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十色》 1.前缘 有时候你以为人生就会理所当然得这样过下去时,生命总会超出你的预期,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没有一件事是理所当然。这是宋子祺近期的体悟。宋子祺是知名复合式餐厅的内场领班,原本他以为日子会这样简简单单规律的过下去。他有个女友叫许予惜,他以为他和许予惜是最适合的一对,她们可以一起工作,她是他在厨房里最得力的助手。许予惜遇到他的时候只有二十岁,这两年他们一起长大,她的一点一滴都是他教的,宋子祺没想过她会离去。 许予惜已经彻底消失了一个月,她的一些衣服还掛在他家,但是显然她是不会回来拿了。宋子祺本来就是很压抑的性格,许予惜提出分手时,他错愕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一个月,他每天间下来就分析着自己错在哪,每一个记忆的片段细细得抽丝剥茧,回想的时候偶尔会流泪,有的时候又只是悵然。那天她说:「我不想只当你的影子,在你身边,我只能当你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影子。」当时的宋子祺急于辩解:「我觉得你很用功也很有天份,是我最好的伙伴。」 「但是你太高大,你不把我当影子,你週边的人仍是把我当你的影子。」许予惜说:「师傅.....」 「在家不要这样叫我。」宋子祺有点脑羞也有点急躁,想把她拉进怀里,他不只是这个身份。两年,七百多个日子,他们分享的是生命各种进程。 「可是你就是我的师傅,我不是你的伙伴,而是你的得力助手。我也想当那个主角,但是在你的光环之下,我永远会是你的配角。我得出去学习。」许予惜说。 「那你换餐厅就好,我们没必要分手。」他说。 许予惜微微一笑:「我在你身边,我就永远有退路,你也永远会影响我。」她说。 这句话一直回盪在宋子祺的脑海里。当下他想问:「那么在你心中我们的感情算什么?」但是他终究没问出口。在许予惜心中,追求的不是爱情,而是自身的成就,这点其实是没有错的。 她走得很瀟洒,简单收了点行李,拿了一个包就走了。隔天他才知道,她连离职手续都默默处理好了。餐厅是连锁的,公司很大,离职是要去人事部跑流程,原来这件事早就在进行,只是他专心在自己的厨房工作上,全然没发觉。 关于「全然没发觉」这件事,宋子祺后来回想,那也是该死的错误之一。错不是错在有没有即时挽留,而是忽略了太多事,包括这个女孩正在成长。 这两天他放假,他觉得她不会回来了,决定清一清许予惜留下来的东西。收到衣柜时,发现一个刀盒,第一年他生日,她买了一把主厨刀送他。后来她生日,他也买了同一品牌同款的三德刀送她,她手小,拿三德刀刚好。主厨刀,宋子祺一直放在厨房用;而许予惜一直捨不得用那把三德刀。这刀盒是三德刀的,刀已经带走了,盒子是空的。 看着那个空盒,宋子祺大哭了一场,分手后第一次大哭。哭完了以后,他其实意识到这就是他和许予惜的缘分,他们相遇就是为了啟蒙她,而她终究要展翅高飞。悟懂的那个片刻,他的心中就放下了。 许予惜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他自己呢?记不记得自己第一个老师? 其实他很害怕去回想这件事,可是在这个很脆弱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得去想这件事。打开床头柜,还有许多和许予惜没用完的保险套,然后他想到他师傅曾说过:「如果你觉得很迷惘的时候,就去追求慾望。也许会快乐,更快乐;或着伤心,更伤心。这样的过程,是找到自己的一种方法。这理论在他人听起来就是一个纵慾的藉口,可是我们的工作就是操纵人的慾望。」 纵慾也是疗伤的一种,他想。他抓了几个套子放口袋,去夜店找个人吧!他对自己太严格,既然放假又分手,不就该找个人做爱发洩。这样想,或许有人觉得脏,但是脏这个字对他而言很免疫。 这场分手对宋子祺而言有某方面的意义,其实他在规划求婚。因为他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然后他会有一个妻子,一个家庭,一个大家觉得男孩子该有的前程。他一点也不觉得勉强,也不觉得讨厌,然后可以达到大家的期望。或许自己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他以为最难的是这个过程,但其实这过程好像也不难,他真的喜欢许予惜,真的喜欢女人的气息。 许予惜可以放下现在的安逸去追寻自己,而自己敢不敢?宋子祺其实不知道。他在镜子前放下自己爱护的长发,曾经他的师傅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知道你很漂亮吗?比女人还漂亮。」那个时刻他觉得很幸福。 做一个男人,他做得到,也做得很好。如果作为一个女人呢?或许也不错。除了有显着的性器官以外,他其实不懂性别的意义。人其实就是一个气息,他喜欢的气息和他不喜欢的气息而已。 许予惜的离开,算是把他打回原形,他又重新思考他追求的。毕竟「做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件事他已经可以做好了。 「永远不要停止探索自己。」他的师傅这样跟他说过。镜子前,宋子祺一头长发,纯白色的t恤,合身的牛仔裤,他的长相秀气,但举止间仍有阳刚气息,脸上也没有鬍渣,其实单一眼有点难辨雌雄。 然后他决定出去喝杯酒,去走走。就去gaybar吧!现在的他想要被疼爱的感觉,还有想要找到一个人,他的师傅早就失联了,有没有可能在这种地方巧遇他。这个想法很可笑,但在自己很失落的时候,很适合这么可笑的想法。 「我去哪里能找到你?」那是他问他师傅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就不要再遇到了吧!」师傅笑了笑走了,也是很瀟洒,像许予惜一样瀟洒。 2.相遇 他去一家掛着彩虹旗的夜店,有男有女,没有限定什么,对什么性别都是友善的。宋子祺一个人坐在吧台,点了一瓶酒,用一种很开放的态度看着夜店里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定想要男人或是女人,毕竟他自己脑中也很混乱。走出门是一个念头,想做爱也是一个念头,宋子祺就在吧台坐着,其实没有一定要怎么样,至少走出门了,试着放下,试着从自己的僵局中前进一步。和自己对话也是一种进步。 第一个在他身旁坐下的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男子。「我可以请你一杯酒吗?」肌肉男问。 「不用,但你可以坐下一起喝,反正我点了一瓶。」宋子祺说。他向bartender要了一个杯子。这算是个友善的开始,但是两人好像聊不起来。宋子祺不喜欢肌肉那么发达,那不是他的菜。 后来又来了一个看起来还算阳光的男人,男人话很多,讲着自己到处自助旅行的经歷。身材很不错,有点性感。「你看起来有点高冷,身上很多谜团的样子。」阳光男人说。 「是吗?」宋子祺笑了。他今天带了隐形眼镜,师傅说过他的眼睛很美。他同时也是男人,很知道怎么怎么用眼睛来勾一个男人。 「你单身吗?」男人问。 「很重要吗?」他说。不把话说死又不拒绝。他看到男人眼中的光芒,这种慾望的光芒其实是很让人享受的,这是某种虚荣。吃一个食物之前,经营某种适当的仪式感,食物会更美味。「你去过那么多国家,那你最喜欢吃什么美食?」他撑着脸颊,黑亮的长发流曳下来,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嫵媚。 「我觉得吃东西不重要,便宜就好,我比较注重玩。」阳光男人说。宋子祺听到这句,就觉得有点冷掉了,但他脸上尽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不过男人似乎没发觉下降的气氛,用一种曖昧的语气说了句:「不过我的很好吃喔!」 真急!宋子祺心里冷笑了一下。「你又知道谁吃谁的呢?」 男人觉得这一句似乎是挑逗,但又感觉不到刚才那种氛围,有点摸不清到底是挑逗还是讽刺。 两人座位旁,有个女人噗哧一声笑了。一个长相朴素,身材胖胖的女孩笑了。「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刚才的对话很有趣。」她说。宋子祺打量了那女孩一眼,不算好看,但也不讨厌,就是个棉花糖女孩。她桌前有三杯酒,有点圆肩,可能常驼背,看起来不是自信的人,会笑出声,大概是因为有几分醉了。 「所以谁吃谁的呢?」女孩问。 阳光男人觉得这女人突然插入这聊天局,不太有礼貌,而且没看到自己正在狩猎吗?他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眼带桃花得看着宋子祺。 宋子祺笑了笑,就说了一句:「你猜猜?都来玩了,一起聊。我叫adam。」他平常不用英文名字的,但是来夜店闯荡,就乱喊一个,方便别人好记。 「我是lela,莱拉。」她伸出了手和他们握手,阳光男人不情愿的轻握了一下。 宋子祺看她桌前有三个杯子,一个shot,一个马丁尼杯,现在手上拿着另外一杯。马丁尼杯空了,杯外还有水雾,看起来是一个懂喝的人,调酒有分长饮和短饮,她都在该喝的时间喝掉,手上拿的是长饮的highball杯,应该是长岛冰茶。 眼前有一碟花生,花生的薄膜她不厌其烦得搓掉,看来是一个对吃很讲究的女孩子。这反而吸引了宋子祺的注意。 莱拉乍看之下不美丽,但是细节处蛮精緻的,指甲修得很好看,蔻丹色的指甲很长,用指腹捏起花生的模样非常优雅。应该是生活很精緻的人。 「我来猜猜......」莱拉笑着,她有点醉,明明刚是一个玩笑话,她却接了下去。「是你吃他的。」她指了阳光男人。「但你也吃我的。」大剌剌的挑逗,可是看起来有点逗。 宋子祺笑了,阳光男人却哼了一声,又翻了一个白眼。「为什么这样猜?」宋子祺觉得有意思。 「你看我的眼神是男人的眼神。」莱拉撑着脸庞慵懒得说,她双颊微醺泛红,说这些话的模样有点勾人,眼神很聪慧。 「哼!你又知道,你还是照照镜子吧!」阳光男人说。 宋子祺突然就对这个男人有点嫌恶,尤其他连翻了两个白眼之后。 「你猜对了!」宋子祺的眼神刻意越过男人,专注得看着莱拉。 「真的?」莱拉拿起他的威士忌,为自己倒了一杯,豪迈得一饮而尽。「其实我今天是来找男人的,但是都没人理我,就你这样看我。」 「因为你漂亮啊.....」宋子祺脱口而出这句话。其实他感觉得出莱拉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应该不是敢讲这些话的人。她半醉半醒,藉酒壮胆。 阳光男人夹在中间,有一种自讨没趣被拦胡的感觉。他就酸酸得像宋子祺说了句:「你还真是日行一善。你们慢聊。」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慢慢飘走。 夜店就这好处,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也都不太掩饰。这男人长得可以,但是个性真的让宋子祺没胃口。相较起来,莱拉可爱多了,那男人一走,宋子祺就往旁边坐了一格,坐在莱拉身旁。 「一个人?」宋子祺问。 「嗯!来找男人啊!刚被女朋友给甩了,看看有没有男人要爱我,体验一下男人。」莱拉说:「你呢?」 「和你一样,来找男人,刚被女朋友给甩了。以前......」他顿了一下:「以前体验过男人,看有没有人爱我,来回味一下。」 他讲完以后,和莱拉一起笑了。奇怪的缘分,奇怪的巧合,两人笑得东倒西歪。 「可是我是女人耶!你不是来找男人吗?和我搭訕干嘛!」 「但你真的比刚才那男人可爱很多。」 莱拉被他称讚的很开心,本来要再为自己倒一杯酒,但是威士忌太烈了。「我可以点杯可乐,用你的威士忌调一杯波本威士忌吗?这样比较不辣。」 「你想要怎么喝都可以,点别的也可以,我请你。但是你已经喝很多酒了,加气泡饮会醉很快。」宋子祺忍不住提醒。 「我喝醉的话,你可以把我带走,然后把我好好吃了。」莱拉大胆得说。 「那为什么要等喝醉?」他问。 「不醉的话,我会怕。」 「怕就不用勉强,勉强的话,心里会受伤。」他说。说到受伤两字时,莱拉抬头注视着他,眼神很复杂,有点难以解释。但是他看到这样的眼神时,心里有些悸动:这女人受过伤,和他一样是心里受过伤的人。 「反正受过伤了。没差一次。」莱拉淡淡一笑,摆出一个无所谓的神情。 「这么巧,我也受过伤了,没差这次。」他也摆出一个无所谓的样子。 「我的伤,不是你能懂的。」莱拉戳了戳他心口:「跟着一辈子。」 「我的伤也不是你能懂的,跟了我一辈子。」宋子祺说。 「你干嘛一直学我讲话!」莱拉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受什么伤,你说啊!」 宋子祺笑着,本来要轻轻松松得说出来,话卡在喉头却说不出口了。脸上的笑容开始有点僵,但仍然说不出来。私底下,他面对过自己很多次,许予惜已经是第二个女朋友,然后今天要出门时,他也想过找一个男人疼爱他。他以为自己可以走出来的,但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莱拉本来笑笑闹闹,见了他欲言又止,见了他的眼神,突然发现宋子祺说的是真的。严肃得收起了笑容。「很难说对吧!人家都说说出来会好,说出来会是一个治疗的过程,但一点也不简单。」莱拉悠悠的说。 宋子祺叹了一口气:「你真的相信说出来就会好?」 「其实我不相信。伤口结疤了,疤痕就会一直在,怎么会好?可是我试着各种方法,试着让自己比较好过。」莱拉说。 莱拉要再倒酒,宋子祺却拦了。「喝醉不会好,这我很确定。」他要了两杯冰水。 「那么你今晚要吗?和我一起自暴自弃。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人。」她笑吟吟地说。 「做爱吗?我很想,但我很确定那也不会好。」他也笑了,到了一个境界,他们都会用笑来淡然这一切。 「你有听过地上挖洞说秘密的故事吗?前面有个河滨公园,我们把自己的伤对着河大声喊出来,看会不会比较好。」莱拉提议。 「听起来不错。但我今天来疗伤是疗这次分手的伤,跟那件事没什么关係。」明明是因为许予惜而来的啊,宋子祺说。 「我也是来疗这次分手的伤。但是那个疤一直在,不管走多远,反反覆覆还是感觉到那些事的影响。」她说。她说的宋子祺都懂,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走很远了,抬头却发现自己又在那个伤口上纠结了。 「你看我们在这件事上讲了好久。」莱拉说:「能这样边喝边笑得说出来,大概是我们是一样的人吧!」 「我都还没说我受了什么伤,会不会等等喊出来,你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宋子祺笑着说。 「谁知道呢?我们试试?反正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莱拉说。 对,反正只是陌生人。 两人结了帐,笑嘻嘻得衝出夜店。将近十二点,路上的人很少,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 「河滨公园在那里。」莱拉指着前方,进入公园要穿过提防的水门,那还一段路。她像孩子一样跑着。宋子祺追着她,后来拉着她的手一起跑。 微醺,跑起来又喘脚步又飘。冷风或着雨水凉凉得打在脸上,是一个舒服盛夏夜晚。 「下雨了.....」 「那我们就淋雨啊!」莱拉说。 疯子!宋子祺心想。但他好久没这么疯了,他边跑边笑。 河滨公园都没有人,但毕竟是公园,路灯都是亮的。雨势不小,但也不是倾盆大雨。莱拉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停下来时边喘边笑。她自在的样子,宋子祺觉得好美。 「到河边了,不许反悔喔,要大声喊。」莱拉说。「跟性有关?」她小声问。 「嗯!」宋子祺点了头。那一瞬间,他感觉莱拉松了一口气,好像确认了他们是同一种人。 「我先喊喔!」莱拉吸了一口气:「十五岁的时候,我哥哥常常强暴我,直到我搬离家里才停止。」她喊完,笑着看着他。 「十二岁的时候.....我和我师傅做爱......他们都说他鸡姦我.....」陈述完这一句,对宋子祺来说很不容易。 「说完了?」莱拉问他。她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些事。大部分的人,在这两句的时候,就会露出同情的眼光,觉得最恐怖的事情已经结束。但是莱拉却知道宋子祺没说完,因为她也是一样的人。 「没说完。但是后面那句是真正的羞耻。」莱拉握紧他的手,像是从他手上获取勇气和力量。「我哥强暴我,但是到现在我没指控过他,而且我的身体很不争气,每次都高潮。高潮到我想要放弃自己。」 这才是最痛苦的部分,宋子祺听了心痛,心揪起来的痛。 「我很脏,对吧!你的故事应该没有超越我。」她在雨中笑着看他,要多不容易才能保持着这样的笑容。 「你没有脏,你的身体很爱你,身体怕你受伤,高潮只是一个湿润的保护机制。那不代表什么。身体反抗,你会受伤。有研究说:很多人在性侵的过程中,会有高潮的反应。那只是一个生理现象,就像尿尿一样而已。」雨开始大了,还好有雨声,他才能说出他从来不敢说的部分。「你知道吗?我更脏。」 「每一次跟我师傅做爱,我都觉得很舒服。我很喜欢他,也很喜欢和他做爱。但是这件事被发现了以后,我妈说他鸡姦我,我家人提告。这过程之中,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做爱是两厢情愿。因为怕丢脸,我说了『对,他强姦我。』我这么说了。」他是背叛者,是一个比背叛感情更可恶的人。说完了,他也哭了,蹲在地上痛哭。这一段其实是他自己都不敢回想的部分。 莱拉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些事真的很难放下,很难陈述,因为别人听了最多只是同情。终于遇到一个能同理的朋友。 「adam…..」她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讲:「其实我们的问题是无解的。」 「我知道。要嘛去死!要嘛好好过日子。」宋子祺说。 「adam…..当我的好朋友。」莱拉说。 「其实我不叫adam,只是在夜店用英文名字好记而已。我是宋子祺。」 莱拉笑了:「觉得英文名字比较牛逼?」 「对!牛逼。」虚偽的名字虚偽的人生,说破后有点好笑。两人像落汤鸡一样。他蹲在地上,她抓了他一把,把他拉起来。 「有计程车会载我们吗?」莱拉说。 「我家在附近,我们可以走路回去洗一洗。」宋子祺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怎样。」 「我不怕啊!最多也就那样,还能怎样。」莱拉耸肩。宋子祺有点心疼,她身上的那种轻松,是因为已经伤到不在乎。 两人手牵手得走。但是那种手牵手像是幼稚园孩子牵手走一起,那么单纯。 「子祺.....」莱拉看了看宋子祺的手:「你是厨师吗?」 「你怎么知道?」宋子祺很讶异。 「你的虎口有茧,你是握刀的人。」莱拉说:「我哥哥也是一个厨师.....」 「我不会那样对你。」他说。 莱拉什么也没回,只是笑。 「你好爱笑.....」宋子祺说。 「我不爱笑.....我阴晴不定,常常大喜大悲,但是我控制不了.....」莱拉说。「我有病!」 「我他妈的也有病,我们两个有病很正常。」宋子祺说。两人一起大笑,边走边笑,像醉汉一样,走回家。 那天,好像是醉了。宋子祺吼完确实感到片刻的轻松 ,虽然他知道那个轻松感没办法很长,罪恶感会跟着他一辈子,但是很久没有那么轻松过,即使只有一个晚上。 3.溺水人 宋子祺的家很简单,一个出租的小套房,很普通的塑料贴皮地板。小小的浴室,只能淋浴,简单的洗手檯,简单的马桶。洗手台上有两支牙刷,一些简单的女性保养品,确实有女孩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跡。 窗型的老旧冷气运作起来有轰隆隆的声音,床是双人床,衣柜是便宜的帆布衣橱。整体来说老旧但还算整齐。 两人湿噠噠的进门。 「你赶快洗澡吧!以免感冒。」他把她推进浴室,真不巧,许予惜的衣服下午都丢光了,只好拿了自己的t恤。 莱拉先洗了,才换宋子祺洗,她不敢在浴室多留,就怕他也感冒。出了浴室以后,发现他在用电壶烧水,桌上放着两碗泡麵。 是一个贴心的男人。 其实莱拉很少去夜店寻欢,她嘴巴说着豁达,其实自己也不曾真的跟男人走到这一步。她边吹着头发,心中还是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受。宋子祺从浴室出来了,从她手中接过吹风机帮她吹头发,莱拉一直很紧张,手指抓着衣襬。 宋子祺吹完她的头发以后,莱拉以为他会推她的肩头,让她躺在床上,开始一些什么事情。但宋子祺只是换吹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也蛮长的,吹了一阵子。等他吹乾,莱拉已经放松了一点。 「先吃泡麵,喝完酒需要一些重口味的东西。淋完雨,喝点热汤也是好的。」宋子祺用刚烧好的热水,泡了两碗麵。 「你很会照顾人。」莱拉端来了那碗麵,小口小口得吃着。热汤下肚,全身都舒服了起来。「你等一下会做吗?」她小声得问。 「不会,你看起来不想。」宋子祺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大口麵。「我们这种人其实都知道以毒攻毒并不会痊癒,只是一段感情结束后,别人会去思索两人相处的片刻,而我们又会回到受伤的那个路口打转。可是我们又比谁都清楚,事情已经过去。」 「我想听.....」莱拉说。「关于你说的那些事....」她在床上盘起腿,乔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没什么好说的。」宋子祺其实好久没有回想这件事。 「所有人都讲得很轻松,我的心里辅导老师都说:『讲出来我们才能帮助你。』但其实一点都不容易。」莱拉看着他。她刚才都是说说笑笑的,宋子祺感觉得出来她的笑容只是一种惯性的面具。这时刻她没有笑了,那好像才是她真正的眼神,没有自信带着一些畏惧,甚至有种说不上的阴鷙,像是被打过,然后长期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在角落带着惧怕看你,却又准备着自己的獠牙,准备咬你。「你能讲出来吗?平铺直叙得讲就好了。」 「我不想去想。」宋子祺低头吃麵,其实麵是用吞的,没来由的一股滞闷的感觉堵着心里。莱拉身上有种压迫感,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是那个受了伤但想办法开朗的女孩。 莱拉看出他眼中的防备之心。冷冷得笑了一声:「你防备我?」 「我没有!」宋子祺说,其实带着一点心虚。 「你不过就跟他们一样,我还以为你不一样。」莱拉说。她抬起头,用一种很失望的神情看着宋子祺。莱拉虽然胖胖的,但是她的睫毛很长,五官很深遂,她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然后还带着一丝丝的自卑。她浅浅一笑,笑得很无奈:「其实我也就是想知道真正经歷过这种事的人,有没有可能真的走过去。看起来你也没有走过去。」莱拉的眼神有些空洞:「就像你刚才在河边说的:『像我们这种人,要嘛去死,要嘛好好活着。』我突然觉得我干嘛治疗,治疗不会好。时间也不会把人变好,你看十多年过去了,你也没办法陈述。」 「我有走过去。」宋子祺有点激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 「你没有。你刚跟女朋友分手不久吧!」莱拉环视了屋子一圈:「刚分手,然后就直觉式得去找男人,其实那个人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你爱过别人吗?还是那个女朋友只是你拿来让自己过得正常的工具。」 「我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跟她在一起是真心的。」宋子祺说。莱拉的两句话戳中了宋子祺的逆鳞,他真的深深切切爱过许予惜,但确实在某些软弱的时刻,他会直觉想起那个人,某些空洞他是不敢自己去细想的。 莱拉看着他平静得微笑,但是那分平静看起来又像嘲笑。 「我没有!」宋子祺又说了一次。 「你已经讲了三次了!」她又笑了。 「我可以讲那个故事,那个故事根本没什么。」宋子祺语调平到没有感情:「我家是做传统热炒餐厅的。然后那时候是小学毕业的暑假,家里也没要我帮忙,我只是觉得喜欢厨房的工作。不捣乱的情况下,里面的师傅都还蛮愿意教的。他也是家里请的师傅,那时候大概二十几岁吧!他和别人不一样,乾乾净净的,看起来很斯文。他会说很多故事,关于做菜的故事。他经常跟我说:『子祺,你有天份,你的心思很细。』空班的时候,他会带我去玩,或着带我去他家听音乐,看电影。他有很多国外的cd和vcd。」回想到这里,宋子祺突然有一种反胃的油腻感,刚才的泡麵好像在闹腾。心脏有种被掐住的感觉,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种窒闷的感觉竟然比想起许予惜还深刻。 「然后呢?」莱拉瞪大着眼睛追问。 「有天,我在他家睡午觉??」宋子祺停了停,瞬间很多细节片段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那天他躺在他身边,抱着他睡。亲了亲他的耳后,发梢。还有一种失落,到现在还记得的失落。 「所以那天做了?」 「算是,也不是。他帮我口交,我也帮他。」讲到这里,宋子祺真的讲不下去了。他刚才以为在河边喊出来那些话已经是最难的。可是这些片段的回忆,一刀一刀像是在凌迟自己。 那天他的房间放着音乐,是beyond缓慢。音乐像是有回音一样,在宋子祺脑里一直回放。他几乎记得那一天是炎热的夏天,房间里开了冷气,空气中有种乾燥的霉味,像是冷掉的吸尘器那种味道。被口交有多爽这件事他真的忘了,但是他记得他摸他的头发,说他好乖,说喜欢他。他还记得自己的鼻尖摩搓着他的耻毛,记得那个关于他的气味。 宋子祺说不下去了。「故事就这样,没什么!」他看了莱拉一眼,却很快飘开了眼睛。 莱拉一直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挣扎,痛苦,害怕,他的每一分表情都让莱拉觉得放心。就像是在迷路的森林里,遇到一个可靠人类一样的心情。 莱拉自在得靠躺在床头,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自己背后,相较于宋子祺,她透露出一种悠哉的感觉。「就这样?口交而已?」 「你如果累了就休息。明早送你回去。」宋子祺在床脚的沙发躺了下来,沙发很小,他的身长显得很憋屈。 「那后来你们没有做吗?」莱拉又问。 宋子祺起身关了灯,又开了小灯,冷冷得说:「我累了。你早点休息。」 莱拉躺了下来,观察着窝在沙发上的宋子祺。怎么说呢,是一个很规矩的男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举动。可是正常的男人是这样的吗?没有侵略性。莱拉的伴侣都曾说过:「你知道你很病态吗?」关于这句指控,可是关于正常和人相处的方式,或许她早就被剥夺了。 「睡了吗?真的不聊了吗?」莱拉问。 宋子祺没有回答,假装睡着了。 「我知道我惹人讨厌,我习惯了。反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烂掉了吧!我干嘛要花力气学习着让人喜欢,世界已经用最残暴的方式折磨我。」莱拉说得毫无所谓的样子。她知道宋子祺绝对在听,于是她自顾自得讲:「你十二睡岁的时候,他帮你口交还是睡你的时候,那个当下你还是觉得被爱的吧!但是我不是。可是画面也没有你想的残暴,没有那么戏剧化,有的时候我经常在想:我哥会不会觉得他没有强暴我,我在他心中只是那个天性淫荡的妹妹。」 十五岁的莱拉是一个一般的早熟少女。她妈妈是再嫁给现在的父亲,现在的哥哥也不是亲哥哥。因为家庭的再组,她才转学到现在的学校。那时哥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高职生。哥哥是那种建教合作的学生,要在餐厅工作实习的那种。 莱拉在学校的时候交了一个学长男友,十五岁的那个暑假,她和男朋友做爱了。认真说,也许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美好的经验。关于这件事,她知道太早熟,但同儕之中也有人和男朋友走到这一步,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特别。 后来她哥哥知道这件事,他有天下班似乎喝了点酒,就这样大喇喇得走进他的房间,理所当然得把她压在身下。她有反抗,反抗了几分鐘,但哥哥提到了一件事:「你知道以前我爸的努力都是为了我,现在他有形无形的爱都还要再分给你跟你妈。」这句话让她放弃反抗。她妈妈很辛苦,好不容易遇到了现在的爸爸,现在的爸爸对她们母女真的很好。妈妈多不容易再次遇到幸福莱拉知道这份幸福对她妈妈来说有多珍贵,她妈妈不用再为钱烦恼,不用再在餐厅工作到很晚,不用回家还做一些手工艺赚钱。 这之后,她哥哥每次进他房间,她都不知道从何反抗,只是像是死鱼一样,没有什么回应。可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很讨厌,阴道也真的很讨厌,为什么总是湿润得做好准备。灵和肉是撕裂的。 经常她会怪罪第一次和男朋友的性经验,因为那一次的经验,让她哥强暴她的时候身体不疼痛。是不是有一个戏剧性的反抗,她的心里会好过一点。 宋子祺假装没有在听,他本来对莱拉是感到烦的。莱拉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语调非常平淡,平淡到毫不生动。可是这一字一句,沉在他心里,让他觉得心里好沉重。故事真的该有个转折,如果有个深刻的插入,剧烈的疼痛,才是正常的起承转合,才够悲壮,悲壮得值得同情。 但莱拉不是,宋子祺也不是。 宋子祺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过往的片对零零碎碎得进入他的梦中。 梦中又有那些音乐,他的师傅一次又一次让他感受到性的快感,但是他只有十二岁。身体没有现在高,就连下面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还没发育好。宋子祺喜欢他,比性更懂的是那个喜欢一个人但害怕失去那个人的感受。他学习吸舔着一个成年男人的性器,就想看到他眼中在乎他的感觉。那个他,抚摸他,用指尖开发他的感官,一寸一寸探入他身体。 长大之后的宋子祺也不得不承认,任凭谁也不该对一个小男孩做这些事。但是当时的快乐让他很混淆,甚至最沉重的愧疚感是后来对他的指控。 就像莱拉一样,如果有个悲壮的拒绝就好了。 那分悲壮可以让他们心中都好过。 宋子祺醒来时,莱拉还在睡,时间已经中午了。他出去买早餐。莱拉已经洗好脸。 「我以为你上班了。」莱拉说。宋子祺把她那份早餐放在她旁边的桌子,奶茶还帮她插上了吸管。 「我今天休假。吃一吃,我等一下骑车送你回去。」 「我们不留一个联络方式吗?」莱拉问。 宋子祺没有回答,刻意得忽略这句话。莱拉挖他的伤疤挖得很深,但是他其实也懂莱拉,关于莱拉受伤的那个点。 只是关于一个溺水的人,其他人切勿乱伸手搭救,救不上来就是一起死了。他看得出莱拉眼中的渴望,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残忍了,他对他的师傅就是最残忍的一次。 4.重生之日 一样的晚餐餐期,抽油烟机和火炉的声音轰轰作响,宋子祺站在炉台前炒菜,其实每次做菜时,他都蛮专心的,专心得看着菜在不同火侯下微眇的差别,这样的差别要是能把握起来,就叫做做菜的功力。总之宋子祺是一个很能专注的人,但他这几天心很乱,莱拉带来的震撼力很强,她轻易得挖了他的回忆,并且随手丢了颗炸弹。 那天他送她回家,送到街口,莱拉就说:「我家到了。」她离开的眼神很失望。那个失望的感觉宋子祺是懂的:就是你眼巴巴得期待被理解,结果别人不但没倾听,看了一眼,觉得你可怜,但也觉得你会是一个麻烦,故意没交集,转身错身而过。这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是一个成功者,不相干的人都想来听听你的奋斗史;当你是一个失败者,对不起,离我远一点。其实宋子祺转身走了五步就有点后悔了,他转头去追,莱拉早已消失在街角。当时他站在眾多大楼之中,路口人多车多,有点迷茫得看着每个可能的女生,可是他心里知道:莱拉可能根本不住这一区。她的防卫性很强,附近就有捷运站,她不会轻易得露出自己的窝。 不过也还好没有追到,因为他不知道追到莱拉以后,要跟她说什么。 但是莱拉的失落感,就像反作用力一样,回打到宋子祺身上了。他在街头游晃着,后来买了杯饮料,坐在路边的机车上,看着绿灯红灯,人走人来,形形色色的人就像是周边流动的有顏色的气体而已。他漫无目的得看了一段时间,后来有几个高中男孩过马路时抱着篮球嬉闹,爽朗的笑声吸引了他。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几个好朋友,也这么开朗外向过。小学的时候吧,男孩们约打蓝球都不会忘了约他。反而他的师傅才是一个温婉内向的人。宋子祺放暑假时,中午打完篮球会回到自己的餐厅喝饮料。传统的海鲜热炒店有一个大的饮料冰箱,他都很大方的请同学一起喝,大家都喜欢找他一起打篮球,他犹如同学间的风云人物。 下午,师傅们空班休息时,他的师傅会待在厨房练习切各式各样的东西,把黄瓜切成渔网,切一大堆红萝卜小花,没人要求他,但他乐在其中。宋子祺就是在这时候跑进厨房玩,缠着他师傅,要他教他。 所有的师傅都觉得宋子祺有兴趣是很好的,觉得他该学,海鲜餐厅终究是会传到他手上的。就连他爸爸也觉得很好,所以他和他师傅形影不离时,大家也都没察觉有何不妥。 但是那件事之后,那些簇拥他的男孩们消失了。其实学校也没人讲起,只是店里的大人都知道。有几个外场阿姨就是同学的妈妈。同学很懂事,没有明着讲出来伤他心,但是大家没有再约他打球了。性向是一个问题,但他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他已经嚐过性的快感,而且是同性之间。那是那些父母最害怕的事,害怕他渲染同学。 他很敏感,也有自知之明,从此他就变成沉默寡言的人。莱拉的眼神他懂,那就是他当时照镜子的眼神,他看着人家约去打球而没有约他的眼神,眼神里都是失落再加上一点胆怯,最后尾韵带着无奈接受。从那时候开始,宋子祺变成一个安静的人。安静得在教室的角落。其实没有人真正做了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关于那种遗弃,他最后是习惯了,就这样过完国中生活,刻意得去外地念高中。 但是到底是谁遗弃了他,他说不上来。学校的辅导机制有马上请一个辅导老师帮助他,老师不讨厌,毕竟老师也是受过专门的训练。父母从头到尾没有打骂,更多时候父母是自责。他说不上来谁遗弃他,只是觉得世界的眼神变了。 就像没有戏剧性的疼痛强暴过程,没有人霸凌他,只是他知道有什么事转变了,他觉得所有人的眼神让他变得自卑。 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尤其高中交了第一个女朋友之后,后来又和许予惜在一起,甚至还还有共度一生的念头。过去的事情他大都遗忘了,也许是身体的保护机制,让他忘得很彻底。但是莱拉横空出现,看似不痛不痒的一个晚上,竟然唤起了他很多记忆。甚至很多回想起的片刻是很细微的:当时的气味,隔壁邻居的噪音,手指摸在床单和皮肤上的触感,呼吸的节奏,喘息出的味道。这些细微的五感像是图案上的笔触,一笔一画把当时的场景还原,不只是画面还有那一份感情。 宋子祺这几天完全睡不好,又快要放假,他计画着放假要出去散散心。 晚上最后点餐时间已过,厨房开始收班作业,但是外场还是营业的,餐厅里也还有稀稀落落的客人。外场领班探头从菜口喊了宋子祺过去:「师傅,你有朋友要跟你打个招呼。」 「我?」宋子祺正纳闷,自己哪有朋友。他走到外场指的那桌,发现是莱拉,顿时一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他问。 「我偷看了你放在书桌上的薪资单和班表。」莱拉说。她有点畏惧得看着他,尷尬得扯了个微笑,心里估算着宋子祺大约会说:不要再烦我的那种话。但是宋子祺没有,只是看着莱拉愣了好一会,没有发言。 「今天我??」莱拉又说:「今天我生日,自己来吃个饭,所以就想到你工作的餐厅??」 「喔??」他就这样喔了一声,气氛比莱拉想得乾,若是宋子祺生气骂她像变态还比较可能接话下去。但是宋子祺突然说:「你要等我下班吗?再半小时就好。」 这下换莱拉感到意外,还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才说出了「好」。 宋子祺还要忙,他请外场招待莱拉饮料,然后默默买了她的单。剩下的半小时,莱拉的心跳好快,「他没有生气?」这句话一直在她心里回响。想着,她就有点鼻酸。莱拉其实有自己检讨过自己讨人厌这件事。很多时候她很尖锐,但是那样让人不舒服,其实是渴望被注意,被疼爱。但常常会有人说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无比残忍,她也不想,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但这星期她非常想见宋子祺,宋子祺虽然板着脸,但却是对她有耐心的人。莱拉知道那天宋子祺有回头找,她在骑楼不起眼的角落看他来回奔忙。但是她没有走出去让他找到,因为她不敢相信「令人讨厌的莱拉」竟然然有人在乎。后来她去坐捷运时,脚步都有点虚浮,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宋子祺去更衣室换衣服时,外场领班提到了一件事:「师傅,那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不是。」他连忙否认。 「她这星期来了好几次。很客气得一个客人,今天才要求要见你。」外场领班说。原来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宋子祺心想:大概是知道明天他休假吧!「她都吃什么?」他问。 「没什么特别的。但她每次都一个人,即使如此,她还是会点三菜一汤。吃饭慢慢的,样子很优雅。」外场领班说。她吃饭有一种高级感,普通的东西被她吃得很好看,所以外场特别有印象。宋子祺想起第一次看到她吃花生的样子,就只是花生,但那颗花生在她指尖被剥了皮,慢慢得放入红润的双唇,你会觉得那颗花生不只是花生,是衔在嘴边的宝石。「她五官也蛮精緻的,就是有点胖。」外场继续说。 宋子祺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了句:「人家的身材关你屁事。」 他走到客席,和莱拉说了句:「走吧!」他穿了和那天一样的白t恤和牛仔裤。 莱拉站了起来,拿了帐夹,他却和她说:「结过帐了。」 「那多少,我给你。」 「不用,就当祝你生日快乐。」宋子祺说。他帮她开了餐厅的推门,一个绅士的举动。他的机车旧旧的,可是在莱拉心中那是一匹白马。「我只有这台破烂机车喔!」 「我们去哪?」 「不知道,去买个蛋糕好了,再晚蛋糕店都关了。」 「你真的相信我生日?」莱拉问。宋子祺笑了一笑:「就当是吧!比较不尷尬。」 将近十点,去了几间蛋糕店都关了。「我们去北海岸,看看晚上的海好不好?」莱拉说。 宋子祺点了点头,他的话真的不多,但是坐在他身后,莱拉有种安心感,这种感觉莱拉很陌生,他身上是男人的气息,莱拉不懂自己怎么会为这种气息感到安心。 「喜欢看海?」 「海有一种开阔的感觉。」 「晚上的海有开阔感吗?」他问。莱拉没有再回答。 过了基隆,时间更晚了,路上的店都关了,只剩下便利商店。他们经过一个便利商店休息上厕所,机车坐久了,屁股都会有点痠。他们在店里站一站,伸展筋骨,顺便吹冷气。「我发现你不抽菸。」莱拉说。 「抽烟找不到快乐。」 「你喜欢的快乐是什么?」 「没有认真想过。可能也还没找到。」 「我也还没找到。」莱拉说。宋子祺浅浅一笑:「再下去,快到野柳那边就能看到海了。会不会太累。」 莱拉摇摇头,不累,在他身后她莫名的踏实。夜晚的公路总有看不到尽头的感觉,可是她不累也不怕,甚至觉得有些期待。莱拉这星期也过得浑浑噩噩,她记得了餐厅与他的休假日,一星期中还探了几次路,直到今天才敢与外场说要找他。 最后到了一个观海的平台,一望无际的海黑得像深不可测的墨,还好远方有几艘补小管的船亮着灯火,像是黑暗中的明灯。靠岸的部分能看到黑暗中激起的浪花,空气中有海咸咸的味道。 「基隆就有海了,但是这里的船有灯,看起来没这么闷。」宋子祺说。 「为什么这里的船有这么多灯这么亮?」莱拉问。这里的船不是一点灯光,而是整船的灯火,夜晚中特别明亮。 「捕小管,小管趋光。」他说得简单。「夜晚的海,我觉得很压迫,有点灯光很美。」 「不喜欢黑?」她问。 「我怕黑。」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这回答很娘,可是在莱拉面前好像没有这种心理负担。「为什么还来餐厅找我?」宋子祺问。总不是生日没朋友吧!但一週来了三次,没朋友这答案也不无可能。可是当宋子祺问出这句话时,心理竟然期待了一些些虚妄的答案。 「那你那天为什么回头找我?」莱拉看着他。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找你要干嘛。」宋子祺说:「可是觉得你走得好像很落寞,某方面而言,我能了解那种没落,好像该抓住你说些什么。」这是坦白之言,他以为莱拉会抓着这点奚落「不要自作多情了」这类的话。 风很大,吹得两人头发一团乱,一直挥手撩头发。莱拉从包里拿出一个发圈,把松捲的长发扎了起来。她靠了过来,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其实只想要有人陪着而已。」她看着他。已经半夜,她画了一天的妆容也花了,眼线都晕开了,但是宋子祺却觉得她的眼睛好看。 宋子祺叹了一口气,这手不该牵,可是他也不忍心放下,放下了他会担心。他也不握紧。 「我其实跟朋友讲过这个遭遇,女孩子啊,同学啊,伴侣之类的。然后他们一开始会同情,觉得我可怜。可是情绪上我有的时候真的会走不出来,然后我就在他们眼中变成一个『故意可怜』的人了。」莱拉抬头问他:「宋子祺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 「我是??但我觉得我或许是最能理解的人。可是??」溺水人怎么救溺水人,但也只有溺水人懂得那分无法呼吸的难受,更懂得放任这个人继续挣扎,她可能会死。也许错过会是最好的,可是宋子祺也知道,看着人争扎,看着人沉落海底,而自己寻求最安全模式假装没看见,其实自己心理也不会好过。 「可是??你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莱拉双眼很澄澈得看着他。 「我可以当一个朋友陪你。因为很多事,我自己也迷惘。」宋子祺轻轻得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出。 「我也很迷惘,我们各方各面都旗鼓相当。」莱拉说,她又要伸手牵住他,却见到他转身。 这话题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宋子祺走到机车旁,拿出了刚在便利商店买的一片蜂蜜蛋糕,还有一根从餐厅里拿的蜡烛。简单的点起蜡烛,端着一片蛋糕给莱拉:「先不说那些了,生日快乐。」 他的心很细,从餐厅离开时,就考量到可能蛋糕店都关了,所以先拿了一根蜡烛。一路上确定都找不到蛋糕店了,趁莱拉在便利商店上厕所,买了便利商店的蛋糕,至少有一个仪式。 风很大,他护着那点烛光。 莱拉双眼一痠,泪就掉下来了,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宋子祺会这么用心。或着说竟然有人对她这么用心。 「我要许愿.....我的愿望就是你陪我。」莱拉马上把烛光吹熄。「陪我到我不难过的时候。」她说。宋子祺一愣。 看到宋子祺说不出话,莱拉故作轻松得哈哈一笑:「别吓到,今天其实不是我生日。我只是找个藉口而已,许愿不会成真。」 蛋糕的蜡烛熄了,他把蛋糕拨两半,她吃了一半,他也吃了一半。海边冷得要命,他们肚子都饿了。 「就当是吧!」他说。 「是什么?」 「就当是你生日。」宋子祺说。莱拉微微一笑,她发现宋子祺很闷,反应不是那么快,一件事想很久,可是有点有趣。 「那我的愿望会实现吗?」莱拉问。 「做为朋友,应该没问题。」他说。 「做为朋友」真是一个很不把话说满的答案。 但是在莱拉心中,今天或许能当真正的生日。也许会是重生之日。 5.掳获 时间晚了,海风吹得头都痛了。 「我们去金山那里泡温泉休息。」莱拉说。 「这样好吗?」宋子祺总是犹豫不决。 「就算你载我回家,我也不想一个人睡。」她说。 「莱拉,我仍然是个男人。」 「我知道,我没瞎。」莱拉看着他:「我想要的陪包含这样子的陪,做为这样子的朋友可不可以?」 宋子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捫心自问:怎么会不想。从上星期就想了,只是内心想了许多。莱拉太多故事了,不是能和平上床和平下床的人。 莱拉有点戏謔得笑了:「是不是觉得我随便?然后觉得我随便才会遇到那些事。没关係我习惯了。反正作为猎人的你们,三更半夜带女孩子来海边,吃到了就能说我随便。若没吃到,你就能站在高处评断我为什么要跟着来,我跟着来就是因为我不矜持。」她叹了口气:「没关係,社会很偽善。何处不是偽善!」她很会刺激他。可是宋子祺渐渐明白她很容易激动武装自己。 「你明知我没有这样想。」宋子祺说:「顺水推舟又有什么不好,我就怕又伤害你。很多事我还没想清楚。」 莱拉掂了脚,宋子祺还没反应过来,她亲吻了他的嘴唇。「没有伤不伤害,最伤害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我就只是想超脱。」莱拉説。 超脱?其实在莱拉出现前,宋子祺以为自己已经超脱。但她出现后,他又掉入这个迷惘之中。 「用这种方式超脱,不见得能超脱。」他说。 「可是??子祺,你那晚出现在gaybar的时候,你也是用这种方式在找答案。这是一个不完美的方式,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自暴自弃。我们这种受害者,拯救自己的方式难道只能往宗教往灵性的方面去吗?我可不可以残忍得看自己的伤口。」莱拉说。她说的,宋子祺其实懂。 试试,什么都试试。最讨人厌的是蹲在黑暗角落抱怨,却不愿意试任何方式。至少莱拉努力得走出一步了。 宋子祺用指尖摸了摸她的脸庞,这是除了牵手以外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她的嘴唇很饱满很红,微张着非常性感。换他低头亲吻她的双唇,但不是轻轻一啄,而是稍微肉慾得吸吮,舌尖一点一点得探入炙热的口腔。她没有主动纠缠,但也张开唇齿放任他深入。 心跳很快,莱拉感觉得到自己的脸颊烧红,好像有那么一点情慾的感觉。甜甜的,带着刚才蛋糕的香草味,还有男人的鼻息。其实对于男人的鼻息很陌生,哥哥的吻并没有那么细緻,但是初恋男友那些事,她又已经忘了。 「会讨厌吗?」宋子祺轻轻得放开她的嘴唇问。 莱拉摇摇头,模样有点傻。没有一丝剁剁逼人的样子,像是单纯的少女。 「如果再多一点,我的身体再多一点放进你身体里呢?」他问。 或许没有她想像中的难,她点点头。至少刚才确定,宋子祺这样的男性,她没有反感。 宋子祺刚已经做好被咬的准备,还好没有。要是问他刚才这吻的心得,他得非常可耻得回答他失去了所有防备之心。是女人,美味的女人,他很难抵抗。 他们真的去了温泉旅馆。 莱拉看似豁达得追求肉慾,但脱衣服时又显得羞涩,可以感觉到她满腹的自卑。「我很胖.....」 「我没有觉得......」说真的跟身材比起来,宋子祺只看到胸前的软肉,这方面也是他很男人的部分。其实他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的嘴唇眼睛很漂亮。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瘦。」 「内分泌失调吗?」宋子祺关心得问。 「就是暴食,然后老了代谢不好。」莱拉尷尬得笑了。 她介意身材,宋子祺就尽量表现不介意身材的样子。 他发现她一但不说话就很没自信,畏畏缩缩,那种畏缩也不是害羞,全身的肌肉很紧张,像是被人类暴打过的犬隻,只敢在笼里看你。即使铁笼已经被人打开,它也不敢贸然走出。莱拉把灯关了,灯关了让她好一点。 「子祺??」莱拉双手抵着他的胸口问:「你比较常跟女人做还是男人?」 「其实只有我师傅是男人。」 「那你觉得你是真的喜欢跟男人,真的是双性恋?还是当时被压迫,然后有点斯德哥尔摩症。」 「我不知道。」 「你常常说不知道。」莱拉看着他,双眼适应黑暗后,其实什么都能看得很清楚。宋子祺的眼睛很好看,莱拉第一眼看到时就这么觉得,眼睛很黑很深,然后有一点忧鬱。但是他似乎能看透许多事,看透以后却不说。关于这点,莱拉莫名得畏惧,所以喜欢剑拔弩张得保护自己,可是他有又一种温暖,像是黑暗的海洋,深沉然后包容了许多事情。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他说。他低头温柔得吻她身上的肌肤:「如果你感到任何不舒服,我就停下来。」莱拉拉掉宋子祺的发圈,黑发如瀑,在他的肩头散了下来。她觉得他也很美,一种阴柔的美,这种阴柔的感觉让她很放心。头发一直撩过身体的感觉也让她很放心,她所习惯的女人也是这样的。毕竟他比较常和女人做,撩拨的技术很好,每个抚摸都让莱拉觉得舒服。主要是心理上,莱拉对他不抗拒。 他俯在她身上,高大的感觉带来比女人还多的安全感。莱拉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有那么一点。在莱拉的每一段感情中,寻求到的都是同情。对方会听了她的故事,觉得同情,想安慰想拯救,想让她变成更开朗的人。对方觉得她是可怜人,总能百依百顺了一阵子,但最终都会耐心磨尽。离开的原因都是无法承受她的情绪。莱拉知道自己负能量强大,她冷静下来时,自己会懊悔,但是她无法克制自己。 可是宋子祺表现出来的不是同情,而是同理,他懂莱拉深处的孤寂。通常差不多经歷的人,可能更残忍,因为知道那个负能量的后座力。可是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又温暖,莱拉不想错过他。 虽然想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当他回头找她时,她就感觉出他的善良了。和宋子祺相遇的那个晚上,是莱拉第十次分手。离开她家,离开她哥后的第十次分手。就算每个伴侣都是出自同情,莱拉也没有想滥用别人的同情,一直想让生活回覆正轨,不陷入过去的情绪,但没办法,回忆像是黑影操控她的生活。最后一个伴侣很认真得跟她说:「跟你在一起,我没有恋爱的感觉,只有一直付出,不知为何得付出,但没有爱的回报。就连在床上也是。」伴侣其实是试图沟通,但是莱拉气得把週边的东西都砸了。 莱拉心中有一个声音,只觉得对方开始嫌弃了,嫌弃一切,包括身体。那天晚上,她遇见了宋子祺。 宋子祺一出现就抓住了她的目光,指甲很乾净的男人,看起来沉静而悲伤,就算是女人也让女人心动。当时他在和一个男人调笑,莱拉本来想:「是gay啊!」可是当他转身过来看她时,带着一双男人的眼光。莱拉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久违的心跳加速。 这种心跳加速也在性爱上,她抓着他的手臂,身体随着他亢奋,心理也是。这种亢奋的感觉,她有过,和第一个男朋友在一起时有过。之后她和每一任伴侣在一起时,都没有感受过。莱拉有点迷惘,莫非是费洛蒙? 在做爱的时候,莱拉自己不认为自己能让宋子祺进入她的身体,但似乎身体并不抗拒。她当然希望都很舒服都很顺利,但是一切都很顺利时,她又很害怕宋子祺觉得她说的遭遇是假的。莱拉不敢呻吟,不敢表现自己的感受,双手紧抓着宋子祺的手臂。随着这样顺利,她很快就高潮了。 狂喜之后,她开始紧张,紧张会出失去他的信任。 「好了??好了??我不想了。」她说。在宋子祺开始觉得渐入佳境,要开始加速时,莱拉要他抽离自己的身体。 宋子祺本来就不预期会做到最后,但此刻停下,还是要很大的自制力。黑暗中看不到莱拉每一分表情,但是感受得到她的肌肉因为他抽出而放松。安静的气氛中,几乎感觉得到她的心跳。他知道她在紧张,但他不明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紧张。可是没关係,宋子祺知道这一切不容易,不是每个情绪都可以解释。 「可以怎么帮你?」莱拉多少有点愧疚。宋子祺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亢奋。 「没关係,你休息。」 「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宋子祺淡淡一笑。 「那你要不要去??自己??处理??」 「等一下再说。」他把她抱进怀里。然后他就静静抱着,感受她的呼吸渐渐平缓,紧绷的肩舺骨慢慢放松。气氛很安静,莱拉有点鼻酸,其实她就想要一个安静而平实的拥抱,这样就好。这个拥抱,比性爱里的任何一段都让她自在快乐。 两人安静了一段时间,莱拉感觉得出他没有睡着。「你在想什么?」她问。她开始在乎他的想法,而且很在乎。 「我在想很久以前??和第一个女朋友做爱时,迷惘的感觉比快感更深刻。」宋子祺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那是高中的时候。爱情来的自然而然,但是当时的宋子祺从充满着不确定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爱一个女生。 「迷惘什么?不都能和女人做了?」莱拉以为他的迷惘在性向。 「我当时以为是,可是后来回想,发现迟疑的点不在男女。」 「在于??我是不是有能力爱一个人。」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一句深深打中莱拉,她的情绪性,任性,都来自于对自己的怀疑,因为怀疑自己做不到,所以防备。 关于宋子祺的第一个女朋友,她其实也是胖胖的,认真来说是个普妹,但是笑起来很灿烂。宋子祺有跟她说过十二岁的事,但她没有很放在心上。因为宋子祺长得好看,她也有点自卑,所以相对包容。那个年纪的爱情也单纯很多,多少有点爱情为重飞蛾扑火的意味。在十几岁遇到这个女孩子,是幸运也好,缘份也好,对宋子祺而言是很重大的意义。他在泥泞中被拉了一把,没那么自卑了,也不会自怜自艾。之后许予惜出现,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了。 可是那段敏感的少年时期,莱拉却是备受她哥的折磨。莱拉的迷惘他似乎明白,所以他无法扭头就走。 「后来呢?」莱拉问。 「后来她长大了,往研究所的路上走,我也长大了,生活不同了,就分开了。还是好朋友,我们都觉得那是一段很好的回忆。」宋子祺记得她愈来愈自信,笑容愈来愈灿烂,分开的时候虽然惋惜,但他很高兴她是一朵绽放的花。 「她对你是一个很正向的影响。」莱拉说:「你有想过我是摧毁般的存在吗?为什么要回头找我?」 「回头只是一念之间。回头找,找不到,那是命运。但是你找到我了。」宋子祺很相信缘分。那倒不是迷性,也只有相信缘分,他才能对师傅的事情释然。 缘份这事情就是:每个人跟每个人的相遇有必然的意义。宋子祺觉得有点累,有点想睡。莱拉确实也是个有趣的存在,他和许予惜不曾聊得这么深。 「你要睡了吗?」莱拉问。 「嗯!」 「明天醒来你还在吗?」 「你不是叫我要陪你吗!」他把她抱得更紧,试着让她安心。 莱拉常常做恶梦,但这晚她倒是一夜无梦。只是她也不敢觉得宋子祺是很踏实得存在。每次遇到一个人,一个好的开始,她对未来就会觉得有点希望。 但是每次一个人从她身边离开,关于那种失落,她也习惯了。 「誒!你会陪我到哪里?」 「陪你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6.破茧 早上,他们自然而然得又试了一次,然后还是没有到最后,甚至更糟糕。在自然的日光下,宋子祺发现莱拉很怕他的凝视,刻意撇开了头,却又不敢闭眼。似乎很担心自己闭眼显得太忘我。宋子祺觉得她不是没感觉,而是一直压抑自己,担心着自己看起来怎样。 莱拉的眉宇间,宋子祺感觉得到:她有一段时间是舒服的。可是他发现宋子祺在看她时,就说不要了,情绪近乎慌张。之后又哭了,因为懊恼。 看到她落泪,这是第一次宋子祺觉得心有股说不上的酸。比之前的「放不下」又更深入了,只是他也无法形容这股惆悵。 莱拉先是问他有没有生气,最后又说了:「不要爱我。」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还不起。」莱拉说。那句「还不起」涵盖了多少无能为力。 「没有人可以规定我爱或不爱。但爱是不求回报的。」宋子祺说,这句话回答得有点倔将。「下午要做什么?」他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在这上面打转了。 「要打扫房子,房东好像想卖掉套房,下週要带买方来看。」莱拉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整理起,而且又要重新找住的地方。 「你能帮我一起打扫吗?」她问。 「好!」宋子祺一口答应。 说好要陪她,但宋子祺其实不知道陪要陪到哪里,只能随心所欲。相遇是缘份,做了爱缘份就不会浅了。很傻,但宋子祺知道:转头就走,他也不会觉得好过。 莱拉的情绪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很豁达,让人觉得她很沉溺慾望。有的时候又极度恐惧。说出来的话时而剁剁逼人,时而楚楚可怜。她的伴侣,有些失去耐心后,就觉得她的可怜是装的。莱拉又很怕别人觉得她是装的,就会说起她哥强暴她的故事。 但是莱拉已经离开家里一段时间了,没有人看过她哥。最后一个伴侣甚至觉得莱拉其实是精神有状况,这些事情都是她幻想出来的。莱拉觉得冤枉,觉得委屈,而他们却觉得莱拉只是要讨爱而已。 「我家很乱喔!你不要吓到!」莱拉和宋子祺说。 「很多女生房间都很乱,愈漂亮的愈乱。」宋子祺说。 「我其实没有带人去过,我不敢。」 「是为了要我帮忙打扫,所以带我去吗?」 「其实不是??」莱拉低下头:「因为我们没有真的在一起。」或许是这样,比较没有包袱吧! 宋子祺手插口袋,耸耸肩。「或许吧!」他想。 她家在饭点式管理的大楼里,是一栋很新的套房。开门的瞬间,宋子祺真的吓到了,因为门有点打不开,满地都是垃圾和杂物,甚至还有一股酸味。地上何止乱,并非东西太多,而是真的是垃圾。 「我不知道怎么清??」莱拉显得很无助:「本来还可以租很久,但房东说有人要买。他们下星期就要来看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莱拉对垃圾视若无睹,就直接踩了过去,在床上坐了下来垃圾都是些卫生纸,喝完的宝特瓶,杯底已经发霉的饮料。流理台上都是用过的碗,不知多久没洗,也浮着一片绿霉。厕所更不用说,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卫生纸堆到满出来,马桶都是污垢。 宋子祺胃里一阵翻腾,他差点吐了,但他极力得忍下来,故作镇定。 「我知道这样生活不正常,但我就是提不起劲整理。」莱拉说。她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宋子祺。 宋子祺是一个很规律又有点洁癖的人,他每走一步,脚就陷进垃圾里。他觉得腿软,头皮发麻。 他忍着噁心,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帘与窗户。阳光洒进来更照亮了房间的污秽。窗外吹进了一些凉风,带走了一些酸闷的气味,宋子祺觉得舒服一点。 「这不可能自己处理。我来找找清洁公司。」他开始滑手机寻找清洁公司。很快得他就预约好清洁公司了。但是这样的环境实在太难受,他去超商买了手套与收费垃圾袋,开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莱拉看他动了起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蹲下来跟着收拾。很噁心,尤其是有食物的部分更令人崩溃。宋子祺几次撇过头反呕,却又顾虑着莱拉看到后会不会多想。 「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会这样子,回过神来,我的周边就变成这样了。」莱拉说。 「这浴室怎么可能洗澡??」宋子祺不知道莱拉怎么打理自己的,她身上都很精緻,甚至还有股淡雅的香味。 「我会去汽车旅馆休息。但回到这里,我才觉得安心??」莱拉说。她环视了四周一圈:「我其实不懒??我想不起来我怎么把这里弄成这样。」她悠悠地说。 她看到蹲在地上捡垃圾的宋子祺,他像是满轮污秽里最乾净的白点,莱拉突然觉得懊恼。她怎么可以带宋子祺回来,但是除了他,她也想不到跟谁求救。 莱拉拿起扫帚,帮忙处理起垃圾。和这些垃圾相处日日夜夜,她都没觉得这里酸臭,但是和宋子祺一起清理时,她就像大梦初醒般,突然闻到这些垃圾的臭味。原来自己和垃圾一样,在垃圾间住了那么久而不自觉。她觉得自己可悲,鼻腔发酸,但又不愿掉下眼泪,早上才在宋子祺面前掉过泪,现在怎么能再掉泪。 「子祺??你别忙了,留给清洁公司收好了,我刚只是没想到清洁公司的选项。」莱拉说。 「那还要两天后。现在收一收,到时候收费也会比较便宜。」宋子祺说。 「对不起??」 「干嘛又对不起??」宋子祺听过一个故事。有一种病叫做囤积癖,囤积癖会把自己家里堆到无路可走。生活在脏乱恐怖的环境里面。但是囤积癖很多人是被性侵过的,她想做一个茧,只有把东西堆起来,把自己围起来,她才会觉得安全。 气味习惯了以后,宋子祺开始心疼。其实莱拉说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她不会把自己活成这样。莱拉很不自在,宋子祺试着边做事边聊天让她自在。 「你都没告诉过我,你做什么工作?」宋子祺问。书桌边堆满喝完的美式咖啡杯,十七寸的笔电没盖上。美式咖啡杯大概是好闻的垃圾,咖啡乾掉了,有一种菸的焦味。莱拉的工作,大约是烧脑的。 「我是行销企划。专门帮品牌行销的,食品和餐厅我都蛮擅长的。」莱拉说。 「是在公司工作吗?还是自己接案?」 「目前有在行销公司上班。之后想要自己接案。」莱拉说。宋子祺有注意到,说到工作的时候,她的双眼发亮,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有灵魂。「像是有一支酒,也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我帮他企划包装,建立出一种『小资女也能享受品味』的形象,最后卖得很不错。」莱拉说得手舞足蹈,很兴奋得想跟宋子祺分享。她掏出手机,滑出那支酒的照片。 酒百百种,宋子祺也不是特别专精,但是这支酒却有点印象。可也说不上这点印象是哪里来的,好像是从一支有趣的网路广告看来的。莱拉又滑到一张铸铁锅的照片:「这牌子的锅子不是最有名,我也帮它企划了一些活动,在妈妈社团卖得不错。」 「好像都跟餐饮有关。」 「我妈再嫁的爸爸,那边是做餐厅的。」她说。宋子祺想起来:她曾说过她哥也是厨师。 「是哪一家餐厅?」他好奇得问。 莱拉却笑而不语。似乎没有很想回答。她不说,他就不追问。「你呢?家里不也是做餐厅的。哪家餐厅呢?」她反问。 「宋园!」他说。 「哇!」莱拉惊呼一声,那是市区内着名的老海鲜餐厅。「那你怎么没在你家工作?」 「不想回家??我也入行很晚,自己在外面学的。」宋子祺说的很简单,但其实是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再踏进家里餐厅的厨房。父母也要他好好读书,不要再沾这一行,高中甚至让他住校。再次进入厨房,是大学打工时,自己觉得对做菜很有兴趣,于是慢慢得学出师。 宋园都是老师傅,厨房里的叔叔伯伯都看着他长大,那件事之后,他又怎么好意思进出宋园的厨房。 宋子祺把垃圾装成一包后,又拿出一个空袋子。有一段记忆他一直不太敢去想:有天下午,那时大概跟师傅在一起两个月后。休息时间厨房没人,大家都在客席吹冷气休息,师傅拿着资料夹在小仓库盘点,宋子祺也窝进小仓库看他盘点。各色的酱料,各色的乾货整齐得排在架子上,米放在栈板上,一袋袋叠得高高的。师傅整理着期效,算着安全库存量。 小仓库通风阴凉,有点隐密。师傅看着他笑了笑:「不出去吹冷气?」 「这里也不热。而且暑假快放完了。」他说。暑假放完,回去读书,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一起,宋子祺觉得捨不得。 没有很热,但师傅货架上爬上爬下,也出了一身薄汗。他微喘,白白的皮肤配上鲜红的唇,有点性感。宋子祺整个小空间蒸腾着师傅的气息,他忍不住颠脚,轻啄了他的嘴唇。那时候的宋子祺还没有那么高。 师傅接了他的吻,笑了笑,转身把他压在墙上更深入的亲吻。 他记得屋外有冷气压缩机的声音,更远的地方有蝉叫。而两人之间是喘息。初识情慾,他说不上那种又痛又舒服是什么感觉,但总想一嚐再嚐。 暑假过完,他就上国中了,应该没有那么多下午能来店里。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缠绵。年少就是贪欲。师傅也才二十多岁,和他一样得贪缠,他让他扶着架子,臀部翘高,然后进入他的身体。 快感往上穿透,臀部到脊椎,宋子祺不敢发出声音,手扶着架子,架子很扎实,但架上的酱油,随着他们的摆动,在瓶子里晃出浪波。 「还痛吗?」师傅问。 宋子祺摇摇头,舒服的感觉像是瓶子里的波纹一样,一波又一波。他咬着牙,怕发出声音。他们太忘我,忽略了周遭的声音。他真的以为只有窗外的蝉声。 师傅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问宋子祺:「你刚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吗?」 宋子祺摇头。师傅有点不安,但门关得严严实实。他们有点紧张,但紧张又增添了性慾。快感更强烈,强烈得让他忘了现世的时空。 离开小仓库时,他真的以为没人开门,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小缠绵。仓库门外也确实没人。 但晚上,他妈妈逼问他很多他不敢说的问题。她近乎崩溃得边哭边问,他爸还报案,他被带去医院验伤。因为是当天晚上,他的体内确实採集出了体液的证据。接下来的事,宋子祺忘了好多片段,因为不想记得。 有人开过门,不知是谁,但应该是厨房里的师傅,兴许是要拿下一个餐期的米。然后他和他的师傅没有好好道别。他心里有一种难过的惆悵,但更多羞耻感,羞耻到他不曾再进入自家餐厅的厨房。 到底??是谁看到了? 宋子祺在收那些垃圾时,想到了这些回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段。第一次和莱拉遇见的时候,他说他心里过不去的坎是对于师傅的愧疚感。明明两个人都是舒服的,但师傅却是以这样的罪名被抓走。可是他说不出口的是:羞耻的感受。 到医院有医生有社工,大家对他客气温柔,当他是一个受害者。可是师傅进入他身体时,他很爽,非常爽。他当一个受害者的羞耻感,跟做爱被看到是一样的。 宋子祺在低头看这些垃圾时,突然觉得不噁心了。他好像明白了莱拉,这些垃圾是一个茧壳以外,另一个投射。她心里也在噁心自己吧!太噁心了,所以把自己藏在一个真正噁心的环境里。宋子祺突然很同情这个女孩子。 「你在想什么?」莱拉问。她发现他不发一语得盯着地上的垃圾。 「没有!」宋子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垃圾只是有形之物,面对莱拉,他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的垃圾。就连自己想到,都不敢想细节。 莱拉知道宋园他家开的,突然很兴奋。「子祺,我们最近在企划一隻新的酱油品牌活动。我们可能跟你家提案,然后做一些异业结盟吗?」 「我很少跟自己家里联络。然后从来不进店里的厨房。宋园的餐厅很老,不太做这种奇怪的企划。」他直接回绝了,不想面对莱拉殷切的眼神,他连忙提着垃圾要下楼到大楼的垃圾集中区。 莱拉感受到他的闪避,心里失望了一下,但没有像平常一样缠着他耍赖。她想到宋子祺说的「那些事情是发生在家里的餐厅的」她就没有继续挖了。虽然她很会挖宋子祺伤口,但逼着他面对触景伤情的地方其实不好,她没那么残忍。 一整天,在这个小套房处理出了十五袋大型收费垃圾袋的垃圾。肉眼看得到的垃圾是清出去了,但地上很多乾掉的不明液体,地板非常狼藉,还好不是木头或着地毯。气味仍是不好,这等之后清洁公司来再处理好了。 宋子祺不敢坐她的床,床单看起来很脏,他是有点洁癖的人。他也不敢喝这里的水,特别去楼下买了矿泉水,一瓶给莱拉一瓶给自己。但他尽量得不表现出自己不敢的样子。他拉了张椅子在莱拉书桌前坐下。她的电脑前贴了密密麻麻的纸条,產品的文案照片之类的。书桌反而是这房间比较乾净的区域。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今天得回家。」 「那??我能住你家吗?等等我请你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回你家。」莱拉说。宋子祺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里也不适合居住。 他们随意吃了些,一来天气热,二来也是被噁心到了,胃口不好。回到宋子祺家,两人累了一天,很快了冲了澡,莱拉吹着她一头长发。 长发微捲又柔顺,小小的套房飘着女孩子香香甜甜的味道。宋子祺不懂为什么这么反差,她住在垃圾堆里,却能把自己打理得这么精緻。 宋子祺躺在床上滑手机,玩了几场手游。经过了这两天,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了那种陌生感。这很微妙,就算是交往,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弭平那种陌生感。 「子祺!」莱拉把他推过去一些,在床上挤了一个位置。宋子祺直觉要把床让给她,要去沙发那。她却拉住了他。「累吗?」她问。她眼睛很大,卸了妆还是深邃。宋子祺摇摇头。 「要不要做?」莱拉问。「我想好好的谢谢你。」她说。 「不用这样谢吧!」宋子祺尷尬一笑。 「我就想这样谢。」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热烫的身躯蹭在他身上。宋子祺其实有点懂她了,如果这时候义正严辞得拒绝,或着故作君子,莱拉就会觉得宋子祺是不是觉得她轻贱。所以.....顺水推舟最好。 「其实我不到最后是有点难受的。」他表达他的感觉。 「那我尽量忍耐.....」 「也不要忍耐.....受不了还是叫我停.....」他还是不捨。 这次有成功得到最后。好像某种仪式性的成功,两个人都松一口气。 「好像可以交往吧!」宋子祺心里想。性爱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其实不是这么轻松,即使心中想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但他做不到,他会想照顾人家。 「子祺,我没有让人来过我家,你是第一个。其实我也是没办法了??还好你没有掉头就走。对于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也不必要这么辛苦。」莱拉心里感恩,她也很难言喻这种感谢。 「不就说了要陪你。」宋子祺搂着她。「明天要上班,我要睡了。」 好像不是那种多么轰烈,说得上爱的爱。但两个人对彼此都有些意义。至少宋子祺已经无法放她独自一个人,滥有同情心也好,同病相怜也好,就是无法让她一个人。尤其刚才性爱到最后,他有感觉到她在努力为他忍耐。 宋子祺自己觉得这理由有点薄弱,可是当你把一个人放心上,任何薄弱的理由都很重大。 「对了,莱拉,那隻酱油的企划对你重要吗?」 「恩,是目前接到预算最多的案子......」莱拉说。不过她也没有多说细节,宋子祺让她累极,她翻了身就睡着了。 *** 床戏在po18十色喔 7.未来 宋子祺都是一年三节才回家,回家个一两天就离开。其实也没有住很远,但他和家里就是有一个疏离感。这次离三节还远着,他早上却打了个电话回家。 「爸,店里面有在做网路的一些活动吗?」他问。 「誒??没有!」宋爸爸听到他的声音先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没有。宋园的生意一直不错,爸妈的经营观念也简单,自然是没有做这些行销。 两人在电话里静默了几秒,彼此都有些生疏和尷尬的感觉。宋爸爸才开口:「你工作最近还好吗?」 「还好,没什么变化。」宋子祺说。突然提及做网路,宋爸爸以为他换工作了。「就是有一个朋友在做网路活动,想找宋园合作,让我来问问看。」 「什么朋友?」宋爸爸有点意外,让宋子祺亲自打电话的,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宋子祺只哈哈笑了两声,这更让宋爸爸好奇。他没想太多就同意了,但是想要见面谈。 宋子祺很少回家,宋爸爸当然知道心结在哪里。但是就一个父亲而言,当时发生了那些事,他能怎么低调处理呢?他当时极为震惊,只觉得自己的挚爱受到伤害了,也许处理得太直接,但是如果再一次回到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更好。网路行销这件事,宋园没有太需要,但是宋爸爸觉得能有个藉口看看他也好。他这年纪在事业上已经无所求,大概唯一的愿望就是修復这层关係。 他们约了一天见面。莱拉非常兴奋得一直问:「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 「你想要怎么做?」宋子祺问她。 「酱油是老酱油厂做的新品牌,包装时髦,然后没那么咸。我想要拍隻影片,老店却带有霓虹感。做一个老口味,但是世代传承的感觉。」莱拉口沫横飞讲着自己的企划。其实宋子祺对企划这块不太懂,算是个社群网站边缘人,但是他觉得莱拉在讲她心中想像的那个部分时,非常自信也非常有魅力。「你有在听吗?」莱拉突然问,宋子祺都没给一些反馈,她还以为他在放空。 「有。」他点点头。 「然后背景因为想要有点科技或着混音感,但画面却是老店。传达世代在交替,但本质没变的概念。你觉得呢?有没有什么想法?」莱拉问。 「你好漂亮??」宋子祺突然说。 「无聊!」莱拉笑了笑,脸有点红,面对别人的称讚,她特别不自在。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莱拉问。但是宋子祺对于他在想的事情不大敢讲出来,扭扭捏捏的。 「快说!最讨厌人家事情讲一半。」 「那你不能生气。」宋子祺看着莱拉,不过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应该没有问题。「我觉得人有一个成就感是很好的,就像我喜欢做菜,做菜是工作,同时也疗癒着我,所以我觉得很多时候我比你正面得多。你刚才讲你的企划时,很自信也很美。」他说。 莱拉沉吟不语,或许是心情好,脸并没有垮下。宋子祺本来就不善言辞,他只是觉得莱拉这么负面,是不是放太多心思在伤口上。但宋子祺知道自己这样想也不对,你不能跟忧鬱症的人说:「你不要想那么多。」尤其自己更能体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她冰凉的手心握进自己的手中。 温度的传递对她而言其实是有用的。莱拉也想改变,就是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才会与宋子祺相遇。但是宋子祺的话不是没人说过,只是以前有人说的话,说那种「你就是一直想才走不出来」的话,莱拉就会大暴走。可是这次她把自己想发作的心情忍下来了。或许是因为宋子祺对她有一定程度的付出。 空气中安静了一阵子,莱拉先开口:「我们还是回到宋园的企划好了。」 「好,来想想细节可以怎样做。」宋子祺说。 莱拉很少自省,但她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容不得别人讲一句,但是这个企划其实反反覆覆得逼宋子祺去面对那个伤口。一种愧疚感油然而生,她突然有点犹豫,不知道这样应不应该。 不过莱拉的犹豫很快就消散了,尤其她上班时把企划带回公司后,主管大大讚赏,同事也很好奇她怎么说服这么老又这么有名的店家。这种虚荣感很难形容,但是这样的虚荣确实比纠结在感情与性慾上爽快很多。甚至也盖过了她对宋子祺的愧疚感。 飘飘然的感觉维持了一整天,更让人开心的是:清洁公司也把家里打扫好了,好像许多事情都顺遂得往好的方向发展。 照理说家里变乾净了,应该住宿没有困难了,但是莱拉收了收行李,好像是一种归属一样,又来到了宋子祺家。因为没有锁匙,她拿着笔电工作,边坐在宋子祺家里等他。 宋子祺下班后已经晚上十点,看她坐在门口,吓了一跳。「房子还没整理好吗?清洁公司不是说今天来吗?」 「来了,都整理好了,但是我想要跟你一起住。」莱拉说,她有点害怕看他,因为害怕被拒绝。 但他却没说什么,帮莱拉拉了行李进屋,然后拿出了另一隻钥匙给她。 「我可以收吗?」莱拉嘴巴上这样问,却顺手把钥匙收到口袋。好像有点不安,宋子祺有感受到那种焦虑的氛围。莱拉很喜欢跟宋子祺在一起,总是可以很安心,但也没有想要交往。她没有自信爱一个人,实际上也还没到那种感觉。 「我一个人睡,睡不好。」她接连解释着。被他抱着睡总是睡得很好,她喜欢那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宋子祺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要多做探讨。他洗了澡出来,莱拉还是觉得不安,那种不安是因为她知道宋子祺的付出和她的付出是不对等的。 「你不是要搬家?等你找到新住处再还我。」他说。 「我们是什么关係?」莱拉仍追问。宋子祺擦着头发:「就我陪你,关係给你定义。」 「我不知道我希望什么。」 「你就当??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的关係可以吗?」宋子祺笑了。他不想给她什么压力,也没有觉得一定要什么答案。 房间本来就是两个人的,莱拉上次放在这边没洗的衣服,宋子祺洗好了,掛在许予惜空出来的衣柜里。莱拉喜欢乱丢东西,宋子祺收一收把它放进许予惜的柜子。莱拉把这里当旅馆,总是想着来一天就好,但是带来的东西总是没带走,就像植物的根,慢慢得深入了宋子祺生活东的每一个空间。 到底是什么关係也愈来愈难说上,睡在一起总是有些什么,但是宋子祺也不强求,他是配合度很高的人。因为也没说在一起,所以反而因为没有期待,也没什么失望。莱拉觉得可以,就会做爱,心情不好就算了。 每天晚上,她从自己的家拿些东西过来生活,两三个礼拜过去,家也搬空了。毕竟套房也没有很大,宋子祺帮她丢了一些东西,最后确定退租之前,还帮她把房子整理了,成功得交还给房东。杂物都先搬到了宋子祺家里。 关于关係,莱拉不太敢去想,想了她就不太好意思。本来只是想要有个人陪陪,现在好像佔了许多便宜,但这些便宜她好像都想佔,感情上大概是鸡肋的感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然有点卑鄙,她虽然口上没提,但心里明白。她对宋子祺是很多感激的,她现在无法还这些恩情,她其实暗暗记下,她会还的,总有一天。 和宋爸爸是约在平日週一的下午。宋爸爸看起来一丝不苟,眉心上的川字纹很深,大大的啤酒肚倒是让他和蔼不少。莱拉远远看到第一眼觉得他好像很固执难沟通,但是宋爸爸看到宋子祺时,整个脸上的线条都软化下来,像是一个期待看到儿子的慈父。尤其又看到宋子祺口中说的朋友是一个精緻的女孩子,笑容更是堆了两倍。 「最近在忙什么?」宋爸爸看到宋子祺就先问。 「就??工作,也没什么。」他说。就像一般儿子的回答,有回应但没重点。 「现在是什么?还是领班喔!」宋爸爸又问。 「恩!」他只应了一声。其实每次见面,他爸都用这几句开场,讲电话也是这几句话,然后也没太多其他的话。他爸也不刻意多聊,宋子祺能回家吃顿饭,他就觉得开心。宋子祺也知道父亲的心思,他也不是刻意疏离,两人都话不多,知道彼此安好就好。 「这小姐是你朋友?」 「恩,我朋友,叫莱拉。」宋子祺介绍,介绍得超简单,也是一个尷尬得开场。没说是什么朋友,但莱拉紧张时有些小动作,像是抓了宋子祺的手臂,指尖勾了勾他的指尖,或着抓了抓他的袖口,动作很小,但是都落入了宋爸爸的眼里。两人互动间,莱拉很明显有一种亲暱的依赖感。 宋子祺叫莱拉自己解释企划,他只在一旁陪着。莱拉发现宋爸爸什么都说好,基本上对企划没有太多的想法,眼神只围着宋子祺,像是看什么珍稀宝物一般,看了又看,似乎很享受那种父子坐下来聊聊的时光。 「父爱??」莱拉心里响起了这种声音。如果爱能具象,大概就是那个眼神吧!她心里有种悵然,这东西想要也买不到。她的生父,她倒是不在意的。但是她妈妈再嫁的叔叔其实是有给她父爱的,妈妈结婚之前生活很不优渥。叔叔会买一些比较好的食物给她,会偷偷给她零用钱。她没出过国,有一次她说了:羡慕同学都去过东京迪士尼。叔叔那一年,带着她和她妈妈去日本,当然当时还有她哥。但不管如何,那都是很珍贵的一段回忆。父爱她也很想要,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有,尤其她哥常问:「凭什么!凭什么你没经过我同意就享有我爸的爱。」想起父爱,她也会想到这句话。那是一些片段,而且痛喜相随的回忆,莱拉不太敢去想。反而看着宋子祺父子的互动,莱拉有点走神。 直到宋爸爸打开酱油闻一闻,明显的发酵酿造味袭来,莱拉才回过神。 「味道闻起来还不错,那个香气还是在。」宋爸爸说。 「製程都一样,只是因应新的世代,盐没有加那么多,比较清淡,但仍是酿造的。这是二代接手以后,想要将老品牌重塑一个健康的理念,广告上想要有世代传承的感觉。」莱拉连忙解释。 「我知道,我其实认识这个老头家,他的东西很实在。」宋爸爸摇了摇瓶身,酱油虽盐味清淡,但质地还是够浓厚,酱油能掛在瓶身,慢慢往下滑。他看着酱油瓶像是在看红酒一样,淡淡得说了句:「我好羡慕老头家可以世代传承。」 宋子祺听到了,只是哈哈一笑,没有多做回应。宋爸爸眼神倒是逼着他,好像要他说出个什么。他只好悻然得说:「我又不会中菜,表妹不是在厨房吗?」 「她是女生。」 「那又怎样,现在厨房的女生多着去,每个都蛮厉害的。」宋子祺一两句话推给了别人。 「网路我是不懂啦,要拍什么要操作什么我都不懂,不过拍的时候,你如果能回来看一下,我就同意。」宋爸爸说。 宋子祺马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莱拉却殷切得看着宋子祺,小声得说:「拜託啦??」 她撒娇:「不会让你做很多事的??」 「你知道??」宋子祺看了莱拉一眼,欲言又止,她明明知道他不想回家的理由。 「我知道啊,我都有想到。我不会??」莱拉还没说完,宋子祺想到他爸也在,怕她没分寸说出太多。「好了!我想一想。」宋子祺用这句话堵住莱拉上一个句子。不想回家的事,他爸当然知道原因,但他不想提;更害怕在他爸面前讲到任何的关键字。这是他很难面对的一块。所以只要话题靠近这边时,他就会彆扭起来。一般来说,他会立马脸臭,而且僵一段时间,总能搞到不欢而散。 宋爸爸有发现宋子祺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怒意,但随着莱拉在那边软磨硬泡,竟然变成了无可奈何迁就的表情。宋子祺对莱拉有着极大的耐心,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宋爸爸赶紧顺着势头对莱拉说:「这我们应该要签约吧?」 「会,会签约。我把企划更清楚得条列化,再拿来给宋爸爸签。」莱拉说。「我和子祺再讨论一下。」 宋子祺有些意外得看了她一眼,以为她会乐得马上掏出合约书,没想到她还是有尊重他。 离开宋园以后,宋子祺又提起了这件事,他和莱拉说:「我以为你刚就会先签约。」 「我很想趁胜追击,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刚才确实是有点头晕,或着说这星期都很亢奋,如果能做这个企划,对我而言是一个蛮代表性的作品。可是我刚想到了你。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面对。」莱拉说。 两人一路都陷入了沉思。 宋子祺发现他和莱拉的相处模式有点特别,莱拉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两人理性的时候是可以非常理性。 晚上,宋子祺用了套房里简易的电池炉煮了烫青菜和麵条当作一餐,就因为莱拉说想吃不加肉燥的青菜,而且想吃很多。 虽然只是烫青菜而已,青菜却烫得很用心,根根翠绿。吃完后,他又自发性得收拾。总之莱拉住在宋子祺这里,日子过得舒适服贴。 莱拉洗完澡出来以后,抱住了他,亲了亲他的耳朵说:「想做吗?很多事不知到怎么谢你。」 「想做,但不需要你谢我,也不想你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宋子祺说。那晚之后的两三次,莱拉总是用表达各种感谢为由,然后和他发生关係。宋子祺觉得这样很不好,但是她躺在身边抚摸他,他也很难义正严词得回绝。只好隔天对她更好。 「子祺,你会看不起我吗?」 「怎么可能!」 「我说不清我的行为模式,但我的内心一直在和自己打架。所以我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人。」 「嘿!」宋子祺摊开她的掌心:「给你!」 「是什么?」莱拉握住,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给你永远可以对我任性的权利。」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莱拉有点感动鼻酸。 「大概也只有我知道内心一直和自己打架是什么感受。」他说:「没有人可以谅解,大家都觉得你跟什么都过不去,其实你只是跟你自己过不去而已。」 莱拉侧了身,摸了摸他的脸,也许这个时候可以说出「我爱你」这种话吧!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她觉得她爱的感知能力已经坏了。 8.自尊 「莱拉,那么多打击以后,你还有梦想吗?」宋子祺问。他做完总是会抱着她聊聊,倒不是应付,如果能顺利做完,这时候是莱拉最深入内心的时候。就像是刺蝟的肚子,能寻到肚子那面特别柔软,只不过要摸到这面不容易。 「当然有,我的遭遇跟梦想一点关係都没有。」莱拉说。宋子祺欣慰一笑,这样很好,感情上或许受到了很多影响,但只要还有梦就有救。「你的梦是什么?」莱拉反问。 「做菜啊!一直挑战自己一直做。想当一个匠心的职人。」他说。 「是想再遇到你师傅吗?」她问。 「不知道,我其实也不知道遇到他要说什么。」 「那么你想开店吗?」 「其实没想过......我就想做菜而已。」宋子祺知道开店比做菜复杂多了,或许是因为家里就是大餐厅,这方面的企图心反而比别人少。厨师这工作虽然累,但他很享受。开餐厅听起来是一个能照自己意志打造的糖衣,但要花下去的钱与心思非常可观,即使宋园这么有名了,他仍看过他妈为了週转,白了头发的样子。 「我倒是想开餐厅。」莱拉说。 「为什么?」宋子祺觉得有趣,他的指头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莱拉头发细细的,人家说细头发的女孩子命好,这也不知道真假。 「我想要开一家餐厅,赢过我哥。我想要赢过我哥的一切。」莱拉说得很坚毅,那种坚定的意志比宋子祺还强了,但转头又笑了:「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会不会觉得我很好笑?」她转过来面对着宋子祺。 没有开灯,但他愈来愈觉得她美,宋子祺特别喜欢她迷惘然后依赖的表情,或许他心里就是有一个很柔软,喜欢照顾人的区域。 「怎么会好笑!」宋子祺鼓励着她。 「你帮我吗?」 「怎么帮你?」 「当我的师傅啊!」莱拉说。她也摸着他的发梢,窝在他怀里。宋子祺微微一笑,说:「我不是很厉害的师傅。」嘴上虽然这样讲,但只要莱拉需要,他会帮忙的。她撒娇得亲吻他的嘴唇,宋子祺觉得很享受,她连鼻息都有女孩子香甜的味道,这样子的亲吻又让他身体的慾火蠢蠢欲动。宋子祺抱着她,也摸着她的肌肤,不考虑任何因素,这具身体对他而言是非常诱惑的。 他的手有点粗,但很厚实温暖,他抚摸的路径让莱拉觉得自己是被珍惜疼爱的。他的手心慢慢得滑过背,腿,臂膀。手心缓慢,然后像是摸猫一样,试探又压抑, 明明他的身体是亢奋的。 莱拉侧身躺着看着他,他们总是关灯,但是黑暗中看人会越看越清楚,就像他们认识的过程一样。莱拉也摸着他,从结实的手臂到胸口,还有好看的腰间精实的臀部。「男人.....」她像是靠着触感反覆观察着他,他的身体,他的表情。莱拉想起一开始的相遇,她想用以毒攻毒的方式,用性的加深摧毁来了解自己。可是感情是交织的,它没办法理出一条很清楚的脉络,莱拉现在最迷惘的是她和宋子祺做爱也激不起自己强烈的情绪反应。 好像开始有点享受,他在身体里进出的当下,她是舒服的,不是只有爽快,而是有一种充满的踏实感。她觉得自己有点迷失,宋子祺像是一面软不的墙,她挥拳,不管多用力,那个力道都会软绵绵的散掉。她展现出自己大喜大悲,宋子祺接受了;她展现自己生活在垃圾堆,他也接受了;她逼着他回去面对伤口和家庭,他也接受了。这都不是莱拉想的剧情,她很害怕这样的顺利。可是若问莱拉你要追求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以前的伴侣会极包容,后来又会觉得莱拉是疯子,然后言语反击。最后落入两个人相厌,相伴,相爱却又互相毁灭的局面,莱拉有意识到自己都在选择和自己相似的伴侣,爱的时候可以不要命,恨的时候亦是不要命。她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艘衝在浪头的小艇,衝上浪头后,享受几秒的轻飘飘,下一秒狠狠摔落海面,全身震得疼。只有这样反反覆覆,她会觉得自己活着。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宋子祺亲了亲她的额头,莱拉的抚摸对他而言是一种撩拨,他试探得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小腹探去。她没缩手,他就再往下一点,让她摸上自己的下身。莱拉不是没有心的人,她勉强完宋子祺就会用身体来谢,因为她知道自己勉强人了,可是莱拉现在有点慌张,慌张于她习惯他的触碰,也慌张于她自己好像有些沉溺。 「以前交往过的人都说我爱说谎,爱装可怜,你有这样的感觉吗?」莱拉突然问。宋子祺愣了一下,突然意识自己是不是太勉强她了,把她的手又放回自己的腰上,把她搂入怀里,收起了想要第二回合的色心。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宋子祺说。他感觉到莱拉在一个情绪漩涡上。 「其实......」莱拉很艰难得想开口。她觉得她身心很撕裂,没办法用出击去获得剧烈的反应,她开始挖掘自己。「其实我跟我哥??在一起过??应该算吧!应该是在一起过吧??」 宋子祺愣了一下,他的迟疑在于:莱拉怎么会突然提起。突然安静的两秒,让莱拉逮到一个发作的机会。她冷笑了一下:「一样吧!你也一样觉得我不过是博取同情的人??」 「不是??」宋子祺有点懊恼,他总是反应比较慢。「那不过是过去的事??而且我和我师傅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很享受的。照你的标准,我也不是受害者,而是偽装的受害者。」他说。 莱拉没想过宋子祺会这样说,正要大吵大闹的情绪又被堵了回来,换来一阵堵心的感受。她从床上衝了起来,躲到了浴室,坐在马桶上,一阵崩溃的眼泪没来由得流下,像是心中的血一样一直流,堵不住。 以前的伴侣脸上的理解可能是装的,但宋子祺不是,他真的懂那个微妙的状态。莱拉突然觉得很赤裸,宋子祺的每一分理解都赤裸裸得看透她,原来这就是不安感的来源。她的情绪都是武装,但是宋子祺的包容来自于看透,这分看透让她觉得连装出来的自尊都没有。 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宋子祺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自己的睡衣裤子。他知道那才不是什么冲澡的声音,只是想掩饰哭声。他们总是在和自己打仗,无止尽的自我否认。他有点疲倦,但不敢睡去,他就想跟莱拉说一句话。但他没有衝进浴室,就是先躺着等待。发洩是需要的,他很明白。 模糊中又梦见了以前的事。 在师傅的房间,背景仍然有音乐,是beyond的歌。师傅亲了他,「会讨厌吗?」他问。宋子祺摇摇头,摇头不是因为不讨厌,而是不知道讨不讨厌。太多感觉是很混乱的。脑中的画面像是被乱剪接的影片,他似乎又身在宋园的厨房角边。 他师傅站在檯前切着菜,和其他老师傅的身材比起来,师傅很瘦很白很稚嫩,眼神中总有一丝忧鬱。师傅常常被老师傅吼来吼去,他动作太慢,太秀气,似乎是厨房里的异类,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个空间。有的时候,老师傅会打他推他,那其实没什么,厨房里的教导本来就是全武行。但是宋子祺站在那看,大家多少会收敛一点。 宋子祺觉得他很可怜,会在空班的时候,帮忙他一起倒垃圾,帮忙他一起刷地,一起分担前辈留下来的劳务。宋子祺不太会讲好听的话,只希望这样做师傅能早点休息,这是他小小的关心。毕竟厨房的教导不容插手,他也不能去跟他爸告状,那没有意义。 并不是因为他师傅是看起来的弱者,宋子祺才这么帮他。宋子祺觉得他做起事来很漂亮,他把切菜炒菜做成了一件优雅的事,把中餐做成了一件细緻的事。宋子祺喜欢看他,看他在厨房里做任何事。 「你很善良,你的善良让我好愧疚。」师傅在他耳边喘着,画面又回到了他房间。宋子祺觉得他耳边有他呼出的一团热气,那让他觉得好暖。 被穿透,除了痛之外,那个前所未有的舒服让宋子祺不知所措,他随着他的臀部摆动。「师傅??好舒服??」宋子祺记得他有讲过这句话,讲完后,他感觉到一滴滴的热泪滴在他背上。他师傅在哭,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在哭。 莱拉从浴室出来后,在他身边躺下。床的凹陷让宋子祺突然惊醒,可是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说不上的失落。这算春梦吗?或许是。可是他说不上失落是不是因为梦中的那件事被中断,还是没问出来他为什么哭。一丝清明的念头闪过,他想起他要和莱拉说的话:「莱拉??那不是你的错。」 就这句,沉沉得打入莱拉心底。 莱拉又坐起了身,把房里的大灯打开,穿上了衣服,淡淡得说了句:「我不想跟你睡。」 「那你要去哪?」宋子祺问。 「不知道??」莱拉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房子退租了,又还没找新房子,无处可去。 宋子祺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多嘴。「我带你去旅馆,拜託让我带你去。」宋子祺说。 在莱拉心中,很有气势得甩门跑出去比较帅,但是她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她于心不忍。要是这么做,宋子祺肯定会追出去找一整晚。她低着头,跟着他的脚步,坐上他的破机车。 他找了间看起来乾净单纯的旅馆,帮她办理入住以后,他才离开。 莱拉知道自己小题大作了,但是她能维护的就是这一分没有道理的自尊。 两人好似不错,宋子祺都觉得或许可以交往了,然后就这样又莫名得闹起了脾气,这个彆扭实在来得冤枉。可是宋子祺是这样想的,那个伤本来就不容易过去,莱拉的反应算是在意料之内,也不在意料之内吧!静静几天也好,缘分就是这样,你只能掌握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因为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像沙一样流洩而去。 宋园和酱油的企划案继续进行。老酱油品牌非常满意这个提案,愿意加码曝光,至于企划书的内容,是希望有三段做菜的教学影片,在宋园的厨房做,让宋园的师傅说几句话。 几天后,莱拉拿着企划,若无其事得回来了,她还顺便带了宵夜。 宋子祺下班开门有点意外,但是也若无其事得接受,没有特别点破,只问:「吃过了吗?」 「等你一起吃。」莱拉在茶几上打开了夜市买来的麵,还有几个小菜。两人默默得吃了起来,那天的事都不提。快吃完时,莱拉才提了宋园的企划。 「我爸说好就好啊!」宋子祺看了一下计画,在他心中,把这个桥接上就已经可以功成身退。 但是莱拉沉吟了一会,然后说:「可是我觉得你在画面上更好看,意义也更大。」 宋子祺直觉马上拒绝:「我不要。」「我现在在别的地方工作,宋园的菜我不懂。」 「可是这个案子对我很重要。」莱拉哀求着。宋子祺也知道很重要,所以他感到很为难。莱拉又说:「你爸说拍的那天,他可以休息,让所有的内外场员工都不要上班。」 宋子祺的爸爸知道他在乎什么。可是当莱拉讲出来时,他很气恼,气恼得吃不下宵夜。这也是最后的自尊。宋子祺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觉得当年的事情很尷尬,莱拉竟然还和他爸讨论如何让他不敢尬。 他整个脸臭到底了,很想大吼莱拉,可是他忍下来了。「你要睡这边就睡,要走就吃完赶快走。」他冷冷得说出这句话。他说完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人也冷静了一点,然后他发现莱拉真的走了。 宋子祺开始懊悔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大了。他心里有些发慌,又穿上了衣服,去莱拉之前住的旅馆找她。在前往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心眼是不是太小,是不是不该跟莱拉发这顿脾气,他很担心莱拉。如果莱拉没有在房里,他该去哪里找她。 那一晚,她去住旅馆,他就已经有点懊悔了。宋子祺发现他没有自己想的豁达。他很在乎莱拉大大小小的事。 还好莱拉在她的房里,她拿着企划在哭。宋子祺很不忍心得坐到床边抱住她。 「这企划对我而言很重要。」莱拉抽噎着:「另一个同事学我,拿了一个新的橄欖油,橄欖油新进台湾但是百年品牌,他拿这橄欖油去跟我哥的餐厅谈。主题也是传承,百年传承。」 「你哥的餐厅?」宋子祺有点懵,莱拉家的餐厅很有名吗? 「艾波提,我叔叔的餐厅。」莱拉说的叔叔是妈妈再嫁的对象。 艾波提是一个老西餐餐厅,有三家分店,招牌到现在都还很亮。算是稳固经营,也有一群自己的老客人。常常有人说第一次约会是在艾波提。 「你哥是林师傅?」宋子祺蛮讶异的,餐饮业很小,这么老的餐厅就算不认识师傅本人,也听过名号。每次听莱拉说起她哥的噁心事,一直以为是脑满肠肥的男人,但没有想过是林师傅,体面好看未婚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他有些衝击,但不敢把内心的讶异说出来。 林师傅在业绩蛮有名,最近也接了许多厂商业配和厂商的现场活动,比较像是被当明星般在经营,有专门的经济公司在操作。 宋子祺突然能理解莱拉的难过,企划明明是她想的,但是橄欖油的百年传承如果先出,以名气来看,莱拉就像是抄袭,受眾的感觉也没那么新鲜了。 莱拉觉得很沮丧,但也很气恼,能理解为什么是艾波提,但是也觉得很讨厌偏偏是艾波提。好像成功离她很远,万事都阻拦着她。 宋子祺拿了卫生纸帮她擦眼泪,企划他没有细看,但是莱拉掉眼泪让他觉得心里闷闷的,沉沉的难受。对这女孩子他说不上爱,但是她的每分情绪好像牵引着他。他突然觉得过去的事是不是也该试着放下,这些巧合:不管是莱拉的企划,还是宋园,还是凑巧杀出来的艾波提,是不是上天给的机缘,要他们两个面对,然后真正处理那些情绪,真正放下。 「好吧!我帮你。」他说出了这些话,但是说出来的同时,他都觉得好像是听别人说的,不是自己说的。 「真的?」莱拉不敢置信,傻了一下就笑了出来。她脸上有泪,有些狼狈,现在又带着一抹傻笑。宋子祺觉得有点可爱。 她笑了,宋子祺也笑了,好像刚才鬱闷的情绪一扫而空。宋子祺发现自己本来以为这是露水姻缘,有就有,没有也还好,可是发现自己没那个本事。一但有了关係,怎么样都会把心放进去。因为她笑,他心情也好起来了,他喜欢她笑,她一分一毫的情绪牵引着他。其实关于帮她这件事,他一点自信也没有,但就想看她笑。 莱拉开心,在他怀里撒娇,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耳朵,嘴唇。然后又开始了,宋子祺对她好,她不知道怎么还,就和他做。莱拉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她会说服自己:过程是开心的吧?过程没有讨厌,那就这样吧! 她开始相信宋子祺说的命运,命运会给最好的安排,只有这样想她才觉得踏实。 9.哥哥 莱拉的哥哥林维师傅大了她五岁。林维他爸不是突然就娶了莱拉她妈,他们认识了好一段时间,大概是她妈为了增加家庭收入,去餐厅里洗碗,偶然遇到他爸。他爸一开始基于同情多有照顾,后来就上了心。但是两人都有半大不小的孩子,真要再结婚,两人都多考虑了几年。 在莱拉心中,叔叔是她无奈的生命里的一束光芒,他的接济让她妈妈好过很多,甚至还出国玩了,体验了一些她不敢去幻想的好事。即使后来经过了这么多事,莱拉还是觉得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她哥哥一直不能接受她们母女的存在。 艾波提在创业初期也不是那么顺利,前面五年每个月都是现金流卡很死,週转得很辛苦,几乎是在刀锋上过活,战战兢兢得过得很辛苦。叔叔的前妻,也就是哥哥的妈妈受不了这种日子,所以离婚了。哥哥的妈妈也不是说吃不了苦,只是她不想要这种生活,但因为叔叔的选择,所以被拖下水。两人应该是不欢而散。而莱拉她妈是在艾波提做起来时才出现,在他哥哥眼里:莱拉这对母女在最好的时候出现,享受了一切成果。 十五岁的莱拉很漂亮,像是混血儿一样,五官深邃皮肤又白,身材瘦长,腿很直很长。林维虽然不爽他爸再婚,但对于这个妹妹他心底是有点喜欢的。 他妹妹长得好看,他自认条件不差,一切都和他很匹配。爸爸的婚姻他觉得难以接受,但加上一个妹妹,当作是一个光源氏计画的话,好像不亏。 林维没有给过她和她妈什么好脸色,但对于他爸的再婚,也没有多大的发作就是了。直到莱拉交了男朋友,男朋友会送莱拉回家,莱拉假日会说要去男朋友家一起读书。 两个青少年每日腻在一起肯定会发生好多事,林维心里开始觉得不舒服,直到看到莱拉包里有一盒保险套,他整个无法接受,觉得自己被拦胡了。 那天是週五,父母至少会在餐厅待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林维就藉着那盒保险套借题发辉。 「这么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你妈知道吗?还是你妈教你的。」林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好话。但他以为莱拉会很害怕,拜託他不要说出去,没想到莱拉是理直气壮的:「都什么年代了,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有什么错!」 「就是一个耍帅的八加九屁孩,你也给他上,是多想做?」 「关你什么事!管那么多你是管海边喔!」莱拉顶回去。 怎么说呢?当时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九岁,身上都有许多讨人厌的青少年费洛蒙,两人吵架句句都是幼稚又不太理智。林维每一句都扯到了莱拉他妈,说莱拉就是像她妈一样是狐狸精,淫荡。莱拉骂她哥阴阳怪气,怪不得交不到女朋友,做都没做过的人,懂屁!只配打手枪。 莱拉从小的生活比较辛苦,她讲话比较没礼貌是真的,或许就是这句「只配打手枪」激怒了林维,林维把她推到了沙发上,莱拉打了他一巴掌,两人一开始是推打,林维也没有多的想法。「你妈没教养,你也没教养。」 「你最有教养,有教养到没人要你,你妈不要你,你也交不到女朋友。你有这么多东西又怎样,你有餐厅又怎样,你就是没人要!」莱拉骂回去。或许就是这句话触怒了林维,林维压着她,开始扯她衣服:「你必须要我!你妈拿的,你要还,我爸就是买两个人!」 林维的生长过程中很多难过也很多彆扭,包括艾波提在草创时,因为太艰辛,父母一直吵架,这都让他变成一个阴鬱的人。父母一直吵架时,他很小,他最怕的就是他没人要。 关于这场悲剧,莱拉和林维回想起来时,他们都知道:这其实是上一个世代两个悲剧的延伸。 其实这次林维做的很顺利,因为莱拉没有挣扎了,自从莱拉听到:「你和你妈就是我爸买的!」她就放弃争扎了。剩下来的是:林维的愤怒和倔将。林维进到她身体时,莱拉的眼神是很木然的,林维其实知道自己催毁了一个人,心中一半愧疚,一半又被巨大的舒适感吞噬。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是糟糕的自尊让他决心一直错下去。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这是林维讲过最软的话,但他没有道歉。莱拉没有说话。结束后,林维把杯盘狼藉的现场收拾好,把莱拉收拾好。 莱拉从他进入身体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有朝一日要杀了他。」可是隔天林维看她妈的神态开始友善,她妈因为林维的友善开心了起来,叔叔也很开心,似乎全世界都开心了,他们变成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庭。她只好默默得把张狂的恨意收起来。 莱拉没隔几天就去和她的小男友分手了,那晚她到他哥的房间说:「我分手了。」 「恩!」林维应了一声,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心里却是很沉重。 「我上次吃事后药了,下次可以戴保险套吗?」她问。 「好......」他回答。林维知道自己做了大错事了,但他始终不敢认这个错。 这是关于莱拉哥哥最完整的版本。 这天宋子祺答应帮莱拉的企划担当演出的部分,她心中感激,像是补偿般,身体完全配合宋子祺的索求。或许是太开心了,她今天一点都不勉强,可以真心得投入,然后她觉得很舒服,舒服得不想停下来,甚至让他来了第二次。莱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十八岁考上大学时挑了一个很远的大学,因为需要住宿,也终于离开了家。哥哥也出国两年唸个蓝带学校,这样的关係自然而然得落幕了。林维再次回来时带了自己的女友,他没有道歉过,只是绝口不提和莱拉有过的关係,同时也闪避着莱拉。 莱拉后来都和女人在一起,但感情也都不长久,其实和性别也没有多大的关係,主要和情绪有关係。和林维在一起的三年,她似乎把一辈子的情商都用完了。她怀疑所有的爱情,怀疑自己有心,也怀疑别人会真心爱上她。 「子祺??」莱拉在他身下,身体因为刚才高潮,浅浅得颤抖着。宋子祺喘着气,边喘气边亲吻着她肩头,锁骨,身上泛红的肌肤。第一次这么顺利酣畅,他觉得感动到有点缺氧,馀韵很长,长到他又蠢蠢欲动。 「莱拉??可以在一起吗?我很喜欢你。」宋子祺说。 「不是说不要爱我。」 「可是我没办法??」 「你只是想做爱。」 「不是??我想照顾你。」 「我很难照顾,我只会伤人,不会爱人。」莱拉说。 莱拉慢慢发现宋子祺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只要他觉得值得,他会倾?全力得对人好。你对他稍微好,他就会把那份好放在心里很久。 「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企划的事你还会帮我吗?」莱拉突然有点担心得问。 「当然会。因为我希望你好。那跟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是两回事。」宋子祺说。 就是因为宋子祺的简单,她后来把她哥的事鉅细靡遗得跟他说了。这是莱拉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坦白,尤其是这段回忆。「怎么样?你觉得我虚偽,觉得我装可怜吗?还是觉得我喜欢活在悲剧里?」莱拉问。她总是这样问。因为这些评语,就是那些受不了她情绪起伏的伴侣说的。她总是帮别人对她的想法预设立场。 但是宋子祺却说了:「听完你的事,我这才发现你是一个心理很有爱的女生。」这句话重重得敲在她心上,莱拉沉默了好一会,她才说:「你少来??」看似四两拨千斤,其实是不会面对别人的讚美。 「你愿意和我一起开餐厅吗?我觉得有梦的感觉还不错。」两人躺了一会以后,莱拉突然说。 「可以啊,这难度和那个企划比起来,我觉得相对简单。」宋子祺笑了。 其实有梦的感觉很好,这次两人做得这么顺利,大概也是有一个共有的计画在进行,在这个前提下,莱拉就不会一直在过去的伤口打转。 莱拉其实也没有要把什么艾波提弄倒之类的目标,她只是觉得可以有一个人一起出一口气,而这个目标很远很累,在这过程中,她可以慢慢治癒她自己。 伤口,她和宋子祺的伤口都是第一刀很深,深入浅出。这世上的人总觉得深入浅出,浅出了就没事了,可是好长一道伤疤就那样慢慢烂,最终扩散到全身。这个经歷之中,他们找不到戏剧化的结局。虽然是受害者,但是他们又和周边很多事情妥协,以至于看起来太不可怜。绕这么大一圈,他们也不是要谁同情,就是想自己找一个破口,放过自己。 宋子祺静静得看着莱拉睡着。听完这个故事,他更明白莱拉了。但是他知道莱拉没有说出口的是:莱拉对她哥有怨有恨,但试着爱过吧!试着逼自己爱过吧!其实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女人,就是嘴巴有点坏。 他睡不着,直到天明,才觉得自己好像睡着。 回宋园的企划虽然只有一天,而且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已经感到非常焦虑,焦虑到无法睡觉。今晚射了两次感到非常饜足,但他莫名想起了师傅在他身后时,喘着跟他说:「不要爱我.....真的不要爱我.....」像是今晚的莱拉。莱拉的痛苦显而易见,但是自己呢?什么角度说自己被性侵。其实是法律上的角度。他和师傅做了好多次,机乎每一次都是开心的。 夜深人静他才敢想,想了以后又觉得愧疚。他常常失眠,只要一去想这个问题就失眠,但好险厨房的工作沉重,可以累到躺下来就睡。这晚让他睡着的关键是:不知道莱拉是不是真的想开餐厅。他把能动用的资金算了算,在脑中想了想钱,于是就睡着了。 10.崩溃 脚本很快就出炉了,是三道在家里能做的大菜,分别是红烧乌参蹄筋,魷鱼螺肉蒜还有炸排骨。这三道菜基本上也是宋园的名菜。宋子祺做过西餐,也做过中餐,也做中餐西吃。总之他的学经歷很多元,因为不是餐饮学校或着学徒出生,基本上换到哪个餐厅就做什么,他不像林群是那么扎实的西餐师傅。 可是这三道菜他很熟悉,从小看到大,看也看会了。但他是一个严谨的人,既然这件事是一个商业行为,不是小打小闹,他就必须练习。他在自己的小套房内,用着简单的卡式炉练习。 明明是大菜,用卡式炉煮起来,有种违和感。但是莱拉兴奋得坐在床边。唯一的小茶几放了卡式炉和餐料,煮好的菜只能铺了报纸,挤在书桌上。 「我刚去自助餐店买了白饭。」莱拉兴奋得说。 「不要吃太多白饭,多吃菜,那么多菜我们两个吃不完。」宋子祺说,切好的料都放在一旁,整个房间很拥挤。 「炸排骨会有油烟吧!房间都是油烟怎么办?」莱拉想把窗子打开,但又想屋内开着冷气,开了窗冷气不就跑出去了吗。 「一定都会有油烟的,每道菜都要爆香。别管那个了。」他笑说。莱拉想到自己的衣服头发还有床枕头都会染上食物的气味,就觉得好懊恼。「吃完再把被套换一换就好。」他说。 「我懒得换。」莱拉说,她会把自己弄得香香的,但是才没那么勤劳维护环境。 「我会换啦,你就放心吃。」宋子祺哪会让她动手。 莱拉探头探脑:「一定要用这么多油吗?」 「当然。」 「我不喜欢吃蒜苗,不喜欢长得像葱一样的的东西,能不加吗?」 「不行。这道食材已经写在菜名上。」宋子祺说。 卡式炉的火力不行,油亮的酱香出不来,但宋子祺也就是走一次流程而已,拍摄前他还是会去宋园的厨房练习一次。 三道菜在不是厨房的地方做,花了一点时间,但宋子祺毕竟也是厨师,房间也不致于变得凌乱,一切仍是仅然有序。菜用了纸盘子和泡麵碗盛装,有一种克难之感,但仍然非常丰盛。 「有汤吗?」莱拉问。 「魷鱼螺肉蒜是汤菜啊!」宋子祺说,最后一道还直接放在锅里。 两人端着饭碗就着书桌吃了起来。莱拉俯在碗盘上大力得闻:「好香喔!」脸上有一种天真的幸福感。宋子祺喜欢看她笑,也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她的嘴唇特别性感,红红的很饱满。螺肉耐嚼,莱拉放进嘴里,边咀嚼边说着:「好特别,我第一次吃,很香耶!」 宋子祺忍不住双指摸了摸她的嘴唇,好美的嘴唇,吃东西时唇线特别好看。他的指尖有点蒜味有点葱味,莱拉一愣,顽皮的笑了一下,张口含住了他的双指。 「弄了这些,等等还要收拾,不累吗?」她问。 「不累,等你奖赏。」宋子祺说。 「但我吃饱会特别懒??」 「我不管!」 一语双关,两人相视而笑,他也就是逗逗她。 小小的房间,几道菜,一屋子油烟味,两人侷促得兜着书桌吃饭。宋子祺觉得这天的菜特别香,明明做得那么粗糙。这顿饭的时间,两人揪心的前缘似乎都忘了,充斥着幸福的感受。像是小小的家,小小的一对,然后莱拉还是奖赏了他。 「真的假的,难得你对我这么好!」宋子祺笑了。 「反正你等一下要换床单。」莱拉酒足饭饱后跨坐到他的腿上。「可是吃这么饱,激烈运动会不会胃下垂?」 「你躺着就好,我动啊!还好我只吃了七分饱。」宋子祺笑着把她翻到床上,让她躺着。 桌上吃得杯盘狼藉,床上也弄得一片狼籍。 这三道菜其实不是看会的,师傅教过他。十二岁的那个暑假,年轻的师傅要煮员工餐练习菜色。中午过了出餐时间,厨房没有那么繁忙,气氛有点轻松。宋子祺站在炉台旁边凑热闹,看着师傅做员工餐。师傅的火侯自然不如其他老师傅,他一次次练习,而宋子祺站在一旁一次次得看。 这天晚上的小幸福让宋子祺放下了连续几天的焦虑,或许是自己担心太多了。人必须往前走,莱拉也在为了他往前走。之前莱拉的身体也在抗拒异性的性爱,但是现在也能为了他忍受,然后学习着投入。 虽然身下很舒服,但是他的头脑很清明。莱拉嘴上不说,其实也是配合着他在调整,配合着他在让自己接受更多身体上的触碰。 这天晚上他觉得美好。但是美好是由许多记忆点组成的,和莱拉的美好记忆点愈来愈多,她口中说的爱不爱还是在不在一起,其实已经不需要特别探讨。宋子祺闭上眼睛抵在深处喘息,高潮像烟花飘散灌顶,女人的紧緻湿润,他没有一次不沉迷。人心为什么那么复杂,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那么纠结过去。 这大概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天,他真的以为自己克服了那份焦虑,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 直到他拍摄前一天进了宋园的厨房,才知道「以为」是多么自以为。 他晚上十点后才进厨房,厨房安静清明,整个不锈钢檯面乾净得发亮。格局都跟当年一样,只是设备换过,内装也整理过,窗明几净,没有老菜馆的油腻感。人事已非,但是就算时空转换小看回忆的侵蚀力。 他真的放下了吗?没有,这么多年他只是选择不去想。师傅曾说:他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人。心思细腻的人,一分触感一分气息都记得的人,怎么可能忘记人生中的第一份感情。 他开始备料,长长的红萝卜要修成长方形,然后再切花切片,这样勾芡在菜上才有红有绿,是一个老派台菜的装饰法。笋片也是一样,熟笋整根修成长方形再切花切片。那年师傅在切,年幼的他在一旁觉得稀奇有趣,一刀一片花,花在砧板上落下,一片一片叠成了一叠。 「超厉害的!」他惊叹着。 「这很基本,多练习就会了。」他师傅说:「我还在练习,你看我切得不好,厚厚薄薄。」 切好的花片先烫熟,然后冰镇,这样顏色才好看。需要用的时候,丢到芡汁里热一下马上能起锅。 乾魷鱼要泡发,宋园喜欢流水泡,走流水比较不腥。瘪瘪的魷鱼泡得发白增厚时,他们会用剪刀把触角上的吸盘剪掉。 「师傅为什么要剪吸盘?」宋子祺问。 「不剪也可以,这是口感的要求。既然是餐厅,我们多一个工,口感比较细緻也是应该。」师傅说。 蹄筋,发得白泡泡肥肥短短,硬硬的角也要剪掉。别人总以为烧一烧烩一烩,那么简单的菜色,里面却有这么多边边角角的细节。 「其实呢!我觉得心思细的人很适合做菜。你的手法很细,一教就会。」师傅这么说。这句话犹言在耳。宋园生意好,他记得那时一脸盆的魷鱼,师傅要剪上好一阵子,宋子祺就跟他师傅一起剪,白白的小手都泡皱了。两人边剪边间聊。「师傅,你名字没有登,为什么大家都叫你阿登师傅?」宋子祺问。 「我的因为名字是adam,在学校大家就这样叫我。」 「好像很好记,我也要叫这个因为名字。」 「干嘛跟我一样。」师傅笑了。 「师傅,为什么这些事都你做?」宋子祺问。 「因为我最菜啊!」 「可是大家都叫你阿登师傅!」 「师傅只是这职业的称呼而已。」他笑了。 「你教我这么多,你是我师傅吗?」 「不是,就跟你说我很菜。你要学叫你爸教。」师傅说。 两人就这样间聊,在准备一盆又一盆料的过程之中。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真的是诱姦?那么满满的感情怎么说。 流水细细得从盆子溢出,窸窸窣窣得落入水槽,倘大安静的厨房,水声听得清楚。以为已经遗忘的对话却又歷歷在目,他的鼻腔中有一股酸涩感,他拼命忍住,但是眼泪还是滑下,温温热热得滴在手背。想再忍住,眼泪却仍是再滴下。 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许予惜走时,他也心痛,他也哭过。但是都没有阿登师傅的回忆这么强烈,不是特别深刻,而是特别遗憾,尤其结局如此。 如果时间回到当时。宋子祺会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吗?他问过很多次他自己,但答案是不会。顶多会小心一点,不会在店里做爱,不会让人看到,会更小心保护这段感情。 好多人跟宋子祺说过,阿登是不对的,那只是宋子祺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宋子祺信了,应该说有的时候会相信,但是回到这场景,即使物转星移了,他却还是感觉到当时的爱。 海蔘漏拿了,海蔘是叫发好现成的。宋爸爸帮忙拿了进来,宋子祺看见他进来,瞬间抹了抹泪,假装没事,转身到电源箱那,把抽油烟机开起来。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声,他和爸爸在同一个空间就不会那么尷尬。 宋爸爸看见了他在抹泪,双眼通红,心理觉得像是什么事搁着一样难受。都过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会流泪。他把海蔘放水槽里,处理了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等一下一起弄就好了,你不要沾手。」宋子祺说,他不想和他爸在同一个空间太久。他爸知道他在赶他,偏偏不走,挽起袖子弄了起来。 「为什么?」他爸开口。宋子祺却打算打迷糊仗,只说了句:「什么?」 这件事很多年了,他爸没人认真问过他,总想着反正后来宋子祺也交了女朋友,莱拉都第三个了,过去的事到底有什么过不去。 「莱拉不是你的女友吗。你还在纠结什么?」宋爸爸太想问了,从他不喜欢回家,硬要在别人餐厅工作,到底是在纠结什么?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 宋子祺不想说,但心中涌起一股委屈的情绪。他转了头,不想说,但那股委屈涌了上来,眼框止不住得红了一圈,泪好像又拦不住,一滴滴滑落脸庞。到底有什么好哭的,他不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 宋爸爸一阵恼火,毕竟是年长长辈,他也觉得他给了很大的包容,十多年了,乾脆讲开,而且看到宋子祺落泪,他特别不能理解。大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哭,说多难看就多难看,哭起来还像个女人,看起来阴柔又委屈。关于儿子的这一面,他很难忍受。毕竟都是厨房师傅,嘴里哪有斯文话:「每个女朋友都同居,女人睡也睡过了,那个人就是过去的事。你也不过就是那时候还小,没和女人在一起过,所以不懂。至于为这件事闹这么久的脾气吗?求你回来一趟跟求什么似的。」宋爸爸火也来了。 那个互相容忍的假象消失了,气氛糟到一个极致。宋子祺很想甩锅就走,但是毕竟也是成年人了,这个脾气要忍下来。这个活动是个商业行为而且已经答应莱拉了。 厨房里只剩抽油烟机的声音,他爸哼了一声,把海蔘倒进备料盘中,把盘子甩在台上。他还是帮忙了,只是弄出拼拼砰砰噪音以示不满。弄好以后他就甩门出去了,这里的气氛太让人窒息。 该做的还是得做。炮台打开,火声轰轰作响,锅子架上去,他舀了一勺油热锅,火星从锅边併出,那里的空气也因为热而有些扭曲。一样的方位,一样的炉台,一样的背景噪音,这次换宋子祺是持锅的人。 当年,厨房忙时,他只能远远的看,总是等到下午要煮员工餐,他才能站到炉台边,静静看着阿登师傅炒菜。锅里浓郁的酱汁冒着泡,甩锅时,菜料掛着酱汁在空中翻腾,当时的他总觉得这个瞬间很美好,现在也是。看着菜滚动,听着炮台和抽风的声音,很多情绪也渐渐得沉淀。 菜最终是要上桌,菜最终是要让人吃得开心,做菜人各种情绪的张狂在热火烹炒后,都该沉淀。想到这边,宋子祺的眼泪就止住了。菜不能有怨气,这是做菜人的基本与哲学。或许是这样的想法,做菜的过程一直疗癒着宋子祺,这么多年后还是。最终还是要凝视火在食材上每秒的变化,这是火侯。 这些年宋子祺的技术也许早就超过当年的阿登师傅。但是阿登教的其实是态度。做菜人要有情绪,有情绪不麻木,菜中才能有情感。但是做菜要稳定,要记得许多人上馆子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某件事来庆祝的,那不是一道菜,是一个仪式。 今天他做这些,才不是一道菜,而是为了莱拉。 莱拉刚才站在菜口看着厨房发生的一切,但没有迈进厨房,她不确定宋子祺是否想让人看见那一面,可是她心里很是愧疚。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反悔,只是当时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对当事人来说并不容易。 宋子祺在专业厨房做菜,和她预期的一样,流曳顺畅好看而且专业。像是投入了生命。莱拉看见他在啜泣,又看见他和他父亲的争执,她也相信了做菜是一件有生命的事。 三道菜用专业的厨房烧出来完全和小套房里做的事是不一样的事情,菜色油量好看,口感也非常好。试吃的时候,宋子祺脸上始终掛着微笑,若不是双眼略红,完全猜不到他崩溃过。 「好吃吗?」他问。 「好吃。」莱拉说,双眼不敢看他,心虚之中,又夹杂着难过。在宋爸爸眼里,那不过是无谓得想到过去,无谓得哭一哭,但是莱拉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对不起??」她小声得说。 宋子祺却没有特别要回应什么,只问了:「蹄筋软了吗?排骨会不会太咸。」 「那不然算了,我跟公司说一下。」莱拉想到他刚才的挣扎,想到明日要一整天,非常于心不忍。 「莱拉??」宋子祺叹了一口气:「在这过程中,我其实没想要追求什么。面对情绪很难,我不想面对,但我也知道那其实就是我的一部分。就算不想看,不去翻,但永远都还是在。我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你。以现在这个时刻而言,你觉得快乐,对我而言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莱拉的泪在眼框中打转,这个人不是男朋友,却掏心掏肺的对她。 「就算你这么做了,我也未必跟你在一起。」莱拉说。这人情欠大了,莱拉想说清楚。 「我本来就不求什么,我说过:明知道我可以做,而我不去做,我也不会比较好过。人跟人之间,就是缘分。」他说。 「你叫我怎么还!」 「不用还,把你要做的事做的最好。」 莱拉在每段关係中追求被放在手心上在乎,因为她成长的过程缺少爱,所以总是折磨着别人索求着看起来爱的爱。可是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有个故事,关于介之推割股奉君的故事。飢荒之时,介之推割了股肉给重耳吃,重耳感动涕零。莱拉目前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其实大家都说莱拉有病,但谁对她好,她是会还的。莱拉晚上早就吃过,一点都不饿,但她还是一直吃着宋子祺的菜。 「嚐嚐味道就好,不饿不必吃。」宋子祺说。 「我吃,我觉得很好吃,」莱拉说,她心中感动。一分一毫一些些酱汁她都珍惜。 11.不欠 拍摄很顺利。宋子祺虽然不主动笑,但也没有摆脸色,算是一个非常随和的师傅,工作人员都还蛮喜欢的。他的情绪像是在前一晚宣洩掉了。宋爸爸在一旁嘻嘻哈哈,像是和蔼可亲的老爹,好似没事一样。他们把互动的分寸抓的很好,或许就是因为厨房是强调团队合作的,情绪各自张狂完后,要走回去正轨。宋子祺和他爸爸的结还是在,但是他也不是青少年了,不会愤然得甩锅离开。他爸一方面也欣慰宋子祺还保有理性,对待事情仍有负责任的态度,他们无法沟通来自于世代对性别的鸿沟。 这的企划很成功。传统的台菜,阴柔的宋子祺,老派的酱油,有点嘻哈的风格,短短的时间社群触及率很高,打破了「酱油,醍醐味,温暖的家」的那种印象,宋子祺有时会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但是笑底下又有一种不羈的态度。他自带一种迷人的氛围,可是这种氛围又很难创造。 他本人是没什么企图心,可是莱拉却觉得这点很可以操作,她操做起他的粉专,宋子祺本人倒是觉得她开心就好,不做他想。不过倒是许多商业场子,这些活动的收入加起来几乎高过他的薪资,到商业导购场里卖形象卖笑,他也配合的很好。对他而言就是什么都好,多看看也好,做菜是喜欢的工作,只要一直做菜就好。 「是不是可以辞掉本来的工作?」几个月后,莱拉这样问宋子祺:「声势是一时的,要掌握。但是你本来那家餐厅的工作可以再找,大不了之后再回来也可。」 宋子祺算是被说服了,餐饮业的工作换来换去也都是正常的。 「我觉得都好。但是我不喜欢人家介绍我是宋园的宋师傅。」宋子祺抱怨,每次这样介绍他就觉得彆扭。 「那没办法,那就是你身上的金字招牌,除非你能擦亮另一个更亮的招牌。」莱拉说。当下宋子祺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但是莱拉心里倒是有其他的想法。「不然我们来开店?」她说。 「钱还不够,开店要花很多钱。」上次莱拉提时,他就想过一轮了。 「找人投资啊!」莱拉说。 「哪那么容易。」宋子祺笑着说。这两个月他们之间的感情无比和谐,他们一起专注在另一件事情上,而这件事情带给莱拉极大的成就感,似乎也没空去想过去的情绪。 本质来说,莱拉喜欢男生多一些,但身体也惧怕着男人,这些矛盾撕裂着她。这也是她和同性伴侣在一起一直分手的其中一个原委,虽然有安全感,但那个喜欢的感觉又不是那么到位,于是就追究着凤毛鳞角的情绪,最终没人能忍受。 但是宋子祺在这个企划里给了她极大的成就感,客户得到很好的转单率,因为是教学影片,持续发酵的时间也很长。相较起来,同事的橄欖油企划就毫无新意了。莱拉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工作上也是,经常被当唯唯诺诺的小辈欺负。这件事让她在工作上也自信了起来。然后她又负责起新的高预算案子,这无疑是一种肯定。 宋子祺想得特别简单,他还蛮满意这样的生活。莱拉没有松口说跟他在一起,但每次睡在一起都比之前顺利了许多。自从拍完那个视频后,莱拉愿意配合他,甚至连口交都愿意,一步一步她也试着去享受这件事。工作顺利床是顺利,宋子祺就觉得没什么好要求的,在他心中,许予惜带来的伤心已经过去,和莱拉在一起是一个稳定的开始。 莱拉慢慢懂宋子祺,宋子祺是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人,他很正面很好满足,所以有足够的力量对待所有崩溃。简单说是心理素质不错。这样很好,莱拉闹情绪时,不会随之起舞。 莱拉和以前伴侣分手时,大部分离开的人对她都没什么好话,最多的抱怨是她像神经病,很难相处,总是要人处处配合。她也担下这个罪名,但是有一部分是她很少描述的。她不欠人,她珍惜相处过的缘分。第一个伴侣相处比较久,她帮她一起还了学贷;第二个伴侣有车代,她出了大部分的头期款。她始终大方,有财务贷款的会帮忙缴。没有贷款的,她总是承担生活上的大支出,譬如房租。可是很少有人离开后主动提到这一部分,人总是挑对自己有利的部分抱怨。那一些钱,莱拉也不曾想去讨回过。 莱拉在选择伴侣时,也惯性得去选择好像很可怜那种悲观的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比较不会自卑。一开始她以为宋子祺也是这样的人,结果不是。宋子祺没有让她付出过什么,尤其是钱。她住他的,吃他的,奴役他去工作,他好像也没什么抱怨。只要跟他做爱,他就很满足,如果拒绝他的求欢,他也不至于生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常常问宋子祺这句话。 「我喜欢你啊!」他说,语气总是诚恳,就算是刚做完爱,回答这一题他也不轻浮。「在一起好不好?」宋子祺总是这样问。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莱拉总是这样说,然后不说要不要在一起。 「你漂亮有才华啊!」宋子祺都会这样说,然后摸摸她的头发。莱拉总是一笑拨千金。其实两人的生活就像是情侣,住一起吃一起,现在甚至常一起工作。可是莱拉总是不肯说出承诺,她怕她拿不出爱。他把她抱在怀里,莱拉的皮肤又滑又白,他每次亲暱得抚摸都能把自己摸出一身慾火。 「你好色??」莱拉笑闹得推开他的手。 「我就当这是称讚了。」他笑着说。在床上,他从来不靦腆矜持。对宋子祺而言,这是感情上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宋子祺觉得莱拉在床事上愈来愈配合,可是他可能不知道「配合」是因为她心里有爱,「享受」是因为她也真的喜欢他。只是莱拉不说,她不把爱说出来。 大家都说她不懂爱,她只是不喜欢把话说得很满。 「子祺,这週四晚上和我家人一起吃饭愿意吗?我妈生日,她约大家吃饭。」莱拉突然问。 「好。」他想都没想,心里有一丝期待:莱拉是介绍男朋友给家人认识。但实际一点想,也可能只是回家吃饭不想一个人面对她哥。不管怎样,这样的场合很不舒服,他不会让莱拉自己面对。但是莱拉对于这场饭局,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怕尷尬才约宋子祺的。 那天吃饭就约在艾波堤自己餐厅的包厢。莱拉的妈妈没有想像中的漂亮,甚至有点沧桑,但看起来很温暖,很照顾人。叔叔也很和蔼,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好人。很和善的一对夫妻,像是会去进香打坐的夫妻档。莱拉亲暱得叫着叔叔,叔叔也开心得回应,他像是真心疼爱莱拉。他对宋子祺的招呼也没有少过,非常热情,好像岳父对小婿一样。 莱拉像个大女孩一样开朗撒娇。 气氛像是浓郁的奶油糖,又暖又甜又温馨。莱拉妈妈在叔叔旁边像极了小鸟依人,看得出来她是一个被丈夫疼爱的太太,她每讲完一句话,就会抬头看看叔叔,眼神似乎在说:「你觉得呢?」 宋子祺突然懂了莱拉心中最沉重的那一块,这种家庭气氛恐怕是莱拉从小就渴望的,就算撇掉自己的渴望,她的妈妈过得很好任谁都看得出来,莱拉即使遭遇了很痛苦的事,她也不愿意毁掉这个画面。逃离,只是因为最终忍受不住,但始终没有拿到檯面上指控。 「你也是师傅?」叔叔对宋子祺很喜欢,因为同行互相了解互相体谅就多。 「是,但我也没有那么专精,不太厉害。」宋子祺谦虚得说。 「我儿子也是,等等你们可以多交流。他可能餐厅还在忙。我们先吃。」叔叔讲到林群的时候其实是蛮骄傲的。宋子祺微笑着点头,连忙说着:「好啊!好啊!」表现出好像期待的样子。 厨房真的那么忙吗?宋子祺心想:林群也在回避莱拉吧! 可是在父母前就是要演戏,莱拉和林群都有共识,最终林群还是进了包厢。因为莱拉带了宋子祺,他也带了一个小女友。超级和乐融融的家庭聚会,从林群一进来,莱拉就紧紧得握着宋子祺的手,手心湿凉。宋子祺把椅子更靠向莱拉,时不时得把她搂在身旁。不需要莱拉多说,即使她嘴上没说在一起,但带他来和父母吃饭,不就是这个意思。重点是她哥会来,那更要在她哥面前把所有恩爱表现出来。 林群从进门开始就满脸不自在,只和莱拉微笑点头,眼神不敢再有交集,一顿饭忙着帮小女友夹菜,忙着介绍小女友,忙东忙西,在包厢进进出出,用忙碌掩饰着不自在。但是叔叔热情得拉着他,要介绍宋子祺给他认识。 「这是莱拉的男朋友,家里也开餐厅,你们可以交流交流。」在叔叔的介绍下,林群也只好和宋子祺寒暄。 「您好。」林群说,他看宋子祺的眼神很飘忽,不敢直视,很是心虚。既然是莱拉带来家庭聚餐的男友,可能已经知道那些事。 宋子祺认真得林群几眼,他脖子有点前倾,感觉得出以前有驼背的习惯,脸上有一些痘疤,眼睛戴的是放大片的隐形眼镜。总之穿上厨衣帅感确实是加分的,但是难掩有点宅的气息,尤其跟人说话的时候。宋子祺心想他现在看到的样子,或许是之后有人塑造过打理过的,依他猜测:林群对莱拉做那些事的年纪,应该比现在更不自信。 「师傅在哪里高就?」林群客气得问。 「小餐厅而已,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领班。」宋子祺笑了笑,也不多讲。 「您真客气。」林群很想要多聊些什么,但宋子祺的话锋软绵绵的,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抽烟吗?」把来想找他一起出去抽烟。 「不抽。」宋子祺直接回绝了。林群一直很想探探他的底,想知道他知道多少。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林群就是觉得不踏实,这是做过坏事的心虚感。 不过林群对莱拉的妈妈倒是礼貌客气,看得出来也不是装的,帮跑腿,帮夹菜,帮倒茶。席间聊起莱拉妈妈慢性病要复诊,他也记得时间,早已安排好车趟,好像莱拉不在,他哥哥担起了孝顺的责任。 这就是莱拉的痛苦,宋子祺一点一滴看在眼里,说要报復你也没办法报復什么。痛苦像枷锁,但是现实的好让你觉得不该去戳破,只能侵蚀自己。 叔叔很开心,喝了点小酒,脸有点红。子女承欢膝下,也都各有成就,现在更是各有对象,好像什么都可以放心了。他拿红酒杯敬了敬宋子祺:「和我们家莱拉有打算吗?」 宋子祺看了莱拉一眼,笑着说:「那要看莱拉愿不愿意。她说好,就好。」他说的是心里话,莱拉要是愿意的话,他愿意照顾她保护她。 莱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笑着说:「我们还年轻,说这个太早。我们想开一间餐厅,成功的话再结婚。」 「开餐厅好啊!肯吃苦饿不死。」叔叔笑得开心。 「开一间像艾波提一样成功的餐厅。」莱拉看了林群一眼,有些瞪的意味,这大概是这个餐会两人最直接的交集。林群故作镇定的样子。 接下来家族的话题围绕着林群要结婚了,林群的女朋友想要什么海岛婚礼,她女朋友大放厥词要怎么样的梦幻婚礼。不过听叔叔的意思,这个婚礼的钱他也不会小气,毕竟要邀请的都是生意上往来的对象。林群的女朋友年纪蛮小的,感觉刚毕业不久,不是很成熟,有些稚嫩,不知道到底懂不懂婚姻是怎么回事,好像一切都还很梦幻。 莱拉对于这个话题早已放空,她牵着宋子祺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着,这是让她安心的温度气息,让她安心的人。宋子祺没在餐会上说什么,但莱拉总觉得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孤独得面对这片泥沼。虽然有点一厢情愿,但她相信宋子祺会陪她,也有陪她的心。林群看在眼里,眼神是复杂的,但他有点庆幸:莱拉终于遇到一个容忍她的人,应该也有个好结局吧? 餐会之后,莱拉独自回家时像妈妈提起要开餐厅,需要资本这件事。这就是莱拉要带宋子祺回家吃饭的目的。莱拉妈妈自然去和叔叔讨论,叔叔也明白餐厅前期的投入是一笔钱。 怎么说呢,宋子祺是一个非常好的对象。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叔叔自然会有他是不是来蹭好处的疑虑。但是宋子祺也是大餐厅的二代。 叔叔心思很縝密,要是宋子祺要开餐厅,回家开口还不容易。但是莱拉特别来开这个口,意味着不想让宋家独资。宋家独资,莱拉做再多,都可能是嫁进去的小媳妇,明明是自己的餐厅又处处制肘。为难的是:刚好林群结婚也要用钱。 餐厅可大可小,但总不能自己儿子结婚时大肆花钱,却挤不出多一点钱给女儿创业。叔叔非常在意这点,很在意自己是不是公平。 他打了电话给莱拉:「你想要开什么样的餐厅?」 「中餐西吃的中餐厅。」莱拉说。叔叔听到这答案,心中有底了,开业的预算不会低。 「叔叔!这么说也许有点过分。但是我不想和宋家合资。」莱拉说。 「为什么?」 「这算是丑话说在前头。我觉得我们会成功,但我没有把握宋子祺能爱我多久。男人爱的时候爱,不爱的时候也挺绝情。可是技术在宋子祺身上。唯有我独资,我才能讲话比较大声。」莱拉说。 「我明白了。」叔叔知道莱拉的顾虑,他也觉得莱拉说的没错,合资要是做不起来,虽说损失较少。但如果做起来了呢?要是那时感情不好,名在宋子祺身上,技术也在宋子祺身上,莱拉要分,会分的不多,那么这些年不就白忙了。终究是生意人,想的事情不一样,几百万的风险对他而言是摊得回来的,但是时间成本不一样,时间过去就过去了。若是做起来,整盘被端走是最懊恼的。钱可以分,但是品牌价值难分,可是值钱的就是品牌价值,要砸钱的也是品牌价值。 莱拉早就算好他叔叔会想这么一遭,但他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莱拉好。 「算了吧!创业可以晚一两年,可是结婚不行。你就给莱拉少一点,等宽裕了,再多添一些。」莱拉她妈说。他们其实也不是没钱,而是做餐厅的要有一定的现金在手上才行,餐饮业现金流很重要。 「答应过你会视如己出,就会视如己出。」叔叔说的话让莱拉妈妈感恩在心。莱拉知道叔叔对妈妈就是这么好,对自己也是这么好。妈妈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自己遭受的那些怨,岂能在家里发作。 哥哥不就是做过爱的一个过去式男人而已,没什么了不起。那顿饭后,莱拉回家连着好几天都要跟宋子祺做,宋子祺其实明白她在痲痹自己大脑,说服自己一切没什么。 「舒服吗?」他温柔得问。莱拉点点头,她只是想忘却哥哥带来的情绪,但是和宋子祺在一起过程是舒服的。她在他面前,慢慢可以自在的呻吟。自在是最不容易的,因为知道不用特别说,但宋子祺就可以有同理心,所以自在。 后来莱拉跟他说她在筹备开店的资金,可是她家想独资,对于宋子祺或许不太公平。宋子祺听了听计画,淡淡说了句:「没关係。」 「真的没关係?」 「我没有多想过什么,就如同我说的,陪你一起走就好,陪你陪到你不需要我。」她说。 「你要的就这么少?」莱拉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的现况我觉得蛮满足的。做我喜欢的工作,然后你都愿意跟我做爱。」宋子祺说,貌似认真。 莱拉笑了:「你也太容易满足。」 宋子祺是真的那么简单,所以他心里受的伤比莱拉修復得快。 「子祺,开自己的店是你最大的愿望吗?」莱拉问。 「算是吧!」这应该是每个厨师想挑战的事。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她随口乱聊。 「想要有自己的家。」宋子祺说。 莱拉就没有特别接话了,翻了身,说自己累了,背对他沉沉睡去。 12.筹备 资金筹备到后来大概是这样分配的,叔叔建议莱拉让宋子祺放十分之一的股份,总有共在一条船上的概念。宋子祺自己存的现金大概也只够十分之一,他刚好也不想回家开口,反而觉得这样挺好。这过程中,叔叔很认同宋子祺这个人,觉得他很老实,好像就是想为莱拉付出。他也没有去要求技术股份这件事。 当然叔叔也不想佔他便宜,主动提起这件事。宋子祺却说:「我的技术也没多了不起,谈什么技术股份。」 「我也不想让你吃亏。」叔叔说。 「也没有吃不吃亏,我就想莱拉高兴,想和莱拉绑在一起而已。」他说。 「我只是丑在讲在前面,感情这种事,天长地久靠经营,但没有谁能断定未来会怎样。」叔叔说,宋子祺太没有要求了,叔叔也觉得不太好意思。 「我明白,但我也明白莱拉的青春是无价的。」宋子祺说。他很不贪心,叔叔由衷喜欢这个男孩子。 加上宋子祺的部分,他们总购筹备了一千万。一千在别人眼里是很多了,但要开个像样的餐厅,其实蛮紧的,尤其是中餐厅。 光租一个坪数够大的店面,押三租一,两百万的现金就没有了,装潢粗估要五百,还有十五趴追加款的可能。设备,周转,人事,一千其实蛮不够的,宋子祺在思考一开始要弄那么大吗? 莱拉却说:「品牌是这样的,一开始投入的多,几乎在一两年内起来的机率很大。如果是小店,就要慢慢燉,用时间去熬。」 莱拉的梦很大,他倒没有去浇熄她的野心,而是帮她一起思考怎么再筹资。 有一个方法,他回家交涉,然后跟他爸借钱,用借的方式,不影响股权的分配。可是莱拉说再让她想想,她知道这对宋子祺而言,心理上不容易也不舒服。 开餐厅这件事运行起来以后,宋子祺就和工作的店正式提了辞呈。最后一天上班的空班时间,林群不知从哪打听到他在这里上班,前来找他。 宋子祺看到是林群,觉得很意外。 「抽烟吗?」林群又这样开头。 「不抽。」宋子祺总是这样回答。 「我们出去绕一绕,我有事找你讨论。」林群开了车了,是保时捷的休旅车。两人在车上有点尷尬,不知道话题要从何开始。林群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到了市郊,最终停在一个风景好,人烟少的平台。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台北市,这日能见度不错,景色看起来特别心旷神怡。 开口对林群也是很难的,他深吸了几口气才问:「你和我妹会结婚吗?」 「她愿意嫁我就娶。」宋子祺真心这样想。 「最近??餐厅筹备的顺利吗?」 「还可以。」宋子祺不擅长聊天,总是回答得很简短。 林群想抽菸,他们下了车,他点了烟,略显焦虑得来回踱步。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宋子祺觉得不太耐烦,有话快讲,大老远把他带来这里,又不讲话是什么意思。 「我爸说你们可能还缺钱。」林群终于挤出这句话。 「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 「我凑了一些,本来想买房子,但现在也是高点,先给你们好了。」林群说,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找宋子祺出来。 「谢谢,但你还是留着。」宋子祺问都没问多少,就直接回绝了。 「那你们怎么办?」 「资金缺口我可以回我家拿,或着贷款,就不劳烦您了。」他说。 林群被婉拒得有点尷尬,但他似乎也不打算结束这些话题,又点了一根菸,点菸的手有些颤抖。吸了几口以后才说:「我妹是不是跟你说过我的事。」林群这样猜,是因为宋子祺一开始就对他相对冷淡。 宋子祺没有回答,看着远方的景色。烈日当空,一切都很明亮。 「那时候我还小??」 「还小是藉口吗?」宋子祺瞪了他一眼。他蛮看不起林群的,在他心中林群是一个没有肩膀的男人。 「我很喜欢我妹,她很漂亮很有才华,但我又很忌妒她。嫉妒她人见人爱,而大家都只会说我孤僻。我确实做了过分的事,我也真的想过照顾她一辈子,可是我们真的没办法相处。她不是讲话尖酸刻薄,就是冷嘲热讽,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哭。」林群说。 莱拉曾经提过试着和他在一起,可是他言语也霸凌她。莱拉曾说她很懊恼明明很讨厌,但每次和林群做爱还是高潮了。宋子祺其实懂,她试着在爱林群,身体接受这个讯息,但是脑子还没有屈服。如果当时林群态度放软,讲很多好听的话,也或许就能在一起一直走下去。 林群对宋子祺说这些话时,自己也觉得很丢脸。他驼背,眼神闪烁。宋子祺瞧他一眼,有一种猥琐又扭曲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吧!萤幕上的帅气不过是塑造出来的形象。 「真的蛮垃圾的,还在为自己辩解。」宋子祺冷冷得说出这句。林群一愣,找藉口是他的恶习,他知道。他真心是想来道歉的,但还是找了藉口。「当时你还小,但你的行为是杀了她。」他讲得很淡,但是听在林群耳里很重。 「所以我想补偿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补偿?我家也没有很差,你做得到的事,我家也做得到。」宋子祺连看他都不想看他。「载我回去吧!晚上很多订位,我要休息。」 一路上林群想讲些什么,宋子祺却一路假寐,摆出没有要听的样子。 其实宋子祺讲出这些话时也在思考一件事。看莱拉的事情,他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倒是看得清楚。「当时你还小,但你的行为是杀了她。」关于这句话,在他父亲的眼里,是不是也这样看待他和阿登师傅的事,即使自己觉得那不算性侵那有感情在里面。宋子祺心中觉得不算性侵,因为有感情在里面,可不得不说:这件事让他的成长过程很迷惘。他还是有些性格被扭曲了,不再充满自信也不再开朗。 和宋爸爸不能沟通其实是因为两方都内疚,宋子祺知道他爸爸的内疚不亚于他。宋爸爸内疚自己这么忙,顾此失彼,在自己的餐厅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赚那么多钱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这都是过去,谁都得跨过去的。店到了,宋子祺看都没看就下车了,非必要应该没有太想跟这个人交流。 晚上的餐厅生意很好,菜一直炒一直炒都没停过。宋子祺觉得很累,但是不讨厌。做菜就是这么累,所以不会多想,而且下班后一杯冰饮料,或着一顿宵夜,劳累又一扫而空,如果再有一个对象,那就幸福至极。他很喜欢这么简单的生活。 下班后,大家从员工门陆续离开,宋子祺没注意林群的车停在附近。内外场同仁大家开心打屁,都因为下班,非常轻松得聊天。这天围在宋子祺身边的人非常多,大家都知道他是最后一天上班,认真说他虽然个性冷淡,但是做事很不计较,人缘也是挺好。大家揪着他要去吃顿热炒,当作践行。 「宋师傅!」林群从路旁的保时捷下来,叫住了他。「我们能聊聊吗?」 宋子祺回头,非常傻眼,林群竟然还没走。但是他身边有一群同事,大家正准备去吃饭,也不是很方便。 「今天可能没空,我和同事要去吃饭。」 「借一步说话,十分鐘就好。」林群看起来非常疲惫,双眼通红,全身都是浓浓的烟味,像是下午就没走,在车上等到现在。 「十分鐘而已,没关係我们等你。」同事说,因为林群看起来好像有很急切的事要说。同事都这么说,宋子祺也不太好推迟,只能面色为难得答应。 路旁就有一处防火巷,防火巷虽窄,但也还有微弱的路灯。林群弯了进去,就在巷口不深处停下,同事们也剖有默契得在巷口聊天抽烟,没再跟去,保持了一个距离。 「该讲得不都讲完了?还有什么要讲。」宋子祺冷冷得说,他心底觉得烦闷,有点意外林群很执着。 「我妹的个性很拗,这些年她过得不快乐,我真的试图改变什么。」林群解释着。宋子祺看着林群,心里竟然有一丝同情,他也是一个很可悲的人,有了钱也没活得比较好。 「你明白你做了什么事吗?关于那件事的伤害跟一个人的个性一点关係都没有。你应该很庆幸她活着,很努力得在这烦闷的生活中活着。」宋子祺忍不住这么说。莱拉活在垃圾堆里,所有个性上的极端都在跟自己过不去。他相信她有死的念头,可是撇除这点,世间上还有许多爱像是一个铁网桎梏住她的灵魂。 「所以我想为她做些什么。」林群说。 「你想要得到她的谅解,但是她的谅解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可以帮你转达你的想法。」宋子祺一直很理智,但是很想赶快结束这种无意义的沟通。林群根本是在卢。 「不要告诉她。」林群有些慌张。路灯很微弱,林群在灯下看起来苍白又疲倦,像是一缕游魂。宋子祺突然有一丝怜悯,这些年,他也被自责伤透。「莱拉会大发雷霆,求求你不要告诉他。我只想默默得为她做点事,默默地就好。我不求她任何的原谅。」讲到这里,林群已经哽咽。 下一秒,宋子祺突然为自己的心软氾滥感到尷尬,相较于莱拉的痛苦,林群的痛苦很矫情又噁心,他没有经过思考得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死很容易,我也想过。但是莱拉好过吗?我爸好过吗?除了我,大家都不好过。」林群木然得说着这一切。 或许是这句话,真的打动了宋子祺,他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犹豫。也许别人不会有感觉,但偏偏是宋子祺,「畏罪」的心情他怎么不懂?他太懂了。甚至林群说这句话的当下,宋子祺的心里抽痛着,像被电,像被针戳,鲜明得一刺一刺,一抽一抽。 正当宋子祺还没想到回什么话好,林群竟然跪下来了,就在他眼前。宋子祺先是一傻,再来慌张得回头,怕巷口的同事看到,好在他还算高大挡住了视线。他连忙伸手去扶:「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我不能被同情,不能被原谅,但是我真的都睡不着觉。我也好痛苦,可不可以让我付出一点,能付出多少是多少。」他很激动,声音有点大。巷口的同事觉得有点怪,往这里看来。宋子祺连忙要拉他起来:「师傅,你先起来,我们再说。」 「求求你。」 「好好好??你先起来??我们细节再说。」宋子祺很慌。巷口的同事多少是看到林群下跪,探头探脑都好奇了起来。 宋子祺看起来很冷很淡,但是心非常软。林群站起来以后,抱住宋子祺大哭。那是个很讨厌的气味,很重的烟味,还有车上闷一天的汽车香水味,带着汗水和泪水的气味。他不排斥男人的,但是这气味他真的受不了,很想推开,可是他的心就是这么软,就像他不论理由那样呵护莱拉一样。 终于结束八点档的狗血情节,宵夜时间,同事无一不好奇打探,有人看出那是林群。也有人猜想那是不是感情纠纷。饯别的宵夜热炒,宋子祺始终带着笑容,但是已经心不在焉。 总觉得有点像对不起莱拉,宋子祺觉得林群很烦,却也同情着林群。后来他和林群又约了一次,这次达成了协议,他也不拿林群的钱,他去向银行信贷,林群当保人。这样林群确实也付出了一些,莱拉也不会觉得很奇怪,之后还也可以还银行就好。 最后餐厅要掛招牌前,这笔钱变成稳固的週转。 餐厅好像顺顺利利,但是莱拉家却掀起了风暴。林群结婚的钱,林家砍半,无法有豪华的海岛婚礼了。然后本来要买在市中心的婚房,林群突然说头期款不够,只愿意买在市郊。 女方觉得男方小气,一下子炸了起来。本来叔叔觉得确实有亏欠,后来被闹到也恼火了。艾波提做的不错,金鸡母都还在,攒钱就是时间的事,想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为什么又要那么浮夸。闹得差点要分手,最后在婚宴会馆还是宴客,宴客那天新娘还闹着脾气,脸臭得不得了。 新娘对莱拉更是不能谅解,总觉得她这节骨眼开餐厅,拿走了许多现金。 莱拉后宋子祺说:「我觉得好奇怪,我这一闹,我哥确实多了很多麻烦,叔叔说差点结不了婚。但我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报復的快感。」 宋子祺浅浅一笑,摸着他的胸口说:「其实你是一个心地很好的女孩。」 莱拉的心也很软,大家都没感受出来,但宋子祺知道,而且愈来愈这么觉得。他没说过爱她,因为莱拉也不说,但是宋子祺愿意这样付出,也是因为真心喜欢这样的她。 宋子祺觉得很奇怪,他没拿林群的钱,为什么新娘抱怨钱不够所以不能买新房。 林群后来说了:「你我都是餐饮业的人,我们都知道现金多重要。有的时候不是做不好倒闭,而是现金转不过来倒了。我还是把这笔钱留下来了。」 宋子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有很喜欢林群,但是林群在餐厅上还是蛮专业的。 「我妹妹很有经营的天份,你们一定会成功。我曾经幻想过,如果是我和莱拉一起经营艾波提,那会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他说,他说这些话带着一点遗憾,而不是恭维。 「对了,声势和名声少不了借力使力。有的时候我去表演导购的那种教学场,只要有人问起中餐师傅,我都会推荐你。你不要那么不爱讲话,学习着把自己口条练好,就当是为了行销自己的餐厅。」林群拍拍宋子祺的肩。 宋子祺觉得这种人情很重,但断然拒绝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象徵。一个店有多少员工,就意味着经营者要对多少家庭负责,这时候谈什么骨气。 他没说谢但也没婉拒,你拒绝了,林群还是会推荐。你称谢,莱拉就会生气。 这就是人间,爱恨交织,宋子祺心里实实在在体悟。 13.十色 「餐厅要叫什么名字?」莱拉问宋子祺。 「看你喜欢什么名字。」宋子祺只要莱拉喜欢就好。 「要好记好念,字不要太难,其他都可以。」莱拉说。 宋子祺想了一下:「叫食色好了,人生不过食慾色慾。」 莱拉笑了一下,拿电脑一查,说:「类似名称的餐厅不少,食舍,食色坊都是。换一个字好了,十色。既有谐音,又有另一种有意思,十人十色。」这也是一个有点哲思的概念,很适合中餐厅。 莱拉的產品定位,价位带都设定得非常清楚,中餐西吃,套餐形式,价格中上,既是中餐但是环境又舒服,装潢比较现代。 套餐好分帐,抓准了四十岁前青壮年的思想,好分钱,装潢有风格,聚餐不担心。 就像林群说的,莱拉是个经营天才。她一手塑造宋子祺的形象,一手把这个餐厅当作一个品牌在打。她用许多媒体说一个故事:「关于一个从小在传统厨房的厨师,怎么述说他和食材的故事。」没有直接卖餐厅,但是说着匠人匠心一生悬命的故事。或许宋子祺好静的形象也很适合,确实炒出了一些话题。当然莱拉也厚顏无耻得蹭了艾波提和宋园的光。 要说蹭光,艾波提和宋园也一起上车,一起炒作了一波。做生意最怕没话题了,有话题,更何况是好话题,上车就是,那是一个三赢的局面。 在莱拉的安排下,十色在半年内就开始盈利了,就像她说的,一开始投入多,成功的机会就大。先有一个很好的模型,她才好敲锣打鼓,大概就是这个概念。 第七个月结算时,终于开始有多的,能拿起来的金钱。他们一起买了一支香檳,在打烊后的店里开了这隻香檳。 那隻香檳是香檳王,蛮贵的。以前的生活品质,他和莱拉都不可能花这份钱去买这一支酒,喝个气泡酒就觉得生活非常美好了,但是这是一个纪念意义,所以他毫不犹豫得开了这支酒。 气泡美得像梦一样,这份成功宋子祺也觉得像梦一样。去年的今天,他又何曾想过今年的成功,宋子祺对人生生出很多感慨。 莱拉喝一口以后,觉得不如想像好入口,甚至觉得便宜的气泡酒更好喝,可是心里又有无比虚荣。「香檳王真的好喝吗?我并不觉得大家都这样想。可是喝得起它又很值得打卡炫耀,好不好喝已经不是重点了。人真的很奇怪。」她举起杯,和宋子祺说:「谢谢你的配合,最好的伙伴。」 「只是伙伴吗?」他笑了笑。宋子祺低头轻轻吻了她。 「只是这样?」莱拉笑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 「在这里吗?」宋子祺摸摸她的嘴唇说:「我会当真喔!」 「你值得领这些奖赏。」莱拉饶富情趣得将一些香檳从他的领口倒下,再舔着他被浸湿的锁骨。宋子祺喉头一紧,这比开香檳更像一个梦。 他们一直玩闹到深夜,才在附近找了饭店,懒得回家了,全身又轻松又累,只想找个地方洗澡睡觉。 「子祺,这半年我一直都很快乐,不只是今天。」莱拉说。他们一起找有一个目标,一起奋斗,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伤口可以癒合或真正得治好,但是可以遗忘,可以放下。 宋子祺微笑得牵着她,莱拉说出这句话,他觉得很幸福。莱拉也因为自信,整个人瘦了许多,变得更漂亮。 「我们??总是要变成更好的自己。」宋子祺说:「不过??如果下个月业绩很好,我还可以这样玩吗?」他笑了,很兽性,他这一面只有莱拉能看到。 「当然。」她曖昧得答应。宋子祺很简单很容易快乐,她很乐意奖赏。站在这个角度,光是可以高高在上当个施予者,就足够她高潮了。 饭店外下起了雨,去年他们一起在雨里狂奔,那时他们除了一身伤,都还身无分文。此一时彼一时。 莱拉看着窗外的雨非常感性:「子祺,我很感谢你那个时候愿意理我。」 「我也很感谢你,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宋子祺说。他很明白比他厉害的师傅多着去,自己是真的被塑造起来,被经营出来的。而且他真心觉得莱拉漂亮,他手放在她的腰上,贪婪得摸着,不知饜足。 「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你这个角色。我们告诉过别人你的东西好吃吗?其实没有。有太多专业人士,心中很自我,但你没有。」莱拉说。甚至在她心中的设定,做菜只要有七十分就及格,其馀是气氛。但她没全说,说出来很贬低宋子祺,怕他会上心。 「我其实没有想当什么名厨。我就想你开心,我们过得下去就好。」宋子祺说。 「少来。」莱拉笑了,她才不信这种甜言蜜语。但是在他心中,这真的是唯一的信念。 十色很稳定,两年后莱拉觉得要更有挑战性于是筹备起hobar,定位是年轻的夜店。一家店变成两家店,莱拉实在分身乏术,但她不该把心思放在处理餐厅的枝微末节,因该继续在行销和决策上。 林维偷偷推荐了一个很不错的外场主管,叫罗仲锡,这是他从别的餐厅挖过来的。他是一个很有想法也很会做业务的外场。本来想留着自己用,但是觉得宋子祺更需要。罗仲锡果然不负眾望,做了很多企划,带人也带得好,过一年两间餐厅都能盈馀,莱拉又开了一间低价位的简餐。 餐饮业一直都是钱的游戏,三家店以后,莱拉的心思已经不是怎么做一间餐厅。开始变成一个小小的集团,开始有一个企划部,做一些活动,然后开始经营电商。 而宋子祺仍待在他的十色里面,每个月业绩很好,他就会高兴得领赏。莱拉一定让他?兴,宋子祺也很满足这样的状态。 即使事业体已经变那么大了,他就待在十色里面,其他不多想。始终保持着初衷:「莱拉开心就好。」其馀的事,他不贪心。唯一贪心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他想要有个家。 「可以嫁给我吗?」宋子祺常常问莱拉,莱拉总是笑而不语。 「你不爱我吗?」他又问。 「没有说不爱啊!」莱拉回答得很狡猾。 「那你爱吗?」 「重要的事情不一定要讲出来。」 「我想结婚。」 「有差吗?都住一起这么久了,那不过是一张纸。」莱拉说。 老实说宋子祺也不知道一张纸的意义,但是他就是想要,他会觉得心里很安定。 「结婚能代表什么,你看罗仲锡还不是离婚了。」莱拉说。她说的好像也是。 不过莱拉从来没曲解宋子祺想结婚的目的。因为总是有嘴杂的朋友,或着那些不能称之为朋友,只是旁观者。他们生意越做越大以后,那些旁观者都说宋子祺想结婚只是因为对于财產的不安心。但是莱拉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好的结局,想要这样一直下去。因为宋子祺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可是莱拉纠结的一个点,大概就是:和宋子祺在一起只是习惯。但是至始至终,没有那个恋爱的心动的那分感觉。 莱拉的妈妈很不能理解:「又不是小女生了,为什么还在追求这种不实际的感觉。我觉得爱情是很虚渺的。」 莱拉没办法回答。 她一直记得初恋的时候,那个心动的感觉。在林群破坏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但是不代表她放弃,她总是觉得人生很难说,这总是一个遗憾。 「可是就算有那个恋爱的感觉,最终要走入家庭。走入家庭有很多折磨,那跟心动是两回事。宋子祺虽然很无聊,但以家庭来说,他挑不出缺点。你总得看看人家的优点。」莱拉的妈妈说。 莱拉都懂,只是难以陈述自己心中的那个缺口。 宋爸爸那边虽然对他们的下一步是望眼欲穿,但是儿子稳定得跟异性在一起,以他传统的观念来说,真的不敢多求。 这事就这样拖着,直到莱拉的妈妈生病了,她得了癌症。虽然还不至于末期,以现在的医疗都还有很多希望,但做起化疗,仍然身体虚弱。 她和莱拉讲起话,总说:假如走了,只有一个遗憾,莱拉没结婚这件事,让她放心不下。 癌症是长期抗战,莱拉知道:心情好治疗就好。「莱拉!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将就,没有永远的自己。」她妈妈说。这次她听进去了,终于同意了宋子祺的求婚。 这可是件大事。毕竟生意做起来了,结婚可以非常奢华。宋爸爸心中更是没有预算,见人就说,开心了好一阵子。 那个鑽戒是卡帝亚的,好大一颗闪闪发光,就因为莱拉说红红的皮盒子好看。婚纱是verawang的,因为莱拉喜欢verawang对于人生的态度。 当然是海岛婚礼,而且是马尔地夫,不是什么冲绳。宋家大手笔,请了许多亲朋好友一起去观礼,包食宿机票,用了最好的饭店,最贵的餐点。 婚礼的现场大家都开心得合不拢嘴,这大概是童话故事最好最好的结局了。王子与公主似乎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美好的生活就像是一颗气球,涨到了一个点,很可能会爆破。 莱拉的大嫂从出发就不开心,到了饭店在房里甚至大吵大闹。她想要的婚礼就是这样的,凭什么在十色创业之初,牺牲掉她的婚礼。 林群没想到自己的太太会这么记仇,心里也不高兴了:「卡帝亚的戒指你有啊!名牌包你也都有,后来我手头宽裕时,哪一点亏待你了。蜜月一样去了马尔地夫,每月给你的钱也没有少。为什么要这样比较?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买得起银戒指,你是不是就不嫁给我了。」 「你看宋家多大方,莱拉不过是爸再婚,人家带来的女儿。爸凭什么这么偏心。他也不是你真的妹妹,你到底在大方什么。你有病啊!」林群的太太说出这些话。 说到底,林群就不是一个情绪控管很好的人,他第一次对他太太这么生气,推了她一把。她跌到沙发上,膝盖撞出一个大瘀青。这下可好,她大哭大闹了起来。哭闹声让林群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 太太出现时,他大致是成熟的大人了,知道怎么好好对待一个女人,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脾气。莱拉也这样哭过,但那时候的自己粗鲁多了,他曾把她的手压在头顶,就这样进入她的身体。曾经骂她为什么喜欢哭,和他做是有多不爽,一直哭哭啼啼的。虽然他都会后悔,但而这些片段回到林群脑海时,林群吓了一跳,自己好一段时间不敢去想自己做过的事。 林群离开了房间,他不后悔自己对十色做的付出,往后有需要他会持续付出,这能让他心里得到一点赦免。 他特别感谢宋子祺,感谢宋子祺的一切。但是对于林群太太而言,莱拉的婚礼多奢华,看在她眼里就多刺。 后来她就尖酸刻薄得讲起间话,「十色那么成功还不是艾波提拿钱的。」「还不是莱拉她妈会嫁。」「本钱厚餐厅自然开得好,那些广告还不是买的。」 莱拉听了当然不开心,但也没多想,她心里明白当时确实用了大嫂的结婚的基金,这点也是真的。虽然心底再怎么怨恨她大哥,但大嫂是大嫂,那是两件事两个人。假如家族聚餐说起嘴,莱拉都保持风度,微笑以对,甚至对大嫂说许多感谢的话。可是一回家,她的脸就会沉下来,又因为妈妈生病,回去娘家的频率更高。 宋子祺心里总有点不安,虽然当时没有直接和林群拿钱,但这样密切的往来,还是害怕莱拉知道,但也心中有一丝庆幸,还好当时没有真的拿林群的钱。 还好莱拉现在已经不会鑽牛角尖了,她觉得餐厅生意虽然很实在,但是毛利不高。开始想要做食材选物app或着网站。 「我觉得那个投入的资金是不是有点大,好像没有想像中容易。尤其我们只是餐厅。」宋子祺委婉的建议,但是他也不是很懂,他只是一个直觉,这举动是不是有点危险。 「你懂电商吗?」莱拉觉得心烦。 「不懂。」 「那你帮我把厨房顾好就好。」莱拉说。宋子祺的脾气特别好,莱拉这样讲话,他也不会因此生气,只是点点头。他相信莱拉是很会经营的。当然莱拉也没有要揶揄宋子祺见识短浅,她心平气和得说了:「你知道吗,当初马云在讲互联网时,大家一定当他神经病,这就是见识和勇气。当一个创业家,也要有足够的胆识。」这一点宋子祺很信服,如果不是莱拉,他哪来的胆子一次丢一千万去弄一间餐厅。 「那你不要太累,可以的话请一个顾问帮你一起处理。」宋子祺说。 「不是我贪心,有些事情要做就要跑前面。」 「我没有质疑你的专业,我的顾虑只是:这概念它也不算很新,但是一直没有谁做得特别好,是因为投入的资金太大,我们只是餐厅,不容易跟本来就是盘商的厂商比,而且压住的现金太多了。」宋子祺还是讲出他的顾虑。 但是莱拉狠狠得白他一眼,他就不敢讲话了。 宋子祺知道一个决策者最讨厌腹背受敌,不懂的亲人,讲一堆间话,就会绑手绑脚。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莱拉觉得宋子祺一直碎念。宋子祺担心的很简单,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餐厅好多员工就很多家庭,他担心的是这个。可是他不说了,也没板着脸,就是朝她傻傻一笑。 「不说了,我们生个孩子好吗?」他问。这样人生就很圆满了。 「不好。」 「为什么?」 「会变丑??」 「不会啊,我觉得世界上最漂亮的就是妈妈。」 「我不适合当个母亲,顶多??养隻狗可以。」 「好,我们先从养隻狗来练习。」宋子祺说。 「我先去洗澡了。」莱拉回避了这个话题,怎么说呢。除了不确定自己能当好妈妈,更不确定的仍然是那个爱情的感觉,即使已经结了婚,她总觉得这不像真的。日子很难挑惕,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有一直一直做生意,追求营业额上的kpi,她才有活着的感觉。 大概是从这个点开始,她和宋子祺开始走向了不一样的方向。两人终于抵达了岔入口。 14.裂痕 世上没有一对夫妻能永远顺风顺水,命运也是,就看谁能相扶持走过。 莱拉总觉得宋子祺只管厨房里的事,觉得他只是一个厨师。这么多年,她其实没有特别去了解宋子祺是怎样的一个厨师。其实宋子祺的头脑很清楚,尤其行政类,也就是成本的控管,对于帐他是蛮敏感的,虽然这个规模,公司已经有所谓的财务。 「莱拉,我觉得不太对,你电商那边每个月的支出很多,现在用到餐厅这边的钱。仓库里很多货没有走动,现金都被压住了,是不是要开个会,对于财务这块。」宋子祺在他的书房看着电脑上的帐务。 「还好,你太紧张了。」莱拉气定神间得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品嚐。 「现在餐厅的週转金大概剩三个月??」 「每个厂商付款的票期都不一样,而且餐厅每天都有现金收入。这个时间差很好操作,你不要这么胆小好不好。」莱拉放下了茶杯,一屁股坐在宋子祺的腿上,挡住了银幕。「都下班了,做点别的事?」她主动得挽住他的脖子,一头长发在他胸膛蹭来蹭去。 「这很严肃。」 「那明天再说。」莱拉说。宋子祺有点拿她没办法。「你不是想生孩子?」她又说。 「想啊!」 「那今天不戴套好吗?」她说。宋子祺毫无抵抗力,只是难得心不在焉,总有不好的预感。 隔日他再提起,莱拉就说有些票还没进来,宋子祺多虑了,就是票期不同,所以先拿餐厅的现金去抵一抵。宋子祺还要说些什么,莱拉就发了一顿脾气,宋子祺又忍了下来。 宋子祺进公司后抓了财务来问,财务吱吱呜呜说都是莱拉的指示,但并没有票期未到的票,除此之外还有还没付的帐款。这一查才发现财务的黑洞比想像的严重。 莱拉确实转投资失败了,事情没有她想的好做,支出比想像中多很多,还囤了一堆货。做个app是很简单的,但是导app要花大笔的钱,这也不像餐厅经营那么直观。莱拉小看了,因为当时她做十色太快成功,所以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宋子祺很少对莱拉生气,但这次他真的动怒了:「我气得不是不成功,而是为什么现在才要告诉我。」 「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我们有多少个员工就有多少个家庭要养。我们不能发不出薪水。趁现在洞还不大,赶快清算千万不要挖东墙补西墙。」 「依我们资產比,这应该还不算大洞。」莱拉还在找藉口。 「可是我们需要的是现金!」宋子祺严肃起来很骇人,眼神凌厉,莱拉不敢在他的气头上再多嘴。 宋子祺气得甩上书房的门,他静下心思考,目前三家店都是稳定营利,一千多万的黑洞,摊上半年是可以回来的。 但是月初要付很多货款,还有薪资要一起发放时,必须週转。他只好一笔一笔摊开来,开始算排程,有些货款能往后拖一个月,就先拖一个月,但是薪资是绝对不能欠。这个晚上他辗转难眠。 莱拉心里很不高兴,还是觉得宋子祺小题大作:「也就亏个一千多万而已。亏上亿的也有,你这样就睡不着,是不是心脏太小颗。」 「不是金额的问题,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处理。」宋子祺讲起来还是有气。 「顶多我们被打回原形。了不起我们俩开个小麵摊还债。」莱拉没好气得说。说真的,她才过不来那样的生活。 「我不可能让你这样辛苦。」虽然生气,他还是疼她,连口舌之快都不想逞。 隔天醒来,宋子祺去了银行一趟,把公司能贷的最大额贷了出来。然后回家一趟,虽然很尷尬,还是把处境跟他爸说了。 「我这边可以挪两三百现金给你,但是宋园这里用很多海鲜活料,这些都是需要现金的,所以活钱也不能都借给你。」宋爸爸说。 宋子祺已经万分感谢了,平常就没什么在孝顺,很少往家里走动,一回去就厚顏无耻得要钱。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做生意,週转困难,这种问题常有,只要能处理就好。千万不要和莱拉置气。」他爸爸还担心他们的感情,更让宋子祺觉得羞愧。 宋子祺一走,宋爸爸就给银行打电话,去保险箱拿了房地契,估算抵押店面和住家房產的价值。 这件事,艾波提这里也知道了。但林群把资讯挡着,怕叔叔担心,他都没提,只是私下联络了宋子祺。 「还差多少?」林群开口就问。 宋子祺乾笑了几声,尷尬得说:「你那边的钱我不能拿。」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林群说。 「我需要时,再打给你。」宋子祺虽然敷衍过去,可是他知道,这次可能避不了了。 莱拉看宋子祺奔波了好几天,付了好几条大条的帐款后,也真实得感受到自己闯祸了。虽然很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其实只是嘴巴上不愿意承认而已,她请了一个经营顾问,开始帮她整理电商这一块,做一些停损和重新计算。 于是一笔宋子祺没算到的支出浮现出来了,电商部门二三十个冗员的资遣费,还有一些合约的违约金,林林总总加起来非常的惊人。宋子祺非常难过,这下真的动用到宋家不动產的抵押金额。 这些年没孝顺过他爸,没给过好脸色,然后在急难之时,竟然还动了宋家的根本。去银行时,宋爸爸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填写着资料,老态十足,哪里还是威严的父亲。「你帮我看一下这行字,我看不清楚。」宋爸爸把资料往后拉,眯眼,又调了调老花眼镜。那行字实在太小了。 这些钱是他爸爸辛苦一辈子的累积,但他没有多问,没有多唸,就这样痛快得拿出来要帮宋子祺渡过危机。宋子祺心里很酸,眼泪又在眼匡中打转。 「不要那么爱哭好不好,都娶妻了。」他爸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的眼泪还是掉下来。宋爸爸连忙掏出手帕给他,说:「快擦快擦,丢脸死了。」宋爸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不知道放多久了,浓浓的体味,难闻得要命。 宋爸爸很少正面肯定他,但他却一本正色说:「我知道你来跟我开这个口,很难。可是我们做老闆的,就算砸锅卖铁,要对得起员工。这点我很肯定你。」 他爸讨厌看他哭,宋子祺连忙用很臭的手帕擦掉所有眼泪,但是眼泪还是一直涌出来。 「我奋斗一辈子也是为了你,这时候拿出这些钱也是值得的。」 「这我一定会还,不会让你和妈妈老无所靠。」宋子祺坚定得说。 宋爸爸笑了一下,说:「你想多了,宋园还在,我也还能炒,哪需要你养。帮我生个孙子,我会觉得很好很满足。」 「随缘吧!」他不把话说满,宋爸爸也没有再说。生命中很多挑战,这个危机也是,先渡过这关再说。 黑洞缺口后来计算大概是五千万,这个数字很惊人,但是宋子祺很庆幸,他没有让莱拉继续掩饰下去,不然可能真的无药可救。可是他之后也没对莱拉动怒了,因为生气无意义,重点是要解决。他也知道莱拉爱面子,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嘴巴上说。 宋家全部贴进来以后,还差个大约一千万。他正在想怎么办时,林群打电话来了。「我没有要得到什么谅解还是救赎,你们宋家全搭进来,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 「莱拉有向叔叔开口吗?」宋子祺旁敲侧击问。 「没有。她自尊很高的。这种口她不会开。差多少?」林群问。 「一千。」宋子祺说出来蛮不安的,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也知道艾波提经营得很普通,这几年还停损了一间。 「我有想过把钱拿给我爸,然后让我爸转交,但是我又担心我爸担心。」林群说着自己的顾虑:「直接给你可以吗?」 「好。」宋子祺有一念之间想过莱拉的想法,但是现在的他没办法顾及这么多了。 一笔一笔帐都安排好了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个月宋子祺暴瘦了五公斤。他不知道莱拉到底知不知道:他乾坤大挪移了这么多钱,渡过了一个危机。但无所谓,他并没有要谁感激,他们在同一艘船上。 莱拉晚上非常兴奋得跟他讲一件事,事情爆发后几天,他们就请到一个专业的经理人来处理电商这一块。其实很久以前就要请她,只是她刚好在最危急的时候到职。做电商这件事情是没错的,只是莱拉没经验,花了太多钱弄系统,导app也花了一堆钱,目前规模没这么大,重新整理以后,打算用售货网站的方式,然后搭配其他的电商重新整理市场。 宋子祺没有打击她,还是神采奕奕得听她分享,他知道莱拉是需要事业上的成就感来填充自己。 「交给专业的人就好,你不要那么累,也不要去要求立竿见影。」宋子祺说。 「其实艾莉,艾莉就是我们请的那个专业经理人,她很肯定我的作法,觉得我没做错,只是复杂了。在她化繁为简以后,再整理整理工序,然后资遣一些人,下了一些广告。在仓库那些货开始走动了。有些眼光不好,买错的货,她就直接推到直播拍卖平台,切货给那些平台,换多少现金是多少。」莱拉滔滔不绝得讲着。她看起来很快乐,相较于宋子祺,她倒是胖了一圈。可是不管她胖瘦,宋子祺都是爱她的,这点毋庸置疑。 她虽然桶了娄子,他不忍责备。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也愿意去面对自己很糟的亲子关係。知道她自尊心很高,为了不让她感觉很挫败,筹钱的时候宋子祺把自己的自尊心放得很低很低。他真心要跟她走一辈子。 宋子祺边听她说,边把她搂进怀里,拆解着她的衣服。这一个月压力太大,忽悠着就过去了,都没有做。事情稍微有和缓和,他就觉得想要。他低头亲吻她的时候,莱拉抱怨着:「最近脸上长了好几颗痘痘,胸口涨涨的,但月经一直不来。是不是内分泌失调。」 「我觉得你太忙了,压力太大了。」他说。这种几千万的压力放在心上,心理素质真的要很强大。 「戴套。」 「我想生孩子。」 「缓一缓吧!我们现在欠了很多钱。」莱拉说。她说的也是,现在的情况好像也不急于一时,宋子祺也接受了她的说法,甚至还有点开心,莱拉心中还是知道十色的处境的,至少不会在做更多高风险的事情。 宋子祺以为他们算是携手走过一个困境了,感情应该可以愈来愈坚固,接下来只要慢慢还钱就好。几天后莱拉却在家里发了飆,宋子祺没看过她情绪这么失控过。 她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宋子祺从餐厅下班后,一进门看到满地狼藉,玻璃杯砸在地上,红酒砸在地上,餐盘锅具甚至电话气炸锅,无一幸免。 「你怎么了?」宋子祺不能理解得看着莱拉。莱拉头发蓄乱,双眼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瞪着宋子祺。「你是不是有拿我哥的钱?」她质问着,声音都哑了。 「嗯!」宋子祺应了一声。他有想过她会生气,但没想过会这么生气。 「大嫂今天衝来办公室说:我的餐厅甘她屁事,凭什么拿她家的房子去抵押拿钱给十色。」 「对不起,这笔我预计两个月可以还清,只是週转而已。」宋子祺低头,连忙扫着地上的碎片,就怕莱拉再激动,弄伤字己可不好。 「你凭什么让他帮我,凭什么!」莱拉大吼:「不就一千多万,你不是回家拿了?」 「是五千多,莱拉我没有办法,真的没办法。」 「那就倒啊,我寧可让十色倒。」莱拉痛哭了起来。 宋子祺蹲在地上闷声得清理,他觉得委屈,特别委屈。他弄了那么多钱渡过危机,而且还留了能让莱拉继续弄电商的空间。最后这一千万的缺口真的是及时雨,他算过各个借钱的管道,如果利率超过十趴,那也是挖东补西而已,因为餐饮的净利就是十趴而已。不管如何,这件事上他感谢林群。 他当然知道莱拉不想要林群帮,但莱拉有没有想过:他回家借钱这个心理转折也不容易。宋子祺也气,只是清理清理着,他就冷静下来了。他知道发生在莱拉身上的事,只有莱拉自己最知道那种感觉。宋子祺他不该拿自己的经歷去类比,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他就比莱拉乐观许多。 这是一个不得不的决定,再一次决定,他还是借。可是莱拉要怎么朝他撒气,就撒吧。 「莱拉,他的钱我马上还。下个月就能还一半,hobar的生意愈来愈好。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我算上利息还他。」宋子祺都清完以后,好声好气得说。 莱拉冷静下来以后,其实也知道以宋子祺的角度,不得不这么做。但是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滚到书房睡。我不要见到你。」 宋子祺第一次被赶出房间。这情况下,他认了。 林群也气急败坏得责备自己的妻子:「我并没有危急家里的经济,你怎么这个样子!钱就这么重要,为什么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他太太非常讨厌这个小姑,她觉得先生总是疼她超过自己。 「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林群太太说。 「家人间互相帮忙怎么了?我对你家小气过吗?你怎么就把钱看得那么重。」林群气坏了。但他家的腥风血雨,还没宋子祺家来的严重。 隔天莱拉收拾了行李,说是不想看到宋子祺,要去艾莉家住几天。艾莉?他想起来了,是电商部的员工。员工变闺蜜了吗?其实宋子祺没有多想,莱拉想透透气,不想看到他,他能理解。 刚好厨房也忙,为了快速赚钱,商业活动多接了两场,那也要准备,所以连着两天都在厨房待了很晚。每天赖给莱拉,莱拉也有回几个贴图,算是有互动吧!一切看起来还可以,宋子祺也没有时间顾及其他。终于到了店休的週一,他把家整理整理,把客厅和卧室仔细清理 一番,做一个完整的细部清洁,确认完全没有玻璃渣,然后倒一下垃圾。 结果在卧房的梳妆台上看到了一支验孕棒,上面显示是确认怀孕的。 宋子祺手都在抖,心跳很快,兴奋得觉得不敢置信。宝宝来得是时候,也许这就是一个转机,莱拉总能不鑽牛角尖在过往的事情上,他也突然能理解莱拉的情绪起伏。他连忙拿出手机,传了讯息给莱拉:「今天回来吗?我做点好菜给你吃。还是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牛排好吗?」 莱拉已读了一会才回覆,就是单单一个「好」字。 宋子祺没有多想,欢天喜地得忙活去了。 大慨等到了八点,莱拉才回来,脸色非常得冷淡。他开心得把她抱入怀里,她冷冷得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的怀抱里挣脱。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然你想要什么礼物?」 「饭呢?」 「我等你回来煎热的,我马上去弄。」宋子祺从烤箱里拿出了烤时蔬,本来要弄沙拉的,但怕生菜太冷。 莱拉訕訕得吃着。这次气氛有点奇怪,以往她就算生气也是尖牙利嘴的,而且得理不牢人,这次边吃边滑手机,眼神几乎不对焦宋子祺,爱理不理到了极致,好似最大的退让就是回来吃这顿饭。 但宋子祺一直以为那是孕期的情绪反应,不太放在心上。终于等到吃完饭,他才像一个开心的孩子,提起这件事:「我看到验孕棒了,看医生了吗?几週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莱拉冷冷得看了验孕棒一眼,淡淡得说:「那都两週前的东西,可以丢了。」 宋子祺还以为她在埋怨他关心得太少,正想着怎么道歉时,莱拉却说:「我们现在不适合生小孩。我前两天吃药拿了,这种事要趁早决定,所以我就决定了。」 宋子祺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几乎不敢相信得看着她:「你怎么能问都不问我,这是我的孩子耶!」 「问你,你一定不会同意的,我干嘛问你。」 「这是一条生命!」他很沉痛得说。 「我的命也是一条生命。」莱拉很坚决得看着他:「我还不想做妈妈,我的身体,我能不能决定!」她这句话堵得他无言以对。「我不能决定你要不要拿我哥的钱,我要不要原谅他我都没办法决定了,我不想当妈妈总能自己决定了吧!」 宋子祺气得手都在发抖,莱拉却还继续讲:「你帮我决定拿了林群的钱。林群的罪恶感肯定减轻了,但是凭什么!在我心中,我的决策错误,我把十色弄倒,我认了。为什么员工的生计,最后也变成绑架我的理由。」她说得长篇大论,讲得好像宋子祺道德绑架,忽略他的感受。 宋子祺静静得听着,平常他很爱哭的,这时候却没有掉泪。听她大吼大叫发洩完了以后,他才说:「我本来不知道这个黑洞有多大,算着是一千多,但你挖东补西一阵子了,整理下来是五千多。我家抵押的是房產还有店面,我爸毫不犹豫,就因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家人,是我爸家人。我全家都搭进去了,就换你一句:『倒了你也认。』说得过去吗?」 他的话确实让莱拉哑口无言,但争是非其实对两个人来讲也都无意义了。 他拿了车钥匙离开,一路驶来hobar。这里週一也休息,开了灯,只有他一个人。平时愈是热闹的地方,一个人时愈是寂寥。宋子祺一个人喝起了酒,他的心中好闷,鬱结的感觉让肠胃翻搅得难受。 他似乎懂了一件事,快要十年的时间,其实是他自作多情。他拼命付出,就是想得到爱,但是最终是没有的。莱拉狠狠得刺伤他了。 如果他没发现那个验孕棒,那么这件事是不是默默得消失了。 莱拉常说宋子祺没尊重她,但他没想过莱拉的不尊重是这样的不尊重。 宋子祺醉倒在hobar的沙发,然后吐了一地,隔天中午过后,才被准备开店的员工发现。他醒来以后,觉得自己又脏又狼狈,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自家的店不用赔清洁费。他无奈得笑了笑。 和莱拉在一起,始终探究以前的伤,但是关于这个最新的伤口,他也没有把握是否能修復好。清洗好自己以后,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多想,该还的钱还是要还。莱拉可以不要十色,但是就结果而言,十色就是宋子祺的全部了。 15.绝望 夫妻间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尤其又经歷了这么大的危机,莱拉本来就比较脆弱,这或许不能怪她。宋子祺酒醒以后,又忙碌了两天,整个情绪冷静下来后,他这样想着。 「就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确实现在也不适合。」宋子祺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又祈祷着:这孩子还会再来,续完这份缘分。尤其他是一个很相信缘分的人。 有些细节他想问莱拉,但又怕开口莱拉情绪又失控。莱拉那几天和艾莉在一起,那把那个艾莉叫来问问好了。他联络了人资专员,请人资联络艾莉,刻意得把人叫来十色。 其实也不是要刺探什么,就是想知道在哪家医院,莱拉这几天身体状况怎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艾莉的资料显示她代操过许多大品牌,是个经验老到的行销好手,更挽救了许多老品牌。在决策上,是很有能力的人,年纪和罗仲锡差不多,然后未婚。 宋子祺大致瞄过一眼,没有太上心,莱拉用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会干涉。 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宋子祺说了声请进,进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有点白胖圆润的中年男子。 「请问您是?」宋子祺想说是不是哪位厂商,外场怎么没先讲,让厂商自己走到办公室来。这男的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有点娘又不是帅气的那种,看起来有一种彆扭之感。 「宋师傅您好,我是艾莉。」艾莉自我介绍,声音很沙哑。宋子祺咽了一下口水,马上低头看资料,一直以为艾莉是女的。看到宋子祺的惊讶,艾莉马上解释:「我是生理女性。」她很礼貌,但言语中带着一种强势的自信,就算知道宋子祺是老闆也一样。 「喔,您好,没什么特别的事,叫你来只是要亲口谢谢你照顾内人,想询问一下内人的状况。我们边吃边聊,既然来十色,就来吃吃饭。餐厅还是我们最重要的业务。」宋子祺让罗仲锡领他们两人到角落的座位,确认艾莉有没有什么没吃的,就请外场上菜。 艾莉的话题先从工作开始,简单得讲了一下自己的履歷,然后陈述了总总接手电商部门之后的改革,预期的营收,目前的绩效等等。 宋子祺听着,突然觉得艾莉是谈判老手,明明知道宋子祺想问莱拉的事,却处处围着工作。 「我想在专业的部分您肯定是很专业,但我比较想知道这几天内人是去了哪间医院。」宋子祺受不了这样迂回下狱,直接破题了。他一直强调内人,不说莱拉的名字,也不说莱拉的职称,就是因为艾莉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感。 艾莉微微一笑:「这可能要您自己问莱拉比较妥当,毕竟我得尊重她。」艾莉的回答让宋子祺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坐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员工,而是一个和他竞争的男人。 这种感觉让他很心慌。 一场餐叙吃得他如同嚼蜡坐立难安。毕竟身为老闆,宋子祺尽量压抑住自己的猜疑,说了一些「加油」「感谢」那种大气的话,终于结束了这顿餐叙。 下午外场主管罗仲锡在办公室里打报表时,倒是说了让宋子祺更不安的话。 「艾莉是男的还是女的?」罗仲锡问。 「女的吧!身分证是女的。」宋子祺说。 「她刚才上厕所站我旁边耶!我很纳闷,但我也不好意思乱看就是了。」罗仲锡说。 宋子祺终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晚上直接问了莱拉。莱拉边剪指甲,边若无其事得说:「女的,但是已经做好变性手术,现在有施打贺尔蒙。」 「那你不觉得你住在他家过分了一点。」宋子祺一阵火气上来。 「如果你真的要检讨我,那我请问你,你把你的前女友许予惜安排进hobar的厨房干什么?想要近水楼台,通吃是吗?」莱拉的砲火也很猛烈。 「因为我知道她是人才。」 「那身为人夫不避嫌吗?」莱拉问。 宋子祺无法辩解,确实有点私心。他知道许予惜一心想追求厨艺的殿堂,现在他资源很多了,可以帮助她了,所以叫她过来任职。确实是有想照顾她的私心,但绝对没有要再续前缘的心思。当然相处之中,如果想到以前的事,宋子祺会觉得有点遗憾,许予惜比莱拉更懂他,但他也只把情绪停在遗憾,其馀没有多想。 他是很爱莱拉的。艾莉出现以后,那分惶恐和想佔有的感觉更让他确信:他真的很爱莱拉,很怕失去她。 宋子祺不愿意去幻想,不愿意去怀疑莱拉和艾莉在一起到底是在做什么。可是他们又安排了一起出国採购,可是公司明明有採购这个职位,为什么是艾莉去。 只要宋子祺提出质疑,莱拉就会大发雷霆:「我本来就是男女通吃的人,照你的逻辑,我连闺蜜都不能有?」 这些猜疑折磨着他,后来连公司同事都看得出宋子祺和莱拉很奇怪。 莱拉真的喜欢艾莉,艾莉的专业和莱拉比较像,她能指导莱拉。在艾莉身上好像找到了那种衝动,她一直在寻找的,对于爱情的感觉。 就是这个心跳加速的感觉让她不敢生宋子祺的孩子,也不敢告诉宋子祺,因为怕被他说服。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情还没准备好。 莱拉当然知道宋子祺的付出,关于林群那件事,她真的气到无法原谅,大发雷霆的原因,也是因为她也知道当下没有选择了。她对自己很生气,都是自己把情况弄成这样,搞得好像欠林群人情。 那天宋子祺不管怎么安慰,她都无法消气。可是艾莉只是温柔而宽厚得抱抱她,她那份躁鬱之气就慢慢冷静下来了,甚至觉得林群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其实不重要了。 宋子祺一直对她好,想让她忘掉过去,但是快十年都没有成功,而艾莉却有这种力量。更是这份心情,她自己感到害怕,可是又害怕又想靠近。她知道自己对宋子祺很过分,但是宋子祺把态度放软,她又用脾气掩饰自己的愧疚。这是一个很犯贱的循环,莱拉自己知道。 「我好像找到那个让我动心的人了。」莱拉和她妈妈说,她只敢和她妈妈承认。 「你只是在衝动,婚姻和爱情本来就只是两回事。一辈子很长,总有遇到别人的时候。心思动摇是每对夫妻都有的。」莱拉妈妈说,那是一个老人家的智慧。 「可是艾莉给我的感觉,宋子祺不曾给过。」 「莱拉,人生本来就很多条路可以走,没有谁对谁错。但你要记得,选择之后是没有回头路的。」她妈妈苦口婆心。 她和艾莉谨遵着最后一条底线,顶多没有进到身体里而已。三十多岁的莱拉,关于慾望这件事,在宋子祺身上是忍耐,然后习惯,然后到可以接受,有点喜欢。可是在艾莉身上却是炙烈,飞蛾扑火般的炙烈,是想要,非常想要,爱抚也觉得不够。 她不喜欢很男性的男性,所以选择宋子祺,他兼具阴柔的特性。但其实艾莉是一样的人种,拥有真正女性的特质,但有一个男人的身体。 关于她和宋子祺的性生活还是有的,在宋子祺表现特别好的时候,不过宋子祺的表现只是一个藉口。莱拉反覆在测试自己的内心。但是宋子祺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在这过程中,他感觉到莱拉愈来愈敷衍,有心没心是能一眼看透的,她愿意做爱但不愿意接吻,他还有什么没看懂。最惨的心凉是一度一度得凉下去。 「我很希望我是被尊重被爱的。」宋子祺这么说。莱拉不敢面对他的眼睛,只是说了:「你不要无病呻吟好吗?」她用忽略他的感受来减缓自己的罪恶感。 都是成年人的爱情了,最后一条底线也没办法守多久。那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打开了再关上也无意义了。莱拉曾经想过她和同性伴侣间的性爱,总有一点点没办法达到的境界,所以宋子祺弥补了这块。但是艾莉又比宋子祺更适合莱拉。 更失控的是业绩。电商的绩效在三个月内转亏为盈,很快得生出钱可以还债。餐厅没有不好,但是餐厅的净利只有十趴,钱要慢慢生。 第四个月,连同利息,整笔还给了林群。利息不错,林群的太太平白无故多了几十万,嘴巴也不碎了。第五个月,绩效又倍数成长,开始还宋家的钱。这样生钱的速度让莱拉有了更多想法,尤其还钱给林群时,在莱拉眼里,艾莉才是那个把她从恶梦里拯救出来的人。 从钱这一点开始,宋子祺知道:很难力挽狂澜了。 罗仲锡,十色的外场主管常和宋子祺在同一个办公室,他观察出宋子祺愈来愈抑鬱。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老闆,总是不会乱发脾气。 「你还好吗?最近怪怪的。」罗仲锡问。 「没事。」宋子祺微微一笑,在别人面前还是只能打起精神微笑。 这样偽装了一阵子,莱拉彻夜不归的机率愈来愈高,直到那天,她一晚没回家,早上直接去十色。时间还早,十色里只有宋子祺在办公室。 「你现在是欺负我吗?如果不爱我了,说一声好吗。昨天晚上我等你回家等到很晚,我经常在等你,一直等。」他有些动怒,但是声音不大,也没有骂,甚至讲到后来有点哀戚。 「你一直怀疑我,要我怎么跟你相处。」莱拉太心虚了,只好动怒。大手一挥,把所有档案夹都扫到地上。档案夹落地,太没音效,她走到吧台,把一排玻璃杯全往地上扫。 这时刚好有员工进来要打卡了,她才停手,躲到包厢去冷静情绪。 宋子祺默默得扫地,员工要帮忙,他只说:「你们去忙该忙的,我自己收。」低头看地上的时候,眼泪偷偷得掉下来。一个晚上没睡,她不在的晚上他都没睡。 九点鐘,员工都到了,厨房已经运作了起来。他看了订位表,中午满,晚上也满。看了还没开门的餐厅,还有努力工作的同仁。他的心中已经想过好几次最坏的打算,但是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什么都有了,利益都是交织的,要怎么分手? 他已经想到了分手这一块。 他清理完残骸以后,低头在厨房切菜,做菜终究是疗癒着他的身心。 早上这件事情,几乎让他们不合的事情在员工面前白热化。莱拉有些气不过,总觉得宋子祺总是扮一个弱者的形象,搞得她在员工面前像个疯子一样。她回到办公室看报表,想在报表上鸡蛋里挑骨头,等等出去骂宋子祺一顿。于是她找到了一点,十色的人事费用比较高,排班排的人比较多。 那时已经将近中午,半开方式的厨房客人都看得见。她拿着报表出去,扔在宋子祺面前,几近羞辱得大声质问宋子祺:「排班怎么排的,人事成本那么高。你会管理厨房吗?你到底会不会管理。」 不管事员工,还是客人都忍不住往这里看来。 厨房一直抽油烟机的声音,火炉有火炉的声音,客席有轻柔的音乐。那个瞬间,宋子祺觉得这些声音都很安静,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那天不冷,四五月天,甚至有点热了,莱拉围了一个违和的丝巾。 那个丝巾鲜艳得在他眼前飘,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扯下那条丝巾。丝巾底下的白色肌肤都是一丛丛的吻痕,红得发紫。 宋子祺浅浅一笑,笑得鼻酸,淡淡得说:「好激烈,原来可以这样玩。」话说得清清淡淡,但在他人眼里的震撼力,不亚于莱拉大吼大叫。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连客人都屏息了。 「既然觉得厨房人多,那我补休下班。易喜你也下班。」宋子祺吩咐着。易喜是厨房里的小厨助,比宋子祺小了七八岁,他会叫她下班,一方面挫莱拉锐气。中午时间一到,厨房肯定忙翻。 但叫她下班,又是因为她的战力最少,对厨房的伤害没那么大。宋子祺就是这样的人,盛怒之下仍然厚道。 关于厨房人力,这是非战之罪,虽然十色用的人力多,那也是因为十色是他们的餐厅里收费最高的,这无可厚非。 宋子祺在更衣室对易喜说:「请你吃午餐,陪我去走走。」 女孩点点头,眼神澄澈,他说什么她都露出崇拜的眼光。从这一天开始,宋子祺也动摇了,他累了。莱拉那颗捂不热的心让他疲倦了。他也明白这宴席早该散了,始终不放手的是自己。 晚上他送女孩回家,很无耻得提出了一个要求:「可以让我拥抱一下吗?一下就好。」 易喜觉得为难尷尬,但是还是同意了,因为觉得今天他很孤寂需要安慰。宋子祺百感交集,他想要的也只有这么多,但莱拉都捨不得给。 宋子祺觉得就算是骗也好,掩饰也好,豪不掩饰时,就是毫不在乎了。 宋子祺今日在厨房来这一招,也在莱拉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仍会默默忍受。他回家以后,两人正式摊牌。 「看你春风满面,你和你的小助手真的清白吗?」莱拉尖酸刻薄,那是她惯用的武装。宋子祺没有继续纠结在这些言语上。 「我们??分开吧!不要互相折磨了。」他说。 他以为莱拉会马上同意,但莱拉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有这一题,但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这一题。 「我知道很难清算,之后再算吧,我也不会放着餐厅不管,那是我的一切。但是你的自由我还给你。」宋子祺说。「这里留给你住,我搬出去。」 莱拉很确信一件事,宋子祺不会亏待她,所以真的可以不急着清算。但是看到宋子祺完全放下时,莱拉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 「你和她在一起快乐吗?」宋子祺问。 莱拉没有回答,但是事实就是。 「我们就是不适合,最一开始求的就是希望你快乐,你快乐就好。」他说得没有情绪,这句话是真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究曲终人散。 「你记得你的婚戒在哪吗?」宋子祺问。 莱拉摸摸手指,真的忘了在哪,去找艾莉的时候习惯拿下。 「我帮你收在厨房放杂物的小抽屉,你上次乱丢在吧台上。」宋子祺说。一百多万的戒指,但感情不在的时候都可以乱丢。 宋子祺的每一句话都不激动,但又有条有理。莱拉说不出任何话,她也幻想过这个时刻,她以为自己会觉得解脱,但并没有,反而是满满的不捨。然而就像她妈妈说的:每个决定都不能回头。 「我还不想离婚。」莱拉想了半天,挤出来这句话。她颠脚想亲宋子祺,宋子祺却往后退了一步。莱拉愣住了,以为宋子祺生气,只要她主动就没事了,这次他却婉拒了。 「那就等你想离婚的时候再找律师签字吧!在这之前,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你想怎么过都随你。」他说。 这不是莱拉想像中的宋子祺。她感到从来没有的心慌感。「你今天下午和小助手做了什么?」 「今天之前没什么,今天之后,我也不让你管了。」宋子祺如实回答。下午没发生什么,只是他体悟到不管是罗仲锡还是易喜,还是厨房里的伙伴给他的温暖和关心都远比妻子多。 没有谁是不受伤的。 宋子祺还是哭了,躲在书房里痛哭了一场。 16.往前一步 当你不再徘徊,往前走也只是一步而已,然后就会发现那一步不难。宋子祺没多久就体会了这个道理。 有些好,也是要回头往后看,才知道当时有多好。莱拉在宋子祺下定决心离开后,也才明白他的好。只是就像莱拉妈妈说的,没有一条路是可以回头的。 宋子祺放下以后,新的缘分就来了。他付出这么多年,就想要一个被爱的感觉,他的小助手易喜在他最痛苦的那一天认真得听了他的怨言,分担了他的情绪。易喜看他的眼神永远是崇拜。或许到了这个年纪,这样的感觉才是他需要的。 易喜理解他,然后甘愿当他的助手。被珍惜的感觉是很迷人的,宋子祺才明白:自己在莱拉身边汲汲营营,想要的也就是她回眸一眼。 他和易喜的纠缠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易喜其实是罗仲锡的女朋友。 可是走过这一段婚姻以后,很多事情他都看淡了。就算易喜不完全是他的,至少在一起的那个时刻,他觉得幸福,觉得自己是被爱的。宋子祺不觉得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两人在一起,只有自己知道好不好,其他的评论都只是别人的眼睛。 莱拉在餐厅有听到传言,她本来不信,但是那天她在同一栋大楼里遇到易喜。宋子祺和她分居后,其实只住她楼下,这是为了她的面子,大家的面子。 易喜在电梯里打了招呼,说只是来送东西的。她看似落落大方,但眼神飘忽不定。 莱拉东想西想,觉得不太合理,衝下楼按电铃,一直按,但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莱拉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就想知道是不是易喜,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后来宋子祺自己上楼了。 「找我什么事,为什么要一直按电铃?」他问。 「为什么不开门?」莱拉质问。 「在忙。」 「忙什么?」 「你觉得呢?」宋子祺毫不避讳。 「真的是她?」莱拉觉得不可置信。 「是。」他承认了。 「你飢不择食,这样你也退让。你不觉得你很脏吗?」莱拉有一种没面子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言喻。宋子祺愿意做样委屈的角色,却也不愿意和莱拉在一起。 「在你心里,我有没有乾净过?莱拉,我不是你养的一条狗,就算是狗,摇尾巴摇久了也会累。」宋子祺说。 莱拉觉得委屈,双眼一红,撑着不想落泪,所有的倔将写在脸上。她没有把宋子祺当一条狗,真的没有。只是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她喜欢艾莉,但没有说不要宋子祺啊!她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心态,但是今天亲眼看见他已经不是她的,她突然觉得心痛。 「你是为了气我吗?」莱拉问。 「不是。我是真的爱她。」宋子祺说。 「你用了爱这个字。」 「对。」他很肯定。莱拉始终忘记他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你懂爱的感受?你爱过我吗?」他问。莱拉哑口无言。 两人剑拔駑张了几分鐘后,都红了眼框,即使各自都有伴侣,但那些时光用的心思也都是真的。莱拉开了一瓶红酒,倒起了酒,看着这个空间,两人都百感万千。当时装潢时,抱持着多少期待和幻想,以为会一起过很久。这个中岛檯面,是宋子祺想着他可以边做菜,莱拉可以坐在这边吃边看他做菜边聊天而製作的。 四口炉台,是两人幻想着会经常有很多朋友来聚会,炉子要多一点才够用。还有手上的红酒杯,是朋友送的新婚礼物,很久没有拿出来用,是莱拉上次摔破一堆杯子才拿出来的。 两人为什么会变这样子?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莱拉也会跟艾莉吵架,可是艾莉就不会像宋子祺一样退让,那个时候,她就会有点想他。 「我没有把你当狗。」莱拉重申一次。 「不重要了。」宋子祺说。 「为什么我们变成这个样子?」遗憾的感觉让莱拉觉得胸闷。宋子祺浅浅一笑,其实从莱拉拿掉他的孩子,那一刻开始就无法挽回了。当然他不喜欢在口语上趁胜追击。莱拉态度放软,他也就跟着软了,造口业除了一时爽快,其实终究是业力。 即使变成这个样子,宋子祺还是知道莱拉的好。莱拉是相信他有才华,看中他才华的第一人。也因为有莱拉,他才能走到这一步,因为宋子祺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莱拉是驱策他一直进步的力量。在他心中她还是那个善良的女孩,只是情绪容易失控。 莱拉选择和艾莉在一起以后,他伤心过后,还是没有恶劣的话,只是觉得彼此有缘无份。 「你会因此急着离婚吗?」莱拉问。 「不会,除非易喜怀孕。」 「你会帮我到什么时候?」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陪你到不需要我的时候。」他说。就现阶段而言,莱拉比较需要宋子祺,就像创业之初叔叔考量的,名声和技术都在宋子祺身上。虽然现在有电商这一个部分,但是互相帮衬才是初衷。 「我什么时候可以不需要你?」莱拉问。 「等你把第二个明星塑造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进来,或着你选一个人,我帮你。」 「许予惜?」莱拉说。她安着一点坏心眼,不知道这样易喜会不会吃醋,不过许予惜也是一个个人特色很强烈的师傅。可是宋子祺却一口答应下来了,许予惜的天资很够。虽然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坏心思,可是莱拉也明白宋子祺让她来工作,就是为了拿更多资源成就她。她就故意点了许予惜的名字,让宋子祺不要绑手绑脚看她脸色。 两人又端着红酒安静了一会。 应该很多话可以讲的,但是没话讲了。没话讲的问题好一阵子了,不知道从何开始的。 「喔对了,不要告易喜妨害家庭。」宋子祺突然迸出一句。 莱拉笑了,或许这场喝酒谈心,这句话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钱和怎么离婚反而不是他太在乎。莱拉藉故拿翘,讲了一堆条件,顺便威胁罗仲锡签一个长约。可是她心里知道,宋子祺真的想告艾莉,一样也能告,只是他不会拿在嘴巴上威胁,也不会真的这么做。 这个晚上之后,两人算是讲开了,也没有什么秘密,就是为了终有一天分开做准备。 这天晚上刚好艾莉不在,艾莉回来后,为了这场聚会大发雷霆。任凭谁都感觉得出来宋子祺和莱拉彼此间的信任超越一切。易喜是不会去争这个,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过去,因为过去这个人的贡献,才有眼前这个人的好。但是艾莉的醋劲就非常惊人,正因为她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男人的好,她就特别不能接受。 这天虽然讲开了一些事情,但这也是宋子祺最后一次在这个空间和莱拉聊天。 隔几天在大楼的一楼,宋子祺看到了大型傢俱清运,他们一起买的床,一起买的傢俱,床头柜都被丢了出来。他不禁会心一笑,很无聊的胜利感。 也就在这天之后,他们没有再提起林群还是阿登了,因为莱拉和宋子祺彼此佔过去太满,这些回忆好像不重要了。 莱拉曾经问过:「你敢让易喜知道你双性恋吗?」宋子祺当下没有回答,但后来想了想,觉得不需要特别想,现在的他足够成熟处理这些问题。虽然伤痕在不同人面前会是不同面向,但他已经可以处理自己的情绪。 莱拉也是。伤痕会变伤疤不会好,可是可以变得平缓,她也慢慢学习和自己相处,尤其在艾莉身上又找到了那个爱人的力量。 往前一步很难,但是用力往前一步以后,就会觉得其时没那么难。 莱拉妈妈后来晓得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经常感叹得跟莱拉说:「你应该选宋子祺的,他很厚道,度量也很大。」 「艾莉没有不好,要真的比较下去,比较不完的。」莱拉苦笑着。 「你这样回答,我反而放心。」莱拉妈妈说:「总算学会看人家好的地方。」 为了维护莱拉的面子,等莱拉准备好,他们就这样维持几年没离婚。莱拉妈妈的生命似乎也到了尽头。 「莱拉,虽然现在讲出来也许不合情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讣闻上的孝女婿,我要印艾莉。即使你和子祺还没离好婚,和艾莉也还没结婚,我相信宋子祺有这个度量,我会亲口跟他说。」莱拉妈妈在安寧病房时交代了这件事。 「干嘛特别提醒这件事。」莱拉还不想去想那时候的事,虽然她知道那个时候,也许很快。 「是时候让宋子祺自由了。」她妈妈特别点了一句。这缘分很奇特,是因为她妈妈的愿望结婚,最终在生命终结时,她妈妈的愿望是他们离婚。「别人的眼光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过。」 莱拉妈妈特别感谢宋子祺,人到了生命末期看透了一些事情,但觉得没有必要每件事情都讲清楚。她知道了林群和莱拉的事了,林群跪在她面前痛哭懺悔承认。知道这些过程了以后,突然觉得宋子祺是非常照顾莱拉的,而且不求回报,适时的在每个时间点拉她一把,却也做了契机,让林群觉得自己被宽赦。不过她原谅一切了:「孝子是林群喔!」她特别提醒了。 她不能叫莱拉原谅林群,但是她是原谅了林群。生命到了末期,又何须纠结。 「还有一件事:清算的时候,不要亏待人家。」莱拉妈妈特别叮嚀着。莱拉妈妈知道:莱拉和艾莉比较会算。 讣闻上要印艾莉,是期望他真的能照顾莱拉一辈子。为了这件事,艾莉决定去换身分证,换成了男性的身分证,然后改成艾力。艾力很难形容他对她妈妈的感激。 宋子祺常说莱拉是一个心肠其实很好的女孩子,关于这件事,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后来艾力也是认同的。而且他们都觉得那是遗传了她妈妈的心肠,只是莱拉比较骄纵。 生命好像一切都有了安排。 艾力当然不是一百分的伴侣,可是经过了宋子祺,莱拉也学会了珍惜。 至于易喜,她刚跟宋子祺在一起时,莱拉觉得她是为了钱和地位。毕竟一个助手的薪资有限,宋子祺是老闆,和老闆在一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本身有男朋友,不是绿茶婊是什么? 可是时间久了,莱拉反而看不懂了。易喜从来不让宋子祺买礼物,除非是吃的,更不接受钱的资助。如果真的有需要,寧可拿罗仲锡的。关于这点,宋子祺发过一顿脾气。 她就当一个助手,待了七年,她甘愿只在宋子祺身边当助手。大概是宋子祺的原因,她也没跟罗仲锡结婚。 有一次莱拉跟她说:「如果我跟宋子祺真的离婚,他要离开十色怎么办?」 「他去哪,我就去哪。」这是易喜的回答。 「你知道十色有一半是我的吗?宋园又有他表妹在,其实他没有你想得这么富有。」莱拉又说。 「从来就不是为了钱财在一起的。」 「那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露出一个恋爱般的笑容。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罗仲锡了。罗仲锡出了一场危及性命的大车祸之后,易喜就和宋子祺搭上了,但他们也没分手。一开始大家猜想:罗仲锡是不是用易喜来留住这份工作,甚至还有人有点看不起他,但时间久了,大家又猜不透了。他自己也有投资餐厅,而且还算成功,实在不需要用这种招数这么委屈得留着工作。而且就算十色不要他,还有很多餐厅要他,他的绩效很好,而且有业务能力。 然后他们纠缠了很多年,罗仲锡和宋子祺就像最好的搭档一样,也不吃醋吵架。 莱拉曾说:「我看不懂你们。」 宋子祺笑了:「我干嘛要你们看懂,干嘛要大家看懂,我爽就好。」 「到底喜欢易喜什么?」 「喜欢一起切菜时,突然互相看,突然相视而笑。那一刻我会觉得很幸福。」宋子祺认真得分析。他和莱拉不再是夫妻以后,彼此间就轻松了起来。 莱拉笑了:「这理由好白痴。」 「乾你屁事!」他说。 不得不说,他们都比以前开朗了。尤其是宋子祺,他愈来愈像一个大男孩,样子也愈来愈年轻,或许是因为常常笑,易喜总是能让他笑口常开。 莱拉想到了一件事:宋子祺曾说他曾经很开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很好,朋友很多。当时的他应该也是很常笑的吧!直到阿登师傅那件事之后,他才变得阴鬱。或许易喜真的治癒他了。 关于莱拉自己:生命中也有些变化了。莱拉妈妈的末期很需要人照顾,甚至生理需求不能自理,需要人换尿布。林群虽然请了看护,但是一有空就回家帮忙,比莱拉还勤劳。她身体也很虚弱,上下轮椅需要被扶,林群的力量比看护大,也比较稳妥,这点经常劳烦他。 即使推着轮椅不方便,他还是试着带莱拉妈妈和叔叔到处去旅游。莱拉不喜欢和林群在同一个空间,他出现,她就回避。莱拉知道林群为什么这么做,心理不是很舒服,总觉得林群只是在减低自己的罪孽感。 可是莱拉后来又觉得,如果自己像之前一样闹脾气,到底谁好过了。她一样不会好过,她妈妈也不会好过,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想退让,心理也是不情愿,但她学会忍耐。莱拉不知道她妈妈其实都已经知道那些事。她可以永远不原谅他,但她不能强迫她妈妈和她同一阵线。 「难道这故事就是叫大家和命运妥协吗?」艾莉忍不住抱不平。 「其实我问过自己三个问题:希望我哥去死吗?其实我不希望。希望他很惨吗?我也不希望,他很惨,我过得这么富有,我也会不自在。想到最后,我只有放下,才能得大最大的自由。但放下不是原谅。」莱拉说。说到这点,她就觉得之前和宋子祺闹得这么僵,很冤枉。 两个人间,回想起来,还是有那么多遗憾。但是成熟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没有经过那个过程,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成熟。 她还是没办法原谅她哥,可是在看到父母出去玩的合照,看到她妈开心的笑容,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得上扬了。妈妈不敢提出全家旅游的事,她担心莱拉勉强,可是最后一次一起吃端午粽子时,她妈妈说想坐油轮看看海。 莱拉主动提起:「那我们全家一起去坐吧!」 「包括我家吗?」林群小心翼翼得问。 「我说全家当然包含你,听不懂喔!」莱拉没好气得说。 他们全家一起坐上了一个短期五天的邮轮,妈妈叔叔,还有林群一家,莱拉和艾莉一行人,浩浩荡荡还请了摄影师随行。 两个老人家笑得好开心,即使妈妈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气色还是非常得好。 最后在丧礼上回顾这些照片时,莱拉体悟到自己如果不放下,只是自己逞罚自己,逞罚週边的人。但是成长有代价,宋子祺就被她莫名的逞罚到了。 「如果人生有下辈子,你是不是不想遇到我?」莱拉有次开玩笑得问。 「我会想当一个??能保护你的哥哥。」宋子祺说。 这份对话很暖,莱拉放在心底,她觉得很珍贵,像是宝贝一样保护着。 17.摆渡人(终章) 这是宋子祺与莱拉分居后的第八年,终于要离婚了。现在总共有八间店,台北有高雄也有,规模比他们的父亲都大。再不离婚,就说不过去了。 律师谈妥,签下协议书以后,他们去了户政事务所换身分证。然后莱拉的婚戒还在,两人说好要当掉,把金额捐出去。 鑽石恆久远,买得时候贵得要命,当掉的时候,戒座品牌都不太值钱,价值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莱拉觉得有点不甘心:「原来鑽石跟感情的价值一样,离婚就掉价。」 「是有些掉价,但更多得是昇华了。」宋子祺说。他还记得这个戒指当时买一百三十万,当时很捨得,因为觉得婚戒意义重大。他拿了当回来的钱,再贴到一百三十万,以十色的名义捐出去。「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原来少,只是变得不一样了。」他说。 关于离婚拖这么久,艾力一直很生气。他觉得从第一年要离婚开始,其实清算也没那么困难,甚至比一般夫妻更简单,因为各店都有清楚的财务报表。 莱拉一直拖着,是因为她知道餐厅其实是宋子祺人生版图的一块。在餐饮业上,他有他想做的,而当时还没做到。 而宋子祺拖着的原因,是因为在莱拉的塑造下,名与势是不可计算的,当时如果说分就分,对莱拉对叔叔都不是很公平。 剑拔弩张的关係之下,他们仍为对方着想。这份心情易喜可以接受,但是艾力就没有办法,几次吵到要分手,莱拉都撒娇拖着:「钱放在一起不是越滚越大?宋子祺和罗仲锡那么会帮我们赚钱,有什么不好。」 艾力会觉得没安全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么多年,宋子祺与莱拉的怨气也散去了,会互开玩笑,会嬉闹,更多相知相惜的意味。他的醋意炙烈,最后宋子祺甚至搬离那个大楼,减少私人时间会看到莱拉的可能,来平息艾力的醋意。 办了离婚以后,宋子祺请莱拉吃饭,饱餐一顿后,他们开车来当初的河滨公园散步。 「你还记得那一天吗?半夜在这里大吼的那天。」宋子祺问。 「还记得。」莱拉说。她突然觉得手空空的,当时宋子祺牵着她奔跑,忘记从什么时候,他就不再牵她了。 两人想到当时的场景,当下都有点悵然。 「你说我们会不会随着成长,突然又能相处,然后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她开玩笑得看着他:「毕竟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莱拉还是一样漂亮,宋子祺每次看每次都觉得美,莱拉这么说,他愣了一下。「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艾力会生气。」他说。宋子祺比以前开朗了很多,但还是一样老实。 「莱拉,有件事要告诉你。除了罗仲锡以外,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什么事?」 「易喜怀孕了,我终于要当爸爸了。」他的脸上扬起了非常幸福的笑容。 莱拉有点看傻了,她努力得挤出一个微笑。 「这么高兴?」 「真的很高兴,我恨不得到处嚷嚷。」 莱拉酸溜溜得说一句:「你又知道是你的,说不定罗仲锡的。」 「当然知道,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当然是做好放进去的。」宋子祺大方得分享,毕竟他也四十三岁了,这是最实际的方式。 原来不只是离婚,宋子祺完全准备好踏入下一个人生进程。莱拉和艾力的下一步还没想好,结婚不是一个方向,那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形式了。 莱拉有些羡慕宋子祺,羡慕到有些懊恼,如果当时生了孩子,孩子都九岁了吧,可是这样离婚切分时,应该会更麻烦。她没有把她的羡慕说出来,说出来可能会想到以前的事情,两人都会伤心。这就是她妈说的,每个选择都不能回头。 「喔对了,你跟易喜提过双性恋的事吗?」莱拉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其实也不太重要。但基于某种吃醋的心情,她总喜欢在宋子祺和易喜间找找破口。 「有,因缘际会说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喔了一声。」 「就这样?」 「对,就这样。」宋子祺说。他还记得那天他很紧张,但易喜气定神间,平平淡淡得说:「你爱我吗?」 「爱啊!」 「那就好,其馀得不重要。你就是你,对我而言意义就是这样的。性别是流动的,没那么重要。」易喜说。 莱拉似乎逐渐明白宋子祺为什么那么喜欢易喜,易喜让他很自在。 这次离婚,除了把帐算清,把股份分清楚,每家店宋子祺都还有持分。这是莱拉坚持的,她不要他拿现金,仍然要他在其中管理。 经过了八年,宋子祺把十色经营成另一种面向。「我本来想再造一个明星,后来觉得厨房里,用心做菜的就是明星,人人都该有名字。」他和莱拉解释,莱拉也尊重他的作法。 十色多了几间店,变成了「十色许屋」「十色强屋」,许屋的主厨是许予惜,强屋的主厨是阿强师傅。他们有技术股,同时也管理自己的餐厅,但都冠名十色。但是定价和十色在同一个价位带,风格可以各自定调,如果想要脱离这个体系,会把技术股的价值折算给师傅。 除了师傅有名字,外场主管也有自己的名字,在网站上,和menu上是会特别被介绍的。 第一代的员工,要是努力一点,许多都有了自己冠名的餐厅了。宋子祺的作法,就是稀释掉自己的明星价值,把价值加乘在餐厅上。 但是易喜没有,她也不争。 「小喜,你会遗憾吗?」他问。这些年宋子祺尽量得做到公平,多少都牺牲掉易喜的权利。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易喜笑了笑:「以前我觉得我很有事业心,现在我才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如果你有一间店,你希望是什么样子的店?」宋子祺问。 「像深夜食堂一样的小店。可以跟客人很近,每天没有几个客人。」易喜说。 「那你生完孩子,我们就开一家那种店。」宋子祺说。易喜只是浅浅得笑,并不当真。宋子祺正值壮年,前途大好,干嘛开小店。 莱拉也不觉得宋子祺会开小店,她也建议十色是中上价位,应该再开一个品牌走极高价位。以现在的店数,是养得起一间这种餐厅的。 「极高价位的餐厅很难营利。」宋子祺说。 「那就是带品牌带风向的,然后可以开出更多可能性。」莱拉说。 宋子祺只是笑了笑:「莱拉,你的财富应该够活下半辈子了,除了赚钱,你有没有别的想做的事。」 莱拉一阵茫然,自从宋子祺说他进入人生下一个进程后,她就很失落。孩子好像充满希望,但是现在叫她生,她怎么生,跟宋子祺借精吗?超级奇怪。还是跟艾力去领养?好像也不是,人生不一定要有孩子,但她怎么那么羡慕宋子祺。 每个人都找到了方向,但她好像找不到,以前的目标就是仇恨值加赚钱,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了。 「艾力,接下来的人生,你想要做什么?」莱拉回家问艾力。 艾力正好在准备一个专访的内容,是一个商业杂志,主题是餐饮业的电商之路。或许是莱拉的集团操作这个槓桿非常成功,一些行销的课程和杂志都会请艾力分析,或着演讲,或着写文章。 莱拉有时也会权充艾力的助理会是经纪人,过滤着她觉得有商业价值,有意义的活动。 其中有一则是一个关怀性别的团体,邀请艾力以变性人的身份去分享。基金会有时连车马费都没有,莱拉很快得滑过这则讯息,艾力却说:「我想去。」 「你愿意侃侃而谈,不介意人家知道吗?」莱拉有点讶异。 「那你介意人家知道我是变性人吗?」艾力突然问。 莱拉毫不犹豫得说:「当然不介意。」她从来没有隐藏过这件事。 「我想去。我觉得我的分享,或许能让人很有力量。」艾力说。 那天演讲时,莱拉也在现场。艾力讲了自己变性的过程。从做心理諮商开始,到最后进入手术的阶段,一路上受尽了个折磨,最后现在变成一个很自在的自己。而且还认识了莱拉,展开了人生不一样的进程。如果自已的外观不是现在这样子,应该不能很自信得爱莱拉吧! 那天莱拉非常的感动,艾力的演讲也鼓舞了许多对自己有性别认同障碍的人。 莱拉突然找到钱之外的追求了,她想办许多讲座,许多活动,帮助更多的人认识自己。在这些过程中,她感到无比充实。 艾力笑了:「莱拉开始做有助于社会形象的活动了,也是啦!企业壮大到某一步,是需要做做这些事情。」 「我是真的发心做好事好吗!」莱拉和艾力斗嘴。不管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沽名钓誉还是怎样,每一次办公益活动时,莱拉都觉得踏实而满足。帮助一个人重生,就像自己生了孩子一样。 说到生孩子,宋子祺在易喜肚子大起来后,才带她回家。宋爸爸很惊吓也很惊喜,他其实知道宋子祺跟莱拉早分居了,也知道他有一个女友,但他都藏着不介绍认识。 对老人家而言,宋子祺易喜和罗仲锡的关係是说不清楚的。易喜和宋爸爸出见面,充满了尷尬感,但宋爸爸看那孕肚,又满怀期待。 其实他大概旁敲侧击得知道:易喜可能另有家庭。他搞不懂这什么情况什么世道。人家说:这或许可以叫开放式关係。然后更神奇的是:前媳妇莱拉和一个变性人在一起,现在到处演讲见证。 世界变得他都不懂了。好像随便拿一条道德准则都能开骂,可是骂完又有什么意义。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大家都快乐。其实有个孙子他也快乐,那他干嘛讲那些到不道德的话,让大家都不快乐呢? 「什么时候生?」宋爸爸问。 「明年七月吧!」宋子祺说。 「那特别辛苦,天气正热,还要做月子。要去哪里做月子?」 「月子中心吧!」 「那吃得好吗?」 「拜託,生我们家的孩子有什么怕吃不好的。」宋子祺说,他和爸爸都笑了。 宋子祺还是不常回家,但是他爸爸有觉得他跟易喜在一起以后,神色开朗了非常多。和莱拉在一起是悲苦,好像比赛悲苦似的。和易喜在一起将常笑,笑得都有眼尾纹了。 「爸爸帮你孙子取个名字吧!」宋子祺随口说。 这倒真的成为宋爸爸每日思考的重点。 或许即将成为爸爸,也让宋子祺重新思考了父子关係,有天宋子祺在路上看到了小摊在卖龙凤腿,他爸很爱吃。这东西做工蛮复杂的,要用猪网油包鱼浆,然后去炸,弄得像鸡腿一样。他记得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包过。他买了几份,顺便炸了一些咸酥鸡,带了威士比和椰奶,去找他爸爸喝酒。 这个搭配有点奇怪,但是他爸爸在厨房辛苦,每天最喜欢的饮料就是半杯的威士比药酒。 这也许是别人家日常的生活场景,宋子祺却是第一次这么做。其实只是陪父亲吃个饭而已,到底有什么过不去。 莱拉在她妈妈的丧礼上,他也看到了:最后的圆满是因为莱拉放下了。 自己或许也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宋爸爸看到宋子祺提着大包小包来找他吃饭,惊讶得说不出话。 「不会孩子没了吧?」他爸小心翼翼得问。 「乱讲,好得很。」 他爸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不会餐厅又欠钱了吧?」他又问。 「好得很,就是看到龙凤腿,想到你爱吃,给你买来。」宋子祺笑着说。 宋爸爸边吃边百感交集,他都几岁了,才享受到这种天伦之乐。两人也没讲什么,就默默吃着东西,喝着酒。喝到有点茫然时,宋爸爸才讲出了心里话:「到底为什么我们那么有隔阂?你当时就那么喜欢那个阿登师傅吗?」 「我就是觉得尷尬吧!做爱被看到谁不尷尬。而且我不知道被谁看到,总觉得一定传得沸沸扬扬。」宋子祺第一次在他爸面前说出自己的感受。 威士比不能多喝,宋爸换上了高粱,又喝了两杯以后才说:「其实没人看到,那天开仓库门的是我。我很自责,如果你没有娶妻生子,我会自责一辈子。」 「是因为我和男人做爱吗?」宋子祺追问。 「不是,是因为那不是成熟的年纪,而我没保护好你。」他爸说。 「如果我是gay呢?」他忍不住问。 「还是一样爱你。」宋爸爸先是很感性得说了这句,然后大笑了几声:「哎!大话随便都可以讲,就结果论而言,你就是娶妻生子了。我很开心。」 宋子祺微笑得看着他,他爸开心,今天有点醉,但他相信就算他是gay,他爸还是爱他。 「你会不会回来接宋园?」他爸醉醺醺得问:「反正都离婚了。」 「宋园不是有表妹吗?给表妹接。」表妹是姑姑的女儿。 「这是中菜馆,她是女生。」 「天底下,男生能做的事还比女生少。爸爸,时代变了。」宋子祺说。宋爸咧着嘴笑着,打了一个饱嗝,时代变了,但没什么不好。 孩子出生不久后,宋子祺真的递出辞呈,之后就当个甩手股东就好。 「你要去哪?」莱拉问。 「休息一下,等孩子大一点想开一间深夜食堂。」宋子祺说。 「你还认真了?」莱拉笑了。 「认真。这次开店的心情和以前不同了。有没有赚钱,已经不是重点。是实现自我。厨师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做菜给懂你的人吃。」 「留在十色你仍然能体现这个价值。」 「目标不一样了,我想直接得和客人互动。」 「让你去开一间更高级的,你也不愿意。」 「我和易喜讲好了,我们就开晚上十点到半夜四点,专给餐饮业的人下班吃的小食堂。」宋子祺说。 「什么啊!听起来好莫名其妙的餐厅。不过你不缺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莱拉不忘损他。 上班的最后一天,宋子祺站在门口看十色熄灯。 这间餐厅是一个摆渡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摆渡了这么多人,包括他自己。 十色对他而言是无价的。灯熄了,宋子祺在微凉的夜风中散步,心中想了很多事。十色摆渡了大家的事,就一件事还没解决。那个阿登师傅不知道去哪了,后来怎么问都问不到。开一间专给业界的小食堂,不知道会不会遇到。 宋子祺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浪漫和不切实际。但他相信缘分,缘分会有最好的安排,就像他迷罔少年时,认识莱拉的那段缘份。 他们的缘分,就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