的脑海中浮出一根思维的线头,隐隐觉得非常重要,但线头立刻隐没,再也抓不住。 但随即一想……能有什么重要的?还不如再琢磨一下现在有的线索。 躲在木板后面的时候,她听到魔族首领的对话。 “只要找到他,这可是头功”。 魔族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甚至是对整个魔族很重要。 不然他们不会说出“头功”这种话…… 季扶光将整个村落留下的灵力痕迹彻底清除过一遍,确保就算是顶级灵盘也探测不出动向,才收起折扇,缓缓走向盛知意。 刚才他就察觉,盛知意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蹙眉叹气,似乎隐隐担忧什么。 而此处方圆十里一片死寂,除了刚与魔族对战一事之外,别无其它。 所以…… 季扶光的凤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幽暗。 她是觉得,他处理魔族的手段太过残忍血腥,和修真界推崇的风流雅致不同,反倒与魔族更为相像么? 那么…… 季扶光走到盛知意面前,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心中隐隐浮现烦躁之意。 她想好,要做哪种傀儡了么? 盛知意皱着眉头,陷入思考,却猛地被季扶光抬起脸。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立刻扬起笑意。 “师兄!” 脚踝还有些疼痛,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迫抓住季扶光的胳膊,差点跌进季扶光怀里。 这又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松开,又拍打着季扶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师兄,你忙完了?” 她自诩已经摸透了季扶光的脾气,大少爷嘛,难免有点和常人不同的怪癖,喜怒无常就喜怒无常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即使隔着一个有空隙的怀抱,但季扶光还是感受到她身上的热度。 温热舒适,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 没有半分灼人之处。 季扶光没发现,一开始那点缠绕在他周身若有似无的冷寂,已经悄无声息地湮灭。 他淡淡“嗯”了一声。 转而又道:“刚才魔族的攻势来势汹汹,只能被迫应敌……” 话音甫一出口,季扶光愣了一下。 他这是在干什么?在给她解释吗? 可笑至极! 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的灵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绝对的下位者面前,有解释的必要吗? “对呀!”盛知意浑然不觉,抓着季扶光的胳膊,连连点头。 “刚才那些魔族的攻势实在太过激烈,我看得都心惊胆战,一个个像是不要命了!” 她看了一眼季扶光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应,立刻称赞: “但是师兄你真的太厉害了,一个人就能把那么多魔族全部剿灭,三个魔族精锐都不能伤你分毫,更别提那些魔族士兵了,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想顺着大少爷的毛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到后面,盛知意都有些激动。 “尤其是‘照夜雪’凌空飞舞,既优雅又高效,真的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生之年,我要是也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是么…… 季扶光垂眸,看向盛知意。 杏眸之中闪动着明媚神采,眼神真切而诚挚,还有隐隐的依赖与信任。 那就…… 再放任她一些时间吧,毕竟傀儡是没办法露出这样的眼神的。 想到这个目标对自己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盛知意不难为自己,连忙呈上刚 才想到的信息。 “对了,师兄!” 第65章 她扬起下巴,有些得意,“我刚才想到了,和那些魔族士兵对战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提到一个地方。” 她音色清亮,缓缓道: “瀛洲。” 瀛洲城是凡人的另一座重要城镇,有瀛洲河环城而过,水路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商业繁盛,自然成为凡人聚集之地。 如果魔族的目标是瀛洲城,那么对凡人来说,实在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王家村距离瀛洲城不远,两人御剑,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但此时天色已晚,瀛洲城为了防范魔族入侵,入夜之后便会启动护城大阵,两人纵然赶过去,也不能进城。 季扶光略一思忖,带着盛知意沿着官道御剑飞行,不出多时,便看到一家亮着灯笼的客栈,做的就是来往行人的生意。 “其实……凡人有时候真的很厉害。” 盛知意远远看着客栈前的灯笼,感叹道。 和修真者相比,凡人羸弱又渺小,既没有高深的法力,也没有绵绵无期的寿命。 但这片广袤大地上,处处都是他们努力生活的痕迹。 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每一代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努力向前耕耘。 神族寂灭、魔族封印、修真界之前还有断绝的风险…… 只有如同蝼蚁一样的凡人,永远存活在这片土地上。 “是么……”季扶光淡淡道,“为了利益能够随时割舍一切,确实厉害。” 这话听上去实在意有所指。 盛知意诧异抬头,季扶光的脸上依旧带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仔细看去,凤眼之中甚至还有一抹狠戾。 不等她细想,季扶光含笑道: “小师妹,我们要住客栈,你身上有灵石么?” 糟糕! 盛知意连忙伸手探向储物袋,一捏,鼓鼓囊囊。 真是穷久了的后遗症,差点忘了,内门的月俸已经提前发给她了! 盛知意得意地扬扬下巴,“自然!” 说着,自信地走入客栈。 开了两间上房,盛知意难得请季扶光一次,心态大为不同,踩着楼梯上楼的时候,都要走在最前面,给季扶光带路。 在楼梯上走了一半,盛知意突然动作僵硬了一下。 脑海中,机械的系统音响起: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替季扶光解开里衣,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 盛知意顿时觉得,有时候,人的话不能说得太满。 刚才她还迫切希望能有系统任务出现,但看到真的出现的任务,盛知意只恨不得自己两眼一黑,什么都没看见。 里衣…… 那可是最贴身穿着的一件衣服。 她去解开季扶光的里衣? 盛知意眼前浮现今日魔族横死的模样,那些夸赞季扶光的话,此刻变成一道道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这么做了,毫不怀疑,季扶光会继续把这首诗写完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盛知意没抬头,自然也没能看到,季扶光唇角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第57章 圆月在天,清辉满地。 夜越来越深,四周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只有不断摇曳的树枝,在地面投落一片片斑驳的影。 盛知意掐了数个法诀,又是轻身又是隐匿,还要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其实这幢小楼之中,只有季扶光与她两人,但盛知意现在最不想、也最不敢见到的就是季扶光。 这处客栈位于官道旁边,迎来送往,生意兴隆。除去寻常房间之外,还特意在后面修建了一个雅致的小院,内有二层小楼,专供达官贵人享用。 凡人对于修仙者有莫名敬畏,特意将小院腾出来,禁止其他人入内,只招待他们两人。 虽然如此,盛知意还是不放心地扭头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样东西,对准面前的窗户。 铜管缓缓捅破窗户纸,悄无声息伸入房内。 床榻之上,闭目沉睡之人对这无声的侵入,似乎无知无觉,整个人彻底沉浸在睡梦之中。 铜管之中缓缓冒出一缕细弱的青烟,迅速在空气之中散开,没有痕迹,没有气味,如果不是从一开始目睹,谁也想不到迷药已经充满整个房间。 盛知意咬着下唇,紧张又警惕地听着房间内的声音,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 她对这铜管中的迷药颇有信心,毕竟这可是花了她整整50积分换来的高阶迷药,据说药效强力,连她名义上的师尊——天衍宗掌门都抵挡不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季扶光。 这50积分虽然价格昂贵,但铜管居然还附带腐蚀效果,能够随意侵入任何密闭空间之内,再一想到完不成任务的下场,盛知意咬咬牙,还是选择了兑换。 只要在药效发挥作用之前,不被季扶光发现,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解开季扶光的里衣……不对!光明正大地完成任务。 等了片刻,盛知意把耳朵贴在房间上,确认房间内悄无声息,才用灵力打开房门,闪身而入。 “师兄……?” 出于谨慎的心理,盛知意轻轻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影似乎确实被迷晕了,半响也没有回应。 盛知意稍微放下了心,抬眼扫视了一圈房间。 五斗柜、八角桌、拔步床……和她的房间一样的布局,但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清淡幽静的香味,好像无端比她的房间高雅几分。 大少爷真是自带贵气。 盛知意撇撇嘴,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一角,耳根“腾”地热了起来。 遮挡的屏风被斜斜推开,露出里面放着的浴桶,烛光照影在水面,水波涟动,游移不定。 月白长袍就搭在屏风上面,衣角滚着一圈深蓝色的花纹,低调又华贵。 显然,房间的主人前不久在这里洗完了澡。 盛知意一想到这里,心口就像猫抓过一样,有些发痒,又有些羞赧。 她轻咳了一下,又看了一下系统任务要求,默默在心中复习一开始就制定好的策略。 完成任务只需要三步。 走过去。 掀开被子。 解开衣带。 完成! 盛知意是非常用功的学生,毫不犹豫完成了第一步。 但看着闭上双眼的季扶光,她还是忍不住心虚,手怎么也伸不出来。 “师兄……?” 没忍住,又喊了一下季扶光。 所幸系统出品的迷药效力强劲,季扶光的眼皮紧紧闭着,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 盛知意小心打量着他。 平日里,季扶光周身总是洋溢温润清雅的气质,此刻面无表情,才发现他目狭唇薄,睫毛如同一排落羽,根根分明。烛影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隐在黑暗中,光影摇晃不定,锋锐之气若隐若现,如同一柄埋在雪堆中的金丝错刀。 但他此刻双眸紧闭,枕头和被褥都是雪白,全身上下只有黑发如墨,反而莫名显得有些脆弱。 好奇妙。 锋利和脆弱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居然还并行不悖,矛盾又和谐。 盛知意的手忍不住落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季扶光的脸颊。 像是初雪降落,几乎在接触到的瞬间,又迅速收了回去。 盛知意正正心绪,再好看也没用,她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立刻完成系统任务。 与魔族一战,盛知意嘴上不说,心里却颇受打击,在内门选拔中生出的一点骄矜之气早被磨灭,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仅与魔族士兵在伯仲之间,在魔族精锐面前不堪一击。 季扶光确实对她多加照拂,但是她想拥有自己能够掌握的力量,以后与魔族战斗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她不能每次都指望季扶光来救,也不能成为季扶光的拖累,她想要和季扶光并肩作战。 季扶光很厉害,那是他的本事,她自己厉害,那才是自己的本事。 她希望有一天,其他人提到他们两个,不是“季扶光和他的小跟班”,而是“ 季扶光和盛知意”。 她是有自己名字的。 因此,绕了一圈,方法还是一个,那就是努力完成系统任务。 盛知意心如磐石,捏着被角,面不改色地掀开被褥。 ……然后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季扶光睡觉的时候也不忘君子端方,只有领口稍稍凌乱,其他地方还是捂得严严实实。 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第66章 很好,任务第二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三步。 盛知意站在床边垂下眼,目光只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纤细手指捏住里衣上的系带,用力一拉。 糟糕,好像反而系成了死结。 灯火幽幽,无奈之下,盛知意只得弯腰凑近里衣上的系结。 她自然也没有看到,季扶光垂落的长睫,此刻轻轻掀起,露出幽深眼眸,唇角也戏谑地扬起。 盛知意的两只手都伸了过去,仔细辨别系结的结构。 凑得太近了,她眼角余光瞥见布料垂落而下,隐隐透出身体上薄薄的肌肉形状,如同被清雾遮挡的山脉,高低起伏,流畅缠绵。 喉咙有些干燥,她急忙用指甲捏住带子,努力从死结之中抽出来。 找准了位置,终于死结打开。 任务倒计时却还没有停止。 盛知意心中一沉,最坏的结果果然来了,必须是解开里衣,彻底掀开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死死盯住手指,绝对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指尖捏住里衣边缘,如同火烧,匆匆往旁边一掀,季扶光起伏蜿蜒的腰腹彻底袒露出来。 盛知意别过眼,察觉倒计时终于停止,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给季扶光恢复原状,想着反正迷药的药效强劲,伸手抓过被褥,胡乱往上一盖,站起身就要离开。 床榻上,季扶光手指微微一动。 不等盛知意直起身子,脚下一软,竟然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她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是: 好软。 随即立刻升起第二个堪称恐怖的念头: 完了。 盛知意僵硬地抬起头,心中抱有一丝微弱的期望,然而在看到那双清冽的眼眸之后,期望迅速成为碎片。 做贼还能把自己摔到别人身上,硬生生把人砸醒。 盛知意的心里满是对人生的绝望。 她颤颤巍巍,重复说出今晚的第三句话: “师兄……?” 意识到季扶光已经醒了,她手忙脚乱,想要赶快从季扶光的怀里起身,手掌已经按了下去,却听到“啧”的一声。 “还动?” 季扶光低沉的声音似乎充斥着不满。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季扶光如此模样。 不过……任谁被夜闯房间,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盛知意本就心虚,这时候更是不敢再动,连手掌的位置都不敢移动一分一毫,保持着案发现场的第一面貌,好让季扶光仔细判断罪行轻重。 季扶光垂下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捏着盛知意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又淡淡出声: “抬眼。” 盛知意眼神无法继续躲避,只好老老实实与季扶光对视。 不甚明亮的烛光之下,少女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耳根发红,杏眼不敢抬起,却强撑着,躲闪一样注视他的双眸。 “师、师兄……” 终于,像是忍受不住,她开口道: “我只是……只是……” “只是……”季扶光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把她的脸拉得更近,压低声音,隐隐带着一丝不悦,“只是深夜闯入我的房间,掀开我的被子,解开我的里衣,甚至现在手掌还……” 他的眼风往下轻轻一扫,落在盛知意的手上。 盛知意跟着看过去,热血上涌,脸颊瞬间爆红。 纤细的五指张开,手掌严严实实地贴在季扶光的小腹上,手指甚至卡进腹肌之间的缝隙中,怪不得她刚才觉得按住的地方又热又硬,像是天鹅绒包裹的钢铁…… 原来她按的是季扶光的腹肌!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瞬间抽走了她所有力气和思考能力。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缩回手,手腕却被季扶光更快地攥住,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 “慌什么?”季扶光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像是裹挟着窗外初夏的夜风,他依旧半躺着,姿态甚至称得上慵懒,但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却锐利得惊人,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种近乎审视的幽光。 “该做的,不该做的,小师妹今晚似乎都做完了,现在才想起要逃?” 盛知意脸颊滚烫,嘴唇嚅嗫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擒获的蠢贼,人赃并获,辩无可辩。 季扶光的目光在她涨红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难辨,最终缓缓上移,落在她那双被握住的手上。 刚刚,就是这只手,拂过他的脸颊。 那感觉,就像被一只胆怯的蝴蝶用翅膀极轻地扫了一下,痒意未消,蝴蝶却已仓惶飞远,徒留一丝被戏弄般的空落和烦躁。 将触未触的脸颊,匆忙掀开的里衣,意识到接触之后连忙收回的小腹……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甚至有些肮脏的石头,甚至没有随手一摸的价值。 “小师妹,”季扶光的唇角忽然勾起些许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从你潜入房间开始,到此刻趴在我的身上,这一整套流程……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盛知意浑身一颤,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大少爷这回是真的非常非常不高兴了,而且这种不高兴,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她不能理解的东西。 惊慌之下,盛知意忽然急中生智: “师兄!魔气!我察觉有魔气潜入客栈,担心你有危险,想来悄悄探查保护你,结果……结果就成这样了。” 季扶光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后唇角弧度肉眼可见地加深,缓缓重复: “魔气?” 在他这个魔尊面前,说魔气作祟? 他头一次听到如此好笑之事。 第58章 “对、对啊!” 盛知意竭力仰起头,眼神之中仍然藏着一丝慌乱。 “刚才我察觉有魔气潜入客栈,担心你有危险,又怕惊扰你的睡梦,所以才悄悄进来……结果……结果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还是中了幻术……肯定是魔族搞的鬼!” 她用力蹙眉,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偏偏神情之中有一丝心虚。 “小师妹说的话,真是合情合理……” 季扶光的薄唇在脸上展露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清润的声音含笑。 盛知意心中的紧张感稍稍散去,杏眼逐渐闪出光彩。 “所以……魔族的计划就是,控制你往房间之中散播迷药,操控你潜入其中,安排你扯开被褥,要求你解开里衣……”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逐渐俯身,逼视向盛知意。 最后一句话,是注视着盛知意的双眸说的。 “甚至……还要逼迫你摸我的小腹……?” “砰”的一下,如同火山喷发,盛知意的双颊迅速涨红发烫。 刚才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指尖,温热柔软又坚硬,薄薄的一层肌肉,起伏有力,漂亮优雅,如同随时蓄势待发的野兽,华美的线条之下蓄着无穷力道。 鲜明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刚才的行径。 “不、不是这样的!” 盛知意连忙摇头,急切否定。 “师兄,我刚才真的不是要故意摸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摔了一下,才会导致如此局面,绝非我的本意!” 她这番话不说还好,说出之后,只觉得季扶光周身气质更冷,眼眸之中更为幽深。 他咬字慢条斯理,宛如毒蛇吐信。 “原来今晚一切并非出自小师妹本心,都是魔族的阴谋所致。这夜闯卧房的计划着实别致得很,小师妹不如再接着分析一二,魔族精心布置此 等陷阱,究竟意欲何为?” 盛知意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季扶光对她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说的越多,不过是在他面前越发自取其辱罢了。 看到盛知意紧抿唇瓣,一言不发,季扶光嗤笑一声,手腕猛地用力,将盛知意拉得更近。 两人气息交融,季扶光身上的压迫感更强。 “看来,小师妹是不打算说实话了?还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盛知意心中叫苦连天,她当然不会觉得季扶光能够随便糊弄过去,但是系统一事更不能泄露,左也不行右也不是,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季扶光嘲弄似地掀起眼,眼眸之中映出她左右为难的模样。 看着季扶光一副好整以暇,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模样,盛知意的后背都急出一层薄汗。 季扶光的凤眼微微眯起,指尖轻叩床沿。 细微的“哒哒”声更是让盛知意思绪混乱,心中躁动。 有一个瞬间,她恨不得将一切都对季扶光合盘托出,但立刻,她又恢复了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盛知意被逼到绝境,季扶光耐心即将耗尽之时。 突然,一个熟悉的机械音在盛知意脑海中炸响。 第67章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鉴于攻略任务进度已过80%,检测到攻略对象就在方圆十米之内,现解锁隐藏任务并发布,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掌心贴合季扶光心口一分钟,并说出指定话语,“只要师兄高兴,知意做什么都可以。”】 【任务奖励:5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0:3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提示:攻略任务达到100%,将触发最终奖励“回到现实”】 …… 短暂而又长久的沉默。 盛知意的大脑充斥着一片空白。 她不用再思考如何令季扶光消气,因为季扶光的怒气马上就会直冲云霄,毁灭整个修真界。 这个任务若是发布在寻常时刻,不过只是佯装腿软,跌入怀抱,低声快速地念出气音也就算了,但偏偏选择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候,还限时30分钟做完。 本就已经是骑虎难下,系统还在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不用等任务失败抹杀存在了,她现在就想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盛知意神智恍惚,自然也没有发现,季扶光同样怔忪了一下,随即,唇角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弧度。 “所以……” 清润柔和的声音在盛知意耳边响起,季扶光的语调玩味又充满压迫感。 “一刻钟过去,小师妹还是不准备给我一个答案?” 一刻钟已经过去了?! 盛知意急忙查看倒计时,距离系统给出的三十分钟已经过了一半,倒计时的数字清晰冰冷: 00:14:09。 盛知意没空琢磨怎么给季扶光编造理由了,她忍不住看向季扶光的心口。 这么近的距离,突然伸出手,即使是季扶光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吧…… 然而,她的眼神刚落下去,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躲闪。 刚才她解开里衣之后,没有重新给季扶光系上衣带,只是匆匆拉起被褥盖在他身上。 此时季扶光坐起,又经历一番拉扯,被褥自然垂落到腰间,里衣也向两边散去,露出中间的肌肤。 吓得盛知意不敢多看。 偏偏季扶光毫不知情,像是被她的沉默激怒,稍一用力,将她的胳膊拉得更近。 盛知意的半侧身体已经近乎贴在季扶光的怀中,她看着自己颤颤巍巍的指尖,满脑子思绪翻涌。 只要稍微一伸手,就能立刻盖在季扶光的心口…… 真的要做吗……不好吧…… 但是……但是…… 倒计时已经变成了00:05:18…… 季扶光犹自开口,威胁似的低语: “这就是你的态度,直到现在,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道歉?! 电光火石之间,盛知意脑海中的想法突然成型,胳膊猛一用力,整个手掌完全贴着季扶光的肌肤,死死按住他的心口。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声音发颤: “师兄别生气,我知错了!只要师兄高兴,知意做什么都可以!” 急切清脆的少女声线落在房间中,一长串词句脱口而出,几乎令人分辨不清内容。 但在场的两人,对刚才说出的话语,都心知肚明。 盛知意的手还贴在季扶光心口,一分钟的任务时长没有结束,她实在不敢半途而废。 季扶光也没有动,甚至连话也没说。 他一定是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彻底僵住。 盛知意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季扶光难以置信的眼神。 房间之中一时寂静无声,盛知意只能感受到掌心下面,不断跳动的心跳声。 也许是出于愤怒,心跳似乎都快了一分。 倒计时结束,任务完成,盛知意如同被烙铁烫到般想缩回手。 季扶光突然动了,他不仅没松开禁锢她的手,反而就势一拉,盛知意跌坐在床沿上,整个人几乎躺进季扶光怀中,手掌依旧按在他胸前。 “知错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重复她刚才的话。 盛知意不敢再动,更不敢说话,但她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地立起,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紧张地等待着季扶光判给她的处罚结果。 “错在哪里?是错在夜闯师兄房间,错在用迷药,还是错在……”季扶光停顿了一下,贴得太近,气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垂。 “轻薄师兄?” 他每说一句,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就重一分。 盛知意的头越来越低,等到最后“轻薄师兄”四字一出,若不是季扶光拽着,她几乎要钻进地缝里。 完了,她就知道,这个任务只会惹得季扶光更加生气。 刚刚停顿的那一下,是不是季扶光连吐出最后的四个字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把光风霁月的季扶光轻薄了个遍,真的是罪该万死。 “我……我……”盛知意逼自己抬起头,声音不稳,却带着浓重的歉意,“对、对不起,师兄……” 少女连被强迫停留在心口的指尖都微微发红,手腕一圈更是被刚才的力度勒出一圈青紫瘀痕,却眼神真挚,满心满意只有抱歉和内疚,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弥补。 果然。 好傻。 不管对她说什么,永远都以善意解读他人。 好想掏出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鲜活明艳,一丝污血都无。 “真的么?” 盛知意呆呆地看着季扶光微微松动的表情,没反应过来他的话。 什么真的? 季扶光慢慢重复盛知意之前的话,语调微微上扬。 “只要师兄高兴,知意做什么都可以?” 突然听到系统这句话,盛知意有些不自在。 这到底是哪个年代的系统,谁说话的时候会用名字自称啊! 等等…… 季扶光为什么会问这句话是不是真的,难道……这是准备原谅她了?! 盛知意暗淡的杏眼立刻迸发出光芒,她重重点了一下头,不自觉地露出期待表情。 是因为刚才她道歉认错了吗,所以季扶光给她一个台阶下? “当然是真的!师兄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能去做,就算不会,我也可以去学!” 只要季扶光不要生气,不要和她产生隔阂,不要不理她。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额外去学。” 季扶光松开盛知意的手,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异常清晰。 “从现在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视线范围。” “接下来的任务,一切听我的指令行事,不能擅作主张。” “刚才犯错的那只手,以后就专门伺候我用膳、斟茶、研墨吧。” 第59章 晨曦初露。 盛知意端着铜盆,叩响门扉。 不等门内应答,她便径自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窗扉轻启,非但没有窒闷一夜的浊气,反而有些晨风吹拂的清爽意味。 盛知意没精打采地将铜盆摆在架子上,伸手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好困啊…… 昨天大少爷非要让她早起打水,还要求她用法诀仔细弄干净清水,那个情景之下,完全没法反抗,结果她今天一早就开始做可怜的苦工了,连觉都没有睡好。 “小师妹,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 声音逐渐接近,季扶光边走边打量着她,语调之中多了一丝关切。 意识到他有软化的可能,盛知意殷勤地将毛巾放入铜盆中,准备讨好一下季扶光,以便让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手指刚一接触水面,冰寒的触感让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杏眼瞪圆,一下精神不少。 忘记了! 她打完水之后,心中暗恨大少爷挑剔事多,在法诀之中夹杂了一道轻微的寒冰诀,让水流温度骤降,准备让季扶光庆清醒一下。 托辞都想好了,结果这水竟然先用在她身上。 对着季扶光略带关怀的表情,盛知意只好硬着头皮把手指伸进水中,打湿毛巾,又拧干多余的水分,将湿润却不滴水的毛巾递过去。 “师兄,请擦脸。” 绞出水分的毛巾还有些凉意,但已经是在可承受范围了。 季扶光轻笑一声,接过毛巾,轻轻在脸上擦了一遍,重新将毛巾交给盛知意。 盛知意觉得自己就像是伺候皇帝起居的小宫女,偏偏她这时有求于人,动作麻利地将毛巾扔进铜盆中,期待地看着季扶光: “师兄,我这就去将这些水倒掉。那个……我看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去瀛洲一事并不急,能否往后适当推迟一下启程时间?” “此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季扶光微微拖长语调,看到盛知意浮现紧张表情,眸色微不可察闪过一丝戏谑,声音柔和,“小师妹莫非有什么急事,不妨向我说说,说不定还能襄助一二。” 第68章 她想睡觉的事确实挺急的……但是,这理由能说给季扶光吗? 盛知意犹豫一下,想到季扶光连昨晚的事都原谅她了,相较而言,这也没什么吧。 “师兄,今天起得太早了,我实在很困,能不能回去再睡一下?” 她在季扶光面前不自觉放松,恳求的时候,下意识露出可怜表情,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鼻音,比平时更软一些。 季扶光眸色深处暗了一瞬,随即露出了然的笑意,缓缓点了一下头。 盛知意眼神中闪出雀跃的神采。 “多谢……” 还没说出口,就被清朗声音打断。 “原来小师妹是太困了,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一想到瀛洲百姓即将面临魔族进犯,晚一分就增加一分危险,不免有些心急,一时之间疏忽了师妹的困意……” 听听,听听。 在瀛洲数以万计的百姓兴亡面前,她还在纠结那点瞌睡劲。 盛知意觉得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半夜三点都要起来扇自己一个耳光,骂自己究竟是不是人。 “师兄!刚刚被凉风一吹,我觉得也没那么困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盛知意的话干脆利落,季扶光却显得有些迟疑。 “小师妹,真的不困么?其实瀛洲百姓的性命近日应该无虞,你要是想睡的话……” …… 盛知意现在已经想扇自己了。 她急忙走到屏风旁边,把季扶光昨日搭在上面的外衣取下。 “师兄,我来帮你穿上衣服!” 赶紧收拾完走人,别再说了。 季扶光声音低了几分,隐隐流泻出一丝玩味。 “那就有劳师妹了。” 盛知意站在季扶光身边,将衣袖套进他伸展的胳膊里。 之前没有注意,这时候伸直胳膊,才发现季扶光不仅个子高,而且还手长脚长,只要轻轻一扣,就能轻易地把她按在怀里。 把衣服穿好,只剩下衣襟散开,还没有扣上。 盛知意看看季扶光伸着胳膊,依旧不准备动的模样,只好认命地走到他面前,低头开始扣上衣服。 她现在可不敢再开口了,万一季扶光再说点什么,“小师妹,没事,你睡吧,瀛洲百姓被魔族入侵的事可以再等等”,她真的想要一头撞过去。 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将一粒粒扣子推进去,盛知意扯了扯衣襟,让衣服显得更平整一些。 这样就大功告成了吧。 “小师妹,麻烦你了。” 季扶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等盛知意抬头,他指了指外衣侧面。 盛知意定睛一看,这里竟然还有两根带子,需要系在一处。 闲着没事买这么复杂的衣服干嘛,扣完扣子还要再绑个结,这么担心别人觊觎他的身体? 抱着“干都干了”的心态,盛知意拽着两根带子,“别动。” 季扶光从善如流,老实地“嗯”了一声。 盛知意的手指攥着两根带子,细长带子在指尖交缠,将衣带系在一起。 相似的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昨晚解开季扶光里衣时的情景,心脏似乎快了几分。 匆匆几下系好,盛知意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就要拉开距离。 “好了。” 不等她的脚步往后迈,季扶光猛地按住她的手掌。 “小师妹,结,是这样系的。” 盛知意眼睁睁看着季扶光捏住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重新系了一个优雅又复杂的衣结。 和昨晚他里衣上的一模一样。 …… 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猛地抽回手,盛知意瞪了一眼季扶光,脚步急促。 “师兄,我去将水倒了,我们这就出发。” 季扶光的眼神掠过她微红的耳根,声音含笑: “辛苦小师妹了。” 两人离开客栈,初夏时分,浓荫绿意被初升阳光投落在路边。 看着宽阔笔直的官道,盛知意刚要御剑,脑海中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对季扶光道: “师兄,魔族潜入瀛洲,不知现在城中是什么模样。依我之见,我们还是悄悄前往,说不定还能探查到更多消息。” 上次接触了那些魔族之后,盛知意已经回想过原文剧情。 但无奈书中关于魔族的描述并不多,只有在季扶光和他们对战时,才有所提及。 她也想不出现在魔族到底想要做什么,因此更要谨慎一些。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她有些在意…… 在原文中,季扶光为了对抗魔族,以身犯险,坠入魔渊,身化三柱……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像是被大手攥住,阵阵发紧。 现在的剧情,已经和书中不太一样了。 她活了下来,而且进入内门,和季扶光一起做内门任务。 但是这么大的剧情节点,到底会不会改变,她的心里也没底…… 想着,她抬起头,略显忧色地看了季扶光一眼。 季扶光挑挑眉尖,对着盛知意轻轻一笑: “小师妹的想法果然细致谨慎,看来已经是不困了。” 盛知意掉头往前走,心中暗骂: 她真是白操心那么多。 季扶光跟在她的身后,唇角无声地弯了一下。 瀛洲这附近水网密布,撑着摇橹的乌篷船停靠在岸边,等待人数足够,便摇船出发。 两人隐匿起全身灵力隐匿,跟随排队的人,一起上了小船。 付钱的时候,不等季扶光伸手,盛知意抢先将船费递了过去,得意地看了一眼季扶光,径直往前。 船舱不算大,陈列着一排排座椅,盛知意寻了个角落的双人位置坐了下来。 船中虽然干净,但季扶光颇为挑剔,连洗脸水都要用法决清洁好几遍,想必更不习惯和其他人混坐在一起…… 等等,她闲着没事替季扶光操什么心? 季扶光都 做过多少次任务了,这点事都克服不了么? 算了算了…… 谁知道季扶光之后还会不会走原剧情,这时候多体谅他一点也没什么,谁让她是这么好的小师妹呢。 季扶光撩起衣袍,在她身侧坐下,低声道: “多谢小师妹。” 盛知意心里有些发虚,强调道: “不用谢,这是将功补过。” 季扶光很了然地点头,露出欣慰表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师妹昨晚虽然夜闯……” 盛知意猛地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船舱中陆陆续续已经进了不少人,他们前排座位就已经有人坐下,季扶光的声音不大,但坐在前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准备把她夜闯卧房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季扶光很无辜地垂下眼眸,看着盛知意。 盛知意恶狠狠地凑到他耳边,低声威胁道: “不准说!这件事以后都不准再提,不然我就偷偷把你的杯子用脏水洗。” 季扶光眨眨眼,表示已经知道了。 盛知意慢慢松开手,很警惕地看着季扶光,生怕他忽然再来一声。 果然,季扶光的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再说什么。 盛知意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 “你想说什么?” 季扶光看着她,慢慢笑起来,声音也跟她一样,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盛知意感受到微微热气扑在她的耳廓,季扶光清澈温润的声音缓缓流进耳道。 “我想说,到了瀛洲城之后,你我之间,再互相称呼师兄妹,似乎容易显露端倪。” 原来是正事啊,盛知意轻轻点头,这说得也有些道理。 紧接着,更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近乎呢喃。 季扶光含笑道: “知意。” 瞬间,也许是乌篷船在水中骤然颠簸,盛知意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第60章 盛知意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和季扶光拉远了一点位置。 她现在莫名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怕,每次一接近,就很容易心跳加速,进退失措。 肯定是她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季扶光眼风微微扫过,看到盛知意竭力把头转向窗边,努力去看岸上景致,几乎要把脖子扭断,他的唇角弧度往上勾了些许。 船上的乘客已经到齐,船家站在船头用力一撑,小船如同一叶芦苇,顺着水流缓缓飘入河中。 船家经验丰富,河中浪平水缓,乌篷船在水波之中轻轻摇晃,初夏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射过来,温柔又舒适。 盛知意单手托着下颌,不知不觉,压抑的困意涌了上来,意识越来越模糊,岸边杨柳依依的风景也随着眼皮垂落而逐渐变成斑驳的色块,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额头抵在窗户上,随着船身的颠簸,时不时磕在窗棂的硬木,发出轻微“砰砰”声。 第69章 但她实在太困,即使这样,眼皮也始终紧闭,没有半分睁开的意思。 不多时,额头就出现浅浅红痕。 一双手伸过来,挡在她的额头与窗框之间,轻轻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肩头。 迷迷糊糊之间,盛知意觉得自己靠着的不再是坚硬的木头,而变成非常柔软的东西。 下意识蹭了一下,她调整了一个合适的睡姿,彻底沉睡过去。 季扶光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她额头的红痕,指尖溢出淡淡灵光,覆盖上去。 怎么这么笨,连睡觉都能伤到自己…… 收回手掌,顺便掐了个法诀,让船上其他人忽视掉两人,季扶光微微蹙眉,开始沉思。 昨晚,她脑海中的那个系统,在说什么“回到现实”? 季扶光无声笑起来,眼底阴郁之色却更浓,如同黑云集聚,即将降临暴雨。 之前没怎么把这系统当回事,但现在看来…… 有些东西,还是要老实一点,乖乖被自己掌控才好。 他的眸光看了一眼安然睡去的盛知意。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能听到攻略系统的声音。 起初,他有些惊讶。 毕竟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也不知这所谓的“攻略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因如此,他才放任了盛知意接近自己。 毕竟对于未知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观察才更加稳妥。 但慢慢的,他发现这个攻略系统只对盛知意一人有效,只会发布一些让盛知意必须完成的任务。 完成了任务之后,盛知意就可以通过“积分”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那些东西对盛知意来说确实珍贵,但在他看来,不过只是些唾手可得的玩物罢了。 而且这个系统颇为愚蠢,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只会机械地发布任务,机械地判定结果。 所以,就算他拒绝让盛知意完成任务,对他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但是…… 盛知意会死吧。 她死掉之后,这个系统会不会绑定其他人,会不会让其他人攻略他。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那就不好玩了。 而且,这个系统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只是发布一些有趣的任务而已。 不得不说,他有一点喜闻乐见的成分。 但是…… 终极奖励是回到现实? 听了系统的声音这么久,他隐隐有所猜测,他所处的世界只是一本话本。 但是那又怎么样。 这个世界也许是假的,但他活了这么久的感受是真的,他所经历的事情是真的,他的情绪是真的。 他想抓住的,也只是这么点东西而已。 有谁想要阻止的话,那就来试试。 季扶光垂下眼皮,抓住盛知意的手腕,将灵力缓缓送进她的体内。 灵力目标明确地奔向盛知意的识海,在里面细细搜寻。 渐渐的,季扶光的眉头越蹙越紧。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 系统确实潜藏在盛知意的识海之中,但是…… 和她的识海紧紧交融。 若是强行剥离,恐怕整个识海都会被破坏。 到那时,盛知意整个人的神智就会被摧毁,变得痴傻呆愣,再也不是现在的她。 他费尽心机想要留下来的,难道是一个白痴么? 狭长的凤眼微微阖目,薄唇紧抿,恶劣的心情驱动全身魔气,却又不便引发骚乱,通通顺着船板传递到河水中,终年平静的河流开始荡漾起波纹。 船家站在船头高喊: “现在起浪了,大家坐稳扶好。” 乘客们纷纷惊愕: “这河什么时候起过浪?” “是啊,外面也没风啊!” “怎么回事?” “我听说最近魔族开始兴风作浪,难道这也是?” “魔族难道是准备截断交通……” 议论声纷乱,说什么的都有,有好事者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出魔族围困瀛洲城的计划。 魔尊季扶光闭上双眼。 很想告诉那些人,魔族也是修士,也会御剑飞行,截断这一条水流有什么用么? 盛知意睡了一柱香时间,困倦之意削减不少,这时隐约听到的嘈杂声,意识逐渐回笼,脑海中恰如其分响起熟悉的机械声: 【玩家盛知意,上午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在人声鼎沸中拥抱季扶光,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6: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机械音响起的同时,季 扶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微微勾起,搭在盛知意手腕上的指尖,反而更用力按了一下。 盛知意仅剩的那一点困意立刻被驱散,她马上睁开双眼。 入目先是放大的衣襟,鼻端萦绕着清浅的梨花幽香。 夜闯卧房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她的心理阴影,她下意识想要后退,手腕却被季扶光拉住。 “怎么,一睡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季扶光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盛知意现在听不得“睡”这个字,吓得立刻仰起头,茫然又紧张。 正在这时,风浪猛地掀起,船身用力颠簸了一下,有些乘客已经顺着座位差点滑落到地上,纷纷发出哀声: “怎么回事啊!” “突然来这么一下!”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船家快点走,说不定后面还有什么大浪……” 纷乱嘈杂之中,盛知意却听到了强烈的声音,“砰砰砰”。 那是她的心跳声。 刚才,她的唇……轻轻擦过了季扶光的下颌。 像是吻上了一片充满着梨花香气的落雪,微凉光滑。 盛知意只觉得耳根发烫,心绪难安,她猛地推开季扶光的肩膀。 没等她坐直身体,风浪又起,颠簸中根本控制不了身体,她再次随着船身弧度撞进充满梨花香味的怀里。 季扶光的声音悠然自得,慢条斯理: “知意,现在正是风急浪高的时候,有所冲撞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他没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 盛知意这次学聪明了,只是掀起眼皮,再也不敢抬头。 长睫微颤,缓缓上扬。 下一瞬,她只觉得热意从耳根染到了脸颊。 她的目光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瞳里。 怎么正好和季扶光眼神相接。 季扶光却露出温和笑意,如同温柔敦厚的师长。 “出门在外,这等小事不必在意。” 季扶光好像确实没发现…… 或者说,发现了也没有在意…… 是该放轻松的,但盛知意却觉得,心里好像有点发堵。 “哦……”她低低回答,“多谢兄长。” 这是刚才他们两人商量的说辞,以兄妹相称,以免引得魔族注意。 心跳声减缓,盛知意注意到其他乘客的喧闹声。 这条河百年以来都十分平静,如今毫无预兆地掀起风浪,再加上近日魔族袭击,不少人已经得到了消息,自然人心惶惶。 但很快,他们发现风浪开始减弱,议论声自然也慢慢低下来。 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归于平静。 盛知意心中一动。 系统任务要求她在人声鼎沸时拥抱。 这不就完美符合要求么? 而且风浪颠簸,正好是现成的理由,她再也不用想什么蹩脚的借口了。 二话不说,借着船身倾斜,盛知意直接撞进季扶光的怀中,伸出胳膊,结结实实将他抱了个满怀。 第一个感受是,好宽阔。 季扶光平时看上去瘦削高挑,穿个衣服仙风道骨,风一吹就能随时飘走一样。 但真正摸上去,竟然非常宽阔有力。 这一点在她解开里衣的时候也有所察觉,但她没想到,她整个人竟然能彻底嵌入其中。 第二个感受是,好硬…… 盛知意捂着自己的鼻子,眼底泛出泪花。 撞到鼻子真的又酸又疼,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可怜巴巴地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季扶光脸上的笑意加深,伸出手,指尖泛起灵光。 “等等等等!” 盛知意很警惕地抓着他的手指,压低声音道: “不要再用灵力啦,免得被魔族发现。” 季扶光也压低声音,悄悄道: “没关系,只用一点点,魔族察觉不到的。” 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如同两只小动物。 盛知意半信半疑地看着季扶光,半响还是松开手,嘴里嘟哝着: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我可不会像上次一样管你……” 第70章 季扶光洋溢着灵力的手指隔空覆盖在盛知意鼻尖,闻言问道: “真的?” “……” 盛知意不想回答,盯着季扶光的表情,忽然皱起眉: “我怎么觉得,我撞到鼻子,你这么高兴?” “是么?”季扶光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挑挑眉梢,“说明撞到鼻子,不会影响眼神。” 盛知意气得立刻跟他划清界限,把头扭到窗外。 季扶光的手指轻轻一勾。 留在盛知意识海之中的灵力再次详细探查。 果然。 他第一次探查盛知意经脉的时候,顺手查看过识海,那时,根本看不出系统的痕迹。 刚才完成任务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随着每次任务的完成,系统最终会脱离识海。 而那时,想必就是系统所说的,“回到现实”。 第61章 几番风浪之后,河面重归平静。 在其他乘客七嘴八舌的建议中,船夫摇橹更快,将乌篷船摇摇晃晃地送到瀛洲城外。 乘客纷纷走到船头,踩着甲板,走到岸边。 季扶光等到船上众人走得七七八八,这才起身往外走。 盛知意跟在他的身后,打量着周围。 瀛洲城临水而居,许多房屋就建在河岸。 岸边各色树木枝叶繁茂,青翠欲滴,绿树倒映在碧水之中,又有白墙乌顶时隐时现,红鲤跃出水面,惹得云藻缭乱,又化作一道倏忽不见的幽影。 此时已经入夏,油绿荷叶圆影连绵,偶有一两支荷花含苞待放,亭亭而立。 盛知意第一次见到如此风光,不觉多看了两眼。 等回过神来,季扶光已经到了岸上,正在与一位背着箩筐的老人交谈,船上乘客只剩她一人。 她提起裙摆,急急忙忙跑到船头,刚准备走过去,却惊了一下。 原本以为船头紧挨岸边,一伸腿就能迈过去,没想到船身距离岸边的青石台阶,足有一米远。 而岸边的青石,因常年浸润水汽,早已生出一层苔藻,看上去湿乎乎、滑溜溜,踩上就已经不稳,更别说猛地冲过去,只怕会原地打滑,摔进河中。 偏偏之前说好了,要伪装成普通人,不能动用灵力。 …… 人生的考验怎么这么多。 船夫见她迟迟不动,不由催促道: “这个不难的,你稍微跳一下就过去了。” 不等盛知意开口,他又解释说: “已经是最靠近岸边的位置了,这台阶底下伸进河道,再近一些,我的船就要被碰到了。” 盛知意看着岸上逐渐散去的乘客,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她都能跳上去,难道自己不行么? 深吸一口气,盛知意刚抬起脚。 “知意。”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锐气四散而尽。 盛知意没好气抬起头,“干什么?” 季扶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回岸边,对着盛知意伸出胳膊。 他身着白衣,臂弯之中竟然还抱着两三只荷花,微微俯身,如同谪仙引渡。 圆锥形的粉色花苞映在他清俊侧脸,芙蓉向脸半边开。 “过来。” 莫名其妙的,盛知意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快去啊。” 船夫出声催促,声音里却有点打趣意味。 盛知意抓住季扶光的手,被用力一托,稳稳地落在岸边石阶上。 她站稳之后,季扶光立刻松开。 盛知意要收回胳膊,掌心马上被塞进一个圆圆的东西。 竟然是一个青绿色的莲蓬,里面一粒粒莲子饱满又新鲜。 盛知意杏眼立刻睁大,又惊又喜,“哪里来的?” 季扶光声音含笑,“刚才老人家在卖荷花,她说这是今年的第一朵莲蓬,唯有这一朵,我便抢先买了来。” 莲蓬还带着幽幽水汽,季扶光怀中抱着的莲花更是散发着清香,盛知意爱不释手,低头把玩。 船夫已经摇橹远去,许是送完了这一船乘客,心中轻松又惬意,他穿过树影清波唱起瀛洲城口口相传的民谣: “妹是荷花粉红妆,开在清清碧水塘。哥是荷叶青又翠,一心为妹挡风浪……莲子结在同心处……苦也同尝……甜也香……” 盛知意怀抱着莲花,两人并肩进入瀛洲城。 原以为她抱着花束会颇为招摇,没想到瀛洲城内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似乎全城男女老少都齐齐出动,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他们盛装打扮,妆容华丽,不少人甚至将各种花朵插在头上。 相较之下,盛知意只是抱着花,已经算是十分收敛。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盛知意不觉惊讶。 她本只是下意识开口,没指望能得 到确切答案,毕竟季扶光和她一同前来,不会比她更了解多少。 没想到疑问刚落,季扶光的声音就响起:“今日是瀛洲城的‘河灯会’。”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盛知意微微惊讶。 “我不仅知道今日要举行河灯会,还知道其来源。”季扶光摇着折扇,尾音轻轻拖长。 盛知意知道他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半真半假道:“好了不起,给说书先生一文赏钱,能不能听听下文?” 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文铜板,塞进季扶光手心。 又煞有其事道:“这可是我仅有的铜板,礼轻情意重。” 这话也没错,她的铜板只剩这一枚。 季扶光捏住这枚铜板,像模像样地收进储物袋中,清清嗓子道: “相传瀛洲城初立之时,每至夏季,便有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连月不息。大水冲垮房舍田埂,不少百姓葬身于此,民不聊生。后来有人放河灯祈愿,那年竟然风调雨顺,五谷渐丰。瀛洲城百姓相信河灯通神,自此放灯一事相沿成习。河灯节这一日,白天会有各种游街活动,晚上便在水边放灯祈愿,是瀛洲城最盛大的节日。” 盛知意听他说完,故意不满道:“怎么给了赏钱之后,说出的书还这么简略?” “客官,一枚铜板的赏钱,是一枚铜板的书。若是一锭银元宝,那便不一样了。”季扶光摇动折扇,慢条斯理开口。 “不过只是二手旧书罢了,要价也太贵。”盛知意抓着荷花茎秆,将花苞轻轻打在季扶光身上。 想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季扶光买荷花的时候,从卖花老人口中得知的,这会在她面前现学现卖罢了。 荷花本就娇弱,被她这么一扑,花瓣摇落,轻轻下坠。 盛知意没想到会这样,陡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 不等她的手指抓住,一只更大的手已经将花瓣接了起来。 季扶光挑挑眉梢,似笑非笑道:“这么珍惜?” 盛知意一怔,又理直气壮道:“我这个人就是宅心仁厚,对掉落的花瓣都能心生怜悯,依依不舍。” 之前她从秘境的万剑冢里取下神族的傀儡鸟,还有她伸手去捉银绸被烧毁的灰烬时,他就是这么嘲讽她的。 这可是他当时的原话! 盛知意伸出手,夺走季扶光指尖的花瓣,收进储物袋中,扬起下巴往前走。 季扶光看着她昂首挺胸的背影,低低笑出声。 他迈开长腿走上前,手指轻点盛知意的肩膀。 “知意。” 盛知意躲了一下,假装没听见。 季扶光不紧不慢道:“再走下去,你的莲花花瓣要掉光,变成秃头了。” 骗子。 盛知意头也不回。 ……不过,会不会是真的啊? 盛知意步履不停,悄悄将眼风斜移了一下。 一眼过去,不由大惊失色。 莲花果然小了一圈,花瓣掉了好几层。 她急忙转身,心中已经做好准备,一路上的花瓣肯定被来往行人踩成烂泥。 转身却看见,地上干干净净,几根修长手指捏着厚厚一沓莲花花瓣,伸在她面前。 季扶光见她不接,从容不迫地开口:“怎么,现在不再宅心仁厚、心生怜悯、依依不舍了。” 他慢慢将手伸向身边河面,故意说道:“那我可就要将这些花瓣尘归尘土归土了?” 盛知意杏眼闪烁,猛地踮脚,去抓他手上的花瓣。 她才不跟他打嘴上机锋呢,还是直接动手比较快。 季扶光早已预料到她的行为,往后退了半步,盛知意刚好扑到他的怀里。 恰在此时,游街撒花的队伍从两人身侧经过。 游行的女子身着盛装,挎着装满花瓣的竹篮,手臂轻扬,将花瓣抛洒在空中。 纷纷扬扬的落花铺天盖地坠落下来,如同夏日骤然而至的一场飘雪。 空气里弥漫开清甜的幽香,流泻进夏日浓荫下的两个身影,花影如潮,织就一川浮动的香河。 一瞬间,对于盛知意而言,世界既近又远。 第71章 她似乎听不到人潮攒动的嘈杂声,耳边只有一道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然而那道心跳,似乎也漏了半拍。 下一秒,五感迅速放大,那些已经远去的声音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回到她的耳朵里,喧闹清晰。 她似乎听到了带着善意的笑声,询问他们关系的童言,打趣的少年人声音。 盛知意猛地回神,退后站稳,开口道:“花瓣还我。” 语调直接干脆,眼神却四处游移。 这次季扶光出乎意料没有打趣她,只是把花瓣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盛知意刚要收回手,手腕却被握住,她诧异抬头。 却见季扶光将一个储物袋放在荷花花瓣上面,将她的手轻轻推回来。 “宅心仁厚、心生怜悯、依依不舍的盛知意的储物袋,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么?”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笑意和一些盛知意听不分明的东西,如同漂浮着花瓣的流川,绮丽又深幽,在盛知意耳边缓缓浮动。 盛知意有些怔忪,两端微微翘起的荷花花瓣,如同一叶小舟,精致小巧的储物袋端坐在上面,上面隐隐闪过一层灵光。 忽然想到什么,盛知意动作麻利地把荷花和花瓣统统放进去,将储物袋赶快收好。 她凑近季扶光,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你忘了,这次我们不能暴露身份,要秘密调查!”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要是被魔族发现怎么办? 盛知意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所有人都议论着即将放河灯的事,没有人关注他们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季扶光缓缓开口:“不用怕,周围没有魔族。” 盛知意颇为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万一魔族隐匿功夫格外高超呢。” 嗯……隐匿功夫最高超的,大概确实不会让你发现。 第62章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暮色渐浓。 道路两边亮起了各种灯盏,人人手中提着花灯,样式繁多,流光绚烂。 街上本就人潮攒动,此时更是相互拥挤,热闹非凡。 盛知意新奇地四处张望,没留意迎面走来的人,待看到时下意识躲闪花灯,往后退了半步,恰好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柳枝吹拂,两人的身影停在河道边上,盛知意连忙从季扶光的怀里分开。 正在此时,河道边摆摊的小贩乐呵呵地开口: “劳烦两位让一让,我这摊子马上就要收了。” 他弯腰收拾东西,手脚麻利地将一盏盏花灯挂在扁担架子上。 盛知意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半找话题一半疑惑,“店家,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你怎么反而要走?”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闻言,小贩笑着回答,“看来两位是外乡人,等到天彻底变黑,就开始放河灯了,我的河灯也早已写好,要寻个好地方放了。” 他身后的地上放着一盏河灯,莲花形状,花瓣上隐隐约约写着祈福的字迹。 小贩看了两人一眼,拿起河灯递过去。 “这时辰,城中的摊子都收得差不多了,这两盏河灯送给你们。好不容易遇上河灯节,若是不放河灯,岂不是可惜。” 盛知意连忙拿出荷包,小贩却摆手不收,他和善地笑着: “就当是日行善事,河神大人保佑,我今年的祈愿能够实现。” 见状,盛知意从他的扁担上取下一盏花灯握在手里,笑道: “花灯 总是可以卖的吧?我要两盏。” 小贩想了想,“那就只要十文铜板,成本价。” 盛知意打开荷包,这才想到她唯一一枚铜板刚才已经给了季扶光,于是推了推他的胳膊。 季扶光拿出一枚碎银放在小贩掌心,不等他推辞,开口道: “你今日把河灯赠与我们两人,已经行过善事,让我们也行一次善,如何?” 一听这话,小贩只得笑呵呵地收下碎银。 盛知意随手将花灯递给季扶光,又取下另外一盏。 小贩看了一眼盛知意挑选的花灯,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了一下,挑着担子离开。 盛知意看着小贩离去的背影,打量一下季扶光,称赞道: “很会说话嘛,你这么一说,小贩只能收下碎银了。” 季扶光修长的手指握着花灯提手,表情淡然。 荷包中,盛知意刚才塞给他的那枚铜板,还安安静静躺着。 盛知意低头查看花灯,竹枝为骨,宣纸上晕染各种颜色,花灯里面烛火闪耀,颜色时浓时淡,颇为生动。 她这次挑的花灯竟然又是荷花,而且荷花旁边还有一只鸟,羽色稍素,俯首整理羽毛。 再看看季扶光手中的,也是一朵荷花,旁边的鸟通体翠羽,朱喙向天。 是鸭子么? 想到小贩临走时的眼神,盛知意突然福至心灵。 是鸳鸯! 她随手选的两盏灯竟然是一对,荷花旁边,一只鸳,一只鸯。 而且她还把其中一盏递给了季扶光。 盛知意全身僵住,她佯装自然地迈步往前走,只是默默将花灯往自己的身侧移了移,掩耳盗铃一样想要遮挡住形状。 走了几步,她偷偷斜眼,往旁边瞥了一下。 很好,季扶光面色如常,看起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 “盛知意。” 清润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盛知意浑身一颤,声音都有些不稳。 “怎、怎么了?” 却看见那双莹白如玉的手越伸越近…… 完了,这是发现了花灯的问题,恼羞成怒,想要杀了她这个当事人么? 手掌落在了她的额头。 “怎么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看起来……”季扶光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目光若有所指,“像是在心虚?” “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盛知意一蹦三尺远,立刻摆手道。 一看到花灯被举到面前,又连忙放下胳膊。 不等她继续辩解,季扶光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拉过来。 “别乱动,当心摔进河里。” 盛知意被拉近他的怀抱,清幽香味立刻充盈鼻端,今日闻惯了各种胭脂水粉味道,此刻再闻这梨花味道,竟然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还是说……”季扶光的声音不急不缓,“准备学做鸳鸯,跳下河去游上一番?” 完了! 这家伙肯定早就发现了。 就是故意不说,看她怎么出丑。 盛知意脸颊通红,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被气到的。 “就算跳下去,我也会游泳。” 她指着不远处的拱桥,“就算不会游,那处的人那么多,肯定也有人会救我。” 为了加强说服力,她快步往拱桥那边走去。 此时夜色早已降临,天空一片黑沉,地上却流光溢彩,灯火如昼。 瀛洲城愈发热闹起来,白日里绚丽的游行队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走向水边的长长人流。家家户户,无论老少,都手持一盏精心制作的河灯,纸糊的、木雕的、荷叶叠的……形态各异,烛光摇曳。 河边蹲着不少人,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进河中,然后留在岸边,看着河灯逐渐远去。 一盏盏河灯汇聚,整个水面如同流转星河。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况,盛知意不觉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季扶光。 季扶光没说话,但眼瞳里倒映着闪烁的烛光,为他全身覆盖了一层暖意。 盛知意正要说点什么,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现在发布新的攻略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攻略任务:在节日庆典上,邀请季扶光共同完成节日仪式,获得其好感。】 【任务奖励:100积分】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04: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的表情僵了一下。 她想到了那次的特别提示。 回到现实。 如果攻略了季扶光,她就要立刻回到现实。 就算攻略不了季扶光,只要完成所有任务,她还是要回到现实。 而拒绝完成任务,她的存在就会被抹杀。 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就像是一个羸弱的虫豸,强行被系统投进这个世界,强行被安排完成各种任务,强行被送走,从头到尾,她的意见连表达的途径都没有,她的命运始终掌握在系统手中。 无论是羞赧还是生气,盛知意都没了心思。 她强打精神,拉了拉季扶光的衣袖,“我们去放河灯吧。” 按照系统任务描述,放河灯应该刚好能满足它的要求。 季扶光点头,“走吧。” 第72章 河岸边的人群熙熙攘攘,将水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两人顺着河道往旁边走,渐渐地,夜色愈发深重,人影稀少,变得偏僻起来。 季扶光从怀中掏出两盏河灯,将其中一盏递过去,“写上心愿,放入水中。” 他意简言赅,声音在幽静的夜晚异常清晰。 盛知意接过灯,抬头望了望远处漂浮在水面的河灯,心中百感交集。 热闹是别人的,她的愿望却只能有这一个。 季扶光早已在灯上写完心愿,将笔递给她,侧脸在烛光映照下,俊美得不似凡人。 盛知意接过笔,迅速低下头,飞快地写下两个字: 回家。 字迹潦草却用力,仿佛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与挣扎。 除了这个,她还能写什么呢? 就这个吧,她一开始的愿望,不就是这个吗。 就在她写完,准备将灯放入水中时,季扶光忽然侧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她刚写下的灯壁,漆黑眼眸瞬间转暗,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一圈深不见底的幽潭,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了一瞬。 盛知意心头一跳,下意识将河灯往怀里收了收,强作镇定:“看什么?不准偷看别人的心愿!” 季扶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却复杂,看得她心底泛出阵阵不安。半响,季扶光轻轻启唇,他缓缓道: “盛知意……” 直觉告诉她,季扶光即将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盛知意却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垂眼,躲开季扶光的视线。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正在此时,不远处岸边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扑通”声。 是什么重物坠入水中。 有人跳河! 盛知意几乎条件反射般将手中的河灯往季扶光怀里一塞,拔足往旁边冲去。 没跑几步,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水中沉浮。 这地方十分僻静,人烟稀少,浓夜深沉,若不是他们就在附近,只怕没有一人发现这女子正在寻死。 盛知意冲到岸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水中。 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全身,她屏住呼吸,奋力向那浅色的身影游去。 女子似乎死志坚决,整个人如同一块石头,往河底沉去。 盛知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奋力将她拖向岸边。 季扶光伸出手,盛知意把女子的胳膊伸过去,季扶光避而不接,抓着盛知意的手臂,将她拉了上来。 盛知意怔了一下,握着被抓疼泛红的手腕,莫名有些心虚。 随即,身边传来剧 烈的咳嗽声。 跳河的女子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伏在岸边,已经咳出不少水。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清秀,此刻却写满了绝望和麻木。 “姑娘,你没事吧?”盛知意问道。 女子眼神空洞,听到关切的声音,怔怔地流出两行热泪,有些崩溃地啜泣: “救我干什么!……让我死吧……活着早晚也会成为魔族的玩物……被他们生吞活剥,生不如死……” 魔族?! 第63章 盛知意轻轻拍着女子后背,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投河自尽是与魔族有关么?” 女子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漆黑水面,远处的河灯光彩夺目,但她眼中却是一片死气,她惨然一笑: “你听错了……刚才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盛知意一怔:“可是刚才你明明……” “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女子迫不及待打断盛知意的话。 盛知意还要再说什么,女子却已经站起身来,她浑身湿透,发髻散乱,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时不时咳嗽一下,身影脆弱又狼狈。 “喂!” 盛知意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她就像是没有听到,继续踉跄着向前。 “你是怕我们得罪了魔族么?” 盛知意继续喊。 女子终于停下,她转身惊恐地瞪大双眼,又立刻看向远处的人群,生怕这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远处拱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放着河灯,繁华热闹。 盛知意走过去,确认道: “有人在悄悄堕魔?让我猜猜……是你家,还是你要嫁人那家?” 女子下意识后退一步,惊慌地看向盛知意,声音沙哑: “你认识我?你究竟是谁?!” 盛知意出手如电,抓住她的手腕,杏眼紧盯着她的表情,认真道: “是我推测出来的,你情急之下说出魔族二字,又立刻矢口否认,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世间女子,除去自立门户的,均有娘家婆家……说实话,你看起来不像是自立门户的,因此我大胆猜了一番。” 女子依然惊魂未定,目光警惕,表情半信半疑。 显然,这番话未能彻底打消她的疑虑。 盛知意见状,在她面前掐了一个法诀。 灵光迅速射向女子,不过顷刻间,她浑身立刻变得干燥。 女子诧异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发丝,又检查自己的衣服。 刚才还在湿哒哒滴着水,白光闪过,立刻变了一番模样。 她心中大震,不觉反手抓住盛知意的胳膊,眼底泛起泪光:“仙长!” “别急,别急。”盛知意拉着她走到岸边的一座凉亭坐下,“你慢慢说。” 女子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 “放心,不会有人听到的。”盛知意安抚道。 女子脸上表情复杂,显然在经历剧烈的心理斗争,半响,她迟疑地开口:“那些……人,势力强大……你们……” 魔族人数众多,而修仙者只有盛知意和季扶光两人。 这两人看上去倒是和善,但细胳膊细腿,打起架来,真的能打赢魔族吗? 到时候,别是白白葬送了两人性命。 盛知意刚想拍胸脯,想到之前和魔族对战的场面,不免有些心虚。 她伸手一拉,抓着季扶光的胳膊,用力拍了两下。 “我这位师兄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修为更是冠绝天下,有倾山倒海之能。不久前,他以一己之力,战胜魔族八大高手,只一招,就让那些人匍匐于脚下,身首异处。” 女子听得发愣,她悄悄打量季扶光,眼神难以置信。 这位俊秀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真的如同她说的这么厉害么? “你当时是没有看到那个场景!魔族无不山呼跪拜,立刻叩首求饶!” 盛知意言之凿凿,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季扶光,示意他表态。 季扶光蹙起眉,想到后半句虽然是盛知意现场捏造出来的,但也算符合事实,微微点了一下头。 盛知意觉得他不太配合,放弃了双人互动,转而继续说道: “所以你放心,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女子的手指攥着裙摆,指节发白。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道: “我叫林晚霜……” 林晚霜是瀛洲城林家的二女儿,她家祖祖辈辈经营绸缎生意,小有名气,自然也有不少同行故交。 林家与陈家世代交好,陈家大少爷陈继辉年方弱冠,早已开始接手绸缎生意,这几年更是备受倚重,八成以上的生意几乎都要经过他手。 林家老爷见陈继辉年纪轻轻就出类拔萃,更兼一表人才,又和林晚霜自幼相识,便早早定下姻亲。 两人相识已久,林晚霜也芳心暗许,自然点头答应。 本就是故交,有生意往来,又有姻亲之实,林晚霜自然经常出入陈家。 这日,林晚霜到陈家核算一笔账目,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明细理得清清楚楚,见陈家伙计正忙着整理一批新到的绸缎,便拒绝了迎送,准备自己离开。 走到半路,想起之前陈家小妹缠着她,想借用她最宝贝的金算盘,便折返回来,绕过喧闹的前门,从小路走到后院。 林晚霜自觉此行有些莽撞,但已经走到一半,想着只是将算盘给小妹,了却一桩心事,便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在陈家称得上熟门熟路,专拣偏僻小路走,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绕过假山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她心中暗道不妙,下意识躲了起来。 只听一个男声道:“果然是神功,不过几日,已觉有所成效。” 这声音低沉喑哑,微微有些变形,但林晚霜心中一震,这是陈家老爷在说话。 什么神功? 两家一向交好,平日生意往来多有合作,怎么从没听陈老爷提起过。 另一个男声道:“想必再修炼几日,您的沉疴便能尽愈。” 声音一想起来,林晚霜就立刻辨别出来,实在太熟悉不过,这就是她的未婚夫,陈继辉。 第73章 陈老爷早年贩卖绸缎时,遭遇过水匪抢劫,为保护货物,被水匪捅了一刀,伤及肺腑,之后素有顽疾,每年天气转冷便会夜夜咳嗽,不能安睡,也曾请过数十个名医,均道难以治愈,只能小心调养。 听起来,这神功竟能将病灶彻底清除。 此时林晚霜还只是惊讶,甚至隐隐觉得是件好事。 接着,陈老爷的声音响起来: “上次修炼神功,用的是刘婆婆手里的‘货’,这次务必换一个。” “是,上次那些岁数太小,随着修炼愈深,要买些大一点的了。” 林晚霜此时还听得云里雾里,又听他们继续说: “之后看准时机,你也劝劝你妹妹。切记,一定要循序渐进,这等机密,不能外泄。” 陈继辉不赞同道:“神功虽好,但修炼时需心性坚毅。小妹现在尚且年幼,又一向胆小,连杀鸡都不敢看,岂能开始修炼?只怕她会泄露天机。” 两人又争辩了几句。 刘婆婆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林晚霜琢磨了几下,忽地想起刘婆婆的身份,她是瀛洲城有名的人牙子,陈继辉父子口中的‘货’,是一条条人命。 他们口中的“神功”,是要以人命为代价才能修炼,随着修炼深入,需要年龄更大的人。 林晚霜大惊之下,连忙用牙齿死命咬住嘴唇,但还是没忍住,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陈继辉忽然转身,厉喝一声:“谁?!” 两人匆匆行来,眼看就要绕过假山。 陈继辉一马当先,快步迈了过去。 陈老爷也跟着走过来。 半响,陈老爷开口: “没有人啊……” 陈继辉左右张望了一圈,皱紧眉头,迟迟没有开口。 陈老爷又说: “刚才是不是风声?” 陈继 辉的眼神一寸寸扫过假山,猛地伸手,拍打假山一侧,声音冷硬: “出来!我看见你了!”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一盏茶时分,陈继辉才放松表情,对陈老爷叮嘱道: “切记,神功之事一定不能泄露!除去陈家之人,绝对不能外传!若是有人知道……” 他压低声音: “我师父会将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包括你和我。” 陈老爷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用力点点头。 林晚霜整个人用力蜷缩在黑黢黢的山洞里,全身冰冷僵硬,她的牙齿将嘴唇咬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才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山洞是陈家小妹和她嬉闹时,偷偷告诉她的。 也只有整日在院中攀爬躲藏的小妹,才能发现灌木丛中,有一处通向假山腹地的山洞。 外面的声音终于消失,林晚霜又等了半炷香时间,隐隐约约听到伙计轻点货物的喊声,才敢爬出山洞。 她飞快地逃回家,将整个人关进房中,得了一场大病。 昏昏沉沉间,林晚霜的脑海中不停回荡着陈继辉狠戾冰冷的声音,“除去陈家之人,绝对不能外传!若是有人知道,师父会将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 即使在睡梦中,她也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让林家其他人知道,引来杀身之祸。 陈老爷不过修炼了几日,就能治愈顽疾,这魔功何等精妙! 她根本不敢想陈继辉的师父到底有多厉害,在这种人眼中,他们这些普通人,不过只是蝼蚁罢了,一只手指就能轻易碾死。 越想越觉得无望,她根本不想练这种魔功,更不想与披着人皮的陈继辉成亲,陷入魔窟之中,甚至成为他们修炼的材料。 在梦中,她无数次梦到自己被扒皮抽筋,头颅被陈继辉亲手拧下,无边无际的血色弥漫了整个空间。 但林晚霜毫无办法,她不敢告诉其他人,更不能无凭无据退婚,闹得大了,若是陈继辉发现她早知此事,甚至连林家都会被牵连。 随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绝望之中,林晚霜想到了投河自尽。 说到后面,林晚霜抓着盛知意的手腕,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压抑着这个秘密太久了,久到终于说出来时,那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低沉的呜咽声似乎来自她的灵魂深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盛知意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她没有抽回,反而拍着她的肩膀,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没事的!我们一定会解决这件事!” 林晚霜满脸泪痕,不安地开口:“你们……你们真的……” “没错!”盛知意点头,“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从现在起,你可以不再回到林府了。” 林晚霜没听明白,犹自说着:“可、可是……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 她不回家,要怎么成婚? 第64章 盛知意没有多说,看着林晚霜惊惶不定的模样,将她送到附近客栈,在房间内外设下结界,又留下防身的灵符。 “你放心,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们会解决这件事。” 她对着林晚霜笑了笑,掩上门扉。 一番折腾之后,此时已近子时。 盛知意拉着季扶光走到客栈旁的河道处。 此时花灯会已近尾声,街上人烟稀少,清夜寂寂,凉风依依,河水中闪烁点点繁星。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潋滟一起一伏。 盛知意抬眼看了看季扶光,伸出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 一整个晚上,除了盛知意强行拉他说话的时候,季扶光都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你是……有点生气了?” 盛知意微微歪着头,从下往上,掀起眼皮看过去。 清月照在他的额头,给他的双眸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虚影,叫人看不真切,凤眼之中莫名有些幽深。 季扶光淡淡道:“这话说的却有些莫名其妙了,有何生气之处?” 完了。 这么一说,就是不高兴了。 盛知意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伸出手,要去扯他另外一边的衣袖。 季扶光却将手背在身后,正正好避开她的动作。 完了,看样子是更生气了。 想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大少爷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但现在有求于他,只能想办法继续哄哄。 盛知意费尽心机找话题: “对了,刚才的河灯,你写了什么心愿?” 说起来,刚才急着救人,他们都还没有去放河灯。 盛知意一下有了主意,她将刚才随手收进储物袋的花灯拿出来,三下五除二,拆下多余的部分,只留一盏荷花,递到季扶光面前。 “还没有到子夜,这一日不算过去,快把你的心愿写下来,现在还作数!” 莹莹烛火映照少女含笑的面颊,杏眸明亮闪烁。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嗤笑道: “这荷花花灯沉重,只怕一下水便会沉底,如何能许愿?” 盛知意随手掏出一张避水轻身灵符,贴在花灯底部,笑眯眯道: “我早就想到啦,快写,就这一盏花灯了。” 季扶光微微挑眉,状似问询: “你不写么?” 盛知意摇摇头,清脆的声音在夜晚十分清晰: “我没什么特别迫切的愿望,你快写吧。” 一开始她写下的,只是命运的必然罢了,如何能称得上心愿。 也不知哪里说动了季扶光,他思忖片刻,拿出一支笔,在花灯上龙飞凤舞,写下几个连笔草字。 盛知意伸长脖子去看,半天也没看出名堂。 正要发问,却见季扶光再次提笔,落下姓名。 盛知意不觉大惊:“怎么落的是我的名字?” 她现在很有理由怀疑,季扶光写下的不是心愿,而是对河神的威胁,要让她来背这口黑锅。 如此阴险手段,她属实没有想到。 季扶光运笔如飞,头也不抬道:“分你一半。” 又写了几个字,他抬起手腕,停下书写的动作。 莲瓣上,季扶光和盛知意的名字竖排并立。花瓣本就狭小,又书写了不止一个名字,自然笔画交织,墨痕相互勾连。 盛知意自觉尴尬。 没想到这一次是季扶光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 她殷勤地拿出灵符,贴在花灯底部。 凑得近了,才勉强认出,季扶光写下的是四个字,第一个是“岁”字。 想来大概是什么岁岁平安之类的吧,虽然朴素,但确实是不错的心愿。 盛知意托着花灯,小心地将其放入水中。 明月清辉之下,莲花花灯随着水流缓缓飘远。 这盏施加了仙家法术的灯,想必会久久漂浮在河面之上,直至沉入大海,将其上的愿望递交给更浩大磅礴的神明。 第74章 放完河灯,盛知意转头又看季扶光,试探着开口: “你说,这次的魔族,好对付么?” 季扶光收回狼毫,听出她话里有话,但并没有直接挑破,而是道: “这些魔族竭力隐匿行迹,仅从这点来看,便不足为惧。” 盛知意抬头,等着他的下文。 季扶光淡淡道:“这些人修为低微,至于那位师父,想来也不过尔尔,杀掉便是。”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与平淡,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小事。 这种小事,难道还值得他费心么。 他低头看向盛知意,“怎么,莫非你心软了?” “怎么会?”盛知意下意识反驳。 她在季扶光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别的时候念旧心软也就罢了,但这些人在以人命修炼,多留他们一日,就会有无辜之人枉死,她 怎么会分不清是否好歹? 只是……她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盛知意犹豫了一下,选择和盘托出。 “其实单单只是陈家,甚至是那位师父,我觉得并没什么。” 对林晚霜来说,这些人是她根本无法反抗的梦魇,但对于他们两人,甚至只对于盛知意来说,这些人不值一提。 “我担心的是,魔族在瀛洲城有所布局,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在凡人之中发展下线,就像陈家一样。” 季扶光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幽冷。 这种事情,想也知道,动心的人不在少数,还用得着猜么。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却勘不破贪嗔痴妄,一生蝇营狗苟,他再清楚不过。 如若此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只需要付出一点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了引诱?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之事,数不胜数。 盛知意继续说道: “我担心除了这位师父之外,还有其他魔族也在同时发力,这些人的背后说不定有什么组织,若是轻易把他们杀了,只怕会断了线索。” 季扶光看出她有自己的打算,问道:“所以——?” 盛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季扶光,“今晚,我想请你住在林晚霜的隔壁,也能保护她。”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我现在就去林家,易容成林晚霜的模样。明日,我替她嫁入陈家。” 季扶光低下头,紧盯着盛知意的眼眸,似乎要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若真如你所料,这些魔族是统一安排,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你孤身潜入其中,有没有想过,这是多大的风险?”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令人心头发紧。 盛知意瑟缩了一下,但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些,她重重点头,直视季扶光的眼神。 “我想过了!我知道,这其中危险重重,明日陈继辉大婚,他的师父很有可能也会来,甚至这个组织背后的头目,说不定亲临现场……” “但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陈继辉反复强调,一定要隐匿踪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如果这次不是我们偶然遇到林晚霜,说不定根本发现不了这条线索。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以后就能难找了,说不定整座瀛洲城都会被他们渗透,不知会有多少人惨死。” 盛知意越说越坚定,她的声音不高,但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坚持。 “所以,我必须去。” 她抬头望向季扶光,不自觉露出祈求表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以身涉险的是她,但心底深处,却莫名渴望得到他的认可,仿佛他的首肯能为她注入额外的勇气。 季扶光垂下眼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阴影,彻底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河面的波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寂。 一片沉默中,只有流动的水声愈发响亮。 盛知意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有些把握不准季扶光的想法,下意识去扯他的衣袖。 “师兄……” 刚说完,又懊恼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称呼熟极而流,本能一样脱口而出。 季扶光的眸光盯着她。 大部分凡人,甚至是修士也抵挡不住魔族的引诱,毕竟所有人的心中都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执着。 但总有一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既愚蠢又清高。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人,身处险境,不求回报。 还要自以为是地坚持,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 少女仰赖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渐渐的,期待和紧张都逐渐变少,失落慢慢增加。 季扶光终于开口:“罢了。” 罢了,一桩小事而已。 他现在还不想打破她的满腔热望,毕竟…… 这盘棋尚早,他不介意看着这颗偏离棋路的棋子,多走一段无用的路程。 盛知意杏眸瞬间变亮,她几乎跳起来,抓着季扶光的衣袖,“你同意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季扶光嗤笑一声,没去点破她刚才的忐忑。 盛知意指了指远处林家府邸,“那……我这就去准备?” 季扶光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客栈之中刚才已经订下房间,此时季扶光回去住,她也不用再担心林晚霜的安危。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转身沿着道路往前走。 走过十几米,她转身再看。 河岸边的杨柳下,那道白衣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前行。 盛知意用力对着季扶光挥挥手,继续大步向前。 清冷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但她却觉得心中异常安定,毫无畏惧。 直至走到林家后门,她脚步猛地一顿,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河灯上那凌厉潦草的四个字—— 第一个是“岁”。 最后一个……那被墨迹稍稍拖长的笔锋,并非“安”,而是……“今”。 岁岁如今。 愿得清辉共月明,四时风物总如卿。 第65章 天还没有亮,盛知意就被婢女叫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一片漆黑,只有屋中亮着几根粗大的喜烛,将满屋照得盈盈生辉。 婢女劝道:“小姐,您快起来吧,今天可是您的喜日子。老爷夫人疼爱您,特意让您多睡一会儿,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盛知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还有些呆愣。 婚礼不是傍晚才举行么,这么早起床,怎么会耽误? 不过马上,她就明白了举办婚礼,到底是一件多么复杂,多么繁琐,多么折腾的事情。 婢女带着身穿喜服的妇人进来,给她开脸、梳头、念诵吉祥话、上妆、穿嫁衣…… 整间屋子里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出,各个拿着托盘,运送各种东西,热闹非凡。 盛知意挺直腰背坐了三四个时辰,一动也不能动,双腿都已经发麻。 她此刻非常想去摇晃昨晚的自己,看看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非要坚持这个计划。 林晚霜出嫁又如何,她完全可以扮作婢女跟随左右,一样能够探查详情。 但看着站在身后的婢女,想想还是算了,站着和坐着比,还是选择坐着吧。 可见成婚就是一件苦差事。 给她上妆的婆子将手移开,声音含笑: “小姐,快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当真是如花似玉,美艳动人!我王婆化了这么多新娘,你这般容貌的,也属少见。” 盛知意抬眸望向铜镜。 她所用的易容术类似幻术,旁人看来是林晚霜的脸,但她自己绝不会被幻术迷惑,看的便是自己的容貌。 铜镜里,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肤如凝脂,眉似远山,唇若点朱,杏眼微微瞪大,似乎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身着大红喜服,上面绣着精致的纹路,明丽又鲜艳,头上的珠帘垂落在脸颊两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珍珠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种仿若鲛绡的流动感。 想了想,盛知意忽然开口: “将我那枚发簪戴上。” 王婆愣了一下,从妆奁盒中取出那支碧玉簪,“姑娘说的可是这支?但这碧玉簪的颜色……” 竹色的簪子,平时佩戴清雅脱俗,但今日大婚,与全身上下就有些不搭了。 “帮我戴上吧。”盛知意语气肯定。 王婆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碧玉簪插入珠链下方,略作掩饰。 盛知意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抬手把竹簪拔出来,重新插到发髻上。 妆造终于结束,剩下的就是等待男方前来接亲。 婢女不断前来汇报迎亲的队伍动 向。 “小姐,他们已经到了朱雀街。” 第75章 盛知意以袖掩口,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小姐,他们到万安巷了!” 咦,那不就是林家附近的巷子么? 盛知意立刻正襟危坐,准备起身。 “小姐,他们又到朱雀街了。” ? 到底要在这附近绕几圈啊。 期间不能弄乱妆容和喜服,盛知意不能随便动,在凳子上坐得浑身麻木。 终于,接亲的队伍到了林家。 盛知意在婢女的搀扶下,顶着红盖头,踏出门槛。 刚要顺着台阶往下,盖头遮蔽的眼底,忽然伸出一只手。 沉稳的男声响起,是她没听过的陌生声音。 陈继辉道:“夫人,按例,此段路程该由我来背你。” 她昨晚恶补的流程中,倒是有这么一条规矩,新娘要全程足不沾地。 盛知意生怕露馅,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刚伸出胳膊,一下被人背在身上。 男人高大有力,手臂卡着她的腿弯,背着她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盛知意伏在他的后背,瞬间,似乎隐约闻到了一阵梨花香味。 她心中一颤,再去嗅闻,却只能闻到浓浓的脂粉气息,也不知是两人谁身上的。 从盖头下面望去,只能看到陈继辉的下颌。 轮廓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再想想林家院中,确有几株梨树。 或许是她心中不安,才会有所期盼吧。 婢女早就掀开花轿帘子,陈继辉将她放入轿中,帘子落下,眼前又是一暗。 花轿晃动,迎亲的队伍启程。 她能听到外面的鼓乐喧天的吵闹声,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向全城宣告这桩婚事。 在所有人眼中,新郎高大俊朗,新娘才名远扬,想必是佳偶天成。 只有盛知意知道,满脸喜色的新郎官,在人皮之下,是彻头彻尾的魔。 她抬起手指,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心绪平定几分。 花轿一停,她伸出胳膊,等待婢女搀扶。 这次来的还是陈继辉,他的手指隔着喜服握住她的胳膊,两人走在专门铺设好的红毡上,从喧闹的宾客中间,缓缓步入正殿。 商贾之家,结交的人物本就繁多,正殿更是人潮涌动,嘈嘈切切之声不绝于耳。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 她一定要谨慎行事,否则陈继辉狗急跳墙,只怕会伤了这些人。 门口小厮手中提着一面铜锣,轻轻一敲,瞬间压倒全场声浪,所有人不再说话,只有喜娘的声音嘹亮。 “吉时已到!” 婢女搀扶着蒙着盖头的盛知意,喜娘继续喊:“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殿外的天地一起跪拜。 “二拜高堂。” 盛知意缓慢转过身,和身边陈继辉一同跪拜堂上的陈家父母。 她偷眼看了一下陈夫人的手腕,皮肤微微泛青。 盛知意蹙起眉头,陈夫人似乎也已经入了魔。 “夫妻对拜。” 婢女扶着她往后退,她慢慢向前躬身,却一下碰到了陈继辉的额头。 周围宾客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这对新人再行跪拜礼,这次倒是顺利完成。 “送入洞房。” 婢女扶着盛知意离开。 盖头下面,盛知意咬了一下嘴唇。 刚才磕到陈继辉额头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嗤笑。 笑声稍纵即逝,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婢女将她带到洞房之中。 没一会儿,陈继辉也迈步进来,喜娘跟在他身后。 洞房内喜烛长明,两人身穿喜服,齐齐坐在床边。 喜娘手臂上挽着一个花篮,里面装着各色花瓣,她迈着四方步,抓着花瓣洒向婚床,口中念念有词: “撒帐东,花开富贵朵朵红。” “撒帐西,才子佳人配夫妻。” “撒帐南,双双对对共婵娟。” “撒帐北,永永远远不离分!” 撒完帐,她笑呵呵地将玉如意递给陈继辉,带着其他人离开洞房,关门时,刻意发出了一声重响。 门关上的声音,让盛知意立刻警觉起来。 宽大的喜服之下,她握紧了手中的碧玉簪,脑海中已经演练了十几种瞬间制服陈继辉的方法。 最好是一击致命,让他发不出声音,留着慢慢审问。 玉如意的一端已经伸入盖头下面,缓缓将盖头往上挑。 盛知意全身紧绷,蓄势待发,只待盖头彻底挑起,便先发制人。 随着盖头越来越靠上,她能看到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陈继辉穿着红衣喜服,上面的花纹和她身上的是一套,身姿笔挺。 盖头彻底挑开的那一瞬,她无暇再看,猛地起身,将人压在床上,碧玉簪狠狠抵着陈继辉的脖颈。 锋利的簪子卡入软肉之中,灵力直逼经脉。 盛知意冷冷一笑,“陈继辉……” 不等她继续说,面前的陈继辉忽而发出一声轻笑。 “怎么,你是太想死了么?”盛知意将碧玉簪抵得更深,陈继辉的脖颈处泌出鲜红血珠。 陈继辉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夫人手下死,做鬼也风流。” ? 林晚霜不是说陈继辉性格稳重,怎么这人如此风流不羁?修魔竟然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么? 盛知意又惊又怒,伸手去抓陈继辉的手腕,想要封印他的魔气。 不料,反手被陈继辉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含笑: “夫人莫急,且看为夫为你变个戏法。” 在盛知意惊讶的目光中,陈继辉的脸上似乎闪过一层水波,容貌忽隐忽现,几息之间,变成了季扶光的模样。 季扶光用力抓着盛知意的胳膊,将她挺直的腰背拉向自己。 “夫人,怎么盖头一挑,就迫不及待地将为夫压在身下,莫不是……” 他扬着脖颈,锋利尖锐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滑动,险而又险地拉扯着软肉在碧玉簪的下方不断沁出血珠。 但他却察觉不到痛一样,甚至低低地笑起来,在盛知意的耳边轻声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 盛知意脸颊通红,一下收回手,按着季扶光的肩膀,要从他的身上起来:“你——” “嘘——” 季扶光的手掌捂着她的嘴,大手扣着盛知意的后脑,将她整个人重新按回来。 “夫人怎的如此猴急,你瞧外面。” 盛知意刚要说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走动。 “那是担心你我新婚不睦的婢女,夫人,莫非新婚之夜,就将谋杀亲夫的计划,闹得人尽皆知么?” 盛知意怒瞪着他,猛地张嘴,要去咬他的手指,却被季扶光一下收回手,只能清脆地咬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反而震得自己牙根发酸。 季扶光又笑了两声,突然,翻了一个身,将盛知意压在身下。 喜烛烛火将红色床帷映照在两人的脸上,不等盛知意开口,季扶光抬起手,轻轻撩开盛知意脸上的珠帘,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你今日,与以往多有不同……” 盛知意耳根发热,嘟囔道: “这可是从天不亮就起来化的妆,肯定会不太一样……” 她想到什么,又问: “你怎么变成了陈继辉,是什么时候冒名顶替的?” 季扶光轻轻一笑,“你猜。” 盛知意没好气看他一眼,“婚礼之前?” 她闻到的那缕梨花香,果然不是错觉。 季扶光的眼神略带赞许:“还算聪明。” 盛知意抓着他的衣袖,问道:“你怎么忽然就决定顶替陈继辉了?那陈继辉的师父呢 ?” 季扶光伸出手,弹了一下盛知意的额头,转移话题道:“放心,陈继辉的事情我已经搞清楚了。他偶然间结识了瀛洲城外的一名魔族,便拜其为师,你以为那魔族为何传授魔功给他?” 盛知意伸手揉着脑门,“为何?难道不是要发展下线么?” 季扶光的笑容冷了几分,“那魔族身有旧伤,他是等着这些人魔功有所成就,便用这些人作为他进补的材料。” 盛知意没想到魔族竟然如此血腥残忍,不觉发出惊呼。 季扶光伸手捂住她的嘴唇,俯下身,眼眸微眯。 “夫人……你先不要替他人担忧了,你不觉得……” 他越凑越近,几乎快要贴到盛知意的脸颊。 “洞房的空气之中,弥漫着合欢香的味道么?” 第66章 新婚之夜,为了助兴,点燃合欢香也属常事。 盛知意侧头一看,博山炉中袅袅漂浮出一线白烟,随风漂浮,微带甜腻。 第76章 “夫人莫慌。”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知意掀起眼皮,直视着季扶光,挑挑眉梢,用眼神发问:“莫非你有什么打算?” 季扶光的手还捂在盛知意唇上,他慢条斯理道:“若是急火攻心,气血运行更快,只怕合欢香即刻便要起效。” 盛知意了然地点点头。 听出来了,这家伙目前根本没什么办法。 她伸手推开季扶光,从床上坐起来。 季扶光依旧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他单手支额,饶有兴致地望过去,准备看她如何应对。 盛知意盘腿坐在喜床上,手指掐诀,开始运功。 功法之中有能逼出体内毒药的部分,合欢香与毒药也没什么差别……吧? 灵力在经脉中游走,飞快运行。 然而一圈过后,丝毫没有找到经脉中的杂质,反而盛知意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她猛地睁开眼,手掌捂住自己的脸颊。 心跳快如擂鼓,双颊滚烫,不用想,一定是一片绯红。 身后传来低低一声嗤笑。 季扶光坐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甚至拿出“照夜雪”摇了两下。 “方才不是说了么,妄动只会让合欢香运行更快,难道……” 他的声音状似恍然大悟,“夫人这是刻意为之,只为了觊觎为夫的清白之躯?” 盛知意弄巧成拙,本就异常烦躁,听他如此作态,更是狠狠横他一眼。 这一眼不打紧,她瞥见季扶光的正脸之后,心脏跳得更快,热流从脸颊蔓延到全身,只觉得躁动不安。 她撩起裙摆,径直下床往外走。 这地方不能多待,合欢香实在危险! 没走几步,她的胳膊从背后被拉住,一股力道传来,将她整个人拉进季扶光怀中。 季扶光压低声音,正色道:“外面还有人,不要引起骚乱。” 他单手搂着盛知意的腰,将她扣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拉住盛知意的手腕。 肌肤之间的触感此刻异常清晰,盛知意只觉得他的手指握住自己手腕,光滑的皮肤下面,是他坚硬有力的指骨,牢牢禁锢着她。 短暂的冰凉之后,是如同燎原一样的烈火,从内而外焚烧着她的理智。 盛知意只觉得口中发干,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然后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维持理智。 季扶光的眸光深了一瞬,握住盛知意的手指不觉用力,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 “够了,够了,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盛知意瞥了一眼他的手指,低声问道: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既然陈继辉已除,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陈家?” “哦?”季扶光有些讶异,旋即又笑,“这我刚才可没告诉你,夫人是怎么知道,我把他除掉了?” 这很难猜吗,一路走过来,魔族在你手里就没留下一个活口。 盛知意反问:“那你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跟他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让他们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你?” 季扶光颇为认真地认同:“夫人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很不喜欢打打杀杀,消息都是其他人主动告诉我的。” 盛知意微笑:“告诉完小秘密之后,陈继辉还主动赴死了?” 季扶光含笑点头,“确实如此,他幡然醒悟,悔不当初,便一头撞死了。” …… 盛知意硬是把另一只手伸过去,艰难地鼓了鼓掌:“夫君你适合去当教书先生,不动声色之间就感化了一位魔族,这故事可真是太感人了。” 季扶光的喉结滚动,发出低沉笑声:“夫人终于承认我这个夫君了?” 盛知意伸手去捂他的嘴,“废话少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季扶光扬扬眉梢,眼神瞥向盛知意的手。 盛知意明白他的意思,恨恨地把手收回来,暗骂自己如此心浮气躁,把他的嘴捂住,季扶光还能说什么。 “说吧!” 她心中感觉不妙,刚才抬起胳膊的动作,已经有些发软无力。 季扶光眸色暗了一瞬,缓缓道:“虽然陈继辉已经被除掉,陈府暂时并无大患,但是他明日便要去向他的师父禀告近况。” 他的话音刚落,盛知意就急切地接话:“我们明日还用陈继辉和林晚霜的身份,拜见他的师父?” “怎么,”季扶光喉结处刚被刺伤的伤口已经凝血结痂,如同一个赤色小痣,随着他的话上下滑动,说出的话略带戏谑,“夫人难道是,丑媳妇害怕见公婆?” 盛知意面色酡红,四肢发软,已经无心与他打嘴仗,她有些难耐地抓住季扶光的胳膊。 “可是……可是今晚怎么办?” 他们今晚不能暴露马脚,不能被门外的人听出端倪,但是……合欢香的效力似乎愈发强盛,难道真的要硬生生熬过去。 季扶光眼神下瞥,几根纤细的手指攥着他身上的喜服,红白交映,将缎面抓出深深折痕。 想来,明日收拾房间的婢女,一定会意识到她到底有多用力。 盛知意再一次咬住嘴唇,她觉得浑身热得更厉害,无声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燥热的温度。 厚重的衣袖被猛地一褪,她的手腕被抓住伸出来。 季扶光两根手指搭在上面,探查她体内的情热。 他刚伸出手,盛知意就下意识反手一抓,抓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 冰凉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叹息,随即立刻恢复理智,连忙松开,踉跄着退后好几步。 “小心!”季扶光低声喝道。 盛知意意识不太清醒,整个人撞在屏风上,“哐当”一声将屏风撞倒。 季扶光连忙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下坠的动作。 “少爷,夫人?” 异响传到门外,婢女轻轻问道。 “无事!你们离得远些!” 季扶光声音低沉地命令。 他皱着眉头,看向怀中的盛知意,伸出手,直接去脱她身上的喜服。 盛知意一下清醒过来,连忙抓住衣襟,“你干什么!” “夫人真是有雅兴,喜欢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跳进浴桶里面?”季扶光勾唇笑道。 盛知意转过头,这才发现屏风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浴桶,里面已经盛满了水,刚才季扶光扔进去的寒冰符还飘在水面。 用冰水强行降温,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盛知意咬咬牙,干脆利落地脱掉外袍,摘掉头上繁琐的珠帘,眼角余光瞥到季扶光,连忙说道:“你干什么?快转过身!”声音都有些沙哑。 闻言,季扶光背过身。 盛知意似乎听到了低低的一道笑声,但她来不及管那些,全身情热异常汹涌,她扯掉几层礼服,“扑通”跳进浴桶之中。 冰凉的触感瞬间从四面八方刺过来,冷得上下牙关都在打战。 盛知意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只恨不得把刚才脱下的衣服再穿上。 但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不妙。 小腹里的火苗似乎并未熄灭,反而迎着冰水,有种蜿蜒点燃的感觉。 燥热再次升起, 之前被强行压制,此刻更是如同席卷之势,卷土重来更是可怕。 明明泡在冷水中,但盛知意只觉得全身似乎被热火炙烤,这种凉意不对,刚才那种凉意才是对的…… 是季扶光的手,是他的手抚摸脸颊的感觉…… 盛知意按捺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季扶光……” 背过去的人听到声音,微微侧过脸,似乎有些犹豫。 “师兄!”盛知意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她知道,这才是能帮她的解药。 季扶光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寸寸打量盛知意。 她全身湿透,脸颊上贴着几缕湿发,整个人如同水妖幻化成了人形,用热切的目光引诱行人。 盛知意已经被一阵又一阵的情热折磨得浑身发软,原本合欢香只是助兴,但她方才运行灵力,反而导致药效运行至丹田,药效增强百倍。 她头脑昏沉,难受得开始呜咽,这种陌生的痛楚让她整个人十分无措,不知如何摆脱,本能地知道面前的人能够救她,但偏偏这个人怎么也不动。 “帮帮我……” 季扶光凤眼盯着盛知意,看她连耳朵都泛起红色,身躯在水中不断起伏,在愈发浓重的痛苦里苦苦挣扎,眸色更加深重。 盛知意苦求不得,难受到了极致,低头去咬自己的指尖,重重一口下去,鲜血瞬间流出来。 季扶光终于动了。 或许是体质原因,现在盛知意的情况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抬起胳膊,脱下自己的外衣,摘下发冠,缓缓迈步,走进浴桶之中。 刚一进去,盛知意整个人就缠了上来,她无力抬起胳膊,只能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脖颈处乱蹭,口中不断喃喃道: 第77章 “师兄……师兄……”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整个人像是湿透的小狗,一边蹭着,一边还要难受地吸鼻子。 季扶光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喉结旁赤红的伤口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去。 他抓着盛知意的肩膀,用力把她推开。 骤然的动作让盛知意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勉强咬着嘴唇,克制想要扑过去的冲动。 两人的里衣已经被冷水打湿,深一块浅一块地贴着肌肤。 季扶光眼皮微阖,抓着盛知意的胳膊,将她整个人转过去,背对着自己。 “你不要动,我给你输送灵力。” “但是……” 盛知意有些疑惑,灵力运转,不是让合欢香药效更强吗,她刚才就吃了这个亏。 “住口!” 季扶光低低道。 盛知意头脑昏沉,明知季扶光在身侧,但却无法接触,让她更加难受。 她忍不住微微向后靠,将头贴在季扶光肩头。 季扶光的手指点在她的肩膀,将魔气送入盛知意体内。 能够绞杀一切的魔气,轻而易举地将经脉中的合欢香席卷一空,只剩下留存在浅表的一些,想必马上就会消散。 季扶光刚要收回手,突然想到什么。 他从后面伸出手,盖在盛知意双眼上,收回魔气,将灵力送入她体内。 盛知意只觉得热度似乎退却了一些,刚要说话,一阵倦意涌来,她全身松懈,整个人向后靠在软软的东西上,彻底睡过去。 季扶光顺着她的胳膊伸过去,抓起她的手指,指腹刚刚被她咬出一道伤口,此刻仍未结痂。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被碧玉簪刺破的伤疤。 低头咬了一下盛知意的指腹。 “扯平了。” 第67章 盛知意掀开眼皮,映入眼中的是半张放大的脸颊。 吓得她根本来不及分辨,本能地抓起锦被往旁边一躲。 哪知她本就在床边,这么一滚,整个身体往下坠,盛知意下意识伸出胳膊,揪住季扶光的衣襟,抓着他一起摔下床。 两个人连拉带扯,锦被胡乱裹缠在身上,在地上滚了一圈。 盛知意的脑袋撞到桌脚,发出一声痛呼。 门外的婢女听到声音,捂嘴笑了一下,说道: “少爷,少夫人,已经是清晨了……” 知道两人感情好,但一早起来就如此嬉闹,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盛知意捂住自己的头,连忙喊道: “好了!” 她咳嗽一下,压低声音,做出一点温婉模样: “你们先退下,没有我们的命令,不得进来。” 婢女心道小夫妻难免害羞,口中含笑答应,转身离开。 支开了门外的人,盛知意捂着头,想要坐起来。 但锦被的一角被季扶光压在身下,把她整个人束缚在里面。 盛知意推了季扶光一下,“快起来。” 季扶光不仅没动,反而微微蹙眉:“夫人稍等,昨晚为夫太过疲累,今早睡得迷迷糊糊,又被人摔在地上,一时间全身无力。” 他又故作宽慰,说道:“夫人莫慌,待为夫缓缓,这便起身。” 听季扶光说到昨晚,盛知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昨晚两人共浴,虽然彼此都穿了里衣,但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这是救人的正事,是正事! 怎么从季扶光嘴里说出来,偏偏听起来如此不正经。 盛知意伸出手,去拽被压在身下的被角,手指抓着锦被用力,却怎么也扯不出来。 她抬起眼,怒瞪着季扶光。 “不是说身体虚弱吗,怎么力气这么大?” “唉,原来夫人是盼着我这个夫君虚弱些才好。”季扶光轻轻摇头,一副痛心伤怀的样子。 盛知意不理他,把头伸过去,专心致志去扯被压在肩头的被角。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季扶光的声音响起: “我这肩膀昨日被夫人压得麻了,这可不受我的控制。” 又提昨晚! 盛知意又急又气,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锦被,站起身来。 刚想义正言辞地划清界限,却看到季扶光捂着脑袋,慢慢从地上起身。 刚才……扯走锦被的时候,好像确实听到了一声撞击。 盛知意心里那点气还没发出来,又忍不住有点心虚。 “你……你没事吧?” 季扶光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手指揉着脑袋,没接这句话。 盛知意怀疑地看过去,脚步已经往那边走。 “很痛吗?刚刚那一下应该也还好吧……” 大少爷这么身娇肉贵吗?她刚才不也撞到了桌脚,跟没事人一样啊。 到底是有些内疚,盛知意手指伸进季扶光的发丝中,揉着他的脑袋。 “这样能好点吗?” 季扶光的声音终于响起: “嗯……夫人往左边再揉一揉……” 盛知意拿不准他的情况,按照他说的揉了一会儿,又听到他继续说: “肩膀确实是被压麻了……” 手指僵了一下,又移到肩头用力按起来。 过了几息,季扶光实在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盛知意心中的怀疑落定,她一下推开季扶光,“你骗我!” 季扶光的声音慢条斯理“怎么能称得上骗,难道昨晚……?” 盛知意现在听不得“昨晚”这两个字,伸手就要去捂住他的嘴唇。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婢女催促道:“少爷,少夫人,现下已经是辰时,昨日少爷吩咐奴婢,一定要提醒您,巳时就要出城。” 两人对视一眼,想来这就是陈继辉和他师父约定的时间了。 婢女端着水盆和新衣进来,两人分别洗漱换上衣服。 盛知意自觉已经收拾完毕,婢女轻声提醒:“少夫人,您还没有上妆……” 唉,做大家闺秀真是麻烦。 盛知意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婢女为她敷粉上妆,末了,她看向镜中。 面若桃花,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异常动人,但是……哪里怪怪的…… 看了半天,盛知意终于明白,“为何不给我 画……” 她扭过头,便看到婢女将手中托盘送到季扶光面前,“少爷,请您为少夫人画眉。” 新婚第二日,丈夫为妻子亲手画眉,是瀛洲城长久以来的习俗,婢女自然而然地示意季扶光伸手去拿托盘中的炭笔。 盛知意看到季扶光似乎怔了一下。 这也难怪…… 昨日两人虽然共浴,但她其实没忘记,一开始季扶光是看着她在冰水中苦苦煎熬的,如果不是她已经开始做出自残之举,季扶光一定不会进入浴桶的吧……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身为正道魁首的责任感而已。 盛知意伸出胳膊要去取炭笔,笑道:“夫君昨日肩膀不适,还是我自己……” “夫人,”季扶光一手撩起衣袖,另一只手捻起炭笔,缓声道,“为夫生平第一次为人画眉,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句话,盛知意却觉得比两个人耳鬓厮磨还要令人不适。 她坐直身体,低低应了一句,“无妨。”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多谢夫君。” 下巴被人轻轻托起,季扶光道:“夫人,垂眼。” 盛知意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垂下去。 她能感觉到,炭笔在眉毛处落下轻微触感。 如同蝴蝶轻轻落在花瓣上,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盛知意心中一跳,连忙问道:“好了吗?” 季扶光收回手,将铜镜拿到她的面前,“夫人可还满意?” 镜中,杏眸上一弯远山眉,更是盈盈动人。 盛知意的目光却落在耳根处。 那里隐隐发红。 “咚”的一声,盛知意觉得自己的心坠入深渊。 她没法再逃避,也不能继续欺骗自己了。 攻略系统没有攻略季扶光,却让她动了心。 而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是没有资格动心的。 收拾妥当,两人起身出发。 婢女早早准备好马车,盛知意踩着脚蹬上去的时候,季扶光抬起胳膊。 盛知意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自己提着裙子坐了进去。 季扶光缓缓收回手,盯着马车摇动的门帘,眼底逐渐变深。 两人相对而坐,盛知意低眉敛目,抿着嘴唇,季扶光坐在她的对面,盯着她的脸,她却一直不抬头。 从未有过的沉默与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路无话,马车终于到了城郊。 盛知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季扶光紧跟着下来。 驾车的车夫早已熟悉陈继辉的行为,熟门熟路地打个招呼,驾车回到城门口。 第78章 季扶光看了看周围,选定一个方向往前走。 盛知意跟在他的身后。 这处草木深过膝盖,看不清前路,脚下一阵深一阵浅。 盛知意身穿繁琐的衣裙,她尽量把裙摆兜起来往前走,薄纱却还是被树枝勾住。 眼看前面的季扶光并不停步,盛知意用力一拽,薄纱“撕拉”一声裂开。 季扶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戾气。 宁愿把她喜欢的衣裙撕破,都不愿意出口喊他一声么? 好,真有骨气。 两人绕过山头,转往偏僻的地方走,盛知意的裙摆已经破破烂烂,但两人赌气一样,谁也不肯开口说话,只能听到细微的“撕拉”声不断响起。 走到一处平坦的草地,盛知意警惕地眯起眼。 这处明显有阵法。 然而季扶光的脚步却一点都不肯放慢,他从容地迈步而行。 盛知意急忙跟上,但她不知哪里走错,脚步刚落下去就触发机关,一道冰箭突然出现,射向她的大腿。 她强行按捺住想要闪避的冲动,生怕触发别的机关,硬生生接下这一箭。 还好冰箭只是初级,伤势不断严重。 盛知意撕开裙摆,干脆利落地绑住伤口。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前面的季扶光。 刚才,他一下都没有回头。 走出法阵,竟然是一座山壁。 盛知意蹙起眉头,却见季扶光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石壁。 “师父,是我。” 等了片刻,里面才传出沙哑难辨的声音:“你自行输入魔气。” 盛知意一惊,他们两人要从哪里弄来魔气? 季扶光手指轻轻搭在石壁上,指尖处黑气缭绕,不一会儿,石壁出现一个洞口。 看到季扶光早有准备,盛知意心中涌起一股挫败。 季扶光似乎永远都游刃有余,跟他在一起,她永远都是惹来麻烦的那一个。 昨晚季扶光的眼神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幽深又平静,静静看着她的挣扎。 两人走进洞府,走了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一处巨大的山洞。 这处像是天然形成,石台上面,坐着一个浑身黑衣,盘腿而坐的老头,他胸口沾染血迹,披头散发,面容狰狞,双目却锐利如鹰隼。 他看着盛知意,冷冷道:“这就是你新娶的媳妇?你都告诉她了?” 季扶光平静道:“是,修魔之事岂能瞒过枕边人,不过自从昨晚告诉她之后,我便一直看着她,没有让她与其他人相处的机会。师父放心,一定不会泄露秘密。” 盛知意连忙行礼,“师父,昨晚夫君告诉我之后,我便心向往之,也想修炼神功。只是不知,师门究竟有何出处,是否还有其他同门?” 老头满目阴鸷,声音嘶哑难听,“你还想有其他同门?罢了,你先过来。” 盛知意知道,这是要在她的体内种下魔咒,令她无法背叛,就像对待陈继辉一样。 但听这老头刚才的语气,应该是没有其他魔族…… 她低头慢慢向前。 “不对!” 老头突然爆喝一声,魔气激射而出,“你到底是谁!” 盛知意知道灵力已被察觉,便也不再掩饰,拔出藏在储物袋中的“惊鸿羽”。 幽暗的山洞中清光骤现,盛知意出手便是双叠浪,剑光狠狠朝石台上的老人刺去。 老头盘腿腾空而起,他竟然双腿被废! 不等剑光袭来,他身前幻化出九柄光剑,齐齐朝盛知意射出。 盛知意连忙格挡,心中大惊。 这家伙的实力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仓促之间,她打落八柄光剑,却有一柄早已调转方向,直刺她的后心。 盛知意意识到时,早已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力袭来,狠狠将光剑击得粉碎。 季扶光纵身而起,环抱着盛知意的腰,闪到一旁。 明明是危机四伏的战场,盛知意却突然想到,一开始,季扶光拉着她的时候,甚至还要用飘带。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却已经如此亲昵。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季扶光。 季扶光将她放在地上,握着“照夜雪”,折扇纷飞,灵力如同利箭不断射出,形势隐隐调转,季扶光开始占据上风。 老头也意识到不妙,抬手对着自己的胸口就是一章,一口鲜血喷出来。 盛知意还没反应过来,季扶光心知这家伙是想要逼出大招,准备两败俱伤。 他心中冷笑,不自量力。 季扶光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躲闪掉对方发出的光剑,手中折扇直刺对方咽喉。 然而却刺了个空。 季扶光一怔,身后发出惨叫。 老头在另一边现身,与此同时,盛知意的心口插入一柄光剑,不断流出黑血。 老头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 “你以为,就只有你们会骗吗,我的幻术如何?” 他的声音恶毒低哑:“她已经中了我的‘千花万卉’,若是没有解药,只能苦苦煎熬一千日,全身裂成一万块,受尽苦楚而死。你若是现在跪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颈便被一枚草叶重重钉住,一声也发不出来。 季扶光走到他面前,在他眼睁睁的视线里,手指浮现出丝丝缕缕魔气,缓缓灌入他的头顶。 “你说的这些,就留着给自己好好享用吧。” 老者全身被汹涌的魔气充满,一寸寸如同刀片,游走在体内,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他却浑然不觉,匍匐在地上,伸着胳膊,要去抓季扶光的脚,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季扶光头也不回,抱起盛知意往外走。 山洞被重新封 印起来,只留下里面不成声调的呻吟。 第68章 盛知意靠在季扶光的怀里,闻见清清淡淡的梨花香,或许是赶路,或许是…… 季扶光的心跳刚刚错了一拍。 她伸手默默抚摸自己的胸口,触及之处,刚才涌出的血液,污了一大片衣裳,连带着季扶光的身上,都沾染了血色。 盛知意仰着头,努力去看季扶光的脸,一寸一寸描摹,想要把季扶光的容貌彻底记在心里。 他的唇角微微抿起,眼神直视前方,沉着一张脸。 盛知意心中的模糊猜测越来越清晰。 到了陈府,季扶光将她放在床上,正欲转身离开,手腕却被盛知意抓住。 他停下脚步,挑挑眉头: “做什么?” 季扶光心情不佳时,便不喜欢多说话,盛知意见状,更觉得必须要抓紧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出口: “师兄,我是不是已经时日无多?” 那魔族老头的话,她也听得清楚,那样阴狠的毒药,一定很难解开。此时,她甚至隐隐觉得胸口开始泛起痛楚,想必毒药已经开始发作。 季扶光注视了她片刻,忽而道: “若是如此,你准备做什么?”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突然听到这话,盛知意还是心中一沉。 她笑道:“若真是如此……我想,如若到了最后,还请师兄一剑给我个痛快!” 那老头口中说的死状实在太过凄惨,她一点也不想体会。 季扶光的招式那么快,手又稳,肯定不会让她受太多痛苦的。 冷眼看着她,季扶光问:“你只想说这个?” 将死之人,再说点别的,也只是平白拖累其他人罢了…… 盛知意用力点头,“我提前谢过师兄了!” “……” 沉默了一会,季扶光开口:“适才我没有向他要解药,你就不怪我?” 盛知意摇摇头,在床上平躺,目光看向头顶的床帷。 “单看那人笼络住陈继辉一家,试图将其作为自己修炼的材料,就能看出他阴险恶毒。而且他还擅长幻术,身藏剧毒。若是受他控制,一定会惹出大祸。师兄此举,是为了大义,我怎么会怪你。” 这话说得凛然又周全,季扶光听了,却冷笑一声。 盛知意看过去,只见他面无表情,脸色似乎更加阴沉了。 “‘千花万卉’确实是奇毒,解药更是珍贵异常。你以为,以他身负重伤的境况,能拿得出解药吗?”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扔在盛知意怀里。 药瓶落在伤口上,痛得盛知意发出呻吟。 她手握药瓶,眼底因为疼痛泛出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季扶光。 “师兄,这是……?” 季扶光居高临下,微微垂眸,眼神倨傲又冷淡。 “看你这么想死,送你一瓶毒药。” 盛知意一怔,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之前季扶光送她灵药的时候,就是这种语气! 难道这是…… 盛知意艰难地打开药瓶,用力嗅了嗅瓶口,闻到一股悠长馥郁的花香,说不出是什么花,更像是各种花香的集合。 第79章 “师兄,这是解药,对不对?” 季扶光答都不答,拂袖而去。 怎么她不用死,这家伙的脸色,看上去比她死了更难看。 还把药瓶丢在伤口上,以他的准头和手法,这绝对是故意的。 难道她没死这件事,让他这么失望? 季扶光行走在连廊中,衣袂飘荡,霜雪一样的面容上透出一丝阴鸷。 若不是有‘千花万卉’的解药,她以为,他为何会出手如此果断。 以为自己要死了,想说的只有让他一剑了断她的性命么? 季扶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指尖微微一勾,隐藏在盛知意丹田中的灵力被触动。 但……这还不够…… 盛知意在床上打坐,灵力将药效运行至四肢百骸,但胸口处被毒药腐蚀,还是隐隐发痛,她没忍住,咳嗽了一下。 门口传来声音,她抬头一眼,季扶光面无表情地端着托盘走进来。 盛知意急忙下床,想要向季扶光表达感激之情,顺便让他看看自己已经恢复。 结果,脚刚一挨地,就觉得浑身无力,再站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地上扑。 腰却被环住重重一托,季扶光淡淡道:“怎么,准备换种死法,以头戗地而死?” “……师兄你吃饭的时候小心点。”盛知意道。 季扶光不以为然,“准备给我下毒?” 盛知意道:“我怕你不小心舔到嘴唇,把自己毒死。” “呵。”季扶光坐在床边,拿起托盘上的药碗,“我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倒是你,来喝毒药。” 盛知意乖乖在床上躺好,季扶光舀起一勺药,送了过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盛知意刚准备说师兄,你之前也这样给我喂过药。 药勺送到嘴边,一下让她整张脸皱在一起,“怎么这么苦?” 季扶光不语,只是把汤药不断往盛知意嘴里送。 现在,盛知意真的有点怀疑这是毒药了。 好不容易喝完,见季扶光也没有要给她递蜜饯的意思,盛知意自己伸出手,拿过旁边的茶盏。 “等等。”季扶光的折扇按住茶盏。 他语调淡淡,“茶水会冲淡药性,小师妹……你就忍耐一下吧。” 盛知意只得点头,口中苦涩难忍,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季扶光的眼神深了一下,他端着药碗起身,袖口却被人拽住。 盛知意仰起头,有点可怜地问他: “师兄,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她只觉得胸口都苦成一团,想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季扶光顿了顿,重新坐下。 “想说什么,”他略带讥讽开口,“聊聊仙魔大义?” 盛知意正在想话题,闻言突然问道:“师兄,林姑娘是否还在客栈,陈家又是什么情况?” 季扶光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再次沉下去。 他盯着盛知意,半是嘲弄半是真情实意,“我看这正道魁首应当由你来做。” 盛知意听出语气不对,眨眨眼,没接这茬。 季扶光缓缓道:“陈家内外我已经处理完毕,过几天,其他人只会以为陈家行商之时路遇匪患,不幸身亡。现下陈家只剩下小妹一人,她年纪尚幼,林晚霜愿意抚养她,我便将她送到了林家。” 他做事确实周全。 盛知意想了想,又问:“师兄,那魔族老头被封印在洞府中,当时情况紧急,只封住了洞门,他可会想办法出来?” 季扶光重新端起托盘起身,语调平静,“无妨,会有人出手,他活不过明日。”说完,他转身离开。 是其它门派的人么? 盛知意想了想,魔族如今肆虐,许多门派都派出弟子,瀛洲也算是个大城,想来季扶光或许是收到消息,知道其它修真门派会来剿灭魔族。 想到这里,盛知意放下心来,慢慢在床上躺好。 这毒药着实厉害,尽管服下解药,胸口还是在隐隐作痛,似乎已经伤到了肺腑,一定要好好静养才行。 次日中午,季扶光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他依旧面无表情,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取出饭菜放在桌上。 盛知意连忙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桌子上摆着四盘菜,清蒸鲈鱼,虾仁炒鸡蛋,清炖排骨,白灼菜心,色泽鲜艳,香味扑鼻。 盛知意招呼着季扶光坐下,主动把筷子摆在他面前。 尝了一口菜,这陈府的厨娘手艺不错,四道菜虽然清淡,但是有滋有味,十分可口。 季扶光坐在她对面,只是略略吃了几口,便端起茶盏,开始喝茶。 吃了一会,盛知意随口问道:“今日怎么没见陈府的下人,感觉清冷了许多。” 她原以为是季扶光命人不得打扰她静养,刚准备说不必, 便听到季扶光道: “陈府已经无人,昨日我便将他们放走了。” 盛知意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应当,不由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心。 嚼着清脆入味的菜心,突然想到什么,盛知意眼睛微微瞪大。 陈府的下人昨日都已经放走,那今天这一桌菜…… 难道是季扶光做的? 她偷偷抬起眼打量坐在对面的季扶光。 季扶光的手指搭在茶杯杯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察觉到盛知意的眼神,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看过来。 盛知意连忙垂下眼,躲开他的目光,低头大口吃菜。 与此同时,远在城郊十几里之外的山洞中。 披头散发的魔族老头无力地躺在地面,经历过一天一夜的折磨,他的全身血迹斑斑,汹涌的魔气将他的经脉一寸寸切断,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废人。 他神志恍惚,口中低声道:“陛下……” 究竟为什么,陛下会如此重罚于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地方,重新引诱凡人堕魔,吸收他们的血肉让自己尽快恢复。 洞府的大门已经被封上,但是…… 他仰起头看向头顶,果不其然,正午日光最烈时,便能清楚地看到山顶处的一条细缝。 这就是他的机会。 趁着体内魔气稍稍平息,他抓着山壁站起来,试图调匀气息。 然而他刚开始从丹田引气,下一瞬间,一股汹涌爆裂的魔气突然蹿出。 “嘭”的一声巨响。 如同烟火炸裂,他整个人被彻底炸成碎片。 眼看着四肢飞舞出去,临死之间的电光火石,他突然意识到,陛下如此震怒,或许是因为,他伤到了那个女修…… “砰”的一声。 盛知意吃完饭,将筷子放在碗上。 她看向季扶光道:“多谢师兄。” 不管怎么样,季扶光人还是不错的,还专门做饭给她吃。 吃得心满意足,她整个人一派轻松。 季扶光见状,放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开口: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师妹解惑。” 盛知意来了精神,“师兄请说!” 她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听季扶光的话。 季扶光掀起眼皮,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那日河灯会,小师妹在河灯之上,写下‘回家’二字,究竟是作何解?” 第69章 回家? 糟糕! 当时听到林晚霜的落水声,急忙将花灯塞进季扶光的怀中,竟忘记上面还有已经写下的心愿。 季扶光眼皮半垂,却牢牢注视着盛知意的表情。 他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低沉的声音似乎打在盛知意心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盛知意下意识移开眼眸,手指紧紧捏住筷子,指尖发白。 “那个……我当时只是……” 她咽了一下口水,在季扶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下去。 “只是有点想念天衍宗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完成任务,难免有些不适……” 听了她的解释,季扶光端起茶盏,语调很淡:“是么?” 盛知意垂着眼皮点点头。 “是、是啊……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等盛知意说完,季扶光手中的茶盏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她的话。 季扶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冷不热道:“小师妹真是思乡心切。” 盛知意的心跟着他的话颤了颤。 这话到底说的是她想回天衍宗,还是她想要回家…… 季扶光站起身,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小师妹就在陈府之中好生休养吧。” 盛知意听着他无起无伏的语调,心中一慌,下意识抬起手,抓住季扶光的衣袖。 然而衣袖很快随着主人的动作从她来不及合拢的指尖滑走。 盛知意看着季扶光离去的背影,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80章 “师兄,你是不是要离开……?” 季扶光出了门,行走在院内的连廊中。 日光透过屋檐照射到他的半张脸上,将他的眉眼衬托得更加锋利。 他放缓脚步,眼眸微眯,凤眸之中闪过一抹狠戾。 事到如今,还是满口谎言。 他这位小师妹,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吗? 适才…… 季扶光的唇角勾起,露出冰冷的笑意,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听她在面前说出那些谎话,他差点就要扼住她的喉咙,用力掐断那根白皙纤细的脖颈,看看她是否还能继续欺骗于他。 但是时候未到,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季扶光抬起头,目光顺着屋檐远远望向郊外山头,眼底情绪转为一抹残忍。 —— 已经三天了。 盛知意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香炉,低低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吃饭时不欢而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季扶光。 明明两个人共同居住在后院之中,但季扶光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还是说…… 季扶光不想见到她吗…… 盛知意抿抿唇,强行压下心中苦涩的情绪,端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咽下温热的茶水,她不自觉咳嗽了一下。 被千花万卉伤到的心脉依旧没有彻底痊愈。 这毒药的药性竟然这么强,她不敢想如果没有解药,究竟会是如何下场。 这几日她也查阅了一下书简,才知道千花万卉竟然不是一种具体的毒药,而是一种代称。 这种毒药的炼制方式只有一种,但根据每次使用花卉的不同,组合起来竟然有千万种。 不同组合的解药也不尽相同,虽然有一些解药能够解决掉大部分组合的毒性,但只要炼制之人稍加改变,解药可能就会失效。 虽然这种猜测毫无必要,但盛知意还是会忍不住想…… 那日,季扶光出手反制黑衣老者的速度那么快,他是真的确定,手中的解药,能够解掉她身上的毒吗…… 这个念头就像是附骨之疽,总是在她竭力甩脱之时浮现出来。 入睡时,散步时,打坐时,就像是一尾游蛇,突然窜出来啃噬她的内心。 她在季扶光心里,会不会一点都不重要…… 盛知意用力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无声无形的念头甩脱出去。 像是听到了她的想法,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玩家盛知意,下午好!】 【由于攻略进度已经接近尾声,现特此公布最终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最终任务:向季扶光告白,并得到对方同意。】 【任务奖励:回到现实】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鉴于最终任务的特殊性,此次任务时限为:三日内。】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盯着“告白”那两个字,心中复杂难言。 告白……吗? 季扶光一定不会答应的,他心中有太多东西,盛知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其中占了多大的份量,也许在季扶光看来,自己只是小师妹而已。 但是……但是…… 如果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季扶光答应了呢? 还来不及幻想这种可能性,盛知意又看向“回到现实”这几个字。 就算季扶光答应,她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未来。 她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到现实。 盛知意发出一声苦笑。 有太多庞然巨大的规则,将她困在其中,她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被命运的手掌不断推着走。 自顾自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自顾自地逼她做任务,又自顾自地要让她回去。 她真的很想回去吗?回到那个没有亲人朋友,充满孤独的地方。 父母去世之后,多少次,她也想跟着一起走。 但是很多人说不行,他们要她坚持下去。 她知道他们是对的,可是……每天回到冷冰冰的屋子里,那种痛苦绝望的感觉,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面对。 在那段日子里,看到季扶光的经历,给她带来了无穷的安慰。 明明自己受尽了苦难折磨,内心支离破碎,却还是想要帮助其他人。他不会主动伤害别人,只是会默默折磨自己。 无数次,她觉得自己和季扶光一 样,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孤独。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忍受了,但还是会觉得有一点不甘心。 就像现在,从头到尾,为什么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和想法。 可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蚂蚁面对这种不能撼动的规则,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选择顺从。 只能老老实实去完成任务,去向季扶光告白。 桌上放着一杯茶盏,里面的茶汤呈深重的琥珀色。 盛知意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掉彻底凉掉的茶水。 真凉,和她父母过世那晚一样,凉得似乎能浇灭心中烧灼的热火。 入夜时分,季扶光终于回来。 看到他的身影,盛知意从门口跑过去,仰着头轻轻喊道:“师兄!”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眼神停留了一秒,似乎在思忖什么。 盛知意看过去时,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淡淡道:“何事?” “师兄,你这几日怎么总是早出晚归,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盛知意脸上带着笑意,语调轻快。 季扶光迈步往前,不紧不慢,“城郊最近出现了一些魔族余孽。” 果然,季扶光心中考虑的只有这种大事…… 盛知意笑容不变,轻轻开口:“师兄,我听说瀛洲城这几日有赏荷会,只需半日即可,不知你有没有兴致……” 瀛洲城的水道四通八达,盛产夏荷,荷花乃是一绝。 这几日盛知意打听到,赏荷会景致绝伦,应当不会令人失望。 季扶光微微停下脚步,瞥了盛知意一眼。 盛知意有些说不下去,微微低下头。 “小师妹,你我下山,不是出门游玩,而是身有重任,你可明白?” 盛知意强撑着笑意,“我知道了,师兄,你忙吧……” 季扶光却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道: “如若每次下山都只是为了赏花观景,又何必拼命进入内门,何必领取任务,将其让给其他人,岂不更好?” 盛知意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下去。 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好像都随着这句邀请,变成了贪图玩乐,不顾大局的自私之举。 她艰难地说道:“我明白了,我先回去了,师兄也早些休息。” 匆匆说完,盛知意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颤,但此刻,她的心中满是难堪。 三日时限,无论结果如何,她可能都不会再见到季扶光了。 因此她想要和季扶光同去赏荷,她在心里把这当做一次只有自己知道的约会。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 人不能有私心,更不能用私心去要求季扶光这种正人君子。 盛知意刚走几步,手腕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得转过身。 她微微瞪大双眸,看向季扶光。 含着泪光的眼眸彻底暴露在季扶光面前。 季扶光注视着她,形状漂亮的凤眼之中闪动着盛知意看不懂的情绪。 沉默片刻,季扶光缓缓开口:“小师妹今晚,只有这些话想说?” 薄云映月,月光透过树影照射下来。 时隐时现的云翳让季扶光脸上的光芒明暗不定,他的情绪也被彻底隐藏在其后,令人怎么也看不分明。 盛知意心中惊疑不定。 季扶光指的难道是告白……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师兄……”盛知意勉强笑了一下,试图掩盖过去,“我没有……” 季扶光却突然放开她的手,一双眼眸盯着她,嗤笑一声: “明日,我要去瀛洲城外。” 盛知意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一日,或许三日。”季扶光淡淡道。 三日……三日就已经过了任务要求的时限…… 难道就是现在吗?这么突然又仓促? 盛知意抬起头,深深看向季扶光,眼神一寸寸滑过他的脸庞,要把他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牢牢记住。 夜风乍起,吹散薄云,澄澈的月光倾泻下来,笼罩着季扶光,让他看上去多了一份温柔。 盛知意深吸一口气,弯起唇角,努力露出一个完美的笑意。 “师兄,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月华如练,季扶光垂眸看过来,深浓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脸,她整个人映在他的瞳孔中。 少女身着合欢银线广袖,微微抬起杏眼,脸颊微微鼓起,双唇莹润,轻轻开启。声音有些颤抖,却竭力保持平稳: 第81章 “师兄,这些日子以来,教我剑术的是你,帮我惩罚其他弟子的是你,护我替换灵根的是你,让我表达难过的是你,从魔族手中救我的是你,喂我吃下解药的是你……” “桩桩件件,我一样都不会忘。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但我心如明月昭昭,天地可鉴。” “师兄,我心悦你。” 盛知意紧张地看着季扶光,浑身上下热血翻涌,脑海一片空白,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季扶光的回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巨大的绝望之中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万一呢,万一…… 然而,她全身上下的血渐渐平息,慢慢变凉。 季扶光凤眸幽深,束发的海蓝发带飘飘荡荡,从头到尾,他的表情丝毫未变,像是在被迫观赏一场无人问津的拙劣表演。 他终于开口,语调淡漠:“小师妹,该回去休息了。” 盛知意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艰难地“嗯”了一声。 刚要转身,心中一痛,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是……抹杀存在吗? 第70章 盛知意全身发软,踉跄着几乎倒地。 却在倒下的前一秒,被一股大力揽住腰。 季扶光单手环抱,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把人搂在怀中。 盛知意低垂着头,颜色暗沉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 她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识海。 系统倒计时已经停止,数字变成了00:00:00,任务描述也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积分牌闪烁着800。 一切似乎定格在这一刻。 还来不及细想,她的胸口再次传来一阵疼痛,低低地咳嗽起来。 是抹杀存在吗……但是系统看起来毫无反应…… 盛知意脑中一片混乱,一只手却捏着锦帕伸到她的唇边。 季扶光垂下头,把她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声音低沉: “毒素伤及心脉,这几日为何不好好静养?” 不是系统惩罚,只是心脉受损? 盛知意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 季扶光虽然发问,但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想要得到回答,他搭在盛知意手腕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精纯的灵力注入盛知意的经脉中。 灵力运行一圈,盛知意胸口沉闷压抑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口中也不再咳嗽。 “多谢……啊!” 她还没开口,整个人就被猛地抱起来。 季扶光召来云雾,带着她往外飞去。 “师 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夜风愈发急促,盛知意的头发被吹到脸上,声音都有些不稳。 “到城郊。” “可我现在体弱多病,恐怕无法……” 盛知意不解,她现在动不动就吐血,不仅不能帮季扶光杀灭魔族,反而还要让他费心照顾,为何要带她过去。 季扶光道:“城外七宝山有一只千年碧游蛇。” 千年碧游蛇? 她这几日查找关于千花万卉的资料,自然知道,千花万卉还有一个特性,就是余毒很难被彻底清除,即使服下解药也会留下后遗症,这也是它阴毒的原因之一。 但千年碧游蛇的蛇胆可以清除余毒,这蛇胆取下之后立即服用的效果最佳,因此季扶光一定要带她一同前往。 “不行!” 盛知意抓住季扶光的胳膊,语气坚决。 “师兄,碧游蛇善于隐匿,生性狡诈,难以应对,我慢慢休养几日也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身涉险境。” 就算现在费劲救她,等到系统的惩罚降临,她也会被立刻抹杀,此时冒险不过只是徒劳一场,何必呢。 盛知意目光恳切,想要改变季扶光的想法。 但季扶光单手揽着她的腰,飞行的速度丝毫不减,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 又在无视她,永远都是这么一意孤行。 盛知意又急又气,用力推搡季扶光的手臂。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不用你现在去杀碧游蛇!” 季扶光终于垂下眼眸,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盛知意。 他伸手捏住盛知意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移开,声音淡淡:“你喜欢被强行封住经脉,还是喜欢现在立刻晕倒?” 赤裸裸的威胁。 盛知意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座永远没有回应的山壁,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不会改变。一味坚持下去,对方只会用绝对的武力压制她的想法。 她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师兄,我真的不用……” 盛知意试图再次劝说,这次,季扶光突然加快速度,呼啸的夜风打在她的脸上,涌进她张开的口中,逼她咽回了剩下的话。 季扶光抱着盛知意,离开瀛洲城继续往南飞去。 很快,瀛洲城的灯火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到。 七宝山位于百里之外,这里是一整片连绵不断的山脉,人迹罕至,若说是这里有千年碧游蛇,倒也不令人惊讶。 山脉从上到下静静矗立的树木如同巨大沉默的野兽,在黑暗中无声趴伏,又像是马上就会醒来,亮出锋利獠牙。 季扶光终于缓缓落在地上。 盛知意捂着嘴唇,压抑着咳嗽的声音,生怕惊扰其它妖兽。 季扶光踩着满地枯枝落叶,很笃定地往前走,随着他的脚步,脚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与此同时,他全身的灵力嚣张又霸道地释放出去,无声无息地扩散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驱逐其它妖兽。 很快,静默的树林中传出各种轻微又细小的声音,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许多妖兽早已无声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季扶光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幽深的山谷入口。 月光被高松的岩壁切割,只投下狭窄惨白的一线,照亮谷底中央一小片异常平整、寸草不生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血腥气和若有似无的灵力波动。 盛知意心口愈发窒闷,“师兄,这里不对劲……” 话音未落,季扶光将她放在一旁的巨石后,手指掐诀设下结界,意简言赅:“待着。” 下一刻,他已一步踏入了谷中阴影最浓处。 灵力从照夜雪前端激射而出,如惊鸿掠影,斩向空中。 透明的空气开始出现裂纹,一条细细的蛇出现在半空之中,蛇身被灵力击中,鳞甲碎裂,流出鲜血。 这就是千年碧游蛇? 盛知意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怎么如此纤细弱小。 马上,她就明白了为什么。 碧游蛇似乎被激怒,蛇信嘶嘶吐出,很快,它的身躯开始膨胀,与季扶光缠斗起来。 它不像是以往见到的那些妖兽,只是一味变大,而是身体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随时变大缩小,异常灵活。 如山一样硕大的蛇尾猛地打过去,将季扶光所在之地击出重重烟尘,地面都产生细微裂纹。 盛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季扶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击中。 蛇身调转,还没等盛知意看清,季扶光的身影就出现在碧游蛇身后,而碧游蛇已经躲过了他这次攻击。 一人一妖你来我往,招式复杂,烟尘飞溅。盛知意渐渐眼花缭乱起来,根本看不出高下。但季扶光的招式依旧凌厉霸道,而碧游蛇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盛知意倚着冰冷石壁,心中那点担忧稍稍减轻,目光不经意间看向地面。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四处溅落着碧游蛇的血迹,斑斑点点,似乎并无规律。 她刚要移开目光,碧游蛇的血再度滴下,月华照射中,地面血迹似乎闪烁了一下,朝着旁边流动,将血流连接起来。 盛知意猛地高喊:“师兄,脚下!”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碧游蛇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其诡异的血红,它全身蛇鳞猛地张开,爆出一团浓稠的血雾。 血雾并未散开,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渗入他们脚下的土地,之前已经布局好的血液同时亮起,暗红色的繁复纹路瞬间形成,冲天而起的光幕将整个山谷彻底笼罩。 碧游蛇退出山谷,满意地看着谷中狂风呼啸,卷起砂石,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向阵法中心。 声音会形成实体,不断冲击被围住的人,神魂与□□都被折磨,直至彻底崩溃。 碧游蛇缓缓落在地上,它记得,跟着这个白衣修士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它游走在地面,刻意发出“唰唰”的蛇行声。 全身上下,被灵力划出的伤口边缘皮肉翻卷,甚至隐隐能看到白骨。 盛知意眼睁睁地看着碧游蛇越来越近,在她面前一点点变大。 一条和人一样高,高高挺立,正对着她的脸,肆无忌惮吐出蛇信,浑身散发着腥臭味的蛇。 季扶光留下的结界越来越微弱,这个结界的灵力完全靠季扶光提供,结界如此,季扶光的情况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82章 盛知意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拔出腰间的惊鸿羽。 她反手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 本就脆弱的心脉经受重击,她忍不住再度吐血。 血液全部吐在惊鸿羽清泓透亮的剑身。 以心头血激发本命剑,能够发挥出本命剑的潜力。 季扶光情况危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胜过面前的妖兽,去救季扶光。 轻微的一声“咔嚓”,结界碎裂。 剑光迅疾,如同惊雷,盛知意提剑刺向碧游蛇。 她早就看好了,碧游蛇头颅处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那处就是她的机会。 “嘭!”不等双叠浪刺出,盛知意就被蛇尾甩出的巨力重重拍向山壁,整个人顺着山壁慢慢滑下来。 她最强的一招,甚至都没有用出来…… “沙沙、沙沙”,碧游蛇再度接近。 盛知意握紧剑柄,却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所以……还没等系统抹杀,她就要和季扶光一起葬身于此了吗? 盛知意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山谷,阵法中依旧飞沙走石,看不清人影。 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已经告诉了季扶光自己的心意…… 其实季扶光不该为她冒这种险的,他这种人,明明不应该这么轻飘飘地死在这里…… 碧游蛇不着急杀死她,反而重新变小,伸出蛇尾,黏腻冰冷的鳞片缠在盛知意的手腕上,缓缓收缩。 它要让这两个人亲耳听到彼此的痛苦,阵法中的那个男人还在坚持,但没关系,可以先从这个女人开始。 剧痛传来,盛知意下意识发出惨叫。 随即,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狠狠看向面前的碧游蛇。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给季扶光带来痛苦了。 碧游蛇见状,冰冷的蛇瞳之中竟然闪过一丝冷酷。 它抽回蛇尾,再度变大。 盛知意身躯微微颤抖,等待着它继续施加酷刑。 就在此时,谷底阵法中间,涌出一股汹涌猛烈的力量。 盛知意瞪大双眼,这不是她熟悉的季扶光清冽纯净的灵力,而是……浓郁、粘稠、仿佛来自九渊深处的— —滔天魔气! 漆黑的魔气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巨兽,从阵法中间轰然扩散,瞬间反客为主,将阵法暗红光芒完全冲散,以绝对碾压的恐怖威势蛮横地撞击在阵法光幕之上。 困杀灵修的杀阵,在这更为纯粹高阶的魔威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不堪一击。 “咔嚓!” 整个杀阵剧烈震颤,随即轰然崩塌,化作满天飘散的红黑色光点,那诡异的声音也夏然而止。 山谷中死寂一片,连风声都仿佛被这恐怖的魔气所吞噬。 碧游蛇早已重新化为孱弱细小的模样,然而不等他隐匿在空气中,从阵法中走出的男人,就轻轻抬起手,遥遥地捏住了它的七寸。 盛知意僵在原地,所有的疼痛和昏沉都被巨大的震惊替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阵法中间的男人。 依旧是那张清俊绝伦的容颜,此刻却因周身未散的浓郁魔气而显得妖异陌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再无半分平日潜藏的温和,只剩下俯视一切的冰冷漠然。漆黑的魔气在他周身缭绕,宛如魔神降世。 “师、师兄……不对,”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砰”的一声,碧游蛇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碎,血雾四溅,落在盛知意半张脸上。 第71章 微凉的月光中,季扶光缓缓走过来。 他周身的魔气并未收敛,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昭示着不容置疑的身份。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温度。 “现在才看清?”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比夜风更刺骨,“如你所见。” 简单的四个字,砸得盛知意神魂俱震。 不是否认,不是解释,而是冷漠的承认。 她感觉到阵阵晕眩,却还是强笑着开口:“师兄……你是不是刚才在阵法中的时候,无奈之下选择了堕魔……” 如果只是现在才堕魔,只是初阶魔族,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要将魔气强行驱逐出去…… 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季扶光唇角的弧度更加明显,他垂眸看着盛知意,冷漠之中带着一丝残忍的嘲弄,一字一顿地开口: “能够轻而易举地将魔族神兵收入麾下,能够将魔族精锐瞬间杀死,能够强行挣脱魔族困灵阵。小师妹,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魔尊?!” 盛知意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想后退,想要远离这个散发着令人窒息魔气的源头。 察觉到她的恐惧与抗拒,季扶光眼神一冷,并未动作。 但那弥漫的魔气却如影随形般缠绕上来,冰冷刺骨,带着不容违逆的压制力,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盛知意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破碎。 冰冷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扼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并未十分用力,却足以让她所有的话音戛然而止,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一般。 季扶光俯身靠近她,魔气萦绕上她的脸颊,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只无足轻重却又不听话的猎物。 “安静点。”他语气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胁,“或者,你想现在就体会一下,真正的‘身涉险境’是什么意思?” 盛知意瞳孔骤缩,所有挣扎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 她看着那双冰冷的属于魔族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她可以争执、可以埋怨、甚至偶尔可以试探底线的师兄。 他是魔尊。 一个动动手指就能决定她生死的魔尊。 季扶光感受着她的僵硬和细微颤抖,似乎终于满意。 他松开扼在她颈上的手,指尖掠过她苍白的脸颊,替她拂开粘着血痕的发丝,将碧游蛇的蛇胆塞进她的口中。 冰凉的蛇胆顺着咽喉滑下去,被胆衣包裹,并没有什么苦涩之味。 明明之前季扶光要帮她取蛇胆的时候,她在无奈之下,还有一股隐隐的雀跃。此刻,盛知意却只感到彻骨的寒意。 蛇胆的清润药力尚未完全化开,山谷中阴风再起,比之前阵法带来的更森寒蚀骨,令人心悸。 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围岩壁的阴影中,他们身上翻涌的魔气虽不及季扶光纯粹磅礴,却也绝非寻常魔物。 盛知意心中一惊,整个人紧贴着石壁,手指再度握紧剑柄。 这些魔族是季扶光召来的吗?他们准备做什么? 为首一名魔族身形高大,脸上带着诡异的魔纹。他单膝跪地,声音激动而嘶哑: “陛下!” 季扶光轻轻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并未分过去丝毫眼神,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魔族的情绪,他继续道: “自从清醒以来,属下寻遍九州,终于找到您了!魔族……”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季扶光语调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魔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立刻止住话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属下原本在北海附近寻找您的踪迹,遍寻无果,便沿路返回。刚刚在空中感受到一丝魔气,便下来看看,没想到是您……”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季扶光握着照夜雪的手轻轻一抬,原本已稍作收敛的滔天魔气骤然再度爆发,比之前更加狂暴酷烈。 漆黑的魔气如同实质的触手,又似绝对碾压的姿态,瞬间席卷了刚刚现身的几名魔族。 那些魔族甚至连惊愕的表情都未能完全浮现,他们的身体就在那可怖的威压之下开始崩解湮灭。 没有惊叫,没有挣扎,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连同他们身上的魔气和神魂,都在一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在夜风之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季扶光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尘埃。 他看向盛知意,看到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季扶光眼神淡漠,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看到了?这就是找到我的下场。” 他走近她,冰冷的指尖再次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若你不想变成下一个‘下场’,回到宗门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盛知意尚且来不及消化季扶光手刃魔族的事实,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准备回到天衍宗吗? 也是,季扶光自己就是魔尊,又何必继续陪她表演这个调查魔族的任务。 “你……你是以天衍宗首席的身份回去,还是要以……” 魔尊的身份回去? 盛知意的话没有说完,季扶光却已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第83章 他勾起唇角,脸上重新带上笑意。 “小师妹,你这话问得可叫我不知如何作答了,我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师兄么?” 看着他惯常的笑容,盛知意这次终于发现,原来他的眼眸之中,隐藏着一丝寒意。 —— 两人回到天衍宗。 阳光和煦,仙鹤清唳,一切都仿佛未曾改变。 季扶光将盛知意带回霜华峰,自行去回禀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 盛知意不知道他是如何对宗门汇报的,想来又是一个谎言,这对季扶光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吧。 下了霜华峰,盛知意漫无目的地在宗门之中乱走,她的心绪很乱,又不知该向谁说起。 掌门闭关,其他长老与季扶光关系甚笃,这天衍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季扶光交口称赞,唯一不喜欢季扶光的,恐怕就是沈清铭了。 但想想沈清铭心无城府的样子,盛知意摇摇头,决心一定要对他隐瞒这件事。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盛知意下意识躲在一旁,悄悄看过去。 山道之上,季扶光似乎偶遇了几名弟子,一边行路,一边指点他们剑法要诀。 “若是这一招有些费力,那你可以试着 先用入门剑法中的……” 弟子询问的问题十分浅显,连盛知意都能解答,但季扶光却丝毫没有不耐烦,而是谆谆善诱,语气温和。 日光和煦清朗,照射在他的脸上,连睫毛都被染成了浅金色,眼尾那粒小小的红痣异常醒目。 那微笑的面容似乎带着某种神性,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亲近之情。 光风霁月,风华无双。 这样的季扶光,怎么可能是那个手段狠辣的魔尊? 弟子得到了指点,恭敬地行礼离开。 季扶光双手负于身后,开口道:“出来。” 心知一定躲不过他的神识,盛知意老实地从树后绕出来,“师兄……” 刚才看到的画面还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盛知意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师兄……我知你定有苦衷,魔族内部相互倾轧,彼此争斗,你隐藏身份……其实你还是很想做修真界弟子的,是不是?” 季扶光闻言,侧眸看她,那双黑眸里没有任何被理解的被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幽深。 他忽然笑了,朝着盛知意走过来,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鬓边的碎发。 清冷的梨花香中,他动作温柔,声音含笑:“苦衷?想做修真界弟子?对啊,我就这么充满苦衷地扭断养父养母的脖颈、杀灭殷切告白的师姐、刺穿谆谆说教的长辈。” “小师妹,你编故事的能力,比你修炼的天赋强一点。”他的手指滑过耳垂,带来一阵战栗,“不过,我喜欢你现在这幅……努力想活下去的乖巧样子。” “记住,保持下去。”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待着不容错辨的偏执与控制欲,“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你的心思只能想着我。你若再敢像之前那般想什么回家的事,或者将不敢说的话透露半分——” 他忽而轻轻笑了,深深地看了盛知意一眼。 这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话语都更令人窒息。 盛知意彻底明白,所谓的苦衷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魔尊,留在天衍宗必有更加可怕的目的,而自己,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窥破他的秘密,被他绑在身边的傀儡。 “对了,”季扶光瞥了她一眼,语调柔和,“我不喜欢你随便离开霜华峰,小师妹会懂事的,对吗?” “是……我知道了,师兄……” 盛知意乖顺地应答,她转过身,沿着山道重新回到霜华峰。 霜华峰的一草一木,她都异常熟悉,但此刻待在这里,她却有一种胸口发闷的感觉。 当晚,季扶光回来,盛知意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奉茶研墨。 季扶光似乎有事处理,并没有对她说什么。 完成了这一切,盛知意回到房间。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件事,她却从心底涌出一股深深的疲倦。 盛知意躺在床上,想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无意识地看向识海中的系统。 系统还是像之前的样子,卡顿似的,只有积分牌上面还有数字,其它地方都是一片空白。 一时之间,盛知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系统尽快恢复,还是希望系统就这样一直死机。 反正结果也差不多。 一个是系统抹杀存在,一个是当季扶光的傀儡。 半斤八两罢了。 盛知意翻了个身,闭上双眼。 脑海中突然响起机械音: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最终任务未能完成,但鉴于玩家一贯表现良好,现推出特殊兑换服务,请玩家选择。】 【是否使用800积分兑换隐藏任务?】 【说明:如选择兑换隐藏任务,隐藏任务则会取代最终任务,之前的惩罚则不再实行。】 毫不犹豫,盛知意点击兑换。 很快,系统音再次响起: 【玩家盛知意,晚上好!】 【现在发布隐藏任务,请玩家注意查收。】 【隐藏任务:刺杀魔尊季扶光。】 【任务奖励:回到现实】 【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任务完成倒计时:24:00:00】 【请玩家尽快完成当前攻略任务!】 盛知意的双眸盯在任务的一行字上。 刺杀季扶光?! 第72章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异常清晰。 季扶光手中握着一本书卷,低声道:“进。” 盛知意推开门,低着头,慢慢走进来。 季扶光坐在桌边,身着单衣,缓缓掀开眼皮,看了过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股难言的寂静充斥着整个房间。 终于,季扶光把书卷扔在桌子上,身体往后一靠,手指交叉,道: “说吧,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半夜到访,总不能是……” 他有些嘲弄地嗤笑一声,“小师妹爱上了这种为我端茶倒水的日子?” 闻言,盛知意深吸一口气,借着虚假的勇气抬头,注视着季扶光冷淡的脸。 “季扶光,我要杀了你。” 季扶光眼神从上而下扫视一遍,挑了一下眉梢,等着盛知意后面的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盛知意忍不住发问。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无论如何,也会有点情绪反应吧,季扶光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连身体都没有坐直,好像她说的不是“杀了你”,而是“一起玩”。 “我若是说得太多,岂不是喧宾夺主了。”季扶光淡淡道,“如若小师妹真的想杀了我,又怎会特意将此事告知,难道是为了和我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尊一较高下?”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之意。 盛知意抿了抿唇,在桌边坐下。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你也许会认为我疯了……但你可以现在就用法咒验证,我接下来的所有话,全部都是真的。” 盛知意放在桌下的手指相互绞缠,微微发抖,话已经说出口,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她准备将一切对季扶光合盘托出。 季扶光确实是魔尊不假,但是……之前他对她的好不是假的。 她不能仅仅因为他的身份是魔尊,就要杀了他。 也许千年前他确实带领魔族屠戮过修真界,但在她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季扶光并没有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反而就像是书中所写的那样,他处处都是君子风范。 一个人做的事情更重要,还是他心中的想法更重要? 她认为是前者。 最重要的是,就算她想按照任务的要求杀掉季扶光,她也根本做不到! 她怎么有本事去杀掉魔尊?来十个她都不可能! 思来想去,唯有将这一切告诉季扶光,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两人或许能共谋出解决之法。 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盛知意张开嘴。 季扶光忽然开口:“等等。” 盛知意涌到嘴边的话被打断,她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季扶光的动作。 季扶光走到书桌旁,折扇敲一下座椅靠背,“过来。” 虽然莫名其妙,盛知意还是走过去坐下,季扶光又用折扇指着桌上摊开的纸张,轻轻道:“不要说出口。” 他并出两指,落在盛知意的额头上。 “说出的话是有灵性的。” 这个位置,是神识所在…… 她掀起眼皮看过去,季扶光一脸平静,将毛笔递过来。 拿着毛笔,盛知意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写的字…… 季扶光伸出手,握住笔杆上方,“心随意动。” 第84章 盛知意试探着写了几个字,随着她的想法,运笔如飞,笔走龙蛇,娟秀字迹不断出现,甚至和她说话的速度差不多。 松了一口气,盛知意开始措辞。 “其实我不是原本的盛知意……我只是一抹残魂……” 写出这两句话,她担心地停下笔,下意识抬头看向季扶光。 季扶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捕捉到她暗暗担忧的眼神,说道: “之前的小师妹,生性怯懦,逆来顺受,与你全然不同。这一点,我早有觉察。” 正因如此,一开始他才放任她的接近,想看看她到底是在算计什么,背后又是何人驱使。 盛知意没想到自以为的完美伪装早就被看 破,愣了一下。 季扶光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敲敲桌面,催促道:“继续。” 盛知意连忙低头再写。 “我并未伤害她,她命中注定一劫,未能熬过去,我才有了这机会。” 季扶光“嗯”了一声,拿起她刚才写的纸,随手焚去,一点痕迹都不留。 盛知意稍稍放下心,想了想,又写。 “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我的意识中便有一道声音驱使我做各种事情,若是不从,便会抹杀我的存在。若是遵循,便会给我一些奖励。上次我换灵根,便是如此……” 之前承诺,要向季扶光解释换灵根的事情,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季扶光冷嗤一声,低声道:“这看起来,倒是比魔族更像是魔族了。” 盛知意的笔尖顿了顿,竟觉得他这话有几分道理。 “它命令我做的事,多半和你有关,之前我的一些冒犯行径……抱歉,师兄,其实那些并非我的本意。” 季扶光这次不说话了,他看向纸上的字,眼眸微微转深。 “或许这个东西和你的身份有关,但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它会给我发布任务,以前还只是接近你。但现在,任务变成了……杀掉你。” 盛知意停下笔。 季扶光不以为然地将纸拿起来,烧掉纸张,问道:“然后呢?” “啊,什么?”盛知意自觉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不知道季扶光还想知道什么。 “你就只有这些想告诉我?”季扶光问。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盛知意继续写。 “它不太聪明,只会从表面判定任务是否成功,因此之前那些任务总算搪塞了过去。完成任务能够换取积分,积分可以兑换物品,但目前我只兑换过灵根、丹药、剑诀,其它东西不知是真是假,也只是一些天材地宝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次杀掉你的任务是隐藏任务,是……是你之前没有答应我的告白,所以才出现的。” “抱歉,师兄,告白其实也是它的任务,你不要往心里去。” 盛知意将笔放在笔架上,仰头看过去。 季扶光站在她的身侧,烛火摇曳,他的眼眸忽明忽暗,声音低沉。 “所以……就这些?” 盛知意仔细想想,确认没有遗漏之处,用力点头起誓道: “就这些,师兄,我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欺瞒于你!” 梨花香味幽幽,季扶光没有说话,幽深眼眸盯着盛知意。 半响,他的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的这位好师妹,当真是学会了瞒天过海。 她半点不提自己来自何处,也半点不说完成任务之后的归处。 确实没有半句假话,她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些真话而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哄着他、骗着他、劝着他……然后再抛弃他,她和那些人,有什么两样? 季扶光伸出手,捏住盛知意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那么,小师妹将这一切告知于我,想必已经有了打算?” 这件事情,盛知意已经翻来覆去想过许多遍,此时季扶光问起,她紧了紧手指,轻轻道: “师兄,它一向蠢笨,以往也察觉不出是否完成,所以……所以你能不能,陪我做一场戏?” 她仔细分析过,系统任务只说了刺杀季扶光,并没有说一定要成功,所以只要有这个动作就可以。 盛知意解释道:“师兄,你身怀护体罡气,修为深厚。我不用灵力,不会伤到你的,只是一场戏而已。” 不完成任务,她就会被抹杀存在,这是她刚才就告诉季扶光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季扶光对她还有一丝善念,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季扶光的表情很冷淡,他一直没有说话。 就在盛知意心中渐渐涌起绝望的时候,季扶光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 “真的么?!” 盛知意大喜过望,连忙道谢:“多谢师兄!师兄,这些日子以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季扶光答应了陪她做戏,任务会完成,她会回到现实。 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一切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但她竟然有些不舍。 也许,明天完成任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季扶光了…… “择日不如撞日。”季扶光伸手掐诀,将外衣重新穿上,低头系上腰带,“就现在吧。” “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盛知意有些吃惊。 现在就是离开的时机么? 但她想不出什么理由阻止他,只好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师兄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霜华峰顶清寂安静。 风声穿过,远处松涛阵阵,更显得此处寂寥。 天空是黑蓝的夜,明月如同圆盘,澄澈明亮,清寒孤冷。 不远的山巅凝结着千年不化的积雪,在月光中如同一片闪着亮光的软银。 季扶光静静站在月华中,他的皮肤极冷极白,全身上下只有墨发浓如乌木,远山眉,含情目,唇角天生是微扬的弧度。 绿意清幽,忽有山风穿林而过,不知吹来何处的粉白梨花雪浪翻空,梨花花瓣落在他的黑发上。 一切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不知怎么,盛知意眼眶开始发酸。 她垂下眼皮,手握剑柄,剑尖向季扶光的胸口刺去。 轻轻的一道响声,像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盛知意惊愕地抬头,看到季扶光面如薄雪映月,殷红血迹自嘴角缓缓流出。 剑尖彻底刺入他的胸口,血迹顺着伤口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我没有用灵力!护体罡气……你没有使用护体罡气?!”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的机械音响起: 【恭喜玩家盛知意!】 【隐藏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回到现实】 【现在开始激活。】 盛知意的身体奇异地开始飘起,她握着剑柄,震惊地看向季扶光。 “为什么?这会损伤到你的心脉,难道你不知道吗!” 季扶光伸出手,手指死死抓住剑身,大朵鲜血扑簌簌落下。灵力四散逸开,回风流雪,将梨花花瓣尽数卷起,在他周身形成漩涡。 他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死一次,便能完成隐藏任务么?” “什么意思!” 盛知意的身体已经开始飞起来,而她却紧紧握住手中的惊鸿羽,剑的另一头,季扶光抓住剑的手指开始显出白骨。 汹涌的魔气瞬间暴起,系统机械冷硬的声音断续变形。 【宿主任务完成,离开此……界……】 季扶光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魔气环绕着他。 他伸出双指,轻轻一捏。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盛知意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无形的东西从她的识海中剥离出来,被轻轻捏碎。 系统化为了齑粉。 “我猜的果然没错,直到最后的任务完成,这东西才会主动从你的识海中脱离出来。” 心脉被毁,灵力四散流失之后,魔气压制不住地流泻出来,漆黑的魔气让季扶光显得更加冷戾。 他伸出手,沾满血迹的手掌捧起盛知意的 半张脸,悠悠叹息。 在盛知意毛骨悚然的视线中,他开口说道: “这东西说的话,我一直都能听见。之前它说的话,还有些可取之处。现在说的话,我不喜欢了。” 季扶光轻轻笑起来,唇齿间有血的绯红。 “小师妹,怎么能离开我,一心想着要回家呢?” 第73章 盛知意眼睁睁地看着季扶光的脸越来越近,山月照耀下,血痕浸在他的唇上,随着夜风传来浓烈的腥气。 她的表情满是惊恐,刚刚的话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重复。 季扶光一直能听见系统的声音? 从头到尾,她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打动了他,其实……这一切在季扶光眼中都是徒劳的? 第85章 他放任她的行径,不断评估她的危险程度,直到确认她没有威胁,才终于在她面前揭穿隐藏的魔尊身份。 所以,那些让她脸红耳赤的行为,彼此之间的接触,共同经历的往事……对他来说,只是试探系统深浅的逢场作戏而已…… 季扶光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漆黑魔气包裹着两人,霜华峰的阵法闪烁,竭力将魔气封闭在狭窄的空间内,然而随着季扶光体内灵力的迅速消散,肆意翻涌的魔气从他全身倾泻而出。 阵法结界闪烁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季扶光收敛魔气,伸手揽住盛知意的腰,将她抱起来一跃而起。 刚一离开结界,盛知意立刻运转灵力,想要发出声响,引来天衍宗的其他人。 然而灵力刚从丹田流出,小腹就立刻传来剧痛,令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盛知意的眉头皱紧。 这是怎么了?她不信邪地再次催动丹田,试图逼出灵力。 这一次疼痛来得更加迅速,更加激烈,经脉似乎被刀刃剖开,疼得她全身发软,整个人只能靠季扶光胳膊的力道支撑。 “小师妹,”季扶光的声音被寒冷夜风吹散,辨不出情绪,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盛知意惨白的脸色,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忘记告诉你,你的经脉之中早被我下了禁制,只要我勾勾手指,你就会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楚,堪比‘千花万卉’。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一股寒意涌入盛知意心口。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下了这种禁制,之前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只有在他想要控制她的时候,才突然显现出来。 恐怕不只是经脉吧,以他的性格,丹田、识海……只要能够下禁制的地方,想必季扶光没有一处遗漏。 她的体内像是埋葬着无数定时炸弹,而开启的机关就掌握在季扶光手中。 千花万卉……起码那个魔族在给她下药的时候,清楚地告诉了她事实,而季扶光却一直冷眼旁观她的痛苦挣扎。 恐怕在她绞尽脑汁想要接近他的时候,他还在暗自嘲讽吧! 这一刻,盛知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季扶光不再是她心目的大师兄。 他是恶名昭著的魔尊。 看着她的表情,季扶光似乎觉得有趣似的,他的手指用力,捏住盛知意的下颌骨,唇角扬起,笑容残酷。 “小师妹,师兄今日教你的便是,不要轻信其他人,现在还没有学会吗?” 沉默片刻,盛知意应声道:“多谢师兄。” 现在,她终于学会了。 季扶光单手抱着她,身形如电,天衍宗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他飞快掐诀,缩地成寸,夜风在二人身边呼啸而过。 盛知意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来路,但即使如此,她也意识到,他们接连穿过了数道屏障。 如此复杂隐秘,季扶光到底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 终于,季扶光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人浮在半空中。 盛知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这里像是一个秘境。 天穹四合,覆盖着地面。夜色漆黑如墨,密布繁星,瑰丽星河流转不停,璀璨耀眼。 明明看上去是夜晚,却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亮周围,如同白昼,清晰可见。 这里的天空……和他们第一次进入的秘境,十分相像。 瞬间,盛知意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秘境中的那座茅草屋。 那是季扶光幼年居住过的地方,在那里,季扶光口口声声说着怀念,却捏碎了养父亲手雕刻的木碗。 这茅草屋,和他们在瀛洲城外遇到魔族时躲藏的地方,一模一样。 当时魔族就在附近找人,她猜想他们要找的一定是魔族的某个大人物。 现在看来,魔尊岂不是最大的大人物。 真是可笑,现在一看,处处破绽百出,但她那时候一门心思信任季扶光,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她都认为一定是事出有因,从没想过他的身份有问题。 但是……季扶光毫不犹豫地杀掉那些人,甚至后来在七宝山,也杀掉了前来寻找他的魔族,说出“这就是找到我的下场”。 这会不会是他们之间的矛盾? 如果利用这个……能不能挑拨魔族和季扶光之间的关系…… 盛知意垂着眼皮,脸色平静,但大脑却在飞快运转。 季扶光给她下了再多的禁制又能如何,她的想法是永远不会被他控制的。 两人自半空落在地面上,季扶光握着照夜雪的手指轻轻一点,如同大幕揭开,一座巍峨宫殿渐渐显露在面前。 这座宫殿屹立于万丈绝壁之巅,背倚着终年不化的皑皑雪山,仿佛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存在,连绵的殿宇楼阁依着山势层层攀升,一眼望不到尽头。 盛知意终于明白季扶光为什么会喜欢居住在霜华峰了,霜华峰上也有积雪如瀑。 他还真是……矢志不渝,不忘初心。 盛知意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很快,两人出现的消息传入宫殿,殿门大开,一个身穿甲胄的魔族将领率一队士兵出现在门口。 宫殿正前方,是青黑巨石铺就的宽阔台阶,宛如一道垂天的云梯,自宫门一路延伸至山脚,气势磅礴,令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 隔着长长的距离,也能看到他身上的甲胄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仿佛由凝固的魔血浸染而成,表面却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魔族将领拔出腰间长刀,他喝道:“何人擅闯魔宫?” 魔宫?! 这里就是传说中魔尊的居住之处?难怪如此隐秘。 不等回答,魔族将领整个人飞扑向下,刀刃寒光闪烁,气势逼人。 季扶光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稍稍放松,瞬间,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深厚磅礴的魔气四散开来,充斥在天地之间。 这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魔族将领身形顿了一下,随即又加速飞来,双膝重重跪下,盛知意甚至听到了血肉摩擦在地面的声音。 他却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仰起头,激动恳切地看向季扶光。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季扶光淡淡地“嗯”了一声,垂眸看向他,轻轻说了一句,“元浪,这些日子,都是你镇守此处?” 听到季扶光说出他的名字,元浪更为兴奋,“回禀陛下,这些日子都是我在此处。” 不等季扶光询问,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从我们苏醒以来,彼此争吵不休,所有人都想要尽快找到您。但我想,您或许有自己的计划,若是贸然行事,说不定会打乱您的谋划,因此便一直留在魔宫。” 听了元浪的话,盛知意心底一沉。 魔族的这些人似乎对季扶光死心塌地,他们会受到她的挑拨么? 但是那些找到季扶光的魔族,被季扶光亲手杀了,可见季扶光心中对这些人没什么感情。狡兔死,走狗烹,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么? 盛知意不相信会有人如此,更何况是阴险凶残的魔族,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这就是她的机会。 季扶光点点头,“做得不错。” 他径直往前,从跪着的元浪身边走过去。 元浪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魔宫通向山脚的石阶上,每一层都跪着一名魔族士兵,所有人身穿甲胄,手持利器,但却毕恭毕敬地向一袭白衣,手握折扇的季扶光行礼。 季扶光喜静,因此他们的动作静谧无声,但这更让盛知意心颤。 近百人齐刷刷行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见季扶光治下 之严。 站在宫殿门口,元浪很自觉地停下脚步,对季扶光行礼询问道:“陛下,您回来的消息,是否要告诉其他人?” 季扶光居高临下,顺着长阶望下去,开口道:“让他们都回来,这些日子,已经惹得修真界大乱了。” “是,我们苏醒的人确实不多,现在已经有不少修真门派盯上我们了,我听说在外的不少魔族损失惨重。”元浪神情严肃,“我这就通知其他人,陛下已经重返魔宫!想必他们听到消息,立刻就会回来。” 说完,他看向盛知意,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迟疑片刻,元浪谨慎开口: “陛下,您身边的这位姑娘,是否需要我找几位婢女,贴身侍候?” 闻言,盛知意看向季扶光。 自从知道这里是魔宫,她就一直心有戚戚。 季扶光明明可以杀了她,就像轻而易举地碾死一只蚂蚁,但他却将她带到魔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秘境之中的清风将盛知意的发丝吹拂而起,她眼睁睁地看着季扶光伸出手,将她的头发重新整理好。 然后,季扶光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对着元浪说道: “这位盛知意姑娘,可是我嫡亲的小师妹,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可惜她现在还是不怎么听话。” 第86章 元浪恭谨地低头听着。 季扶光再度开口:“一个合格的玩物怎能如此?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分,那你就来帮她清醒一下。” 元浪试探地询问: “陛下,您的意思是,将她关入水牢之中?” 水牢日夜运转不停,只要身陷其中,便会被不断升高的水流淹没口鼻,待到即将窒息之时,水位再度下降,如此反复,十分消磨意志。 季扶光淡淡道:“关上一晚,让她尝尝魔族的待客之道。” 盛知意在旁边,听到两人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谈论如何安排她,就好像她不是人,而是某种不会反抗的牲畜,任凭他们处置。 不愧是魔尊,何其残忍狠戾。 第74章 水面不断蔓延上来,一次次堵住盛知意的口鼻,让她被迫感受到窒息的滋味。 她现在的丹田和经脉被季扶光封住,灵力闭锁,完全就是脆弱的凡人。 冷水迟迟不退,她没忍住吸了一口气,大量水流灌进鼻腔,鼻端立刻变得酸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阵胀痛。 吃过一次苦头之后,盛知意再也不敢妄动,只能老老实实顺着水面涨落调整自己的呼吸,哪怕憋的头晕目眩,也不敢放松。 静谧的水牢中,盛知意的双手被铁链绑在墙上,高高举起,水面不断起起伏伏,冷水时不时漫过头顶,视线随之昏沉起来,思绪破碎成不连续的片段。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盛知意经历了无数次呛水咳嗽,胸口发热闷痛,终于掌握了涨落的节奏。 身体本能地跟着冷水调节呼吸,再也不用分神注意水面,她反而有种久违的平静。 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盛知意甚至会觉得像是一场梦。 季扶光是魔尊,季扶光能听到她的系统声音,季扶光带她来到魔宫…… 每一件事都足够惊世骇俗,然而这一连串的事情纷至沓来,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之前从来没有注意,此刻再去看,丹田和经脉之中萦绕着一抹淡淡的黑影,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甚至以为是眼花的错觉。 季扶光果然在她的体内下了不少禁制。 玩物……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其实就算她能驱使灵力,也根本伤害不了他的皮毛。 比起限制威胁,这种行为更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让她知道,她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她只能乖乖听话。 最令她胆寒的其实并不是这些,而是季扶光竟然能把系统毁掉。 盛知意试着在神识中呼喊:“系统?系统?能听到吗?” 一片寂静,并无应答之声。 她不死心地仔细搜寻神识,之前的积分牌、系统任务、多宝阁……全部荡然无存。 果然,系统已经化为了齑粉。 但神识之中却没有黑影,可见这里还没有被季扶光控制。 也是,想法是无形无状的,除非季扶光彻底摧毁神识,令她变得痴傻,否则他还能控制她的思想么?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够令盛知意惊骇不已。 她原以为系统能够凌驾于这世上的一切,类似于小世界的天道。但季扶光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捏碎系统,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是否意味着,季扶光已经超越了世界法则?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何必隐瞒自己的身份,而且他暴露魔气是因为要欺骗系统完成任务,心脉受损,看起来根本不像能够驾驭法则…… 那么,她以为的系统,会不会并不是系统! 这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法器?所以才能够被毁掉。 想到这种可能性,盛知意陡然一惊。 如果是这样的话,修真界制造不出这种东西,这也不是魔族的法器,那它一定归属于神族。 神族……难道她跟神族有什么牵扯? 盛知意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些,她对自己的认知一直是废柴小师妹,但此刻想来,她与神族的渊源颇深,就连神族的神器惊鸿羽,都认她为主。 惊鸿羽早被季扶光取走,但不幸中的万幸,连季扶光都不知道,剑灵还沉睡在她的体内。 但剑灵这种灵物无日月之分,十年百年对它们来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剑灵,只能默默等待。 可如果系统是一件法器,她又是怎么穿进书中的?难道这仅仅只是一个意外? 这一切如同解不开的线团,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盛知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冷水再度下降,她全身冰冷刺骨,只有被浸透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暖意。 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发抖,手腕上的铁链被撞击得发出簌簌声响,盛知意心知不妙,一直浸泡在水中,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 届时晕倒过去,水位上升,她就会直接死去。 “有人吗?” 干哑着嗓子喊出声,但水牢密闭,只有头顶装着天窗,声音很难传出去。 “有人吗!” 盛知意艰难地仰着脖子,胸腔被冷水挤压,她用力撕扯着喉咙的肌肉,大喊出声。 魔族士兵出现在窗边,喝道:“你干什么?” “我要晕倒了……” 魔族士兵的姿势不变,看起来并不准备有所动作。 盛知意清晰地感觉到就连手指都在颤抖,眼前出现的魔族士兵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强打起精神开口: “魔尊大人并没有说让我死对不对?他只说让我清醒一下,如果我死在这里,他一定会责怪你们没有看好我……” 短短几个照面,盛知意就察觉出魔族众人对季扶光敬若神明,她把自己描述得再惨也没有用,只能用季扶光震慑他们。 “他千里迢迢把我从修真界带回魔宫,一定不想让我第一天就死掉吧!你仔细想想,如果我死了,一切就来不及了!” 魔族士兵似乎被打动,他关掉水牢的机关,水位不再上升。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禀告。” 盛知意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她低垂着头,水位骤降,被浸湿的全身冷得出奇,嘴唇苍白如纸,寒颤越来越剧烈。 在她意识朦胧的瞬间,察觉到水牢之中似乎来了其他人。 铁链被震碎,她的胳膊垂落下来,身体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昏迷的前一秒,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味,她下意识把头靠了过去。 —— 盛知意意识朦胧之间,只觉得喉咙之中异常干燥,她本能地吞咽,然而口腔就像是充满沙砾的荒漠,挤不出一点水。 有人察觉到了她的难受 ,冰凉的勺子抵在她干燥的嘴唇上,清润的温水慢慢流进口中,就像是旱季终于盼来了甘霖。 盛知意用力把水喝下去,挣扎着想要掀起眼皮,但双眼干涩酸痛,怎么也睁不开。 一只手盖住她的双眼,柔和声线飘飘渺渺,像是来自九天云外。 “睡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其它事情不用担心。” 休息…… 盛知意心头一宽,那股强烈不安的情绪被安抚,一定要醒来的执念暂时消除,她重新闭上双眼,陷入黑甜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的五感像是逐渐恢复,耳朵里开始听到细微的声音。 轻轻踮脚走路的脚步声,放下托盘的碰撞声,打开窗户的咯吱声…… 她不着急睁开眼,反而仔细地感受起来。 睡着的床榻很软,身上盖着的锦被也很暖和,那些冰冷的窒息感,手腕和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的喊声像是都没有发生过,全身上下暖烘烘的,异常熨帖。 她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恐怕还用上了珍贵的丹药,所以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只是丹田和经脉还是被禁锢着,不能使用灵力。 看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季扶光暂时并不想让她死。 他只是想要磨掉她的锐气,让她乖乖做一个玩物罢了。 盛知意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床幔,精致的流苏垂落下来,轻轻摆动。 季扶光对她还算不错,这房间看起来十分舒适。 “小姐!您醒啦!” 一声欢呼响起,盛知意转过头。 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穿着淡绿色袄裙,欣喜地走过来。 她行了一个礼,轻轻开口: “小姐,我叫唤绿,是来伺候您的丫鬟。您现在要起来吗?” 她刚才点燃香炉,偶然一扭头,才看到盛知意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盛知意看过去,桌上香炉正在缓缓飘散香雾,房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唤绿见她看过去,机灵地将香炉拿了过来,说道:“小姐,这是我刚点燃的,您闻闻?” 盛知意心中一动,用力去嗅。 这香味像是几种花香混合在一起,闻上去有些杂糅。 第87章 唤绿见她表情淡淡,不像是喜欢,便又将香炉重新放回去。 盛知意伸出手,唤绿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她问道:“我是怎么从水牢出来的?” 唤绿答道:“我听说,是元浪将军将您带出来的。” 思忖一下,盛知意又问:“那……我出来之后,一直是你照顾么?” 唤绿点点头,“对,这几日一直是我伺候您。” 原以为香味不同,不会是错觉,这么说,还真是她想多了。 盛知意自嘲地想。 从一开始,她就是想太多,给季扶光找补出各种理由,还觉得他对自己很好,莫名其妙地心动,甚至喜欢上了他。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知道了季扶光的真实身份是魔尊,她还是忍不住想太多。 身陷囹圄,想的不是该怎么逃走,而是他是不是还有一丝不忍。 盛知意,你真是没救了,活该被人当成狗一样耍。 唤绿见她垂头不语,忍不住问道:“这几日药都煎了好几副,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盛知意中断思绪,对着她摇摇头,“我现在感觉很好,你再给我拿点水吧。” 唤绿应了,起身往桌边走。 立刻,盛知意听到她激动的声音:“陛下!” 扭头看过去,唤绿跪在地上,季扶光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出现。 他淡淡开口:“你下去吧。” 唤绿纠结了一下,轻轻开口道:“陛下,盛姑娘想要喝水……” 她若是离开,谁来伺候盛姑娘。 “下去。”季扶光重复道,语气加重了些。 唤绿不再坚持,起身行礼离开。 盛知意伸手扶着床沿,慢慢地下床,想要走到桌边。 唤绿被支走,她想喝水,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动手吧。 好不容易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刚往杯中倒了一点水。 一股魔气传来,撞在茶壶上,她手中的茶壶摔落在地,“哗啦”碎成几片,水顺着碎裂的瓷片流在地上,洇湿了地面。 盛知意抬起头,看着桌边的季扶光。 季扶光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已经到了这里,小师妹眼中看到的,却只是一个茶壶。看来小师妹还是有些犯糊涂,是不是要再清醒清醒?” 第75章 喉咙还泛着淡淡的干涩,盛知意低着头,看着清水从碎裂的弧形瓷片中缓慢地流出来,一点点渗透进地面,濡湿了一大片,呈现出深重的颜色。 一小股水流慢慢涌向她的方向,如同一条蜿蜒盘曲的小蛇,想要舔舐她的鞋尖。 盛知意感到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半步,依旧没有开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季扶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狭长凤眼微微眯起,闪过阴鸷的暗光。 他伸手捏住盛知意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小师妹如今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可真是叫师兄伤心。” 整张脸被抬起来,盛知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还是垂下眼皮,遮挡住自己的双眸。 她现在不想见到季扶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季扶光却不放过她,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现在茶壶已碎,无水可饮。还是说,小师妹准备用这种方式,向我证明你那点可怜的反抗?” 盛知意终于掀起眼皮,脸色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他的动作,苍白如纸,唯独那双杏眼,燃着冰冷的火焰。 然而这一瞬间就像是错觉,她很快将眼神移向一侧,低声道: “我没有想要反抗……陛下……我只是有些口渴,一时失了礼数……” 她现在没有任何筹码,对上季扶光如同蜉蝣撼树,根本奈何不了他半分。 一定要忍耐,要蛰伏,等待时机。 听到“陛下”两字时,季扶光的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松开手指,慢条斯理地重复道: “原来只是身体抱恙,失了礼数?” 盛知意艰难地行了一礼。 “是,陛下,我刚刚醒来,头脑不甚清明,还望陛下海涵。” 季扶光冷冷一笑,声音轻柔悦耳: “我记得,你昏迷之时,我下令给你用的可是宫中最好的药,头脑还是如此昏沉,莫非……是唤绿将药偷偷掉包?如此欺下瞒下的奴婢,当千刀万剐,以正效尤。小师妹,你说是么?” …… 做不到。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她的一句托辞,受到如此折磨。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本就和唤绿无关。 盛知意慢慢抬起头,对上季扶光的双眸。 杏眼之中燃烧着冰冷的星火,而狭长凤眼温和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漆黑的浪涛。 “陛下,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想来方才药物尚未起效,并非唤绿私下调换,陛下无需多虑。” 盛知意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假话。 季扶光露出淡淡笑意,他伸出手指,将盛知意的头发捋到耳后,如同关爱师妹的温和师兄。 “如此,那师兄便放心了。既然身体已经 恢复,小师妹是不是要请师兄坐下聊聊?” “陛下有如此雅兴,我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双眸相接,眼神充满寒意,彼此的语调却异常柔和。 盛知意再次有一种被蛇爬过脚面的感觉。 黏腻湿滑,令人作呕。 两人坐在桌子两端,桌子上空无一物,只有刚才失手掉落茶壶时溅落的一滩水,像一道无法弥合的丑陋伤痕。 季扶光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一场久别重逢的闲聊。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温和得近乎诡异: “小师妹在魔宫这两日,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任何不适,尽管告知师兄。” 他微微颌首,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毕竟,师兄可是特意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你。” 盛知意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 住?住进水牢里吗? 她全身上下用过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但她的脑海中却始终留着被水淹没的绝望。 整个人浸在水中不敢呼吸,胸口涨得闷痛,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忍不住吸一口气,却立刻被冷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嘴里都充满脏器撕裂的血腥味。 结果他管这叫好好照顾。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劳陛下费心,一切都好。” “是么?”季扶光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可我听闻,小师妹醒来后,宫中婢女来问你要吃什么,你却说什么都不想吃……是对这里的膳食不满意,还是依旧在使小性子?” 刚才确实有人来问,盛知意实在没有胃口,便推拒了,哪知道季扶光竟以此为话柄兴师问罪。 季扶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地上那滩水渍和碎片。 盛知意的心猛地一揪,他刚才能够击碎茶壶,现在又准备做什么? 她不得不将翻涌的愤怒强行压下,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低声道:“不敢,只是重伤初愈,没什么胃口。” “哦?原来如此。”季扶光恍然般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感慨,“说起来,倒是让师兄想起从前在天衍宗时,小师妹你最爱吃酥油泡螺。只是那时你第一次买,却是要拿来送给我……” “陛下!”盛知意猝然打断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尖锐。 那些被他轻描淡写提起的过往,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只剩下屈辱和难堪。 她陡然站起,手指紧握,指甲掐进掌心肉里,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方才茶壶意外碎裂,我去让唤绿过来,让她服侍陛下喝杯茶。” 必须立刻出去,继续待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维持镇定,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等等。” 季扶光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靠在椅背,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师妹何必叫婢女前来,之前在天衍宗,不都是你亲自为我倒茶研墨的么?” 他手中的照夜雪调转方向,隔空点点盛知意腰侧储物袋。 “那里,不是一直放着我的茶具,怎么不拿出来?” 盛知意脸色变得煞白。 季扶光有洁癖,这件事在宗门之中少有人知,那时候他还要维持温和亲厚的大师兄形象,在外面便不怎么喝茶。 盛知意发觉之后,便将他的一套茶具放在储物袋中,随时为他冲泡茶水。 第88章 不辞劳苦地准备,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喝上一口热茶。 那时偷偷做这些,心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甜蜜。此刻再提,却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她自己脸上。 “陛下,我多日未曾煮茶,只怕不能胜任,还是让唤绿来吧。” 盛知意加快脚步,往门口走去。 身后却传来季扶光慢悠悠的声音: “想当初,我只是看一眼茶盏,小师妹就恨不得立刻端茶倒水,变着法子讨我欢心。那时做得,现在就做不得么?” 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在盛知意心头。 她曾经的满腔真心,全部变成了他现在戏谑的内容。 盛知意浑身抖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愤怒与耻辱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过身,喝道: “你还好意思提起当时?!” 强行压抑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看着她脸上显露出的愤怒和不甘,季扶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收回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唇角带着笑意,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为何不好意思?” 胸膛鼓胀得发堵,当时的心甘情愿,此刻全部变成巨大的屈辱,迫不及待地从盛知意体内涌出,她愤恨地大喊: “因为你不配!你不配让我那样对你!” “是吗?”季扶光淡淡说道,“我若是不配,小师妹还想对谁如此殷勤?” 他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捏住盛知意的脖颈,将她高高举起。 盛知意经脉被封,如同凡人,呼吸被隔断,她的脸逐渐涨得通红。 脖颈上的血管随着心脏起伏,在他的指尖不断涌动,她的眼眸之中翻滚着复杂汹涌的情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季扶光的笑容逐渐加深,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如同一条小蛇,硬生生钻进盛知意的耳朵: “难道小师妹还意识不到么?那个风光霁月的季扶光,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幻想,是你一厢情愿的假象。自始至终,你费尽心思,百般讨好的,只有魔尊季扶光。” 季扶光猛地松开手,盛知意踩在地上,身体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屈辱、愤怒、真心被强行践踏之后的难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杏眼中再也压抑不住冰冷的恨意,表情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对,我当时就是太蠢了!彻底相信你,被你玩弄在掌心,你满意了吗?对我用刑还不够,还要反复提醒我过去有多傻,你就这么高兴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带着哭腔,却又被她强行忍住,显得异常破碎。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季扶光却偏偏要诛她的心,把她最后一点尊严踩在脚下。 季扶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着她骤然爆发的情绪,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恨和痛苦,看着她为过去而崩溃。 心头那丝因她打断回忆而起的细微不悦,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近乎烦躁的窒闷。 他不喜欢她用蠢和傻来形容过去的付出,更不喜欢她将那一切彻底否定为纯粹的屈辱。 “高兴?”他重复了一遍,周身伪装的温和瞬间褪去,属于魔尊的冰冷威压无声弥漫开,“我若只为高兴,有无穷的方式,何必在此与你浪费唇舌?”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盛知意完全笼罩。 “拿出茶具。”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盛知意倔强地站着,一动不动,用沉默做着最后无力的反抗。 季扶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并未动手,只是目光更冷了几分:“你以为,这种无力的抵抗能起到什么作用?想再去水牢受刑,想让我把你变成傀儡,还是想让唤绿也尝尝这种滋味?本座有一千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到了么?” 盛知意瞳孔骤缩,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是他能够做出来的! 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无力。 盛知意颤抖着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套无比熟悉的茶具,此刻却重若千钧。 白玉般的茶壶,青瓷的茶杯,每一件都曾被她精心擦拭,满怀着少女隐秘而热烈的心意。此刻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碎的声响。 季扶光重新坐下,恢复了那副闲适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骇人威压的并非是他。 “煮茶。”他淡淡吩咐,目光却并未看她,而是落在窗外的天空,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盛知意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滞涩地开始动作。取水、温具、置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曾烂熟于心,此刻做来却无比艰难,手 指冰冷而笨拙。 滚烫的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起在天衍宗时,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她也是这般为他煮茶,而他总会温和地道一声“有劳小师妹”,偶尔还会指点她一二。 那些她曾铭记于心的记忆,此刻却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一杯清茶终于沏好,茶香袅袅,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气息。 盛知意将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垂着眼睫,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陛下,请用茶。” 季扶光收回目光,落在眼前那杯茶上,又抬眸看向她通红的眼眶和竭力维持平静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端起了茶杯。 盛知意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 然而,他只是将茶杯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手腕一倾—— 清亮的茶汤带着茶叶,尽数泼洒在地上,与之前碎裂茶壶的水渍混在一处,彻底污浊。 “火候差了,滋味苦涩。”他放下空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看来小师妹的心,乱了。” 他站起身,不再看她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 “收拾干净。明日此时,本座再来品尝。”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衣拂过门槛,没有一丝留恋。 第76章 季扶光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仍如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盛知意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 地上那滩混合着茶叶与尘土的污浊水渍,像极了她此刻泥泞不堪的心境。脖颈上被掐握的痛感隐隐残留,呼吸间还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哽咽。 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痛楚和铁锈味刺激着神经,她的目光投向季扶光远去的方向,眼眸之中燃烧着勃勃怒意。 然而即使怀着强烈的愤恨,眼底的泪意却还是漫了上来。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输了。 盛知意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拾起那些冰冷的白玉瓷片碎片。 指尖触碰到污浊的茶汤,让她想起水牢里那种无所不在的窒息。 一片,两片……她机械地捡着,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屈辱吗? 刻骨铭心。 愤怒吗? 烧灼五脏六腑。 但然后呢?像刚才一样失控地叫喊,换来更直接地碾压和威胁?除了宣泄情绪,毫无用处。 季扶光说的对,蜉蝣撼树,徒劳无功。 她将最后一片碎瓷捏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痛了皮肤,一丝鲜红渗出,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 水牢距离这里不过一柱香脚程,而她想要继续周旋,则要花费无数心血。 求死易,求生难。 尤其是在魔尊季扶光的手底下求生。 但她必须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总有一日,要将今日,将往昔所受的一切,尽数奉还。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里燃起的一簇星火,瞬间照亮了她几乎要沉沦的意识。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被这簇火苗腾地燃尽,沉入心底最深处,血肉凝固,变得坚硬。 她的眼神不再是破碎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漠然,只是在这漠然之下,翻滚着汹涌的暗流和决绝的恨意。 “小姐……”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盛知意抬眸,看见唤绿端着一盆清水和布巾,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担忧。 她迅速收敛了眼底所有情绪,恢复了平静表情,低声道:“进来吧。” “小姐,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唤绿蹲下身,手脚麻利地开始擦拭地面。 她没去看盛知意,更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动作更快了些。 盛知意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刚才……谢谢你没进来。” 第89章 唤绿的动作一顿,她摇摇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盛知意的心沉了一下,季扶光的积威之深,可见一斑。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只被季扶光嫌弃的空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状似无意地问道:“陛下他……平日似乎政务繁忙?” 唤绿擦拭地面的手猛地一紧,轻声道:“小姐,魔尊大人的事,不是奴婢能议论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盛知意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脆弱,“只是觉得,陛下似乎心情欠佳。或许是我又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烦心了。” 她以退为进,将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 唤绿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警惕,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姐多虑了……陛下近日,似乎确有心事。听闻昨日修真界大肆集结,几位魔将大人来禀报时,脸色都不太好……” 那日他们从天衍宗匆匆离去,尽管当时并未惊醒其他人,但残留的魔气是遮盖不住的。 季扶光的真面目想来已经暴露无遗。 “是吗?”盛知意垂下眼睫,“希望不会影响到陛下才好。” 她不再多问,转而看着唤绿将地面收拾干净。 在唤绿准备端起水盆离开时,盛知意忽然轻声道:“唤绿。”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明日……陛下命我再为他煮茶。”盛知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般的迟疑,“只是我如今灵力被封,许多茶叶的特性已无法感知……不知魔宫汇总,可有最不容易出错的灵茶?哪怕品阶低些也无妨。”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她格外乖顺和识时务。 唤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想了想答道:“库房里好像有些‘露凝草’制成的茶饼,虽是常见,但香气平和,火候容错稍高些……奴婢可以去寻一些来。” “有劳了。”盛知意微微颔首,露出一抹带着感激的笑意。 唤绿匆匆行礼,端起水盆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像是经历了极其艰难的挣扎,低声极快地说了一句: “小姐……陛下他昨日吩咐奴婢时,说的是‘仔细看顾,不得有误’……”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背后妄议,也不看盛知意的反应,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殿门合上,盛知意却因这句话微微一怔。 仔细看顾,不得有误? 这冰冷的语气,确实是魔尊的风格。 这是看到她差点死掉,迟来的紧张吗?那他今日还要泼掉她烹煮的茶汤? 盛知意在心中冷笑一声,季扶光前后言行不一,充满微妙的割裂,她如今却再也无心去揣测他的想法。 正常人不要去试图理解精神病的逻辑。 只是唤绿为何要特意告诉她这个,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侍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仅仅是一个恐惧魔尊的普通奴婢。 盛知意回忆起之前她的表情,当时只以为是畏惧,如今想来,或许别有深意。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永远布满繁星的天空。 魔族动荡……这是一个信息,季扶光并非高枕无忧,魔族在修真界人人喊打,即使他们渗透能力极强,但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入侵到高层,季扶光也有他自己的麻烦和困扰。 或许……这能成为可以利用的变数。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回到床上,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尝试内视。 经脉依旧如同被玄冰封锁,死寂沉沉,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流动,季扶光下的封印,霸道无比。 但她没有放弃,她回忆着在天衍宗时学到的引气法诀。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功法,只是让初学者感受天地灵 气存在的入门心法,稍有建树的弟子都不会选择修习,只有他们这些底层杂役,才会从这门粗糙微弱的心法开始入门。 她一遍又一遍,以强大的意志力驱动着几乎无法感应的神念,如同用最钝的刀子,一点点地去磨那块封堵在经脉入口的禁锢。 过程痛苦而漫长,神识消耗巨大,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放弃时,忽然,在那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极其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脉动,极其微弱地跳了一下。 微弱得像是错觉。 “砰砰!”敲门声传来,唤绿的声音响起:“小姐,我回来了。” 盛知意连忙起身下床,在桌边坐好,淡淡道:“进来。” 唤绿将手中几个纸包放在桌上,“小姐,这是‘露凝草’制成的茶饼,还有其它几种不同的,你都可以试试。” 盛知意打开纸包,清新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想来也是,魔尊用的茶饼,岂非凡品。 她没心思多看,将纸包放了回去。如今唤绿在房中,她做不了其他,温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库房距离此处很远么?” 唤绿见她表情平和,一开始目睹两人争执的惧意逐渐散去,点头道:“确实有些远,丹阳宫是魔宫最中央的位置,库房则在边缘之处,一来一回,便要走上许久。” 几乎是立刻,盛知意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最中央”三个字。 季扶光竟然将她关在如此紧要之处。 这样一来,想要离开,更是难如登天。 暂时按下心思,盛知意又想了一遍这句话,走上许久…… 她惊愕抬眸:“唤绿,你是凡人?” ———— 与此同时,季扶光高坐在王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下方,一名浑身缭绕着血腥煞气的魔将正单膝跪地,声音沉浑:“陛下,修真界几大门派近日多有异动,彼此来往频繁。而且,近期几大门派均有弟子下山,搜寻我族族人,当场格杀,致使我族损失不小。” 季扶光面色无波,狭长凤眼微眯,看不出情绪:“那些低阶魔族,死了也就死了。” 如此冷漠残忍之言,全场却无一人异议。 魔尊一向如此,他们早已习惯。 “几大门派怕是准备联合起来,绞杀魔族。”季扶光单手支颐,淡淡道。 魔将们忍不住抬头,“陛下……” “无需惊惶。”季扶光的语气透着一丝嘲讽,“一半人担心寿元将近还迟迟不能突破,以致身死道消,无心此战。一半人则在意排场礼节,非要在彼此之间分个尊卑高下。不折腾大半年,迟迟成不了事。” “你们盯紧魔宫周边,若敢越界,即刻处决。” “遵命!” 魔将退下后,大殿重归寂静。 季扶光靠在王座上,殿内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一丝细微的嘲弄。 修真界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他却心知肚明,那些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心中盘算计量与寻常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还更计较些,谁敢说自己毫无私心? 这么多年,表里不一之人他见得多了。 他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茶水的温热。 唯独她,或许算得上表里如一……的愚蠢。 想起她最后那崩溃又憎恨的眼神,那句“你就那么高兴吗”,还有她僵硬煮茶的模样…… 他心底那丝莫名的躁郁感又隐约浮现。 蹙蹙眉头,他传来宫人。 “命令下去,明日举行宫宴,魔宫上下皆需都要参加,包括……丹阳宫那位。” 他倒要看看,明日她要烹出何等滋味。 第77章 唤绿小心地将发簪插入,微微后退一步,笑道:“小姐,已经梳妆好了。” 自从盛知意得知她身为凡人,短暂的惊愕之后,两人之间隐隐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偌大的魔宫之中,来往皆是强大的魔族,只有她们二人,一个经脉被封,一个卑微凡俗,如同蝼蚁,孱弱无助,只能被迫服从其他人的命令。 盛知意看向铜镜之中的身影。 一袭水青软烟罗裙,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暗绣着缠枝莲纹。腰间坠一枚和田玉坠,行动时叮铃作响,如碎玉鸣泉。 发丝轻绾,斜插一枝金丝青雀衔珠步摇,雀口垂下的东珠正映着光洁额心一点朱砂花钿。黛眉细长入鬓,远山含翠。唇上胭脂鲜艳欲滴,衬得肌肤如初雪覆玉。 确实清丽美艳,处处精致,衣裙也意外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制。 但是……这是她吗? “小姐,您哪里不满意吗?宴席已开,陛下命您过去……”唤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盛知意摇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唤绿小心地打开门,低声道:“小姐,今日宴上宾客众多……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忍耐。” 忍耐……她除了忍耐,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第90章 瞬间,盛知意理解了唤绿的谨小慎微,毫无本钱之人,只能苟且偷生罢了。 她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是唤绿的一片好意,她心领了。 踏入宴会正殿,喧闹声浪混合着浓郁酒香扑面而来。殿内穹顶高阔,黑石砌成的墙壁上燃烧着烛火,映照下方的身影光怪陆离。 魔族将领们觥筹交错,目光触及走进来的盛知意时,顺便变得表情各异。好奇、审视、轻蔑、贪婪……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的战利品。 季扶光高坐于最上方的王座之上,一袭玄衣,墨发披散,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一侧。他并未看向她,正听着下首一位魔将的禀报,神情淡漠,仿佛下方的喧嚣与他无关。 领路的侍从将她引至王座左下方的位置,那里设有一张较小的桌案,极其醒目,几乎是置于所有目光的焦点之下。 盛知意垂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在她身上刮过,如同实质般令人不适。 她刚坐下,季扶光的声音便淡淡传来,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茶。” 一个字,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盛知意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她感到喉咙发紧,指尖冰凉。众目睽睽下,昨日的屈辱被无限放大,公开处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唤绿早将茶具和露凝草茶饼备在一旁。她提起火炉上小巧的茶壶,热水注入白玉茶盏,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瞬间苍白的脸。 取茶、冲泡、滤茶……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极其缓慢,试图借此平复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指尖。 她能感觉到季扶光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冰冷而具有穿透力,仿佛在欣赏她无声的挣扎。 终于,一杯清茶砌好。盛知意双手捧起,走到王座前,垂首奉上。 “陛下,请用茶。” 季扶光并未立刻去接,他微微侧过头,狭长的凤眼扫过茶杯,又缓缓抬眸,看向她低垂的脸庞,脆弱颈线暴露在空气中。 时间仿佛凝固,殿内的乐声似乎都低沉下去,所有魔族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幕。 半响,他才伸出手,掠过她的指尖,接住茶杯。他的触碰冰凉,激得盛知意几乎要缩回手。 季扶光将茶盏置于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抿了一口。 “火候过了,涩口。”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看来这众目睽睽,让小师妹心绪不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的所有隐忍踩得粉碎,窃笑声从下方隐约传来。 盛知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低声道:“……是我愚钝。” “无妨。”季扶光似乎并不在意,挥了挥手,“就在一旁侍酒吧。” 一句话,将她彻底定 在了“侍女”的位置上,殿内魔族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了然,原以为陛下特意带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对盛知意而言如同漫长的酷刑。她站在季扶光身侧,在他酒杯空时为他斟满。他时而与下属交谈,时而漠然地听着歌舞,仿佛她不存在。 一位浑身酒气的魔将端着酒杯走上前,恭敬地对季扶光行礼。盛知意垂眼听着,这人似乎刚刚率众反杀了仙门追捕,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季扶光神色淡然,并未多加犒赏,只是赐他一杯酒。 那人听闻,视线越过一众宫娥,目光浑浊地打量盛知意。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季扶光甚至没有抬眸,只是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 “砰!” 那名魔将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石柱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霎那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季扶光这才缓缓抬眼,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碍眼的东西,拖下去。” 他甚至没有解释一句。 瞬间的死寂后,乐声再次响起,交谈声继续,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所有投向盛知意的目光里,都多了一丝清晰的恐惧和忌惮。 盛知意站在季扶光身侧,心脏狂跳,背后渗出冷汗。 他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宣示所有权。 她在他的领地,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任何人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极致的控制欲,比纯粹的恶意更令人窒息。 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季扶光掀起眼,瞥了一眼盛知意身侧的唤绿。 唤绿立刻凑过来,扶住盛知意的胳膊,低声问:“小姐,您还好吗,是否受到了惊吓?” 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但并非源于那名魔将,而是震惊于魔族对于季扶光的无条件服从。 魔族若是对季扶光如此敬畏,那她准备进行的离间之计,是否还能奏效? 盛知意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盛知意看到了右下方的元浪。他与其他或狂热或畏惧的魔族不同,刚刚一瞬间,他快速看向倒地不起的魔将,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像是物伤其类的忌惮。 有机可乘! 宴会仍在继续,喧嚣仿佛永无止境,盛知意心中暗自谋划,袖口却被人轻轻拉扯。她转过头,唤绿示意她看向王座。酒杯里面已经变空,她连忙上前,去给季扶光添酒。 她不想当众受罚,脚下动作便有些急切,膝盖狠狠撞在桌脚,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壶险些脱手坠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迎来又一轮嘲笑和惩罚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季扶光转过来的视线。他脸上依旧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和嫌弃。 “站都站不稳了?”他冷嗤一声,语调带着淡淡嘲讽。 然而,盛知意却清晰地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而且,他的速度太快了,仿佛身体在她摇晃的瞬间就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季扶光嫌恶地收回了手,盛知意踉跄一步站稳,手腕上还残留着冰冷和疼痛的触感,她看着季扶光转回去的侧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反应和事后刻意的距离,形成了一种巨大而扭曲的割裂感。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这种冰冷又疼痛的触感,她之前已经体会过一次。 昏迷时,那个散发着梨花香味的怀抱,那道声音……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停止深想。 神经病的行为逻辑不能细究,否则,先疯掉的会是自己。 宴会终于在一片混沌中结束。 季扶光率先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在一众跪拜中漠然离去。 唤绿扶着盛知意回去,途中,盛知意忽然开口:“今日撞到桌角,腰间玉坠似乎掉落了,这套衣服是陛下亲赐,若有遗失,怕是会惹他不满……” 听到这话,唤绿立刻道:“小姐,那我送你回丹阳宫,就立刻到大殿寻找。” “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花费许久,大殿之中人多眼杂,唤绿,你现在就去。” 唤绿犹豫了一下,看到盛知意手腕上的红痕,终究点点头,“好。” 等到唤绿离去,盛知意在角落中站了片刻,看到一道身影出现,立刻走了过去。 “元将军。” 元浪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 旁人不知,他接到消息急忙赶到水牢时,可是见到陛下亲自将盛知意抱出来,面色冰寒地径直送入丹阳宫,之后许久未曾出来。 他不敢有所怠慢,对她行了一礼,“盛姑娘,有何要事?” 盛知意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 “元将军不必多礼。” “方才殿上之事,令人心惊。陛下……出手果断,全然不顾那位将军立下的功劳。” 她停顿一瞬,观察元浪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道: “我只是忽然想到,今日是他,明日……又会是谁呢?” 在陛下眼中,我等性命,或许与蝼蚁并无不同。” 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是气声。 “毕竟,陛下可是曾经亲手杀了寻他的魔族十数人!” 说完,她不等元浪反应,立刻微微颌首,语气恢复如常: “抱歉,是我失言了。今日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将军勿怪。今日宫宴,我的玉坠遗失不见,有劳将军代为留意。” 第78章 盛知意回到丹阳宫,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冰凉,她的全身却在发烫。 她做了,她真的将那句充满蛊惑和危险的话说了出去。 第91章 元浪会如何反应?他会立刻去向季扶光告发吗?还是……那颗种子真的能在他心里生根? 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与此同时,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又奇异地将她包裹。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季扶光的雷霆之怒。而她,早已在水牢和一次次折辱中,预演过太多次那种愤怒。 她闭上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时间一点点流逝,预想中的抓捕并未到来,殿外只有清风拂过的阵阵声响,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砰砰。”唤绿扣响门扉,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么?” “进来。”盛知意收敛表情,看着唤绿端着食盘,将饭菜一一放在桌上。 布好饭菜,见到盛知意似有心事,唤绿关切地开口:“小姐,您怎么了?” 盛知意掀起眼皮,思忖片刻,缓缓道:“之前玉坠掉落,我偶遇一位将军,便托他帮我留意……你将玉坠寻回,这事也算了结。我在想,于情于理,是否应该告知于他……” 唤绿点点头,“这也是应当,奴婢去转告一声,是哪位将军?” 盛知意紧盯着唤绿的表情,“姓元,叫……对了,好像叫做元浪……” 唤绿神色顿时僵了一下,她应道:“我……我知道了。” 一把抓住唤绿的手腕,盛知意沉声道:“唤绿, 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瞒着我?” 唤绿脸色苍白,声音压得极低:“小姐,元浪将军被罚去北海冰窟了……就在刚才……” 北海冰窟,那是魔族的一处苦寒险地,煞气蚀骨。 盛知意正在斟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洒了出来,在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来了。季扶光的回应来了。 如此迅速,如此精准,如此残酷! 他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甚至没有来质问她一句。 他只是抬手之间,便轻易碾碎了她投出去的那颗石子,并用这种方式清晰地告诉她: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的挣扎,徒劳无功。 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 一股比水牢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盛知意的全身。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她与元浪短短几句话,不过几息之间,彼时四下无人,竟然也能被季扶光知晓。 “小姐……您怎么了?”唤绿担忧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 盛知意抬起头,看着唤绿清澈的眼睛,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唤绿,你为何会来到丹阳宫?” 连如此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季扶光察觉,那日日伴在她身边的唤绿,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仅仅只是一个凡人吗? “我、我是被陛下安排来此的。”唤绿被锐利目光盯着,有些手足无措。 “陛下?”盛知意冷笑一声,“他让你每日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找个理由处置我,是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伪装成凡人的魔族?” “我……我只是……” “不要再骗我了!反反复复戏耍我,看着我一次次被愚弄,好玩么!” 唤绿被盛知意的话吓住,她扑通一声跪下,抓住盛知意的裙角,眼泪涌了上来。 “小姐!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是凡人,我没有骗你!陛下说找个凡人,您或许能安心些!陛下若真要玩弄您,何必特意吩咐,要用凝神香,要备软枕,说您惊惧交加,不易安眠……” 话音落下,唤绿自己也惊呆了,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惊恐。 她竟然背地里泄露陛下的吩咐! 盛知意也愣住了。 特意找来凡人?凝神香?软枕? 这些她从未在意过的细微之处,竟然是……他的吩咐? 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 他一边将她踩入泥泞,肆意折辱,一边却又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上,留下这种令人费解的关照?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背爬升。盛知意突然意识到,最可怕的不是纯粹的恶,而是这种善恶交织,无法用常理解读的扭曲。 疯子!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法用常理理解的疯子! 就在这时,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逆着光,一道高大修长的玄色身影站在门口,不知已待了多长时间。 季扶光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唤绿,声音听不出情绪:“滚出去。” 唤绿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 脚步声逐渐接近,终于在盛知意面前停了下来。 季扶光垂眸,看着盛知意低头露出的发顶,发髻高耸,堆叠如云。 在天衍宗时,她总是素衣裹身,未施粉黛,如今换一身装扮,才令人恍然,她早已是及笄女子。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同悬在盛知意头顶的利剑,迟迟不肯落下。 他究竟想要如何惩处她?笞三十?杖六十?还是要继续将她关进水牢里? 空气逐渐焦灼,盛知意甚至开始渴望季扶光立刻惩罚她。 终于,季扶光动了。 他伸手一挥,两人身前出现了一面光滑如镜的黑曜石,石面上光影浮动,赫然呈现着之前宫廊角落里的景象。 盛知意压低声音对元浪说话,以及元浪听后那骤变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 殿内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 盛知意僵直片刻,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莹润的双眸之中闪烁着倔强和不屈的星芒。 她确实做了,那又如何?最多不过是再去一次水牢,再度遭受折辱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 他如果不彻底杀死她,她就一定还会继续想办法反抗。 她永远不可能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傀儡。 季扶光伸出手,捏住盛知意的下颌,微微俯身,盯着她的双眸。 奇异的,被冒犯的怒意之中,还混杂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兴味和极其诡异的欣喜。 她果然不是只会哭泣和忍耐的孱弱之人,她骨子里那股百折不挠的韧性和倔强,到底用在了这种地方。 这双眼睛里,再也不是隐忍的平静和冷漠,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灼灼星火,亮彻明霄。 盛知意只觉得下颌骨被捏得发疼,她死死盯着季扶光,眼神逐渐由不服输变成了愤恨。 这恨意如同一枚软刺,扎进季扶光心口。 令人不快。 季扶光伸出手,指尖在她抿起的唇瓣上缓缓摩挲,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冷酷。 “看来,水牢的教训还不够深。”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毒蛇缠绕,“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小师妹。” 盛知意偏头想躲开那令人颤栗的触碰,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固定住后脑,动弹不得。 她双眸怒视,眼底的恨意愈发粘稠深重。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季扶光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死?”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那太便宜你了,也太……无趣。” 他忽然松开手,就在盛知意以为折磨暂时结束时,一条冰冷的、散发着微弱魔气的玄色绸带凭空出现,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眼,在她脑后系紧。 瞬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你做什么?!” 盛知意惊慌失措,伸手想去扯掉绸带,手腕却被猛地钳住,反剪到身后。 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玄衣冰冷的布料摩擦着她的手臂,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危险的气息。 那股淡淡的梨花香味,此刻被一种暴烈的魔息彻底覆盖,这让她最终确认,现在存在的,致仕魔尊季扶光。 恐慌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季扶光打横将她抱起,盛知意惊呼一声,徒劳地挣扎,却如同撞上磐石的蜉蝣,毫无作用。他抱着她,走向书桌后那张宽大的座椅,然后坐下,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腿和怀抱之间。 盛知意的背紧贴着他冰冷的胸膛,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可怕力量。他的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肢,如同铁箍,将她牢牢锁住。 “既然精力旺盛到有力气去挑拨本座的属下,”他的下颌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残忍,“不如好好看看,违逆本座的人,最终都是何等下场。” 他的指尖轻轻一点,镜中顿时浮现出北海冰窟的惨状。元浪在煞风中艰难支撑,痛苦不堪。 盛知意浑身冰冷,即便看不见,镜中的声音和季扶光的描述却钻进她的大脑,甚至因为看不见,让她的想象更加可怖。 她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强迫她聆听反抗的后果,这是一种无比亲昵的姿态,却进行着最残酷的精神刑罚。 第92章 “看懂了么? ”他冰冷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这就是代价。” 盛知意咬紧了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屈辱、恐惧、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彻底吞噬。她像是一个宠物,被强行安置在毁灭者的怀中,被迫承受这一切。 季扶光不再说话,殿内只剩下他偶尔翻动文书的声音,以及盛知意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他将她的身躯拥抱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战栗,她的任何一丝微小的反应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那丝因她反抗而起的暴戾奇异地被抚平,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对,就是这样。 她乖乖地坐在这里,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她是他的,他彻底拥有她。 第79章 季扶光离去许久,殿内依然弥漫着沉重的威压。 “将茶叶送至丹阳宫,明日,小师妹到正殿为本尊烹茶。” 临走前,他留下这样一句话。 整座魔宫都开始忙碌,库房中的各种名贵茶叶被宫娥们送来,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偌大宫殿之中,季扶光的命令犹如天道法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无数人奔波行动。往来宫人无不低眉垂目,恭谨温顺,快速又安静地送来茶叶又离开,如同一个个只会执行魔尊陛下命令的傀儡。 所以……季扶光是希望她也变成这样么?事事以他为先,对他尊崇备至,不会有任何反抗之意。 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雀鸟,永远困在这华贵的囚笼里,承受主人心血来潮的抚弄与惩戒,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不、可、能。 盛知意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空气吸入肺腑,刺得她微微战栗,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颤抖的指尖上。 如果说之前对季扶光尚且还有几分微弱的期望,而如今,她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他不再是天衍宗光风霁月的大师兄,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师妹了。 水牢的冰冷,当众的羞辱,乃至方才那诛心般的怀抱……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烧红的烙铁,将她天真软弱的部分彻底焚毁,反而让她愈发坚硬不屈。 季扶光要的,是一个彻底屈服,任他掌控的玩物。 她偏不。 她抬起手,用指尖一点点擦去唇上被他摩挲过的地方,仿佛要擦掉某种令人作呕的印记。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 活下去。 不仅仅要活下去,还要逃出去,要弄清楚这一切。 莫名绑定她的系统,认她为主的神族剑灵,还有季扶光那无法理喻的疯狂与矛盾。 明明发生在她身上,但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内情,所有人都觉得她能被随便敷衍搪塞,他们强大无匹,所以他们给她的,她必须要千恩万谢地接受,不能探究缘由。 因为,她太弱了,弱小得让人没有正视的资格。 盛知意反锁上门,重新回到床榻,盘膝打坐。 引气法诀运行到了极致,意志力驱动着神念,反复去磨经脉中的禁制。 黑暗中,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再度出现。 盛知意平定心绪,连忙继续运功。 跳动逐渐规律起来,几乎每炷香时间能够感受到经脉的起伏。 盛知意将功法运行到最后一遍,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是……太慢了。 这样下去,究竟要多长时间,她才能够解开季扶光施加的桎梏。 翌日,季扶光的命令经由侍从传来,命她前去烹茶。 盛知意平静地起身。 唤绿担忧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为她收拾茶具,欲言又止。 昨日陛下离去时,明明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冷酷,但小姐如今却显得波澜不惊,这种反应更令她心惊胆战。 可是,小姐昨日的诘问,又令她不知如何自处。 她是被陛下派来的,或许,讨了小姐的嫌吧…… “别怕。”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盛知意垂眸看他。 “不碍事,只是去烹茶罢了。之前做过的,不用担心。” 盛知意跟在侍从身后,穿过重重宫墙,踏入正殿之中。 季扶光斜倚在王座之上,指尖抵着额角,似乎正在审阅一枚流转着黑光的玉简。听到脚步声,他未曾抬眼,仿佛她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盛知意垂眸,走到茶案边,将带来的茶具与茶叶摆放整齐,取茶、碾茶、煮水、冲泡……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精准得毫无瑕疵,没有迟疑,没有颤抖,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外泄。 她奉上茶盏,低眉顺目:“陛下,请用茶。” 季扶光终于抬起眼,狭长的风眸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今日太过安静,也太过顺从。这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平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悦,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远不如她昨日眼中燃烧着恨意与倔强的模样来得……生动。 他接过茶,指尖刻意擦过她的手指。 盛知意的手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立刻放松下来,依旧垂着眼,仿佛未曾察觉。 季扶光抿了口茶,火候恰到好处,味道醇厚回甘,无可指摘。 如果他想要一个乖顺的傀儡,只需要轻轻勾动手指,将她的神识摧毁。 之所以留她这么久,不就是因为她那双闪烁着星芒的双眸么。 他放下茶盏,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种绝对的服从,看久了,竟如此乏味。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半响,季扶光突然想起什么,手腕一翻,一本薄薄的黑色册子被掷落在盛知意面前的桌案上。 书页泛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只萦绕着淡淡的魔气。 “既然无事可做,闲得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微微勾唇,带着惯有的嘲弄,“便练练这个,强身健体,省得下次再站不稳,丢本座的脸。” 盛知意的目光落在册子上,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魔族功法? 她竟要他修炼魔功?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转。 是新的折辱方式?诱惑她堕魔?还是又一个试探的陷阱? 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甚至,一个大胆的念头悄然滋生,万法同源,魔族法门亦是调动天地能量之法,她静脉中那丝松动的封印…… 她知道这个想法近乎荒谬,但是,这或许是危机,也可能是绝境中唯一的转机! 盛知意伸出双手,将册子拿起,指尖感受到书页的粗糙和那股令人不适的魔气。然后,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是,陛下。谢陛下赏赐。” 声音平稳,没有愤怒,没有抗拒,更没有惊喜。 季扶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底那丝烦躁愈发浓重。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不再有趣的宠物。 “退下。” —————— 是夜,丹阳宫寝殿内。 盛知意盘膝坐于榻上,面前摊开着那本魔族功法,《蚀骨诀》,名字便透着邪气。 此举风险极大。 魔气暴烈霸道,极难控制,往往会反噬自身,影响心智,甚至彻底污染丹田。 但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眸光坚定,按照书中所载,她尝试集中那微乎其微的自身五感,去感应周身的魔气。 过程远比想象中更痛苦! 魔族功法确实修炼速度极快,不过一炷香时分,魔气便被她引导至体内。然而魔气暴戾阴冷,与她原本温和的灵力属性截然相反。两股能量在她几近堵塞的经脉中骤然相遇,如同冰火相撞,瞬间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呃……”盛知意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经脉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锥刺穿,又被灼热的火焰炙烤。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强行维持着法诀运转,没有中断。 就在她几乎要痛晕过去时,那坚固的封印壁垒,在这两股能量的剧烈冲突下,竟然真的再次剧烈地松动了一下。 “噗——”一小口鲜血喷溅而出,落在暗色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但盛知意的眼眸,却骤然亮了起来。 虽然微弱,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属于她自身的灵力,从那裂缝中流淌而出,虽然只有发丝般细小,却真实存在。 她成功了! 盛知意不敢停歇,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宝贵的自身灵力,沉入丹田之中。 那里,除了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灵根之外,还有一柄沉寂已久的虚影,“惊鸿羽”。 神族的剑灵就沉睡在此。 盛知意尝试着,用那缕新生的灵力,极其轻柔地触碰它。 第93章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猛然响起。 那嗡鸣并非响起在耳边,而是直接回荡在她的识海深处。与此同时,惊鸿羽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虽然瞬息间又恢复了死寂,但方才那清晰的悸动,绝非幻觉。 盛知意猛地睁开双眼,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闪烁着难以置信的 激动光芒。 剑灵……有反应! 盛知意擦去唇边的血迹,感受着体内那丝新生的、虽微弱却充满生机的灵力,以及丹田处那一声嗡鸣带来的余震。 希望虽小,却已点燃。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魔界那片闪烁着繁星的天空。 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浓重的魔障,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悄然勾勒。 她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魔宫布局,关于守卫换防,关于外界动向……也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更需要,找到唤醒体内剑灵的方法。 蛰伏,并非屈服。 而是为了下一次,更有力的出击。 —————— 正殿外。 季扶光负手立于廊下的阴影中,遥望着丹阳宫的方向,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感应到了殿内魔气的异常波动,也感应到了她那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以及气血的翻涌。 ……果然是不知死活地练了,还把自己弄伤了。 愚蠢。 他蹙起眉头,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再次升起,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愠怒。 是为了她那不顾后果的愚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自讨苦吃。”他低声冷嗤一句,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旋即转身,玄衣拂过冰冷的地面。 第80章 季扶光几乎每日都会唤盛知意烹茶。 每次她走入正殿,季扶光的凤眼总会充满压迫感地看过来,他整个人像是随时准备捕食猎物的猛兽。盛知意却垂眉敛目,恍若未觉。 而季扶光总是面色不虞,即使薄唇偶尔勾起,也带着嘲弄不满的弧度。 盛知意按部就班地烹茶,奉茶,研墨,侍立在侧……直到季扶光的眼神之中略带不耐,挥手让她离开。 明明如此厌烦,却偏要命令她侍奉左右。 也罢,疯子就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随着各处传来的玉简数量越来越多,魔宫之中的气氛愈发绷紧。 盛知意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往日虽也肃穆,但巡逻的魔卫步伐尚算从容。而如今,窗外玄甲碰撞之声愈发频繁急促,沉重的脚步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魔宫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唤绿端着早膳进来时,脸色比平日更白了几分,动作也愈发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小姐……”她布菜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听说……听说外面不太平了。仙门那些修士……集结了好多人,就在魔域外边,昨日开始,已经……已经打了好几场了……” 盛知意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仙门来袭? 她自然不会以为修真界是为了她的安危特意出动,她一个小小杂役,哪怕擢升为内门弟子,也足够不起眼。 此番仙门突然大肆进攻,只怕是考虑到季扶光在天衍宗潜藏良久,唯恐他掌握修真界法门,炼化魔功,之后更加难以对付。 但是,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盛知意垂下眼睫,将一切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漠然的平静。她甚至轻轻拿起汤勺,专注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仙门?魔族?与我何干。我如今不过是陛下掌中一物,他们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 唤绿似乎被她的冷漠惊住,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害怕。 盛知意不再多言,沉默地用着膳,味同嚼蜡,但每一口都吃得极其平稳。 她知道,这宫墙之内,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可能正盯着她。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都可能成为催命符,不仅害己,更会害人。 果然,午后再去煮茶时,季扶光仍在殿中。 他并未像往常般慵懒地坐着,而是站于一幅巨大的魔域地貌图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硬。 几名魔将正肃立下方,低声禀报着军情。 “……天衍宗、凌霄殿已率先锋抵达北海,与我前军已有数次交锋,互有损伤……” “……其后续人马仍在集结,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逐步蚕食……” “玄月山方向亦有异动,恐有宵小想趁火打劫……” 季扶光静静听着,指尖在地图上的某一点轻轻敲击,看不出喜怒。 盛知意屏息凝神,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烹茶。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北海……玄月山……天衍宗…… 她默默记着这些地点。 茶已烹好,她垂首奉上。 季扶光并未回头,只伸出一只手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盛知意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他抿了一口茶,忽然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魔将的汇报声。 “看来,天衍宗并未忘记你。”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 “前方传来战报,他们还曾询问过魔族士兵,有没有见过你。只可惜,满腔热血,不过是来送死。”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魔将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盛知意。 压力如同实质,骤然降临。 盛知意指尖在托盘底部用力蜷起。 若他什么都不提,她也许还能忍下不自觉浮现的心思,本本分分地待在魔宫之中。但一旦知道昔日同门还有想要搭救她的意图,谁都会生出期待与盼望。 等到希望到达最顶点,再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将希望掐灭。 杀人诛心,季扶光惯用的手法。 盛知意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陛下说笑了,我不过只是微末内门弟子,哪里会被如此重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陛下实力超然,魔族大军定会旗开得胜,何惧仙门。” 季扶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最好如此。”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仿佛只是随意打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退下吧。” 盛知意屈膝一礼,转身退出大殿。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似乎才彻底消失。她的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回到丹阳宫,盛知意却无法平静。 仙魔大战将起,魔宫内部守备力量被抽调,这是她等待已久的契机。 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凭借记忆和这些时日的观察,开始勾勒魔宫的大致布局。 丹阳宫、正殿、演武场、库房……一个个地点被标注出来。 季扶光这些日子命令她随侍左右,虽未能探得什么机密情报,但根据只言片语,她大致推算出了巡逻队伍的路线和换班的大致时辰。 绘制完成,盛知意放下笔,提起纸张,深深地看了过去。 然后将纸放在烛火之上,任由火苗一点点吞噬上面的地图。 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夜深人静时,盛知意再次冒险运转《蚀骨诀》。 剧痛依旧,但她咬牙忍耐,引导着那两股相冲的能量一次次撞击着封印,更多的鲜血自唇角溢出,但随之而来的,是那丝裂缝不断扩大,流淌出的自身灵力也愈发粗壮了一分。 她不再驱动灵力,而是将魔气运行到极致,起初十分笨拙,气息忽强忽弱,极易察觉。但在无数次失败后,她终于能勉强将自身气息伪装得与魔宫底层杂役的微弱魔气有七八分相似。 与此同时,她坚持不懈地将灵力沉入丹田,试图唤醒沉睡的惊鸿羽剑灵。 “醒醒,别睡了!”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这一次,回应她的不再只是一声微弱的嗡鸣。 一道极其模糊的声音,艰难地传递而来: “……这是什么地方?好压抑……” 糟糕! 神力与魔气本就相克,魔宫之中的魔气太盛,剑灵难以承受,它若是从丹田中出现,只怕也会引起魔族警觉。 盛知意连忙道:“你别动,就老老实实待着!你知不知道魔宫内部有什么薄弱之处?” “你现在在魔宫?!” 剑灵的情绪太过激动,一时之间竟然清晰了许多。 盛知意连忙运行功法,魔气流转,掩盖它的痕迹。 “别动!” 稍微平静了一点,剑灵的声音断续传来:“之前听过……西北角……古井……你可以试试……” 第94章 它也知道目前不宜暴露,兼之魔气压制,老老实实继续沉睡下去。 盛知意猛地睁开双眼,西北角?古井? 是了!唤绿前几日闲聊时曾提过,魔宫西北角有一处荒废多年的旧园,里面似乎有口枯井,因为偏僻,平日几乎无人前往。 难道那里竟是魔宫结界的薄弱之处? 巨大的惊喜攫住了她,盛知意深吸几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务必要冷静,神族与魔族交手之时,一定取得不少魔族的情报,但时日已久,不知情况是否有变化,她不能贸然行动,要先想办法确认一下。 机会很快到来。 次日午后,数队魔卫被紧急调往宫外,宫内的巡逻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 盛知意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深吸一口气,对唤绿道:“整日待在殿中,有些气闷,我就在宫门外廊下走走,透口气。” 唤绿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盛知意走出丹阳宫,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方向明确,朝着西北角而去。 越走越偏僻,巡逻的侍卫果然越来越少,她专拣僻静的小径前行,浑身紧绷,每一步都踩在危险的边缘。 就在她即将靠近那片废弃旧园的月亮门时,一队巡逻的魔卫竟突然从拐角处出现。 双方迎面撞上! 为首的魔卫队长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何人?此地禁止靠近!” 盛知意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就要运转灵力,却硬生生忍住。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低下头,将周身那伪装出的杂役魔气波动释放到极致,声音刻意压得沙哑低沉,带着惶恐:“奴婢……奴婢是新来的杂役,迷、迷路了……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往回走,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魔卫队长狐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似乎并未完全打消疑虑,就在他准备上前进一步盘问时—— “前方战事吃紧,尔等不在岗位值守,在此作甚?!” 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盛知意脚步一僵,是正殿见过的魔将! 巡逻魔卫立刻肃然行礼:“将军,发现一形迹可疑的婢女……” 魔将目光如炬,扫过盛知意的背影,似乎并未认出她,只是不耐地挥挥手:“一个迷路的婢女,也值得大惊小怪?速去各自岗位!再有懈怠,军法处置!” “是!”巡逻队不敢多言,立刻匆匆离去。 魔将又冷冷地瞥了盛知意一眼:“还不快滚!” 盛知意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直到拐过几个弯,回到丹阳宫,她才敢扶着桌沿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息,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太险了…… 但她成功了! 她确认了西北角的确存在,并且守卫森严到需要魔将亲自巡查,这反而侧面印证了那里确有特殊之处。 盛知意端起茶盏,刚要喝茶,房门突然被敲响,侍从的声音传来: “陛下命您前往正殿。” 她的手陡然僵住。 第81章 盛知意来到正殿,季扶光坐在桌前,垂眸看着传来的玉简。 她正要往茶案旁边走,忽闻一声:“过来。” 脚步僵了一下,心脏提到喉咙,盛知意垂下眼皮,走了过去,“陛下。” 半响没有声音。 盛知意终于耐不住抬眼,正对上季扶光望过来的双眸,他微微扬起眉头,像是在反问。 低头一看,季扶光的手指向了砚台。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连忙为其研墨。 朱笔批阅了片刻,殿外突然传来通报,有人求见。 看到来人时,盛知意的心跳猛地加快,手指不自觉攥紧。 来的正是方才在废弃旧园遇到的那名魔将! 盛知意连忙低下头,微微侧身,正脸看向魔将,遮掩自己的背影。 “禀告陛下,仙魔交战激烈,属下担心有宵小之辈趁乱潜入宫中,便率部下四处巡逻。” 季扶光的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天幕隐隐泛着仙术与魔气碰撞带来的诡异光晕。 战事正紧。 “有何发现?”他淡淡询问。 盛知意全身绷紧,紧张地聆听着魔将的话。 “宫中绝大多数结界完好无损,唯有几处角落,部分禁制有些松动。其中兰香苑、飞虹尺、玉湾园均已修补完毕,唯独……” 他的声音低下去,显然是顾及殿内仍有他人。 “继续。” 听到季扶光的命令,他接上刚才的话道,“唯独西北角的畅春园,建筑残旧不堪,难以修缮,已成为疏漏之地。” “西北角,荒园?”季扶光的指尖在王座扶手上停顿了一瞬,满室寂静,似乎是在刻意重复。 “是,属下已加强那处的守卫。” 季扶光挥退了魔将,殿内重归安静。 从始至终,碍于他的积威,魔将一直没有抬头。 盛知意悄悄转过身,恢复成正对着桌面的样子,握着墨条继续研墨。 窗外突然照射进来强烈的光芒,灵力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连带正殿内都亮了几分。 仙魔交战竟如此激烈。 盛知意转头往外看,手腕却被人拉住,踉跄几步,跌进一个清冷的怀抱中,坐在季扶光的腿上。 季扶光垂眸,脸上的平淡无波。 “陛,陛下……” 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难道季扶光已经知道了她今日所为? 季扶光却捻起一颗葡萄,塞进她的口中,堵住了她嘴里的话。 他现在不想听她说话,只想让她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里。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眼前情况不宜异动,顺其自然才是正途,不就是一粒葡萄么,季扶光如果想给她下毒,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盛知意咬下葡萄,清甜的汁水瞬间爆出来。 不愧是呈给魔尊的贡品,味道不错。 白皙咽喉微微滑动吞咽,季扶光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深了些许。 很好,再吃一粒。 盛知意看着嘴边的葡萄粒,心中的惴惴不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莫名其妙。 她再度确认,季扶光真的脑回路不正常,想搞清楚他的想法,不过只是平白为难自己罢了。 今天大概是心血来潮,想看她表演吃葡萄吧。 少女自以为掩饰得当,嘴角微撇,甚至偷偷翻了个白眼,把心里的嫌弃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如泥塑木偶,低眉敛目,这时眉眼灵动,才有几分昔日在天衍宗的神采。 宫外战火纷飞,时不时传来强烈光影和轰隆声。 但季扶光浑不在意,一粒一粒,慢慢给盛知意喂着葡萄。 吃了小半串,盛知意摸着肚子,表示吃不下了。季扶光这才缓缓收回手,有些遗憾的模样。 盛知意刚想问,仙魔大战战况紧急,魔尊有何应对之策。 转念一想,这与她又有何干? 为今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对着季扶光行了一礼,她低声道:“陛下公务繁忙,奴婢暂请告退。” 季扶光拿着洁白巾帕擦手,似有所指道:“你是本座的东西,该恪守本分,有所觉悟,懂么?” “是,奴婢 知道了。” 盛知意表面温顺恭谨,实则心意已决,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逃走。 是夜,废弃的畅春园。 断壁残垣隐没在及膝的枯草中,夜风拂过,发出窸窣的呜咽。一株枯死的老树虬枝盘结,伸向昏暗的天幕,姿态诡异。 院子中央,一口古井静静矗立,井口石栏破损,缠绕着枯黑的藤蔓,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吞噬所有光线。 盛知意伏在一堵矮墙后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她身上套着一件低等婢女衣裙,宽大不合身,却完美地遮掩了她的体态。周身气息已被她竭力伪装,微弱魔气若有若无。 时间一点点流逝,根据她连日观察,距离下一队守卫巡逻此地,尚有半柱香的间隙。 不多,但也足够了! 她就像一只灵巧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滑出阴影,快速而谨慎地靠近古井。 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到一种微弱幽远的清凉气息,从井口丝丝缕缕地渗出。 就是这里! 她扑到井边,探头向下望去。 井内深不见底,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在黑暗深处,她清晰地感知到一层有些破损的结界,刚才感觉到的清凉气息就是从破损处传来,那是结界之外,是自由的气息。 盛知意手腕撑着井沿,胳膊用力,纵身往井中跳去。 或许前路无比凶险,但无论如何,也远胜这里千倍万倍! 她再也不想多在这里待一分一秒了! “呵。” 第95章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冰浇彻,瞬间将盛知意全身血液冻结。 她猛地回头—— 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下坠的势头。 不等盛知意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抓了上来,狠狠扔在地上。 季扶光一袭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在昏暗中折射着冷月清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三番五次探查畅春园,本座给了你机会,然而你还是愚蠢至极。” 盛知意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她死死瞪着季扶光。 “你早就知道了!” 从头到尾都看在他眼里,看她像小丑一样精心策划,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他主导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和被戏弄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几乎本能地,将所有灵力疯狂灌入井中,做垂死挣扎。 “冥顽不灵!” 季扶光抬起手,接过一片飘落的枯叶,往井口掷去。 树叶骤然附上一层幽暗魔气,化作一道利刃般的黑影,精准无比地射入井口。 “嗡——!” 一声沉闷的响声自井底传来。原本细微的结界裂缝,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弥合,甚至比之前更加牢固。 那股微弱的自由气息,彻底消失无踪。 盛知意所有的努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度化为齑粉。 季扶光衣袂浮动,不染尘埃,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带着隐约怒意,“给了你希望,再亲手碾碎,这滋味如何?” 盛知意猛地一挥手,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将季扶光的手臂挡开,她冷笑道: “魔尊大人真是好手段。怎么,要不要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发表一下感言,讲讲被魔尊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何感受?” 杏眼再度亮起来,只是这一次,里面燃烧的是毫不掩饰的尖锐恨意,如同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季扶光。 季扶光眼眸中的平静瞬间被这股毫不掩饰的恨意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危险的暗流。 他下颌线绷紧,周身气压骤然降低,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感受?”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得可怕,一步步逼近盛知意,“你以为你配有什么感受,本座给你的,你只能受着!无论是优待,还是折辱!” “优待?”盛知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踉跄着从地上起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迫人的目光,脸上满是嘲讽,“关进水牢是优待?当众羞辱是优待?将我最后一点尊严踩在脚下,看我在你面前当个傀儡是优待?” “对了!”她恍然大悟,“你该不会以为,喂我吃几粒葡萄就是优待吧?告诉你,季扶光,和你有肢体接触,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逃走,你让我恶心!” “闭嘴!”季扶光猛地抬手,扼住盛知意的喉咙,她脸颊迅速涨得通红,呼吸困难,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 但他并没有下死手,只是禁锢着她,凤眸此刻翻涌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暴戾与一丝痛楚。 “你以为你是谁?”他盯着她痛苦的表情,声音冷得掉冰渣,“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阶下囚,本座留你性命,已是恩赐!” 盛知意艰难地喘息着,即使命悬一线,眼中的恨意也未曾削减分毫,她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那我……宁可不要……你这恩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恨你!终有一日……我定要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恨我?”季扶光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一种尖锐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几乎失控。 他猛地收紧手指,看着盛知意因窒息而翻起白眼,又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 盛知意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着空气。 季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胸膛微微起伏,眼底是翻江倒海般的混乱。 为什么?他明明已是魔尊,当世无人能敌,为何还会感到如此痛楚? “呵!”盛知意仰起头,气还没有喘匀,“季扶光,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玩弄人心的卑劣小人罢了,妄想我做你的傀儡,不可能!我就在这,等着你杀了我!” “想死?”他压下喉间的腥甜,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没那么容易。本座说过,你永远别想逃。"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魔气汇聚,一枚暗沉色的金属项圈缓缓浮现。 项圈造型古朴,其上铭刻着繁复诡异的魔纹,核心处镶嵌着一滴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暗红色血珠。 “此物,链接我的本源。”季扶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溪水,带着一种最终宣判的意味,“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所有物。天涯海角,再也无处可藏。” 他伸出手,不容抗拒地将项圈扣在了盛知意纤细的脖颈上。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命运最终的枷锁。 接触肌肤的瞬间,暗红色的血珠光芒大盛,项圈如同活物般自动收缩,完美贴合她的皮肤,仿佛生长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啊!” 盛知意发出一声痛苦的短促惊呼。 一道霸道无比的魔气强行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清楚地感觉到,随着魔气到来,她的体内所有桎梏被解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斩断的连接强行建立起来。 季扶光看着被她白皙肌肤衬得格外刺眼的黑色项圈,心底那丝尖锐的痛苦奇异地被一种更庞大的满足感所覆盖。 对,就是这样。 他现在彻底掌控了她。 “从今日起,你与本座同住同行,形影不离。记住,盛知意,这是你自找的。” 第82章 寝殿中,到处点燃着明亮的灯火。 层层叠叠的帷幔最深处,盛知意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宫娥打开紫檀龙凤纹立柜,露出 其中整整齐齐的衣服,“盛姑娘,这是陛下亲自为您准备的。各色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按照您的身量裁剪而成……” 灯光下,布料上暗光浮动,华美瑰丽。 见盛知意没有反应,她将柜门关上,其余宫娥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托盘上俱是名贵宝物,东海红珊瑚、翡翠琉璃珠、紫金浮雕手炉……被殿中灯火一照,流光溢彩,几乎晃花了眼。 为首宫娥跪下身子,将托盘举过头顶,低声道:“盛姑娘,这些都是陛下赏给您的。” 她就跪在盛知意面前,红底托盘上静静放着纯白色琉璃发簪,光晕浮动,神华敛雅,盛知意的眼珠轻轻颤动一下。 季扶光走了过来,伸手将发簪拿起,低声道:“退下。” 宫娥们依次离开。 手指捻动着发簪轻轻旋转,季扶光似乎也想到什么,眸光和缓了些,“你还真是喜欢发簪。” 显然,他也想到了之前送盛知意发簪的事。 季扶光给盛知意送过两次发簪,一次是普通甚至有些劣质的蝶簪,时间久了,便暗淡无光,上面的宝石甚至还掉了几粒。另一次是他随手打磨的竹簪,清雅别致,但多少有些粗糙。 那两次,盛知意都面带喜色地接下,日日佩戴,毫无嫌弃不满之意。 而面前的这支琉璃发簪,用料上乘,做工精湛,通体洁白无瑕,但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一看就绝非凡品。 捏着这支发簪,季扶光抬起手,轻轻插入盛知意的发髻之中。 他刚想说什么,却猛地被盛知意推开。 盛知意仰着脸,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以为用这些东西就能收买我吗?践踏了别人之后,再扔下一些赏赐,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了吗?季扶光,告诉你——” 略显昏暗的寝殿中,她的双眸灼灼如星,一字一句道,“我是人,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季扶光心中猛地腾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她凭什么? 全身经脉被封住,脖颈上套着项圈,体内被下了禁制,只要他想,甚至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取她的性命。 她明明也知道这一点,一回到魔宫,为了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让她变得乖巧顺从,他下令将她送入水牢,她在那里受尽折磨,甚至晕了过去。 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她是身处下位的一方,为什么还是这样,还敢说出恨他的话,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对他言听计从才对! 盛知意仰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她今晚已经破釜沉舟,也不在意这一场小小的冲突。 经过这些日子的隐忍,她彻底想清楚了。如果让她的余生一直要湮灭自己的意志,做一个有脑子会思考的傀儡,还不如就此死去。 或者说,她现在根本就是希望季扶光盛怒之下,把她直接杀掉,免得再让她遭受无休止的折磨。 第96章 盛知意站起来,一把拔下琉璃玉簪,狠狠掼在地上。 质地坚硬的玉簪发出一声脆响,断成几截,四周散落着细小的玉屑,显然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季扶光双眸愈发沉晦,里面翻涌着滔天巨浪,魔族如果见到这种眼神,立刻就会被吓得跪地求饶,但盛知意依旧扬着下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不屑。 一个人如果连死亡都不再惧怕,甚至渴望拥抱死亡,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她留恋的? 季扶光汹涌的愤怒之下,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茫然。 为什么只有她不行? 明明这些奇珍异宝,无论送给谁,都会让对方心花怒放,但她却面色淡淡,看都没看那些一眼。 人活于世,蝇营狗苟,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么? 之前身为天衍宗大师兄的时候,就算只送给她不值钱的小玩意,她都会开心地收下,为什么现在反而看都不看一眼! 之前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季扶光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 难道是为了所谓的尊严? 这东西不是生造出来,为自己的行为包装上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而已吗? 竟然真的会有人当真? 如果她尝过几日粒米未尽,腹中饥饿难耐的滋味,还会如此吗。 季扶光冷冷一笑,捏住盛知意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 “小师妹果然气性极大,不仅敢筹划暗中逃跑,甚至还敢当着本座的面摔碎玉簪。既然不要本座给你的东西,很好。那么从今日起,寝殿之中再无任何赏赐,包括餐食。” 他说完话刚要松开手,盛知意寻了个空档,牙齿对着他的手掌狠狠咬下去。 仓促之间,只咬住了他的指腹,红润血珠顺着纤长手指缓缓下流。 季扶光并未闪躲,而是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轻蔑。 盛知意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你竭尽全力做出的,也只有这样? 似乎看够了这场闹剧,季扶光猛地抽回手,转身离开寝殿。 “想来小师妹突遭巨变,尚且认不清形势。无妨,待到再过几日,想必你便能清醒起来。” 清醒地认识到,必须要学会求他,才能活下去。 盛知意开始挨饿。 这种感觉一开始令她觉得稀奇。 身为修真者,她早已可以餐风饮露,不食五谷,平素吃的那些东西,不过只是习性如此,而且她也有些嘴馋罢了。 自从来到魔宫之后,季扶光将她的灵力彻底禁锢,她与凡人没什么不同,不吃饭就真的会觉得饿。 短暂的稀奇之后,盛知意开始变得痛苦起来,饥饿感很快让她觉得如同被小火慢烹,无论是散步睡觉,都无法忽略这种感受,五脏都在提醒她,正在挨饿。 腹中空空如也,一开始灌了大量茶水还能骗骗自己,抵抗一阵饥饿感,但很快,这种方法失去了作用,饥饿感驱使着她寻找能够吃下去的东西。 为了遏制止不住的饥饿感,盛知意盘腿打坐起来。 原本身为修士,餐风饮露,不进五谷,平时吃些东西,不过是习惯使然,再加上盛知意有些嘴馋罢了。 但自进入魔宫以来,季扶光在她体内设下重重禁制,已使她与凡人无异。 盛知意能清楚地感受到四肢因为挨饿而无力,眼前一阵阵黑影,打坐也只能勉强维持姿势,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很难进入心神专注的状态,顶多只是换了个姿势挨饿而已。 盛知意慢慢明白,为什么有些乞儿愿意为了一口吃食拼命,挨饿实在太痛苦了,如果那人不是季扶光的话,或许她真的会服软。 但她唯独不想的,就是向季扶光妥协。 不仅仅是为了所谓尊严,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东西。 她知道季扶光的想法,无非是觉得,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并没有多重要,所有人都会在他恩威并施的手段下屈膝求饶。 但对盛知意来说,这些东西就是很重要。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里面,藏着她十九岁的满腹真心。 这日,盛知意打坐时连最基本的坐姿都维持不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没有去看镜子,但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面颊瘦削,形容枯槁。 然而就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下,她竟然在半迷糊半清醒的状态下,神识从之前打开的缝隙之中,潜入到了丹田内。 也许是饿的太没有力气,她连惊讶的情绪都没有,呆呆地看着丹田中的剑灵。 受到魔气震慑,剑灵的声音也有些飘渺,不太清晰。 “情况我已知晓……没想到会这样……事到如今……有些话是不得不说了……” 关于神族,盛知意早有猜测,这些时日以来,她无事可做,为了转移注意力,更是反复想了好几遍,如今听到剑灵的话,下意识接道: “我与神族是什么关系?攻略系统与神族有关么?我为何会在此地?” 似乎没想到盛知 意有此一问,剑灵怔了一下,说道: “看来你已有所猜测……那我就长话短说……神魔交战之时……就已发现……魔族力量太过强大……” 神魔大战的结果是神族全族覆灭,而魔族却只是封印,由此便可看出差距。 “魔族兴衰系于魔尊一人……神族族长燃烧寿命卜算……当世的魔尊毫无破绽……但魔尊转世之后便有因果……唯一因果就是你……你是神族之人……那时你才刚出生……为保你不死……便将你送入其它小世界……” “为了让你尽快接近魔尊……神族将法器埋入你的神识……进入此界便会激活……” 这下什么都搞清楚了!怪不得她会有此奇遇,怪不得攻略系统一开始就让她接近季扶光,怪不得惊鸿羽会认她为主…… “可是现在季扶光根本没有被我攻略,连我自己也身陷囹圄,他甚至还给我戴上了项圈。”盛知意苦笑一下。 随即,她因为饥饿而迟钝的思绪慢慢反应过来,“你既然说你知道现在的情况,你有办法帮我?” “这是魔族的一个禁术……解法只有一个……获得魔尊有正面感情的心头血……” 盛知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说的是无稽之谈,毫无可能,季扶光这个人就没有感情。” 剑灵本就与魔气相克,后面的几句话根本就不管盛知意的反应,自顾自说着:“你要让他对你产生积极的感情……这种感情能够与项圈中的愤怒抗衡……这是唯一……” 话音愈发飘渺难辨,到最后直接消失不见。 “剑灵!” 盛知意大喊,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她的情绪产生波动,神识立刻脱离丹田,回到寝殿之中。 与此同时,长期饥饿导致全身虚弱,激动之下,盛知意眼前一黑,模糊间看到一道漆黑身影,她来不及多想,直接昏了过去。 第83章 床帷垂落,盛知意躺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颧骨分明。 她静静躺着,浑身上下几乎毫无起伏,看得久了,甚至会产生某种错觉,眼前之人是否还活着,抑或只是一具尸体。 季扶光手指轻轻一颤,竟然有种想要探她鼻息的冲动。 为了掩饰似的,他心中嗤笑一声。 她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然而很快,另一个念头迅速浮现。 她真的……不会么? 之前他对盛知意说的那些话,多少有些嗤之以鼻,认为那只是没有经历过苦痛的意气之争。但现在,他的笃定里开始掺杂进其他东西,或许是不满,或许是犹豫,或许是一丝微不可察的……后怕。 他没想过盛知意竟能如此坚持。 饥饿的滋味他并不陌生,胃部绞痛、头晕、烦躁、眼前发黑、闻到不存在的食物味道…… 这与水牢之刑不同,只要稍微服个软,向他求饶,就能立刻摆脱难挨的饥饿,无数珍馐佳肴在等着她,想吃什么都能够吃到,胃里的空虚会被迅速填补。 没有人阻拦她,唯一约束她的,只有她自己的意志。 她明明知道这一切,但竟然用如此孱弱、微薄、摇摇欲坠的念头,对抗了他曾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 之前他对待她的方式,打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就像她说的,是对待狗的方式,磨掉野性,驯化得服服帖帖。可她说,她是人,她不能被这样对待。 季扶光没有察觉,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竟然有了轻微的动摇。 难道……他错了吗? 盛知意忽然动了。 她的双眼还没有睁开,但却难耐地皱起眉头,显然即使在睡梦中,她也在不断忍受着煎熬。 季扶光的动作比意识更快,他端起一碗粥,舀出一勺,送到盛知意唇边。 这一瞬间,他心中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也许其他事情还没有想清楚,但他不愿意见到盛知意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 第97章 冰冷汤匙挨着嘴唇,迷迷糊糊中,盛知意的神志不甚清楚,这熟悉的触感令她想到了之前受伤被人喂药的场景。 她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季扶光俯下身,仔细分辨她的话,整个人却怔了一下。 细微的两个字从唇中溢出,“师兄……” 她在叫他。 不,她在叫的不是魔尊季扶光,而是天衍宗大师兄季扶光。 是了,之前的季扶光对她甚好,而现在的季扶光却只会糟践磋磨她。 她此刻喊着师兄是真的,之前对着自己说恨,也是真的。 季扶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他还不知道,这种感受叫做惶恐。 如果……现在对她再好些…… 来不及多想,盛知意的眼睫微微颤动,慢慢地,眼皮掀了起来。 她的视线还有些迷蒙,饿得头昏脑胀,思绪也不甚清明,只是见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喂她喝着米粥。 “张口。” 声音轻缓好听。 盛知意咽下几口粥,后知后觉地想起前事,眼神逐渐生出些警惕。 季扶光视若无睹,将小碗中的米粥喂完,停下手,拿出锦帕擦擦她的唇角。 盛知意下意识要躲,但她根本躲不开季扶光的动作,锦帕轻柔细致,并未有她想象中的痛楚。 季扶光将她扶着重新躺好,又扯扯被角,盖得更严实了些。 “你饿得太久,一次不能进食太多,脾胃会承受不住,只能少食多餐。” 盛知意张张嘴,刚想问什么,季扶光却已经准备离开。 “你好好休息。” 走出房间,季扶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适才盛知意甫一张口,他就意识到此刻的她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便本能地要使用法术封住她的口。 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为了防止自己再控制不住,强行离开了寝殿。 以往,在他的世界中,所有人不过只是分成“有威胁”和“无威胁”两种,但盛知意……他却不知该如何分类了。 她明明如此孱弱,但有时她比那些有威胁的人,更令他感到不安。 盛知意原本以为,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季扶光,只是一个偶然,但很快她就发现,并非如此。 这几日,她少食多餐。除去晚上休息,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吃些米粥,而且每次的水和粥的比例都在不断变化,水越来越少,粥越来越多,十分繁琐。 但季扶光却每次都要过来,喂她吃下东西,帮她擦拭唇角,又怕她长日无聊,很体贴地拿来话本,可以说得上亲力亲为。 盛知意心中揣测,他是不是又在准备换个法子折磨她。 但想到昏迷前剑灵的话,项圈中有季扶光包含愤怒的心头血,唯一的解除方式竟然是取得季扶光愉悦开心时的心头血。 她已经无暇分辨季扶光的情绪。 这个人的感情根本就是错位扭曲的,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天衍宗时清冷之下温和,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伪装? 那时的自己误以为那是偏爱,甚至还心下窃喜,但现在,她再也不会了! 盛知意从床榻上下来,扶着桌子,慢慢走到窗边。 “你做什么?” 一道声音响起,仔细去听,声线里还带着一丝急切。 盛知意转过头,季扶光已经走了过来,用力一拉,将她拉到身侧。 蹙了一下眉头,她淡淡道:“我想开窗通通风。” 说着,她的视线下落。 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季扶光愣了一下,缓缓松开握住盛知意手腕的手指。 淡红色的痕迹留在她的皮肤上。 “常日待在这里,空气污浊沉闷,一早来开个窗户罢了。” 像是想到什么,盛知意唇角扬起,略带一抹嘲讽。 “放心,我此时身体虚弱,还没有准备要逃跑。” 季扶光的双眸不再看她,只是唇角抿了一下,显然,盛知意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 早在天衍宗之时,盛知意就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揣测他的想法,一开始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但到后来,便成了习惯。 师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他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做…… 如果长久地注视过一个人,那很快就会发现,有些时候,你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盛知意慢慢坐回桌边,端起茶盏,垂眸轻轻喝了一口水。 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再去看他了。 手腕上突然传来凉意。 季扶光正拿着药膏轻轻涂在刚才的红痕上。 盛知意突然有些好笑,“你这是做什么?” 再晚些时候涂,痕迹就要消退了。 见到她的笑容,季扶光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很快收起药膏,放下食盒。 “你现今已经彻底恢复,可以正常进食了。” 食盒被打开,他取出几道菜肴。 麻辣鸡丝、水煮鱼、鱼香肉丝…… 盛知意的眼神本来不经意地落在桌子上,突然怔了一下,迟疑地看过去。 季扶光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低声道: “之前见你做了这些,小师妹喜好吃辣?” 他说的是之前在霜华峰,盛知意为了完成和季扶光一同吃饭的任务,专门做的那几道菜。 也正是从那次用饭,盛知意发现,季扶光和原书中的描写并不完全一致,他嗜甜,不爱吃辣。 季扶光复刻出这些菜肴,显然是有意为之,想要向她示好。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还刻意去做这些,向她显示,他一直把两人之间的事情记在心里吗?又有什么用?能够抵消她受过的痛苦和伤害吗? 更滑稽的是,季扶光那日根本没有注意,她从始至终其实只吃了那盘不太辣的鱼香肉丝。 她和他一样,不太能吃辣。 那些她自以为的偏爱,窥得季扶光私下模样的欣喜,被放任留在身边的雀跃…… 其实根本只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已。 季扶光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盛知意低着头,胳膊放在膝上,以圆桌为掩饰,手指紧紧攥紧筷子,指尖发白。 片刻,她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没想到居然是这些菜,让我一下有所感念……不过我最近刚刚痊愈,只怕身子受不住这许多辛辣刺激……” 她有些担忧地看过去。 “你不会介意吧……师……陛下。” 像是失口一样,盛知意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季扶光轻轻转过脸,躲过盛知意的目光,他低声道: “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吩咐下去,另做几份清淡菜肴送上来。” 他蓦地站起来,道:“罢了,我亲自去让他们做。” 走到门口,季扶光的脚步忽然停下。 他没有转过身,背对着盛知意开口: “日后……还是按照往常那样,唤我师兄吧。” 说完,他推开门,急急走了出去。 房门大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照彻层层帷幔,照在盛知意身上。 她伸出手,看着光芒照透了指尖。 魔宫身处一个巨大的结界之中,这里的光线再亮,也是假的。 手指上抬,在脖颈处碰到了一个冷硬的物件,那时季扶光给她戴上的项圈。 盛知意的心中,回想着剑灵的话: “在他感情最深的时候,得到他的心头血。” 季扶光看起来又想要和她玩情深意重的戏码了。 没关系,不就是做戏吗。 之前她被耍的团团转,但托了这位言传身教好老师的福…… 盛知意回想起刚才季扶光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现在似乎也小有所成了。 第84章 季扶光很快回来,宫人跟在他身上,摆上新的菜肴。 这次的菜刻意安排过,清淡许多,蒸蛋羹、清蒸鱼肉、鸡汤馄饨…… 季扶光拿起勺子,撇去鸡汤表面的浮油,盛了一小碗馄饨,放在盛知意面前。 汤色清澈,微微泛黄,香气醇厚但不觉厚重,里面漂浮着两三个精致的馄饨,馄饨皮已煮至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粉色的肉馅,汤中漂浮着几根洁白的鸡丝。 “小师妹,你尝尝。” 不等他将碗放在桌子上,盛知意就伸手接过。 两人的指尖相触,季扶光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很快递到盛知意手中。 一切如常,只有鸡汤微微泛起涟漪,让上面漂浮的碧绿香菜末轻轻摇动。 盛知意捏着勺子,慢慢吃着。 她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脾胃仍旧有些虚弱,现在日日在宫中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吃得细嚼慢咽,一颗馄饨都能嚼上好一会。 第98章 出乎意料的是,季扶光竟然一直坐在对面,脸上不见丝毫不耐烦,挑出鱼肉中的细刺,将一小碟蒜瓣似的洁白鱼肉摆了过来。 显然,他是做好了陪盛知意吃完整顿饭的打算。 盛知意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 低下头吃饭,坚硬的项圈便硌住脖颈细嫩的皮肤,她眼眸微动,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小师妹不喜鱼肉味道?” 季扶光立刻温声开口。 他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行举止愈发有当初天衍宗大师兄的风范。 盛知意摇摇头,放下筷子,有些虚弱地抬起头。 “多谢师兄关怀,只是脾胃虚弱,吃不下太多东西。” 说着,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修炼时间久了,平日里有灵力护体也不觉得如何。如今方才知道,凡人躯壳如此孱弱无力。不过多亏师兄这几日照看,我自觉已是好了许多。” 她拿起勺子,也给季扶光盛了一碗鸡汤馄饨。 季扶光刚要伸手去接,盛知意便已经将碗放在桌上。 “师兄,你也用一些吧,虽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已经不需进食,但偶尔吃点东西,感觉也不错。” 季扶光端起碗,拿着汤匙吃了一个馄饨。 离开天衍宗之后,他便换下之前的一身素衣,此刻身着黑底鎏金皇袍,头戴冠冕,深重到极点的颜色将他本就锋利的面容更衬出不可逼视的威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盛知意一眼,忽而薄唇微扬,浅浅笑道: “小师妹想要什么,直接向师兄开口便是。何必如此迂回,以退为进?” 盛知意这番话,明里暗里是在说她如今经脉受限,与凡人无异,受伤虚弱之时,也无法用灵力调养身体。 季扶光身为魔尊,自然难以体会凡人的脆弱。若是真的想让她尽快恢复,与其在衣食住行这些方面多番看顾,不如直接解开禁制,让她用灵力自行恢复。 盛知意放下筷子,拿起锦帕擦了擦唇角,缓声道: “师兄聪颖过人,难道看不出我为何只是旁敲侧击,而不愿直言相求么?” 她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季扶光,声音极轻,却重重落下。 “我不敢相信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又一次拿我当做戏耍的乐子,不知道你是不是马上又会将我投入水牢之中,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手段等着惩处我。” “也许你现在真的想对我好一些,但我已经分不出是真是假……” 盛知意杏眸 之中染上一丝疲惫。 “所以,师兄……这次是真的么?” 季扶光的手指顿了顿,他站起身,走到盛知意的身边。 盛知意的身体本能般地躲了一下,又很快停住。 没错过这个微小的闪躲,季扶光说不清楚心中涌起的究竟是什么感受,是不甘,还是难怪如此? “别怕。” 他不再往前,手指翻动,掐出法诀。 盛知意体内传来轻微的“咔嚓”声,甚至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受。 她敏锐地察觉出经脉中的滞涩感缓缓消除,经脉恢复以往的通顺,下意识便要试着运行灵力,却被季扶光制止。 “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行。” 难得看到她露出迷茫表情,季扶光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别忘了,你如今身处魔宫,到处都是魔气。” 魔气与灵力不容,之前季扶光扔给她魔族的修炼之法时,便是存着刁难的心思,那时他觉得,即使她敢去修炼,也是自找的苦头,只要不至于让她丢掉性命,别的都无所谓。 想到这些事,他连忙又道: “你伸出手腕,我将你体内的魔气暂时拘住,待你恢复得差不多,再将魔气引出来。” 盛知意却没有动作,反而抬眼看向他。 “小师妹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才是我想岔了……”她蹙起眉,“这里如此多的魔气,即使解开禁制,也难以修炼恢复……” 她摇摇头,“师兄,倒是麻烦你多此一举了。” “怎会是多此一举?”季扶光下意识回答,又后知后觉语气稍显急促,轻咳一声,放缓了声音。 “稍后我便将灵髓玉珠拿来,玉珠乃是千年珍宝,内含大量灵力,你用这些灵力好生调养。除去气血亏空之外,经脉之中也有多处暗伤……” 想到这些伤势皆是因自己而起,季扶光换了个话题,“你先将身体养一养,之后我再派人送些丹药过来。” 灵髓玉珠是不出世的异宝,其中蕴含的灵力堪比一条小型灵脉,别说是让盛知意疗伤了,就算让她晋阶都绰绰有余。 “那……那就多谢师兄了。” 盛知意站起身,垂下眼眸,稍作犹豫之后,轻声道: “昨日闲来无事,点检储物袋,看到了一些荷花瓣……晚上便喝荷花粳米粥,可好?” 这次醒来之后,季扶光便将她之前的随身物品尽数还来,其中包括储物袋和惊鸿羽,只是剑灵沉睡,她如今又体虚无力,徒有神剑也无用,便只将储物袋挂在身上。 这些荷花瓣是两人初到瀛洲城时,季扶光买下初夏新荷,赠送给她。 彼时两人嬉笑打闹,盛知意确定自己的心意,小心将花瓣一片片收起,甚至还惹得季扶光调笑。 如今再想起来,已是恍如隔世。 “好,我这就命人去做。” 季扶光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立刻应下。犹豫片刻,轻声又问: “小师妹,魔宫身处秘境,四时交杂,既有春日融融,又有冬雪翻飞。即便是现在,宫中的瑶月湖也有十里荷花盛开,你……想去赏荷么” 之前在瀛洲城,盛知意邀请他赏荷,却被季扶光拒绝,甚至讽刺她若只为玩乐,何必接下宗门任务。 看起来她对荷花颇为喜爱,但这种事就无需想起了,季扶光急忙补充道: “你如今身体渐渐恢复,也需适当散步,才能好得更快些。” 事到如今,他句句受阻,才意识到,当初自诩高高在上,到底给她带来多少伤害。 季扶光的声音顿住,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多么拙劣。赏荷与散步恢复,实在牵强。他那总是运筹帷幄的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偶尔会被小师妹直白话语噎住的师兄。 盛知意将他这细微的局促收入眼底,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恍惚与一丝隐约的期待。 她沉默了片刻,羽睫轻颤,仿佛经过了艰难的心理挣扎,才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总是闷在殿里,也确实气闷。” 她答应了。 季扶光眸光微亮,那丝窘迫瞬间被一种近乎欣悦的情绪取代,但欣喜之中夹杂着一丝错愕,像是难以置信盛知意竟然如此干脆,难道她……不在意么? 然而来不及多想,他立刻道:“好,那这两日你好生调养,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去赏荷。” 恰在此时,宫人将灵髓玉珠送来,季扶光将其拿起,放在盛知意手上。 盛知意下意识要闪过,终于按捺着冲动,接住了递来的玉珠。 灵髓玉珠不过小半个拳头大小,像是一枚硕大的珍珠,然而其上宝晕光涵,纯白光芒中竟隐隐泛出五彩,光芒柔和,并不刺眼,但看久了仿佛能将人的注意力彻底吸收进去。 季扶光再度递给她一个黑檀木匣,阻隔了她的视线。 “你如今还未恢复彻底,不要被玉珠迷惑了心神,每日修炼不能贪多……” 清澈纯然的音色在寝殿之中缓缓流淌,一时之间,竟然回到了两人同在霜华峰的日子,季扶光偶尔指点盛知意剑法,话音不多,但却直指要害。 盛知意静静听着,按照季扶光的嘱咐,将玉珠放入木匣之中。 “多谢师兄。” 她忽然歪起头,脸上露出笑容,与当时的小师妹有几分相似。 “师兄晚上可要过来,与我一同用膳?” 说着,捏着一文铜板,轻轻放入季扶光掌心。 “说书先生,这是我仅剩一枚的铜板,要在用膳时听听说书,不知是否足够?” 季扶光怔了怔。 然后手指缓缓收拢,握住掌心的那枚坚硬铜板,脸上同样浮现出一抹笑意。 “客官,一枚铜板的赏钱,是一枚铜板的书。若是一锭银元宝,那便不一样了。” 这是两人在瀛洲城时的对话。 季扶光顿了顿,改了后半句,说道: “不过恰逢小店刚刚开业,您是第一位客人,那便开业大酬宾吧,无论要听多长时间的书,在下都……悉听尊便。” 第85章 是夜。 寝殿之中,唤绿扶着盛知意坐在桌边,她看着面前的妆奁,有些忧心地开口:“小姐,你现在病体未愈,何须如此?” 第99章 妆奁之中俱是胭脂水粉,在盈盈烛火的照耀下,闪着暧昧明艳的色泽。 “唤绿,你可听过一句话,”盛知意莫名笑了一下,“色衰而爱弛。” 她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心中还隐隐有些愤懑,帝妃两人明明恩爱甚笃,皇妃却在弥留之时,拒绝皇帝的最后一面,只担心病容令圣上厌恶,难道两人的感情竟如此浅薄? 但现在,她却不敢赌了,感情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为我上妆吧,浅些即可,略微遮挡病容。” 今晚她有事相求,而皮囊只是她不多的能拿出的筹码。 唤绿只得应下,为她仔细妆点。 铜镜略有些模糊,盛知意看着镜中唤绿专注的侧颜。 这个凡人女子,也不知是如何流落至魔宫之中,也许唤绿身上也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但她现今已经无心探究了。 魔宫之中,也只有唤绿,多少给了她一点真实的关切。 很快,唤绿便上完了妆,她后退一步,低声问道:“小姐,这样可好?” 盛知意看着镜中,点头道:“不错。” 只是提了一些气色,令她看起来稍微有些旧时神韵。 唤绿抿唇笑了一下,依旧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这样的女子,毫无修为,在魔宫之中想必也只能夹缝求生罢了。 彼时两人俱为凡人,情势如此,如今盛知意恢复修为,但处境似乎也并未有太大改变。 门口传来脚步声,季扶光再度带来晚膳。 这次他独自前来,身旁并没有前呼后拥的婢女和侍从。 唤绿见 状,立刻迎过来,将饭菜仔细布好,又细心地为两人拉开椅子,侍候两人坐下,方才悄声离去,关上房门。 “小师妹,”季扶光眼中自然没有这个卑微婢女,他看向盛知意道:“今晚多做了些汤水,你且看看,合不合胃口。” 盛知意垂眸看去,鲫鱼汤、四神汤、红枣桂圆炖汤……这次看来是下足了功夫,选用的俱是清淡补身的膳食。 “多谢师兄,这些都不错。” 她垂着眼,刻意摆放的烛火打在她的侧脸,头上挽的还是旧时的双环髻。 “你今日穿的……”季扶光有些犹豫地开口。 “是,”盛知意掀起眼皮,略微带着一丝不安,“我让唤绿找来了类似的襦裙,是……不太合适么?” 银线绣合欢花半臂襦裙,垂下的草绿色十二幅湘裙上绣着团团云纹,是她之前在天衍宗时的装束。 “不,你这样甚好。”季扶光眼神蕴含些探究,“小师妹如此,是……?” “师兄,之前的事,你我皆有不妥之处。”盛知意轻轻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明知曲折繁复,又何必再去分个对错?” 季扶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小师妹此话当真?” 见状,盛知意立刻明白,如此明显的方式,以季扶光多疑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全信的。 但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只说真话。 她也不急分辨,只是端起面前瓷碗,为自己舀了一勺鲫鱼汤。 甫一嗅到极淡的鱼腥气,她便下意识干呕起来。 “怎么回事!” 季扶光连忙将她面前的瓷碗端走,她这才慢慢止住。 盛知意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师兄,我不是为了原谅你,我是为了放过自己。” “这些日子总是你过来,我尚且还能正常用膳,但今日下午之后,我便发现……连口水也咽不下去了……只要想吞咽东西,便开始干呕不断……” 将旁边的烛火拿得更近,盛知意缓缓道:“因此我才无奈上妆……否则只怕形容太过憔悴……” “今日下午?这又是为……” 季扶光顿了顿,像是明白了什么。 盛知意醒来之后,便一直住在寝殿,是他亲力亲为照看。 而今日她好了些,考虑到之前唤绿还算尽心,便将其从丹阳宫调了过来。 但为何见到唤绿便会如此?明明两人之前相处还算融洽。 “我想……便是见到唤绿之后,想到那些旧事,情绪上涌,积郁于心……”盛知意抬起手,用手背擦掉胭脂,露出失去血色的唇。 季扶光蹙起眉头。 这么说倒也不错,自她入宫以来,水牢、殿上羞辱、冷待……这些事情,唤绿都在她身边陪着。 如此一来,唤绿便如同时刻提醒她,曾经的遭遇。 就像乞儿发达之后,回到旧时住处,也会情绪失控一样。 盛知意苦笑,“我想,若我继续沉溺于往事,只怕是连丹药都无法入口了,这可真是要活活将自己饿死。” “怎会如此?”季扶光下意识道,“我还能为你输送真气。” 不过……唤绿的事,确实需要处理。 本就是为了陪伴盛知意来带来魔宫的凡人,如今反受其害,留着也无用了。 “师兄……”盛知意低声道,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恳求,“我却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再添上一条人命……唤绿,就让她到其它宫中吧?” 毕竟是在魔宫之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见到。 想了想,季扶光道:“你且放心,她既是凡人,我命人将她送回凡间便是。” “这倒也不错,那就……多谢师兄了。” 烛火光影晦暗,盛知意盈盈看过去,两人隔桌而坐,似近似远。 —————— 十日后。 盛知意缓缓收回手,结束这日的打坐。 这些日子以来,在季扶光的授意下,各种补气增益的丹药不断送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加之灵髓玉珠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只是剑灵始终受到魔气的镇压,并没有再度出现。 她走到窗边,摘下挂在墙上的惊鸿羽,猛地抽出长剑,使出一招双叠浪。 剑招汹涌澎湃,锐气四溢,直直刺向左侧方向,顺着剑身看过去,剑尖所指的,竟是推开房门的季扶光。 长剑迎面而来,他丝毫不见惊惶神色,抬手伸出两指,动作并不快,但却精准地捏住了刺向眉心的剑尖。 “小师妹的剑法,愈发精进了。只是……”他勾唇笑了一下,随口点评道,“出招太急,后继无力。” 惊鸿羽毕竟出自神族,他不怎么喜欢,但也不怎么将它放在眼里,随意睨了一眼,说道:“小师妹若是喜欢剑法,宫中的库房里收藏了不少好剑,改日带你去看看。这支剑……” 季扶光的手指在剑身略显轻佻地弹了一下,惊鸿羽立刻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鸣,他继续道:“师兄觉得,不怎么适合你。” 师兄觉得……? 盛知意垂下眼眸,遮住眼底迅速泛过的不情绪,挽剑回鞘,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师兄说的可是真的?宫中的库房,我也能去亲眼见见,亲自挑选么?” “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带你过去。”季扶光颔首道。 “只是惊鸿羽已经是我的本命剑,与我的神魂相连……”不等季扶光开口,盛知意立刻说道,“当然,我知道师兄一定有法子能够将其剥离,只是毕竟这不是小事,我刚刚恢复,还需从长计议。” 说完,她又有些试探地问道:“库房我还是想去见识一番的……不过为何是明日才去,莫非师兄是在随口搪塞?” 季扶光伸出手指,盛知意立刻后退一步,捂住额头,口中连声道: “师兄的指力,方才已经使惊鸿羽发出如此声响,我这颗脑袋可经受不住。” 见状,季扶光挑挑眉,只见他身子不动,手指隔空轻弹一下,盛知意立刻感到一股空气敲在自己的脑门。 揉着自己泛红的皮肤,盛知意口中不满嘟囔,“怎么还这样……” 季扶光捡起刚才的话头,“口出狂言,着实该罚。” 他的手指抬起,隔空对着盛知意脖颈的位置,原本想依照之前的习惯,说上一句,“还是小师妹喜欢我在这里划一道?”又觉得如今不该如此,便将手指放下,开口道:“今日去赏荷,哪里有空去库房?” “赏荷?” 盛知意倏地想起之前的约定,这些时日以来,季扶光从未提起这件事,她便以为当初只是随口一说,就也没有再提。 毕竟伴君如伴虎,她如今看似在季扶光面前肆意张扬,百无禁忌,但实际上也在暗暗揣测季扶光的心思,若是他不愿,她提了再多也无用,若是他愿意,他可以将她随意揉圆搓扁。 “怎么,小师妹莫不是忘了?”季扶光问道。 “这倒没有,”盛知意很老实地开口,“我只是以为师兄公务繁忙,已经忘了此事。” “公务……”季扶光嗤笑一声,很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没回来的这些日子,宫中不照样好好的么?” 自从来到魔宫,盛知意发现他其实并不热衷于魔族事务,上次仙族强攻,交战激烈,他甚至还喂她葡萄吃,摆明了不将这些当回事。 第100章 都说魔族以强者为尊,魔尊的位置能者居之,季扶光如此浑不在意,竟能登上魔尊之位,想必修为深厚…… 但他岁数不大,据说年少之际便已进入天衍宗,究竟是如何修得此等功力?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旁边季扶光抬手轻招。 宫中婢女立刻上前,拿起一件轻薄披风送了过来。 季扶光接过披风,手腕一抖,将披风搭在盛知意肩头,轻声道: “湖边观景虽佳,凉风却盛,还是多穿一件。” 他低头为盛知意系上系带,修长的手指在长长的带子中穿梭。 这番情形,令盛知意忽然想到,彼时两人在城郊客栈,她夜探季扶光的房间,解开他亵衣的系带。 系好之后,手指微微停顿,季扶光抬起头,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混合着几分打趣,几分回味,几分愉悦。 显然,他也想起了旧事。 季扶光神情轻松,下意识去牵她的手,盛知意却仿佛恰好整理鬓发,自然无比地避开了。 手掌在空中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负于身后,指节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走吧。”季扶光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玄色衣袍划开一道弧线。 盛知意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垂着眼,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黑曜石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看似立刻相触,猛地又分开。 第86章 季扶光行走在宫中接连不断的檐廊上,他走得不快,甚至刻意放缓了步伐,迁就着盛知意孱弱的身体。 一路无话,侍立的侍卫见到两人,皆无声跪伏,不敢抬头。 对这种反应,季扶光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是熟视无睹。 魔族便是如此,以强者为尊。 或者说,不仅仅是魔族,人间、修真界……所有地方,不都是在遵循这个道理么,只有强者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其它人只能俯首称臣。 盛知意跟在他的身后,眉尖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瑶月湖竟真的不远,穿过一片缭绕着稀薄魔气的紫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湖面广阔,满湖荷花亭亭玉立,花瓣圆弧精致,清雅的香气驱散了周遭的魔气,带来一片反常的宁静祥和。 “如何?”季扶光转过身,轻声问道。 “这景致着实不错,”盛知意笑道,弯腰到湖边,想要攀折伸过来的荷花,“这里的荷花生得如此茂盛,都要开到岸上了。” 她折下一梗荷花,想到什么,转身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瑶月湖不是尚有些距离么?” 当初她想要从古井中逃走,可是探清楚了魔宫的地形,甚至还自制过地图。 虽然许多地方只是旁敲侧击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但瑶月湖明明在魔宫边缘,而这处当时只是一个别院,怎么不过几日功夫,居然有如此变化? 季扶光走得近了些,伸手拨弄着盛知意手中荷花的花瓣,表情轻描淡写,“原本那处实在太远,我便命人将别院夷为平地,把瑶月湖移了过来。” “这……”盛知意被这完全没想到的回答怔住,看向季扶光,“师兄……你……” 难怪她刚才还在想,这湖中的荷花疏密有致,甚至有一簇紧挨岸边,看起来十分适合攀折。原来这十里荷池,竟然都是季扶光命人迁移而成,那移动些荷花的位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季扶光垂眸看她,缓缓道:“没什么,只是小小的阵法罢了。可惜这些侍从愚笨,惩戒了几人,才学会如何整饬荷花,废了些功夫,这才拖了十日。” 他一笔带过,盛知意却浑身一僵。 如此小惩大诫,只是为了几支荷花么? 她对魔族并无过多怜悯之心,更何况魔族作恶多端,如此下场也是应得。 但季扶光的心性……焉知今日的侍从,不是之后的她? 盛知意露出笑容,“劳师兄费心了,这湖光水色风景正好,出来走走,觉得心胸更开阔了些。” 早已见过外面的天空海阔,怎能一直忍受蜷缩在这不属于自己的魔宫之中,她决计不能继续在这里蹉跎了。 匆匆说完,盛知意眼角余光瞥见白玉码头边,静静停靠着一艘精致的画舫,抬起头,说道:“师兄,不若我们上船坐坐?” 这艘游船自然是季扶光的安排,当下,他便先一步踏上船,然后极其自然地回过身,向盛知意伸出手。 这一次,盛知意没有躲。 她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季扶光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冷,却在触及她的指尖时,似乎微微回暖了些许。 他稍稍用力,将她扶上船舷,正在此时,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画舫船身摇晃,盛知意本就紧张,脚底一滑,身体便像旁边倾倒,腰侧的惊鸿羽剑鞘撞在甲板上。 一只大手忽然伸来,牢牢地搂住盛知意的腰,将她扶住。 季扶光低头看她,唇角含笑,“小师妹还是如此,上船下船都不怎么稳当。” 盛知意刚刚站稳,没好气看他一眼,半气半恼推开他的胳膊,问道:“方才的风,莫不是你有意为之?” “小师妹也太会编排。”季扶光不怒反笑,展开照夜雪摇了两下。 气度翩翩,却隐隐带着一股故意的样子。 是又如何? 见状,盛知意气恼,扶着栏杆立于船头,再也不去看他。 画舫无风自动,缓缓向湖心驶去,推开层层碧波,高耸的荷花与荷叶拥簇着船身,蹲下来就能摸到。 盛知意静静看着,季扶光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 两人并立赏荷,谁都没有说话,荷香阵阵,沁人心脾。 盛知意微微侧目,目光落在季扶光线条冷硬的侧脸上。他正望着无边的荷塘,眼神似乎放空,又似乎蕴藏着万千思绪。 画舫已经驶离岸边,这处早已被季扶光清场,并无侍从宫娥,偌大瑶月湖,只有他们两人。 也是,依照季扶光的修为,即使在当今修真界,他又有何惧。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 就是现在! 气氛正好,他心神似乎略有松弛。 脖颈上项圈沉沉地压着,似乎在无声地催促她。 动手吗?她特意带上了惊鸿羽。 不,不行,在他眼中,拔剑太慢了,意图太明显。而且,她需要的是“充满正面感情”的心头血,强行夺取,恐怕无效。 那么……如何是好…… 人工移植的荷花实在太盛,花瓣甚至高过夹板,拂过她的脚面。 盛知意将手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递给季扶光,低头看着湖面,“师兄,这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再摘几梗。” 季扶光伸手接过。 她便蹲下身,捏住花朵一拧,脚下却仿佛被船板绊了一下,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低呼一声,向着船外栽去。 “小师妹!” 季扶光反应极快,脸色骤变,不过一瞬功夫,他扔掉手中碍事的花枝,几乎是本能地长臂一伸,猛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带回自己怀中。 由于惯性,两个人一起踉跄着撞在船栏上。 季扶光的后背重重撞上栏杆,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张地低头查看怀中的人,“怎么样,伤到没有?” 他的手臂环得很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盛知意伏在他冰冷的胸膛前,惊魂未定般喘息着,脸色苍白,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闻言转过头,嘴唇擦过季扶光的下颌,“师兄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就是此刻! 她并没有调动灵力,而是带着一丝尴尬推开季扶光的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笑容:“真的,师兄放心吧,我现在和以前一样。” 惊鸿羽猛地出鞘,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念,刺向季扶光的心口。 并非要刺穿心脏,只是期望在他躲避的瞬间,灵力滑坡心脉外围,逼出一滴心头血。 然而剑尖却直直刺入软肉之中,毫无阻碍。 季扶光身体猛地一僵。 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处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与此同时,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情绪——失而复得的欣喜、一丝微妙的悸动、淡淡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心扉。 就在这情绪达到顶点的瞬间。 滴—— 一声极轻的声音。 一滴殷红中带着奇异金芒的血珠,顺着惊鸿羽清泓光亮的剑身缓缓流过来,恰好落在盛知意握剑的手上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如此顺利,盛知意立刻用另一只手的掌心去接住滚动的血珠。 那血珠温热,甚至有些灼烫,与她感受到的他身体的冰冷截然不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盛知意感受到脖颈上的项圈似乎像是感受到什么,自发运转起来,轻微的“咔嚓”一声,项圈上的禁制解开。 第101章 她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迫不及待地抓着项圈从脖颈扯下来。 成功了?! “小师妹,”诡异的柔和声音响起, “怎么样,项圈取下来了,可还高兴?” 季扶光心口仍然插着染血的剑尖,但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盛知意猛地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整个人轻轻颤抖。 “你……你早就知道?” “没能猜出太多,不过……也足够了。”季扶光轻声笑道,“小师妹忽然要与我冰释前嫌,虽说是为了将唤绿送走,但毕竟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还记得我如何点评你的剑法么?” 他顿了顿,缓缓道: “出招太急,后继无力。” 盛知意两只手握住惊鸿羽的剑柄,以此来压抑自己心中强烈的情绪,她的声音有些绝望: “所以,你准备将我作何处置?再将我关一次水牢么?季扶光,你可真是喜欢演戏啊,在天衍宗演那么长时间还不够,现在还要陪我继续演!” “演戏?”季扶光冷笑一声,连带着心口刺入的剑尖都抖了一下,血迹沾染更多,“小师妹不也同样如此么,怎么,这几日是否过足了戏瘾?” 他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嘲讽,“小师妹,你几番折腾又能如何?纵然解开了项圈,魔宫之中设有结界,你又时刻在我身边,还能逃跑么?” 像是有意摧毁盛知意的自信,季扶光继续道:“破除空间结界的法术,在修真界极为稀少,莫非小师妹于此一道颇有研究?不若继续陪我演下去,我还能对你心软些许……” 盛知意猛地拔出惊鸿羽,鲜血喷溅,季扶光却恍若未觉,隔着血幕,他的眸光紧紧盯着盛知意,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种凛然,“师兄,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你,要我继续与你虚以委蛇下去,演些其乐融融的戏码,还不如将我投入水牢之中,起码能够给我一个痛快!” 季扶光刚想冷笑。 盛知意心口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粉光,她整个人的身影变得飘渺起来。 空间法术?!怎么可能? 掏出怀里的玉雕花瓣,盛知意在心中默默感谢当初幻境中的小花妖。 当时他们被关进凤羽一族的牢笼之中,小花妖将玉雕花瓣送给她,让他们逃出凤羽一族的结界,虽然后来没能按照小花妖当初的期望逃掉,但玉雕花瓣却一直留在盛知意的储物袋中,直到这次病好之后,季扶光将储物袋还给她。 “师兄,为何要解开项圈,此刻你终于明白了。” 飘渺的光影之间,季扶光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能见到盛知意的影像越来越淡。 她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明艳笑容。 “因为我要从你身边逃走,再也不见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巨大的震惊,最后……沉淀为一种深可见骨,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叛了的痛楚…… 第87章 盛知意的身影在光芒中彻底消散,连一丝气息都未留下。 瑶月湖上,只剩下一艘空荡的画舫,荷花依旧亭亭,湖风依旧清爽,可季扶光却觉得整个世界陡然寂静下来,静得诡异,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口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木质甲板上的声音。 “嗒……嗒……” 这一剑刺得极深,盛知意下手时只期望剑气伤到心脉外围,逼出血珠便好。然而季扶光在那电光火石间,竟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于是,惊鸿羽的剑尖便实打实地刺进了心口。 随着心脏每一次沉重的跳跃,鲜血便缓慢而持续地洇出,将他玄黑衣袍染得更加湿重暗沉,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凉。 明明只要心念微转,驱动魔气,就能够立刻止血愈伤。但他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动。 她……真的逃了? 这几个字缓慢而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每个字都一样熟悉,组合在一起却令他难以置信。 他抬手抚上心口,触到一片黏腻湿热,那是她的剑留下的痕迹,也是她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东西——一道狰狞的伤口。 怎么可能?! 魔宫结界是他亲手所设,固若金汤。她灵力尚未彻底恢复,项圈虽解,但空间法术何其稀有玄妙,她何时有了这样的手段! “她逃不远的,一定还在宫中。” 季扶光忽然冷笑一声,这话不知说给谁,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磅礴的魔气如同黑色潮水,铺天盖地激荡出去,瞬息间扫过魔宫每一寸角落。他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锐利地扫过平静的湖面、繁茂的荷丛、远处的殿宇楼阁,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甚至抬手结印,试图感应项圈残留的气息,项圈很快给了他回应,异常清晰——就在他脚边不远的甲板上,孤零零地躺着。 像是一道无声而尖锐的嘲讽。 不是隐身,不是幻术,是真正的空间转移。 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盛、知、意!” 他声音极低地开口,三个字几乎从牙缝里磨出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咬牙切齿的恨意。这其中,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是一股被彻底抛弃的暴怒。 “轰——!” 整艘画舫承受不住巨大的魔气,剧烈震荡起来。湖面掀起狂狼,原本亭亭玉立的荷花被连根摧折,花瓣纷飞如血雨。他扶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坚硬栏杆顷刻间化为齑粉,簌簌地从指缝飘落。 他以为已经掌控全局,她却在他最松懈,甚至心生一丝可笑妄念的时刻,从他身边逃了去! 她骗他,他早就知道。 她与他不同,并不善于伪饰,即使面上装得再如何殷切温顺,却总是在细微眼神之中露出端倪。那些疏离、抗拒、甚至偶尔删过的恨意,即使被拼命压制,又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但听她终于重新唤着师兄,这场她勉力维持的做戏,于他而言,似乎也别有一番意趣。看她小心翼翼地演,他便也耐着性子陪她演。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她,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要生动得多。 不过是几滴心头血罢了,他给得起。 总归是在他的魔宫之中,她又逃不出去,权当是在一座戏台上,演一场假戏真做。 况且之前她确实因为他多遭磋磨,以血来偿,对他来说,也是天经地义。 心底里甚至还有一丝自己都看不分明也不愿深究的期望,取完血后,过往恩怨是否就能一笔勾销,她能继续对他笑起来,重新缠在他的身边?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他所愿…… 她走了。 不再被关押,不再被束缚,而是真正地彻底地离开了他的掌控。 她最后那句“再也不见了”,那样决绝,那样坚定,仿佛挣脱囚笼的鸟,再也不会回头。 风眸之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茫然。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海啸般地充斥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酸涩难耐。 第一次,季扶光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盛知意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用不知是否有效力的妖族法宝,也要殊死一搏,从他身边逃开。 凤羽一族……当初就应该将那些妖物尽数斩杀,不,应该将她们彻底折磨致死,尤其是那个小花妖! 空间之术他并不擅长,而盛知意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眼神毫无目的地扫过空无一人的画舫,扫过 伏倒在地的荷花,最后望向魔宫结界之外无垠的天空。 盛知意最后那个明艳的、解脱的笑容,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她……似乎真的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究竟为何会如此? 她厌恶他,到了这种地步? 之前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她虽不甘,却也只能隐忍。他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以为她就算不愿,也无法从自己身边离开…… 可是……他真的掌控了她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心底,给他带来一种久违的恐惧。 水牢、折辱、项圈、魔宫结界……他用以留住她的,自始至终,都是这些东西,在她眼中,这与折磨有何差别? 他想起刚才,她假意跌落时,他本能地将她揽入怀中。 那一刻,她身体一瞬的僵硬,并非全无破绽,只是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因为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竟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环视着被魔气摧残得一片狼藉的瑶月湖,折翻的荷花,翻涌未平的湖水,碎裂的栏杆…… 他亲手移来了湖光山色,却又在盛怒之下,亲手将其毁去。 这何尝不像他对她? 他将她强行带回魔宫,给她锦衣玉食,给她看似温和的囚笼,却又一次次用强硬的手段粉碎她的希望。 他以为他能掌控一切。 但是……他忘记了,他掌控不了人心。 第102章 若是她真的消失在人海,或是落入他人之手…… 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季扶光呼吸一滞,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出月牙形的血痕。 剑伤随着心脏跳动不断抽动,此刻才真正开始剧痛,比惊鸿羽刺入时剧烈千百倍。 “不……” 他喃喃自语,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恐慌感席卷全身。 在这瞬间,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令修真界闻风色变的魔尊陛下,而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孩童,再次被抛下…… “她不能走……来人!!” 季扶光召来魔族士兵,沉声道:“立刻封锁魔宫前后百里,所有人,去……” 他的命令说到一半,却骤然卡住。 去做什么? 像之前一样,掘地三尺,把她像逃犯一样抓回来?然后呢,再关进水牢,戴上更坚固的枷锁? 他眼前闪过盛知意最后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是在魔宫之中从未显露过的。 跪伏在地的魔族士兵们感受到上方可怕的沉默和翻涌的魔气,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良久,季扶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和平静,这平静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去查,动用所有暗线,探查修真界各处异动,尤其是与空间波动、陌生女子出现相关的消息。但记住——”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寒冰中凿出来,“不得打草惊蛇,找到线索立刻回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靠近,更不准伤她分毫。” 这道命令让下方的魔将都愣了一下,有一人试探着说道:“陛下……现在仙族正在修真界四处搜寻我族……” 暗线倾巢而出,岂不是正好给仙族一网打尽的机会? 魔将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的身躯立刻飞起来,头颅在空中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季扶光平静地重复道:“听懂了吗?” “是!” 所有人退下后,季扶光独自立于狼藉的湖边。 他抬起手,魔气缓缓流转,将被摧毁的荷花、湖畔、栏杆一一复原。瑶月湖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精致秀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掉落的花瓣和荷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灰复燃。 ———————— 光影彻底消失,盛知意感觉到整个人逐渐变成碎片,然后又慢慢重组起来。 再度出现时,她缓缓从空中降落,双脚踏在地上。 稳住身形,她第一时间警惕地环顾周围,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 玉雕花瓣在她掌心彻底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普通,小花妖当初灌注的空间法则之力已经消耗殆尽。她小心地将这枚已经无用的花瓣收起,心中对那环境中的小花妖充满了感激。 此处景象十分诡谲,超乎她的认知。 天地上下,四面八方,皆是一片纯粹的漆黑,深不见底,仿佛置身于虚无之间。唯有远处天际,一弯孤零零的圆月高悬,散发着清冷苍白的光辉,勉强让人能分清上下四方。 然而仔细去看,这些黑暗并不纯粹,其中布满了连绵不断的璀璨星芒,正在缓慢转动,看久了竟有种心神都要被吸摄进入的恍惚感。 盛知意急忙低头,不敢久视,脚下入目所及是一条漂浮在中间的巨河,她以为落在地上,其实只是站在河流附近而已。 河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玄色,却又奇异地透亮,能够看到河床深处的景象。 河水平缓地流淌着,无声无息。但奇异的是,每一股水流的颜色都略有差异,仔细看去,那水流之中竟有无数光影影像在不断变幻沉浮。 她下意识分辨这些影像,影像数目庞大,杂乱无章,有农人在田间耕种,有官员在朝堂之上对谈,有女子后宅之中垂泪……人间百态红尘万象,似乎都被压缩在这条诡异的河流之中。 这些事情盛知意看不明白,找了许久,忽然找到一个影像,里面全部都是修士装扮,她凑得近些,正准备细细观看,河水中的影像猛地放大,与此同时,传来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牢牢攫住了她! 霎时,她想起曾经在书简中看到的描述。 魔族禁地“海遥月”,上下四方俱为玄冥,唯见孤月玄天,巨河浮空,纳世间记忆于此,流转不息…… 是了,瑶月湖,海遥月……名字如此相似。 瑶月湖一定距离这处禁地“海遥月”不远,而她在瑶月湖强行使用不完全的空间秘法,产生的波动竟阴差阳错将她传送到了魔族最危险的禁地之中! 第88章 魔族很快发现,魔尊变了。 他变得更加阴沉难测,比以前更沉默,更可怕。 回禀消息的侍从仅仅因为略有迟疑,就被汹涌的魔气击中,肋骨断裂,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大殿前的石板。 整个魔族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被魔尊威势所迫,全力开启,在整个修真界疯狂搜寻。 魔宫的日夜,失去了意义。对于季扶光而言,时间只剩下两种状态:收到消息时的短暂炽热,和等待消息时的漫长冰寒。 “陛下,北境雪原边缘,检测到异常空间涟漪,伴有纯净灵力残留,疑似高阶修士传送所致。”魔族士兵伏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上,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季扶光原本如同石雕般坐在王座上的身影,骤然绷紧。 纯净灵力?会是惊鸿羽的气息吗,还是她动用那妖族法宝后的残留? 明知这种几率极小,但他还是开口询问:“详细位置。” 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得到具体方位后,玄色身影化作一道急速的流光,瞬息间原地消失。他甚至等不及调遣大军,只想第一时间确认。 千里冰封的雪原上,寒风如刀。 季扶光悬立于半空,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筛网,细细扫过每一寸雪地。然而,除了几只被惊扰的雪狐和一处刚刚结束战斗的痕迹之外,一无所获。 那空间波动,是两名修士在此围剿雪狐妖王所致。 希望如同脆弱的冰花,在现实的寒风中碎裂。 季扶光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的寒气却让方圆百里的积雪瞬间凝成坚冰。他抬手,一道魔焰挥出,远处受伤逃跑的修士后心被击中,身影停顿一下,倒地不起。 狂风瞬间席卷雪原,将修士尸体和地面上的痕迹瞬间湮灭,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这次错误的追寻。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重演。 “西漠黄沙古渡,有陌生女修现身,购买清水和地图,行色匆匆……” 季扶光亲至,看到的只是一个被仇家追杀,易容逃亡的小门派女弟子。 “东海归墟之眼附近,有微弱魔气与灵力交织……” 他冒险潜入仙族势力范围的边缘,却发现是某个魔族散修正在祭炼一件窃取自仙门的法宝,引发的能量碰撞。 每一次出发,他都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每 一次归来,魔宫的沉寂就更深一分。 他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心口那道被惊鸿羽刺出的伤,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治疗,时常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日的失败。 更糟糕的是,他这般频繁而急切地现身,即便再隐秘,也终究引起了仙族的注意。几次三番在敏感区域感应到他那强大的魔气,仙族终于确认,这位深居简出的魔尊,似乎在疯狂地寻找着什么。 这一日,当魔族在此回报,南疆瘴疠之地出现与盛知意身形相似的女子踪迹时,季扶光再次毫不犹豫地前往。 等待他的,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诛魔剑阵。 数位仙族长老联手,借助南疆天然毒瘴与地脉灵气,布下绝杀之局。剑气纵横,毒瘴翻涌,季扶光虽凭借强横修为强行破阵,斩灭一位长老,却也被一道剑气扫中左肩,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灼伤,魔气一时难以愈合。 他带着伤退回魔宫,肩上的伤痛刺骨,但远不及心中的暴戾与挫败。 “废物。”大殿之中,季扶光的眼神冰冷如刃,他脸上的肌肉受强烈的情绪驱使,变得异常坚硬,让他整个人有一种怪异的冷酷。 “连准确的消息都甄别不出,本尊留你们何用?” 随着他的话,魔将的左臂被魔气斩下,残肢掉落在大殿的地板上。 他对待麾下愈发剧烈,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整个魔宫笼罩在极致的低气压中,所有魔族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季扶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维持摇摇欲坠的秩序,仿佛只要外部足够整齐划一,就能压制住内心那日益扩大的混乱与恐慌。 而在心底最深处,一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是因为他身处魔族,是这污秽血腥的魔宫之主,所以她才会如此决绝地离开吗?如果他不是魔尊,如果他能摆脱这一切…… 第103章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的颤栗。 他竟会因为一个女子的离去,而对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本源产生怀疑?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仙族已经察觉他在找人,若被他们抢先一步找到盛知意……以她与他的牵连,那些自诩正道的仙族会如何对待她?他们会对她施以重刑吗?会强行侵入她的神魂吗…… 种种情绪如同毒焰,日夜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依然不顾仙族埋伏,不断亲自确认一条条微弱的线索,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丹药一把把往嘴里送。 然而没有一条消息可用,盛知意的踪迹始终没有线索。 魔宫的夜晚愈发漫长,瑶月湖中被折断的荷花始终没有恢复原状。 不能再等了! 这一夜,季扶光驱散了所有侍从,独自来到永夜殿最深处,亲手开启了祭坛。祭坛周围刻满了古老而诡异的魔族符文,中心燃着一簇幽蓝色的魂火。 他需要知道她的现状,立刻,马上!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魔族有一种禁术,名为“溯魂寻踪”,以自身神魂为引,消耗大量寿元,可跨越空间阻隔,模糊感知特定目标的当前状态与强烈情绪波动。 此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可能神魂受损,甚至被目标反噬或迷失在时空乱流中。 季扶光没有任何犹豫,他划破掌心,血肉翻卷,大量鲜血滴落进祭坛中,激活祭坛符文。 他闭上双眼,将全部神念集中,脑海中疯狂勾勒着盛知意的面容、气息……以及她最后那句“再也不见”。 幽蓝魂火仿佛被大风吹拂,猛地压低火焰,差点熄灭。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心念不宁,强烈的情绪波动让这个玄奥的法术难以为继。 自虐般的,季扶光在脑海中细致地重复当日的景象。 在不断反刍之中,盛知意脸上的所有细节被彻底放大,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以往无论发生什么,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笃定,那时候在瀛洲城,她明明说了心悦于他,她是喜欢他的,即使她现在对他再不满,她的心意怎么可能会改变。 然而,在回想的过程中,盛知意细微表情在他的意识中不断放大,微微下撇的唇角,刻意保持的距离,蜷缩的指尖…… 心口伤势愈发疼痛,魂火火苗缩小如豆。 季扶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面这一切,他刻意去放大盛知意的双眼,看清了那里面的厌恶和解脱,第一次接受这个事实。 她现在是真的恨他,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幽蓝魂火猛地窜高,将他整个人包裹。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神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脑髓,寿元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逝,他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满头黑发瞬间变白,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幅模糊的画面,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无尽的虚空,投射在他的识海—— 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山谷,溪水潺潺,鸟语花香。盛知意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正低头擦拭着惊鸿羽剑身。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然后,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某个方向,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无比轻松的笑容。 那笑容,明媚得刺痛了季扶光的眼。没有一丝阴霾,没有半点勉强,充满了生机与鲜活。是在天衍宗时都少有的纯粹快乐。她身边似乎有人在跟她说话,画面模糊,看不清是谁,但那份融洽愉悦的氛围,却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没有他,她没有憔悴,没有落魄,没有半分他想象中的悔意或不适。她就像一株终于挣脱了顽石压迫的植物,在属于自己的阳光下,恣意、蓬勃地生长着,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噗——!” 季扶光猛地睁开眼,一口心头血狠狠喷在祭坛上,幽蓝魂火剧烈摇曳,最终彻底熄灭。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和寿元损耗的空虚感席卷而来,但他此刻感受最清晰的,却是另一种痛。 一种被彻底否定、彻底遗弃的痛。 他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焦灼,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以为她离开他会痛苦,会无助,甚至会……有那么一丝想念。 可现实是,她的世界,早已不需要他。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只是阳光下的阴影,是亟待摆脱的负累。 “呵……呵呵……哈哈哈……”季扶光低笑起来,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腥味,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原来,不是他放不放过她。 而是她,早已轻描淡写地,将他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抹去了。 这比起仙族的剑阵,比起神魂的损耗,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将他身为魔尊的骄傲以及那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爱意,一同碾得粉碎。 永夜殿中,只剩下他压抑而破碎的笑声,在无边的黑暗里,孤独地回荡。焚心之火,灼烧的,终究只剩他自己。 第89章 永夜殿内,死寂如墓。 祭坛中央的幽蓝魂火已彻底熄灭,只余下一地冰冷的灰烬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季扶光瘫坐在祭坛边缘,背靠着刻满诡异符文的冰冷石座,一动不动。 一夜之间,他那头墨染般的长发,竟尽数化作了毫无生气的霜白,垂落在他依旧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侧,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 肩头被仙族剑气所伤的灼痛,心口未能痊愈的剑伤刺痛,以及神魂因禁术反噬的钝痛……所有这些□□上的痛苦叠加在一起,也远不及识海中反复出现的那个画面带来的万分之一。 那画面就像是生了根,不断往他的大脑中钻。 溪边,青石,暖阳。 那个素白的身影,那个……灿烂到刺眼的笑容。 没有阴霾,没有勉强,充满了生机与鲜活,那时离开他之后,才重新拥有的光芒。 “呵……”一声极轻的气音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浓浓的自嘲。他以为的强大,他以为的掌控,他甚至……还曾可悲地怀着一丝她或者还有旧情的妄想,在这一刻,都被那个笑容碾得粉碎。 他所坚信的一切,力量、权势、乃至她曾亲口说过的“心悦”,原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真的……”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如同毒蔓,迅速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神智。 “那一定是幻象……是这禁术的干扰……或者是她故意制造出来气我 的……”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没有我的地方,活得更好?” 拒绝接受现实,这是比愤怒和绝望更可怕的情绪。 极度的沮丧开始变质,发酵成一种偏执的、疯狂的求证欲。他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必须亲眼去证实,去戳穿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假象,或者……去亲手撕裂那份碍眼的安宁,将她重新绑回自己身边。 死寂的眼中,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光,但那光芒,幽冷、疯狂、不计后果。 他缓缓站起身,白发如瀑垂落。 神魂的剧痛让他身形微晃,但他强行稳住,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走向永夜殿的大门。 沉重的殿门在他面前无声洞开,门外跪伏的魔族侍卫感受到那不同往常的、混合着死气与疯狂的气息,吓得浑身僵直,头埋得更低。 “传所有魔将,至大殿议事。”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大殿之中,魔气森然。 听完季扶光那平静却石破天惊的命令,所有魔将全都骇然失色。 “陛下……”一名魔将率先跪倒在地,声音因惊惧而颤抖,“启动‘九幽大阵’?此阵需耗费我族千年积累的血玉魂晶为基,更需……更需献祭万名魔族精锐士兵之魂为引,方能强行撕裂空间壁垒,追溯特定灵魂!此举不仅会耗尽我族底蕴,更会引发天地法则反噬,魔宫位置将彻底暴露于仙族眼中!届时仙族大军压境,我族基业恐毁于一旦!” 另一名魔将也叩首道:“陛下,为一女子,赌上全族命运,是否……是否太过……” “值得么?”季扶光替他说了未尽之语。 他高踞于魔尊王位之上,白发如雪,面容平静,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跳跃着令人胆寒的幽光。 凤眼缓缓扫过下方一众跪伏的身影,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基业?命运?” 现在再听到这些词汇,他只觉得抑制不住的好笑。 季扶光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隐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忽然,他眼神一冷,并未见他如何动作,方才出声质疑的那两名魔将发出两声凄厉惨叫,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巨力碾压,瞬间爆成一团血雾,魂飞魄散。 第104章 “你们两人,就来做献祭大阵的第一缕神魂吧。”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季扶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万年玄冰更冷:“本座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命令,明白了吗?”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大殿,所有魔族都明白了,此时的魔尊,已经彻底疯狂,任何劝阻都是徒劳,只会招致毁灭。 魔将们深深叩首,声音苦涩:“……属下,遵命。” 整个魔宫疯狂运转起来,无数的血玉从秘库中运出,堆积在预设的阵眼处。被选中的士兵在茫然中被集结。魔宫上空,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变得更加阴沉。 九幽灵雷在云层中蓄势待发,剧烈能量引得周遭的气息产生强烈波动,天地昏暗一色,沉沉晦晦,日夜已失去意义。 季扶光站在大阵中央,白发在狂乱的魔气中飞舞,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无数细小的雷光在他周围闪烁,手背上已经被灼烧出一道道细密的伤口,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那道粗大的灵雷。 终于,在最后的血玉投入大阵的瞬间,天地风雷虎啸,电光雷鸣,巨大的灵力波动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致使整个修真界震荡不安。 九霄灵雷在云层中集结盘虬,魔宫上空的空间,开始像脆弱的琉璃一样,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季扶光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大量血液逆势而上,化作一道血箭,试图引雷下凡。 “轰隆——!” 终于,九霄灵雷被血液中强烈的魔气吸引,光柱从上而下呼啸而至,整个阵法之中光电闪烁,将无数条隐含在天地中法则的信息传来。 季扶光闭着双眼,在所有纷至沓来的讯息中,他只需要一个,盛知意的位置所在。 没有……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找不到她? 难道……难道她已不在人世…… 这念头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刺进季扶光的心口,他口中一甜,猛地吐出心口血,嘴唇被鲜血染红一片。 灵雷被血中蕴含的魔气吸引,蓦地壮大了几分,雷光更盛,在季扶光身边不断跃动闪烁。 蓦地,一道极其细微的讯息被他捕捉,这熟悉的气息从某个极其遥远极其隐秘的方向传来! 魔族禁地,海遥月! 就在他成功的刹那,仙族蓄势已久的进攻,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轰然击打在魔宫摇摇欲坠的防御大阵之上。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季扶光在剧烈的震荡中抬头,看着海遥月的方向,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偏执的弧度。 “找到你了。” ———————— 盛知意被那股巨大的吸力拽入河中,预想中的溺水感并未到来,反倒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落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车马声不绝于耳。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温度。 “这是……幻境?” 盛知意警惕地握紧剑柄,有些迷惑地蹙眉,这一切真实得不可思议。 但往来行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向她。 观察了片刻,盛知意走到一个摊子前,试探开口:“这位大哥?” 拿着糖画招徕行人的小贩却对她说出的话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盛知意后退几步,站在大路中央,路人竟径直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 她恍然大悟,这条河,记录的并非真实的现在,而是过往发生过的时光碎片,这些影像,是无数生灵留在这世间的烙印。 但若是如此,她在这里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又当如何离开呢? 一边思忖,一边沿着街道慢慢往前。 这里确实是她从未见过的地方,但看来往行人的装束打扮,应是某个热闹繁华的市镇。 街道熙熙攘攘,她找了半天也并无什么异常,便随着人流继续向前。 走过巨石垒铸的城墙,她沿路出了城镇。 越走越是人烟稀少,盛知意停下脚步,心中暗自犹豫,是不是转头回到城镇之中。 正在这时,对面走来两个人影。 盛知意刚要上前看个仔细,见到其中一人的面容,立刻浑身一僵,下意识躲到树后。 迎面来的,竟然是季扶光! 手指穿过树干,她才恍然,明明是在幻境之中,来的也不是季扶光本人,只是他的一道残影罢了。 心口怦怦直跳,盛知意暗笑自己,未免反应也太大了些。 她通过空间法术传送至此,季扶光绝对不会找到。更何况,海遥月是魔族禁地,即使季扶光身为魔尊,也不能轻易前来。 现在正值仙魔交战,战况激烈,她不过只是供季扶光玩弄的玩物罢了,少了她一人,季扶光随意再找些傀儡,不过只是动动手指的小事罢了。 怎么可能会潜入海遥月的幻境之中? 如此一想方才定神,恰好此时两人已经缓缓走过来,盛知意抬头仔细观察。 季 扶光仍是一袭白衣的修士打扮,他身旁站着的女子身材窈窕,藕色襦裙层层叠叠,腰带在胸口下方打结,更显得身量修长,翩然若仙。 “师姐,前方是凝安城,适才你我与那妖兽激战一番,不若到城中休整一二。” 季扶光唇角带着温和笑意,声音缓浅。 这样的季扶光,盛知意许久未曾见过。 魔宫之中,季扶光像是彻底撕掉了伪装,总是面容冷淡,偶尔的笑容,也带着深深浅浅的轻蔑。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愣神。 而那身着襦裙的师姐,听了这话,脚步稍顿,停在路边。 季扶光似乎有些不解,但也跟着停下。 他平静地看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温和与关切,静静等着下文。 师姐深吸一口气,浅浅地吐了出去,她眼睫轻颤,微微垂下眼眸。 这番情态……盛知意心中微动,大致猜出她要说什么。 果然,师姐仰起脸,声音微微发颤。 “这些日子你我下山除妖,你对我处处照顾,今日更是舍身相护……” 季扶光的手臂上果然缠着一圈绷带,隐隐透出血迹。 “我对你,早已倾心……不知你对我,可有……” 她的话被一声轻笑打断,季扶光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笑意,如同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师姐,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 不待女子分说,季扶光手中灵力突然爆涨。 师姐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口。 鲜血涌溅出来,慢慢将藕色襦裙染红。 盛知意站在树后,看着季扶光唇角的笑容,忽然想到那日季扶光说的话: “我就这样扭断养父养母的脖颈、杀灭殷切告白的师姐、刺穿谆谆说教的长辈。” 可是刚才……她明明看到…… 师姐背在身后的手指,早已凝出了致命的法诀。 第90章 师姐的身躯轰然倒下,脸上仍然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直到这时,季扶光的肩膀才微妙地卸力,能感受到他整个人彻底放松。有了对比才意识到,刚才和师姐在一起,他全身都是紧绷着的。 他朝路边走过来。 盛知意下意识要躲,又很快想到,这是在幻境之中,季扶光根本看不到她。 季扶光伸手扶着粗糙的树干,低头喘着气。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棵树,盛知意能清楚地看到,季扶光皱着眉头,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汗珠,而他胳膊上面,绷带又分泌出鲜红的血迹 看来他的模样,与妖兽缠斗,恐怕肺腑也有不小的损伤。 盛知意心念一动,往师姐的方向走了几步,蹲下来仔细查看。 躺在地上的尸体衣衫整洁,手指干净,腰带被妥帖地系好,上面挂着的储物袋和佩剑严丝合缝,甚至连鬓发都丝毫未乱。 若说是战斗之后又细细整理,但季扶光胳膊上的绷带明显是匆忙缠绕,杂乱无章。 按理说两人结伴应敌,不可能出现如此悬殊的场面。 除非……一个人在面对妖兽时,自始至终没有出手。 想到此处,盛知意不禁蹙眉。 她在天衍宗时虽然只是低等杂役,与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也听过许多杀人夺宝的传闻。 大多是几人一同在外历险,偶然得到一样宝物,同行之人便起了杀心。 只是天衍宗之中这种事情颇为少见。 不仅仅是因为同门情谊,抬头不见低头见,更重要的是,天衍宗的正式弟子都有魂灯,包括杂役。 但据她所知,再早一些的时候…… 杂役是没有魂灯的。 而季扶光,此时此刻就没有魂灯。 第105章 没有魂灯,没有师长,就算在外将其杀害,只要随口编造一个妖兽袭击的理由,其他人就算不信,也毫无办法,毕竟死无可证。 盛知意第一次见到季扶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地位尊崇的大师兄,虽然知道他一开始也是杂役……但这好像仅仅只是一个概念,从没想过他是不是也曾经面对过凶险。 季扶光此刻像是已经负担不了,他缓缓坐下,背靠着树干。 盛知意不由猜想,这时候前后无人,他该用魔气调养身体了吧,何须掩饰。 然而季扶光的做法出乎意料。 他明明看起来十分痛苦,但却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咽下。 这瓷瓶盛知意认识,她当初做杂役的时候,宗门每月的份例就包括这个,清气丹。 品阶很低的丹药,只能有一点聚气效果,对他的伤口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为什么不用魔气,这时候又没有其他人,他到底在干什么? 盛知意满心不解,忍不住走近几步。 正在这时,季扶光身上的魔气突然开始涌动。 果然,还是要用魔气疗伤。 心念刚起的下一瞬,季扶光咬着牙,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将魔气压制下去,而付出的代价是,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盛知意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他喷出的血液隐隐发黑,其中甚至夹杂着一小块固体,是肺腑的碎片。 季扶光……他……讨厌自己身上的魔气? 这个念头在她下意识的否认中,依然坚定地出现在脑海里。 这怎么可能? 魔尊讨厌自己身上的魔气? 这简直是她听到过最不可能的一句话。 盛知意刚想走得更近,脚下突然变软,她眼前的画面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很快变成一团团毫无意义的线条,呈漩涡状不断旋转,将她吸入其中。 下一瞬,她的脚感受到鲜明凉意。 盛知意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前方。 这才发现,她刚才是赤着脚在溪流之中淌水。 日光清澈明媚,带来丝丝暖意,却无半分灼人之感。 环顾四周,她现在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溪水潺潺流动,远处的花香若有似无地漂浮而来,隐隐能听到清脆鸟语。 这是什么地方? 而且—— 盛知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脚掌刚从溪水中抽出,此刻站在岸边的草地上。 低矮的草叶柔软,毛茸茸,又有一点细微的尖锐感,她的脚略微湿润,溪水将草叶染得有些冰凉黏腻。 这种触感如此鲜明,和上一个幻境截然不同。 之前她的手明明直穿而过,无法触碰其它东西,像是飘荡在世上的一缕幽魂,但是现在,她好像确实存在于这个幻境之中。 盛知意蹲下身,试着去舀起溪水。 很快,清澈的水流在她的掌心聚拢,又被她泼洒在草地上,湿漉漉的水痕清晰地显示出她刚才的动作。 这又是为什么? 两个幻境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吗? 盛知意百思不得其解。 低头看着自己,很快又发现了奇异之处。 惊鸿羽还在她的腰间,但她身上穿着一袭素白长裙,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如此简单随意的装束,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无论在天衍宗还是在魔宫里面,前者不能失去规矩,后者有婢女梳妆,她都没有过这样只是随便挽起头发的状况。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姐!” 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盛知意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穿着粉色芙蓉裙,梳着羊角髻 ,手里握着一束野花,正在从山谷入口朝这里跑过来,脸上带着笑容。 “小花妖?” 盛知意瞪大双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花妖很快跑过来,举着手里的花凑到盛知意面前让她看,“姐姐,你快给我编个花篮……啊?” 她茫然地看着盛知意,又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凤羽一族的领地啊。” 凤羽一族? 她不是在魔族禁地“海遥月”吗,难道禁地之间还会互相传送? 不对! 看小花妖的样子,明显早已熟知前事,她决计不是刚从海遥月传过来的。 “小花妖,你细细跟我说清楚。” 虽然有些不解,但看着盛知意严肃的表情,凤微茵还是点点头。 两个人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盛知意满脸认真,凤微茵则晃着脚,脸上一派轻松烂漫。 听了凤微茵说的话,盛知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按照凤微茵的说法,两个人之前是在秘境之中相识,之后盛知意与“那个很讨厌的男人”被关进凤羽一族的牢狱中。 前面这些与盛知意的记忆一模一样。 但之后的发展却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走向截然不同。 凤羽族族长与季扶光交战时,只将季扶光一人关进了空间夹缝之中,盛知意当时大惊失色,说自己一定要与季扶光在一起,否则就会立即丧命。 空间夹缝位置变幻莫测,即使是族长,也不能保证能够在同一个地方开启。 在小花妖的追问下,盛知意说自己体内有一个类似于诅咒的东西,必须要跟季扶光在一起才不会发作。 小花妖转而哀求族长,最终,族长在她身上施加了法术。 具体操作手法盛知意不太明白,但她推测,应该是只对她自己施加,让体内的系统时间错乱,以为还停留在当时。 因此,盛知意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凤羽族中。 担心季扶光的报复,与季扶光战斗刚结束,族长就立刻带着全族离开,到另外一个更加秘密的领地,就是这里。 盛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目瞪口呆。 整整迟疑了半个时辰,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凤微茵说的这些事情,在此刻的她身上,是绝对没有发生过的,她刚才也检查了一下,神识之中并没有系统的存在。 可见,现在的她,与凤微茵说的那个,也不一样。 但是凤微茵没必要骗她。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陷入的这个幻境,是她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就像是平行时空,如果当时一个小小的节点变动,就会让她的人生产生本质的区别。 因为这个幻境之中,有“盛知意”这个人的存在,所以她就会直接占据这具身体。 而第一次遇到季扶光的那个幻境,根本就没有“盛知意”存在,她就像幽魂,无身体可占据。 稍微理清楚了一点幻境的逻辑。 盛知意想到一件事,转头问凤微茵:“你知道魔族禁地海遥月吗?” 凤微茵手里的花有些已经开始蔫了,她弯下腰,很爱惜地把花朵根部浸在水中,“我听母亲提起过,那里也有空间秘法,但是十分复杂,就算是她也不敢随意进去。有时候空间秘法暴动起来,会直接把人撕成碎片。” 想到凤微茵刚才想让自己编花篮,盛知意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花,一边编一边问道:“那你知道如何从海遥月中出去吗?” “啊,那很难的!”凤微茵托着腮,凑过去看盛知意手指的动作,“好像要找到什么魔珠吧,但是海遥月里面全部都是幻境,一层嵌套着一层,我还没听过谁能真的出来……哇,姐姐,你编的真好看!我今天又发现了一片竹林,明天带你去,到时候可以编小狗!” 盛知意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 为什么她能立刻相信凤微茵的话,因为她真的相信,如果当时她和季扶光分开,族长又能帮她解决掉系统的威胁,她真的会一直留在这里。 小花妖全身心地信赖她,凤羽族避世隐居,与世无争,对她这个外来人也十分包容。 现世之中,她又没有什么亲眷留恋。 这里的生活明明平静温暖,她又何必要离开。 离开海遥月,重新回到修真界,再度面对纷乱与挣扎,真的好么? 对着凤微茵殷勤期盼的目光,盛知意慢慢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啊,明日我们一起去。” 她慢慢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轻松的笑容 第91章 盛知意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正低头擦拭着惊鸿羽剑身。她穿着素白长裙,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整个人松散又舒展。 “姐姐!”凤微茵的声音传来。 她抬头看了过去,脸上露出笑容。 “怎么,芍药如今正值花期?” 伸出手,盛知意的手指抚摸凤微茵的眉尾,微微用力。 那里的皮肤已经隐隐透出几瓣芍药花的肌理,泛着浅淡的粉色光晕。 第106章 凤微茵的化形之术还未臻圆融之境,眉尾总是会有些瑕疵,尤其这几日花期,她的本体更是蠢蠢欲动,此刻表露出来,芍药花的存在感就更强了。 有些懊恼地抬起手摸着眉尾,凤微茵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盛知意摸摸她的头,劝道:“你还小得很,更何况如今在凤羽族的领地中,又没什么危险,何必如此强求自己。不是说要去玩吗,我和你一起?” 一说到这个,凤微茵很高兴地去拉住盛知意的手,“是啊,姐姐,我跟你说……” 盛知意在这里已经待了许多天。 在凤微茵的帮助下,她翻阅凤羽族的藏书和典籍,逐渐明白了海遥月的规则。 海遥月中的幻境不计其数,陷落在此的人往往会沉迷于幻境之中,直到消磨心智,在这里永远沉沦。 在幻境之间穿梭的方法大体分为几种,如果是自己旁观的幻境,往往像是播放幻灯片,等到结束播放,便能离开。如果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幻境,那就需要深入其中的人有强烈的信念驱使,才能离开。 而最终离开海遥月的方式,则是要在无数的幻境之中找到所谓的魔珠,打碎魔珠方能离开。 但这种机会实在太过飘渺,无数个幻境嵌套,又没人知道魔珠的样子,时至如今还没有成功离开的记载。 知道必须由信念驱使才能真正离开凤羽族,盛知意放下心来。 以往经过的事情实在太多太累,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她还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每天没有忧愁,没有必须要担心的事情,没有系统任务……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静静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中的流云来回变幻,然后恍恍惚惚地睡过去。 被阳光照射的地方会逐渐开始变热,而树荫之下则会慢慢生出凉气,直到被聚集起的凉气猛地冻醒,睁开眼睛看过去,日光依然和煦,天际流云舒卷,让人心中逐渐松懈下来,时间太过丰沛,甚至只能虚度。 盛知意牵着凤微茵的手,两个人都是赤脚,行走在草地上。 凤微茵絮絮说着她的新发现,草洞里的兔子这几天又在做窝、昨天有一朵芍药花已经忍不住绽开、溪流下游发现了纯白色的石头…… 微风浮动盛知意的发丝,她听得认真,时不时发问。 一开始两人还只是闲聊,然而,凤微茵很快停下脚步。 “不对劲!” 盛知意警惕地开口,“是风吗?” 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但是风却越来越大,刚刚还只能吹动她的头发,现在衣裙都被吹起来,树干也在不断摇曳。 风会带来远处的讯息。 凤微茵站定,闭上双眼,无形的根系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继续扩张。 她的眉头猛地皱起来,越皱越紧。 “好强烈的气息波动……是打斗吗……不对……不对……” 眼睛忽然睁开,她抓着盛知意飞快往外跑。 “是空间乱流!” 有外力强行撕裂,导致这附近空间都被波及,无形无状的空间被看不见的力量扭曲挤压,就像是大手扭转装着蚂蚁的纸盒,这其中生存的生灵都会受到波及。 “怎么会这样!” 坚硬的树干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风声呼啸而过,明明她和凤微茵两人距离极近,但在狂暴的风声中,两个人根本听不清对方的话。 盛知意试 图驱动灵力,但根本掐不出法诀,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坍塌,两个人完全站不稳。 她最后的记忆是看到凤微茵距离她越来越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是自己被拉扯着向后倒去。 整个空间的画面被压缩,像是一本书在她面前慢慢合拢,而她陷入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猛地睁开眼,盛知意喊道:“凤微茵!” 并没有人回答,她看向四周,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熟悉的地方。 栖云城外。 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中甚至还提着一个木盒。 她清楚地知道这里面装着酥油泡螺。 所以——她这是又回到了曾经的经历? 栖云城是距离天衍宗最近的城池,宗门弟子采购物资多是来此,而她当初听说这里的酥油泡螺做得极好,于是决定买些讨好季扶光。 怎么好死不死回到这个时刻? 盛知意看着手中木盒,她还记得这花了不少灵石,如果能攒下来,给自己买点其它东西也好啊。 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系统束缚,不必再去讨好季扶光,而且季扶光身为魔尊,什么东西没见过,还稀罕她这酥油泡螺? 想到当时满怀雀跃,甚至含着一丝隐秘期待的心情,盛知意心底猛地生出一缕烦躁。 当小丑一次也就算了,还要继续上赶着去演这种蹩脚的戏码吗? 她皱眉露出一丝厌恶,将木盒往地上一扔。 方形的木盒在地上滚落几圈,静静停在地上。那其中的酥油泡螺,想必早已在这粗暴的动作中彻底塌陷残破,不成形状。 身旁的树丛突然传来一丝响动。 她定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仿佛那点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懒得多管闲事,盛知意此刻心里只剩下烦闷,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她转身就要走。 “盛知意!” 背后却传来一丝喝问。 哦……当时在这里,还遇到了同门来找茬?好像是因为看不惯她身为杂役弟子却要进入内门? 盛知意有点不耐烦地回身,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和这些人有牵扯。 “我不会进入内门的,你们谁想参加就……” 看到来人,她的声音顿了一下。 来的竟然不是同门,而是三位宗门内的长老。 三人鹤发童颜,面容严肃,手里甚至握着佩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盛知意一时愣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问一个小小的杂役,就算之前进入了内门,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怎么会让这么多内门长老如临大敌? 其中一人开口:“盛知意,你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到天衍宗。” 不对,这不对劲。 盛知意后退半步,谨慎又警惕地开口,“敢问长老,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过一介杂役,如何值得三位长老大驾?” 见她似乎不解,长老面色缓和了一些,但仍是一副严肃的模样,“看来你还不知!那季扶光方才在宗门之中突然爆出魔气,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要彻查!” 这一次季扶光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但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盛知意表情恭敬,灵力却已经暗暗运转,“长老这话我更加不解了,若是季扶光与魔族有染,三位长老不应该在宗门将其擒拿,怎么会来到栖云城中和我这等微末之人夹缠不清?” 话说得很谦卑,但意思却明显,季扶光都暴露身份了,你们应该去跟他打啊,来抓我干什么? 左侧长老看起来脾气暴躁,立刻喝道:“霜华峰突然爆发魔气,我等察觉之时,他就已经逃窜,看方向就是这里!盛知意,你不要继续狡辩,速速跟我们回去!若你与此事并无牵连,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盛知意蹙眉:“我与季扶光早已毫无瓜葛,他如此行事,于我并无半分干系。既然他往这个方向走,不如长老们还是赶快到栖云城去探查一二,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根本不想和季扶光再扯上任何关系。 而且,她又不是傻子,被带回宗门之后,肯定是连番审问,说不定还要强行侵入她的神识。 她那些在魔宫的记忆一旦暴露,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放她走? 不把她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想到此处,更是觉得季扶光太过令人生厌。 她跟他搅和在一起,好处没得到多少,麻烦事却是一件又一件。 “好啊!看来你是一定要抵抗到底了!”左侧长老立刻把手里的剑横过来,“如此推三阻四,我看你早已与季扶光勾缠不清,说不定你也是魔族!” 早在他喝问的时候,盛知意全身上下的灵力就已经运转,长老话音未落,她就御剑奔逃。 然而,她灵力本就不足,又连番遭到季扶光的折磨,甚至还修炼过一点魔族功法,此刻运转起来,更是显露无遗。 “好哇,果然又是一个魔族!” 长老们敏锐地察觉出来,立刻怒从心生。 天衍宗也算是名门正宗,季扶光更是同辈中的第一人,结果他竟然是魔族,这件事传出去,必将大大折损天衍宗的颜面。 结果现在季扶光暴露身份之后竟然逃窜,他们连人都留不住,震怒之下,长老们这才亲自出手。 看到盛知意竟然身怀魔气,他们竟然有种诡异的欣慰,就算抓不到季扶光,起码把这个小魔族抓到,也算是不虚此行,起码能够挽回一点天衍宗的门面。 第107章 既然已经是魔族,长老们出手再无顾及。 浑厚的灵力被催动到极致,长剑后发先至,直直朝着盛知意心口刺去。 盛知意早已察觉到背后的灵力波动,但她根本不敢回头,只能更快地运转功法。 然而,剑气越来越近,她几乎是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噗——” 剑尖刺进□□,鲜血淋漓。 盛知意惊讶地转头,却只能看到一截下颚线。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生生替她受了这一剑,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两个人速度飞快,如疾风骤雷,迅速离开这里。 在空中的乱流里,盛知意抬起眼,满脸难以置信。 “沈清铭?” 第92章 方才沈清铭硬生生受了一剑,借着与宗门长老交手的反震之力,勉强夺得一线空隙。 温热的血珠自他胸口不断垂落,滴在盛知意的手背上,留下黏腻而刺目的红色。 她来不及多问,只迅速扶住他微晃的手臂,两人一同跃上长剑。 剑光如流星破空,速度虽快,轨迹却隐隐不稳,时不时偏斜。 盛知意毫不犹豫将自身灵力渡去,手指紧握沈清铭胳膊,两股灵力并行,竭力修正方向。 她能感觉到沈清铭的身子在轻轻发抖,那颤抖透过衣衫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虚弱。 抬眼望去,他一双漆黑眼眸执拗地望着前方,面色惨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气血尽亏,身形委顿。 不像是外伤所致,更像是肺腑受了重创……沈清铭在出现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他明明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怎么会如此狼狈? 这念头在盛知意脑海中飞快地滑过。 她有些急切地开口,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破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撑不了多久,我们先找 个地方疗伤。” 沈清铭反应有些迟钝,像是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盛知意说完等了片刻,他才慢慢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低低地“嗯”了一声,气息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不等他再说什么,盛知意早已垂眸向下望去,急切搜寻可容身的落脚之处。 前方左侧山势高峻,林深叶茂,林海随风起伏,山头上面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山岚,在夕阳余晖下染着金边,更添了几分轻灵之气,宛若仙境。 盛知意脸色却是一白,连扶着沈清铭的手都微微一僵,指尖下意识收紧。 她没有察觉,沈清铭的眸光正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脸上,静静审视着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七宝山。 竟是这里——当初发现季扶光魔尊身份之地,那日的混乱、震惊、心碎如同潮水般shun'jian,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此刻,有关于他的记忆,还是几乎让她窒息。 这究竟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又一个残忍的玩笑? 但事出突然,沈清铭重伤在身,御剑飞行本就不稳,她也在旁边调整着方向,这件事说起来只能算是阴差阳错。 “再……往前走走吧……” 沈清铭轻声开口,气息不稳,声音有些虚弱,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了,就这里。”盛知意斩钉截铁,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此处灵力充沛,正适合你疗伤,我们下去!” 七宝山确实是神灵毓秀,沈清铭如今身受重伤,正是需要天材地宝好好疗伤的时候,她不能因为自己那点不堪回首的情绪,误了他的伤势。 剑光一转,带着决绝的意味,两个人径直朝着七宝山茂密的山林疾坠而去,如同两颗投入碧海的石子。 盛知意回头张望,身后云天缈缈,澄澈如洗,并无天衍宗追来的踪迹。 她心下稍安,幸好沈清铭出现得突然,连她都来不及反应,更别说是宗门长老了。两人跳上长剑的同时,沈清铭还扔下一张品阶不低的符咒阻挡,那爆开的灵光想必能拖延片刻。 只是不知,这片偷来的安宁,究竟能持续多久。 扶着沈清铭落在山上,盛知意顾不得喘息,立刻寻找隐蔽之处。 很快,她在一个背风的岩壁下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藤蔓垂落,半遮半掩,拨开藤蔓,里面倒是干燥宽敞,还铺着一些干枯松软的茅草,看起来像是某个妖兽废弃之所。 盛知意将草堆略作整理,扶着沈清铭小心翼翼地坐下,低头检视他胸前伤势,“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手指带着凉意,轻轻拨开伤口处的衣襟碎片,仔细查看伤口的出血情况,凑得很近,微弱的呼吸若有似无拂过他的肌肤。 沈清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一下,又很快地停下动作,将那一瞬的僵硬掩去。手指陷在茅草中,蜷缩起指尖抓住茅草,指节因为用力绷得发白。 “无妨……”他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话语却意外的简洁。 盛知意原本想问他是不是还受了内伤,但见此情状,想着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未必愿意提起,便也不再发问,“那我去找一些草药过来,你好好在这里休息。” 她站起身走向洞口,想了想,又不太放心,伸手在洞口处结下法阵。 一道微弱的流光如同水幕般闪过,随即隐没在空气里,简易的隐蔽符咒,虽然挡不住高手刻意探查,但至少能混淆低级妖兽和偶然路过之人的感知,聊胜于无吧。 回首望去,沈清铭靠坐在石壁上,双眼微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似乎在竭力压抑着痛苦,额头上已经泌出了细细汗珠。 想到今日种种无妄之灾皆因季扶光而起,她自己本就无辜受难,又连累沈清铭至此。 盛知意不由叹气一声,“都是我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牵连了你,抱歉……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定不会让你有事。” 沈清铭微微摇头,声音低沉,“没什么,你不要这样想。” 见状,盛知意也不再说什么,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转身离开了山洞,当务之急还是要治疗沈清铭的伤势。 洞口流光闪烁,很快就归于平静,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沈清铭静静地看着盛知意离开,确认她不会回来之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周身强压的魔气再也抑制不住,翻涌而出,瞬间充斥在整个山洞中。 面上幻术也不再继续维持,水纹般波动,渐渐显露出季扶光原本的容貌。 他垂眸看了看胸前的伤势,非但不没有治疗,反而并指如刀,直直插进心口之中! 皮肉被外力挤压,强行撕开的细微声响在寂静山洞中格外清晰,鲜血溢出,发出微弱的“咕叽”声。 季扶光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如果不是他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简直像是其他人在遭受如此酷刑。 手指在伤口中来回打转,指腹沿着伤口内壁按压,像是在寻找什么。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截冰冷的硬物。 他眸光一凝,双指猛地发力一折—— “咔嚓。” 季扶光平静的脸色终于开始崩溃,他扬起头,脖颈蹦出隐忍的弧线,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与此同时,他全身散发的魔气却渐渐平息,衰弱减退,最后竟到了极其微弱的地步。 一枚通体漆黑的魔骨被他拈住,在手指之间翻转。 他凝视着这枚伴随自己多年的魔骨,这是他全身魔骨中最重要的一块,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一点怀念又有一点厌恶。 终是慢慢将这枚魔骨收入储物袋中。 洞口灵光闪烁,盛知意捧着一堆草药回来。 刚一进来,她脸上还带着笑,看到沈清铭奄奄一息地躺在茅草上,表情一下子慌张起来。 “你怎么样?”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蹲在沈清铭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将灵力送入他的体内,却一下子被沈清铭反握住她的手。 盛知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随便将灵力送入经脉之中,其实是非常逾矩且失礼的行为,毕竟经脉无比脆弱,一不小心,就会令其坍塌破损,这关乎到修行的根本。 即使是非常好的朋友,都很少有这种举动。 她只是在季扶光身边久了,季扶光动不动就要伸手去探查她的经脉和灵力,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习惯这种霸道的掌控…… “抱歉,沈清铭,我一时心急……” 盛知意连忙收回手,她看出沈清铭有些不想说话,便也不再询问伤势为何加重,总之沈清铭救了她是千真万确的,此刻沈清铭受伤,她自然应该帮他。 她说道:“我找来了一些药材,你先吃一点。过几日若是能看到妖兽,我再去想办法取得一点内丹。” 将几枚灵果递给沈清铭,他伸手接过,虚弱又缓慢地吃下去。 盛知意又将另外一些药材捣成泥状,小心敷在胸前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裙边布条,在沈清铭的伤口处缠绕几圈,包扎妥当。 第108章 “你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她很体贴地询问。 沈清铭半躺半靠,黑眸从一开始就落在她的脸上,眼底似乎翻涌着深沉而复杂的情绪。听到问句,他没有回答,反而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 盛知意一怔。 沈清铭似乎也意识到不对,他轻轻咳嗽,补充道:“明明你也没有下过几次山,但感觉非常熟练……” 这倒是,她在这个环境中的身份,还只是天衍宗的杂役,连外门任务都没资格去接。 但身体中的这个灵魂,却早已饱受风霜。 盛知意唇角牵起一抹淡笑,“这是好事吗,无非是磨难多了,自然熟稔。”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懂,每天只是想着如何练习剑法,如何耍赖多睡半个时辰,如何攒钱去吃一顿好吃的。 沈清铭呼吸一窒,似乎有激烈的情绪翻涌,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盛知意连忙抚摸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该好好休息,别再多说话了。” 她起身要再度出去寻找草药,衣角却被拉住。 转过头一看,沈清铭的手指执拗地抓着,光线幽暗的洞穴中,他扬起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眼眸却异常明亮。 “你恨……” 他的喉结在脖颈上迅速滑动,像是要说什么,但却又犹豫着,无法说出口。 过了一会 儿,沈清铭的手慢慢放下,他露出一个微笑。 “好,那你外出小心些。” 第93章 山洞之中火光闪烁,盛知意小心地将煮沸的汤药倒进小碗里。 采了一天灵草,才终于熬出这么一小碗,碗中近乎黑色的汤药微微摇晃,她仔细端着碗沿,生怕洒出一滴。 盛知意将碗端到沈清铭身边,本想递给他,让他自己服下。 看到他面色苍白地靠在石壁上,半垂着眼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也是被季扶光吓得,有些惊弓之鸟了,其实修真界同门之间相互照顾,并没有什么。 “来,我喂你。”盛知意轻声说到。 她抬起胳膊,汤匙盛着温热液体,一勺一勺送到沈清铭唇边。 “那……那就多谢你了。”沈清铭掀起眼皮,看向她。 两个人的距离颇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眸中的自己。 沈清铭像是不太习惯,立刻又垂下眼眸,不再去看盛知意。 见状,盛知意反倒有些好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盛知意用汤匙一勺勺喂过去,时间久了,她的胳膊有些支撑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你受伤了?”沈清铭立刻问道。 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握住盛知意的胳膊。 随着抬手的动作,盛知意的衣袖有些许滑落,露出胳膊上的伤痕。 “是了,这青莲草所生之处往往有妖兽盘踞,你今日釆来这样多的青莲草……何必如此冒险……” 沈清铭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担忧又焦急,因为情绪激动,他体内魔气已经开始翻腾,冲击着本就受损的魔骨,带来另一种隐秘的痛楚。 他咬着牙,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害怕泄露出复杂的情绪。 “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盛知意反而笑了,她用汤匙敲敲碗壁,发出清脆的哐当声,“来,赶快喝药吧。” “但是……”沈清铭忍不住开口。 “你可是救了我啊,救命之恩,无论怎么报答都不为过。不要多想了,沈清铭。” 药汁滚烫,滑过喉咙,落入腹中,带来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种灼烧般的痛苦。 他何时需要如此孱弱地依靠他人,更可笑的是,他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他之前带给她的那么多折辱之仇呢…… 她会忘记吗? “很苦吧?”盛知意看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连忙拿出几颗野果,吃颗果子压一压。” 他看着她掌心那几颗红艳艳的果子,又看向她带着关切的眼神,有些惊讶她竟如此细心,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暖意。 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掌心,那一点温热却像烙铁般烫在他的手指。 果子放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他说道:“很甜。” 盛知意这才有些放下心来,她露出一个笑容,“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最喜欢吃甜食了,还经常偷吃你家小厨房的点心。” ……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沈清铭…… 原来她的细心和体贴,都是为了沈清铭。 口中清甜的味道,一下子如同腐烂一般,散发出阵阵苦涩。 夜幕降临,山洞外的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篝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摇曳不定。 盛知意添了几根柴火,抱膝坐在火堆旁,目光有些游离。 “沈清铭,”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等你好一些,我们离开七宝山,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吧。” 季扶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你……有何打算?” “打算?”盛知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倦意和茫然的苦笑,“我也不知道。天衍宗……一定是回不去了。或许,找个偏僻的小镇,隐姓埋名,做个散修吧。”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要能彻底离开那些是是非非,离开……魔族,怎样都好。” “魔族”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季扶光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你……很恨魔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试探。 盛知意沉默了片刻,篝火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 “恨?”她重复了一遍,随即摇了摇头,语气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疲惫和清醒,“说不上恨,更多的是……怕,和想要远离,尤其是……那位魔尊。” 提到“魔尊”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瑟缩一下,那时发自本能的后怕。 “他很强,也很可怕……他做事,从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她像是在对沈清铭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些痛苦太过沉重,说出来一些,也像是能够稍微减轻一些内心的负担。 “他会漫不经心地对你百般折磨,只因为他觉得这样能够让你更加乖顺,就像是用皮鞭训练宠物……惩戒过后,又会自顾自地赏赐,从来没想过,他以为的给予,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无法承受的负担和……折磨……” 盛知意下意识用胳膊环抱自己,即使在篝火旁边,她也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身上突然被一个温暖的东西披上,她转过头,沈清铭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头,火光照耀下,他的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凝成坚硬的形状。 “都过去了。”盛知意拍拍他的胳膊安慰,又笑着道:“这你都受不了?那我不说了。” “……无妨,你继续说。”沈清铭重新坐回去,背靠着石壁,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声音很低,像是硬挤出来,“我想听听。” 盛知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最可怕的是……” 她这次沉默了片刻,将胸口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了回去,才道:“他的本质是一个泥胎木塑,他是没有感情的……” “那些笑容,细微之处的关怀,退让和宠溺……都是他伪装出来的,都是假的。” “往他身上投入再多的感情,对他来说,都只是做戏,他不会相信你,他只会想办法继续让你臣服。” “他没有爱,只有控制。” 盛知意看着燃烧着的篝火,轻声道:“我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有瓜葛。”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在季扶光心上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种窒息般的闷痛蔓延开来。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沈清铭”应该有的反应,露出略带同情和理解的表情,唇角甚至努力向上牵动了一下,然而这副表情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和可笑。 他低声附和道:“嗯,离开……是对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尝到了喉间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栖云城?”盛知意伸出手,拨弄着篝火下面的木柴,有些犹豫地开口,“我见你如今性情有所变化,是与你父亲发生冲突了么?” 在她的印象里,沈清铭一直都是活泼甚至有些天真的性格,难道在这个平行时空,他也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我……”沈清铭轻轻张口。 他瞬间想出了完美无缺的解释,终于开始叛逆的少年被古板的父亲逼迫,愤而离家,但是……还是要在她面前说假话吗? 第109章 如果日后她知道,会不会更加恨他? 就在这时,山洞外传来一声尖锐的狼嚎,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迎合声,声音迅速由远及近,带着嗜血的兴奋。 “是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盛知意脸色一遍,猛地站起身,惊鸿羽瞬间出现在手中,剑身流淌着清冽的灵光。 她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前,将沈清铭牢牢挡在身后,纤细的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中,透出一种决绝的坚定。 季扶光看着她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瞳孔骤缩。 从小到大,永远都是他独自一 人面对各种危机险阻,其他人不将他推出去都已经算是好的,从来没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身前,以身相护。 一瞬间的震撼冲击了他的神智,他望着盛知意的背影,连续奔波又采摘草药,本就简单的衣裙早已染上点点泥垢,裙摆为了给他包扎而撕烂,头发也有些蓬乱…… 但她站在他身前的身影却如此坚定。 几只体型硕大、眼泛绿光的妖狼低吼着冲进山洞,涎水从獠牙间滴落。 盛知意剑光如虹,迎了上去。她的剑法灵动迅捷,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显然是为了保护身后之人,拼尽了全力。 季扶光靠在石壁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个狼群中腾挪闪避的身影上。 看着她险险避过一道爪击,他的心脏几乎停跳,看着她一剑滑破妖狼的咽喉,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 这种将自身安危乃至情绪完全系于他人之手的感受,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恐惧失去”。 焦急、愤怒、无力感……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喷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将这些不知死活的畜生彻底碾碎。 可他不能。 魔骨离体带来的虚弱是真实的,强行暴露实力的后果他无法承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紧绷的肩线,看着她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剑尖。 终于,最后一只妖狼哀嚎着倒地。 盛知意以剑拄地,微微喘息,额发被汗水粘在脸颊,手臂上添了几道浅浅的血痕。她回过头,看向沈清铭,努力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没事了,都解决了。” 那一刻,看着她带着伤痕却依旧明亮的眼眸,季扶光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贪恋她此刻毫无保留的保护,哪怕这保护是给沈清铭的。 在她转身去检查洞口阵法时,他失控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盛知意讶然回头。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他仰望着她,在篝火明暗交错的光线下,那张属于沈清铭的苍白面容上,眼神却复杂深邃得如同季扶光本尊。 挣扎、痛楚、贪恋、甚至是一丝乞求……种种情绪在那双黑眸中激烈碰撞。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那个盘旋在心头无数次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若我不是沈清铭,若我是那个让你恐惧、让你想要远离的人,你还会……如此待我吗? 第94章 “若我不是沈清铭——” 这句话已经在他的喉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脱口而出。 看到盛知意眼眸的一瞬间,季扶光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来,胸中翻腾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疑惑甚至还有一点充满善意的耐心,好像在说,你想说什么,没事,我在听。 和之前面对季扶光时会有的恐惧与憎恨截然不同。 这丝微弱的差异让他瞬间找回理智,盛知意正在看的不是季扶光,而是沈清铭。 她永远不会用这种眼神面对季扶光。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顺势松开手,掩饰刚才的失态。 盛知意急忙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别急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怎么了,是有什么想让我去做的吗?” 季扶光的咳嗽声慢慢止住,他声音沙哑地解释:“你……你受伤了……别再为我冒险,我只是……担心你……” 闻言,盛知意松了口气,反而安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季扶光垂下眼眸,她的手指正抓着他的胳膊,指节处细小的伤口溢出血珠,染红了肌肤。 但她的动作依然温和,扶着他慢慢坐好。 瞬间,季扶光心中有些恍然。 她其实并不怕受伤……之前他那些自以为是,将她关在魔宫中的举动,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听了他充满关心的话,盛知意心底滑过一丝暖意,她笑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没什么事,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说完,她站起身,到洞口处检查设置的法阵。 季扶光看着她的背影,他成功保住了伪装,内心却毫无喜悦,只有更深的空虚和罪恶感。 他利用了她的善良,用谎言巩固了这份虚假的信任。 以前与现在,何其相似……他永远都用伪装出现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个不敢表露真面目的骗子。 “噗——” 淤血从他的口中喷吐而出,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山洞之中。 情绪波动和刚才竭力压抑魔气,让吐出来的血液颜色发乌,洒落在他的衣襟上。 盛知意急忙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怎么回事?你刚才一定是勉强自己,动用灵力了,对不对?” 季扶光脸色灰败,气息奄奄,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盛知意心中又是焦急又是自责,若是她的修为再高一些,将狼群立刻斩于剑下,沈清铭又怎么会这样强行催动灵力。 “你都已经为了救我身受重伤了,这下伤势又加重不少,都怪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心中却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去想办法釆来更珍贵的草药,让沈清铭早点康复。 “我再给你熬一碗草药,你躺着别动,好好休息。” 盛知意到火堆旁边,添了几根木柴,让火势烧得更大一些,药罐中的水被煮沸,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微气泡声。 温暖的火光不断闪烁,沈清铭像是已经沉睡过去,山洞之中一片寂静。 搅动着罐中的汤药,盛知意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个平行世界之中,季扶光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早早暴露身份,连累她也被天衍宗追查,而沈清铭舍身相护,身受重伤。 她根本不想管季扶光的事,如果有可能,她早就按照凤微茵所说,驱动心中想法,离开这里。 但是沈清铭受她连累,她不能弃他于不顾。 等到他的伤势好转,她便与他辞行,潜心修炼。 主意已定,盛知意将熬好的汤药倒在碗中,端到沈清铭身边。 走近了才发现,沈清铭紧闭双眼,脸颊酡红,额头上分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 盛知意放下药碗,伸手去摸沈清铭的额头,掌心传来高热,他像是察觉到了触碰,手臂扬起来,胡乱抵抗着,嘴里喃喃自语:“别……别……打……” 别打我? 沈清铭是沈家的小少爷,父母老来得子,娇宠异常,谁会打他? 看着他紧皱着双眉,露出无助恐惧的表情,身体也下意识蜷缩起来,盛知意来不及细想,立刻握住他的手。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怕……” 沈清铭像是愣了一下,胳膊僵硬着,不知道是不敢反抗还是害怕。 盛知意轻声道,“没事的,没事的,这里很安全……” 她的声音低沉又充满耐心,在寂静的山洞内不断响起,安抚着沈清铭的情绪。 慢慢地,沈清铭的全身开始放松下来。 “我现在帮你降温,你别害怕……” 盛知意打湿巾帕,小心地敷在沈清铭的额头上。 看到他逐渐平静下来,盛知意长舒一口气,心里也在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到更深处找寻。 传闻中,七宝山之中有一处神族遗落的秘境,只是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线索,所以渐渐变成一个传说。 盛知意心中一动,她与神族还有一些渊源,不知是否能够找到。 若是这样,那就不用担心其它了。 这么一折腾,汤药早已变冷,盛知意端着碗准备回去加热,刚一离开,手腕就被人抓住。 她低头一看,沈 清铭依旧紧闭双眼,眉头却已经皱起,表情有些痛苦,口中低声呓语。 声音实在太低,模模糊糊一片,盛知意只能凑过去细听。 “别走……对不起……对不起……” 沈清铭为何会说这些? “沈清铭,你这是在跟谁说话?”盛知意不解,顺手调整了一下他额头上的巾帕。 第110章 烧糊涂的沈清铭嘴唇干燥起皮,微微噏动:“小……” 盛知意心脏猛地一跳,双眸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他想说什么? 难道是……小师妹……? 沈清铭的身体却抽动一下,声音带着惶恐,“不要……不要……” 是做噩梦了吗? 盛知意将汤药重新温热,喂给沈清铭,看着他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翌日一早,季扶光轻轻睁开眼睛,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却看到盛知意的额角抵在他的肩膀,她的呼吸清浅,肌肤相贴之处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想来是昨夜一直在照料他,最后靠在石壁上打盹,不知不觉歪倒下来。 季扶光唇角泛起浅淡笑意,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大氅,搭在盛知意肩头。 他这一动,盛知意的眼皮却颤动一下,缓缓睁开。 季扶光心底迅速划过遗憾,他含笑看过去,“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盛知意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姿势,愣了一下,随即在季扶光带着一丝雀跃和期待的眼神中,有点歉意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 “昨晚有点累,你胳膊没事吧?有没有压到?” 她抬起头,看着沈清铭怔愣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了?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你晚上没休息好?” “没有没有,”沈清铭笑了一下,“多谢你昨晚照顾我。” 说到昨晚,盛知意表情严肃了一些,“昨天我想了一下,咱们总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想办法把你身上的伤治疗一下,让你彻底痊愈。” “那你有什么打算?”沈清铭仰着头,看过去。 盛知意跟他商量道:“咱们现在还是在七宝山的外围,我想往里面去一些,若是能找到传闻中的神族秘境自然是好,就算找不到,里面的天材地宝对你的伤势也有好处。” 沈清铭自然没有意见,两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离开这个山洞。 昨日吐血又高热,像是彻底把体内的积郁之气爆发出来,今日沈清铭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状态却好了不少。 七宝山山势陡峭,盛知意御剑,带着沈清铭往林高叶茂之处飞去。 “这里接近山涧,或许有妖兽出没。” 沈清铭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响起,提醒她多加注意。 “好。”盛知意答应得干脆,飞得更高了些。 心中则是很快闪过疑惑,沈清铭被他爹看管极严,可谓足不出户,怎么会如此熟知妖兽分布? 两人御剑正往前飞,忽然,一道灵光气势汹汹地袭来。 惊鸿羽险而又险地侧闪而过,躲开致命一击。 盛知意扭头一看,来者正是前几日拦住她的那三位天衍宗长老。 那长老呵斥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叛徒,受着宗门好处,却私下里与魔族勾结,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和我们一道回宗门!” 盛知意不答,却低声对沈清铭说:“你和他们并无深仇大恨,他们也不是为你而来。” 沈清铭的父亲是天衍宗长老,他自幼长在宗门之中,何必因此结下仇怨。 再说了,平添因果,此事不了,盛知意更是难以离开,这也非她所愿。 她扔出灵符,阻拦身后追击的长老,驱动惊鸿羽往山岭深处飞去。 不等沈清铭再说,她喝道:“听着,我不需要你继续救我,我已经……我修炼过魔族功法,身上已经有了魔气,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 她寻了个空隙,将沈清铭放下,随后立刻高飞而上,“回不回天衍宗,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三位长老这几日不断搜寻,终于找到盛知意,见状也不多说,飞快疾驰过来,手中长剑已经朝着她的心口刺去。 这一招是彻底将她视为仇寇,剑招毫无保留。 另外两人手中结印,拦住盛知意去向。 盛知意手握惊鸿羽,眉头紧皱,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 剑光如雪,一点寒光如流星飒沓,剑气已经削断了盛知意的发丝,下一瞬就刺进心口。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爆发出一阵魔气。 瞬间,盛知意的身影消失在山林草木之间。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 “如此精纯的魔气……是魔尊!” 第95章 盛知意手握惊鸿羽,正准备与天衍宗长老决一死战,忽然之间整个人被汹涌的魔气包裹,脚下悬空,像是飘在半空之中。 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幻,从草木葳蕤的山林变成了一个空旷的山洞之中。 其实说是山洞也不太准确,这地方实在是太宏伟阔大,像是山体里面另有一个巨大的宫殿,亭台楼阁,飞檐画壁。 盛知意感觉到,她丹田之中的剑灵似乎震动了一下。 难道这里就是……神族秘境? 她惊愕地瞪大双眼,握紧手中的剑柄,为什么会进到秘境之中?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方才……魔气太盛,因此我们被自动传送到秘境里。若是神族鼎盛之时,这里的阵法足够束缚任何一个魔族。” 听了这话,盛知意才注意到,青石地板上还隐隐残留着灰色的阵法图案,只是如今缺乏神力支持,早已暗淡无光,与尘埃融为一体。 来不及仔细分辨周围环境,盛知意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人。 明明还是沈清铭的脸,但是浑身缭绕的魔气,已经揭示了他的身份。 季扶光。 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刚落在地上,盛知意就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警惕地看过去。 季扶光同样落在地上,此刻他已经不是沈清铭的身形,身量高了几寸,长身玉立,异常挺拔。他微微低着头,遮挡着脸上的表情。 他身上还是穿着沈清铭的衣服,胸口伤处是盛知意亲手为他包扎,她昨日曾在那肩头处靠过半夜…… 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在欺骗她罢了。 “你还真是喜欢玩这一套……”盛知意嘴里挤出一声冷笑,目光冷漠而疏离。 这个平行世界的季扶光,也还是这样,在宗门之中隐瞒身份,离开之后,还是要继续欺瞒她,这个人的本性或许就是如此。 但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季扶光纠缠还不多,时至如今,她只想尽快断绝关系。 定了定神,盛知意竭力平静地开口:“魔尊陛下,不管你想要什么,你救了我一次,我也照料你几日,咱们算是两清?之前在宗门之中多谢你关照,但我在你眼里演了那么久的戏,也算博你一笑。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回你的魔族,我当我的散修,如何?” 季扶光终于动了。 他慢慢抬起头,幻术已经解除,显露出来的是季扶光自己的脸,清俊如昨,只是莫名消瘦了许多,颧骨都显得微微凸起。 他眼底似乎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看向盛知意,“我不是季扶光……” 什么? 盛知意心底迅速滑过一丝讥笑。 一个人的面貌或许可以伪装,但他现在浑身上下萦绕着浓烈的魔气,这难道也是能够伪装出来的吗? 不是季扶光,那他准备说自己是谁? 等等…… 盛知意眼底露出冷凝之色,“你是……什么意思?” 季扶光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根琉璃玉簪,玉簪被人摔成几块,却又被黄金重新修补完整,正是在魔宫之中,盛知意气急之下摔碎的那根。 垂下眼,手指摩挲着裂缝之处,季扶光眼底闪过一丝黯色。她将玉簪摔碎之后,他连夜召来魔宫中的匠人细细修补,才终于成了这一根。 盛知意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没送过什么珍贵的东西,等到他真的想送给她,她却不要了。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那根玉簪,盛知意惊惶地后退一步,眼眸紧盯着季扶光,几乎是畏之如蛇蝎。 他根本不是这个平行空间的季扶光,和她一样,他也跨越了空间,一起来到这里! 见到她本能的反应,季扶光心里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刺中,他的手指陡然有些无力,收回玉簪,缓缓道:“你从魔宫消失之后,我便想办法……” 盛知意只觉得全身发寒,根本听不进去季扶光后面的话。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销声匿迹,然而即使是用了空间法术,即使来到魔族禁地海遥月,也终究没办法逃离他的掌控。 “你到底想要什么?”盛知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嘶哑和绝望,“准备把我抓回去,继续折磨吗?” 一想到前几日她彻底被他欺骗,细心体贴地照顾他,多次冒险去采药,只希望他早日康复,她就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不等季扶光开口,盛知意又道:“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我抓走,又要演戏,又要把我耍得团团转,这种戏码你是真的喜欢啊,季扶光,很好玩吗?!” 第111章 季扶光急切地开口,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歉意,“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当时情势紧急……” 少见的,他的声音竟然有些低哑,像是不太有底气的样子。 盛知意盯着他,眼瞳黑黢黢的,在这样的视线之下,季扶光慢慢闭上了嘴。 这一瞬间,两个人的角色对调,季扶光竟然成了那个看盛知意脸色的人。 “看着我在七宝山忙前忙后,自不量力地说要保护你,你是怎么想的?觉得我很可笑吗?” 盛知意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想到前几日的事情,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荒谬滑稽。 明明季扶光只需要驱动魔气就能立刻痊愈的伤势,却看着她不断奔波,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再一次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笃定吗。 “不是……”季扶光皱起眉头,有些急切地开口。 他想冲过去抓住盛知意的胳膊,让她不要再继续揣测下去,不要再继续说出这种话,但不知怎么……此刻的他,却像是被魇住,双脚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现在应该去拦住她吗?这样做真的对吗? 生平第一次,季扶光感受到了手足无措。 盛知意的握住剑的手轻轻颤抖,为什么总是这样,季扶光永远在欺骗隐瞒,她始终被蒙在鼓里,他到底把她当做什么? 之前出于体贴而选择视而不见的事情,此刻也终于不再假装看不见,她冷漠地开口:“之前在天衍宗里面受了内伤,故意找个由头救我,免费给自己找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真是好算计!” 突然之间,盛知意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疲惫,“这次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故意暴露身份,让自己受伤,是要试探魔族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吗?魔尊陛下……你真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利用和算计……” “小师妹,”季扶光终于开口,他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表情有些艰难,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能让她相信这近乎荒谬的真心,“我……我只是想再见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笨拙的恳切,从前他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一连串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但此时,他却像是刚牙牙学语的孩子。 “从你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找你……跨越空间壁垒并非易事……这个空间里,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如何……只能立刻驱动魔气寻找,于是暴露了身份……在七宝山我确实虚弱,并非伪装……能看到你为我担忧,为我奔波……我很……高兴……”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盛知意心上。 高兴?他竟觉得高兴? 而且他前面说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叫做只能驱动魔气寻找,难道他的身份暴露,全都是因她之过?之前他在天衍宗伪装那么久,那时候的灵力呢? 就在盛知意想要嗤笑反驳之际,异变突生! 脚下原本黯淡无光、与尘埃融为一体的灰色阵法图案,忽然毫无预兆地亮起了微光! 那光芒起初微弱,如同星火,但转瞬间就开始汲取空气中某种未知的力量,一道道繁复而古老的符文依次点亮,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辉。 整个空旷的神殿开始轻微震动,穹顶有细小的碎石和尘埃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盛知意瞬间警惕地看向四周,握紧了手中的惊鸿羽。 她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纯净而威严的力量正在苏醒,对这空间内浓郁的魔气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魔气像是遇到骄阳的冰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开始消融。 季扶光闷哼一声,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与那金光对抗,但他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这神族秘境残留的阵法,即便残破,对魔族依旧有着极强的压制力。 盛知意看着他明显不适的样子,一个念头下意识脱口而出:“用灵力压制魔气!像你在天衍宗时做的那样!” 季扶光抬眸看她,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声音在阵法的嗡鸣中显得有些破碎:“……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盛知意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之前不是伪装得很好吗?连宗门长老都未曾察觉!” 季扶光凝视着她,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某种释然般的痛楚,“……小师妹,你脑中的那个‘系统’,毕竟出自神族……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 盛知意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最后的系统任务……刺杀魔尊季扶光……失败惩罚……抹杀存在…… “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摇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你不是好好在这里吗?当时确实是刺杀了啊……” 但是话音却带着自己都能察觉的虚弱。 系统明显是让季扶光死去,真的仅仅刺上一下,流出一些血液,就能完成任务吗? 季扶光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想指向自己的丹田气海,却又无力地垂下。 “它要的是真正的‘死亡’气息,是道基损毁的绝境……所以,我亲手……毁掉了丹田内的灵根……” 盛知意下意识摇头,但脑海中不容置疑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一剑刺下去,魔气汹涌而出,季扶光几乎是立刻带着她,离开了天衍宗,回到魔宫。 之前的所有疑惑全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季扶光总是对魔族的事情兴趣淡淡,怪不得季扶光根本不关心仙魔之战的结果,怪不得两人在瀛洲城之时,季扶光总是刻意隐瞒身份…… 他回到魔族,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灵根,意味着修真界再也接纳不了他,他只能回到魔族…… 他是真的为她死过一次。 不是为了戏弄,不是为了算计,而是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成全了她那被迫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96章 盛知意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睁着眼眸,盯着对面的季扶光。 刚才他说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将她所有愤怒、猜忌和冷漠,都震得粉碎。 毁掉灵根…… 只是为了完成那个该死的系统任务?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半步,目光紧紧锁在季扶光脸上。 所以,他回到魔族,并非是他所愿,而是因为他亲手斩断了回归仙途的可能?那……他那些看似冷漠、残忍冰冷的行为,是 否也藏着别的隐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是震惊,是愧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苦涩。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质问和斥责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 “嗡!” 神殿地面的阵法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原本只是缓缓复苏的阵法,仿佛被季扶光身上剧烈波动的魔气彻底激怒,又或是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却更本源的力量,竟开始了全力的运转和绞杀。 盛知意只觉得丹田之中阵阵发热,是寄居在她体内的剑灵,它感受到了神族的气息,正在蠢蠢欲动。 她连忙用灵力压制,然而根本无法控制。 在这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季扶光的感受—— 如此无力,又如此不甘。 轰隆隆! 巨大的石块从穹顶坠落,砸在青石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神殿空间都在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 金色符文锁链如同实质般从阵法中伸出,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神圣气息,疯狂地缠绕向季扶光。 “啊——!”季扶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周身魔气在金光照耀下急剧蒸发消散。他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残破的神族阵法,其威力远超他的预估,尤其是在他灵根已毁,力量并非全盛状态的情况下。 “季扶光!”盛知意下意识惊呼,想要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墙和坠落的碎石阻挡。 情势危急,眼看更多的金色锁链就要将他彻底束缚碾碎,连同这座神殿一起埋葬! 季扶光猛地抬头,看向被阻隔在混乱另一侧的盛知意。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决绝、不舍,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 神殿即将崩塌,盛知意留在这里只会跟他一起等死。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 下一刻,一股完全不同于魔气与灵力的、更为古老而强大的力量,以季扶光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是……愿力?是强烈到足以扭曲空间的执念! 他不想她死在这里。 他想让她平安。 这个念头,在此刻超越了他对自身魔气的掌控,超越了对神族阵法的抗衡,甚至触动了海遥月之中关于“空间”的法则基石。 第112章 盛知意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模糊,季扶光的身影在刺目的金光和崩塌的石块中迅速远去、变小。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季扶光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歉然和解脱意味的微笑。 …… 剧烈的撕扯感消失,盛知意重重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她晃了晃眩晕的头,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条肮脏、泥泞的街道。 周围高墙林立,将头顶天空挤成一道窄窄的线,看起来像是高门大户供仆役进出的侧门。 她这是到了新的平行空间?现在到底是观测之前发生过的事,还是能够亲身参与其中? 盛知意伸出手,试着去推旁边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她能够触碰这里,是参与其中了? 愣了一下,盛知意刚想往里走,门内就走出来一个小厮,手里提着泔水桶,径直穿过盛知意的身体。 ……原来只能观测。 盛知意顺着小厮的动作望去,这时她才发现,这条狭窄巷道的角落里,居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地上。 他穿着宽大破旧的衣服,头发蓬乱,整个人灰扑扑的,缩成一团。 小厮将泔水桶重重掼在他身边,粗声喝道:“去,把这倒了!” 那泔水桶看起来很重,溅出来的水溅在小孩的脚边,他立刻站起来,“是,大人。” 小厮转身去后门口和其他人玩起纸牌,那小孩站起来只比泔水桶高出几寸,两只胳膊用力提起水桶,摇摇晃晃往外走。 巷道窄长,他的步伐有些不稳,整个身体左摇右摆,但看起来非常熟练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空桶回来,将桶放在小厮身旁,“大人,我干完了。” 小厮正伸着脖子看已经打出的纸牌,随口“嗯”了一声。 那小孩在旁边攥着手,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但也不敢开口。 小厮终于下定决心,抽出手里的两张牌扔在牌堆里,“就出这个!……欸,你还没走?” 他像是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两个干燥的馒头递过去,“拿去拿去。” 小孩连忙伸手去接,小厮急着打牌,收手的动作快了点,小孩只接住了一个,另一个馒头则掉落在地上,翻滚着远去。 “谢谢大人。”小孩一边说着,一边跑着去捡馒头。 捡到之后,他靠坐在墙边,撩开两边的头发,捧着馒头小心地吃起来。 馒头干硬,不好咀嚼,他吃得却很珍惜,连掉在地上那个也拍掉灰尘,认认真真吃起来。 盛知意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按理说她会到达的时空,都是和自己有所联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看到小孩低下头,露出眼皮褶皱里面那粒小小的红痣。 瞬间,盛知意像是被雷击中。 她瞪大双眼,看着面前这个狼狈、邋遢、甚至有些胆怯的男孩。 这是……季扶光? 这怎么会是季扶光?! 她印象中的季扶光,总是一身清雅、光风霁月,甚至有点洁癖,吃穿用度无一不讲究,怎么会……刚刚那个馒头,甚至滚过地上的污渍,但他吃得却津津有味…… 还没等盛知意回过神来,巷道另一头跑来了几个半大孩子。 季扶光听到声音,啃馒头的动作更快,急着塞进嘴里。 为首的那一个男孩穿的也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力气很大,他走过来,用力拍了一下季扶光的脑袋,发出巨大的声响。 季扶光下意识抬起胳膊,捂住自己的头,身体缩成一团。 盛知意一怔,瞬间想起在七宝山的山洞里,季扶光发着烧,就本能地做出这种姿势。 男孩粗声粗气地骂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地方是我们的,以后不准你在这里抢泔水桶的生意,知道了吗!” 说着,他看到季扶光怀里没吃完的半个馒头,伸手一把夺过来,推搡着季扶光的肩膀,“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还不快滚!” 季扶光的身形细细瘦瘦,对面又人多势众,他不敢反抗,只能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盛知意心情复杂地跟了过去。 看到季扶光失去这门营生之后,只能瑟缩在街角,向过往行人身处肮脏的小手,眼中满是饥饿与卑微的祈求,偶尔有好心人扔下半块干硬的饼,他便如同得到珍宝般紧紧护在怀里,狼吞虎咽。 直到有一日,他被一家看似憨厚的农户收养。 盛知意看着面前的茅草屋,心底闪过一丝恍然。 这就是她当初在秘境中看到的茅草屋,也是瀛洲城郊外那个杀死魔族精锐的茅草屋。 她还记得在秘境中季扶光说的话。 “是我幼年时的居所,也是我养父母的家。” “这是养父母的床榻,他们做工辛苦,总是顶着晨霜出门,披星戴月才回来。” “我养母将这柜子看得极重,柜门上的锁匙日日贴身放着,就连养父也没有亲手碰过,只一次——我拿到过锁匙。” “木碗是养父亲手为我所制。” 盛知意稍稍放下心,季扶光虽然遭遇不幸,但被收养之后的日子,却过得不错,父母疼爱,家中和睦,也算能稍作弥补。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茅草屋的门被打开,季扶光挑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担子走了出来,透过粗布衣服,能看到他的肩头已经被磨得红肿,但他脸上却带着开心的笑容。 季扶光在新家之中砍柴、挑水、洗衣服、喂猪…… 哪怕每天从早干到晚,双手磨出血泡,肩膀的红肿溃烂,他却始终拼命卖力,他终于能够吃饱饭,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养父母确实早出晚归,但养母是去田中劳作,养父则是去烂赌。 从他们的争执中,盛知意知道,家中余财都被养父输得精光,养母的嫁妆则被锁在柜子里,钥匙日日贴身携带。 想到季扶光曾经说他拿到过钥匙,盛知意的一颗心几乎被提起来—— 当时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因为养母宠爱,所以才让他拿到吗? 很快,盛知意就看到了前因后果。 养父 找到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季扶光,秋天寒意萧瑟,季扶光的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已经肿成了小萝卜头,养父讪笑着,让他去拿养母的钥匙。 季扶光有点疑惑,他根本弄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在养父的不断撺掇下,终于点了头。 然而,还没等季扶光把钥匙拿出家门,养母就已经找了回来,她抄起早上季扶光劈好的木柴,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季扶光只能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头,低低哀求,“娘,别打……别打……” 他刚想说什么,养父就从门口冒了出来,大声骂道:“肯定是这个小兔崽子不安好心!管你吃管你住还不够,还想着偷钱?打!打死他!” 养父的声音遮住了季扶光的辩解,盛知意清楚地看到,季扶光眼眸里面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挨了打的季扶光胳膊无力,吃饭的时候,端碗的时候颤颤巍巍,瓷碗在桌子上磕坏了一个边。 养母怒道:“磕什么磕!一个碗要三文钱知不知道,把你卖了也不够的!不吃就给我滚!” 养父之前是木工,随手在院中捡了一块烂木头,胡乱刻了一个木碗扔过来,“以后就用这个。” 盛知意看到,那块木头糟烂发朽,充斥着一股霉味,做木柴都不经用,却被他们拿来给季扶光当碗。 季扶光捧着碗,扒着饭往嘴里送,他的喉咙翻涌一下,几乎想把饭吐出来。但最后,他慢慢咽下去,低头沉默地吃着。 难怪他有如此洁癖…… 盛知意转过头,已经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她从没想过,季扶光竟然有这样的遭遇。 深吸一口气,盛知意思索起来。 魔族当时就是在这里找的季扶光,所以他大概率就是在这里堕魔的,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但事实出于她的预料,季扶光忍了下来,他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每天从早忙到晚,对养父和养母能避就避。 他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是想吃上一碗饱饭,活下来而已。 所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97章 如此日子,季扶光过了两年。 养父依旧嗜赌如命,屡次将家中物件偷去抵押,养母则愈发愤恨,成日刻薄暴躁,索性连田里也不管,成日在村口闲聊。 只剩下季扶光,每日天不亮就起,操持着各种事宜。 冬日水寒,他搬着木盆到河边洗衣,河面已经覆上一层薄冰,他搬来石块砸破冰面,把衣服浸进去。 他的手背上因为前些天劈柴,刺进了一根木刺,始终没能挑出来,这时候坟起一片,肿得发红。 第113章 季扶光找了河边的一个石片,用锋利的边缘在肿起的肉上推着,逼出带着脓血的木刺。 做完这些,他把石片扔在一片,混不当一回事,继续把手伸进寒冷的水里搓洗衣服。 盛知意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已经微微变形,皮肤粗糙得可怕,甚至能够看到鳞纹。 手指浸在冰水中,先是刺骨的冷意,然后竟然逐渐发热,最后伸出来的时候,关节处阵阵发痒。 季扶光没管手上的热痒,而是把洗好的衣服放进木盆里,端起木盆往家走。他今天还要到山里再捡点干柴,家里的柴不太够用了。 推开茅草屋的门,还来不及说话,迎面扔过来是那个糟朽的木碗,木碗重重打在他的额头,那块皮肤迅速鼓起来。 养父冲过来,红着眼睛,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着他,“钱呢?前几天你把釆来的草药卖了,剩下的钱呢?” 季扶光手里的木盆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有些晕,“买米了……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那点钱甚至买不了多少米,是季扶光那天帮人家忙上忙下祭祖,老板才多给他添了几斗。 “啪”的一声,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季扶光整个人被打倒在地,只能听到耳边嗡嗡的声音。 “买米?怎么可能都去买米!你小子把钱藏起来了是不是!”他弯下腰,抓着季扶光的领口,拳头重重地砸过去,“把钱给我!” 烂赌成性的男人早就被赌债逼红了眼,还不上钱,赌坊里的人可不会放了他,他刚才亲眼见到对方砍下了其他赌徒的手指,恐惧彻底攫住了他的神智。 “把钱给我!” 他一拳拳地打在季扶光的脸上,很快,那张清瘦的脸变得鼻青脸肿,青青紫紫换成一团。 “我没有……真的没有钱……” 季扶光艰难地辩解着,唇角带着血沫,说话含糊不清。 但养父根本不听,他接受不了唯一的可能破灭消失,拳头更加用力地打在季扶光脸上,鲜血瞬间从额头涌出,模糊了季扶光的视线。 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季扶光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推开面前的养父,抓着门框站起身,飞快地往外跑。 “怎么回事?!” 养母从后门走了过来,她刚到后院就听到屋内的动静,加快了脚步冲过来。 季扶光满脸鲜血地停在门口,养父被他一推,坐在地上,捂着腰“哎哟哎哟”地叫。 一眼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养母皱着眉头,看向季扶光。 他脸上还带着血污,出门一瞧,当天下午村里就能传遍这件事。 “伢子!” 养母伸着手,对季扶光招了招。 季扶光停在原地,他的表情有些恐惧,又有些犹豫。 “行了,快回来!”养母喊着,面色有点不耐烦。 季扶光的双腿轻微颤抖,被打死的恐惧洋溢在他的心里,但看着面前破旧的茅草屋,他还是带着满脸的血和泪,慢吞吞地,一点点走了回来。 刚走进门口,胳膊就被养父抓住,随后就是一脚,狠狠踢到肚子上,季扶光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头。 “还敢跑!说,把老子的钱藏在哪里了?” “他藏钱?”养母惊愕地问道。 “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还偷偷藏钱!”养父刚才被推倒在地,早已经是满腔怒火,这时候更是发了狠劲,抓着门边的石块,一下一下,往他脑袋上砸。 季扶光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他下意识蜷缩起来,但根本没办法阻挡成年男人的殴打。 “娘……娘……” 他绝望地喊着,仰起头去看养母。 养母的脸上没太多表情,终于,她走过来,皱着眉头骂道:“杨老三我告诉你,你在家里是什么狗德行我不管,少让别人知道!我还做不做人了!” 在季扶光期待的目光之中,她重重地关上了门。 劈头盖脸的痛楚传来,季扶光徒劳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头,但很快,连他的手都被石块砸的血肉模糊。 意识逐渐昏沉,季扶光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他的心里慢慢生出一个念头:也许真的要死了…… 他当乞儿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人死之前往往会陷入幻境,到时候就能吃饱穿暖。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又痛又饿,昨晚的米粥实在太稀薄,他根本就没吃到多少米粒…… 血流到张开的嘴里,呛得他呼吸不上来,濒死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好想活下去啊……想吃饱一次…… 意识朦胧之间,季扶光好像听到了什么封印破裂的 声音。 异变陡生! 浓郁不详的黑色魔气从他的体内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将养父养母震飞出去。 季扶光睁开眼眸,他原本漆黑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红色,长发无风自动,面容冷酷,眼眸冰冷。 他猛地伸出手,魔气缠绕着两人的脖颈。 养父养母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色,他们颤着声音:“你……” 不等他们继续开口,魔气狠狠一拧,他们两人的头颅彻底断了支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了下来,两人的眼睛大睁着,脸上残留的愤怒还没有彻底褪去。 魔气像是终于餍足,重新回到季扶光的体内。 直到这时,季扶光才像是终于恢复理智,他看着自己缠绕着黑气的手,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 混乱而庞大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是关于魔尊的前世记忆。 他……他是魔尊? 季扶光后退一步,身体抵着门框。 魔气依旧浮现在他的周围,他根本没有为这力量感到喜悦,害怕地看了一眼死去的养父母和一片狼藉的院子,像是逃避什么瘟疫一样,踉跄着逃离了这个所谓的“家”。 盛知意心中五味杂陈,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见到季扶光离开,下意识跟了过去。 他并没有像盛知意想的那样,恢复了魔尊的记忆之后就立刻变得心思深沉善于伪装,而是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身上偶尔会失控的魔气。 季扶光又一次开始了流浪,他跑入山林之中,黑色的魔气在皮肤表面缭绕,他像是很惧怕,蹲在河边拼命地洗手,但想也知道……魔气是根本洗不掉的。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眼神阴鸷的散修发现。 “天生魔骨?” 散修将他囚禁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用特制的法器,定期抽取他的魔骨本源,美其名曰“研究灵力与魔气的转换”。 每一次抽取,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散修为了更好地了解魔气和灵力运行的差别,强迫季扶光修炼。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拼命撕扯,季扶光受尽了折磨。 然而,很快,散修就惊愕地发现,“你竟然身怀灵根!” 他抓着季扶光的肩膀,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有了你,我一定能够早日掌握转换的方法,一定能够白日飞升!他们这些蠢货懂什么,魔气和灵力只是修炼方式的不同,一定可以转换的,一定可以……” 散修变得更加疯狂,强迫季扶光不断修炼。 季扶光逐渐学会了如何引导、控制,甚至用微薄的灵力去艰难压制那与生俱来的魔气。 终于有一天,当散修再次拿着法器靠近,准备抽取魔骨时,季扶光积蓄已久的力量猛然爆发! 他体内被压抑的魔气与灵力混合成一股狂暴的力量,他如同野兽般扑了上去,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刺穿了那个口中念念有词的散修。 站在散修的尸体旁,满身血污的少年季扶光,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 盛知意的呼吸都有些凝滞。 这就是季扶光口中说的……扭断养父养母的脖颈、杀灭殷切告白的师姐、刺穿谆谆说教的长辈吗? 她不由自己回想起当时在秘境中的场景,季扶光站在茅草屋中,笑得云淡风轻,口中说着,“这是我曾经的旧居。” 他将养父养母说得温和慈爱,甚至还露出一丝怀缅之色。 可是当时,他内心深处究竟是什么感受。 所有的痛苦都被深深掩埋,无人可诉。 他明明遭遇了莫大的痛苦和折磨,但还是选择了遮掩魔尊的身份,拜入天衍宗之中。 不仅是她,整个修真界都一直认为,季扶光潜入仙门,是为了私下谋划巨大的阴谋。 但实际上,季扶光对于魔族一直都是逃避的态度,而在天衍宗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兢兢业业、光风霁月的大师兄。 他确实是魔尊,但这个魔尊不是他自己想做的,只有出身他没办法选择。 盛知意远远地看着满身血污的少年,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 第114章 她终于看到了他未曾言说的过去。 之前,她一直愤怒于他的折辱,但是此刻,她终于明白。 季扶光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暖,他不知道如何对一个人好,就像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火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驯服灼人的火焰。 “季扶光……”盛知意望着天幕,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心痛。 他强行催动最后的力量,将她送到这里…… 他现在,还好吗? 第98章 盛知意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季扶光离开散修的洞府,在山林之间越走越远。 他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身形开始抽条,整个人又细又长,却消瘦得厉害,腕骨突出如同单薄刀刃,头发散乱,满身血污。 她知道,他还要在这里继续艰难地活下来。 随后天衍宗收徒,他先是杂役,然后一步步成为宗门首席。 所有人望见他屹立于群山之巅,但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从满身的泥泞之中走出来。 季扶光的身影越来越远,盛知意还停留在原地,只剩下心口那难以言喻的、绵密的刺痛。 他历尽艰辛走到了现在,不是为了被残缺的神族阵法困住,不是为了落得魔骨损毁的下场,不是为了在修真界声名狼藉。 季扶光强行催动愿力将她送走时,那决绝而不舍的眼神,与他幼年时缩在墙角警惕而胆怯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交叠。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升腾,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心痛与震惊。 “跨越空间需要强大的愿力……”盛知意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季扶光能做到,她也能!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在神殿崩塌那一刻,季扶光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波动——那是源于灵魂深处最本真的渴望,是超越一切规则束缚的执念。 她想见他。 她想确认他平安,想告诉他,她看到了他的过去,她……她明白了他。 这股意念在她心口疯狂滋长,但她感觉还缺少一个支点,一个能够锚定季扶光所在空间的坐标。 就在这时,她心口处微微一热。 盛知意猛地想起,在瑶月湖刺伤季扶光时,留下的那一滴……心头血! 当时为了解开项圈上的禁术,她的剑尖刺进了季扶光心口,季扶光没有躲闪,心头的血液流了出来。 那滴血被她放在玉雕花瓣的最深处,用来阻隔法术的探测。 盛知意祭出灵力,缓缓靠近飘浮在半空的血珠。 血珠触碰到灵力的瞬间,先是溢出强烈的魔气,激烈地反抗。紧接着感受到她的气息,魔气竟然逐渐平息下来,虽然仍在不断波动,但却允许灵力将其包裹。 盛知意心中一滞,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滴心头血逐渐渗入她的丹田之中,因她的强烈愿力与愧疚,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烙印。 盛知意内视自身,果然在心脉深处,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季扶光同源的气息。 “就是它了!”盛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以指为笔,以灵力为墨,在空中虚划。 那滴原本属于季扶光的心头血,重新沾染上她的灵力,在她的丹田之中悬浮,散发着幽微的、蕴含着他生命本源的光芒。 她将全部的精神力、所有因知晓真相而翻涌的情感——震惊、愧疚、心痛,以及那份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牵挂,尽数灌注其中。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起了许多有关于季扶光的画面。 第一次见面时,白衣剑修负手而立,绣着海蓝连山纹的衣角无风自动。 她爬上霜华峰时,银月照耀之下,季扶光如同端坐高堂的神祇,喜怒不辨地冷眼看着世人。 从霜华峰摔下去时,他用银绸救她。 在栖云城被其他同门围堵时,他出手惩治。 换灵根接近崩溃时,是他帮她接续灵脉,让她免于变成废人。 …… 一桩桩,一件件,她与季扶光之间点点滴滴的过往,原来丝毫都不曾忘却。 所有往事逐渐消散淡去,唯一留下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想见到他。 丹田中的心头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她周身沸腾的愿力银芒交织在一起。 空间开始剧烈扭曲,眼前 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寸寸裂开。 强大的撕扯力作用在她的灵魂和□□上,比上一次被季扶光送走时更甚,仿佛要将她活生生撕成碎片。 但她咬牙坚持着,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坐标——那滴血指引的,季扶光所在的方向! 当空间的眩晕感逐渐消失,盛知意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立刻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 这里并非法阵残缺的山洞,而是一个更加古老的神殿。 穹顶高悬,铭刻着漫天星辰,无数粗大的金色锁链从虚空垂落,缠绕在大殿中央一个身影上。 季扶光!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周身汹涌的魔气被那些金色锁链紧紧束缚、净化,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锁链上流淌着纯粹的神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茧,将他囚禁在其中。 神力与魔气在他体内体外疯狂冲撞,让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锁着,身体不时因剧痛而微微抽搐。 他显然在凭借着强大的魔气硬抗神族阵法的净化,但这过程无异于凌迟。 “季扶光!” 盛知意心痛如绞,顾不上身体的虚弱,爬起来就要冲过去。 然而,她刚靠近光茧范围,就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气息和呼唤,光茧中的季扶光睫毛颤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清站在光茧外,去而复返的盛知意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抹极快的、无法掩饰的惊愕与……一丝微弱的亮光,但随即,那点亮光就被汹涌的狠厉所取代。 “滚!”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却带着十足的冰冷与恶意,“盛知意,你回来做什么?来看我如何狼狈不堪,如何被神族力量一点点磨灭吗?!” 盛知意被他突如其来的恶语刺得一怔。 见状,季扶光狭长眼神更冷,“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只有眼眸之中的光芒锐利如刀。 “有意思吗?季扶光。”盛知意沉静地看着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口中的恶语,“你知道这样骗不过我,只会让你自己更难受。” 季扶光眼神看了一下身上的锁链,唇角抿了起来。 因他刚才强行开口,锁链金光更盛,魔气消散得更快。 盛知意摇摇头,神情之中有些无奈:“你还是喜欢这样自顾自地做出决定。” 她伸出手指,细数之前的旧事:“强行毁掉系统将我留下,强行把我带到魔宫之中,强行惩罚我又强行对我好,强行把我送到其他空间……” 抬起头,她看向季扶光的双眸,轻声开口:“现在又强行逼我走。” 季扶光这个人就是如此。 与他保持距离时,能看到他那些经过后天学习的完美礼仪。待人接物恰到好处,手腕圆滑周全,不过百年,就能将天衍宗上下打理的服服帖帖,无人不臣服钦佩。 但距离他越近,对他越重要,就越能看到他笨拙不堪的一面。 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亲密的关系,所以进退失据无所适从,只会用生命最早期目睹的暴力与控制来对待身边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他提供过正确的样本,却斥责他做得不对。 “我都看到了……你的过去,你的一切……”盛知意站在原地,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季扶光身体猛地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看到又如何?怜悯我?还是觉得我这个弑亲杀师的魔头,其实也有可怜之处?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心,滚回你的修真界去!” “你觉得我是怜悯……那就是吧!”盛知意不再辩解,反而向前一步,试图找到阵法的薄弱处,表情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以前总是你强行安排我的进退,现在我也要强行救你。” “救我?”季扶光嗤笑一声,嘴角溢出黑色的血迹,“这就是我的归宿,神魔对立,不死不休!盛知意,你我本就殊途,别再自作多情了!快走,否则等我挣脱,第一个……” “嗯,那就等你被我救出来之后吧,加油。”盛知意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话,漫不经心地点头,伸出手,试图逼出丹田深处剑灵的一丝神力。 季扶光闭上嘴,愤怒又无力地看着盛知意的动作,眼神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燃起一星微光。 就在这时—— “嗡!” 第115章 盛知意丹田骤然一热,一直沉寂的剑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悸动。 神殿之中的金光更盛,像是有什么存在彻底苏醒,金光从雕刻着华丽符文的穹顶倾泻下来,成为一束,直直灌进盛知意的灵窍之中。 瞬间,她像是彻底解开了魂魄深处的封印,神力从四肢百骸之中涌出来,彻底充盈了她的经脉,她感觉自己彻底被灌满,神力多到几乎可以溢出来。 穹顶之中,一道清冷、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回音在神殿之中嗡嗡回荡: “神女,你的使命,非是救他,而是……诛魔。” 盛知意如遭雷击,动作瞬间僵住。 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亘古的漠然:“此乃神族耗尽心力卜算之天机。魔尊季扶光,乃祸乱之源,天地大劫之启。其存在本身,便是诅咒。唯有以神裔之血,承剑灵之志,将其彻底诛灭,方可化解浩劫。” “此使命,自你降生于神族之日起,便已烙印于汝之魂魄。亦是汝身负之诅咒——情生则劫起,心软则族灭。“ “杀了他,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宿命。” “轮回百年,永世不变。” 盛知意脸色煞白,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内视着丹田中那团璀璨却冰冷的神光。 原来……所谓的系统任务,其根源在此。 原来她跨越空间来到他身边,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执行这最后的、残酷的神谕。 第99章 盛知意僵在原地,神殿之中的余音还在隐隐回荡,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僵硬,全身血液被冻结。 轮回百年,永世不变。 原来她与他的纠缠,并非始于天衍宗,也并非源于那个可笑的系统,而是在更久远、更古老的时光之前,就被刻下的死局。 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靠近,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局——她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情生则劫起,心软则族灭。” 所以,她对他萌生的任何一丝理解、心痛、乃至……更深处的情感,都是在加速这场浩劫的来临? 盛知意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看着光茧中的季扶光,金色的神力锁链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陷入他的身体,每一次光芒流转,都带走一片翻涌的魔气,也带走他的一丝生机。 他紧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黑色的血污滑落,却在触及锁链时蒸发成虚无。 体内那团神力因神谕而愈发璀璨、也愈发冰冷。 这力量是如此浩瀚,远超她以往任何时刻,仿佛她生来就应拥有它。可这力量的目的,却是为了杀死眼前这个人。 季扶光也听到了那神谕,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慢慢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他不再看她,只是疲惫地合上眼,承受着锁链加身的痛苦,像是放弃了所有挣扎。 “听到了吗?”他声音低哑,带着嘲弄,却不知是针对她,还是他自己,“这就是……你我的结局。” “不……什么结局?我不信!”盛知意缓缓摇头,目光如炬,紧盯着面前的季扶光,“如果真要说结局,你早就应该死在后巷里,死在茅草屋里,死在散修的洞府里……季扶光!你一路挣扎到现在,你要认命吗?” “盛知意,莫要自误!”神殿穹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波动,“这是神族耗尽心力卜算出的唯一生路,是拯救苍生的唯一法 门!杀了他,终结魔族,此乃无上功德!” “拯救苍生?”盛知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置苍生于苦难的到底是谁,是季扶光吗? 即使接收了魔尊的记忆和传承,但季扶光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么?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是活下来……这都不能容许吗! 盛知意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季扶光的恶意。 她抬起眼,仿佛穿透了金色的光芒,直视神族的最高意志。 “你还能用什么威胁我,我的命吗?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不是你随意摆弄的道具!” “你以为你不是吗?”神谕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烦躁的悠然,“不杀死魔尊,你以为你能解开这个封印吗?你离不开这里!” “更何况……”神谕从容不迫地说着,“纵然这一世你救了他又如何,盛知意,你的神魂中刻着神族的烙印,下一世,你还是会被系统绑定驱使,受尽痛苦,直到你最终杀掉魔尊,这就是你的宿命!” 光茧中的季扶光瞳孔猛地一缩。 盛知意牙关紧咬,冷笑一声:“宿命……那就看看吧!”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选择,哪怕是下一世,她也不可能对这样的季扶光动手。 不再理会神谕的厉声呵斥,她一步步走向光茧,神力形成的屏障灼烧着她的肌肤,带来尖锐的痛感,她却恍若未觉。 “季扶光,”她唤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别再想骗我,也别再想赶我走。”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金色的光壁,灵力与神力碰撞,发出“噼啪”的清响。 “告诉我真相,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扶光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她指尖因对抗神力而渗出的血珠,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深深注视着盛知意,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都记在心底。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显得无比苦涩,“你还是……那么聪明。”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嘲弄。 “小师妹……”他的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神族给你的从来不是选择题……你和我,从始至终,都是这次净化仪式的……祭品……” “祭品?”盛知意心头巨震。 “没错。”季扶光喘息着,努力凝聚力量说出完整的话,“这个阵法……需要的能量超乎想象……它锁定的,从来不止我这身魔骨……还有你,身负神裔血脉、承载剑灵的你……你的生命,你的灵魂,才是点燃这净化之火的……最后一道薪柴。” 剑灵在盛知意丹田中剧烈震颤,似乎想阻止季扶光说下去,却被盛知意以更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 “所谓的使命,所谓的诅咒……”季扶光看着她,眼神是盛知意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温柔,“不过是为了确保你这把‘钥匙’,能心甘情愿地、在最适合的时刻……插进我这把‘锁’里,启动这场……以神魔继承者共同殉道为代价的……盛大献祭。” 盛知意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了。 一切的苦难,一切的挣扎,一切的欺骗与隐瞒,最终都指向这个结局。 神族在神魔大战中落败,他们选择的解决之道,竟是如此极端,如此不计代价——牺牲他们选定的继承者,换取一个所谓“干净”的未来。 她现世的经历,也都是神族安排好的,特意让她看到这本书,引导她以为季扶光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这样知道季扶光的身份后,就会自然对他产生恶感,同时又用系统引导,让她杀了他。 但是,神族想不到的是,季扶光不惜毁掉灵根,拔除了一直威胁她的系统。 “你有办法……对不对?”盛知意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小师妹……”季扶光忽然笑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血污,但却像是他们初遇时的那样,唇角微扬,凤眼闪着柔和笑意,声音如春溪化雪,温柔清浅,“信我一次……把神力彻底清空,注入面前的阵法中……” 注入阵法?这不是会让阵法增强吗? 盛知意刚想说什么,看到季扶光的表情,把话音咽了回去,“好,季扶光,你知道我非常讨厌欺骗。” 季扶光依旧看着她,脸上含笑。 神力从盛知意的掌心流泻而出,如同汹涌的山洪疯狂汇入阵法。 阵法金光暴涨,几乎彻底遮挡住了季扶光的身影。 “吼——!” 不再是人类的嘶吼,而是源自洪荒太古的魔尊之怒! 季扶光周身被压制的魔气以前所未有的规模轰然爆发,浓稠如实质的黑色魔焰疯狂冲击着金色的锁链! 整个神殿剧烈摇晃,穹顶的星辰图案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坍塌。 “你在干什么……季扶光!你骗了我!” 盛知意察觉不对,立刻大喊出声。 她想要收回神力,掌心却被阵法吸住,神力不断流泻出去。 “抱歉,小师妹。”季扶光的脸色更加惨白,他的表情在近乎灼目的光芒的看不分明,声音也有些不稳,但语调还是温和的。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之前的事情,也是我不好……让你平白无故受了很多苦……” 第116章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是……不要再……恨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破碎,身体在魔气的狂潮中开始变得模糊,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暗金色的、复杂而古老的魔纹。 这些魔纹如同活物般游动,最终全部向着他的脊骨汇聚。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传来。 盛知意惊恐地看到,季扶光的后背,一道璀璨到极致、却也黑暗到极致的幽光,硬生生从他的脊椎中被逼了出来! 那不是实体,却凝聚了他身为魔尊的全部本源,是他力量的根源,是他宿命的承载——魔骨! 剥离魔骨的痛苦无法想象,季扶光的身形瞬间变得透明,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但他看向盛知意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那被剥离出的魔骨本源,化作一团纯粹到极致的黑暗能量,悬浮在阵法中央。 它没有消散,反而散发出一种神秘幽微的古老气息。 阵法疯狂了。 如此精纯、如此庞大的魔尊本源,是它梦寐以求的最佳燃料。所有的金色锁链瞬间调转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缠绕、吞噬那团黑暗能量! 就在这一瞬间! 盛知意感到丹田一空,一直蛰伏在她丹田、 令她暗生隐忧的剑灵,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吸引,尖叫着被扯出了她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身不由己地投向了那团正在被阵法吞噬的魔骨本源! 神裔之血,剑灵之魂,魔尊之骨……祭品,齐了。 阵法得到了远超预期的能量,发出了太阳般刺目的光芒,运转瞬间过载!整个神殿被金色的光芒彻底淹没,符文如同沸腾般跳跃、重组! 而与此同时,盛知意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 “咔嚓——” 那束缚着她,如同附骨之疽的神族烙印,在那过于庞大的能量冲击下,在那祭品目标被魔骨替代的规则混乱中……应声而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自由了!真正地、彻底地摆脱了那该死的宿命! 光芒渐歇。 盛知意迫不及待地望向阵法中央。 金色的锁链消失了,庞大的神力波动也平息了,原地只剩下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是季扶光。 他趴伏在地上,浑身衣衫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紧紧贴着瘦削的身体。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是一种失去所有血色的惨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盛知意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搂在怀里。 他的身体轻得可怕,冰冷得可怕,再也没有了往日那深不可测的魔气波动,也没有了哪怕一丝灵力的痕迹。 他费劲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她。 那双曾经深邃如渊,也曾盈满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浓重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安然。 “你自由了……” 小师妹,你终于不用再被任何人与事束缚。 人世间,你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吧。 “季扶光!” 盛知意拼命摇晃他的身体,却阻止不了他的眼皮慢慢合上。 这一生,他真的太累了…… 第100章 季扶光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盛知意跪在冰冷的神殿地面上,怀中是他的躯壳。 自从魔宫之后的时日,她从不曾仔细看过他,这时才发现,他消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脸上的线条多了几分冷硬。 他闭着双眼,眼下晕出一团乌青,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人轻得如同一片彻底枯萎的落叶。 那双曾深不见底的凤眼,此刻安静地闭合着,再也不会睁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冰冷,从心脏开始蔓延,瞬间吞噬了盛知意所有的感官。 世界有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怀里这具正在慢慢失去最后温度的身体。 季扶光死了。 为了让她自由,他将自己的一切,焚毁在了这宿命的祭坛上。 “……为什么……”她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但是问出去的下一秒,她就立刻意识到了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呢…… 盛知意忽然觉得一阵可笑。 痛苦、折磨、孤寂……统统没有打倒季扶光,他从泥泞中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好,只有爱……让他选择了死亡。 后悔吗? 但即使是这样,季扶光如果听到这个问题,也只会扬扬眉头,半是玩味半是柔和地看着她,仿佛在反问她的答案。 当然会后悔! 盛知意的手指紧紧抓着季扶光的衣襟,巨大的不甘涌了上来,她想要愤怒,想要诘问,想要嘶吼,想要命令季扶光收回他的魔气。 但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悲恸如同海啸,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静静地抱着季扶光,直到他的脸颊上落下水痕,才惊觉,原来自己正在流泪。 神殿安静下来,穹顶中的神谕也变得沉默,法阵中的金光飞速流转,古老繁复的图案疯狂闪烁起来,发出异样的金光。 但盛知意已经无暇感受这些,她只是将季扶光抱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绝望中,她的丹田开始发热。 是那是源于他心头的血滴。 它曾作为空间坐标,指引她找到他,此刻仿佛感受到了本源的消亡,发出了无声的哀鸣与剧烈的震颤。 好不容易压下的悲恸再度升起,她将自己仅存的神力全部激发出来,注入心头血之中。 她要留下它,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血液越来越热,几乎要烧穿她的经脉,盛知意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一样,持续不断自己的动作。 突然,整个神殿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阵法因吞噬了过量的魔骨本源与剑灵而彻底过载,原本稳定流转的金色符文此刻想无头苍蝇般乱窜,构成阵法的能量结构正在崩解。 穹顶之上,巨大的石块开始坠落,砸在青石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金色的神力与逸散出来的、失去了约束的漆黑魔气相互碰撞、湮灭,又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而狂暴的能量漩涡——一个正在失控的混沌能量场。 这个能量场,充满了毁灭的气息,足以将任何卷入其中的存在撕成碎片。 “季扶光!”神谕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是一开始的从容不迫,声音中多了气急败坏之意,“你竟敢!你竟敢如此!” 话音未落,一块巨大的穹顶碎石,裹挟着混乱的金黑两色能量,朝着盛知意与她怀中季扶光的位置当头砸落! 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两人,盛知意的眼神骤然聚焦。 神族手段竟如此狠辣! 季扶光挣扎了一生,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活”字,如今他自愿赴死,神族却连他的尸体都不允许留下!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嘶吼从她的喉中涌出。 此刻,她深深体会到了季扶光的感受,不是悲伤,而是不甘与愤怒。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左眼竟隐隐泛起一丝纯净的金芒,右眼则沉淀下一抹深沉的暗紫。 那滴躁动的心头血吸收了她体内的神力,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和守护他最后存在的执念所驱动,自发地运转起来。 她没有去躲避那块巨石,而是下意识地,将怀中季扶光的身体更紧地护住,另一只手猛地向上抬起。 刹那间,那即将吞噬他们的、混乱而磅礴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疯狂地涌向她抬起的手掌,顺着她的经脉,蛮横地冲入她的体内。 比剥离灵根更甚,比任何一次受伤都痛。 神力的纯粹圣洁与魔气的暴戾阴冷,这两股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力量,此刻在她体内如同两头发狂的凶兽,疯狂撕扯着她的经脉、气海、甚至神魂。 她的身体被分成两部分,左半边皮肤上是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如同被圣光笼罩,右半边皮肤上是一道道暗紫色的魔纹,被魔焰缠绕。 而两股力量之间,则是季扶光那滴鲜红晶莹的心头血。 它原本就拥有季扶光的魔气,此刻又吸收过盛知意的神力,发出暗红的光芒,笼罩着盛知意全身。 “他以为他是谁,竟然试图让你融合神魔……只不过是白日做梦!”穹顶那神谕虚弱了许多,却依旧冰冷,发出最后的嘲讽。 盛知意瞬间明白了一切。 季扶光知道,就算是他自愿赴死,神族也不会放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盛知意,因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赌局。 第117章 他将自身的全部魔力和魔骨,乃至盛知意的神力剑灵和烙印,一起投入法阵之中,超过了法阵的限度,使法阵濒临失控。 同时,他知道盛知意的体内有他的心头血,只要盛知意试图用自己的神力去融合血液,就会产生新的,神魔交融的力量漩涡。 法阵中的神力与魔气受到波动,就会疯狂涌出,灌注进盛知意体内。 而之前已经融合过神力的血液,就会成为一个最好的范本,让盛知意能够同时吸收两股力量。 “放弃吧!你不过只是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力量,只是平白遭受折磨罢了!”高高在上的神谕依然带着嘲弄与讥讽。 盛知意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七窍之中开始渗出鲜血,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疯狂。 “闭……嘴……”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随着说话的声音,唇角冒出血沫。 两股力量疯狂撕扯她的血肉,她能感受到骨骼、肌肉、乃至血管都在被彻底撕裂,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她的体内肆虐。 “痴心妄想!” 神谕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声音冰冷而残忍。 此时此刻的盛知意,根本没办法听到外界的声音,她的耳膜也被撕开,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恍惚的状态,像是被彻底分解成无数的微尘,又像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小师妹……” 隐约之中,她仿佛听到了季扶光的声音。 她很想立刻回答,但是又觉得不对。 为什么季扶光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 不要悲伤……为什么这么难过…… 瞬间,盛知意明白了,他悲伤的是,她不应该在这里。 盛知意的思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努力在恍惚之中聚集神智,竭力思索。 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对!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被巨大的力量冲击成粉末,更别谈其它! 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吸纳更多的神力和魔气! 神谕说的对,她不过只是凡人之躯,就算充盈到了极致,也根本不可能容纳如此多的力量,想办法……一定要赶快想办法…… 意识恢复过来,盛知意立刻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她强迫自己面对,忍受着血肉凌虐。 突然,如同冰水浇头,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 凡人之躯无法容纳……那就不要容纳!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濒临破碎的识海。 初入海遥月时,那无处不在的、奇异的空间波动感再次浮现。 季扶光曾凭借强大的愿力扭曲空间将她送走,那么,空间本身……是否就是一种可以引导和利用的“容器”或“通道”? 既然她的身体即将被撑爆,何不将这过剩的、毁灭性的能量,导入更广阔的“空间”本身?甚至……利用这股力量,帮助她彻底吸收神魔之力。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触动了冥冥中的某种法则。 她不再试图用身体去硬抗、去融合那两股力量,而是将自己的意志,全部倾注到那滴作为唯一支点的、季扶光的心头血上。 那滴暗红色的心头血光芒大盛,它不再仅仅是调和剂,而是成了一个狂暴的能量漩涡核心。 涌入盛知意体内的混沌能量,被这个漩涡疯狂卷动,然后顺着她与那滴血之间玄妙的联系,被她强行导向体外——但不是简单的释放,而是注入到她所感知到的、周遭空间的脉络之中。 “嗡——!” 整个海遥月秘境,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并非只是神殿在崩塌,而是整个秘境的空间结构,都在承受这股远超其负荷的能量冲击。 神殿之外,灰暗的天空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的裂痕。 大地崩裂,山峦倾倒,河流倒卷,空间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恐怖景象。 “你……你在做什么?!”穹顶的神谕第一次发出了惊惶的尖叫,它感受到了根基的动摇,“停下!快停下!你会毁掉一切!” 盛知意对它的嘶吼充耳不闻。 她的七窍仍在流血,身体表面的金紫纹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但她眼神中的疯狂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与决绝。 她“看”到了。 在混沌能量的冲击下,空间的“脉络”在她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看”到了连接不同世界的脆弱壁垒,也“看”到了无数个世界里,她和季扶光身上缠绕的命运。 就是那里! 她将最后一股,也是最磅礴的一股混沌能量,如同挥舞一柄开天辟地的巨斧,朝着空间的最顶端,狠狠“劈”了过去!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仿佛传自世界本源的碎裂巨响。 所有空间疯狂坍缩,无数缠绕在他们身上被称之为“命运”的诅咒,被庞大的能量彻底剥离。 神殿的穹顶彻底炸开,不是化为碎石,而是直接湮灭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 笼罩秘境的无形壁垒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缺口,缺口之外,不再是秘境灰暗的天空,而是熟悉的、属于正常世界的蔚蓝天空与流动的云气。 狂暴的混沌能量找到了宣泄口,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那缺口疯狂涌去。 而在这能量洪流的中心,盛知意紧紧抱住怀中的季扶光,将最后一丝力量用于护住两人周身,如同激流中的一叶扁舟,被这股巨大的推力裹挟着,冲向了那道新生的空间缺口。 在彻底脱离海遥月秘境的前一瞬,她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是正在彻底崩解湮灭的神殿,是那片迅速被空间裂缝吞噬,化为虚无的魔族禁地。神谕的尖啸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喉咙。 古老的阴谋,神族的算计,魔族的宿命……都与这片即将不复存在的空间一起,走向了终焉。 盛知意伸出手,握住季扶光的手掌。 无论如何,他们还在一起。 第101章 从魔族禁地海遥月离开时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浓烈的血腥气与焦糊味便混杂着狂暴的灵力与魔气,如同实质的浪潮,蛮横地冲入盛知意的感官。 她背着季扶光,站在一处焦黑皲裂的山脊之上。 举目所及,天地失色。 天空中,法术的辉光与翻涌的魔云相互撕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病态的暗红,仿佛苍穹也在泣血。 大地之上,满目疮痍,深不见底的裂缝纵横交错,如同狰狞的伤疤。 昔日郁郁葱葱的林木化为焦炭,残破的旗帜与碎裂的兵刃四处散落,浸泡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泊中。 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法术爆鸣声、临死前的哀嚎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这就是失去了季扶光压制吼,彻底失控地仙魔战场。 再也无人约束魔族的行径,两族之间摇摇欲坠的平衡被迅速打破,挤压的仇恨与欲望如野火燎原,无数原本细微的摩擦迅速放大,滚雪球一样,卷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最终铸成如此惨烈的景象。 盛知意居高临下地站着,目光在战场上迅速扫过。 战场左翼,一片崩塌的法阵残骸旁,数十名天衍宗弟子结成的剑阵光华暗淡,岌岌可危。 为首那人,原本月白长老服饰早已被血污与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左臂不自然地垂下,已然断裂。 她脸色苍白如纸,猛地扯下腰间的酒葫芦,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剑光猛地亮起,死死守在最前面,为身后受伤的同门争取喘息之机。 是那个爱酒如命,生性懒散的陈怀玉。此刻,她视若珍宝的酒葫芦被扔在地上,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一名隐匿的魔族正从阴影中伸出长剑,悄无声息地袭向她的后背。 而在战场中央,局势更为混乱焦灼。 沈清铭一身弟子服破损多处,发冠早已不知去向,长发凌乱地沾着血污。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昔日的一丝稚气,此刻眼神坚毅,嘴角紧抿,正与一名魔族悍将激战。 剑光与魔气疯狂对撞,他连连格挡,身上的血痕却越来越多。一道刁钻的魔气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带起一蓬血花,让他身形一个踉跄。 而另一处,他的父亲沈长老,正在与数名魔将缠斗,虽剑势恢宏,却分身乏术,只能勉强回护身边几个 左支右绌的弟子,无暇顾及自己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 更远些,柳素心眉头紧蹙,脸色苍白,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她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去,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剑招依旧不够灵巧,但大开大阖,拼命护佑身边的两名同门。 还有更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曾对她表达过善意的,那些曾因嫉妒而冷嘲热讽的,那些甚至暗中使过绊子的……此刻,他们都在这片巨大的修罗场上,为了各自坚守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自己,直至成灰。 第118章 盛知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缓慢而用力地揉捏,带来一阵窒息的钝痛。 她微微屈膝,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季扶光放下,让他倚靠在一块巨石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拂开额前沾染了尘埃的碎发,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她忽然彻底明白了季扶光内心深处那份复杂的情感。 人族……真的全然良善吗?她在天衍宗这些日子,除去季扶光之外,也没有得到过多少纯粹的善意,来自同门之间的嫉妒、排斥、刁难……这些事情倒是不少。 而季扶光自小到大,无论是同样乞讨的幼童、收养他的养父母、囚禁他的魔修……乃至到了天衍宗之后,他也没有真的接受过多少善意。 但是,即便如此…… “你看,这就是人性……”她低声说,像是在对他耳语,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有光辉,亦有阴暗。你其实……也并未多喜欢人族吧?你只是,更无法认同魔族那般,将掠夺与杀戮奉为圭臬的行径,对吗?” 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灵力,在他周身布下了一道隐蔽气息的守护咒术,确保他不会受到波及。她的目光在他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温柔而坚定。 “我知道,这样的景象,绝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她直起身,再度望向那片血色炼狱时,眼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没有施展任何华丽的身法,甚至没有御剑飞行,只是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战场最核心、最混乱的区域走去。 她的出现,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一个衣着相对干净,甚至没有散发出强大灵力波动的女子,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渺小得如同尘埃。 直到她走过了第一条战线。 一名杀红了眼的魔族士兵,嘶吼着挥舞骨刀向她劈来,盛知意甚至没有看他,只是脚步未停。 那魔兵在距离她三尺之外,动作猛地僵住,他周身沸腾的魔气像是遇到了某种无形的中和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和内敛,嗜血赤红的双眼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不再缭绕黑气的手掌,又抬头望向那已然走远的女子背影,“哐当”一声,弯刀脱手落地。“我的魔气……”他的语调复杂难辨,似解脱,又似失落。 盛知意继续往前走,一名天衍宗弟子手持断裂的法剑,正绝望地迎向扑来的魔将。 就在灵力与魔气即将对撞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波动掠过,那狂暴的法术灵光与阴毒的魔气,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在接触的刹那彼此消弭、中和,化作一阵轻柔的微风散去。 那天衍宗弟子与魔物都愣在原地,攻击被莫名化解,两人却并未受伤。 她所过之处,如同一滴清水滴入了沸腾的油锅,以她为中心,一片奇异的“寂静”开始迅速蔓延。 厮杀声在她身后减弱、消失。 疯狂冲锋的魔族,体内的魔气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安抚,失去了驱动杀戮的暴戾情绪。绝望抵抗的仙门弟子,发现对手的攻击变得无力,自己激荡的灵力也莫名平和下来。 混乱的能量乱流在她身前自然平息,并非被驱散,而是被同化,融入她周身那片混沌的力场。 这诡异而宁静的蔓延,终于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 “是……盛师妹?!”有眼尖的天衍宗弟子认出了她,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身上……那是什么力量?” 魔族那边也响起了骚动,他们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狂躁的灵魂被注入了宁神的甘露。 陈怀玉一剑逼退身前的魔物,气喘吁吁地回头,恰好看到盛知意走来。她看着盛知意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冲突与对立的眼眸,感受着周身变得温顺平和的灵力,一时间竟忘了身处尸山血海,只余满心震撼。 沈清铭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异状,目光难以置信地投向盛知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盛知意?……她在调和灵气与魔气?!这怎么可能!” 盛知意走到了战场的最中心,那里是能量冲突最剧烈、尸骸堆积最多的地方。狂暴的灵气与魔气在这里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力场,不断引发小规模的爆炸。 她停下脚步,不再压制,也不再引导,只是将体内的混沌之力彻底释放开来。 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星海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蔓延至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股波动的影响下,战场上所有对撞的灵气与魔气,仿佛找到了共同的归宿,不再互相攻讦、湮灭,而是开始缓慢地、自发地交融。 仙门弟子施展的法术,光芒不再刺目,变得柔和而内敛。魔族催动的魔焰,失去了暴戾,变得深沉而稳定。 双方的力量并未消失,而是被强行拉入了一种奇异的共生状态。 厮杀,失去了能量的支撑,自然停止了。 仙门弟子愣愣地看着自己剑尖吞吐不定的、带着一丝黑色氤氲的灵力。魔族将士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温顺盘旋的、夹杂着点点白芒的魔气。 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宁静。不是力量被剥夺,而是力量被净化,回归了最本初的混沌之力。 战场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风穿过新生的嫩芽,以及伤者伤口在平和能量滋养下愈合的细微声响。 盛知意站在寂静的中心,她的气息与整个战场缓和下来的能量场隐隐共鸣,她静静地站着,明明是凡人之躯,但在众人眼中,她的身上已经隐隐带着天道的气息。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法则般的威严,直接烙印在所有生灵的心底: “灵力魔气,同源而异流,皆乃混沌所化。入道本无高下,心念方判善恶。仙魔之道,存乎一心,望尔等谨记。” 言毕,她不再理会身后那无数道混杂着感激、震撼、茫然、探究的复杂目光,转身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回那处焦黑的山脊。 她弯下腰,再次将季扶光小心地背起,动作依旧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在万众无声的注目下,她背着那具冰冷而安静的身躯,步履平稳,向着战场之外,向着远方初露的晨曦走去。 绚烂的朝霞终于刺破了暗红的云层,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也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身后,是逐渐响起的、劫后余生的啜泣与议论,是亟待重建的秩序,是一个因她而改变的未来。 而她的前路,依旧漫长。 仙魔大战已止,苍生暂得安宁。 现在,该去完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逆天之事了。 第102章 盛知意背着季扶光往前走,走过林木葳蕤的清河山,走过汹涌翻滚的惊澜江。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和季扶光一起,一起见拥有无边阴霾的亘古夜幕,也一起去望一泻如洗的永恒白昼。 路过江水之时,她一时兴起,掐了一个法诀。 江中秋水如同白练腾空而起,使出一招天衍宗的剑法,朝她迎面而来,就像是当时在霜华峰上,季扶光总是用他的白绸与盛知意陪练。 盛知意退后半步,单手折下一根树枝,充当长剑,一剑斩断白练,秋水“哗啦”一声泻了满地。 “师兄……” 语调先是雀跃,而后慢慢低沉下来。 盛知意转过头,脸颊与季扶光的额头相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上扬,“你看,我做到了,我现在说不定比你当初还要厉害,这下,你要叫我大师姐了。” 对,一定有这么一天。 杏眼之中的星芒又亮了几分,盛知意将季扶光放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荒废的结界,被她用混沌之力再次构筑,既隐秘又安全。 季扶光静静躺在石台上,脸色平静,仔细看去,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 笑意,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盛知意一见他的表情,就伸出手,扯住他的脸颊做了个鬼脸,摸到消瘦的脸颊,手指忍不住顿了一下。 她立刻笑道:“以前早就想对你这张脸动手动脚了,现在没法反抗我了吧?” 把季扶光的脸颊揉了又捏,原本微微发凉的皮肤都被折腾得有些发热。 盛知意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向季扶光。 刚才的那些动作没有让他有任何反应,他依旧闭着双眼,睫毛落在眼睑上,就像是刚睡着一样。 她微微俯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一触即逝。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盛知意彻底封闭了结界,转身往外走。 在穿书进来之前,她为这本书写下了万字长评,在写评价的过程中,她将这本书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遍。 第119章 书中有一句关于世界起源的背景设定。 “归墟之眼,万物始终之地。” 这句话曾被无数读者一眼掠过,此刻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她最后回头,看向已经恢复如常的山林,只有她知道,季扶光在这里静静等待。 盛知意张开嘴,对着空气轻声说出四个字。 “等我回来。” 她没时间悲伤,也没精力迷茫,季扶光还在等她,她要尽早回来。 第一站,天衍宗禁地藏书阁。 战后的天衍宗一片忙乱,无人注意到一道模糊的灰色流光,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藏书阁的层层封印。 盛知意如入无人之境,她的气息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即便是巡逻的长老,也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并无半分异样。 站在藏书阁最顶层,她有些感慨地看了看周围。 这里曾经是她身为杂役不能涉足的地方,为了进来,在门口折腾了许久,最后还是让其他人为她作保,也还只能到第四层。 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可以越过重重禁制,在此处来去自如。 盛知意走过书架,无视那些记载着强大功法的玉简,径直走向最深处,那里堆积着记录着上古秘闻和荒诞传说的骨片与龟甲,长时间无人问津,这里有着一层淡淡薄灰。 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她闭上眼,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迅速扫过书架。 大量讯息浩如烟海,疯狂扑向她的大脑,如同一整片巨大的星海,盛知意在其中拼命遨游,寻找蛛丝马迹,如同大海捞针。 “……古书记载,北辰星坠之地,空间薄弱,时有幽影……” “……东海之极,有深渊焉,昔年仙魔大战,余波未平,灵气魔气混杂,滋生怪异……” “……无垠之海,秘境重重,异常凶险……” 一条条看似无关的信息被她捕捉、分析、相互验证,混沌之力迅速燃烧,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四个时辰后,她睁开眼,唇角泛出一丝血丝,眸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如此,归墟之眼藏于星骸寂灭之处,隐于灵魔交汇之极。 没有停留,她的身影再次淡化,消失在藏书阁中。 第二站,魔宫,神殿。 头戴银盔的魔族将领正矗立在大殿之中,他仰着头,看着墙壁上古老的星图沉思。 不知想到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取下自己的头盔,将其放在一旁。 “你?!” 一转过身,他愕然发现神殿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另一个身影。 他来的时候,明明已经确认过,这里空无一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盛知意静静地看着他,身上的混乱气息如此自然,却又澎湃汹涌。 她轻轻开口,“又见面了。” 眼前正是当初她被季扶光带到魔宫,遇到的第一位魔族,元浪。 当时她费尽心机想要离开魔宫,不惜冒着风险撺掇元浪,却被季扶光发现,罚元浪到北海冰窟,几乎是流放。 盛知意问:“你如今回到魔宫了?” 元浪神情之中多了几分敬畏,他点头回答:“是,陛下当初只罚了我三个月。” 盛知意一怔,随即笑了一下。 是季扶光会做出的事,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总是给人留一线。 她面容一凛,盯着元浪开口道:“魔族传承久远,你又一直守着魔宫,可知归墟之眼?传闻它藏于星骸寂灭之处,隐于灵魔交汇之极,魔族的星盘上可有指示?” 元浪瞳孔微缩,显然对这个名号极为震撼。 他不敢隐瞒,指向星图上一片扭曲、模糊的区域:“据我族最古老的圣典记载,所有稳定的虚空裂隙,其空间波纹的源头,都隐隐指向一片绝对的‘无’。那片‘无’,被先祖称之为……‘万法归墟之地’。只是,其位置缥缈,非时空道标所能定位,需以……同源之力感应。” “同源之力……”盛知意低声重复。 她的心口,属于季扶光的那滴心头血正在不断透出温热。 第三站,海遥月。 秘境崩塌后,这里依旧残留着剧烈的空间波动。 空间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偶尔还有细小的混沌气流逸出。 这是现世与虚无距离最近的地方。 盛知意悬浮于这片危险的空间乱流中心,闭上了双眼。 她彻底放开了对体内混沌灵力的压制,让其与周遭残破的空间法则,与逸散的混沌气流融为一体。 同时,她将心神沉入丹田,紧紧锁定那滴季扶光的心头血。 以此血为媒介,以其同源气息为引。 她闭上眼睛,收敛神识,用整个身心去感受那冥冥中的脉搏。 初时,只有一片混乱的空间噪音。 渐渐地,在那无尽的混乱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 牵引极其微弱,稍一分神就会错过。它与她体内的混沌灵力同频共振,与她掌心那滴心头血微微发烫。 就是那里! 她猛地睁开双眼,左金右紫的异芒一闪而逝,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锁定了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却无比清晰的方向。 下一刻,她并指如剑,凝聚起周身混沌灵力,朝着那片虚无的方向,缓缓划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帛缎被撕开的“刺啦”声。 一道边缘闪烁着混沌电光的、不规则的裂隙,被她强行撕开。 裂隙之内,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而是一种流淌的、仿佛蕴含着所有颜色又似乎没有任何颜色的虚无。 一股古老、苍茫、包容一切又漠视一切的气息,从裂隙中弥漫出来。 这里,就是归墟之眼。 盛知意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裂隙之中。 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了。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没有物质,没有能量,只有最原始的存在与可能性本身。 在这里,无数信息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意识,她仿佛洞悉了世界运行的法则,又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万物。 她明白了。 她看到的那本书,不是偶然。 是季扶光在一次次被刺杀的结局之后,试图对宿命的又一次反抗。 他把这本书,把这个世界送到她面前,任由她翻阅。 等待着她终有一日能够真正看到他。 渺如沧海一粟的几率,但他还是执着地做了。 盛知意的心中突然无比确定,她 一定会复活季扶光,就像他一次次,穿过艰难险阻,奋不顾身地想办法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她。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片无尽的混沌中盘膝坐下,如同老僧入定。 伸出手,将季扶光那滴心头血托在掌心,如同托举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体内浩瀚的混沌本源,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地注入那滴心头血中。血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暗红,而是化为了最纯粹的混沌之色。 光芒之中,无数细密如星辰的光点开始从四面八方的虚无中被吸引过来,如同铁屑归向磁石。那是季扶光消散于天地间尚未完全湮灭的生命印记碎片,是他所有经历、情感、意志的浓缩。 秘境之中他的躯体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粒子,又被重组起来。 与此同时,盛知意清晰地感觉到,自身某种东西正在被剥离,汇入那正在重塑的光团之中。 那是她的一半性命和修为。 她心甘情愿。 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心脏开始跳动,血液开始流淌,灵魂的火焰被重新点燃。 在盛知意平静而深邃的注视下,那光芒缓缓内敛,最终彻底凝聚。 季扶光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是与她一样的,混沌的灰色。清澈,深邃,倒映着她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了整个星河的脸庞。 第103章 “季扶光。” 盛知意轻轻开口,看向面前的人,唇角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有过爱也有过恨,最后他还是能够站在她面前,实在是…… 太好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在一片虚无之中,手腕轻抬,作势提起什么。 微微歪着头,语调轻快,带着一点期待和憧憬。 “师兄,今日我新做了些点心,知道你下山去了,特意等在此处,请你带回去尝尝。” 这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盛知意说过的话。 彼时春光明媚,回风流云,他们两人一个是光风霁月的宗门大师兄,一个是修为低微的杂役小师妹。 而如今两人已经拥有了足够强的力量,甚至身处空间乱流之中,都能不被影响。 盛知意有些好奇,如今的季扶光,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和当初一样的拒绝吗,还是选择接受。 第120章 迎着那双隐含期待的星眸,季扶光的唇角微微勾起,他环顾四周又转回视线,轻声笑道: “小师妹说笑了……你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宗门入门试炼不是马上要开始了么?” 入门试炼? 盛知意的双眼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刚穿书进来的时候,就是季扶光即将带着其他入门弟子参加试炼,而她因杂役的身份不能前去,便提了食盒送点心,试图讨好季扶光。 这是一切的开始。 难道…… 她心中升起一种极其荒谬又残忍的猜测。 季扶光遗忘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 盛知意脸上霎时血色尽褪,变得一片苍白。 “小师妹!”季扶光上前一步,眉头微微蹙起,“抱歉,我只是……” 试图开始学着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看起来还是搞砸了。 “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事情,包括那些我做错的事情,每一件都没有忘。之前的我,始终没能说出那句话,现在我想说给你听,对不起。” “我也没有忘记你之后做的事情,我散落在天地间的灵魂碎片看到了你做的一切,你破坏了神族的阴谋,斩断了无数个空间里我们的枷锁,平息了仙魔大战,化解了灵力与魔气之间的对立。” “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盛知意,你真的很了不起,你改写了这个世界的宿命,我为你骄傲。” 季扶光有些急切地开口,一股脑说了一大段话,盛知意却低着头,迟迟没有回应。 是……哭了吗? 季扶光的心像是被一把揪住,他紧张地抬起手,抓住盛知意的肩膀,偏偏又不敢用力,只能不断开口: “小师妹?对不起……你抬起头,让我看看好么?” 盛知意终于动了,她伸出手,轻轻捏着季扶光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头移开。 季扶光心里颤了一下,却只能顺着她的力道收回手。 盛知意慢慢抬起头,脸色平静,丝毫没有季扶光预想的泪痕。 “?” “师兄……”盛知意略微歪了一下头,语调拖长,“一骗还一骗,看来,最后还是你被我骗到了。” 说到最后,她后跳了一下,伸手指着季扶光,“是你先骗我的,你不能不讲骗德。” 骗德,这是什么崭新的词? 季扶光有点被气笑,却又生不起气来,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好吧,这次算是我技不如人,但是……” 他猛地向前一步。 盛知意早有防备,刚才已经拉开了距离,这次又要往后撤。 季扶光的动作却又快又准,运转了混沌之力,将她一把拉在怀里。 “你……” 盛知意仰起脸,刚想说,这是在耍赖。 耳边却传来季扶光的声音,声线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心!” 她刚才所站之处,一块空间碎片飞速划过,若不是季扶光这一拉,怕就要撞在她身上。 “对了,这里还有空间乱流,我们快些出去。”盛知意连忙开口。 海遥月虽然被毁,这里却更加凶险万分。 刚才季扶光醒来后,两人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身在何处。 季扶光赞同道:“确实,此处不可久留。” 盛知意盯着他看。 “小师妹,哪里不妥么?”季扶光颇为诚恳地开口。 盛知意的眼神瞥了一下他的手,刚才抱住她之后,他的手就自然而然抓住她的,就像始终没有分开过一样。 但偏偏季扶光的表情如此真诚,她竟一时不好开口,罢了罢了。 季扶光眨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与浓重的占有欲。 小师妹依旧是……太过心软的性子…… 两人穿过空间屏障,终于回到了修真界。 眼前已经是深秋,秋日高悬,清风拂面,空气中带着几分干爽的气息。 季扶光拉着盛知意的手,轻声说:“小师妹,我带你去个地方。” 盛知意有些讶然,“什么地方?” “等会你就知道了。”见到她同意,季扶光才开始掐诀召云,两个人在空中飞去。 路上,盛知意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扮成沈清铭,我记得你……” 她回想了一下,很确定地开口:“很讨厌他。” 季扶光这个人一项注重面子,尤其是在宗门之中,对谁都如沐春风,但对沈清铭却数次开口讥讽。 为何还要假扮成他的样子? 季扶光难得噎了一下,转过头看向盛知意,半响,轻笑道:“莫非小师妹还有这等癖好,乐见我变成女人?你若喜欢,倒也不是不行……” “等等等等,”盛知意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在说什么?我问的明明很正经。” 季扶光叹了一口气,面露一丝忧愁,“小师妹你平时关系不错的,也只有沈清铭和陈怀玉,难道我要扮成浑身酒气的陈怀玉?要知道,我只是在脸上施了一层幻术,这具身躯可不曾作假。” 盛知意若有所思地点头,颇有些遗憾,“还以为你和沈清铭的关系变好了,其实他人还不错。” …… 季扶光唇角的笑意僵了一下,盛知意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沈清铭每次见到她都异样热情。 “是啊,我以后一定和他好好相处……对了,小师妹,这天下之大,之前你我都只拘泥于小小一方天地,有诸多束缚,不得脱身。现在终于无事,何不多出去游历一番。我看……那北境之海就不错,如何?” 最妙的是距离天衍宗远远的。 “好啊。”盛知意点头,神情之中有些向往,“我还不曾去过那处,对了……我记得之前听其他人提起过,天衍宗要与北海的星岛门交换弟子,不知道会有谁去……” “等等,”季扶光忽然开口,“小师妹,我突然想到,其实我们可以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过去,何必着急呢?” “这倒也不错……”盛知意很好脾气地答应,却又面露难色,“只是一路之上,若是慢慢行进,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 “没问题!”季扶光立刻接下话头,“小师妹,这等琐事,就不必让你操心了。” “如此,那就劳烦师兄了。” 盛知意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笑,笑容之中都带着一丝 计划得逞的深意。 脚下的云朵缓缓下沉,看来季扶光所说的地方已经到了。 盛知意左右一看,不由惊讶:“天衍宗?” 两人落下的地方山势挺拔,山门处巨大的石柱高耸,撑起的石制匾额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天衍宗”。 “小师妹。”季扶光变戏法一样,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盒点心,递了过去。 他的脸上十分平静,但细细看去,却还夹杂着一丝紧张。 “这是我新做的点心,厨艺不精,失败了许多次,只有这些尚且还能入口,请你尝尝。” 其实这也是刚才盛知意在虚空中抬起手时,季扶光没有去接的原因。 两人初遇,盛知意送他的点心,他终究没有吃。 那些点心在盛知意半夜爬上霜华峰的时候,经过了大力碰撞,已经碎成了饼渣,最后倒入了崖底,也许这就是对他们之间这段从相互欺骗开始的感情的一种隐喻。 盛知意从魔宫逃跑之后,他成夜不眠,想了很多很多,等待魔将消息回报的过程中,他想知道她当初抱着什么心情,所以也去做了点心。 现在终于能够亲手送给她。 上次没能一起吃的点心,这次,换他请她。 两个人的感情,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盛知意脸上微微动容,她接过食盒,在季扶光期待的眼神中,她打开了盖子。 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 食盒中的点心也已经变成了各种残渣,混合在一起。 “怎么会。”季扶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食盒。 盛知意掀起眼皮,无奈地看着季扶光,“你忘了,你这一路上,又是受伤,又是被追捕,最重要的是……在神族的神殿里,你连魔骨都换了,哪里还有魔气维持点心不碎!” 季扶光抿着唇,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他半生算无遗策,偏偏在感情一途,总是弄巧成拙。 “别吃了,”季扶光连忙伸过手,要把食盒重新盖上,“我下次再做。” “等等,”盛知意却打断了他,她取出一个勺子,舀了一勺饼渣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眼睛一亮,“很香!” “真的么?”季扶光轻声问道。 “当然!”盛知意不由分说,立刻舀起一勺喂过去。 这是她刚用过的勺子…… 季扶光微微垂下眼,轻轻吃了一口饼渣。 “好吃吧?”盛知意笑着仰起脸问。 第121章 “嗯!”季扶光重重点了一下头。 “这么快,根本还没开始嚼……”盛知意嘟囔着,低头又给自己来了一勺。 “我知道的,很好吃。”季扶光咽下饼渣,轻声开口。 看着阳光下,她睫毛低垂,神情专注的侧脸,他心中最后那一丝因点心破碎而产生的尴尬与遗憾,也悄然散去。 是啊,何必执着于形式的圆满。 他们走过的路,本就布满挣扎与坎坷,但也正因如此,才能见到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勺子,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拿着食盒的那只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盛知意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曾深不见底、蕴藏着无尽风雪与算计的凤眸,此刻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里面没有了魔尊的睥睨,也没有了大师兄的疏离,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温柔,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安然诚恳。 没有言语,胜过千言万语。 清风掠过天衍宗的山门,卷起几片金色的落叶,在他们身边打着旋儿,又悄然远去。远处,是连绵的秋山,天高云淡,一片开阔。 过往的恩怨、神魔的算计、轮回的诅咒……都如同这脚下的尘埃,被风吹散,归于天地。 他们站在那里,手握着手,分食着一盒破碎的点心,像是两个终于归家的旅人,在自家庭院里,分享着一路的风霜与见闻。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或许会去北境看海,或许会留在人间游历,或许只是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但无论去往何方,他们都已知晓—— 从此,青山绿水,红尘万丈,皆可并肩而行。 不是开始,因为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就已经开始。 也不是结束,因为他们之间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终于完结了,想说的很多,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篇文从6月开始写,一直写到10月,现在想来,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能写这么久,居然能写这么多。 一开始觉得20万字都太多,写着写着竟然有了34万字。 之后大概会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开《权臣婚后暗恋日常》,这次想写一本简单的小甜文,希望还能和大家一起! 再次感谢大家! 第104章 晨光熹微,日光映在窗棂,青砖上的淡影随着微风轻颤。 盛知意躺在锦被之中,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了一下,眉头一蹙,缓缓睁开双眼。 身边果然是空的,被褥微凉,显然那人已经离开不短时间。 她坐起来,抬手捂嘴,打了一个哈欠。 昨日两人商议,要回天衍宗一趟,她当初在霜华峰的梨花林下埋了好几坛酒,都是当时偷偷找陈怀玉要的佳酿,可不能浪费。 两人自大战之后,便前往北境之海,如今刚刚回来。 以往出门是为了完成任务,难免行色匆匆,披星戴月。但此时两人身上卸去重负,只为游山玩水,自然是以舒服享受为主,这一来,难免要操心各种衣食住行。 季扶光一路上鞍前马后,将各种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盛知意原本想要帮忙,却被他压着肩膀坐下,拿来果脯、话本让她消遣,她想说什么,却又见他乐在其中,便索性开始躺平。 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此时再度回来,已经过了三年有余。 盛知意挑挑眉,掀起锦被下床。 一觉醒来,季扶光竟然不在身边,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她的脚刚踩在地上,屋内就传来“吱呀”一声响,门被轻轻推开。 迎着清朗天光,一道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的身影端着手中托盘,缓缓走进来 “醒了?”季扶光轻轻开口。 盛知意皱着鼻尖嗅了两下,把头伸过来,“好香,你做了什么?” 季扶光不急着回答,反而把托盘放下,拿起外衣,给盛知意穿上。 他的身躯挡住了盛知意的视线,盛知意想要歪头去看,却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小师妹,是谁前些日子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一定要穿得严严实实?” 他说的是两人回程途径兰溪镇,盛知意半夜趴在窗台看流星,不慎着凉的事。 “当时还以为流星一瞬间就没了,又不能怪我。”盛知意嘟哝着,老老实实站好,伸直胳膊,让季扶光帮她套上衣袖。 但她实在没能按捺住心情,仰头看向季扶光,有些好奇有些试探,“你居然还会做饭?到底做了什么?” 季扶光笑了一声,“小师妹猜猜?”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着眼眸,手指慢条斯理地在盛知意的腰带上打结,摆明了不让她立刻去看。 盛 知意实在想不出,胡乱猜测了几个,“粥?馄饨?清汤面?” 他们两人的口味都偏清淡,尤其是早上,季扶光想必不会做什么特别新奇的东西。 她一个个猜测,季扶光却逐一摇头,脸上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盛知意闭上嘴,盯着他眼皮褶皱上的那粒红痣看。 虽然猜不出,但她自有妙计。 她猛地踮起脚,凑到季扶光眼皮上啄了一下,退后一步半歪着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这下能让我看了吧?” 早在两年之前,盛知意就发现,季扶光的小痣异常敏感,每次只要这招一使出来,季扶光就拿她没有办法。 果然,季扶光哑然失笑,松开了手。 盛知意连忙走到桌前。 白瓷碗中装着半透明的澄澈液体,上面撒着各种果脯和细碎花瓣,盛知意惊讶开口:“你做了藕粉?” 季扶光将白瓷碗端出来,放在她面前,又摆上其它小菜,“这几日你总是念着城东的藕粉铺,巴不得请人住在家里,专门给你做。” 他坐在对面,指指盛知意面前的碗,“尝尝看。” 想到藕粉铺热情的小掌柜,盛知意笑了一下。季扶光的话带着淡淡酸意,她自然也听得出来,拿起勺子,很给面子地舀了一大勺,眼睛立刻发亮:“好吃,比城东那家好吃多了!” 眼看着季扶光的唇角向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盛知意有种错觉,对面像是坐着一只拥有华丽皮毛的雪豹,顺毛捋就会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吃完饭,盛知意坐在梳妆台前,季扶光站在她身后,拿着梳子,给她梳头。 铜镜之中,墨发被一点点挽起来,梳成形状繁复的发髻。 盛知意看着季扶光熟练的动作,自愧不如。 她自己平时都懒得做,简单地梳起来,或者是掐个法诀也就罢了,偏偏季扶光好像很喜欢给她描眉梳发,每日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 季扶光将花簪插入发髻,后退半步。 盛知意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今天梳的是垂桂髻?还挺好看的。” 两侧头发弯成两个环,垂在两边,随着她左右转动,头发微微摇晃。 季扶光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她的头发,看着盛知意仰起头,笑眼盈盈。 心中暗道:有点像兔子。 两人收拾之后,便御剑飞去天衍宗。 原本季扶光想要开着飞车过去,飞车是他们之前买的,比起御剑更加舒适。但盛知意不同意,她只是想偷偷潜入进去,看看天衍宗的现状,把几坛酒挖走就好,不想惊扰太多人。 虽说她当初制止了仙魔大战,避免更多伤亡,但人族和魔族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说是缓和,季扶光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 季扶光御剑,盛知意站在他身后,被他的头发吹在脸上。见状,季扶光布下防风结界,盛知意瞬间感受到两个人处在静谧的环境中。 她捏了一下季扶光的长发,散发出梨花香味,很淡,需要凑到鼻端才能嗅到。 忽然想起,之前季扶光心痛之下,发色一夜转白,后来找她时,一直用魔气掩盖,后来在神殿之中,魔骨抽离,才有一瞬间看到他的白发。 复活后,季扶光便恢复了墨发模样,如此想来,白发红痣,只是惊鸿一瞥。 季扶光正在御剑,只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转过头,便看到盛知意噙着笑意。 “怎么?” “师兄,回去之后……变个白发给我瞧瞧,如何?”盛知意轻声开口。 季扶光眼神下撇,看到盛知意伸出的胳膊,此刻抱住了他的腰。 他抬起手,捏住盛知意的手指把玩,她的指甲是花汁染成的水红色,莹润透亮。 两人在北境之海时,当地有染指甲的习俗,盛知意看了要染,但总是染在指甲周围的皮肤上,后来,季扶光便学了技法,回来自己给她染。 见季扶光不说话,盛知意歪着头,勾起手指,挠挠他的掌心,“好不好?” 季扶光“嗯”了一声。 第122章 盛知意心满意足,准备收回手,手掌却被季扶光握住。 两人用了隐身术,飞过天衍宗结界,盛知意本想直达霜华峰,季扶光却指着山门,“怎么这么多人?” 山头聚集了不少弟子,乌压压一片,还有些吵闹。 两人落下来,距离近了,发现这些都是刚入门的弟子,还都只是凡人,此刻满脸都是紧张兴奋的神色,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一片。 盛知意摇摇头,一副前辈模样。 当时她要去参加入门试炼,可并没有如此失态。 “是啊,小师妹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最后一个到,差点没跟上。”季扶光缓缓开口,拨了一下她的头发。当时她险些睡过头,鬓发缭乱。 听他揭穿自己老底,盛知意气得瞪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季扶光低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两位高阶弟子到达现场,喝道:“代掌门到!” 代掌门? 盛知意好奇地探过头,看到陈怀玉穿着深蓝色的掌门服,有些懒散地走了过来。 她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哈欠,看向下面的弟子,抓了抓头发,“有什么要讲的……嗯……”旁边的弟子低声说了什么,她继续道:“那先带大家参观一下宗门。” 陈怀玉走在前面,身边的弟子开始进行介绍。 关于天衍宗的历史、传承、功法…… 盛知意越听越熟悉,忽然想到,这些东西都是季扶光曾经在藏书阁抄录过的。 他严格遵循弟子准则,把这些一点点抄下来。 那时候……他很想要一直留在这里吧。 盛知意伸出手,握住季扶光的手掌。 他低下头,唇角轻轻扬了一下,用力回握盛知意的手。 已经没关系了,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两人隐身在其后,跟着新弟子往前走。 明明是两人熟悉的地方,但这时候再听,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 走着走着,陈怀玉转了个弯,带着弟子们来到大殿。 她用力一挥胳膊,结界打开,露出里面的塑像。 盛知意一下愣住,她明显感觉到,季扶光也僵硬了一下。 两个人放大百倍的塑像屹立在神殿之中,和天衍宗开山立派的仙君们并列。 “盛知意、季扶光……阻止仙魔之战,救苍生于水火,并发现灵力与魔气本为同源,皆属混沌之力……” 盛知意拉着季扶光悄悄走出去,听着别人这么严肃地夸自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盛知意转过头,大殿门开着,新入门的弟子无不认真听着陈怀玉的话,仔细看着两人的塑像。 好像也不坏。 两人来到霜华峰,这里还保留着当初的原状,青石板上残存着季扶光灵根被毁时爆发的魔气痕迹。 盛知意走了一圈,目光有些怀念。 季扶光站在石桌一侧,说道:“小师妹,我们之前就在这里饮酒,要不要再喝一次?” 盛知意刚想开口答应,又道:“师兄,我想吃你晒的肉干了,我们回家吧。” 家这个字,让季扶光笑意深了一下,“好,那我去取酒,我们这就回去。” 季扶光将梨花林中的酒取出一坛,剩下的继续埋在这里,反正现在也无人能困住他们,想喝的时候再来就是。 一路御剑回去,季扶光走到家门口,看到门前的青年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怎么会来?” “小王掌柜?”盛知意打起招呼。 城东卖藕粉的小掌柜拎着食盒,看到盛知意,笑得热情灿烂,“盛姑娘,昨日我让李大娘传话,说今天过来,她没跟你说?多谢你前几日帮我们赶走那个恶霸,这些藕粉都是今天刚做的,你快收下。” 盛知意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冷意,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只不过是顺手的事,小王掌柜太客气了。” 她看了一眼季扶光,忽然拉起两个人的手,笑道:“你快回去吧,我家夫君与我还有事要做。” 小王掌柜千恩万谢,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 季扶光就没松开盛知意的手,拉着她走进家门。 一进去,盛知意却把手放开,季扶光错愕,转头看过去。 盛知意扬眉:“做藕粉、梳头、描眉,桩桩件件都比以往的时间要长,拉着我看新弟子、还想在霜华峰饮酒……说吧,拖延时间,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遇见小王掌柜?” 季扶光猛地伸手,搂住盛知意的腰,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他勾唇轻笑,垂眼看下来,红痣在眼皮上若隐若现,头发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霜色,整个人添了几分魅惑。 “娘子如此聪慧……我若不再看得紧些,只怕那些人,觊觎之心更盛。” 盛知意心中暗道,哪里有那么多人觊觎她,只是这家伙成日乱想罢了。 但她知季扶光性格便是如此,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夫君就多与我纠缠些时日吧。” 季扶光垂下头,两人唇齿交接。 花枝春盛,风色欲满。 彼此相伴,见春、赏夏、品秋、度冬。 一时一日地度过下去,便是百年千年。 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