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暴虐世子的掌心宠》 第1节 ==================== 重生后我成了暴虐世子的掌心宠 作者:柘玥寒 文案: 林姝蔓重生了,回到她嫁人前。 上一世,她收敛全身脾气,替刘怀玉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只为得到他的一点喜欢。 可最后却被刘怀玉囚禁起来,最终更是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她这时才明白,刘怀玉爱的一直另有她人,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嫁妆和家势。 重活一世她仍旧是广平候府嫡长女,被爹娘兄长宠在手心的娇娇女,这一次她发誓要改变自己的悲惨命运。 却没成想,一次善心,一次意外,她嫁给了京城中暴虐无道,性格乖张怪异的镇国公世子贺千空。 林姝蔓成婚前,全京城都幸灾乐祸, 谁人不知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嗜血好杀,性格更是古怪乖张,林姝蔓此番是要有苦日子过了。 却不成想,林姝蔓越过越好,日子犹如泡在蜜糖里,转眼就当上国公夫人。 而传说中桀骜不恭的贺千空,竟然在一次赏花宴上公然弯腰替林姝蔓理衣角。 先婚后爱,甜宠爽文。 ==================== 第1章 前世 成景第十五年,三皇子继位,冬。 刚下过一场雪,整个京城白雪皑皑,银妆素裹。城北刘府宅巍峨高耸,气宇轩昂,此时正张灯结彩,张罗喜事。期间进出奴仆各个面带喜色。 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刘府西北角里,却有一丫鬟捂着胸口急匆匆的小跑。丫鬟跑到一偏僻花园角落,园中枯草枝桠从青石板缝隙中伸展,小路尽头是一破旧房舍,房舍老旧不堪,破败漏风,门扉摇摇欲坠,从缝隙中能看到里面的一点微弱烛光。丫鬟左右瞧见没人就推门进入。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妇人。 林姝蔓回头,正见到丫鬟海棠推门而入:“夫人,看我拿到什么了?”她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碎肉,碎肉已经冷了,看模样是厨房剩下不要的边角料,此时却被海棠捧在手上,当作珍宝。海棠将肉递到林姝蔓跟前,巴巴说:“夫人快吃点。” 那肉上面的油渍已经凝固成白花花的猪油,林姝蔓突然有点想笑,这种肉放在之前都送不到她面前,可如今,却是海棠冒着危险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她目光上移,海棠腕上衣角已经泛起毛边,脸上面黄肌瘦,曾经油亮的黑发只剩下干枯。这还是曾经那个光彩夺目的大丫鬟么? 林姝蔓自嘲一笑,干枯消瘦的手摸上脸庞,曾经细腻如雪的肌肤如今瘦成一层皮贴在骨架上,曾经三千青丝,如今枯黄稀少,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名动京城,艳绝群芳的广平后嫡女林姝蔓了。 她叹气:“还吃什么,刘怀玉决计不会留我性命,吃了不过苟延馋喘。” 海棠眼中盈满泪水,哀求:“夫人……不,姑娘,快别这么说,我听仆人议论,太子的军队已经围城,老爷就在里面,你再坚持一下,老爷就能救姑娘出去了!” 林姝蔓侧耳倾听,笑道:“你听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如果我没猜错,刘怀玉今天就要将周青青扶正。” 北风呼啸而过,窗牖被吹的叩叩作响,林姝蔓的声音飘荡在狭窄的屋内:“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又怎会留这个活死人继续占着正室的位置,我这样的碍眼,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病逝,腾出位置给周青青。” 她的话语轻飘飘,像空中袅袅的轻烟。海棠的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咽咽。 林姝蔓不可抑制的回忆起从前,作为手握兵权的广平候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可谓备受宠爱,父母疼爱,哥哥怜惜,她在家中,千宠万娇,只待及笄后挑个好夫君出嫁,继续这美好的日子。可这时刘怀玉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刘怀玉家中贫寒,可他自己却金榜题名考中进士,与哥哥结交,哥哥赏识他和他交好,时常邀请他来自己家中拜访。 一次偶然间,林姝蔓遇到刘怀玉,她迅速被刘怀玉所吸引,他身上的文人气质,纤细身骨,完全不同于广平候一家的武将身姿,让林姝蔓深深折服,林姝蔓坚持要嫁给刘怀玉,父母本不同意,却耐不住她一遍遍磨人,只得定下这门婚事。 就这样,林姝蔓带着巨额嫁妆下嫁到刘府,她为了刘怀玉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脾气,为他侍奉公婆,操持家务,用自己的嫁妆养活刘府一大家子,在外,她的父兄处处提携刘怀玉,就这样,刘怀玉崛起,刘府也日益繁茂,刘怀玉渐渐不需要广平候一家,不需要林姝蔓这个他根本不爱的妻子。 是的,根本不爱。直到刘怀玉带着周青青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林姝蔓才真的明白过来,刘怀玉从始至终都不爱她,他只不过在利用林姝蔓,利用她的嫁妆、资源好一飞冲天。他真正爱的人只有周青青,林姝蔓不过是他的一块垫脚石,包括他们的初遇,都不过是刘怀玉的设计,好让林姝蔓爱上自己,其实他厌恶林姝蔓已久,厌恶到不愿意林姝蔓生下自己的孩子,厌恶林姝蔓恨不得她去死! 真是可笑啊,林姝蔓从回忆中惊醒,多年的枕边人,她却一直没有发现他的真心,一直活在自己的梦中,只觉得自己多年以来如此幸福。直到太子失踪,三皇子继位,父兄被贬,广平候府失势,林姝蔓无依无靠,刘怀玉才露出他的真面目,一举囚禁林姝蔓在此,将她身边忠心的仆人或卖或散,只剩下海棠一人。 正想到此处,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海棠赶忙将纸包塞进怀中,挡在林姝蔓面前,虎视眈眈盯着门扉。 门扉吱呀响动,一张枯瘦的脸出现,是刘怀玉身边管家刘二。刘二身后跟着几个壮实奴仆,其中一人手捧托盘,上放匕首、白绫、酒杯等物。 林姝蔓看到这里已经明白,她的心中这一刻没有恐惧:“看来刘怀玉连晚上都等不到了。” 刘二心下一颤,不禁抬眼望去。被囚禁多日,缺衣少食,林姝蔓已面容饥黄,可此时她坐在木板床上,却如端坐在织锦雕花座椅上,周身富贵之势,可窥见从前。 刘二定了定神,想起刘怀玉嘱咐,硬着头皮道:“夫人何必想不开呢,如今您病了这些时日,少爷也是为你着想,让你不受病痛之苦啊。” 病痛之苦?林姝蔓心中讥笑,不理这话,只问:“他刘怀玉怎么不来?岂不是做贼心虚。” 这话刘二不敢接,额头沁汗,一个眼色,身后几个奴仆上前,将海棠钳住,又摁住林姝蔓。 刘二端了毒酒上来:“夫人别为难小的了,这酒一杯下肚,一会人就升天,最是无痛无苦,小的就替夫人做主选了这个。” 他钳住林姝蔓下颌,逼迫她张嘴,将毒酒倒进去。林姝蔓不停挣扎,却动弹不得。 一杯毒酒入喉,胃里迅速泛起热气。林姝蔓眼前模糊,过往回忆涌上心头。她不甘!她还想再见爹娘哥哥一面,还想再见雪梅海棠忠心的丫头一面,刘怀玉毁了她半生,踩着她爬上了高位,她如此不甘! 她嘶哑着嗓子叫喊:“告诉刘怀玉,我会看着他!太子的兵马就在城外,三皇子逆臣贼子必没有好下场,刘怀玉这个三皇子的走狗哪里逃,我会看着他家破人亡!” 她声音暗哑,有血沫随着激动的话语喷洒,按住她的仆奴都吓坏了,不禁对她的钳制。刘二面色惨白,怒斥:“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捂着她的嘴!这话让少爷听到,还有你们的好!” 奴仆慌乱上前,捂住林姝蔓口鼻,不过片刻她就没了声息。刘二这才长出了口气,可林姝蔓死前的话浮上心头,又平添了几分阴影。 屋内烛火摇曳,屋外寒风凛冽,谁也看不见,林姝蔓的魂魄飘起,飘荡在刘府,注视着这个地方。 她看着她最后的大丫鬟海棠亦死在毒酒之下,两人的尸体被弃尸荒野,孤苦伶仃。她看着刘怀玉取新妇,周青青坐上正室位置,周青青所出的一男一女也都变成嫡子嫡女,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她的存在没人想起,没人忆起。 林姝蔓耐心等待,终于半年后,镇国公世子贺千空统帅三军攻破京城,擒住三皇子。太子继位,三皇子一脉树倒猢狲散,刘怀玉一家接被捕。 她看到年过半百的父亲抱着她的遗物哭泣,她的灵魂亦涌起无限的痛,可天人永隔,她不过是缕不甘的残魂。 继位的太子实行仁政,战火纷飞的京城很快稳定下来,可这都不是林姝蔓关心的。直到刘怀玉被斩首那天。 她看着刘怀玉、周青青一如她当初的狼狈模样,穿着囚衣,绑在囚车中游行,一阵阵快意涌上心头。她听着判官宣读刘怀玉的罪行,注视着斧头斩落刘怀玉的人头。 人头落地,一瞬间,她的时间流动,她的不甘消散。林姝蔓开始消散,这一生纷扰划过脑海,她长叹一声,闭上眼。 第2章 今生 成景十年,春。 彷佛一场大梦,林姝蔓猛地惊醒,金丝缠蝶花的大红被子从她胸口滑落,乌压压的黑发散落在后,头顶是柔软清透的蛟纱帐,屋内香炉正飘荡缕缕轻烟。 一切都那么的平静、祥和。 一只手挑开帘子,海棠明艳的脸出现:“姑娘醒了,正巧夫人差琥珀来问,姑娘可要跟着去礼佛?” 林姝蔓愣住了,这一切怎么回事?自己和海棠不是死了么?娘?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不再枯瘦干枯,手指细嫩白皙,指甲玲珑剔透,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难道自己回到了过去? 她试探的问:“我有些睡糊涂了,今个是什么日子?” 海棠抿嘴乐:“姑娘忘了,今个四月十五,夫人打算去明安寺礼佛呢。” 四月十五礼佛!她想起来了,她回到了五年前!没出嫁前! 太好了,她可以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她可以不用嫁给刘怀玉…… 不对,林姝蔓脸色煞白,窥着海棠小心翼翼问:“那刘怀玉……” 海棠奇怪她直呼其名,却还是回答:“大少爷说刘公子要下午才能过来。”说到这里,海棠抿嘴乐:“夫人也说了,姑娘想要等刘公子,就不用和她去礼佛。” 果然,林姝蔓手指尖颤抖,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和刘怀玉定亲了! 林姝蔓只一瞬间就冷静下来。定亲又如何,她如今回来,定要和刘怀玉退亲。 可怎么退亲却有些犯难。之前爹娘其实都反对两家结亲,是林姝蔓磨了很久说动两人,定亲后,刘怀玉表面做戏,对她呵护备至,容忍她的骄横脾气,爹娘渐渐对他改观,反倒庆幸这门亲事结的好。如果现在林姝蔓又去说退亲,不说爹,娘都不会同意。 再来,林姝蔓也不愿自己先退亲。这世道对女子苛刻,退亲的女子总会被人议论,即使女子没有过错,也会被人猜测。退亲后,刘怀玉却可以有万种理由开脱,再继续找个高门女子当作跳板,官途依旧明亮。这是林姝蔓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如今退亲,就要找到刘怀玉的错处,让退亲的理由无懈可击。 想通后,林姝蔓镇定下来,又想到今天的事情。在记忆中,自己肯定是拒绝和母亲去礼佛而等刘怀玉。可重生回来,林姝蔓却再不想见到刘怀玉的脸。 想到此处,她一扬脸:“让琥珀去回娘,我梳妆完就去。” 海棠心中疑惑。姑娘平日里听到刘公子要来,必定旁的都不管,只一心一意扑倒刘公子身上,今个倒是罕见。 心下如此想,她却还是俯身退下回了琥珀。又回来伺候林姝蔓梳妆打扮。 因去寺庙,只别了一只金丝蝶舞镶红宝石簪子,蝴蝶翅膀用金丝钩勒,在空中轻轻舞动。海棠又取了件淡蓝色襦裙要给林姝蔓换上。 林姝蔓皱眉:“换一件,太素净。” 海棠愣住。 林姝蔓明白她如何想,刘怀玉偏爱女子穿的素净,林姝蔓那时一心想让他喜欢,即使自己不喜欢也一直穿戴朴素,想博他开心。直到后来,她看到周青青身着淡蓝,头上只簪银钗盈盈下拜时刘怀玉眼中的迷恋,她才明白,刘怀玉是因心爱女子爱穿浅色才有所偏爱,她林姝蔓不管怎么学,都被他厌弃。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自己开心最重要,刘怀玉的喜好见鬼去吧。 林姝蔓道:“去拿前日新做的那件鹅黄色。” 海棠疑惑,却还是取了衣裳服饰她换上。 镜中女子容光如雪,肤若凝脂,眉眼熠熠生辉。海棠只看一眼就呆了,口中喃喃:“姑娘可真美,鹅黄色真趁您的肤色。” 林姝蔓弯起唇角,镜中人笑得明艳不可方物,她轻启红唇,蝴蝶簪子在头顶轻轻摇曳:“好了,我们去母亲那。” 林姝蔓所住春意阁离正院不远,院中小桥流水,楼阁水榭,无一不精致华丽。林姝蔓穿行其中,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泪盈于眶。半盏茶功夫,穿过回廊,就见正方五件,廊下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看到林姝蔓都笑:“姑娘来了。”争抢着打起纱帘。 帘栊摆动,林姝蔓进入内间,就见一妇人身着金织红窄袖短衣,下穿大红百蝶绕花马面裙,面容白净,温柔稳妥。林姝蔓暗自红了眼眶喊道:“娘。” 王氏一愣,女儿性子娇惯,家人都疼爱有加,平素少有落泪,今个怎么了?想到女儿主动要和自己礼佛,而不等下午就来的刘怀玉,心中猜测两人是不是吵架了。王氏连忙揽林姝蔓在怀:“哎呦,这是怎么了。” 林姝蔓低头拭掉眼角泪水,再抬头时面带盈盈笑意,顾盼生辉间,光彩夺目:“没事娘,只是早起时做了个噩梦,心下不安,想一起去烧香拜佛抚慰一下。” 王氏心中早有猜测,听了这话只觉得林姝蔓欲盖弥彰,但女儿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不如和她同去,她窥了时机好宽慰一下,遂点头:“那也好,既然有心就和我一起去一趟。” 这厢正说着,外面丫鬟报车马已经布置好,王氏携了林姝蔓并丫鬟们上了门口的绀青马车,奔着明安寺。 前世林姝蔓不信佛,可如今重活一世,却对冥冥中的天意产生了畏惧。金身佛像前,她盈盈跪拜,虔诚上香,只希望佛陀保佑,今世不再重蹈覆辙。 上香完,已是晌午,寺庙打扫了两件正房供母女午休。晌午饭食皆是寺庙内的斋饭,用餐时,王氏皱眉,屋外总有甲冑敲击之声传来,王氏一扬脸,旁边侍立的琥珀点头退下。 一刻钟,琥珀回来低声道:“说是有贼子进入寺庙,高大人带人排查。给夫人休息用的正房都在后院,不会打扰到。” 第2节 王氏缓缓点头,不再说什么。饭后,林姝蔓服侍王氏睡下后,自己回了隔壁屋子。 正房早就打扫好准备迎接贵客,屋内案几上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玉兰。林姝蔓环视一周,满意点头,唤了海棠进来就往床铺走去,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多,纷纷扰扰缠绕她的心思,此刻她只想好好休息。 甫一靠近床榻,一股细微的血腥味涌在鼻尖,玉兰的花香也遮掩不住,林姝蔓心中警铃大作,朱唇微启正要叫人,一只沾满血迹骨节分明的手掐住她的喉咙,随后低哑暗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第3章 贺千空 远处钟声拨开云雾披散而来,晨光透过和合窗照射到屋内案几,案几上玉兰摇摆绽放。 一切都那么祥和宁静,如果忽略眼前这个男人。 床铺上,贺千空的血迹蔓延开去,月白外衣大半变红,他眼瞳漆黑,下颌骨的线条流畅优美,一派高贵英隽之势。 可此刻林姝蔓半点欣赏的心情也全无,贺千空一手钳制住她的脖颈,视线如鹰隼将她定在原地,轻声说:“让你的丫鬟退出去,别想叫人,我会在人来之前扭断你的脖子。” 他目光如炬,林姝蔓被盯的额头沁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去。这个人应该就是沙弥口中的贼人,却不想在官兵严防下,还进入到后院女眷休息处。 林姝蔓咬牙,前世她并未随母亲礼佛,根本不知道当时寺庙发生了什么,按照前世,此间屋子应该没人,可如今自己重生回来,碰巧碰到这贼人,真是命运造化。她暗自思索,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活下去。 她一摆手道:“海棠你下去吧,把门关好,我要睡会别让人打扰到我。” 海棠没有怀疑,应声退出去。门扉合拢的一刻,林姝蔓察觉到脖颈边男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抬眼偷偷打量眼前人伤势,横贯腹部的伤痕极深,他眉头紧锁,额头沁汗。 他伤得很重。这个猜测让林姝蔓鼓起了勇气。 她低眉顺目,轻声开口:“大人的伤口很深,可需要包扎一下?” 贺千空目光如电,如同凶猛野兽睁开了圆睁的双眼。 林姝蔓垂头挤出几滴眼泪:“大人,小女无意误入此,只想活着回去,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对大人没有任何威胁。”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将柔顺白皙的脖颈露在人前,希望能博得眼前人的怜惜。 伤口撕裂处疼痛一波波蔓延开来,贺千空紧锁牙关,眼前还是不可抑制的阵阵漆黑。自己必须得止血、包扎伤口,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可眼前这个人能否值得信任? 她乌黑长发柔顺垂落,如同她此刻的姿势,澄澈杏眼中波光粼粼,细瞧能看出背后形状优美的肩胛骨微微颤抖,白皙纤细的手指骨节发白。 她在害怕。 贺千空垂眸。他不怕她害怕,就怕她不害怕。只要害怕,就可以掌控。 又一波风吹过窗牖,贺千空沙哑开口:“给我包扎,别动歪心思,我会在你叫喊出声前掐死你。” 他同意了!汗水浸透了鹅黄色上襦,林姝蔓心中的石头落地,连忙娇声应着:“大人放心。” 话音坠地,林姝蔓将视线移到他的伤口上,伤口深可见骨,看模样是被利器划伤,及其可怖。 林姝蔓心口一跳,下意识就要撇过脸,视线却又触及到男人腰封上悬挂的绀青宫绦,宫绦被血污染成红色,可挂的双鱼戏珠玉佩却还温润翠绿,细看能看出是名贵的和田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 她难以置信,这玉佩前世她成孤鬼漂浮人世时见过,正是太子大军进军京城,领率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腰间玉佩正是这枚! 心乱如麻间,她偷眼去看男人被血污覆盖的脸,依稀可见眼眸深邃,鼻若悬梁。此刻细细打量,林姝蔓意外发现男人果然与前世她所见的镇国公世子面容相仿,只是更加年轻。 居然是他。恐惧渐渐被压抑,一种莫名兴奋涌上心头。 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出身贵冑,父亲乃是镇国公,母亲为皇后娘娘妹妹,他自小又被选为太子伴读,身份地位显赫自不必多说。但贺千空的权势并未止于此,前世,贺千空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太子登基后感激他功劳,将他封为大周第一个异性王,从此真可谓权势滔天! 而今,如自己就下他,林姝蔓全身兴奋得战栗,救命之恩,他必定会成为林家的靠山。 这完全就是个金大腿! 林姝蔓恐惧消散,心下镇定稍许。撕裂狰狞的伤口在她眼里都不再恐怖。她略一思索,起身来到内室,从镂空黄梨木行李柜中取去内衫。 回到床榻旁,面对贺千空疑惑的目光,林姝蔓有些脸红的解释:“大人的伤口需要包扎,我略懂些,包扎伤口最好用棉布,我只有……只有内衫用细棉布裁制……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她头垂得更低,内衫乃女子贴身衣物,为求细软服帖接用好戏汗透气的细棉布缝制,确实最适合包扎,可内衫是闺阁女儿家的私密之物,她还主动拿出来,着实羞人。可此时环顾四周,只有这东西适合。 贺千空眉头紧锁,目光复杂,眼前女子羞得耳根绯红一片,娇嫩细白的手指仍旧捧着内衫。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蠢的? 他闯进她闺房,威胁钳制她,她却如此替他着想? 贺千空微微倾身:“你为何如此?我死了岂不更好?” 他话中风雨骤降,林姝蔓只觉得一阵寒栗划过脊骨,她维持低垂顺目的谦卑姿态,娇颤颤:“我观大人手上有茧,乃是常年握剑,此伤口亦是利器所致,想必大人定是出征的军士。” 她抬起眼角,露出绯红的眼尾:“我乃广平候府嫡长女,父兄皆为武将,士卒保家卫国,我辈心中佩服,怎会希望大人死呢?大人如今必有苦衷,我不待多问,只想让大人平安归去,亲人团圆。” 平安归去?心中某个角落好似被触动。这话多少年不曾听见?贺千空神色恍惚,从母亲去世后,再没有如此殷切备至希盼他平安,他的父亲视他如仇敌,继母处处算计,如今却有个陌生人语气盈盈希望他团圆?真真是……可笑至极。 贺千空阖上眼,疲态备露:“你包扎吧。” 真是个蠢人……却也蠢的值得相信。 林姝蔓如蒙大赦,赶紧将内衫撕成一条条,敷在伤口上,俯身包扎。两人接静默无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 良久,林姝蔓方长出口气,轻拭额头汗水,轻声道:“好了,大人。” 细密白布缠绕在腹部,密密匝匝,她的手艺确实不错。贺千空睨了一眼,点头表示赞赏。 林姝蔓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骚动,似乎有兵器相撞之声,更尖利的是海棠的呵斥:“你们什么人!这里住的是广平侯府嫡长女吧,尔等怎敢轻易闯入!” 低沉的男声回应:“我乃顺天府府尹高明成,此番为捉拿贼人,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果然还是来了。贺千空眼神一暗,修长手指暗自用力,身子却无法挪动半分。他需要休息。 林姝蔓轻咬下唇,不过犹豫片刻低声道:“大人放心,我来挡住他们。” 不待贺千空有何反应,她从容起身,抽掉发髻上别着的金丝蝴蝶钗,三千青丝铺散,应得脸庞莹润如雪。她又理了理襦裙,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切准备妥当,她才走向雕着五谷丰登图的红木漆门走去。 无论如何,她要抱住这条金大腿。决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第4章 玉珮 高明成烦躁异常。 这种烦躁从今早刑部司狱李晨来报官开始。李晨声称家中贵重物品被贼人偷盗,让顺天府捉拿归案。 如此小事按理说顺天府不该接,李晨也不过是不入流的从九品,可就因为李晨是李家人。 京城中提起李家只有一个,李大学士一家,李大学士乃是内阁首辅,权利滔天,其嫡女更是宫中李贵妃,深得帝心,皇后都要让其三分,更是育有三皇子、大公主,权势地位不可小觑。 正因如此,当李晨报官时,高明成即使心中不耐烦却也不得不应,还得亲自带人来搜索明安寺。 可事态发展越发出乎他的意料,晌午,他派人在前院大殿等处搜索,只有点滴血迹显示贼人潜入后院。听到这个消息,高明成更加郁闷,后院多是给前来礼佛的达官贵人准备的小憩之所,一个不好就可能冲撞显贵,可李晨还三催四请,严明被偷走的东西异常重要,语气中暗含威胁。 无奈,高明成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后院搜查。前几间屋子还好,多没有人住,可如今这件却是难办。 他皱眉看向门口做阻拦状的丫鬟,衣着甚是华美,一个丫鬟衣着首饰都如此贵重,此间人物必然不一般。再听丫鬟所说,居然是广平候府,更是难办。 广平候手握兵权,朝中能量不可小觑,其妻子更是内阁王大学士小女儿。广平候共有两子一女,传言中他小女儿千娇百媚,他也最是疼爱这个女儿。 可在他的分析中,按照线索,贼人最应该在此间,若就此放弃也无法给李家一个交代。 两难之间,只能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曼妙女子漫步走来,她睡眼惺忪,漆黑乌发在身后摇摆,翩若惊鸿,艳绝群芳。轻启朱唇,只听女子娇声颤颤问丫鬟:“海棠,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可以打扰我睡觉么?” 高明成呼吸一窒,万没想到广平侯嫡女居然美成这个样子。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姝蔓上下高低起伏的轮廓,既娇且媚,叫人酥了骨头。 高明成忽然理解广平侯,如此女子,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却该养在深闺。 林姝蔓装作刚刚睡醒,眼波横扫,纤白手指一点高明成,娇俏问:“你们是何人?不知道我爹爹是广平侯么,居然打扰我小憩?” 她杏眼微睁,明明是生气,却带着一股子娇俏。 高明成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前的气势早就消了大半,此刻满心是打扰佳人的唐突。 他轻轻行了一礼:“打扰林姑娘了。林姑娘见谅,明安寺中进了贼人,为了确保客人安全,顺天府不得不一一排查。不知姑娘房中可有异动?” 林姝蔓见他低头,更是不饶人:“哼!贼人我倒没看到,饶人清梦的烦人精倒是有一个。” 她如此得理不饶人,却因配上一幅花容月貌,叫人气不起来。 高明成无奈苦笑,看她样子已是断定贼人不在此处,若在依小娘子性格哪里会如此清净,必会闹出大动静。 想到此,高明成也明白自己唐突,态度陈恳道:“千错万错都是高某的错,高某唐突林姑娘,定会择日去府上赔罪。” 话毕一摆手,随从兵士皆去往下一间。 走出一路,高明成回头望去,只见林姝蔓已转身回屋,下摆襦裙在空中划过的弧线,也在他心上划过一阵涟漪。 他心中波澜阵阵,不知如此人间绝色,会被何人摘取。 屋内,林姝蔓三言两语搪塞走了海棠,正倚着门扉惊魂未定。 刚才的镇定不过是装出来的,冷汗早就润然透了后背的上襦。 所幸有惊无险,高明成也被自己打发走了。 正思索中,帘栊摆动。贺千空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目光深邃幽暗,如警惕一切的狼王。 林姝蔓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即使知道贺千空不会对她做什么,可这个男人身上的威压依然令她害怕。 贺千空眼神锐利,早就察觉到她的颤抖。 他道:“他们定还会来,我在这里与你有碍。” 不待林姝蔓开口,他轻巧解开腰间宫绦,将那枚双鱼戏珠和田玉珮放在林姝蔓手上。 “如有难事,可去城东长春阁,将此物交给钱掌柜。”他的语气凉薄,如同一股冬日的寒风。 话音甫落,他身影一晃,从后窗中接连几个跳跃,消失在林姝蔓的眼前。 好半天,林姝蔓才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只有床榻间的血腥味,证明他来过。 午后,绀青纱帐马车中,王氏才听说下午高明成来过一事,不禁眉头紧锁,暗自后悔:“明安寺防范如此疏忽,是娘没想到。” 林姝蔓倚在她的怀抱,撒娇:“这不怪娘,礼佛还是挺有意思的。” 王氏看不到的角度,她眼眸如火,一想到胸口中的玉珮,喜悦就在胸腔中乱窜。 王氏失笑,点她嫩白鼻头:“你呀你呀,礼佛如此庄重,也就你敢说有趣喽。” 林姝蔓撒娇笑,车内温馨一片。 正笑闹间,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第3节 绀青纱帐被掀开,一男子拱手行礼:“娘,妹妹,你们可回来了!” 他身高修长,朱唇皓齿,英挺俊美。正是广平侯嫡长子林青峰。 只瞧了一眼,林姝蔓眼眶禁不住红了。她顾不得其他,扑进林青峰怀抱,叫喊:“大哥!” 这就是她的大哥,前世三皇子登基,林家因为一直支持太子被褫夺爵位,流放出京。大哥在流放过程中病逝。林姝蔓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等到的就是大哥病逝消息的薄薄信笺。 从此天人永隔。 林青峰一个不妨,被林姝蔓扑得趔趄,训斥:“蔓蔓,你也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如此撒娇。”嘴上如此,手上却加大力度,稳稳接住林姝蔓。 王氏被丫鬟们搀扶着下轿,看兄妹两人和睦,也笑吟吟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 林姝蔓心情平复稍许,站定后也有些奇怪。 林青峰卖关子:“你们看这是谁?” 话音坠地,一旁有人款步上前,他之前一直站在阴影中,不声不响看林家诸人和睦融洽,此刻听到林青峰招呼才走上前来。 暮光洒在他月白色长衫之上,他漫步走来,清风徐徐,一派君子气度。 可林姝蔓却眼中喷火,双拳紧攥,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面庞狰狞。 男子躬身施礼:“王夫人。” 他又将脸转向林姝蔓,眼中深情可叫人溺死:“蔓蔓。” 不是刘怀玉又是哪个? 第5章 皇后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林姝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柔美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看着刘怀玉温情脉脉的深情模样,林姝蔓只觉得可笑。 前世他也是如此费尽心思接近自己,塑造深情的一面,让自己沉溺。 而前世的自己也确实坠入圈套,最终下嫁于他。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知晓一切,刘怀玉再想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 她却不知,刘怀玉此刻心中也打鼓。 今个他因着去看周青青,来林家稍晚,却不想林姝蔓撂下自己前去礼佛,午后才归家。 自打他略施小计让林姝蔓对自己死心塌地,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刘怀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得装作深情, 林姝蔓只觉得恶心,刘怀玉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令她作呕,她真想撕破他伪装的面皮。 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如今闹起来家人定会同意她退婚,可即便答应了,林家也会脸上无光,且今后自己谈婚论嫁,总会有长舌妇拿退婚一事作伐子。可刘怀玉却半点事没有,照样可以取个官家女子。 如此得不偿失,不可冲动。 思及此,林姝蔓拿金丝芙蓉色帕子掩了脸,跺脚作娇羞模样:“哥哥!”就匆忙离开。 远处只听得林青峰爽朗笑声:“哈哈哈,蔓蔓害羞了,怀玉你见谅。” 待走远,林姝蔓放下帕子,澄澈双眸中一片冷静,哪有半点害羞样子。 她偏头问旁边的海棠:“你哥哥在外院伺候?” 海棠点头不明所以。 林姝蔓望着远处春光下的楼台水榭,轻声道:“明日找个时间,让你哥哥来,我有事让他办。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知道,老爷夫人甚至我哥哥都不可以。” 她的声音娇柔,却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 海棠身子一颤,赶忙低头应是。 春日明媚阳光中,林姝蔓微微勾起嘴角。前世这个时候刘怀玉已经同周青青勾搭上,还诞下一子。 男子成婚前有通房妾室世人不会议论,可如果这个妾室有了庶长子,那可就要背上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宦官人家也多不愿将女儿许配过去,嫁过去就要当娘,这谁能同意。 到时候就看刘怀玉要如何收场。 此刻。皇宫金銮殿中。 年逾四十的成景帝正端坐御座之上,他明黄桌上放着本被血迹晕染了封面的账册。 他的目光落在殿中袅袅升腾的烟雾,轻声道:“千空,此次你立功了。” 贺千空撩袍跪地道:“是臣无能,只拿到一本私帐。” 成景帝的面容在青烟之下叫人看不清,只有声音幽幽传来:“这怎么能怪你。贩卖私盐,李家的心真是太大了,也许当年我就不应该扶持李家。” 贺千空低头不语。 成景帝年少即位,却命途多舛。刚登基时,高太后垂帘听政,连同高家一起把持朝政,成景帝在李家帮助之下才夺回政权,覆灭高家。 感激李大学士,他取了李贵妃,又对她千般娇宠。可不过短短十年,李家借着两人一飞冲天,气焰嚣张直逼当年高家。 更重要的是,贵妃所处三皇子文采斐然,礼贤下士,贤名直逼太子。 成景帝实在不愿看到兄弟相残。太子乃是他一手培养的储君,他已经做好将江山交付的打算。三皇子一直也是他宠爱的儿子,可如今三皇子似乎不想做个闲散王爷。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成景帝轻叹:“这朝中也该肃静一下了。” 成景帝话锋一转,笑道:“你此次回来,也多去陪陪皇后,你许久没来,她总跟朕念叨你。” 听到皇后,贺千空绷紧的侧脸也柔和下来。母亲去世后,皇后选他为太子伴读,接他入宫,悉心照料,情分不同常人。 谢过恩,自有小太监带路,来到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凤仪宫华美大气,器宇轩昂。因皇后不爱薰香,室内只有淡淡花香和果香。 贺千空甫一入内,没等跪拜,就被御座上皇后叫起,皇后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当,肌肤细腻紧实,眼波流转,端庄大气。 她叫贺千空起身,坐在离她最近的小檀叶雕兰花木椅上,细细打量他。许久长叹道:“瘦了。皇帝惯会使唤人,看你瘦的。” 贺千空闭口不语。天底下如此大胆议论陛下的也只有皇后一人了。 皇后又絮叨起来,无非是些多吃,平日里注意冷暖的嘱咐。她最知分寸,贺千空替皇上办什么事一概不问,只做不知。 也因着这个,她二十年稳居皇后宝位,不管李贵妃如何气焰滔天,也奈何不了半分皇后宝位。 念叨半天,皇后有些口渴,捧着茶碗啜了几口又继续:“你呀,京城里和你一般大的公子哥都生子了,你倒好,现在还没成亲。” 贺千空闭口不言。 一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皇后就头疼,“你总不娶亲,让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你母亲当年托我照顾你,如今你还是孤身寡人,岂不让我为难。” 提到故去的母亲,贺千空脸色稍缓。 皇后见状又道:“宫里六皇子也要选妃,淑妃为此暗地里打听了京城适龄女子,你也可以瞧瞧,若有相中的就跟我说。或你自己可有喜欢的?” 喜欢的?倏然,贺千空心里浮现女子含泪脉脉的星眸,白嫩细长手指尖的温度,和倾身交错间流淌的袅袅香气。 他现在已经知道女子的名字,林姝蔓。 可知道有如何。想到林姝蔓已有婚约的消息,贺千空眼底深邃。他们两个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偶然的一次交集,何须在意。 贺千空道:“没有喜欢的。我的亲事但凭娘娘做主。” 皇后意外地笑了。贺千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得他承诺,皇后也可为他相看姑娘。 皇后又留了他用晚膳,饭毕,贺千空方出宫。 风衣殿中烛火明亮,大丫鬟春晓吞吞吐吐:“娘娘,我今日闻到……贺大人身上有股香气,闻着像是女子的……” 话一出,皇后眉头轻皱:“你没闻错?” “绝没有,我们殿中不点薰香,是以贺大人身上味道明显。” 夜风袭来,吹动屋檐下的六角铃铛。 皇后心中复杂。一半欣喜外甥通晓人事,一半又担忧不知女子心性如何。 最后沉甸甸地汇聚成疑问:为何千空不说出来? 第6章 求助 翌日黄昏。 昏黄的夕阳光透过窗牖缝隙洒落,案几上摇曳的烛火发出“呲呲”声。 银色素锦织就的八面襦裙在烛光中闪烁,映着女子沉静瑰丽的侧脸,交相辉映。 林姝蔓面色沉静,心却如这晚风幽幽沉下。她轻声问面前海棠:“确定查不到?” 海棠跪在地上,头埋在胸口道:“姑娘,我哥哥说刘怀玉素日极其谨慎,平常上朝回府行程还算好跟,可每次他去往城东偏僻的胡同,总会跟丢……我哥哥这方面功夫实在浅薄。姑娘,不若跟老爷提一下?老爷底下的人手最是能干……” “不。”话没说完,林姝蔓已经蹙眉打断:“这件事不要告诉我爹和哥哥。既如此,就让你哥哥回来吧。” 她无奈轻叹。按她的估算,这时候刘怀玉已经和周青青搞上了,庶长子都出生了。 前世,刘怀玉就是在外置办屋子安置周青青母女,直到林家倒台,他才接周青青等人回家。 林姝蔓本想让人跟着刘怀玉,定会找到周青青住所,到时候将此事再行告诉爹和哥哥,也好退婚。 可如今却是难办。林姝蔓也只知道周青青大概位置,没有详细地址,找起来就有难度。没想到刘怀玉如此谨慎,海棠哥哥也算能干,居然屡次被甩开。 可她手头再无可用人手,她毕竟只是闺阁女儿家,外头的事多是爹娘做主,如果她动用那些人手,爹娘必会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家人知道,她又该如何解释她知道刘怀玉有外室一事?重生过于离奇,说出去家人会信么? 烛火幽幽,夜风寒凉,林姝蔓不由烦躁起身。腰间桃红宫绦上系的地心锦环佩叮当作响。 她定住脚步,如闪电般的思绪划过脑海,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她紧咬下唇,须臾终是按下决心。 “海棠,明日备车,我要去城东看看头面。” 海棠一怔,吃惊之下更是疑惑,却也得应下。 第4节 马车辚辚,车马御街,人声喧沸,吹拉弹唱,京都街道小巷繁华恍若一场梦。 绀青帷帐车马中,林姝蔓透过缝隙向外看去,车马辘辘,行过客满盈门的商铺,在一间门可罗雀的商铺停下。商铺牌匾上书“长春阁”。 海棠搀扶林姝蔓下车,打量几眼商铺嘟囔:“姑娘,这店里人好少,伙计也不热情,不若去隔壁的天香阁吧,你不最爱那里的头面?” 林姝蔓摇头,她今天可不是真的买头面来的。 她径直走进店内。店内烛光暗淡,不多的首饰头面敷衍的被摆在柜台上。 中间柜台还趴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 林姝蔓蹙眉。海棠会意踏前一步,冲男人叫道:“喂!起来做生意了!” 喊了好几声,中年男人才幽幽转醒,他身材不高,偏胖的脸上睡意朦胧:“客人……客人随便看。” 如此敷衍的态度让海棠气的跺脚,“你……” 林姝蔓轻轻摆手,叫停海棠,将怀中双鱼戏珠环佩递到中年男人面前,轻声道:“我找钱掌柜,请问他在么?” 中年男人只瞧了一眼玉珮,睡意立时消了大半。那玉珮分明是自家主子随身携带的!怎么跑到个小娘子身上? 不待细想,他连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圆胖脸上堆起笑意:“姑娘,我正是钱掌柜,不知道姑娘是贵客,有失远迎了。快快请二楼。” 态度如此前后变化,海棠都吃了一惊,凑到林姝蔓耳边小声道:“还是姑娘有本事,一出手就让这掌柜服了。” 林姝蔓清浅一笑,哪里是她有本事,是贺千空的本事。 如今她也又些明白,这长春阁开在闹市,人流却如此稀少,想必本意就不在经营,估计背后另有用途。 二楼空间比楼下小些,却处处透露着精致。 黑漆嵌螺纹柜子错落有致。支摘窗上步步锦图案熠熠生辉,窗下黄花梨雕兰花方凳椅上铺着素白狐裘织锦垫。 钱掌柜请林姝蔓坐下,沏茶、上茶果,一应俱备方陪笑:“请姑娘略等些,已有人通知主人,估摸过些时候能来。” 林姝蔓求人办事心中忐忑,哪里还要求别的。 钱掌柜一旁打量林姝蔓,心中好奇。他跟着主子也有些时候,很是了解主子脾性,主子平素最不近女色,如今不说娶亲,家中通房一二也没有,公子哥中实属罕见。又因为早年参军,打了胜仗,却被京城传出流言,说主子嗜杀成性,暴虐无道,京城女子见了主子更是躲得远远的,哪里有人主动来找。 可如今却有如此一个美娇娘来。虽带着帷幔,可这女子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飞天髻上斜插红宝石钗钿,更显肤若凝脂,白皙细腻。 如此美人拿着主子贴身玉珮来找人,钱掌柜禁不住浮想联翩,直把平素看的话本子情节都翻腾了一遍。 林姝蔓忐忑见到贺千空要如何请求,钱掌柜正翻腾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屋内静谧,只有一旁的鎏金浮雕莲花纹三足鼎铜炉袅袅升腾烟雾。 贺千空一跨过门槛,正看到如此景色。 雾气升腾,烟波流转,林姝蔓正低头顺目置于其间,端庄大方,又含着酥了骨头的妩媚。 像一幅美人图,又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贺千空的心如被纤纤素手拨弄起了一层涟漪。 后一种的想象如此突兀进入他的脑海,令他蹙眉。 钱掌柜被眼前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喊人。心中泛起嘀咕,从叫人到来人不过半个时辰,主子真是对此事上心。 贺千空微微点头,看向林姝蔓。 林姝蔓已从思绪中惊醒,连忙起身万福道:“大人。” 贺千空点头,坐到林姝蔓对面的黄花梨方凳上,他身姿挺拔如竹,晨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淡然问:“何事?” 这就是他的性格,简单明了,直切主题,从不与人多废话。 可林姝蔓被吓了一跳,脸如被上色一般,红了个透。 让未出阁女子提自己姻缘婚姻,实在羞人。 “大人……”她翦水秋瞳中暗含渴望,“能单独与大人言说么?” 钱掌柜立时明白,看到贺千空微一点头就轻巧退下,海棠也立在门外。 门扉阖上,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晨光倾洒在二人肩膀。 静谧良久,林姝蔓终于鼓起勇气:“大人,我想退婚,还请大人帮忙。” 第7章 赏花 惠风轻轻徐来,屋外的柳树飒飒作响,屋檐下铃铛响了两声。 屋内,林姝蔓涨红着脸,磕磕绊绊说完了前因后果,只觉得燥热不已。 实在太羞人了。 贺千空呷了口茶,“你想找出刘怀玉外室,让他主动退亲。” 他一句话总结了林姝蔓磕绊了半刻钟的话。 林姝蔓点头,“女子大多囿于名声,若我主动退亲,必会惹人非议。” 叮当的铃儿不停作响,和林姝蔓紧张的心跳同频。 贺千空神色平平,语气淡淡:“天色不早了,林姑娘回吧。” 一瞬间,林姝蔓的心如被浸在寒凉冷水中。 却又听到贺千空低哑声音:“林姑娘所求之事,必会如意。” 话音甫落,林姝蔓鼻尖一酸,她突然很想哭。 可又生生忍下,只用那双湿漉漉的双眸盯着贺千空,福身一礼,语气满是郑重,“大人恩重,必不能忘。” 贺千空脚步一顿,走向门口的背影却没回头,只微一点头,推门而去。 他一路疾步,心却不平静。 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听她说退婚之事一阵欣喜。 也许希望救命恩人能顺遂平安吧。 他想。 林姝蔓甫一踏进广平候府内院,就见琥珀来请:“姑娘可回来了,夫人请你去正院。” 林姝蔓简单换身衣服,梳洗一番来了正院。 这个时辰,王氏刚处理完一日内院事务,正是空闲时候。 果然一进正院,就见王氏歪躺在小叶檀香四足床榻,身边放着糖蒸酥酪、玫瑰花饼。 王氏听到动静,连忙招呼:“蔓蔓快来,今个可买到什么?” 林姝蔓只说没看到新样式搪塞过去。 两人坐立,丫鬟们添了茶水,又上了点心瓜果。王氏才道:“你回来的正好,宋家刚送了帖子,说是家里梨花开的正好,约了人一起去赏花呢,你可要去?” 王氏提的宋家乃是礼部侍郎宋明仁一家,官职正三品,虽官位不高,可深得圣人心,更是满门清贵,家风严谨。而宋家二娘宋若静年芳十六,已与林姝蔓大哥林青峰订婚。 前世林姝蔓很是喜欢宋若静这个嫂子,她端庄大方,文静却不沉默,与林姝蔓也算闺中好友。 可前世这个时候,林姝蔓正痴迷刘怀玉,这些女儿家的闺中聚会她都鲜少出现,成亲后更是一心扑在刘家。 思及此,林姝蔓不禁感慨,好在这一世她可以补救。 她点头道:“我自是要去呢,顺便看看静姐姐,许久未见也很想念。” 这一世,她要好好生活,刘怀玉什么的,她抛之脑后。 很快,四月二十日到了。 这果然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春光灿烂。 宋府巨大的匾额下车水马龙,往来多是女眷车马,徐徐惠风掀起幔帐,带着阵阵香粉气息。 这样的赏花聚会除了让女儿家放松聚会,也多是当家主母相看挑选儿媳的好时机,所以能接到邀约的,不是和宋家交好,也是名门望族、清贵冑家。 而宋府门口特意有小厮检查过往来人请帖,这样的聚会可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的。 林姝蔓挽着王氏行进门前,见这番热闹场景心下感慨,多少年没来了。 海棠递了请帖过去,立即有穿红着绿的丫鬟请两人往里走,“林夫人姑娘可来了,夫人和二姑娘正念到呢。” 小路曲折逶迤,路旁花草树木,楼台水榭,无一不华美精致。 刚行至半路,就见一妇人面色慈爱,芙蓉色长裙曳地摇摆,她看到两人先乐道:“你们可算来喽,蔓蔓可是许久不来了。” 林姝蔓脸色红红,福了一礼道:“宋夫人。”又冲宋夫人右手旁着葱绿色襦裙的女子甜甜笑道:“静姐姐,我可想你了呢。” 宋若静拿帕子掩嘴一乐:“你这丫头惯会嘴甜。” 她上前拉起林姝蔓的手,宋夫人道:“你们两个小姐妹去玩吧,别拘着了。” 两人正有此意,又告别行礼一番方手牵手向一旁蜿蜒小路走去。 宋若静道:“你可算来了,近来忙什么,整日不见你人影,阿杏念叨好几次了呢。” 她口中阿杏乃是刑部尚书吴尚书的大女儿吴青杏,三人一直交好,平日常互通书信,乃是闺中密友。 林姝蔓有些愧疚,刚想解释,就见前方一团火焰迅速飘过来。 离得近些一瞧,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火焰,正是着了百蝶穿花大红遍地锦襦裙的吴青杏,她明灿如烈阳,几步就行到两人面前。 站定后吴青杏叉腰皱眉:“好啊,林姝蔓,你还好意思来!你说说,你多久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写信,就追着你的怀玉哥哥,你说你啊!” 她气急败坏,可明眸善睐,巧笑倩兮,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快。 “好阿杏,之前是我错了,疏忽了你们,可饶了我吧。”林姝蔓赶紧上前挽住吴青杏胳膊,摇晃着撒娇。 这般模样,如同平时跟爹娘撒娇如出一辙,不达目的前,她就拿水波粼粼的双眸盯着你,磨着你。 吴青杏本就不是铁石心肠,她外热内柔,不过半晌,就投了降。 “你你你……”吴青杏绯红脸,憋了半天只能道:“下次再有必不原谅你!” 这狠话撂的,宋若静忍不住噗嗤一声。林姝蔓也弯了唇角,心却温暖如春,她的朋友们,对她如此包容。 “好啦好啦。”宋若静恢复平静,上前一左一右牵起两人,“快随我去春水亭吧,那里准备了烤鹿肉,还有果子酒,我们去边吃边聊。” 春水亭临水而建,两岸绿柳荫荫,梨树层层,雪白的花瓣堆叠在青石板路上,如同冬日白白皑雪。 春水亭旁,或三两女眷聚集游水,或妇人闲坐聊天,熙攘间好是热闹。 第5节 三人一路穿梭,寻了处阴凉地玩耍嬉笑。 正说着,就见一丫鬟匆忙走到宋若静边,面露难色道:“二姑娘,门外有小娘子嚷着要进来,拦都拦不住。” 宋若静蹙眉:“什么人,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你们不知道么?” 丫鬟吞吞吐吐:“是,可她,她说她叫刘怀瑾,是……林姑娘夫婿的妹妹……” 这话一出,三人都是一愣。 三人都是世家贵女,平日里这种聚会多有参加,第一次听说有人居然要硬闯?! 不说林姝蔓还未嫁过去,只说刘家什么身份,刘怀玉也不过一届进士,在户部做个正八品提举。他的亲妹妹哪里有资格来这里。 可如今居然来了,还嚷着要进来,这等脸皮实属罕见。 宋若静最先反应,已是吩咐:“那就快让刘姑娘进来吧,来着皆是客,可别怠慢了。” 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让刘怀瑾继续闹下去,对林家脸面也不好,只能先让进来再议。 第8章 初醒 丫鬟得了吩咐匆忙下去。 吴青杏第一个忍不住,她快人快语:“真是没见过这种的,没收到请帖就借着蔓蔓的关系非要进来,什么人啊!” 宋若静心思细腻,此话一出,赶紧一手暗地里扯吴青杏裙角,又一边偷偷瞟林姝蔓,生怕她生气。 如果前世林姝蔓定会不自在。前世她把刘怀玉看得极重,连带刘怀玉的家人她都关怀备至,特别是刘怀瑾。 刘怀瑾是刘怀玉的亲生妹妹,如今不过十五岁,平素在家被母亲大哥宠的不知分寸,性子偏狭又冲动。 前世林姝蔓为她是操碎了心。刘林两家接亲后,刘怀玉母亲周氏就眼高于顶,只觉得自己家跻身成了名门世家,连带对刘怀瑾的亲事也提高了要求,平常的书生清贵一个都看不上,心里想着儿子能去镇国公嫡女,女儿也应该嫁个不差的公侯伯爵。可哪家名门之后能瞧上刘怀瑾,不说家境门第,就刘怀瑾本人也是才学样貌样样拿不出手。 可周氏不这么认为,只觉得闺女千好万好,就差没人认识。怎么认识名门贵族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参加宋家赏花宴等一系列活动,这里本就多是当家主母相看儿媳。 如此就又需要林姝蔓帮忙,因为刘家的地位连这种赏花宴的门槛都摸不到。前世刘怀玉跟林姝蔓一提,林姝蔓自是上心,不待刘家多说就忙前忙后,带着刘怀瑾参加宴会,尽心尽力。 无奈刘怀瑾实在拿不出手,几番波折下来,也只有几个正六品小官相中她,还是看的林家姻亲关系。 就因着这,前世林姝蔓还遭了周氏和刘怀瑾好一通埋怨,嫁过去一段时间内,婆母周氏认为她没尽心出力,对她百般刁难。 而如今,林姝蔓听到吴青杏直言,一点气都没有,反倒笑吟吟道:“是我不好,连累静姐姐还要招待她。” 宋若静心下诧异,面上却还是温和笑,“这有什么。” 谈笑间,刘怀瑾跟着领路丫鬟前来。她身子不高,却穿了条曳地牡丹缠花金丝锦下襦,上身大红海棠勾勒的袄子。整个人似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极不协调。 吴青杏一瞧,赶忙别过脸,省得自己偷笑出声。 可刘怀瑾根本没认识到,她只觉得自己穿了件好衣裳,金光宝气,心中得意。 她却不知,真正名门早就不兴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力求素雅中奢华。 就如林姝蔓今日襦裙,水绿色打底,其上团花水纹刺绣简单大方,阳光下看却熠熠生辉,乃是绣线中掺了金丝织就,一条价值就过百两。 刘怀瑾甫一见到三人就又些埋怨,“蔓姐姐!你不知道,这家下人真是不知礼节,还敢拦我!” “不知礼节”的宋若静脸上闪过尴尬。 林姝蔓歉意的看了两人一眼,不理刘怀瑾的话。 刘怀瑾却没眼力见,撒娇撒痴坐到林姝蔓旁边,亲热道:“蔓姐姐这几日怎么都不来看哥哥,哥哥好生想你呢。” 如此不知礼数的话当着闺阁女儿面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林姝蔓缠着刘怀玉,林姝蔓眼中嘲讽之色一闪,道:“慎言。” 她声音冷冽,脸上笑意全无,与往日皆不同,唬得刘怀瑾一怔,嗫嚅不语,倒是安静下来。 吴青杏冷冷睨了刘怀瑾一眼,却也没理由赶人走,一时之间,三人也不好再说悄悄话,只闲谈些近来京都趣闻,把酒闲言。 三人把酒言欢,刘怀瑾在一旁却坐立不安。母亲特异嘱咐过,这次花宴会上多高门主母,让她切忌留个好印象,嫁入高门。来之前她本想林姝蔓定会如往日,为她忙前忙后,将她介绍给诸位主母,却不想今日林姝蔓态度冷淡,此刻更是晾她在一旁! 想到完成不了母亲嘱咐,刘怀瑾心下焦急。终忍不住抽了个空档插言:“蔓姐姐,我们不去那边逛逛么?”她指的方向正是河岸边柳树下,一群妇人聚集乘凉。 “去哪里做甚,你要想去大可以自己去!”吴青杏早就看刘怀瑾不顺眼,此刻第一个呛呛出声。 刘怀瑾脸色涨得通红,眼神求助望向林姝蔓。 林姝蔓却端坐如山,只理了理鬓角碎发,柔声道:“阿杏所言极是,我们闺阁女儿聚会玩乐,何必去凑热闹。” 刘怀瑾气得仰倒,她们肯定不担心了,可自己的亲事怎么办,心里不由怨恨起林姝蔓。 她坐了片刻,越想越气,见林姝蔓几人玩闹,索性自己起身往柳树下阴凉处去了。 吴青杏看她走远,噗嗤乐道:“她还真去,上赶着也不怕人笑话。” 闺中女子,即使谈论婚事也遮遮掩掩,哪里像刘怀瑾这样把嫁入高门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上赶着推荐自己。 宋若静心里也如此想,可顾着林姝蔓面子,还是扯了下吴青杏衣角,让她别再多言。 林姝蔓却大大方方道:“阿杏说的极是。” “你……”吴青杏美眸圆瞪,难以置信。以前的林姝蔓哪里能听得下一句刘怀玉的坏话,即使是刘怀玉家人的亦是不可。 宋若静若有所思:“蔓蔓近来变了许多。”她旁观林姝蔓对刘怀玉的迷恋,早就察觉不妥,可之前几次提醒都被敷衍过去,如今再看,林姝蔓好似从迷雾中清醒,让她不禁欢喜。 “是啊是啊!”吴青杏倒豆子一般:“你以前总操心刘家的事,不说你没嫁过去,就说嫁过去你这姿态也太低些了。” 林姝蔓握着两人手,心下感动,她俩看得比前世的她更加透彻,反倒自己,之前如在雾障中,看不清猜不透,反丢了性命。 林姝蔓郑重道:“此番犹如大梦初醒,再不囿于从前。” 她已经重新来过,前世的错再也不会犯了! 这边林姝蔓心情大好,姐妹们放开笑闹。那边刘怀玉处境却不大好。 今日他送刘怀瑾去宋家参加花宴,本想着林姝蔓在,定会照顾妹妹。 哪知不过半个时辰,刘怀瑾成了马车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就扑到周氏怀里,眼泪扑簌簌落下,一看模样就受了委屈。 周氏疼的心肝都颤,连忙安慰,几番安抚之下,刘怀瑾情绪稳定,眼眶还是通红。 她冲着一旁的刘怀玉大喊:“哥哥,不要娶林姝蔓!那个女人心肠坏透了!” 一语刘怀玉脸色立沉。 第9章 委屈 却说刘怀瑾赏花宴上独自前去妇人堆,走到近前才发现自己连人都叫不出来。 这些妇人都穿金戴银,她全然分辨不出是哪家夫人。以往她来拜见,都是林姝蔓引着她认人,根本不需自己操心。 可一想到林姝蔓的态度,刘怀瑾忿忿跺脚,自己往妇人堆中专去。 哪知她一进去,那些夫人们眼神嘲弄打在她身上,好像在看不合时宜的小虫子,看的她全身烧起来,一阵阵羞恼。 更有刚成亲的夫人,嘴角一弯讥笑:“这赏花宴可真是落寞了,什么人都敢出现。” 这些刺耳的话刘怀瑾哪里不明白,脸唰的绯红一片,整个人只恨地上没缝。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敢多待,也没知会别人就上了马车归家。 路上她越想越委屈。往日里她跟着林姝蔓,断然没人给她脸色瞧,还会对她嘘寒问暖,殷切备至。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却没想,那些夫人消息最是灵通,素日里不过是看在广平候嫡女林姝蔓面子上,给她三分薄面,否则,就刘家这不入流的小官,哪个有功夫理会。 可刘怀瑾不明白,思前想后,最后到怨上了林姝蔓。她不去想自己没有请帖还要硬闯赏花宴让人难堪,只将一切怪罪到林姝蔓头上,如果林姝蔓领着自己,岂不就没这么烦事。且今日林姝蔓态度冷淡不同以往,她心里早就不舒服,此时又将所有事翻腾起来,越想越气。 待到下车时,眼泪止不住的吧嗒吧嗒掉,扑进周氏怀抱就将今天的委屈哭诉。 周氏听完连忙一阵安抚,脸上也多了埋怨,“蔓蔓这是如何,怀瑾小孩家家不知事,她就把她撂在一边么?” 刘怀玉抿起嘴角,目光复杂,眉头不由自主蹙起。 他心里也是烦闷。近来林姝蔓不知为何,不似往日那般黏他,导致他进来连面都见不到。 刘怀瑾抽噎道:“蔓姐姐今日好生冷淡,还不如青青姐对我耐心。” 周氏也皱眉,“我看林姝蔓那身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何必和她家接亲,还不如青青,脾气模样都没得挑,还生了乖孙,儿呀……” “娘!”她话音刚坠地,刘怀玉双目圆瞪打断她的话,又一扫屋内奴仆呵斥:“刚才夫人说胡话了,你们什么都没听见!可知道!” 仆役们惶恐点头。刘怀玉又是一挥手,仆从如云匆忙下去。 待屋内安静,刘怀玉才道:“娘,你再干什么,青青一事我三令五申不可泄漏,你如今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传到林家耳朵里可怎么办!” 周氏委屈:“青青是你表妹,又替你生了大儿,我的乖孙孙,是刘家功臣,林家怎敢不容她!林姝蔓不容青青就是善妒!” 刘怀玉听得脑壳疼。周氏一生中一直以来就是以夫为天,女子若是定了亲,就是男方的人家,该迁就男方,若是被退亲,更是该找根绳子吊起来,还有什么颜面。 她用这种思维揣度,只觉得林姝蔓得迁就讨好刘家,说是刘怀玉有个庶长子,那也应该宽容大度。 刘怀玉也知道周氏性格,心下烦躁不安。 近日来,林姝蔓不知为何不似往日粘着他,他已经隐隐察觉不妥。他当初费尽心思与林青峰做朋友,进而接近林姝蔓,诱惑她痴迷自己定下婚约,如今婚期临近,他万不希望节外生枝扰乱这场婚事。 广平候一家门第高贵,有了这一家姻亲支撑,刘怀玉才能在官场上施展抱负。否则就靠刘家这点根基,在京城这种王孙贵族聚集之地,哪有半点前途。 所以这场亲事至关重要,林姝蔓亦尤为重要。而林家高贵,如何能容忍未嫁过去,男方就有庶长子。周氏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即便周青青是自己心爱之人,还诞下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搅黄这门亲事。 想到这儿,刘怀玉板脸,阴沉面容道:“娘,我说过此时不可再提!家里任何人不得提起青青!” 周氏像来听儿子的,自从刘家老爷病重不理事,家里大事小事都由刘怀玉来管,周氏更是不敢反驳。 如今刘怀玉一强调,即使心中满是委屈,周氏还是点头应了。 刘怀玉脸色稍缓,沉甸甸的目光又望向刘怀瑾,“你也谨记,姝蔓是你未来大嫂,别的胡话不可再说!” 刘怀瑾在他冷冷目光中打了寒战,唯唯诺诺点头。 刘怀玉这才阴云转晴,又嘱咐二人两句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院中,他才长吁口气,家中父亲病弱,母亲软弱妹妹骄蛮,一家子大小事项都压着他的肩头,疲惫不堪。 他和衣躺在三面屏风罗汉床上,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林姝蔓他心情不由复杂。 林姝蔓国色天香,又高贵优雅,又这样一个女子痴迷于他,他很是窃喜和得意。 可刘怀玉却实在不喜与林姝蔓接触。 第6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黑暗中,他翻个身继续任思绪纷飞,可能就是从发现他俩人家境反差巨大吧。 印象最深的一次,林姝蔓下身穿了件金丝织锦绸缎的大红长裙,裙中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见了只是随口夸赞,可一次他路过商铺,才知道这种绸缎一寸就价值百两,他一年的俸禄都买不起一条。 此后他渐渐发现,林姝蔓吃穿住行样样精致,所耗费财富巨大。 这些差距让他越发自卑阴郁,他在林姝蔓面前抬不起头。 也是此时,周青青家出了变故,父母皆亡,只有周青青一人活了下来,她一届寡女只得奔赴周氏寻找帮助。 周青青纤细软弱,如白莲一般清香娇柔。她寄宿在刘家,日日与刘怀玉低头不见抬头见。 渐渐,她那双如水的、总带着崇拜的眼眸深深印在了刘怀玉心上。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周青青爬上了刘怀玉的床。周氏很是喜闻乐见,她本就喜欢这个侄女,更不忍儿子孤枕难眠,如今这个结果她最欢喜。 刘怀玉呢,他虽喜欢周青青,心里却也知道婚前有个通房妾室还好,所以每次云雨过后,都会盯着周青青喝下避子汤。 本应万无一失,却没想周青青还是有孕,且他知道时已经三个月。 刘怀玉瞬间就明白周青青做了手脚,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跪在脚边哭哭哀求,自己母亲也声嘶力竭要保住刘家血脉。 刘怀玉心软了。于是他留下周青青和孩子,却在外置办房屋,雇佣奴仆安置母子俩,且地址只有自己知道。 这是他想到的,既能保住婚事也能保住周青青的两全法。 此刻,窗外阴云密布,隐约有雷声震荡。罗汉床上一片冰冷。刘怀玉不禁有些想念周青青,若她在必会红袖添香,好一番良辰美景。 如此一想,他心猿意马再也忍不住,叫道:“备车,我要出门!” 许久没见到青青了,也是时候看看母子俩。 第10章 心思 城中暴雨如柱,雨滴敲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大雨磅礴,路上行人稀少。刘府门前却吱呀一声,钻出辆马车。 马车疾驰,却小心谨慎,不直奔目的地,反而在小胡同中拐了好几弯,又穿过京城大半城区,方才小心翼翼停在一处胡同的门房外。 刘怀玉一掀帘,四下一瞧,滔天雨雾中,人影难辨,只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却看不人。 他正要下车,就见雨雾中一把油纸伞袅袅婷婷,伞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周青青满脸惊喜,眼眸含泪道:“表哥,你总算来了。” 再看她,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薄薄的襦裙贴合在凹凸不平的曲线上。 刘怀玉道:“这么大的雨你撑伞出来做甚。” “我想早点见到表哥。”周青青满眼深情。 刘怀玉只觉得一阵慰贴。周青青总是如此,姿态做得很低,不像林姝蔓满身贵气,可刘怀玉就吃这一套,每次周青青如此看他,他就觉得自己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这次亦是,他一听大为感动,下了马车与周青青同乘一把伞,安慰:“你看你,我说了会来。儿子怎么样?” 他俩互相搀挽,嘴里絮叨家常,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走进屋内。 却不知雨幕中,看不见的角落有人正注视着他们。其中一人对另外一人道:“你回去禀告大人吧,刘怀玉外室的住所已经找到,看大人下一步有何指示。” 大雨珠帘一般密集,万家灯火中却隐隐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刘怀玉一夜春宵过后精神抖擞,出了屋宅上马车,周青青一路相送,眼中满是不舍:“表哥何时还来,我与孩子都很想你。” “青青且安心,我一有空必来看你。”刘怀玉安抚,转身上车离开。 只剩下周青青,站在大雨过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远望许久。 这条胡同往来屋宅林立,早有妇人早起洗衣做饭,看了周青青那痴痴样子,有个妇人“啧”了声别过脸,高声道:“什么狐媚子外室也在这住,脏了我的眼。” 当下有婆子高声附和,也不点名道姓,一番含沙射影,直说得周青青脸色通红,眼神凌乱,握拳跺脚终是关门回屋。 她一回屋,婆子们更没了顾忌闲谈起来。原来周青青刚来,婆子们见她年纪轻轻还带孩子,邻里间很是帮助,周青青只说自己丈夫外地经商,时常不在家。可时日久了,刘怀玉每次来也避不开人,婆子们哪里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男人养的外室,还生了孩子! 婆子妇人们都是正室,哪里看得惯她,加上周青青总是矫揉造作,不是爽利人,再也没人和她走近相处。 周青青回了屋,屋内狭隘不透光,毕竟刘家亦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刘怀玉手头银子有限,给周青青置办的屋子也算不得好。 屋内天井狭小,阳光稀少,墙壁处浮现点点潮湿的霉斑。 这里环境如此破败,人也不好相处。家中就刚几个月的孩子和婆子丫鬟,周青青越想越难受,泪珠扑簌簌落。 她从老家投奔姑姑,姑姑周氏和善亲和,表哥刘怀玉一表人材风流倜傥。那段时光可多美好,她与表哥情投意合,每晚红袖添香好不快和,周氏更是亲和,刘家虽是不入流的宦官人家,也比周青青原本小门小户要好,吃穿用度皆是上了一层楼。 可好景不长,从表哥定亲之后日子就变了,表哥不许她怀孕,每次云雨过后都要服用避子汤。周青青心中不甘,只觉得都是表哥未婚妻林姝蔓善妒,才会容不得人,于是她设计买通下人调换了汤药,怀上了孩子。本想如此定会嫁给表哥做妾,却不想表哥怕得罪林家将她送出来养在外面。 如今一月才能见表哥一次,吃穿用度皆没有刘府里好,周青青真真欲哭无泪,心中更是怨恨林姝蔓,只觉得是她在才让自己与刘怀玉不能在一起。 思及此,悲从中来,正流着泪,就听门扉发出叩叩声,丫鬟青梅赶紧跑来开门,周青青远远瞧见,便见门扉缝隙里探出个芙蓉如面的美娇娘。 美娇娘自称夫家姓孙,刚搬来这条街上,备下礼物拜访邻里。 周青青本不想理,却见孙夫人手上匣子材质不是俗物,料想里面东西也不差,便点头让丫鬟放她进来。 请孙夫人到了内堂,丫鬟上了茶点果品,两人闲谈起来。 闲谈中,孙夫人说自己相公在外地做生意,不太常来。这熟悉的说辞让周青青一怔,她打断孙夫人问道:“夫人是外室吧。” 如此直白的话语一下子让孙夫人红了个透,也正击穿了孙夫人的弱点,她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如此周青青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孙夫人想也是哪位人家养在外的外室,和她处境相似,倒让周青青生了些许怜悯之心。 周青青安慰:“妹妹别怕,说来惭愧,姐姐也是。我与夫君情投意合,奈何夫君的夫人家室强悍,端不容人。” 孙夫人红了眼眶:“怪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我家夫君也怜我爱我,可家里那是只母老虎,总是磋磨我,夫君无法只得在外将我安置。” 说完眼泪扑簌簌落下又道:“我初来乍到,本想和邻里好生相处,却不想外面那些婆子当面嘲讽讥笑,我……” 周青青一听,两人同病相怜,安慰:“妹妹别怕,那些腌臢婆子不必理会。唉,这些正室女,不得夫君喜欢就磋磨我们,只可怜我们。” 两人一见如故,周青青许久没人陪她说话,闲聊间将自己与刘怀玉前后过往都透露出来,只隐去具体姓名官位。 孙夫人听了也大为同情,待听到周青青都诞下长子后更是吃惊,忙道:“姐姐,你这可就糊涂了!你都有了儿子怎还偏居于此,你可小心将来正室嫁过来,要抢你儿子呢!” 第11章 亲事 周青青一听脸上诧异混着害怕,忙问怎么回事。 孙夫人满脸痛惜道:“你在外和儿子住上一段时间,待正室过门,和你夫君处出了感情,美娇娘在侧,你夫君定是怜惜万分,如果林家小姐允许纳妾还好,可看这情况,她必是个善妒的,哪里允许纳妾,娇妻在怀,过上一段时间,她再寻个由头,将孩子带回府里抚养,独留你一人在这里,姐姐说到那时候,还有谁能想起你啊!” 周青青下意识反驳:“不会的,表哥说过他最爱我的!娶林家小姐不过为了她家势力……” 孙夫人道:“姐姐且想,如今你多久见回夫君?等他有娇妻在怀,哪里还想得起我们这些外室啊!正室再给纳几个良家妾,又哪有我们立足的地方!” 周青青心乱如麻,自从搬出刘府在外独居,她见表哥次数就渐渐少了,最近都月余才见他一面。 孙夫人窥见周青青脸色,不动声色继续道:“姐姐可要多想想,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才多说许多,请姐姐勿怪!” “怎么会!”周青青一把抓住孙夫人袖中双手,慌乱道:“妹妹,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 “这……姐姐若是听我的,妹妹倒有有些想法。”孙夫人面露难色,半晌方道:“姐姐为刘家生下长子,且刘家夫人正是你姑母,那有何不好办。姐姐就回去刘府,说孩子得了重病,你姑母心软定会让你留下。” “可表哥知道定会生气,他三令五申不然我回府……” “唉,姐姐听我说,你选个日子,最好林家来做客的日子,到时候你在门外哭诉一番,再跟林家剖析表白,你只求个居家之地。那林家小姐都定亲了,还敢退亲不成?且当着那许多人面,还能不容人么?!” 她继续道:“姐姐可得想想自己和孩子啊,可别人老珠黄被夫君冷淡,落得个凄凉下场。” 她的话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可周青青却听了进去,盖因周青青心中早就想回刘府许久。 外室的日子压抑难过,且她心底里也怕刘怀玉忘记自己。 看周青青神色动容,孙夫人突然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家去收拾一番,姐姐且仔细想一想。” 话音刚落,便扶着丫鬟的手摇晃出门。 孙夫人转了弯进道斜对面一间屋子,刚进屋关门,她全身松懈下来,长吁口气。 她坐到铜镜前拆头上钗钿,一边吩咐丫鬟道:“你去给大人传信,周青青已经意动,不出五日,我定会让她去刘府大闹,定会让林刘二府婚事作废。” 四月二十五,京城多日大雨,今个终于放晴,艳阳高照,清风徐徐。 刘府正迎着贵客,正是姻亲广平候林阳烈和夫人王氏。两人相携而来,正是为了商议两家亲事细节。 一路上,刘怀玉殷切备至,亲自迎接两人进了内屋,又吩咐丫鬟们上茶果点心。 如此细致入微,态度谦卑,令王氏频频点头。 内屋间,帘幔轻动,周氏和刘怀玉并广平候和夫人王氏相谈甚欢,外头忽然匆忙进来个丫鬟,神情惶恐,礼都行的囫囵。 刘怀玉正要呵斥,丫鬟喘气道:“夫人、少爷,府外头……” “姑母,表哥!救救我的儿吧!他已经高烧几日了!林家小姐进门,我可以不当妾室,只求救救我的儿,他可是刘家血脉啊!” 丫鬟的话被外面传来女子的凄厉哭喊声打断。 “我的儿啊!表哥,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刘怀玉闻声,脸色霎时难看得不行。 周青青怎么这时候出现!不是让她好好待着么! 周氏却慌了神道:“快!快让青青进来,我的乖孙怎么了!” 如此情景,林阳烈和王氏岂有不明白的,两人脸色阒然难看。特别是林阳烈,他多年从军位高权重,身上气势非比寻常,如今脸色一沉,周身气压肉眼可见低了起来。 林阳烈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刘家未待正室进门,就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有了私生子?” 刘怀玉额头沁汗,“岳父且听我解释,周青青乃是我表妹,她父母俱逝前来投亲,我母亲瞧她可怜,便留她在府里小住,且给她找了门外地的好亲事,前几日她刚说京城纷扰,搬了出去以待备嫁。今日不知怎么又回来,且还满口胡言!” 他深深看了眼林阳烈道:“岳父,我对蔓蔓一片真心,蔓蔓也对我情深意重。有什么事我们两家关起门来商量不好,否则传得满城风雨两家也失了面子。” 林阳烈眼含怒火却沉默不语,这刘怀玉也是聪明,他话中有三个含义: 其一,周青青他会处理,让她远嫁消失,且不让她回京。 其二,林姝蔓对他一片深情,若退亲林姝蔓能否同意? 第7节 其三,女子退亲总会囿于礼数成为谈资,让林姝蔓成为谈资,两家失了颜面可就不好。 一时之间,林阳烈也沉默了,他倒不怕名声之类虚名,他只怕林姝蔓不同意退亲。往日里林姝蔓对刘怀玉的痴迷众人看在眼里,当初两家定亲也是因为林姝蔓一再坚持,如今会不会林姝蔓也不想退亲? 霎时,厅堂一片安静。刘怀玉暗暗吁了口气,他知道只要今天稳住广平候,一切都有商量。 他正想再开口表达诚意,周氏却道:“怀玉啊,乖孙可是我们刘家血脉啊,那可是我大孙子,怎么能送出去!男子成婚前有几个妾室有什么问题,林家小姐应该包容,断不可善妒!” 刘怀玉恨不得掐住周氏脖子让她闭嘴。 可已经晚了。 林阳烈双眼一片寒凉,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好好好,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一家子的蠢人毒妇,居然还妄想娶我林家姑娘,真真让我笑掉大牙!这桩亲事就是蔓蔓不同意我也给退了!” 说完,他起身,劲风扫过桌上,茶碗跌落摔的粉碎,“今天这个亲你们刘家不退也得退!” 说罢,他挽起王氏,愤然离去。 第12章 退婚 府外头,周青青抱着儿子声泪俱下,围观者众多,都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林阳烈和王氏并未多看,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只不过回府之后,林阳烈和王氏却犯了难,他俩都怕女儿林姝蔓若不接受可怎么好,商议一番没有结论,王氏叹气道:“我们也别商量了,叫了蔓蔓跟她细细说一番。” 林阳烈只得点头。王氏遣了琥珀去春意阁请人。 琥珀来时,林姝蔓正歪在院中床榻晒着太阳,近来京都多雨,今个好不容易是晴天,她命丫鬟搬了?竹塌到廊下柳树荫下,歪着看话本子。 待听琥珀说了来意,林姝蔓忙梳洗一番去了正院。 帘拢摆动,纱帐轻扬,可屋内气氛着实有些凝重。林姝蔓刚一入内,就见爹娘脸色沉重,似有无限心思藏于腹中。 她脚步一滞,心下思索盘算,也不明白两人为何如此。只得按下心中疑惑,轻扬笑脸请安。 这厢林阳烈正犯难,就见林姝蔓缓步前行,婀娜多姿,娉婷袅娜,心里既自豪又心酸,捧在手心十五年的娇娇女,居然碰上这糟心事。 再看林姝蔓脸上浅笑,更是不知该如何说。一旁王氏不停使眼色让他快说,林阳烈无奈心一横,“蔓蔓……你,你和刘怀玉的亲事得退了!” 他这话又沉又重,脸上神色肃穆凝重,果见林姝蔓嘴角笑意凝住,神色惊疑不定。 林阳烈心一横,索性将今日刘府一事全都讲了,末了他道:“刘怀玉外养养外室,还有了长子,属实非良人,蔓蔓这亲必须退,你放心,爹定会为你选个如意郎君!” 话音坠地,林姝蔓方缓缓抬头,巴掌大的脸上泪珠滚落,眼眶通红,抽抽噎噎道:“爹娘,我……” 林阳烈胸口起伏隐隐做痛,双目圆瞪道:“蔓蔓放心,那家子黑心肠的,我定会让他们吃不了兜子走!” 王氏更是跟着掉泪,一把揽过林姝蔓玉手,一手拿出帕子抹泪:“我苦命的蔓蔓啊。”亦咬牙切齿不顾涵养将刘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一番。 王氏本是个贤淑端庄的,可嫁进林家被满屋子武夫气息耳濡目染,再加上心下气愤,口不择言令林姝蔓目瞪口呆。 林姝蔓有些呆滞:“爹娘,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啊! 终于与刘怀玉退亲,那颗压在心头令她日日喘息不得的巨石,终是碎成粉末,从此往事如烟。 可林阳烈和王氏显然误会,更加痛恨刘家欺瞒林姝蔓感情,连连安抚宽慰林姝蔓。 林姝蔓无奈至极,心下如浸泡在暖水中,全身暖意重重。 被人疼爱真的很好。 林府这里三人其乐融融,刘府这厢却乱成一团。 周青青在刘府门口一闹,围观众多,流言满天飞,不消片刻,满京城都得知这消息。 刘怀玉一届寒门子弟攀上广平候嫡女,早就被许多人看不惯,如今两家一退婚,那看热闹的、落井下石的纷纷起了心思。 只是此时刘怀玉还没心思理这个。 林阳烈拂袖而去,他慌忙追了出去,还是来不及,倒被周青青抓了脚踝哭求。 往日他最爱周青青这梨花带雨,娇柔不堪的模样,此刻却恨得牙痒,一把揪起她脑后青丝,半拽半提往刘府走。 一旁围观者指指点点,他黑了脸摆手驱散。推开刘府门就匆忙关上。 正堂内,他松开拖拽一路的周青青,也不管她如何娇喘哀求叫着表哥。 周氏下了一大跳,扶起周青青怀中孩子哄道:“乖啊,乖。儿啊,你对青青这般做甚,可别吓到孙儿。” 刘怀玉眼下黑青,一把抢过孩子递给旁边丫鬟吩咐道:“带小少爷下去,关门之后谁也不许进来!” 奴仆头埋在胸口,纷纷退下。 周氏终于察觉不对,有些瑟缩的退后。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一旁支摘窗缝隙中送来几缕清风,吹得帘幔忽起忽落。 刘怀玉脸色黑的吓人,一脚踹在周青青胸口,在周氏的惊呼中,周青青人往后伏倒在地。 “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了!”刘怀玉却不理,又上前拽起周青青头发,怒斥。 周青青吓得哇哇大哭,不再是之前那娇柔模样,脸吓得惨白,身子颤抖瑟缩。 她心中一片冰凉,一直以来她视为天的夫君,居然对她如此,彷佛往日温情都是假的。 抽噎中,她不敢隐瞒,赶忙将孙夫人和她说的一并讲了。 末了,她恳求:“表哥,表哥,我只是一时糊涂,饶了我吧,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我饶了你,谁来饶我!”刘怀玉俊脸扭曲,“你们两个,我千叮咛不要出现在林家面前,不要提这事。到头来呢,把这事抖搂出来的就是你们两个!” 周氏蜷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出声。 “现在可好,亲事被你们搅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那是我低声下气才求得林姝蔓对我痴迷,才求来这门婚事,有了它我才能飞黄腾达。 现在可好,刘怀玉趔趄坐在一旁绣墩,失魂落魄。 广平候林阳烈本就宠爱女儿,更别提林青峰对这个妹妹多么疼爱,这两个人的怒火他怎么能承受住。 几天前他还是广平候女婿,人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可如今。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翌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多日烦心事一消,林姝蔓夜间睡得踏实许多,这一觉直睡到近饷午才醒。 春日灿阳透过楹窗缝隙照进来,屋梁都变得金灿灿。 林姝蔓睡眼惺忪坐起身,海棠伺候她盥洗穿衣。 对镜簪一只白玉簪子,林姝蔓忽瞥见八宝桌上的翠玉匣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海棠绾起她三千青丝,解释道:“是昨日姑娘睡下后,大少爷送来的,只说给姑娘赔罪。姑娘可要打开看看。” 林姝蔓轻微点头。海棠忙取了匣子打开。 匣子质地已经不俗,里面的东西更是流光溢彩,珠光宝璀。林姝蔓眼中惊异一闪,拿了只翡翠耳铛细看,翡翠水头极好,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海棠惊呼:“这些首饰可真是极品。” 林姝蔓叹气阖上匣子,知道哥哥心结。当初刘怀玉先是和哥哥做好友才接近自己,订婚时,哥哥还替刘怀玉人品做过担保,如今出事,哥哥想必很是自责。否则也不会连夜送来这些。 她坐回妆镜前吩咐:“给我梳头,我这就去见见哥哥。” 话音甫落,她突得想起贺千空,此番退亲必是他的手笔,她最该感谢的人也是他。 窗外玉兰花摇摆不定,她按下决心,是该寻个空档感谢一番。 第13章 蚂蚁 长春阁后院。 如果有人进了这铺面后院,会惊异于这里的美景。 假山堆叠,小溪潺潺,有亭落横跨玉河,其间灌木丛生,泉水汩汩。 赵明月也是如此感慨。 钱掌柜一路领他穿梭曲弯深邃小路,到了亭落中,贺千空端坐在雕荷花大理石方凳上,面前石桌摆着一壶清茶,一桌棋盘。 他眼眸深邃,鼻若悬梁,一手摩挲棋子,沉思棋盘之中。 一般看到这幅景色,客人定会安静下来,恐打扰了主人思路。 可赵明月却反其道而行,他摇摆手中折扇,朗声道:“你可好,再没人想到你居然在京城铺面中修了一座扬州风格的庭院。” 不待别人招呼,他就自顾自坐在剩下的方凳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又是感慨道:“嗯,滋味浓醇,鲜爽回甘,定是武夷岩茶。” “喜欢就自己修一个。”贺千空终于抬头,一手将棋子落回棋碗,一面挥手让钱掌柜退下。 “啊!我哪里像你啊,修一个这种亭子要多少银子,我就是有我老爹也不让。”赵明月大倒苦水。 赵明月乃是当今皇后胞弟,赵大学士的小儿子,今岁不过二十,性子却最为跳脱。 赵大学士一生清正廉洁,最看不惯骄奢淫逸,几个孩子多是如此性子,反倒是小儿子赵明月,小了还好,越大越爱那些身外之物,吃穿用度皆有要求,力求精致。 别人家也许还好,可赵大学士就看不惯,但凡赵明月衣着华丽些都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肯让赵明月修个如此费钱的亭子。 赵明月大为惋惜:“唉,不说这个了。你不知道如今京成里都在传什么……” 贺千空呷口茶,并不发言。赵明月的性子,即便没有人附和也能自说自话。 “哈哈哈,你说刘怀玉这傻子,有了外室还生了庶长子,这婚事哪还保得住。他倒也有意思,广平候府退了亲后,他每天都要去门口等着,哀求自己知错了,啧啧啧,那态度……” “我找你来,正为商议此事。”贺千空声音清冷。 “啊?”赵明月回过神,“不是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一个退亲的趣闻……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小姐……” 贺千空一个眼风扫过,赵明月剩下的话立马咽进了肚。 “广平候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直对陛下忠心,对太子三皇子并无倾向。可三皇子手中无军中的人,他们必会好好拉拢一番。” 贺千空把玩手中棋子,声音低沉暗哑。 赵明月也正色起来:“你想趁此机会拉拢广平候?即使拉拢不到也想卖个好。可该如何?” 第8节 他皱眉,广平候朝中老人了,虽武夫出身,却心细如发,平素行事滴水不露,难有机会卖好拉拢。 “广平候素日最为疼爱他家女儿,此番刘怀玉做了多次大事,他心中能没有气?可刘怀玉也是聪明人,每日去候府门前哀求,在京城那么多围观众人眼下,即使广平候想使阴招也无处可使。” 清风吹起湖面,泛起点滴涟漪。贺千空继续道:“再说刘怀玉这事,可小可大。往小了说不过是沉溺美色,可往大了说……” 他眼光如刀:“自身德行不足,家室不宁,何以为官!” 随着他话音的是棋子落地的“啪嗒”声,贺千空缓缓收手。 赵明月往棋盘中间看去,方才贺千空所执白子已经布好局,包围了黑子。 明明是春天,肃杀之气却蔓延开去。 赵明月还是有些不解:“这你为何不上奏?” 贺千空眸光深邃,缓缓道:“我是孤臣。” 赵明月瞬间明白。 孤臣,只忠心皇帝,做皇帝手中的刀。不结党不营私,这就是为何作为皇后外甥、太子伴读却稳得帝心。 所以这件事,太子党做得,赵明月做得,独他自己不可以。 只是赵明月还是有些奇怪,贺千空对此事似乎过于上心,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多问。 三日后又逢朝会,果然有赵大学士学生上书刘怀玉不修其身不足为官。 成景帝对京城中传闻也略知一二,广平候一直忠心尽职,此番出了这事这几日也是憔悴了。成景帝思及此,用毛笔沾了朱砂,在奏折上写了个大大的“准”。 不过瞬息,刘怀玉的命运就被决定,辞去官位,永不录用。 就如同一只蚂蚁,被人发现后轻轻碾死再拂去尸体,没人会在意。 当贺千空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他只略一点头,蚂蚁怎么样没人在意,知道碾死了就可以。 只是那人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他脑海略过一张如玉含泪的娇柔面孔,也算不负她所托。 五月份,天气带了闷热,京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刘府门前更是热闹,一群看热闹的围住刘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刘怀玉被褫夺官位,刘府没了来钱路,周氏和周青青才知道着急,可天下没有后悔药,无论她们怎么悔不当初也无能为力。 没了银子,吃穿用度都要缩减,可家里余钱本就没有多少,很快就入不敷出,起初刘怀玉还不死心想留在京城,可林阳烈哪里能让,刘怀玉去哪里打工教书都没人敢收,即便去街上摆摊写信,林阳烈也早就雇了街头混混掀翻他的摊位。 如此不过五六天,刘府就过不下去,为了还债,只好将京城宅子卖掉,举家回老家,好求得一丝生机。 林阳烈也不打算不留生路,只要刘怀玉不在京城恶心人,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今日正是刘怀玉离京的日子,他这几天都是京城流言主角,有什么动静满城皆知,林姝蔓也得了消息,早早来到刘府对面的茶楼,要了个包间,点几道点心,心情舒畅瞧着热闹。 这茶楼装横简陋,茶水也一般。平日里林姝蔓碰都不碰,可今日她却喝得津津有味。 配合着刘府的热闹更是开怀。 她许久未有这畅快心情,觉得茶楼包间中简陋的布局都瞧着顺眼。 正啜饮,刘府大门开了,刘府一家人缓缓走了出来。 第14章 感谢 只瞧了一眼,林姝蔓嘴角便噙了一抹笑意。 刘怀玉搀扶着周氏,周青青抱着孩子,奴仆早就散了,就剩这四口,都精神萎靡,衣衫不整。 此时的刘怀玉眼下淤青,满脸蜡黄,哪里还有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样。脚步踉跄,万没有往日的风流倜傥。 林姝蔓眼中笑意欲浓,如此可好,刘怀玉不是和周青青是真爱么,这辈子她便要看看这对鸳鸯过得如何。 跟在刘怀玉身后的周青青也好不到哪去,往日的娇柔纤楚已然消散,脸颊凹陷,丰润的嘴唇干枯破裂,眼神中再不复之前的柔情。 马车也不过一人宽,包裹都放在车顶,车夫满口抱怨,行李多钱给的还少,这趟活真是亏大了。 刘怀玉点头哈腰应付着车夫,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银子,请不到车就只能徒步离开。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再看不出往日文采斐然的进士郎。 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位极人臣的权臣。 不过是地上的蚂蚁,长裾上的灰尘,轻轻一拂,了无痕迹。 清风从窗牖缝隙中袭来,带着五月特有的闷热,林姝蔓最后撇了一眼刘府,往后再也不用来了。 她起身带上幂篱,马面裙上的金丝团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脸色有些苍白,可双眸坚定。 海棠扶她上了马车,绀青帷帐中,林姝蔓慵懒到:“走吧。” 再也不用来了。 马车发出辚辚之声,车轮轱辘轱辘前行,照旧是繁华熙攘的街市,药坊铺子、酒肆茶寮、各种各样的布匹首饰店面,林立繁盛。 马车却停在了门可罗雀的长春阁前,黑漆漆的匾额似乎有些蒙尘,足见主人家多不用心的经营。 钱掌柜再次看到这闺阁小姐出现,脸上已经没了惊讶,很是从容殷切的迎上。 虽然这家小姐用帷幕遮脸,可不论是华丽的马车,精致高贵的襦裙都透露这家小姐身份高贵。 再加上她与主家关系似乎颇为不一般,钱掌柜自此留了个心眼。 如今看到她出现,钱掌柜早有准备,放下手上算筹,赶忙作揖问道:“小姐来的巧,我家主子正在后院,请小姐二楼坐一会。” 林姝蔓着实没想到,此次她来自是为了感谢贺千空所做一切,口头空手感谢实在不妥,故她带了东西来,本想放在长春阁由钱掌柜代为交托,却不想贺千空居然在。 如此倒不如当面感谢一番,更显郑重。 林姝蔓点头上了二楼,有了上次经验已经不显局促。且这次没了心思,她斜倚在交床靠椅,透过楹窗欣赏街市上人来人往。 细瞧之下她才发现,长春阁的位置真真是好的没话说,四通八达,地处中心,前后往来行人皆能经过于此。 如此好地段,势力金钱缺一不可拿下。 可见贺千空两样都不缺,只是如此好的铺面地段,经营却如此差,着实令人惋惜。林姝蔓暗自感慨,如果稍稍用心,这家铺面都可门庭若市。 正感慨间,门扉轻动,帘幔摇摆,日光中,贺千空颀长的身影亮的晃眼。 他头戴玉冠,身着藏青色暗金纹长裾,身无别饰,唯有腰封上挂着的上好玉佩轻轻摇摆。 周身微风在他出现那一刻好似凝结,他带来肃杀之气蔓延到整个屋子。 这气息让林姝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挺起了脊骨,似乎每次见到贺千空她都会紧张。 她从小生于钟鼎之家,见过王孙贵族、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无人如贺千空一般让人看不透,猜不着,他似夏夜的雷雨,捉摸不透又避不开。 即便他此次出手相助,林姝蔓心底依旧隐约有些惧怕。 她福下身道:“大人。” 贺千空并不惊讶,随意坐在离得稍远的大理石方凳上,脊骨挺拔如竹。 他随意瞟了一眼眼前女子,“何事?” 如此简洁干脆。 “上次之事多亏大人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备下了礼品代为酬谢,希望大人别嫌弃。” 林姝蔓素白玉手拨弄开桌上紫玉嵌螺纹镂空匣子,露出里面东西,“请大人过目。” 里面大红团花绸面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只象牙刻海水龙纹狼毫笔,一块颜色漆黑幽深的方墨。 贺千空随意拿出方墨嗅了嗅,香气清幽淡雅,定是加入了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阳光下方墨内里隐隐有光点闪烁,应是加入了金箔,整个方墨颜色乌黑又有光泽,看样子应该是徽州漆墨。 徽州制墨最为出名,漆墨更是名声在外,这样一块墨就价值连城,还不是任谁都能买到。 还有那象牙狼毫,不去看亦知价值不菲。 这两样礼可当得是份大礼。 可贺千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眼底甚至毫无波动,他只略看下便将方墨放回匣中,“多谢。” 正因这样,林姝蔓更加无措,看不透眼前的人,就像夏夜突然来临的暴雨,也如幽深不见底的大海。 林姝蔓指尖微微颤抖,低低问:“大人可是不喜欢?” 贺千空蹙眉。 他一贯对笔墨无过多要求,可如此贵重风雅的礼物怎会讨厌? 他道:“没有。” 没想不过一句话,眼前女子却绽开笑靥,眸中荡漾水色,如石涧清泉汩汩流淌。 林姝蔓轻声道:“大人喜欢便好。此番多谢大人相助,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上,请尽管跟小女说。” 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甫要张口说出,贺千空却停住了。他恍若看到一条细丝薄如蝉翼,一端缠绕在他手腕,一端在林姝蔓纤细皓腕。 那是从寺庙意外蔓延的牵绊。 这让本该没有交集的两人有了一次次接触。而到了这一刻,两人的交集也该到头,此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贺千空犹豫了。 他极少如此,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涌起,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变了。 他道:“确实……有一事。” 他看到面前人双眸似星子般亮起,眼神真挚诚恳道:“大人且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贺千空道:“皇后生辰宴在六月十八,我想让你帮我挑个礼物。” 第15章 礼物 层层叠叠的云在天边缓缓流动,繁华街市上纷飞漫天毛绒的柳絮。 屋外的吹拉弹唱与屋内静谧无声形成对比,在这沉默的气氛中,林姝蔓有些不解。 送礼这种事情,只要依着对方喜好,大差不到哪里去。 第9节 贺千空见她有些疑惑,解释道:“前几年生辰,我送皇后的东西,皇后似乎不大喜欢。” 不大喜欢?林姝蔓一怔。 “大人送皇后礼物都有什么?可否说出来参考?” 贺千空有些尴尬别过脸,他说的“不大喜欢”都是遮掩了,当时皇后是气的倒仰,直说他这性子将来定不讨妻子喜欢。 当时的贺千空很是不在意,还暗自感慨女人心思难懂。 如今却有些羞赧。 “之前多是些珠宝首饰,皇后便说没有新意。于是那年我去边疆守城,南疆多野兽,时下正有猎户捕猎到一匹白熊。”他眉头轻皱,似有无限疑惑:“白熊难得一见,我特意送回宫给皇后,她却很是……很是不喜。” “……” 在生日宴上送一只野兽,喜欢才怪吧。 林姝蔓嘴角抽搐:“大人送的东西……非同凡响。” 贺千空目光复杂,嘴角抿起,有些手足无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送的礼物为何不受欢迎。 他母亲去的早,年纪轻轻就去了军营打拼。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他最是捉摸不透。 他这窘迫模样却缓和了屋内肃杀的气氛,让他多了些人气,亦让林姝蔓消除了最后一丝恐惧,如同雨幕下的深海,能窥见它的广阔却也不再害怕。 林姝蔓嘴角噙抹笑意,“大人放心,我定会帮大人参谋选个妥帖礼物,让皇后娘娘满意。” 贺千空低哑声音,“多谢。” 似又想起什么,林姝蔓忽的皱眉,有些歉意,“只是近来似乎没有时间。” 看到贺千空目露疑惑之情,她又叹气解释道:“大人也知我近来刚退婚……京城近来纷扰,家里的意思让我去京郊北边的庄子上避避风头,不过月余我就能回来。” 说起这个林姝蔓真是满腹心酸。女子囿于世间礼节,即便刘家有错,可她退亲后京城传言却什么花样都有,各种捕风捉影不实消息散播,她即便在家中也受其困扰,苦不堪言。 倒是吴青杏提议,不若出去避避风头。吴青杏家中几年前有个姑姑也退过婚,退婚后去寺庙待上月余,再回京时城内已经少有人提起此事,她姑姑又相看起了亲事。 “毕竟多数人都是健忘的。”当时吴青杏一手拿着糖蒸酥酪摇头晃脑道。 林姝蔓深以为然,出去待一个月,回来这京城的头号八卦主角也得换人。 林阳烈和王氏很是不舍,可也知道此话在理,他俩多番商量,不忍女儿去寺庙吃斋礼佛一个月,最终决定送林姝蔓去林家在郊外的一个温泉庄子。 说是庄子,可因着林家每年冬日都要去泡温泉,庄子里摆设齐全,人手齐备,离京城骑马也只需半个时辰就到。且那里内有温泉,外有大片草地山坡,景色宜人,风景如画,林姝蔓去就当玩乐一番,一个月后再行回来。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不待林姝蔓多解释,贺千空已有所明白。 他点头:“此事不急。” 林姝蔓:“我定会用心思索,必不负大人所托。” 此话落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呼啸风声回荡。 须臾,林姝蔓起身告辞。 贺千空道:“让钱掌柜送你。” 他自己不方便出门让人看到。 钱掌柜应声迎了林姝蔓上马车,看着马车发出辚辚之声,渐渐远去。他心中疑惑丛生,一方面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可两人几次见面又都弥漫着客气尴尬的氛围,实在令他想不明白。 翌日林姝蔓就要去庄子上,她本人不觉得怎样,很快就接受了。 可王氏却心痛如绞,心底早就将刘家骂了千万遍,还得强打起精神,使唤奴仆装点包裹箱匣。 按照林姝蔓的意思,只略收拾些衣衫被褥、盥洗用具等必需品即可,庄子上因主子每年都去,也都备至下一套用具,再者去庄子上避风头,也不需锦衣玉食,衣裳少带几件即可。 只是王氏一听连连摇头,她心底里女儿去是受了莫大委屈,哪里能如此草率了事。 一边将林姝蔓收拾好的行囊打开,命令丫鬟们添置物件。 她一会儿怕林姝蔓冷,备下了好几件批锦外衫,一面儿又怕林姝蔓热,又着人预备了数件夏衣。 这边又备上各色首饰头面,布匹珍馐,洋洋洒洒装了几大箱子。 便是这,王氏还犹嫌不够,让琥珀着人采买些吃食。 林姝蔓哭笑不得:“娘,不必如此,庄子边有林子,还有自己养的禽类,吃的不必担心。” 哪知道王氏自有心思:“这我知道,可天天吃也不行,且那里偏僻,有些食材想买都买不到,我先给你预备上,省得你想吃。” 林姝蔓苦笑叹息,再劝不动,最后装车,一车拉人,后面跟着两辆车拉行李方才装下。 林青峰亲自骑马,护送林姝蔓。 王氏见了少不得偷偷落泪,低头抹下不让林姝蔓瞧见。 “爹娘,不必担心,一月后我就回来了。”林姝蔓赶忙安慰,“况且爹休沐还可以去看我,切莫挂念。” 又是一番安慰安抚,林姝蔓方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前行,向回望去,仍能看见林阳烈和王氏遥望的身影。 一阵颠簸,马车很快驶出城区。 林姝蔓透过帐纱罅隙偷眼看去,出了城门,外面的屋舍渐渐稀疏,大片绿油油的田庄出现在路的两侧,清风漫漫,春光灿烂,树影婆娑间,碎金洒落一地。 让人心情不由舒畅。 林姝蔓突的对庄子上的生活生了些期待,这样的春日,无论在哪里日子也会好过的。 待马车又行进半个时辰,林家的庄子出现在视野内。 第16章 庄子 林姝蔓只瞧了一眼就感慨万分。 素日里,林阳烈多是冬日带着全家来庄子上泡温泉,每次见都是白雪皑皑,大雾茫茫间,格外冷清。 今天却是春光明媚,庄子景色别有一番风味。 门前五六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柳条垂摆摇曳,正院内有曲折弯曲的回廊,回廊旁树木幽深,逶迤曲弯。 后院中的小花圃,茶花、菊花、水仙、美人蕉、一串红点缀其间,初看只觉眼花缭乱,可细瞧便知,每个季节对应一种花,使得这院子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院中屋舍林立,面阔三间,檐牙耸立,不似一般屋舍精致,却自有一番古朴大气。 只瞧一眼,林姝蔓便心生满意,这里环境幽深雅致,禽鸟啾唧,灌木环绕,很是合了她的性子。 早就知道主子要来,院中仆妇俱都换了新装,立在门口迎接。 林青峰翻身下马,指挥奴仆将行李拿进屋子。 有个妇人自称王大家的,殷切伺候林姝蔓下马。言谈中,林姝蔓明白这王大家的夫家就是庄子里的管事,她自己管着妇人丫鬟堆。 王大家的一路领着林姝蔓和海棠,介绍这庄中景色环境,和各式玩乐 她言谈流畅,妙语连珠,说起庄中野味味美鲜活,直说的林姝蔓口齿生津。 海棠道:“你可别是唬人,哪里有那么好吃,姑娘在京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哎呦,海棠姑娘,我怎敢骗姑娘,这野味不同寻常,就是一个鲜字。这庄子后山正是一片林子,这时节还差,待到秋日,好多大官来这打猎,打到猎物就地烧烤,那个味道哟!” 王大家的又道:“过几日我家那位正要上林中打猎,到时候姑娘赏脸尝尝?” 林姝蔓来了兴致,略一点头。 王大家的立马堆笑,“姑娘看,这就是卧房,姑娘可还满意?” 卧房坐北朝南,光线充足,不大的房间立着三面屏风架子床,檀木镂空矮柜,红木雕荷花交床。 墙上悬着山水画,中间檀木屏风遮挡视线。 虽不若京城奢侈精致,却也干净雅致,看得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林姝蔓眼露满意神色,搭着海棠的手又去看了后花园,略略走了一圈,更是满意。 晌午饭过,天色不早,林青峰本该启程回去,可他着实不放心,又单独叫了管事王大,一番交代嘱咐。 林姝蔓明白哥哥最是内疚,退婚一事后哥哥异常沉默,即便林姝蔓直言此事不怪哥哥,他还是郁郁寡欢。 也许有些事只能时间来消散吧。 林青峰又三番五次嘱咐林姝蔓,林姝蔓亦没有不耐烦,面带微笑柔顺点头。 待到日头西沉,再不走城中宵禁再回不去时,林青峰方恋恋不舍上了马。 林姝蔓送他到庄门口,“哥哥放心,我很喜欢这里,你回家和爹娘切莫多挂念。” 林青峰面色低沉,眼中含愁,却无计可施,终得离开。 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邻近这时辰却乌云密布,远处的风也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雨水的冰凉。 怕是要下雨了。 没成想,这场雨直到第二日才落了下来。 京城暴雨如注,雨点豆大,打在身上生疼。风猛烈席卷,吹得雨丝斜斜打在人身。 这种天气,但凡没事,都要窝在家中。在外面即便支着油纸伞,不出一盏茶功夫,也得全身湿透。 可就是这种天气,金銮殿的白玉石阶上,李贵妃乌发披散于背后,未带钗钿首饰,只穿单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雨水浇透她的身子,带着冰凉渗进骨头,也渗进心底。 她不管身后大丫头的哭劝声,对着金銮殿紧闭的大门虔诚跪下,嘶喊:“陛下,爹爹一直不知道贩卖私盐一事,此事与爹爹无关,求陛下宽恕!” 她声嘶力竭,声音哀哀欲绝,穿过大门缝隙,余音袅袅。 这一天对李家注定不平静,李家旁枝李晨贩卖私盐的账簿本翻了出来,立刻便有刑部人锁了李晨一家子,现已下了天牢。 李晨是李大学士一家旁枝,李大学士立即上书请罪,请求告老还乡,以往这种折子成景帝会立即打回,现下成景帝却态度模糊,模棱两可。 前朝后宫全是人精,就这一举动,前朝刑部虽还对李大学士一家恭恭敬敬,眼神却早就变了。 更别提李贵妃所在后宫,她在贵妃位多年,人又张扬明艳,早就树敌无数,此事一出大小嫔妃闲言碎语便传了出来。 只是此时李贵妃已然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她明白这前朝后宫其他人言语皆为浮云,不需理会,只要成景帝态度转缓,李家这个危机才能真正过去。 于是就有了雨中这幕,李贵妃脱下金钗银钿,雨中请罪。 她陪伴成景帝十五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成景帝从小并不是被当作储君培养,骨子里少了份天子应有的杀伐果断,恋旧心软。 第10节 只要过了这关,一切就都有转机! 李贵妃眸光坚定,再次朝殿门方向重重叩首:“陛下!” 殿内一片静谧,轻透纱帐安静垂落,四下安静,大太监冯总管额头沁汗,却不敢动作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成景帝斜倚在榻上,手上半卷《水注经》翻了半天还是那页。 这殿中真正镇定的大概只有一旁立着的贺千空,他着深紫色朝服,低眉顺目立在成景帝身边。 冯总管偷瞟他半个时辰了,他一直这般巍峨如山,面容沉寂,你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殿旁浮雕莲花纹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飘散,屋外磅礴大雨叩打门牖,发出叩叩的声响。 成景帝终是长叹一声,阖上手中书卷,有些怔忡的看向窗外。 冯总管手急眼快,悄悄将桌上的凉茶泼掉,换了壶新的,动作快速,换完就悄无声息立在大殿梁下阴影中。 成景帝又是长叹口气。 贺千空眼皮子都没动,恍若这殿中不知世事的香炉。 可成景帝却问道:“千空,她在外面也有半个时辰了吧。这雨可真大。” 贺千空还是不答,他明白成景帝不需要回答。 第17章 震荡 雨声滴答,雨水如注,过往岁月峥嵘记忆不禁涌上成景帝心头。 先帝在世,皇位争夺激烈,成景帝那时不过是个宫女所生不受宠的皇子,早早成亲去了封地,连个参与争斗的资格都没有。 世事无常,有希望的名贵皇子们竟在争斗中你死我伤,斗到最后先帝在世的儿子竟然只有成景帝一人。 成景帝又从封地回到了京城,身份却大不一样,那一年他二十五岁。 可即位登基后的日子却和想象中不一样,高太后的儿子虽死在争斗中,权势却牢牢在握,后宫前朝她一手遮天,成景帝不过是她的应声虫罢了。 那段时光昏暗压抑,李贵妃李绾便是那时候进宫。 当时的李大学士不过刚进内阁,李绾也只是众多嫔妃中不起眼的一个。 只是她天性烂漫,率性可爱,在成景帝灰暗的日子中恍若一束光,照进心房。 从那时起,她陪伴成景帝已有十五年。今天的李贵妃也二十九岁,不再年轻,可成景帝每每望向她,依旧如同旧时年岁看向那道光。 充满迷恋。 所以他对她娇宠无度,对李贵妃所生三皇子宠爱有加,更给李氏一族满门荣光。 不曾想,李氏一族背后竟然犯下如此大错! 李晨一家贩卖私盐所得的巨额财富,账册上并未标明去处,这样一笔巨款,彷佛消失于世上,成了成景帝的一个心结。 正思索间,忽听外间雨幕中,有丫鬟尖利喊声:“主子!主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贵妃娘娘晕倒了!” 彷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景帝猛地从榻上起身,疾步行至门口。 冯总管慌忙跟上,一边拿起伞叫道:“陛下,外面冷,且披件衣服。” 可成景帝哪里顾得上这个,他推开殿门,跨出门槛,一眼就望到李贵妃歪到在丫鬟怀中,一张芙蓉面如今惨白,如同雨水打落的残花,娇柔不堪折。 成景帝心痛如刀割:“你……你这是何苦呢!唉!” 李贵妃幽幽转醒,她没有昏过去,只是一时力竭。 “陛下,爹爹和我对李晨所作所为并不……知情……请陛下宽恕……” 她看到来人,挣扎着想起身跪拜,却体力不支,身子一个趔趄就向前倒去。 一个胸膛接住了她,成景帝眉头皱成川字,“你体力不支,不要再用力,快叫太医给贵妃看病!” 立马有小太监飞奔跑出去。 成景帝望向怀中人,她的皮肤紧实细腻,眼角却已有细小纹路,眼眸中更是疲惫不堪。 他们都老了啊。 “你放心吧,朕相信李大学士人品。”他终于说道:“朕会命人彻查此事的。” 听到这句承诺,李贵妃嘴角噙着丝丝笑,转瞬即逝,再看去只能见白玉脸庞上神情感动,她虚弱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别说话了,快歇着,太医立马就到。”成景帝心疼道。 雨幕中,冯总管低头掩盖住眼眸中情绪,看来这宫中,盼着李贵妃出事的人期待要落空了! 过了午时,雨过天晴,碧蓝天空如洗,丝丝缕缕白云如棉絮漂浮。 贺千空围观了成景帝和李贵妃的一番感人至深情谊,不发一言,午后时分便告退出宫。 他面上神色平静,周身却洋溢着肃杀凛冽之气,一路走来,脸嫩的小宫女太监见了他都离得老远绕路。 待刚出了宫门,迎面碰上一只抬着轿子的队伍,贺千空往左边一避。 轿子到了他面前却停下来,轿中走出一人气宇轩昂,英俊不凡,身着绣四龙的金黄色朝服,腰间玉带,以金衔之,装饰东珠。 正是三皇子。 他气度不凡,脸色却铁青,再细瞧,眼中布满血丝,想是没休息好。 贺千空收回目光,行了一礼道:“三皇子。”就继续走。 身后三皇子咬牙切齿:“你站住!你给我……” 话没说完,三皇子就见贺千空转身盯着他,眸光沉沉,如一潭死水,直直盯着他。 三皇子蒋明德打了个激灵,后半截话咽在肚中再出不来。 那目光幽静无波澜,却像是在看死人,带着凛冽和肃杀,只一眼,蒋明德背后被汗水浸透。 须臾,贺千空敷衍行了个礼:“三皇子既无事,臣告辞。” 言罢坐上了路边苍蓝色底色马车,扬长而去。 自始自终都没再看蒋明德一眼。 这样明晃晃被人无视,蒋明德气得浑身发颤。他一出生就是天家冑贵,无数人巴结他讨好他,就算不喜欢他的人也不能如此无视他。 只有贺千空,对他一贯如此态度,无视甚至厌恶。 偏偏蒋明德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少时,贺千空是太子伴读,太子护着皇后疼爱,蒋明德再无法无天对这两人也得礼让三分。待到年长时,贺千空入朝为官,竟一路得到成景帝青睐,深得陛下重用,蒋明德明里暗里上眼药,成景帝还是一如既往器重贺千空。 他也曾想过拉拢此人,贺千空却不为所动,任他如何示好拉拢,连点水都泼不进去。 而今贺千空更是翻出李家贩卖私盐一事,直接击中三皇子一党软肋,如果成景帝心意稍偏,蒋明德将万劫不复。 这让他如何不恨! 偏偏他心中大恨,对上贺千空却半点话也放不出来,那双深眸,恍若再看一个死人,在那眸光之下,他只想逃跑。 此人不除,必成心头大患! 蒋明德坐上软轿,盯着头顶大红底色团花图案暗下决心。 轿子颠簸起伏,蒋明德思绪亦随之翻飞,待半盏茶后,轿子停住,自有小太监打起软帘请蒋明德下轿。 出了轿子,就见眼前宫殿,面阔五间,进深九架,前后出廊,围以石雕的栏杆。顶盖黄琉璃瓦镶嵌绿剪边,整个宫殿器宇轩昂,壮阔非凡。 正是李贵妃所在的未央宫。 蒋明德刚下轿,立马有穿红着绿的大丫鬟前来引路,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重重帷幕进入内寝殿中。 这里各处用具奢侈异常,一面巨大的乌木山水屏风挡住视线,穿过屏风,李贵妃脸色苍白,斜躺在黄梨木三面屏风罗汉床上,精神萎靡。 蒋明德心急如焚,上前叫道:“母妃,您怎么样了!” 第18章 拉拢 李贵妃见他来了忙支着身子要起来,身体却颤抖摇摆,蒋明德箭步上前,扶住她稳住身形。 李贵妃有些自嘲:“唉,年纪大了不中用。” 蒋明德眉心紧蹙:“母妃,父皇到底是何意思,如今外祖父还在……” 李贵妃眉头轻蹙,摇头打断他的话,她眼光一扫殿内诸人,丫鬟太监们低头顺目俱都走出殿内,留给母子两个空间。 见无人在旁,李贵妃放轻声道:“你且不用担心,此事陛下心意回转,不会再有牵连。” 得了这话,蒋明德紧绷的身子方松弛下来,他长长吁口气:“这次来的太突然,都怪李晨那个家伙!着实不靠谱,账册也不好好收着,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牵连到我!” 他在殿内转圈,满腹怒火:“还有贺千空,不是个东西!我的人查到的消息,这次就是他偷偷潜入李晨家,找到了账册!” 这消息李贵妃倒是第一次听说,也蹙眉问:“这些你可曾同你外祖提过?他什么意见?” 蒋明德坐到一旁黄花梨嵌大理石方凳上,有些委屈:“我说了,外祖让我尽可能拉拢贺千空,可是母妃你没看到那家伙什么样子!一副死人脸,半点不给人好脸色……” “明德!”李贵妃娇颜正色,“明德,既然你外祖如此说,想必贺千空定有过人之处,拉拢过来于我们有大好处。” 见蒋明德不说话,却还是一副不服气模样。 李贵妃扬起上身,温柔到:“你是成大事的人,切莫因小失大。” 须臾,蒋明德叹气:“可是母妃,之前也拉拢过他,他却油盐不进!毫无办法啊。” 李贵妃端起茶碗,掂了掂茶盖,一时也有些为难。 世上之人大多为名为利为财,只是不知贺千空所图什么? 她将茶盖阖上,“我倒是有些许想法。最难消受美人恩,贺千空年已二十,却一直未成亲,孤枕难眠,想想也可怜,如果有个美娇娘在怀……” 这世上最厉害的风大约是那耳旁风,日日吹夜夜吹,任他铁石心肠,也能给吹成绕指柔。 “可如果他不想娶呢?知道是我们的人他万一不娶怎么办?” 李贵妃躺在榻上,长长的睫掩住眸中万千心思,“自古娶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可父母俱在,即便不亲近,那也是他父母。” 蒋明德了然,贺千空父亲镇国公贺慎之不同儿子,天生圆滑,对三皇子一党频繁示好。 李贵妃拨弄衣裙上的荷花纹,“明德,近来你记得务必低调,不可再惹风波,此事能过去完全是圣上念旧情,不可再生事端!” 第11节 “母妃我明白的。” 李贵妃瞄他一眼,不欲多说,在她眼里,儿子千好万好,就是有些沉湎声色,平日里还好些,现下风波不断还是要低调,不过看蒋明德应承的快,她也不便多说。 殿外,马车辚辚而行,穿梭街市。 贺千空撂下竹帘一角,隔绝了窗外的吹拉弹唱、熙熙攘攘。 坐在对面的赵明月不停摆弄手上折扇,一会儿开一会儿阖,看得出主人此刻心烦意乱。 良久,赵明月轻声道:“如此陛下是要放过李家?” 透过竹帘罅隙的微光打在贺千空高耸鼻梁之上,他深深看了赵明月一眼,“陛下老了。” 是的,老了。 多年前斗倒手握重权高氏一族的少年天子已不再年轻,鬓角染上点点星霜,曾经的铁石心肠如今已软如柔肠。 即便如此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也轻易相信李贵妃苍白的辩解。 只因他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宠妃、最爱的儿子和自己信任的忠臣会欺骗自己。 赵明月瘫软在车壁上,叹息:“朝上要乱了。” 成景帝不知道他这一做法,传达出一个信息,他对三皇子背后势力的纵容。 前朝后宫全是人精,从前三皇子和太子就有别苗头的行为,却不明显,如今成景帝这一偏颇举动,无异于对世人宣布他对三皇子一派的宠爱,多少趋炎附势之人将如蝇虫扑向蜜糖,投靠三皇子一派,在这众星捧月中,三皇子即便之前没有野心也会被鼓动出野心。 先帝时诸子争斗的惨状很可能再次重现。 贺千空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回去禀告殿下,天要变了。” 朝中山雨欲来风满楼,远离城区京郊的庄子上,林姝蔓的日子可过的着实悠哉。 这里远离世俗,清静自然,每日别无琐事,岁月静好。 林姝蔓也跟着清静起来,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吃过午食,下午读会书,去庄子中走动一番,日子别有一番风趣。 小主子在庄子上,王大家的打起精神应付,每日饭食不奢侈却也精致。 就如这天朝食准备了碧粳粥,糯米丸子,水晶蒸饺,并时蔬酱菜,各个小巧精致,午膳又置办了白玉丸子汤、芙蓉豆腐、三鲜鸡、炸丸子,洋洋洒洒铺满一桌子,每天还换着花样做,新鲜又雅致。 只是日子久了,也有些无趣。 这里毕竟就林姝蔓一人,海棠、王大家的平日能说下几句,可毕竟是下人,时间久了,林姝蔓些许有些无聊。 这日早上,林姝蔓看天气好,命人将竹榻搬到院中柳树荫下,自己拿了本琴谱翻看。海棠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剥王大家送来的葡萄。 正悠闲处,就听脚步声,却是王大家的,她福了一福道:“姑娘,门外来了两辆马车,有两家小姐来找您。一位小姐称她姓宋。” 静姐姐?林姝蔓喜的豁然起身,将琴谱一阖,忙道:“快请进来,好好招待,海棠,快来给我梳头。” 这几日散漫惯了,林姝蔓晨起懒惰,只懒懒一绾发,不带多余发饰,今要见客,定是不能如此怠慢。 一番梳洗后,林姝蔓携了婢女,拐了几个弯来到正屋内,就见宋若静并吴青杏正坐在上首喝茶。 见她来了,吴青杏快人快语:“本还担心你可会郁郁寡欢,如今看你都胖了,必定心宽,可白担心了!” 第19章 愁绪 林姝蔓脸唰的红了,作势要捶吴青杏,被她一个机敏躲开了。 宋若静赶紧拦着两人,“好了阿杏,可别闹了。”又牵着林姝蔓手,“蔓蔓你这五日可住的惯,我和阿杏怕你寂寞,想来陪陪你,只我家中琐事繁多,今天才得了空。” 宋若静和林青峰的亲事定在了今年秋天,作为待嫁女子,宋若静一直在家准备嫁妆。 “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林姝蔓牵起两人手,“今个定要好好陪我,我们姐妹几个聚一聚。” 说罢吩咐王大家的,中午置办一桌子好菜,又拿出地窖里的果子酒,这种青梅果子酒,后劲不大,清甜可口,女子孩子也能喝。 吩咐完又拉了两人游玩庄子。 逛了一圈,宋若静点头:“虽离京城远点,到底布置精致,不缺东西,倒放心许多呢。” 三人闲逛间,吴青杏一直默不作声。 林姝蔓奇怪:“阿杏今个怎么了?你何时这样话少过?” 吴青杏跺脚:“我一直这般淑女好么!”话音刚落,自己忍不住叹气。 宋若静一旁解释:“阿杏……这几日在相看亲事。” 亲事一直是女子大事。 林姝蔓了然,也不多言。 倒是吴青杏,扯了路边一朵茶花,不停摆弄,“唉,前些日子相看了卫家二公子,他……我很满意,本来爹娘也都同意,可这几日爹爹却有些反悔。” 卫家也是簪缨世家,身份和吴家很是相配。 吴青杏解释:“最近朝中风波你们也晓得,卫家一贯和李家走得近,爹爹他不想吴家卷进风波,只说要多考虑。” 林姝蔓亦沉默,吴青杏父亲明哲保身,实在不能过多指责。而且据她前世记忆,从这次朝廷风波后,三皇子与太子之间争斗再不是以往小打小闹。 别说吴青杏父亲会这么做,就是宋家和广平候也会如此。 从龙之功向来诱人,可一个不慎,也会将整个家族带入深渊。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只可怜吴青杏,想来卫家公子定是风度翩翩,少女怀春最为美好,却只能早早夭折。 林姝蔓不可抑制的想起自己,重生以来,她一直关注怎么退亲,从来没想过以后,现下也是一阵迷茫,自己会嫁给谁? 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明媚阳光温暖如火,却照耀不了她们的内心。 还是吴青杏第一个打破沉默:“好了好了,本来是和蔓蔓玩乐的,怎么我一说完都沉着脸!打起精神啊!” 林姝蔓收回心神:“可不是,我带你们看看温泉汤,现下泡有些热,可那白雾袅袅,好一番景色呢。” 温泉汤果然景色别致,两人感慨一番,午膳置办好,林姝蔓纷纷带两人上坐。 席上两人又是夸赞一番,这里食材大多普通,做法却别有一番风味,其中有道笋煨火肉,是用春笋和火腿肉切成方块,一同煨烂,中间加入冰糖,鲜嫩无比,风味独特。 几人吃的开心,天色已尽黄昏,两人起身告辞。 上了车宋若静有些不放心,回身拉了林姝蔓的玉手,轻声道:“蔓蔓且莫担忧,近来王夫人托我娘相看京中公子哥,定会为你寻个好亲事。” 林姝蔓心中暖暖,她其实并未担忧亲事,但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不知道的是,京城中,王氏近来为她的亲事急得是焦头烂额。 王氏这双儿女,儿子林青峰亲事已定,只待秋季完婚。本来林姝蔓也已定亲,谁知一番波折退了亲,亲事顿时没了着落。 前些日子女儿在,王氏怕女儿担忧,即使心中愁绪千丝,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这几日她却吃喝不香,此刻半躺在榻上,手里捻着玉带糕却不吃,心里却盘算起了京城中年岁相当的公子哥。 正盘算着,琥珀打了帘帐走进道:“夫人,高夫人前来拜访。” 哪个高夫人?王氏不解。琥珀忙走到她耳边耳语两句。 王氏蹙眉,原是那次去明安寺礼佛,遇到的顺天府高明成的母亲,言道上次儿子不小心冲撞了贵府小姐,特来赔礼。 楹窗外缕缕春风吹的帘幔忽起忽落,王氏的心也如这帘幔忽上忽下。 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真是赔礼何须这么久才来。 心下疑惑,王氏还是坐到妆奁前,让琥珀伺候她梳洗绾发。梳洗打扮妥当,才扶着丫鬟的手去了正屋。 正屋内,一妇人明艳如烈阳,身着金黄色上襦,曳地金色长裙,头戴八宝攢金钗,手上赤金莲花浮雕镯子熠熠生辉,端的是富贵逼人。 她一见王氏便乐呵呵道:“王夫人,打扰了。上次我儿在寺庙执行公务,不想打扰贵府,今儿我特来赔个罪。” 说罢招手,身后自有三四婢女手捧紫檀匣子,婢女们将匣子放在案几上,又一一退回到高夫人身后。 高夫人面带笑意:“多有得罪,特来赔罪,不知贵府小姐喜欢什么,便都带了些,些许心意,请多包涵。” 王氏一边客气一边打开匣子,匣内珠光宝气,蓝底团花光明锦布上放着一对翡翠玉镯,水头极好,价值万金,这可不是些许简单心意罢了。 她万没想到匣中物件居然如此贵重,一个就罢了,这里三个匣子价值让人咋舌。 王氏忙阖上匣子推了过去,“这太贵重了,断不能收。当日事情我也了解,高公子也是有公务在身,反倒是姝蔓性子娇惯,添了麻烦。” 高夫人将匣子推回去,“哎,夫人尽管收下,这是我儿子的一点心意,自那日我儿便念念不忘,总惦记冲撞了林家小姐,您若不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呢。” 这话里有话,王氏眉头轻蹙,此番高夫人来的突然,带的赔礼也过于贵重,不像是赔罪,反倒像……提亲。 王氏心底一阵热切,这可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心里快速略过高明成的信息,年纪轻轻就任顺天府府尹,家室也是门当户对,真算上天赐良缘。 只有一点,王氏心中不安,近日来高家与三皇子走的颇近。 她非不知世事的内阁女子,听广平侯常提朝中事,对近来朝中风雨有所耳闻。 广平侯素来不想沾染这皇位争斗,一心只忠于圣上,儿子林青峰的婚事定的宋家,宋家亦是满门清贵,远离争斗。小女儿林姝蔓的亲事亦是如此考虑。 是以王氏心下很是满意高明成,嘴上却没应下任何事,只打哈哈过去,将高夫人送走。 待人走了,王氏揉着太阳穴惆怅,小女儿的亲事着实愁人啊! 第20章 偶遇 这边林姝蔓送走了闺中好友,又待了几日,日子过得百无聊赖,渐渐慵懒起来。 今日王大家一早来就见林姝蔓萎在床上,心中也烦闷。 白日里这么睡,到了晚上又睡不着。 想着她转了转眼珠,上前道:“姑娘今个可想去后面林子走动走动?” 后山有片林子,规模不大,却总有小动物,是以京城中时不时有人前来打猎。 王大家的之前一直不想让林姝蔓去,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可就不好。 可今瞧她如此萎靡,庄中这么多日什么新鲜玩意也没了兴趣,再提不起精神怕着了病。 林姝蔓一听也有些意动,招呼海棠一番盥漱打扮,王大家的又亲自跟着护着周全。 后山中树林不大,林中灌木繁茂,禽鸟啾唧,树影婆娑间,碎金洒落一地,别有一番风趣。 这不同寻常的景色林姝蔓看了欢喜,终是露了笑。王大家的也放了心,更是在一旁殷切伺候,指着林间各种新奇物件讲解起来。 第12节 “姑娘看,这就是婆婆丁,这时节有些老了,前些日子最是好吃,拌点香油和盐,很是鲜嫩。” “姑娘小心这个,这个是附近猎人放的陷阱,专捕兔子野鸡之类的,姑娘小心夹了脚。” 王大家的细心周全,一路照顾周密。 林间清风袭来,树影婆娑起舞,林姝蔓心境亦随之起伏,变得开阔欣喜。 突然,前方树影间传来马蹄疾驰的“哒哒”声,伴着树叶窸窣声,含糊不清。 王大家解释:“估摸是附近有人打猎。” 海棠忙皱眉,林姝蔓出门前没想过遇到人,并未带帏帽,虽说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若遇到外男还是有些不妥。 林姝蔓指了个相反方向,“我们往那边去。” 她并不希望遇见外人。 于是,王大家带路,海棠扶着林姝蔓往相反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马蹄声渐远,林间树木茂盛,小路曲弯逶迤,很快就见不到原本的地方。 没等林姝蔓舒口气,就见后方草丛中窜出一只白兔,不大的身形,急匆匆的从几人身侧跑过。 不待三人反应,身后快马奔腾疾驰而来,茂密的树叶间,一只利箭疾驰而来! 海棠一个尖叫,连忙挡在林姝蔓身前护住她。王大家脸色煞白,腿肚子发软后退几步。 电光火石间,利箭飞冲,擦过林姝蔓耳侧,疾驰插在三人斜后方的树干上,箭头插进树干一指长,足见箭势冲击。 树影撺动间,一匹白马疾驰跳跃,堪堪停在三人面前。 马上男子玄色骑服,头戴玉冠,拽住缰绳,连忙翻身下马。 他像面前三人作揖,脸上带着忧色,“冲撞三位了,林中打猎,树木茂密,没注意到几位,三位姑娘可有受伤?” 林姝蔓斜倚在海棠怀中,刚才的一番变故吓得她腿肚子发颤,此刻方缓了些许。 听到这声音,不禁有些耳熟,她抬头望去,诧异道:“高大人?” 高明成一抬头,便见他朝思暮想的女子立在身前,一袭简单碧绿荷花刺绣襦裙,头上发髻有些凌乱,只别了一只白玉簪子,却衬得她肌肤白皙,冰肌雪肤,眼中眸光流转。 高明成一惊,有些语无伦次,“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自寺庙一见林姝蔓,惊为天人,可当时林姝蔓身上有婚约,他也只能将自己这点小心思埋在心底。不想天无绝人之路,林姝蔓居然退亲了,他喜不自禁,央求母亲前去提亲,只是当日林府王夫人并未答应,高明成却不气馁,提亲男方要有诚意,多来几次女方才同意的大有人在。 只是不成想,今日居然在京郊如此偏僻的林子中偶遇林姝蔓,他心中暗自感慨,两人缘分奇妙。 林姝蔓也是讶异,她在庄中不知世事,并不知道高家提亲一事,只是单纯惊讶。 她正要开口回答,林中树影窸窸窣窣,又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堪堪停在几人面前,马蹄落下,一阵灰尘散落飞扬在林间。 这是一匹黑马,毛色光亮,马身高大,马上男子头戴金冠,身着华服,腰间青绿宫绦上坠着块和田玉珮,周身气势不凡。 男子哈哈哈大笑:“明成,我说你射不中吧!” 他翻身下马,这才瞥见林姝蔓三人。 阳光透过树影洒在身上,犹如细细小小的碎金泼洒在林姝蔓侧脸上,肤若凝脂,翩若惊鸿,螓首低垂,雪腮玉肌,她就这样俏生生的立在林中,恍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下一秒就要羽化飞仙。 高明成神色莫名不自在,移到男子前挡住他的视线,恭声道:“三皇子。这是广平候府嫡长女林小姐,刚才臣不小心冲撞了她们。” 居然是三皇子?林姝蔓也是一怔,偷眼看去,蒋明德骑装在身更显英姿挺拔,俊美无俦,只是双眼直盯盯看着林姝蔓,有些无礼和放肆。 倒是和传言一样。林姝蔓微微蹙眉,身子一侧,避开那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这一侧,蒋明德才回过神,作揖歉意道:“原是广平候府的林姑娘,我和明成林中打猎,树影茂盛,并未注意到姑娘身影,实在冒犯,请姑娘恕罪。” 林姝蔓侧身还了一礼:“三皇子客气,是我误入这里,打扰您和高大人狩猎。” 她声音娇声软糯,还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如芊芊玉手,蒋明德只觉得心弦都被拨得一动。 蒋明德不禁低头瞟了一眼,素色长裙被林间微风吹起,勾勒出女子娇柔妩媚的身躯,高处耸立,低处婉转,好似一幅价值千金的美人图。 他不禁心更痒了。 这身段,这嗓音,连他府上新进的扬州瘦马都比不得,他纵览京城贵女数年,竟不想还有遗落的明珠,瞧上一眼,身子都酥了。 恰好近来朝中震荡,李贵妃管他管的严,不许他近来花天酒地,府上王妃死板,侧妃妾室也都颜色旧了,今日忽见美人,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欲望悄悄抬头。 欲望一起,别的都不顾,他朗声笑道:“相逢就是缘,冲撞了林姑娘,不若林姑娘去我府上一坐,我好赔礼道歉?” 第21章 纠缠 这话一出,林姝蔓、高明成脸色皆是一变。 这话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属失礼,语气中的调笑也有些冒犯。 如果是其他人,林姝蔓大可以直接离开,可他是三皇子,天家贵胄,广平候再受重用也是臣子。 林姝蔓低垂美眸,福了一礼:“三皇子宽厚,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并没受伤,无需殿下费心。” 高明成暗自焦急,京都中谁不知道三皇子沉湎声色,京中但凡有些姿色、他瞧上眼的都拉进府中,就这样,平日里瘦马歌姬的还往府上送。 正是三皇子这个性子,见了林姝蔓这等不凡姿色,能没心思么。 高明成已从偶遇心上人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他最不想看的就是三皇子对林姝蔓起了心思。 当下他附到蒋明德耳边一阵耳语。 一阵风吹过林间,带来远处芬芳。林姝蔓一直低低垂首,如一株不胜风雨的西府海棠。 被林风一吹,蒋明德身上的汗意消散,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来之前喝了点酒,刚才高明成介绍林姝蔓时也没听清,只当林姝蔓乃是什么小官之女,他自是可一阵享受。 可广平候嫡长女?广平候手握兵权,也深得帝心,即便蒋明德天家冑贵,也不能轻易招惹。 若是平日里,蒋明德定能反应过来,只是如今酒意上头,他心中不禁有些憋屈。 自己堂堂皇子还要看臣子脸色不成? 再说,自己不吃到口,只是瞧瞧不行么! 当下眼珠一转,笑道:“林姑娘怎么自己在这里,岂不危险?” 林姝蔓去京郊避风头也不算隐蔽事,京中知道的大有人在,如今蒋明德故意这么一问用意何在? 林姝蔓有些头疼,却还是规矩道:“小女子在山脚下庄子处玩乐,已有一段时日。” “哦,可是附近那个温泉庄子?” “正是。”林姝蔓敛眸。 蒋明德抚掌大笑:“哈哈哈,如此甚好,来的路上我就注意到那庄子,风景别致自有一番雅趣,早就想进去一览,只不知道主家是谁不好前往。现下居然正好遇到林姑娘了,不若这样,我和明成也打了些猎物,正好一路送到林姑娘庄子上,也算作赔礼如何?” 这就是明着要林姝蔓招待一番了。 话说到这份上,真是由不得林姝蔓拒绝,她袖中玉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林姝蔓强颜福身:“这……殿下,寒舍简陋……” 蒋明德笑意有些凝固,眼神晦暗:“怎么,林姑娘要拒绝我?” “不敢。”林姝蔓长长的睫毛颤抖,“只是庄子景色平淡,怕入不得贵人的眼。” 蒋明德大笑:“无妨无妨!” 一边唤过奴仆牵着马,自己走在前头。 身后奴仆有带着行囊的,还有拿着猎物的,有野兔、野鸡,还有一头鹿,真是猎到不少猎物。 可此刻林姝蔓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她紧紧攥着海棠的手,彷佛在汲取力量,一边吩咐王大家的快回庄子,收拾布置一番。 来时的路不过短短半盏茶,回去却彷佛遥遥无期。 待到了庄子上,林姝蔓领着二人来到温泉池旁,这里白雾袅袅,烟雾弥漫,不似凡间倒像仙境,在这里设桌摆宴,着实享受。 王大家的着实机灵,早早就摆好桌椅,备好膳具,中间更是置办下烤炉,先一步送回庄子上的各色猎物也都处理妥当,一些做成了各色荤菜,一部分切好刷上油,待到一会儿烤制。 林姝蔓福身道:“殿下请先稍等,小女仪容不整,先行告退。” 又吩咐下人精心伺候着,这才带着海棠去了内院。 刚一进屋她就瘫软下来,海棠吓得失色,连忙扶起她到榻上歇息,惶恐不安。 林姝蔓头疼欲裂,一阵阵恐惧的酥麻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她实在没想到招惹来了三皇子! 三皇子这人于女色上如何荒唐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前世先帝驾崩,三皇子登基,无人可以管束得了这位当朝天子,三皇子才暴露本性,后宫三千嫔妃已然满足不了他,他那时荒淫无度,京城中但凡有姿色的女子,不管是待嫁闺中,还是嫁为人妇,只要他看上眼了,通通收进宫内,玩段日子又腻烦了,就抛在身后不再理会。 那段日子虽她已被刘怀玉囚禁起来,三皇子的荒唐依然有所耳闻,甚至朝中大臣都有妻子被三皇子强行纳入宫中。 如此荒唐无度的一个人,今日更是饮了酒,难保做不出什么事! 只如此一想,林姝蔓便脊背发寒,玉手颤抖。 海棠在一旁忙拿了碟子绿豆糕,倒上一壶花茶水,“姑娘你无事吧,可是累的,吃点东西?” 林姝蔓拿了块绿豆糕送进朱唇之中,几块下肚方缓了过来,神情好多了。 看了眼外面天色,已近午后,京城中有宵禁,无论如何,晚上城门关闭前三皇子和高明成也会离开,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林姝蔓眸光一沉,紧握玉拳,朗声道:“海棠,伺候我换衣裳。我要穿去年做的那件绛紫色春衫。” 那件绛紫色春衫,颜色老气,花色过时,透着暮气,当时做完林姝蔓很是不喜,压在箱子底下,可如今她却希翼这件衣衫能压压自己容颜。 妆奁前,海棠给林姝蔓上妆,特意将唇色涂得发白,显得单薄无力。 最后绾发,发上不多钗钿,只一支翡翠簪。 林姝蔓歪头思索,“去把那只金凤钗拿了给我。” 海棠一怔,翻起妆奁,那只金凤钗钗头磨得锋利,一不小心就容易划破肌肤,素日林姝蔓也不多用。 海棠心中疑惑,却不多问,拿了钗子递给林姝蔓。 林姝蔓满意审视锋利无比的钗头,将它藏于袖中。 她可也是将门之女,如果三皇子真起了荒唐的心思,她林姝蔓也不惧怕! 第13节 第22章 酒宴 温泉汤旁,白雾袅袅,轻歌曼舞,吹笙鼓瑟,白云渺渺漂浮天际,好一派景色。 林姝蔓回去时,宴会已开,奴仆在旁将切好的肉片炙烤好,又在一旁圆瓷碟内蘸好酱料,供客人享受。桌上不仅放置烤肉,还有各色小菜,八宝豆腐、虾油芙蓉豆腐、珍珠菜等消腻解暑。 每桌案几上放置烤肉汤,这汤先用葱白椒盐炒制的肉做成汤,中间又加入粳米、酱汁调和好味道,这种汤最解油腻,每次烤肉都要配置。 这时节的猎物不似秋天肥美,却也很有嚼劲,且烤制过后外皮酥脆,油脂都被文火烤出,三皇子吃得连连点头。 他见林姝蔓袅娜娉婷,款款走来,明明是老气横生的绛紫色,在她身上却更衬得身姿轻盈,欺霜赛雪。 蒋明德一见她便朗声道:“温泉池畔,赏美景,听丝竹,品美食,果然爽快!只是林姑娘家中可有酒,眼下若能小酌,定是极好的!” 一旁高明成听了坐立不安,自进了庄子,他便如此,他也了解三皇子性情,就怕三皇子酒意上头做出荒唐事,如今一听又要喝酒,那还了得? 他倾身劝道:“殿下,您今日来时已喝了三杯,如今我们来时未带马车,回去定是骑马,如果再喝,恐不利于骑马。” 他这话一出,蒋明德眉心皱起,搁在往常,他可能也就作罢,可今日却酒意上头,只觉得身为皇子,却不能按照性子肆意潇洒,真是没个滋味。 当下眉心紧缩,冷冷的目光瞟向高明成:“这点酒量岂能放倒我,明成多虑了,如果明成不喜宴席,大可自己回去!” 这话语气凉飕飕地,高明成脊背一凉,剩下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高家虽亦算世家,却也青黄不接,如今他这一代为官者只他自己,整个高家不过面子亮堂,内里空虚。 是以经过他和爹娘多方商量,决定搭上三皇子一党,如今朝中成景帝对李家如此器重信任,且太子身边已有能臣干将,再插不进去,不若跟随三皇子放手一搏。 表面上看,近来高明成才与三皇子走得近,实则私底下,高家老早就搭上三皇子这艘船。 如今已经再下不得船。 而讨好三皇子是他的重中之重。 高明成痛苦闭眼,三皇子话已至此,他再不敢劝,只得一旁自己吃肉夹菜。 林姝蔓心下苦笑,“殿下,庄中并未置办美酒,只有些许女人家喝的梅子酒……” “那也可以!”蒋明德打断,“哈哈哈,美酒配美景,佳人在侧,才算上良辰美景啊!” 林姝蔓使眼色,王大家的机灵,捧上梅子酒,这种酒度数不高,后劲小,不担心喝醉。 林姝蔓抿嘴落座,海棠在一侧为她夹菜烤肉,这肉炙烤后蘸上调制好的酱料,味道鲜美多汁,外焦里嫩,味道极好。 可林姝蔓味同嚼蜡,吃的机械,她看似低头垂目认真用膳,实则眼角总会瞥见三皇子席间动静。 越看心越凉,三皇子蒋明德一杯接着一杯畅饮,虽梅子酒度数小,也经不住这么喝,只半个时辰,几个酒坛子便空了出来,再看蒋明德,双眼迷离,醉意尽显。 这边笙歌鼓乐四起,因庄子上奴仆不擅长于此,曼妙之音不比京城,略显刺耳。 蒋明德眉头紧皱,越听脸色越烦,拿起桌案上一只茶碗狠狠掷到地上! “粗鄙之音,不登大雅之堂!”他训斥。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奴仆们脸色惨白,一个个跪地匍匐求饶。 林姝蔓忙起身行至奴仆前,一福身:“殿下息怒,庄子上奴仆不精通于此,倒污了殿下耳,还请殿下恕罪。” 蒋明德晃晃脑袋,醉意微醺,起身离开座位,跨步走到林姝蔓面前伸手扶她,“林姑娘何必如此,这与你何罪之有,只是呕哑粗鄙之音,反倒扰了雅兴,不若……” 他上下打量林姝蔓,眼神迷离流连在高耸和低洼处,女子身姿丰盈,肌肤莹润似玉,只一眼便有一丛邪火烧在心底。 他舔了舔嘴唇,“不若林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想来定如仙乐。” 话音坠地,林姝蔓脸色煞白,全身血液都涌上胸口,一阵屈辱感传遍全身。 这话着实浪荡,完全是把林姝蔓当成歌姬卖唱女,哪个正经闺阁女子要给外男演奏弹唱! 她眼神慌乱,忙望向一旁高明成,她相信这话高明成亦能听出不妥。 她眼眸如误入陷阱的麋鹿,清澈透亮中暗藏慌乱,看的高明成心底慌乱,一番犹豫后,他终于别过脸,只作没看到。 他无法忤逆三皇子。 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姝蔓咬紧下唇,袖中玉手紧紧攥住金凤钗。 她低头避开蒋明德淫邪目光:“殿下恕罪,小女子于丝竹一道并不精通,恐污了殿下耳。” 如此一低头,白皙脖颈露在外面,冰肌玉骨,隐隐颤抖,令人不禁倾倒。 蒋明德酒劲上头,脑子亦有些不清明,一时间竟忘了林姝蔓广平候嫡女身份,只见她身子袅娜,娇声软糯,好似回到了自己王府,丝竹管弦中,自己正在与歌姬舞女嬉闹。 当下他伸出手,仿佛要抚摸那节白玉,嘴上说道:“姑娘别怕……” 林姝蔓全身颤抖,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手中金凤钗的钗头已经冒出袖口,她死死盯着蒋明德手指,只要他敢碰到自己,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电光火石间,蒋明德随身伺候的奴仆连滚带爬赶了进来,气喘吁吁停在蒋明德面前,呼哧喘气道:“殿下……殿下……外面……” 蒋明德正想和美人春风一度,被如此打断心中烦躁,狠一甩头怒斥:“话都说不清,可是欠打!” 小厮慌乱跪下道:“不是,殿下。贺千空……贺大人来了,说要找您,就在门口!” 屋内三人脸色都是一变,不待反应,就见温泉汤池旁,白雾袅袅中,黑衣男子疾步走来,衣袂翩飞,一派清贵华然,不是贺千空又是哪个? 第23章 解围 池水袅袅,池畔微风轻拂,如轻柔纤纤玉手,拨弄心弦。 美景如画,可画旁三人都没有心思去看风景,三人皆是怔怔的看向来人。 贺千空一身暗黑色长裾,暗金色刺绣蔓延在衣角,头戴玉冠,腰封上悬着那块双鱼戏珠玉佩,剑眉星目,清贵高隽。 他缓步走来,并不急,仿佛在自家园中闲逛,却带着一股威压和气势。 蒋明德最先反应过来,此刻池畔惠风轻拂,吹干了他身上大半的汗意,也吹醒了他迷糊的酒劲。 他抽回手,再没空管林姝蔓,只死死盯着贺千空,想不明白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林姝蔓,她明媚美眸略过一丝惊异,同样诧异看着来人,只是心中深处角落,却涌起了一股安心,她恍然间觉得充满力量,不再害怕。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 须臾,贺千空行至众人面前,他眼神肃杀寂寥,衣袖翩飞,轻轻扫过一旁的高明成,却不理会,眼神停在林姝蔓身上一刻,又很快移开,最后他的眼眸落在蒋明德身上,一作揖:“殿下。” 蒋明德心下很不自在,即便母妃和外祖都言说贺千空此人需得努力拉拢,可他心中还是极其不喜此人,特别是他幽深眼眸,冷飕飕、硬邦邦。 他不甘心。 从小到大,蒋明德做什么都比不过贺千空,少时,贺千空做太子陪读,无论读书、骑射,蒋明德这个天家冑贵都比不过贺千空,他不甘心,比不过太子也就算了,连一个臣子的儿子都比不过算什么! 待大了,贺千空去了边关,蒋明德真的高兴,很多时候他都希翼这人能死在那里,风沙埋骨。 可贺千空偏偏回来了,还得了封赏,之后入朝为官也深得帝心。 他的存在仿佛在说,自己永远也比不过他! 蒋明德理了理自己衣袖:“贺大人怎么在此处?” 贺千空眼神扫过酒桌案几,声音平静暗哑:“天色将暗,城中宵禁时间将至,殿下还未回城,圣上和贵妃很是担心。”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可蒋明德要的不是这个。 他继续问:“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来庄子上不过临时起意,包括出外打猎都是一时兴起,就连王妃他都没提过要去何处,贺千空来找自己,怎么能那么准就找到这里? 他眼神阴鸷,暗藏怨毒。莫非他在跟踪自己? 或者他派人一直跟着自己?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蒋明德也不由全身发寒。 他死死盯着贺千空,似乎在无声逼问。 然而贺千空八风不动,连眼角都没抬一下:“殿下忘记了,殿下出府时跟王总管提过要出来打猎,京郊附近猎场只有此处,臣便寻了过来。本没找到殿下,正要回去,却在庄外见到殿下马匹,特来确认,不想殿下真的在此。” 他语气没有起伏,眉毛都没动一下。 蒋明德有些疑惑,这段话逻辑通顺,听上去很像一回事,只是他走之前他是跟府上王总管提了要打猎么? 酒意上头,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蒋明德捂着额头,头痛欲裂,脚步不由趔趄,被身后奴仆赶忙扶住。 贺千空脸上喜怒不显,只淡淡道:“殿下请小心。” 他这样子看得蒋明德一阵火气。 蒋明德斜倚在奴仆身上,眼珠一转瞟到一直低眉顺眼的林姝蔓,计上心头。 他朗声道:“贺大人还没见过吧,这是广平候嫡女林姑娘,今打猎之时不小心冲撞于她,我特来庄上赔罪。” 贺千空听到这话彷佛才看到屋内的林姝蔓,方正眼去瞧,也只淡淡扫了一眼,点头见礼:“林姑娘。” 彷佛他们从没见过一般。 林姝蔓长长乌黑睫毛低垂,挡住澄澈透亮的双眸,亦掩住情绪,福了一礼:“贺大人。” 蒋明德哈哈大笑:“林姑娘应该听过千空兄。” 林姝蔓点头。 蒋明德窥着贺千空神色,装模作样道:“唉,千空兄什么都好,就是杀气太重,想当然北方胡人来犯,千空兄一人杀敌数千,衣衫尽红。千空兄这一身杀气也该收收了,就因这个,千空兄现下屋内还没个人陪你。” 他摇头晃脑,彷佛替贺千空惋惜,“只是不知哪家小娘子堪配千空兄,毕竟你这刑克六亲的命……哎呦哎呦,我怎么说起这个了,千空兄莫怪莫怪啊。” 蒋明德嘴上笑着,眼底却冰凉一片。 当年贺千空出生,他生母赵氏多年后缠绵病榻而死,曾有大师直言贺千空刑克六亲,杀气太重,因这个,许多人对贺千空多是不自在。 这事在皇室中不算秘密,只是世家最重面子,背后怎么议论,当面也只做不知。 而今蒋明德被酒气上头,只想让贺千空丢脸,一脱口假借不小心将这个说了出来,也是为了让林姝蔓害怕。 京中贵女们多信命格,让林姝蔓面露害怕,也算上让贺千空丢脸了。 他算盘打得响。 却不成想,林姝蔓抬头一福:“贺大人保家卫国令小女子佩服。命格之说飘渺不可信,贺大人何需放在身上。” 第14节 她声音娇柔,却带着坚毅,如石涧泉上清水,涓涓细流抚慰人心。 贺千空终是望向了她,自他进门,便一直克制不去瞧她,生怕被蒋明德看破什么。 此时不必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瞧瞧她,看她玉容雪肤,恍若这湖边薄雾,袅袅婷婷不似凡间人。 而这话更如林间晨露,滴在他干涸心房,触动他心下的小小角落。 贺千空一拱手:“多谢林姑娘。” 不待蒋明德反应,他抢先开口:“殿下,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迟了。” 蒋明德没看到自己想看的,脸色阴沉,却不好发作,一甩袖袍自己先出了门,高明成见状急匆匆跟上,各色奴仆身后如鱼贯出。 贺千空却没动。 林姝蔓听到众人上马,马蹄疾驰声音渐渐远去,方才软了身子,幸好海棠接住了她,忙扶她坐在一旁矮凳上,拿了帨巾给她擦拭汗珠。 贺千空转过头,声音低沉:“他们走了,没事了。” 只这一句,林姝蔓红了眼眶,心却终于安定了。 第24章 首饰 烟雾袅袅,清风拂面,本是良辰美景,林姝蔓小腿颤抖得厉害,扶着海棠坐在一旁的杌子上。 海棠忙倒了杯茶送到林姝蔓嘴边,林姝蔓也不顾茶水冰凉,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舒缓了涨红的脸庞,林姝蔓方镇定下来,这才有心思顾及别的。 贺千空双手背后合拢,安静站立在一旁,可单他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就是海棠都有些害怕和顾忌。 林姝蔓吁了口气,有些疑惑:“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让林姝蔓不由多想,难道…… 贺千空只抬抬眼皮:“凑巧。” 若是别人来说林姝蔓可能觉得敷衍,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林姝蔓便不再问。 她起身理了理下裙摆,福身下去,“此次多谢大人帮忙。大人已经帮我两次,小女无以为报。” 她如此郑重行了个大礼,盈盈跪地的身姿丰盈妩媚,只瞟了一眼,贺千空便有些不自在的回过头,以拳抵唇,咳了咳道:“不必。” 话音落地,两人一时无语,湿润的风在两人中间轻轻拂过,带去潮湿的空气。 林姝蔓有些不自在,偷偷瞥了眼前人一眼,玉手拨弄着腰上悬挂的宫绦,许久,她才鼓起勇气,问道:“大人……大人可着急回去?” 贺千空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她脸颊“唰”的有些红了,后知后觉发现这话有些暧昧,忙补救。 “上次大人托付的礼物一事,我已有想法,想请大人看看可否满意。” 她顿了顿,眼神真挚:“且大人此次替我解围,还请让小女子好生招待一番,也好报答大人恩德。” 话音甫落,她又是郑重一拜。 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散在地上,如一朵半开的牡丹花,她却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花开芬芳。 迷得他有些失了分寸,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待到贺千空坐在内室间黄花梨雕步步锦花纹方凳上,还在反省自己。 应该直接走掉的。 他一直独来独往,似一匹黑暗中行进的孤狼,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此刻林姝蔓坐在对面,衣袖轻摆间,一室芬芳,他的心恍若澄澈池水,平静不起波澜。 鎏金莲花浮雕三足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林姝蔓玉手纤纤,将敲碎的茶块放入到碾槽中,碾成粉末。 她正在点茶。时下茶叶以煎煮为主,闺中女子大多精通此道,而林姝蔓更是擅长于此。 天色将晚,今日宴席酒菜已经被消耗了七七八八,她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招待贺千空,只有点茶一道,泡一盏清茶,既高雅又暗合身份。 晚风透过窗牖吹过案几上的烛火,烛火摇摆间,灯光摇曳。 林姝蔓专心盯着炉子上的水,时下点茶烧水要背二涉三,即刚过二沸略及三沸之时的水点茶最佳,这就需要以声辨之,更需用心。 她轻轻侧耳,耳垂上的蓝琉璃耳铛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衬得耳畔边细腻肌肤如雪如玉,莹莹生辉。 贺千空无意间一瞥,好似被烫了一下,匆忙别过脸去。 林姝蔓素手执起沸腾的茶壶,先用开水冲洗茶盏,再倒掉,此为温茶,为了让茶香发挥到最大。 最后才往茶碗中注入开水,指绕腕旋,上下透彻,茶杯中犹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此茶面根本立矣。 如此一碗茶方才完成。 林姝蔓这才将青花红海斗龙纹瓷碗递到贺千空面前,“大人请饮茶。” 茶汤清澈,茶香四溢,在这小小内室,清香扑鼻,他只轻呷一口,便觉满口生津,果然是杯好茶。 林姝蔓见他面露满意神色,一颗心方放下了。 海棠恰在这时敲门,林姝蔓唤了声进,海棠推门而入,将一叠画纸放在案几上,低眉顺眼又关门出去。 林姝蔓拿起画纸,鲜少的有些忸怩。 红云在她玉白的脸颊上蔓延,蔓延到脖颈和耳根。 贺千空不明所以,眉头轻蹙,瞄了眼那叠画纸。 “大人,这是……”林姝蔓定了定心神,“我画的首饰。我思来想去皇后生辰该送什么,女子大多爱美,更追求独一无二,所以我设计了这款首饰,从臂钏到步摇,总共八件,我观皇后娘娘偏爱绿萼牡丹,特将这种花式融入。” 随着述说,她将画纸徐徐展开,铺在两人中间案几上,一共八页纸,每页上面画着一样饰品,笔锋婉转,刻画入微,惟妙惟肖。 贺千空不懂女人家的头面首饰,却也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我打算找能工巧匠将它们打造,这里可用白玉,这里要金丝缠绕而成,花心处可以用翡翠……” 林姝蔓指着纸上各处说着细节,她兴致勃勃渐渐忘了忸怩,言谈间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只她说的起劲,贺千空却暗自头疼,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觉得各处细节眼花缭乱。 “大人,大人。”林姝蔓叫他,“大人觉得……可否?” 她眼眸中小心翼翼,暗含渴望。 贺千空看了眼图纸,点头:“极好。” 反正到时候头疼的是打造头面的匠人。 得了他肯定,林姝蔓嘴角绽放笑,笑容旖丽,“大人满意便好。” 贺千空收起了图纸,“等做好你再看一眼,看看细节可有遗漏。” 林姝蔓点头,“大人是要找哪里的工匠,需要我推荐些么?” 贺千空把玩手上的青瓷茶碗,“当初建设长春阁,我招揽了些许工匠,应当能胜任。” 居然置办如此齐全,可想到长春阁门可罗雀,林姝蔓有些疑惑。 “大人的长春阁……可是没打理过?” 贺千空点头。他建立长春阁不为赚钱,不过是在京城中有了落脚点,以及接收各种消息。 原来如此,林姝蔓想到长春阁如此好的地理位置,有些惋惜,如果稍加经营定然不是现下这个模样。 林姝蔓拢了拢鬓边碎发,轻声道:“小女有一言稍有唐突……长春阁地方优越,如果久不打理经营,怕是更加显眼。” 一个商业街的好位置,店铺却不为卖货挣钱,着实惹眼。 第25章 合作 贺千空一怔,这件事他第一次注意。 他稍一思索,也承认林姝蔓所言极是。 如果长春阁地方偏僻,也许没有这些顾虑,可长春阁地处繁华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来往行人必然会注意到长春阁异动,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想到什么,招来是非。 贺千空不怕是非,却不想惹麻烦。 他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有些为难,如此一来,长春阁还需要略加经营。 可打仗为官他皆擅长,但做生意,特别是女人生意,他一想到便头皮发麻。 就连钱掌柜,说是掌柜,也是战场上追随过他的军士,手上功夫了得,才被他选在长春阁打理,平日里传信、收集情报都是他的长项,但这女人家的首饰、衣裳,军营出身的糙老爷们怎么懂。 如此一想不禁更加为难。 林姝蔓小声开口:“大人可是有难处?”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贺千空,贺千空打量面前人,点头问道:“我同钱掌柜都不善经营,你可想管长春阁?” 什么?林姝蔓美眸圆瞪,满是疑惑。 贺千空仍继续:“可以五五分成,你意下如何?” 世家贵女出阁前多要学习管家,打理铺子。每个大家族手上都有些大小铺子,当家主母再差也会看账簿,算盈亏,方才能不被商铺掌柜蒙蔽。 林姝蔓从小就在王氏教育下长大,王氏管理府上事务林姝蔓便在一侧旁听,更何况前世林姝蔓嫁给刘怀玉,更是操劳一大家子,管家算账不在话下。 且首饰头面一道,不自谦的说,林姝蔓真是精通于此。 便如她自己说的,女子大多希望自己头面首饰独一无二,林姝蔓自小就爱美,更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设计头面首饰也不是第一回 了。 她的首饰很多都是自己设计图纸,请工匠打造,总能在各种贵女聚会中大放异彩。 只是贺千空提得突然,林姝蔓一时反应不过来,卡壳在那里。 贺千空略一思索道:“分成三七?你七我三?” 他误以为林姝蔓不满意报酬。 “不是,大人。事出突然,我一时……”不能抉择。 贺千空沉默,他不擅言语,也不知道如何劝服林姝蔓。 第15节 须臾,他道:“我不擅于此,身边也无人擅长。” 这话无异于恳求和服软,只是语气一贯的冷硬。 可林姝蔓却明白了,“大人误会了,我其实愿意,只是我时间不多,即便管理店铺也怕不能周全。我不过帮忙,大人对我的恩情难以为报,不需要报酬和分成。只我自己水平有限,如若大人信我,我便姑且一试。” “我会告诉钱掌柜,你有空去长春阁管管即可。”贺千空没有顾虑,一锤定音,“分成你不想要那么多,就你三我七,如此不需多言。” 这无异于信任,林姝蔓有些不安,却也欣喜。 “我定不负大人所托。”她轻声道。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云染上深深浅浅的赤红。 贺千空明白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京城宵禁,他也难以进城。 林姝蔓见他起身,也跟着出来:“我送送大人。” 晚风袭来,扯得衣角纷飞,林姝蔓打了个寒颤,这里昼夜温差巨大,她出来的急,没换厚衣服,有些抵挡不住这料峭春寒,她偷偷搓了搓两臂,企图取暖。 正懊恼,走在前面的贺千空猛地停住身形,转了过来。 林姝蔓疑惑:“大人……” 红霞漫天,晚霞的余晖将贺千空高大的身影拉得颀长,他淡淡道:“冷就回去。” 绯红染上了林姝蔓耳根,她不想那些小动作居然被人看在眼里,张口想解释,又半个字说不出来。 贺千空转过身,大步疾驰,门口停着匹青骢马,身形高大,皮毛光亮,他一手拽住缰绳,一个跃起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流畅。 夕阳中,他只回头望了一眼,深邃眸光似乎扫过林姝蔓,又似乎只是无意间的掠过,旋即,他夹紧马腹,马箭步飞驰,扬起阵阵灰尘。 便这样,他如一阵风,突然出现又很快消失。 直到他离开,林姝蔓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他的出现是否是偶然。 她伫立在风中,看了那个背影许久,海棠默默为主人披上赤红大氅,轻声道:“姑娘,夜露寒凉,回去吧。” 林姝蔓颔首:“回去,你派人传信给爹爹,这庄子不能待了。” 三皇子蒋明德如此一闹,林姝蔓再不敢自己待在这里,且来庄子也有月余了,早些回家也好的。 月影如钩,她抬眼望去,突的有些想家。 月光如缟素,洋洋洒洒镀在青石板路上,贺千空踩着月影,停在朱红大门前。 院落前的石狮子狰狞凶狠,在月色下有些骇人。 他只瞄了一眼便上前叩动门环。 叩叩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市格外响亮,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不过片刻,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钱掌柜身着常服,恭敬作揖:“大人,您来了。” 贺千空随手将青骢马的缰绳递给后面小厮,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常五回来了么?” 钱掌柜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喘息回道:“回来了,大人……这以后是不需要盯着三皇子了?” 贺千空豢养了一批暗卫,以“常”为姓氏,一到九为编号。其中常五武艺高超,被派出去盯着三皇子一举一动。 今个不知怎么的,常五下午突然回来,吓了钱掌柜一跳。 这个档口,朝中形势不明朗,怎么回来了? 贺千空坐到内堂黄花梨木椅上,呷了一口茶,“这段时间先让常五歇歇,何时再去听我命令。” 他摩挲手上茶碗,有些心烦意乱。今天他能及时赶到不过是因为常五一直在盯梢三皇子,见三皇子有异动及时汇报,他听到消息便动身前去。 只这一来,他派人盯梢三皇子一事很有可能暴露,即便当时他随口搪塞了三皇子,难保他今后不会想起,清理身边的人,常五极有可能有危险。 与其等那时被动,不如今时主动撤回来,也能保了常五性命。 然而贺千空烦恼并非于此,今天听暗卫汇报,他便失了分寸急急前往,似乎往日的自持冷静都抛到脑后。 他不敢深思下去,不敢去深究这背后原因。 正沉思,忽然瞥到一旁钱掌柜,原地打转,他眉头轻蹙低声问:“怎么了?” 钱掌柜额头沁汗,低头不敢正眼看他,小声道:“大人,镇国公……镇国公派人送信,让您回去一趟。” 第26章 镇国公 镇国公贺慎之,他的丰功伟绩,说书先生可能得说上一天一夜,尤其是他如何跟随成景帝围杀高家,亲手覆灭了这个显赫一时的名门世家,从此,他被封为镇国公,将贺家家族带到了权力顶峰。 但更为京都人们口耳相传、听得津津有味的,还是他的情史。 贺慎之娶了两任妻子,都是簪缨世家。 他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赵氏,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赵大学士的小女儿,但这并不是他爱的女人。 贺慎之现任妻子卫氏,也出生清贵之家,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先帝时期诸子夺嫡,卫家站错了队,一蹶不振。 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他不愿贺慎之与落魄的卫家结亲,不顾贺慎之反对退了亲,另行和赵家订了亲。 就这样,赵氏嫁了进来,不过十五岁般花的年纪,曼妙多姿,少女怀情,带着对婚后的憧憬和期待,却在洞房当夜被丈夫亲手打碎。 贺慎之厌恶赵氏,尽管赵氏如此无辜,他也认为是这个女人抢了自己心爱之人的位置。 待到赵氏怀孕,他更是再不进赵氏院落,一直流连在妾室之间。 郁郁寡欢的赵氏在生下贺千空后缠绵病榻,婚后生活压抑痛苦,渐渐侵蚀掉她单纯的内心。终于在一个夜晚,久病的她悄然离世。 她的丈夫并未掉一滴泪,此时的贺慎之已经被封镇国公,再不是当年那个在婚事上说不上话的少年郎,如今他权势在握,风华正当,虽已有长子,却还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怀春之人。 但赵氏去世不过三个月,贺慎之迎娶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卫氏,卫氏自打退亲后便一直没出嫁,她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他们的爱情终于开了花。 此后,卫氏住进镇国公府正院,为贺慎之诞下一儿一女,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只有贺千空,像个多余的人。 而对这个前妻所出的嫡长子,镇国公的感情很复杂。 但对自己的父亲,贺千空的感情却直截了当。 少时,贺千空入宫做太子伴读,久不回家,稍大些,去边关打仗厮杀,常年在外,好不容易调回京都为官,贺千空闲暇休沐时亦多在长春阁,或赵明月处,能不回家便不回。 父子关系可谓冷到极点。 是以在长春阁中,镇国公这名字像是个禁忌,久不提起。 此刻听钱掌柜说起,贺千空一时怔忡,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挑挑眉。 钱掌柜立时明白,苦着张脸:“国公爷没说什么事,就是说你许久没归家,想……想一起吃个团圆饭……大人……这……” 团圆饭? 贺千空嘴角噙着讥笑,自己一个外人和他们一桌吃饭,真能吃得好么? 然而无论如何,大周朝极重以“孝”治天下,便是为了避免被人背后嚼舌根,贺千空也需要回趟家。 他一饮茶碗中的茶汤,忽的不知为何想起了不久前京郊庄子中的那碗茶,茶香悠远,恍若就在鼻尖,还有女子身上的悠悠体香,萦绕心间。 他眼神深黑,定了定神,扬声道:“备车,去国公府。” 马蹄声哒“哒哒”,踩在层层月光铺叠的青石板路上,此时天边夕阳已经沉下,天际月影高悬,月光如水盈盈流淌。 马车在夜风中停在高耸府邸的侧门口,檐牙高耸,斗拱交错,屋脊上的绿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马车刚一停稳,门便开了,有机灵的小厮小跑来拉马车的帷帐,殷切伺候:“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正在正屋等您呢。” 贺千空随着他的指引往屋内走去,院内粉墙环绕,绿柳周垂,院中假山层层叠叠,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富丽堂皇、极其雍容华贵,却隐隐透着不协调。 贺千空嘴角勾起讥笑。 贺慎之如今权利在握,让很多人不由忽略他的出身,包括他自己。 其实贺慎之也不过出生小官之家,家中略显清贫。是以他熬出头后,衣食住行处处奢侈,却不知很多时候过犹不及。 就拿这个院子说,假山林立,湖水汩汩,可一味堆叠元素不考虑院子中的协调,最后的结果便是院子中到处的不和谐,有底蕴的人家瞧上一眼便心里偷笑。 如今他权势鼎盛,周围人都乃阿谀奉承之辈,谁也不会提从前的事。可挡不住贺慎之骨子里的那个暴发户。 小厮带着贺千空转了几个弯,便见前方正堂灯火通明,下人鱼贯,单看气势很是唬人。 正堂间,上首正坐着镇国公,他挺拔身姿,气宇轩昂,眉眼凌厉,身着常服,即便不年轻,可周身气势不逊于年轻人。 坐在他身边的玉色春衫妇人正是卫氏,座下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不过十七岁大,风度翩翩,女的十五岁,身姿轻盈,正是卫氏所出的一儿一女,贺驰宇和贺芳芜。 贺千空对座上镇国公行了一礼,与其他几人点点头,便坐在一旁红木交床,丫鬟们奉上茶碗和各色菓子点心,侍立在一旁。 贺千空拿起茶碗,自顾自啜饮,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屋内气氛降到了冷点。 镇国公原本有些阴沉的脸此刻能滴出水,正要开口训斥,手被旁边的卫氏捉住。 卫氏冲他摇了摇头,温柔道:“千空你许久不回来,你父亲很是想你,想着你今个一起回来大家吃个团圆饭呢。” 她这话一出,镇国公脸色缓和,点点头:“你最近怎么回事,总不回家,今个也是这么晚才回来?” 屋外的夜风轻轻吹来,贺千空垂下眉眼,摩挲手中的斗海龙文青花瓷碗,不回话。 这沉默让屋内空气再一次凝固起来,良久,贺千空方回道:“有朝政要处理。” 这敷衍的态度,镇国公的脸涨得紫红,他居高位这么多年,别人见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只有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不回家不说,一回来还摆脸色! 他怒极,手边拿着的茶碗便要往地上摔去。 旁边的卫氏却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冲他轻轻摇头,“老爷,千空好不容易回来,孩子们饿了这么久,快开饭吧。” 在一旁的贺芳芜早就坐不动了,一听这话忙撒娇:“爹爹,快用膳吧,芜儿饿的不行了。” 见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这般,镇国公黑着脸,却松开茶碗,叹气:“传膳吧。” 第27章 亲事 第16节 一声吩咐,丫鬟们鱼贯而入,十几号人,有的捧碟,有的奉碗,有的传菜,气势唬人。 镇国公最喜好排场,似乎觉得不这样显示不出自己的身份地位。 待上了菜,一看之下,炙羊肉、酱肉肘子、芙蓉豆腐、白玉丸子、蒸鮰鱼、金丝白玉花卷、玲珑水晶蒸饺,零零散散,杂七杂八,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馔。 贺千空落座,身后自然站了个丫鬟为他布菜,殷切备至。 他许久没有这种经历,从军营回来,他这满身脾气便如被洗了一番,都消失的干净,用膳洗漱反而不习惯有人伺候,都自己动手。 如今这丫鬟伺候的殷切,反倒叫他蹙眉。 席间沉默,只有碗筷轻响。 镇国公府不讲“食不言”的规矩,往日里用餐皆气氛欢畅。 可今个贺千空在桌边一坐,周身气势冷硬肃杀,直唬得卫氏的一双儿女闭口不言,卫氏自己也不好多说,镇国公更是沉着脸。 一家子五口人,在尴尬凝固的氛围中草草用完了这餐。 众人停了箸,用膳毕,丫鬟们又奉上温茶,漱了口,几人移到正堂,自有人奉上点心菓子。 镇国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贺千空明白,这是要步入正题,之前那些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 果然,镇国公开口:“这些年,你在军中打拼,一晃眼也功成名就。这很好,只是你也二十有余,也该成亲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这个,果然有人坐不住了。贺千空抬眼道:“父亲有什么指示?” 镇国公见他没反驳,眉心稍缓:“你这么大了也该有家室了。你母亲有个侄女,年不过十五,很是端庄大方,温婉贤淑,与你相配,你不如相看一番,尽早成亲。如果可以今年秋天就完婚吧。” 贺千空嘴角噙起一丝讥笑,“卫家女?” 一旁的卫氏绞着素白双手,手足无措。 镇国公面色一沉,沉声道:“卫家女怎么了?人家女儿家知书达礼,持家有道,又生的乖巧大方,不算辱没你!” 贺千空一手把玩腰间的双鱼戏珠玉珮,都不正眼瞧上首两人,声音嘲讽:“卫家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镇国府拴在他们的裤腰上?” “你……你!”镇国公衣袖扫过桌上茶碗,茶碗粉碎,他霍然起身,指着贺千空,目眦欲裂。 “老爷!老爷!”卫氏扯着镇国公衣角,美眸中泛起盈盈水光,“老爷,是我没考虑周到,只想着娘家侄女与千空相配,都是我思虑不周,您切莫责怪孩子啊。” 贺千空端坐如山,只摩挲着手中玉珮,眼风一扫看向卫氏,嘴角斜斜勾起。 这出戏唱的可真是好。 可他这副样子,落在镇国公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的怒火“腾”地一下燃起,手中茶碗向地上一掷,“啪”的一声碎在贺千空脚边。 “你还好意思说!”镇国公气的脸色紫涨,气喘吁吁,“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么!嗜血好杀,暴虐无度!你知道要给你说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有多难么!你母亲一心为你着想,回娘家几番波折,才说得卫家三女同意,你就这么对她的一番苦心! “孽子!孽子!” 屋内婢女忙低头跪下,卫氏也低头顺目,面对镇国公的怒火,只贺千空微微抬了抬眼角,嘴角噙着丝游刃有余的微笑,仿佛看一出闹剧,事不关己。 这态度更加激怒镇国公,他额上青筋突起,手紧紧攥拳,怒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赶紧给我娶亲生子!你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哪个不当上了爹!” 贺千空把玩桌上梅花纹路白釉瓷碗,声音喜怒不定:“娶回来,生个儿子后缠绵病榻而死么?” 这句话声音不大,屋内所有人俱都听见了。 镇国公挥舞的手臂僵在空中,微张的嘴滑稽的定在那里。 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只有贺千空继续道:“像我娘一样么?” 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屋内一片死气沉沉。 贺千空的生母赵氏,恍若一个禁忌、一个疤痕,是镇国公这十五年来一直想掩盖的,是这国公府里不能提起的话题,今个却被贺千空大大咧咧说了出来。 也是了,也只有他能如此直白。 镇国公全身顿住,他抬眼望着面前的长子俊朗英隽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一丝害怕。 他对这个儿子的情感一直很复杂。他不喜欢他,因为贺千空的存在时时提醒着他赵氏来过,赵氏是镇国公前半辈子生命中唯一的污点,他的内心不想承认他对不起赵氏,却愧疚苦于面对,这使得他在贺千空小小年纪便将他送进宫当伴读,此后数年父子间聚少离多。 可同时他又为贺千空感到骄傲,他出落得端庄如玉,气宇轩昂,在如此年纪已经成为圣上心腹,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直以来,这种复杂的感情,让他疏远长子,却也关心长子。 可今日看到眼前的贺千空,听他如此直白的话语,镇国公不禁脊柱发凉,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似乎大得令人害怕。 镇国公久久不回话,贺千空从座位上起身,作揖道:“既然父亲无事,那儿先回去休息了。” 潇洒转身,留下了屋内满地的狼藉。 身后的镇国公有些颓然的靠在椅子上,怔忡间,茫然望着屋顶妆花雕梁发呆。 贺千空一路出了正屋,穿过曲折逶迤的小径,行至府内偏东一处院落,院落上的匾额黑底金字写着“朗月阁”。 他抬眼望了那三个大字,愣了一下方推门而入。 院中孤月高悬天际,皎洁月光如水,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湖边绿柳如荫,在晚风中飒飒作响。 这里一如记忆中一般还是没变。 贺千空跨过门槛,踩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来到湖畔。 星月低垂,湖水在夜风拨弄下泛起点点涟漪,一切还如小时候,赵氏在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的赵氏如果身体好,便会抱着他在湖边,白天喂鱼纳凉,夜晚赏月吟诗,露出为数不多的笑颜。 可如今香消玉殒,佳人已不在,湖面上倒映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背影。 贺千空望着湖面上面无表情的自己,良久转身离开。 第28章 头面 翌日清早。 昨日那一通闹腾,林姝蔓是再也不敢在庄子中待了,昨夜连忙让人送信,今个一早林青峰特意告假驾车来接妹妹。 庄子上自然又是好一番忙碌,回去的行囊东西也不少,林林总总各种东西装了两车,这里的野味着实鲜美,林姝蔓还特意吩咐王大家的装上新鲜的,回家给爹娘尝尝。 待回了府,与王氏相见,王氏不免又掉了几滴泪,林姝蔓好一番安抚才好。 一家子晚上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食材用的便是庄子上的野味,味道自是没得说。 便这样过了几日平淡日子,五月转眼过去,迎来了盛夏的六月。 这些日子岁月静好,三皇子、高明成皆没有出现,林姝蔓悬着的心不由放回了肚里。 三皇子不过二十许,已经有正妃一位侧妃三位,即便想迎娶自己,爹爹也不能同意。 而高明成,听王氏隐晦提及了高家的提亲,再一想到庄子上他懦弱的行为,林姝蔓蹙眉断然拒绝。 王氏也不觉得遗憾,高家近来和三皇子走的近,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如此林姝蔓的婚事又成了未知数,林姝蔓自己不担心,王氏却上了心,暗下决心定要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林姝蔓却不甚在意,或者说近来她有其他事情要忙。 车马粼粼之声,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皆传入青油布罩着的素色马车中,林姝蔓从帷幕的罅隙偷窥外面,吹拉弹唱,好一派热闹。 这其中也包括长春阁,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的大红门也重新上了漆,油光铮亮,门外停着数辆女眷的马车、轿子,熙熙攘攘,能觑见屋内来来往往的店小二招待客人,好一幅热闹景象。 与数日前大相径庭。 海棠窥了一眼外面,有些为难道:“姑娘,门口又没地方停靠马车了。”只得在这里下马车,走进去。 “无妨。”林姝蔓带上帷帽扶着海棠的手下了马车。 长春阁内人来人往,却不见喧哗,只听闻店小二间或响起的介绍声音。林姝蔓甫一踏入门槛,立马有着青衣的小厮上前,点头哈腰问道:“小姐快请进,您想看看什么?” 没等林姝蔓回答,旁里身着华服的钱掌柜已经跨步来到跟前,“哎呦哎呦,林姑娘您来了,快请进!” 那小厮极有眼力见,见掌柜亲自来迎接必是大主顾,也不多说,自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钱掌柜一边请林姝蔓上了二楼,一边道:“姑娘怎么突然来了,下次我提前派人去接姑娘,这里人来人往怕冲撞姑娘。” “今我也是突然路过,见生意不错,起了心思随意瞧瞧。”到了二楼,林姝蔓摘下帷帽,“我见生意很是不错,这次招的店小二也都有眼力见,很会招呼客人。” 钱掌柜笑得眯起了眼睛,殷切的亲自倒茶:“那也是托您的福,自从用了您说的那些经营法子,来的客人渐渐多了,而且人传人,这生意啊,真是躺家里都送上门。” 林姝蔓呷了口茶轻笑。 她从小吃穿用度皆精致,大了些便好研究这些,京城中哪家头面首饰铺子她没去过,去的多了见的广了,心里也有些门道。 是以刚接手长春阁,她细细观察一番,先是将店里格局改动一番,在一楼特意用屏风、围栏隔出一些空间,里面妥帖布置了,特意留着招呼高门主妇。店内则将商品摆放重新布置一番,焕然一新。 同时她自己画了些许首饰花样,让长春阁工匠打造,这些首饰皆每个款式只打造一批,摆放店中。有身份高贵,出手大方的妇人姑娘来才拿出来介绍,因为款式新颖,且独一无二,这群妇人姑娘皆不吝惜,直接买下来。 这样渐渐打出了名声,一传一的,便有更多人注意到长春阁。 是以听到钱掌柜如此夸赞,林姝蔓也不自谦,这些日子她确实在长春阁经营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能有今日的成就她也功不可没。 钱掌柜道:“姑娘且坐一坐,正好姑娘前些日子送来的图纸工匠打造完毕,姑娘且瞧一瞧。” 他出门招呼一番,半盏茶后,手里捧了三个黑漆嵌螺纹檀香盒子。 钱掌柜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一一打开,每个匣子里面皆放了一套首饰,从步摇、耳铛到臂钏应有尽有。 匣子打开,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海棠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 从左到右的三款首饰,皆以“花”为题,分别是桃花、梅花、美人蕉。 桃花粉嫩娇柔,以粉色、白色为主,层层叠叠的粉映衬下流光溢彩。 梅花高雅清贵,美人蕉则火热如烈阳。 三款首饰交相辉映,令人望之却步。 林姝蔓满意点点头,能将她画的细节一个不遗漏的展示出来,长春阁的工匠手艺真是没得说。 “这三件我都要了,多少银子?”林姝蔓问。 钱掌柜忙道:“姑娘想要那是长春阁的荣幸,怎么能收银子呢,姑娘快别说这话。” 林姝蔓明白钱掌柜的心思,却也觉得不妥,可钱掌柜执意不收钱,“姑娘还要给钱真是折煞小人。” 第17节 无奈,林姝蔓道:“这也不妥当,不若从我的分红中扣吧。” 钱掌柜还要推脱。 林姝蔓摆了摆手道:“快别争了,不收银子对长春阁也不妥当,就这么定了。” 她一锤定音,如钱掌柜无奈讪讪点头。 林姝蔓又待了会儿,多看了看长春阁的生意方才起身离开。 待回了府,她又命海棠研墨,写了两封信笺,和梅花、美人蕉首饰放在一处,命人将梅花首饰送至宋若静处,另一个则送到吴青杏处。 她回京也过了几天,距离她退亲已有月余,京都中传言已没有,果然如吴青杏当初说的,这世人大多健忘,不过对她来说是极好的。 既如此,林姝蔓也应当着手参加一些京都贵女聚集的聚会,重新出场,也提醒京都中主妇主母,她回来了。 她相信她的两个闺中好友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不过第二日,吴青杏便下了帖子,请她参加初五的踏春宴。 第29章 挑衅 及到了六月初五这一天,林姝蔓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戴上了前几日特意从长春阁拿回来的桃花头面。 吴府门外,车水马龙,喧闹异常,人来的太多,导致三马车宽的车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林姝蔓坐在绀青帷帐中,透过罅隙偷眼望去,亦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也释然,五月里没什么贵女举办这种聚会,好不容易吴家下了帖子,相必好姐妹们都要相约聚一聚。 在路上堵了半刻钟,前面的马车方缓缓移动,到了吴府门前,看那指引的小厮都忙得额头沁汗。 吴家占地极大,花园中更是各色小径弯曲逶迤,花园中心的凉亭中备着各色点心和饮品,花园外的回廊上树影婆娑,碎金洒落一地。 园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这边牡丹芍药开的艳,那边茶花杜鹃也相继争春。 各色闺阁女子穿梭其间,香粉弥漫,衣裙漫天,处处有莺啼,着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春日仕女图。 吴青杏作为主人家不得不招呼客人,她最不爱这个,今个也窥见机会拉着宋若静,自己则在一旁偷吃。 她刚拿起一碟子山楂卷,山楂卷酸甜可口,切成小块放在青花瓷碗中,一口一个很是方便,吴青杏趁人不注意已经要将一碟子都偷吃个干净。 宋若静一边招呼来人一边暗自摇头,“你可少吃些,这东西酸,当心倒牙。” 吴青杏用帕子偷偷捂嘴,将最后一个咽下肚,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不会的,我最爱吃这个,吃完用青盐漱口便好。” 她将空了的瓷碗放回亭子中,自有婢女收了厨房。 “蔓蔓是怎么了,她家离得也不远,这时候应该到了?”吴青杏张望着。 甫一说完,便有婢女引着林姝蔓往这边走来。 夏日骄阳下,树影罅隙投落点点金光,都洒在林姝蔓银丝碧绿蝴蝶穿花云绸缎长裙上,她一席银白色勾青丝上襦裙,脸上的妆极淡,只用螺子黛轻扫了远山眉,却更衬得五官明艳昳丽。 她三千青丝在背后轻轻绾起,只簪了只粉白桃花金丝钗,漫步间钗钿轻晃,更衬得少女如水般的娇柔妩媚。 一时间,只她这一出现,众人的视线不自觉看了过来,眼里俱闪过一丝惊艳。 看到众人神色,林姝蔓明白自己的心思并未白费。这身打扮她可想了足足几日才定下。只因她不久前刚退亲,不管如何不可过于招摇,这样看似素净的一身与妆容,是她好一番功夫方才达到的。 “蔓蔓,你可来了,怎么这么慢!”吴青杏第一个跑过来拉住她的手。 “你这一身可真漂亮。”宋若静缓缓跟在后面。 另有诸多贵女许久没见林姝蔓,皆友好的互相打招呼,一时之间,园中半数贵女都围了过来,她们有的之前与林姝蔓交好,前来问候。有些不熟络,看在林姝蔓身份上却也问候两句。 林姝蔓噙着浅笑,不紧不慢回应着各个贵女,满意自己的这次的出场。 只她这边众人聚了过来,却自有人大不满意。 只听人群后的凉亭处,传来不屑的“哼”声,声音不大不小,这边聚拢的贵女们恰好能听见。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尴尬,向后看去,便见沈锦珊款款从凉亭处起身,款步行至林姝蔓面前。 周围人瞬间哑了声,皆看着这两人不敢说话。 要说这沈锦珊也是京都有名的贵女,她祖母乃是大长公主,说起来还算有皇家血脉。 只是大长公主与成景帝乃是异母所出,素来不亲近,即便如此,成景帝对大长公主也有几分面子情。 靠这几分情面,沈家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 沈锦珊亦是钟鸣鼎食出生,从小锦衣玉食。 她性子好强,素来都要争第一,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都要好。她也争气,每样都拿得出手。 只她不幸运的是,遇到了林姝蔓。 同样钟鸣鼎食之家出生,不似沈家五六个女孩子,林家只林姝蔓一个,林姝蔓从小得到的资源只会比沈锦珊多不会比她少。 衣服、首饰、吃穿用度,林姝蔓处处压了沈锦珊一头,便连沈锦珊引以为傲的容貌,林姝蔓也稳稳压过她。 便说今日,沈锦珊也好生费了一番心思打扮,上身是赤红的襦衣,下身金色曳地长裙,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也得了好多小娘子的夸赞,可林姝蔓这一身清淡雅致,瞬间比过了她。 沈锦珊真是恨得牙痒痒。 她心里堵得慌,边走边冷眼看着林姝蔓,待走到她面前,忽而冷笑:“林家小姐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可见没有为退婚一事烦恼啊。” 众人沉默不语,这可真是戳别人的心窝子。 吴青杏气的脸红,就要说话,却被林姝蔓轻轻拉住手摇了摇。 林姝蔓面上带着一丝浅笑道:“多谢沈姐姐夸赞。” 语气真诚笑容和气,仿佛真的高兴一般。 沈锦珊一阵不自在,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姝蔓轻轻扶了扶鬓边发簪,立马有人惊呼:“林妹妹,你这只簪子可是长春阁的?”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聚集在林姝蔓身上。 吴青杏挽着林姝蔓臂弯,笑的嚣张:“是呢,不仅这个,我和静姐姐头上的,都是蔓蔓送的!” 众人哗然! 再看吴青杏头上的美人蕉明艳如烈阳,衬得她人比花轿。而宋若静头上素雅的梅花和她周身气势相辅形成。 两幅首饰皆与林姝蔓头上的桃花簪子做工相似,可见出自一人之手。 且首饰做工精妙绝伦,鬼斧神工,和近来名声大噪的长春阁的首饰如出一辙。 看看人家这出手大方的,不仅自己有,闺中密友还一人一份,不说现在长春阁的首饰多么紧俏,想买都买不到,就单这份手笔,一般的小娘子都负担不起。 众人熙攘喧闹间,还有谁去管沈锦珊。 便如在太阳前,谁会去看一颗小小的星辰不自量力。 第30章 试探 那边沈锦珊气的眼眶微红,狠命跺脚,却还是没人注意她。而林姝蔓轻声温柔回答周围贵女的问题,被众人簇拥着坐在凉亭中。 “林姑娘,你怎么买到这簪子的,长春阁的东西我让下人排了三回队都没买到?” 林姝蔓端坐在凉亭石凳上,轻声道:“也是我运气好才买到的,王姐姐你今个带的金丝八股凤钗极美呢,很是衬你的肤色呢。” 她并不想众人知道她和长春阁的关系,这些问题一概打着马虎眼略过。 待众人过了新鲜劲,见问不出什么,也便散去了。 吴青杏吐吐舌头:“哎呦,终于能透透气了,刚才可真是,一听到长春阁,眼睛都绿了,全围上来,我反而被挤到了后面。” 宋若静打趣:“我也是呢,蔓蔓一来又成了焦点。” “哎呀,可不是么!蔓蔓幸好你来了,你不知道你没在这段时间,沈锦珊都要把尾巴翘上天!那个样子,啧啧啧……”她摇头晃脑,取了一旁的百果糕送入口中。 这百果糕是以粉糯熬制,中间加入松仁、胡桃等果肉,其甜处非蜜非糖,入口留香。 宋若静一看扶额叹息:“阿杏,你怎么又吃上了,可克制些吧。” 林姝蔓亦捂嘴偷笑,看来多日没见,自己朋友吃货的性子还是没变。 “还有你,送的头面这么贵重,我万没想到是长春阁出的,它们家最近的首饰头面可不便宜。”宋若静扶着发髻上的簪子,作势要摘。 “哎,这不值当什么,我就是想送你们点东西,你们若不要也别还回来。”林姝蔓忙握住宋若静的手,制止。 吴青杏刚吃完一个百果糕,捂嘴点头:“对呢对呢,反正我是极喜欢的,即便蔓蔓让我还回去我都不还,静姐姐你快收下吧!” 她嘴里的糕点还有些没咽下去,声音略带含糊。 宋若静“噗嗤”一下,笑容无奈:“你呀,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吧!” 三人笑作一团,林姝蔓突见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个锦衣少女,面容清秀却有些陌生,笑容怯怯道:“林姐姐。” 林姝蔓有些陌生,点点头。 宋若静借着给二人倒茶的间隙偷偷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卫家三娘子。” 卫家三娘?林姝蔓心思一转,明白她是谁了。 卫家三娘卫怡衿乃是卫家庶女,因着卫家女平日里不常走动,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林姝蔓脸上换上无懈可击的精致笑容,热情招呼:“原来是卫妹妹,许久不见。” 只是她们一贯没有交集,她突然来找自己为了什么? 卫怡衿有些羞涩笑笑,声音小小的,“林姐姐这簪子可真漂亮。” 她这样遮遮掩掩,令林姝蔓一挑眉,也和她随口闲扯几句。 果然,互相闲话几句,卫怡衿忸怩开口:“姐姐,妹妹极是喜欢长春阁的饰品,可惜总也买不到,想着……想着让姐姐帮帮忙……” 卫怡衿眼神湿漉漉,林姝蔓心里却突地一下警觉起来,她试探道:“妹妹怎么这么说,我买到这几副首饰也不过凑巧,不知道怎么帮妹妹呢?” 卫怡衿用帕子掩嘴,嗤嗤笑,“姐姐不用和我遮掩了,这三副首饰样式别致,定是长春阁主打的孤品系列,这系列的一般人都买不到呢。”她俯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知道,姐姐定是认识长春阁内部人才能买到! 林姝蔓玉手不自然蜷缩起来,她掩饰的理了理衣角,“妹妹说的我听不明白呢,这几款首饰也是爹爹买给我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帮不到妹妹实在抱歉。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林姝蔓不解,她看似要买首饰,实际上句句都在试探林姝蔓和长春阁的关系…… 第18节 可她又为何如此? 林姝蔓心里思索,面上不动声色,和卫怡衿周旋应付、滴水不漏。 卫怡衿几番追问都没问出自己想要的,有些焦急,面上不禁显露出来。 一旁的吴青杏听了半晌忍不住打断:“卫妹妹,蔓蔓不认识什么长春阁的人,帮不了呢,如果你要买东西还不如派几个婢女小厮去排队,比在这里问东问西强! 卫怡衿脸色讪讪,支支吾吾半天。 林姝蔓掖下耳边鬓角,歉意道:“妹妹见谅,帮不了你呢。” 说罢她起身对吴、宋二人道:“我想去那边小径上走一走,要一起么?” 吴青杏早就对卫怡衿厌烦,连忙起身道:“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三人不理旁的,相携走向院中小径。 院中牡丹芍药开的正好,朵朵碗口大小的红艳花朵迎风招展,小径上人群稀疏,几人也大着胆子说起话来。 吴青杏噘嘴:“怎么这么烦人,也没个眼力见。” 几人皆明白她说的谁,宋若静也鲜少没有反驳。 林姝蔓折下路边的花枝,在手中把玩:“你们可了解她?今日怎么会这样?” 宋若静摇头。吴青杏歪头道:“我倒是知道些,她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你们知道吧?近来,她直接住到了镇国公府呢,你们说,她父母俱在,何必去那长住……” 吴青杏停住了,脸上写满了“快来问我啊”的得意之色。 林姝蔓定住脚步,内心隐隐浮起猜测,喃喃道:“她们家想和镇国公世子定亲?” 吴青杏明眸圆瞪:“蔓蔓你……” 林姝蔓噙着苦笑。这一番变故下她才想起前世却有这么一番事情,卫、贺两家想要结亲,不过因着贺千空不同意,这事便作罢了。 只那之后,京城传言贺千空毫不怜惜卫三娘,他的名声越发坏了,再没人与他议亲。 此时想到这里,林姝蔓不禁思索,是因为这个,近来去长春阁才没见到贺千空的影子么? 只是卫怡衿为何要对自己多方试探,难道……自己与贺千空的关系暴露?! 她手指捻着柔嫩的新叶,眸中精光闪过。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近日她去长春阁如此频繁,如果有心人知道贺千空与长春阁的关系,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只是贺千空与长春阁的关系隐蔽,卫怡衿一个闺阁女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哎,你们看!她俩怎么混到一起了?” 正思索间,忽听吴青杏惊呼。 林姝蔓抬眼一瞧,只见小路尽头沈锦珊身边簇拥了一群人,正缓缓走来,卫怡衿也在其中。 第31章 巴掌 沈锦珊缓步走来,方才失意的样子早就变了,趾高气扬,额头高高扬起,用眼尾余光俯视人。 林姝蔓蹙眉,不知道她为何又来了,看样子还是直奔自己而来。 果然不过半盏茶,沈锦珊停在三人面前,用手抚摸自己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珰,语气半是惋惜半是得意:“你们说啊,这闺阁女子最怕的就是退亲,你一退亲后还能有什么好亲事。” 她惋惜摇头,眼角却直直盯着林姝蔓。 身后立马有人帮腔:“可不是,要我说啊,那退过亲的女子就该找个寺庙自己剃度出家,还能省了家人烦心事。” 沈锦珊得意笑:“说得对,也不知道自己出来瞎晃悠什么。” “就是就是,哪里像是沈姐姐,已经定了三皇子侧妃之位,出来让我们沾沾喜气,有些人不过是满身晦气,哎呦喂……” 原来如此,怪道今个沈锦珊穿红着金像个孔雀,原来是要宣布她定亲的好消息,只没想到没等她说出口,风头便被自己夺去了。 林姝蔓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真是不知道她得意什么劲,三皇子正妃一位,侧妃三位,她还当那是好地方? 确实有人当那是好地方,沈锦珊身后有人附和:“沈姐姐日后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林姝蔓恍然,原是做着三皇子一朝登基,鸡犬升天的美梦啊,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以后三皇子篡位被囚禁之后,一众嫔妃的凄惨下场,她们还能笑得出来么? 吴青杏涨红了脸:“你们几个……胡言乱语什么!” 沈锦珊得意勾唇角:“我们几个不过闲说话,你们激动什么。”她恍然大悟:“啊,该不会你们心虚吧,哈哈哈。” 林姝蔓握住吴青杏气到颤抖的双手,站在沈锦珊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笑道:“姐姐这一身穿红戴金可真是好看,只是……姐姐还是趁着现在多穿些日子吧,省得进了府再穿不了喽。” 这话一出,吴青杏面露恍然,也跟着笑:“对呀,可多穿穿啊!” 沈锦珊一怔之后,脸涨得通红,指着林姝蔓“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这话明摆着说沈锦珊的妾室身份,等嫁了人再不能穿正红,无论她沈锦珊嫁给三皇子说的多么好听,也不过是个妾! 林姝蔓根本不等她反应,又对人群中问道:“刚才说退亲女子该去庙里出家的是哪家娘子?” 她嘴角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凉,这群小娘子见她一句话便说得沈锦珊哑口无言,眼中俱都染上了一丝惧怕,此刻再不敢说话,你推我我推你,把那刚才叫得欢的姑娘推到了面前。 林姝蔓拿眼一瞧,家里是个小官之女,素日是个墙头草,懒得理会,便只道:“你走近点。” 那娘子唯唯诺诺,“林姐姐,我……” 话没说完,左脸被扇了一巴掌,人向后歪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摔在地上。 打了一巴掌的林姝蔓缓缓收回手,冷笑道:“我大周朝开国皇帝之母便是退亲之后改嫁,按照你这说法,她也应该去寺庙当个姑子了却残生? “这一巴掌便是对你的教训,今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要想好了!” 这一巴掌雷厉风行,沈锦珊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哇”的哭了出来,却不敢大声,只低低的抹眼泪。 其余众人此刻再没有声响。 谁也没想到林姝蔓如此行动,居然直接上手,而且理由如此无懈可击。平日里只会耍耍嘴皮子的贵女们集体沉默了,她们可不想被打,真是颜面无光。 再一想,人家林姝蔓不仅手上动作快,嘴上也不差,之前一句话堵得沈锦珊现在也没反应过来。 这么凶悍,惹不起惹不起。 林姝蔓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一丝笃定的笑意浮在嘴角,“这里人这么多都堵着做什么,散了吧。” 此话一出,早有退意的小娘们集体散开,全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姝蔓也没再看手下败将沈锦珊一眼,拉了旁边得意笑的吴青杏和宋若静,缓步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出了几步,拐了个弯,后面的人被绿柳完全挡住了,吴青杏放开两人的手,捂着帕子笑个不停:“蔓蔓,你太厉害了,你没看到沈锦珊的脸,天呀……” 宋若静眉眼带着一缕愁:“她们欺人太甚,理应得点教训,只是亲事蔓蔓你也不要着急。” “是啊是啊,别听她们说什么,蔓蔓。”吴青杏也来拉着林姝蔓的手安慰。 “我都没担心这个,你们不用替我操心了。”林姝蔓浅笑,“只是她们太聒噪,忍不住出手。 “不提这个,你们观察卫怡衿了么?”林姝蔓问。 吴青杏挑了眉梢:“她怎么突然和沈锦珊走的那么近,平日里也没见她们两个亲近?” 林姝蔓眸光一转,确实,卫怡衿突然出现在沈锦珊一伙人中,还是在她试探自己之后,让人不得不多想。 而且沈锦珊今日刚被林姝蔓下了脸面,怎么会这么快又来显摆,倒像是受了人挑拨,被人当枪使唤。 看来卫怡衿不像她表面那么文静贤淑。 “不提这些烦心事,皇后生辰快到了,你们可都准备了?”宋若静问。 六月十八便是皇后生辰,成景帝敬重皇后,每次生辰都隆重奢侈,各个官员夫人并家中子女皆入宫觐见拜贺。 这种大型的宴会聚会,衣裳首饰更需要细细准备,不可太过素净失了身份,也不能太过奢侈扰了贵人眼。 吴青杏托腮:“早就备下了。蔓蔓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这般宴会上公子哥也会来不少,少年少女一见倾心的美谈也不少。 “还说我呢,你不也需要好好打扮!”林姝蔓蜷起手指在吴青杏额头上一弹。 她自己退亲亲事还没有着落,吴青杏亲事也是一直未定,都需要好好相看一番。 这话一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吴青杏脸红了个透,捂着额头不知所措。 这副样子着实可乐,林姝蔓两人皆笑了起来。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六月十八皇后生辰宴便至。 第32章 宫宴 这一大早,王氏和林姝蔓便早早起身,盥洗一番后,下人摆上早膳。 碧粳米粥、水晶蒸饺,玲珑金丝花卷等各色点心并杂七杂八的小菜摆了一盘。 宫宴之上吃食不过样子看得好吃,为了将满桌菜一并上了,御膳房会将菜肴提前做好,等上了桌,早就凉透了,除了成景帝、皇后等几个贵重主子,其他命妇桌上不过是个样子货,根本不能吃。 是以每次赴宴之前,有经验的主妇都会在家填饱肚子,省得宫宴之上肚子饿。 林姝蔓自小进宫也有几次,加上王氏指点,也是早早准备好了。 她先是吃了几个甜糯的点心,粥不敢多用,只沾了沾唇。 用过膳后,婢女们服侍她穿衣,在妆奁前绾发。 一番梳洗装扮后,王氏携着林姝蔓坐上马车,广平侯并林青峰骑马,身后跟着众多奴仆,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宫殿。 待到了宫殿门口,四人分开,广平侯带着林青峰去拜见成景帝,王氏并林姝蔓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去后殿凤仪宫觐见皇后娘娘。 凤仪宫巍峨高耸,檐牙耸立,屋檐上的绿琉璃瓦光芒璀璨,殿外的白玉石阶上已经站满了各个命妇及贵女,觐见完的自有小黄门指引着去花园歇息。 林姝蔓出门时候不算晚,可路上车马慢,到了宫殿也将近午时,日头正浓,打在脸上火辣辣的,不一会便沁出汗珠来。 这样下去可有些不妙,时间久了,汗水晕湿妆容,那可便是殿前失仪。 可凤仪宫前树木稀疏,只有几棵青槐树,下面站满了等候的命妇和小娘子们。 林姝蔓和王氏无法,只得用衣袖中帕子摁着额头汗珠。 正烦恼间,忽的凤仪宫侧殿出了几个小太监,一人抬着绀青华盖,另有随行诸人抬着檀香木杌子,来到殿外。 中间的小太监放下华盖,轻咳了一声:“皇后娘娘见日头浓烈,关心诸位命妇身子,特命我等送来华盖等物,供各位休息。” 第19节 命妇们福身行礼,口称“谢娘娘恩典”。 华盖厚重,其下空间仍旧闷热,可好歹有了片阴凉,众人纷纷落座,总算不用担心汗水晕染了妆容。 谁知刚坐下半盏茶,殿门外居然又来了三五个小太监,抱着桌椅,手捧茶碗菓子,中间的那个身子精瘦,眼睛眯起,嗓音尖利:“贵妃娘娘知夏日天气闷热,各位命妇等待不易,特命杂家送来各色茶点瓜果,消暑止渴!” 拉长的尾音中,众命妇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众人谢恩后,太监们将案几置备好,各色解暑蜜瓜、酸梅汁等纷纷摆放,东西精致异常,可命妇们谁也不敢多吃,只沾了沾嘴算作恩典。 如果因吃这些殿前失仪那才因小失大了。 林姝蔓也只用银签子扎了块蜜瓜放到嘴里,这瓜香甜可口,鲜美多汁,她不禁眯了眯眼。宫中的东西都是贡品,确实不一样,这种瓜广平侯也能买到,只是口味差得远了。 一块吃完,她放下银签子,用手帕揩了揩手,坐回杌子。 天空碧蓝如洗,只有丝丝缕缕的云朵缓缓漂浮,她依偎在王氏身畔,觑眼看天边流云。 这宫里当真暗藏玄机,皇后前脚刚给命妇送来遮阳之物,贵妃便似不服输一般又送来了止渴之物,真像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出大戏。 且今天皇后生辰,贵妃居然这时机也不消停。 她袖中玉手蜷起,隐隐有些不安。 时间一寸寸过,半个时辰后,终于有小宫女来到王氏身边,领着王氏和林姝蔓往凤仪宫内。 一同前去的还有三位命妇携着各自小娘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跨过凤仪宫门槛,进入内殿。 甫一入内室,凉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甜香的瓜果味道,沁人心脾。 林姝蔓抬了抬眼角,果见凤仪宫过道两侧皆放着冰盆。 而殿中味道也如传言一样,皇后娘娘并不爱熏香,屋内只爱放些瓜果散发自然甜香。 只偷瞄了一眼,林姝蔓便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随着王氏行跪拜礼。 她眼底只能看见大殿白玉石板上铺的对鹿纹金丝织毯,色泽鲜艳浓郁。 行礼完毕,她低垂螓首,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小块。 耳边是皇后大宫女一一介绍的声音,同行的命妇一一行礼,皇后声音清澈却又威严,亲切问候各位命妇,每问候完一个便命婢女送上赏赐,无外乎绸缎首饰,规格大抵相同。 前面的三位命妇皆如此程序,林姝蔓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待到王氏,大丫鬟春晓细声细气:“这便是广平侯夫人及其嫡长女。” 王氏并林姝蔓再次跪下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快起来,广平侯于朝廷有功,陛下很是盛赞。” 王氏忙道:“娘娘过奖了,为国效力应该的。” “这可是你家嫡长女,抬头来看看。” 林姝蔓袖中小手攥紧,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微微扬起下巴,只目光还是盯着地下,不去看玉座上的贵人。 只听衣裙窸窣声,有一清脆声音开口道:“娘娘,妾身今日才知什么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这等美人,可真是开了眼了!” 王氏忙道:“淑妃娘娘过谦了,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皇后道:“来,上前来。” 这却是之前召见命妇贵女都没有的。 林姝蔓不明所以,身形却稳当,轻移莲步,袅娜多姿便来到皇后跟前。 离得近了,方能看清皇后面容。四十的人面上却不过二十许,皮肤细腻,眼神清澈,笑容和善。但久居高位,自带着一股子威严。 她亲切拉着林姝蔓的手,问着几岁了,学过什么的话。 林姝蔓轻声细细答了,话题轻松自然,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 只是忽的,皇后又笑:“你这身上熏得什么香?味道倒是极好。” 冷汗顺着林姝蔓脊骨流下,她澄澈清明的眸光染上了缕缕慌张。 谁都知道皇后不爱熏香,皇后这一问,连玉座下的王氏都忍不住紧张抬了头。 第33章 交锋 只这一瞬间的慌张,皇后也捕捉到了。皇后靠在背后的大红团花底金织锦靠垫上,笑道:“你别多心,是你身上香气恬静幽远,绕梁三日,本宫之所以不喜熏香便是不喜熏香厚重甜腻,可你身上这股味道却相反,让本宫一闻之下便是欣喜呢,便想问问哪里调的?” 林姝蔓镇定心神缓缓道:“非是哪里调香买的,这乃是小女一次玩闹,自己调出的香粉,因着味道极好,便一直沿用至今。因自己调的,外头也没这个方子。” “哦?那岂不是这香气天下独你一份?” “是,因着小女自己玩闹调出的,也只有自己在用。”这问题有些怪异,林姝蔓还是乖乖回答。 皇后端起一侧案几上的莲花纹青瓷碗茶杯,小口呷了一下点点头。 正待说话,却听旁边人道:“娘娘可真喜欢林家姑娘,拉着手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声音妩媚动听,如此胆大直言不讳的,殿中只有李贵妃一人。 皇后轻轻将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这才笑道:“本宫素来只生了个儿子,今个见到这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轻飘飘一句话,躲开了李贵妃的话头。 李贵妃娇笑:“原是如此,妾身还以为娘娘要为贺大人相看呢。说起来贺大人已经二十年岁,合该娶妻成家,娘娘不就跟添了个闺女一般。如此一举两得,妾身还以为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要知道不论世家还是皇族,当下最重要的便是面子。即便皇后有替贺千空相看之意,诸位贵妇却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如今被人说破便显得为难,皇后再亲近命妇贵女便会惹人多想。 贺千空京城中名声不好,命妇们大多不想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嗜血好杀之人,此刻皇后意思被戳破,命妇们左右为难。既不想女儿嫁过去,又怕表现太过明显惹皇后心中记恨。 李贵妃这短短一席话,搅得殿中波诡云谲。 时隔数日,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林姝蔓不禁颤抖下身躯。 她关于这个人最后一点记忆还是庄子中,他如风般消失。 此后月余两人再没相见。 她也曾去过长春阁,可贺千空似乎在忙,没一次碰上。 吴家宴会后,因卫怡衿的缘故,林姝蔓只再去过一次长春阁,将卫怡衿似乎在打探长春阁的事情告知钱掌柜,托他多留心,往后为了避嫌再没去过。 此刻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耳边,让她忍不住思绪翻飞。 可殿中风云变幻,诡秘莫测,容不得她细想。 皇后微微放松的身子绷的笔直,脸上和蔼笑意隐隐有些绷紧,她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李贵妃笑道:“自是比不得妹妹,还得替大公主操劳亲事。” 殿中命妇头低得更低了,连一旁座下诸位嫔妃也不敢抬头。 大公主乃是李贵妃所出,本来成景帝容貌俊美英隽,李贵妃也是倾城容颜,孩子长相自是差不到哪去,三皇子便生得气宇轩昂。可大公主那容貌,却生得实在豪放了些,再加之脾气不好,一直到今年十八岁,还未定亲。这事也便成了李贵妃一块心病。 宫中两大巨头互相揭短,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一出,李贵妃身子也是微微一颤,嘴角不由自主抿起。 不待她反应,皇后身子靠回靠垫,轻抬手:“传下一批。” 众命妇立即跪谢,随着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去了侧殿,这里早有宫人守着,奉上皇后赏赐之物。 绫罗绸缎皆是宫中贡品,令人眼花缭乱,却入不得林姝蔓的眼,这些东西她有许多,不放在心上。倒是有样紫檀木匣子,似乎与其他命妇贵女赏赐不同。 林姝蔓心头一跳,偷眼往后看去,见其他人并未注意,这才偷偷打开匣子。 匣子内蝴蝶穿花绸缎锦布上放着对金丝海棠红宝石簪子,金丝精细,在空中微微颤抖,西府海棠花刻画的惟妙惟肖,簪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平日赏赐给命妇的东西。 如此贵重,不知皇后有何用意。 王氏见女儿呆呆立在原地,起身上前看了一眼,立马便窥见那簪子,也被唬了一跳。 她见的风雨比女儿多,心中立即盘算起来,再加上刚才殿中李贵妃的一番话,虽是为了刺激皇后,却也不全是捕风捉影。这样一想,心立马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王氏强自镇定,上前将匣子扣上,对林姝蔓小声道:“蔓蔓,且收起来。” 林姝蔓一惊,也是明白。这东西太过打眼,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看到保不齐传出什么。 她应了声是,将匣子扣上,心却还是不平静。 可殿中各个命妇皆拿了赏赐,又一番辞谢,便有小宫女引着诸位出了偏殿,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宫路,行至花园处。 这里草木茂盛,绿树成荫。杜鹃牡丹怒放期间,芍药山花跟着争春。 院中四角皆放置了杌子,供贵妇们休息。旁边亦设有案几,案几上茶水果子一应俱全。 院中此前拜见过皇后的诸人皆在,晚宴开始前,各位命妇及贵女便需在此等待。 宫女稍作指引,行了一礼后便起身告退。 院中先来的一青衣少妇见了王氏,上前道:“林夫人来了,可等到你了。” 王氏夫家久居高位,娘家亦是清贵之家,再加上她擅长交际,人缘是极好的。 当下诸多妇人纷纷上前打招呼,拉着王氏想去旁边说话。 王氏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林姝蔓,刚才皇后赏赐一事在她心底留下阴影,总想找个空闲和女儿细说下。 可这里人多口杂,且上前的妇人夫家具与广平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是顶头上司,那个是军中好友,都需要她细心应付周旋。 林姝蔓亦是明白,当下温婉一笑:“娘,您快去吧。一会静姐姐和阿杏也会来,我与她们一道说话。” 宋家和吴家夫人也是命妇,理应一同进宫拜见。 王氏一想也是,点点头,再三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林姝蔓目送母亲离开,自己随意在院中闲逛了一下,没看到宋若静和吴青杏的身影。 她略有失望,再一转身,却见人群中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她眉心一跳,仔细辨认,冷汗便流了下来。 那居然是三皇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20节 第34章 阴魂不散 自从庄子一事后,三皇子便成了林姝蔓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从庄子回家,林姝蔓未将这件事瞒着爹娘,悉数告知。可这件事即便广平候贵为权臣也不好解决。 如果贸然说出去,不仅解决不了还会有损林姝蔓名声,林家只能忍痛吞声。 一段时间中,林姝蔓生活在惶恐中,林家不怕三皇子上门提亲,拒绝皇子的勇气和决心他们是有的。 怕的就是赐婚。 毕竟皇命不可违。如果赐婚,林家也不能抗旨。 好在最后打听到的消息是赐婚沈锦珊为三皇子侧妃,至此三皇子一位正妃、四位侧妃位置皆满了,成景帝也不可能让堂堂广平候嫡长女做三皇子妾室。 这段时间林姝蔓的生活才回复平静。只自打这事后,王氏更是着急她的婚事,认为不能再拖下去,整日打听起京都各色年纪相当的公子哥。可是嫁娶之事最讲究缘分,这半个月却是没遇到合适的,王氏只能搁置。 只是今天宫中宴会上,刚才那短短一瞟,仿佛午夜梦回,噩梦再次降临,林姝蔓全身绷紧,脊背上的冷汗滚落。 她又回想起了庄子那一天。 如果不是贺千空及时出现,她不知道那件事会怎么收场? 是她怒极用钗子刺伤三皇子?还是三皇子得手,自己委曲求全屈尊侧妃之位? 午夜睡不着,她或多或少去想一些,却不知道结局。 只有对贺千空的感激,萦绕心头。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按理说这御花园中歇息等候的应该都是女眷,男宾不应在此,自己难道是心底害怕,导致自己眼花看错? 她握紧玉手,狠狠掐了自己碧蓝色团花金丝云锦下襦后的大腿,疼的眼眸中闪出泪花,才定睛向刚才的地方看去。 那里是御花园中间一颗青槐树下的绿荫处,摆了三个案几,上面放着各色点心瓜果,周围聚集着几堆乘凉的妇人贵女。 清风吹拂,绿树叶片婆娑起舞,点点碎金洒落在绿荫处。 林姝蔓定睛一看,只见到衣衫轻薄起伏的各色女子,哪里有什么三皇子的身影。 日头正浓,她站在阳光下,额头热的布满细汗,心底却有些凉。 难道……真的看错了? 她攥紧自己的衣角,眼眸情不自禁扫视周围,心乱如麻。 不可能啊,自己明明记得刚才一瞥之下,三皇子着的月白一身,俊美容颜上还带着浅浅笑意,便如…… 便如花园东角柳树下的那人一模一样! 瞬间,一股子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不是自己看错了!正是三皇子蒋德明! 他白衣翩翩,头戴金冠,面容俊美英隽,正在和命妇们聊天,一副正人君子样貌。 林姝蔓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死死盯着他,心中翻腾,这聚会中他怎么会来?男宾不是应该都在前殿陪同成景帝么? 便是这一瞬间的心烦意乱,三皇子蒋德明似有所感,停下话头抬头一看,俊美容颜上先是一怔,接着狂喜。 他看到自己了! 那一刻往日的镇定筹划皆烟消云散,林姝蔓慌的手足无措,她实在不想再和这个荒淫无度的三皇子有什么接触。 她立刻转身,朝着相反方向,院中西侧匆匆走去。 这里是几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小路周围灌木茂盛,树木林立,乌压压的黑影遮挡下来,也挡住旁人的视线。 她慌不择路,选了一条看起来僻静的小路小跑进去,提着裙角一路疾驰。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听身后树枝掉落噼叭声响,熟悉的男声道:“林姑娘?” 三皇子追了上来! 林姝蔓咬紧下唇,防止自己叫出声,眼眸紧张盯着身后,脚步不停继续跑。 这里越到后面灌木越发厚密,繁茂的树叶枝桠遮天蔽日,有些足有一人多高,似乎许久没有工匠修剪。 脚下的路也变得有些难走,开始还有碎石铺就成路,算得上野趣,越往里走,碎石越少,路上反倒杂草丛生,枝茎繁密,还有些绊脚。 林姝蔓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几次因为心神盯着后面险些摔倒。 身后的三皇子还在深情告白:“林姑娘你等等我,我来宴会之前便想到你可能会在,我自庄子中与你一别,你的倩影深深印刻在我心头,令我魂牵梦绕。 “我一直想找个时间再见你一面,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在此遇见你! “林姑娘,这里小径曲幽,实在不适合谈话,你不如停一停。” 他的声音清朗,可说出的话却令林姝蔓作呕! 她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什么叫做“魂牵梦绕”!这是一个有妇之夫和未出阁小娘子说的话么!这话若是让宴会中的命妇听到,被长舌妇传出去,她林姝蔓还怎么嫁人! 她实在不知道这三皇子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可不管是哪种心思,便这一番话她真是恨死了他! 但在此时,前方小径到头,尽头灌木枝桠纠结在一起,死死地挡住了前方的路。 原来她慌不择路间,居然选了一条死路! 霎时间,一股子寒意滴在心头,林姝蔓在路尽头慌乱四下看去,想要寻找空闲处。 可四处枝桠繁茂,遮挡之下全不见可供人通过的地方。 难道要强行冲破面前的灌木么? 这也不是不可以。可在这种枝繁叶茂的树木中穿行,身上的衣服定会被锋利的枝桠划破。 今日赴宴她为了好看更是选择了轻薄细密的云锦,云锦一匹便价值百金,轻薄贴身,穿上无风自动,宛如站在云端。 可这种料子更是经不住划伤,她往灌木中一穿梭,云锦定会被划出口子,到时候殿前失仪,也不是林姝蔓想看到的。 三皇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在繁盛的枝桠后见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她心一横,咬紧牙关,提起裙角便要钻进眼前茂密的灌木丛。 刹时间,左边的树枝中伸出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那只手再一用力,将林姝蔓整个人拽了过去! 林姝蔓身上一轻,吓得尖叫之声便要出口,却被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随即若有若无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垂,一个声音道:“别出声。” 林姝蔓一怔,完全忘记了慌张。 那声音暗哑低沉,有些听不清,她却能辨认出,那正是贺千空! 第35章 再次相遇1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个男子的手。 甫被拉进去那一刻,林姝蔓一怔,心里万千思绪掠过,却来不及细想,便听男人鼻息喷洒出的热气贴在自己耳垂边,若有若无的声线道:“别动。” 她听得不真切,却下意识知道他是谁。 居然是贺千空。 霎时间,无数想法和疑问涌上心头。嘴巴却被贺千空从后捂住,林姝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便在此时,一直追在后面的三皇子跨过最后一个转弯,也来到小路尽头。 林姝蔓此刻顾不得心中疑问,身子不由紧绷,眼眸死死盯着那个身影。 此刻她才发现这里的奇妙之处。 从里面看外面才发现,原来刚才枝桠间缝隙实则很大,可供一人轻松通过。 不知为何,枝叶交错编织成形,让外面人难以发现这处空隙,认为这里枝繁叶茂,不得通过。 三皇子甫一到达这里,也是一怔。林姝蔓透过罅隙窥见他亦是面露疑色,想是没想到路居然在这里到了头,更没想到林姝蔓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 三皇子怔忡间,条件反射去看四下灌木。 视线挪过来时,林姝蔓控制不住脚步趔趄退后一步。 这一后退她后背抵在身后之人胸膛上,她娇小额头亦稳稳抵在男人下颌处。 夏日炎热,衣衫轻薄,两层衣裳根本阻隔不住身后人传来热度。 肌肤相触间,那热度从林姝蔓背后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身子微微晃动,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姿势多么暧昧。 贺千空一手握住她白皙手腕,一手捂住她水润朱唇,她后背抵在他宽阔胸膛,在外人看来,便似贺千空从后面环抱住她一般。 甫一察觉到,林姝蔓便觉两人肌肤相接处热得发烫,似乎有火苗从他滚烫掌心中烧灼到自己身上,烧得她耳根脸颊蔓起了绯红。 她想挣扎起身,却又怕惊动外面寻人的三皇子。 正不知所措间,贺千空左手微松,林姝蔓手腕软软垂下。 贺千空身子一矮,左手低垂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 他左手腕挽起一道影花,林姝蔓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裹挟劲风疾驰飞出,掠过前方灌木丛中。 石子裹挟冲劲儿,在灌木中穿梭十米有余才停歇,掠起阵阵微风晃动起周朝叶片,树叶婆娑间,便好似有人在林间穿梭行动。 果然三皇子立即转头,盯着石子掠过的方向沉思一瞬,无奈苦笑摇摇头,提起一方衣角,往右前方灌木丛中穿行而去。 待他素白身影隐没在绿影葱葱中,贺千空方松开手,放开林姝蔓。 林姝蔓身子微微晃动,扶住身旁盘根错节的树干,方才看向身后之人。 贺千空头戴玄色金冠,一身暗黑色劲装,下摆衣角缝制出缕缕暗金色花纹,正在日光下闪烁光芒,便是在这灌木丛生的林子间,他衣摆还是自然垂落,周身干净。他负着手,眼眸幽深,鼻若悬梁,一派清贵高隽。 林姝蔓略微有些不自然,自己刚才在林间穿梭,衣衫上不可避免沾了灰尘和草末,奔跑间,发髻亦松动,碎发耷拉在耳边。 似乎自己每次遇见他都这般狼狈。 林姝蔓抿起嘴角,抬起左手想要拢拢耳边碎发,甫一抬手,才注意左手腕上有一圈淤青,不太严重,但她肌肤细白如雪,这一圈青色如嵌在雪地上,异常显眼。 她眼眸一扫,看到这圈淤青,不禁怔忡在原地。 贺千空自是也看见,不禁眉心紧蹙,抬脚想往前走一步,却又停住,定在原地低声道:“抱歉。” 他方才情急用上些力气,这比他平日里练武力气小许多,却不想她肌肤如此娇嫩细腻,经不起一点磕碰。 第21节 “啊。”林姝蔓恍惚间回过神,见他神态才反应过来,“大人方才救我,何须抱歉。这淤青颜色浅,不过一天便可消,大人切莫自责。” 她拉起衣袖,挡住那块淤青,手指触碰到那块肌肤,脑海中莫名闪过刚才两人相拥在一起的画面。 那么近,她能感受到他心脏起伏跳动,还有氤氲在耳畔间灼热气息。 她慌乱间挪开目光,四下看去,想要摆脱脑海中那幅画面。 这一看才注意这个空间,居然是由两棵高大槐树组成,槐树枝繁叶茂,树叶枝桠相互交错,如同帷幕般遮住了天穹,只有阳光能从罅隙间洒落进来,碎金铺在地面片片青苔上,惠风徐徐吹响树叶飒飒作响。 宛若仙境。 林姝蔓眼眸中倒映出点点碎金,惊叹不已:“好美。” 她侧身瞥向贺千空,疑惑道:“大人怎么发现这里?” 这里人烟罕至,空间独特奇妙,若不是贺千空拉她,她断然发现不了。 贺千空肃杀眼眸渐渐平静,他环顾四周,脸上不由带出怀念之色道:“当年我为太子伴读,在宫中闲逛,无意间发现这里。 “你看那边,便是宫墙,这里与外面一墙之隔,人迹罕至,圣上娘娘都不会来这边,久而久之工匠也不打理这边树木,这里更是冷清。” 林姝蔓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树影罅隙间隐约可见红色宫墙。 她有些奇怪,这里如此冷清,贺千空当伴读时也不过是个少年郎,怎么会发现这里? 可这话她却不好再问,毕竟二人并未熟络到如此地步,也不好深究。 两人一时间无话,气氛都有些沉默。 良久,林姝蔓想起什么,又问:“大人可知三皇子怎么会在御花园中,那里不是女眷休息的地方么?” 贺千空窥她一眼,挑起眉毛面露疑色:“你不知道?” 他摩挲腰封上悬挂的上好玉佩解释道:“六皇子年纪大了,淑妃娘娘想借此机会相看各个贵女。” 林姝蔓脑子轰然炸开,脸上像被上了色,红了个透。 原来如此,是自己理解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命妇贵女专门休息的地方,乃是供男女宾客一起歇息。 且趁这个机会,成年皇子的母亲也可相看儿媳,未婚嫁的男女间更是可以瞧一瞧,如果看对眼,双方大可趁机结亲。 是自己先入为主,又没仔细观察,才没弄明白闹出个没脸。 她脸颊通红,突然意识到,贺千空在这里岂不说明他也是来相看,更加印证了李贵妃所言,皇后娘娘确实要替他操办婚事。 第36章 再次相遇2 她脸颊通红,绞动玉白素手,心里闪过卫怡衿和李贵妃的话,掠过一丝疑问。 她声如蚊蝇,有些羞赧于自己的慌张,问:“那……大人也是为了避人么?” 根据她前世的记忆,无论是卫怡衿还是皇后娘娘的期望都会落空,在她前世去世前,贺千空仍是孤身一人,那时他已经被封为异姓王,权力滔天,闺中小娘子再不喜欢他阴沉冷漠的性子,也为这份权势趋之若鹜,可便是如此,他仍旧未娶亲,甚至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 贺千空摩挲宫绦上悬挂的上好玉佩,只短短“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林姝蔓垂下头,她心底有些好奇,想问问他为何至今不婚,可这问题着实唐突,她用食指点点自己唇角,将好奇压在心底。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各自思索心事。 良久,贺千空道:“可以在这里再待上片刻,三皇子便会去前殿忙晚宴一事,你再出去便不会遇到他。” 林姝蔓一怔,忙点点头,双手绞在一起,周遭气氛沉默尴尬,她有些不知所措。 思索片刻,林姝蔓道:“近来大人去过长春阁么?可还满意?” 贺千空随手摘下槐树枝头上一片绿叶,在手心把玩,“近日没时间,但钱掌柜时刻向我汇报。”他顿了顿,看向眼前妩媚娇柔的女子,“你把长春阁经营的很好,多谢你。” 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林姝蔓脚底涌上头皮,这句话震得她头皮发麻,更加手足无措。 她声如蚊蝇:“大人过誉了,多亏钱掌柜帮忙。” “钱掌柜与我一同打过仗,他在生意上几斤几两我很清楚。”碎金打在贺千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还有这次送给皇后的礼物,那套首饰娘娘很是欢喜。” 阳光打在他瞳孔中,眼眸中肃杀冷漠好似被洗掉,只剩下平静。 这样的贺千空与以往那凛冽威严的模样大大不同。 林姝蔓听他这么说,嘴角不禁噙着欣喜的笑意,“娘娘满意便好。” 总算她不负他所托,帮到了他。 两人再次沉默,可氛围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宁静却平和。 两人又等了半刻钟,贺千空算了算时辰道:“可以了,我带你这边走。” 他转身选了另外一条路,自己走在前面,将小径上突出的枝桠折断,以防划伤林姝蔓。 这份细心落在林姝蔓眼眸中,她不禁蜷起了袖中玉手。 待走上半盏茶功夫,前方灌木稀疏,隐隐能看见穿红着绿妇人活动的身影。 贺千空停住脚步,“可以了,你先出去。”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还是不要让旁人看到为好。 林姝蔓抿了抿唇角,拢了拢发髻,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草末。对贺千空盈盈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我又一次被大人救了呢。” 夏日的骄阳打在她肌肤上,隐约透出透明之感。发髻上的桃花流苏金簪随风摇曳,她眼眸如江南细细密密的雨,暗藏风光与妩媚。 这样的美貌在阳光下不仅没有黯然失色,反而更加美艳,真应了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 贺千空只瞟了一眼,便似被这惊人的美貌灼伤,快速转过头,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不必。” 几次接触林姝蔓已经明白他性格,她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往人群处走去。 刚一出现,行了几步,便见一个火红身影飞奔到面前,气喘吁吁问道:“蔓蔓,你刚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呢?” 林姝蔓浅笑,拿起附近案几上的梅花白釉瓷茶杯,倒了茶送到吴青杏面前:“你先喘口气,看你额头上的汗。” 她用帕子擦拭吴青杏额头汗珠,缓缓道:“我一直都在这边,只是在树荫下乘凉,许是你没注意到呢。” 吴青杏有些疑惑,方才她和宋若静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王氏都看见了就是没见到林姝蔓的影子。 林姝蔓转移话题:“对了,静姐姐呢?” 宋若静慢了吴青杏一步,这时方缓步走来。 三个姐妹相聚,寻到处树荫下,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正说得欢,吴青杏用胳膊肘戳了下林姝蔓,压低声音道:“你们看卫怡衿。” 两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俱是一怔。 只见卫怡衿身着粉色衣裙,发髻上簪着只蝴蝶穿花玉簪,整个人清秀动人楚楚可怜,正眼眸含情望着身前的人,简直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而她身前之人一身黑色锦衣,衣角细密的暗金色纹路如此眼熟。 林姝蔓心突地跳动一下,抬眼望去,果见贺千空眉头紧锁,眼中烦躁之色浓厚,周身弥漫着肃杀冷清之气。 她手指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心底似乎被人用手指轻戳一下。 吴青杏在一旁小声嘟囔:“天呀,也不知道卫怡衿怎么想的,这是看上了贺千空么?啧啧啧。”她故作夸张用手搓擦手臂,“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人中意,哎呀,我只要看到他就觉得要被冻住了呢。” 往日里吴青杏也会这么说,今日林姝蔓听到耳里却觉得异常刺耳,她皱起眉头,“阿杏可别胡说,贺大人在边关保家卫国,勇猛无畏,有人仰慕很正常。且他虽看着冷漠,但实则是个好人,切莫因外表便对一个人乱下定夺。” 她脸色郑重,吴青杏被唬得一怔,呆呆的回不过神。许久,吴青杏道:”蔓蔓你今天怎么了?我就是说了几句嘛,往日不也这么说。” 林姝蔓别开脸,手指搅动腰间宫绦,遮掩道:“平日里我们几个闲说话便算了,今天这什么场合,你还口无遮拦的,小心惹祸上身!” 宋若静也道:“是啊阿杏,你这性子可得改改,贺大人乃朝廷大臣,背后妄议可是大罪。” 吴青杏脑袋耷拉,沮丧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就是嘴快,下次我改啦就好了。” 林姝蔓见她这样子,回过脸想安慰几句,目光却在空中与贺千空望来的视线接触,两人皆是一怔。 贺千空迅速回过头,以拳抵唇轻咳几声,似乎有些不自在。 便好似他……偷听到她们刚才对话一般。 第37章 再次相遇3 林姝蔓只觉得怪怪的,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贺千空与林姝蔓中间相隔十几米,断是不能听到林姝蔓几人在说什么。 可贺千空表现得如此不自然。 林姝蔓抿起嘴角,脸颊发烫,如果刚才闲话被人听到,可真是着实羞赧。 只这瞬息间,林姝蔓便见远处贺千空对着卫怡衿说些什么,卫怡衿脸色瞬间苍白,人也定在原地,贺千空转身快步离开。 吴青杏见这一幕又想议论一番,窥了窥身边两人脸色,撅撅嘴终是忍住。 三人又说会儿话,晚宴终于开始。 看着案几上一道道佳肴,林姝蔓深深叹息和遗憾,这些菜品相好看,尝味道才发现早已凉得透彻,味道也逊色许多,真是惋惜这些食材。 幸而她来之前吃点心到饱腹,否则面对这些食物,无从下口,她只能饿肚子了。 林姝蔓只能撂下银筷,欣赏起歌舞。 这一夜再无波澜,待晚宴结束,王氏偕着林姝蔓一道出宫,广平候与林青峰早在宫门口等候良久,一家四口坐上马车行驶出宫。 花开两枝。 且说贺千空拒绝卫怡衿扬长而去,转身走入灌木丛中,行了几步,正遇见赵明月迎面而来。 赵明月一席碧绿色长裾,腰间腰封却用红色装饰,头戴白玉冠,簪着镶金的碧玉簪子,俊美无俦,风度翩翩,修长指尖握着竹骨扇,随他行进间动作轻轻摇晃 好一个翩翩公子美如玉。 只他不说话时还能维持这假象。一说话便破了功。 他一见到贺千空眼中发亮,阖上竹骨扇,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么?难道是卫家三娘子深得你心?” 贺千空冷眼一扫,沉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 “哎哎哎,你自己摸摸,你那嘴角都要翘上天了。”赵明月身子后仰,夸张道。 第22节 贺千空一怔,自己在高兴? 他摩挲拇指上的白玉扳手。刚才他听到林姝蔓在其他人面前维护自己,确实有些欣喜。 林姝蔓不知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人间距离虽远,可以贺千空的耳力还是轻松能听见。 然而那也不过一瞬,何至于像赵明月说的这般夸张。 贺千空眼眸一沉,已经认定赵明月在唬他。只淡淡瞥了赵明月一眼,便往前疾驰。 “千空千空,你别走得这么快啊。”赵明月嘴上叫唤跟上来,八卦道:“卫家三娘子你可喜欢?” 然而贺千空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只快步疾走,赵明月不过文人身骨,哪里跟得上他,勉强追了片刻不得不停下。 赵明月立在原地喘气摇头,哎,这些习武之人,不解风情,京都公子哥聊聊小娘子很是正常,只有贺千空,别说聊,听都不听。 赵明月冲贺千空背影大喊:“你别忘了晚宴后去皇后娘娘殿里,娘娘找你议事啊!” 远处身影不停,只挥手表示知道。 赵明月苦笑摇头,自己这个好友也不知道哪个小娘子有神通能收了他。 晚宴后,宫宴散去,命妇们谢安出了宫殿们。 大丫鬟春晓领着贺千空一路来到凤仪宫正殿。贺千空一落座,自有婢女奉上茶果点心。 春晓福身:“贺大人请略坐一坐,娘娘稍后回来。” 皇后作为今日主角,还有些许事务需要她在场,退席稍晚。 贺千空点了点头,拿起一边青花海水斗龙纹茶杯,呷了口茶。 滋味浓醇,鲜爽回甘,正是他最喜欢的武夷岩茶。 他眼神一滞。看向案几上茶果点心,果然多以咸口为主。 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将他喜好牢记心头,每次来凤仪宫,茶水点心样样皆合他心意。 掂量手里茶杯,贺千空忽听殿外小太监拉长的嗓音,他起身看向殿门,便见皇后娘娘携着三五婢女走进殿内。 见了他,皇后笑道:“你且再坐一会,我去卸了钗钿。” 作为今日主角,皇后身着典礼上的华服,光衣裳便有四层,发髻上的钗钿林林总总数十个,压得她头昏脑涨。 皇后卸了钗钿,又换了一身轻便衣衫,挪步到正殿落座。 她略歇了歇,喝了口茶,轻声道:“今个见各个命妇,我瞧了那卫家三娘子,清秀可人,倒是极好,虽瞧着有些小气,不过想着日后教养一番也能支起家业。千空可满意?” 镇国公想让贺千空娶卫家三娘子一事皇后亦是有所耳闻,她不在乎卫怡衿卫家女的身份,只考虑贺千空喜欢便好。 贺千空呷了口茶,眼神一扫。 皇后心领神会,跟春晓一使眼色,春晓立即带着屋内婢女太监退出殿内,阖上殿门。 四下无人,皇后奇怪:“难道那卫家三娘有不妥之处?” 贺千空淡然道:“我查了她的背景,她乃家中庶女,姨娘被卫家主母捏在手里,卫家派她接近我,背后其实是李家。” 皇后一惊,眼眸一沉:“居然如此,怪道你不喜欢……那便罢了。” 她眼中痛惜之色一闪,在她看来,贺千空这孩子千好万好,只是姻缘太过坎坷,好不容易有小娘子喜欢他,居然是怀揣别样目的,着实伤人。 皇后道:“既如此,便看看别家的小娘子,今个我招见命妇,各家小娘子粉雕玉琢,煞是可人呢,其中广平侯嫡女林家小娘子,不仅容貌数一数二,礼仪也是丝毫不差呢。” 皇后掂了掂茶盖,窥探贺千空神色。 贺千空脸色不变,无喜无悲。 皇后挑眉试探:“特别是她身上香气,幽远留长,独一无二呢。” 贺千空终于抬起眼,苦笑道:“娘娘要说什么?” 皇后放下青花瓷茶碗,“你前次入宫,身上便带了这种香气。当时我只担心你流连风月,今个才发现这香气居然与林家小娘子身上别无二致,你说奇不奇怪。” 贺千空叹气,他不想因林姝蔓身上香气暴露了此事,也是皇后冰雪聪明,见微知著。 见瞒不过,他粗略将林姝蔓救他一事讲了。 言谈简单,却听得皇后心惊肉跳。 皇后平素只知贺千空私下替成景帝办事,却不知道如此凶险,如果不是林姝蔓出现,可能贺千空便要命丧黄泉。 感慨之余,更对林姝蔓涌起无限好感。 这林家小娘子样貌顶尖,家世不差,心地也如此好。最重要居然与千空有如此一段奇缘。 皇后挑起眉心,这两人倒是很有缘分呢。 第38章 深夜密谈 殿外月影如钩,洋洋洒洒的月光透过殿门间罅隙洒进室内,烛光摇曳中,交织成辉。 皇后挪动身形,在椅子上选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轻声道:“林家小娘子如此,怪到李贵妃也喜欢,甚至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婚呢。” 如平地惊雷,贺千空呼吸一滞,右手不自觉摩挲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手。 皇后透过摇曳烛光,偷窥到这一幕,心底只觉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喜怒哀乐从不摆在脸上,却不知道自己紧张时便不自觉摩挲扳指。 贺千空还不知道自己暴露,声音平淡道:“是么?” 皇后被他强自镇定的模样逗笑,却强行压住嘴角,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叹息道:“可不是呢,半个月前李贵妃跟陛下请求,只是被陛下驳斥了,最后为了补偿三皇子,另赐婚与沈家五娘子为三皇子侧妃。” 这件事理当是个秘密,可皇后把持后宫多年,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闻言贺千空绷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右手端起檀木桌子上的白釉瓷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陛下不会让皇子拥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岳家。” 这话一扫屋内宁静氛围,空气似乎都凝固冻结。 成景帝少年称帝,虽心肠较软,该有的帝王心思却不缺,对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宠爱有加,防备却也有。 便是作为储君的太子,手上也不曾碰过兵权。 贺千空眉头微蹙,只是若是求娶林姝蔓被拒,为何今日宴会上三皇子还会对她纠缠不放,似乎还不甘心。 可成景帝已经驳回李贵妃请求,三皇子难道还有什么招数求娶林姝蔓? 皇后幽幽叹气:“陛下他……” 后面的喁喁细语如深夜中的月影,消散在烛光中。 良久,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瞧我,起的这话头着实不恰当。”她将手中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前倾身子问:“我看林家小娘子着实不错,且未有婚约,与你亦有缘分。” 剩下半句话她没再说,世家说话便是这般,总要留个半分,只可意会。 贺千空眼眸深邃,注视灯罩下摇曳的烛火,眼前不禁浮现出林姝蔓白日里的娇俏模样。 她与其他贵女皆不同。自他从边关回来,一身杀气外放,京都中的小娘子们多是怕他的。便是卫怡衿存了讨好的心思,在自己面前仍旧克制不住身子颤抖,不敢直视自己眼睛。 可林姝蔓却不会。 她如水似雾的双眸只会直视你,如石涧间的汩汩清泉,眼尾一抹娇嫩的红艳,如纤纤素手,扰乱人的心弦。 他自然明白皇后话中意思,可林姝蔓会愿意么? 不过是一次偶然,让他们相遇接触,让他们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秘密。 可又如何? 全京都的小娘子都对他避之不及,何苦为难她呢。 贺千空抬眸淡淡道:“不必了,娘娘。我这种猩克六亲的命数,娶亲便是连累人,何必呢?” 皇后身子前倾,焦急:“千空你怎能听那些酸臭书生的话,命数不过是虚言,何须听这个?” 然而她很快愣住,烛火下贺千空眸中黑沉沉,直视她。 她瞬间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 她不禁掩面叹息:“你这孩子,还是不想娶亲啊。” 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想有美娇娘在怀,他却对成亲一直避之如蛇蝎。 “罢了罢了。”皇后禁不住叹息。 这次生辰宴,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替贺千空相看上,可却不曾想本人根本不着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禁不住埋怨:“你这性子,也不知最后能娶谁!” 自皇后生辰宴后,一晃过去了十多日,七月到了。 广平侯府春意阁内的庭院中,林姝蔓指挥下人将她的竹榻搬到树荫下,旁边鎏金嵌银三足支架上放着的冰盆散发幽幽冷气。 便这样,林姝蔓仍旧觉得无比燥热。 海棠知自家姑娘每次入伏便会苦夏,早早备下了各色冰饮。其中一道百果糖蒸酥酪,将各色时令新鲜瓜果切成小块,浇上奶香四溢的酥酪,再放入碎冰搅拌,最后放入冰井中冰镇半日。 再拿出来时,梅花纹路白釉瓷碗上水汽凝结,冰凉消暑,甜甜酸酸,林姝蔓最是爱吃,若不管她,能一口气吃下五六碗。 今个天气炎热,晴空万里,一丝微风全无。 林姝蔓便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旁边小丫鬟举着团扇扇风,她抱着瓷碗,小口吃着百果酥酪,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这日子可真是享受。 自入了伏,她越发懒得动弹,便是吴青杏前日府上聚会,她也托词不去。 不过她苦夏已久,吴青杏也是知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感慨间,忽听细碎脚步声,睁眼便见琥珀正福身行礼。 林姝蔓支起上半身,疑惑:“娘是有事叫我?” 琥珀笑道:“是呢,姑娘。” 林姝蔓有些不解,却还是吩咐海棠替她梳妆,穿了身家常衣衫,三千青丝松松绾成一个发髻垂在脑后。 林姝蔓歪头左右审视妆镜中的自己,满意点点头,扶着海棠的手,行至正院。 婢女撩起帘栊,林姝蔓行进正屋,甫一入内,便有一股凉气扑面,林姝蔓四下一瞧,果见周围左右都摆着三足支架,放着凉幽幽的冰盆。 王氏一见她便招手,“庄子上送来两筐樱桃,是温泉旁种的,那里地气热,这些果子长在那里,更加甜。” 第23节 樱桃堆叠在碧绿色瓷盘中,大大小小如红玉珠一般,林姝蔓拈起一颗送进嘴里,皮薄肉多,汁水甜腻,果然是上好的樱桃,加之这些樱桃用冰凉的井水湃过,更是冰凉可口。 见她喜欢,王氏展颜:“你既然喜欢,等会让丫鬟带回去两筐。” 林姝蔓也不推迟,连吃数颗方停下,奇怪道:“娘找我有什么事啊?” 如果只是几筐樱桃这点小事,不至于特意叫她过来一趟。 王氏抬手抚摸她头顶:“吴家夫人介绍了一门亲事,我听着男方很是满意,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第39章 寺庙相看1 林姝蔓拈樱桃的动作滞在半空。 她的婚事王氏一直上心,自她退婚后亦在一直张罗,只是之前没有什么中意的男方,这是第一次王氏问她意见。 王氏抚摸她肩上发髻,轻声道:“是京都白家七郎,白家祖父乃是正二品礼部尚书,白家七郎乃是白家最小儿子,他现在官居正五品礼部郎中,但以他祖父人脉,想必将来前途不会差到哪里去。 “最重要他年方弱冠,相貌人品我皆托吴家夫人打听过,很是没得说呢,且他家世家清贵,家风严谨,白家七郎的母亲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几个少夫人也都是和善之辈,将来婆母、妯娌间定不会有什么龌龊。” 王氏端起红漆木案几上的青花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道:“最重要白家祖训,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娘想着你若是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 王氏殷切望着她:“蔓蔓觉得如何?” 林姝蔓放下手指间挟着的樱桃,用随身的手帕揩了揩手。 前世里,白家七郎在太子登基后大受重用,整个白家也一跃成为簪缨世家。 且上辈子她听闻其他贵女嫁给白家七郎,夫妻恩爱,一生和和美美。 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极好的,虽然如今白家不过清贵世家,但是内里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便是三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多少妇人女子的奢求。 王氏为她的亲事真是费尽了心力。 可她的内心底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隐隐抵触。 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便是自己要相处一生的枕边人么? 她说不清自己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思为何而来。 王氏有些焦急:“蔓蔓是不满意么?若是不满意便和娘说,娘再替你看。” 林姝蔓抬头去看王氏,她的眼角已经有些细小的皱纹。王氏是个爱美的人,这些年肌肤保养很是得当,可近来为了小女儿的婚事,她都没有保养的心思和时间。 林姝蔓鼻头一酸,抱住王氏腰,扑进母亲怀抱,“娘。” 王氏连忙揽住她,“哎呦,娘的乖乖女,这么大了还和娘撒娇。” 林姝蔓咬紧下唇,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不同意,王氏再看好这门亲事也会拒绝。 可自己能这么任性么? 她终究要嫁人,这样一个家风严谨,自身品行端庄的男子可遇不可求,便说素不相识,京都中大半的女子与自己的夫君也只是相看过几次,婚后的日子不照样和美。 她偷偷用拇指拭去眼角泪水,从王氏怀中起身,“娘,我同意,这门亲事很好。” 王氏迟疑:“蔓蔓你有什么事可要跟娘说。” 林姝蔓摇头:“娘,我刚只是不想……不想离开你和爹爹,有些伤感。” “你这孩子。”王氏拉过她的手,眼尾带笑:“你永远是爹和娘的乖乖女,可莫想这些。 “你既然同意,我有空跟吴夫人说一下,托她安排个日子,两家人相看一下,你也看看那白家七郎合不合心意,但凡不喜欢便和娘说,可知道?” 林姝蔓乖乖点头,“我知道。”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这白家七郎何止没有不妥之处,简直是太过妥当,一辈子和夫人两人举案齐眉,不纳妾,实在是闺中娘子的梦中情郎。 回了春意阁,林姝蔓看到树荫下的躺椅顿时没了兴致,挥了挥手,自有婢女收了起来,她则进了屋子在床榻下歪着,拿了本棋谱百无聊赖翻看起来。 海棠捧了一叠子樱桃进来,见她没了兴致,便道:“夫人送来两筐樱桃,看着极好呢,姑娘可想吃点。” 林姝蔓摆手,现下她心思纷繁,实在没什么心情。 春意阁中主子兴致不高,下人婢女们亦收了笑,小心翼翼伺候。 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第二日王氏便派琥珀送信,吴夫人那里很快传回消息,约林家这月初五去明安寺上香。 林姝蔓心头一阵狂跳,这分明是两家借着上香由头相看,选的地方也是王氏常去的寺庙。 一提起明安寺,她思绪漂浮,不由想起贺千空。 她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心思回转到初五上香上。 既然答应了王氏,她便会好好准备布置。 一转眼,七月初五便到了。 这日一早,两辆芙蓉底色马车停在林府外面,正是吴家马车。王氏携着林姝蔓两人分开各上一辆马车。 甫一上车,便见一身碧青色长裙的吴青杏狡黠看着她笑。 林姝蔓被她看得一惊,“阿杏这么看我作甚。” 吴青杏装模作样叹息:“哎,蔓蔓这么美,万一白家七郎看得掉了眼珠子可怎么办?真是替白家担心。” 红霞“唰”的飞掠过林姝蔓香腮,她娇嗔瞪了吴青杏一眼,“你这张嘴,看我哪天不高兴了给你堵上!” 吴青杏夸张大叫:“啊!就刚才这个眼神,啧啧啧,可千万别让白家七郎看见,否则……他岂不得非卿不娶。” 林姝蔓再不说话,欺身上前,拧着吴青杏腮畔细肉,直拧得吴青杏连连求饶才松手。 “看你还敢说这些歪话不!” 吴青杏扶着脸庞叹气:“哎,好厉害的小娘子,白家七郎岂不得被管得死死的。” 见林姝蔓美眸一瞪,还要上前,她连忙举手投降:“好蔓蔓,我再不说了可好!” 两姐妹嬉笑成一团,马车缓缓前行,待出了京城,速度快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抵达明安寺。 白家和林家早与寺庙主持沟通好,寺庙中早早置备下供两家人休息的客房,打扫干净布置整洁。 白家早一步到,已在寺庙正殿中等候多时。 三家人在正殿之外相遇,林姝蔓带着帷帽看不太清前方,只隐约看到白家来的是白三夫人和白家七郎。 白家七郎身姿挺拔,芝兰玉树,谢庭蓝玉,好一个翩翩君子美如玉。 她眼风一扫,收回心神,屏气凝神上香拜佛。 却不知,她移开目光后,白家七郎眼神一移,扫向她,只一眼,便似被火焰灼伤,收回视线,白如玉的面容却隐隐透着些红。 第40章 寺庙相看2 上香完毕,主持僧人指引两家人来到明安寺后殿处的一处凉亭。 凉亭旁灌木丛生,禽鸟啾唧,各色牡丹芍药争相开放,凉亭四个角落俱放着簪银素色三足支架,上面摆放银盆,银盆中的冰块冒着凉丝丝的冷气。 凉亭中间放着案几、香几,并不奢侈,但却精致。 整个凉亭环境清幽安静,别致雅趣。 这明安寺的僧侣为了招待客人也算是费尽心思。 三家人客套一番,纷纷各自落座。旁边小和尚有眼色的送上各色茶水菓子,一番布置后,又悄悄退下,将空间留给三家人。 待三家人落座妥当后,吴夫人以袖掩唇笑道:“今个倒是巧,大家都在这里上香。论起来,我们三家也还沾亲带故呢。” 世家互相联姻,真细究起来,哪家都有些亲戚关系。 王氏接话:“是呢,既然是亲戚,蔓蔓你也不必如此拘礼。” 这沾亲带故一番攀谈,不过是给两家儿女找个借口相看。 林姝蔓闻弦知雅意,点点头,将帷帽取下。 她并不扭捏,大大方方摘下帷帽放置在侧,起身福了一礼。 正巧清风穿过林间灌木,来势不减,拨开林姝蔓额间碎发,吹起她今日身着的素色绫罗团花下襦裙,在忽起忽落水色衣裳间,她盈盈福下,面带春色,眼眸含水,如立在云端的袅娜仙子,让人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位流落凡间的美人。 白泽远呼吸一滞,有些狼狈的别过头。 刚在前殿中上香,即便隔着帷帽,亦能看出林姝蔓身姿窈窕,是个绝色。可此刻眼前女子取下帷帽,美貌如化利剑,瞬间便将白泽远的心捅成千疮百孔。 这样的美人,再铁石心肠的汉子也会为她倾倒沉沦吧。 白泽远定定神,直到脸上热度堪堪消散,才转过脸去。 恰在此刻,林姝蔓亦偷偷抬眼向他看去,两人视线一触,又飞快分开。 只惊鸿一瞥,林姝蔓已看清白泽远的相貌,他眉目隽秀,肌肤白皙,举止间闲雅而洒脱,果真是个翩翩君子。 可这一眼望去,她心中半点旖旎也无,却还得装作害羞模样低下头。 王氏和白夫人目光何其敏锐,两个孩子间互动尽收眼底,不约而同露出些微笑意。 白夫人更是满意,林姝蔓乃是广平侯嫡长女,广平侯疼爱女儿人尽皆知,若两家能结亲,儿子无异于多出一个强大助力,以后官途定能少走弯路。 若说来之前白夫人是满意林姝蔓家世,如今这一番相看,对林姝蔓的容貌、品行更是欢喜。 原本白夫人还担心林姝蔓出身武官家庭,身上可能沾染些武将莽撞的气息,几番交谈间,林姝蔓落落大方,声音不疾不徐,真真是个娴静雅致的贵女典范,喜得白夫人频频点头,再看儿子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夫人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见林姝蔓如此令人满意,当下打了个眼色,一旁自有婢女奉上一个檀木嵌螺纹匣子。 白夫人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钿头钗,这钗雕琢成金丝缠凤,上面镶嵌红宝石,样式有些过时,可成色看起来还很是新鲜。 吴夫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脸庞带笑,端起茶碗挡住嘴角。 白夫人向王氏道:“今个一见蔓蔓我便心生喜爱,这孩子真是合我心意,我今日也没带旁的东西,只有这只金丝钗,是我年轻时候的嫁妆,虽然花色老旧了些,但是东西还是好的,我看蔓蔓这一身太过素净,便自作主张为她添分色彩。”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各位俱是明白,白家这是对亲事满意呢。 王氏脸上笑意遮都遮不住,笑道:“白夫人这般客气,还送什么东西。” “哎,这是我的一片心意。”白夫人道:“可莫要推迟。” 林姝蔓一瞥王氏,见王氏微微点头,便起身轻移莲步,来到白夫人身畔落座。 第24节 白夫人熟络拉起她的手,“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说罢亲自将凤钗插在林姝蔓绾起的灵蛇髻上。 还不等旁人说什么,白夫人自己先赞道:“人都道宝刀配英雄,我看这好钗也应当给这粉嫩的小姑娘带,跟着我这个老婆子藏在妆奁里,可是太委屈这个钗钿了。” 一席话毕,众人皆笑起来,凉亭中气氛更是融洽。 见到白夫人这么满意林姝蔓,王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两家相看之事算是落得圆满,再找时间合下两人的八字,便可以准备纳吉下定,那时候婚事才算真的定下。 这边三家人又畅谈起来,却不知道,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们。 明安寺后山的山坡上,赵明月摆弄手中折扇,嘴上啧啧称奇道:“怪道主持让我们今个别乱跑,说是有贵客临门,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白、林两家儿女相看。” 他一身白衣长裾,修长手指敲打玉骨折扇,八卦道:“哎,林家小娘子这容貌,便宜白泽远了。你说说这……” 他神秘转身想跟身边人八卦一下,却不想刚一回头,便被吓得定在原地。 贺千空一身玄色衣裳,衣角用金丝勾勒出青松云腾图,他整个人面容沉静,可眼底深邃黑眸隐隐透出寒意。 贺千空喜怒一向不形于色,但亲近之人相处时日久,亦能察觉他情绪变化。 他如今面色不显,可周身气势低沉,眼瞳中带着摄人心脾的阴森和恐怖,显示他整个人心情极其不好。 赵明月手上摩挲折扇动作定住,整个人后退几步,与贺千空保持距离。 可是……他怎么突然这样? 赵明月用折扇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他俩约好交流最近朝中动向,因不想被朝中众人看到,特意选了明安寺这个偏僻寺庙。 刚才还好好的,贺千空虽话少,却能看出心情平和。 是从刚才看到凉亭……赵明月停住手上动作,眼眸中划过深思。 他咳咳嗓子,嘴角噙起一丝戏谑:“喂,你该不会看上林家小娘子?” 第41章 寺庙相看3 山坡高耸,清风在此地变得凛冽寒凉,吹起山顶上两人衣袖,带去一丝丝凉气。 赵明月此话一出,顿时便见贺千空手腕上青筋凸起,似在压抑胸中怒火。 他吓得立即住嘴,心里越发笃定,贺千空对林家小娘子有意。 他与贺千空认识多年,贺千空二十许岁一直未成亲,他亦是担忧。 如果是平时,赵明月知道贺千空有了中意的小娘子,定会开怀大笑,可如今……这小娘子模样明摆是已经和白家相看,两家互相看中,就待合八字后下定,婚事便定了。 赵明月低低叹气,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结局居然是这样。 再看贺千空胸口微微起伏,虽脸色如常,却不过是强自镇定。 贺千空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 山下凉亭中,女子粉面含春,眼尾噙着深深浅浅一抹红,衬得她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本来已有数日没见到她,甫一望见便见白夫人为她插上鬓边钗钿。 旁边白泽远含着笑意望着她,他们似乎对视了一下,她又有些含羞的低下头。 完全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却如此刺眼,刺得他五脏六腑好似燃起一堆火,火势旺盛,烧灼他的心。 可偏偏这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林姝蔓不过与他有几面之缘,他从未说过什么,她也从来没许诺什么。她与白泽远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在此相看。 正是如此,这股火烧得更旺,似乎要将他的心烧成灰烬。 正巧下方白泽远似乎说了些什么,他拿起案几上的茶点递给林姝蔓,林姝蔓隔着手帕接过吃了几口,对白泽远绽出一个笑。 那个笑容如三月明媚春光,四月艳丽桃花,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贺千空再不看去,转身疾步下山,在明安寺门口乘上青骢马,疾驰而行。 赵明月跟在他身后,却愣是追不上,只见贺千空扬长而去的背影和散落一地的灰尘。 他摇开折扇轻轻摇摆,叹道:“哎,真是有缘无份啊。” 白夫人赠林姝蔓钗钿后,三家又略坐了些时候。 言谈中,林姝蔓发现白泽远学问渊博,言语间没有一般公子哥的傲气,反倒洒脱雅致,当得上谦谦君子。 作别后,王氏拉着林姝蔓上了一辆马车,细细询问她的意见。 林姝蔓拂过发髻上的金凤钗钿,笑道:“女儿很满意。” 王氏很是欢喜,直说吴家夫人这媒人当得靠谱,牵了对好姻缘。 林姝蔓只挂着浅浅笑意,附和着。 她实在说不清自己心底莫名的烦躁因何而起,白泽远很好,甚至超过她心里预期的好,重生回来,能与这样如玉君子举案齐眉一辈子,不是正好么? 且正如王氏打探好的一切,白家家风严正,她这嫁定不会受委屈被辜负。 一切如此完美,如果忽略她心底的一丝愁绪。 她自嘲笑笑,也许是这天气闷热,才无端的起了烦。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亲事,别辜负了王氏和吴夫人的一番苦心。 日子不知为何过得飞快。 既然白、林两家如此满意,再没有理由拖延下去。 五日后,白家拿林姝蔓和白泽远两人生辰八字帖子,找到京城中有名的清辉道馆,特意请清辉道长合八字。 合出来两人八字相辅相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真是极好的结果。 如此只待寻个吉利日子,白家下定,婚事便定下了。 近日来,除去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一事让林姝蔓很是纳罕。 长春阁外车马喧哗,人声嘈杂,自皇后生辰宴上,镇国公世子贺千空献上一副緑萼缠丝金嵌绿宝石首饰,言明长春阁工匠打造。这副首饰得到皇后娘娘夸赞,日日带上新首饰。 从此长春阁在京城中算是出了名,现如今京都里哪个贵女妇人不知道长春阁,那可是实打实的落伍。 而长春阁的首饰亦是水涨船高,价格攀升,便是这样,许多妇人小娘子还买不到。 趁此机会,长春阁推出布匹衣裳生意,布匹多是云锦、绫罗等价值百金的贵重绸缎,裁成的衣裳款式别致,色彩大胆,又引来了京城中一波贵女们的追捧。 这些自然都是林姝蔓的意思。 自长春阁打出名声,生意是越做越好,现今一月的盈余便比得上过去一年的。 钱掌柜每次看到林姝蔓都笑得合不拢嘴。 今个她又来长春阁中,照样熟稔的上到二楼。钱掌柜早早备置她爱吃的瓜果点心。 林姝蔓几次来,喜好早就被摸透。 此刻案几上置备的正是她最爱的碎冰百果酥酪,旁边放了红玉珠般的樱桃,和西域特产蜜瓜。 林姝蔓用银签子插上一块蜜瓜,这蜜瓜汁水丰盈,和皇后生辰宴吃的那块味道相似,想来价值不凡。 每次她来钱掌柜都要这么大手笔招呼自己。 林姝蔓浅笑:“这蜜瓜价值百金,钱掌柜下次不用如此客气,我看账簿不过一会功夫,太过浪费。” “哎呦哎呦,林姑娘可别这么说,幸好有你这些巧思才有今日的长春阁,这些蜜瓜茶点若能得您喜欢,那是小人三生有幸。”钱掌柜乐呵呵,“这蜜瓜库房中还放着一筐,姑娘既然吃着好,等会我给姑娘全装上!” 林姝蔓苦笑,每次来钱掌柜都对她如此殷切,她真不知道如何拒绝。 她只得先放下此事,专心看起账簿,间或拨弄算盘,一时间屋内静谧,只有一旁鎏金莲花纹三足香炉散发幽幽青烟。 算筹完毕,她抬头展颜:“近来生意又好了些呢。” 钱掌柜喜笑颜开:“姑娘可真厉害,账房先生写的那些字啊数啊的,我一个都看不懂,姑娘只拨弄拨弄算盘便全明白了!” 林姝蔓被他逗乐,无奈摇头,心底却有些奇怪。自皇后生辰宴后,她已经第四次来长春阁,却……一次也没见到贺千空。 她将账簿还给钱掌柜,钱掌柜收起账簿,殷切护送她下楼上马车。 待林姝蔓上了马车,绀青帷帐徐徐落下,车夫便要驾车。 “停!”林姝蔓终是忍不住,叫住马车,一掀帷帐,看向钱掌柜:“这几日,怎么未见……贺大人?” 钱掌柜一怔,古怪道:“这……许是大人朝政繁忙……” 是了,还能有什么原因,难不成他在躲着她? 林姝蔓自嘲,而且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妄图打听朝廷命官的行踪。 她向钱掌柜点点头,坐回车厢倚靠车壁,示意车夫启程。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驶去,直到再看不见马车背影,钱掌柜收起脸上笑容不禁长叹一声。 他转身走进阁内,嘱咐店中小二两句,自己去了长春阁后院。 后院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正中间的凉亭中,贺千空独自啜饮。 钱掌柜躬着身子,低声道:“大人,林姑娘刚刚离开。”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gt;?lt;?) 第42章 波澜再起1 夏日炎热的阳光打在湖中心水榭上,水榭顶端琉璃瓦被照得恍若透明。 水榭中的大理石案几上,摆放一杯清茶,武夷岩茶的香气袅袅,热气蒸腾。 贺千空一手持杯,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钱掌柜从胸口衣兜处拿出账簿,递到案几上,“林姑娘已经看过账簿。今日上的西域蜜瓜姑娘特别喜欢,库房中的那筐蜜瓜我已经吩咐人给姑娘送去。” 第25节 贺千空眼皮未动,只传来鼻音“嗯”。 钱掌柜心神一动,不禁偷眼去瞧他,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平素对林姑娘有多看重他一直看在眼中,便说今日这筐蜜瓜,乃是主子得的宫中赏赐,却特意吩咐给林姑娘摆上,如果喜欢整筐也送过去。 细节如此关心周到,偏偏林姑娘来了几次主子皆不出面,只让自己前去照顾。 钱掌柜不由心底叹息,真不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边贺千空接过账簿,一挥手,钱掌柜躬身行礼悄无声息退下。 贺千空翻开账簿,每隔几页账页上数字旁都有娟秀小字,写些总结、指示,小字各个玲珑剔透,清秀可爱,便如它主人一般别无二致。 贺千空一阵恍惚,手指轻轻拂过账簿,账簿上仿佛还残留些许温度,灼伤他指尖。 贺千空刺痛般收回手指,端起案几上茶杯呷了一口。 这几日暗卫在他指示下,已经将白家上下调查得透透彻彻,白泽远却如世人所传那般优秀。 进士榜首,殿试探花,现今也许只是礼部侍郎,未来官途定然亨达。 这样的人对林姝蔓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能够护她一世周全。 贺千空起身来到水榭栏杆边,湖水波光粼粼,似乎是那女子澄澈双眼,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告诫自己。 花开两枝。 这边林姝蔓乘着马车,拐出这条繁华街道,马车轱辘轱辘前行,驾驶在七月骄阳照得通红的青石板路,又行驶半刻钟,停在一处清贵华然府宅前。 府宅头顶匾额黑底金字,上书“宋府”两个大字。 马车刚刚停稳,宋府红漆木大门打开,内里两个穿红着绿的婢女行到马车边,柔声道:“林姑娘来了,小姐在后院等您呢。” 一旁宋府小厮牵起马匹缰绳,带进后院马厩中停放。 林姝蔓冲那婢女点点头,随她们指引行进宋府。 宋府面积不大,却处处装点得别致典雅。 宋若静所在的轩逸阁更是如此。 正中湖水波光荡漾,水榭如小船形点缀其中,湖畔边绿柳成荫,环绕整个湖面,远处看,水天一色,绿柳轻拂,好一幅山水笔墨画。 轩逸楼前绿荫中,放置竹榻、案几,宋若静端坐在黄梨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手握针线正在绣花。 阳光打在她烟紫色绫罗襦裙下摆的银丝纹路上,映衬她如雪肌肤隐隐发光。 惊叹从林姝蔓眼眸闪过,她捂嘴笑道:“静姐姐愈发好看了,看得我自愧不如。” 宋若静猛地抬头,“你来了怎么也没有通报一声,快来这边坐。” “我见姐姐认真绣花,便没让婢女通报,姐姐勿怪。”林姝蔓坐在宋若静旁侧香几,偷眼瞧她手上绣品,“姐姐绣什么,这么认真?” 简单一句话,宋若静耳根却唰得泛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林姝蔓看那绣品,居然是足袜,只是式样、大小皆是男子穿戴的,她恍然大悟,揶揄道:“哥哥可真是有福了!” 宋若静赶忙将足袜收回绣筐中,脸上热度居高不下。 知道宋若静不是吴青杏那种张扬性子,林姝蔓只逗笑一句便不再说,“好啦姐姐,我不再逗你了,你这般害羞,我们还怎么聊天呢” 宋若静哭笑不得,点点她如玉鼻尖,无奈叹气:“好的坏的全都让你说了。” 林姝蔓笑嘻嘻抓她指尖,“姐姐可是想要知道我爹娘衣衫鞋袜尺寸。” 大周朝习俗,新妇人敬茶之时,给夫家人的见面礼往往是自己绣的针线活,多为鞋袜这些小东西。待嫁女往往要提前了解夫家人鞋袜尺寸。 宋若静与林青峰婚期定在八月,如今时日不多,合该绣起嫁妆。 宋若静脸又一次红透,强自镇定点头。 林姝蔓吩咐一旁婢女拿过笔墨纸砚,执起象牙刻山水纹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尺寸,待墨迹半干,才拿给一侧宋若静。 宋若静郑重接下,看了几眼,记在心里,便将宣纸交给身后婢女让人好生保管。 林姝蔓笑嘻嘻道:“不过我不用姐姐给我缝衣衫、鞋袜,姐姐把你做好的荷包送我一个就好了。” 宋若静绣工了得,不仅在三人中最好,便是在京都贵女中都难逢敌手,她绣的荷包样式别致,花色大胆,林姝蔓很是喜欢,总是挂在腰间。 “平日里给你和阿杏绣的荷包还不多么?”宋若静浅笑摇头。 林姝蔓歪头狡辩:“那能一样么,那给的可是改口费呢!” 宋若静被她几次逗,早就心底有准备,娇嗔瞪她一眼,“你最近和阿杏学的,也开始口无遮拦。我可不和你闹,这次叫你是有别的事呢。” 果然,林姝蔓挑挑眉角,并不意外。如果只是要尺寸,写封信便可以,宋若静递帖子请她来想必还有事情要谈。 宋若静有些为难,几次张口又吐不出话。 林姝蔓拈起案几上的香果,“静姐姐尽管说吧,我能承受住。” 宋若静如此为难,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宋若静道:“近来有些奇怪,关于你退亲一事不知怎么,又被提了起来。”她皱眉不解:“按理说这事已经过去两月余,不该如此,此番流言来势汹汹,倒像是……背后有人在搅动风云。” 林姝蔓玉手一顿,眉心立时紧锁。 “我一直担心,好在我知道近来你与白家的事,你婚事有了着落,这流言倒没什么影响。”宋若静见她模样,立时安慰。 “静姐姐有查过消息来源么?” “自是查了,我还托了爹爹,可奇怪之处便在这里,查到最后一无所知,所以我更是疑惑,如此隐蔽的手段,背后之人所为何事?” 连宋家家主都查不出流言源头,想来出手之人地位更加高贵。若说开始宋若静还怀疑是哪些闺阁女子嫉恨林姝蔓,放出消息诋毁她。现在她已经不敢再做此猜想。 这样的手段和能力,闺阁女子万万没有。 可如果不是,那背后之人是谁?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题外话------ 谢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43章 波澜再起2 林姝蔓陷入沉思,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件事唯一的结果便是她名声有损,可她与白家只要下定,婚事便已成定局,又有何影响? 难道有哪个小娘子仰慕白泽远,想要败坏她名声? 可白家与林家结亲,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不至于一波流言便毁约。 气氛一时静谧,两人均想不明白。 林姝蔓叹气道:“静姐姐快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管他们有什么招数,只管放马过来。” 宋若静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我也这么想的,你和白家合过八字,白家不是那等毁诺背信之人,但这幕后之人心思狡诈,你别处也要多加小心。若不放心,和侯爷、林夫人说说,平日里给你派些护卫。” 林姝蔓郑重点头,“我记下了。好了姐姐,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快别谈这些不开心的。” 宋若静点头笑笑,两人闲谈起京都中今日八卦。 最出名的莫过于皇后生辰宴会上,淑妃娘娘为六皇子相中了孙大学士家小女儿,孙大学士在内阁排名最末,爱和稀泥在京都都出名,可他小女儿孙五娘子性子活波可爱,与六皇子一见倾心,现今成景帝已经赐下婚约。 闲谈间又说起吴青杏。 宋若静又忍不住叹气:“你现在婚事定下,阿杏婚事还没个着落。且她要求更是刁钻,真是让人愁。” 提起这事林姝蔓忍不住扶额。吴大人与广平候一样,军功起身,军中人脉广。 从小在武将中长大,吴青杏舞枪弄棒很是不凡,吴大人本想给女儿找个手下军士嫁了,既能容忍学过武的女儿,亦能在他看顾下,可保女儿不受欺负。 算盘打得好,却不成想吴青杏不爱军士,偏只喜欢舞墨弄文、风度翩翩的书生。 好不容易看上卫家公子,又因为卫家与三皇子一脉走得亲近,这婚事被吴大人否决,那之后吴青杏婚事便没了后文。 林姝蔓却不太担心,她有前世记忆,知道吴青杏自会嫁个好人家,虽有些波折,结局却是极好的。 她略微劝下宋若静,见天色将尽黄昏,便起身告辞。 今个海棠告假,因她去长春阁,便没带其他婢女,便只叫上车夫和春意阁中丫鬟雪梅。 同宋若静告辞离开,婢女扶林姝蔓上了马车,甫一进去,林姝蔓便靠在车厢车壁上,闭目养神。 见小姐坐稳,婢女雪梅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帷帐罅隙间吹来夏日晚风,临近黄昏,天色还是大亮,夜风却凉爽轻快许多,吹进车厢中,调皮卷起林姝蔓额间碎发。 她睁开眼,眼眸含笑看向窗外闪过的如画美景。 天边夕阳将云朵染上深深浅浅赤红色,林姝蔓瞧见心一痒,伸手便要掀开帷帐。 刚刚前倾身子,马车在急行中忽的停住,惯性带起林姝蔓身形持续前倾,眼见便要撞上一侧车壁! 幸好雪梅机灵,忙用自己身体挡住林姝蔓,才没让她撞上对面座椅。 冲击巨大,林姝蔓唇中忍不住发出闷哼。 雪梅扶起她,慌忙道:“姑娘你怎么样?”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陪姑娘出门,以往总有海棠在侧,如定海神针让人心安。 今个海棠不在,雪梅忍不住慌张,要是姑娘身子有什么问题,自己这差事定是保不住。 林姝蔓不由蹙眉,扶住额头,忍住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 见雪梅如此慌张,眼中含泪,林姝蔓心底不由叹气。若是海棠在这里定会将诸事安排妥当。 她靠在车壁上,有些虚弱,“别哭了雪梅,你打开你那边座位下第三个抽匣,里面有个乌木盒子,将盒子里面的薄荷药包拿出来给我闻闻。” 这都是海棠平日备下,怕林姝蔓路上晕车身体不适。 雪梅得了指示忙以衣袖抹去眼角泪珠,矮下身子摩挲起来。 “姑娘我找到了!”半盏茶后,雪梅手捧碧绿色团花纹香囊,递到林姝蔓鼻下。 薄荷香气冲进脑门,将呕吐感压了下去,林姝蔓大口喘气,方才舒服些。 见一旁雪梅眼巴巴望着自己,林姝蔓叹气,“现在下车去问问车夫,方才是怎么了?还能不能走?” “是,姑娘。”雪梅爬出一旁有些歪斜的帷幔,消失不见。 第26节 林姝蔓靠在车壁上略作歇息,身上终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透过帷幕罅隙向外望去,外面是京都很是常见的小胡同,周遭灰蒙蒙石砖垒成石墙,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枝叶。 她对这条路有印象,从宋府回家这条路最近,车夫驾车多是从这里回家,这条路她坐马车经过不下数百次,回回平安无事,这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且雪梅下去已经半刻钟,怎么还没回来? 帷帐厚重,遮挡住前方视线,林姝蔓心头泛起不安,再忍不住动手要掀起帷帐。 还未碰到纱帐,帘栊摆动,被人从外掀起,身着碧青色青裾的男子站在夕阳昏黄光晕中,一拱手道:“林姑娘,好久不见。” 林姝蔓双眸圆瞪,嘴唇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大人?” 那男子分明便是高明成! 自庄子中一别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平素再无交集,如今他怎么在这里? 且他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太过巧合,让林姝蔓不得不多想。 高明成眼下青黑一片,双眼中深藏古怪的热情,他缓缓道:“林姑娘莫要害怕,你的车夫和婢女皆没有事,只是晕倒了。 “自庄子上一别,我对姑娘魂牵梦绕,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终于找到时间好好和姑娘畅谈。” 一阵阵恶心再次袭来,林姝蔓蜷在袖中玉手紧张攥紧,“难道是高大人弄停了我的马车么?” 高明成道:“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姑娘谈话,只能出此下策,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林姑娘好!” 林姝蔓被他气笑,找不到机会便故意破坏她的马车,迷晕她的婢女,然后还厚着脸皮言道“为自己好”。 庄子中她便知高明成性子懦弱胆小,今日更是开了眼,居然有这等卑鄙无耻之人。 她眼中鄙夷嘲弄流露,高明成瞥见涨红了脸,“林姑娘你定要听在下说完!三皇子……三皇子对你痴迷不减,想要纳你为妾!现在京都中关于你退婚的流言便是他令人放出的!” 第44章 波澜再起3 如平地惊雷,震得林姝蔓脑袋嗡鸣。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满脸不可置信:“三皇子?”这个人居然还阴魂不散?! 林姝蔓握住手心,深深呼气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不可能,三皇子身边四位侧妃位置已满,我的身份不可能做王府妾室!三皇子便是想纠缠不休也无计可施!” 高明成苦笑,眼底神色无奈:“林姑娘可真是天真。你还不知道三皇子与他背后李家的能量么?他不仅为得到你,亦想得到你父亲手中兵权,在这件事上,三皇子和李家利益一致,他们一定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也不用指望白家,白家世代清流,家主不过掌管礼部,毫无实权,他们不敢也不能忤逆三皇子,且你们两家还没下定,白家不过背负毁诺的名声!你且看着,三日内,白家定然上门退亲!” 如果说刚才那番话是平地惊雷,那么此番便如九天玄雷,直击林姝蔓面门,她全身上下如在雷鸣火焰中炙烤,根本难以思考。 不仅是噩梦重新降临,这简直如同阴间那狰狞的青面獠牙厉鬼找上门来。 林姝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高明成双眸闪过痛惜,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林姝蔓抖动的指尖,却被她轻巧避开。 林姝蔓紧闭双目,脑袋嗡嗡响个不停,“我很感谢高大人告诉我这些。”她声音虚弱,却透露坚毅,“但高大人实不应该擅自拦停我的车马,请大人现在立刻下车,我可以不再追究今天的事!” 高明成带来的消息无异于将她推入深渊,可她很快反应,先不说这番话正确与否,便是高明成当下举动,恐怕也是来者不善。 先不想怎么应付三皇子,当下最重要的反而是如何从高明成手下逃脱! 高明成万万想不到她反映如此迅速,嘴唇嗫嚅:“林姑娘,你要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 “我仰慕你已久,你拒绝我的提亲我能理解,你定是不了解我心中深情!我实在不忍你被三皇子糟蹋,我今天来便是救你的!” 这话真是可笑,林姝蔓咬紧下唇,“高大人告知我这些,救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去了。” 她面色惨白,白玉面容上尽是冷漠和抗拒,拒人千里之外。 一团邪火从高明成心中升起,他一把握住林姝蔓玉手,“林姑娘,你只有和我一起走才能摆脱三皇子!我会带你去个没有人的地方,你在那里待上一阵时日,等三皇子忘记此事再回京城。” 林姝蔓一阵恶心,用力将手指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她心底冷笑,这话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在劝自己和高明成私奔。他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若真的爱慕自己,为何不明媒正娶。 不过是一边不敢和三皇子作对,一面又想抱得美人归。 如此嘴脸,实在令人恶心! 她眼中厌恶之色流露,怒斥道:“高大人学富五车,难道不知道孔圣人说过,六礼不备,谓之奔。奔者为妾么!高大人算盘打得倒是好!你一直说仰慕我,可若真的心悦,为何不明媒正娶!” 一阵怒斥,高明成畏缩收回前倾的身子,嘴唇颤抖:“不是的……我是真心爱慕林姑娘,可我没办法忤逆母亲,母亲让我讨好三皇子,这是高家唯一的希望……” 他再次抬头,目光狂热又坚定:“我没错!是林姑娘不明白我的苦心!不过没关系,我会带你走,到时候你便会明白我对你的好!” 他神色贪婪,伸手一把钳住林姝蔓手腕,便要将她从马车上拽下来,“我准备的马车就在胡同口,林姑娘跟我来!” 他这下来的突然,林姝蔓却早有防备,当下身子用力向下沉,左脚看准时机向他腿肚子踹去。 高明成没有防备,被踹个正着,吃痛蹲下身形,撞到马车中心的案几一角。 案几晃悠几番,其上茶壶摇晃间坠地摔得粉碎。茶水青黄溅上林姝蔓裙角,她矮身从碎片中挑出一块顺手的,趁这个空档,跳过高明成,翻出马车。 她动作流畅矫健,双脚稳稳落在青石板路上,正要往前跑,衣角却被身后高明成死死攥住! 高明成一双眼睛血红,“林姑娘真是不识好人心!” 另一只手便要去抓她头发,林姝蔓眼疾手快,手中瓷碗碎片划过长空,在高明成手心划出一丝血痕! 却不想高明成吃痛下完全被激怒,不管手心痛楚,一手抓住她背后发丝,便要将她往胡同口拖去。 林姝蔓极力挣扎,力气却没男子大,摆脱不了他的钳制,反被高明成死死扭住手腕,用腰封捆住双手负在背后。 她被紧紧束缚,扔在地上,雪白肌肤挣扎中沾染了点点灰尘,却不损她绝美容颜。 高明成不由看得痴迷,抚摸她乌压压的发丝,抬起她白玉般的下颌,“林姑娘……我终于得到你了……” 电光火石间,高明成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打中后脑!他眼神迷离,往一侧倒去。 林姝蔓怔忡,便见高明成软软倒下,露出背后一人身影。 束玉冠,带玉簪,玄色劲服暗金纹路,身子挺拔,正是贺千空。 贺千空深邃眼眸中泛起点点怒火,逆光中,他一脚踢开高明成,抱起躺在地上的林姝蔓,放到一侧马车中,让她靠在车壁上。 他动作轻柔解开束缚林姝蔓手腕上的腰封,嫌恶的仍在一旁。 便是这短短一段时间,林姝蔓如雪皓腕上清淤可见,甚是吓人。 贺千空动作不由一顿,心中怒火烧得更旺。 见林姝蔓身子微微颤抖,他以为她怕冷,“你等下,我找件衣衫给你披上。” 没等他转身离开,一双小手颤颤巍巍攥住他玄色衣角,他一回头,便见林姝蔓澄澈眼眸中盈满泪花,“大人……是你么?是你么……” 声音细小颤抖,细听却能辨认出隐藏起来脆弱与惶恐。 贺千空心脏如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他放缓声线:“是我,是我来了。你没事了。” 点点晶莹泪珠从林姝蔓眼角溢出,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攥紧他衣角搂进怀中,“大人……幸好你来了……” 她哭得毫无形象,后背躬成虾米,露出中间纤细脊骨,微微颤抖。 贺千空手足无措,将手指搭在她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天边夕阳缓缓坠落,终于湮灭在层层叠叠的黑暗之中。 第45章 波澜再起4 夕阳余晖镀在胡同中,勾勒出灰色砖瓦间的罅隙,远处的风打着卷轻巧从众人中间穿梭。 林姝蔓哭过一场,将心中无助害怕发泄出来,人反而清明许多。 她这才注意刚才自己毫无形象的哇哇大哭,手心中紧紧攥住贺千空的衣角,汗液泪水已将那块玄色衣襟染成深黑。 如此行径,简直有失贵女颜面! 林姝蔓双颊飞上一抹绯红,小心翼翼松开手心那块衣角,只是被攥得久了,衣角起了皱褶,怎么也抚不平。 她偷眼去瞧贺千空,嗫嚅:“大人,实在对不住……” 贺千空低头看了眼衣角,神色淡淡,“不碍事。倒是你……” 林姝蔓衣袖被刚才打翻的茶水浸透,半边全湿了,且刚才一番搏斗,衣裳沾了灰尘,狼狈不堪。 这副模样可不敢贸然回家。 贺千空道:“长春阁离这里很近,去换身衣裳吧。” 长春阁现下还经营布匹生意,店中自有裁好的女式衣裳。 林姝蔓思索后点头同意,“又得麻烦大人了。” 贺千空朝身后黑暗打了个手势,一个人影消无声息出现在月影中,黑色骑装,黑布遮住口鼻,看不清模样。 林姝蔓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第三人,唬得不由向后一退。 贺千空虚扶一把,安慰道:“不用怕,这是我的暗卫,名叫常四,一直跟着我。” 常四并不作声,只是冲林姝蔓行了一礼,手脚利索的将躺在地上的高明成绑了起来,还往他口中垫了块布,防止他发出声音。 “外面的人都解决了?”贺千空淡淡问。 常四低头,“已经解决了主子。” 贺千空微一点头,对林姝蔓道:“能起来么,我们需要走到巷子口。” 闻言林姝蔓点点头,小心翼翼活动下手脚,扶住一旁车壁跳下车厢。 贺千空在前开道,林姝蔓紧随其后,常四悄无声息跟在两人身后。 来到车马旁,林姝蔓看到雪梅和车夫歪歪扭扭躺在地上,吓了一跳,“雪梅?!” “他们两个只是被高明成迷晕,并无危险。” 林姝蔓这才放下心来,再看车轮下,几块碎石卡在其中,想是当时车夫发现碎石,来不及避让,只能急刹停车,被一旁暗中等候的高明成发现机会,迷晕了过去。雪梅下车查看亦是中了高明成埋伏。 三人继续前行,未到胡同出口,林姝蔓眼尖发现胡同口停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车夫有些奇怪的耷拉脑袋。 第27节 “那是……”她声音有些颤抖,离得近了才发现,车夫脖颈上有一条深红血线,血迹染红身后马车车壁。 “别看!”未等她捕捉更多细节,贺千空长身玉立,遮住她视线。他长眉入鬓,眼眸深邃,“那是高明成带的人,已经被解决了,别看了,常四会处理的。” 他挡在她面前,手指虚虚遮在她眼眸前,带着她一步步走出胡同口。 原来高明成准备如此充分,林姝蔓死死咬住自己下唇,身子因后怕阵阵颤抖,她无法想象如果今天贺千空没有出现,自己将落得何种地步。 夏日的夜晚处处蝉鸣,空气中带着潮湿闷热的气息,巷子出口转个弯,便见路边停靠辆绀青色马车,赶车的正是林姝蔓异常熟悉的钱掌柜。 钱掌柜见了两人,忙跑过来,“主子,林姑娘。” 贺千空扶着林姝蔓送她上了马车,又吩咐常四留在此地处理后事,方道:“去长春阁后院,赶车快点。” 钱掌柜点头应是,“主子和林姑娘可坐好了,马车颠簸!” 霎时间,马匹长鸣嘶叫,霍得疾驰出去! 马车风驰电掣,马蹄哒哒急行,行驶间马车内四下颠簸。 林姝蔓不得不死死抓住一旁车窗,以防自己被甩出去,这才明白钱掌柜嘱咐的“坐好了”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样一来速度确实快,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程,如今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下了车,林姝蔓只觉头昏脑涨,看钱掌柜的眼神多了些恐惧。 贺千空身边的人,果然一个都不能小瞧! 长春阁后院内,早有婢女准备好新衣衫,林姝蔓换下身上旧衣,婢女服侍她换好新衣。 钱掌柜为她准备的是件芙蓉色对鹿纹云锦襦裙,穿在身上更衬她肌肤如雪,冰魄雪魂。婢女又在妆奁前为她重新梳头,几番梳洗打扮,镜中之人衣裳艳丽,螓首低垂,又恢复了贵女模样。 婢女领着林姝蔓走出后屋,行至正屋。 正屋内灯火通明,贺千空坐在上首,旁侧案几上放着热茶和点心。 林姝蔓甫一落座,自有婢女奉上杯盏、茶果,行礼后告退出屋。 这些婢女仆从衣裙繁琐,行动间却悄无声息,可见训练有素。 贺千空道:“先喝杯热茶。” 林姝蔓点点头,端起红海斗龙纹瓷杯呷了一口,意外道:“居然是武夷岩茶?” 贺千空眼神微动,点头。 烛火摇曳,林姝蔓低头浅笑:“多谢大人,我现在好多了。” 屋内四角的素色银盆中,冰块散发缕缕凉气,贺千空道:“常四审问了高明成,我已经知道了大概事情。” 林姝蔓身子一抖,“大人,高明成说的是否属实?” 贺千空嘴唇嗫嚅,终是叹气道:“我已经派人查探一番,你退亲流言一事背后与三皇子千丝万缕,恐怕他的话……确实是真的。” 这话仿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姝蔓双手颤抖,勉强将茶杯搁在檀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颓然道:“难道我要嫁给三皇子作王府妾室?” 这可能比被高明成掳走痛苦一百倍。 月影如钩,月光如水,沉甸甸洒在窗牖罅隙间,晚风轻轻吹拂案几上明灭的烛火。 贺千空轻声道:“倒不是没有转机。” 林姝蔓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大人是说……” 贺千空摩挲手上白玉扳手,“陛下不会将你许给三皇子,便是你父亲也不会同意,此路断然不通。我想三皇子能走的便是阴损招数,这些招数虽无孔不入,但若能避开,三皇子想必也无计可施。” 林姝蔓双眸雪亮,她明白贺千空所言之意,后宅隐私手段,便如哪家小姐落水后被穷书生救起,失了身便不得不嫁之事。 这些招数为人所不齿,却很实用。 林姝蔓道:“大人可知三皇子会使什么手段?” 贺千空无奈摇头,“如今之计,敌不动我不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第46章 后续1 今夜的月不那么圆,仍旧洒下如水般的月色。 长春阁外的甬道上,月光浸润青石板,如水波粼粼,煞是好看。 林姝蔓抬眼望那轮孤月,脑袋中的嗡鸣渐渐消退。 身后贺千空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让钱掌柜送你回去,车夫和你的婢女也在车上,我着人给他们闻了散魂香,他们的记忆会出现混乱和偏差。” 夏日的夜风吹动他玄色衣角,打了几个旋,又拂过林姝蔓鬓角间的碎发。 林姝蔓盈盈福下身子:“多谢大人。”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高明成你亦不用担心。”贺千空抬头望着夜空,“他今后不会再骚扰你了。” 这话轻描淡写,话中含义却让林姝蔓身子一震,她脑海中迅速掠过胡同口死去的车夫,鼻尖恍若还能闻到萦绕的血腥味。 “高明成也算朝廷大臣,还不会死,但他今后不会再出来了,你可以放心。”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贺千空补充。 林姝蔓红了红脸,绞着腰间宫绦,“此番如此麻烦大人,真不知道何以为报。” “此次乃是钱掌柜在附近巡视偶然发现告诉于我,你不必放在心上。” 贺千空眼风一扫马车上驾车的钱掌柜,他慌乱起身,连连点头,“是我发现的,是我发现的。” 林姝蔓自嘲苦笑,“我这人情欠得可真是多了,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各位。” 各位?贺千空眼眸一深,这是把钱掌柜也算进去了。他立时有些后悔方才让钱掌柜出面。 可不让钱掌柜顶包,怎么解释自己派常四暗中保护她一事? 钱掌柜额间沁汗,叫苦不迭,“林姑娘可不用感激我,这都是大人吩咐的。” “这怎么行,如果不是钱掌柜发现我,我现在已不知身在何处。这个情义我定会铭记于心。”林姝蔓郑重道。 钱掌柜苦笑,后面主子阴沉郁郁的眼风都要剜了自己,这就是什么事啊! 灵机一动,钱掌柜道:“姑娘这么多天帮忙经营长春阁生意,已经帮了在下,再不用感谢!小的去马厩看看马匹如何,大人、林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 可赶紧溜吧! 空气一时静谧,高大的梧桐树被夜风吹的飒飒作响。 贺千空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长春阁近几月盈利巨大,都是你的功劳。是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无需挂心。” “看来日后我更需尽心,将长春阁经营壮大。”林姝蔓展颜。 她明白贺千空在安慰自己,暗自将人情记在心底。 恰好钱掌柜牵了马来,常四将车夫放在驾车位,把雪梅扛进车厢中。 林姝蔓点头,“大人,告辞。” 贺千空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踩着粼粼之声慢慢踱去。 他负手而立,注视着车马前行的背影。 忽的马车停下,帷幕被从内掀开,露出一张粉面含春的脸,朱唇微张,声音甜糯,“大人,多谢。” 马车继续前行,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路尽头的黑暗中。 贺千空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在夜风中站立良久。 他脑海中不断回闪女子俏生生的模样。奇怪,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心脏为何跳得有些快。 车马轱辘轱辘前行,雪梅耷拉的脑袋渐渐抬起,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对面林姝蔓一怔,“姑娘,我……我这是睡着了么?” 林姝蔓背靠车壁,声音不疾不徐,“可不是,我不过逛一逛街市,你便睡倒在了车上,哎。” 她偷眼看雪梅,雪梅满脸迷茫和震惊,嘴里嘟嘟囔囔,很快便沮丧个脸,接受自己睡着的事实。 林姝蔓垂下眸眼,掀开帷帐一角,前方赶着车马的人已经换回车夫,钱掌柜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散魂香真是不一般,雪梅、车夫均失去了刚才的记忆,只以为自己小睡一阵。 夜风从帷幕罅隙间吹过,拨弄林姝蔓低垂颤抖的睫,她并不想遇到高明成这事被太多人知道,现在这样正合心意。 翌日。告假的海棠回来当值,照旧由她伺候林姝蔓盥洗梳妆。 在妆奁前绾发,海棠笑道:“听说昨个雪梅陪姑娘出门还睡了过去,这孩子我平素看着性情极好,就是有些毛躁,没想居然惹出这事。” 林姝蔓把玩妆奁中素色银簪,“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挺喜欢她,只是经事少,不太稳重,你再好好教教。今日不出门便带这个,简单一点。” 昨日的事,雪梅也算忠心护主,林姝蔓挺喜欢这个丫鬟,不想赶她出春意阁。 海棠应声,将素色银簪别在发髻上,又拿起螺子黛替林姝蔓画眉。 “姑娘可听说,顺天府的高大人居然瘸了呢。啧啧啧。”海棠闲话家常。 林姝蔓虚握的手紧了紧,声音不紧不慢,“哦?他可是朝廷命官,知道怎么出的事?” “这……”海棠迟疑不想说。 林姝蔓摇晃她的胳膊,“好海棠,你看你,把我说的好奇心勾起来,还不告诉我,有这个道理么?” 海棠叹气,“都是奴婢一时失言,本就不该说,省得污了姑娘的耳。好啦好啦,奴婢告诉您还不成。” 海棠无奈,附在林姝蔓耳边,轻声嘀咕几句。 林姝蔓俏脸一红,美眸圆瞪。 原来高明成昨日在逢春楼中狎妓,与一纨绔子弟争风吃醋间起了争执,吵闹间被纨绔子弟的奴仆打伤了腿,又推下楼去。被路边人送了医。只是这一摔有些巧,大夫断言他的左腿摔断,再站不起来。 这是众人没想到的,高家听到消息怒火中烧,去找那纨绔子弟要算账,却发现此人早就没了踪迹,高家不死心,想找当晚陪高明成喝酒的姑娘,却发现那姑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逢春楼管事哭丧着脸,言道那姑娘不是楼中人,是高明成自己带来的,楼里为了卖他面子便没管。 高家人面色惨白,自此还有什么不明白,高明成完全是落进了别人的圈套! 而这背后之人心思缜密、计谋毒辣可见一斑。 高家如今看着风光,其实全都指望高明成顺天府府尹一职,可高明成这一瘸腿,官位必然旁落他人。 得知消息的当晚,高夫人眼睛便哭肿了,她不明白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怎么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在她凄厉的哭声中,躺在铁力木四面屏风罗汉床上的高明成正缓缓睁开眼,“娘……我这是怎么了……” 第28节 ------题外话------ 开通了贺千空,林姝蔓两个角色,欢迎大家支持 第47章 后续2 高明成甫一清醒,眼神迷离,他被常四关起来拷问吸入了散魂香,神志不清,记忆混乱。 高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儿啊,你总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高明成想要起身,发现下半身没有力气。 旁边的婢女机灵立即扶他坐起来,高明成这才看见自己右腿上缠绕的层层纱布。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高明成回过神,抓起身边婢女大吼。 婢女满脸泪痕,连忙跪地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儿啊,你放心,娘不会放弃你的腿的,我让你外祖父找人,找神医,定会治好的!”高夫人慌乱坐在高明成床沿边,握着他的手安抚。 高明成一把反握住,急切道:“娘,怎么回事,昨天我还好好的,我的腿,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有脸说!”一声怒吼在两人耳边响起,高大人满脸怒火疾步走来,“你自己狎妓不说!居然还和人争风吃醋,最后陷入他人圈套落得个这副下场!” 高明成脑袋嗡鸣作响,他昨天最后的记忆便到下午,自己似乎要去办什么事……脑袋如浆糊,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 高夫人呜呜咽咽,“老爷就别再刺激明成了,这件事根本不怪他……” “你还有脸说!你平日说他知书达理,勤学肯干,结果呢!背地里狎妓醉酒,什么纨绔子弟干的烂事他没做过!现在可好,自己摔断了腿,丢了顺天府一职!我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你们母女!” 腿断了!高明成眼神慌乱,“我的腿,怎么可能,娘,我的腿不能断啊!” 他双眼赤红,慌乱间双手便要去拆纱布。 见他这副失态模样,高大人叹气摇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尽快恢复,好将顺天府诸事与你弟弟交接一下,幸好陛下感念体恤高家,让你弟弟接替顺天府府尹。否则,哼!” 高大人一拂衣袖,再不看屋内两人,掀起帘子大步出屋。 弟弟?他的庶弟?高明成回忆起庶弟讥笑的眼神,不可能,让他接管官职,以后高府里哪里还有他和母亲的立足之地! 他一个激动,忘记有伤在身,翻身跃起,左脚一个吃力,一阵剧痛传遍全身,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自己的腿……他顾不得母亲的哭喊和全身剧痛,呆呆望着左腿,心底里渐渐明白,自己的腿怕是真的废了。 自己这辈子也毁了! “啊啊啊啊!”他抓挠头皮,痛苦嘶喊!怎么可能,他这一生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昨天之前他还是顺天府府尹,上通陛下,下达百官。可今天之后,他便是一个双腿残废的高家弃子! 一夜之间,如坠地狱! 广平候府春意阁中。 林姝蔓听完海棠叙述,才明白昨日贺千空让她不用担心高明成是何意思。从此之后,高明成便形同废人,行尸走肉,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波。 贺千空的手段毒辣至极,直击人软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废掉高明成。 可她居然不觉得害怕。 想到昨日高明成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她心底畅快无比。 海棠戏谑:“姑娘怎么这么开心,可是想到什么高兴事。” 林姝蔓睨她:“别嘴贫啦,快给我梳妆。” 她望向和合窗外的山茶花,心底叹息,不知道白家那边又如何?是否真会来退亲? 此刻的白家三房。 烈日烤灼着庭院中的青石板小路,灼热的温度能把人的肉烤熟。 可正是这天气,白泽远身子挺拔,稳稳跪在小路上,骄阳烤灼他的侧脸,点滴汗珠密布他白皙脸庞,他却一声不吭仍旧跪着。 “泽远,你这样跪倒什么时候。”一声叹气,白尚书来到他的身旁,“林家姑娘绝色容颜,你年少慕艾祖父明白,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三皇子明确表示对林姑娘渴望,我们怎能与皇子争妻。 且李家也承诺与我们结亲,你的亲事不必担心,祖父定会为你选一贤妻美妾,到那时,你便再也不会想起林姑娘。” 白泽远颤抖身躯,脑海中略过一张俏丽脸庞,粉面含春,眉目含情,浅浅一笑,仿若美人图上袅娜的仙子活了过来,惊艳了他的心神。 自定亲后,白泽远第一次觉得时间过的好慢,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娶她过门,想与她琴瑟和鸣,一世白头。 他霍得抬头,声音因长时间缺水而低沉嘶哑,“祖父可曾考虑过,为何我们白家要站在三皇子这边,夺嫡之路凶险万分,一个不慎白家便烟消云散,为何不……” “泽远,你当这些我没想过么?你可曾看看白家处境?”白尚书叹气摇头,“我们白家传到你大伯兄弟三人,无一在朝中为官,你这辈只你和你堂哥在朝,世家清流,不过说得好听罢了,白家早就没落了! 我实在不忍心白家没落下去,为今之计只有争一争从龙之功。你当往日白家不站队是不想站么!呵呵,是白家太没落,无人需要罢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和三皇子搭上线,泽远啊,祖父我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白尚书又叹了口气,神色颓然,脸上皱纹有如刀刻,“泽远,你也要想想白家,是白家养你大,供你读书,如果白家真的没落,就算你和林姑娘成亲,你以为你能保住她么!自古红颜祸水,林姑娘那般绝色非是我白家能消受的。 不论你愿不愿意,这门亲白家退定了。你也不用长跪威胁你爹娘,我发了话,他们不敢不退,现在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到了林家。” 那一切岂不成了定局。白泽远身子晃动,七月骄阳灼烧他低垂的脖颈,他眼前阵阵发黑。 在黑暗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在明安寺的凉亭间,回眸一笑,四周夏花灿烂,却不敌她这浅浅一笑。 他那时心如擂鼓,欣喜母亲为他选了这门好亲事,却不想……终究是有缘无份,终于是错过了。 他眼眸中的光渐渐熄灭,看着祖父花白头发,缓缓道:“祖父,我明白了。” 奈何情深缘浅,罢了,罢了。 第48章 后续3 烟笼寒水月笼沙。 今夜的月亮雾蒙蒙的,洒下轻纱帷帐般如水月光,透过窗牖罅隙,打在逢春楼二楼红漆木桌椅上。 白泽远面前桌上放置了十几个空坛子,他拿起白釉瓷酒碗一口饮下,酒液沿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流下,润湿了衣角,他却全然不在乎,继续给自己满上酒,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啧啧啧,这白家七郎怎么了,来这里连喝了三日酒,也不叫姑娘,就自己闷头苦喝。”角落里穿红的姑娘打着团扇称奇。 旁边着绿的拿肩膀戳她,“怎么,心动啊?你上去啊。” “我哪敢有那个心思啊,你不知道白家七郎和李家九娘子定了婚事么,李家九娘子那善妒的心思,我上前是活腻了么?说来也奇怪,这白家前日刚和李家定亲,马上便要娇妻在怀,怎么好似一点也不开心。”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白泽远倒了倒最后的酒壶,一滴酒也无。 他晃悠脑袋,甩了甩头,“小二,来壶酒!” 店小二小跑陪笑,“客官,我们要打烊了。” 逢春楼本是文人骚客聚会狎妓之地,这种只喝酒不叫姑娘的客人,店里最不爱招待。 店小二说完这话便做好客人闹事的准备,却见白泽远怔忡一下,摩挲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扔在桌上,晃晃悠悠支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店小二虚扶着,“客官小心啊,可带了奴仆,您这般回去可不安全啊。” 白泽远却不理他,晃悠悠走进黑暗。 自白尚书下了决定后,白家雷厉风行,立刻与林家退了亲,不管广平候如何震怒,白家只态度良好赔礼道歉。 转身白家便与李家四房李九娘子下定结亲,速度之快超乎白泽远预料。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事情已经毫无回旋余地。他想和林姝蔓谈谈,往林家送过几回信,却都石沉大海。 白泽远抵抗不了白尚书的决定,心底里又抗拒和李家的亲事,郁结于心,只能借酒消愁,一连数日沉迷于京都酒馆,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夜色浓重,夜风凉爽。白泽远身子晃动,脚步趔趄拐进逢春楼暗处的一条小径。 白日里喧哗热闹的街市夜晚全然沉寂下来,只有天上孤月洒下的点滴月光照亮前方小路。 他缓慢挪步,忽见小胡同对面走来两人,皆是一袭黑衣,面沉如水。 白泽远停住脚步,靠在湿冷的墙壁上,给两人让步。却见两人行至自己身边,停住脚步。 来不及反应,左边那人迅速出手,制住白泽远手臂,右边人趁机掏出黑布蒙上白泽远双眼。 两人动作流畅矫健,烂醉中的白泽远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两人控制住! 他挣扎间想要喊叫,一块布却在他出声前塞进了他舌头下,堵住他的叫喊。 这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 白泽远大脑飞转,感觉两人拖拽他前行了几步,便停下动作,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耳畔细碎脚步声,似乎是几个人停在了他面前。 为首那人脚步轻巧,停在他面前。白泽远额间不禁渗出汗珠,那人目光冰冷阴沉,仿佛有实质一般,扫视他周身。 紧接着,便听那人语气低沉,“打!” 白泽远还没回神,便觉腹上剧痛,已经挨了一拳!霎时间,拳脚如****,席卷他全身上下,他被打的趔趄,躺倒在地,来不及抵抗。 混乱中,他只能抱头,将身子蜷成虾米,抵挡攻势。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声,“停。” 身边的人立时停手,白泽远脑袋嗡鸣作响,便感觉身畔有人撤去了他嘴中布块。 “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打我?!”他语气惶恐。 一个声音肃杀冷清,“为什么你不知道么?你们白家贪生怕死,背信弃义,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 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白泽远莫名激动,他支起上半身,不顾疼痛,“你们是林家的人?林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她可好?你们能转告她么,我是被逼无奈的,我真心喜欢……” 话音未落,他左脸便挨了重重一拳,整个人被打的向右一倾,翻倒在地,这一拳威力极大,他口齿间迅速泛起一股血腥味。 贺千空脸色阴郁,收回右手负在身后,淡淡道,“你这种廉价的喜欢她不需要。你也不用担心她,她从未因白家退亲难过伤心。” 月色如水,在他黑色衣角上的青松纹路中蔓延,贺千空眼神淡漠,再不看瘫倒在地上的白泽远一眼,转身隐没黑暗。 却不想这时,白泽远身子微动,冲着他的方向仰起头,点滴血花从他鼻腔流淌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白泽远却混不在意,“你……心悦于她么……你能照顾好……她么……” 心悦?这个词如平地惊雷,将贺千空定在原地。 心悦么?他从没想过,只是不想再看她黯然伤神,不想她再害怕,这是否是喜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夏夜寒凉的风卷起贺千空的衣角,他的声音亦如这冰凉的夜,“我会护她周全。” 第29节 这一次,不再指望任何人,便由他来护她周全,不管她是否愿意,他也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 翌日清晨。 一大早吴青杏便气鼓鼓来了林家,林姝蔓只来得及简单梳妆,便匆忙出来陪她。 吴青杏一见她便跳起来,“蔓蔓,都怪我,白泽远什么烂人,居然敢退亲!都怪我娘当初看走眼,牵了这条线。白家也是!背信弃义,转身居然和李家定了亲!真是一群小人!” 她一得知白家退亲的消息便急忙来了林府,生怕自己好姐妹想不开。只她知道消息也晚些,已经是白家退亲后第三天了。 林姝蔓头发未绾,披头散发,本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听是这,自己先乐了,“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呢,居然是这个。” 吴青杏有些傻眼,“蔓蔓你……”没事吧,被退亲了居然这么开心? 林姝蔓浅笑,并不解释。前世白家在皇位争斗中没有站队,太子登基后反倒受到了重用。没想到这一世白家居然和李家搭上了线,不知道将来太子登基清算朝中势力之时,白家人是何脸色。 她心底叹息,前世她还以为白尚书深谋远虑,眼光卓越,这一世看来也不过鼠目寸光,这样的人家万幸没有嫁过去。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o^)/* 明天上架,第一天五更,欢迎大家支持 第49章 骑射聚会1 吴青杏以手托腮,左右瞧着林姝蔓,见她真的面色红润,美眸清澈,没有一点强颜欢笑。 她虽心底有些疑惑,却还是放了心,“你真不难过就好,我就担心你心情不好。” 女子被退婚一次便是大忌,林姝蔓这已算两次,幸好因白家没下定,两家都没张扬,否则她的名声真是被毁了。 吴青杏又道:“你听说了么,昨天晚上白泽远好像被打了!” 林姝蔓一怔,被打了? 吴青杏拈起白玉瓷盘中的红樱桃,“听说他这几天都在逢春楼买醉,昨天晚上走巷子胡同里被打的,我听下人们传,他身上青青紫紫好渗人呢,可他坚定说自己是摔倒的。要我说,不管怎么,都是白泽远活该,哼!” 这消息林姝蔓还真不知道,王氏海棠生怕她伤心,不许春意阁婢女仆人提与白家有关的任何消息,便是“白”字都要禁止提起,真令林姝蔓哭笑不得。 要林姝蔓说,王氏真是小题大做,她对白泽远真是毫无心思,对白家也是心底叹息一下,半分伤感也无。 便听到吴青杏带来的消息,也没什么畅快之感。 只因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 她眼神迷离一瞬,在屋内妆奁上掠过,回想自己昨晚收到的那封请帖。 林姝蔓掀开茶盖,任茶杯中茶香袅袅,“阿杏,近来你可收到什么帖子?” 贵女中交际出游聚会,为防唐突都会先下帖子,只有像她和阿杏这种关系极好的,才可能突然登门拜访。 吴青杏摇头,“最近天热,大家都懒得费心思举办。怎么了,你想出去玩?” 看来阿杏没有收到,只有自己收到了。 林姝蔓呷了口茶,淡淡道:“想起来随口一问,你今日可留下用午膳?” 吴青杏被转移了注意力,吐吐舌头,“不了,我出来的匆忙,回去又得被娘骂了。你既然没事我便告辞了。” 林姝蔓也没挽留,送吴青杏来到大门口,见她坐上马车这才回了春意阁。 内屋间,她屏退下人,翻开妆奁最底层,拿出中间放置的素色帖子,如果吴青杏人还在,定会瞠目结舌,因为这竟是一张皇家拜帖。 帖子最下方落款,也清晰表明,这正是大公主邀约贵女下的拜帖。 这可真是奇怪,要知道大公主相貌平平,一贯不爱与贵女们交往,平素里少有她举办聚会的时候,今个却一反常态,还邀约贵女们前去京郊马场,骑马聚会。 大公主可不精通骑射功夫,哪里真会举办一场自己不擅长的聚会。 林姝蔓抿紧下唇,这定是三皇子用他亲妹名义举办的,一场为自己惊心编造的陷阱。 所以他并未邀请吴青杏等和林姝蔓要好的人,害怕有人干扰他的行动。 可即便知道背后之人是三皇子,了解这场邀约来者不善,林姝蔓也没有理由拒绝。 大公主下的拜帖,除非她不想在京都贵女交际圈中混了,否则断然不可拒绝,还得精心打扮以便赴约,就怕稍有不慎被有心人安上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即便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况且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林姝蔓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抽出请帖下叠着的信封,这便是昨夜钱掌柜匆忙送来的。 信纸外是一行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让人见之眼前一亮,暗叹果然是好字。 字迹道:“阅后即焚。” 昨日夜深,林姝蔓没时间拆看,她定了定神,取过一侧拆纸刀,沿着信封边沿小心裁开。 信封内只有一张薄薄宣纸,林姝蔓按捺心神,细细看去。 宣纸上不过几行字迹,林姝蔓很快读完,长吁口气,嘴角不由噙着一丝微笑。 她取下案几上烛火外罩着的琉璃灯罩,拨弄了几下烛火,让它燃得更旺些,便将宣纸连同信封一角放在烛火上。 不过一瞬,火势蔓延,席卷纸张,纸张干枯发黄,那行遒劲有力的字迹很快淹没在火中。 林姝蔓松手,纸张掉落在地,瞬间变成一捧灰尘。 “海棠,将这里收拾下。”林姝蔓起身来到窗牖下的竹榻,歪在上面。 望着窗外碧蓝天空中流云点点,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正被那封信渐渐平复,她心中喃喃,“大人……” 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可知道贺千空在自己一边,也没那么怕了。 林姝蔓眼眸澄澈,便看看三皇子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自己吧! 一转眼,七月十五便到了。 这天艳阳高照,夏日的闷热与潮湿在这天达到顶点。 不过这并不影响沈锦珊的好心情。 或者说,从十日前,她的心情便一直这般好。 便是那日三皇子将今日主持宴会一事交由她,这次骑射聚会,用大公主的名义不过是怕林姝蔓不来赴约,大公主实则懒得管这事,里里外外全部都是沈锦珊在管。 为了这次聚会沈锦珊费尽心思,三皇子包下了这片马场,沈锦珊命人在院里角落搭起了凉棚,置办了案几、椅子,又采买些茶点瓜果。 此刻,人还没来齐,沈锦珊便在凉棚下休息,顺便以主人的身份招呼来往贵女。 这些小娘子素来有眼力,见大公主不在,沈锦珊招呼主持,各个都吹捧起她。再加上众人知道她已经被赐婚三皇子,年底便要成为三皇子侧妃,更是处处以她为贵。 沈锦珊最享受这种众星捧月之感,在女眷中左右逢源,好不自在。 不过她还是知道今天的重点是什么,得意之下一直分了半分心思注意动静。 半盏茶后,一侧婢女小声汇报,沈锦珊抬眼一望,果见林姝蔓正在奴仆指引下,莲步轻移,往凉棚处来。 林姝蔓一露面,沈锦珊身侧小娘子们一阵骚乱不止,只因今日的林姝蔓太美了! 往日林姝蔓亦是极美,可她平素爱穿鹅黄、碧青等跳脱颜色,相比之下少女灵动感足够,旖丽感少些。 可今日她居然着了一身大红骑装,金丝团花牡丹图在红底衣衫上熠熠发光,直衬得她肤若凝脂,腮似白玉,眸中清泉荡漾,既清新脱俗,又妩媚旖丽。 真是华容婀娜,令人流连。 沈锦珊捏着茶盖的手指节泛白。 她万没想到今日的林姝蔓居然刚一出场便艳压群芳,又一次夺去了自己的风头。 不过没关系,她恶狠狠地想,尽管穿红吧林姝蔓,因为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穿红,往后作为王府妾室,想穿也没得穿! 第50章 骑射聚会2 夏日骄阳炎热,炙烤着这片小小马场。 如此闷热的天气,好多贵女额头都沁出点滴汗珠,容颜狼狈,可唯独林姝蔓,站在骄阳下,脸庞仍旧华光异彩,姿容得体。 沈锦珊差点要将一口银牙咬碎,连忙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心情。 她脸上挂着笑,起身拉住林姝蔓玉手,甜腻腻地道:“林妹妹可真是绝色容颜,一来便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了下去。” 林姝蔓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沈姐姐说笑了,我萤火之姿,怎么能和各位姐妹们争风。” 她这话回的巧妙,平息了周遭贵女的嫉妒与敌意。 当下身侧有个王小娘子捂嘴笑,“林妹妹可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 林姝蔓顺势坐在她身侧,远离沈锦珊。她暗地里扫视一圈,果然,这里来的贵女们她大多不熟悉。 她垂下鸦羽般乌黑的睫,不由自嘲,三皇子为了演这出戏真是费尽心思。 正出神,忽的一阵刺鼻香风袭来,林姝蔓暗自皱眉,便见沈锦珊娇笑着坐到她身侧。 来者不善,却又无法拒绝。 “林妹妹快来用些茶点。”沈锦珊指了指案几上的糕点,殷切道。 林姝蔓微一点头,拿了块栗子糕,用帕子捂嘴,看似吃下去,实则只沾了沾嘴,将剩下的糕点丢在案几下。 “妹妹不再吃点?” 林姝蔓浅笑,“等会还要骑马,颠簸起来饱腹可不好。” 身畔王小娘子一听唬得扔了手上糕点,“哎呀,妹妹不提我都忘了,吃这么多,待会可不好骑马。” 沈锦珊暗地哂笑,倒是还挺谨慎,可这些早在她策划之中。 她招呼身后婢女,从婢女手中端过一个青花瓷红海斗龙纹茶壶,轻轻放在案几上,“林妹妹,先前我们姐妹俩似乎有些误会,姐姐心里一直不好受,今个正巧碰上,我便想以茶代酒,我们姐妹两个也一笑泯恩仇。” 说罢,沈锦珊又翻出两个茶杯,先给自己满上整整一杯,“我便先喝了。” 她仰头啜饮,一杯茶进了肚,倒翻过茶杯,确实一点茶水全无。 “妹妹,该你了?”沈锦珊双眸直勾勾盯住林姝蔓。 身畔王小娘子好奇张望,不知道这两人都什么过往。 第30节 林姝蔓握紧袖中玉手,沈锦珊如此一番作态,这杯茶她真的无法拒绝,且沈锦珊自己也喝了,这杯茶应该没问题。 她浅浅一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姐姐太客气了,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一直敬重姐姐呢。” 见她喝下,沈锦珊心底欢呼,面上却还是挂着假惺惺的笑,“妹妹客气。” 她喝下了,沈锦珊简直要笑出声。她已经开始想象林姝蔓被众人发现的狼狈模样,到时候她一个名声被坏,贞洁尽失的小娘子,三皇子不嫌弃,便只能一顶小轿送进王府。 到那时,她是正经上了皇家玉碟的侧妃,林姝蔓不过是没有身份的侍妾,只能跪在她脚边任由人磋磨揉捏。 只一想到那画面,三伏天气里,沈锦珊便如喝下冰凉井水,浑身妥帖极了。 她打了个眼色给身后婢女,立时便有奴仆退了下去。 沈锦珊浅笑招呼凉棚下贵女,“姐妹们,时候快到了,大家随我来选选马匹。” 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起身,簇拥着向马车周围走去。 马厩旁,早有奴仆将各个马匹牵了出来,这种给女子骑的马性情更加温顺,身形也没有那么高大。 贵女们见了马匹立时又吵吵闹闹,各自选自己中意的去了。 林姝蔓落在最后,不疾不徐,从每匹马前走过,细细瞧着。 见她这仔细模样,沈锦珊心里偷乐,这个傻子,马匹这种活物难动手脚,所以她根本没在这上费心思。 林姝蔓最后停在一匹黑色小马前,马驹温顺,双眼澄澈,她只瞧一眼便相中,当下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向前拉了几步,小马也顺从她的脚步。 “妹妹定了就选这匹么?”一旁沈锦珊娇笑道:“可不再看看了?” 林姝蔓眉心蹙起,又很快平静,“不用了,我很喜欢这匹,倒是姐姐不用选选么?” “我可不凑热闹,我留在这里便好。”沈锦珊惋惜道:“我很想去,可惜这边需要有人留下照应。” 她很遗憾看不到林姝蔓的惨状。 “哦,那姐姐自己在这边可要自己小心。”林姝蔓翻身上马,居高临下。 这话来的古怪,沈锦珊心头一跳,“妹妹这是什么话?” 林姝蔓却再不看她,轻轻一动缰绳,小马柔顺往前踱步。 不待沈锦珊追问,便听贵女们一阵骚乱。 一个爽朗声音道:“看来各位都选好马匹了。” 众人望去,唬得一惊,来人头戴玉冠,一身骑装劲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居然正是三皇子。 贵女们皆一惊,便要跪下行礼。 三皇子虚扶一下道:“各位切莫如此,不要拘礼。” 沈锦珊娇笑上前,“姐妹们不要拘束,今个是我特意让三皇子带人来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人一起才得趣。” 贵女们这才看见三皇子身后跟着十来个公子哥,林姝蔓认不全,只知道其中三个是李家和卫家的。 这样一个惊喜,震得不少小娘子脸色绯红,却又偷偷去瞧那些公子哥。 这些小娘子们大多及笄,正是说亲的好年华。大周朝男女大防又不严格,有这个机会和这些年轻有为的公子哥们接触,万一相互看对眼,结了亲岂不正合心意。如此听到沈锦珊提议众人一起骑马,贵女们虽心里羞涩却无人反对。 林姝蔓没多说什么。三皇子以如此拙劣的借口出现在这里,反倒让她放心下来,现下便看这两人要使出什么手段。 于是,那边一声号令,骑着马的众人纷纷策马疾驰。 此刻日头正盛,天气闷热,众人苦不堪言,皆往马场外围的小树林中奔去。 那里枝繁叶茂,层林密布,虽不能疾驰策马,却能乘凉避暑,骑马漫游,倒也有一番雅趣。 林姝蔓夹紧马腹,扯紧缰绳,随着身边人流汇入林中。她回身一瞥,便见三皇子远远跟在身后,想来这林中便是等待她的最后陷阱。 只是,她嘴角勾起一丝嘲弄,不知道瓮中捉鳖,最后被捉的是谁呢? 第51章 骑射聚会3 林中枝桠繁茂,蔽日遮天。 三皇子跟在大部队策马驶进林中,他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黑马上红衣女子的背影,心如擂鼓,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刚才抽空,沈锦珊将林姝蔓喝下茶水之事禀告了他,药既然已经入口,再在马上疾驰颠簸,血液流动加速药效发作,用不了多久,林姝蔓便会瘫软在马上,全身使不上力气。 到时候,便该他出场。 一想到那如花如玉的女子身躯娇柔,媚眼如丝,三皇子一阵心猿意马。 再想到今日偷瞟,林姝蔓一席飒飒红衣,更衬她雪肤乌发,美得不可直视。 如此心中畅想,心情爽快,三皇子有些分神,恰在此刻,前方贵女们起了些骚乱。 骚乱过后只见林姝蔓调转马头,驶出了大部队,转向林中深处。 三皇子嘴角勾起,那个方向树林繁盛,更利于他行事。他胸有成竹,调转马头稳稳跟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林间穿梭,三皇子不紧不慢,到了这个地步,他相信林姝蔓再逃不出他的掌心,此刻他怀着一种戏谑心情,像是抓耗子的猫,戏耍猎物。 “林姑娘,这里坏境雅趣别致,何不停下来和在下畅谈一番?”三皇子装腔作势。 前方马匹不疾不徐,三皇子挑眉,算算时间药效应该已经发作,林姝蔓应该全身使不上力气,怎么还在骑马。 又跟了半刻钟,三皇子脸色渐渐凝重,前方黑马还是持续疾驰,马上红衣女子衣裳猎猎作响,完全看不出要停下的迹象。 难道她没喝下去?不可能啊,沈锦珊信誓旦旦禀告说亲眼看她喝下去的。 三皇子夹紧马腹,加速疾驰,前方人影还是纹丝不动。 不过半盏茶,两匹马间速度迅速拉近,离得近了,三皇子定睛向林姝蔓马背看去,不由一怔。 黑色马驹背上只有一个稻草人身披红纱,缰绳捆在身上,分明是个假人! 而林姝蔓早已不见身影,三皇子这么半天一直在跟着一个假人跑! 假人做得并不精致,可由于距离较远,且林中枝桠遮挡视线,先入为主之下便会认成林姝蔓。 三皇子手上青筋突起,暴怒之下一把扯过马背上的稻草人,重重摔在地上! 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这是被人戏耍了! 三皇子胸口不停起伏,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林姝蔓根本没喝下茶水?她又是什么时候从马上溜走? 他额上青筋跳动,立即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他必须回去跟沈锦珊问个清楚! 现在将时间线往前调回一些。 林姝蔓策马跟随众人驶进林中,鸟雀啾唧,绿树环绕,风景别致如画。 忽的身侧两旁古树间禽鸟嘶鸣,似乎有什么惊扰了它们,鸟雀四散飞落,这一变故惊得身后骑马的小娘子一跳,有些胆小的勒住缰绳,径直停在原地。 便是这一刻,骚乱人群阻隔住林姝蔓和三皇子,林姝蔓立时明白,这便是贺千空所说的“信号”,当下再不犹豫,一拍马腹,黑马嘶叫疾驰,她翻身挂在马腹下,身子离地不过一米之距离。 马腹颠簸起伏,带动她身形摇晃,身子右侧的密林中,疾驰飞奔出一匹骏马,马背上之人身着玄色骑装,眼眸深邃,鼻若悬梁。 见他疾驰出现,林姝蔓再不犹豫,一咬牙一闭眼,松开扯住缰绳的双手,身子霎时向地面倒去。 电光火石间,贺千空身形掠起,猿臂一挥,稳稳接住林姝蔓落下的身子,下一刻,他飞身跃起,带着两人换乘上他的马匹,调转马头,向着相反方向前行。 马匹风驰电掣,林姝蔓在马背上颠簸,身后之人宽阔臂弯与胸膛牢牢将她锁在怀抱中,男人鼻息间的热气打在她耳畔,一股酥麻从脊背涌上头顶。 这个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林姝蔓努力想直起身子,可道路崎岖不平,马蹄哒哒,马背颠簸超乎她的想象。 尝试了几次,林姝蔓泄了气,身子柔顺抵住背后胸膛。 明明还隔着衣裳,可背后胸膛的温度和心脏起伏的频率,从肌肤相触间传递过来,一股股绯红蔓上她如玉面颊。 林间清风掠过两人衣角,林姝蔓腰封上的香囊随风舞动,阵阵香气袅袅升腾。 香粉气息铺满贺千空鼻翼,他微一低头,便见怀中人低头顺目,乌压压的三千青丝绾成好看的灵蛇髻坠在脑后,如玉似雪的耳垂上挂着个红宝石耳珰,似乎有红霞蔓上她鬓角肌肤,她双颊绯红。 贺千空微不自在,略略坐直了身子,眼神不由涣散,看向别处。 又行了一会,得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泊旁,贺千空方拉紧缰绳,停住马匹。 他翻身下马,将马匹缰绳绑在身侧一旁的柳树树干上,这才对林姝蔓道:“这马有些高,下来时小心。” 林姝蔓在马背上向下窥视,这马匹身形高大,非是刚才林姝蔓骑乘的黑色小马驹能比,这么一看,她不由心里打怵,也不敢自己随便跳下去。 可……她抬眼看了看贺千空,刚才两人姿势过于暧昧,此刻她满心羞赧,不想开口求助。 她定了定神,一咬银牙,身子轻巧翻下马身,跳了下去。 可这马身高度超过她的想象,她下盘不稳,双脚一触地面,身形便往一边晃动。 “小心!”贺千空慌忙抬手想要想抓住她手腕。 林姝蔓却不知怎么的,心中慌乱下,脚步趔趄,身子擦过贺千空手臂,稳稳倒在了他的胸膛中! 树林间惠风徐徐,林间树叶灌木飒飒作响,清风带来远处湖泊潮湿温润的气息,掠过这树荫下的一对璧人。 那一摔,林姝蔓恰好倒在贺千空胸膛中,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姿势相拥在一起。 林姝蔓额头抵在男人下颌处,耳边清晰传来贺千空胸膛跳动的节奏。 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就平空摔倒了?林姝蔓只觉得脑袋犹如一团浆糊,热度从脖颈上升到额头,将一切理智烧灼炙烤。 为什么他的心跳的这么快?在这掠夺一切的混乱中,林姝蔓居然还有心思抽空疑惑一下。 现在这姿势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终于这个问题在脑海中划过,林姝蔓脑袋“轰”一声炸响。 两人的姿势已经不是不太合适了,如果有人无意路过,定会以为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 第52章 骑射聚会4 日光透过树林间罅隙洒下点点碎金,点缀在林间两人的衣角间。 红与黑纠缠在一起,混着烈日骄阳的金,交织成一幅旖旎曼妙的彩色画。 这姿势太过暧昧,林姝蔓后知后觉,刚才那一番操作,好似她故意扑进贺千空怀抱。 她暗自用力,想要拉开两人距离。 可也不知是刚才马上奔驰,还是下马那一趔趄,小腿颤颤巍巍,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她挣扎了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额头擦过男人下颌骨,反倒像是在挑逗。 第31节 肌肤相触间,林间空气的温度莫名升了升。 忽的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钳住她两侧肩膀,轻轻用力,将她往外一推,瞬间两人分开,贺千空收回手负到身后,向后退了一步。 飒飒风声从两人间呼啸而过,带去湿润潮湿的水汽。 林姝蔓稍一怔,他这是生气了么? 她偷偷抬眼望向贺千空,贺千空眼眸深邃,肃杀沉寂,仿若比平时更加冷清凝重,周身气势隐隐有些低沉。 果然……是生气了。林姝蔓心底五味陈杂,大人定是将她刚才举动当做投怀送抱,她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贺千空深邃眸光盯着面前草地,眼神却涣散迷离。 他心脏从未跳动的如此剧烈,刚才那一瞬间,两人肌肤相触,热度传递,他心如擂鼓,血液都好似沸腾。 他不曾有过这种反应,连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生死一线间,他一直沉着冷静,毫无慌乱。 可刚刚的自己,是怎么了? 两人想着各自心思,七月骄阳和煦温暖洒下,透过树叶罅隙,如繁星点点落在如荫绿草地上。 左边树影晃动,林姝蔓吓得轻巧一跳,原来是林间一只麋鹿,歪头好奇打量两人,踱步到湖泊边饮水。 贺千空拂袖而立,“这里树林茂密,三皇子断然找不到这里的。” 一只麋鹿将两人间尴尬气氛打破。 林姝蔓定了定神,裣衽行礼,“多谢大人。若不是大人提前送信于我,我今日还不知道会如何。” 正是那封信,贺千空嘱咐她穿着明亮艳丽,当时她满腹疑惑,却仍旧照办,今日才明白内里玄机。 在茂密丛林间隙,红衣吸引人视线,很容易转移三皇子的注意力,让他只知道追逐红色。 只是林姝蔓还是狐疑,“可我还是不明白沈锦珊手段是什么?是那杯茶?可我当时万般注意,见她喝下才饮下……” 树影晃动,洒下点滴碎金,贺千空抬手遮了遮,“那个茶壶你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那是个青花瓷红海斗龙纹茶壶,杯身造型独特,彩绘描金色彩艳丽,林姝蔓印象深刻。 “那是个阴阳壶。” 原来如此!林姝蔓恍然大悟,阴阳壶壶身分阴阳,可以装上两种不同液体,互不相干。沈锦珊只要先将阳壶中的茶水给自己倒下,再趁机转到阴壶一侧,林姝蔓便会喝到加了料的茶水,而沈锦珊毫发无伤。 这计谋心思真是无懈可击。 林姝蔓脸色煞白,阵阵后怕涌上心头。她万般小心谨慎,也逃不过这般算计。 贺千空轻轻道:“当时我的人已经潜入沈锦珊身旁,将阴阳壶先调换了。” 所以最后喝下加了药的茶水是沈锦珊,而林姝蔓安然无恙。 林姝蔓一怔,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禁问道:“那药到底有什么功效?” 贺千空道:“那药按照三皇子意思只会令人手脚发软,从马身坠地。” 居然是这样,到时候三皇子英雄救美,抱着林姝蔓骑马回去,路上被众人看到,林姝蔓迫于流言,只能嫁给三皇子。 可林姝蔓也听出了贺千空话中另一层含义,“大人是说最后下到茶壶中的药并不是这个功效?可是……” “因为沈锦珊自作主张换了。” 树影婆娑,飒飒作响,林姝蔓嘴唇嗫嚅,“那是……” 贺千空避开目光淡淡道:“一种春药。” 一时间没人说话,四周幽深静谧。林姝蔓万没想到沈锦珊心思如此狠毒,三皇子的计谋只是想得到林姝蔓的人,而沈锦珊的筹谋简直是要林姝蔓颜面尽失! 她一直不喜沈锦珊,可也只是闺中女子间的摩擦,真是没想到沈锦珊居然恨自己到如此地步! 如果不是有贺千空的帮助,今天的天罗地网自己定是逃脱不了。 林姝蔓身形摇晃,脸色惨白,“三皇子今日计谋不成,定会故计重施,这日子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贺千空淡淡道:“嫁人便好。” 林姝蔓自嘲,这她自然知道,可白家已经退亲,爹娘也一时难给她寻门好亲事。 且如果白家退亲之事重演呢?这世上多是追名逐利之人,说不准便顶不住三皇子威胁再次退亲。 她苦笑摇头,“这世上之人大多惧怕三皇子,说不准便是下一个白家。” 风轻轻拂过两人头顶枝桠,掀起林姝蔓火红衣角,衣角红艳飘荡在贺千空身畔。 贺千空淡淡道:“有一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姝蔓一时没听清,“什么?” 飒飒风伴着树影吹过,贺千空眼眸深邃,“有一个人不惧怕三皇子,那便是我。” 林姝蔓终于听明白,霎时,她头脑空白一片,脑袋宛如浆糊,理智褪去,只有混乱交织在一起。 便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朱唇张张阖阖,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碧蓝湖泊如绿宝石镶嵌在草地间,喝完水的麋鹿好奇的张望这边呆呆站立的两个人。 贺千空负在背后的手心一片冰凉。 这种紧张恐惧已经多年没有,今日却找上门来。 自从下定决心,要亲自护住林姝蔓,他便已经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今天的场景,在他的想象中,林姝蔓或是欣然同意,或是勃然大怒拒绝,万没有如此,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令贺千空平日的镇定消失殆尽,他有一瞬间的慌乱。 仿若许久,却不过短短一瞬,林姝蔓终于找回了声音,她声音低微,却异常清晰,随着林间婆娑的树叶淡淡道:“为什么?” 第53章 骑射聚会5 贺千空一怔,这问题来的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只是好似从遇到她开始,他的生活有了丝色彩,他只是想紧紧握住。 半晌,他道:“皇后、镇国公都希望我成亲。我……需要个妻子。” “需要个妻子么?”林姝蔓喃喃自语。 “对。卫氏和她背后李家居然叵测,上次想让卫怡衿嫁给我,我不知道她之后还有什么招数,却并不想被她乱点枕边人。” 林姝蔓明白了,他需要一个和他一条心的妻子,也许他找不到其他人,或者不信任其他人,她正是他最好的选择。 林姝蔓双手绞动腰间宫绦,这也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吧,嫁给贺千空,而不是个陌生人,他们毕竟相识有段时间,互相了解,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贺千空才会选择她。 只是……心底总有一股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但这是最好的结果,做这个男人的正妻,以林姝蔓对他的了解,他定会敬重妻子。 还能避开三皇子,林姝蔓思索,作为日后大周朝第一位异性王,贺千空前途无量,便是现在,作为镇国公世子,他身后权势和能力亦不可小觑。 她心底自嘲,如果不是自己与他相识早,也许世子夫人的位置还轮不到自己做呢。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犹豫。便做他正妻,总好过与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 只是隐约有些遗憾罢了,她将那股感情压在最深处。 她轻笑:“既然大人需要,那……我答应。” 贺千空绷紧的身子怔在原地,她答应了? 他有些回不过神,这与他之前的设想有些许不同,她并不是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客气和疏远。 可来不及细想,瞬间一种狂喜涌上他的心头。 他们将要相伴一生。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迅速萌芽长大,令贺千空手指间微微颤栗,他解了几次绑在树上的缰绳,却都没解开。 林姝蔓愣了愣,“大人?” 贺千空回神,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从小养成的习惯,心中越是波动巨大,面上越是镇定。 此刻林姝蔓只见他面沉如水,眼眸深邃黑幽,无半点喜悦激动之色。 只是联姻而已,怎么可能高兴?林姝蔓心底哂笑。 贺千空牵起缰绳,翻身上马,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入宫面圣,请成景帝赐婚。 马背之上贺千空打了个唿哨,林间密林处一个黑衣身影浮现。 贺千空嘱咐:“这是常四,你见过,等会他会护送你回去。我先行进宫。” 他这下来的突然,林姝蔓一惊。 贺千空居高临下,见她澄澈眼眸如水,一股热气从心底浮现。 他道:“等我。” 说罢,他一拍马身,黑色骏马疾驰出去,风驰电掣间,扬起阵阵灰尘。 林姝蔓被呛得退后几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林间。 身边常四默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候吩咐。 良久,林姝蔓收回目光,轻声道:“我们也走吧。” 再消失下去可就不好了,也该回去了。 花开两枝。 且说三皇子这边追林姝蔓最后发现居然落了空,心中怒火旺盛,调转马头便想回营地找沈锦珊问个究竟。 他平日里挺喜欢这个未过门的侧妃,沈锦珊很有眼力见,订婚前便总是私下表示对他的爱慕,三皇子最享受女子对他的倾慕,沈锦珊容貌虽及不上林姝蔓那般绝色,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正是在沈锦珊这番攻势下,三皇子才将今日的事交由她策划,没想到居然得到这个结果。 他怒气冲冲,快马加鞭,来时半个时辰的路程现下不过短短半刻钟便跑到了。 刚到马场,他便见附近屋舍处似乎聚集了一群人,人群熙攘议论,吵闹不休。 三皇子皱眉,这些京都贵女平素举止都讲究分寸,怎么突然像市井妇人那样聚集,沈锦珊居然也没出来管管。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马厩小厮,嘱咐了几句让小厮看管好他的爱马,向屋舍前走去。 走在半路,三皇子拦住路边脚步匆匆的婢女,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第32节 这婢女刚从屋舍前人群中挤出来,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婢女低垂额头,声音断断续续:“回殿下的话,屋内听到似乎有小姐在里面与外男私会。” 她没敢说屋内声音之大,周遭的小娘子皆红了脸,可没人敢上前开门,只在心底猜测到底是谁。 三皇子一怔,这与他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他本意是想在林间英雄救美,抱着林姝蔓出现在众人视线,林家不想林姝蔓去家庙当姑子,便只得将她嫁给自己。 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三皇子思索后恍然大悟,定是沈锦珊醋性上了,私自改了药,约莫是些脏药,林姝蔓才会在侍从处失了贞洁。 想到如此美人自己却不能第一个享受,他有些膈应,旋即又接受,美人身后的兵权更重要。 三皇子走到人群旁,咳了咳正色道:“诸位还请让让。” 众人见是他,脸色一变,慌忙向两边分开,露出中间小路。 三皇子行至屋舍门前,见门扉紧闭,不由脸色肃穆,沉声道:“到底是何人在此地与外男私会,我今日倒要看看。开门!“ 打开门才能让更多人见到林姝蔓失态的样子。 营地内鸦雀无声,刚才纷纷议论的众人此刻都不敢出声,旁边的婢女不敢违背命令,只得惨白着脸推开门扉。 甫被推开,门扉间一股羞人的气息扑鼻,三皇子皱了眉,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侍从服的男子衣冠不整,见人进来,慌忙便要逃开,被一旁小厮逮住,捆了起来。 屋内一面山水屏风后隐约可见女子身影,地上还有女子内衫,屋内一片狼藉。 三皇子面沉如水,“撤去屏风。” 让屋外众人也瞧瞧看,把事情传播出去,此事一旦传出去,林家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屏风一寸寸撤去,那女子真容一点点呈现在众人眼前。 乌黑发丝中堆叠的雪白小脸还带着春色,三皇子只瞥了一眼,身子一阵摇晃,眼前阵阵眩晕。 屏风后罗汉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他未过门的侧妃,沈锦珊! 身后有个贵女瞟了一眼,控制不住惊呼:“天啊,怎么是沈姐姐!” 当下,营地外没看清的众人也知道了,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的侧妃在营地与外男私会,这简直是今天最劲爆的消息! 第54章 丑闻 三皇子脑袋嗡鸣作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沈锦珊?不应该是林姝蔓么? 他颤颤巍巍抬手,拨开那张脸旁的碎发,再次看去,还是沈锦珊,就是他的侧妃沈锦珊。 霎那间,一种疑惑混合着暴怒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明白为何林姝蔓没有按照计划在这里,却知道沈锦珊是实打实的给他带了一顶绿帽子! 再看沈锦珊衣衫不整,罗裙绸缎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的白皙脖颈上还有些暧昧的痕迹,眼角眉梢带着情事后的红晕。 三皇子怒火中烧,大步上前,左右开弓,扇了沈锦珊两个巴掌。 他心中怒极,手上力气自然不小,这两巴掌下去,沈锦珊娇柔的脸颊迅速泛红,整个人不再迷离,悠悠转醒。 沈锦珊甫一睁眼便被眼前场景吓到。 三皇子满脸狰狞,一双眼瞳隐隐发红,手臂上青筋凸起。 沈锦珊再看罗汉床上凌乱被褥,和被捆住手脚扔在一边的侍从,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脸色煞白,顾不得衣衫松垮不整,下床膝行至三皇子身边,抱住他右腿哭哭哀求:“殿下,你听我解释啊!” 沈锦珊痛哭流涕,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她嫉妒林姝蔓,没有按照三皇子指示下那种让人手脚发软的药物,而是自己偷偷从外面带来烈性春药,她想要让林姝蔓狠狠出丑! 可没想到她这边刚送走三皇子,便觉身上隐隐发热,初始只以为天气炎热,她特意让婢女送上两个冰盆,可不过半盏茶,药力完全发作,她已经身上火热神志迷离不清,眼前只能看清模糊的身影。 身边似乎有个婢女引她来到屋舍处休息,再之后的事情她全然不知。 定是有人调换了药,算计了她和三皇子! “殿下我是无辜的啊,我被人下了药才会如此!”她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娇柔之状惹人无限怜惜。 “你还有脸提药的事,你不想想自己办的什么事!”三皇子怒极,甩开沈锦珊,一脚踹向她的心窝。 沈锦珊被踹的向后仰倒在地上,坐不起来。 “你这个贱人!居然和人私通,我的面子都要被你丢光了!” 三皇子又怒又悔,刚才他打开门扉让身后众人全都看见了沈锦珊的丑态,现在可好了,这里的人全都知道他被带了绿帽子,此时迫于他在场无人议论,可之后呢。 再看倒在地上的沈锦珊,以前万般怜爱,现下却刺眼无比,当下他又抬起右腿踹了一脚。 这一脚与之前那脚皆踹在心窝,沈锦珊胸口剧痛,氤氲血迹顺着嘴角流淌出血线。 三皇子不解气,还待再踹一下,便听门口人群熙攘,人潮向两侧分开,中间行来个身着宫女装的婢女,她沉声道:“殿下且慢!” 三皇子回过头,神色一动,难以置信道:“青云姑姑,你怎么来了?” 这婢女正是李贵妃身边的大丫鬟青云,她一直是李贵妃左膀右臂,三皇子一向敬重她。 青云敛衽行礼,脸色有些难看,深深叹气:“有人传信给了贵妃,娘娘不方便出宫,让我来处理。” 她心底叹气,这场骑射聚会以大公主名义举办,聚会上出了如此丑闻势必影响大公主名声。 又事关三皇子侧妃,这简直是在打贵妃一脉的脸。 而三皇子处理事态的法子简直说不上高明,居然任由人群聚集,是怕此事流传不出去么! 青云扯了扯嘴角,对着人群行了一礼道:“各位郎君、娘子,这里日头高照,暑气浓郁实属不便,不若众人随我去那边阴凉处歇一歇。” 话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 下面的贵女公子也识趣,刚才不过没人搭理他们,他们看看热闹,青云出现他们再在这里不走便是明着看三皇子热闹。 青云转身看向倒地的沈锦珊,语气冰冷:“捆起来。” 她身后奴仆立即上前,麻溜将沈锦珊捆住,还塞了块布在嘴里,防止她咬舌自尽。 “殿下,娘娘有请,殿下请快入宫吧,这里的事我会看着处理。” 三皇子眉心一跳,他办这事完全是背着李贵妃,没成想最后闹出这等丑闻,心里不由发怵,“母妃她……怎么样?” 青云低垂额首:“娘娘她心情不太好,殿下小心行事。” 未央宫中,宫中左右奴仆皆被屏退,李贵妃端坐玉座之上,面容是少有的肃穆庄重。 三皇子行了礼,低低叫唤:“母妃。”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别惦记林家女,你怎么就是不听!”李贵妃气极,她跟陛下提过一次林家女,可成景帝态度坚决,李贵妃何等聪明,立马明白这人碰不得,三皇子当着她的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威胁白家退亲,又闹出聚会一事。 若是成了李贵妃也赞他几句,可最后居然是沈锦珊中了招。 李贵妃多年风雨,一见这结果便将过程猜了七七八八,她这蠢儿的计谋已经被人拆穿,且还被反咬了一口。 三皇子委屈:“母妃,这事必须查!那药本来是下给林姝蔓,怎么最后到了沈锦珊处,谁这么大胆算计我!” 三皇子不傻,马车上一路颠簸他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 李贵妃气的倒仰:“你还想查?查到是你和沈锦珊自己买的药,买药做什么?陷害朝廷大臣的女儿,到时候你父皇能放过你么!” 三皇子一怔,也明白过来。 李贵妃沉声:“这件事不能查!沈锦珊是她自己行为不端与外人私会,与药半点关系也无,你懂么!” “可这……”这不是相当于承认他被带了绿帽子么! “你以为不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沈锦珊的事?你怎么处理的,任由人群围观,消息能不被走漏!”李贵妃被气的不行,发生这种丑事理应第一时间控制现场,清空人群,她这个蠢儿子倒好,大大方方让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沈锦珊偷情。 “青云会替你收尾,你这段时间给我好好在王府里呆着,不许出门!那些瘦马歌姬也给我遣散了。你这次以你妹妹名义举办聚会,她的名声都要被你毁了,你给我好好反省!” 三皇子垂头丧气,无力反驳,这次他确实做的不好。 李贵妃呷了口茶,顺了顺气,便见大殿门口开了条缝,她贴身的婢女红云正往里张望。 她眉心紧蹙,红云一向稳重,“红云,进来吧,可是有事?” 红云听了传唤进入大殿,小心翼翼窥了眼三皇子,轻声道:“娘娘,有件事下人报上来,说是……陛下刚给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赐了婚。” 在两人震惊目光中,红云继续道:“将广平候嫡女林姝蔓赐给了他。”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棒棒糖。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gt;?lt;?) 第55章 赐婚 花开两枝。 且说马场这边,青云一到场,迅速控制了事态发展,能力手腕可见一斑。 她先将各个贵女们请回凉棚,派婢女奉上茶水点心,让她们在此等待片刻。 那边她雷厉风行拿下沈锦珊和偷情侍从,带着随侍的宫人开始严刑逼问,看沈锦珊还知道些什么。 可沈锦珊更是一头雾水,翻来覆去只会喊冤。 能够追查的便是沈锦珊买到的药,这种药药效独特,价值百金,不是一个闺阁女子能随便买到的。 沈锦珊抽噎交待,她本来打算按三皇子吩咐行事,身边有个叫“素轩”的丫鬟一直挑唆,又自告奋勇提供了这种药,她才自作主张换了药。 马场中,素轩跟在沈锦珊身后拿着阴阳壶,最有可能调换壶身,让沈锦珊喝下加了料的茶水。事后药效发作也是素轩扶着沈锦珊来屋舍休息。 这个丫鬟是个重点! 青云敏锐捕捉到,可翻遍了整个马场,素轩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皇子当时怒意上头,根本没有封锁马场,人溜出去很是方便。 青云叹息,背后之人心思缜密,计谋环环相扣,一点线索痕迹都没留下,根本无从下手。 她挥了挥手,身后婢女奉上一杯毒酒,扒开沈锦珊的喉咙灌了下去。 第33节 沈锦珊嘶叫挣扎着,青云冷眼旁观,淡淡道:“这酒只是让你哑了嗓子,你放聪明点,只说你自己偷情,别扯上殿下,否则下一次可就是一杯毒酒。” 这样蠢笨的女人,被人一挑拨便进了圈套,也不知三皇子到底瞧上她哪点。 青云推门而出,这边已经处理妥当,她行至凉棚那边。 凉棚旁的暗处中侍立着各个婢女,她们一边服侍各个贵女,留意她们的动向。 此刻见青云到,婢女们俯身行礼,青云微一点头,便听婢女们汇报此间动向。 果然如她所料,这些贵女们言谈间俱在议论刚才的事情,其中有两个小娘子蹦跶的最欢,与周围人闲言碎语,交换信息。 青云面沉如水,暗自记下碎嘴的那几个小娘子,这些人散会后她会一一警告,争取把流言蜚语降到最低。 婢女道:“倒是有个小娘子一言不发,谁跟她说她也不答话。” 青云一怔。婢女给她指,“喏,就是那个红衣女子。” 居然是林姝蔓!青云大感意外,心底暗道聪明,没有急吼吼落井下石,此女心机气度皆是不凡,再看她身姿曼妙,容姿也是上层。 这样的女子怪道三皇子念念不忘,青云叹息,却也庆幸她没嫁给三皇子,此女的筹谋算计非是三皇子府上那几个蠢笨女子可比,有她在王府后院怕是不得安宁。 林姝蔓不知青云心中所想,优哉游哉呷了口茶,身侧几个小娘子窃窃私语,议论刚才的事。 “啧啧啧,沈姐姐这样的人怎会如此?” 一个小娘子装模作样叹气:“哎,真是没看出来,居然在这里私会,脏了大家的眼。” 贵女们私下最爱别风头,沈锦珊素日最爱颐指气使,趾高气昂,人缘本不好,这些小娘子平日里不过看她身份当面敬重,如今她出了这档子事,跌入地狱,小娘子们再不掩饰对她的不喜,嘴上说着担心的话,话里满是鄙夷和瞧不起。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林姝蔓垂下颤抖的睫,心底叹气,她一点不同情沈锦珊,只是沈锦珊已经因她所为受到了惩罚,她不想落井下石。 她抬眼偷瞟身后左右侍立在旁的婢女,她们低头顺目,仿若没听见众人议论,可以林姝蔓对宫中李贵妃的了解,这些婢女怕是将凉棚中议论的小娘子们偷偷记在心里。 林姝蔓毫不怀疑李贵妃的手腕能力,三皇子在朝廷能有今天这番影响力,一半功劳要归功到李贵妃。 李贵妃十五年来在宫中屹立不倒,长盛不衰,不仅因她深得成景帝圣心,也多亏了她的心思与手腕。 单看她贴身丫鬟青云处理沈锦珊这事上,雷厉风行迅速有力,便可窥见半分李贵妃的心机。 这样的人在自己没有能力前最好不要招惹。 正思索间,忽的前方一阵混乱,林姝蔓抬眼看去,便见一个宫中小黄门,随侍众多。 青云面上惊讶,这小黄门姓李,是成景帝身边冯总管的干儿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公公脸上乐呵呵:“青云姑姑。” 青云回礼,“公公怎么突地来这里?”难道此间事惊动了成景帝? 李公公笑道:“杂家是来宣旨的,广平侯嫡女林姑娘可是在这里?” 青云眉心一跳,使了个眼色,身后婢女福身告退。 不多时,婢女带着林姝蔓来了。 李公公一见便脸上堆笑:“林姑娘,您接旨吧。” 林姝蔓心底早有预料并不惊慌,敛衽跪地。 李公公展开手上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值林姝蔓待字闺中,与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天造地设……择良辰完婚!” 居然是成景帝赐婚! 圣旨宣读完毕,身后小娘子们早已议论上,碍于李公公在不敢大声,只相互打着眼色。 对闺阁女子,赐婚真是天大的体面。成景帝不是个热衷给臣子赐婚的皇帝,除了天家亲事,他在位十五年间,也只给了四桩亲事这种体面。 而今居然给林姝蔓赐婚,这些小娘子们怎么能不惊讶。 便是一贯稳重的青云脸上也微露讶异。赐婚是体面,赐给成景帝身边的大红人贺千空,更是天大的好事。 青云久在宫中知道的更多,一直以来成景帝与皇后多次想给贺千空做媒,均被拒绝,如今这桩婚事能成,相必贺千空是同意的。 娘家位高权重,夫家又有本事,林姝蔓此人再不是从前的闺阁小娘子。 青云心中思索,面上恭敬神色更浓。 身后小娘子却没这般多的想法,羡慕之后心底又窃喜嘲弄。 镇国公世子何人真是全京城皆知,上战场杀敌斩将无人能敌,可他通身杀气,冷面无情,小娘们一见他逃都来不及,无人想嫁。 一听赐婚之人居然是他,有些嫉妒的小娘子也捂嘴偷笑,她们嘴上说着恭喜,心底却并非真心。 第56章 吃瘪 在周遭各色玩味、打量的目光中,林姝蔓缓缓起身接过圣旨,眉宇平静。 李公公见她如此,心底起了几分思量。 他平日里在御前伺候,见贺千空次数只多不少,赐婚一事知道的内情更是比青云多,这次的赐婚可是贺千空特意求来的。 要知道贺千空素来并无要求,甫一提出成景帝也颇感意外,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小娘子居然让贺千空惦记在心。 此番一见,李公公心底也是倒抽口气。 单说那如荡漾水光的肌肤,便如雪似玉。再看她阳光下的三千青丝,鸦羽般乌黑顺亮。 单就这两样,已经压得过后宫九成佳丽。 再看她五官,杏眼澄澈透亮,眼角带着一抹红艳,樱唇吹弹可破,居然无一不足。 天下皆传李贵妃年轻时倾国倾城,李公公心道这林小娘子恐怕不比李贵妃当年差。 再看这气度姿容,赐婚圣旨到,她面上不疾不徐,通身气度更是不凡。 怪不得让人记挂,他嘀咕一番,脸上笑容更是和善。 林姝蔓不知道她平静的态度让李公公断定她高深莫测,她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没料到贺千空如此迅速,且是圣人下旨赐婚。 这婚事便是草草准备都不行。 不过现在担心还为时过早,婚期需要有钦天监卜算,还需要些时日。 只是赐婚来的如此迅速,恐怕家人一时接受不了。 林姝蔓心底叹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 京城中自昨日便热闹非凡,镇国公世子婚约传得沸沸扬扬,然市井街巷间百姓妇人议论更多的却是三皇子未过门的侧妃与人私通一事。 青云手段雷厉风行,却敌不过三皇子开始的自爆,这消息堵也堵不住,满城人皆知。 这种香艳传闻,传播更是迅速,不过一晚,连歌谣都翻出好几个版本。 不过三皇子的麻烦远不止如此。 事情闹得这么大,成景帝那边根本瞒不住,今日早朝,便有言官上书禀报此事,成景帝见了奏折,当场斥责三皇子沉湎声色,色令智昏,言行有失皇家风范,特此责令他遣散王府众多侍妾,闭门思过三个月。 成景帝喜怒不形于色,且一直对三皇子爱护有加,此番震怒,朝廷之上,三皇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直到退朝才敢起。 这一次他损失颇大,不仅没娶到林姝蔓,还鸡飞蛋打,令成景帝对他失望。 更别提沈家对他的怨恨。 沈锦珊是沈家精心培养多年的嫡女,本指望她一朝得势,扶持沈家。却不想沈锦珊还未出嫁便惹了丑闻。沈家家主又惊又怒,私下派人追查此事,虽李贵妃遮掩得当,却还有蛛丝马迹,再加上当时沈锦珊与三皇子言谈中提起的“药”,沈家将事情真相摸索出七七八八。 沈锦珊固然蠢笨,可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现下三皇子撇清自己,事后还毒哑了沈锦珊,沈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怎么能没有怨气。 长公主虽与成景帝不亲近,却也是皇家血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一听此事,忙入宫请罪,泪雨婆娑,只道自家规矩不好,教坏了女儿,半句不提三皇子。 可成景帝如何聪明,沈家都能将事情看明白,他怎能不知事情前因后果。 此事明显是三皇子有错在先,可沈家给足了皇家面子,将一切揽了过去。 成景帝忙扶起长公主,一番真挚安抚,又将沈家嫡次女封为县主,算是对沈家一脉补偿。他一介帝王,平日里都是别人对他卑躬屈膝,少有他低三下气的时候,成景帝心里难受,又想起了罪魁祸首三皇子,生气之下又派人痛骂三皇子一番。 三皇子心下憋屈,昨日后他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被成景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骂一番,被勒令闭门思过,家中歌姬瘦马全被带走,他只能对酒消愁,便这样,他父皇也没放过他,时不时派人骂他一下,他还得跪地接旨。 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偏偏李贵妃心中也是埋怨他,因这事,成景帝言道李贵妃“教子不严”,这几日再没踏足未央宫。 苦闷中,三皇子只能借酒消愁,终日浑浑噩噩。 与未央宫沉闷气氛相比,皇后所居的凤仪宫这两日喜气洋洋。 贺千空婚事有了着落,皇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昨日便赏赐宫中上下奴仆。 主子高兴,又得了赏赐,凤仪宫上上下下洋溢着喜悦。 春晓一路走来,便见下人一个个喜笑颜开。 她笑着摇头,嘱咐她们仔细点。 大殿内,皇后一席常服坐在上首,下首座位正坐着贺千空,他仍旧一席黑衣,脸上神色冷漠,一如往昔。 春晓将茶水点心一一奉上,便小心退下,将殿门阖上。 殿内,皇后正与贺千空议论三皇子之事。 贺千空随意拈起茶盖,轻声道:“陛下仍旧心软,此番行动正是维护三皇子与贵妃。”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成景帝如此举动看似怒斥三皇子,实际上帮助三皇子避开沈家、林家怒火。 沈家损失了多年精心培育的嫡长女,家族女儿名声受损,心底对三皇子怨气颇深。林家呢,虽然林姝蔓毫发无伤,然三皇子居心叵测,设计陷害臣子嫡女,广平侯的性子怎能坐视不管。 成景帝先出手痛骂三皇子,做样子给两家大臣看,又让三皇子闭门思过,每日动不动斥责一番,也是为了给两家消气。 这边他给沈家女儿封赏县主,赐婚于林姝蔓,如此殊荣,两家家主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舐犊情深,成景帝一番慈父心思,只是不知道三皇子能否领会。 皇后又如何不明白,这夺嫡之争,说来不过是成景帝自己心软,才养大了李家与三皇子一脉的野心。 她心底叹气,面上却微笑道:“快别谈这些烦心事。话说你婚后可有什么打算,朗月阁是不是该打扫一番?” 贺千空这些年不常回镇国公府,朗月阁常年闲置,皇后知道他与镇国公父子不和,不好多劝。 可镇国公没有分家,贺千空婚后理应住在府上,如果在外面置办宅府,不仅惹人非议,有那居心叵测之人很可能上奏参贺千空一笔,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贺千空的官运怕要有波折。 皇后心焦不已,可贺千空这固执的性格,她真不敢开口劝说。 第34节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gt;?lt;?) 第57章 落花缘 旭日东升,洒下金光点点,透过支摘窗的罅隙洒在檀香木案几上。 贺千空将手中的白釉瓷茶碗搁在桌上,抬头道:“娘娘放心,我自会住在朗月阁。” 皇后诧异,她肚里翻腾了几番说辞,万没想到贺千空居然点头答应。 贺千空垂下眼睑:“卫氏心思不小,我定不能让她如意。” 提到继母,贺千空语气平静,仿佛幽深阴暗的深海,将所有波澜埋在海底。 皇后叹气:“你能想明白便好,这几日找机会打扫一下朗月阁,这么多年,也不知那里变了没有。” 想到自己疼爱的小妹在那里香消玉殒,皇后心底酸涩。 可很快,皇后打起精神道:“你可切记,要对林家姑娘好,我见过那孩子,气度姿容没的说,你既然求陛下赐了婚,定要用心。” 贺千空英隽面容第一次起了变化,他抿了抿嘴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 皇后心底偷笑,促狭道:“当初也不知是谁,本宫说媒也拒绝了,如今呢,自己求来这姻缘。” 贺千空无奈:“娘娘饶过我吧。” 皇后打趣过后,心满意足,又闲聊几句放了贺千空。 今天日头大好,晨光铺洒出万千碎金,阳光明媚和煦,一如贺千空的心情。 他出了宫门,从等候在一旁的常四手中牵过青骢马,翻身上马,策马扬鞭,不过半个时辰,便停在了长春阁门前。 钱掌柜早就得到消息,在门口恭候多时,他微胖的肚子颤抖,嘴巴快要咧到耳根,殷切上前替贺千空牵马。 “恭贺大人!大人大喜啊!小人正好讨个赏。” 贺千空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常四,赏他。” 常四从衣兜里掏出一袋碎银,看也不看甩给钱掌柜。 “哎呦。”钱掌柜差点被砸中,忙收好银子,碎步跟在贺千空身后。 “还有件事需要你找人去办。”贺千空脚步不停,“派几个人打扫下朗月阁,清一清那里的人,别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面塞。” 一谈起正事,钱掌柜脸色郑重应下,“大人放心。” 钱掌柜又道:“大人,赵大人今个来找您,现下正在后院呢。” 赵明月?他怎么来了?贺千空点点头:“我去看看。” 后院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湖中倒影着粼粼波光。 湖泊中的船形水榭上,赵明月叫了壶小酒,正一个人独饮独酌。 全天下在贺千空面前这么不客气的人,独他一个。 贺千空也不管他,自顾自坐在他对面,见桌上酒菜,素烧鹅、珍珠菜、虾油豆腐、云林鹅等七八样,满满登登铺满大理石桌。 又有一坛子酒,贺千空拿起嗅了嗅,色如琥珀,清澈透亮,唇角略沾,酒味醇厚,上口粘唇,正是兰陵酒。 常州兰陵酒素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美名,这酒名声在外,小小一坛子便价值百金。 再看赵明月桌上空坛子便有一个,余下没开封的还有两个。 贺千空抬起眼角,钱掌柜苦笑点头。 赵明月道:“哎,你怎么才来,来来来,庆祝你定亲,我们两个喝一杯。” 贺千空任他倒满酒,挑眉不喝,“你来有事?” “这不是要庆祝庆祝!”赵明月摇头晃脑,明安寺那时他便看出贺千空对林小娘子有意,当时还替他惋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段姻缘多半不成。 没想到不过短短月余,白家先是与林家退亲,紧接着成景帝便下了赐婚旨意,速度之快令赵明月瞠目结舌。 不过一想到贺千空不用孤枕难眠,以后美娇娘在怀,他心中畅快,定要来找他喝上一杯。 贺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用我的钱买酒庆祝?” 赵明月家里管得严,兰陵酒这么奢侈,他哪里有钱买三坛子,更别提这些下酒菜,一看便出自京都中最大的酒楼长盛楼里。 此话一出,赵明月脸上讪讪,小心翼翼瞧他,“这不月底了,我身上实在没钱……” 见贺千空挑眉,赵明月忙道:“哎哎哎,我可是真有事的!” 他吞下杯中最后一点酒,神秘兮兮,“你该不会以为定亲便是结束了吧,告诉你,大错特错,你看你整天穿着一身黑,板着脸,不会哄小娘子开心吧,我今个来就是特意赠你一本书,让你领悟一下,作为你的小舅舅我贴心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书,封皮上书几个大字《落花缘》,落款是琅君居士。 贺千空挑眉,在赵明月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书翻开几下。 只翻开几页,他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书,书生不过隔着墙吟诗便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倾心于他?你当小姐边的婢女是聋子?还有这‘琅君居士’更是从没听说过,你从哪里找来这漏洞百出的杂书。” “你你你……”赵明月脸涨的通红,指着他半天才道:“琅君居士就是我啊!” 气氛有些尴尬,波光粼粼的湖泊中锦鲤悠哉悠哉的甩着尾巴。 贺千空面不改色,“哦,那也是本烂书。” “你怎么能这样!这可是近来书苑最畅销的书!你去大街上问问那些小娘子,人手一本好不!” 贺千空深深皱起眉头,这种书有这么多人喜欢?那……她也喜欢么? 赵明月甩开手心折扇,“你看你,连近来小娘子的爱好都不懂,天天眉头紧锁的,谁见了不怕你,你可快改改吧!” 她可不怕。贺千空将书扔给赵明月,悠闲的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入口香甜,滋味绵长。 直到一杯酒下肚,贺千空才缓缓道:“你又没经验,还好为人师指导什么。” 赵明月年十八,却也是单身汉一个,还没定亲。估摸忙完他的婚事,皇后便会操心起赵明月的。 “喂,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么!”赵明月小心整理《落花缘》不满道:“你可是猪跑都没看过!你这副样子,不说小娘子,哪个岳父岳母喜欢这样的女婿,我就等着你碰壁!” 贺千空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赵明月哼哼唧唧走了,临走前还将桌上的兰陵酒带走一坛子,贺千空也没管他,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来做—纳采。 第58章 纳彩 纳采是六礼之首,纳采过后两家才算真正定下。 大周朝纳采是男方正式向女家求婚的礼节,男方要携带礼物,这是六礼之首,男女双方都很重视。 纳采礼自汉代以来,越发奢靡,现存的纳采礼有三十余种,每种都有不同的含义和象征。 贺千空令钱掌柜办这事,按照他的意思自然是越豪华越好。 最后钱掌柜准备了一头羊、香草若干、鹿一头,这些寓意吉祥祝颂之意,还有象征夫妇百年好合的合欢铃、鸳鸯,最重要的自然是一双活雁,寓意两对新人能如大雁一生相伴,白首偕老。 更置办了绸缎、首饰等不再赘述。 如此规格的纳采礼,真可谓财大气粗。 贺千空点头表示满意,待到吉日,特意换了身绫罗长裾,头戴玄色金冠,黑色长裾衣角用暗金色金线缝制出一幅青松云海图。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朝阳拨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雾,洒下缕缕灿金光辉,照亮整个京都。 这天气当真的好,一如贺千空今日的心情。 他身后奴仆众多,前头钱掌柜带队,浩浩荡荡一群人向林家出发。 路边市井妇人起得早,寻个好位置看起热闹。纳采便这样大的阵仗,男方真是有财力。 待到林家,广平候府亦是早早恭候,贺千空一行人还离得远,府门便敞开,迎接他的队伍。 贺千空翻身下马,自有小厮牵过缰绳请一队人进去。 广平候府正屋内,广平候与王氏早早等候在此,两人亦是重视今天,身着礼服,盛装打扮坐在上首。 王氏内心却不平静,自赐婚旨意下达后,她一直担心女儿,贺千空的名声她早听说过,以前和其他妇人还议论过,没想到一道旨意,林姝蔓居然要嫁给此人。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她忙去了趟明安寺,上香拜佛,只求佛祖保佑女儿姻缘顺利,又在功德箱里塞了一百两银子,求了姻缘符。 做完这些,她心里还是没有底。 林姝蔓已经将前后经过告诉了广平候与王氏,王氏也明白贺千空是唯一选择,可她心里还是酸涩难忍。前面是荒淫无度的三皇子,后面又是暴虐嗜杀的贺千空,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哪一个都不是王氏心里的佳婿。 可赐婚旨意已下,不管广平候和王氏心里如何不愿意,只能跪地接旨,感谢皇恩浩荡。 王氏这些天头疼欲裂,怕林姝蔓担心还得强颜欢笑。她安慰自己,嫁给贺千空女儿起码是世子夫人,三媒六聘的正室夫人,三皇子那里保不齐是个王府妾室,两相对比,还是贺千空这边好些。 正思索间,帘栊摆动,婢女引着贺千空进了正屋。 王氏忙起身见礼,行过礼后她偷眼去瞧贺千空,心便凉了半截。 诚实说,贺千空身姿英挺,俊美无俦,剑眉星目,眼眸深邃似有寒芒闪动,薄唇勾起三分不羁。他一袭黑衣,更衬得肌肤白皙,眉宇俊美,完全当得起一声“美男子”。 可他脸上肃杀冷清,周身气势低沉,带着股来自阴间的阴冷之气。 他这一身威压,连为官数十年的广平候都微感诧异。 这样的男子,作官为将自不必说,定是武可提刀杀敌,文能提笔治国。 可现在是择婿!这样一幅阴沉沉的模样,可得吓破小娘子的胆。 王氏只觉两眼一黑,她捧在手心娇宠大的乖乖女,难道便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这边广平候脸色亦是不好看。夫妻两个强打精神招呼贺千空。 贺千空何其敏锐,三人只打了个照面他便察觉林家夫妇的异状。 他心里一突,坐在下首,呷了口案几上的茶水,不明所以。 他今日来礼节得体,纳采礼采买妥帖,各色彩礼布置得当彰显他的心意,林家为何脸色如此难看,他哪里做的不好? 贺千空摩挲腰封垂下的玉佩,低头不语。他沉思间脸色肃穆,周身空气亦随之一滞。 第35节 广平候和王氏察觉气氛古怪,心里更是不满,刚还打圆场的两人也不说话。 一时间,恶性循环,屋内的气氛越发凝滞阴沉,吓得来续茶的琥珀战战兢兢,额头沁满汗珠。 直到整个纳采流程走完,广平候再不犹豫,直接让人送客,态度冷淡完全不像对待新女婿。 贺千空牵着缰绳,跨出门槛,林家的门在身后轰然阖上。 七月的京城,阳光炙热烤灼大地,身侧的柳树被烤得失去了水分,叶子蜷缩起来。 贺千空迷茫的望着头顶夏日骄阳,阳光打在他高耸的鼻梁上,在白皙侧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他未来的岳父岳母显然不喜欢他到了极点。 贺千空镇定下心神,他打过多少场仗,又处理过多少朝廷事物,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只要分析出原因,对症下药即可。 他道:“你有什么想法?” 身侧的钱掌柜一直低头不语,此刻方抬起头嗫嚅:“大人……小的也没头绪,难道是纳采礼广平候不满意?可我们准备的颇为齐全……” 自然不是因这个。贺千空想起一事问道:“当初你娶亲可遇到类似的事?” 钱掌柜与钱夫人在边关相识成亲,距今已有十年,听贺千空这么一问,钱掌柜先是一愣,思索一番才道:“听大人问起我才想到,当时我去夫人家提亲,岳母并不满意我,那时候我还没跟着大人,只是穷小子一个,但是夫人慧眼识珠……” “说重点。”贺千空道。 “哦哦哦,重点是,我为了让岳父岳母满意每日去夫人家干活,休沐便去,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空有一把力气,劈材烧水、翻地搬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大概一个月吧,岳母就松了口。” 贺千空眉头紧锁,难道他要去广平候府干活?先不说会不会被人当成傻子,便是他想去,候府中奴仆如云,哪里有什么活计留给他表现。 钱掌柜擦了擦额头汗水,“大人,我有个想法。我当时不过是用行动告诉岳母我能照顾好夫人,大人你这种身份也不用亲自干活,不如换个方向,向广平候展示你的能力,林家那么疼爱林姑娘,也是怕林姑娘受累吃苦,你消了他们顾虑不就好了。”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激凌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 ̄)~* 第59章 黄金 说起来容易,可是关键要如何证明。 贺千空可不善于表达,言语肯定不行。 他一路牵着缰绳步行回了长春阁,先时自信满满,现在却愁绪满天。 长春阁后院水榭旁的青槐树,在夏日微风中舒展身躯,一刻也不停歇的蝉鸣叫声四起。 贺千空负手而立,突的想起昨日赵明月的话,想到那本《落花缘》,他翻找到一半才想起昨日他将书扔回给了赵明月。 昨天他信誓旦旦不需要赵明月帮助,今天就要去找人求助么? 不妥,他经历过多少风雨,这点事怎么能难得到他! 贺千空盯着湖面点点涟漪,红色锦鲤在水下悠哉悠哉,闪电划过脑海,他猛地抬头,他想到了! 这边且说广平候府中,自贺千空一走,正屋内气氛很是不好。 王氏内心酸涩,“老爷,刚才我们招呼不周,贺大人脸色那般不好,该不会心里怨恨……” 广平候一拍桌子,“他敢!”又想到娇娇女要嫁给此人,不在自己眼皮子下,保不齐被人怎么折磨,瞬间心如刀割。 王氏低头不语,半晌幽幽道:“今日也是我不好,下回贺大人来定要好好招待,毕竟蔓蔓……蔓蔓是要嫁过去的。 “我看他今日送来的纳采礼中有一对活雁,也是有心。” 活雁难得,大周朝婚嫁纳采多用木头、金银雕刻的大雁模子代替。 广平候瘫倒在一侧的红漆木嵌大理石方凳上,倒了杯茶默然不语。 道理他都懂,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关。他乃是武将出身,虽儿子跟着习武从武,他却不想给女儿择一武将。只因他知道武将上战场杀敌,血腥杀气太重。 当初无论是刘怀玉、白泽远皆是文人,白家更是世代书香门第,很是合他心意。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圣旨一下,林家得了荣誉不假,却也将林姝蔓与贺千空紧紧拴在一起,休妻、和离想都不要想。 忽听门扉传来脚步声,居然是琥珀,她神色有些慌张。 王氏挑眉:“何事这么匆忙?” 琥珀行礼道:“老爷,夫人,贺大人派了随从来送东西。” 广平候与王氏面面相觑,算时间贺千空离开不过半个时辰,派人来送什么? 难道是对林家不满意,要来个下马威。广平候脸色难看,挥手让进。 来人正是钱掌柜,他捧着个檀香木的盒子,盒子上嵌着螺纹和宝石,描金彩绘奢华至极,单匣子便如此华贵,可见里面东西亦不是俗物。 广平候脸色稍缓。 钱掌柜作揖道:“给广平候、夫人请安。方才两家似乎有误会,贺大人想化解矛盾,特派我来将此物给老爷、夫人看,证明大人心意。” 钱掌柜徐徐打开匣子,匣子中金光闪闪,珠光宝气,广平候定睛一看,匣中一半是金条,另一半是各色宝石珍珠。 只单单这一匣子,广平候粗略估计便有一万两,足够皇家贵族五年的开销! 可这算什么?赔礼道歉送人一匣子金子?这是什么意思? 广平候脸色紫涨,真想道歉送些文玩书画,既风趣典雅又不失体面,哪里有人送这个,这难道是在侮辱他?要用这匣子珠宝买了林姝蔓?! 广平候越想思绪越发散,险些控制不住怒火冲钱掌柜吼起来。 王氏一看情况不对,忙扯过他的手,对钱掌柜勉强笑:“侯爷只是太高兴了,哈哈。” 钱掌柜欲哭无泪,广平候这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怎么回事,这差使可算是砸在他手里了,关键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家不喜欢。 贺千空的意思是展示自己的财力,保证日后对林姝蔓好。和他一个脑回路的钱掌柜又是个粗人,根本没察觉这法子有什么不妥。 这便导致现在这个场景,事态发展如脱缰的野马,向着贺千空不想看到的方向奔驰而去。 长春阁后院,贺千空听完钱掌柜的汇报,不禁陷入沉思,他不由回想昨日赵明月一番说辞,在接连两次失败后,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些事情是他不擅长的。 赵明月这次来长春阁可与往日不同,见到钱掌柜他便心中有数。 他甩开手中折扇,嘴角噙着丝得意的笑容,一来到长春阁后院,也不去看贺千空,只自顾自道:“昨日那兰陵酒可真是好,酒味醇厚,入口留香,真想再喝一口啊。” 贺千空一个眼色,不过半盏茶,钱掌柜便带回了四坛子兰陵酒。 赵明月大喜,又像模像样斟满酒,自己先喝上一杯。 直到一旁的贺千空眼看便要发怒,赵明月才悠闲放下酒杯,缓缓道:“我路上听钱掌柜说了大概事情,你怎么能直接送些黄金珠宝去呢,时下最流行便是附庸风雅,你见过谁送礼这么送法,便是商贾也不这么直接。你当初若是找些名家字画配些金银器具,才叫送礼。” 贺千空一怔,他平素心思在朝廷上,这些世家间的弯弯道道他还真不如从小浸淫其中的赵明月懂。 贺千空眉宇间的不耐消散几分,亲自端起案几上酒坛,给赵明月倒了杯酒。 赵明月简直受宠若惊,这什么待遇,贺千空给人亲自倒酒?恐怕成景帝都没有吧! 一想到此,他更加卖力,摇动折扇装模作样:“讨人欢心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投其所好!” 贺千空不解:“投其所好?” “对!”赵明月神秘兮兮,“你要先了解对方真正喜欢什么,送给对方喜爱的才可以。比如说皇后娘娘,你以往的生辰礼都是些什么,倒是今年的那副头面,你看娘娘一段时间日日带着都不摘下来,便知道这是送进她心坎了。 “你对林家的分析是对的,可你方法完全错了。” 赵明月停下来,饮了口酒,“不过,你可真喜欢林姑娘,你以前最厌恶这些人情世故。” 似乎连周遭的风声都停止了,贺千空拿着酒杯的手停滞在半空,遮掩住他脸上的表情。 “我这只是在给我的正妻应有的尊重。”他冷冷道:“既然说完了我便走了,钱掌柜,记得送一送赵公子。” 说罢,贺千空不理目瞪口呆的赵明月,转身离开。 只留下赵明月愣在原地,许久他自言自语:“他以前有这么口是心非么?” 第60章 比武 送走赵明月后,贺千空也没有在长春阁多停留。 不就是投其所好嘛,之前他不过一时心急没有多想,经赵明月提醒,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诀窍。 派常四打探一番后,贺千空重新调整目标,王氏是女人,他实在不了解,广平候是长辈,不好下手。 一番抉择打探后,贺千空将林青峰当作目前讨好目标。 林青峰年十八,和他岁数相仿,且在常四收集的信息中,贺千空归纳总结出林青峰的爱好,比武。 林青峰武将出身,正值少年血气方刚,平日里最爱和别人舞枪弄棒。不过因这个,也经常惹出事端。要知道打架比武最爱有磕绊,林青峰性子鲁莽,下手较重,和他同辈相熟的青年中,少有人经得起他的攻势。 最终和他比武之人,大多被林青峰打的鼻青脸肿、倒地不起,事后广平候带着儿子上门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回家便将林青峰一顿臭骂。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和林青峰比武。 贺千空眼神闪烁,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翌日午后。 广平候挟着夫人王氏拜访亲友,偌大的候府中只有林青峰一人。 他百无聊赖,来到后院比武场,抽出棍棒比划起来,不过半晌他便觉得无聊。 手痒,真想和人打一架。可一想到父亲满面怒容,林青峰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忽的听见脚步声,是他身边的小厮李琪。李琪显然从前院跑过来,满头大汗,“少爷,少爷,贺大人来了。” 林青峰开始还没明白,随口问:“哪个贺大人?” 话一出口他便恍然,贺千空?他的妹夫贺千空?他怎么还好意思来? “你说的可是贺千空?!” 李琪点头:“正是,我告诉大人侯爷不在,可贺大人说……他来找您。” 林青峰眉头紧锁,昨日的事他有所了解,贺千空送来一匣子黄金气得广平候饭都没吃好,这个人现在又来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来找事?林青峰哼了一声,从武场旁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根棍子,拿在手上。 李琪见了脸色煞白,这好歹是小姐的未来夫家,少爷就这么去了,人家得怎么想? 第36节 可没等他来得及劝一劝,林青峰提着棍子扔下一句:“我这就去会会他!”便消失不见。 前院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牖打在贺千空身上,他摸索着手中的茶杯,正思索着该如何跟林青峰提出比武的请求。 忽的门扉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婢女们的惊呼“大少爷”。 这么快就来了。贺千空放下白釉瓷茶杯,整理了衣角站了起来。 没想门口之人来得更快,纱帐摆动,林青峰一袭绀青劲装,手上倒提一根棍棒,满脸阴沉走了进来,“贺千空,你来这里干什么!” 似乎有哪里不对。贺千空一怔,完全来不及思索,顺势说道:“我来跟你比武。” 林青峰双目圆瞪,比武?这是在下马威吧!好好好,趁着他父亲不在,找他来威胁一番,贺千空心思真是周密歹毒,只是可惜他踢到铁板了,他会让贺千空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可找错人了。”林青峰冷冷道,“来就来!”比武他可没输过人。 他这副模让贺千空一怔,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林青峰这冰冷样子可不是高兴有人陪他切磋的模样。 贺千空张嘴想要解释一番。哪知林青峰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掀起帘栊先一步走了出去。 在一边旁观整个过程的李琪心焦的要命,少爷比武那可是会要人命的,贺大人可是镇国公世子,这要被打了侯爷哪能饶过少爷。 可林青峰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会焦虑的李琪,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将贺千空带到了后院的比武场。 林青峰从各色兵器中挑出一柄木剑,他也知道分寸,真刀真枪上那可是要人性命的。这木剑虽不能伤人,重量却不轻,打到人身上青紫一片,也不好受。 贺千空看这架势隐隐有些明白林青峰似乎误会了,他一拱手想要解释清楚。 林青峰哪里肯听,“你既然不选兵器,休怪我不留情面!” 话音未落,林青峰欺身而进,木剑一刺,便向贺千空眉心攻去。 贺千空轻巧向后跃去,不疾不徐躲开这一招。 “倒是有点本事!”林青峰冷冷道。手上力道加重,兔起鹘落,一个飞身继续攻击。 林青峰这身武艺可非京城中草包公子哥能比,他得广平侯真传,有些实打实的真本事,在他全力攻击上,贺千空毫无空档解释,避无可避间,贺千空右手一翻,挑起兵器架上一柄木剑,终于全力应对林青峰的攻势。 贺千空认真起来,林青峰压力陡增,之前贺千空只在闪避他的攻势,他心底还嘲笑贺千空绣花枕头,可现在他只剩惊讶,贺千空的剑术普普通通,却招招致命,和他往日比拼过的公子哥完全不同,贺千空每次挥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剑锋之间却带着战场的血腥与肃杀。 不过几个回合,林青峰额间碎发沁满了汗珠。 两人又一次交锋,林青峰渐渐抵挡不住贺千空的剑锋,他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许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这种紧张刺激、招招致命的对决,真是许久未见了! 这边贺千空心底亦是微感诧异,京城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贵公子数不胜数,他虽不认为林青峰在此列,却也不成想林青峰小小年纪武艺造诣出乎他意料,居然可以与他缠斗这么久。要知道他一身功夫,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磨练出来的。 两人皆认真对待起这场比试,缠斗之间剑影纷飞,飞沙走石,围观的婢女小厮惊呼连连。 但林青峰毕竟经验不足,渐渐力不从心,落了下风,被贺千空完全压制。他却不服输,并不肯直接投降。 正斗的紧张,忽听比武场脚步声袭来,紧接着一道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停下!” 声音甜糯软棉,却带着怒意和隐约的担心。 贺千空已听出来这是林姝蔓的声音,心念转动,剑锋冲势一滞,露出一个空档。 林青峰眼眸一亮,执剑便攻了过去,他这剑来势汹汹,贺千空避无可避,只听耳边女声焦急大喊:“大人,小心!” 眼前便是剑锋! ------题外话------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第61章 训斥 眼见剑锋便要刺到,林姝蔓惊呼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人当场立在原地。 今日她本是去了吴家,自她赐婚后与姐妹们再没见过面,吴青杏和宋若静都很担心她。她这次正好和姐妹聚聚顺便安慰一下她们。 正聊的起劲,便见林府下人神色慌张,林姝蔓一听居然是贺千空和她哥哥打了起来,这还了得,当下套了马车,一路狂奔回来。 刚小跑进了后院比武场,便见两人斗得难舍难分,林姝蔓一时分神根本没认出两人用的都是木剑。 她知道家中父兄对贺千空意见很大,昨日黄金匣子一事后广平候更是臭着一张脸,她心中早就盘算寻个机会好好和家人谈谈,消除他们对贺千空的误会。 没等她抽出时机,哥哥便和贺千空打了起来,这场比试下去,如果伤了谁都叫她为难。 惊惧之下,林姝蔓忍不住出生呵斥,却让贺千空一时分神。 眼见剑锋便到,林姝蔓边跑边喊:“大人,小心!” 林青峰这时也察觉不对,奈何刚才一招他用了全身力气,此时再也收不回来。 电光火石间,贺千空右手食指中指稳稳夹住前冲剑身,脚步在推力下连退几步,停在场地边缘。双手一用力,林青峰手中木剑“咔吧”一声,剑尖被贺千空折了下来。 他这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瞬间,便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林青峰面如土色,再看剑尖,也明白方才比武中贺千空一直留了余地,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如天堑,而贺千空实力深不可测。 他收起破损的木剑,拱手道:“是我输了。” 未待贺千空回应,一道鹅黄身影如一阵风席卷而来,插在两人中间。 林姝蔓双手叉腰,明眸美目怒瞪着林青峰,“哥哥!你看你做的好事!” 林青峰这才看到妹妹,不由一阵慌张,他天不怕地不怕,对广平候也不过表面服气,可就是怕他娇娇柔柔的小妹。 他干巴巴笑道:“蔓蔓你怎么回来了,哈哈哈。” “你还好意思问!”林姝蔓俏脸染上一抹红,“你居然又在比武,爹爹早就说过你,刚才也是,你为什么不停下!” 林青峰喊冤:“这可不是我的事,是贺大人先说要和我比试的。” 林姝蔓根本不听,贺千空何其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主动约人比试。 哪知贺千空负手而立,轻咳道:“却是在下先约战,与令兄无关。” 林姝蔓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杏眼微瞪,说不出话来。 林青峰大喜,忘性之下揽住贺千空肩膀,勾肩搭背,洋洋得意,“看吧,蔓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和千空兄是不打不相识,千空兄这一身武艺我着实佩服,我们俩不过是约着玩玩,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娘。” 林姝蔓一见他这样子,更是生气:“你还好意思说!你们手上都有伤,是随便敷衍就能糊弄过去的么!” 两人手背之上皆有破损,料想是刚才争斗中石子乱飞,不小心擦到皮肤。 林姝蔓心中火起,忍不住连连数落,林青峰在妹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连连求饶。 两兄妹间素日里嬉笑打闹早就习惯,周围婢女小厮也见怪不怪。 唯独贺千空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怔在原地。 夏日午后的暖阳洒下金光,打在女子鹅黄色的襦裙衣角之上,林姝蔓俏脸扳起,杏眼蕴含一抹怒意,宜娇宜嗔,她如晨曦里第一朵怒放的牡丹,如溪水上划过的飞燕,生动活泼。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林姝蔓的另一面,不同以往端庄大方,娴静舒雅,她仿若美人图上的仙子,活了过来,冲他嫣然一笑。 贺千空的视线牢牢锁住眼前女子,盯了一会方察觉不妥,只得移开目光,眼角余光却又一直注意那边。 这样的林姝蔓是他所陌生的,而兄妹俩的相处模式他亦从未见过。 他也有兄妹,却客套的还不如陌生人,甚至由于上一代人之间的恩怨,卫氏的两个孩子避他如蛇蝎。 恰在此刻,林姝蔓轻移莲步来到他面前,敛衽行礼:“大人,家兄莽撞,实在抱歉,我见大人受了伤,若不嫌弃,不若移步正屋内,处理一下?” 这点小伤搁在以往贺千空毫不在意,今日他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身后林青峰小声嘟囔:“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口子算什么,挺挺就过去了。” 林姝蔓猛地回头怒道:“哥哥你也要处理伤口,不许躲开!” 正屋内,海棠早早拿了药箱等在这里。 林姝蔓取了干净的蜕巾用烈酒润湿,轻轻点在林青峰的伤口处,烈酒刺激,疼的林青峰吱哇乱叫。 林姝蔓嘴角噙着一丝嘲弄道:“哥哥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那么神勇。” 面对铁面无情的林姝蔓,林青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叫唤。 这边,却是海棠给贺千空上药。 贺千空端坐在红漆木方凳上,面无表情,周身凛冽。海棠心里抖了一抖,还得硬着头皮给贺千空处理伤口。 与林青峰那边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边两人都不说话,海棠是不敢,贺千空却是心里有闷气。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见到林姝蔓另一面后他才惊觉,原来他所熟悉的那个林姑娘一直以来多么客套疏离。原来她也有娇嗔任性的一面,只是不为外人而知。 而他贺千空,见到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后,内心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郁闷,他也希望林姝蔓对他撒娇,甚至于训斥他都好。 他才明白之前的林姝蔓或许一直带着一个“娴熟端庄”的面具,而他如今才窥见面具下的冰山一角。 他想要看到更多面的她,得到全部的她。 可现实是,贺千空只能端坐在此,任由婢女为他上药。 海棠小心翼翼抬眼窥去,贺千空脸色一直阴沉如水,她不由心底苦笑,小姐的夫婿这般不好相处,往后小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半盏茶后,两边都处理好伤势,林姝蔓含着歉意对贺千空道:“实属抱歉,大人,林家定会送上赔礼。” 贺千空心里有些堵,他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人么,她用得着和他这般客套么? 却不想身后的林青峰忽的道:“蔓蔓不用这么客套,千空兄可不会怪罪我们的。” 第62章 婚礼 林姝蔓目瞪口呆,贺千空亦是微讶。 林青峰大大咧咧走到贺千空旁,一行礼道:“千空兄武艺高强,小弟佩服,若不嫌弃,日后我还想和你比试切磋。” 在林青峰一根筋的脑袋中,武艺好人品定然也不差,且方才切磋比试中,贺千空剑招凶猛,却并不致命,可见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之人,反倒是他,开始误会了贺千空的意思。 这可是意外之喜。贺千空眼眸一亮,来的目的正是讨好林青峰,虽然过程曲折复杂了一些,可目的还是达到了,实属惊喜。 他立即点头:“青峰兄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功夫,我才感到惭愧。” 林青峰摆手:“千空兄不过比我大两岁,都上过战场,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算些什么。” 林姝蔓在一边瞠目结舌,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刚才打的难舍难分,现下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互相吹捧起来。林青峰要请教战场之事,贺千空一口答应,两人欢欢喜喜好似没打过架一般。 第37节 这难道就是男人的友谊?林姝蔓实在不解,可这也是好事,如果两人相看两相厌她才更加苦恼呢。 闲谈一番,林青峰恋恋不舍,又与贺千空约了时间再谈武艺一事,方才亲自送贺千空出门。 贺千空在林府门前翻身跨马,再看了一眼袅袅婷婷立在红漆门前的林姝蔓。 他想做的一定会成功,此刻的贺千空从没有过的自信。 目送贺千空离开,林姝蔓终于长吁口气,她虽然已经不怕这位阴沉沉的世子,却难保他对哥哥有气。 只是还好,似乎结果是好的。 即便这样,她还是板起脸接连跟林青峰讲了一打道理,让他明白这番胡闹很可能惹出祸端。 在哥哥一再哀求下,最终林姝蔓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给爹娘,反而同哥哥一起与广平侯、王氏一番促膝畅谈,试图消除他们对贺千空的偏见。 这次林青峰也站在她这一边,最终广平侯虽还是黑着脸,却表示会试着接受。 林姝蔓不知道爹娘心中真实想法,不过这是目前最好的结局,再多的就需要贺千空的行动去证明。 这繁杂纷扰的一天终是落下帷幕,傍晚时分夏风清凉,吹拂起林姝蔓额间碎发,她懒懒躺在春意阁窗牖下的竹榻上,任由海棠帮她撤去钗钿。 海棠指着檀香木案几上的一本蓝皮线订书问道:“这本书似乎是姑娘下午带回来的,姑娘打算收到哪里?” 她不提林姝蔓都要忘了,此刻方想起来,来了兴致,让海棠掌灯,翻起书页看了起来。 海棠叹气:“姑娘,夜深了,这时候看书可别熬坏了眼睛。” 林姝蔓举起书卷,让海棠看封皮上的书名。作为春意阁的大丫鬟,海棠是识得几个字的,她小声道:“落花……缘,啊!姑娘,居然是琅君居士的落花缘,这本书外面都买不到呢,姑娘哪里得来的!” 林姝蔓捂嘴乐:“非是我得来的,是阿杏塞给我的,言道这本书这么火我却没看过,实在要被京都贵女们嫌弃落伍。我这一读之下,发现确实有趣,一看反倒上瘾。” 海棠连连点头:“我不认识太多字,却听小丫鬟议论过,现在酒楼说书人讲的都是这个故事呢,很是感人。” 林姝蔓深以为然,这本书讲述了大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酒是老酒,可作者笔力了得,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两人形象,整个故事缠绵悱恻,让人爱不释手。 吴青杏更是如此,她为书中男女之间的爱情落泪,疯狂喜欢上了琅君居士。 窗牖外夜风吹拂,灯罩下的烛火“噼啪”作响,海棠挑了挑蜡烛灯芯劝道:“姑娘即便喜欢今夜也早些歇下,这两日夫人也开始忙起大少爷的婚事,姑娘前几日不打算过去帮忙么?” 经她一提醒,林姝蔓恍然,时间如水,转眼哥哥和宋若静的婚期便要到了。 正如海棠提示的,自林姝蔓婚事纳彩行过,王氏便开始着手林青峰的婚事,她特意将侯府中向阳一处的清风阁打扫出来,清风阁中间有个小湖泊,夏日湖畔柳树轻摆,风景如画。 宋家也派人过来量屋内尺寸,回去好准备嫁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八月十八便到了。 林家准备的聘礼早已经送到宋家,林家聘礼中除了聘饼一担、三牲各一对、四支酒、四色糖,绸缎、绫罗、首饰若干等,最重要的便是聘金,林家准备了两千两。 这个数目在京都嫁娶中可不算少数,宋夫人很是开心,这是林家对宋若静的重视。 宋家准备的嫁妆亦不少,除了大件的拔步床、水墨檀木屏风、红漆木案几等早就摆进林家的清风阁,其余装进箱子,在这一天抬进林家。 宋若静的嫁妆抬了八十抬,比得过京都中大部分贵女,其中书画文玩占了大半,可窥见宋家书香门第的底蕴。 今日林姝蔓亦是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后在家中帮着王氏操劳,林青峰携着伴郎已经前往宋家接亲回来。 宾客满盈,座无虚席,林青峰牵着红绸缎,另一头便是宋若静。广平侯与王氏坐在上首,接受新人拜礼。 现在一旁的林姝蔓忽的瞥见伴郎中一席黑衣的贺千空,即便是婚礼这么喜庆的日子,贺千空仍是一身暗金纹路的黑衣,凛冽侧脸与宾客嬉笑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只他有些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并未注意林姝蔓的视线。 这是贺千空参加的第一个婚礼,以往他最烦这些人情世故,能推脱便推掉,加之他在京都人缘不太好,也没什么人邀请他。 这次林青峰邀约,他暗暗将各个流程记于心底,哪里需要注意,将来也可用在他与林姝蔓的婚礼上。 再看宾客中亭亭玉立的林姝蔓,她今日着了一席浅色碧绿的襦裙,在满堂红艳艳的喜烛光影下,肌肤仿若荡漾着水光。 贺千空忍不住畅想,新娘子身上的大红嫁衣如果披在林姝蔓身上,该多么明艳昳丽。 他的喉结不易察觉的滑动下,艰难移开视线。 这一刻,他禁不住埋怨钦天监,为什么要将婚期卜算在明年二月。 思索间,新人行过礼,新娘子进了洞房,林姝蔓随着人流尾巴也进了去,她要借机照顾宋若静。 第63章 流水 新房内,媒人捧过托盘,林青峰涨红了脸拿起上面的金杆,颤颤巍巍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在周围宾客善意的哄笑声中,红盖头被一寸寸掀开,露出宋若静那张如芙蓉出水的白皙脸庞,看客们起哄,有那关系好的小子,更是不停拍着林青峰的肩膀祝贺他。 喝完交杯酒,林青峰恋恋不舍去了前院与宾客把酒言欢。直到喝得醉意微醺,众人才放过这位新人。 月光如影,洋洋洒洒镀在清风阁的楼阁之上,湖泊中的鱼儿甩着尾巴,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悠哉游动。 这一夜,林府众人均喜气洋洋。 第二日早,广平侯与王氏早早等候在正屋,林姝蔓立在下首。 不多时,林青峰牵着宋若静缓步走了进来,看到众人都在,宋若静清秀侧脸涨得通红,连忙甩开与林青峰交握的双手。 林青峰不明所以:“怎么了?” 宋若静脸蛋红得欲滴血,低头不语。 王氏在上首看得清楚,心底偷乐,这个傻儿子,这般不解风情,幸好提早订了婚,否则真担心他。 两人奉上茶,宋若静改了口,见过礼,林姝蔓一把揽过她笑道:“现在你是我的嫂子了!” 王氏也笑着拉过宋若静的手:“你来了,家里这些大小事我也有了着落,平日里你跟在我身边见见管事,等过段时间你能上手了,我也舒坦享福了。” 宋若静受宠若惊,忙谦虚一番。 哪家主母不是手里把持着中馈不放,等着媳妇熬成婆了才能碰到点权力,像王氏这种直接交给媳妇的主母,真是少之又少。 广平侯脸色威严,“若是青峰欺负了你,尽管跟我们说,他素日不正经,你平日里正好管管他。” 宋若静羞红了脸,声音娇羞:“多谢公爹,青峰对我……极好的。” 林青峰摸着后脑勺傻乐,两人对视间,似有脉脉情谊萦绕在两人身侧。 这种感情真令人羡慕,林姝蔓心底涌起浓浓艳羡,对感情她一直有自己的憧憬,她并不想要相濡以沫,只因下一句便是相忘于江湖,也不想要夫妻间举案齐眉,那样的相敬如宾多么累人。 她希望如爹爹同娘亲这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哥哥同嫂子,眼中情谊藏都藏不住。 可她能有么,脑海中不由掠过一个身影,她有瞬间恍惚。 思绪迷离间,便听王氏唤她,原来是用早膳了。 王氏并不刻薄新媳,宋若静站在婆母身后夹了几筷子菜,便被王氏拉着手硬按在身边坐下,一家子人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 自宋若静嫁过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入了冬。 宋若静嫁到林家,数王氏最欢心,大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剩下便可以忙活小女儿的婚事。 且自打宋若静来,家中诸事她都能搭把手,王氏只觉身上轻省,心情更是畅快。 林姝蔓也开始忙了,婚期定在明年的二月十五,她也开始缝制嫁衣,见面礼。 日子如水,平静又缓慢,涓涓细流般慢慢流淌。 贺千空时不时送些礼物,许是有人给他参谋,他送的东西正常多了,多是绸缎锦缎、金银首饰、金玩器具等时下流行之物。每次他都会在里面单独放上一个檀香木匣子,里面多是长春阁最新款式的钗钿或臂钏。 看到匣子,林姝蔓思绪翻飞,不由想到长春阁,不知道现下钱掌柜经营的如何,看京都中流行款式,长春阁生意还算不错。 她已经许久不出林府,外面的事多是吴青杏来看她带来的,吴青杏也总是抱怨自宋若静嫁人,只剩她一人着实孤单。 日子百无聊赖,却又岁月静好,转眼便到了年节。 这个年林家使了大力气,好好置办了一番,这个年也是林姝蔓与家人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她很是珍惜。 广平侯府众人一大早便支起了炮仗,鞭炮噼里啪啦声音震耳欲聋,林姝蔓披着红色大氅,立在皑皑白雪上捂着耳朵微笑。 五光十色的炮竹冲天而起,院中白雪被照得忽明忽暗。新年难得放松,主子们在屋檐下站着说话,指挥着小厮放着炮竹。 放过炮仗,便是团圆饭,葱爆羊肉、香酥烤羊腿、佛手观音莲、五香酱牛肉,还有鹿尾、熊掌等平日难得一见的新鲜菜式,满满登登堆了一桌子。 过了年,上元节便近在眼前,京都中这天没有宵禁,京城主道上聚集了各色摊贩,摆满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元宵灯火,灯火点点,如天上繁星,照亮半个京城。 而上元这天晚上戍时,成景帝会携着皇后登上城楼接受万民朝拜,京都四角也会燃放起烟花。 这种烟火不同平日里家家户户放的,乃是皇家研发的,燃放之时,光芒四射,燃亮半个夜空。 这是林姝蔓最期待的环节,以往每年上元节,林青峰都会带着她游玩一番。 可今年她却没法开口。 夜将黑,林青峰张罗着让小厮套马车。 宋若静拉着林姝蔓的手,“蔓蔓也一起来吧,我们三个人一起游玩一番。” 嫂子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只要她点点头,即便麻烦,哥哥和嫂子也会带上她。 可上元节人流众多,林青峰照顾一个人便要手忙脚乱,再添一个保不齐要出什么乱子。 再者小夫妻甜甜蜜蜜,她何必跟着碍眼。 林姝蔓甜甜笑着:“我也想去呢,可今天许是吹了风,身子有些凉,哥哥快带着嫂子去吧,回来给我带盏花灯就好。” 宋若静还有些犹豫,林姝蔓再三表示她真不想去,宋若静方点头,“那也好,你在家歇歇。” 林青峰笑嘻嘻:“蔓蔓,我定给你带一顶最大的花灯!” “那可说定了!”林姝蔓微笑。 灯火满城,月影如水,星光洒下点点微光,冬日寒凉凛冽的夜风吹拂她大红色的大氅,卷起她衣角和鬓发。 林姝蔓站在林府门口,目送哥嫂身影远去。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次上元节,不去便算了。 不过是……有些小失落罢了。 她轻叹一声,寂寥转身,满城烟花爆竹噼啪作响,这等热闹仿佛与她无关。 第64章 上元节1 第38节 上元节,京都喧嚣一片,长春阁前院生意也是红火得不得了,小厮和钱掌柜里里外外忙活着,应付来往的小娘子和贵妇。 倒是这里的后院,回廊树影间只点缀了些许烛光,投下稀薄的光晕,地上是枯枝影影绰绰的影子。 这光影不明中,赵明月找了半天才找到坐在水榭角落中的贺千空。 正值寒冬腊月,湖水完全结了冰,这么冷的天,贺千空却只着一袭单衣,未披大氅端坐在大理石方凳上。 “你这里也太冷了,快给爷拿个火炉啊!”赵明月抱怨着坐到贺千空对面。他没有追问这等家人团圆的节日为何贺千空在此独自小酌。 常四拿了小火炉来,赵明月忙捧进怀中,打了几个寒战才缓过来,“这么冷的天,也就你还坐在外面,习武了不起啊,体谅体谅我们文人好么?” 贺千空淡淡道:“你可以不来。”他注视着湖面倒映的圆月,斟满了酒。 “我本来也没想来,这良辰美景我可是有佳人相伴的,谁知路过发现长春阁后院还点着灯,这才好奇进来看看。 “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往年你自己孤单单一个人过我也不说什么了,今年你是怎么了?” 贺千空挑眉,这是让他回镇国公府? 哪知赵明月语出惊人:“你怎么不去找林小娘子?” 贺千空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反应半天才道:“你说什么?”两人还未成婚,怎么可能一起过。 赵明月摇头晃脑:“真是不解风情。这是上元节啊,正是未婚男女相约的好时候,你看上元节后多少贵女公子定亲。你这时候邀请未婚妻,谁能拦着,况且上元佳节,小娘子们最喜欢了。你也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逛逛灯会?” 贺千空摩挲手中酒杯,冷冷道:“吵。” 这个理由……赵明月捂住胸口难以置信,怎么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还定了亲?! 凛冽寒风呼啸席卷,树梢上的灯笼晃动摇曳。 贺千空有些疑惑:“这个聚会小娘子们喜欢?”这种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灯会,毫无用处华而不实,真的有人喜欢? 赵明月大力点头:“当然!你得相信我,你想想送林家的贺礼,我给你的参考,林家都欣然接受了吧。” 杯中金黄酒液摇晃,贺千空脑海中浮现出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样,似乎许久没有见到她了,这样想来,心底莫名升上一股火热,烦扰纷乱的灯会也变得不那么吵人了。 且说广平候府这边,林姝蔓转身送走了哥嫂,有些落寞回了春意阁。 海棠见她心情不好,变着法子讲些奇闻逸事讨她欢心,林姝蔓见她如此,便装作振奋模样。 正听得入神,忽听帘栊摆动,两人回头,居然是琥珀俏生生立在灯火下。 琥珀行了一礼,抿嘴乐道:“姑娘,夫人请您去趟正院。” 这个时候娘叫她有什么事?林姝蔓只绾了绾碎发,便随在琥珀身后穿梭院子,来到正院。 甫一进屋,林姝蔓便瞧见坐在下首的贺千空,一席玄色劲装,披着黑色大氅,她不由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王氏先笑了:“贺大人想来邀你去看花灯,蔓蔓你意下如何?” 逛灯会?林姝蔓视线不由自主移到广平侯身上寻求意见。 广平侯沉着脸,轻咳,“年轻人多出去瞧瞧,我和你娘这么大岁数不去和你们凑热闹。” 爹爹这是同意了。林姝蔓怎会不想去,她点了点头。 贺千空脸色丝毫未变,端坐如竹的身姿却松了一下。 “不过你带蔓蔓出去,可得照顾好她,务必安全回来!”广平侯不放心,还是多嘱咐几句,见贺千空郑重点头,他才放缓脸色。 “爹娘,大人,我先回屋更衣。”因在家,林姝蔓只着了一身半旧的碧绿夹袄,实在不适合出行。 回了春意阁,得知消息海棠也是欢喜得不得了,“我听说今个烟火样式与往年不同呢,正好姑娘可以瞧一瞧。” 海棠边说边从箱笼中取了件簇新的红底牡丹金织花夹袄,“姑娘瞧着这件如何?” 林姝蔓摇头:“这件过年穿过了,有些太艳。” 海棠又取了几件,林姝蔓不是嫌过于素净便是穿过了。 “姑娘啊,正月里不能动针线,许久没做过新裳了,你这么挑下去,可没得衣衫穿了。”海棠无可奈何,这么挑下去,贺大人可得等急了。 林姝蔓俏脸一红,不过是逛逛灯会,她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贺千空又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那就这件吧。”她指了一件烟紫色团花银纹马面裙,海棠给她配了件同色连珠纹窄袖立领夹袄,将铺散到腰的乌黑长发绾成灵蛇髻,再别上红宝石缠金丝蜻蜓簪子,用螺子黛轻轻扫了扫远山黛,拿胭脂抿了抿红珠樱唇。 一番梳洗妥帖后,海棠又给她披了件银色狐狸腋毛的披风,才扶着她来到正屋。 小厮也已经套好马,贺千空早已等在此地,屋外枯枝上的灯笼散发幽幽烛光,打在缓步前行的林姝蔓身上。 即便见了她这么多回,此次一见,贺千空还是被她惊艳到。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在摇曳烛光下,她仿若九天仙子,眼眸中暗藏风光与妩媚,向他缓缓走来。 贺千空呼吸一滞,大氅下修长手指不由蜷缩起来。他匆忙移开视线我,唯恐眼神中暴露过多。 林姝蔓敛衽行礼:“大人久等了。” 贺千空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无妨,上车吧。” 话音刚落他便翻身上马,林姝蔓也在海棠的搀扶下上了身后的马车,上元佳节灯会处人来人往,两人都没带过多的奴仆。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不过半刻钟后,便听外面人声鼎沸,吹拉弹唱声音喧闹。 林姝蔓透过帷幕罅隙偷偷望去,只见车水马龙,人流密集,往来行人如云,聚集在此地。 而前方灯火通明,人潮川流不息,正是京都举办灯会的西街到了。 到了这里马车和马便不能前进,因人流聚集,这里管制颇为严格。 林姝蔓来过几次,早知道流程,她下了马,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等待他们回来。 前方贺千空亦将马匹交由小厮照料,两人随着人潮涌入西街。 ------题外话------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洛神赋》 第65章 上元节2 甫一进入西街,贺千空便是一怔。 只见街道两旁每个摊贩都搭起了灯棚,用两根竹竿搭成桥形,中间横过来一个竹竿,竹竿下悬挂着五彩斑斓的花灯。 有那精致点的,花灯多做成玉兔、锦鲤等生肖状,还有简陋的,不过是个纸糊的灯罩,里面放上一盏红烛。 街道中灯棚数以百计,从入口望去,便只见各色各样的花灯堆积重叠着,灯光洋洋洒洒,如满天繁星倒影在湖面之上。 真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半晌贺千空才回过神来,他从未来过这里,着实被眼前热闹震了一下。 恰在此刻,林姝蔓轻声问:“大人可有想去的地方?” 贺千空道:“一切看你,我从未来过这里。” 这里人声鼎沸,声音喧闹,两人必须离得很近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两人呼吸相互纠缠,热气扑面,林姝蔓只觉胸膛如小鹿乱撞,偏了偏头方稳住心神。 听了他的回话,林姝蔓不由美眸圆瞪,上元灯会自成景帝即位第二年后年年举办,已经成为了京都人上元的重要去处,她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没来过。 “既然如此,我带大人游玩一番。我们先从这边走起。”林姝蔓一指路左边。 贺千空不解,“右边的花灯更大为何不去那边?” 左边灯棚下悬挂的多是红烛花灯,简陋朴素,而右边,灯火通明,花灯形状精致灵巧。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林姝蔓轻笑:“大人果真没来过,右边花灯虽大,却都是卖的,左边这里有灯谜,有沿街卖艺的,更加得趣些。我往年皆逛完左边,等要回去再去右边买一盏灯,回去赏玩。” 原来她真的喜欢这个,幸好带她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左边行去,路上人流虽密集,但他俩衣着服饰能窥见身份高贵,人潮遇到他们便纷纷让路。 左侧街道多搭建高台,高台之上有杂耍者舞狮子,唱戏曲,吹拉弹唱、锣鼓喧天。 行了几步,一个摊子前林姝蔓停住了脚步,只见摊子上摆满了各色梳子,材质不过是最普通的红木,但上面的描金彩绘与平素梳子上的牡丹图案不同,乃是描绘十二生肖,上面画的每种动物都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小贩见人来,看衣裳首饰便知是个大家小姐,忙招呼道:“梳子不过五十文一个,小娘子看看瞧上了哪一个?” 他这一问,林姝蔓不禁有些犯难,她刚想伸手拿左边的梳子,便又被右边梳子上的小狗吸引,几番纠结之下,只得选了小狗的那柄梳子,海棠付了钱,将梳子收起来。林姝蔓几人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卖首饰小物件的摊贩很多,虽不名贵,却新奇可爱,林姝蔓每个摊贩前都要停留片刻,走走停停。 又行了几步,忽的贺千空从身后常四手中接过一只纸袋递给林姝蔓。 “这是什么?”林姝蔓疑惑打开,里面居然是满满一兜梳子、首饰、小玩物,全是刚才摊贩上她触摸过最后没买下来的! “喜欢为什么不买下来?”贺千空淡淡道。 林姝蔓有些哭笑不得:“大人,逛街有时便是逛街,不需要买下来。” 这贺千空可真不理解,他生母早逝,接触最多的妇人还是皇后,实在不了解为何女子逛街却能一样东西都不买。 林姝蔓却有些许感动,这一袋子东西不值钱,却得是时刻注意她看了什么摸了什么才能采买齐全的,且她逛街过程,走走停停,贺千空却一次也没着急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坠在她身侧。 街市内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林姝蔓却能准确从乱糟糟的声音中辨认出他的脚步。 她心里暖意顿生,有他在身侧,她顿觉安宁许多。 前行数十步,是个规模颇大的花灯摊子,这里花灯形状繁多,有红艳艳的莲花灯,三头并列的兔子灯,青龙偃月的关刀灯,样式别致,巧夺天工,灯光五彩斑斓,独具匠心。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林姝蔓先行了几步来到摊位前解释道:“这家花灯造型很是与众不同,不过要猜中灯谜才能拿走,大人可要试一试?” 灯火中,佳人巧笑嫣然,贺千空怎能拒绝,他上前随手拿起一盏花灯,细细打量上面的谜题,上面只有一行字“猴子身轻站树梢”。 这种小摊小贩设置的谜题大多不难,不过半盏茶,他道“荔枝。” 小贩笑呵呵道:“这位大人一猜便中,正是这个。” 那是一朵玉兔捣药的花灯,小贩取了下来递给两人。 贺千空又翻开一盏花灯,这次上面的谜面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镜子。”这次回答给的更快。 第39节 不等小贩反应,他又连翻了数个花灯,每次都准确无误猜出了谜底。 小贩咧开的嘴角越来越小,最后嘴角耷拉下来,苦着一张脸。 直到一只白皙细腻的玉手轻轻晃动他的衣角,贺千空回头,便见林姝蔓哭笑不得冲他摇头,“大人,可以了,花灯一盏便够了。” 贺千空挑眉:“又是只逛不买?” 林姝蔓扶额:“这次并不是,是因为大人再猜下去,摊主今晚可没法做生意了。” 贺千空这才注意苦着脸的小贩,也明白过来,花灯说到底是小贩引客的手段,拿走一两盏还可以,全部赢走这摊位也便没什么看头。 他别过脸轻咳下,掩盖尴尬,“那就挑一盏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羞赧,心底偷偷笑了,华灯初下,两人间的距离似乎被拉得近了些。 恰在此刻,原本闹哄哄的人流忽然齐刷刷转去了一个方向,林姝蔓一拍额头:“差点忘了,快要戍时放烟火了,大人我们得快点,晚去了好位置可就没了。” 混在汹涌的人流中,两人顺势前行,裹挟在人群中,半刻钟后来到了西街中心,人群已经围绕当中的小广场聚集成圈,戍时成景帝登上城墙,京都四角便会同时燃放起烟火。 两人来时有些晚,前方好位置早被占得满满登登,林姝蔓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 往年灯会都会提前派奴仆占位置,今年来的匆忙倒是忘了这茬,等会放烟花可怎么办啊? ------题外话------ 灯谜出自《红楼梦》。 第66章 上元节3 林姝蔓咬着下唇暗自苦恼,忽听身侧海棠叫嚷:“姑娘您看!” 回头便见西街边的屋檐上,贺千空稳稳立在上头,她不由瞪大美眸。 贺千空道:“这里视野很好,看得很远,要去么?” 夜风汹涌,他负手而立,在满天星辰中一个飞身跃起停在林姝蔓身侧。 林姝蔓缓过神来,有些迟疑,“可以么?” “冒犯了。”贺千空低下头,长臂一伸拦住林姝蔓纤细的腰肢,脚下用力,稳稳的掠过屋舍,飞身屋檐之上。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林姝蔓耳畔满是呼啸的风声,胸膛中心脏剧烈跳动,贺千空手指修长有力,牢牢扣在她腰侧,滚烫的热度从相接处点滴深入,她的脸不自觉蔓上一抹绯红。 直到她脚踩到屋舍房顶上的灰砖瓦片,趔趄了下才站稳当。 身后又是一阵风声,是常四抱着海棠飞身上来。 上面的景色着实的好,整个京都风景,尽收在眼下,天边圆月高悬于深色帷幔的夜空,点点星子密布在其上,投射下无数星光,与京都中满城灯火交相辉映,仿若九天宫殿般,辉光四射。 “啊,陛下登城楼了。”这里视线好,林姝蔓注意到城楼上,成景帝与皇后在侍卫、仆从的拥护下登上城楼。 下面立时传来阵阵呼喊“万岁”之声。 成景帝登基十五年,他勤勉听政、仁厚爱民,大周朝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只听这声声叫喊,便知成景帝深受万民爱戴。 成景帝与皇后挥手致意,待到戍时准点,“轰隆轰隆”几声炮响震耳欲聋,京都四角同时燃起四束璀璨烟花。 四束烟花直冲深蓝色天幕,在最高点炸开绽放,烟花有靛蓝色、烟紫色、鹅黄色、绀青色,林林总总数十朵艳丽烟花在帷幕之上旋转、舞动,如西府海棠伸展花瓣,然后在最美的时刻从云端坠落。 在众人齐齐的感叹声中,朵朵璀璨夺目的烟花照亮京都,如火树银花,鱼龙舞动,震撼心扉。 林姝蔓的双眸中已再容不下别的事物,她伸出食指点着天边烟花,惊叹不已,“好美啊。” 月光铺洒下层层荧光,天边烟花投射下碎金般璀璨光辉,全部映射在她细腻白皙的脸侧。 贺千空低头一看,霎时间,好似天地间的辉光皆打在面前女子身上,她澄澈双眸如水,映出京都满城的灯火。 一时间,他眼中再无其他。 “是啊,好美……”他声音几不可闻。 北风呼啸而过,吞没了这支离破碎的半句话。 “大人?”林姝蔓没听清他的话,有些疑惑。 “没什么。”贺千空移开视线,企图遮掩住胸膛中乱窜的心跳。 似乎有未知的情愫在他心底发芽生长,捅得他心跳加速,全身血液仿若沸腾。 又是一波烟火冲上云霄,人群惊呼声连连,林姝蔓也震惊的指点天幕,忽的一阵寒风袭来,吹散了她身上汗意,林姝蔓皱起眉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上面什么都好,就是站得太高风太大,又正值寒冬腊月,天气本就寒凉。 海棠反应迅速,忙从怀中取出件四合如意式云肩递给林姝蔓。 那是条素锦牡丹团花金丝云肩,贺千空瞥了眼道:“我不冷,不需要这个。” 林姝蔓:“……” 林姝蔓扯起嘴角:“大人误会了,这是给我准备的。”说罢,她用云肩围住脖颈。 贺千空:“……” 他以拳抵唇,轻咳掩饰尴尬,“你怕冷?” 林姝蔓反问:“大人不冷?” “习武之人,并不怕。”贺千空淡淡道。 真令人羡慕,林姝蔓心底酸溜溜,“大人可能不知道,很少有女儿家不怕冷。” 正巧一阵烟花绽放声,夹杂着百姓的欢呼声,令两人难以听到对方说话。 烟火放得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全部燃放完。 上元节灯会才算真正结束。两人并没有立即下去,待下面人群散了一些,贺千空方拦着林姝蔓的腰飞身而下。 一路行至西街口,车夫早就赶着车等候在旁,待林姝蔓登上马车,车夫缓缓驾车,混在人潮中往林府去。 半刻钟后,马车停在林府门前,林姝蔓在此下车。 贺千空并未下马,送林姝蔓安全回了府,他便要离开。 “大人。”他刚转身,便听身后女子甜糯绵软的声音。 寒风凛冽,掀起贺千空绣着暗金色纹路的衣角,又吹拂起林姝蔓鬓角碎发。 万家灯火中,她俏生生立在当中,身上的银白披风反着微光。 “今日多谢大人,我……很开心。”林姝蔓敛衽行礼,双瞳中如水波荡漾,泛起点滴涟漪。 不待贺千空回应,她转身从红漆木门扉的缝隙中离去,只留下袅娜多姿的背影。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北风打着转调皮的飞舞。良久,贺千空调转码头,隐没进黑暗。 黑夜掩盖住他脸上神情,只有胸膛中不停乱窜的心脏,暗示着什么…… 自过了上元节,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婚期便要临近。 与上次林青峰娶妻不同,这次嫁女,王氏时时心底泛酸,一想到女儿嫁入别家,以后日子不能像现在时刻见面,便心生不舍。 可再不情愿,王氏还是强打起精神,为女儿置办嫁妆,布置妆奁。 这日二月十二,林府派人将大件嫁妆搬入镇国公府。 黄梨木雕金架子床、三面屏风檀香木罗汉床、红漆木嵌螺纹四面开衣柜、山水墨画屏风……零零总总数十件搬入朗月阁。 镇国公捋着胡须,满意点头。这桩婚事他再满意不过,广平候嫡长女,岂是卫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可以比的? 自贺千空定了这门亲事,每每想到镇国公都忍不住大笑。 这等高门贵女,之前想都不敢想。再看林府送来的这些嫁妆,光抬进朗月阁都忙活了一天多,且每样家具物件别致典雅,名贵异常。 看了一阵镇国公对身侧卫氏道:“这嫁妆真是丰厚,比驰宇媳妇强多了。” 他说的正是贺驰宇媳妇孙氏,孙氏乃是孙大学士女儿,家中清贵,妹妹嫁给六皇子为正妃。 孙家书香门第,清贵异常,只是家底不丰厚,孙氏嫁过来时嫁妆不过八十抬,还松松垮垮,和林府送来的根本没法比。 镇国公不过有感而发,感慨两句,却没注意身后卫氏脸都绿了。 第67章 谋划 镇国公这一感慨,卫氏脸都绿了。 自打赐婚旨意一下,卫氏日子着实不太好受。以往她最骄傲的便是一儿一女。 儿子贺驰宇身姿英挺不说,娶得可是孙大学士的女儿,而贺千空虽身居高位又如何,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镇国公常因这个感慨。 可一道圣旨,陛下居然将广平候嫡女赐给贺千空!大儿子这婚事体面,镇国公立马转变态度,将“贺千空”整日挂在嘴边炫耀。 卫氏如吞了一只苍蝇,心底直泛恶心,强忍着笑道:“看老爷说的,驰宇媳妇的嫁妆瞧着少,却都是文人笔墨,更风雅些。” 这便意指林府送来的嫁妆虽财大气粗,却庸俗。 哪知镇国公根本没听她说的,反倒一拍额头:“夫人提醒的是,我突然想起库房中有幅吴恺之的《春日宴宾图》,那个大小正适合挂在墙上,不若拿出来给朗月阁装点上。” 卫氏长长的指甲险些没嵌进肉里,吴恺之可是前朝著名画家,有“画圣”的美誉,这幅《春日宴宾客》乃是镇国公年轻时得的成景帝赏赐,卫氏一直打算女儿出嫁给她当嫁妆,如今听镇国公这一打算,心都在滴血。 “这画过于贵重,挂在墙上恐怕弄坏,不如换一幅?”她不敢直接反驳,只柔声劝道。 “就是因这个贵重才要挂上,你快让下人取出来,务必今晚之前布置好。” 镇国公心里也有算盘。他和这个大儿子关系一直僵硬,此番贺千空布置朗月阁,表明婚后将住在府里,这可是给全了镇国公面子。试想如果儿子不与他住,贺千空也许会被千夫所指,镇国公背后的议论也不见得会少。 再加上贺千空娶亲有了得力岳家,镇国公只想与儿子好好拉一下关系,《春日宴宾图》越珍贵越能显示他做父亲的用心良苦。 他一发话,卫氏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办,不仅如此,镇国公又让下人从库房中搬出众多摆件,金银玩物,一一将朗月阁布置起来。 直到镇国公离开,卫氏脸上的笑容如冰雪消融,她冷冷吩咐身边大丫鬟:“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干活,让下人套马,我要去趟卫家。” 卫家正院,婢女一路领着卫氏前行,到了正院卫氏见前面院落中跪着个人。 前两日京都刚落过雪,地上积雪未化,一片冰凉,这个人却只着了单衣跪在那里,卫氏心里疑惑,待走近了些方认出,那居然是卫怡衿。 北风席卷她单薄的身躯,她嘴唇发紫,显然跪在这里有些时日。 卫氏疑惑:“三娘这是怎么了?” 第40节 婢女叹气:“今个魏姨娘犯错,夫人想责罚一下,三娘子却非要代其受过,夫人感念她们母女情深,不忍多责罚三娘子,便只让她跪一会。” 卫氏不再多问,她这个嫂子管不住男人纳妾,只能拿后院姨娘妾室出气,手段实在不高明。 刚一进屋,便见卫夫人迎上来:“妹妹今个怎么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实属突然。 两人落了座,丫鬟们上了茶,互道了家常,卫氏叹气:“嫂子,你可要帮帮我啊,我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卫夫人大吃一惊,使了个眼色,身后婢女一一告退,将门扉阖上。 卫夫人疑惑:“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卫氏在镇国公府日子过的舒坦,少有回娘家诉苦的时候。 卫氏抹了抹眼角泪水,将今日的事一一讲了,末了她叹气:“嫂子你听听,还没嫁过来国公爷便这样,如果真嫁过来了,家里哪还有我和孩子们的立足之地。” “这……国公爷也只是做做面子给外人看,他心底还是在意你的。”卫夫人干巴巴安慰。 “嫂子……李家还联系你么?”卫氏直切主题。 这才是她来卫家的真正目的。半年多前,卫夫人突然联系她说要给贺千空说一门亲事,她那时百般不愿,却不想卫夫人一席话打动了她。 当时卫夫人道:“妹妹你好好想想,如今镇国公还在,府上有你们娘仨的位置,若有朝一日公爷没了,贺千空承了爵位,以他的性子,恐怕再无你们的立足之地。” 卫氏怎么能不知道,贺千空的世子之位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那时卫夫人给了她一个建议:“男人最经不住枕边风,你给他说门亲事,儿媳妇与你一条心不就好了。” 便这样卫氏心动了,将卫怡衿带回府上。哪知最后计策失败,她的儿媳不是卫家三娘,而是广平候嫡女! 听她这番话,卫夫人岂能不明白,她摇头叹气:“我听老爷提,李家对贺千空很是恼火,似乎……不打算拉拢了。” 李家几番拉拢,贺千空全都果断拒绝,再加之去年三皇子与沈锦珊的丑闻,背后隐隐有贺千空的影子,李家一脉还有什么不明白。 卫氏目光闪烁:“不管拉拢还是打压,贺千空枕边能有个我们的人,岂不更好?” 卫夫人立即明白,有些迟疑:“可三娘已经失败了……” “那时候三娘是要做正妻,他定有戒心。”卫氏打断,“做妾可不一样,只要颜色好,男人哪能不愿意。只是不知道嫂子舍不舍得?” 卫夫人已经明白,一个庶女她哪能不愿意,且卫氏这个建议好,卫老爷定然同意,到时候还能狠狠打魏姨娘的脸,简直一举两得。 卫夫人微笑:“哪能舍不得呢,给镇国公世子做妾,可是三娘子求都求不来的。” 她对门外喊道:“来人,把三娘子带进来。”不过片刻,婢女领着卫怡衿走了进来。 卫怡衿冻得久了,巴掌大的小脸冻得煞白,怯懦的给上首两人行礼。 卫氏上下打量,卫怡衿的样貌做正妻有些小家子气,实打实的适合做妾室。 卫夫人也不隐瞒,直接讲事情讲了,末了道:“上次办事不力老爷还没追究,这次你可打起精神,再别出了闪失。” 卫怡衿低垂额头,周身如坠冰窟。堂堂卫家女居然要给人做妾!她不甘心! 可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家中女儿众多,爹爹根本不管,只交给嫡母管教,姨娘还在嫡母手心讨生活,她哪能说半句“不”。 见她同意,两人满意点头。 临走前,卫氏嘱咐:“嫂子这段时间多给三娘子置办些衣物,等贺千空婚后,我寻个时机便让三娘子过来。” 卫氏满意走了,这一趟收获颇丰,剩下的便是等新妇嫁过来了。 第68章 添妆 转眼,二月十七到了,明天便是林姝蔓出嫁的正日子,今日正是贵女们添妆的日子。 吴青杏自然早早便到了。自宋若静嫁人后,三个姐妹有事便在林家聚会,更是方便。 她给林姝蔓带了十匹纱觳绸缎,这是近来南方最流行的,布料极其薄,轻如蝉翼,相传制作一匹便需春蚕数百只,取丝织造,再由绣女巧手绣上各色金丝纹路,最适合夏日做成襦裙穿在身上。 这布匹不仅价值昂贵,且很是稀有,京都中都极其少见。 林姝蔓很是感动,吴青杏却一摆手:“我们之间何必这样。” 正说话间,婢女传报,陆续有其他贵女来添妆,只令人意外,中间居然夹杂着卫怡衿的身影。 这些小娘子多与林姝蔓有交集,虽不要好,却也相熟。可卫怡衿是怎么回事? 若之前,林姝蔓根本不会注意,可现在一想到皇后生辰宴上卫怡衿那番少女情怀,她还是有些如鲠在喉。 卫怡衿还如之前那般柔柔怯怯,添的也是件不起眼的素色莲花银簪子。添完之后她并没离开,反而顺势坐在了离林姝蔓最近的位置上。 林姝蔓心底皱眉,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得压下心间异样,招呼起诸位贵女喝茶吃点心。 贵女们之间熟络,说着些道贺恭喜的话,林姝蔓也多是笑着回应。 正这时,卫怡衿捂嘴微笑:“林姐姐以后可享福了,镇国世子多会疼人啊。” 话音坠地,众人皆是一滞。 林姝蔓这门亲事面子看确实光鲜,可私下里小娘子们大多不羡慕。便是刚才恭喜道贺,也都特意避开了贺千空,多说些夫家高贵的话。 场面话如何说的漂亮,没有人比这群贵女更清楚了。 所以说出这话的卫怡衿只能是故意,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嘲弄别人,可别是失心疯了。 卫怡衿没有失心疯却也快了。自打明白要给贺千空做妾后,她便恨上了林姝蔓。她不去想这事是卫夫人和卫氏做主的,偏偏认定是因林姝蔓抢了她的正妻之位,她才得屈居妾室。 今日她从妆奁中取了只簪子,打着添妆的噱头便是为了看一看林姝蔓。 只一眼,她心底好似有团火,烧灼五脏六腑刺骨的疼。 林姝蔓身着云锦海棠花银纹立领夹袄,下身是件芙蓉色连珠纹马面裙,灵蛇髻上只别了个红宝石雕花金簪子,袅娜行走间,肤若凝脂,冰魂雪魄。 卫怡衿低头看了看自己,素色绸缎团花织锦衫,头上也不过是只珍珠簪子,这还是上次卫氏建议过后,卫夫人给她提了月例才买得起。 她这一身站在林姝蔓身边,便如高门小姐的贴身婢女。 胸膛的火烧得更旺了,她狠狠瞪了眼林姝蔓,这些珠宝绸缎有何用,还不是要嫁给那个冷心冷肺的人,婚后有林姝蔓吃苦头的日子,到时候她定要在一旁看着! 贵女们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具感到尴尬,卫怡衿这话说的众人不好反驳。亦不知如何接话,一时之间,屋内冷场,气氛古怪。 一声轻笑,只见林姝蔓眼眸弯弯,声音甜软娇柔:“多谢卫妹妹,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话间,她娇羞一笑,如玉的脸颊泛着一抹红,好似真的在害羞。 卫怡衿眼眸瞪大,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手没事,自己却气得吐血。 众贵女神色恍惚,这等演技真是绝了。在场无一人认为林姝蔓在说真话。 这事后林姝蔓再不理卫怡衿,只招呼其他姐妹。没人想招惹她,贵女们纷纷远离卫怡衿。 卫怡衿也发现她自讨没趣,略坐了会灰溜溜走了。 只这么一打岔,无人再有兴致多待,众人纷纷告辞。吴青杏也没久留。 待到晚间用过晚膳,王氏来了春意阁,今日过后,她娇养十六年的小女儿便要嫁人,她心底止不住的酸涩。 “娘。”林姝蔓先挽了王氏手臂,虽算上前世,这是第二次嫁人,可与家人分离总是伤心难忍。 “蔓蔓,嫁妆单子娘给你收到那只檀香木匣子里,钥匙在你手上,你记得自己收好。”王氏道:“还有一事,你这次出嫁想带哪几个丫鬟?” 这个林姝蔓早有打算,海棠肯定要带,她又点了几个春意阁素日老实能干的婢女。 王氏连连点头,停顿了下,有些迟疑道:“你有考虑带……几个颜色好的婢女么?” 这话一出,林姝蔓身子一僵,已经明白过来。 王氏叹气:“其实我是不想的,可……这世家里哪个公子哥没几个通房妾室,虽世子现在没有房中人,保不齐将来……娘只是想着自家丫鬟家人身契都在手,也省些麻烦事……” 这个问题林姝蔓怎么能没想过,王氏的意思她明白,可哪个女人真的心甘情愿给夫君纳妾,哪个女人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求。 唇间如同千斤重,她开不了口。 王氏揽住她肩膀,“不带便不带了,我看世子平日洁身自好,想必不会沉湎声色,蔓蔓快别想了。” “娘。”林姝蔓埋进她怀中,声音若有若无,“我想任性一回。” 即便理智告诉她应该尽一个正妻的职责,可情感上她不想。 “哎,好好好。”王氏心底酸涩,拍着背像小时候一般哄着她。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屋檐下悬挂的六角铃铛叮叮作响。 良久林姝蔓方从王氏怀中探头,歉意笑笑。 王氏也不计较,抚着女儿三千青丝道:“还有一事。” 她左顾右盼,脸红了个透,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线订书,奇怪的是封皮上没写书名。 王氏像做贼一般将书塞到林姝蔓手中,声如蚊蝇:“等会你趁没人看一看……明日能用上……” 林姝蔓两世为人还能不明白么?脸红得如煮熟的蟹子,手指颤抖接过了书册。 王氏见她接过,也不久留,匆忙离开。 屋内只剩她一人,和手中的书。 烛火摇曳,投下暧昧散乱的光线。林姝蔓只觉得手中书若千斤重,又如火中碳,烧灼她的手指。 她想也不想便拿起一方丝绢将书包裹起来,包到一半却忽的停住,脑海中闪过上元节灯火下贺千空英隽侧脸,星子漫天,灯火满城,那深邃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鬼使神差,她玉手轻转,翻开了书册,看了起来。 第69章 大婚1 夜深了,浓重的墨意深深浅浅遮住春意阁的屋舍,屋内案几上只有一盏灯烛,火光微弱摇曳,光线杂乱无章。 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林姝蔓轻轻翻开了书,澄澈双眸看了起来。 不过半刻钟,她似烫手一般将蓝皮书掷到地上,整张如玉的脸从上到下红艳艳的,她将脸埋进素色底团花棉被中,企图掩盖刚才那羞人的举动。 怎么能……这么羞人…… 她脑海中不停回闪书页中的画面,虽不过短短一点时间来不及细看,却能看清画卷之人身着的绫罗襦裙,男女堆叠在一起,羞煞死人。 难道明天她便要和贺千空…… 她实在想不出那个肃杀冷冽之人该如何…… 第41节 林姝蔓埋在床褥中翻了身,告诫自己别想了。 恰在这时,海棠敲了敲门,推门而入,一进屋便见地上躺着本蓝皮书,“姑娘这书怎么扔到了地上?” 她顺势便想捡起收到案几上,刚弯腰手指还未碰到书皮,便听林姝蔓大喊:“别碰!” 不等海棠反应,林姝蔓“嗖”的从榻上翻身跃起,一手拿着素色方帕,一手飞快捡起蓝皮书,满脸通红用方帕将书包裹严实,看也不看便塞到床头的一个镂空连珠纹妆奁中,生怕塞不严实,她还在上面堆了三五个首饰匣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海棠瞠目结舌,半晌海棠失笑:“姑娘是藏了什么,也不让奴婢看看。” “你别问了,反正别看。”林姝蔓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海棠,心底燥热的火苗还在烧灼心间。 “姑娘不让看奴婢定不会动,夜深了,姑娘早些睡吧,明个还需要早起呢。”海棠吹熄了屋内唯一的烛光。 一室黑暗中,只有和合窗透进来的月光洒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林姝蔓本以为她会一夜无眠,却不想在纷繁杂乱的思绪中,她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鸡还未叫,天边还是阴沉沉,海棠便将她推醒,今日可是大婚的正日子,需要准备的事情可不少。 先是全福夫人给她开面,细细的丝线绞在脸上一阵阵的发疼。接下来上妆、绾发,穿嫁衣。 这是一件宽袖蹙金绣云霞翟纹嫁衣,褂裙上用银丝线、黄金线以及各色珠宝绣着龙凤呈祥和鸳鸯交颈的图案,腰间微微收紧,镶嵌着一圈黄豆大小的东珠。 整个礼服华丽奢靡,端庄贵气,令全福夫人啧啧称奇的是,林姝蔓套上嫁衣,非但没被衣裳遮了美,反而交相辉映间,更如人间仙子。 剩下要做的便是等待。 此刻新郎官这边忙成一团,贺千空身着大红喜服,脸色阴沉得要命。一旁为他系上腰封的婢女腿肚子发颤,何时见过新郎官大喜的日子还阴沉个脸,吓死人了。 一旁的赵明月打着扇子不紧不慢:“你别害怕,他就是这样,越紧张脸越阴沉,你慢慢系,可别没系好,新郎官当众掉了裤子,哈哈哈……” 周围根本没人附和,只他干笑了两声,又道:“你说你穿红很俊朗啊,平日里做什么一身黑,以后穿的俊俏点,这才能讨人欢心。” 贺千空根本不理会他,他手心指缝间已经被汗水润湿,一颗心如在油锅中上下翻腾。 今天的场面他幻想过无数次,本以为会胸有成竹,却不想临到头紧张得要命,便是第一次上战场杀人他情绪也没这般失控。 赵明月还在喋喋不休:“今个我怕迎亲人不多,特意请了我的诸多好友来捧场,他们个个才华横溢,女方那边定是拦不住的。” 赵明月交友广泛,人缘又好,他一呼百应,来的人确实不少。 外面小厮提醒吉时已到,贺千空一马当先出了院门,屋外早已停好马匹和花轿,只等新郎官就位。 赵明月在一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诸事放心。 定了定心神,贺千空再不犹豫翻身上马。 同一时间,鞭炮爆竹声音四响,唢呐锣鼓齐声作响,迎亲队伍缓步行至街道。 这场婚礼备受瞩目,街道旁的酒楼、商铺中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二楼的厢房中亦有达官贵族交头接耳。 平心而论,贺千空眼窝深邃,骨相俊美,一席红衣更衬得芝兰玉树、高贵自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可他脸色阴沉,眼眸肃杀,握着缰绳的手冒着青筋,一副“老子不爽”的沉闷模样,令周围围观众人纷纷担忧起了新娘子的未来。 待到了林府门前,林家人和亲友早早等在门前,拦着队伍不让进。 可一看到接亲队伍,林家亲友傻眼了,他们之前听说贺千空独来独往,估摸接亲队伍没什么人,也没敢多设谜题障碍。 可再看眼下,新郎官身后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林家亲友欲哭无泪,没人提前通知他们啊。 赵明月本就文采斐然,和他交好的朋友也多是文人墨客,这群人面前什么诗词谜题能绊得住他们,不过半刻钟,拦门队伍崩溃,贺千空理了理衣角跨过林府门槛。 正屋内,广平侯和王氏端坐在上首,媒人牵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林姝蔓缓步行至屋内。 泪花在林姝蔓眼眶中打转,她俯身下去对上首爹娘郑重拜了拜。 王氏悄悄用帕子抹着眼角泪水,急的媒人道:“哎呦,这大喜的日子,夫人和姑娘可千万别哭啊!” 深呼吸几下,林姝蔓稳住了心神,声音平静:“我记得,爹娘也切莫伤心,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媒人道:“好了姑娘,吉时到了,快跟着新郎官上花轿吧!” 右边海棠帮起来搀扶,头上盖着厚厚的头盖,林姝蔓眼前只有深深浅浅的红,她一脚深一脚浅,在两人搀扶下坐上了花轿。 八人抬的花轿稳稳当当,见接到了新娘子,媒人大声道:“起!” 又是噼啪作响的炮竹爆炸声,和高亢刺耳的唢呐声,轿子摇晃起身。 贺千空目光在花轿上巡视,他很想问问她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 他的意图被赵明月识破,赵明月声音微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可别想,现在快去队伍前头,都娶到手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快去!” 第70章 大婚2 镇国公府的喜堂中,镇国公和卫氏早已等候多时。 镇国公粗犷的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卫氏面上微笑,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缩在一起。 拜过堂后,众人簇拥着新人来到朗月阁后院厢房中,这里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架子床上铺着大红底鸳鸯交颈金丝被,银钩上悬挂的火红帷幕如燃烧的红霞,铺盖上撒满花生、桂圆等各色干果,角落里各立着两柱一人高的烛台,上方插着两只龙凤呈祥大红烛,这对蜡烛是要彻夜燃烧的。 正对面正是幅《春日宴宾图》,其下案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红海斗龙纹的茶杯和茶碗。整个屋舍内,舒雅别致,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媒人扶着林姝蔓坐在床沿边,又捧来了托盘,“新郎官,该掀盖头啦!” 贺千空捏了捏满是汗液的手心,拿起上面的金杆,慢慢挑起红盖头。 大红牡丹金丝流苏红盖头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小脸,眉如一抹远山黛,眼若两泓碧波泉,香腮似雪,云鬓玉容,宛如美人图上的仙子活了过来,正眉眼含笑望着人间。 一时之间屋内宾客全都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到眼前仙子。观客中成亲的男子还好些,没成婚的公子哥纷纷将嫉妒的视线隐晦的投射向贺千空。 媒人也是一惊,她在这一行浸淫多年,见过的新娘子没上千也有几百,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倾城容颜的。 不过她想的更深些,眼前的小娘子不仅容貌过人,便是身姿也是不凡。 红嫁衣虽宽松阔大,遮住了妩媚的曲线,可媒人这眼力多毒,仍能从中看出新娘子腰身纤细,高耸丰盈,这身段恐怕今夜要被新郎官百般爱怜。 她心里啧啧称奇,又引着两个新人喝过合卺酒,祝贺道喜的话变着花样往外蹦。 礼毕,不待贺千空交代什么,便被一群公子哥围着去了前院喝酒,屋内瞬间安静许多。 直到这群人散去,林姝蔓僵直的身子才松懈了片刻,这一天行礼跪拜快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了。 忽听旁边一个和善女声:“嫂子可是累了,快休息下。” 林姝蔓这才注意屋中还有位妇人,因在红烛阴影中她开始没发现。这妇人生得一张银盘脸,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也挂着和善笑意。 林姝蔓立马明白她是谁,笑着轻声招呼:“原来是弟妹,方才没注意。” 这个妇人正是贺千空弟弟贺驰宇的媳妇,孙盛秀。 孙氏笑眯眯上前握住她的手,“娘怕你一个人害怕,特意派我来陪陪嫂子。嫂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多谢弟妹,日后若有不明白的定会叨扰。”林姝蔓浅笑。 贺千空与贺家关系定好不哪里去,孙氏看着和善,谁知心下打得什么盘算。然她刚嫁进来,不了解府中形势,还是先静观其变。 孙氏像是不知道林姝蔓心中所思,热情介绍府上情况,絮絮叨叨半天,却只说了些国公爷、卫氏住哪里,她和夫君住哪里的琐碎话头,这等消息林家早便打听到了,可林姝蔓还是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模样,不时捧场点头,话语中满是感动。 略说了些,孙氏停下喝了口茶,迟疑道:“还有个事,关于这朗月阁,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跟嫂子提……” 终于来了么?林姝蔓心道果然。 “弟妹有什么尽管和我说。”她装出迫切模样。 孙氏装模作样一番,才道:“哎,就是这朗月阁有个丫鬟,因她老子娘以前伺候过先赵夫人,世子似乎挺看重她,平日里重活也不让干,只在屋里绣绣花,跟小姐般娇养。 “嫂子你也别往心里去,这男人嘛哪里能没有点心思,左不过是个丫鬟,越不过您的。” 瞧瞧这番话说的,真是极妙! 先是抛出消息,贺千空房里有个丫鬟身份不一般,再明里暗里暗示贺千空对这丫鬟的重视,听到这里,若是个不明事理的小娘子定会心生慌张。末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慰,令人心里暖暖,定会消除对孙氏的戒心。 可惜孙氏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林姝蔓可不是刚及笄的小娘子,她重生回来,前前后后历经多少事端,这点手腕她一眼便看透。 即便如此,林姝蔓面上现出慌张神色,手指不停绞着喜帕,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多谢弟妹告知……” 孙氏自然又是一番安慰,见林姝蔓还是愁容满面这才满意起身告退。 待她一走,海棠先是忍不住道:“姑娘,可要打探一番?” 此刻林姝蔓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慌乱,她懒洋洋摆手:“不用,这件事我心里有分寸。” 打探才落了孙氏圈套,她刚嫁过来,这般急吼吼管夫君房中事,很可能触怒贺千空,左不过一个丫鬟,她还不着急。 林姝蔓心底叹气,这镇国公府上的水怕是不浅。 又歇了些时候,只听帘栊摆动,下人通报世子爷回来了。 满屋红烛光中,贺千空一席红色喜服,头戴玉冠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一出现,这屋里地下侍立的下人立即屏住呼吸,仿佛温度也下降了些许。 林姝蔓被海棠扶着站起来,手指尖一片黏腻。真是可笑,方才面对宾客和孙氏她游刃有余,却在自己的夫君面前感到慌乱。 她敛衽行礼,低声道:“大人。” 良久没听到男人回应,抬头见眼前之人深邃眸光紧盯着她,“叫错了。” 林姝蔓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只呆呆开口:“世子爷?” 男人还是摇头。 林姝蔓忽的明白该唤他什么,可唇齿间似乎被浆糊封住,平日的伶牙俐齿此刻荡然无存。 她几次轻启朱唇,却开不了口,急的满脸红霞。 倏然,贺千空跨步上前,缩短了两人距离,他鼻息间的热气扑面,林姝蔓只觉一股酥麻顺着脊骨蜿蜒而上。 这还没完,只听贺千空低哑嗓音轻声道:“吾妻。”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得到了她。 林姝蔓身子轻颤,双眸盈满水光,终是娇声颤颤:“夫……夫君……” 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再不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gt;?lt;?) 第42节 第71章 大婚3 两人对视间,屋内气氛渐渐旖旎。 倏然,只听角落中一声巨响,林姝蔓被唬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两步。 屋角一个身着粉色立领莲花袄的婢女不小心碰翻了身侧箱笼,里面的妆奁、瓷器咕噜咕噜滚落一地。 那婢女吓得够呛,忙匍匐在地娇声求饶:“世子爷,我不是故意的!” 贺千空眉头紧锁,只冷冷吐出两个字:“下去。” 婢女娇躯颤抖,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常四钳住臂弯带了下去。 贺千空有些恼火,刚才气氛正好被打断,此刻便见林姝蔓又垂手低头立在一旁。 他视线扫过倒地的箱笼,正想唤人进来收拾,蓦然发现箱子底有本蓝皮书滚落在地,摊开的书页上似乎是两个人交叠在一起。 他眉间一跳,伸手便要去捡那本书。 “大人,那……”林姝蔓也注意到那本书,正是当初王氏交给她研读,被她塞进了箱笼底部的那本羞煞人的蓝皮书! 这要被贺千空发现,林姝蔓想想便觉呼吸困难,胸口喉咙间全是热气。 可她完全跟不上贺千空的速度,男人已经拿起了书本津津有味翻看起来。 完了……她脑海中只剩这个念头翻腾,贺千空会如何看她,不知羞耻的荡妇么? “夫人。”只听男人唤她,“原来夫人爱看这种书?” 那本羞人的书被贺千空夹在指尖,他嘴角噙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 “不是的……大人……你听我解释……”林姝蔓磕磕绊绊,舌头好似捋不直,说了半天。 “呵。”贺千空一声轻笑,人已经压了过来,附在她耳畔。 只听他暗哑低沉的声音道:“夫人既然喜欢,不若我们试一下。” 剩下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她似乎被抱起挪到了床榻间,贺千空动作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急切,扯下她身上的大红嫁衣。 嫁衣里面是雪白的中衣,勾勒出婉约妩媚的曲线,再里面可以窥见巧夺天工的蝴蝶骨,下方的丰盈将中衣支得起伏,女子躺在大红衾被上,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贺千空禁不住滑动下喉结,他如从未饱腹过的狼王,眼神中迸发出慑人的光。 他欲欺身压下,却被林姝蔓素白的玉手抵住了胸膛。林姝蔓双眸中盈满水光,声如蚊蝇:“烛光……灭掉……” 贺千空有些为难,这对龙凤呈祥花烛是有寓意要彻夜燃烧的。他只能僵着身子安慰:“没事,别怕。” 女子呜咽起来,“羞人……” 贺千空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右手间一道劲风席卷,床沿边的银钩应声而动,大红帷幕无声的落下,挡住了红烛的光线。 霎时间,床榻间只有帷幕投射进来的昏红烛光,深深浅浅看不清人影。 做完这些,贺千空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抓住胸前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拉到林姝蔓头顶,俯下身低声道:“别怕。” 酒力渐浓春荡漾,鸳鸯绣被翻红浪。 这一夜,朗月阁门外当值的下人可不好受。世子爷与夫人气氛旖旎,识趣的海棠立马屏退奴仆,自己也推门而出,守在门口。 紧闭的门扉中开始毫无声响,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渐渐,随着月光洒下,声声娇柔莺啼伴着粗重的喘息声透过罅隙溢出,蕴藏的春意让海棠这未经人事的小娘子红了脸,再看旁边几个婢女,脸上也多是蔓起红霞。 呜咽嘤咛声娇柔妩媚,断断续续一直闹到后半夜还没停歇。 到得三更,里面声音还没停,海棠不由忧心,自家姑娘那小身板经得世子爷这般折腾么? 直到站的腿麻了,四更天,里面才叫了水,海棠领着小丫鬟们进去送水,屋内一片靡靡之味,大红锦被一角搭在床沿,露出榻上女子霜雪般的后颈,和颈上点滴暧昧的红。 海棠很想问问姑娘身体吃不吃得消,可在世子爷阴恻目光下,实在没胆子,只得送完水后又站了回去。 还好,之后屋内再没动静,海棠舒了口气。 屋内榻上,林姝蔓缩在大红锦被中,背对着贺千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非要把劳什子的蓝皮书带上,最后反倒是她受了这一番折腾。 这人真是个大骗子!好几次骗她说要停下,却还是折腾到现在!明日可怎么早起啊! 身后传来男子脚步声,贺千空坐在榻沿边轻声问:“可要去沐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丝餍足后的满足,只这一声,林姝蔓耳根便红了个透,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弯从林姝蔓腰下穿过,将她拦腰抱起,她身上锦被险些滑落下去,幸好林姝蔓手疾眼快,抓住一角,才免得赤身裸体。 她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贺千空挑眉:“带夫人去沐浴。” 沐浴?两人这副样子,他别是又借机会求欢吧! 林姝蔓坚决不同意,挣扎着翻身下地:“我自己能去。”可刚踩在地上,便觉腰酸背痛,腿肚子打着颤险些向后仰去,最可怕的是,似乎有股热流从隐秘之地蜿蜒而下,吓得她一张小脸红一块白一块。 这一惊吓,她手心一松,锦被跌落在地,露出女子姣好雪白的胴体。贺千空眉心一跳,喉结滑了滑,伸出手道:“你现在根本走不了,还是我送你去吧。” 这个骗子还有脸说!她这样是因为谁啊!现在又装好人要送她去沐浴,谁知道打的什么坏心思!林姝蔓涨红了脸,慌张拉起被单,小声怒斥:“我才不要,大人别想在浴室里荒唐!” 贺千空似笑非笑:“哦,夫人原来还有这心思?” 他目光戏谑又慑人,好似穿透锦被烧灼在她雪肤之上,林姝蔓搂紧了被子角恨恨道:“想都别想!” 她冲门外叫道:“海棠,伺候我沐浴。” 海棠急匆匆进门,低着头扶着林姝蔓走进了净室。 见她离开,贺千空仰躺在榻上,舔了舔嘴角,双眸眯起甚是满足。只是有些可惜,为了照顾娇妻他强忍着克制,并没有尽欢…… 待沐浴完,林姝蔓快要累瘫,上了榻蒙头便睡,这一觉短暂,不过五更天便被推醒。 她迷蒙睁开眼,便听海棠道:“夫人快起来,今个还要入宫谢恩呢。” 林姝蔓有一瞬间迷茫,半天才回神。她已经嫁人,这里不是熟悉的春意阁,而是朗月阁。 “听你叫夫人,我着实没反应过来。” 海棠抿嘴:“那夫人可得快些适应呢。” 第72章 奉茶 林姝蔓环顾四周未见贺千空的身影,不由有些奇怪,海棠忙道:“世子早起去晨练了,特意嘱咐不要吵醒您。” 昨夜折腾到那么晚,今早还能起来练武,林姝蔓不由咋舌。 她道:“给我梳洗,然后快些传膳吧。”今日估摸还要入宫谢恩,可得快些。 海棠利索应下了,伺候林姝蔓坐到妆镜前为她上妆。忽的她“咦”了一声道:“螺子黛怎么不见了,昨日便放在这个妆奁中了啊?” “在这里呢海棠姐姐。”甜腻腻的娇声传来,一个身着粉色立领莲花袄的婢女,指着身侧红漆木镂空箱笼道:“夫人案几下的柜子中原放的是世子的玉佩,再放螺子黛恐不好打理,奴便自作主张移了位置,放到这个箱笼中。还请夫人和海棠姐姐勿怪。” 她草草行了一礼,林姝蔓注意她发丝间插着只金丝镶南珠莲花簪子。 林姝蔓眯了眯眼睛。 她已经认出这个丫鬟,昨夜正是她在屋中撞翻了箱笼,此刻林姝蔓注意这丫鬟身上穿的和头上戴的皆是不凡,不似一般小丫头。 她心底了有了猜测,声音不疾不徐:“你倒是机灵,叫什么名字?” 丫鬟笑了笑道:“奴婢莲蔓,世子不放心朗月阁,之前一直派奴把守打理,夫人若有什么不了解的,尽可问奴。” 看来昨夜孙氏说的也不全是假消息。林姝蔓心道。 身后海棠却气的脸色通红,这个莲蔓随意乱动夫人的东西,还一副女主人派头,言谈间一直在暗示她如何了解朗月阁,真是令人讨厌! 林姝蔓又问:“莲蔓?哪个字?” 莲蔓笑道:“是莲花的‘莲’,枝蔓的‘蔓’。” 海棠立时看向林姝蔓,这名字最后一字可与夫人的重了呢。 林姝蔓自然也听了出来,却不再多言,只挥手让莲蔓退下。 屋内只有主仆二人,海棠焦急:“夫人,该让那丫鬟改个名字,哪能撞了主家名字呢。” 林姝蔓从妆奁中取出一只银月弯弯簪子,放在手心把玩:“这事你不要和外人提及,只当做不知道。” 孙氏的话有可信之处,莲蔓的老子娘定是伺候过贺千空生母赵氏,贺千空对莲蔓也似颇为信任,这朗月阁一直交由莲蔓打理。 她刚新嫁,还没摸清状况,发落了莲蔓是小,触怒了贺千空可就不值当了,按兵不动方是上策。 夫人毫无反应,海棠只得压下怒火伺候林姝蔓梳洗穿衣。 半刻钟后,贺千空掀帘而入,正看到娇妻在镜前梳妆,他楞了一下,这些年一人独居,冷不丁多出个人反倒有些不适应。 林姝蔓见他回来道:“世子爷回来了,海棠让他们传膳吧。” 海棠早便吩咐了小厨房,不多时,牛乳粳米粥、燕窝粥、冰糖莲子粥、玉带糕、紫薯千层糕、玉露团子、水晶鲜虾饺等洋洋洒洒十几道被端了上来。 贺千空又是一怔,他一人时不过简单对付一下,何曾有过这般奢侈的早膳。 在他对面林姝蔓亦不适应,以往在家都是林家一大家子一起用膳,热热闹闹。 她正沉浸在回忆,倏然一阵甜腻呛人的香风袭来,林姝蔓抬眼,便见莲蔓嘴角挂笑,盛了碗牛乳粳米粥送至贺千空面前。 莲蔓娇滴滴道:“世子爷快进些粥。” 她端着粥碗送到贺千空面前,这个动作乃是她精心设计,正好露出雪白一截皓腕。 果然,见贺千空低头似在盯着手腕,莲蔓嘴角勾起笑意。 哪知贺千空抬起头眉头紧锁,“下去。” 莲蔓整个人僵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世子爷?” 贺千空皱眉:“我用膳不用人布菜,你下去罢。” 这和她设想的完全不同啊!莲蔓实在不想下去,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常四,不由打了个寒颤。 昨夜便是这个男人将她拉了下去,力道大的她右肩膀留下了五道深紫指痕。 一想到昨晚,她不甘不愿行了一礼,磨磨蹭蹭向房门走去,眼神还盯在贺千空背后,希翼他能回头。 只可惜她这番少女心事怕是会付诸东流,贺千空头也没抬,反倒是对面的林姝蔓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紧了紧手中银筷,不让人布菜难道是有洁癖?林姝蔓抬眼瞟了眼中间的白玉丸子汤,歇了盛汤的心。 林姝蔓不言语,贺千空也不是多话的人,这顿古怪的早膳便在沉默中草草结束。 第43节 用膳完毕,两人整理下衣裳,出了朗月阁前去正院。 这还是林姝蔓头一次见朗月阁,昨夜她蒙着盖头,视线只有脚边一圈。 朗月阁湖中有汪碧泉水,因每晚都能映出天边孤月而得名,湖畔种了稀稀疏疏的柳树、青槐树,枯枝上绑了各色娟花和彩带,倒是像模像样。 出了阁,沿着花园小径行走,院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布置得倒是富丽堂皇,只是景色过于堆叠,反倒有些拥挤,失了雅致。 正屋上首,镇国公携了卫氏等候多时,贺千空夫妇上茶见礼改了口。 镇国公喜的“哈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佳儿佳妇!” 卫氏面上浅笑:“是呢,千空终于娶亲,为娘这颗心可算放下了,你们今后可要互相扶持。”说罢,又让下人奉上个金丝楠木匣子,里面蓝底团花绸缎上静静放着副牡丹穿花缠金丝头面。 卫氏道:“这是我当年的嫁妆,我人老珠黄带不了这鲜艳颜色,大儿媳妇拿去重新打了带上,也算娘的一番心意。” 一旁的镇国公大为感动:“这可是岳母当年留给你的,夫人何必……” “哎,首饰不过是死物,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处,我心里便开心呢。”卫氏目光温柔如水。 见林姝蔓接下,卫氏又指着孙氏和身侧男子道:“这是你二弟和弟妹。” 林姝蔓一一见礼,身后海棠奉上见面礼,给贺驰宇准备的是文房四宝,孙氏则是簪子头面。 卫氏又指了身旁人道:“这是你妹妹。” 贺芳芜一席秋香色蝴蝶夹袄,她面容七分像卫氏,生得肤白唇红,颇为清秀,只她眉头紧蹙,嘴角抿起,好似胸中怒气腾腾,着实将她的美貌削减三分。 见过礼后,海棠亦送上了见面礼。 一圈人见过,镇国公乐呵呵讲了几句,无外乎是“夫妻互相扶持”一类的话。 忽听贺芳芜一声嗤笑打断了镇国公的话。 镇国公刚想呵斥,见是贺芳芜,一怔后问道:“芜儿,你这是怎么了?” 贺芳芜满脸讥笑,把玩手上的梅花纹荷包,“还不是因为嫂子,见面礼拿不出手说一声也罢,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这大小都不如我打赏下人的银锞子大呢。”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灵感胶囊(* ̄︶ ̄) 第73章 入宫 原来林姝蔓给她的见面礼除了一副头面,便是用荷包装的银锞子,贺芳芜举起荷包给众人看,果见荷包中只有角落鼓起来,看着颇小。 卫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训斥:“你这孩子,那是你嫂子给你的心意,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孙氏也道:“是呢妹妹,多少都是心意,你快收下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反而将事情坐实,镇国公脸色隐隐有些阴沉。 贺千空沉下了脸,刚想起身便被一旁的林姝蔓制止。 他一回头,便见林姝蔓娇笑,眨了眨眼,似乎让他放心。 林姝蔓理了理衣角,叹了口气,“妹妹,我新嫁本不应多说,可娘也说了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嫂子便多嘴两句,你这性子在家还行,在外可得改一改。” 这一番夹枪带棒,贺芳芜脸都绿了:“嫂子你是什么意思?” 林姝蔓不理她,使了个眼色,身后海棠点点头拿了荷包道:“芜姑娘可能不了解,林府与亲朋见礼用的皆是这种梅花纹荷包,里面装的锞子也是特制的。” 说罢海棠取了个荷包,举起来让众人瞧瞧,小小荷包里面居然是个金锞子! 只这一小块金锞子,便有三十两,价值远超银锞子! 林姝蔓不紧不慢道:“林家用荷包装着是不想露富,世家贵族用金锞子的不少,金银重量不一样,贵女们从小耳濡目染方能分辨出来,我还当妹妹知道呢。只是妹妹以后还是了解点,误会了嫂子没关系,万一误会了贵人的赏赐,可有些不妥。” 贺芳芜脸彻底绿了,连带卫氏脸色也不好看,谁能想到林姝蔓出手大方居然用金锞子! 镇国公喜不自禁,贺家在他这一代才算步入世家贵胄,这些高门贵族的体面规矩他早就想知道了,一听林姝蔓的话他狠狠点头:“对,儿媳说的甚好,芜儿你今后可得学着点,你大嫂可是名门贵女!” 贺芳芜脸一阵红一阵白,实在不想对林姝蔓低头。 卫氏看在眼里,轻咳道:“公爷,是不是该让千空小两口进宫谢恩了。” 镇国公点头:“是该去了,可别去晚了。” 一旁的贺千空早已不耐烦,听得此话起身行个礼,拉住林姝蔓便往外走去。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一拉之下便将林姝蔓整个玉手包在手心中,他的掌心干燥炙热,婵娟热流从两人肌肤相接处涌入。 林姝蔓被拉扯着跨过门槛,穿过小院,他步子大,走了几步林姝蔓便有些吃力。 “世子,停一下,我有些跟不上你。”她喘着气道。 贺千空停下脚步,目光有些疑惑的转向她,视线触到她水红色金丝襦裙,似乎明白了什么般,他挑了挑眉:“难道昨夜还没恢复?我抱你?” “不用!”林姝蔓鬓角发丝都立了起来,小脸通红断然拒绝。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她以后怎么见人! 林姝蔓放缓语气:“世子爷走慢点便好,还有……“ 她吞吞吐吐,视线移到两人交叠的双手,在外拉拉扯扯实在有些羞赧。 可不知贺千空不明白还是装傻,他只是道:“我放慢脚步,走吧。”手指纹丝不动,拉着她一直上了马车。 今个天有些阴沉沉,阳光被乌云挡住,凛冽北风呼啸刮过。 待上了车,贺千空递过一个手炉,塞进林姝蔓手心。 “你不是怕冷么,拿着点。” 这是一个紫铜八角五蝶捧寿火炉,内里早已放置好炭火,炉身暖意融融。 林姝蔓没想到上元节一席闲话他居然记到现在,手中火笼似燃起了一团火,从掌心燃到心脏。 帷幕随着风忽起忽落,马车踩着粼粼之声缓缓前行。 “你无须理会他们。”贺千空忽然开口。 愣了一会林姝蔓才明白他指的是卫氏他们。 林姝蔓纤细玉手把玩火笼,淡淡道:“夫妻一体,我不想给世子惹麻烦。” 卫氏不可怕,可怕的是孝道,和贺千空背后无数双饱含恶意的双眼,只要贺千空行错一步,他们便如蝇虫嗡嗡而至。 “况且。”她话锋一转,“世子也不用担心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她们打我的注意可是选错人了呢。”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宫殿门口,两人下了马车,早有小太监等在殿门前。 贺千空要先去成景帝处谢恩,林姝蔓则随着皇后宫中大丫鬟春晓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中,地龙烧得旺盛,刚一进屋,暖意扑面,厚厚的大氅根本披不住。 林姝蔓解下身后赤红的大氅递给一旁婢女,裣衽对上首皇后行了礼。 皇后叫了起:“千空长在本宫膝下,如同本宫孩儿一般,你既嫁了他,也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林姝蔓这才直了身子,见皇后下首还坐着个妇人,身着素色织锦袄裙,发髻上的簪子也颇为素淡,看面容不大不过十七八。 她心念一动,再次俯身跪拜口称“太子妃。” 太子妃无奈笑笑:“母后所言极是,妹妹真是个聪慧人。” 皇后笑道:“不想你拜来拜去才没跟你说,太子与千空从小一处长大,便如亲兄弟般,你和太子妃也别这般拘礼。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起便有些不识好歹。 林姝蔓从善如流起了身,“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皇后忙让林姝蔓坐到自己下首,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些家常琐事,林姝蔓细声细气一一答了。 皇后见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满面春色,提起贺千空眼眸中掠过羞意,便知小夫妻过得不错,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末了皇后还嘱咐:“千空那孩子本宫看着长大,心底是好的,就是嘴有些笨,不会哄人开心,平日里有磕绊你多包容下。若是他欺负你,你也不要替他遮掩,直接进宫找本宫,本宫替你收拾他。” 林姝蔓笑着点头。 正聊得欢,忽见春晓急匆匆附到皇后耳边嘀咕两句,皇后眉心一蹙:“她怎么来了?” 便听门口太监传报:“三皇子妃到!” 不过片刻,一妇人身披牡丹穿花织锦地包金曳地襦裙,头戴攒花百蝶迎春赤金簪子,轻移莲步,掀起帘栊进了正殿之中。 第74章 三皇子妃 三皇子妃与三皇子同岁,皆是二十许的年纪,许是操劳过度,三皇子妃满脸倦意,脸色微黄,扑了厚厚一层粉,嘴角的笑意未达眼角,反而瞧着有些渗人。 皇后手中呷茶动作一顿,“你怎么来了?” 三皇子妃走到近前,立马有丫鬟搬来红漆木嵌理石方凳,她施施然坐定方道:“儿媳听闻贺大人新婚,特来祝贺一番,这便是林妹……哦,不,现在应该叫贺夫人了。” 林姝蔓裣衽行礼,“见过三皇子妃。” 她虽半垂螓首,长长的睫却掩不住眼中含着的一抹春意,似醉人的小钩子骚痒心尖。 袍袖中三皇子妃紧紧攥住了手,她久经人事,自然清楚林姝蔓这春色含情的模样是刚刚被男人疼过。再看自己呢,她和三皇子成婚多年,三皇子喜新厌旧,早已不耐她,不过看着正妻份上初一十五给两分薄面。一时之间她只觉眼前人分外刺眼。 三皇子妃端起案几上的青花瓷茶杯呷了一口,她没叫起,林姝蔓便只得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太子妃轻言细语:“三弟妹快让贺夫人起来吧。” 三皇子妃似乎才看到林姝蔓蹲在那里,“贺夫人怎么还蹲着,哎呀,都是我疏忽,快起来坐。” 林姝蔓道了谢,三皇子妃拉了她的手坐到一旁细细打量: “贺夫人这身姿容貌真是难得一见,怪道有人朝思暮想,不似我,年老珠黄,色衰爱驰。” 林姝蔓忙道:“三皇子妃过谦了,您容貌俊秀,非是我等能企及。” 三皇子妃捂嘴笑:“这小嘴也是真会说。” 这话不好接,林姝蔓只面上挂笑。 见她不语,三皇子妃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贺大人总算是娶亲了,这些年他孤身一人真是令人担忧,如今有你陪伴,想来二妹妹也不会……” “三弟妹慎言!”太子妃眉头紧蹙,突地出声打断。 三皇子妃做恍然状:“哎呀,是我口误,贺夫人只当没听见,可别往心里去。” 第44节 林姝蔓心念电转,三皇子妃口中的“二妹妹”恐怕指的是宫中二公主,二公主年十七,生母是宫中颇得盛宠的淑妃,与六皇子一母同胞。 只是这与贺千空有什么关系,二公主已选了驸马,去年四月便已完婚。 而三皇子妃态度更令人玩味,她嘴上让林姝蔓别往心里去,实则怕是巴不得林姝蔓心里起疑,闹出什么事。 果然,许是目的达到,三皇子妃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太子妃歉意道:“妹妹可别多心,三皇子妃那人总是口无遮拦。” 林姝蔓心底叹气,若想她真的忘记这事,此时最不应该的便是旧事重提,这不更是欲盖弥彰。 太子妃也察觉失言,连忙扯开话题,东拉西扯,林姝蔓亦随声附和,殿中气氛和乐融融。 忽的殿外小太监通报,贺大人来了。 林姝蔓俏脸一红,低下了头。 皇后笑道:“这孩子,真是一刻也分不得,不过多留了片刻便寻过来了。” 皇后叫来春晓:“罢了罢了,赶紧让人家小两口亲近吧。你等会记得送贺夫人出门。” 春晓应下,皇后又赏赐了各色珠宝、绫罗绸缎、金银玩物,零零总总数十箱子。 林姝蔓谢了恩,春晓领着她出了大殿门口。 殿外天边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细细密密的落起了雪花。 雪花点点滴滴如鹅毛飞絮,漂浮天地间,有些落在了林姝蔓的发梢、脸颊,不过片刻便融成一堆水。 漫天细密飞絮中,一席藏蓝色衣裳的贺千空负手立于殿外石阶之下。深邃眸光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见林姝蔓出来,他立即上前迎上。两人并肩往殿外走去。 红墙白雪格外好看,这雪来的大,不过片刻,走过的路上堆叠了一层细细的雪棉。 林姝蔓伸出手试图去接这满天的雪花,可雪花落在手心,不过片刻便融化消失。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冷,不要玩。” 贺千空维持两手交握的姿势,拉着她向外走去。 林姝蔓忍不住嘟了嘟嘴,明明一点也不冷,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忍不住怀疑。 宫中甬道红墙绵延不绝,快出宫,林姝蔓视线忽然掠过宫墙一角,枯枝茂盛,延伸出去,如一只像天空伸展的苦手。 不知为何那里有些眼熟,她心里琢磨,倏然醒悟,这不就是皇后生辰宴上,贺千空与她躲避三皇子的隐秘空间嘛! 只是春去冬来,树叶掉落只余干枯枝桠,变了模样。 林姝蔓道:“世子是怎么发现这个空间的?” 皇后生辰宴上,她便有些好奇,只是当时身份不妥当,今个终于能问一问了。 贺千空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怔,良久不言。 林姝蔓忙道:“是我不该问,世子……” 贺千空打断:“并不是,刚我回想了少年时,一时走神。” 落雪纷纷扬扬,天地间蔓延起薄薄雾气,贺千空刀削般的侧脸隐匿其中,似乎变得柔和许多,“当年我刚入宫为太子伴读,陛下、皇后与太子待我皆很好,可我……还是想回家,有一年我趁宫人不注意,见那边宫墙树木枝桠茂盛,便打算爬上去翻过宫墙……” 林姝蔓的心好似被人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贺千空自嘲道:“结果我回了家,他们四个正其乐融融用膳,见我回来大惊失色,镇国公连忙赶车亲自将我送了回去。” 空旷的天地间,他眼眸漆黑,那时他才知道,这世间虽大,却再无他的容身之所,再无人惦念思念他。 倏然北风席卷,掀起地上细密雪花,扬起一阵雪沫。 一双暖洋洋的小手反握住他,贺千空低头,便见满天银粉中,女子白生生的小脸露出一丝笑,“从今往后,世子再不是一个人。” 她的手小小的,却暖暖的,仿若有股热流从两人交叠的手心涌入,流淌过贺千空的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心间。 胸膛中的心脏在这一霎那猛地剧烈跳动,一时间天地失色,贺千空耳畔只有嗡鸣作响,他的眼眸中也只有眼前红衣亭亭玉立的女子。 林姝蔓浅笑:“世子,我们回家。” 天地之大,今后不再只身一人。 第75章 改名 待回到镇国公府,天色阴沉的更加厉害,北风呼啸,京都飞雪肆虐。 下了马车,仆从支着油纸伞,勉强挡住些许雪花。 得到了朗月阁中,地龙暖意融融,热气扑面,终于驱散了身上寒意。 这还不算完,皇后赏赐了一堆珍宝,下人一箱箱将东西从马车上搬到朗月阁楼前空地处,海棠开始还兴奋,到后来东西越堆越多,她小脸忍不住耷拉下来。 这么多东西分别造册,归拢妆奁,收进库房可真是个大工程。 贺千空两人进屋,立即有下人摘下两人披风,打落两人身上浮雪,又送来姜茶暖身子。 林姝蔓道:“世子可要进些东西?” 早起怕贵人面前失礼,两人用的都少,现下腹中空空。 贺千空点头道:“先等下,常四,这朗月阁素日谁在管账?” 不一会,常四领着莲蔓掀帘而入。 莲蔓身着鹅黄色素纹织锦立领袄裙,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她便又换了身新衣。 她俯身行礼,声音甜腻腻:“世子爷。”又不情不愿道:“夫人。” 林姝蔓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贺千空道:“朗月阁的账册在你这?” 莲蔓如水眸子荡漾了下,“是,世子爷,当初钱掌柜……” 贺千空不耐烦打断:“你整理下把账册交给夫人。” 话音落地,莲蔓脸色煞白,林姝蔓也颇为意外。 贺千空道:“今后朗月阁便由你来管,你喜欢什么便采买添置什么。” 林姝蔓颔首点头。管家权不要才是傻呢。 下首莲蔓身形晃动,辩解道:“世子爷,当初朗月阁的账册是钱掌柜交由奴婢……” “你是什么人?”贺千空黑着脸打断。 莲蔓强笑:“世子爷不记得么,奴婢莲蔓,奴婢娘伺候过……” 她话没说完,便见贺千空如刀眼风扫过,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中上不去下不来。 贺千空一张脸阴沉如水:“你叫莲蔓?你不知道这个名字与夫人闺名重了么?!我倒要问问钱大金怎么办事的!让这样没眼力的下人管着朗月阁!” 他这一番气势全开,吓得莲蔓跪坐在地,眼泪婆娑。周围下人也吓得一颤,纷纷低下头去。 莲蔓实有几分姿色,这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娇柔状,被其他男人看到了定会心生不忍,好好爱怜一番。 可她运气不好,遇到了冷心冷肺的贺千空。 贺千空一见她哭,眼神更是冷冽,眉心皱起一个小包,开口训斥:“你这番作态干甚,不想干便滚出朗月阁!” 莲蔓大吃一惊,开口欲辩,着急之下却一句话也说不来。 林姝蔓心底叹气,轻声道:“世子先别生气,这丫鬟老子娘以前伺候先夫人,想是因这个钱掌柜才让她来的,之前朗月阁一直交由她打理,也是井井有条,不说功劳起码也有几分苦劳。 “至于名字,我看改了叫莲玉便好。” 听得赵氏,贺千空神色怔忡一瞬,随即道:“既如此,便留她在此,只是名字赶紧改了。” 莲蔓……不,现在是莲玉了,她匍匐在地,慌忙道谢。 屋内气氛一时压抑,林姝蔓打着圆场:“快传菜吧,世子也饿了呢。” 下人纷纷行动起来。 海棠扶着林姝蔓来里屋更衣,四下无人,海棠忍不住疑惑:“夫人刚才为何要留下莲玉?” 莲玉那小妮子的一番做派,海棠烦死了。 林姝蔓笑着摇头:“傻丫头。” 她怎么可能怜惜同情莲玉,不过是因着莲玉老子娘伺候过赵氏。 贺千空这个人看似对所有人心肠冷硬,却独独对他的生母赵氏留了三分柔情。 也是如此,钱掌柜才会让莲玉打理朗月阁,而她才会出言留下莲玉。 林姝蔓淡淡道:“留着她看以后如何,她毕竟了解朗月阁。” 以后莲玉若踏踏实实,她自然容她留下,若是莲玉起了歪心思…… 林姝蔓拢了拢头发,出了里屋。 午膳早已布置好,洋洋洒洒一桌子,其中一道火腿鲜笋汤林姝蔓尤为满意,火腿嫩滑,笋尖清脆,汤汁醇厚鲜嫩。 冬日里红泥小火炉,天边雪纷纷,一碗热汤从脚底暖到心窝。 用膳毕,下午别无它事。 待到晚间用过膳后,昏黄烛光投射点滴摇曳光辉,贺千空拉住林姝蔓的手轻声道:“夫人,该歇息了。” 下人们低着头缓缓退出屋子,正愣神间,林姝蔓已经被拦腰抱起放到榻上。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巨好。 红浪翻腾直到月上枝头,娇声莺啼才隐隐散去,海棠方听得里面叫了水。 海棠带着几个丫鬟一起送了水,又退出门外当值。本以为这夜该结束了,却不想半个时辰后又听里面主子叫唤声。 她满腹狐疑进了净室,便见地上水花点点,浴桶边沿水珠滴答滴答,整个净室中一片狼藉。 海棠放下热水,缓缓退了出去,没想到世子爷白日里板着脸,夜里居然如此放纵。 月下枯枝头,白雪皑皑,海棠立在月色中又担忧起自家身娇体柔的姑娘。 此刻林姝蔓呆呆盯着床顶红石榴百子纱帐,有些发懵,这种事居然要每天都做?! 第45节 脑海中划过净室中的画面,她翻身将小脸埋进绣被中,羞死人了,居然在那里胡闹,肯定会被下人知道,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妻子的责任也太重了,管家打理后院还好,这种累人的活计每日都有可怎么办,她可不想早早被累死。 月光透过窗牖洒下辉光,她在满腹心思中沉沉睡去。 日子一晃,便到了回门的时日。 这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给林府的礼物前一天林姝蔓便准备好,下人装上马车,两人便出发了。 前日一场大雪来的快去的也快,京都胡同街道上早已看不到积雪的痕迹,只有四周屋檐顶端还留着几堆雪。 行了半个时辰,天边晨光撕开薄雾投落在马车上。 林府已经近在眼前。 马车还未停下,林府前便有小厮叫喊:“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此刻林府正屋内,王氏绞着帕子坐立不安,一会移步门口瞧瞧,一会又坐回座位。 广平侯皱着眉:“你急什么,坐下来安静等着,像什么话啊。” 王氏理都不理他:“说的好像侯爷不急似的,也不知道谁昨晚半夜没睡。” 第76章 回门 广平侯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 正这时,下人通报姑娘回来了! 王氏“蹭”的从座位站起,三步并做一步挪到门口,哪知广平侯比她速度更快,不过瞬间便窜到门外。 王氏气笑,这人表面上镇定自若,心底其实着急的要命。 广平侯窜出门外,远远见到女儿、女婿身影,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角,装出一副平静面孔,轻咳了咳:“来了?” 在岳父母面前贺千空规规矩矩行了礼,林姝蔓则一把挽住广平侯臂弯:“爹爹可想我了?” 广平侯还想威严一阵,见了乖乖女儿,脸上笑意遮都遮不住:“哎,怎么能不想呢,快来,你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 三人一起进了屋。 王氏拉着林姝蔓的手细细打量端详,女儿面色红润,眼眸如水,眼角含春,过来人一看便知小夫妻感情颇好。王氏稍微放了点心。 见王氏这般打量,林姝蔓有些不自在,她稍稍拉了拉衣领,今日天不冷,她却特意穿了身绀青团花立领袄,想到这她偷偷瞟了眼贺千空,眼带埋怨之意。 都怪他,这么高的立领不过勉强遮住痕迹,林姝蔓时时都要拉一下,生怕露出来被人瞧了去。 她这番小动作落在贺千空眼里,完全就是欲盖弥彰。 这边王氏、宋若静拉着林姝蔓悄悄去了厢房,说些私密话。广平侯、林青峰与贺千空三个大男人被留正屋大眼瞪小眼。 厢房内,王氏偷偷问:“蔓蔓,你告诉为娘,这几日过得如何?” 林姝蔓安抚:“娘,你看我气色,女儿过得很好,世子……对我也很好。”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被王氏捕捉,她追问:“哪里有问题么?” 林姝蔓条件反射摸了摸脖颈,“没有,什么都很好。”除了有点累。 她这副模样能瞒过宋若静,却瞒不过久经人事的王氏。 王氏何等眼力,早在女儿来时便看出她满面春色,但眼下有些青黑,再看女婿,一脸餍足,便知这是夜里放纵过了。 林姝蔓穿了立领衣裳自以为隐蔽,却不知王氏一眼便窥破她这些小心机。 只这闺房密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你们年轻身子骨好,却也不能挥霍糟蹋。” 话音坠地,红晕蔓到了林姝蔓脖颈根,她实在是冤枉啊! 王氏不自在咳了下:“如果是女婿执意,你就……多多劝劝,切莫过分放纵。” 林姝蔓委屈,她要能劝住就好了,这几日她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贺千空却神采奕奕,真是气煞人! 王氏又问了贺家情况,林姝蔓收了羞赧,细细挑了些事说。 正说着,有婢女敲门而入:“夫人,侯爷看快到了时辰,问是否用膳?” 三人点头同意。 为了招待贺千空,林府这顿饭好生准备了许久,白玉丸子汤、酸笋老鸭汤、虾米鸡肉丸、酒酿清蒸鸭子……林林总总铺满桌面。 几人一起落座,因是家宴,便不男女分席。 开了席,林家几人有些不适应。贺千空自开了席一言不发,眼神冷漠。 林姝蔓与他相处三日,已经了解他脾气,他不过是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什么。 她便指了指桌上酒酿清蒸鸭子道:“世子尝尝这道菜,这是林府一个江南来的厨子的拿手菜,选几个月大的嫩鸭子,肚中放入各色香料和美酒,上锅清蒸,味香而不油腻,醇香留齿。” 贺千空夹了一筷子送进嘴中,点点头:“好吃。” 两人这一番互动,亲昵自然,席上气氛多有缓和。 一见此,王氏拿了公筷,夹了筷子火腿肉送至贺千空面前碟子,“世子尝尝这个?” 林姝蔓手指微颤,她明白娘好意,可贺千空似乎有洁癖,丫鬟布菜也不让,这若是不吃,席间气氛该有多尴尬。 却不想,贺千空极其自然吃了起来,点头道谢:“果然味美鲜香,多谢岳母。” 林姝蔓美眸瞪大,不明所以。 广平侯却觉得高兴,让下人上了酒,便拉着林青峰和贺千空喝了起来。 待到宴席结束,广平侯、林青峰喝得酒意上头,贺千空眼底却还是一片清明,林姝蔓心底啧啧称奇,她从不知贺千空酒量如此好。 王氏道:“天色还早,世子不若躺一会,喝些解酒汤再走。” 见贺千空同意,王氏道:“蔓蔓,你领世子去春意阁躺会吧,我待会派人送解酒汤去。” 只好这般,林姝蔓扶着贺千空来了春意阁。 春意阁中,空荡了许多,案几、香炉上却仍是一尘不染,想来王氏每日派人打扫。 林姝蔓扶着贺千空躺在榻上,放下四周帷帐,轻声道:“世子歇一会吧。” 席上爹爹拉着他喝了那么多酒,她看着都心惊肉跳。 贺千空酒意上头,本也有些困意,却不想来了春意阁,这里细节处处暗示曾经有女子在此居住,便连空气,都漂浮着淡淡香粉气息。 这几日贺千空与这香粉味朝夕相处,立刻便知是林姝蔓调制的香粉。 而他身下床榻,想必也是林姝蔓未出阁前夜夜所躺。一思及此,他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喉结滑动,眼眸中多了几丝欲望。 林姝蔓一见便知他心里盘算,红霞蔓上脸颊,她瞪了眼榻上男人,压低声线警告:“现在不行!”白天,还在她家里,绝对不行! 男人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嗯,等回家。” 林姝蔓像只煮熟的蟹,红了个透。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林姝蔓道:“席上娘给世子布菜,世子若不喜欢大可说出来。” 贺千空挑眉:“我没有不喜欢。” 见林姝蔓目露疑惑,他解释:“以往在军营吃得快,回来后便不习惯他人布菜,非是不喜欢。” 居然这样,林姝蔓有些意外。 待用了解酒汤,贺千空沉沉睡了会,醒来已是黄昏。 小夫妻收拾一番,起身告辞。 王氏再不舍也别无办法,幸好贺千空似乎与传闻不同,夫妻俩也是融洽,她稍微放下心。 夕阳西下,晚霞挂在天边,层层流云缓缓漂浮,最终湮灭在黑暗之中。 两人乘着马车,踩着夕阳余晖回了贺府。 待到晚间,林姝蔓发现她的小日子提前来了。 每逢冬日,天寒地冻,她小日子便分外难熬,可这次她简直要喜极而泣,小日子来了便不用夜间劳累了! 她一边吩咐海棠准备月事带,又叫来贺千空跟他讲了此事。 听得此事,贺千空面上沉寂,他看了眼灯下千娇百媚的妻子,思及今夜吃不到口,不由格外失望。 林姝蔓道:“世子可要去别处住几晚?” 时下有些文人骚客认定女人小日子污秽,不愿与妻子同房睡。她怕贺千空忌讳,特此一问。 贺千空却道:“无妨。” 他可没那么多忌讳,就算不能吃,搂着娇妻也比孤枕难眠强。 第77章 亲手 今夜朗月阁终于早早便安静下来,当值的婢女小厮喜极而泣。 朗月阁外的湖泊中,孤月高悬,池水清澈见底,北风卷落,屋外的梧桐枯枝飒飒作响。 月色透过帷帐的罅隙洒在床榻上,林姝蔓搂着腹上汤婆子辗转反侧。 她一会掖下鬓角发丝,一会又自以为轻巧的翻了个身,再一会偷偷叹口气。 她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黑暗中,身侧的贺千空悄悄睁开了眼。 当林姝蔓又一次翻身换面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吓了一跳:“世子?你没睡?” 贺千空道:“你怎么不睡?” 林姝蔓红着脸:“是我把世子吵醒了么?我注意点……” 她却不知从战场下来的贺千空有多敏锐,平日里有些风吹草动便会醒,枕边人辗转反侧他哪里会不知道。 贺千空挑眉:“怎么回事?” 帷帐中,贺千空背对着月光,一片昏暗,林姝蔓看不清他的脸色。 第46节 片刻,林姝蔓支支吾吾:“汤婆子有点凉。” 冬日里她小日子难捱,春意阁不仅地龙烧得旺盛,还会多点火炉。 可贺千空并不怕冷,朗月阁中温度稍低。 贺千空并未多言,抽走她怀中汤婆子,下地唤了人来。 待汤婆子再回来,林姝蔓一碰便觉热的烫手。不仅如此,贺千空又让人多用些银碳,点了火炉放在屋内。 一切妥当,贺千空回到榻上,轻声道:“这回睡吧。” 大红锦被中,女子面颊微红,有些羞赧又似感动。 四周温暖,林姝蔓抱着怀中汤婆子终于沉沉睡去。 天大亮她才起身,这晚她睡得格外香甜,贺千空照例去晨练,今日他的婚假结束,该上朝了。 用过早膳,贺千空出了门。只剩林姝蔓一人,这几日两人时刻相伴,冷不丁剩她一人还有些不适应。 海棠提议:“夫人不若去库房瞧瞧,皇后娘娘当日赏赐中有很多书画玩物,不如挑一些出来摆一摆?” 林姝蔓点头,主仆两个来了库房。 皇家赏赐果然与众不同,其中一个鎏金鱼龙纹三足架,林姝蔓瞧了啧啧称奇。 海棠疑惑:“夫人,这是个什么物件,奴婢竟不知道?” 林姝蔓解释道:“这是用来点茶的,只一般人家都不用鎏金,你才一时认不出。” 正感慨之时,忽听门外似有重物落地的声响,林姝蔓侧耳倾听: “窗外好像有声音,海棠你听?” 海棠细听了会儿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呢。夫人看,这不是那个吴什么的画作……” 林姝蔓向海棠手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幅画轴,落款处是吴恺之,她惊喜道:“这可是个好东西。” 说罢打开画卷,细细钻研起来。 直到快晌午,林姝蔓歪了歪脖子,活动下筋骨才回了朗月阁正屋。 甫入正屋,她便愣在原地,只见屋内角落多了四只紫铜莲瓣双耳三足炉,其间炭火熊熊燃烧,热气扑面。 整个朗月阁温度比昨夜高了许多,林姝蔓刚进屋片刻额间便多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海棠露齿一笑:“这是世子爷昨夜发现夫人怕冷,今早特意让人从外面采买来的,世子爷道今个冬天先这么将就下,等明年他让人改改地龙,多加几个管道。” 林姝蔓恍然:“刚我在库房听到的动静便是搬运这些吧?” 海棠嘻嘻笑道:“夫人明察秋毫。世子想给夫人个惊喜,奴婢便帮忙引开夫人。” 林姝蔓嗔怪:“你是我的丫鬟,才几天就反水帮了他。” 海棠笑嘻嘻的根本不怕。 环顾四周,林姝蔓眼波流转,轻叹口气:“这得多少银钱,世子真是的……”脸却悄悄红了。 冬日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晌午过后便阴云密布,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 北风呼啸,朗月阁外的枯枝被吹得飒飒作响。 贺千空在镇国公府前下了马车,冷冽寒风卷起他暗紫色朝服的一角,他沿着小路行至朗月阁,一抬头便呆在原地。 朗月阁间的正屋灯火通明,在灰暗的天地间,似一盏明灯。 再不似从前那般,无人等待他。 常四跟在身后道:“主子?” 贺千空深吸口气,理了理衣角淡淡道:“走吧。” 推门而入,一室温暖,林姝蔓正坐在案几边的躺椅上,听丫鬟们闲聊解闷。 盈盈烛火中,她福下身,露出细腻白皙的脖颈,贺千空喉结滑动,艰难移开视线。 林姝蔓道:“世子回来了,快传膳吧。” ! 贺千空脱下大氅,坐到林姝蔓附近,打量她一番才问:“今日怎么样?” 林姝蔓微笑道:“托世子福,已经不难受了呢。世子略坐一坐,今日我亲手做了碗面,想感谢世子一番,等会你尝尝味道?” 如何感谢贺千空,她真是想了一下午。 贺千空有些意外,瞥了眼她嫩白细长,涂着蔻丹的玉手,不由纳罕,这双手能擀面? 待下人端了上来,居然是碗鱼肉酸笋面,汤汁清澈,面条劲道,鱼肉细滑,酸笋微辣更是爽口。 只是……贺千空瞟了眼面条,有些疑惑:“这面……是你自己做的?” 面条的口感他熟悉,明明是厨娘的手艺。 林姝蔓目光澄澈:“对,世子觉得味道如何?” 贺千空面无表情:“……很好,可这明明是厨娘擀的面。” 他本以为林姝蔓会慌张、会狡辩,没想到林姝蔓微微一笑:“正是,她擀面手艺真是一绝。” 贺千空蹙眉,“那你说亲手……” 林姝蔓一怔,眯了眯眼,“世子该不会以为亲手是我亲自擀面?” 难道不是么?贺千空眼带疑惑。 林姝蔓扶额,这怎么可能,世家贵女怎么能像厨娘般亲自做菜,油烟可不得沾染全身。说的亲手,不过是亲自看着小厨房忙活,指导一下。 她解释了一番,贺千空眼带迷茫,望了眼碗中汤面,女人这弯弯道道真是又多又麻烦,可瞥了眼娇妻满含期待的神色,他咽了咽喉结,道:“你亲手做的,自然好吃。” 烛灯下,林姝蔓俏生生的小脸绽出一抹笑。 贺千空深深低下头。面子是什么,哪里有夫人重要。 看了这幕的常四转头叹息,这还是自己那个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主子么? 第78章 嫉妒 朗月阁这边晴空万里,孙氏与贺驰宇住的万风阁却阴云密布。 贺千空布置火炉的动静大,阖府皆知。 孙氏听了心里真是又酸又涩,她小日子素来也多有不便,每次贺驰宇都厌恶走开,找姨娘或通房丫鬟。 她心里难受,晚间与贺驰宇歇息闲谈时便带出了两句,本意是让夫君也多疼疼自己。 不想贺驰宇一听这话,翻身坐直身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是在说我不如贺千空?” 贺驰宇私下根本不叫贺千空大哥,都是直呼其名。 孙氏也坐了起来,“爷快小点声。”门外当值丫鬟还在,现在府上又不是从前只有卫氏一口子在,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到传了出去,可不太平。 哪知贺驰宇更是生气,不顾赤脚下了床,趿上鞋,“白天唠唠叨叨不算,晚上还要嘟囔。贺千空为了个女人整那么大阵仗居然也有人觉得他好!” 不待孙氏挽留,他批了件大氅推门而入,孙氏追到门口,屋外北风冷冽,只见贺驰宇进了万风阁西侧一排屋舍处,那里正是齐姨娘的住所。 有婢女取了披风给她披上:“夫人快进屋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冷着。” 孙氏回屋见床榻上空荡荡,袖中长长的指甲嵌进了肉里。 翌日,用过膳后,朗月阁迎来了客人,正是孙氏。 因卫氏贯做好人,让林姝蔓不用每日都去请安,林姝蔓乐得清静。每日贺千空早起上朝,她与贺千空用完早膳,伺候贺千空离开,再睡个回笼觉。 这日她刚送走贺千空,忽听海棠通报孙氏来了,她瞟了眼天色喃喃:“这么早?” 好几日她未和孙氏有过接触,今日这么早来所为何事? 林姝蔓整理下衣裾扬了扬下颌,便有婢女将孙氏迎了进来。 孙氏进了屋,坐在案几边的方凳上,四下打量。她心里不是滋味,这屋舍中的布置处处雅致、奢侈,镂空檀木柜上摆放着各色金银器玩,黄铜莲瓣浮雕香炉中喷出袅袅烟尘,便连林姝蔓本人,一身大红莲花纹撒金夹袄,亦是价值不菲。 这屋中装饰处处压了孙氏的万风阁一头。 孙氏落了座,婢女奉了茶,她呷了一口,笑道:“嫂子这几日可住的惯?” 林姝蔓点头:“多谢弟妹关心,我住的很舒坦。” 她不知孙氏来所为何事,便耐着性子与她周旋。 闲谈些家常,孙氏撂下茶碗,“嫂子,你这几日没去娘那里请安,娘特意让我来知会你一声,她打算让你管家,想让你过些时日跟着她观摩一番。” 孙氏不同林姝蔓,她是卫氏正经的儿媳妇,每日晨起便要早早去请安,卫氏是个面善心寒的,对外看似疼爱儿媳,实则日日给孙氏立规矩。 每天孙氏都要去正屋先伺候卫氏用早膳,只要在卫氏屋里,她便一刻也不停歇,不是端茶便是倒水。 以往只她一人,孙氏也就忍了,现下林姝蔓来了,却不用去卫氏跟前伺候,孙氏心底这火气便蹭蹭直冒。 这世上的事怕的就是人比人。 她每日累死累活,林姝蔓却舒舒服服,孙氏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她思前想后,想出个主意,让林姝蔓来管家。 当然不可能真的管家,卫氏怎么能放权,不过是哄骗林姝蔓过来,为了管家权,林姝蔓不得好好伺候卫氏,到时候既有人帮她分担,她又能作壁上观看笑话,岂不一举两得。 孙氏将这点子跟卫氏一说,不过隐去她的小盘算,卫氏也赞好。 室内香炉青烟袅袅,林姝蔓听了这话挑了挑眉,端起案几上的红斗海龙纹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多谢弟妹,可我新嫁,对家中事务了解不多,去了怕也是添乱。娘管家多年,能力有目共睹,我便不去插一脚了。” 她居然拒绝了!孙氏大吃一惊,手心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谁都是从不会到会,嫂子不必这般自谦。” 林姝蔓只笑了笑,身后海棠给她续了茶,她饮了一口,“弟妹是聪慧之人,有弟妹在旁辅助,何必需要我。” 孙氏咬了咬下唇,卫氏把权把的厉害,她伺候卫氏这么多年,一点管家权都没摸到。 孙氏还想再劝,林姝蔓笑笑却道:“况且,世子刚将朗月阁的账册交由我,我还需整理研究一阵,也没那个时间。” 话音刚落,孙氏手指颤抖,新婚五天,贺千空居然就将账册交了出来?!要知道,说的是朗月阁账册,可其中定包括贺千空的私库,林姝蔓这等于管着贺千空的钱袋子! 第47节 要知道孙氏与贺驰宇成亲三年,贺驰宇的饷银钱从没到过她的手,每次发饷,贺驰宇都只拿出一部分交给孙氏保管,剩下的花天酒地孙氏根本管不了。 孙氏勉强笑:“哦,居然是嫂子在管了,以前不是交由莲蔓管理么?” 海棠正好给她续茶,闻言轻笑:“二夫人,现在改叫莲玉了,她原本名字冲撞了我们夫人,世子特意让改了。” 孙氏脸上的笑挂都挂不住了。贺千空居然这么疼爱林姝蔓,这与京都中的传闻全然不同! 她五脏六腑间好似燃起了一团火,灼烧她的喉咙,连客套的话都说不出,只强扯了个由头,匆匆告辞。 孙氏快步走出屋,朗月阁湖水清澈,湖面倒映着碧绿天幕,和天边层层流云。 她却无心欣赏,只大步疾走,身后的婢女只得一路小跑。 快要出了朗月阁,只见梧桐树下,一个二等婢女训斥另一个丫鬟。 只听婢女冷笑:“连这点差事都做不好,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啊,也不思量思量自己几斤几两,今个做不好便在这里一直站着,站到会了为止!” 这婢女声音尖利,孙氏条件反射般抬头望去,只一眼她便愣在原地,训斥人的婢女她眼生,可被训斥的那个竟然是莲玉! 不同以往千娇百媚的模样,此刻的莲玉身上穿着三等丫鬟的素色袄裙,灰扑扑的衣裳上无一丝花纹,头发也只随意绾起,插了根鎏银素色簪子,满脸倦容,任由婢女训斥。 只看这模样,便知莲玉近来日子可不好过。 孙氏定在原地,心底却慢慢起了些思量。 她走到两个丫鬟身边,轻笑道:“哎呦,这不是莲玉么,这是怎么了?”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和催更符 o((*^▽^*))o 第79章 挑唆 训斥人的婢女见了孙氏吃了一惊,连忙行礼:“二夫人有所不知,莲玉这丫鬟手脚不利索,让她打扫个库房还差点打翻瓷器,我便罚她在这反思呢,毕竟咱们丫鬟没有小姐的命也就别想着当小姐。” 这夹枪带棍的一席话,刺得莲玉泪珠在眼眶底打转。 “这么伶牙俐齿,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孙氏道。 婢女轻笑:“奴婢跟着夫人来的,二夫人自然没见过。” 原来是跟着林姝蔓来的,怪不得如此张狂。 孙氏瞥了眼莲玉:“本不该打断你教训丫鬟,只我想起之前在莲玉那儿看过个花样子,很是精美,想让她给我画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这理由很是敷衍,可孙氏说的理直气壮,婢女也不好拦。 这可谓天降救兵,莲玉泪眼汪汪看向孙氏。 孙氏不耐:“还不快跟上。” 莲玉亦步亦趋跟着孙氏出了朗月阁。这边立即有人报给了林姝蔓。 林姝蔓摩挲下檀香木案几,摆手:“注意点莲玉。” 她要看看孙氏有什么盘算。 说回万风阁这边,孙氏带了莲玉回去,让她坐在正屋下首红漆木方凳上,又命婢女奉茶。 这番伺候主子的作态,让莲玉泫然欲泣。 孙氏阖上茶盖,细细打量莲玉,颇为惋惜道:“你如今这是怎么了,身上穿的灰扑扑的,想你从前多靓丽,你年岁小,别老穿这些素淡衣裳。” 这话一出,莲玉眼眶中的泪珠子滴答滴答落了地。 她又何尝不想啊!可以前她是钱掌柜领进来,管理朗月阁的婢女,人人都高看她一眼,对她恭恭敬敬。又因贺千空久不在这里,她也没什么活计,每日便搁在屋子里绣花缝针,真跟小姐一般娇养。 可自打夫人嫁进来,一切便不一样了。先是她被改名,账册管事权也交了出去,她以前站得高,也得罪不少丫鬟小厮,如今见她失了势,人人都来踩上一脚。她干的全是最苦最累的粗使活计,不过几日,手都粗了。 孙氏忙拉过她的手,“哎呦哎呦,怎么还哭上了,是谁给你委屈了?唉,莲玉啊,若有委屈你可以跟世子说说啊,可别自己憋在心底。” 莲玉抽抽噎噎,她也想啊!可她老子娘生前不过是赵氏的三等丫鬟,连赵氏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后来赵氏过世,便被遣送到庄子上,与世子交情寥寥。是后来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想着碰碰运气求上了世子。 她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她得世子重用的模样,可实际上估计贺千空都不认识她这个人。 莲玉只是落泪一言不发,孙氏立时明白,不由撇了撇嘴,以往装的和贺千空好像有多深交情,不过如此还来卖弄。 但孙氏面上做惋惜状,叹道:“唉,快别哭了,嫂子也是,娇娇的小姑娘居然造作成这样。” 孙氏坐到莲玉旁,抚着她乌黑发髻,感慨道:“嫂子真是,我今个去瞧,房里居然连个伺候人的丫鬟也没有,明明小日子来了身上不舒坦,也不让爷们去找别人,真是霸道。 “你看你这一头乌发,可怜的小脸,啧啧啧,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心疼。如果先夫人还活着,世子爷屋里伺候的人,怎么也得排到你啊。” 屋檐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远处的枯树枝摇摆晃悠。 莲蔓止了哭,埋在手心的小脸抬了起来,嗫嚅道:“二夫人当真……这么想么?” “自然,你瞧。”孙氏招呼婢女拿了铜镜,指了指镜中。 铜镜中莲玉眼眶通红,小脸苍白,却格外惹人怜惜。 孙氏的话犹如香炉中的轻烟,袅袅沉沉钻入莲玉耳朵,“你看你这身段和容貌,合该便是个娇小姐让人伺候,只不过投错了胎……看你这玉手,嫂子也没这般柔弱……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莲玉轻抚脸颊,神色迷离,是了,夫人身子不舒服合该让底下婢女分担,她正是人选。 孙氏勾起嘴角,真是愚不可及,这么快便上钩了。 晌午过后,林姝蔓歇了午觉,正在榻上打络子听丫鬟们闲聊。只听下人通报,钱掌柜来了。 林姝蔓翻身坐起,“快请进来,海棠,看茶。” 钱掌柜乐呵呵掀帘而入,一进门便行了个大礼:“夫人!” 林姝蔓无奈:“快起来,不必如此。” 钱掌柜落了座,心中不由感慨,没想到几经波折,林姑娘居然和自家主子真成了。 他是一路看着两人走过来的老人,自是知道贺千空对林姝蔓的重视,态度恭恭敬敬,丝毫不敢倚老卖老。 钱掌柜这次来是来送春装,他吩咐奴仆打开箱笼,“夫人且看,这是八套春装。还有这个,是您吩咐绣娘加紧赶制的。” 话毕,他捧出一件秋香色长裾,样式正是给男子所穿。 钱掌柜道:“夫人这是给世子准备的么?” 林姝蔓脸色微红,却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我看了世子衣柜,竟是些黑色、玄色等的深色衣裳。” 贺千空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美男子,成日穿这些衣衫,掩盖了他的俊美。 钱掌柜连连点头,这事他以前便劝过主子,可他不听,如今有了夫人在,想必主子能听劝了。 林姝蔓又多瞧了下春装,问了些长春阁近期经营情况,钱掌柜便起身告辞。 到得晚间,贺千空下朝回来,用过晚膳,正坐在榻上歇息。 “世子,你看。”林姝蔓抖开秋香色长裾,眼神炯炯盯着他。 贺千空身子一僵,看着男子样式的长裾,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是……” 林姝蔓展颜一笑:“是我给世子准备的,世子可要试试?” 能说不可以么? 贺千空瞟了眼面前饱含期待的妻子,将这话咽了回去。 可这种浮夸衣裳,多是京都中公子哥的穿着,贺千空实在不喜。他脸色有些阴沉,沉默着不知如何拒绝。 林姝蔓长长的睫耷拉下来,小脑袋低垂下去,声音闷闷的有些低落:“虽是我特意给世子准备的,但既然世子不喜,便……” 她这副失落样子刺得贺千空“腾”地从榻沿上站起,伸手道:“我去试!” “真的么?”小姑娘抬起脑袋,眼眸忽闪忽闪,“世子不是不喜欢么?” 贺千空僵硬抬起手,抓住长裾,“我……没有,我这就去试!” 他面如死灰进了里屋,身后林姝蔓捂嘴偷偷笑,她早就发现贺千空这人吃软不吃硬,却第一次发现他如此好玩。 第80章 新衣 不过半盏茶,贺千空掀起纱帐,回了正屋。 他鼻若悬梁,眼眸深邃,瞳孔之上一双长眉入鬓,本应带着几分肃杀冷冽之气,可身穿的秋香色衣衫颜色鲜亮,衬得他刀削般的眉眼柔和些许,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意味。 林姝蔓呆呆盯着他,胸膛中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她忽的有些后悔了,万没想到贺千空穿上之后居然如此俊俏。 见她许久不言语,贺千空以拳抵唇,轻咳:“是不是不好看,我去换……” “不行!”林姝蔓喝到,“世子穿着极好看!” 她语气真挚,仰起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世子明日一定要穿着。” 贺千空手指微颤,这衣服明日还要穿着去朝廷?满朝文武岂不全都看见了? 他刚想拒绝,便见小姑娘神色期期艾艾,声音甜糯:“不行么世子?” 可以,自然可以! 待晚间歇下,躺在榻上,贺千空才回过神,起身盯着身侧睡得香甜的娇妻侧颜。 他……该不会被套路了吧? 翌日,贺千空死死盯着床榻上秋香色长裾,林姝蔓站在他身侧,握紧拳头替他打气。 昨夜脑袋一定坏掉了。 贺千空面无表情,眸中沉寂如水,僵硬动作换上了长裾。出门前,他披上常用的黑色大氅,将长裾遮得严严实实。 哪知林姝蔓过来替他整理大氅,“世子一定要把里面的衣裳露出来啊。” 完蛋了,这也被发现了。 沉着脸,贺千空出了朗月阁,上了马车。常四目光惊讶,贺千空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许说!” 第48节 常四垂下头,将赞美之言咽下,本想说主子穿着挺好看的……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贺千空不得不翻身下车。刚下车便见旁边马车上礼部侍郎宋明仁正好下车。 宋明仁是宋若静的父亲,贺千空还不能直接无视。 他走到宋明仁身侧,躬身行了个礼:“宋伯父。” 宋明仁双目圆瞪,捂着胸口退后几步,“啊,贤侄啊……” 自从赐婚旨意一下,宋明仁便知道有这一天,可突然见到朝上不可一世的贺千空对自己恭恭敬敬,他还是觉得心脏受不了这种震撼。 这还不算,他定睛一瞧,发现今日的贺千空似与往日不同,少了分肃杀,多了分儒雅。 宋明仁打着哈哈:“今个你这身衣裳倒是挺好看哈。” 贺千空脸色一沉。 宋明仁跟着心底一慌,这是说错话了么? 哪知贺千空只是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朝廷官员见了贺千空,皆露出见了鬼的神色,瞪圆了双眼盯着他。 贺千空脸色渐渐阴沉,眉心皱了一路。正烦闷间,肩膀从后被人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身后站着赵明月。 赵明月面色凝重,折扇抵在贺千空胸口,“你说,你是谁,我的外甥贺千空呢?!” 贺千空薄唇轻吐:“无聊。”转身便走。 “哎哎哎!”赵明月追了上来,勾住他的肩膀,“你转性了啊,也知道爱美了啊!早说你不要整天黑漆漆一身,现在多好,你这一身,我给你暗箱操作一番,保管你进京都四大美男!” 贺千空目不斜视,甩开他胳膊,“不必,要进你自己进。” “哎,我早就在里面,位列榜首。”赵明月得意展开折扇,扇了扇风。 不出意外他收获了贺千空看傻子的眼神。 待到上朝,贺千空脸色黑成锅底,他站在金銮殿前侧,身后朝臣时不时投来惊疑目光,他们不敢大声喧哗,便窃窃私语。可贺千空耳力极佳,他们的议论一个不落钻进耳朵。 直到成景帝上朝,朝臣才闭了嘴。 成景帝端坐在金銮殿金座之上,也是大吃一惊,眼神不由自主瞟向贺千空所在方向。 下朝后,成景帝使了个眼色,身侧冯总管立马满脸堆笑挡住贺千空去路,“贺大人,陛下有请。” 待他离开,身后还未散去的大臣们终于敞开了议论。 吴青杏的父亲,刑部尚书吴尚书大声道:“今个贺大人怎么了?居然学起了小年轻,穿的这般鲜亮,我差点不敢认啊!” 身边众人纷纷附和。 赵明月摇着折扇凑热闹:“我看啊,许是世子夫人给他选的,看那样式,正是京都最流行的款式,贺大人哪有那个审美。” 他话音坠地,身侧众人尴尬对视,默不作声。 吴尚书疑惑道:“哎,要我看,人家俩夫妻这婚后日子过得正经不错,之前京都怎么那么多好事人看不好他俩?” 吴尚书早年进过军营,没那么多心眼,直接点破了这些人不敢说的话。 大臣们心底摇头,贺千空那个性子,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受得了。 此时,后殿内。 成景帝明知故问:“今个这身怎么回事,与往常竟颇为不同?” 贺千空瞟了一眼,不情不愿:“夫人给选的。” 成景帝乐不可支:“你呀你呀,可算有人能管着你了,皇后该放心了!” 这也就是皇帝,贺千空忍住了脾气。 成景帝收回了笑意:“既然喜欢,又是自己求来的,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 贺千空点头。 赐下的婚事幸福美满,成景帝颇为欣慰,闲谈几句,便放了贺千空回家。 此刻的镇国公府朗月阁中,婢女禀报,卫氏让林姝蔓去一趟正院。 林姝蔓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挑了挑眉。这时候卫氏叫自己所为何事? 多想无益,她拢了拢鬓角碎发,带着海棠来了正院。 镇国公府正院占地极大,方向坐北朝南,更是极好,正屋檐牙高耸,屋檐上的琉璃瓦鳞次栉比,排列整齐。 虽是冬日,院中枯树枝桠上缠着各色丝带娟花,煞是喜人。 林姝蔓欣赏了几眼,跨过门槛进了正屋。 正屋上首端坐着卫氏,身后居然立着孙氏。 林姝蔓勾了勾嘴角,看来今日是来者不善了。 她坐在下首,丫鬟们奉了茶便退下,只留屋内三人。 卫氏带着副和善面孔,嘘寒问暖几句,方端起茶碗,嗅了嗅清香茶汤,问道:“我听说你小日子最近来了?” 林姝蔓喝茶的手顿住,知道正事来了,她点了点头:“正是。” 这镇国公府可真奇怪,她不过来了小日子居然阖府皆知。 卫氏靠在身后椅背上,孙氏拿着如意枕给她捶背。 “我听说,你并未与世子分房睡?”卫氏不紧不慢问道。 第81章 愁绪 卫氏神态漫不经心,一双眼却死死盯着林姝蔓。 哪知林姝蔓镇定自若,点了点头:“是。” 卫氏又道:“你屋里也没安排丫鬟伺候世子?” 林姝蔓又道:“是。” 这话一出,孙氏低头勾起一抹笑。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卫氏沉下脸,手中茶碗撂在桌上,瓷杯与红漆木案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氏沉声道:“真是胡闹!身子不舒服伺候不了爷们,便应该分房睡,给世子安排个妥帖的丫鬟,哪有你这种霸着男人不放的!” 一顿训斥后,她又换上副面孔,苦口婆心道:“世子也许没想到,可你做妻子的更应该贤惠大方,主动提出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女人啊,总得有这一步,等日后男人一房一房往家里抬人,你也有个准备。” 她身子前倾,“现在选个知根知底的丫鬟伺候世子,公爷和我才放心。我听说你房里有个叫莲玉的丫鬟,她老子娘还伺候过先夫人,样貌也清秀,便让她过去伺候吧,今晚你就和世子提出来。” 这番话夹棍带枪,竟然不容林姝蔓质疑,便要将人硬塞进来! 林姝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昨日才有丫鬟禀报孙氏带走莲玉,今日卫氏便指责起她来。这婆媳俩一唱一和的本事真是一流。 她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裙角,又掖了掖额间碎发,才缓缓道:“恕儿媳难以从命。” 这便是拒绝了,卫氏脸色阴沉下来。 林姝蔓缓缓道:“娘有所不知,我小日子刚来便知会了世子,想与世子分房睡,哪知世子拒绝了,为人妻者,以夫为天,世子不同意,我哪里敢安排别的?” 她故意混淆视线,当初贺千空只是不同意分房,被她遮遮掩掩,好似贺千空不同意安排通房丫鬟一般。 这话一出,卫氏难以置信,世上会有男人拒绝到嘴边的肉?她是不信,便是镇国公,十年如一日的敬重她怜爱她,后院的姨娘妾室也是不少,她就不信镇国公的儿子能出淤泥而不染! 卫氏叹气:“你还小不明白,男人嘴上是拒绝,心底不定怎么想的,你若懂事,便该先安排起来。” 林姝蔓却拿着贺千空的话鸡毛当令箭,就是不同意。 她油盐不进,卫氏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最后,卫氏阴沉着脸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出了正屋,天边居然有些阴,厚重乌云压在头顶,仿佛一个笼子,将人罩在其中。 自出了屋,林姝蔓一言不发,海棠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直担忧看着她。 卫氏的手段不算高明,却正刺痛林姝蔓的死穴。 贺千空是在等她主动安排通房妾室么?他这几日与她同住难道是在暗示? ?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想。 林姝蔓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疼欲裂,回了朗月阁,她歪在躺椅上,毫无力气。 “我歇会,世子来了再告诉我。”林姝蔓吩咐。 海棠忧心忡忡,却只得退下。 花开两枝。 贺千空这边下了朝,坐上马车驶向镇国公府。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忽的停在原地不动。 贺千空掀开帘子,皱着眉打了个眼色。常四翻身下车。 不多时,常四钻回马车,“主子,前方开了家名叫夜雨阁的新铺子,主卖香粉胭脂,新开业,人来人往,堵着了前方,估摸要过会儿才能散去。” 贺千空向外望去,窗外人声鼎沸,吹拉弹唱好不热闹。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夜雨阁”三个大字,下方人潮川流不息,皆是小娘子与妇人。出了店面的小娘子手上拿着胭脂水粉盒子,皆喜笑颜开。看来这家铺子很受欢迎。 盯了会,贺千空忽然心念一动,脑海掠过一张俏脸。 他转头盯着常四,“你去买点。” 常四猛地抬头,什么?! 贺千空又道:“进夜雨阁挑点胭脂水粉,要贵的。” 常四面无表情,“主子,我一个大男人,还是暗卫,这不合适吧。”在小娘子堆中挤来挤去,还要买胭脂水粉,还不如去监听杀人。 贺千空:“没什么不合适的。” 第49节 常四揭穿:“那您为什么不去?” ………… 贺千空目露凶色:“你去不去?!” 常四淡定自若:“不去,要给夫人挑礼物,还是主子自己去吧。” ………… 半盏茶后,贺千空冷着脸下了马车。 这个常四,胆子肥了,回去就罚他打扫马厩。不就是买个水粉胭脂,有什么难的,看他的。 他昂首挺胸,正准备踏步上前,身侧一阵香风袭来,三五小娘子刚从店里走出,叽叽喳喳。 “这家的胭脂颜色真好,鲜亮颜色还正。” “还有水粉,不厚重还清透!” 小娘子们正嚷嚷着,忽的注意到面前男子,皆是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千空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几人。 “天呀,大男人来这里做什么?也要涂粉弄脂么!” “不知道,长得还挺俊俏,就是沉着脸好吓人,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贺千空手指微颤,克制住打死她们的冲动大步流星,他所到之处,身侧妇人小娘子纷纷闭嘴盯着他,周遭热闹的气氛仿佛停滞一般。 行了几步,夜雨阁的掌柜跑了出来,迎了上来,“哈哈,这位客官是不是走错了,小店经营胭脂水粉,兵器剑谱是隔壁店面。” 然而贺千空打破了他的幻想:“没走错,我来买水粉胭脂。” 掌柜咽了口吐沫,“客官……里面请,客官想要什么样的?” 他战战兢兢走到柜台前,弯腰摆出水粉盒子,介绍道:“我们这里有胡粉、玫瑰花粉、珍珠粉、紫茉莉花粉,客人想要那种?” 贺千空盯着面前三个摊开的盒子,里面的粉质在他看来一模一样,只能从外面雕花的花纹勉强分辨不同。 他视线从左挪到右,又挪了回来,终于放弃,“我要……最贵的。” 掌柜眼睛一亮,拿起最右边道:“那便选紫茉莉花粉,这是用紫茉莉花种研磨了兑上香料制成的,粉质匀称白净,如膏子一般容易划开。” 一见贺千空是个大主顾,掌柜完全忘记了害怕,喋喋不休介绍起来:“客人是给尊夫人买么?别看我们的铺子在京都里刚开,里面的东西保管一顶一的好,夫人定会喜欢!” 喜欢?贺千空心神一动,眼前浮现起小姑娘展颜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你这还有什么,我都要了。” 第82章 误会 夕阳西下,天边层层叠叠的流云缓缓飘浮。 夜雨阁前,贺千空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有据说西域传来的螺子黛、花露蒸叠颜色鲜艳异常的胭脂,身后夜雨阁的掌柜深深鞠躬,欢迎他再次光临。 出了店门,贺千空只觉晕头转向,才发觉怀中大包小包过于明显,可这些匣子都不小,根本藏不起来。 他只能慢慢走向马车,刚行了几步,便觉似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贺千空抬头,正好和瞠目结舌的赵明月对上眼。 赵明月手中的玉骨折扇耷拉下来,他嘴巴张得老大,甚至能看到舌桥,活像街上杂耍的艺人。 两人对视片刻,贺千空轻声道:“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赵明月嘴角抽搐,虽一言不发,却眼含嘲笑盯着贺千空。 想起当日贺千空一听他提起“喜欢”林小娘子,便嘴硬不承认的场面,赵明月感慨,真应该问问贺千空,现在这个又换衣衫又买胭脂的是谁啊,脸疼不疼? 夕阳余晖打在贺千空秋香色衣角之上,他上了马车,将怀中大包小包塞给常四,冷着脸道:“回去给我放到书房中。” 买这些东西就够羞赧了,他绝对不抱着这些回去让人围观。 常四接过问道:“不直接给夫人么?” 贺千空摩挲腰封上的玉珮,“先……等等。我回去跟她说。” 送礼物这种事,该怎么开场呢?贺千空苦思冥想,可他二十年的经历中从未有过。 思考中,马车缓缓前行,最后停在镇国公府门口。 贺千空翻身下了马车,常四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天边一朵朵的白云被晚霞染成赤红色,堆叠在天际角落。 洒落的余晖将贺千空的身影拉得颀长,他阴着脸,正沉思间,不防旁侧枯树丛中突地窜出一人身影,挡住了去路。 二月末,天气还是十分寒凉,莲玉却穿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襦裙,薄如蝉翼的纱裙勾勒出她身上凹凸有致的曲线。 她俯身行礼,像加了蜜糖的声音娇滴滴:“世子爷,夫人让我来接您。” 离得近了,莲玉看清眼前之人俊美无俦的五官,深邃的眼瞳漆黑,锋利的长眉桀骜上扬,她的心不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以往从未发现世子如此俊俏,一想到今后她便是世子的人,一抹红晕漫上莲玉的两腮。 行礼起身,莲玉身子前倾,整个人马上便要倒在贺千空身上。 却不料,贺千空皱着眉头,退后一步,躲开了莲玉。 贺千空眉头轻蹙,不耐道:“你是谁?” 他嗅觉敏锐,这人身上的香粉味道着实甜得腻人,冲得他心烦意乱。 莲玉脸上笑意僵住,“世子,我是莲玉啊。” 这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这身衣裳按理说没有哪个男子能忍住,世子看了怎么会无动于衷。 贺千空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滚。” 他这话落地,便转身就走,看也不看莲玉一眼。 莲玉定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难以置信她被拒绝了。最可怕的不是她被眼前男人无视,而是男人饱含厌恶烦躁的眼神,那视线如钉子将莲玉的脚钉在青石板上,让她寸步难行。 贺千空大步流星,半盏茶不到便行至朗月阁,他推开门扉,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林姝蔓。 一旁的海棠道:“世子回来了。夫人下午回屋小憩,现在还没醒,我这就去叫夫人。” “不必了。”贺千空摆手,“我自己去。” 他穿过屋顶垂落下的层层纱帐,进了里屋。黄梨木莲瓣浮雕四足躺椅上,林姝蔓蜷缩着身子。她的侧脸恬静,眉头却轻轻皱起,仿佛梦中有什么心烦意乱的事情。 榻下的三足紫铜五蝶奉寿香炉喷洒出袅袅青烟。贺千空盯着她的侧颜,忽的伸出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宇。 哪知还没碰到人,躺椅上的林姝蔓翻了个身,“海棠,是你么,扶我起来。” 她声音迷蒙蒙,带着刚睡醒时的甜糯。 贺千空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一手揽住林姝蔓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膝盖窝处,轻巧一使力,将她整个人揽腰抱起。 还有些迷糊的林姝蔓只觉身下一空,自己已经升在半空,她短促尖叫一声睁开眼,条件反射下双手抱住贺千空脖颈,“世子?!你在做什么?” 甫一睁开眼,眼前便是贺千空戏谑的笑脸,腰身被他修长有力的臂弯环住,脸上满是他呼吸喷洒出的热气,林姝蔓只觉她好似案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宰割。 贺千空淡淡道:“不是你让人扶你起来么?” 那也不是这个扶法! 林姝蔓娇嗔瞪了他一眼,“世子快放我下来,该用晚膳了,万一下人进来看到可怎么好?” 确实快到用膳时辰了,贺千空有些遗憾,娇妻身子软绵绵,柔若无骨,抱在怀中一点不沉,反倒手感很好。 他挪了几步,弯腰将林姝蔓放了下来。 林姝蔓双脚踩在青石板上,鼻尖擦过贺千空衣裳后领,霎时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扑鼻,林姝蔓被呛得连连后退。 这味道……她心底漫上一层阴云,这味道为什么这么像莲玉身上的香气。 天边夕阳终是湮没在了天际,最后一丝光也消失在天地间,夜晚最黑暗的时候到了。 下人们进来布置案几,上菜。 林姝蔓袖中手指轻轻蜷起,“世子回来的路上可遇到谁了?” 贺千空正在银盆中浣手,闻言手指一顿,眼前不由浮现赵明月看到自己买胭脂的一幕,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他淡定在一旁蜕巾上擦了擦手,“没有。” 骗人!林姝蔓握紧了拳头。他身上明明就是莲玉的香气,为什么不告诉她? 卫氏的话似乎伴着青烟漂浮在林姝蔓耳边,她垂下鸦羽般漆黑的睫毛,挡住眼眸中复杂的感情,他难道……想要个妾室? 恰在此时,贺千空擦干手道:“对了,我有一事要与你说。”那些胭脂水粉也不能一直放着。 果然啊。林姝蔓闭了闭眼,“世子不妨现在就说。” “不必了,这里人多耳杂。” “我明白了世子。”林姝蔓起身福了福,“今夜我便安排。” 该来的总得来,不过是这段时间两人间的柔情让她产生了错觉,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个正妻,不过是。 第83章 孤枕 贺千空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怎么回事。 今日早起林姝蔓还好好的,可自晚间,她便开始面无表情,白皙的小脸上仿佛带了一副端庄娴静的面具,冰冷冷的不似真人。 她也不似以往那般,晚膳间与他闲聊。偶尔贺千空发问,她便一板一眼回答,好似官员回答上级问题。 贺千空有些慌乱,他想问问怎么回事,可林姝蔓只是浅浅一笑,岔开话题。他又不善言谈,这顿饭,气氛越发凝滞僵硬。 这可苦了案几旁伺候的婢女,她们全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主子们生气。 待到晚间,气氛还是没有好转,朗月阁中的空气好似结了冰,下人们低头不语。 烛火摇曳,光线晦暗不明。贺千空立在榻沿边,轻咳一声,对沉默不语的妻子道:“夜深了,先歇息吧。” 大红烛光下,林姝蔓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眸,“世子不该在这里歇息,我小日子来了,伺候不了世子,今夜该分房。” 贺千空皱眉:“这是什么道理,我都说了我不在意。” 第50节 “可我在意。”林姝蔓抬头,眼眸仿若荡漾水光,“世子若是不走,我便去别处睡。” 她站起身,说着便往门扉走去。刚行了两步,手腕便被人死死牵制住。 “你是怎么了?”贺千空盯着她。 “我没事。”林姝蔓低垂螓首。 可怜的贺千空,一直以来只和军营或朝廷大臣打交道,翻来覆去只会“你怎么了?”一句话,轻轻松松便被林姝蔓绕了回来。 他蹙眉,实在是搞不清眼前状况。 林姝蔓却道:“世子还要在这里么?那我便去后院厢房睡一夜。” 后院厢房那里连个地龙都没有,冷的要命。贺千空断然拒绝:“不能去……你,在这里睡,我出去。” 林姝蔓道:“我已经将朗月阁向阳一面的房舍收拾出来,可以住人。”如果想抬姨娘,直接住进去便可以。 贺千空根本不知道她意有所指,只是道:“不用,你在这里好生歇息。” 林姝蔓敛衽行礼:“世子慢走。” 留都不留一下? 贺千空抿起唇角,一步三回头向门扉磨蹭去,可林姝蔓只垂着头,丝毫未留意。 屋外北风凛冽,枯枝败叶哗哗作响。屋内屋外温差巨大,刚迈步出屋的贺千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刚一跨过门槛,身后门扉“轰”的阖上,红漆木大门上映照出他孤零零的影子。 门外回廊上当值的奴仆纷纷低下了头,世子和夫人闹了矛盾,世子居然被夫人扫地出门?! 身后的常四道:“世子,现在去哪?” 哪里都有能去的地方,朗月阁,再不济长春阁也有房间。可贺千空不想去,自成亲之后他日日软香玉在怀,哪里还经得起孤枕。 况且林姝蔓到底怎么了他也没弄明白,怎么能轻易放弃。 深蓝天幕高悬,中间弯弯的月牙散发着如水月光,贺千空仰头望月,满腹感慨,女人真是麻烦! 正屋内,海棠屏退左右下人,自己慢步坐到床沿边,担忧地望着锦被中的人。 自打世子走后,夫人便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已经半个时辰了。 海棠轻声道:“夫人,快起来吧,可别把自己憋闷了。” 等了半晌,锦被中没有反应,海棠心一横,伸手扯开被褥,只见红底石榴百子金织纹的棉被中,林姝蔓白生生的小脸通红,眼眶微红,泪珠子在眼底打转,她却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海棠一着急,以往的称呼都冒了出来。 林姝蔓撇了撇头,“我没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么难受,一想到贺千空去找别人,她的心好似被人捏了一下,疼得呼吸不畅。 之前海棠还想劝两句,新婚这才几天,便与姑爷分房住,不是让阖府看笑话么!可一见她这副模样,海棠只得将话咽了下去,心底直叹气。 书房中,贺千空背着手来回走动,支摘窗外,月光倾泻,洋洋洒洒镀在屋檐之上。 美景当前贺千空却无心欣赏,他面上虽还平静,脚下却一刻停不下来,来回踱步,时不时抬眼望一下门扉。 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常四风尘仆仆出现在门中罅隙。 他跪下去,“打探到今日卫氏确实叫了夫人过去,不过她很是谨慎,屏退了下人,我们的探子并没有听到什么。” 贺千空摆摆手,重新踱起步来。 难道是卫氏说了什么,可是林姝蔓非是那种心智不坚定之人,定还有其他事情。 他的目光移到左侧黄梨木三层书架上,定在原地,过了半晌他吩咐:“给我备马。” 常四惊道:“世子,很快便要宵禁了……” 贺千空大步跨过门槛,声音冷冽:“给我备马。” 月色如水,月影如钩,冬日的京都褪去了白日的喧哗与热闹,只剩下满眼萧瑟与冷清。 一匹青骢马蹄声哒哒,踩着青石板路快马奔驰,一路疾驰,贺千空停在了赵府门外拉紧缰绳,翻身下了马。 此时赵府里面早已熄灯,诺大的府院漆黑一片,贺千空没有去敲门,而是沿着院墙拐了一个弯来到一处墙外。他看了看高度,向后退了几步,疾跑两步轻身跃起,瞬息间便翻过墙头。 院内触目所及皆是黑暗,贺千空却轻车熟路,摸进了一处屋舍。 屋舍内的榻上,主人家正睡得昏天暗地,贺千空只看了一眼,毫无怜惜一掌拍在赵明月左脸:“起来。” “谁呀!!”赵明月翻身坐起,“你怎么来了!” 贺千空自顾自坐到案几边的杌子上,“有事情咨询你。” “你能不能看看时辰,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么?!”赵明月颤抖的手指了指桌角上的沙漏。 哪知贺千空理了理衣角,一本正经:“等不了,这可关乎我未来的生活。” 半刻钟后,赵明月披了大衣坐在桌边,听完了贺千空的叙述。 他目光呆滞,双眼迷离,语气恍惚:“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女人心海底针,你说不定不自觉就得罪了你家夫人,你要不乖乖回去睡书房,也许过了几天夫人气消了就让你回……“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拿茶盏做什么!” “我可是你小舅舅!我错了……我错了,让我想一想啊!” 第84章 建议 赵明月悔不当初啊,当年他不过给贺千空提了几个建议,这怎么就被赖上了呢! 可迎着对面之人阴冷的目光,他不由打了寒战,不得不苦思冥想。 但说起女人的想法,他也一知半解,平日里吹嘘的厉害,实际他还不是单身汉一个。 赵明月搜肠刮肚,忽的灵光一闪,“我有个建议,你现在不知道你家夫人为什么生气,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直接问她啊,但是你不善言辞,那就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沟通!” 贺千空挑挑眉。 赵明月倒了杯茶,“你想想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打仗和处理朝廷政务,想想你做这些事时用什么样的法子,转换一下,用在女人身上,保管能成。 自信一点,你已经做成了这么多事,何必还怕这个!” 贺千空斜睨他,“所以你只会说这些空话?” 赵明月欲哭无泪,这么聪明可怎么唬! “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还没娶亲呢!”赵明月干嚎。 虽然贺千空来赵明月这里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得知结果这一瞬还是有些泄气。 弯月悬于天际,触目所及皆是肃杀与静谧,贺千空出了赵府,京都鼓声四起,宵禁时间快要到了。 他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又赶回了镇国公府。常四等在府门口,扯住马匹缰绳,去了马厩。 月色洒落,贺千空大步流星行至朗月阁。湖水清冷,映照湖畔枯枝与天边孤月。 贺千空推开正屋大门,走进内屋,海棠正坐在床沿低声安慰林姝蔓,见他吓了一跳,忙起来行礼。 贺千空沉声道:“出去。” 海棠一怔,不由看向林姝蔓,贺千空风尘仆仆,脸色阴郁得能滴水,海棠实在怕两人吵起来。 贺千空不耐烦道:“出去!” 林姝蔓一手撑在榻上,翻身坐起,三千青丝垂落在肩头,她声音有些沙哑:“海棠,退下。” 海棠无法,只得行了礼,缓缓退出屋内。 门扉在二人身后阖上,一时屋内两人皆不言语。 鎏银石榴花枝灯台之上,烛火幽幽,散发着红澄澄的光束。 林姝蔓只着了单衣,她低着头,眉眼低垂,眼底视线所及只有贺千空的衣角。 衣裳秋香色,衣角用银线勾勒出青松与云海。她想起这身衣衫还是特意吩咐钱掌柜赶制的,不由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贺千空冷冷道。 林姝蔓凄惨一笑,抬起头,事到如今还说能说些什么,是她不大度罢了。 她眼眶微红,雪腮之上也似染了一抹胭脂红。 贺千空胸口起伏,隐隐作痛,脑海中不由划过赵明月的话。 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林姝蔓勾了勾唇角,“世子怎么……”回来了? 然而不等她说完,男人钳起她的下颌,旋即一个侵略十足的吻落了下来。 男人强横的撬开她的唇齿,舌头重重碾压进去。见她欲躲,贺千空又强硬的摁住她的脖颈,像个横行霸道的入侵者。 她的唇分外柔软,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肉,带着甜腻清香的汁液。男人有些上瘾,她唇齿间似有一股魔力,勾引他愈加疯狂。 林姝蔓的手抵在男人胸膛处,可这小小的力气完全抵挡不住贺千空的疯狂。 他们平日情到浓时亦会亲吻,可意乱情迷之下,感官麻痹混沌。完全不同现在,清醒时周身感觉更是敏锐,林姝蔓只觉男人胸膛如铜墙铁壁,手臂如火钳,将她牢牢束缚在怀。 渐渐,贺千空疯狂的攻势有所减弱,从横冲直撞变成轻捻慢拢。此刻林姝蔓的唇角已经有些麻木。 终于,男人放开了她,手臂却还是牢牢钳制着她。 林姝蔓脸涨的通红,又羞又恼,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眶便完全红了。 这一变故贺千空始料未及,有些慌了:“你怎么了……” 林姝蔓咬着下唇,眼眶中的金珠子滚了两圈终于落了下来,“你,你欺负人!” 她抽抽噎噎,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一时涌上心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这点滴泪水无声的掉在了贺千空心上,疼得他心头抽痛。 月光凄凄惨惨照了进来,混着红烛幽幽怨怨。 贺千空用拇指拭去她脸上泪珠,沙哑着嗓子问:“告诉我怎么了?” 惨白月色打在男人冷清隽美的侧脸上,他漆黑瞳孔直直盯着人时,好似眼底有一汪深潭直叫人溺死在里面。 可一想到今夜,男人用这等深情的凝视对着旁人,林姝蔓心底的酸痛便漫了上来,这股难受委屈中,她抛开了王氏一直耳提面命的贤淑大方,抽噎着控诉起来,“你要找别人就去找别人,何苦还糟蹋我……” 小姑娘哭哭啼啼,平日里伶俐的口齿第一次结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贺千空皱着眉听了半晌方才捋出些头绪。 居然是误会他与莲玉有些什么,要纳妾。 第51节 贺千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不由轻笑出声。 小姑娘停了哭,满眼怒火瞪着他,“你……你还笑!” 她的小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在男人眼里却如一只喵喵直叫的小奶猫,无甚威胁,反而憨态可掬。 贺千空努力板起脸,“我没笑……只是,确实很好笑。” 眼见她要炸毛,贺千空忙补充道:“你为何以为我要纳妾?” 听了答案,贺千空恍然,居然是身上的香气,若是往日他鼻子灵敏定会察觉不对,可今日巧了,他先是去了胭脂水粉店,在满屋子香粉气味中,鼻子早已迟钝,根本没有察觉。 阴差阳错间,倒是让娇妻误会了。 见他许久不答话,林姝蔓紧握拳头,心幽幽沉到了底。 哪知,霎时,男人身子前倾,再一次将她桎梏在怀,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来。灼热的呼吸,烫人的温度交错间,林姝蔓神色恍惚,在停顿的间隙中,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纳妾,不要通房,只你一个。” 不可置信,林姝蔓美眸圆瞪,却还没来得及问,便又被男人的吻夺去神智。啧啧的水声荡漾在静谧的屋内。 仿佛过了许久,贺千空才停了下来,他拢了拢怀中之人凌乱的发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我只要夫人一个,再无他求。” 第85章 和解 今晚的夜静悄悄,似乎连风亦不出没。正屋角落的三足紫铜香炉散发着幽幽青烟。 紫檀山水墨画屏风下,烛光昏暗。林姝蔓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贺千空重复了第二遍,她才有所醒悟。 这是什么意思? 贺千空不待她追问,将今日遇到莲玉一事讲了,“许是那时候她在我衣角留了香气。” 一字一句,敲在林姝蔓心间。她有些迷茫:“世子去了水粉店?为何?”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贺千空面无表情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道:“常四,把东西拿过来。” 不过半盏茶,常四敲门进屋,放下五六个匣子便退了下去。 匣子上雕花描金,林姝蔓只瞥了一眼便认得是夜雨阁的水粉胭脂。这家店在江南素有名声,林姝蔓早就有所耳闻。 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林姝蔓有些恍惚,不得不扶住雕漆夔龙纹案几,稳住身形,“所以这是世子给我……买的?” “嗯。”贺千空斜睨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亲自去店里挑的。”被一群小娘子围观议论,还被赵明月看到。 这一字一句如小锤子敲得林姝蔓头昏目眩,证据一点点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可能真的弄错了。 肯定是欢喜的,心底如翻滚的糖浆,心间唇齿都充盈着甜意。 可更多的是羞赧,红晕蔓上她脸颊,小姑娘低头盯着脚底,期期艾艾开口:“是……这样啊……” 到头来,原来都是她误会了!害得两人差点分房,她几欲落泪,居然都是因为她搞错了! 小姑娘更加不敢抬头,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哪知贺千空不想就此放过她,“嗯,所以一切都是夫人误会,害我今夜差点孤枕难眠,夫人你看……” 她这副样子甚是惹人怜爱,男人忍不住坏心眼的逗弄起来。 羞赧中的林姝蔓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听这话更是心疼,主动掉进了陷阱:“都是我的错,我……任凭世子处置。” 猎物主动掉进了狼窝,饿了许久的狼王哪里肯放过。 贺千空勾起唇角:“任凭处置?那夫人的小日子似乎要结束了吧?” 张皇失措的猎物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却为时已晚。 林姝蔓清澈的眸子有些哀怨,“是。” “那我等夫人。”贺千空心满意足,无视夫人求助的视线。 沉沉的夜,月光透过窗牖洒落。这一夜终是结束。两人和好如初,当值的海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底。 第二日清晨,林姝蔓醒来时,身侧的床榻已经空了,昨夜闹到那么晚,她今日实在没力气早起。 海棠听了响声早已拉开帷幕,轻笑道:“恭喜夫人。” 林姝蔓有些羞赧,“一大早有什么喜。” 海棠抿嘴乐道:“世子一大早便让下人把莲玉绑起来,说等晚间发卖了出去,又敲打了朗月阁上下婢女,直言他不需要旁的人。” 要知道这世上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世子居然这么主动直言拒绝,海棠真是开了眼。 他居然……林姝蔓有些发怔,万没想到贺千空的动作如此迅速。 身后海棠扶她起身坐到妆奁前,边替她绾发边道:“莲玉那小蹄子,心思不正,整日找些歪门子,趁早发卖出去,我等会便唤牙婆上门。” “等等。”林姝蔓把玩一只蓝琉璃耳铛,“先派个人审审莲玉。” 想到丫鬟禀报过,孙氏带走过莲玉,林姝蔓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想法,却还需要些细节完善。 海棠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应是。 待梳洗妥当,用过膳后,林姝蔓又翻看起账册,打起算盘。 检查完账册,林姝蔓有些无聊,海棠看了出来,劝道:“夫人不若逛逛院子,来了这么久还没仔细瞧瞧呢。” 林姝蔓一想也是,镇国公府占地极大,这是广平候府比不上的,园中院子一个接一个,她还只认得主要的几个,是该认认路了。 一番合计,海棠取了大氅给她披上,整理妥当便出了朗月阁。 一路来,院中虽皆是些枯树枝桠,略显萧瑟,却能看出布置巧妙,用了心思,且院落皆敞亮大方,别有一番风味。 走着走着,便到了处偏僻处,青石板路的缝隙中,枯黄杂草丛生,密密匝匝,四下人迹罕至,只有几件屋舍却也布满灰尘,看得出许久无人打扫。 林姝蔓有些奇怪,好奇张望着。海棠则又些畏缩,“夫人,这里太冷清了,要不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前方闪过,吓得海棠一声尖叫。 林姝蔓却挑了挑眉,刚才那个人影速度很快,她却眼尖发现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这里怎么会住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林姝蔓止不住好奇,拉了海棠顺着人影逃窜的方向走去。 行了数百步,便看到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院落外的墙体经过多年风吹雨打,红漆斑驳,院外的匾额上,金字斑驳不堪,难以辩认。 只是令人惊讶,院外景象惨淡,院内却大为不同。不大的黄土地四四方方,上面无一杂草,看得出似乎有人开垦过,中间铺就这一条鹅卵石的小路,别有雅趣。 林姝蔓沿着小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屋舍边,她刚要进门,便听门扉中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整天跑来跑去就不知道给我省省心么!” 不多时有个温婉的女声哀哀欲绝:“你够了,青青可是公爷的女儿,你不过是个丫鬟!” 那婢女冷笑一声:“田姨娘还当自己是主子?一个庶女,公爷都抛到脑后了,你还当个宝,真是笑死我了!“ 门扉外,林姝蔓停住手,与海棠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惊诧。 从来没听说过镇国公还有个庶女啊! 林姝蔓目光一沉,眸光似水,使了个眼色,身后海棠点点头,豁然将门推开。 一时,屋内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最中间立着的是个穿红着绿的婢女,林姝蔓有几分眼熟,知道她是卫氏身边的大丫鬟,叫红果。 红果神色慌张,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跪着的是个温婉娴静的江南女子,她怀中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是林姝蔓先前瞥见的影子。 屋子内阴冷潮湿,隐隐有冷风作响。 林姝蔓视线定在田姨娘怀中的女孩,轻声道:“这便是青青妹妹吧,是我疏忽了呢,居然没准备见面礼。” ------题外话------ 84章订过的不用再订了!是屏蔽后重发的,情节没变! 84被屏蔽了,我正抓紧看能不能放出来(?????_?????) 放不出来,84章在后面,逼死强迫症了lt;(。_。)gt; 第86章 贺青青 屋外冷风袭卷,单薄的门扉被吹的吱呀作响。 红果脸色大变,强笑道:“世子夫人,这里是下人待的地方,您怎么来了?” 林姝蔓不理她,自顾自道:“田姨娘是吧,还不知道青青今年几岁呢。” 田姨娘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瞟了眼红果,细声细气道:“回夫人的话,青青今年十六了。” 居然十六岁,这可比贺芳芜都大了两岁。林姝蔓心底掐算,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正盘算着,红果突然插在林姝蔓与田姨娘中间,皮笑肉不笑道:“世子夫人快回吧,这里天冷屋寒的,可不能久待,让夫人知道了可得怪罪我呢。” 这是搬出卫氏来威胁她了。林姝蔓只淡淡笑了。 身后海棠斜跨一步上前,一巴掌打在红果脸上,怒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没看到世子夫人正和大姑娘说话么!” 红果捂着脸倒在地上,全身颤抖不敢再言语。 田姨娘紧紧搂着怀中贺青青,低垂眉眼。世子她知道是谁,想来这世子夫人定是新嫁来的那位了,居然连卫氏的人都敢打。 林姝蔓淡淡道:“滚出去。” 红果颤抖身子,却不敢不从,只得从门扉离开。 海棠将薄薄的门板关上,屋内却还是冻得发冷,她又拿了手炉塞到林姝蔓怀中,这才立在一旁。 林姝蔓捂着暖暖的手炉,漫不经心与田姨娘聊着家常。她看出田姨娘疑心极重,便挑些轻松的问。 渐渐的她拼凑出一些片段。和她之前猜测的一般,这田姨娘果然是镇国公的妾室,且还不一般,是真的风光过的。 那时卫氏还没嫁过来,田姨娘便在镇国公身侧,她乃是江南女子,长得柔情似水,又生了个好嗓子,会唱吴侬软语的小调子,镇国公异常痴迷。便是卫氏嫁来,也没能有损田姨娘的盛宠。在卫氏生下儿子两年后,她还生下了青青这个庶女。 当时镇国公的后院可不似现在这般清净,一同受宠有孕的还有个红姨娘,且大夫断定她肚里怀的是个男孩。镇国公自然更加重视,一时红姨娘风头无限。 却不想,便在生产之时,红姨娘难产而死,连同肚中胎儿一尸两命。而事后,卫氏派人调查,居然在田姨娘屋里搜出了谋害红姨娘的证据! 镇国公震怒,幸得有青青和以往情谊,没将她赶出府,只是从此冷落了田姨娘。 第52节 田姨娘自此以泪洗面,浑浑噩噩,待她反应过来时,身边受宠的姨娘妾室一个接一个或是死了,或是失宠。 她心底已经明白卫氏手段,更是害怕,便带着青青自我放逐于此,只打算就此了却残生。 林姝蔓微感诧异,她不过一问,田姨娘却像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末了,田姨娘眼眶微红,轻声道:“不管世子夫人想要做什么,我不过一介废人,恐怕帮不了您。” 真是个顶顶的聪明人。林姝蔓不由叹息,田姨娘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让她无从谈起。 林姝蔓不再理会田姨娘,反而对贺青青招了招手。 贺青青怯怯的,见田姨娘点头才敢走了过来。 她脸上脏兮兮,却能看出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是个美人胚子。 林姝蔓将手中火炉递了过去,“青青,这个给你。” 贺青青小心翼翼接了手炉,一下子怔住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细细的:“好暖和啊。” 她这副样子看得林姝蔓不免心酸,摸了摸她的头道:“是的,送你了青青,冬日用来取暖。” 她早便注意到贺青青身子一直颤抖,想来是冷的,这屋子严寒,冬日着实难熬。 林姝蔓轻声道:“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青青,青青十六也已经及笄,你不想看她嫁个好人家么?” 话毕,林姝蔓看都不看田姨娘,只跟贺青青道了别,便带着海棠出了门。 待回了朗月阁,一连过了四日,田姨娘还没有影儿。 林姝蔓还沉得住气,海棠却又些急躁,这日早起她便道:“夫人,用再去一趟试探下田姨娘口风么?” 林姝蔓摆手:“你呀,着什么急,放心吧,田姨娘一定会来的。” 田姨娘视青青如命,定然会来。 海棠吐吐舌头,便不再多说。 这日天气有些阴沉,林姝蔓的小日子终于结束,一想到今早贺千空离开时饱含深意的眼神,她的脸颊有些滚烫。 忽的,帘栊摆动,海棠满脸喜色走了进来,“夫人果然料事如神,田姨娘求见!” 今日田姨娘可是变了副模样,虽身上的夹袄还是灰扑扑的,但她洗净了脸,又绾了发,整个人瞧着精神不少。 此时能看出田姨娘果真是个美人,一举一动充满了江南女子间的柔情,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关爱,这些年的摧残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周身多了几分沉淀的恬静。 田姨娘落了座,轻声道:“那日世子夫人走后,我想了很多,我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青青,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林姝蔓呷了口茶淡淡道:“我只有个哥哥,一直很希望有个妹妹与我为伴。那日见了青青便觉颇合眼缘,合该青青做我妹妹。” “朗月阁自我住进来一直空荡荡的,青青若是不嫌弃,大可以来我这里小住。世子知道青青也颇为欢喜呢,姨娘不必担心。” 这话后半部分自不全是真的,贺千空确实知道贺青青,却无甚表示。 田姨娘却是浑身一颤,低头不语,良久她似下定了决心,俯身下去,对林姝蔓行了个大礼,“多谢世子夫人。” 林姝蔓不躲不闪,受了礼,“田姨娘客气了。青青便在这住下,你也回去准备准备,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田姨娘轻声道:“我明白,一切但凭世子夫人吩咐。” 北风呼啸,敲击着门扉,发出“叩叩”的声响。 林姝蔓低头饮茶,露出满意的笑。 卫氏的手实在太长了,她却碍于孝道束手束脚。而田姨娘很是聪慧,想必能给卫氏找些麻烦,让她腾不出手。 至于孙氏,她也不会放过。 林姝蔓低垂螓首,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中万千思绪。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u<★) 第87章 补偿 待到晚间,田姨娘不得不告辞离去,临走又拉着贺青青的手细细叮嘱一番。 林姝蔓并未阻拦,她们母女分开自有万千不舍,直到田姨娘离去,林姝蔓带着贺青青来了给她打扫的屋舍,又派了四个丫鬟,平日里伺候贺青青起居。 贺青青还是有些怯怯的,不大说话,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过当她看到为她准备的件件新衣裳,女孩眼里还是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迟疑的摸着织锦团花的绸面襦裙,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姝蔓不由有些心酸,她蹲在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贺青青是正经的国公府大小姐,应当锦衣玉食,却不想卫氏用计,使她母女二人在府上过着这种苦日子。 她与田姨娘合作,一方面是看中了田姨娘的聪明劲,另一方面也想帮一下贺青青这个女孩。 贺青青大眼睛中闪过一点水光,糯糯开口:“谢谢嫂嫂。” “哎。”林姝蔓笑了笑,揽过她的肩膀,小姑娘年岁和她一般大,身高却只到她肩膀,瘦小的人分外让人心疼。 待到晚间,贺千空回了朗月阁,用晚膳时,林姝蔓便挑挑拣拣将事情讲了。 听到贺青青要住在这里,贺千空皱了下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林姝蔓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世子介意青青么?” 贺千空是有些介意的,他独来独往习惯了,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能走进他的领域,贺青青是什么人,在以往他根本不想理会,更别提主动庇护。 可眼见小姑娘忽闪忽闪的眼眸盯着自己,“介意”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贺千空心虚地避开了妻子澄澈的目光,僵硬的咽了咽,“不介意。” 没有原则这件事,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林姝蔓白生生的小脸绽了一抹笑意,亲自换了公筷,夹了一筷子酒酿清蒸鸭肉到贺千空碟子中,“世子快尝尝,这是厨子研究的新菜式。” 见贺千空吃下,林姝蔓又绞着衣裙角小心翼翼开口:“世子不介意我……这些做法么?” 林姝蔓向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孙氏、卫氏自她嫁进来一直明里暗里添堵,她多番忍让,这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不怕别的,就是怕贺千空心底有什么想法。 她忍不住抠着案几上的夔龙纹路,偷偷抬眼去看男人反应。 她要做什么贺千空心里自然有数,他的小姑娘可不是娇娇柔柔不知道反击的人,她的棱角和尖刺都藏在伪装下,他最是明白。 “你如果不去做,我也会去做的。”贺千空开口道。 他才不是那个良善之人。 “如果需要帮忙便说。”他补充道。 林姝蔓眼眸一亮,笑盈盈开口:“真的么?” “当然。”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只不过……要有报酬,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可以和今夜的报酬一起合并。” 半晌,林姝蔓才明白他话里意思,红霞倏然漫过她全身,她好似刚出锅的蟹,脸上热气蒸腾,结结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世子,现在还在用膳!”好半天,她挤出这句话。 “哦,那我用毕了。”男人顺竿往上爬,立马撂下手中筷子,眼神炯炯看着小姑娘。 林姝蔓从没发觉一顿饭可以过的这么漫长,她低着头,用筷子数着饭粒,一粒粒送进嘴里,想要延迟晚膳结束的时辰,可再磨蹭还是会有结束的时候。 海棠等婢女来收拾碗碟,林姝蔓趁着这个档口“蹭”的起身,窜入净室,像只仓皇出逃的小猫,只留下一句“我去沐浴。” 这一去便过了一个时辰,在贺千空忍不住的前一刻,小姑娘磨磨蹭蹭走了出来,满身的水汽,湿漉漉的双眸如山涧之上的清泉,薄薄的一层中衣挡不住她姣好的曲线。 高耸与低处组合在一起,像是一首有魔力的歌谣,诱惑贺千空走上前去。 红烛的光摇曳挥洒,屋内的下人们知趣的退了下去,一室静谧间,林姝蔓只觉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无言的暧昧,让她的小腿不自觉的酥软。 那层雪白的中衣终于结束了使命,被人无情的扯下扔在地上。 光影交错间,小姑娘羞耻的呜呜咽咽,“不要在这里……”林姝蔓这时格外怀念架子床。 “好。”回答她的是耳畔沙哑低沉的男声。 天旋地转间,她被拦腰抱起,红澄澄的烛火透过纱帐,投下暧昧不明的光影。 红被翻腾,这一夜,林姝蔓只觉置身海浪间,起起伏伏。 这一晚,朗月阁当值的小丫头亦不好过,好容易消停了几日,这夜声声莺啼又回来了,且这夜,主子们更加放纵,直到四更天孤月当空,里面的声音还没停歇。 海棠的脚快要站麻了,待到了五更天才听到里面叫水的声音。她吁了口气,带着丫鬟们送了水。 却不想,屋内不过停歇了半刻钟,男人的喘息声混着嘤咛声便又响了起来,这一来便直到天大亮才停歇。 今日贺千空休沐,他却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早早晨起,一夜鏖战他并无半点不适,反而神采奕奕,嘴角勾着餍足的一抹笑意。 空腹了许久的狼终于吃饱了,可他的猎物便有点惨。 林姝蔓裹在被子中,昏昏沉沉,鸦羽般的长发遮住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印子,海棠只瞟了一眼,便似被烫伤一般移开视线。 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大亮,贺千空晨练回来,林姝蔓方在海棠的帮助下磨蹭着盥洗,她满脸荡漾着春意,唇瓣红彤彤的,眼眸如水洗般透亮,只脸带倦容,却更显娇柔。 下人们上了菜,贺千空殷勤盛了一碗莲子冰糖粥放到她身侧,柔声道:“夫人辛苦了,快多进些。” 白日里,男人又恢复了往日模样,眉宇俊秀,薄唇微勾,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林姝蔓再不会被他这皮囊骗到!想他昨夜是多么放荡、放肆,便是求了饶,贺千空也不放过她,直翻腾到天大亮才结束。 可怜的林姝蔓,昨夜不停恳求,想唤起男人的同情心,却不想贺千空这次却是了狠了心,嘴上应承下来,动作上却一丝不苟。 第88章 常七 林姝蔓揉着酸痛的腰肢,暗地里偷眼瞪着男人。 哼,再也不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了,真是个骗人的鬼! 吸取了教训的林姝蔓哼哼唧唧,一顿早膳愣是没给贺千空好脸色瞧。贺千空好似知道理亏,也小心伺候着。 待用过膳后,林姝蔓扶着桌角站起了身,倏然间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阵阵青黑,脚步趔趄,身子一软向前倒地! 耳畔全是婢女们的惊呼,她却稳稳的落入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中。 “世子……”她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声音却很是微弱。 第53节 “夫人这是怎么了?”海棠带着哭腔喊着。 林姝蔓眼前晕眩,看不到此刻贺千空瞳孔中暗藏的杀机。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将林姝蔓放在榻上,转身吩咐:“唤常七过来。” 常四应了一声不敢耽误。常七听名字也知道,是暗卫中的一个,只他不同其他人,手无缚鸡之力,全然不会武功,却天生聪慧异常,过目不忘,在医术毒术一道颇有造诣。 此时林姝蔓躺在榻上,渐渐缓了过来,眼前黑暗褪去,身子虽还有些虚弱,却不似刚才那般难受。 海棠扶着榻沿正小心翼翼瞧着她,贺千空眉宇间似凝结着一层阴云,脸色沉得可怕。 屋内一时无人敢言,直到门扉轻动,常四带了常七过来。 常七不同于常四那般沉默寡言,他是个不过二十许的青年,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瘦条条的身子却背了个大药箱,有些慌乱,弱不禁风。 贺千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呵斥道:“快来给夫人看看。” 常七点头应了声是,行至塌前,轻声道:“冒犯夫人了。”随即将右手搭在林姝蔓脉搏上,眉头紧锁。 过了半晌,贺千空忍不住出声:“到底怎么了,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海棠也满脸焦急,林姝蔓心里亦没有底。 常七收回手,微微笑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夫人身子康健,并无异样。” “既然康健,刚才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 常七笑道:“夫人刚才可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林姝蔓点头。 常七又道:“是否现在好些,却还是身子有些发虚?” 确实如他所言。 常七胸有成竹:“夫人并无大事,不过是一时间过于劳累。我观夫人眼下青黑,脉搏有些气血不足,想是小日子刚走,便过于操劳,经气跟不上才会一时眩晕,并无大碍。若不放心,我开些补血健脾的药方子,喝上三五天便好。” 他话音坠地,屋内一时静谧。气氛隐隐尴尬。 常七刚来不知道状况,这屋里大小下人却都知道昨夜主子们荒唐一晚,再听常七话里的“劳累”、“操劳”,各个面红耳赤,将头埋进胸口。 林姝蔓更加羞耻,常七每说一句话,她白皙的小脸便红上一分,待到常七说完,她已羞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淡定自若的只有贺千空一个,他咳了咳道:“麻烦你了。” 常七行礼又道:“那我去写方子,世子随我来吧。” 贺千空跟着他来到屋外,惠风徐徐,朗月阁的湖泊上荡漾着粼粼波光。 一出门,常七脸上自信的笑意完全消失,面色有些沉重,他瞄了眼四下无人,方轻声道:“关于夫人的身子,请世子恕罪,属下并未说实话。” 冬日的阳光洒落,却带着一股子寒意。 贺千空声音如冰川上冷冽的寒风:“你说。” 常七道:“夫人身子确实康健,此次晕倒也只是劳累过度。但我把脉之时发现夫人身子骨有些凉症,冒昧一问,夫人小日子之时是不是格外难熬?” 见贺千空点头,他继续道:“果然如此,这凉症别的到无大影响,只是……子嗣上头……有些艰难,最好一年之内不要有孕。” 这话一出,常七只敢低头看地上的青石板砖块。世子二十许才成亲,却不能立即生子,他真怕他会接受不了。 半晌,贺千空道:“她的身子能调理好么?” 常七松了口气,忙道:“这是肯定,虽是胎中带的,却并无大碍,多吃几幅药调理一下,冬日里不能冻着,一年便可。” 贺千空点点头,“那你开药调理一下,还有……开些男子用的避孕药。” 话音坠地,常七忍不住瞪大了双眼,要知道身为大夫,常常给女子熬制避孕汤药,可男子的,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肯用? 他忙低下头掩饰住震惊神色,心底却多了几分盘算。看来常四所言不虚,夫人在世子心中的地位真是不可小觑,往后他们的主子怕是要多一位。 “属下立即就办。”常七道。 贺千空拿了常七开的药方,回了朗月阁正屋内,交给婢女下去熬制。 正屋内静悄悄的,婢女们都下去忙活,只有林姝蔓静静躺在榻上。 贺千空皱着眉,拨开被子,露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这么捂着能呼吸么?” 林姝蔓美眸狠狠瞪他一眼,抢回被子,“捂死我算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啊!这下子好,全朗月阁都知道我是个荒唐人了!” 一提及此,她便想到眼前之人才是罪魁祸首,不由又气又怒,咬牙切齿瞪了男人好几眼。 贺千空面不改色,“下人们之前也知道。”声音那么大,能不知道么? “你你你……”林姝蔓好容易消退的热度又重新涌上脸颊,她难以置信,世上居然有这等不知羞之人。 哪知男人得寸进尺,“所以夫人不要在意,今夜我们……” “没有今夜!”小姑娘小手一挥,“你想都别想!今晚,明晚,后晚,都没有!” 她说完又躺进棉被中,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眸警惕的盯着贺千空,“没有!” 这打击可有点重,刚吃饱就又要饿肚子,男人哪里能忍,忍不住辩解:“这也不全怪我,夫人昨夜不是也很热情主动?” “轰”的一阵嗡鸣在林姝蔓耳畔响起,她手指颤抖,抡起榻上枕头甩向男人:“流氓!滚!” 明明是贺千空非让她说些羞耻的话,哄骗她说完就快完事,现在又来拿这个说事。 她总算明白了贺千空的阴暗手段,恨恨道:“你今晚去睡书房!” ------题外话------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u<★) 第89章 勾引 最后贺千空并没有睡书房,不过这也是因为海棠苦口婆心,劝林姝蔓三思。 虽然林姝蔓同意让贺千空睡床,却在榻中间用被子和枕头堆出一条线,郑重道:“你睡外面,我睡里面,我告诉你,早上这条线必须完好无损!” 真是悲惨极了。贺千空躺了下来,娇妻便在旁边,却吃不到嘴。 夜渐渐深了,半睡半醒间,林姝蔓忽然听身侧男人问道:“莲玉处理了么?” 她一下子起了精神,撇嘴道:“没有,她还有些用。孙氏这么爱盯着我的房中事,不回敬一下怎么行。” 黑暗中,贺千空忍不住轻笑,果然是她,娇娇柔柔却绝不是好惹的。既然这样,他不妨帮上一把。 日子过的快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三月。但京都的春天还是料峭寒凉。 正巧这日天气不错,烈阳高照,虽风势仍旧寒凉,阳光却和煦异常。 贺驰宇下了朝回了镇国公府,近来他日子过的不算舒坦,自贺千空娶了亲,孙氏便不知怎么了,日日吃起醋来,总是在他耳边嘀咕贺千空又是拒绝了纳妾,贺千空又怎么宠着世子夫人了。 贺驰宇真是听的又烦又腻,在他看来贺千空就是有病,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为什么要死守着正室夫人,虽然林姝蔓确实生的花容月貌,可也不妨碍来几个别的类型的小妾。 还有孙氏,日日叨唠,言辞中全是对他的不满意,气的贺驰宇这几日夜夜流连花街买醉,都没回府。 可今日是十五,他再不回去卫氏也得斥责他。想到此,贺驰宇满肚子怨气,不情不愿下了马车。 刚走进院落中,行了几步,便见对面走来一个婢女,料峭春日,她却穿了件轻纱,勾勒出胸前的沟壑,袅娜娉婷间,摇摇欲坠,像揣了两只兔子。 贺驰宇看的眼睛都直了,一时挪不动脚。 哪知那婢女似有所感,两人擦身而过时,她脚下一滑,怀中的饭匣子掷到地上,里面的汤碗摔的粉碎,汤汁四散,洒满贺驰宇的衣角。 婢女泫然欲泣,忙跪下道:“二少爷,奴婢笨手笨脚,请您责罚。” 她声音好似撒了甜腻的蜂蜜,这一跪下,丰盈更是高耸,身姿婀娜。 贺驰宇看了好几眼,勉强移开视线道:“你是哪里当差的,怎么好像没见过。” 婢女梨花带雨:“奴婢莲玉,是朗月阁当值的。二爷的衣裳都湿了,不如随奴回去换一身。”她说着便膝行上前,用自己的衣角擦拭贺驰宇的衣裳。 当下贺驰宇便有些心动,朗月阁啊,那不就是贺千空住的地方,若能玩了他的丫鬟,也是一件美事。可转念便想到孙氏,今夜再不去,就是打孙氏的脸面,实在不妥。反正丫鬟不会逃,不如等明天。 他假装正经咳了咳:“不用了,今晚就算了。” 莲玉脸色微变,忙拦住他的腿,上半身贴了上去,“二爷随奴去一下便回,很快的。” 开玩笑,如果现在放走贺驰宇,明日她可能就被人投了井。想到来之前贺千空的警告,莲玉不由打了个寒战,悔不当初,为什么要去勾引世子。这么可怕的男人,除了夫人恐怕没有人能降服吧。 女子软绵的触感袭来,贺驰宇口干舌燥,再挪不开脚步。 莲玉微笑的拉起他,一步步走入朗月阁。鱼饵已经在钩上了,就看鱼儿上不上钩。 万风阁中,孙氏坐立不安。已经快要戌时,可贺驰宇还是没影。贴身丫鬟早已吩咐下人去打探一番。 一番探查,有下人来报,看到二爷跟着莲玉走了。 孙氏眉头紧锁,袖中手指蜷了起来。莲玉居然还在?上次爬床失败,林姝蔓居然没有处理她?现在又将贺驰宇带走所为何事?一想到贺驰宇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性子,孙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吩咐下人更衣,看来必须去看看了。 待到了朗月阁,孙氏进了院子,便径直向着下人住的屋舍走去。刚行到跟前,便听最右边屋子里传来阵阵男人喘息和女人的娇呻,孙氏脸色大变,立马推开门扉。 一阵羞人的气息传来,里面两人忙慌张分开,果然正是贺驰宇与莲玉! 孙氏还有什么不明白,气的胸口胀痛,忍不住冲莲玉骂道:“你这个贱蹄子!没有男人活不了么!” 莲玉一听这话,眼泪唰唰往下落,甚是惹人怜爱。 贺驰宇不免劝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是我非要拉着玉儿,她可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孙氏气得倒仰,莲玉什么性子她还不明白?当下怒极:“她就是下贱胚子,二爷快跟我回去吧。” 只全当这事没发生,一个丫鬟还能怎么闹。 贺驰宇有些不舍,莲玉不同于他后院姨娘,泼辣大胆,别有风趣,他很是喜欢,可孙氏说一不二,他不好当面反驳。 几人正僵持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弟妹怎么在这?” 只见林姝蔓身后仆从如云,正讶异看着两人。 倏然,莲玉窜了出来,速度之快超乎孙氏反应。她迅速跪倒在林姝蔓脚边,哭嚎着:“夫人,请您为奴婢做主啊!” 孙氏眼前一黑,心里暗道完了。这一看就是个局,而她已经下套了! 林姝蔓挑眉:“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 莲玉抽抽噎噎,讲了刚才的事,只是言辞间变成了贺驰宇拉着她不放,而她一直在反抗。 第54节 贺驰宇走了过来,也是满脸羞色。 林姝蔓脸一沉,“二弟,若是别的丫鬟嫂嫂也不多说,可莲玉得世子看重,之前又一直管着朗月阁账册,可不是一般婢女,二弟你看?” 骗人!孙氏差点尖叫出声,“嫂子说的是,我和夫君定会送上赔礼……” 没等她说完,林姝蔓皱眉打断:“赔礼?我要赔礼何用?弟妹这是在糊弄我么?况且我在同二弟说话,你为何要插上一嘴?” 贺驰宇亦是狠狠瞪了孙氏一眼,这个黄脸婆平日在院子里便事事指手画脚,如今到了外面还要管着自己,岂有此理。 他火气上头,喝声道:“要什么赔礼,嫂嫂,你便将莲玉给了我,我会好好对她的!” 林姝蔓装作一副为难模样:“二弟,莲玉可不是一般丫鬟。” 贺驰宇道:“我知道,我这就纳她做姨娘!” 第90章 姨娘 贺驰宇一锤定音,此事再无回旋之地。 他又与莲玉眉目传情,含情脉脉一阵,“玉儿你等我,我会来接你。”方才走了。 这可把孙氏恶心坏了,她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胀痛。 孙氏咬牙切齿,瞪着林姝蔓:“嫂子真是好手段啊。” 林姝蔓嘴角勾了一抹笑,不紧不慢:“弟妹怎么这么说,这不是娘当初教我的么?正妻就要贤惠大方。男人嘛,总得有几房妾室。只世子不喜这些,我反倒不如弟妹有经验。” 孙氏险些吐血,人不由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这些正是之前卫氏劝林姝蔓的话,可人家的男人拒绝了纳妾,后院清清静静,反倒贺驰宇,一房接着一房抬。 真是因果关系,天道轮回。 孙氏目眦欲裂,全身颤抖,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也毫无察觉。 “我真是谢谢嫂子了,不过来日方长,嫂子等着瞧!”她恶狠狠道。 林姝蔓却只是微微一笑,“我拭目以待。” 最后孙氏毫无办法,只得气急败坏走开。 待人散去,莲玉还匍匐在地上不起身。 林姝蔓摆摆手:“你也是要做姨娘的人了,起来回话吧。” 莲玉这才起身,却仍是低着头毕恭毕敬。她算是见识到夫人的种种手段,一想到之前她居然痴心妄想要给世子做姨娘,莲玉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的头更低了,“多谢夫人出手,奴定会铭记于心。” 林姝蔓笑道:“那倒不必,你去了二弟院里,只管好好伺候主子就可。” 林姝蔓根本不喜欢莲玉,留着不过是想让莲玉和孙氏狗咬狗,绊住孙氏,省得孙氏一天到晚盯着她的后院。 莲玉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林姝蔓道:“你好生歇着吧。” 话毕,她再不看莲玉一眼,带着下人离开。 又过了三日,贺驰宇果然说话算话,将莲玉带回万凤阁,升了姨娘。 要说莲玉确实有番手段,她身段婀娜,脸蛋清秀,且奴婢出身,狠得下心,俯得下身段,将贺驰宇伺候的妥妥帖帖,对她可是极尽宠爱。 对外,她又和贺驰宇后院的齐姨娘两人联手,霸着贺驰宇不放。 孙氏咬牙切齿,摆出正室威严,给莲玉立规矩,揪了个她的错处,罚莲玉在青石板路上跪了三个时辰,直跪得她膝盖青紫,人差点便背过气了。 自此两个人算是结下了仇,你来我往,斗法暗算。孙氏这边有正室地位,管着万凤阁大小管事,可莲玉却得了贺驰宇疼爱,又拉拢了齐姨娘,两人不相上下,斗起来,万凤阁三天两头便要出些荒唐事。 要说孙氏最开始也想过策反莲玉,毕竟现在莲玉是在她手底下过日子,哪知莲玉当下拒绝了,一点不留余地。 莲玉心底苦涩,思绪不由飘回七天前,那时她被关在柴房中,滴水不尽已经三天。前几日还有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审问一番,后来人影都见不到。 直到那日,门扉晃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贺千空走了进来。他言简意赅,给了莲玉两个选择。一被发卖到花街做最底层的妓子,二进贺驰宇的后院,搅乱他的后院不得停歇。 莲玉毫不犹豫选了第二条。临走前,男人冷冰冰的语气响在耳畔:“做你该做的,不要心怀侥幸,我随时可以杀了你。还有,这件事也不许告诉夫人。” 贺千空那日的话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莲玉一日也不敢忘,因为她相信这个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于孙氏的拉拢她不是不心动,可她不敢,她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上,只有将贺驰宇的后院闹的人仰马翻,她才有一线生机。 一连数日,贺驰宇后院热闹不断,孙氏眼下的青紫越来越深。 这日早起,孙氏伺候卫氏用膳,不由带了两句,她期望卫氏能替她做主,治治莲玉这个小蹄子。 哪知卫氏眉头一皱,撂下手中筷子,怒斥:“你还有脸说,你堂堂正妻,笼络不了男人,治不了姨娘,生不出儿子,还好意思闹到我这里!” 孙氏与贺驰宇成婚三年,只有一个嫡女,之后一无所出。 卫氏怒极:“因驰宇后院的事,公爷都训斥他了,你是怎么做妻子的,也不管管他?!” 一提到此,孙氏真是一阵阵委屈,贺驰宇屋里大半的姨娘美妾可都是卫氏塞进来的,她可怎么管? 孙氏忍不住心里腹诽。卫氏可是极其善妒的,镇国公原本美妾众多,一一都被卫氏找了机会发卖出去,到了自己儿子,又怕他受委屈,怕孙氏伺候不好,整日找机会塞人。 这日子可要如何过!孙氏只觉得心底的苦味漫上了嘴角。 孙氏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林姝蔓的朗月阁可舒坦许多。 岁月静好,百无聊赖,时间如白驹,转眼便临近清明。清明家家都要扫墓祭祖,镇国公府亦早早张罗起来。 《历书》有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 时万物复苏,气温回暖,草木翠绿,春暖花开。 镇国公府上早早置办下豕、牛、羊、马、鸡、犬六种牲畜,简称“六畜”,另有小麦、栗米、高粱等五谷杂粮,美酒鲜果,纸钱金元宝林林总总不多赘述。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待到了清明这一日,天开始下起了朦朦胧胧的细雨,整个京都仿若笼在一层薄雾之中,细雨绵绵,看不清前路。 三月清明日,京都中人人扫墓,家家马车后挂着褚锭,八马并行的街道上全是行人和马车。 雨丝纷纷,待到了墓园,处处皆是跪拜者、捂脸痛哭者、举酒跪拜者。 人潮川流,有人为坟头除草,有人焚烧纸锭,奉上祭品,触目所及全是哀而不伤之人。 镇国公领着一家子人,带着众多奴仆来了主坟,及到了时辰,众人跪拜,上香,镇国公读了祝文,又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六畜、五谷和各色祭品摆在坟前。 众人又是跪下磕头,又拿了纸锭元宝,一一烧了,这才算完了。 贺千空道:“我带夫人看看娘。” 一提及赵氏,其他人都不敢言语,镇国公看了眼大儿子,目光复杂,终是叹气:“去吧,你娶亲的事情也跟你娘好好说说吧!” ------题外话------ 感谢星星拌面送的冰阔落??)?*?? 第91章 清明 春为老,风细柳斜斜。 遮天蔽日的雨丝打落,虽举着油纸伞,披着斗笠,衣角仍旧湿了一大块。 贺千空今日一席黑衣,在前引路,带着林姝蔓穿过这墓园中一座座坟头。 赵氏的坟葬在墓园东郊,这是镇国公百年之后亦要下葬之所,但现在这里孤零零的只立着一座坟头。 墓碑有些旧,落了些许灰尘。 自来了这里,贺千空便一言不发,此刻雨丝飞舞,他不耐的推开奴仆打伞的手,孤身走到墓碑旁。 赵氏过世已有十五年,孤坟埋冢,佳人已不再。 其实赵氏说来只陪伴了他五年,却仿佛刻下了一生的烙印。贺千空总有时莫名的去想,若赵氏还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他也许不会自小就进宫为伴读,也不会为了争世子之位远赴边关搏一个出路,他大婚之日,高堂之上也应该是赵氏笑语盈盈。 远处间,传来幽幽哀乐,似乎有人悼念逝者。 忽的,一双芊芊素手,举着油纸伞挡住他头顶翻飞的雨幕,一阵暗香浮动,林姝蔓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微笑,“传说这火通往阴阳两界,将想说的话在心中默念,燃烧纸锭,哀思便会被阴界亲人听到,世子,不如我们来烧纸锭?” 贺千空一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死了便死了,不过一捧黄土了却人间。 可对上女子柔顺澄澈的双眸,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双小手握住他,林姝蔓轻声道:“况且,我也想感谢娘。” “感谢什么?” 一阵春风席卷,掀起两人的衣角,吹得雨幕倾斜。 林姝蔓认真道:“感谢娘将世子带到这个世上,还要告诉娘不要在担心,以后世子有这个温柔贤惠,大方典雅的妻子照顾,定会好好的!” 听她这夸赞,贺千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林姝蔓嘟起红唇,娇嗔道:“怎么了,世子笑什么?” 绀青的油纸伞下,她眉如远山,眸中荡漾水光,玉腮雪肤,笑语盈盈。 仿若一道光,驱散了贺千空心中的阴霾,他注视眼前女子,轻声道:“我笑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有夫人相伴。” 这情话伴着清风徐徐,好似吹进了林姝蔓的心窝里,心底涌上来阵阵羞意,给她冰雪般的肌肤染上了一抹红霞。 柳枝蔓蔓,芳草萋萋,雨滴打落在油纸伞上,溅起一个个小水花。 林姝蔓眼眸弯弯,轻声道:“世子,我们来烧纸锭吧。” 橙色的火苗窜起,在阴郁冰冷的春天中,带来一丝暖意。愿世间所有来不及告别之语,所有来不及说不口的话,都能随着小小纸锭传递过去。 待纸锭烧过,两人又跪下上香,奉上祭品,一切办妥当,天色反倒放了晴,乌黑浓重的云雾被撕开一角,有金光洒落,打在墓园孤坟之上的绿草。 两人带着奴仆,出了墓园,到了这个点,到处都是扫墓之后返行之人。两人上了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穿梭在人潮之中,缓缓前行。 四下不知何人突地唱起了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第55节 歌声哀哀欲绝,是个温婉的女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若在哀悼她逝去的亲人。 贺千空忽的拉开帷幕向外张望,可人来人往,那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世子怎么了?” 过了许久,贺千空语气迷蒙:“娘,也很爱唱这首歌……” 车马辚辚而行,马车上的纸锭不停晃动,划出白色的弧线。 贺千空道:“她很喜欢江南的风景,我小的时候朗月阁湖畔种满花草桃李,每到这个季节,桃李满园,桃花朵朵,她若身子好,便会抱着我坐在湖畔,哼着这首歌。” 他冷硬的脸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关于她,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件事。” 可自她逝去,朗月阁闲置了十五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不堪回首。 这段往事他一直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刚入宫时,总有宫妃装样问他是否想念赵氏,贺千空皆冷着脸摇着头,冷心冷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可无人知,夜深人静之时,他抱着膝盖遥望天际,心中默念神佛名号,只盼得再看赵氏一眼。 却……失望到天明。 男人疏离冷漠的瞳孔第一次流露迷茫,林姝蔓只觉得心被人重重揪了一下,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了好奇,想探究贺千空以往岁月的一切,想穿过时间的屏障,抱住那个小小的贺千空。 然而,林姝蔓只能伸出手,抱住现在的他,轻声道:“娘真是多才多艺,等我们回家,我也这么装扮朗月阁。” 贺千空搂紧怀中软软的小人,下颌抵在她的额头,“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幸好,这漫漫岁月,有你与共。 马车踩着潮湿泥泞的小路缓慢前行,半个时辰后,终是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 两人刚下了马车,便有婢女回报:“世子,世子夫人,晚间公爷设了家宴,邀请众人一起用膳,请两位前去。” 贺千空点头表示知会了,两人回了朗月阁,将湿衣裳换下,又饮了杯红糖姜汁水驱寒。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晚间,贺千空与林姝蔓相携去了正院。 正屋内,上首镇国公与卫氏早已等候多时。下首贺驰宇与孙氏也在。孙氏脸上扑了重重的粉,皮笑肉不笑端坐着。 见到两人,卫氏先乐道:“你们可来了。” 林姝蔓裣衽行礼:“路上耽误了。” 下一瞬,卫氏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只见林姝蔓红底牡丹织锦马面裙后隐了个身影,那居然是个穿水粉色团花绫罗衣裳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滴溜溜,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屋内的人。 正是贺青青! 卫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自听了红果汇报,她便在等这一日,却不想家宴之上,林姝蔓居然大大方方带了贺青青来?! 镇国公不明所以:“这是谁?” 林姝蔓掩唇叹道:“我与世子来时,见有丫鬟训斥这孩子,一问才知她叫贺青青,是田姨娘女儿。儿媳不懂这里有何缘故,只是公爷的孩子理应也是府上的姑娘小姐,怎么落得这么凄惨,便一时不忍带她来了。” 第92章 家宴 镇国公不由一怔,神色恍惚,田姨娘?他费了好久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身影。田姨娘的女儿似乎有些印象,但这些后宅琐事他多是交给卫氏打理,从来没有过问一句。 如今突然间,见到贺青青,才意识到他许久未见过这个庶出的女儿。 卫氏突地敛衽跪下,期期艾艾:“公爷,都是妾的错,妾一时疏忽竟让人欺负了青青,青青自诞下便多灾多难,大夫让她少见人,妾便将田姨娘与青青移到偏院,不想竟有人包藏祸心欺负青青。” 她抹了抹眼角,“都是妾的错,请公爷责罚!” 镇国公忙扶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夫妻我能不知道你的人品,你一天要打理国公府上上下下,一时没照顾到而已,不必如此。” 卫氏这才止了泪,含情脉脉,“多谢公爷。” 林姝蔓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小呷一口。好一招以退为进,卫氏这一番话下去,她倒不好在这上大做文章。 看镇国公对卫氏的重视便知,多年来卫氏经营的贤淑大方形象深入人心,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扳动。 不过幸好,她也不急。贺青青也不过是个引子。 镇国公安抚完卫氏,对着贺青青招手:“你走进些。” 待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这女孩眉眼清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且贺青青眉宇间有三分肖似镇国公。 镇国公问道:“你今年多大?” 贺青青行了个礼,小小的人礼节却周全到位,“回公爷的话,青青今年十六。” 镇国公不由一怔,十六?居然比贺芳芜都大上两岁,及笄的女儿了,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 他叹气:“还叫公爷?” 贺青青咬了咬下唇,嗫嚅道:“爹爹。” 她声音细细的,人又小小的,看起来不似十六的大姑娘,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镇国公本就心底有愧,现下又泛起丝丝怜爱。他忽的想起贺青青生母,田姨娘,在他的回忆中,那是个温婉绝色的江南女子,却犯下了大错被他疏远。 如今记忆涌来,他道:“你姨娘这些年过得怎样?” 旁侧卫氏身形一颤,又迅速稳住。 贺青青乖巧道:“姨娘每日烧香礼佛,言道自己犯了错,不求佛祖宽恕,只想保佑爹爹身子康健,她便日日茹素也心甘情愿。” 这番说辞是林姝蔓与田姨娘商议后教给贺青青的,当年的事虽是陷害,可卫氏手脚利索,加之岁月长远,证据早已消失的七七八八,这时候再开口说冤枉,镇国公定是不信,反而会厌弃田姨娘。 果然,此话一出,镇国公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便不再多说。 又问了其他琐碎事,当提及贺青青住哪时,镇国公有些犯了难。 此刻林姝蔓轻声道:“公爷若是不嫌弃,不若将青青放到我和世子住所。说来也巧,我与青青真是一见如故,好似亲姐妹一般,以后青青出嫁了,我定要添上一份厚礼呢。” 话音坠地,镇国公不由得大喜过望,点头应允。时辰到了,他不再多问,便宣布传菜。 用膳时,一家人各怀心思,席间气氛冷清,膳毕,众人皆早早离了席。 这一夜镇国公并未提及田姨娘,还是照常歇在了卫氏这里。 第二日,海棠禀报了这个消息,她犹犹豫豫道:“夫人,田姨娘能行么?” 林姝蔓点头:“你等着看吧。”镇国公毕竟要给卫氏面子,这一晚不代表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第二晚,镇国公如约去了田姨娘处。卫氏动作迅速,在贺青青出现后,她立即给田姨娘置办了屋舍,把一切后患掐死。 屋中虽不奢华,却还算过得去,处处流露出雅致,田姨娘一身绀青素纹棉质袄裙,漆黑的发上只别了一只银色簪子,却衬得眉眼温婉,恰似一潭温柔的泉水。 见到镇国公,她不卑不亢,眼圈却悄然红了。 镇国公感慨万千,叹气道:“这些年……你可怪我?” 田姨娘哽咽道:“当年是我不知事,这几年我一直在吃素念佛,只盼着佛祖宽恕我的罪孽,保佑公爷康健。” 她不喊冤不抱怨,镇国公心头颤了一颤,回忆起往昔岁月 “你现在还会唱以前的小调么?”他问。 田姨娘抬眼瞟他,“公爷要听么?” 夜晚,田姨娘处声声吴侬软语回荡,自此之后,镇国公一连五晚都歇在田姨娘处。 田姨娘是年轻时陪过他的老人,熟悉他的性子,伺候他更是妥帖,再加之贺青青在侧,不同于贺芳芜的任性刁蛮,贺青青乖巧懂事,大大的眼睛总带着孺慕与崇拜,让镇国公很是受用。 镇国公虽对卫氏一如既往的重视、尊重,可田姨娘得了疼爱,作为这府中的另一股势力悄然崛起。 另一方面,林姝蔓也没有忘记对田姨娘的承诺,春日万物复苏,贵女主妇又开始宴请宾客,各种赏花宴、踏青会的帖子纷至沓来。 林姝蔓挑拣一番,选了两个宴会,带着贺青青出席。贺青青本是个清秀美人,一番收拾打扮后更是动人心神,她虽有些怯懦,却文静端庄,不适合做宗妇,但完全可以给小儿子当媳妇。 再加之林姝蔓亲自带着贺青青,她的身价飞涨,两个宴会下便有小官来提亲,虽林姝蔓一番细看之下都拒了,从此,镇国公更是看重贺青青。 一个庶女嫁给夫家还能帮衬娘家,且贺青青得了林姝蔓青睐,以此为借口也可以拉拢下大儿子,要知道镇国公正愁找不到机会与贺千空套近乎。 种种原因,田姨娘崛起,卫氏不得不分出心神对付这边,再无暇给林姝蔓添堵。 卫氏、孙氏消停后,林姝蔓可算有了个清净日子。除了夜里过分劳累,一切岁月静好。 一转眼,日子如白驹过隙,三月已快要过完。 这日早,贺芳芜再忍不住,来了卫氏正屋,抱头痛哭,“娘,你管管贺青青啊!爹爹最近怎么了,竟关心那个小贱人!” 自打贺青青横空出世,贺芳芜日子可不好过,贺青青比她大,是正经的大姑娘,虽是庶出,可镇国公看护,好东西不断。 卫氏听女儿的话心底也是一阵酸涩,她何尝不想收拾贺青青和田姨娘?可根本无从下手! 田姨娘性子谨慎,经了事更是警惕,每日早早来给卫氏请安,比孙氏来得都早,面上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卫氏根本难以下手。 近日看下来,卫氏不得不承认林姝蔓这手很是厉害。要知道她最大的依仗就是镇国公,这一招直击软肋,卫氏疼都没处喊。 再看小女儿哭得伤心,卫氏叹气:“芜儿,听娘劝,且忍一忍,娘不会让她们继续嚣张,但你要忍一时,切记不可去找她们的麻烦。” 连哄带骗,贺芳芜总算被劝了回去。卫氏脸色阴沉对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去卫家,把卫七娘子请过来。”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93章 好友 婢女红果动作迅速,当日下午卫怡衿便进了镇国公府的正院。 卫氏等候多时,一见她来,吩咐下人:“去给七娘打扮一番,记得按我说的妆容布置。” 下人们带了卫怡衿下去。 红果心中犹豫,终是不解道:“夫人,奴婢愚钝,卫小娘子生得也是清秀可人,但也及不上莲玉,世子连莲玉都拒绝了……” 卫氏抿了口茶,“卫娘子容貌不过中上,但是她生得好,像极了一个人。” 红果不明白。 卫氏却道:“你还小不懂,夫妻间妾室通房其实都不怕,怕的是两人心间有刺,拔不出来碰不得,时日久了,夫妻生了隔阂,离了心,这日子便怎么也过不和美了。” 第56节 红果缓缓道:“夫人是说卫小娘子便是这根刺?可……”为何缘故? 卫氏唇角上扬,“你只消看着即可,林姝蔓聪慧异常,却不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月初,春暖花开,莺啼声声,春天终是来了。 寒冬已过,林姝蔓忙给两个小姐妹下了帖子,自她嫁人三人便没再聚过,现下得了空是该好好聚一聚。 第二日,吴青杏早早便来了,两人相见,俱是红了眼圈。 吴青杏抽噎道:“可见到你了,蔓蔓你过得怎么样?贺千空不会欺负你吧?” “噗嗤。”林姝蔓忍不住笑了,忙拉着她坐在一旁的红漆木镂空四方椅上,扯了帕子给她擦拭眼角,“我过得很好,你看我气色便知,世子对我也很好。” 她确实面色红润,眼眸澄澈,一瞧便知日子顺心。 吴青杏终于放下了心,叹气:“哎,看不出世子那么阴沉吓人,你们居然还过得不错。” 瞧她模样,林姝蔓忍不住捂嘴偷笑,不多时,宋若静也到了,三姐妹一番闲聊家常,语气间没有一点生疏。 宋若静环顾朗月阁一圈,“你这院子有树有水倒是好,只是不太雅致。” “是呢,荒废了许久,冬日天寒不好种树栽花,如今天气暖和了,我打算重新布置起来。”林姝蔓点头,“嫂嫂你帮我参谋一番吧。” 林姝蔓现在还记得宋若静未出阁住的院子,风雅别致。 宋若静也不客气,四处逛了一圈,提了好些建议,林姝蔓赶忙让海棠记下来。 吴青杏插话:“蔓蔓,静姐姐,前些日子给你们送的面脂用得如何?” 她说的是上月末给两人的珍珠桃花面脂,是吴家亲戚从南方带回来的。 林姝蔓摸了摸脸颊:“我很喜欢,用后肌肤都水润些。” 宋若静也点头。 吴青杏咧嘴笑:“那就好,这次我多给你们带点。” 三人也不客气,逛累了院子,又相携回了屋子。 吴青杏从随身丫鬟手中接过一本线订书,双眼发亮:“你们知道么,琅君居士的《落花缘》出了第二部 !讲的正是书生与小姐第二世的故事!” 宋若静点头,“我昨日刚熬夜看完,唉,居士真是妙笔生花,读完之后让人怅然若失。” “我还没读过呢。”林姝蔓这几日心思完全不在这上。 吴青杏将线订书递给她,“诺,就知道你可能没看过,这本特意送给你的。” 她撅了撅嘴,“这可是我从一个骗子手里抢过来的!” 两人奇怪。 吴青杏道:“便是三月末这第二本首发,我早早便让小厮排队,才抢到了最后一本,没成想居然有个骗子自称是琅君居士,非要买这本,哼,居士从未露过面,他便想哄骗我,我怎能上当,自然教训了他一番!” 宋若静微笑摇头:“你这性子啊。不过说来也奇怪,琅君居士居然从未露过面,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直击人心的文字。” “定是个隐士,白衣飘飘,遗世独立!”吴青杏以手托腮,畅想起来。 “也许是个书生墨客,定是胸中有大抱负大理想。” 三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待到晌午,林姝蔓又留了她们两个用膳,直到膳毕,吴青杏起身告辞。 宋若静也想一道回家,林姝蔓却叫住她:“嫂嫂,我有些东西想给娘,你能帮我带回去么?” 吴青杏便先行离去。 待屋内只剩两人,林姝蔓支支吾吾,绞动腰封下的宫绦,满脸羞色。 “蔓蔓可是有什么事?”宋若静哪里不明白。 “嫂嫂,我……”林姝蔓张了张嘴,声如蚊蝇,“嫂嫂和哥哥每日都要……都要么?” 宋若静听不清:“什么?” 林姝蔓满脸通红,附在她耳边耳语一番。这回宋若静是听明白了,脸“唰”的红了个透。 再看林姝蔓,红彤彤的小脸低垂,宋若静总算明白王氏的担忧。 日日这么累,受得了么? 宋若静低声道:“你所言若是属实,确实该劝劝世子,该克制一下。” 林姝蔓嘟嘟嘴,“可……可每次世子求欢,我都不忍心拒绝。” “……” 饶是宋若静与林青峰日子过得甜蜜,也感到一阵扑面的恶意。 宋若静强笑:“蔓蔓,可你得学会拒绝。” 林姝蔓绞动衣裙角,春色从眼眸溢出,“可每次早上,世子都会对我殷切备至,我便狠不下心,嫂嫂这可怎么办啊?” 对不起,这个真没办法。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宋若静面无表情,看了眼春心萌动的林姝蔓,忽的笑了。 看来她不用多操心,蔓蔓与世子过得很好。 暮色四合,红澄澄的晚霞挂在天边,晚间的风吹过朗月阁湖面,带起了阵阵涟漪。 送走了小姐妹的林姝蔓,正窝在黄梨木四足素色底软榻上,捧着手中的《落花缘》第二卷 ,津津有味读起来。 她看得专注认真,连贺千空进门都毫无察觉。 小娇妻居然不似往日那般在门口迎接,贺千空挑了挑眉,走到她近旁,一眼便认出她手中捧着的书卷,不由心口一跳。 “世子。”林姝蔓注意到他的视线,直起身子,“世子可听过这书?” “没有。”贺千空矢口否认。 林姝蔓抚着书册,一脸痴迷:“世子该看看的,这可不同于一般话本子,甚是好看。” 她夸赞的话一出口,便停不下来,滔滔不绝,直念叨了一个晚膳。 听得贺千空耳朵都要起了茧子。 第94章 面脂 晚膳布置了火腿炖肘子、一啜鲜、鸽子珍珠汤、胭脂鹅脯等各色菜肴。其中一啜鲜乃是扬州名菜,是用猪腿烟熏之后的火腿肉,配上嫩嫩的青笋烹饪而成。滋味特佳。 以往林姝蔓最喜这道菜清淡鲜香,今日她却并未动筷,不停感慨。 用过晚膳,林姝蔓仍沉浸在叹息中,“琅君居士可真是个奇人,居然能写出如此文字,实在令我欢喜。” “欢喜”刺到了贺千空,他抿了抿唇,想到了书房中赵明月硬塞给他的那本书,这种烂大街的话本子,怎么会有人喜欢? 他皱着眉头,忍不住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认识么?”林姝蔓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盯着他。 贺千空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认识,但赵明月认得。” 他心里酸溜溜的,“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很丑,还矮,麻子脸,所以才不敢见人。” “……” 林姝蔓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么?” 贺千空重重点头,补充道:“不是个好人。” 林姝蔓低下了头,静默片刻,她握紧拳头,扬起小脸,“那也没关系,居士是有才之人,腹中自有诗书气,便是生的不好又如何,我还是喜欢他!” “世子能介绍我与居士认识么,我实在想问问居士安排的结局是什么?书生和小姐能不能终成眷属?” ………… 待到了晚间,林姝蔓躺在榻上酣睡,一旁的贺千空却坐起身,他对着窗外孤月沉思,明日该怎么杀了赵明月呢,沉塘还是下毒? 远处酒楼中,赵明月正在灯下与三五好友推杯换盏,忽的只觉背后一阵阴风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友大笑:“这是有人惦记你呢!” 赵明月嘻嘻傻笑,是哪个小娘子这么晚还思念他。 翌日,清晨朝阳明媚,春光大好。 今日无事,林姝蔓唤了工匠前来,他们带着刀具、斧子、墨汁、绳子,林姝蔓吩咐下去要丈量一下院中尺寸,将小路的青石板再夯实些。昨日听了宋若静一席话,她心里对院子如何改造有了一番想法,她画了样式图给工匠头瞧,工匠头连连点头,便开始动工。 闲来无事,林姝蔓索性在屋内躺椅上歇息,捧了昨日没看完的《落花缘》。 正看到精彩处,海棠掀开帘幔,禀报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贺芳芜便走进朗月阁中。 林姝蔓微露讶异,还是吩咐下人奉茶招待。 哪知贺芳芜性子急躁,刚落了座便急吼吼:“嫂子什么意思,为什么面脂单给贺青青不给我!” 林姝蔓挑眉,“妹妹这话嫂子不知何意,况且青青乃是你姐姐,你不该如此直呼其名。” 贺芳芜脸涨得通红,心底蹭蹭直冒火气,她根本不想叫贺青青那个卑贱庶女“姐姐”,可无论是娘还是爹爹全都耳提面命。 以往贺芳芜是家中唯一的女儿,镇国公异常宠爱她,可这人啊,就怕比较。 自打贺青青出现,她乖巧懂事,伶俐会看眼色,立马便将贺芳芜比了下去,贺芳芜心里气不过找了贺青青几次麻烦,却回回被贺青青巧妙应付,且有两次还被镇国公看到,镇国公对贺芳芜一番训斥。 一思及此,贺芳芜满心苦涩,嘴里的话颠三倒四,林姝蔓听了半晌才捋明白经过。 原来说的正是吴青杏送来的珍珠桃花面脂。林姝蔓一日试用时,贺青青正在旁边,便讨要了些,回去用了之后肌肤越发白皙水润,隐约荡漾水光,贺芳芜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信,只当林姝蔓单给了贺青青不给她,满心愤怒来了朗月阁撒气。 不过一个面脂,林姝蔓不想和她计较,给海棠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海棠从里屋取了个黄梨木雕漆嵌螺纹匣子,她将匣子递给贺芳芜。 贺芳芜一把抢过,忙打开匣子瞧了瞧。 看她这疯魔样子,林姝蔓免不得嘱咐:“面脂是好物,但人与人不同,不知适不适合妹妹,妹妹回去时先记得在耳后涂抹,无事之后方能涂在脸上。” 贺芳芜头埋在匣子中,胡乱点了头,也不告辞径直走了。 海棠嘀咕:“夫人就是好性子,一匣子得有二十两银子,便白给了她。” 林姝蔓用手指点她额头,“我没气呢,你倒气性大。” 第57节 一匣子面脂能解决的事,给她便是。 转眼,林姝蔓便将它抛在脑后,反而研究起如何布置朗月阁的院子。 却不想,到了傍晚戌时,夫妻两人早已入寝,门扉发出叩叩的响声。 海棠低语道:“世子,夫人,正院公爷让你们去一趟。” 林姝蔓瞬间清醒,夜如此深,是出大事了么? 海棠低声:“世子,夫人,听下人们打听,好像是二姑娘脸上起了红疹子。” 林姝蔓立即想到白天的面脂,这是巧合么? 贺千空听了眉头一皱,“不必理会她们。” 林姝蔓叹气:“还是去一趟吧,毕竟公爷发话,若不去怕是不妥。” 违拗不过她,贺千空点头同意。两人更衣,相携去了正院。 正院灯火通明,屋内人影幢幢,进了屋,便见贺家大小人物都在。 林姝蔓甫一跨进门槛,便见卫氏坐在上首,眼眶微红,满脸怒气。 卫氏一拍案几,怒道:“芜儿性子急躁,平日里是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可她怎么说叫你一声嫂嫂,也是你的妹妹,你何至于心肠歹毒到如此地步!” 话到最后,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镇国公黑着脸,阴云密布,他伸手搂住卫氏,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待卫氏情绪好转,镇国公喝到:“你这毒妇,跪下!” 呵斥中气十足,震得林姝蔓耳膜嗡鸣。 她还来不及反应,贺千空黑衣鼓动,一步跨到她身前,直视镇国公,冷冷道:“谁敢。” 他声线不大,气势上却稳稳压了镇国公一头。 镇国公脸色紫涨,“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父子俩僵持在原地,卫氏扑通跪下,哭诉道:“公爷,是我的错,你可不要和世子吵了。” 如同火上浇油,镇国公怒火蹭的窜了上来,他咬牙切齿:“我还是不是你老子,你给我让开!” 第95章 吵闹 屋外一阵寒风敲打窗牖发出叩叩的声响,镇国公与贺千空怒目而视,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固了。 僵持中,林姝蔓揽住贺千空的臂弯,轻声道:“世子,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她转向镇国公,“公爷,我与世子甫一进屋,便被您与母亲指责,我们亦是一头雾水,无论如何,也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她语气轻柔,态度和顺,镇国公不好再发火,“哼,去请二姑娘,让她自己说。” 贺芳芜在正屋左侧的厢房中,很快便到了,不同白日里的豪横跋扈,此刻的贺芳芜头戴帷帽,轻纱遮面,哭哭啼啼抽抽噎噎。 她断断续续控诉,“我回了屋便用嫂子的面脂涂了面,刚开始还好,不过半盏茶,便觉脸上火辣辣,我当时不信嫂子会害我,可……又过了半刻钟,我的脸就变成这副模样!” 她扯开帷帽轻纱,露出一张红疹密布的脸,有些肿胀变形,骇人至极! 卫氏泪流满面:“芜儿是女儿家,这幅样子怎么嫁人啊!” 林姝蔓挑了挑眉:“那面脂定有剩下的,在何处?” 下人立即端了匣子来,果然是白日林姝蔓送出去的那个,林姝蔓捧了匣子打开一瞧,果然中间被挖掉一块面脂,她用小指挑了挑脂膏,放到鼻下嗅了嗅,心里顿时有成算。 贺芳芜低声哭泣,“嫂子为何要害我,为何!” 她声声哀泣,镇国公听得眼眶不自觉发酸,呵斥道:“你给芜儿的面脂,你还敢说你没心思害她!” 贺千空脸色阴沉,如罗刹鬼怪,轻声道:“害她还需要我们出手?” 他面向贺芳芜,声线凛冽:“你尽管哭,你的脑袋若是不想要了我帮你砍掉。” 一阵夜风袭来,贺芳芜打了个寒颤,止住了哭泣。 镇国公大怒:“那是你妹妹,你怎么敢?!” 贺千空眼眸尽是嘲讽,毫不畏惧的直视镇国公。 忽的,一阵叩门声传来,屋内之人俱是一愣。 门开,一个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与海棠出现在门口。 海棠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行了一礼,“奴婢失礼,夫人,您吩咐的事办妥了,这位是城东医馆的何大夫。” 林姝蔓点头,“我们在此纠缠,于二姑娘病情无益,不如让何大夫给她瞧瞧。” 海棠适时道:“夫人,珍珠桃花面脂,奴婢带来了未开封的匣子。” “正好让大夫瞧瞧,也好证明我的清白。” 一时屋内静谧,过了半晌,镇国公粗声粗气:“劳烦何大夫了。” 何大夫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坐到贺芳芜旁的杌子上,干枯的手搭在贺芳芜脉搏上,沉思起来。 贺芳芜急切问:“我的脸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害的我!” 卫氏也止了哭,直起身子盯着大夫。 满屋子人火热的视线中,何大夫不紧不慢收回手,“老夫可以看一下面脂么?” 海棠立即将手中匣子递了过去。 何大夫挑了点闻了闻,胸有成竹点了点头,“面脂没有问题。” 一石惊起千层浪。 贺芳芜扯下帷幕,尖叫:“你骗人,你看看我的脸,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何大夫不疾不徐:“姑娘且听我说,面脂里面除了珍珠粉、桃花瓣,还有一副白芷,白芷于妇人有益,可以美白祛斑,是味良药。” “但是药三分毒,白芷也隐隐有些毒性,若是身子康健涂抹自然无事,反而肌肤白皙,但如果身子底薄,涂了白芷便可能不适,起红疹子,红肿都是正常反应。” “二姑娘应是底子薄,起了反应皆是正常。但无甚大碍。” 贺芳芜一把抢过何大夫手中面脂,掷到地上狠踹几脚,大喊:“我不信!你是她请过来的,定是与她沆瀣一气,你们都在害我!” 何大夫脸色大变,“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请人来看,也不用如此侮辱老夫,老夫看病行医数十年,从未与任何人谋私!” 老大夫受了奇耻大辱,甩袖便走,“二姑娘既然不信任何某,便另请高明吧!” 大夫步伐矫健,竟无人拦得住。林姝蔓叹息一声:“海棠,将诊金给大夫送去,好好送送大夫。” 她又道:“妹妹可误会何大夫了,他在城东开诊已有三十年,非是江湖郎中,怎可能被人收买。” “且当初我给妹妹面脂时,便嘱咐过,面脂要先在耳后试用一下,想来你心急并未走心,如今还是早些请人医治。” 林姝蔓一番殷切嘱咐,落到贺芳芜耳中更是难堪。 贺芳芜瞪着双眼,“我不信,定是你害我!定是你!” 卫氏脸色难看,一把拉过她,“芜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镇国公脸色紫涨。居然是贺芳芜弄错了,而他还为此质问大儿与大儿媳妇,险些酿成大错。 他涌起被愚弄的怒火,刚才有多怜惜贺芳芜,此刻便有多烦躁。 再看贺芳芜大哭大喊,红疹子密布的脸扭曲丑陋,镇国公一脚踹了过去,大吼:“你还有脸说!快跟你哥哥嫂子道歉!” 贺芳芜倒在地上,红肿的脸上布满泪痕,极其可怖。 卫氏大哭扑倒在贺芳芜身上,“公爷,别打孩子了,芜儿也是无辜的啊!” 一时间三人闹成一团,怒吼哭喊声,吵吵闹闹。 林姝蔓嘴角噙着丝嘲讽笑意,看着眼前这一幕。 身侧,贺千空冷笑开口,“这些人,还配做我的家人?” 镇国公僵在原地,手指微颤。 然而贺千空再没看他一眼,拉起林姝蔓跨过门槛,出了屋。 夜风萧瑟寒凉,树木发出的新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两人踩着月光渐渐远离身后喧闹,海棠与常四远远坠在身后。 一阵寒风席卷,吹散了林姝蔓满身汗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角。 霎时,宽大的绣袍披在她背上,还隐隐带着男人的体温。 林姝蔓一怔,脑海中闪过上元节时的景色,嘴角不禁溢出笑意。 贺千空奇怪:“笑什么?” “笑世子,怎么知道给我披衣裳了?”月色下,林姝蔓唇角弯弯,眼眸闪闪。 贺千空脚下一顿,无奈一笑:“当时不懂事,后来赵明月训了我一顿。”才知道要有君子气度,给女伴披衣裳送火炉是常识。 第96章 刺 月色如水,月影弯弯。 林姝蔓忍不住嗤嗤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世子如何开了窍。” 她拢了拢身上绣袍,男子的气息将她裹在其间,红晕不自觉浮在面上。 倏然,贺千空握住她纤细玉手,“你不必理会他们。” 半晌林姝蔓才明白,“大人不必担心我,他们奈何不了我。” 男人的手指修长,摩挲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酥麻顺着肌肤交接处涌上心头。 贺千空漆黑的瞳孔在月夜下闪烁,“若有需要定要告知我。” 卫氏如虫子,虽伤不到人,却总徘徊在侧嗡嗡乱响,亦是惹人心烦。 如果不是碍于孝道,他早就一把捏死这只虫子。 两人双手交握,林姝蔓粲然一笑,“世子站在我这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第58节 今夜他如此护她,便足矣。 这夜过去,镇国公着实冷淡了卫氏一阵,卫氏深居简出,少有出现。 可到了四月十五,林姝蔓不得不给卫氏请安,毕竟礼不可废。 春日已到,树木发了新芽,枝繁叶茂,青翠欲滴,行走穿梭在树木阴影之下,耳畔莺啼婉转,清香袭来,好不享受。 恰好一阵风袭来,梨花簌簌,朵朵雪白花苞打着转落到地上,如新雪飘落。 美景当前,林姝蔓不由看得痴了,伸出手去接片片梨花。 她并未注意,身后海棠忽的变了脸色,迟疑片刻方道:“夫人,奴婢刚才……似乎看到了卫小娘子……” 林姝蔓一怔,旋即才明白,“卫怡衿?” 海棠咬着下唇:“对,应该是她,刚才从梨花树下一闪而过,可太快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林姝蔓收回手,捻着手心花瓣。难道是卫氏请了卫怡衿来?可贺千空已经言明不会纳妾,卫氏又要动什么手段? 她怕了拍裙角,拍落星星点点的花瓣。那便看看卫氏有何心思吧! 待到了正屋,卫氏、孙氏已经端坐在椅上,下首果然有个纤细身姿。 孙氏招呼:“嫂子可来了。快来见见,这是卫七娘,闺名怡衿,闲来无事,来府上做客。” 卫氏和善道:“怡衿,快和世子夫人见礼。” 卫怡衿这才起身,裣衽行礼,声音细小:“世子夫人。” 她起身一霎,林姝蔓不由心口一跳。 不同于往日相见,卫怡衿今日着了身大红撒花绫罗襦裙,平日弯弯的柳叶眉,今儿画了凌厉的眉峰,长长的眉尾扫进鬓角,一双柔水眼眸多了几分艳丽,便连头上金簪都昳丽明艳。 这副装扮,全不似卫怡衿的风格,妆容刻意,林姝蔓心下一沉,不知为何,她居然隐隐觉得卫怡衿这副样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孙氏叹息一声,“卫妹妹装扮真是可人,倒有些像二公主呢。” “快别说了!”卫氏厉声呵斥,“千空媳妇,驰宇媳妇有口无心,你快别往心里去啊。” 孙氏也歉意道:“是啊,嫂子,我嘴笨,你别介意。世子现在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两人一唱一和,巴不得让林姝蔓多想。 她的心幽幽沉浮,当日皇宫中三皇子妃的一席话又浮现在耳畔,二公主到底是何人,人人都要在她耳边提一嘴,生怕她不知道贺千空与二公主似乎有些过往。 现在林姝蔓已经明白,卫怡衿这一身衣裳与妆容,便是仿的二公主。二公主乃淑妃娘娘女儿,自幼生得明艳大方,艳压群芳,可卫怡衿画虎不成反类犬,她身姿清秀,完全压不住浓妆艳抹。 见她面色如水,卫氏在一旁瞧着,嘴角不由露笑。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哪个妻子能忍受。就是这样,怀疑,猜测,最后夫妻离心,两厢反目,正中她的下怀。 请安毕,林姝蔓匆匆离去。回去的路上梨花飘落,景色依旧别致,可她却毫无心思欣赏。 卫氏这手无异于在她心头扎了一根刺,林姝蔓闭了闭眼,陷入黑暗。 花开两枝。且说朝廷之上,今日一片肃穆。 边关传来消息,春日兵力疲乏,粮草青黄不接之时,北方匈奴突然来犯,一举抢劫掠夺三个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在朝廷兵马赶到之前,扬长而去。 前线来报,匈奴之前内部分裂,互相征战,无暇顾忌外事,可此次出了个奇人,名唤乌维邪,他一身怪力,擅长战术,一统匈奴部落,成为了新的单于。 乌维邪野心勃勃,早已对大周朝窥视已久,趁着春日守城边关将士戒备松懈,他带兵一举攻破边沿防线,掠夺无数财宝、粮食、女人。 朝廷兵力赶到之时,他已经率兵进了草原,朝廷兵马根本无力追击。 此次乌维邪又传了信使,表明他愿意臣服于大周朝,但要粮草万担,白银两万,加上一位公主下嫁于他。 条件传回朝上,众臣一片哗然。 广平侯第一个出列,“陛下,匈奴狼子野心,万万不可求和!臣愿远赴边关为陛下解忧!” 他话音刚落,身后户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万万不可啊,国库空虚,根本不能支撑发兵匈奴!” 成景帝眉头紧锁,举棋不定。 太子沉声道:“陛下,大周朝泱泱大国,还会怕小小匈奴部落,儿臣附议,应该一战!” 太子这番话如捅了马蜂窝。 李大学士叹息:“太子所言谈何容易,匈奴世代居于草原,我军不熟悉地势,贸然追击很容易陷入他们的陷阱,长此以往,消耗过大,于我朝不利!” 礼部白尚书一鞠躬,“陛下,臣认为应该议和!” 一时间,朝廷吵作一团,主战的、主和的各持己见,相互攻击,吵吵闹闹。 “够了!”成景帝沉声怒吼,金銮殿上霎时静默。 成景帝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头,“国库空虚,不宜论战斗。来人,告诉边关,与匈奴谈谈条件。” 一锤定音,三皇子一脉各个面带喜色。 “三皇子。”成景帝道:“朕将此事交由你,你打起精神好生办事!” 三皇子大喜,跪下磕头,“陛下放心,儿臣定会尽心!” 成景帝不再多言,随着太监的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散朝后,赵明月走到贺千空身畔,叹息:“这无异于放虎归山,陛下真是……” 真是老了。两人咽下后面的话。 第97章 乌维邪 待到了戌时,月色溶溶,贺千空才回了朗月阁,林姝蔓忙起身迎上,他回来的晚,晚膳时辰早过了。 林姝蔓一瞧吓了一跳,他满身倦意,眉宇皱成深深的“川”字形,走进了屋舍。 “有吃的么?”贺千空问。 林姝蔓忙迎上去,吩咐小厨房上菜。 如今时辰太晚,小厨房并未做复杂菜式,只是上了碗骨汤熬制的清汤面。 面劲道有弹性,汤汁鲜香,碗中点缀翠绿,让人食指大动。 贺千空却只是皱着眉,囫囵吞咽,几口便吃下了肚。 林姝蔓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世子慢些。” “无妨,军营时总这么吃。”贺千空撂下碗筷,长吁口气,面色终是缓和了一些。 “世子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匈奴之事不是秘密,贺千空屏退了下人,娓娓道来。 原来到了这时候。林姝蔓不禁回忆起前世。匈奴来犯,成景帝亦是选择了议和,但乌维邪狼子野心,两年后便举兵进攻大周朝边关,大周朝损失惨重。 如今议和不过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贺千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无法违拗帝王心思。 他长叹一声:“这几日,我怕有得忙活,若回来晚了,你不必等我。” 两人闲话一会,贺千空着实疲惫,便洗漱睡去。 榻上,他只是静静拥着林姝蔓,不过半刻钟便沉沉睡去。 月光下,他眉心终于松弛,线条分明的侧脸亦柔和些许。 林姝蔓默默盯了许久,终于将心底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 果然如贺千空所言,翌日开始,他忙碌起来。 与匈奴谈判很快出了结果,大周朝同意了条件,但要乌维邪以臣子身份觐见帝王,朝拜大周朝。 联姻的公主也定下人选,便是四公主,她母妃不过一个宫女,在宫中一直过得透明,如今有了这等差事,才被人想起。 四公主不过十四岁,懵懵懂懂,不知她要去往何处。 皇后知道消息长叹一声,却也无能为力。 乌维邪朝拜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五,朝廷上忙碌起来,便连镇国公都早出晚归,贺千空更是见不到影子,好几次都睡在官邸中。 时间飞逝,转眼五月已到,天气炎热,蝉声阵阵,白天的日头如流火般炙烤地面。 五月十二,乌维邪抵达京都,一同来的除了十五个匈奴勇士,还有浩浩荡荡的一车车贡品。 接待乌维邪的是三皇子和李家二房的嫡次子,李巍捯。 李巍捯乃是去年的新科状元,精通匈奴语,作为翻译随侍在一旁。 三皇子对接待匈奴大单于一事看的极重,自去年沈锦珊一事后,三皇子落寞消沉许久,他一直想找个时机翻身,这次的事他投入巨大心力,想在成景帝面前得几句夸奖。 乌维邪身着窄袖绀青短衣,足踏皮质长勒靴,腰间围着蹀躞带,他面容刚毅,鼻梁隆起,眉宇深陷,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却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马车缓缓前行,乌维邪透过纱帐看外面繁华的京都城,人声鼎沸,商旅往来,名贵的香料、药材,金器玩物随处可见,这是草原之上一辈子无法见到的景色,大周朝着实富裕。 匈奴十五勇士中一人忽的道:“大单于,我们不如在这里抢劫一番,这么多好东西,带回去也让族人开开眼!” 他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附和。 乌维邪嗤笑:“你抢了东西,能跑多远?” 他抬眼去看道路两旁的酒楼之上,纱帐后人影幢幢,似乎是客人在喝酒。 可乌维邪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喧闹声音下金属碰撞的细微动静,道路两旁早已布满埋伏,如果他们有一丝异动,怕便会被万箭穿心。 乌维邪轻声道:“大周朝嘛,我们定会再来,只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恰好此刻,马车停下,李巍捯带着随从前来迎接。 十五勇士闭了嘴,老实跟在乌维邪身后。 三皇子在宫外布置了府邸,供他们歇息。车马上的贡品自有人检查,无碍后方能还给乌维邪。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五月十五到了。 这日早早三皇子便带着随从,迎上乌维邪一行人,往皇宫行去。 宫殿中,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乌维邪手下早已看呆了,惊呼连连。 三皇子轻蔑看了几人一眼,心中不屑。果然是蛮夷,没见过世面。 第59节 晚宴还未开始,三皇子带一行人去了宫殿西北角的二层小楼中稍作歇息。 这里虽偏僻,但二楼视野很好,能看到宫门大敞,两侧甬道之上,大臣携命妇缓缓前行。 此刻正是黄昏,日头褪去白日温度,黄昏的光变得和煦温暖。清风来袭,吹起乌维邪鬓边发辫。 他举着酒杯,在二楼享受夕阳最后的余晖。 忽的,他视线定住,看向一个地方。 一个女子独自缓步走进宫殿,素色轻纱包裹她曼妙的身躯,腰肢纤细,身段高挑,三千青丝坠在耳后,只插了一根金色发簪。 一阵风袭来,她偏了偏头,雪白肌肤旁蓝琉璃耳珰熠熠生辉。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庞,杏眼含情,眉目含春,眼尾带着一抹动人心神的胭脂红,仿佛小钩子,乌维邪身子不由一酥,松散的脊骨立了起来,问道:“她是谁?” 李巍捯眯着眼看了会,“那是镇国公世子夫人,贺夫人。” 乌维邪挑眉:“你跟皇帝说,我看上她了,我要她。” 李巍捯脸都绿了,结结巴巴道:“她已经婚嫁……” 三皇子听二人你来我往,不明所以,忙问出了什么事。 李巍捯颤颤巍巍翻译出来,三皇子脸也绿了! 那女子正是林姝蔓,三皇子哪里能不知道,一想到贺千空的手段,三皇子半点旖旎心思全无。 这个蛮夷,居然看上了她! 三皇子不耐烦道:“你跟他说,这女人夫家厉害,让他趁早别动歪心思。” 省得讨了苦吃,他还要去善后。 哪知乌维邪听了翻译,更是起了兴致,“哈哈哈哈,正好,草原之上,若有两人男人同时看中一个女人,那便打一场,谁赢了就可以抱女人回帐篷。” “有了男人又如何,看我和她丈夫比上一场!” 第98章 圈套 三皇子气得倒仰,这个蛮夷怎么听不明白话呢! 乌维邪心里却另有一番考量。他来大周朝一路遇到的世家公子,皆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些绣花枕头,谈话之间常常暴露命门,乌维邪要是有想法,完全可以瞬息间结束他们的生命。 在他眼里,贺千空不过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世家公子,他乌维邪可是五岁便能骑马,十岁便可杀人,还会怕? 三皇子又着重强调,让乌维邪不要找贺千空的麻烦,乌维邪只是表面点头,心里打起盘算。 不过多时,晚宴时辰快到,大臣与命妇皆一一列席。 天边月光如水,宫墙边数百盏明灯一一点亮,霎时间,宫殿之中灯火通明。 轻柔舒缓的乐声缓缓奏起,成景帝携了皇后坐在上首,冯总管理了理衣角,扯着嗓子喊道:“请使臣进殿——” 殿中华灯璀璨,亮如白昼,桌案之上放置各色珍馐美馔,美酒奇珍。 随着冯总管话音,乌维邪身后跟着匈奴十五勇士,接二连三走进大殿。 乌维邪跪下行了大礼,口中道:“拜见陛下!” 成景帝喜笑颜开,兵不见血便收服了匈奴之地,他心下甚是得意。 乌维邪又道:“我等特为大周朝陛下奉上异宝。” 他将礼单交由一侧的李巍捯。 李巍捯念道:“大单于奉上骏马百匹、狮子一头、玛瑙瓶一对、皮毛十担、舞姬十名……” 成景帝大喜,连连点头,献礼结束,立即给乌维邪赐坐。 半晌,数名舞姬进殿,丝竹之声缓缓奏起,舞姬身着轻纱,曼妙舞动,绕柱蹁跹,轻歌曼妙。 婢女们捧上金樽,倒了酒,成景帝举杯,众人一一喝下。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和缓,成景帝看向乌维邪,“大单于可喜欢这歌舞?” 乌维邪行了一礼,摇头:“回陛下,草原之上,若有朋来,必定喝酒打猎,比武骑射,歌姬虽美,却不若我草原风尚。” 李巍捯翻译出来。一时案几后的大臣各个摇头嗤笑,很是不屑。 有那嘴快的,当下便道:“你们草原不过蛮夷之地,哪里比得过大周朝礼仪之邦!” 乌维邪哂笑,不过是群缩头乌龟,还自诩泱泱大国! 他故意摇头:“便是歌姬,也比不得我们草原之上的女儿貌美。” 成景帝笑着摇头:“大单于不知,这群歌姬不过是献舞,不是最美之人。” 乌维邪装作恍然,“难怪,说起来,大周朝有一女子确实令我倾倒,我还打算向陛下求娶。” 成景帝来了兴致:“大单于相中哪家小娘子了?” 李巍捯额头满是汗珠,战战兢兢看向乌维邪。 乌维邪嘴角勾笑:“是镇国公世子的夫人,贺夫人。” 全场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乌维邪继续道:“三殿下告知我,贺夫人已经许了人家,可我草原上的规矩,男人比武,谁赢了谁得到女人,不知道这大周朝的镇国公世子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众人哗然! 案几后,赵明月皱起眉,捏着手心扇骨。 这话不好接,若是不同意比武,大周朝失了面子,堂堂大国,居然做个缩头乌龟。 若是同意,乌维邪一身怪力,武艺更是了得,贺千空若是输了,不说面子,恐怕夫人都要丢了。 三皇子瞪圆了双眼。这个蛮夷真的提了?! 林青峰也在席上,当下便要站起来,却被一旁广平侯拦住,“你冷静点,贺千空他可不是个软蛋。” 果如他所言,众人视线所及之处,贺千空满面寒霜,缓缓行到殿前。 他负责今日御前禁军调度,一直在后殿,听了人传信才来了大殿之上。 暗紫色朝服划过一道弧线,贺千空大步流星,行至乌维邪面前。 乌维邪一怔,身前之人身姿挺拔,步履轻快,一看便是有功夫在身。 不过也好,这样更有趣。乌维邪道:“你便是镇国公世子?” 身畔李巍捯颤颤悠悠正要开口翻译。 贺千空却竖起手掌,回了一句:“就是你觊觎我的妻子?” 乌维邪一怔,李巍捯也瞪大双眼,贺千空说的居然是匈奴语! 乌维邪立即道:“你居然会我们的语言?” “你们的语言粗鄙好懂,有何难学?”贺千空冷笑。 乌维邪大怒,“你既然学过我们的话,自然知道我们草原之子打小骑马射箭,非你们中原人可比,在我打死你之前认输还来得及。” 贺千空退后几步,一伸手,自有宫女奉上兵器,“此话我奉还给大单于。” 大殿之上,歌姬宫人退散,中间留出足够两人施展空间。 乌维邪手持草原弯刀,盯着面前之人,冷声道:“我来了!” 霎时间,他身形一晃,已经攻到贺千空面前,弯刀如月,划出嗜血的弧线。 这一招来的又快又急,乌维邪一开始便用了全力。 哪知贺千空身形巍峨,脚下虚晃,后仰避开刀锋,随即长剑上挑,直攻乌维邪面门! 霎时间,两人战作一团,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案几边,大臣们忍不住纷纷议论,他们不见得喜欢贺千空,可事关大周朝颜面,众人都希望贺千空能狠狠灭一灭匈奴气焰。 成景帝亦与皇后交头接耳。 可场上两人斗得激烈,一时难分胜负。 乌维邪心下大惊,他不想大周朝藏龙卧虎,居然有人能和他缠斗至今。 要知道他天生怪力,十五岁时便打败了草原最强大的猎手,从那日至今,别说败绩,便是平手都从未有过! 可乌维邪胸有成竹,贺千空武艺确实了得,可力气上与他差了些许,长时间比试对贺千空更是不利。 果然,许是气力衰退,贺千空剑锋之下露出一块空档。 乌维邪眼前一亮,立马提起弯刀攻了过去。 他不禁畅想起美人在怀,大周朝众臣该多么羞耻屈辱。还有镇国公世子,口出狂言侮辱草原之人,乌维邪要让他跪地求饶! 弯刀攻去,乌维邪却忽的一怔,他想象中贺千空溃败的场面没有出现,贺千空的剑势反而变强了,层层剑花翻飞,乌维邪渐渐应付不过来。 不可能,刚才那里明明是个漏洞,除非……乌维邪冷汗直流。 除非这是个圈套!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从始至终,这就是贺千空的一个陷阱! 而他乌维邪,便是落入圈套的猎物! 眼前,剑花翻涌! 第99章 胜者 大殿之内华灯璀璨,闪烁空谷。 灯光却远不如剑锋尖闪烁的幽光凌冽。乌维邪全身肌肉紧绷,脚下向后滑去,想要避开这一招。 可贺千空的剑锋来的太急,密密匝匝的剑气包裹住周身,乌维邪无处可逃。 霎时间,贺千空长剑已至,一把挑开乌维邪手中弯刀。弯刀闪烁寒光,划过一道弧线钉在身后案几上。 刹那,贺千空的长剑抵在乌维邪脖颈之上,一道口子蜿蜒流出几滴血迹。 第60节 乌维邪面色惨白,一双鹰目死死盯着贺千空,声音几不可闻:“你到底是谁?!” 如此手段心机,乌维邪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身影。五年前,老单于带着匈奴部落趁着冬日天寒地冻,大周朝边关空虚,攻入边关,开始一切顺利,可打入城池中,匈奴部落发现街道沿街百姓不见踪迹,城中到处设下陷阱,那一战,大周朝以极少的兵力拿下了匈奴,老单于也死在城中。 乌维邪侥幸从中逃脱,那一战的守城将领却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诱敌深入,断其后路。 与贺千空今日的手段如出一辙。乌维邪不得不多想。 然而贺千空理也没理他,只是收回长剑,负手而立。暗紫衣角停止翻飞,他沉声道:“你输了,收回觊觎我妻子的心思,她是我的人,将与我生死与共,生同衾死同椁。” “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非分之想,我会剜了你的眼珠子!” 他这番话重复了两遍,分别用了汉语与匈奴语,掷地有声,最后一句透着隐约的血腥之气,惊得案几边的众人浑身一抖。 离他最近的乌维邪更是控制不住,向后连退几步,才躲过贺千空周身散发的凌冽寒气。 事已至此,乌维邪还有何可言。 他抹去脖颈血丝,拱手道:“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想来也只有贺夫人这般美人,才能与镇国公世子堪配。”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乌维邪学着汉人姿势笨拙鞠了一躬,贺千空却眼皮没抬一下,径直走到大殿中。 “臣不负陛下所托。”贺千空行了一礼。 “好好好!”成景帝大喜过望,这一结果狠狠打了匈奴的脸,他如何不喜。 琉璃灯罩之下,灯光如水。案几边的众大臣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举杯庆贺。 贺千空暴虐名声在外,往日是无人愿与他深交。 可如今大臣们起身,各个好似素日里与贺千空有多深的交情,夸赞之词不要钱般往外冒。这群文人肚中墨水多,夸起人来变着花样,开始还矜持一些,到后来越说越夸张,都快把他夸成上天入地第一人。 贺千空开始还受着,听得久了,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干脆阴沉着脸,希望他们知趣点。 一旁的广平侯自顾自斟了杯酒,没去凑这个热闹。他看了看人群中的林青峰,不由心底叹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刚才的比试大部分人只是看个热闹,夸奖下贺千空的武艺。可广平侯却窥出贺千空武技之下的手段心思,乌维邪一身怪力,弯刀在手,极难应付,今日上去的若不是贺千空,这胜负真是不好说。 再看他没心没肺的大儿子,广平侯长叹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群臣喧闹一阵,大殿之中气氛回暖,乌维邪脸色却难看下去。 这群文人,夸赞贺千空之时,定要拉上他,将他武艺贬低一番。 成景帝一瞥之下,心下了然,笑了笑道:“好了。” 众人方止住言谈。 成景帝一挥手,乐声四起,琵琶、竖笛纷纷奏起,舞姬们步伐婀娜,缓步行至大殿中央。 众人不再提起刚才之事,乌维邪脸色缓和,拿起案几上的金樽,啜饮一口,眼睛却仍盯着贺千空,不知盘算什么。 大臣们喝酒谈笑,气氛恢复如常。 且说命妇这边,她们坐席靠后,落在大殿后方,这里灯光稍逊,女眷们大多聚在一起聊天,并不吃酒。 前殿贺千空与乌维邪决斗消息甫一传来,林姝蔓的手微微颤抖。 命妇们的视线如针扎,投射在她身上。 隐隐有人嗤笑:“真是个狐媚子,竟惹出这等祸端。” 王氏面上一寒,重重将手中银筷撂在案上,沉声道:“谁在说话,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说!” 殿内一时无声。 王氏人缘好,一开口,便有命妇帮腔,“是呢,世子这是为国出力,我倒要看看是何小人,背后里嘀嘀咕咕!” 霎时,女眷们皆闭了嘴,不敢多言。 宋若静担忧看了眼身侧的林姝蔓,她额头密布汗水,身子颤抖,似有无限担忧与害怕。 宋若静忍不住道:“蔓蔓不必理会碎嘴之人。” 花灯之下,林姝蔓弯起唇角,勉强笑笑。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闲言碎语。 前世,她嫁给刘怀玉,自然不够资格参加这次宴会,也没遇到乌维邪,当晚,乌维邪还是寻了个理由挑衅,但出战的是御前禁军首领,禁军首领护卫皇家,身手了得,可与乌维邪交锋之下,却招架不住,最后竟被乌维邪当场斩杀于大殿之上! 乌维邪野心勃勃,便是要在宴会上给大周朝一个下马威。 事后他谎称失手,成景帝并未追究,大周朝失了面子又没了里子,损失惨重。 林姝蔓握紧袖中玉手,手心汗意涔涔。 重生后,她第一次自责愧疚,若因她的原因,贺千空遇害,或是受伤,怎生得好! 近来,贺千空忙于朝政,两人每日交流有限,她根本来不及提醒他。 她眼眸隐约有水光,直直盯着花灯璀璨的前殿。 忽的,一个身影出现在光影中,待近了些一瞧,居然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笑盈盈的行了礼:“给各位夫人请安。皇后娘娘体恤各位不知前殿之事,特令我为各位夫人讲述一番。” 他抬头道:“镇国公世子大败了大单于乌维邪!” 话音落地,林姝蔓身子一松,差点向后倾倒。 她咬了咬下唇,急切道:“世子……可有受伤?” 小太监道:“夫人不必担心,世子武艺高强,并未伤及自身,反倒大败乌维邪。” 第100章 长毋相忘 小太监口齿伶俐,抑扬顿挫,像讲评书一般,将贺千空与乌维邪比试一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女眷们不知不觉全被吸引了心神,随着他的讲述惊呼连连。 只有林姝蔓,汗水湿透了她背后的素色上襦,她双手颤抖斟满眼前茶杯,大口吞咽。 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缓了过来。 恰在此刻,小太监讲完了两人比武经过,笑道:“贺大人这才收了剑,乌维邪脸色惨白再无还手之力。” 随即,小太监将贺千空所言复述出来,叹道:“贺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乌维邪心生惭愧,甘拜下风。” 这话一出,后殿之内,议论声四起,无数双眼不由看向林姝蔓。 要知道女人和男人想问题角度不同。大臣们只看到贺千空武艺了得,狠狠挫了乌维邪的气势。 女眷们却想的更深点。 不提贺千空这身武技,便是他的胆识、勇气,以及对林姝蔓看护之意,让在座命妇不免心里泛酸。 乌维邪何等厉害,有几个男子肯冒着生命危险上前一战。 贺千空呢,不仅战了,还赢了,再品品最后两句“生同衾死同椁。” 啧啧啧,何等深情动人! 有些年长的妇人想得多,不由交头接耳:“听说世子房里还没有伺候的人呢。” 立即有命妇点头附和,这不是什么隐蔽事。 各个女眷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京都里的公子哥,哪个房里没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后院还得有抬房的姨娘,保不准外面养着外室,花街里有着红粉知己,总之,身边的女人多了去了。 便是新婚燕尔之际,也少不得左拥右抱。 女眷们思索起自家烂摊子,再看看林姝蔓,虽面有忧色,气色却红润精神,一瞧便是生活舒心顺利。 有命妇阴阳怪气道:“没房里人又如何,那副暴虐嗜血的性子,左不过一时新鲜,到时候怎么哭都不知道。” 话里意思众人都懂,可却无人接话。 性子暴虐怎么了,也没见打过、骂过林姝蔓,反倒被捧在手心呵护,日子和美顺心。 有刚新婚的女眷道:“唉,便是性子嗜血又怎么了,这么护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就是林家娘子命好,之前谁能想到镇国公世子如此,真是让林家娘子捡了个大便宜。” 确实如此,当初赐婚旨意一下,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幸灾乐祸,可如今呢,人家日子越过越好,反倒是她们,家里公婆姨娘一堆糟心事。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伤心事,一片沉默。 小太监还在吹嘘贺千空多么英武,可场上除了林姝蔓也无人再认真听了。 当听到小太监复述的话,林姝蔓激烈跳动的心脏不由一滞,她双手绞动,耳畔是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却莫名浮现男人冷清的眸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侧轻轻唤她夫人。 莫名的,红霞漫上林姝蔓如雪般的脸颊,沉沉浮浮的一颗心好似终于着陆。 倏然,她有些想见他,急切的、非常的、想念他。 小太监讲完了,行了一礼便告退。不多时,前殿又来了人,这次是冯总管,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小太监,每人都手捧托盘。 冯总管道:“世子夫人,陛下有赏。” 成景帝大手笔之下,赏赐了成堆的名贵香料、药材,名家字画、金银古玩、零零总总数十件,冯总管念着礼单,半刻钟才念完。 冯总管又道:“还有一样,是对长毋相忘银带钩。陛下感慨世子与夫人之间情深,特赐下此物。银带钩内侧刻着铭文‘长毋相忘’,底部三个同心圆寓意‘永结同心’,陛下祝愿世子与夫人能够白头偕老。” 立时冯总管身后的小太监手捧托盘上前,冯总管掀开红布,露出托盘上的银带钩,钩体为龙首形,钩身错金,上面雕刻圆涡形云气纹,用于女子腰间,束紧腰带之用。 林姝蔓瞬间了然,成景帝赏赐未必是被贺千空与她的情谊感动,很大可能是想找个由头赏赐贺千空,可若直接赐物,无异于打了乌维邪的脸,如此便赏赐给她。 即便明白,这赏赐作秀成分很大,林姝蔓还是不自觉红了脸,心脏砰砰直跳,耳畔嗡鸣作响,大殿之上琉璃灯罩下的幽幽烛火,在她眼底变得花白一片。 良久,她才定下心神,在冯总管和善目光下,接过托盘上的银带钩。 普通的带钩皆为一个整体,可这个带钩却能沿着中心分开左右,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半,中间用内侧铆钉相连接。 银带钩内侧用小篆刻着“长毋相忘”。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霎时间林姝蔓便知,这首诗出自汉代的《诸侯王为后妃题词》,大意便是长久欢乐,永不停止,情长意久,永不相忘。 第61节 手中的银带钩好似隐隐发烫,灼烧着林姝蔓的指尖,一股火苗顺着手指肚窜了上来,窜到她四肢百骸。 这种时刻,便是两世为人的林姝蔓,亦不免有些羞涩。 冯总管笑呵呵并没拆穿,“贺夫人接好了。” 身后,女眷们叽叽喳喳,不敢高声,却不停歇的议论,视线亦打在她后背之上。 灯火璀璨,烛火摇曳,林姝蔓抿着唇角,第一次僵硬的裣衽行礼。 冯总管又说了些客套话,方转身离去。 这一晚,贺千空与林姝蔓可谓出尽风头,待到离宫之时,平日里不认识的妇人都上前围着林姝蔓,装作熟悉套着近乎。 林姝蔓已然恢复往日镇定,谈笑间将命妇的试探一一挡了回去,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贺千空负责宫中禁军调度,今夜怕是要很晚才会回来。 回了朗月阁,海棠忙将宫中赏赐一一登记造册,入库。 沐浴后,林姝蔓倚在躺椅之上,指腹不自觉摩挲着银带钩。 喧嚣之后,朗月阁一片沉寂,只有头顶一轮孤月,投射下溶溶月光。 待到了亥时,贺千空还未归家。这个时辰已经超过往日。 海棠犹豫片刻问:“夫人,世子可能今日不归家了,不如您早些歇息。” 林姝蔓摇头,她有种预感,贺千空一定会回来,她要等他。 海棠劝不动,只得挑着一旁灯芯,让灯烛亮上几分。 又过了半个时辰,海棠立在一侧昏昏欲睡,忽听门外喧闹,有婢女叫道:“世子回来了!” 第101章 醋意 今夜月色溶溶,盛夏的夜晚,湮没了白日里的燥热,只剩下清凉的微风,和旁边榕树上不停鸣叫的蝉。 单调不停的蝉鸣声中,贺千空下了马车。 镇国公府院内绿树成荫,如云的绿叶在夜风下飒飒作响。他抬眼眺望,便见府中一片黑暗,只有朗月阁中有一盏幽幽烛火静静燃放。 贺千空猛地停住脚步,火光在婆娑树影间若隐若现。他有些不相信,又走了几步,才确认那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灯光。 她一直等到现在么? 他脚步忽的变急了,大步流星跨过树荫。 朗月阁前的婢女见了他慌忙行礼,贺千空挥了挥手推门而入。 门扉敞开,月光顺着罅隙铺洒在绀青帷帐上。 轻纱飞舞,火光摇曳,在屋内檀香木案几旁,林姝蔓一手支着脸颊,眼眸微闭,似睡非睡。 她的发髻散落,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身后,长长的睫在如玉的面上投下阴影。衣袖下,一截皓腕在红烛下欺霜赛雪。 看到她的那一刻,贺千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实处,他几不可闻的长吁口气,注视着她。 似是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林姝蔓睡眼惺忪,睁开眼,“世子回来了?” 贺千空关上门扉,向她走来,“嗯,下次不用等我。” 他离得近了,看清林姝蔓手上摩挲的银带钩,忽的一怔。 林姝蔓顺他视线望去,解释道:“这是……陛下赏赐,我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贺千空立即明白,轻声道:“既然陛下赏赐,你便收下。” 只不知为何,他的脸色黑了下去,瞳孔中一片肃杀。 林姝蔓站了起身,不安问:“世子可是生气了?” 乌维邪只是找个借口挑衅大周朝,可男人保不齐信了这拙劣的借口。 “生气?”贺千空咀嚼两字,声音沙哑,屋内昏暗,只有案几上一盏烛光,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只有凌冽寒凉的眸子清晰可见。 霎时间,林姝蔓忽觉一阵害怕,眼前的贺千空仿若回到了两人初始,周身气势逼人。 她不禁后退半步,下一刻却被贺千空长臂一圈,揽入怀中,接着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男人攻势蛮横,动作却不粗鲁,反而带着一股子柔情。 一失神间,林姝蔓只觉身子一凉,薄薄的襦裙已被扯落,男人手指一用力,鬓发间的翠鸟金丝翡翠簪子跌落在地,三千青丝散落背后。 两人相伴时日已久,情事上早已熟悉对方,贺千空手法熟练,不过片刻,林姝蔓便觉全身颤抖,雪白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 她低声颤抖:“世子,去床上吧。” 可男人根本不听,抬起她的双腿,迫使她盘在他的腰间,蓄势待发。 她的背后是冰冷的墙,身子腾在半空,膝盖被人分开,这是从未有过的姿势。 林姝蔓察觉到,带着哭腔求饶:“世子是生气了么?” 回答她的是男人狂热而窒息的吻,唇分之际,她听到男人低声喃喃:“我有时好想把你圈起来。” 圈起来,锁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也便不会被别人抢走,只做他一人的珍宝,为他一人绽放。 随着呢喃,贺千空身下用力,横冲直撞起来。 撞击间,林姝蔓不由抬起额头,露出雪白脖颈,她呜呜咽咽:“世子我疼……”溃不成声。 这娇声阵阵,让男人疯狂,可贺千空手臂青筋突起,骤然停下,再不敢前进一分。 他忽然回了神,自己这在做什么? 身下娇妻泪眼婆娑,伸长手臂轻声道:“轻点……我疼。” ? 仿佛坚冰融化,贺千空忽的明白,他彻底完了。 他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角,沙哑道:“别离开我,永远。” 可意乱情迷间的林姝蔓,却没听到。 这夜的荒唐持续了很久,五更天后,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相拥在榻上沉沉睡去。 待林姝蔓转醒,天已经大亮,身畔男人早已不见,只有凌乱的被褥提醒昨夜的一切。 海棠扶她起身,却一直低着头。 林姝蔓心底一突,“镜子给我拿来。” 海棠依言取了铜镜,林姝蔓一瞧,脸颊立马绯红一片。 怪道海棠不敢抬头,原来她脖颈胸口密布大大小小的红印子,娇唇红肿,一瞧便知昨夜战况激烈。 这幅样子,夏日的薄衫遮都遮不住,还怎么见人! 林姝蔓捏紧铜镜,起身下地,然而甫一落地,便觉腿间隐蔽之处一阵刺痛,小腿打颤又摔回床榻。 吓得海棠脸色一白,“夫人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林姝蔓红着脸,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到早膳时辰,贺千空回了屋,便见妻子裹在棉被中,他不由奇怪,往日这个时辰,林姝蔓都会置办好膳食,只等他来开饭。 他唤了几声,林姝蔓一动不动。 贺千空走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一瞧之下,吓了一跳。 林姝蔓红唇嘟起,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极其委屈。 男人一下子慌乱起来,“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林姝蔓的泪水如开了闸,汹涌而出,“你这个坏人!疼……” 昨日那个姿势本就进的深,两人之前从未用过,昨夜贺千空还有些粗暴,想必那里要肿起来的。 瞬间明了,男人僵硬片刻,低声劝道:“我给你抹点药好么?” 林姝蔓抽噎:“不要!” 这个死心眼,就不能道歉么! 贺千空皱起眉,不知所措:“疼的话抹了药好得快些。” 林姝蔓掀起被子一角,整个人蜷缩进去,声音闷闷:“不要!” 便是再不开窍的贺千空,也看明白了,这是小姑娘在和他闹脾气。 昨夜的事情他确实做得过分了,可男人坐在床沿,嘴巴张张合合,道歉的话却一字也没吐出来。 半晌,贺千空起了身,“我去买些药膏。” 林姝蔓憋的小脸通红,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恰好此时海棠柔声道:“夫人可要用膳?” 林姝蔓心一横,看着男人背影大喊道:“不,不吃!” 可男人只是顿了一下,便转身出了门。 ------题外话------ 改了一下,终于放出来了,今天晚了,对不起大家>人< 第102章 生气 京都中,消息传播速度飞快,昨日贺千空打败乌维邪早已传得满天飞。 大周朝百姓不喜匈奴,此番见有人狠狠挫了匈奴人的锐气,欢天喜地,对贺千空的害怕都减了三分。 便是药坊里的掌柜都认得他,热情招待,“哎呦,居然是贺大人,贺大人光临寒舍,要买什么药啊?” 可即便他殷切备至,贺千空仍冷着脸,淡淡道:“消肿的膏药。” 掌柜恍然,取出个小瓷瓶:“大人,这个药治疗跌打损伤效果奇佳!” 贺千空冷着脸摇头:“内用的。” 第62节 他板着脸,语气冰冷,掌柜最初的热情渐渐消退,鬓边不由渗汗:“大人是想要汤药,服用?” 贺千空再次摇头。 又不对。掌柜挤出一个笑脸:“贺大人到底要哪种啊?” 贺千空沉默,半晌方道:“女人……用的。” 掌柜立时明白,伸手从身后暗格中翻找,拿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瓷瓶,“这个药便是大人要的。” 贺千空接过瓷瓶,立马塞进袖中,抛下一锭银子,“管好你的嘴。” 掌柜连连点头,目送贺千空离开方长吁口气,用袖口拭了拭额间汗水,喃喃自语:“原来贺大人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这么激烈,哎,想不到啊,想不到!” 天边晨曦微露,露水润湿街上的青石板路,时辰尚早,路边并无多少行人。 贺千空大步流星,衣角湿了一片毫无察觉。 忽的,一辆马车飞速掠过,稳稳停在他身旁,帷幕被掀开,罅隙间露出赵明月惊讶的脸:“今个陛下放你休沐,你不回家陪你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提之下,贺千空脚步顿住,脑海中浮现早上林姝蔓掉眼泪的模样,“她好像生气了。” 赵明月大惊,“喂,你又干了什么!” 这话将贺千空拉回现在,他好似才发现赵明月般,死盯着他。 赵明月眉心一跳,拉了贺千空坐上马车,叹气:“说罢,这次又怎么了?” 闺中房事自不能随便给外人讲,贺千空只含糊提了几句,“今早她便生气了。” 赵明月追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贺千空默然不语,熹微晨光透过帷幕间隙打在他刀削般的侧脸之上。 赵明月见他模样心底叹息,“那你有没有哄哄林家娘子?” “问了几句。”贺千空答道。 听了回答赵明月直翻白眼,他实在了解他这外甥,不由举起玉骨折扇,指着贺千空道:“你那么生硬,哪个人能高兴?小娘子要哄你懂么!道歉、哄人家开心,还要温柔一点,你说说你做到哪一点了?” 赵明月忍不住瞪了眼外甥,“小娘子都心软,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先服软道歉,这事就揭过了,再买点她欢喜的东西,哄哄。你现在一走了之,谁能忍住不生气!” 一听这话,贺千空脸色阴沉,嘴角抿起。道歉,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跟任何人低头认错。 当年他十五岁参军,军营里许多老兵看不惯他,平日里使绊子捉弄他,扬言他只要低头道歉便放过他。 身边新兵都劝他低头,可贺千空这人有一股韧性,闷不做声吃下所有亏,磨练武艺,一次军营中比武将那个老兵直接干翻在地,从此再无人敢欺辱他半分。 他默然良久,赵明月大概明白些,不由叹气:“道歉也不会,哄人也不会,你到底怎么娶得亲?” 良久,贺千空依旧沉默,旭日东升,阳光洒落,看时辰也快上朝,无奈,赵明月只得让他下了马车。 临走前,赵明月拉开帷幕,神色少有的肃穆,嘴角挂着的一丝风流笑意不见了,“千空。” 他罕见的郑重:“你要记得,不管是多小的误会都不要放任不管,你可以不给林小娘子道歉,她是你的妻,拗不过你。” “可你要记得,若是如此,此事会变成你俩心中永远的刺,时日久了,定会留有隐患。” 赵明月从未有过的正经,最后叹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若有需要尽管找我。” 他阖上手中扇骨,放下帷幕,忽听帘外贺千空低声道:“等等。” 花开两枝,且说朗月阁中,自贺千空离开,屋内气氛低迷。 林姝蔓只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海棠劝她用膳也不听。 她细白的小手不停拧着被角,满心愤怒。他居然就这样走了!昨夜把她折腾的翻来覆去,今日倒一走了之! 越想越气,林姝蔓死盯着床幔上的石榴百子图,在心底将贺千空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却还是消不了气。 正气愤,忽听脚步声,海棠蹑手蹑脚走到榻沿处,“夫人,您可醒着?” 林姝蔓撇撇嘴:“何事?” 海棠有些为难:“是二姑娘和……卫家娘子,想见夫人。” 一提到卫怡衿,糟糕记忆涌上脑海,林姝蔓没好气的问:“说了何事么?” 见海棠摇头,她道:“不见,只说我身子不舒服!” 无事不登三宝殿,贺芳芜和卫怡衿凑在一起,指不定又要找事,她心情不好,不奉陪了! 海棠点头,又行至门扉处。 突地,林姝蔓声音飘忽迟疑:“世子……算了!” 海棠不敢多问,推门而出。来了一侧厢房。 房内,贺芳芜与卫怡衿坐在上首饮茶,交头接耳。 海棠行了礼,“对不住两位姑娘了,夫人今日身子不舒坦,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们,不方便招待两位姑娘,姑娘们请回吧。” 贺芳芜立时掉下脸,“嫂子这是什么意思!还在记仇么!” 她脸上过敏留下的红印子只消退了一半,因就医不及时,还留了星星点点的疤痕,每次出门必要用粉扑遮上厚厚一层粉。 海棠不卑不亢:“二姑娘误会了,夫人是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一家人有什么仇不仇的,二姑娘说笑了。” 贺芳芜恨极了林姝蔓,对她身边丫鬟也没好脸色,听海棠如此回,怒气上头,张嘴便要训斥。 忽的,身侧卫怡衿探出身子,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道:“芜儿,嫂夫人定是真的不舒服,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不等了。” 卫怡衿又对海棠道:“我见朗月阁中湖泊水光潋滟,游览一番想是无大碍吧?” 第103章 丢脸 卫怡衿忽的提出要游览朗月阁院子,海棠深觉不妥,可她是客人,且这要求合理,海棠无从拒绝。 海棠道:“自是可以,只是夏天日头大,还请姑娘们小心中暑。” 卫怡衿点点头,很是欢喜拉了贺芳芜出了屋子。 海棠皱眉,卫怡衿这副模样好似今日真的只是为了游览院子,但这可能么? 多想无益,海棠吩咐了几个小丫头,时刻盯着两人动向。 两人刚踏出屋子几步,贺芳芜再忍不住,一把甩开卫怡衿的手,气鼓鼓喊道:“你为什么非要拉着我,那个丫鬟伶牙俐齿,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正要好好教训一番!都被你打断了!” 卫怡衿也不生气,任她一通发泄,方柔声劝道:“芜儿,我对谁好你还不知道么?” 贺芳芜抿嘴不语。 卫怡衿好似伤心,叹息:“我之前与林姝蔓打交道,便知她心机缜密,手段毒辣。你想想上回面脂一事,你最后也没有抓住她把柄。” 贺芳芜面色一寒,不自觉抚摸脸颊,以往柔嫩细腻的肌肤,如今多了些许坑坑洼洼的小点。 卫怡衿继续道:“你自然可以教训丫鬟,可并无多大用处,只要林姝蔓永远是世子夫人,便是你的嫂嫂,你永远无法扳倒她!” “怡衿,我该怎么办!”贺芳芜崩溃大喊:“为什么我命这么苦,都是林姝蔓这个女人,从她嫁进来一切就不一样了!贺千空住在家里,贺青青也出现了,爹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疼我,我不要过这种日子!” 卫怡衿揽过她肩头,轻声安慰:“芜儿,你放心,我们如此要好,我定要帮你。只要你的嫂嫂换了人,这些事定然消失无踪。只要林姝蔓不再是你的嫂嫂……” “对!怡衿你一定要做我的嫂嫂!”贺芳芜抬起头,眼神狠辣,“那个蛇蝎女人,我才不要和她当一家人!” 听得这话,卫怡衿嘴角掠起一丝满意的笑,又很快道:“芜儿,那么我们来按计划行事。” 两人窃窃私语一番,手牵着手游起朗月阁的院子。 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其中之一正是雪梅,远远跟着两人,跟了一个时辰,该走的小路都走过一遍,两人还是不离开,找了湖畔凉亭坐着歇息。 雪梅远远地不敢靠近,藏在树后盯着两人。 海棠走到她身侧,“她们两个还不走?” 雪梅点头:“海棠姐,我觉得有问题。” 两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走了一个时辰,定是累了,却也不走。 海棠抿嘴,正思考间,忽听旁边有个婢女喊道:“海棠姐,世子回来了。” 两人一同去瞧,果见贺千空正沿着湖畔边的小径前行,不待两人反应,卫怡衿和贺芳芜同时动了起来,卫怡衿径直向着贺千空走去! 海棠暗道一声不好,立即道:“快,拦住卫家娘子,不要接近世子!” 然而贺芳芜正向着两人走来,立即伸手拦住她们:“你们不要过去!” 海棠想要硬闯,可贺芳芜毕竟是府上小姐,海棠不敢来硬的。 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人真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世子爷去的! 那边,卫怡衿迎上前去,在快与贺千空相交的一瞬间,她佯装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湖畔滑落下去,她下滑的姿势优美动人,纤细的双手还向贺千空方向伸展,娇滴滴道:“世子,救救我。” 湖水打湿她身上碧蓝色莲瓣纹上襦裙,身上的曲线显露无疑,配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着实勾人。 卫怡衿势在必得。今日她特意化了妆,穿了新衣裳,首饰发型都按照二公主模样打扮,从卫氏那里听了贺千空的往事,她不信他不上钩! 要是从前,让卫怡衿勾引贺千空,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这等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鄙之人,有什么意思。 可自打看着林姝蔓嫁进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宫宴之上,贺千空又如此霸气深情,卫怡衿这颗少女心免不得起了些小心思。 她的盘算很简单,只要贺千空救了她,以她的家世以及和卫氏的关系,一个贵妾是跑不了。等她嫁了进去,与二公主相似的容貌便是她手上的利器,她不介意做别人的替身,软下身段定能哄住贺千空,到时候这朗月阁谁说了算可还不一定呢。 卫怡衿心里思索未来美好日子,脸颊不由浮上几分红晕,本就柔软的腰肢好似要折了一般弯曲,声音如莺啼:“世子!” 她接二连三呼唤,岸边的贺千空脚步一顿,望了过来。 卫怡衿心下一喜,忙露出惊喜的笑意。 却不想,下一刻,贺千空移开视线,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开了! 走开了! 卫怡衿呆滞,嘴角的笑意僵住,难以置信。她精心策划,选准时机,只想一举拿下贺千空,可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怎么会这样?贺千空明明深爱二公主啊! 她不想放弃,咬紧牙关又唤了几声,这嗓音她特意练过,费了一阵苦功夫才练得和二公主有七分相似。 她的声音凄厉婉转,听者闻之伤心,然而贺千空背影巍峨不动,恍若聋了一般,大步流星走出卫怡衿的视线。 这变故贺芳芜也是一惊,走神间,雪梅一弯腰突破她的围堵,小跑到湖畔,忙叫人把卫怡衿捞上来。 伺候的小厮立即应是,卫怡衿脸都绿了,她精心准备掉入湖中,可不是为了让小厮营救,迫不得已,她只得自己试图走上岸边。可湖底多年未清理,满是泥泞,等她上了岸,全身上下布满烂泥,隐约还散发着臭味! 岸边婢女们无不捏着鼻子,卫怡衿手指颤抖,想要训斥又怕失了她贤淑的形象,只得强挤出笑容:“你们可有换衣裳的地方?” 第63节 贺芳芜几步上前,怒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志在必得么!贺千空怎么看都没看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卫怡衿立即感到数道视线射到她背后,霎时,她连杀了贺芳芜的心都有了。 卫怡衿到底忍下去,强笑:“芜儿,我先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再说吧。” 雪梅忍住笑意,“卫家娘子随我来。” 卫怡衿随她而去,身后小厮婢女窃窃私语,混杂着嘲弄的笑意。 卫怡衿痛苦闭了闭眼,这回她的脸可丢大发了! 第104章 哄人 且说贺千空理也不理卫怡衿,转身顺着绿荫下的小径,进了正屋。 林姝蔓早已起身,只着了一身鹅黄色襦衫,下身素色银丝花瓣裙,中间松松垮垮系着绀青金丝腰封,正倚在躺椅上随手翻看茶经。 她看的专注,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鬓边的蓝琉璃五色花水晶簪子摇摇晃晃,衬得她雪白肌肤荡漾着水光。 贺千空不自觉滑动下喉结,视线移到她的脖颈。 白生生的脖颈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有些已经消退,有些却耀眼的明显,仿佛诉说昨夜的激烈。 “好些了么?”贺千空轻咳了声。 林姝蔓吓了一跳,抬眼见到是他,脸上惊讶瞬间消失无影,小嘴嘟起,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贺千空拉过一旁的红漆木镂空椅子,坐了上去,“我买了药。” 他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买药能去两个时辰? 林姝蔓脸颊鼓起,不接他的话。 好吧,小姑娘这是还生着气。贺千空有些为难。 这个面对匈奴部队面不改色,对战乌维邪毫发无伤的贺千空,对待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第一次感到棘手。 他斟酌了半晌,方道:“你先上药,否则我会心疼的。” 小姑娘根本不吃这一套,“世子还会心疼我?大可不用!” 她生气的时候格外可爱,如玉的脸颊鼓起来,红唇微嘟,一双澄澈水眸总是斜睨着人。 贺千空不禁一笑,“爱妻,我来给你上药可好?” 绯红漫上林姝蔓的脸颊,她瞪了男人一眼,似乎在说他耍赖。 然而男人下一刻的动作让她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耍赖。 贺千空一把揽过她肩头,将她圈在怀中,一手熟练拔去瓷瓶木塞,右手手指伸进去蘸了蘸药膏,不待林姝蔓回神,他的手已然找到衣裳下的暧昧伤口,涂抹上药。 “轰”的一声在林姝蔓脑海炸响,她伸出白玉的脚趾去踹男人,“你干什么,这是白天!”丫鬟们就在门外,很可能推门而入! “只是上药而已。”贺千空轻巧避开她的攻击,手上动作不停。 “你你你……”林姝蔓满脸通红,两人姿势交叠,呼吸缠绵,她瞬间便感到他的反应,不由义正言辞拒绝,“白天绝对不行!” “嗯,听你的。”贺千空面不改色,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夫人放松点,我很快就完。” 一时间,屋内沉寂一片,只听的门扉外有奴仆走动的声响,林姝蔓羞得魂飞魄散,生气的心思烟消云散,只把头埋在贺千空胸口,祈祷无人进来,快些结束。 半盏茶后,贺千空收回手,望着埋在胸口的小姑娘,他不由眼神一暗,喉头滑动。 林姝蔓早已系好腰封,捂得严严实实,脸上热度经久不散。 贺千空轻声道:“昨夜……是我莽撞了,伤了夫人。” 林姝蔓气性早已散了大半,沉默半晌方道:“你昨夜生气了?”因为乌维邪看上她而生气么? 是生气了,却是对自己生气,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她有半分嫁给别人的可能,贺千空只觉一团无名火烧灼五脏六腑,烧得他喉头紧锁。 这情绪来的太炙热,太吓人,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用粗暴掩盖。 贺千空沉默良久,“没有,是我疏忽,我从未生气。” 他会牢牢拴住她,她只能是他的。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贺千空又从袖中掏出一本线装书,轻声道:“这是送你的,夫人看可喜欢?” 林姝蔓瞟了一眼,居然是本《落花缘》,却是她近日读的书,心底一软,接了过去。 “你翻开看看。”贺千空道。 林姝蔓狐疑,翻开书扉,只见第一页书页空白的角落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琅君居士”。 林姝蔓玉手不由颤抖,杏眼“唰”的亮了起来,抬眼望去,“世子这是……” 贺千空忍住心里酸涩,“这是琅君居士亲手题字,我今日特意去赵明月那里要的。” 怪道去了两个时辰。林姝蔓脑海闪过,转念又兴奋起来。 这可是那个异常神秘、从不见外人的琅君居士!她居然得到了居士的亲手题字!吴青杏若是知道,该有多嫉妒啊! 她兴高采烈,唇角飞扬,心里最后的一点怒火烟消云散。 “世子,多谢您!”林姝蔓巧笑倩兮,然而视线一直盯着书扉没有移动半分。 贺千空真是既是酸涩又是庆幸,两种情绪交织,百感交集。 半晌,贺千空又道:“你若想,我可以带你见见赵明月,你想跟赵……居士说什么,跟他转达即可。” 林姝蔓美眸圆瞪:“赵明月和琅君居士关系如此之好?”又是题字,又能转达。 贺千空点点头,“很好。” “那我定然要去!我有一大堆问题想对居士转达,最后书生能不能忆起前世记忆,小姐的病怎么样了,太多了,我要写下来!” 林姝蔓“蹭”的从躺椅上跳起,便要去拿笔墨纸砚。 贺千空轻皱眉头,一把拉住她:“别着急,起码得等赵明月休沐之时,近来他很忙。” 林姝蔓有一瞬间的失望,又很快恢复:“那也好,我等得起。” 清风吹打支摘窗,发出叩叩的声音,阳光顺着罅隙洒落在两人衣裳。 林姝蔓探出身子,轻轻的落了一个吻在贺千空脸侧,声音甜糯:“多谢……世子。” 这个吻轻快,如燕子在池水上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下一瞬,小姑娘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扉,只听她叫道:“海棠,快给我研墨。” 贺千空过伸出手想去抓她,却第一次没快过她,她轻盈的背影远去,只有身侧一缕幽香证明那个吻不是错觉。 林姝蔓的声音还在继续:“海棠,海棠。快给我找几个工匠,我要把居士的题字裱起来,挂在书房,这么贵重的题字,可不能弄坏了!” 贺千空刚扬起半分的嘴角又耷拉下去。 小姑娘倒是哄好了,可似乎又多了个麻烦。 他盯着案几上躺着的《落花缘》,心里盘算,绝不能让小姑娘知道赵明月便是琅君居士,还是找个时间做掉赵明月吧。 第105章 和好 林姝蔓说到做到,当即便让海棠请了工匠,将那页书扉裱了起来,本打算悬挂在卧床对面的墙上,却被贺千空劝阻,最后挂在书房之内。 一想到若是没阻拦成功,便要日日夜夜对着赵明月的题字,贺千空忍不住心口发闷。 便是现在,他看着林姝蔓用手抚摸题字,一脸欢喜,心底还是酸涩难忍。 朗月阁的下人们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他们庆幸世子和夫人终是不再闹别扭,阁里气氛更是恢复如初。 晚间,贺千空沐浴时,海棠绘声绘色将下午卫怡衿落水一事讲了。 当听到贺千空理都没理卫怡衿,径直走开,林姝蔓亦不免瞪大美眸,难以置信,“真的就走开了?” 海棠抿嘴乐:“可不是夫人,朗月阁大小奴仆都看到了,那场面你不知道有多可笑,二姑娘还拦着奴婢和雪梅,哼,自作多情,最后怎么着,世子理都没理!” 林姝蔓蹙眉:“卫怡衿今日妆容何样?” 海棠不明所以,还是简单描述一下:“说来不同以往,很是美艳昳丽。” 果然,还是二公主的那副妆容。林姝蔓心底长叹一声,他径直走了,看来……二公主也不过如此。 莫名,林姝蔓嘴角勾了一丝笑。 海棠只以为她高兴卫怡衿出丑,继续道:“这次卫娘子丑可闹大了,她从池塘爬出来,满身烂泥,臭不可闻,婢女们都看到了,估摸用不了多久,这消息便传遍全府了!” 林姝蔓摘下发髻上的银色柳叶纹银簪,挑了挑烛火中的棉芯,轻笑道:“下次整修院子,该把池塘挖深点,省得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往里跳。” 海棠连忙应是:“合该如此,一个个的都往世子身上扑,好似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正说着,贺千空走出净室,挑眉奇怪:“说什么这么开心?” 海棠抿嘴行礼退了下去。 林姝蔓起身迎上,“随口讲乐子。” 灯火下,贺千空只着一身青衫,胸膛**,坚实、纹理清晰的胸膛在烛火下,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 林姝蔓悄悄红了眼,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埋怨道:“世子也不会系好,着凉了怎么办?” 贺千空一把握住她纤细玉手,“这可是盛夏,夫人。” 夏夜凉风丝丝缕缕,顺着窗牖吹入房内,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叮咚作响。 男人灼热的气息靠近,声音低沉:“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林姝蔓头埋在他胸口,半晌不语。贺千空眼眸一暗,一只手顺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不停向上、向上…… 忽的,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止住了他,林姝蔓抬起头,满脸正气:“不!” 贺千空顿住。 林姝蔓继续道:“世子该不会以为我消气了吧?” 难道不是?! 第64节 林姝蔓哼哼唧唧:“今晚、明晚、后晚都不许碰我!不,等我什么时候消了气再说!” 说罢,她甩开男人手臂,散落发髻,自顾自躺上了榻。 只剩下贺千空在风中凌乱,难以置信,女人的小脾气居然可以如此大?! 翌日,卫怡衿落水一事如长了翅膀,传遍阖府。 这事成了下人们闲谈间的趣事,卫家娘子故意在世子面前落水,不想世子理都不理,这种香艳传言最有市场,不过半天,连扫院子的小厮都听闻了。 自打昨日后,卫怡衿再没露过面,也不是她不好意思出门,她是病倒了。 虽是夏日,可她落了水,又在湖底泡了半刻钟,上岸之后冷风吹过,娇小姐的身子立时经不住,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随身伺候的婢女忙去求了卫氏,可卫氏心底也有气,本以为卫怡衿十拿九稳,不做个姨娘做个小妾给林姝蔓添添堵也行,没成想卫怡衿如此没用,贺千空连半个眼神都没给! 卫氏火气一上,也不理卫怡衿,让下人把卫怡衿贴身奴仆赶回去,愣是等到了第二日,才慢吞吞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得晚,卫怡衿病情被耽误,自然缠绵病榻,许久不在府里露面。也幸好她不出门,否则听了阖府里的传闻,岂不得气死。 这日早,镇国公歇在了田姨娘处,早起后,贺青青来了,三人一起用膳。 席上,贺青青给镇国公盛了一碗牛乳燕麦粥,不经意道:“也不知道卫姐姐近来身子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 镇国公一般不理府上琐事,撂下碗道:“她怎么了?” 贺青青将事情讲了,无辜道:“卫姐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幸好朗月阁池水不深,若是在别处脚滑,还不知道会如何!” 镇国公一听之下眉头紧锁,立时明了。他不多言,用膳毕直接去了卫氏在的正院。 进了屋,镇国公便道:“卫家娘子,有空送走吧。” 卫氏刚用完膳,心里一突,“公爷怎么突然提起她?” 镇国公冷哼:“卫家女什么心思,爬床爬到我国公府上了?有没有点廉耻!让芜儿少和她接触,别把我女儿带坏了!” 卫氏强笑:“公爷怎么了,怡衿那孩子知书达礼……” 镇国公打断她:“知书达礼能在湖畔滑倒?可别丢人现眼,你这么做让儿媳怎么想!趁早把她送回去!” 他说完拂袖而去,出了门。 卫氏蜷缩手心,抚着胸口气到倒仰,好一个田姨娘,好一个贺青青! 镇国公那番话里的“卫家女”岂不把她也包括进去了?! 卫氏身子气得抖个不停,吩咐道“让卫怡衿给我从榻上起来!” 红果嗫嚅:“夫人,听大夫说卫家娘子病的很重……” “我不管!”卫氏尖声打断,“除非她死了,否则爬也爬到这儿!让她想想她姨娘!” 红果忙退下通报。 不过半个时辰,卫怡衿拖着病躯,惨白着一张小脸,跪在正院外的青石板路上。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还晴空万里,不过半刻钟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卫怡衿身着单薄襦裙,在雨幕中瑟瑟发抖。 这一场大雨来的快,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停,卫怡衿也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被红果连拉带扯,拖到屋内。 正屋上首,卫氏呷了口茶,幽幽道:“跪了这么久,也该反省明白了吧?卫怡衿,你想好了,你只有一次机会了,若是再不成功,回了卫家你能嫁到哪里去?” 窗牖外,天空碧蓝如洗,卫氏叹道:“六月十日的赏花宴,是你最后的机会。” ------题外话------ 感谢绿芜青织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 第106章 赏花宴 夏日,院中古树上,蝉鸣声不断。 正屋内,四处角落摆着三足鎏银连珠纹盆,里面放着冰块,散发幽幽凉气。 卫氏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动怒,语气中只有叹息。 可卫怡衿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本就较弱的身躯不由发起抖。 自她小时,她便知道她的姑母是个有手段的。 能让娶了正妻赵氏的镇国公念念不忘,卫氏的手段不可小觑,更别提赵氏在世时,镇国公与卫氏一直保持联系。 在卫府,卫氏的话有时比卫老爷、卫夫人还有用。 今日一听卫氏的话,卫怡衿立时明白,这真的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失败,卫氏只三言两语,她就可能所嫁非人,卫老爷疼爱她姨娘,却绝对不敢顶撞卫氏。 一时间,卫怡衿心底涌上一股子绝望。 明明是贺千空看也不看她,为什么事后被人嚼舌根的是她,被姑母惩罚威胁的也是她!她明明也是卫家女,有头有脸,却传遍了风言风语,明明是姑母指示,可最后承担一切的都是她,贺芳芜半点事都没有! 卫怡衿低下头,遮住眼眸中深深恨意,俯下身毕恭毕敬道:“姑母请放心,这次怡衿定会万无一失!” 待卫怡衿扶着婢女的手从正院出来,她后背襦裙已经被汗水浸透,整个人气喘吁吁。 婢女担忧道:“姑娘,快回屋歇息吧。” 卫怡衿摆摆手:“不行,扶我去找二姑娘。” 婢女满腹狐疑,却不敢违背,便扶着她来了贺芳芜所在的院落。 贺芳芜正在屋内大发脾气,对着婢女们连打带骂,自那日卫怡衿落水,她多少也受了些牵连,被卫氏勒令不许出屋。镇国公今日又特来训斥她,言她交友不甚,让她多留几个心眼。 镇国公本是慈父心肠,可性子急躁,言语略重,直说得贺芳芜满腹怒火,待镇国公走后,立时便砸了屋里两个青花瓷花瓶。 屋内婢女们刚收拾好碎片,又被她寻了个错处,挨了竹板子。 卫怡衿刚一走进,便听贺芳芜尖利嗓音:“你们这些蠢人,什么活都不会干么!” 卫怡衿轻咳一声,掀了帘子走进,“芜儿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见了她,贺芳芜更是气愤,扭开头训斥:“你们长不长眼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让进,当我死了么?!” 这话刺得卫怡衿脸上笑意一僵,心底恨意大起。 可不过片刻,她又流露哀泣神色,“芜儿讨厌我了,我知道。可我对芜儿一片真心,是真想帮你摆脱那个女人。” 卫怡衿掏出帕子抹抹眼角:“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要走了,今后你自己在这府上,可要多当心啊。” 说罢转身便走。 “站住!”没走出几步,身后贺芳芜喊道。 卫怡衿露出得逞笑意,转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了?” 贺芳芜不耐烦:“你为什么要走?” 卫怡衿低头叹息:“这事传得风风雨雨,我哪里还有脸待在国公府上。” 贺芳芜大喊:“不行,你走了,林姝蔓还是我嫂子,我该怎么办!” 卫怡衿不语,半晌方道:“姑母说我只有一次机会了,可我……需要有人帮我……” 贺芳芜急吼吼打断:“我帮你,需要什么!” 卫怡衿面露难色:“这不好吧,姑母不让你和我来往的。” “娘一天就小心翼翼,田姨娘都要骑到她头上了,还不出手,不用听她的!”贺芳芜不屑。 真是个傻子。卫怡衿低头暗道,三言两语便上了钩,真不知道姑母那般心机之人怎么养出个如此蠢的女儿。 不过也好。卫怡衿浅笑。姑母的算盘打得好,只想让她自己承担风险,怕牵连到姑母。可她偏不,她将贺芳芜拉下水,将来若出事,看姑母怎么办! 转眼间,斗转星移,六月十日到了。 每一年夏日,皇室都会出面举办一场赏花宴,请各位命妇贵女聚集到芙蓉行宫,赏花玩乐。 芙蓉宫依山而建,绿树环绕,青山高耸,夏日是个消暑好去处。 宫内数百名能人巧匠,精心打造,引了地下河水,打造出数十个大小湖泊,中间流水潺潺,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绿树青山,美不胜收。 芙蓉宫内宫殿檐牙高耸,回廊精巧,雕梁画栋,描金绘画,别具一番风味。 今年轮到大公主举办这赏花宴了,且因着今次匈奴大单于乌维邪也在,皇室出面更是将乌维邪也请来,京都中但凡有点头脸的大臣贵妇都齐聚在芙蓉宫,规模不同往年。 收到请帖之时,林姝蔓忍不住心底一颤,大公主的请帖她已经第二次收到了,上一次的回忆绝对不太好。 贺千空早看出她心中所虑,劝道:“若不想去,便不去。” “那怎么行呢。”林姝蔓叹息,皇室高人一等,面子总要给的。 “女眷们都聚集在芙蓉宫的芙蕖阁内,那里湖泊最大,里面遍布莲花,我就在外间,若有不对,你便派人来找我。” “哪里有那么多心怀叵测之人要害我?”林姝蔓不由摇头,“我带着海棠、雪梅,她俩素来机灵,青青也会陪着我,你放心吧。”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嫁给贺千空,世子夫人,可不是谁都敢暗算的。 待到了正日子,镇国公府内全家出动。 镇国公携着卫氏坐了最大的绀青色马车,贺千空与林姝蔓上了第二辆,贺青青也跟着钻了进去。 虽说世子总是阴沉脸,也比贺芳芜好。 最后一辆车,贺芳芜与卫怡衿坐在其间。 四五辆马车并众多奴仆浩浩荡荡向芙蓉宫驶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渐渐出现青山的影子,身旁各色马车、马匹多了起来。 此时车内众人早已苦不堪言,夏日炎炎,车内更是闷热无比,即便加了好几个冰盆,亦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看到快要到了,人人面带喜色。 又行了半刻钟,道路两侧树木茂盛,枝桠浓密,挡住了骄阳,车内渐渐凉爽起来。 马车距离芙蓉宫百步远停了下来,前面早已停着数十辆马车,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众人下了车,立马有小厮迎上,“公爷、世子,各位请这边走。” 第65节 第107章 芙蓉宫 众人随着小厮指引进了芙蓉宫,温度骤降,四下清爽异常,空气清新,处处蝉鸣鸟叫,百花争芳。 周遭命妇贵女繁多,身着轻纱襦裙,色彩艳丽,头戴样式繁琐的头饰簪子,流光溢彩。 贺青青往日也去过几个宴会,却没有一个如此隆重、华美,她不禁有些怯怯的,想要拉林姝蔓的手。 可贺千空眼风一扫,似是警告,吓得贺青青胆怯下,只得跟在林姝蔓身后,不敢动作。 林姝蔓自小跟着王氏,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根本不惧,反倒饶有兴致欣赏两侧风景。 芙蓉宫因地制宜,朱雀楼阁星罗棋布于青山绿水之间,四周绮楼绣户鳞次栉比,回廊蜿蜒点缀山间,如云上仙境,阳光下,奢侈富贵至极。 众人行了半刻钟,前方曲折的小径蜿蜒分叉,分成了两路。 小厮乐呵呵道:“各位请吧。” 男女宾客分作两队。贺千空有些不放心,捏了捏林姝蔓软若无骨的玉手,轻声道:“有事便来找我。” 儿子儿媳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腻歪,镇国公实在看不过眼,却不敢对贺千空表达不满。 林姝蔓亦有些脸红,点了点头,“世子放心吧。” 男宾不再停留,沿着左边藤蔓缠绕的小径前行。 林姝蔓远远望着贺千空的背影,消失在深深浅浅的绿意之中,才转身。 贺芳芜冷哼:“腻腻歪歪。” 她声音不小,几人皆听到。 林姝蔓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孙氏却眼神复杂。是腻歪,可这样的腻歪哪个女人不喜欢?像贺驰宇,看都没看她,她的心肠瞬间冷了一半。 卫氏不想训斥女儿,只是道:“好了,芜儿,我们也走吧。” 众女眷沿着右边曲折婉转的林荫小路前行。 贺青青终于吁了口气,快走几步,挽了林姝蔓的臂弯,轻声道:“嫂嫂,我有些怕。” 林姝蔓才注意她,莞尔:“你初来这大场面,害怕正常。放平心态,礼仪得当,跟着我,没事的。” 贺青青乖巧点头。幸好贺千空走了,他在,任何接近嫂嫂的人都会被他死死盯着,着实可怕! 穿过逶迤曲折的小径,迎面便是一个圆形拱门,其上缠绕着各色绢花,匾额上书“芙蕖院”三个大字。 众人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一阵凉意。 视线所及之处,处处是碧波荡漾,湖面朵朵红艳的莲花挺立,荷叶清香,荷花摇曳,伴随着湖边吹拂的缕缕微风,真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院中坐落水榭,依水而建,先到的女眷多聚集在水榭之中,轻摇团扇,细声细语。 见一行人出现,早有命妇迎了上来打招呼。她们跟卫氏打了招呼,大多凑到林姝蔓身侧问好。这个夫家是工部侍郎,那个是京都府尹,各个丈夫身居要位,却抢着上前和林姝蔓攀谈。 一时间,林姝蔓的风头盖过卫氏,仿佛是贺府真正的女主人。 贺芳芜眼睛冒火,这个女人,她在果然就没好事!这些妇人也是瞎了眼,巴结这个女人! 她不知道的是,各个命妇都不是傻的,心里自有一番盘算和思量。 林姝蔓娘家是广平侯府,夫家又是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身份本就比卫氏超然,再加之宴请大单于那晚,贺千空表现出来对林姝蔓的异常重视,得了夫家尊重的女人不稀奇,可得了丈夫这等疼爱,她的每句话都有极大的分量。 贺千空本就是天子近臣,想巴结交好他的王公贵族无数,只不过碍于他的性子,无人敢上前。可林姝蔓性子温婉,那些心思活络之人,自然立即让自家夫人和林姝蔓套近乎。 打类似盘算的人不少,一时间,聚在林姝蔓身畔的主母命妇,各个身份高贵,却对林姝蔓嘘寒问暖,态度恭敬。 林姝蔓只心念一转,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面上却不显,只挂着笑,挨个应付。 林姝蔓这边有多热闹,卫氏那边便有多冷清,只有几个卫家亲戚上来攀谈。卫氏年岁大,沉得住气,没有表示。贺芳芜却已经气到不行,狠狠瞪着人群中的林姝蔓,心头恨意翻涌。 夏日暑热,林姝蔓着了一袭芙蓉色绸面团花银丝碧霞襦裙,手执一柄美人蕉薄纱菱扇,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她乌黑发髻上只别了一只缠金南珠桃花簪子,在日光的照应下,如明珠一般耀眼。 这光芒刺痛了一旁卫怡衿的眼,手心里的素白帕子要被她揉碎。 不过没关系。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卫怡衿嘴角上扬。以后这一切都是她的,衣裳、珠宝、首饰,还有这些命妇的阿谀奉承,谄媚谦卑,都会是她的! 林姝蔓不知这些,只应付各个妇人,待闲聊了半晌,她又牵了贺青青笑道:“这是我们府上大姑娘,最合我眼缘,如亲妹妹一般。” 众命妇何等聪明,闻弦知雅意,立即打探起贺青青今年几许,拉着贺青青左右端详。 一个和林姝蔓交好的庶女,娶回家也算个助力,况且贺青青生得清秀,乖巧伶俐,有命妇心思立时活络。 卫氏那边,身边只有卫夫人陪着,卫夫人见了这场面都有些尴尬,往日这种聚会中卫氏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而今却已然落寞。 卫氏淡定自若,冷眼旁观林姝蔓的热闹许久,她轻轻瞥了眼卫怡衿。 卫怡衿心领神会,对身后婢女耳语两句。 喧闹之下,无人注意卫怡衿身后的小丫头消失。 众女眷热络聊天中,忽听院外传来婢女喊声:“大公主、二公主到!” 女眷们霎时没了声响,忙纷纷让开,露出中间小路,各个屏气凝神。 不过片刻,随着一阵呛人的香粉气息,两个身影在婢女的指引下缓缓行来。 林姝蔓低着头,只能看见两个女子的衣角。 前方的女子着了一身碧蓝色,衣角用金丝银线绣着莲花瓣,料子是价值千金的云霞纱,但她步伐沉重,轻纱在身略显沉重。 身后的女子衣角碧蓝,绣着云纹舒卷图,她步履轻盈,轻纱曼舞,襦裙轻摆,一瞧便知是个美人。 莫名的,林姝蔓心头一颤。 这定然是二公主。她笃定。 第108章 二公主 要说林姝蔓与二公主,也是打过交道的。 她身份高贵,大大小小的宴会参加了数百个。如每年六月的这次皇家赏花宴,她便去过五次。与二公主也是打过照面。 但两人身份有差距,并未深交。林姝蔓对二公主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二公主的驸马乃是工部尚书的儿子,现任工部侍郎,听说也是翩翩君子一个,夫妻俩日子美满。 所以她真的想不明白,贺千空与二公主又能有什么交集,为何卫氏一群人笃定贺千空对二公主余情未了? 心念闪动之下,林姝蔓不由摩挲起腰封下的素银宫绦。 倏然,碧蓝衣角停在她面前,林姝蔓一怔,未及反应,便听柔媚女子的声音道:“你便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么?” 四下鸦雀无声,林姝蔓定了定心神,裣衽行礼:“回二公主的话,正是。” 二公主道:“抬头让我看看。” 林姝蔓微微抬起下颌,眼神快速掠过二公主,又迅速收回视线。 卫怡衿确实和二公主相似,特别一双眼睛,丹凤眼尾上挑,凌冽又多情。可卫怡衿简直画虎不成反类犬,二公主高挑丰盈,卫怡衿清秀柔美,二者其余皆无相似之处。 她的心突地砰砰直跳。 二公主此刻也在端详林姝蔓。 她的生母淑妃,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二公主又挑着父母长处生长,容颜身姿比淑妃更胜一筹。 在京都,若论美貌,她自诩第二,想来也无人敢自诩第一,却不想今日她居然棋逢对手。 林姝蔓面容吹弹可破,红唇水润,杏眸澄澈透亮,眼尾一抹红,勾魂摄魄。 二公主心底微叹,若论容貌,她与林姝蔓不相上下,可林姝蔓面色红润,眼眸含情,一瞧便知日子顺心,夫妻和乐美满,单这,她远远比不过。 二公主良久不语,四下沉默,气氛却渐渐有些怪异。 大公主咳了咳:“妹妹?” 二公主恍然,歉意道:“世子夫人花容月貌,连我也看呆了,难怪世子对夫人情深义重。” 林姝蔓行礼:“二公主过谦了。” 二公主转过头,又问候了其他命妇,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一阵寒暄后,大公主打头,二公主紧随其后,众女眷远远跟着,来到湖畔水榭,这里早已布置妥帖,石桌上摆放各色茶水点心,精致小巧。 大公主略有些紧张:“各位自便吧,不要拘束。” 相比于二公主的曼妙身姿,大公主肤色略黑,五官生得平常,身子粗笨,她不善言谈,这种场面下手足无措,时不时便要看向二公主寻求意见。 二公主浅笑:“今次在此芙蕖院设宴,各位放下拘束,好好玩乐。” 众人行礼称是。目送走两位公主,拘谨的气氛方松弛下来。 林姝蔓起了身,正沉吟间,忽听声音道:“蔓蔓!” 回身一瞧,居然是吴青杏与宋若静,三人许久未见,林姝蔓惊喜道:“你们来了?” 吴青杏一步当前,笑嘻嘻:“可不是,刚便看到你了,可世子夫人太忙了!我们都难抢到前面。” 林姝蔓瞪她一眼,嗔怪:“就会拿我寻开心,你们俩来,我还有心情应付别人?” 吴青杏憋了眼贺青青,“这是?” 林姝蔓介绍了一番。 贺青青很有眼色,当即道:“嫂嫂,我也先去找姐妹玩乐了。” “也好,等会我去寻你,你自己多注意。” 目送走贺青青,三人忙相携着找了个凉亭坐下。 小姐妹们许久未见,好多家常闲话,聊起来不停。 林姝蔓得意讲了她得到琅君居士题字一事,吴青杏嫉妒得双目圆瞪,哀叹:“我也想要!” 林姝蔓道:“下次若去看赵家公子,你与我一起不就好了,也许还能要到一份题字呢。” 可吴青杏并未开心,还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宋若静解释道:“吴伯父近来不让阿杏出门。” 第66节 吴青杏点头叹息:“我爹说,我再不定亲,就别出门了,哎,好烦啊。” “爹爹和娘整日催催催,可那些武夫将领我根本不喜欢!” 林姝蔓握住她的手,安慰:“阿杏喜欢什么样的,我和嫂嫂帮你多留意。” 吴青杏摇头叹气:“我喜欢文采斐然的君子,若如琅君居士一般便好,可……” 宋若静安慰:“姻缘最看缘分,许是你的缘分未到。” “是呢。”林姝蔓随口:“也许你未来夫君就是琅君居士,现在可别太忧心了!” 吴青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立时打起精神,“可不是,若是真嫁了琅君居士,我定要先看《落花缘》的结局!” 林姝蔓捂嘴乐道:“也就这点出息了!” 三人笑乐成一团,谈笑间,宋若静一直用手扶着腰身。 林姝蔓不由奇怪:“嫂嫂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若静细白的脖颈瞬间漫上绯红,低头嗫嚅:“不……不是……” 吴青杏露齿一笑:“静姐姐是有了宝宝呢!” 林姝蔓大惊,忙站起身,难以置信盯着宋若静窈窕腰肢,那里纤细异常,没有任何鼓起来的迹象。 宋若静轻声道:“才刚诊脉出来,你们别到处嚷,娘说不满三个月不让说呢。” 两人齐齐点头。 宋若静细声细气:“我近来担忧呢,你们也知我嫁进来已有十个月余,虽娘亲和夫君皆劝我不着急,可我心底总是有些惆怅的。现在倒好了。” 她抚摸平坦的小腹,嘴角溢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林姝蔓一怔,她嫁给贺千空也有四个月余,却还是没有……动静。 吴青杏托腮畅想:“那岂不是明年四月就能见到小宝宝了,真好呀。” 林姝蔓心底亦是一阵火热,明年她便可以做姑姑了,不知道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忽的,她脑海划过一个念头,若是贺千空和她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若是男孩最好像他,身姿修长,玉树兰芝,若是女孩子,她便要做好多小裙子给女孩子穿。 如此一想,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一手一个。 林姝蔓捂着羞红的脸颊。只是不知道……他会喜欢么? 莫名的,这个念头如野火燎原,烧灼林姝蔓的心头,经久不散。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 ̄)~* 第109章 算计 如今日头高升,湖水潺潺,吹拂湖畔的清风带来荷香阵阵,闻之心舒,清浅怡人。 湖水粼粼,倒映着水榭楼台,真应了那句“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三姐妹轻摇团扇,闲话家常,气氛温馨。 倏然,贺芳芜僵着笑意来了林姝蔓身畔,“嫂子,娘叫你。” 林姝蔓挑眉,卫氏叫她何事? 宋若静有些担忧,“蔓蔓?” 林姝蔓给两姐妹一个眼神,让她们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起身跟着贺芳芜,卫氏毕竟是长辈,不好违拗。 只是一路分花拂柳,贺芳芜脚步匆匆,竟然带着她越走越远,往岸边楼阁琦户之中深入。 忽的,林姝蔓停下脚步,再不前进一步。 贺芳芜转过身,强笑着:“嫂子怎么不走了?” 林姝蔓盯着贺芳芜,她的眼神凛冽,带着一股威压:“母亲真的在前面等我?” 贺芳芜嘴角抽搐,手指绞动帕子,“当然啊,有急事呢。” 哪知林姝蔓冷笑一声,再不看她,转身便走! 贺芳芜大惊失色,忙上前拦着:“嫂子要不敬娘么?娘叫你都不听?” 林姝蔓根本不想理她,贺芳芜那点小心思全都摆在明面上,跟透明一般,她懒得计较,直接饶过贺芳芜,几步快走,便躲开贺芳芜的阻拦。 林姝蔓身姿轻盈,又根本不怕贺芳芜,贺芳芜根本奈何不了她,只得一路跟在林姝蔓身后,翻来覆去拿卫氏、孝道恐吓。 可林姝蔓理都不理,自顾自回了水谢边,一扫凉亭中,吴青杏和宋若静已不见身影,她未多想,向贺青青走了过去。 此刻卫怡衿正在柳树下偷偷瞟着林姝蔓,她一见贺芳芜气急败坏跟在林姝蔓身后,便知计划没成,心底暗骂贺芳芜真是个蠢货,这点事也做不好,幸好她没指望过贺芳芜,还留了一手。 贺青青笑道:“嫂嫂。” 林姝蔓点点头:“你见到吴家娘子和林夫人去了哪里么?” 贺青青摇头不知,林姝蔓便没再费心思找,与贺青青闲谈起来。 贺青青这边一路顺畅,她本是镇国公府出身,又得林姝蔓青睐,一般人不敢找她麻烦,反而和她套近乎。 贺青青羞红了脸笑道:“有几家夫人还打听我的婚事,嫂嫂我没说……” 女儿家听到婚事便该装作害羞,林姝蔓问了是哪家夫人,心底暗暗留心,回去打探一番。 贺青青抿嘴乐:“都是多亏了嫂嫂。我真是……” 话未说完,一个身着青绿布衣的婢女脚下一滑,手上托盘中的茶壶倾斜而下,便要落到贺青青半边身子上! 林姝蔓手疾眼快,下意识一推,贺青青趔趄几步,恰好躲开茶壶。 霎时间,茶壶落地,茶水四溅。 林姝蔓虽及时避开,襦裙衣角还是不可避免喷溅上茶叶,芙蓉色的衣裳立即多了一块黄渍。 那婢女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跪地求饶。 贺青青脸色煞白,“嫂嫂这可怎么办?” 林姝蔓眉头轻皱,这个婢女她之前有印象,一直在宴会中穿梭,看来是芙蓉宫里伺候的宫人,不应该被收买。 看起来,茶壶溅落只是一个意外。 贺青青道:“嫂嫂,我陪你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让雪梅陪你。”即便可能只是巧合,林姝蔓不得不打起精神,“海棠陪我换衣裳即可。” 她抬眼瞥了贺芳芜,贺芳芜与卫怡衿离得远,看不清是何神色。 海棠扶着林姝蔓,两人沿着碎石小路去了东边院子。 林姝蔓来芙蓉宫多次,对这里布局熟悉,东边会有一个小厢房,用做女眷更衣歇息。 两人行到房前,却发现门口侍立着三五婢女,霸着门扉处。 海棠上前询问。门口婢女歉意一笑:“二公主正在更衣,夫人不如等会?” 烈日当头,林姝蔓站了半刻钟,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不由挑了挑眉,心底一突。 海棠早已等得不耐,小声嘟囔:“夫人,还得等多久啊,衣裳湿着,也不是个事啊。” 林姝蔓苦笑,二公主身份高贵,她哪里敢置喙,“罢了罢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相携往厢房后院走去,往里走,草丛茂盛,渐渐没过脚背。 林姝蔓不得不提着裙角,举步维艰。 海棠蹙眉:“夫人,我去前面看看,这里草木茂盛,实在不好走。” 林姝蔓顿下,点了点头,海棠向前走去,背影渐渐变小。 百无聊赖间,林姝蔓忽觉身后似有响动,来不及回头,她只觉脖颈一疼,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待林姝蔓幽幽转醒,后脖颈上疼痛难当,下意识间,她伸手想要揉一揉,却发现她的手被人反绑在了身后,脚也没放过,绑在一起,口中还塞着帕子。 瞬间,冷汗从林姝蔓额间渗出,密密匝匝。 她侧躺在文柏地面上,入目便是门扉,林姝蔓玉手紧握,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完全徒劳。 这是怎么回事? 霎时间,她脑海中浮现出千万种设想,无数人的面孔掠过脑海。 难道是贺芳芜? 想到今日宴会上贺芳芜反常的举动,林姝蔓不禁怀疑。 “吱呀”间,门扉响动,被从外推开,林姝蔓瞪大美眸,死死紧盯着。 只见阳光随着罅隙投射进来,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看来她被绑起来时候尚短。 贺芳芜带着得意的笑意站在门扉间隙,看到林姝蔓狼狈模样,她似乎更高兴了,捂着嘴乐道:“贱人!任你怎么得意,不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她关了门,走到林姝蔓身侧,蹲下身来,好整以暇欣赏起来,“贱人,自你嫁进来,我便没了好日子!现在好了,很快你便不会是我嫂子,怡衿姐温柔大方,又和我要好,她才堪为我贺家人!” 她眼神中的恨意如剧毒,刺得林姝蔓身子一缩。 贺芳芜笑嘻嘻:“你个狐媚子,不过是一张脸好看,得了贺千空喜欢,便作福作威,还将贺青青和田姨娘那两个贱人搬出来和我娘打擂台!” “今日之后,我看你之后还有什么资本。” “我就不信,贺千空还会喜欢个破鞋!” 第110章 获救1 卫怡衿立在房前,看着贺芳芜走进去,终于长吁口气,对身后婢女道:“信送到了么?” 婢女恭敬回答:“已经送到了,姑娘放心。” 第67节 卫怡衿这才满意点点头,望着紧闭的门扉,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贺芳芜虽然是个蠢货,却很听话,她不过挑唆两句,贺芳芜就气不过进去跟林姝蔓自曝。 如果计划成了,她自然稳稳当当成了世子夫人,若是不成……那也是贺芳芜一个人干出这等陷害嫂子的丑事,和她毫无关系。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只是可惜啊,不能欣赏到林姝蔓害怕恐惧的脸,稍稍有些遗憾啊。 卫怡衿眼底盛满了笑意,搭着婢女的手吩咐:“走吧。” 不多时,二人一起隐没在草丛中,再看不见背影。 此刻,门扉内,燥热的空气没有一丝流动,林姝蔓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被汗水浸透。 贺芳芜得意笑,秀气的脸庞有些狰狞:“你不用挣扎,也不用叫,告诉你吧,你的两个朋友被二公主叫了去,根本没工夫找你。” 二公主? 混沌的脑海极快划过一道闪电,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萌芽,可速度太快,林姝蔓根本抓不住。 “不过你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也不孤单,我已经派人给匈奴大单于送了?信,他窥探你的美貌,定会来赴约。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有什么脸面当世子夫人!” 倏然,林姝蔓被贺芳芜的话吸引住了心神。 乌维邪?怪道要选在这里。乌维邪作为男宾定会在芙蕖院相邻的山水阁,而这个厢房离山水阁最近。 林姝蔓禁不住蜷缩起玉手,睫毛轻颤。如果贺芳芜所说为真,这一劫确实在劫难逃。 不!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姝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间,将心底的情绪抛去。 贺芳芜笑意停止,嘴角僵住,难以置信这种情况下林姝蔓还可以如此镇定。 她正要再威胁几句,忽听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贺芳芜冷哼一声:“真是蛮夷,这么迫不及待,算了。” 说罢,她并未出屋,而是转入房间右侧的隔间内。 随着贺芳芜离开,屋内一片安静。林姝蔓赶忙试图活动她僵硬的手指,插进木板罅隙中,木头断裂,露出尖锐的木头尖,将她如玉的手指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刺骨的疼痛袭来,林姝蔓额上汗珠涌出,润通她长长的睫。 林姝蔓忍住剧痛,将手腕中的麻绳伸到锋利处,前后划动起来。 不过片刻,麻绳外围便泛起了白色的卷边。林姝蔓双眸雪亮,这法子有用! 她不由加快动作,忽的,门扉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竟然传来了房门的轻微晃动声,紧接着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 可他说的虽是匈奴语,声音中的淫邪之意却让林姝蔓身形一颤。 糟了,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慌忙中,林姝蔓闭上眼,手上动作加快,汗珠沿着额角落在睫毛之上,又顺着眼周浸润到眼中,不过片刻,林姝蔓的眼睛便酸涩至极,她睁开双眸,死死盯着门扉,只见柏木大门被一点点、一点点的推开…… 忽的,她心中一动,划开了! 林姝蔓忙松开双手,被捆绑的久了,皓腕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青紫印记。林姝蔓来不及叹息,一把扯下口中的帕子,又哆嗦着去解脚上的麻绳。 然而她双手绑得久了,使不上力气,解了好几次都解不开。 恰在此时,门外男人终于推开门扉,露出全貌。粗犷黝黑的脸上满是络腮胡,眼睛眯成一条线,色眯眯的盯着林姝蔓,腰间蹀躞上系着匈奴部落的五色丝线。 这不是乌维邪。 可他却是是匈奴人,林姝蔓心念如电,瞬间明白,眼前这人必是匈奴十五勇士中的一员。 可为何不是乌维邪? 但眼前情形来不及她疑惑,匈奴勇士嘴里嘟囔着匈奴语,一手便要去抓林姝蔓。 林姝蔓身子一用力,轻巧避开。但匈奴勇士动作也不慢,瞬间便抓住她的脚,随着林姝蔓挣扎,鞋袜被匈奴勇士扯落,露出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 肌肤雪白似玉,是草原女子所没有的,匈奴勇士眼中淫邪之光一闪,立时便要顺着脚腕去拉扯林姝蔓芙蓉色襦裙。 霎时,门轰然洞开,阳光洒落,匈奴勇士大惊失色,抬眼看去,似乎要说什么。 可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钳制住他的脖颈,匈奴勇士面色惨白,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断断续续。 贺千空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匈奴勇士,他脸色阴沉,一双漆黑的瞳死寂的可怕,仿若阴间爬来复仇的鬼神。 面对匈奴勇士,他只淡淡道:“我管你是谁。” 下一刻,他手上用力,只听骨头断裂之声,匈奴勇士的头软软向右耷拉,整个人再无声响,贺千空松开手,像是扔掉垃圾一般,再不看一眼。 这变故来的太快,林姝蔓根本来不及反应。 似有所感,贺千空向她看过去。日光灼热,洒在她沾满灰尘的芙蓉色衣角,也落在她狼狈不堪的如玉脸庞,她的眼眸荡漾着水光,眼底的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地,远远望去,楚楚可怜。 贺千空的心猛地一抽。 他明明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和委屈,可还是没有……护她周全。 今日如果他再晚来半分……男人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五脏六腑便犹如升起了一团火焰,炙烤他的心脏。 “世子……”林姝蔓嗫嚅,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又瞥了眼地上尸体。 男人瞬间回魂,明白她的担心。 真是可笑,明明是她受了陷害,险些受了伤,到头来还是她安慰自己。 定了定神,贺千空跨过匈奴勇士绵软的尸体,走到女子身旁,他脱下外衫,裹住林姝蔓颤抖的身躯。 两人对视间,贺千空伸出拇指,粗粝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抹去那几滴泪水,漠然道:“无妨,死了就死了。” 第111章 获救2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午后的日光从窗牖中洒落。 林姝蔓久久不能言语。这是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虽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过许久男人暴虐嗜血的传闻,可生活中,贺千空并不如传闻中骇人,反而有些很好说话。 可莫名的,即便知道刚刚男人便是用这双手折断匈奴勇士的脖颈,林姝蔓的心底却无一丝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他怎么来的,为何来的,林姝蔓不想深究。她只知道,他来了,她紧绷的心弦一松,整个人一软倒在贺千空坚硬的胸膛之上。 每一次,他都会如天神般出现,拯救她。 贺千空身子一僵,手足无措的抱紧怀中女子,犹豫半晌才将右手放在她额发间,笨拙的抚摸两下,“没事了……” 他自以为动作轻柔,却将女子鬓发瞬间搅得凌乱,贺千空当场立在原地,手臂僵在半空,不知何去何从。 林姝蔓噗嗤一笑,将头靠在男人肩头,“世子……” 她的声音甜糯,却带着一丝脆弱。 这是情事外,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近,贺千空肩膀耸立,不敢移动半分,只“嗯?”了一声。 林姝蔓闭了闭眼,眼底的泪水终于涌出眼角,“我累了……” 千算万算,小心谨慎,却防不过终日做贼的。卫怡衿、贺芳芜,这些人她素日也都以礼相待,她们却得寸进尺,到底是她太心软啊! 不待多说,贺千空了然,深黑的瞳孔缩紧。他发誓要护她周全,却因为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让手心的珍宝受伤,这次他不会再手软! 日光透过厚重的支摘窗洒落,变得柔和些许,在柔光中,两人静静相拥。 常四从右侧隔间中走了出来,手中拖着昏迷的贺芳芜,他走到两人面前,一行礼:“世子,贺芳芜在隔壁要逃,被我打晕过去。” 贺芳芜瘫软在地,额角肿胀,看得出常四下手很重。 见了她,林姝蔓思绪回神,方才想起此刻处境。她看向贺千空,眼中千言万语。 她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来的不是乌维邪?贺千空又是如何得知她有危险? 贺千空似有所察,握紧她细滑的小手,对常四冷声道:“将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吧。” “至于他……”贺千空瞟了眼地上尸体,“放火。” 见常四点头,贺千空弯腰抱起林姝蔓,向门扉走去。 林姝蔓此刻才看清门外风景,这里居然已经在芙蕖院最偏僻的角落,杂草丛生,青石板路破败不堪,右侧的围墙之上有一个小角门,上头的铁锁斑驳不堪,已经被人蛮横的打开。 贺千空带着她便要推开角门,林姝蔓挣扎起来:“世子。” 贺千空停下脚步,面带疑惑。 林姝蔓缓缓道:“世子,我不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不管贺芳芜背后之人还有谁,他们设计的这个圈套,肯定是要她的名声被毁,那么按照原计划,她被强迫之际,很可能幕后之人会引着众女眷发现这里。 林姝蔓叹气:“若我现在回去,可能正中背后之人下怀。” 她莫名消失在宴席上,背后之人大可以张口胡说,败坏她名声,即便最后林姝蔓可以洗脱嫌疑,却也平白被人泼脏水,实在恶心。 况且她心底还有丝有疑惑,二公主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更衣厢房被占用,吴青杏与宋若静也不在院中,两件事背后都与二公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只这些心中猜测,林姝蔓咽在肚子里,半分未跟贺千空透露。自发现二公主是个绝色佳人,林姝蔓心底便有些止不住的翻腾,不知为何,她甚至不想让贺千空与二公主碰面。 贺千空听她细说,嘴角抿起,手臂紧绷,眉骨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想林姝蔓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他实在不忍心她继续在这里和那些人周旋。 贺千空轻声道:“常四差不多查到了,卫怡衿和卫氏应该也参与其中。” 果然,林姝蔓挑眉。贺芳芜什么脑子和人脉,便连卫怡衿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没有卫氏在后面帮忙,怎么可能找到人打晕她。 可是……似乎真的没有二公主。林姝蔓心底既释然又有些莫名疑惑。 不过片刻,她便压下心底情绪,点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应该去。” 贺千空实在拗不过她,抿着嘴一言不发。 相处久了,林姝蔓已经知道他在无声的拒绝,便抬起手轻轻攀上男人肩膀,声音甜糯:“世子。” 她的手柔若无骨,声音带着一股讨好的意味,男人紧绷的下颌再维持不住,泄了气叹道:“结束后,等我去接你。” 林姝蔓摇了摇他的大手,唇边绽出笑意:“多谢世子。” 贺千空心底无奈,他拿小姑娘越来越没有办法。 放下小姑娘,贺千空不放心道:“海棠也被打晕,被常四放上了马车,她伤得重,一时半会醒不来,你带的另一个雪梅的丫鬟出来找你,被常四撞见带了过来,等会你让她跟在你身后。” 第68节 他鲜少说这样一长串的句子,林姝蔓挽着他的脖颈,乖巧点头,“多谢世子,我可以的。” 话音刚落,林姝蔓松开手,脚下一滑,趔趄了几步,差点向后倒去。 贺千空忙拉住她,蹙眉看向她脚腕之处。 只见雪白脚踝之上,麻绳捆出两道青紫痕迹,着实瘆人,因为捆绑久了,林姝蔓腿脚麻木,一时用不上力气。 贺千空立即沉下脸,脸色肃穆阴暗,“跟我回去。” 林姝蔓轻咬下唇,偷眼看着男人,“我不能走。” 随着这句拒绝,明明是六月夏日,日头炎炎,男人周身却涌起极寒冷冽的北风,恍若冻伤一切。 林姝蔓颤了颤,抬起额头,“世子,我要去,我不想每一次都靠你保护,我也要亲自应对她们。” 每一次,都是他来救自己,这一次,她想靠自己去面对。 她眼眸盈着清泉,男人一望之下,无数冷硬阴郁的话语再说不出口。 半晌,贺千空叹气:“不,每一次,明明都是我来晚了。” 第112章 起火 一直以来,贺千空知道小姑娘性子倔犟,可婚后这些日子,林姝蔓将这股子犟隐藏到面具之下,如今是第一次给他瞧。 无奈之下,贺千空只得点头同意,却还是嘱咐她定要小心。 临走前,林姝蔓禁不住心底疑惑问道:“世子是将贺芳芜送到哪里去了?” 贺千空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笑意:“你到时候便会知晓。” 他卖关子,林姝蔓也不再多问,雪梅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见了她泪眼汪汪,“姑娘……” 连出嫁前的称呼都出来了,林姝蔓心底叹气:“雪梅,别哭了,我没事。” 她安慰了几句,雪梅止住哭声,“夫人,你身子可好?” 林姝蔓脚踝之上淤青青紫,疼痛不堪,使不上力气,无奈只得靠雪梅扶着,两人找了个角落,雪梅艰难扶着林姝蔓为她换了襦裙,又整理了凌乱鬓发,重新别了簪子,点了妆花,林姝蔓方才扶着雪梅向芙蕖院中心走去。 两人刚靠近水榭处,便听吴青杏焦躁的声音:“蔓蔓到底怎么了?!” 卫氏声音慢条斯理:“不如我们出去找找,这里离男宾的山水阁只隔了一堵墙,别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更惹人遐想。 又有个声音,是卫夫人:“哎,谁说不是呢,听说匈奴大单于乌维邪也要来,他们那里的习俗,可不管嫁没嫁过人。” 立时有几声短促笑声附和着,这院中阿谀奉承林姝蔓的人不少,看不惯林姝蔓的也大有人在。 “夫人们请慎言!”宋若静的声音第一次冷若冰霜。 笑声孑然而止,半晌,卫氏方道:“不过是些闲话,林夫人何必在意。我们还是快些去找找千空媳妇吧,我很是担心呢。” “劳烦大家费心了。”卫氏话音刚落,便听背后繁茂枝桠中传来声音,旋即,林姝蔓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新换了一身烟紫色襦裙,裙摆用银线勾勒出密密匝匝的团花纹,她每行一步,团花犹如盛开一般,摇曳不定。 霎时间,卫氏脸色煞白,袖中手心开始冒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姝蔓斜睨卫氏一眼,环顾四周女眷,果见卫怡衿汗意涔涔站在人群外,直勾勾盯着她。 林姝蔓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不疾不徐:“我刚裙角被洒了茶水,便带着婢女去更衣,芙蕖院风景秀美,我不知不觉看得呆了,走得远了些,不小心扭到脚,回来晚了,让大家担心了。” 吴青杏忙握紧她的手,“伤到哪里了蔓蔓?” 林姝蔓摇头:“不是大事,只是走动有些不方便。” 立时便有妇人挪到林姝蔓身畔,嘘寒问暖。 还有嘴快的,直接道:“哎,好好的去更衣,也会被人泼脏水,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招谁惹谁了。” 这话意有所指,卫氏神色一滞,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姝蔓应付了身旁各个命妇,环顾了四周,装作不经意问:“倒是芜儿,怎么不见她人呢?” 贺青青机灵,反应迅速:“是啊,姐姐和嫂子前后脚离开,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人群一阵骚动,卫氏忙四下张望,脸色一点点惨白起来。 卫夫人嚷了起来:“芜儿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不见了!” 众人一阵慌乱,卫氏强自镇定:“可能不小心迷路了,我去找找。” 卫氏刚要行动,便见一个婢女急匆匆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卫氏心里一突,情不自禁叫道:“怎么了?!” 婢女身子一颤,结结巴巴:“是……起,起火了!” 她伸手一指,众人望去,果见芙蕖院角落浓烟滚滚,火势冲天。 众人乱作一团,四下尖叫四起:“快来人救火啊!” 倏然,场面大乱,众多小厮和婢女捧着盆、桶,奔赴火场。 卫氏心口一突,起火的地方不正是计划中的屋子,难道芜儿……她小腿一软,整个人趔趄着差点倒地。 卫夫人一把扯住她,喊道:“妹妹,你先别自乱阵脚。芜儿不一定在里面啊!” 卫氏手指颤抖,直了直身子:“对,芜儿一定不在里面!” 她恢复了精神,顾不得旁的,随着救火的婢女来到火场外围。 夏日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便似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这边动静大,惊动了只隔了一堵墙的山水阁。 大公主、二公主得了消息,也脸色惨白来了火场。 随着人群聚集,奴仆们竭力救火,一个时辰后,火势才转小,渐渐熄灭。 屋舍已经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灰烬混着星火点点,漂浮涌动,一副惨象。 火势熄灭,屋内景色才露了出来,一具烧焦的尸体躺在烧灼成灰的木板上,嘴巴大张面色狰狞。 倏然,便有胆小的妇人尖叫出声,人群中抑制不住的骚乱起来。 两位公主脸色大变,大公主指着尸体,声音颤抖:“这是……什么人?” 身侧婢女颤颤巍巍上前,观察了一阵,“大公主,这人好似是……个匈奴人……” 婢女指着尸体腰间烧毁的躞蹀,系着匈奴人特有的腰牌。 女眷中有人指了指角门,叫道:“门上的锁,被破坏了!”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角门从内被破坏,定然是有人开了锁,放匈奴人进来,至于为了什么……众女眷不禁想到了消失不见得贺芳芜,心里思量,面上却不显。 卫氏不顾婢女阻拦,冲到灰烬中,叫嚷道:“我的芜儿呢!” 婢女颤声回道:“夫人,这里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卫夫人安慰:“芜儿许是自己先从角门回家了,妹妹,你快别担心了。” 卫氏不言语,她心里有苦难言。本应该与匈奴私会的林姝蔓好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匈奴人被一场大火烧死,她女儿又莫名失踪不见,怎么看这几件事都不可能毫无联系。 想到这里,卫氏不由斜睨着人群中的林姝蔓,她与众人一样,满脸惊异,谈论着火灾因何而起。 林姝蔓表现的无懈可击,可卫氏暗自心生不妙之感。 火势熄灭,大公主更是手足无措,匈奴人定是来朝拜的使臣中一员,无论是谁,死在了她举办的赏花宴上,父皇定会迁怒于她。 她没注意到,身后二公主退后几步隐匿在黑暗之中,只有双眸异常闪烁。 第113章 公主抱 赏花宴上,火势虽已经熄灭,可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气氛诡异。 事已至此,赏花宴是再也开不下去,大公主强笑:“今日大家先散了吧。” 二公主轻声道:“怠慢各位夫人了,还请见谅” 女眷们纷纷行礼,口称不敢,随即众人浩浩荡荡往来时小径走去。 众人不敢大声议论,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吴青杏心直口快,扶着宋若静满脸不快:“真是晦气,好好的赏花宴,蔓蔓脚还崴了,静姐姐刚有身子,可别被吓到了。” 林姝蔓只是浅笑,若让吴青杏知道她真正经历了什么,怕是会大惊失色。 吴青杏又道:“蔓蔓,世子可会派人来接你,你这脚,可不能自己回去。” 林姝蔓迟疑片刻,他应该会来吧。 还没来得及回话,只见前方女眷纷纷让开,露出青石板的小径,路尽头,贺千空阴沉着脸,漫步走来。 林姝蔓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他从人群中走来,可不知为何,甫一见他,心脏不由自主砰砰直跳,周围众人熙熙攘攘,可落在她眼中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贺千空停在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脚踝,满脸不豫。 贺千空这副阴郁模样,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另一幅样子,吴青杏一把握住林姝蔓的手,嚷道:“喂,蔓蔓可是受伤了……” 话没说完,一旁的宋若静忙扯住她衣角,在人家夫君面前抢人,胆子未免太大。 林姝蔓忙打圆场:“我的脚已经好多了。” 只是拖着病躯支撑了一下午,林姝蔓舒了口气的同时,已经身心俱疲,她身子不稳,晃了一晃。吴青杏眼尖,正要伸手去扶,贺千空却已经拦住她的肩头。 触手可及,肩头薄薄,后背的襦裙已经被汗水浸透。 男人本就阴沉的脸更加凛冽,他垂眸望着林姝蔓,再不多言,忽的将她打横抱起。 众目睽睽之下,贺千空轻启薄唇,“我们回家。” 他抱着林姝蔓转身,身旁女眷无不目瞪口呆,望着这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才有人酸溜溜道:“世子夫人可真是好命啊,不过是点小伤,也值得抱回去。” 一路上,贺千空抱着她,在众人注视下不疾不徐走出芙蓉宫,反倒是林姝蔓,被众人目光看得不自在,羞红了脸,几次拉着贺千空衣角,想要下来。 贺千空忽视她的小动作,从正门出去,门口停着辆绀青色马车,贺千空弯腰将林姝蔓放进车中,自己也钻了进去,吩咐车夫:“回府。” 第69节 林姝蔓脸颊绯红,嗔怪:“世子不应该抱我出来,大家都看着呢。” 贺千空抬眸:“管他们作甚,我抱自己夫人,大惊小怪。”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许久林姝蔓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好似刚煮出锅的螃蟹,红了个透,剩下的路途只把头埋在手心。 两人回了朗月阁,此刻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万顷霞光之下,朗月阁的轮廓显得异常的柔和。 朗月阁中,金色夕阳从漏花窗里斜斜射入。奴仆们早已准备好热水,净室内热气腾腾,林姝蔓忙脱了衣衫浸入浴桶中。 三面莲花织锦檀木屏风中,浴桶热气腾腾,在热水中浸润片刻,林姝蔓僵硬的后背与肩膀方松弛下来。待沐浴结束,她换了身家常衣裳,出了净室。 卸下脂粉,她的眼眸像盈盈两泓清泉,长长的睫上沾染了细小的水珠,热气之下,她玉腮染了几分红,恰如少女娇憨含羞的模样。 林姝蔓一入里屋,便见常七等候在中间,贺千空抬了抬眸:“让常七帮你看看脚踝?” 常七拱手,“夫人请。” 林姝蔓坐在一旁红漆木镂空椅上,伸出脚踝,缓缓去掉鞋袜。她纤细轻盈的脚踝红肿疼痛,还有一道深深的青紫勒在肉里。 贺千空只看了一眼伤口,浑身便散发出凛冽寒气。 常七又行了一礼,观察一番林姝蔓的脚踝,用手轻轻捏了捏伤口处。 林姝蔓“嘶”一声不由自主收回脚,贺千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常七忙收回手,斟酌道:“夫人骨头无甚大碍,只是有些抽筋,倒是夫人脚踝之上的淤痕,夫人用力挣脱时不慎划伤,伤口有些深,很可能会有疤痕。” 一听可能会留疤,林姝蔓坐直身子,“常大夫,可有办法?” 常七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会配置药膏,夫人记得每日早晚涂抹,只要照料得当,不会留疤。” “只是脚踝还需用药酒涂抹几日,按摩一番,将养几日方能痊愈,这……” 若是别人,常七定然代劳。可如今这位……常七偷眼瞟了满身寒气的贺千空,上手给夫人推拿,可别被世子杀了! 果然,话音刚落,贺千空已经道:“你留下药酒即可。” 常七恭敬行礼:“是。再者我观夫人神色,似乎受了些惊吓,我这就为夫人熬制些安魂汤药,夫人晚间服下即可。” 林姝蔓忙连声道谢,常七神色却无半点自得,反而态度愈发恭谨:“夫人言重了,我这便给夫人配置药方,夫人请好生歇息。” 说罢,他行了一礼,起身告辞。 可贺千空忽的抬了抬眼,与常七对视一眼,又看向林姝蔓方向,常七脚下一顿,转身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二人相对,林姝蔓望着常七留下的药酒,不由有些迟疑。 贺千空看出她心中所想,打开药酒瓶塞,倒了些在手上,“军中打架斗殴是常事,跌打损伤的治疗我都会些。” 他沾染药酒的手指摩挲上她的脚踝,轻轻揉捏起来。 或许是药酒带来的温度,又或是他灼热的指尖,莫名,有股无言的热度自脚踝涌出,流经林姝蔓的四肢百骸。 他按摩的手法,让林姝蔓不由想到晚间,男人的动作。 一样的温柔又蛮横,一样的轻拢慢捻。 她打了个激灵,瞪了眼贺千空。 可男人低垂眸光,神情肃穆,嘴角绷紧,认认真真揉捏她的脚踝。 一瞬间,林姝蔓又怀疑是她多心了。 可屋内只有二人,林姝蔓百无聊赖,咬了咬下唇,问到:“世子,海棠怎么样了?” ------题外话------ 感谢南宫煜和厉衍总得上一个送的冰阔落??)?*?? 第114章 来龙去脉 屋内只留二人,林姝蔓才问道:“世子,海棠怎么样了?” 贺千空手上动作不停,“她也被敲晕,扔在草丛中,已经被接回府,我派人看过,比你伤得重,但问题不大。” 林姝蔓心中的大石方落了地,万幸没连累海棠。海棠是前世陪她到最后的婢女,还为她殉了葬,情谊不同其他人,若是海棠有了三长两短,她怕是会深深自责。 贺千空又道:“来找我的其实是贺青青,她见你许久未回,不顾阻拦派人送信。” 他以往对贺青青和田姨娘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看在林姝蔓面子上,相安无事。经此一事,他不由对贺青青另眼相看。 林姝蔓一怔,喃喃自语:“居然是青青。” 贺千空点头:“她倒是有几分机灵。平日里,倒也没白扶持她和田姨娘。” 林姝蔓失笑,她怜惜垂爱贺青青,虽有几分和卫氏打擂台的心思,但更多的却是喜爱贺青青,却不想,往日里一份小小的喜爱怜惜,关键时刻却救了她一命。 但转念一想,林姝蔓又有几分疑惑,“可世子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芙蓉宫占地面积极广,在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贺青青报信,贺千空知道她可能遇害,没有准确信息也难以找到位置。 贺千空沉吟半晌,方抬眸道:“因为乌维邪,他给我报了信。” 这下林姝蔓真是大吃一惊,脚腕抖动一下,又被贺千空死死摁住,“别动。” 林姝蔓红着脸嗫嚅:“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世子,他怎么会?” 这里面的关窍她实在想不通。 贺千空却是不答话,自顾自将药酒推完,屋外雪梅掀帘而入,手中捧的托盘上放了个白釉瓷碗。 贺千空取过瓷碗,“喝药吧。喝完先睡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他的话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林姝蔓不敢反驳,乖乖接过药碗,小口抿了下药汁,瞬间苦的她舌尖发麻。 常七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莲?!小姑娘腹诽,很想将汤药偷偷倒掉,可一抬眸便见贺千空目光专注,神色肃穆,她又没那个胆量。 林姝蔓只得捏着鼻子往嘴里灌药,心里默默给常七记上一笔。 可怜的常七若是知道,他为了药效发挥最大特意亲手熬制的安神药被林姝蔓嫌弃,估计会郁闷死。 林姝蔓好容易忍住苦涩一口闷了药汁,转身才发现雪梅手中托盘空空,根本没准备蜜饯、饴糖等甜嘴之物。 她心里暗道失算,她怕苦,以往海棠伺候她喝药总会拿一些蜜饯甜甜嘴,雪梅第一次伺候不知道她的习惯。 嘴里苦味经久不散,小姑娘皱起五官,“我要漱口。” 待漱了口后,才觉苦味消了一些,林姝蔓钻进锦被中,下人吹灭屋内烛火,只留了案几上一盏昏黄的琉璃灯盏,雪梅放下床榻边的帷幕,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常七调配的安神药确实非同凡响,不过半晌,林姝蔓便觉头晕目眩,眼皮沉沉。 贺千空坐在榻沿,看到小姑娘的脑袋一点一点,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睡吧。” 轻纱幔帐之中,林姝蔓终是抵挡不过药效,昏昏沉沉睡去。进入梦乡后,好似想到什么开心事,她嘴角翘起,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微颤,在雪肤玉肌之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黄昏的风吹进漏花窗,掀起层层幔帐,有些调皮的帷幕,轻抚过榻沿边男人的侧脸,他一直注视着榻上的林姝蔓。 若婢女们还在,定会暗暗咋舌,世子现在没有半点阴郁冷漠的模样,棱角分明的侧脸反而异常柔和。 他目光闪烁,旋即,似乎下定决心,眸光渐渐冷硬。层层叠叠的轻纱之中,贺千空用拇指轻轻擦拭小姑娘的眼角,声音几不可闻:“伤害你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夜色深深,月影高悬,一阵清风拂过,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叮铃作响。 常七在朗月阁正屋外站了半个时辰,脚都麻了,才等到贺千空推门而出。 常七忙迎了上前,“世子。” 贺千空负手而立,点点头:“夫人身子如何?” 常七斟酌半晌,“夫人身子经过上次调养,已经大好了,只是娘胎中带来的寒症,非一时半刻能痊愈,所以子嗣一事上……” 话未说完,贺千空便抬手制止,“不急,你定要将夫人身体调养好。” 常七一阵,忙鞠了一躬,“是,属下明白。” 忽的,湖畔枝桠繁茂之处,树叶飒飒作响,常四一席黑衣劲装现出身影。 常四走到贺千空面前,行礼,“世子,事已经办妥。只是……如今正屋那边,镇国公与卫夫人已经派人去找大姑娘了。” 贺千空嘴角挂着丝嘲讽的笑意,冷哼:“现在才开始找么?” 旋即,他道:“派几个人,也跟着找一找。” 只不过,任由镇国公手眼通天,也猜不到贺芳芜的所在! 夜更浓了,深黑的帷幕之上,只有点点星子坠在其上,街衢之上,人声渐微,慢慢偌大的京城归于沉寂、安静。 可招待匈奴所在的府邸之中,却喧闹吵杂。 正屋之内,只有一盏烛火幽幽,乌维邪坐在上首,脸色阴沉不定。 下首十四个匈奴勇士挤在地下,吵作一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越吵越大声。 乌维邪一拍案几,大声呵斥:“安静!” 底下十四人霎时安静。 乌维邪冷哼:“要说什么一个个来!” 下首一个身高八尺的匈奴人立了出来,行了一礼:“大单于,车牙安死的太惨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车牙安便是今日死在火场的匈奴勇士。 乌维邪摩挲案几上的茶碗,不动声色:“那你想怎么办?” “自然是按照规矩办,谁杀了车牙安,我们便宰了他!” 乌维邪嗤笑:“规矩,那你可知道,这里是大周朝,不是草原!大周朝的规矩,偷情被发现就是要杀要剐的!车牙安色胆包天,私自潜入芙蕖院,如此蠢笨,怪不得死了!” 他声色俱厉,一时底下的十四人都低头不语,不敢多言。 良久,有人嗫嚅:“车牙安为何要去芙蕖院,啊……” 乌维邪叹气:“我若是知道,还能劝上一劝,可现在……唉!” 他惋惜长叹:“你们也要谨言慎行,在大周朝剩下的日子里,管好自己,我可不希望你们成为下一个车牙安。” 底下人齐声应是。 ------题外话------ 起名起到头秃(°ー°〃) 第70节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感谢今日苦瓜送的冰阔落 (?gt;?lt;?) 第115章 贺芳芜下落 夜深露重,乌维邪目送下属离去,才起身回了里屋。 他不习惯汉人在旁伺候,屋内一贯不留下人。脱了外衫,乌维邪坐在案几旁的红漆木镂空木椅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 信笺上用娟秀小字写着几行匈奴语,相思之意着实露骨,相约在芙蓉宫中芙蕖院西北角见面,落款处却空白一片。 今日午后,只有乌维邪和车牙安在芙蓉宫赴宴,有婢女将信笺匆匆递给二人,车牙安色从心头起,不管不顾便去了女眷所在的芙蕖院赴约。 乌维邪心思细腻,追踪到了送信之人,一番拷打逼问,才知来龙去脉。这场计谋居然是冲着林姝蔓来的! 林姝蔓是什么人,那是贺千空的心尖肉,手中宝,何许人等不要命敢算计林姝蔓,算计就罢了,居然还要牵扯上他? 乌维邪不由打了个激灵,心念电转,又逼问出了幕后之人的计谋,他写了封信找准时机塞给贺千空。 至于车牙安,平日里仗着他是老单于的部下对乌维邪百般挑衅,死不足惜。 如此一来,不仅借了汉人之手除掉车牙安,还让贺千空欠下他一个人情。乌维邪心里不由暗自得意。他取下案几上的灯罩,将信笺凑近烛火,信笺燃烧片刻,便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乌维邪起身熄了烛火,借着窗牖罅隙间的冷清月光,他来到榻沿边,掀开帷帐。 榻上居然躺着个女子,月光照在她惊恐不堪的脸上,映照出她满脸泪痕,若是卫氏在此,定会尖叫出声,因为榻上那人正是贺芳芜! 乌维邪伸出手钳住贺芳芜下颌,左右打量叹息道:“也算清秀,罢罢罢。” 毕竟是贺千空送来的谢礼,镇国公府的嫡女,又有什么不满意。乌维邪心底摇头,只是脑子有点蠢,不自量力算计林姝蔓。 心里盘算,乌维邪手上动作不慢,伸手扯下贺芳芜单薄的襦裙,月光溶溶,照在女子白皙柔嫩的肌肤之上,这不同于草原女子蜜色的肌肤映入乌维邪眼中,他喉头微动,“这身子倒有几分姿色。” 说罢,他粗糙的大手在女子身上揉捏流连,贺芳芜连连后退,可背后便是床板,她想要尖叫,可口中被塞了帕子,喊叫声被堵在喉咙,她奋力挣扎,可她那点小力气,乌维邪轻松压制。 绝望笼罩了贺芳芜,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上一刻她还准备欣赏林姝蔓绝望挣扎的模样,下一瞬睁眼,她便在地狱的深渊之中。 忽而她身子一轻,乌维邪淫邪的脸在她眼中放大。 而夜还很长。 翌日,镇国公府中乱成一团,贺芳芜在赏花宴上不见了踪迹,开始镇国公与卫氏并未过于担忧,只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先行离开,没想回了府上还是不见贺芳芜,镇国公这才慌了神,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在外不归家,想想都没好事。 他发动府上奴仆,又动用各种人脉,卫氏也是回了卫家,出动两家之力,差点将京都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找到贺芳芜的影子。 天色泛起鱼肚白,正屋之内,镇国公与卫氏枯坐着,两人眼中皆布满血丝,看起来整夜未眠。 倏然,脚步声传来,红果手捧早膳进了正屋,轻声道:“公爷,夫人,用膳吧。” 可两人哪里有心思,卫氏手捏着瓷勺,盛了粥却不往嘴里送。 红果看得担忧,正要上前去劝,卫氏突地撂下瓷勺,大叫:“问过卫怡衿没有,她最后见到的芜儿!” 红果心底长叹,毕恭毕敬道:“夫人,昨夜便盘问过,卫小娘子什么也不知道。” 卫氏身形晃动,整个人瘫软在椅背上。 镇国公满腹心酸,叹息:“唉,你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芜儿……定会没事的!” 女子一夜未归,可能会遭遇什么两人心知肚明,现在寄希望贺芳芜还是完璧之身不现实,只要她有命在就好。 屋内一时沉默,只有案几上牛乳燕窝粥冒着腾腾热气。 忽的,门扉晃动,有个小厮连滚带爬闯进正屋,“公爷、公爷……” 镇国公皱眉:“大惊小怪作甚!” 小厮满脸惊慌,顾不得行礼,“公爷,大单于和李公子前来拜访,言道他们有……二姑娘、二姑娘的消息!” 卫氏“腾”的站起身,“快请进来!” 惊喜之下,两人都没来得及细想,便见乌维邪身后跟着李巍捯,相继进了屋。 乌维邪趾高气扬,草草行了一礼便自顾自在下首落座。 镇国公一怔,这才察觉异样。匈奴的大单于怎么会来? 李巍捯拭了拭额头汗水,鞠了一躬:“镇国公。” 镇国公点了点头,不与他多客气:“你们知道我家女儿在哪?” 话一出口,便见李巍捯额间汗水涔涔,神色极其不自然,眼神总是瞄向一侧的乌维邪。 镇国公心底一突,沉声道:“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李巍捯又行了一礼,颤颤巍巍开口:“公爷,府上二姑娘昨夜是在……大单于府上过的……” 即便有了预感,听到消息时,镇国公还是趔趄了一步,扶住案几方稳住身形。 李巍捯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一股脑倒了出来:“昨晚,二姑娘偷偷上了大单于的马车,大单于回了府邸才发现,可二姑娘……只道她倾慕大单于已久,愿不求名分跟在单于身边,单于一时糊涂,便与二姑娘成了好事……” “今日他察觉不妥,进宫禀告陛下,陛下这才派我……告知公爷一声。” “大单于感念二姑娘一片真心,虽大阏氏的位置给不了,但可以让她伺候左右,常伴终……” “你骗人!”卫氏尖叫上前,“我的女儿才不会这样,定是有人将她掳走的!” 她鬓发散乱,衣襟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眼下还有淤青,瞪得大大的指着乌维邪尖声利喝:“一定是你,掳走芜儿,我了解她,她厌恶蛮夷至极,还会仰慕你,我呸!” “你的花言巧语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第116章 卫氏下场 卫氏一直以来都以端庄典雅自持,数年,她的鬓角便没有乱过。 可如今一听贺芳芜出事,仪态姿容全被她抛在脑后,丑态毕露指着乌维邪鼻子质问。 虽言语不通,但她声色俱厉,乌维邪也能想象她大致所说。 他轻蔑一笑,伸了个懒腰,斜倚在椅背之上,伸手敲了敲茶杯,一言未发,但动作中嘲讽之意淋漓尽致。 镇国公脸色铁青,“怎么能证明是芜儿自愿,匈奴乃是蛮夷之族,未开化,习俗荒唐,万一……” 李巍捯上前一步,悄声道:“公爷,您所言陛下也想到了,所以他第一时间派人彻查此事,可大单于在宴会之上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芙蓉宫,绝不可能是他掳走二姑娘的。” “反而……有人看到女子钻进大单于马车,看背影服饰,确实是府上二姑娘。” “公爷,事已至此,二姑娘嫁给大单于对大家都体面。陛下也感念二姑娘一片痴心,决定让二姑娘与四公主一起陪嫁,特意下旨封赏二姑娘为县主。” “公爷,不日宫中便会下旨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镇国公再支撑不住,身形晃动,险些栽倒,幸好一旁小厮机灵,扶着镇国公坐在椅子上。 娇生惯养十四年的女儿要嫁给蛮夷,还要出嫁到草原之上,哪个父亲一时都不能接受。 李巍捯以己度人,知道镇国公心下定是波涛骇然,便不再言语,让他默默消化。 可李巍捯也只猜到了一半,镇国公心中惊涛翻涌,半是伤心女儿远嫁,半是对贺芳芜的愤懑怒火。 在他面前,贺芳芜一直是个娇娇女,但性子还算乖巧懂事,平日里做些小事,却不太出格,镇国公也乐意宠着她。 可今日事实摆在眼前,镇国公才发现,原来他的女儿如此不知廉耻,爬男人的床不说,还爬一个蛮夷匈奴!白费他昨夜辗转反侧担心她,原来她不知羞耻放荡无度! 镇国公只觉这些年都被欺骗了,贺芳芜这出自愿现身简直在打他的脸,让他颜面尽失,脸上无光! 怒火中烧之际,只听身旁卫氏尖利嗓音喊道:“我的芜儿不可能,一定是别人……一定是贺千空和林姝蔓,就是他们夫妻!他们蛇蝎心肠……” “你给我闭嘴!”暴怒之下,镇国公一巴掌狠狠抡在卫氏右脸,把卫氏打得趔趄倒地,脸颊迅速红肿。 镇国公气喘吁吁:“你还有脸说,自己教出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就会爬男人床,还好意思怪别人?!” 李巍捯吓得忙退后两步,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乌维邪一怔之后却哈哈大笑,翘着脚看好戏一般,津津有味观赏起来。 幸好镇国公还有几分理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暴怒之下打了卫氏便反应过来,对李巍捯一拱手:“夫人胡言乱语,让您见笑。” 李巍捯忙回礼,口称不敢。 镇国公理了理衣襟,“寒舍简陋,便不招待李大人和……大单于了。” 李巍捯忙点头,“正是,正是,陛下旨意传达,我便告辞了!” 他一回头见乌维邪看得饶有兴致,不由唬了一跳,忙连哄带骗,将乌维邪带了出府。 李巍捯与乌维邪的背影消失在门扉中,镇国公沉下脸,瞪着卫氏。 卫氏跪在地上,刚才那一巴掌将她鬓上金簪打落在地,她披头散发,嘴角溢出血丝,脸色煞白,再无一丝镇国公夫人的端庄贤淑模样。 可卫氏完全顾不得自身,反而爬到镇国公面前,声音哀哀欲绝:“公爷,背井离乡,还是去草原那等蛮夷之地,芜儿定然会受不住的!公爷,你去求求陛下,收回成命吧!” 她凄凄惨惨,说到最后,眼泪横飞。运筹帷幄十几年,这是卫氏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镇国公亦是沉默,老夫老妻十几年,卫氏这狼狈模样他是第一次见,心底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旋即,他又想到贺芳芜爬床,那一丝怜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镇国公板起脸:“那是圣旨,怎么可能轻易收回!有这个心思你不如多给芜儿准备点嫁妆,去了草原……” 说到最后,他亦是控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卫氏急切道:“公爷,你查一查,定是贺千空算计的,一定是他们!” 听了这话,镇国公双目圆瞪,最后的动容消失,“我看你是疯了,满口胡言!千空在晚宴之上打败乌维邪,世人皆知,他们俩怎么可能一起算计芜儿?!” “青青多乖巧伶俐,反倒芜儿,我看都是你教的,你们卫家女都是这般不知廉耻!” “给芜儿的嫁妆你也不用准备了,都交给儿媳吧!至于你,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 他断喝:“来人,夫人病了,扶她进屋!” 镇国公当机立断,将卫氏软禁起来,府里一切事物都由林姝蔓与孙氏商议决定。 临走前,镇国公叹息:“你自己想一想吧。” 随着最后的一声叹息,镇国公离开了正屋,而卫氏一蹶不振,缠绵于病榻之上。 第71节 而贺芳芜的命运也已经决定,和亲是她唯一的归宿。 林姝蔓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第二日,昨夜她酣睡一晚,神轻气爽,而海棠的伤口也开始痊愈,她挂念林姝蔓,不顾病躯也要下地伺候。 听到消息时,林姝蔓正劝海棠回去歇息,便见雪梅双眼发亮,一进屋便开口讲了府上之事。 林姝蔓一阵恍惚,终于明白贺千空昨夜的意思。她没有幸灾乐祸,女子命运如浮萍,多半身不由已,但这个结果也是贺芳芜自行不义的苦果。 雪梅倒是开怀:“让她算计夫人,活该!卫夫人还病倒了呢,也是该!” 林姝蔓摇头:“这话朗月阁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要谨言慎行。” 卫氏病倒了,不管是真是假,她作为儿媳,都应该去看一看。 想了想,她留下海棠,带了雪梅,从库房挑了些药材、补品,去了正院。 不过短短半日,正院便不复昔日繁华,往来的奴仆面带愁容,形色匆匆,离得远便能感到一股压抑低沉的气息。 待走近些,便见门口把守着的小厮,全是生面孔,想来是镇国公派来的人。 ------题外话------ 感谢南宫煜和厉衍总得上一个送的冰阔落(?˙▽˙?) 第117章 卫氏下场2 门口小厮见了林姝蔓一行礼,得知来意后皆有些迟疑。 半晌,右边个子矮点的轻声道:“世子夫人请,只是……国公夫人她病的重,许是神智不清,还请世子夫人小心。” 林姝蔓点了点头,扶着雪梅的手跨过门槛,一入正院,便被吓了一跳,半日,正院便萧瑟许多。 花圃中的十几株黄百合,不复往日明媚,全部耷拉个脑袋,被炎炎夏日烤灼的低下了头。 正屋外,也只立了红果一个婢女,往日卫氏的十几个奴仆,只留了几个忠心的。 卫氏平素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过因着她背后的镇国公撑腰,现下镇国公怒火中烧,府上众人更多是见风使舵的小人,皆对卫氏避之不及。 红果见到林姝蔓很是诧异,这当口,能不来的人都不来,便是卫氏的亲儿媳孙氏,也没露过面。 可一想到卫氏对林姝蔓的态度,红果上前苦笑一声:“世子夫人,夫人刚喝过药睡下了,许是不能见您。” 林姝蔓本意也不是要见到卫氏,只是碍于孝道情面。她点头:“母亲歇息,我便不打扰,这些药材和补品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好好服侍母亲,让她宽心……” 她话音未落,便听屋内传来响动,卫氏尖利的嗓音划破上空:“红果,让她进来!” 红果皱着脸,左右为难。卫氏现在的状态,见到世子夫人指不定说出些胡言乱语,若是传到镇国公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 林姝蔓却没有如此多思量,挑了挑眉:“那我便进去看看吧。” 红果再拦不住,只得苦着脸引着林姝蔓进了屋。 屋内帘幔紧闭,窗牖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出来,因久未通风,屋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混杂着香炉中的袅袅青烟,让人作呕。 柏木地板上,到处是瓷器的碎片,仅存的几个婢女跪在地上收拾。 林姝蔓皱着眉,提着裙角小心翼翼避开碎瓷,行至榻前。 芙蓉色的帷幕死气沉沉的遮挡住床榻,红果小心翼翼扯了一个角,拉开帘幔。 甫一见到卫氏,林姝蔓差点叫出了声。 她印象中的卫氏发髻用桂花油抿得整整齐齐,涂抹得素白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即便心底里无数算计,面上永远是洋溢和善。 可如今床榻上的这个……疯婆子又是谁? 鬓发散乱垂在肩上,已经白了一半,蜡黄的脸上,嘴角煞白,瞳孔中满是血丝,眼下还有淤青,最可怕的是她的表情,狰狞满怀恨意,死死盯着林姝蔓。 卫氏扯了抹冷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林姝蔓裣衽行礼:“母亲误会了,得知您病了,儿媳特来探望。”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我自己的儿媳不来看我,反倒是你?!”卫氏恶狠狠道:“别假惺惺了,我不会上当的!” 林姝蔓懒得和她费口舌,只是道:“这些药材和补品我给母亲放在这里了,母亲身子不舒服,好生修养吧。” 哪知卫氏反倒不放了,她支起身子,呵斥:“站住!” 林姝蔓脚下一顿,并未回头。 卫氏嗓音沙哑:“你和贺千空骗得过公爷,可骗不过我,芜儿就是被你们算计了!芜儿多大年纪,你怎么狠得下心,你会……不得好死的!” “狠得下心?”林姝蔓咀嚼这几个字,缓缓转身,“难道夫人不知道贺芳芜做了什么?” 她声音不疾不徐,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却带着一股寒意,刺得卫氏一缩。 林姝蔓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夫人也请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转身再不停顿,不论背后卫氏如何尖声嘶喊,她脚步不紧不慢,跨过门槛。 门扉在身后轰然阖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姝蔓微微眯起眼,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有些不适应外面的艳阳高照。 雪梅一路护着林姝蔓出了正院,才忿忿不平:“我看门口小厮说的不错,可真是疯了。” 林姝蔓微微一笑,不答话。 现在她终于明白贺千空的盘算。打蛇打七寸,卫氏的软肋便是一双儿女,贺芳芜远嫁匈奴,无异于给了卫氏一个重击,经此一事,卫氏再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夕阳西下,天边层层叠叠的流云缓慢漂浮,最终湮灭在黑暗之中。 回了朗月阁,林姝蔓已经将卫氏等人抛在脑后,吩咐下人准备了热水,沐浴完毕,她又嘱咐小厨房做几样贺千空爱吃的菜式,便歇在正屋内的躺椅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佛经。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思绪千条万缕,终于得了空闲整理一下。 只想了一会,她翻看佛经的手顿了顿,心里泛起丝不安。 外人都被她一番崴脚的说辞糊弄,可贺千空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她与匈奴勇士也共处一室,虽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并不敢肯定,贺千空不会介意。毕竟世人对女子大多要求繁多。 想到此处,她愣在榻上,玉白指腹不断摩挲经书,却再不翻动一页。 忽的,海棠叩了叩门扉,“夫人,该点灯了。” 林姝蔓猛地惊醒,发现支摘窗外,暮色四合,只有深深浅浅的红霞挂在天边,熊熊燃烧。 她看了眼沙漏,喃喃自语:“这么晚了?” 海棠取下案几上的琉璃灯罩,拿起火种点燃烛火,随口应道:“是呢,世子还未归家,小厨房的菜快要凉了,可要叫他们再热一热?” 听她问起,林姝蔓才发觉今日贺千空已过了回家的时候,清风席卷,吹动她手边的经书,拂过她三千青丝,她愣愣的看着窗牖上的绀青色纱帐,许久才道:“热一热吧。” 海棠应声退下。 林姝蔓阖上手边经书,满室灯火通明,女子鸦羽般的长发柔顺垂在耳畔,如玉的脸颊略带惆怅,双眸含水凝视窗外。 贺千空甫一进屋,便见此景,微风静止,眼前女子便如一幅美人图,画轴展开,徐徐在他眼前呈现。 他脚下动作顿了顿,怔了半晌,直到林姝蔓见了他起身行礼,贺千空方反应过来,握拳低唇轻咳:“今日怎么样?” 第118章 良辰 听他问起,林姝蔓不自觉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声音小小的:“我无事。” 贺千空直来直去,只隐隐觉得自家夫人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深究。 他脱下外衫,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包袱,“给你。” 林姝蔓接过包袱,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贺千空抬了抬眸,示意她打开。 倏然,林姝蔓有些无措,她定了定心神,暗道反正也不会是和离书,便解开包袱上的五色丝线,向里一瞧,便愣在当场。 蓝色花布底里面大大小小十几个油纸包,她取出一个打开一瞧,居然是青梅蜜饯,她又拨开剩下几个油纸,十几个油纸包,里面装的全是零零碎碎各种蜜饯果脯,有山楂、桃子、梅花、莲子,各式各样,数不胜数。 林姝蔓盈盈水眸瞪得溜圆,惊道:“世子这是……” 贺千空落了座,饮了口茶,“城南果脯店买的,我见你总喜欢吃。” 她爱吃甜软点心,贺千空早便发现。 林姝蔓羞红了脸,不由嘟嘟嘴:“我只是……”却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今夜喝完药,便吃点。” 原来他发现了?林姝蔓白生生的手指不停拨弄手中的五彩丝线。 “所以世子今日是特意去买的么?” 贺千空倒茶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随意道:“只是顺路。” 骗人!城南果脯店根本不在他回家的路上。小姑娘瞟见男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嘟了嘟嘴没有拆穿。 她从油纸包中翻了翻,拈起一颗樱桃果脯,塞进嘴中,糖渍的甜意仿佛从口中流淌到了心底,小姑娘眯了眯眼,满脸陶醉。 见她吃的欢喜,贺千空忍不住挑眉:“这么好吃?” 林姝蔓用力点头,如玉的手指又拈了一颗青梅,“世子可要尝一尝?” “不了。”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贺千空一贯敬谢不敏。 见他拒绝,小姑娘转了转眼,不再言语。却趁着贺千空转身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手指间的青梅塞进男人口中,末了,她快速退后两步,小心翼翼盯着男人,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口中青梅果脯甜得倒牙,贺千空不自觉皱起眉头。 林姝蔓绞动手指间,声音几不可闻:“不好吃么?” 贺千空抬了抬眉,神情肃穆,盯着她。 他视线如冬日里的雪,最是冷漠。小姑娘的头一点点的垂下,嗫嚅:“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话音未落,下一瞬林姝蔓便被男人揽过肩头,灼热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紧接着,炙热蛮横的吻落在唇角。 唇齿相依间,男人推动青梅在林姝蔓口中搅动。 可怜的青梅,来来回回被无数次推动,外皮的糖霜被添得干干净净,果肉也凹凸不平。 小姑娘更是可怜,贺千空来得突然,她根本没有防备,被吻得七荤八素,都要喘不过气来。 第72节 直到此刻,男人才松开钳制她肩头的手指,唇舌分开,贺千空舔了舔嘴角,意有所指:“真甜。” 自他这句话后,整顿晚膳,林姝蔓面红耳赤,低垂着头,再不看男人一眼。 待到了晚间,夜深露重,林姝蔓才恢复正常。 晚间,自是有一碗安神汤等着林姝蔓,她捏着鼻子灌下,忙连吃几颗蜜饯,贺千空在一旁只觉口舌发腻,林姝蔓却似意犹未尽。 待一切完事,奴仆们吹熄灯盏,只留了榻边沿两盏烛火,便起身退下。 层层纱帐之内,两人肩并肩躺在一起,林姝蔓轻声道:“今日我去看了卫氏……她神智不清,以后应该不会再起波澜。” 贺千空道:“自作孽。” 林姝蔓叹息,虽有些同情卫氏与贺芳芜,但这情感稍纵即逝,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这就是卫氏母女的报应。 半晌,似有一缕清风袭来,吹动烛火幽幽。 林姝蔓道:“多谢世子……”为我做的一切。 她转过身去,灯火下,男人侧脸棱角分明,黑暗中一双深邃眸子隐隐发光。 许是今夜的烛火灰暗,又或是月色朦胧,林姝蔓的心突地在胸膛中蹦跳。恰在此刻,男人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林姝蔓不由蜷起玉手,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 旋即,贺千空粗粝修长的手指抚上小姑娘的侧脸,手指滑动,如蜻蜓点水,逐渐向下,向下……停在了林姝蔓雪白中衣的系带处。 要来了么?林姝蔓只觉一股热流涌上四肢百骸,脑海中一片空白,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之下,她不禁闭下眼眸,只有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即便阖上眼,热烈的视线仍旧如影随形。往昔的记忆不自觉涌入脑海,莫名的,林姝蔓心底升起了一丝小期待,她不由身子前倾了些许,等待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以往,贺千空此刻早应迫不及待,可今日,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下一步动作。 林姝蔓正疑惑,忽的贺千空扯了扯锦被,盖住她胸口,轻声道:“歇息吧。” 什么?! 林姝蔓美眸圆瞪,上下扫视男人。他居然要歇息?! 这流程不对吧,以往不都是这样那样,她百般求饶,贺千空却执意动作…… 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道他果然还是……嫌弃她了。 这念头如野火,在林姝蔓脑海灼灼燃烧,挥之不去。下午的忐忑不安混合着委屈,她眼角渗出泪花。 林姝蔓揪着被角拭了泪花,却不想,泪珠滴答,又流了出来,她越擦越多,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咽咽起来。 小姑娘单薄的肩膀耸动,吓了贺千空一跳,他忙问:“怎么了?” 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毫无征兆的哭了? 林姝蔓背过身去,不答话,半晌才道:“世子嫌弃我了,以后不若分榻。” 贺千空:“……” 这个控诉来的莫名其妙,贺千空忍不住扶额,完全不明白自家夫人神秘莫测的心思。 林姝蔓自顾自道:“我知道,世子不想碰我,我……”她说了半截,只觉悲痛难忍,抽抽噎噎起来。 贺千空叹息:“我何时介意过了?” 林姝蔓眼眶通红:“世子都……不想碰我了!” 贺千空:“……” 第119章 苦短 听了这等指责控诉,贺千空苦笑摇头。 林姝蔓咬紧下唇:“你还笑?!” 贺千空一把将小姑娘拉入怀中,勾起嘴角:“我没有介意。只是……不想你太过劳累。” 他可怜娇妻昨日一场无妄之灾,即便肉送到嘴边也忍着没吃,却不想让她误会了。 林姝蔓愣愣的,待回过神,金豆子却掉得更厉害了,“真的么?” 跌宕起伏的心,终于完全放松。 贺千空皱眉,不明白为何她哭得更厉害了,只得揽着她单薄的肩头,笨拙的轻拍她白皙的后背。 只她还哭的厉害,不停下,男人蹙眉,忍无可忍,一把摁住她后脑,蛮横强势、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林姝蔓呆了一呆,半晌才伸出细白的手臂圈住男人脖颈,唇舌笨拙的回应他。 小姑娘少有的热情,男人根本挡不住。 可他一狠心,还是推开林姝蔓,将她揽入怀中。想起小姑娘的莫名担忧,他不由失笑。 这一笑可惹怒了林姝蔓。 她推开男人坚实的胸膛,扬起下颌不满道:“世子笑什么?” 一番哭泣动作,她额发间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呜呜咽咽,白生生的小脸布满泪痕。 贺千空捏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夫人真可爱。” 可以凶狠异常,也可以柔软多情,能在赏花宴上挺着伤痛坚持完宴会,能面对匈奴人的威压豪不落泪,却也能为一点小事情哭得伤心难过。 他的小姑娘,怎么能如此软糯可爱又坚韧。 他好想将她放在手心,倾心呵护,外面的这些风风雨雨,不要伤到她半分,他也不许伤到她分毫。 思及此,贺千空眼角也有些红意,瞳孔深邃,透着一股凶狠,烛火红澄澄,更衬得他隽美英挺。 林姝蔓不知他心中所想,却听得他话中的柔情,脸色通红,水眸荡漾,含情似水望着男人。 这幅模样看的贺千空心猿意马,想到小姑娘提的请求,男人敬谢不敏,伸手揽过她的肩头,轻声道:“夫人,我们该歇息了。” 夜这么长,这么深,总要做些什么。 不过片刻,屋内罅隙中飘出女子嘤咛娇喘,混合着月色,在朗月阁的湖泊上飘荡。 夜深露重,夜风徐徐,今夜朗月阁屋外当值的海棠,眼下挂着浓浓的淤青,又是一夜没睡。 第一次当值的雪梅,欲哭无泪,见屋内动静直到三更天还是不停,不由担忧:“海棠姐姐,这……得到什么时辰啊” 海棠淡定自若:“着什么急,还早着呢。” 果如她所言,直到天蒙蒙亮,里面动静才停止。 第二日,便是一向守时准点的世子,第一次没有早起练武。 海棠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两人一直睡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微熹,才懒懒起身。 贺千空还是早些起身,对榻上林姝蔓轻声道:“还早,你劳累了多睡会。” 本还有些惺忪睡意的林姝蔓听了这话,面红耳赤,红着脸瞪了男人几眼。 只她中衣半褪,露出如雪的肩头,眼尾红艳艳,这一瞪,除了撩拨得贺千空喉头一滑,毫无用处。 只是瞥了眼天色,贺千空遗憾的压下冲动。 还不知道差点没逃过一劫的林姝蔓,懒懒在榻上又躺了半刻钟,方才起身用膳。 此刻,天已经大亮,贺千空极快用了膳,便上朝离去。 林姝蔓懒洋洋歪在红漆木镂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抿几口莲花藕粉粥,听海棠闲话。 海棠给她挟了个水晶虾饺,随口道:“夫人听说了么,正院那位今日发疯,叫了卫小娘子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正院那位便是卫氏,如今府内奴仆下人对她避之不及,只因自卫氏崩溃后,对院中奴仆又打又骂,听说打死了两个小婢女,从那之后,以往门庭若市的正院变得门可罗雀,再无婢女敢经过,对卫氏也都隐晦的叫“正院那位”。 林姝蔓咬了口虾饺,咽了下去方道:“今日小厨房新来的厨娘早点做的不错,等会你派人赏点东西。” 对卫氏,她再不想分什么心神,只是卫氏叫了卫怡衿,是发现了什么? 贺芳芜一事后,镇国公府上兵荒马乱,无人顾及卫怡衿,开始镇国公与卫氏还三番两次问卫怡衿赏花宴上一事,到后来,再无人问津。她好似被满府遗忘。 可卫氏还是想起了她。 被请进正院,卫怡衿一路战战兢兢,曾经的正院早已落寞,只有屋内各色落了灰的陈设,才能窥见往日的荣光。 屋内伺候的奴仆也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皆嘴角下翻,苦大仇深。 榻沿的帷幕已经落了灰,原本轻盈飞舞的轻罗纱帐沾满了尘螨,厚重的停滞在空中。 一切都充满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包括榻上的卫氏。 卫氏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色蜡黄,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执着。 卫怡衿只和她对视一眼,便低下头打了个寒战,声音颤颤巍巍:“姑母。” 卫氏道:“坐。红果,奉茶。” 她语气不复从前那般温柔,可话里的规矩却好似从前。 红果面无表情倒了盏茶,白釉瓷茶杯磕了个口子,里面的茶叶也是最劣质的茶末。 卫怡衿只抿了一口,撂下茶盏,轻声安慰:“姑母,您……要振作起来啊。” 卫氏古怪一笑:“怡衿,你定是认为我凄惨、没落,可你不知道的是,这是我主动的,公爷只是一时生气,我若弯腰去哄,多年夫妻情谊,他定会给我几分薄面。” 卫怡衿低下头,拨弄茶盖,“姑母为何……” “为何不去?因为我在想,为什么我纵横镇国公府多年,把持府上大权,为何还护不住我的女儿,我的芜儿……”说到这,她哽咽了两声,却又很快镇定,“我的芜儿远嫁草原,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罪魁祸首是谁,但是我有些想不通……” 她的声音沙哑幽怨,刺得卫怡衿一激灵,身子一晃,“姑母何意,怡衿愚笨,有些不明白。” 卫氏嗬嗬笑了起来:“芜儿虽急躁,却不是莽撞的性子,为何被贺千空抓住不放。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只有可能芜儿挑衅了他们夫妻。” “但那日我布置的一切计划中,芜儿都不应过分参与,她又怎么会冒冒然冲到前面。芜儿的性子我最了解,只有可能是被人挑唆……” “怡衿,你说这个人能是谁呢?” 第120章 卫怡衿下落 第73节 室内昏暗一片,只有细微的光点透过帷幕打在地上,卫怡衿只觉背后襦裙完全湿透,额间也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不敢抬头,只觉卫氏的目光如附骨之疽,死死盯着她。 卫氏声音飘忽,好似从远处传来,“我想了许久,才明白,怡衿,你倒是有一番好心思好手腕,真不愧为卫家女啊。” 这话说得严重,卫怡衿强笑:“姑母,我认为你误会了,我和芜儿姐妹情深,怎么可能算计她,我看倒有可能是林姝蔓背后挑唆……” “林姝蔓?”卫氏反问,“她可恨是可恨,却做不出这种事。我是真没想到,我主持中馈十几年,什么人没见过,最后居然自己的女儿栽了跟头。” 事到如此,卫怡衿再隐瞒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姑母许是病糊涂了,您安心养病,我会再来探望。”话毕,便起身行了一礼,向门口走去。 卫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不是认为我如今大势已失,只不过是个疯婆子,治不住你了。” 卫怡衿脚下一顿,“姑母说笑了,您身子不好,怡衿便不打扰了。” 卫氏却冷哼一声,“卫怡衿,你且等着瞧!” 她之前因为贺芳芜一事打击过大,精神崩溃,很长一段时间皆沉溺于自责与痛苦中,来不及分神细想。 近些日子,她终于从情绪中走出来,苦思冥想,回忆贺芳芜出事当日的细节。 渐渐地,卫怡衿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卫氏不由起了疑心,卫怡衿真的那么清白么? 今日试探之下,果然卫怡衿表情心虚,卫氏只觉怒火中烧,芜儿出事果然跟卫怡衿脱不了干系,卫怡衿到底怎么敢?! 卫氏咬牙切齿,面上却是不显,目送卫怡衿出了正院,才对一旁伺候的红果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红果一行礼:“夫人放心。” 卫氏冷哼,卫怡衿以为她如今没落了便没有能力收拾她了么?可实在是鼠目寸光。 卫怡衿战战兢兢出了正院,回到她所在院落,刚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便听得门外通报卫氏身边的红果来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怡衿无法,只得请红果进来坐坐。 红果面上笑盈盈:“卫小娘子,你来国公府寄居也有些时日,近来府上事情繁杂,夫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分身乏术,无法顾及你,只得请您先行回卫府,待夫人身子好些再来做客。” 这是赶她走了。卫怡衿却舒了口气,她来本就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不想这几个月,半点没接近贺千空,她名声反倒受了损,再待下去,实在无用。 加之今日卫氏古怪的模样,卫怡衿不由打了个寒战,镇国公府这个是非之地,还是不要待了。 她立马谢过红果,派婢女收拾行李,用过午膳,便灰溜溜回了卫府。 刚回到卫府,卫怡衿心下还是有些不安,卫氏疯狂、狠毒的模样时不时在她脑海浮现,卫氏最后那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也时刻掠过卫怡衿心头。 但等了三五日,也不见卫氏有什么动作,卫怡衿才放下心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六月末,卫怡衿心头大石头方才放下。 正巧这日日头炎炎,整个京都如在火炉中炙烤。卫怡衿正在自己院落扇风纳凉,忽见卫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进了院子,向她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奴婢恭喜娘子。” 卫怡衿大惊,不明所以。 婢女喜气洋洋:“娘子定了门好亲事呢。老爷昨日与忠平侯在院中宴饮,提到娘子待嫁闺中,娘子才貌双全,忠平侯很是倾慕,当场便要求娶,老爷也应了呢,娘子可不是大喜?” 卫怡衿听得这话却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忠平侯?如果没记错,他已经年过五旬,家中妻妾众多,儿女成群,娶她? 卫怡衿强笑:“我记得忠平侯已有嫡妻,这事是不是……” 婢女笑盈盈:“是呢,忠平侯义勇双全,即便做妾,也不辱没娘子呢!且忠平侯甚是喜爱娘子,不过半月余便将娘子抬过去,娘子还是早些做准备吧!” 婢女走后,卫怡衿再忍不住,瘫倒在地,眼泪婆娑。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做妾也就算了,居然还是给个糟老头子做妾,忠平侯不过有个爵位,可他贪图美色,沉湎声色,家中小妾就有十房!这样的人家让她怎么活?! 贴身婢女见她如此模样,也落了泪:“娘子,奴婢去打探打探,没嫁过去之前,定会有转机!” 卫怡衿捏住她的手,“对,你快去,问问姨娘!” 贴身婢女忙匆匆离去,卫怡衿在屋内左等右等,直到夜深露重,婢女脸色惨白进了屋,跪倒在地。 见了这幅模样,卫怡衿还有什么不明白,一下午她在屋内左思右想,也想通很多事情。 她咬牙切齿:“是卫氏对吧?只有她才能影响爹爹,也只有她……” 婢女含泪点头。卫怡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卫氏对卫府的影响力,只要卫氏花言巧语几句,卫老爷便急不可待的送庶女给忠平侯,博一份前程。 卫怡衿泪流满脸,她不想嫁给糟老头子! 可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第二日,卫夫人便派了婆子、奴仆严加看管卫怡衿,生怕她上吊或是绝食,一旦发现她有一点歪心思,便将她捆在榻上,一口口喂饭,只待她出嫁。 不过短短五日,卫怡衿消瘦下去,襦裙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的手腕心机在卫氏面前还是不够看。 此刻她内心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怨毒。 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群人,过得不好时他们不会反省自己,反而将一切归结于别人。 卫怡衿便是这样一个人,她得到了报应,却还是满怀怨恨,每日在心中咒骂卫氏、林姝蔓、贺千空,将她的不幸归咎于他们。 临到出嫁前,看守卫怡衿的人稍稍松懈,卫怡衿握紧贴身婢女的手吩咐:“你准备一下,我要出府。” 婢女吓得抖如筛糠:“娘子,你要去哪里,要是被发现……” 卫怡衿瘦削得厉害,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我要告诉林姝蔓一个秘密,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第121章 请求 日子进入七月,暑热如期而至。 京都如同放在大蒸笼中,闷热潮湿,街道边的柳树叶失了水份,焦黄蜷缩。 又到了夏日,林姝蔓开始苦夏,每日食不下咽,海棠只得变着花样给她捡吃食做。 但近来卫怡衿离开镇国公府,卫氏消沉,府上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静,虽夏日难熬,林姝蔓心情却是舒畅、快活许多。 七月初,日头炎炎,林姝蔓命人将竹制躺椅摆在游廊之上,吹着穿堂风,摇着团扇,翻看着棋谱。 海棠盛了碗冰镇的百果奶酪冰沙,问道:“夫人,湖旁工匠似乎快要完工了,可要去瞧一眼?” 最近岁月静好,林姝蔓终于有了心思布置朗月阁的院子、回廊,今日她请了工匠清理湖中淤泥,她打算在湖中种满莲花。 听海棠回报,她不由来了点兴致,可看了看日头,又摆了摆手:“等晚些时日吧,你派人监工,若是办得好,赏钱多给一些,这日子出来干活,也是不容易。” 海棠应了是,起身退下。 待到晚间,工匠离去,日头西斜,余晖洒落,暑热终于退散些许,林姝蔓才懒洋洋起了身,绕着朗月阁中间的湖畔走了一圈,满意点了点头。 经过几日的整修、布置,朗月阁院子早已大变模样。 林姝蔓勾起一抹笑意,想到贺千空见到时会是何等模样,这样想着,心里莫名有些期待。看了看时辰,还有些早,她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襦裙,是烟紫色柳叶织锦团花裙子,裙角柳叶缠绕交织。 想了想,她扶了扶头上发髻,“海棠,重新给我梳个长乐髻吧。” 海棠抿嘴乐:“夫人已经够美了,再打扮下去,世子该看直眼了。” ”海棠!”林姝蔓脸颊漫过绯红,嗫嚅:“我才没有……只是想换个发髻。”才不是为了他呢。 海棠笑着点头:“是,夫人。” 待到了晚间,贺千空下朝回来,甫一跨进朗月阁门槛,便吃了一惊。 一日之间,朗月阁院子大变模样,原本西北角的荒草全被拔掉,种上各色奇珍异草,高大树木,湖中碧水荡漾朵朵芙蕖立于湖心,岸边假山堆叠,山石嶙峋,草木茂盛。 便是院中回廊之上的雕梁画柱,描金彩绘也重新请了工匠描绘画制,颜色鲜艳,色彩艳丽。 贺千空不由挑眉,脚步一顿。便见天边余晖下,林姝蔓身着烟紫色曳地襦裙,下摆银丝绘制的柳叶团团,她手执一盏琉璃灯盏,笑意盈盈向他走来。 一瞬间,似乎天地失色,贺千空眼中只有幽幽灯盏,以及素手纤纤执灯的女子。 林姝蔓嘴角弯弯,笑道:“世子看了院中布置,是否合心意?” 不待男人回答,小姑娘伸出素手点了个方向,“那里布置的最得我喜欢,工匠用了雪松、桂花、玉兰等植物配合,环出一个椭圆,种植的各色花草树木,每个季节都疏密有致,错落别致,工匠手艺着实不凡。” 她说到兴起处,便拉了贺千空的手,向里走去,嘴上不停:“世子小心脚下,我特意让奴仆用碎石子铺就这条小路,世子走起来感觉如何?” 感觉……分外不方便。 可小姑娘的手白生生、软乎乎,不安分的摇着他的手撒娇,如水的杏眼在烛火下忽闪忽闪。 贺千空忽的如鲠在喉。 “很好。” 半晌他挤出两个字,算了,她开心就好。 林姝蔓闻言,笑意扩了几分,兴致勃勃拉着贺千空又是走了半天。从院子中假山的形状说到了回廊上的描金绘画,听得贺千空头昏脑涨,偏偏介绍完每样东西,林姝蔓都要问上一句:“世子觉得如何?” 幸好违心的话说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了。 直到院子全部逛完,林姝蔓才意犹未尽,停下解说,歉意一笑:“世子该饿了吧,我们用膳吧。” 两人进了正屋,奴仆们早已布置好晚膳。 因夏日炎热,林姝蔓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舒爽的吃食,今日桌上便上了一道槐叶冷淘,用槐叶的汁液和面,揉成面团,拉成细长的面丝,因用槐树叶的汁水和面,所以面条颜色翠绿,煮熟后用冰凉的井水过两遍,再加上黄瓜丝、木耳丝、鸡丝、荆芥丝、混合着芝麻酱凉拌,清爽利口。 林姝蔓苦夏,便是这等凉食也只吃了半碗,就没了胃口。 贺千空一见皱起眉头,“再用些。” 整日吃这么少,怪倒肩膀越来越单薄。 林姝蔓撂筷子的手一顿,偷偷瞟了眼贺千空,他满脸严肃,少有的郑重。 小姑娘不情不愿只得又盛了些冷淘,小口小口磨蹭着吃了半天,碗中冷淘也不见少,倒被她用筷子戳来戳去,差点没搅成一团浆糊。 末了,林姝蔓还恶人先告状,“真吃不下……” 贺千空抬眸看了她碗里的冷淘,差点被气乐了,只得道:“总得用点什么,可有想吃的。” 林姝蔓摇头,三伏天,哪里有食欲。 “世子不用管我了,我素来苦夏,等暑热过去,就恢复了。” 贺千空不再多说,只是吩咐小厨房做些甜点、茶果,省得小姑娘晚间饿了,没别的吃的。 他吩咐下人时,泠冽眉峰微挑,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眸瞳孔深邃,鼻梁高挺,却丝毫不突兀,还有唇线分明的薄唇,轻启微合之际,林姝蔓的视线不由飘忽其上,心神不宁。 待奴仆告退,林姝蔓咬了咬下唇,声音几不可闻:“世子?” 贺千空回眸。 林姝蔓低垂眉眼,支支吾吾:“世子认为朗月阁院子布置的如何?” 眼花缭乱。 第74节 可贺千空总还算有几分冷静,定了定神,眼神飘忽:“甚好。” 林姝蔓展颜:“那便好。若是世子满意,我能求世子帮个忙么?” 求他帮忙?这可是头一遭,贺千空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回神,稳住了心神,方道:“何事?” 见林姝蔓羞红了双颊,欲语还休。男人心中突地升起了一团火。 这副含羞带笑的模样,与那一晚小姑娘主动求欢的身影重合,贺千空不禁上下滑动喉结,眼神晦暗。 哪知林姝蔓抬头,满含恳求:“世子,你能帮我引荐赵家公子么?” 第122章 一夜 烛火幽幽,月色溶溶,本是良辰美景,可贺千空却脸色晦暗,神色阴郁。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赵明月?小姑娘为何要见他? 林姝蔓窥探他反应,忙解释:“上次世子不是说赵公子与琅君居士相熟,有空可以让我去见见么?” 见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男人提也不提,林姝蔓只得略施小计,打算起来。 贺千空:“……” 她居然还记得?当初不过是随口一提,贺千空此刻终于体验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他是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若是让两人见面,林姝蔓得知赵明月就是琅君居士…… 贺千空心底一突,忙把这种可能性压下。 可暗夜之下,烛光摇曳,小姑娘双眸含情脉脉,恳求的看着他,声音甜糯:“世子,不可以么?” 男人只觉心里的一根弦被人拨弄起来。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便在此刻,小姑娘倾身向前,清甜淡雅的香氛扑了男人满怀。 林姝蔓软弱无骨的小手握紧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摇曳,“世子……” 她拖长了尾音,本就甜糯的声音更显得娇滴滴,被她这么一叫,贺千空背后脊骨一颤,身体不由起了反应。 可小姑娘毫无察觉,还不知道她将要羊入虎口,反而一直摇晃贺千空手臂,娇声啼啼:“世子……” “可以倒是可以。”贺千空反握住她纤细玉手,一本正经答道。 林姝蔓手上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声音沙哑,“只是夫人求人办事便是这种态度么?” 她一怔,不明白什么意思。小姑娘嘟起红唇,苦思冥想。 贺千空最爱她这幅娇憨模样,修长手指暧昧的揉捏她洁白如玉的耳垂,不过片刻,耳垂充血变红。 林姝蔓有些生气,拍掉他捣乱的手,嘟嘟嘴:“世子有话便直说嘛。” 男人不禁失笑,抽回手,整理凌乱的衣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股暗示:“夫人不明白么?” 话音未落,他便上下打量起林姝蔓,烟紫色本有些老气,可小姑娘穿在身上,冰肌玉肤,没有一丝土气,反而缥缈如云端美人。 方才两人一通玩闹,她鬓边的金丝簪子已经滑落,三千青丝打了个弯铺落在肩头。 襦裙半落,露出一截雪白的香肩,如雪山之上的一抹莹白。 贺千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从上到下,仿佛打量一件精美雕花的瓷器。 仔仔细细,又带着一股子霸道、蛮横。 这目光充满了暗示性,心念电转间,林姝蔓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抬起头,下一瞬,绯红布满脸颊。 她用力挥了挥手,郑重其事:“想都别想!” 好似怕男人不明白,还比划了个拒绝的手势,配合皱起的眉头,煞有介事。 贺千空不由失笑,轻咳一声,板起脸,“那夫人也别想了。” 威胁啊!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如晴天霹雳,林姝蔓面上表情凝固,小手绞在一起,盈盈如水的眸光满是控诉,看向男人。 可贺千空何等铁石心肠,对小姑娘哀求的目光不为所动,反而悠闲的端起案几上的白釉瓷茶杯,施施然呷了一口茶。 林姝蔓气的两颊鼓起,声音几不可闻:“世子多大的人了,还和女子计较,也不害臊。” 然而贺千空脸皮其厚,特别在这档子事上,半分不让,任林姝蔓巧言令色,疯狂暗示,贺千空稳坐泰山,丝毫不为所动。 林姝蔓欲哭无泪,掰着手指头权衡起利弊。 几番纠结,对琅君居士的敬仰崇拜还是占了上风。 林姝蔓轻嗔贺千空一眼,伸出白生生的小手,举起食指在他眼前晃悠,满脸郑重:“一回,就一回!” “一回?”贺千空挑眉,眼光顺着她露出的一截皓腕,滑到她薄薄的襦裙里。 男人目光露骨又带着几分侵略,林姝蔓收回手,捂紧胸前襦裙系带,满是委屈和不满:“一回还不够?!” 这人什么精力啊,每天就在想这些……小姑娘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半晌,林姝蔓阖了阖双眸,似乎下定决心,咬了咬下唇,“两回,不能再多了!” 贺千空唇角勾起一抹笑,放下手中茶碗,倾身上前。 两人脸对脸,离得近了,他的呼吸肆无忌惮打在林姝蔓脸上,不过片刻,小姑娘指尖都隐约泛上一抹绯红。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瞧着她羞涩又躲避不开的模样,眸光中满是戏谑。 真是坏人!林姝蔓心底委屈,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对峙,颤颤巍巍伸出左手,摆弄出三根手指,一脸慷慨赴义:“三回!没得商量,同意你就赶紧同意!” 回应她的是贺千空短促的轻笑,小姑娘涨红了脸。 什么意思,她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不同意就算了! 她起身狠狠瞪了眼男人,便要走开。 哪知贺千空动作更快,捉住林姝蔓右手,轻巧用力,直接将她揽进怀中。 两人身子交叠,姿势暧昧。男人呼吸的热气扑进林姝蔓耳蜗、耳垂,很快,她的侧脸漫上几丝红霞。 贺千空一手环抱禁锢着小姑娘,一手掰开她紧握蜷缩的玉手,摊开来轻声道:“这些回才够。” “轰”的一声,林姝蔓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海,将她的思绪搅得七荤八素,耳畔嗡鸣作响,全身都忍耐不住颤抖。 居然要这么多! 她哪里有这些体力,今天该不会死在榻上吧! “不行!绝对不行!”小姑娘义正言辞,“想都别想!” 贺千空也不多说,只静静揽着她纤细的腰身,眼眸如水,半是渴望半是期待的看着她。 他很少流露出这种神色,许是今夜的月色朦胧,星子闪烁,鬼使神差,小姑娘莫名点了头。 贺千空眼眸一亮,不待小姑娘拒绝,已经欺身压上。 今晚的夜静悄悄的,连风声、蝉声都停止了。 只有昏暗朦胧的月色,掩在深深的草木之间,夏日的深蓝帷幕之上,繁星点点密布,间或有几颗星子或明或暗的跳动闪烁,仿若无数双好奇的眼,在这无边夜色中,窥伺闺阁中的无边春色。 ? 朗月阁外的雪梅,早已不像第一次当值时大惊小怪,她淡定自若掐指算着时间,估摸着这一晚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看了眼湖中粼粼波光,听着正屋内透过的暧昧声线,雪梅不由感慨。世子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第123章 探望 不知过了多久,这夜色中撩人的春色才算停止。 贺千空拿着外衫,包裹着林姝蔓回了床榻之上。 林姝蔓眼眸半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她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动也不想动。 今晚她哭过好几回,眼眸红肿,眼尾如沾染了一抹胭脂红,鼻尖泛着红,柔软的双颊之上也是退潮后的浅淡红晕,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只可惜这番惹人怜惜的模样,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勾起的不是怜惜,反而是兽欲。 反正夜还长,贺千空内心毫无负担,掀开外衫,倾身压上。 很快,正屋之内满是哭声和喘息声,直到天边晨光熹微,这荒唐的一夜终于结束。 翌日,林姝蔓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起身之后她只觉腰酸背痛,罅隙处更是不舒服。想起昨夜荒唐,林姝蔓咬牙切齿。 因着昨晚劳累过度,白日里林姝蔓除了用膳,其他时候都瘫在榻上,纳凉歇息。 待到晚间,贺千空下朝归来,同样是一夜未睡,林姝蔓整日补觉,贺千空却是神采奕奕,细瞧之下,神情还比往日柔和些许。 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他回来,林姝蔓窥着他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贺千空毫无察觉,只觉神清气爽。 终于,林姝蔓忍无可忍,一撂筷子,嘟了嘟嘴:“世子可是忘记了什么?” 贺千空不明所以,苦思冥想之下摇了摇头。 林姝蔓难以置信,她辛苦一整夜换来的报酬,男人居然不记得。 “世子不记得我的请求了么?!”小姑娘咬牙切齿。 贺千空一惊,昨夜小姑娘提的请求他早已忘到了脑后,如今听她提起,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想拒绝,就见林姝蔓怒气冲冲,不由打了个寒战,如果直接拒绝,今夜怕是睡不了床吧。 思索片刻,男人打算采取“拖”字诀。 他轻咳一声:“记得,只是你得等等,赵明月不是随时有空的。” 这个理由已经出现第二回 了,林姝蔓眯起眼睛,拉长尾音:“真的?” 贺千空神情肃穆:“千真万确。” 他再三保证,才打消了林姝蔓的疑惑。 第75节 可待到戌时,林姝蔓酣睡之时,贺千空翻身坐在榻沿,对月沉思。昨晚为了美色一时疏忽,居然答应下来,温柔乡英雄冢,真是有几分道理。 林姝蔓可不知道贺千空这一夜如何辗转反侧,思量对策,她得了保证,心下石头落地,一夜无梦,彻彻底底睡了个好觉,第二日目送贺千空上朝,便吩咐下人打开库房,她要挑几样物件。 自上次芙蓉宫赏花宴上得知宋若静有了身孕,林姝蔓便记挂在心上,正巧得了空,她打算回林府探望一番。 从海棠手中接过库房造册,林姝蔓挑挑拣拣,“这个珊瑚摆件带上,还有这几幅字画,嫂子最喜欢这些,都给她带上,库里还有那些药材,都置办上,香料便不要了,省得味道大,惊扰了嫂子。”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布置妥当,林姝蔓吩咐下人套了车马,便往林府行去。 待到了林府,已是午后,林府中只有王氏和宋若静在。 王氏见到林姝蔓,自是嘘寒问暖,又问起了芙蓉宫一事。 王氏叹气道:“那日我身子不便,就让静儿去了,你怎么还崴了脚?” 林姝蔓浅笑打岔过去:“不过不小心,这早就好了。” 王氏嗔怪:“太不小心了,只是谁知道赏花宴上居然还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匈奴使臣死在那里,听说成景帝大发雷霆,教训了大公主一顿,哎!” “还有你们府上二姑娘,居然……”王氏抿了抿嘴角,将话咽了下去,“实在有些不检点,没给你和世子添麻烦吧?” 林姝蔓失笑,握住王氏的手。贺芳芜做过的事若是说出来,王氏怕能跟卫氏干起来。 她安慰:“娘,我和世子能有什么麻烦,她的嫁妆也有公爷和夫人准备。” 王氏点头,“你没事就好。倒是……” 王氏欲言又止,林姝蔓抬眸,“娘可有事,直说便是。” 王氏叹息,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嫁过去也有八个月了,怎么没动静么?” 绯红漫上林姝蔓脸颊,她倏然低下头,结结巴巴:“娘……” 王氏见她羞涩模样,不由笑道:“你呀,这害羞什么,我也不是催你,只是世子本就成婚晚,我怕他会有意见,想提点你几句。” 林姝蔓仍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世子……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我也就……”没在意。 王氏悄声道:“还是得打算起来,你和世子行事……如何?” 便是自家亲娘,问起这等闺阁秘事,林姝蔓仍是羞赧不已,双手绞动腰间宫绦,半天吐不出半个字。 王氏轻咳声了,见女儿模样,心里有了计较,劝道:“夫妻人伦,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害羞。只是子嗣也要注意,以后你若行完事,记得在腰下垫块枕头,垫高一些,容易……受孕。” 王氏又絮絮叨叨念叨了些偏方,直说的林姝蔓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末了,王氏失笑:“你还小,面皮薄,这些话你就听听,心里有个数,娘不是催你,只是你心里也要有谱。子嗣对男人有多重要你是要知道的,世子现在没提,保不住心里有想法。” 说罢,王氏又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去看看你嫂子,她怀相不好,心情也有些闷,你来了正好宽慰宽慰她。” 林姝蔓如蒙大赦,赶紧匆匆行了礼,从屋内推门而出,身后,还传来王氏浅笑声。 来了院中,林姝蔓双颊之上还是滚烫火热,心底仿若生起了一团火。 自得知宋若静有孕,她心里自然也是有想法的,今日听王氏一提,林姝蔓揪着衣角,叹了口气,似乎是该考虑起来。 她与贺千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提起过,但她总有些隐约预感,贺千空不会排斥小孩子,特别是……他们之间的孩子。 也许,今日回家之后,应该找个大夫瞧上一瞧,娘说的那些…… 小姑娘羞红了脸,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定。回家试一下。 第124章 挑选 林姝蔓定了定神,拍了拍燥热的双颊,收敛了心神,随着奴仆来了林青峰和宋若静所在的院落。 得了消息,宋若静早早等在门口,一见林姝蔓便上前挽了她的胳膊,“蔓蔓,你可来了。” 林姝蔓握紧她的手,上下打量,吃惊地发现,自上次见面,宋若静居然消瘦这么多。 原本丰盈的双颊深陷,眼窝都有些下陷,眼眸暗淡,整个人憔悴许多。 林姝蔓皱起眉头:“嫂嫂,你这是怎么了?” 宋若静轻笑:“可是给你吓到了,别害怕,只是我不知怎么了,吃什么吐什么,吃不下去,人自然瘦了,别的没什么大事。” “倒是你,近来可好?” 宋若静拉着她坐下,吩咐下人看茶,上点心,“你人来便来了,带这些东西做甚?” 林姝蔓摆手,“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物,你喜欢便好。倒是嫂嫂你,大夫可说了什么?” 宋若静叹气,手不自觉抚摸肚子,脸上怪着清浅笑意,“大夫说孩子很健康,我这反应也是正常,只是不好吃药,过了三月可能会好转。” 如此林姝蔓方放下心来,却还是略带担忧,“嫂嫂可真是辛苦。” 怪倒都说十月怀胎艰辛。 想了想,林姝蔓又问:“可知道是男是女了?” 宋若静摇头,“时日尚短,大夫也把不出来,只是我爱吃辣的,都说酸儿辣女,我猜测可能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好啊,到时候我就做姑姑了,定要给她缝制好些小裙子,小衣裳。”林姝蔓拍手称快。 宋若静失笑,“你跟母亲说的一样,只是我倒是希望能得个男孩,不过这些……罢了罢了,看天意吧。” 林姝蔓倾身上前,细声安慰:“嫂嫂别担忧,不管是男是女,娘和哥哥都会疼爱备至,你也无需担忧。” 宋若静笑道:“果然是兄妹,青峰也是这么说的。” 提到夫君,她面上忧色一扫而净,带了点笑意和红润,瞧着整个人总算有些生气。 林姝蔓又安慰了她几句,总算见她宽心。 闲聊几句,宋若静呷了口茶,问道:“蔓蔓似有心事?” 林姝蔓也不隐瞒,拈了块枣泥山药糕,轻声道:“快到七月十九了,那日是世子生辰,嫂嫂你也知道,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生辰,我近日一直忧愁该送些什么?” 礼物可不好挑选,特别给贺千空。 贺千空对吃喝玩乐毫无兴趣,衣食住行只要过得去便可以,没有特别的喜欢爱好,林姝蔓近来真是想得抓耳挠腮。 确实不好办,宋若静歪头思索片刻,“往日夫君生辰,我便送些兵器、兵谱,他便极度欢喜了,送礼物还得送些喜爱的,你可知道世子喜欢什么?” 林姝蔓叹息,只知道他喜欢行敦伦之礼,还是整夜整夜那种的,这哪里能说出口。 思索半天,她道:“毫无头绪。世子他……喜怒总是埋得很深。” 宋若静叹气,抚摸青花瓷茶盏上的纹路,为难道:“这便是最难的了,只能送些平常的。不若你去市集看看,近来开了个卖玉的铺子,送块玉佩虽然普通,但总没有大差错。” “或许,有家书铺,里面总有些大家孤本字画,你可以寻摸一些。” 林姝蔓来了兴致,“可以寻摸些兵法孤本,世子应该会喜欢。” 宋若静撂下茶盏,点头:“那家书铺卖的不贵,只是识货的人多,你瞧上的货,很可能被别人先买走了,你若有想法,最好赶紧去瞧瞧看。” 林姝蔓“蹭”的站起身,“还是嫂嫂厉害,我思索了两三日,嫂嫂三言两语便化解了!” 宋若静捂嘴乐道:“行了行了,可别奉承我了,看你那样子,估摸也坐不住,趁着时辰尚早,你快去看看吧。” 林姝蔓不好意思抿了抿嘴,摇了摇宋若静手臂,“嫂嫂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若无聊便给我写信,我保准立马来陪你。” 待作别了宋若静,林姝蔓又跟王氏行礼告别,踏上马车,让车夫赶去集市,天色还早,她正好过去观摩一番。 虽下午时分,日头当空,可街衢之上仍是人来人往、吹拉弹唱好不热闹。特别是街市之上的长盛楼,人潮汹涌,熙熙攘攘。 林姝蔓让车夫在玉店前停了车,扶着海棠下了车。 进了玉店,她左右环顾,店内陈设雅致,摆放的各色玉佩倒也中规中矩,只是看得多了,未免失了几分特色。 她摩挲一块羊脂白玉上面的夔龙纹,心下感慨,还是送些别的吧。 如此想着,她招呼海棠出了玉店,上了马车,又吩咐马车去前面的书店铺子。 哪知马车刚前行了几步,忽的停下,林姝蔓不由蹙眉,便听外面有女子叫喊,哭天抢地。 海棠下了马车,不多时回了车厢,禀报:“路上突然窜出个女子,拦住我们马车,非说是我们撞了她。” 林姝蔓苦笑,“这种不过是要点银钱,打发她就算了。” 她还有事,没时间和这种人耗。 海棠吐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便下了车。 刚离开没多久,林姝蔓只听外面嘈杂声依旧,声响隐约越来越大,正奇怪间,就见帘栊摆动,倏然,帷幕被扯开,外面进来个女子! 她吓了一跳,定睛去瞧,更是诧异,那居然是卫怡衿! 只是不同在镇国公府所见的模样,如今的卫怡衿两颊深凹,唇色惨白,脸上只有一双眸子明亮炙热,却透露出一股子疯狂。 见了林姝蔓,卫怡衿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仿佛嘲笑,仿若苦笑,“世子夫人没想到会再见我吧?” 事到如今,林姝蔓还有什么不明白,“拦住马车的女子是什么人?” 卫怡衿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不答话,只上下打量林姝蔓,盯着她葱绿色襦裙下摆银丝绘制的衣角,窥着她鬓发之中金丝荷叶莲花簪子,眼中目光闪烁,心思莫测。 直到林姝蔓又问了一声,卫怡衿方道:“那是我的婢女,我今日来就是特意找你的。世子夫人,我这里有一笔交易你做不做?” 第125章 秘密 喧闹街衢之上,吹拉弹唱、人来人往。 可街市之上,林姝蔓的马车之中,气氛却着实有些诡异。 还不待林姝蔓反应什么,卫怡衿继续道:“一笔交易,你是不是很好奇二公主与贺千空之间到底有什么往事?之前卫氏选了我,自然告诉了我很多秘密,这就是其中一件,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帮我!” 说到后来,她身子前倾,瘦削的脸上满是急切与疯狂,“卫氏心狠手辣,她居然说服我爹爹,将我送给忠平侯做妾!你知道忠平侯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家中十房小妾,我还年轻,我去了那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做这个交易,我告诉你贺千空的往事,而你帮我摆脱这门婚事,怎么样,成交么?” 夏日微风轻拂,掀起轻纱帘幔,有细微的光点透过帷幔倾斜,有些落在林姝蔓葱绿色织锦云绸的衣角,有些洒在她乌黑鸦羽般的鬓角。 霎时,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一般,卫怡衿屏住呼吸,握紧蜷起的手心却汗意涔涔。 她有把握林姝蔓会答应。 哪知,不过片刻,林姝蔓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眸清澈如水,“我拒绝。” 不过短短三个字,卫怡衿脸色煞白,手指紧缩,万万没想到林姝蔓居然会拒绝! “你,你不想知道贺千空的过去,他和二公主……”卫怡衿语无伦次,忙追问。 第76节 当然想啊。林姝蔓心底轻叹。平日中贺千空甚少提起过去和往事,她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探那时候的他。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与卫怡衿做交易。虽手腕心计还远不及卫氏,卫怡衿仍心狠手辣绝非良善,与她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可没有那么傻。 林姝蔓浅笑:“我不需要知道,而你也请下车!” 卫怡衿方寸大乱,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可能、无数场景,却绝没想到林姝蔓居然会拒绝! 卫怡衿结结巴巴:“不,我……我直接告诉你,你……” “那我也不需要!卫姑娘出来久了,家里也该担心,你请回吧!”林姝蔓斩钉截铁回绝。 贺千空的过去将由他亲自告诉她,如果他不想,她也不会探究,更不会听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随意捏造。卫怡衿连交易都不做,想必更是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她岂能落入圈套。 恰好此刻,帘栊摆动,海棠处理完前面的事情,回了马车,一见卫怡衿她亦面露惊讶。 林姝蔓趁机道:“海棠,请卫姑娘下车。” 海棠心领神会,立即来拉卫怡衿,“卫姑娘请回吧!” 哪知卫怡衿看着瘦弱不堪,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挣脱了海棠的拉扯,死死抓住车厢门框,赖在车上。 林姝蔓简直要气笑了。她如今可真是大开眼界,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人?! 卫怡衿大惊失色,额间汗珠密密匝匝,她的心思被林姝蔓窥破,底牌已经不多了。 思及此,卫怡衿咽了口唾沫,嗓音沙哑:“我告诉你,贺千空当年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宫学之中,他与二公主朝夕相处,暗生情愫,满宫皆知!” 她身体前倾,神色急切,“你不用着急反驳,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当年淑妃还没位列妃位,并不受宠,二公主在宫学中也总受欺负,是贺千空!三番两次帮助二公主,我问问你,他何等冷心冷肺,为何无缘无故帮助二公主,只能是心中有情!” 像是怕被打断,卫怡衿继续道:“本来如果两人成事,也算是天作之合,一个镇国公世子,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可后来淑妃受宠,位列妃位,二公主身价也水涨船高,竟渐渐无人提起,待到二公主开始议亲,贺千空便自请去了军营,你好好想一想,这两人之间不定有怎样的情愫!” “在芙蓉宫的赏花宴上,如果不是二公主叫走你的两个朋友,卫氏与我的计划也不一定能实现,我不知道她什么心思,但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话音甫落,林姝蔓袖中玉手不由捏紧,脸颊偏了一偏,可卫怡衿的声音仍旧一字不落的钻进脑海。 见她如此,卫怡衿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古怪的笑了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卫家女儿众多,为何选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与二公主有几分相似,便因这个卫氏笃定贺千空会看上我!” 她的话语好似吐着舌信的毒蛇,嘶哑却暗含怨毒的毒药。 对,就这样,猜忌、怀疑,心里种下根刺,种下怀疑的种子,从此以后,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卫怡衿曾经明媚的双眸如今黯淡无神,眼底满是血丝,怨恨恶毒的盯着林姝蔓。 她虽年少,却明白夫妻一旦离心,日子便过不和美。 她不甘心,她将要做个好色糟老头的小妾,而林姝蔓却能日子美满,夫君疼爱。 车厢外,人声依旧,但风不知何时停了,帷幕死气沉沉立在原地,正如林姝蔓面无表情的脸。 她转过头,正对卫怡衿,轻启红唇,“滚。” 旋即,林姝蔓吩咐海棠:“把她赶下去,叫上车夫一起。” 海棠立马点头,回身喊人。 卫怡衿此刻才慌张,“你……”怎么会如此平静?脸上连一丝慌乱也没有,难道她全然不担心自己夫君心里装着别人么! 海棠带了车夫,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卫怡衿,卫怡衿毕竟是个小娘子,力气大不过两人,很快脚下趔趄,被拉出了车厢。 即便被拉着,她仍不死心,不停回头,嘴里叫喊着:“林姝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过不好,你等着,我会看着你的!” 她声音尖利,划过人声喧闹的街衢,传出了很远。 海棠脸色铁青,吩咐车夫:“赶紧赶车,离这等人远点!” 车夫点头应是,海棠上了马车,拉开帘幔,只见林姝蔓懒洋洋靠在车厢壁,歪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面上少见的冷若寒霜。 海棠心底踌躇,三番两次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安慰。 突地,林姝蔓回头一笑,稀疏的阳光洒在她如玉的侧脸,她轻声道:“我无事,不用担心。” 第126章 残卷 马蹄滴滴答答,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前行,只有细微的光随着帷幕的罅隙洒落。 海棠听了这话一愣。 林姝蔓浅笑:“不用担心我。” 她心中犹如海浪般翻腾,一个浪花接一个打在心脏。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皇后、三皇子妃、卫氏莫名古怪的态度,她已经明白,卫怡衿没有骗她,贺千空的过往真的与二公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掀开帘幔一角,望着街衢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却飘回芙蓉宫的赏花宴。在宴会之上,二公主奇怪的态度和一些莫名的举动,也许真的不是她多心。 一个个证据摊在眼前,林姝蔓只觉头疼欲裂,心底似乎有股苦涩漫上嘴角,化为一缕苦笑。 海棠心底一突,唯唯诺诺开口:“夫人,卫怡衿心思诡谲,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林姝蔓摇头:“她所言大部分应该是真的。” 海棠默然,窥她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 倒是林姝蔓笑道:“但正是因为是真的,我才不相信她。世间最高明的谎话莫过于七分真话三分假话,世子与二公主或许有过接触,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如何,只能本人才知。” “我已经犯过错误,不会再因为外人随随便便的挑拨,便在自己心底留下怀疑的种子,这次,我会直接问世子,堂堂正正的问他。” 自嫁给他一晃也有八月余,日常中点点滴滴的小事,林姝蔓也是有所体会,贺千空嘴笨,不善言辞,可对她还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 她应该对他多一些信任。 听得这话,海棠是又惊又喜,忙轻声道:“夫人真是英明,卫怡衿那人心术不正,我看告诉夫人这话定是不怀好意,夫人不要记挂在心。” 林姝蔓失笑:“好了好了,叫车夫快些赶路,去书店铺子看一下,若没有合眼缘的,我们赶紧回府。” “是!”海棠清脆应声,忙回身嘱咐车夫。 马车赶得更快了些,向着街衢东头行去,不过半刻钟,便停在一间书铺前,上首匾额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春在堂”。 这是一间二层小楼,雕梁画栋、描金彩绘已经有些年头,彩漆都已脱落、斑驳,可内里布置处处别致雅兴,屋内行人皆头戴头巾,宽袖长衫,真可谓往来无白丁。 门前摆放两盆长寿竹,竹枝笔直,竹叶翠绿。 林姝蔓一瞧之下,便心生喜爱,门前侍立的小厮很有眼见,见她衣着饰品不凡,气度举止不一般,忙躬身上前,“夫人,您请进。” 林姝蔓跨过门槛,打量四周,从门外瞧,只见墙壁周围耸立着高大书架,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线订书。 墙壁之上悬挂的壁画,居然是前朝画家吴恺之的画作,林姝蔓微感诧异,不由暗忖这书店老板是何人,京都之中真是藏龙卧虎。 在她环顾四周之时,小厮一直老老实实侍立在旁,见她许是看完,才乐呵呵笑道:“夫人想买些什么?我们书屋里可有最新一册的《落花缘》,琅君居士妙笔生花,夫人可感兴趣?” 《落花缘》如今在京都贵女圈中可是人手一份。 林姝蔓一怔,倒是没想到,心里有几分意动,可随即又压了下来,今日是来给贺千空挑礼物的,等来日有空再来买也无妨。 林姝蔓思索片刻,方道:“你这里可有什么书卷孤本,若是兵书兵法最好。” 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小厮一拍额头,哎呀一声道:“还真有一本,夫人可知战国时期卫国吴起所著的《吴子》,共有《图国》、《料敌》等六篇,我家掌柜近日还真从一个乡下农人手上收到一本《吴子》残卷,因是残卷,六篇不全,只有最后《论将》、《变化》两篇,但看字迹,应是前朝名家抄录。” 林姝蔓一听,立时来了兴趣,“在哪里,多少钱?” 哪知小厮面露懊恼之色,“夫人来的有些不巧了,《吴子》珍贵,刚被一位客人买走了,这等孤本难求,一有存货客人抢着要啊!” 这倒也是事实,林姝蔓惋惜一叹。 小厮倒是机灵,出主意道:“夫人若是真喜欢,不如往门外瞧瞧,刚是个公子独自一人来买的,没驾车,估摸没走远,夫人如果诚心,不如追上看看,万一公子舍得割爱,也是件美谈,若是不能,夫人不妨再回来瞧上一瞧。” 他的话有理,林姝蔓思量一番,笑道:“你倒是有几分机灵,若我回来,也定会找你买书。海棠,赏他” 小厮喜笑颜开,“能为夫人分忧,不值当什么。” 林姝蔓点点头,便出了书屋,左顾右盼间,果见左边街衢有一男子身着月白衣裳,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慢慢悠悠独自走着。 林姝蔓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追赶,嘴上喊着:“公子留步。” 她接连喊了几声,男子身形顿住。 林姝蔓追到他身后,行了一礼,细声细气:“这位公子,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公子……” 恰在此刻,男子回了头,声音略带疑惑:“林姑娘?” 林姝蔓心底一突,忙抬起头,忽的怔在原地。 午后阳光万顷,从男子身后铺展开来,照亮他月白色衣衫,和他有些消瘦的脸颊。 但他周身气度,眸中光晕,仍一如两人在寺庙中的初见,从未变过。 林姝蔓喃喃自语:“白……公子……” 这人居然是白泽远!自打白家退亲后,两家没了来往,林姝蔓再也没见过白泽远,从未想过,一日白泽远居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她几次想说话,又无话可说,两人在熙攘的市集之内,默然相对,好不尴尬。 许久,倒是白泽远鞠了一躬,轻声道:“林姑娘……不,现在应该叫你世子夫人了,真是……许久未见。” 他从未想过再见她一面,可或许是老天垂怜,两人居然以这种方式偶遇,只是他已经娶妻,而她也已经嫁为人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定了定神,白泽远道:“夫人方才叫住我,可是有事?” 第127章 偶遇 此刻已经接近黄昏,红霞悬挂于半空,将层层叠叠的流云染成赤红。 万顷霞光铺在林姝蔓盈盈秋水翦瞳之中,她眉眼弯弯,暮色四合之下,好似不似在人间。 就像是在梦中。 白泽远心底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好多好多次,他在梦中梦见她,可醒来发现不过是庸人自扰。但今次是真的,林姝蔓实实在在站在面前,一如既往的……明艳美丽。 她好似没有变化,不同于他。 与李家九娘成亲后,背靠李家庞大的人脉,白泽远与白家的仕途确实更上一层楼。但正因为如此,李九娘子一直以白家恩人身份自居,在家中不敬祖父、父母,横行霸道。 白泽远生性淡雅,根本不会处理这种情况,再加之与心爱之人分道扬镳,他心下郁闷,只得终日买醉。 如此一买醉,李九娘子更不乐意,她极为善妒,不相信夫君是单纯喝酒,每次都要去酒楼里大闹一场,自此,与白泽远喝酒同醉之人也对他敬而远之。 白泽远满腔怒火,去找了李九娘子,李九娘子能言善辩,几下便说得白泽远哑口无言,他本就性情温和,最不擅长与人吵架。 第77节 吵不过李九娘子,又不能再买醉,白泽远只得另谋其他兴趣。春在堂这家书肆便是他偶然发现,布置雅致,书卷浩多,最重要主人家手眼通天,总能有好的孤本残卷,白泽远一得了空就要逛一逛。 却不想居然能见到她…… 白泽远闭了闭眼,只觉心潮澎拜,但睁眼之际,又看到面前女子梳成的妇人发髻,好似一盆冷水泼在头上。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就算偶遇,两人一个早已娶妻,另一个也已经嫁为人妇了。 其实他一直在关注林姝蔓,从得知陛下赐婚,到她嫁给镇国公世子,再到近来宴请匈奴使臣的晚宴之上,镇国公世子打败了乌维邪,发表的一番伉俪情深之言。 他早该明白,两人已经错过,再无转机。 定了定心神,白泽远勾起浅笑,问道:“夫人找我可是有事?” 林姝蔓没有他那些繁杂的心绪,见到白泽远她只觉惊讶、震惊,听他问起突然不好意思再提请求。 若是陌生人,林姝蔓还真能厚脸皮上去磨一磨,可白泽远,她们之间定过亲,又退了亲,多少有些微妙、尴尬,林姝蔓不便多说。 白泽远心思机敏,看了看手中残卷,轻笑:“夫人可是为了《吴子》残卷而来?” 这残卷难得,再加之林姝蔓从书肆方向而来,不难猜到经过。 事已至此,林姝蔓脸颊绯红,点了点头,眼神躲闪:“只是听书肆小厮提起,有些兴趣,不想白公子也喜欢……” 她本想放弃,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划过贺千空深邃冷清的瞳孔,那双眸子染上喜色,会是何等风景呢? 思及此,林姝蔓咬咬牙,心一横,开口道:“白公子可……否割爱,我愿出双倍价钱!” 话音甫落,便听头顶白泽远轻笑一声,林姝蔓本就羞红的脸颊更是涨得红彤彤。 这要求着实强人所难,如果不是为了贺千空…… 白泽远收回笑意,“夫人对兵法残卷应该不感兴趣,想买《吴子》应该是为了世子吧?” 林姝蔓一怔,呆呆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白泽远眼眸一暗,长袖中的手捏紧。 原来她和世子过得真如传闻一般那样好,他不曾想到贺千空如此狠辣之人,倒和林姝蔓意外相合。 原来她心底也是有世子的,看来他之前林林总总的担心,是多余的。 欣慰也是有的,但更多的,心底多了几丝惆怅。 见白泽远久久不语,林姝蔓福了一礼,“倒是我唐突了,白公子喜爱之物,怎么好……” 伴随未落的话音,是炎炎夏日突地席卷的一阵凉风,吹拂起女子鬓角碎发,带去一袭暖香。 白泽远忽的笑了,“夫人不必感到抱歉,这则《吴子》残卷便赠给夫人了,白某不需要钱,夫人尽管拿去。” 听得此话,林姝蔓福礼还未起身,僵在半空,难以置信,“白公子?” 白泽远温和轻声道:“其实我对兵法一窍不通,对兵书也无多大兴趣,买下残卷,不过是因为它的字迹笔法,我认出乃是前朝书法大家宋景之,他字体奔放俊逸,深得我喜欢。为此我才出大价买下它。” “但宝剑赠英雄,《吴子》残卷在我手上,正如宝剑蒙尘,实属可惜,不如赠与世子与夫人,也能尽白某几分绵薄之力。” 林姝蔓美眸圆瞪,满是不可置信,“可残卷也是白公子大价钱收购的,若是不收钱,我与世子也会觉得不妥。” 金光洒落,小姑娘满脸认真郑重,看得白泽远不由想笑。 这是她第一次有求于他,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只想能多帮一分就是一分。 白泽远抽出袖中残卷,作势要扔,“夫人如果不收,我也不要了,便扔在这里吧,谁捡到便是有缘人,带走残卷。” 林姝蔓水眸圆瞪,视线死死黏住他手中残卷,白生生的小手绞在一起,显出主人家跌宕起伏的心情。 白泽远不由失笑,忙轻咳一声偏头忍住笑意,“夫人不要我便扔了。” 说罢,他扬起小臂,作势便要松手。 林姝蔓不知道他的心思,急忙倾身向前,焦急喊道:“白公子别!” 却不想白泽远松开手,残卷应声而落,正掉进她的怀中。 林姝蔓有些呆,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白泽远背负双手,夕阳下,他月白色的衣衫也多了几分赤红和艳金。 白泽远道:“夫人可拿好了。” 此刻林姝蔓还有什么不明白,白泽远这分明就是想将残卷送给她。 她抚摸怀中残卷粗糙的外皮,心里满是感激。 思及此,林姝蔓抬头,郑重福了一礼,浅笑道:“既然公子割爱,我也不好拒绝,多谢公子。” 暮色四合,天边万道霞光柔和的铺洒在女子鬓角、襦裙之上,她皓齿明眸如盈盈秋水,长眉弯唇似款款星月。 这一笑,又将白泽远思绪拉回了遥远的之前,那时林姝蔓亦是这样嘴角带着浅笑,含羞一低头,便胜过人间无数。 白泽远心头一颤,唇角不禁也弯了起来。 夕阳下,两人对视之间,无人发现旁边长盛楼雅间之中,一双眼正一瞬不瞬盯着他们。 第128章 吃醋 赵明月只觉得今日真是倒了大霉。 长盛楼是京都中最大的酒楼,这里的兰陵酒价值百金,是赵明月的心头好。 如果不是因为被赵大学士管教没了银钱,他也不会答应贺千空的邀请,来长盛楼二楼雅间喝酒,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且说当时,赵明月上了二楼,落座雅间,摇着折扇,“你居然会主动请我喝酒?” 对面的贺千空眼皮都没抬一下,黑着脸沉声道:“你到底喝不喝?” “哎哎哎,必须喝啊,有这等机会,一定要喝,还要多喝!”赵明月叫了店小二,忙点了酒菜,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贺千空。 长盛楼酒菜价钱奇贵,但菜品、酒色也对得起这个价位。 兰陵酒价值百金,色泽金黄,香气浓郁,赵明月闻了一口酒香,满脸陶醉,知道贺千空不好这个,他忙给自己斟满,小呷一口。 赵明月最擅长自娱自乐,不管贺千空脸色,他一手举杯,一手夹菜,喝酒吃肉好不乐乎。 冷眼看他良久,贺千空突地道:“帮我个忙。” “什么?!”赵明月一口酒呛在喉咙,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居然求我办事?你居然求人?” 贺千空周身凌冽之气更盛,一言不发。 “怪倒……”赵明月捏了捏下巴,“帮你也行,不过你……叫声小舅舅来听!” 赵明月虽辈分比贺千空高,但年岁比贺千空小,贺千空对此耿耿于怀,从不叫赵明月“舅舅”,一贯用“喂、你”指代。 听了这话,贺千空缓缓抬眸,眸中寒风冷冽,他把玩手中的烟雨蓝瓷杯,薄唇轻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赵明月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求人还是威胁人啊!” 可一对上贺千空的眼眸,赵明月感觉脊背一寒,心里立马认了怂。 那双眼眸似沉了一湖冰水,无波无澜,却漆黑又冰冷,赵明月多看两眼,便觉要被冻死在其中。 想到此,他心里念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手举起表示投降:“我帮还不行!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贺千空不语,赵明月又道:“该不会为了你家夫人吧?” 此话一出,贺千空摩挲茶杯的拇指一顿。 赵明月哪里还不明白,心底窃喜,抖开折扇,得意洋洋:“哎,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死鸭子嘴硬,硬说不喜欢林家小娘子,如今再看,也不知道他的脸疼不疼。” 疼也不能认。贺千空淡淡斜睨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赵明月被气笑:“那你神秘什么,还不快说。” 贺千空道:“你要装作琅君居士的朋友,在我家夫人面前。” 这话绕得很,半天赵明月才明白,他指着贺千空,满脸不可置信:“什么?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林小娘子我就是琅君居士,非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贺千空呷了口茶,淡然道:“不能,而且你绝不能让她知道你的身份,绝对不能!” 一想到林姝蔓对琅君居士的态度,如果让她知道赵明月就是她崇拜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明月嘴角抽搐,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了什么。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能想到他冷心冷肺的外甥,有一日居然能为了个小娘子费尽心思。 可一想到这事要牺牲自己,赵明月欲哭无泪,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但瞟了眼满身凉意的贺千空,赵明月又升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反抗是不能反抗,只能在心底偷偷腹诽。 赵明月憋了憋嘴,往窗外一瞥,摇晃折扇的手顿在半空。 “哎哎哎,要我说你们夫妻可真是心有灵犀。”赵明月挤眉弄眼,示意贺千空向窗外看去。 长盛楼地处街衢市集中间,二楼雅间视线宽阔,将底下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尽收眼底。 贺千空一低头,便见一席浅绿色襦裙的林姝蔓,提着裙角在人群中疾步快走。随她动作,额间金簪一晃一晃,摇曳出醉人的弧线。 他忽觉心间涌上一阵热流,视线紧盯小姑娘欢快的脚步。 赵明月睨了眼他面上神色,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赶忙呷了口兰陵酒。 这满脸柔和,眼眸深情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暴虐嗜血样子。 赵明月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街衢上的林家小娘子。 这一眼,赵明月便全身僵硬,林家小娘子对面那个男人是谁啊!为什么他们两个笑得如此开心! 倏然,他只觉身畔传来一阵寒意,明明是暑气炎炎的夏日,他却如坠冰窟,脊骨一凉,点滴的汗水润湿额头。 赵明月一回头,心头一颤。 只见贺千空还维持低头的姿势,但眼眸幽深冷凝,如阴朝地府爬上索命的恶鬼。 起初贺千空怀疑他眼花了。赵明月不认得来人,贺千空却看得清楚,与林姝蔓谈话的赫然是白泽远! 一个曾经与林姝蔓相看,有过婚约的人,出现在此,林姝蔓还与之相谈甚欢,贺千空怎能不多想。 长盛楼地理位置优越,贺千空又目力极佳,将街衢之上两人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 白泽远神色柔和,满脸惊艳柔情,他如何能不明白,白泽远分明是旧情未了! 而林姝蔓巧笑嫣然,如烈日骄阳,若芙蕖初绽,何等的开心与畅快。 第78节 贺千空的胸膛仿佛烧着一团火,这火势迅速蔓延,吞没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霍然起身,只想下楼分开这对男女。 贺千空五内俱焚,面上却出奇冷静,但熟知他脾气秉性的赵明月早已看出不对,忙退到包间一角,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可不过片刻,贺千空又沉静下来,颓然坐在红漆木镂空椅上,暗自失神。 他有什么理由分开楼下两人,开始便是他趁人之危,在林姝蔓不堪三皇子骚扰之际,趁机让陛下下旨赐婚。 从始至终,他都没问过林姝蔓一句,她是否倾慕于他。 也许,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林姝蔓心底或许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一想到此,贺千空胸口起伏,手臂青筋突起,疼痛撕心裂肺,脑袋嗡鸣作响。 第129章 怒火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长盛楼二楼的雅间之中,盘盘精致菜肴早已凉透,冰镇兰陵酒的冰块,也已经化成一泡水。 赵明月僵在角落,一言不发,只用眼角窥探贺千空从震怒到失落颓然。 半晌,他才开口:“我看林小娘子这就走了,他们应该……只是偶遇。” 两人拢共相遇不过半刻钟,理性分析的赵明月得出了正确结论。 可沉溺心思的贺千空根本无神听他说什么,脑海中不停回放刚才两人相遇的场景,林姝蔓巧笑嫣然的模样落在他眼里,生生刺得他两眼发痛。 他不自觉捏紧红漆木把手,直捏的指节发白。他想冲下楼去,拉住林姝蔓质问一番,却又怕听到那个令自己害怕的答案。 如果林姝蔓心中真的装了别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贺千空便只觉火焰灼烧心脏,脸色煞白,周身如同结了层寒霜。 他端起桌前的兰陵酒,拧掉瓶塞,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赵明月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他一杯接着一杯,不过半刻,一个酒坛子便空了。 因贺千空从军过,知道酒色误人,他总是自持严谨,平素里不会饮酒,即便不得不喝,也会浅斟慢呷,不会饮酒过多。 可今日,他似乎将这些抛到脑后,但凡酒杯空了便斟满。赵明月有心想劝,这种饮法最容易醉酒,可话到嘴边,瞥到贺千空沉静幽深的双眸,赵明月又将话咽了回去。 闷酒喝了一个时辰,酒坛子摆在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喝了许久,贺千空脸色却无一丝红晕,反而双眸炯炯,更是冷冽。 赵明月无奈道:“千空,别喝了。” 再不劝一劝,真怕喝出人命。 贺千空斟酒动作不停,置之不理。 赵明月一把夺过他手中酒杯,沉声道:“别喝了,你在这里喝闷酒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虽实际经验不多,笔下却塑造了众多痴男怨女,对情情爱爱也算颇有心得。贺千空这副失意模样,他一联想便猜出了七七八八。 赵明月阖上折扇,少有的郑重:“你在抗拒害怕什么,我认识的贺千空可不是这样,对于想得到的东西,他一贯会去争、去抢!” 随着未落将落的话音,窗牖外一阵寒风席卷,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叮咚作响。 窗外喧闹人声已经停歇大半,只有零星细碎的脚步声,在深夜的街衢之上回荡。 贺千空倒酒的动作僵在半空,右手顿住。 赵明月神情少有的肃穆:“现在你该回府,将你心中疑问顾虑问出来,与林小娘子好好谈一谈。” 夜风扑面,带来白日少有的清凉和湿润。 从风中,贺千空嗅到一丝泥土气息,天空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他伸出手掌,在深沉夜幕之下伸展开来,五指修长却粗粝,正如赵明月所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争抢得来。 世子之位、陛下赏识,哪一样不是他在前狼后虎的困境中一点点厮杀出来。 特别是世子之位,当年镇国公被卫氏蛊惑,几次三番想要将贺驰宇立为世子,皇后也不好插手臣子的家务事。 无人可帮,贺千空以此为由请辞伴读,来到边疆参军,驻守边疆大败匈奴立了功,得了成景帝赏识,官居高位,不再仰他人鼻息,自此,镇国公再没提起过换世子一事。 赵明月的话勾起他万般心思,他脑海中不由掠过林姝蔓一双秋水翦瞳,也许她心底装了别人,可又能如何,她已经是他的妻,他总有机会让她心间再装不下其他人! 倏然,天边浓重的云层之间,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密不透风的云雾。 要变天了。 贺千空抖落衣角,站了起身,从袖中掏出银锭子扔在桌上,“记得结账。” 在赵明月目瞪口呆中,他转身推门而出。 身后赵明月疾步赶上,喊道:“你可别和林小娘子吵起来了,说点软话啊!” 可贺千空自顾自走,好似没听见这话。 街衢之上,雷声轰鸣,电闪雷鸣,夏夜的阵雨说来就来,不过片刻,密密匝匝的雨滴砸落在青石板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贺千空刚走进雨幕之中,常四便执了油纸伞,悄无声息跟在身后。 这一场夏日的夜雨,来势汹汹,即便打着伞,不过片刻,贺千空玄色衣角也被润湿,银丝绘制的青松云雾图泡了水,已经看不清模样。 贺千空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前行,寒凉的夜风吹了一路,他满腔的怒火渐渐熄灭,五脏六腑间只剩一堆烧灼后的冷灰,填塞在他的胸膛、喉咙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待回了府,已经戌时,大雨倾盆,奴仆们都躲在屋檐、回廊下避雨。 密不透风的雨丝之中,朗月阁的灯火飘摇,仿佛指引前路。 贺千空回了屋,换了湿衣裳,但鬓发仍旧滴答滴水。 屋里不见林姝蔓的身影,雪梅上前行礼,“世子,夫人去了库房整理造册。” 贺千空挥了挥手,雪梅知趣的退下。 正屋之内,十几盏灯火幽幽绽放,照亮屋内的各色陈列。 饮了两口檀香木案几上的武夷岩茶,贺千空打量四下,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林姝蔓已经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痕迹。 床榻之上的绀青色帷幕,是她嫌弃之前金丝织锦帷幕厚重,一力换掉。中间阻隔视线的山水墨黄花梨屏风,也是林姝蔓着人布置摆放。便是案几上的红海斗龙纹茶杯,也是她精心挑选的一套茶具。 不过短短八月余,她便在这个屋子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 无处不在。 便如三足紫铜莲花浮雕香炉中挥洒的袅袅青烟,不惹人瞩目,却到处都是。 霎时间,贺千空只觉胸膛中堵着的大石更加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 长盛楼雅间看见的种种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幅画卷在脑海中渐渐展开。 林姝蔓荡漾水波的双眸,弯弯的淡唇,洁白如玉耳垂下的红宝石耳珰,无数细节宛如在眼前。 贺千空捂着起伏的胸口,不能再想,一想便觉心里发堵。 明明清香幽远的武夷岩茶,喝在口中,第一次苦涩难咽。 贺千空只得撂下手中茶杯,忽的,门扉轻动,只听无数脚步声接近,紧接着,林姝蔓推门而入。 见了他,林姝蔓惊喜道:“世子回来了?” 第130章 暴发 今夜忽逢大雨,雨水滂沱,偏朗月阁后身库房之上漏了个大口子,雨水倾斜,打湿了库房中的众多布匹、绸缎、织锦和香料、药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听了下人回报,林姝蔓刚得到《吴子》残卷的喜悦便消得干干净净,来不及坐下歇息,便马不停蹄去了库房。 这么晚,又遇上大雨,工匠也不能出门,林姝蔓只得指挥奴仆将库房中贵重怕水的东西先搬出来,先用稻草和木料将屋顶的大洞随意填补,剩下的只能等明天。 做完这些便到了戌时,贺千空一直未归,她也没心思用膳。直到听小丫鬟禀报世子回来了,林姝蔓才急忙换了身家常衣裳,回了正屋。 一推门,便见灯火通明的正屋内,贺千空端坐在红木嵌大理石方凳之上,林姝蔓心下欢喜,根本没察觉他脸色不对,先絮絮叨叨说道:“世子可回来了,今日可是朝政繁忙,用过膳了么?我让小厨房煨了盅火腿鲜笋汤,今天雨大,你定然挨了浇,等会喝些汤暖暖身子。” 她边说边卸下耳垂上的金丝红宝石耳珰,随意道:“库房漏了个大洞,好多药材都被淹了,真是可惜,还有些棉麻、绸缎布匹,等明日天晴,我让下人们晾晒一番,看看还能用么。” 又说了几句,见贺千空一直没有反应,林姝蔓后知后觉,轻声道:“世子可是累了?要先用膳么?” 贺千空随意摆手,直视她。 灯火之下,林姝蔓洁白的耳垂略微透光,好似暖玉雕琢一般。 杏眼中含着一泓脉脉秋水,目光柔和,如夏夜掠过柳梢的轻风。 此刻她卸下了白日繁琐的葱绿色襦裙,和满头珠翠钗钿,只穿着了一件半旧的碧波蓝的窄袖圆领衫裙,秀发只别了一根素银簪子,在满室灯火之中,她好似发着光,盖过无数灯盏烛火,刺痛贺千空的眼。 林姝蔓轻声问道:“世子?” 贺千空盯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忽问:“今日你很开心?” 这话来的无头无脑,可林姝蔓已经有些习惯,想起今日收到的兵法残卷,她欢快点了点头:“有些。” 胸口的大石头似乎夯得更实了,贺千空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林姝蔓毫无察觉,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弱无骨的小手软绵绵、白生生。 她问道:“世子可要用膳?” 离得近了,林姝蔓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虽换了衣裳,却还能察觉,她不由有些奇怪。 贺千空一贯谨慎自持,除了宴会基本不用酒,她抿了抿嘴角,有些担忧:“世子可要用些醒酒汤?” “不必。”贺千空低垂眉眼。 林姝蔓起了身,叹气道:“还是得用些,我吩咐小厨房上一碗。” 支摘窗大开,风送来雨中泥土的芬芳。 还没行到门口,林姝蔓便听身后男声沙哑低沉:“你……今日可遇到了什么人?” 她想也没想,回道:“并未,世子为何这样问?”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林姝蔓叫了海棠吩咐上碗醒酒汤,再来些吃食热菜,海棠点头应是,她才回了里屋。 第79节 这一转身林姝蔓被吓了一跳,烛火摇曳中,贺千空不知何时站了起身,眼眸中的寒凉冷漠仿佛深冬凌冽的北风,他周身气势威压霸道肃穆,仿若回到了两人初见之前,那个暴虐嗜血之人。 比他瞳孔更冷冽的,是他低沉暗哑的嗓音:“你嫁给我便是我的妻,便是贺家妇,你的名字已经写进族谱,生前与我同眠,死后也只能与我合葬!” 伴随未落话音的,是窗牖外划破长空的闪电,狂风暴雨骤降,青石板小路上一片水雾蒙蒙。 只一个恍神的功夫,窗外轰隆雷鸣作响,林姝蔓定了定神,才听清他的话。 事到如今,她总算察觉到哪里不对,“世子这是何意?” 贺千空却是答非所问:“即便你有过婚约,也是过去的事,现在我不会放开你的。” 屋檐下水声滴答,在夜幕中回荡。 他今日所有的异常都在林姝蔓脑海中翻腾,良久,她试探问道:“世子是在说白公子?” 林姝蔓心思缜密,不过片刻,已经拼凑出七七八八,“世子当时在附近?” 贺千空不答话,只是呢喃重复:“你是我的妻。” 如此,林姝蔓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觉荒唐可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无名怒火。 还未送出手的《吴子》此刻静静躺在黑漆嵌螺纹木柜中,可林姝蔓心底最初的喜悦早已消失不见。 满心欢喜为他选购寿礼,居然要被他如此质疑,林姝蔓只感觉她像个笑话。 心底满腔怒火,林姝蔓面若冰霜:“世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贺千空神色一滞。 不待他如何反应,林姝蔓已经轻巧越过他,走到黑漆嵌螺纹木柜中,从最里面的檀香木匣子中取出残卷,扔到男人怀中,将今天偶遇白泽远的事情统统讲了。 末了,她斜睨贺千空一眼,“与白公子只是偶遇,与他交谈也只是为了买书,世子到底如何看我,若是别人误会也便罢了,你居然……” 话音末尾,已经带了些许哽咽,小姑娘眼眶微红,倔强别过脸过,冷哼道:“本来想给世子惊喜的寿礼,现在也不必了,世子坐吧,朗月阁账册繁多,我这便去书房整理。” 话音刚落,便福了一礼,向门扉行去。 要说人背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贺千空阴郁的脸色僵住,原本满腹委屈心酸与怒火已经消了大半,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这是彻头彻尾误会了! 听到身后门扉“吱呀”声响,贺千空连忙反应,几步追到林姝蔓身后,一把拉住她的皓腕,“你……听我解释……” 男人少有的迟疑、语塞,却打动不了现下的林姝蔓,她冷着脸,“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难道只许他摆脸色,就不许她发脾气? 可贺千空如何敢让她走,这个误会今日不解决,明日他也别想再进里屋了。 因半开着门扉,屋外回廊之上,奴仆众多,四下气氛不由尴尬起来。海棠最有眼色,忙寻了理由将奴仆们叫走,一时,屋檐下,只有二人古怪的立着。 第131章 表白 天色昏暗,雨声簌簌,淅淅沥沥的雨声急促,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的砖瓦之上,四周的风都夹杂了一丝寒意。 贺千空手执起残卷,满是讨好:“这是夫人给我的么?” 林姝蔓冷哼别过脸:“七月十九世子生辰,本想那日再给。” 要说人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自林姝蔓嫁进来,贺千空往日暴虐冷冽的性子虽收了收,可若是哄人,他到底还是难以开口。 别说话本子上的什么“卿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这种肉麻的话,便是一句“夫人,我错了”,在贺千空的胃里翻腾半晌,好不容易到了喉咙,又被他咽了下肚。 他只能揽住小姑娘纤细的腰身,想将人拉近怀抱,哪知林姝蔓偏不依,小手不安分的抵在胸膛乱动,暗暗折腾了好半晌,雨幕渐渐微弱,男人鼻息的热气磨得林姝蔓耳尖发痒,他才轻声道了一句:“夫人,是我误会了。” 这话一出,小姑娘眼里的寒意去了大半,小手顿住。 贺千空见势头大好,又抬起她的下颌,轻轻地啄,慢慢的咬,将她的唇舌搅动得紊乱。 一吻下来,林姝蔓面色缓和,却还是冷着脸。 惯会用这种招数哄人。本来心里就堵了二公主一事,又被他一番误会,她这口气可咽不下去。 想到此,林姝蔓狠着心肠推开他:“世子自重。” 发现小姑娘这次的气性不像以往,贺千空一时手足无措,“我……” 不知何时,瓢泼大雨渐渐停止,只有零星的雨滴在回廊屋檐之上,又顺势滴答在条石小路上。 林姝蔓对上他的眸光,捏了捏指尖,“世子可还有其他事?” 见她作势要走,贺千空一把拉住她,雨声滴滴答答,他摸索她素色纤手,“我曾经幻想过婚后,也许一辈子不成婚,也许和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成亲,或许再有几个合心意的妾室。” 林姝蔓挑眉,“世子何意?” 大雨过后,天幕一片澄澈,明月高悬,星子点点,女子在满园的的灯光中,回眸凝望,她的眉目一如两人初见,如盈盈秋水,脉脉星月。 她的目光好似四月里拂过新树梢枝头的春风,让贺千空沉醉。 贺千空定了定神,终是开口:“我从未想过会和夫人成亲。” 在他独自一人的岁月中,成亲不过是朝政上的一个筹码。 林姝蔓呼吸一窒,眼角微红。男人此刻说这些,是在气她么? 贺千空紧握她的小手,拇指不由去拭她眼尾的胭脂红,“若是没和夫人成亲,我或许会过方才说的那种日子。” “可我遇到了你。” 遇到了她,忽觉一切都有了颜色,想与她一起过完这漫长一生。春来赏桃花,秋日看孤月,夏时湖上泛舟,摘莲子荷叶,冬日红泥温小酒,对饮三千不知醉。 一切都因为和她一起,才有滋味。 林姝蔓心底不争气的一颤,不明所以。男人这算什么,打了一巴掌又要开始哄她开心么? 可月色溶溶之下,男人漆黑冷淡的双眸中,是少有的认真和柔情,如一潭冰水,竟然在春日融化了,好似能将人溺死在其中。 还有此刻的话语,也是少有的柔肠。 林姝蔓不由发怔:“世子……” 周遭风声四起,树枝上的花朵低垂额头,雨滴低落。 半旧罗纹石榴裙的衣角随风舞动,林姝蔓满头青丝只绾成个简单的圆髻,发上的素色银簪随她动作摇曳。 但比之更夺目的是小姑娘荡漾水光的肌肤,澄澈透亮的脉脉双眸,在缟素的月光中,视线仿佛刺到男人心里。 贺千空不由苦笑,在他小时,旁观镇国公冷落赵氏,赵氏郁郁寡欢缠绵病榻,他便觉这世间情爱当真可怕,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全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此可怖。 倒不如从此远离这些情感,只冷心冷肺过一生也不算得遗憾。 因如此想,他一直逃避对林姝蔓的感情,只用“正妻”当做借口。但时日一久,心底的那些情愫时时萦绕心头,搅得他不得安宁。 今日,当看到林姝蔓与白泽远相谈甚欢,他才知道即便他心肠冷硬,心却还是软的,会痛会流血。 才明白,原来钟爱一个人,当真牵肠挂肚,身不由己,只想她喜,她乐,想将她放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不让外人靠近。 半晌,贺千空嗓音沙哑,“我一直心悦你。” 在这事上,他一直在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可心底热烈的、绚烂的情愫,已经再不容忽视。 不若直接说出来。 贺千空将她揽在怀中,抚摸她柔顺的青丝,“我嫉妒白泽远能与你相谈甚欢,我嫉妒一切靠近你可能夺走你目光的人,我只想你的视线长久停留在我身上。” 顿了顿,他又道:“真的很难相信,有朝一日我会说出如此肉麻的话,你也许会不信,但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不论你心中有谁,我都会等你。” 四周到处都是水滴声,合着街衢之上打更的敲击声,钻入林姝蔓的耳中。 可她仍是听清了男人的话。 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澄澈的双眸瞪大,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昏暗的天色下,男人的怀抱炙热,却不如他的话语更加热烈,彷如一团火焰,从两人肌肤相接处被点燃,流经林姝蔓的四肢百骸,在她心底熊熊燃烧。 两世为人,她从未听过如此热烈的心声,好似将她整个人包裹在火焰中,无处可逃。 贺千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今日我真的害怕,害怕你会离开,才会莽撞质问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万事开头难,也许是酒意上头,亦或是月色皎洁,女子的眼眸如春风吹拂,男人不自觉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展示。 许久,林姝蔓不动亦不言语,贺千空有些慌乱,手心汗意涔涔。想再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世子。”小姑娘忽然推开他。 一滴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两人脚边的青石板上,林姝蔓立在空蒙夜色中,娇靥绯红,轻启朱唇,“世子,我也……” 与你一般心思。 然而话到嘴边,就听身后树影婆娑,常四一袭黑衣出现在阴影中,对两人行了礼,“世子,朝中来信了。” 第132章 表白2 漆黑夜幕之中,常四出现的悄无声息,将林姝蔓心里的话吓了回去。 常四面无表情,对两人行了一礼,轻声道:“世子,夫人。” 忽的林姝蔓才发现她与贺千空姿势暧昧,忙退后了几步,整理了鬓角碎发,点了点头。 贺千空只觉怀中一空,小姑娘早已灵巧的离他几步远,只有满怀清香。 他无奈握了握手,无奈收回手臂,目光死死盯着常四。暗道常四没有眼色,刚才林姝蔓分明也要与他吐露心声,却被常四打断。 贺千空皱起眉头,沉声道:“什么事明日再说。” 哪知平素最为识趣的常四却不退下,反而躬身无奈道:“世子,陛下有要事召见。” 贺千空眉头紧锁,嘴角不自觉抿起。如此晚,成景帝还传召他,想来确实有急事,可…… 瞥了眼角落整理衣角的林姝蔓,他心底又漫上无奈和不舍,刚才气氛正好,全然被打断了,小姑娘脸皮又是最薄的,想必也不肯在常四面前吐露心事。 又摆弄一下圆髻上的银簪,林姝蔓长吁口气,心底终于恢复平静。 她轻声道:“既然陛下传召,世子还是赶忙去吧。” 道理是这个,可一对上贺千空的眼眸,刚才的记忆不禁窜上心头,林姝蔓心底的火焰又开始灼烧,脸颊不由发烫。 贺千空定了定心神,对常四道:“你去外面等着,我等会就来。” 第80节 常四又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消失在黑暗中。 屋檐之下,又只剩二人相对。 贺千空跨上一步,阴影将小姑娘笼罩在其中,“夫人刚才可有话说?” 林姝蔓心底一颤,玉腮不争气的又漫上绯红。 “没……没有。”一贯伶俐的口齿也结巴起来,视线乱晃,就是不敢看向男人。 贺千空不信,“夫人明明有话要对我说。” 他一把怀抱住小姑娘,右手摩挲起她纤细的腰身,又重复了一遍,“蔓蔓,告诉我。” 这称呼一出,小姑娘全身僵住,脸红了个透,甜糯的声音几不可闻:“你你你,叫我什么……” 贺千空轻笑一声,低头去嗅她的鬓发,“蔓蔓,不可以么?” 随他声声呼唤,林姝蔓只觉小腿发软,白生生的指尖都隐约发红。 “别叫了,别……”她苦苦哀求。 男人却坏心眼,“我如此叫自家夫人,有何不可?” 林姝蔓瞪了他一眼,可她眼眸湿润,眼尾漫着一丝红霞,这一眼与其说是瞪,不如说是娇嗔。 林姝蔓嘟了嘟嘴:“世子还是快去吧,省得陛下等急了。” 敢让成景帝等着,也就她的夫君有这个能耐了。 贺千空却道:“不急,我想听夫人说完要说的话。” 怎么能这般欺负人?小姑娘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可贺千空神情专注郑重,好似她不说完便不走一般。 两人僵持间,常四又出现在角落,语气无奈:“世子,外面催的急。” 林姝蔓忙推贺千空,“世子快去吧,等你回来再说。” 贺千空只觉老天都和他作对,成景帝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他。 可在常四与林姝蔓催促的目光中,他无可奈何,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等我。” 说罢,贺千空转向常四,目光一沉,“走吧。” 常四行了一礼,跟在贺千空身后,不过片刻,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之中。 林姝蔓驻足遥望,直到再见不到两人背影,方转身回了屋。 海棠机敏,不过片刻便跟着进屋,“夫人今晚还没用膳,可要传膳?” 林姝蔓这才想起,贺千空晚膳也没用,眉心一蹙,思绪便飘到男人身上。 直到海棠又问了两句,林姝蔓才回神,“少上一些,我少吃一些。” 待用过膳,沐浴过后,夜色更深,贺千空还未归来。 林姝蔓将半干的长发披在身后,行到支摘窗,往外望去,雨后天晴,圆月高挂,月色皎洁如缟素,铺洒在朗月阁的树木、池水之上,一切都似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朦胧又婉约。 倏然,窗边的蜡烛爆了个烛花,林姝蔓吓得回神,望向火焰,眼前不知为何,又回想起男人月夜下炙热的双眸,仿佛有只无形的笔,在脑海中涂涂抹抹,将那羞人的一幕涂得浓墨重彩。 在今日之前,她从不知道贺千空凌冽的眼眸居然可以如此含情脉脉。 原来他锋利的眉峰延伸到鬓发,长眉入鬓,英挺的鼻梁高悬,薄唇微抿,如工匠雕琢出最隽美的石雕。 还有他吐露的话语,一句一句拨弄她心弦,扰乱她心神。 林姝蔓托腮倚在窗框之上,眼眸望着烛火沉思。 等他回来,她也要勇敢些,将心底话告诉他。 将那些热烈的心思,羞人的情意一一讲述给他听,他们可以剪着烛火,一同谈论那些婵娟的情愫。 忽的,门扉轻动,海棠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夫人,刚世子遣常四回来,说今晚不回来了,让夫人不要再等,早些歇息。” 林姝蔓一怔:“什么事居然不回来?” 海棠摇头:“没等奴婢问,常四便匆匆走了,奴婢也不知道。” 海棠伸手拢了拢她身上衣领,“夫人别站在窗边了,夜风寒凉,别凉着了。既然世子不归家,夫人可要歇下。” 小姑娘瞬间蔫蔫的,无精打采点了点头,“熄灯睡吧。” 海棠应声,为她铺好床铺,服侍她躺下,吹熄灯盏,“夫人可需要奴婢陪在里屋?” 林姝蔓失笑:“又不是小孩子,你下去歇息吧,有事我便喊人了。” 海棠点头:“奴婢就在外间,夫人需要便喊我。” 说罢,海棠理了理帘幔轻纱,转身退下。 屋内只余林姝蔓一人,月光透过窗牖洒落在榻上,她翻了个身,这纷繁复杂的一天终于落下,终于可以歇息一下。 可半晌,小姑娘无奈睁开眼,手指不由探向榻外,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床叠得整齐的被褥。 原来他真的不在。 林姝蔓盯着床顶红石榴百子千孙图,忽然睡意全无。 他在做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盯着空空的床榻沉思。 第133章 管家 翌日,天蒙蒙亮,林姝蔓便睁了眼,昨夜她心思繁杂,不知何时才沉沉睡下。 听到动静,海棠拉开榻边帷幔,扶着林姝蔓坐起身。 刚起身,林姝蔓便道:“世子可有消息?” 海棠露出促狭的笑意,“夫人这也太急了,才一晚过去,怎么能这么快就有消息。” 林姝蔓闹了个脸红,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待盥洗后,下人们摆了膳,海棠为林姝蔓盛了碗冰糖莲子燕窝粥,又挟了几筷子清爽时蔬拌菜。 正用膳,只见雪梅进了屋,行了一礼:“夫人,海棠姐姐,二夫人求见。” 林姝蔓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自卫氏被软禁在正院后,孙氏便消停下来,等闲不来见她,怎么突然求见了? 她轻声道:“让人看茶,我这便去。” 待用膳毕,林姝蔓出了里屋,来到外间,便见孙氏坐在椅上,身后贴身丫鬟正在为她捶肩。 见了林姝蔓,孙氏毕恭毕敬起了身,“嫂子。” 孙氏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自卫氏倒台,她心里立时转了方向,虽不敢对林姝蔓过分殷勤,却也一反常态,隔三差五便要送些东西给朗月阁。 林姝蔓懒得和她计较,东西收下,礼尚往来再挑几样送了回去。 林姝蔓点了点头,“弟妹快坐。” 孙氏这才一手扶腰,缓缓坐下,“听说昨夜大雨,嫂嫂库房坏了,不知可有大碍?” 林姝蔓呷了口,“无甚大碍,多谢弟妹关心。弟妹来可有事情?” 她可没心情猜孙氏心思。 孙氏尴尬一笑,“是这样的嫂嫂,娘病了,公爷将管家权交由我们,但这些日子我整理造册没时间拜访嫂嫂,是我疏忽。” 管家权对林姝蔓可有可无,是以当时孙氏揽下大权,林姝蔓无甚表示,孙氏想管,便给她。 孙氏也是个爱揽权的,自打得了管家权,府上大事小事她都要过问,亲力亲为,今个不知怎么了,孙氏居然主动提管家权? 林姝蔓摩挲手心红海斗龙纹茶碗,不置一词,她要看看孙氏到底是何来意。 见她一言不发,孙氏咬咬牙,只得赔笑:“这些日子府上事宜一直由我做主,我一直觉得不妥当,公爷将管家权交给我二人,理应也有嫂嫂一份。” “弟妹何必如此,我见弟妹打理府上事务井井有条,何需我再添乱呢?” 孙氏嘴角扬起,似乎在等这一刻,半是矜持半是做作的扶了扶后腰,“哎呀,嫂子不知道,我也想继续管家,可昨日查出了身孕,大夫嘱咐我不要过分操劳。” 孙氏摇头叹息:“哎,嫂子不知道有了孩子可劳累不得,且这孩子磨人,整日折腾我吃不好睡不香。” 话音刚落,她便捂着嘴蹙眉,身后贴身丫鬟有眼色的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拿出一颗黄澄澄的杏子蜜饯塞进孙氏口中。 孙氏嚼了几口,脸色回转,抚摸毫无凸起的肚子,佯装叹气:“这孩子可真是折磨人,我本来不爱吃酸的,自有了他,倒得时时备上一点。” 林姝蔓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轻嗅茶香,安慰道:“都道酸儿辣女,弟妹这胎想必肯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 此话一出,孙氏立马得意洋洋,转瞬又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孔,“嫂子嫁进来也有段时日了,可有动静。” “并无。”林姝蔓顿了一顿。 孙氏苦口婆心,“嫂子还是早做打算,要知道我们女人,保不准哪天年老色衰,夫君定是靠不住的,只有儿子才是唯一的依靠,现在信了男人的甜言蜜语,以后啊定吃大亏。” 林姝蔓心底哂笑,面上只点了点头,“多谢弟妹提点。” 孙氏又道:“其实我本想自己咬咬牙,一直管家,可有孕消息传到公爷耳里,公爷硬是不许,言道我肚里是嫡长孙,可金贵,经不起折腾,也不让我管家,也不让我看账册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来麻烦嫂子。” 听得此话,林姝蔓终于撂下茶杯,心底暗道一声烦。 镇国公府上一切事物一直由卫氏掌管,前些日子才交到孙氏手上,现在又要她来接手这个烂摊子,林姝蔓真是烦躁不安,可孙氏有孕,镇国公又下了命令,她不接也说不过去。 无奈,她只得点了头,接下了府上的管事权。 孙氏笑道:“多谢嫂子了,等会我便传话给各个管事,让他们来朗月阁汇报。” 林姝蔓不想与她多言,孙氏略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离开朗月阁庭院,孙氏身后的贴身丫鬟轻声道:“夫人,奴婢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将管家权如此轻松交给世子夫人?” 孙氏得意瞟了她一眼,“你以为府上管家权是那么好接的?” 府上管事大多是卫氏提拔上来,与卫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一直只认卫氏的命令,甚至镇国公的话也不太管用。 这些日子,孙氏看着风光,接过了管家权,实际内里的苦只她自己知道,管事根本不听她的话,府上日子也不像表面那般光鲜,镇国公与贺驰宇惯会大手大脚,镇国公又好面子和排场,府里收支平衡都难。 孙氏之前只看卫氏管家,觉得容易,真一上手,才发现里面弯弯道道众多,府上奴仆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根本无从下手,管了一月,着实焦头烂额,不仅账册没有理明白,下人没有管明白,还弄错了几桩送礼事宜,得了镇国公和贺驰宇的训斥。 她才明白原来管理府上大小事务当真不易,恰好此刻孙氏检查出了身孕,借此机会正好卸下管家权,至于交给谁?林姝蔓这些日子风头正盛,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第81节 孙氏心底嗤笑,贺千空疼爱又如何,现在风光又如何?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正好她有了身孕,将管家权推给林姝蔓,到时候她便坐看林姝蔓如何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思及此,孙氏跟贴身丫鬟乐道:“你且等着瞧朗月阁的笑话吧,那些管事各个眼睛长在头顶,给林姝蔓下几个绊子,就够她吃一壶了。” 丫鬟笑道:“是呢,到时候夫人养好胎,生个嫡长孙,世子夫人可不得气红了眼。” 孙氏满意点头:“你倒是机灵。” 两人有说有笑,往万风阁走去。 第134章 警告 孙氏动作快,晌午过后便派了身边人将账册送到朗月阁,今年上半年的各色采买、庄子收入、铺子收入的账册,整整装了十个大红漆木的箱子,被送到了朗月阁院中。 雪梅见了咋舌:“这也太多了,夫人何时才能看完?” 海棠面色沉重,从一个箱子中取出一叠账册,翻看了一会,满脸怒气道:“夫人,你看!” 林姝蔓接过账册翻看两下,不由轻笑一声。 雪梅接过瞧了瞧,有些不明所以。 海棠神情不善,“二夫人分明是故意的!” 林姝蔓随手拨弄腰封间的雨过天晴绿的宫绦,“她的那点小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又是来炫耀有了身孕,又是急匆匆的将管家权甩给她,林姝蔓暗叹,几次了,孙氏还是不会吸取点教训。 雪梅接过账册,莫名其妙:“夫人,海棠姐姐,账册有什么问题么?” 海棠解释,“你看这是什么账册?” 雪梅翻看几眼,“这似乎是小厨房采买的账册,这里写着蔬菜价钱……” “正是,这些账册最是琐碎,繁琐且无用,镇国公府如此大,事务庞杂,账本不计其数,单是一个小厨房半年采买的账册便能装上一箱子,这十个箱子摆在朗月阁院外,若是看完,不眠不休也得几个月!且这种琐事的账册最为无用。” “二夫人这分明想欺负夫人一把,将这些摆在门口,分明想看夫人乱了阵脚,手足无措!” 见海棠义愤填膺,林姝蔓不由失笑:“你既然明白,还生气个什么劲?” 听了解释,雪梅狠狠跺了跺脚:“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怪倒将账册急匆匆送了过来!” 林姝蔓倒是看得开:“她来本就不善,我估摸这只是个前奏,管家权很可能是个烫手的山芋,真正的下马威怕还是在后头。” 见贴身婢女都面露忧色,林姝蔓笑道:“何必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况且孙氏的伎俩,比起卫氏可真不够看。便说账册一事,急吼吼送了过来,心思一瞧就知。 林姝蔓不欲与孙氏多计较,摆手问道:“海棠,世子可有派人回来?” 海棠收了怒气道:“并未,世子那边没有消息。” 林姝蔓点了点头,却有点蔫蔫的,扔下账册回了正屋。 贺千空昨夜一晚未归,今日也没派人送信,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哪知没等到晚间,贺千空便派了常四回朗月阁报信,原来又临近秋季,成景帝心思活络,想要举办一场秋猎。 这也是大周朝的惯例了,成景帝登基后也举办了十次秋猎,只是这次因匈奴大单于乌维邪在,规模比之往年更加隆重,成景帝颇为重视。 再有上次芙蓉宫赏花宴上匈奴勇士死亡,还差点烧了半个芙蕖院,有了前车之鉴,成景帝对此次秋猎的安保格外重视,直接让贺千空操办此事,为此将他留在宫中,方便行动。 听到这里,林姝蔓不由心里腹诽,朝中难道没有别人,竟是盯着她夫君使唤。 常四又道:“因这个,世子估摸这月是不能归家了,还请夫人保重。世子还道……他如明月,愿夫人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常四面无表情,心里却不大乐意。这都什么腻歪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可贺千空硬逼着他转达。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夫人也是好手段,将世子迷成这个样子。 他话音刚落,林姝蔓脸颊立即飞上红霞,万没想到贺千空能如此肉麻。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让世子也多……保重身体。” 不行啊,面对常四,实在说不出来别的! 常四倒是暗自舒了口气,幸好夫人没来两句什么“君心似我心”,那他可快要被他们腻歪死了。 只是待他将话转达给贺千空,贺千空不太开心,反复问了几遍:“就这一句么?” 常四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贺千空捏了捏眉心,不满的看向常四,小姑娘面皮薄,估摸不好意思对着常四说些什么,真是失策失策。 旋即,贺千空又问:“让你给白家送的东西,可有送到?” 常四点头:“已经送到白公子手上。” 贺千空满意点头。 此刻的白家,白泽远独自坐在书房中,对着面前一匣子的银锭子苦笑不已。 贺千空送来的银锭子价值够买十份《吴子》残卷了。 白泽远又怎么会不明白,同是男人,这便是贺千空的警告:残卷不是你白泽远送的,而是我买来的。 这更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对林姝蔓的拥有权。 他苦笑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与苦涩。不过是次偶遇,都要贺千空如此在意,看来他真是很珍惜林姝蔓。 他到底可以放下心来。 只是空朦朦的月色中,白泽远阖上了眼,将复杂的情丝掩住。 这一夜发生的诸多事情,林姝蔓半点不知,她在溶溶月色中,又度过了一个孤独的夜晚。 待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刚用过早膳,便听雪梅通报,府上的大小管事已经来了。 林姝蔓不疾不徐,搅了搅蓝底柳叶纹瓷碗中的鸭子肉粥,吩咐道:“给他们看茶。” 吩咐完,她继续不紧不慢用着早膳,今日小厨房准备了咸味的鸭子肉粥,和枣泥馅的山药糕,肉粥味道咸鲜,糕点甜糯可口,林姝蔓胃口大开,进了两碗粥方撂下筷子。 用完早膳,她又吩咐海棠为她更衣梳头。 海棠已知道她要晾着府上一干管事了,虽不明白用意,去也有条不紊为她绾了个繁复的百合髻。 一切妥当后,林姝蔓才移步外间,这会儿府中三个管事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他们几人面上不显,只一杯一杯喝茶,心里早已满是怒火。 想他们三人不是从小跟随镇国公,便是卫氏身边的亲信,在府中大权在握,哪个奴仆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就是府上的贺驰宇和孙氏,对上他们几个也是态度和善。 世子夫人倒是好大的阵势,不过是代管镇国公府,居然敢对他们几个来个下马威! 几人对视之间,眼底尽是怒意。 忽的,只听外面有婢女推门通报,“世子夫人来了。” ------题外话------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第135章 下马威 听婢女传报,三人忙理了理衣角,起身躬身行礼。 低头间只觉一阵香风飘过,随后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道:“起来吧。” 三人这才落了座,偷眼看了上首的女子一眼。 只见她身着碧蓝色窄袖圆领上衫,下面六面茶红色织锦襦裙,腰上系着同色的玉佩宫绦,乌黑的青丝绾成百合髻,脸上未施脂粉,只略扫了远山黛,眼眸却如盈了一泓秋水,波光潋滟。 三人低头,心底皆松了口气。看面相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看着不甚严厉,想来手腕也是有限,多半是个纸老虎。 落座后,林姝蔓端了茶杯在手,“不知各位怎么称呼?” 其中年长的婆子行了一礼,“请世子夫人安,奴婢姓张,同这位刘管事一同管理府上事务,至于王管事,负责府外的田庄、店铺生意。” 张管事和刘管事都是婆子,年纪相仿,只张管事面相和蔼,刘管事脸似马脸,嘴角下弯,一瞧便知极为严厉。 剩下的王管事脸上横肉突起,人却笑眯眯好似天生好脾气。 林姝蔓却不敢大意,能在镇国公府上当管事,没几分能耐怎么行。 她抿了两口茶,“弟妹有孕,不能管事,便交给了我,可我并无接触府上事务,什么都不懂,还得有劳三位与我分说分说。” 三人一听,对视一眼,眼中竟是喜色。他们还没来得及耍花招,世子夫人先服了软,露了怯,连藏拙都不晓得,真是可笑。 张管事面上和善,心底却是不屑。刚才的下马威她还以为这位世子夫人有几分能耐,没成想和孙氏一样,都是怂货。 想到孙氏,张管事更是摇头。孙氏跟在卫氏身边多年,一直看着卫氏管家,却连卫氏的半分心思都没学到,反而胆小怕事,又爱揽财,管家期间就想着怎么往自己腰包里划钱。 他们三个不过几天便摸清了孙氏的底细,便一直放给孙氏蝇头小利,孙氏果然上当,被他们整治出了几回丑。 本以为孙氏学乖了,不想孙氏一甩手,将管家权交给世子夫人。吓得三人着实慌张一阵子,以为世子夫人有多大能耐,不想今日一见,又是个脓包。 张管事心里翻腾,面上还是毕恭毕敬道:“世子夫人,现在府上共有奴仆三百余众,分在各个院落,仆役月钱调动诸事由我来管,小厨房吃食采买等事务便由刘管事来管,王管事则负责田庄收成、铺子收益等外面的事物。” 她又啰里八嗦讲了好些,将府中大小事宜事无巨细全部和盘托出,但事务繁杂,足可以把人绕晕。 张管事心里打着小盘算,偷眼窥了林姝蔓一眼,只见她摩挲手中茶杯,两眼直愣愣盯着窗牖,想必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直到张管事说完了,林姝蔓才做恍然状点了点头,“真是辛苦三位管事了。只是诸事繁杂,府上每天发生如此多的事务,我也不可能一件件去管,三位都是公爷器重之人,我又有什么信不过?” 她顿了顿,抿了口茶,“只是……这番事都要讲究个规矩,以往府上琐事都应该有定例,一切按照旧例来办,我也不需要每件事一一过目。” “我只每五日看账册上的结余、留存,若是进项比之前多便罢了,若是进项比之前少了……” 见三人脸色大变,林姝蔓笑道:“我也刚管家,这里面的繁复琐事不甚了解,若是进项增多,管事们能讲出来龙去脉,也算情有可原,但若是变动过大,我也只能厚着脸皮禀报公爷,公爷乃是一家之主,这些小事哪里瞒得过他。” 三人不想她直接搬出镇国公,不禁略感棘手,心底暗道不妙。 孙氏是个蠢的,腹中空空,还惯爱面子,遇到什么困难事也只自己撑着。这也正常,管家的小事都要镇国公处理,岂不被人瞧不起。 却不想林姝蔓根本不吃这一套,管家权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昨夜抽空看了上半年府中细账,发现半年的收入都赶不上长春阁的半分盈余,这点管家权她实在不稀罕。 她拉得下脸,不怕镇国公训斥,三个管事不由腹中打鼓。 第82节 林姝蔓见他们神色变化,不由笑道:“三个管事也不用放在心上,只要好好办事,在我这里一贯有赏的。” 三人连连应是,言谈举止比之前恭敬些许。 林姝蔓满意点头,又敲打一番,才让海棠送三人离去。 三位管事离了朗月阁互相对视一眼,眼底竟是无奈。 刘管事脸拉得更长,冷哼一声,“我就不信她真有那点能耐!” 她管着小厨房采买,油头最大,底气也足,对林姝蔓的敲打气性最大。 张管事嘴上劝了几句,其实巴不得她惹个事端。她再一瞥王管事,也是不痛不痒劝说两句,便知两人心底皆作同一打算。 果然等了五日后,刘管事便耐不住性子,将林姝蔓分配的采买银子用超了,账册上出了亏损。林姝蔓叫了她来,她只满嘴诉苦,不是说现在鸡蛋价贵,就是说米面油涨价。 见她满嘴胡言,林姝蔓也不打算多言,直接将此事禀报给了镇国公。 刘管事心底冷哼,她管理小厨房已经有二十余年,采买银子超支的事情遇到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主人家来问都能被她糊弄过去。 府上的主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的市价还不是她说一不二,便是卫氏也叫她这么糊弄过去了。 刘管事信心满满到了镇国公处对质,不想这一去却是傻了眼。 林姝蔓不仅将账册带来给镇国公过目,更是派了海棠走街窜巷,整理了一份坊间市集各色物品的价码清单,从鸡蛋、大米到时蔬水果,再到油盐酱醋,样样皆全,而且从最低价到最高价一目了然。 将这张单子与刘管事报上来的细账一对比,轻易能看出两者间不一致的地方。 林姝蔓挑了挑眉,“刘管事报来的细账好生奇怪,鸡蛋坊间多是一文钱一个,便是贵些也不过三文,刘管事不知哪里买的鸡蛋,居然五文钱一个?” 第136章 服帖 只一句话,刘管事便觉汗如雨下。 她万没想到,林姝蔓居然会细心看这些细账,又费了周章去收集价码,如此万全的准备,刘管事连狡辩都说不出来。 林姝蔓斜睨她一眼,便明白刘管事内心波动。 如果她不是重生回来,也许真的被刘管事轻易糊弄过去。可前世生前,她生活凄惨,每日靠典当嫁妆度日,对价格银钱自然更加敏感。刘管事栽在她手里,也不算冤。 镇国公已经明白,当下将细账狠狠掷在地上,怒斥:“你个黑心肠的,居然往自己口袋捞钱!” 刘管事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磕头求饶。 林姝蔓冷眼旁观,端起茶杯抿了几口茶,见镇国公怒气消了大半,才出言劝阻:“公爷,儿媳斗胆,刘管事管理府上厨房事务也有二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毫无错处,此事估计也只是她一时糊涂,不若看在她多年苦劳份上,放过她这一次。” 刘管事跪在地上,鼻涕眼泪都要出来了,万万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替她说话! 对林姝蔓,镇国公一直都给几分面子,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你听到没有,这次是世子夫人给你求情,我才放过你一次!再有第二次,镇国公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刘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忙叩首:“小的明白,多谢公爷,多谢世子夫人!” 林姝蔓道:“虽饶了你这次,但是该罚也得罚,你吞了公家的银子全都还回来,再罚你三个月月钱,你可有怨言?” 刘管事哪敢反驳,她这样的身份被罚月钱,相当于在大小奴仆面前被主子打了脸,可相比于赶出府,罚月钱已经算小事,她立时磕头谢罪。 自此刘管事心里再不敢小瞧林姝蔓半分,平素里毕恭毕敬,每五日汇报之时,定是最早来最晚走。 林姝蔓心里也有盘算,她给刘管事的采买银子,日常采买后刚好剩些余头,既让刘管事有了钱,又不至于让她大手大脚捞钱。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两世为人,深有体会。 一场风波过后,刘管事消停了,张管事和王管事也熄了心里的小盘算,尽心尽力为林姝蔓办事。 世子夫人的手腕和心机,全然不是孙氏那个蠢材能比的,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加之林姝蔓手里有钱,对奴仆从不苛刻,反而出手大方,三位管事干得好,她便多多的赏赐,不比孙氏抠门吝啬,三个管事不过几日便转了态度,争先恐后讨好起林姝蔓。 镇国公看重,世子疼爱,府上管事又被林姝蔓治理得服服帖帖,一时间,她风头大盛,无人能比。 这可苦了孙氏。她痛快将管家权交了出去,是等着看林姝蔓笑话的!哪知道林姝蔓的笑话没看成,反倒是她被府上奴仆笑话! 她气急败坏,加之有了身孕,贺驰宇更是放纵,整日在小妾处流连,孙氏急火攻心,腹中还疼了起来。 她吓了个半死,这胎孙氏看得重,可不敢有半点闪失,忙请了大夫。 大夫诊断直言孙氏思绪过多,胎位不正,若想平安诞下胎儿,需得喝保胎药,躺在床上正胎位。 孙氏无奈,只得整日躺在床上,听下人们议论朗月阁那边的风光,每听一次便心头火起,腹中总是疼痛,一日便要折腾个三四回,下人们更是苦不堪言,贺驰宇也是厌恶至极。 对万风阁里的热闹事,林姝蔓听过便忘到脑后。 整治了府上管事,她又开始每日的悠闲生活,贺千空不归家,她有些寂寞,索性接了吴青杏来朗月阁与她游玩,两人打打闹闹,有说有笑,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便到了八月。炎热的夏日终于过去,林姝蔓恢复了正常食欲,随之而来的就是成景帝举办的秋猎。 每年秋猎,因皇家承办,不同于别的宴饮聚会,在京都中不是有点头脸的皆没有资格参加。 有资格的,不管会不会骑射功夫,都要去参加一番。 吴青杏的爹爹乃是刑部尚书,她自然也够资格。 吴青杏得了消息忙道:“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爹爹管我管的严,我好久都没骑马射箭了。” 林姝蔓笑道:“这次你可以大展身手了。” “那当然,我一定要骑马骑个够!”吴青杏握拳,眼眸闪闪,满是期待。 待到了八月五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两个小姐妹换了骑装,结伴同行。 镇国公府上只有镇国公、贺驰宇与林姝蔓前行,卫氏疯疯癫癫,镇国公不愿让她出面,孙氏有了身孕,自然不好前往。 此次秋猎地点在京郊西边的猎场之上,猎场设在香山半山腰之上。 马车踩着粼粼之声,行到了山头之下,林姝蔓掀开帘幕往上望去,只见山间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林间有侍卫的铠甲闪现,映着明艳的骄阳,似点点碎金在绿意中若隐若现。隐约还能听到马蹄声和盔甲碰撞的金属敲击声。 吴青杏早已激动起来,“这次规模不同往年啊!” 林姝蔓有些内部消息,点头:“听说匈奴一行人也在,定是为了这个,场地都比往日大。” 马车又往山头行进,但仅前行了半刻钟,便被身穿铠甲的士兵拦下。两人知道流程,皆下了马车,配合侍卫检查一番,步行来到猎场。 离得近了,喧闹之声更盛,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鼓点声,山林间,气温骤降,山风阵阵,清凉宜人。 因秋猎还未正式开始,众人皆是各自与身边人闲聊。 只是猎场中间搭了个帐篷,看明黄的颜色,便知这是成景帝所在。 各个大臣、命妇也不过是在旁边角落闲谈,不敢轻易靠近。 林姝蔓则在四下张望,算算时间,她与贺千空已经有月余未见,便是贺千空的生辰,也没时间回府。 她心底对成景帝当真有不小的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次秋猎,贺千空负责禁军调度安保,理应在周围,林姝蔓环顾四周左右,想要找到熟悉的人影。 却见皇后身边的宫人来到近前,笑盈盈行了个礼:“世子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gt;?lt;?) 第137章 秋猎 一听皇后有请,吴青杏忙推了林姝蔓一把,“蔓蔓,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林姝蔓只得点头,让吴青杏自己多注意,便随在宫女身后,来了猎场中间最大的明黄色帐篷内。 帐篷占地面积异常大,内里空间也不小,地面铺着羊毛对鹿纹毡垫,踩在上面酥酥软软。 林姝蔓刚随着宫女进了帐篷,便闻到里面弥漫一股子香粉味道,抬眼微微扫了一扫,只见皇后端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数十个宫妃打扮的人。 她粗略一扫,只认出来李贵妃、淑妃,还有太子妃、三皇子妃等几个熟人。 收回心神,林姝蔓行到座下,敛衽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不待她行礼完毕,皇后便招手:“快起来,来这里。” 皇后拉着林姝蔓的手,将她拉到身畔,细细打量一番,方点头:“有些瘦了,可是千空那孩子欺负你了?” 又吩咐宫人拿来小杌子,让林姝蔓坐在近旁。 林姝蔓理了理衣角,落座后方道:“只是近来苦夏,食不下咽,有些瘦了。” 底下淑妃笑道:“娘娘可别操心了,我看世子和夫人小两口感情可好,世子夫人瘦了我看除了苦夏,可能也是相思病,等秋猎结束,世子归家,估计就全好了!” 贺千空负责秋猎相关事宜,月余不归家宫妃们都有耳闻。 淑妃此话一出,宫妃们附和连连。 皇后也是面带笑意,她最希望两人夫妻和美,日子美满,听了这话她最开心。 宫妃们哪个不是人精,见到皇后娘娘笑语盈盈,更是用力奉承,这个说世子夫妇伉俪情深,那个又说夫妻情意令人艳羡。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林姝蔓双颊似火烧般飞起了嫣红,只恨不得地上有缝钻进去。 众人正七嘴八舌说着话,倏然只听一声“咔吧”脆响,打断了这满室喧闹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公主重重的将夔龙纹青花瓷茶杯撂在案几上,发出了声音,且她眉心轻蹙,嘴角下弯,一瞧便知心情不好。 立时屋内鸦雀无声,只闻得帐篷檐下铜铃被风吹过的幽幽响声。 太子妃第一个出来打了圆场,“二妹妹怎么了?可是今日的君山银针不合心意?我这便让宫人给你换一杯。” 二公主扯了扯嘴角,“不劳烦太子妃费心,只是听了世子与夫人间的情深意重,不免有些艳羡。” 说这话时,二公主嘴角抿起,眼眸满是寒冰,哪里有一点“艳羡”的模样。 一时之间,太子妃神色也是一变,她如此打圆场,二公主都不给面子,太子妃心里难免有些气性。 眼见气氛又一次凝滞,林姝蔓不紧不慢道:“多谢二公主夸奖。” 她面上带笑,满脸真诚,仿佛二公主真的刚说了一句祝福。 随即,林姝蔓又转向皇后,“娘娘这里的君山银针品起来香甜幽远,气味芬芳,似乎与臣妾平素喝的略有不同,不知是何用意?” 林姝蔓哪些名茶没品过,这不过是个借口。 第83节 皇后面色一缓,看她的眼神更是和善,“你有所不知,这乃是在湘潭洞庭湖采摘,且每年只能在清明前后七到十天采摘,这时候采下的的茶叶经过数道工序制作出的茶叶,才算真正的君山银针。” “其他时间采摘下的茶叶虽也是香味悠远,但比真正的君山银针,还是差了不少。只是商人重利,为了银钱将不管什么时候采摘的茶叶都当成君山银针来卖,市面之上良莠不齐。” 下首德妃也来凑趣:“是呢,而且皇后娘娘这里的君山银针可是陛下赏赐,别的宫里都没有,更是难得。” 下首其他嫔妃也是一一响应,不过片刻便将二公主制造的不愉快带过。 有了太子妃的前车之鉴,没人再去招呼二公主,都围着林姝蔓与皇后闲聊。 二公主捏紧黄梨木镂空座椅的把手,直捏得指尖发白,她盯着人群中的林姝蔓,眼神闪动。 为了今日的秋猎,林姝蔓穿了身茶红色窄袖圆领骑装,足下蹬一双鹿皮六合靴,腰间五彩玉带,更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披腰长发也绾成利索的发髻,更衬她眉目如画。 众星捧月中,林姝蔓游刃有余,与众人谈笑风生,与二公主这边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她才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却像个宫人低眉顺目坐在角落,无人留意奉承到她! 二公主心中止不住的冷笑,林姝蔓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命好嫁给了贺千空!否则她今日不定在哪个角落,哪里能在这里与她争风头! 心里不痛快,二公主面上冷若冰霜,摩挲檀香木案几上的茶杯,便要开口说话。 一旁淑妃反应机敏,当下拉了拉女儿衣角,使了眼色给她。 二公主见生母阻止,将话咽了回去,却还是神色怏怏。 淑妃只觉胸口像是堵了个大石头,不上不下,女儿一贯听话懂事,今日是怎么了?见二公主不忿的神情,说不准又要闹出什么事情。 淑妃定了定神,福了一礼,“皇后娘娘,妾身许是今日早起,胸口有些不舒坦,想回帐篷歇息,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一顿,关切道:“好好地,怎么还病了,可要传唤太医?” 淑妃勉强笑着,“是妾身的老毛病了,不碍事,躺上一会便好,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又问了几句,嘱咐淑妃的贴身宫女好生照料。 淑妃一一应下,临走才道:“娘娘,妾身想让清儿陪陪……” 众人看向二公主,皇后眼神闪烁,淑妃倒是个聪明人,二公主神色不满众人皆知,放任她在这里不定又惹什么祸端,还不如带回去严加看管。 思及此,皇后笑道:“你与二公主也是许久未见,母女团聚本是应该,倒是本宫一时忘记,清儿,陪你母妃回去歇息吧。” 二公主不情不愿,可也不好忤逆皇后和淑妃,只得起身行了一礼,扶着淑妃起身,掀开帐篷帘幔,走了出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众人俱是松了口气,有嘴快的小声道:“摆脸色给谁看呢!” 第138章 二公主的嫉妒 要知道这个帐篷中能够列席的,不是成景帝受宠的宫妃,便是皇子妃,或是权臣的妻子、命妇,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二公主的脸色众人看在心里,也是不快,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 此刻见她一走,有嘴快的忍不住便嘟囔起来,其他人只当听不见。 皇后只做不知,吩咐宫人上些果子点心,招呼众人。 没了扫兴的人在,众人相谈甚欢。 皇后拉起林姝蔓的手,轻声道:“这段时间千空一直忙着秋猎,也有月余没归家了,今日他负责猎场巡视,你若有空可以找机会看一看。” 林姝蔓双颊飞上一抹嫣红,低着头不敢看人。 皇后失笑:“不用害羞,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本应该在一起,都怪陛下,临时起意,又只信任千空那孩子,倒害得你们夫妻分离。” 林姝蔓声音小小的,“为陛下分忧,应该的。” 见她模样,知道她听了进去,皇后也不多说,又招呼众人吃茶。 花开两枝,且说淑妃拉着二公主,一路往自己帐篷走去。 待进了帐篷,淑妃才放开二公主,坐到上首,吩咐宫女上茶。 二公主满脸不乐意,“母妃为何叫我出来。” 淑妃抿了两口茶,撂下茶杯方道:“你还不明白么?清儿,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儿一女,六皇子知书达理,文武双全,二公主花容月貌,乖巧懂事,儿女一直是她的心头肉,自孩子长大,她从来没有替他们多操心过。 叹了口气,淑妃愁绪涌上心头,“你可是为了驸马一事烦心?” 二公主扭过头,硬邦邦道:“没有。” 淑妃心底叹气。二公主夫君乃是工部侍郎周承安,周承安年少有为,风度翩翩,又对二公主宠爱备至,两人理应是对令人艳羡的眷侣,可事实却相反。 “清儿,听母妃一句劝,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你去跟驸马低个头,夫妻之间总是这样怄气,情分便没了!” 淑妃一番苦口婆心,奈何二公主根本没听进去,她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低头,他和丫头眉来眼去的,我还没找他算账!” 淑妃气了个倒仰,提高音量喊道:“驸马不过是与那个丫鬟说了几句话,你若不满意,便将丫鬟发卖了,驸马也不能有二话,可你偏偏……偏偏将那丫鬟打死,驸马也不过觉得你太冷血,说了你两句,你便和他置气,搬出了周府去了公主府,你这不撂周家的面子?你让驸马如何自处……” “清儿,你与驸马成亲两年,驸马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他婚前两个通房丫鬟,早早打发了,妾室姨娘更是没有,便是年初你与周夫人置气,他也是向着你的,你还要他做到何等地步?!” 二公主低头不言语,只默默绞动腰封上的鸳鸯交颈宫绦,神色莫测。 周承安对她的好,她一直知道,也引以为傲。可大抵这世上的最怕的就是比较,如果没有见识到贺千空与林姝蔓,她也会安心过一辈子。 宴请匈奴使臣晚会上,当听到贺千空起身迎战,那一刹那,她胸膛中的心脏砰砰直跳,周承安很好,只是总是差一些什么,缺了点什么。 也许从那一晚开始,她常常会想,如果当初她嫁给贺千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念头像是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她知道不对,可是无法将它拔除。 受了这念头的驱使,芙蓉宫的赏花宴上,她早早察觉到卫氏和卫怡衿的意图,却没有提醒林姝蔓,反而找了借口叫走了她的两个朋友,又占用了厢房,迫使林姝蔓只得往偏僻的角落走去。 但她还是有几理智,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任何把柄。 二公主沉思间默不作声,淑妃的一颗心幽幽沉了下去。 淑妃压低声音,“清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今日为何如此针对世子夫人,你该不会……” 二公主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镇定:“世子夫妻伉俪情深,我怎么会不羡慕。” 淑妃捂着胸口,觉得她的胸口痛真的要被二公主气出来,“你明明知道母妃说的不是这个。我不管你当年与世子有何瓜葛,如今男婚女嫁,早已互不相干,你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 “我也不管你如何想的,都要对世子夫人好一些,起码面上!” 二公主低下头,倏然抬起,笑了笑:“母妃不必担忧,我自会调整好心情,不会再出现刚刚的状况。” 淑妃心中忐忑,又是多番教导,将道理给二公主掰碎了讲,二公主只是一应点头,心不在焉。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锣鼓齐鸣,刀剑之声震耳,淑妃已经明白,“是你父皇来了,既然明白了,便一道去行礼。” 出了帐篷,两人只见林莽间数千名侍卫骑着战马分作三队,如蜿蜒徘徊的银龙,在山林间行进,离得近了,看到正中最大的一匹玉骢马上,成景帝意气风发。 成景帝身后不远,贺千空骑着黑色的骏马,缓缓前行。 他换了一身骑装,腰间的玉佩换成了长剑,不同于平日里的阴郁冷峻,骑装之下更显得贺千空蜂腰猿背,身形挺拔,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英隽挺拔之气。 特别是他搭在马上的一双长腿,修长无比,二公主只看了一眼,便心如擂鼓,垂下额头。 正巧此刻贺千空冷漠的目光扫视,二公主心神一动,立即理了理鬓角碎发。 她容颜貌美,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风情,这一撩发动作千姿百媚,面容绯红,娇怯之态尽显,她有自信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不注意! 可偏偏,便是这用尽心机的小动作,贺千空看都没看,无动于衷收回目光,继续向人群扫视。 二公主这举动,如同媚眼抛给瞎子看。 二公主勃然大怒,倏然,马上贺千空目光一变,柔和万千,她顺着视线望去,果见林姝蔓站在前方,两人遥遥对视,目光中情意流转。 霎时间,一股怒火涌上二公主的心头,她袖中玉手紧紧捏起,直捏得骨节泛白。 第139章 团聚 自成景帝座驾出列,林姝蔓早已随着皇后一同出了帐篷,等在道路边迎接,她一眼已看到黑马之上的贺千空。 劲衣骑装穿在他身上更显他英挺之气,锋利的眉峰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漆黑幽暗,鼻若悬梁,薄薄的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倏然,林姝蔓的眼前似乎只剩他一个,人群熙攘中,她的目光准确而直接的落在他的身上。 似有所感,马上贺千空目光回转,即便相隔着涌动的人潮,两人目光还是遥遥相对。 不过片刻,马队便行到皇后面前,成景帝翻身下马来到皇后面前。 皇后福了一礼:“陛下。” 未等行完,便被成景帝牵手拉了起来。 成景帝今日心情大好,“不必如此多礼。”他目光微扫,已经注意到皇后身后的林姝蔓,不由问道:“这位是?” 皇后笑了笑:“陛下不记得了,这是镇国公世子夫人。” 成景帝恍然,这桩婚约他还有印象,却从没见过林姝蔓,没有认出来。 皇后又笑:“陛下举办秋猎,世子拘在宫中月余,导致他和夫人分居两地,夫妻明明新婚燕尔,就要被分开。” 这话分明是责怪的意思,但皇后很会拿捏,语气带着丝嗔怪,好似普通人家夫妻家常话。 成景帝很是受用,并无一点不快,反而哈哈大笑,“皇后所言极是,还真是怪朕,只想着让秋猎热热闹闹举办,却不想反而耽误了千空和夫人。” 说罢他看向身后的贺千空,拍了怕他的肩膀,“今日也不需要你再费心了,快和你夫人团聚,省得怪朕!” 贺千空忙道不敢,嘴角一直紧绷的线条却柔和几分,眼神不自觉看向前方的妻子,眼底满是柔情。 皇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欣慰异常,却也不点破小两口间的腻腻歪歪,只扶着成景帝道:“陛下小心。” 成景帝携着皇后,身后跟着各个嫔妃,进了帐篷,秋猎已经布置妥当,只待吉时一到,便可开始。 帐篷外人群退散,只留两三个宫人在外侍立,还有便是贺千空与林姝蔓。 林姝蔓低垂额头,脚尖摆弄着地上的碎石子,真是奇怪,刚才人潮汹涌,她与贺千空对视只有满满思念,待人群散去,她却满心羞涩,根本不敢看男人。 只要一对上他深邃的瞳孔,男人那日的话语好似浮在耳边,林姝蔓脸颊似着火一般染上绯红。 倏然,她低垂的视线之内出现一双乌皮织锦靴,上面连着窄袖裤,一双长腿勾勒得修长无比。 不知想到什么,林姝蔓面红耳赤,头低得更低,恨不得埋在胸口。 头顶男人一声轻笑,伸手拉住她细白如玉的小手,声音低沉:“蔓蔓。” 他的手心温度稍高,肌肤相触间,林姝蔓不由身子一颤,手指微颤,想要挣脱开男人的束缚。 第84节 “世子……人多……”小姑娘脸皮薄,只牵了牵手都觉得羞涩。 贺千空却跨步上前,将手心的小手紧紧攥住,得寸进尺:“我拉自家夫人,有什么问题,他们要看就看。” 如此理直气壮,不仅如此,男人炙热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巡视,好似能穿透这薄薄的骑装。 林姝蔓摇了摇手,轻嗔一眼:“世子别看了……” 她星眸半阖,长长的睫毛掩着眸光,伴着清风,身上清甜的芬芳袭来,贺千空喉头一紧,勉强移开视线。 一时间两人寂静无声,只有林间穿梭的阵阵微风,轻拂林姝蔓的鬓角。 半晌,贺千空方轻声道:“极少见你穿骑装,很……美。” 林姝蔓弯了弯嘴角,“上次我穿骑装,世子还记得么?” 贺千空也扬起嘴角:“自然记得。” 怎么能忘记,那正是大公主宴请的骑射聚会上,两人摆脱三皇子纠缠,在林间他争取了林姝蔓的同意,回宫请成景帝赐婚。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两人已经结发为夫妻。 林姝蔓也想到当日场景,那时男人如此笨拙和口是心非,远不同今日。 两人对望之时,俱是会心一笑,昨日总总浮现眼前,好似还在昨天。 倏然,身后一个女声打断两人:“蔓蔓,原来你在这里。” 吴青杏一袭鹅黄骑装,行到两人近旁,才注意到贺千空,她脸上笑意一滞,随后行了一礼:“世子。” 外人在场,贺千空收回嘴角笑意,眼眸深邃,只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林姝蔓打着圆场:“怎么了阿杏?” 吴青杏有些尴尬,她来得急,只看到林姝蔓的背影。此时面对贺千空阴郁的面孔,她实在有些发憷,结结巴巴道:“没什么……我本想问问你等会秋猎开始可要和我一起……哈哈哈,现在看应该不用了。” 林姝蔓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身后传来男声:“千空,原来你在这里,可叫我好找。” 循声望去,便见赵明月一袭月白色长衫,手中把玩着万年不变的玉骨折扇,风度翩翩向几人走来。 只是在猎场之内,众人皆穿着劲服骑装,他一身长衫反而有些怪异,路边时不时有人投来惊诧的目光。但赵明月淡定自若,轻摇折扇,对周围人的视线置之不理。 赵明月道:“千空你可叫我好找,等会秋猎开始我要和你一道……” 话音未落,他已经注意到林姝蔓,摇折扇的手心一顿,“这是……林家小娘子吧?” 虽未见过,赵明月对她早有耳闻,见她与贺千空牵着的手,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林姝蔓行了一礼,开口时却有些踌躇。若按辈分,理应叫声“小舅舅”。可看贺千空的模样,也不知该不该叫。 正犹豫间,忽见身旁吴青杏跨前一步,美眸圆瞪,指着赵明月叫道:“是你?!” 赵明月此刻才注意她,反应更是激烈,连续后退了三步,手中折扇“啪”一声阖上,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你……居然是你?!” 两人互相对视,脸上俱是怒容,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林姝蔓微露诧异,飞快与贺千空对视一眼,见他眼中也是不解,不由更是莫名。 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题外话------ 哈哈哈,吴青杏与赵明月很早开始埋线了,但是比较隐晦,居然还是有读者看出来了,特别是枳知,第一个指出,简直预言家。 第140章 吴青杏与赵明月 猎场之上,林间清风吹拂,树叶婆娑作响。 吴青杏叉腰怒斥:“你个骗子,怎么会在这里?!” 赵明月躲在贺千空身后,只露了头,还是不服输叫道:“你个恶女,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这呢!” 林姝蔓嘴角抽搐,对眼下境况一头雾水,试图拉着吴青杏,“阿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青杏怒气冲冲,指着赵明月道:“蔓蔓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琅君居士出了新书,我去书铺抢购,遇到个冒充居士的骗子,就是他!” 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林姝蔓在脑海中翻找。 被她指控,赵明月满是不忿,“我冒充?!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琅君居士……” 话音未落,贺千空深邃眸光死死盯住赵明月,赵明月身子一颤,嘴里未完的话变了形:“琅君居士的好朋友,你知不知道!” 吴青杏嗤笑一声,满脸嘲弄:“我当你是什么,只是朋友,真是可笑,自琅君居士出了名,自称他好友的家伙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了!况且你当日明明说你就是居士,现在又改口变成好友,不更证明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赵明月心里那叫一个苦啊,看吴青杏耀武扬威,几次想将身份表明,可一旁的贺千空虎视眈眈,眼中寒意冷冽,好似只要他敢透露一句,就会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心下委屈,只得强行叫喊:“那你也不能打人啊!还指使你的家仆一起打我!哪家的小娘子好生胆大!”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全然不顾旁人。林姝蔓听了半晌,总算拼凑出了大致事情。 见他们两个完全不停,林姝蔓无奈摇头,给贺千空使了个眼色,让他阻止一下。 贺千空实在不想管他们,可见小姑娘目光,无奈出声:“别吵了。” 他们两个吵来吵去,贺千空轻飘飘的一句全然被无视了。 男人回了个目光,表示爱莫能助。林姝蔓只得扯了扯吴青杏的衣角小声提示:“阿杏,这是赵大学士家排行第四的赵公子。” 吴青杏脑海飞转,已经明白赵明月是谁,正是当今皇后的胞弟。赵明月文采斐然,又因爹爹和姐姐身份贵重,在京都中素来小有名气,吴青杏早有耳闻,她最崇拜文人书生,之前对赵明月还颇为仰慕。 可现在吴青杏只觉脑海中的形象崩塌,她指着赵明月震惊不已:“你就是赵明月?” 赵明月冷哼一声,“正是,你又是谁?” 能出席秋猎,在京都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吴青杏学他的模样也是冷哼,“我爹爹乃是刑部吴尚书,你说我是谁?!” 赵明月甩开折扇,“不管是谁,都是个暴力恶女。” “你!”吴青杏大怒,脸颊涨得通红,当下不依不饶又和赵明月拌起嘴来,“你个骗子,亏你还是赵大学士的儿子,居然冒充他人,招摇撞骗!” 赵明月一把阖上折扇,“我才不是骗子,千空你说!” 贺千空抬眸,声音冷清::“他确实是琅君居士的好友,不是骗子。” 平日里吴青杏对贺千空一直有些发憷,可现在怒气上头,瞥了瞥嘴不屑:“他是你小舅舅,你当然向着他!” 赵明月泪流满面,太阳从西边出来,贺千空也不可能向着他。 林姝蔓扶了扶额,略带无奈,“阿杏,赵公子确实是琅君居士的朋友,你可记得我给你和嫂嫂看的居士题字,便是世子从赵公子手上要到的。” 吴青杏神色一滞,眼神中多了抹心虚。如果能要到亲笔题字,说明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赵明月也不算说谎。 可她转眼一瞥赵明月得意洋洋的神色,又是火起心头,嘴硬道:“是又怎么样,他照样是个骗子!” 赵明月摇着扇子,“哎哎哎,你这么说看来不想要琅君居士的亲手题字了?” 眼见两人又要斗上嘴,林姝蔓忙出面调和:“好了阿杏,秋猎马上就要开始,我们还是准备一下,你不是还打算骑马?” 吴青杏一听果然止住,“对,我可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还要去骑马!” 林姝蔓心底苦笑,忙拉着吴青杏走开,再不走,今天她和赵明月就要没完了! 赵明月见两人离开,才从贺千空身后探出头,摇扇子感慨:“林小娘子那么温柔体贴,怎么她好友如此野蛮不讲理?”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回头一看,贺千空已经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赵明月追上大叫:“喂,你怎么走了?” 贺千空挑了挑眉:“秋猎快要开始,总得准备一下。” 赵明月摆弄手中玉骨折扇,“等会我俩一起呗。” 哪知贺千空看都没看:“没空,我要陪我夫人。” 赵明月不满:“打猎骑马你不和男人一起,非要陪个小姑娘,你也不怕人笑话。” 贺千空停下脚步,扫了眼他的宽袖长衫,冷笑一声:“穿成这样来秋猎,你都不怕被笑话,我还怕什么!” 说罢,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赵明月苦不堪言,他出身高贵,容貌隽美又文采斐然,本应完美无缺,却有个致命缺点——他不会骑马! 对,堂堂如玉公子居然不会骑马,说出去全京都的公子哥都要笑掉大牙。 为了让秘密不被人知道,每次秋猎、骑射聚会,他都会穿不方便骑马的长衫,明面上在标榜文人身份,实则是为了掩盖他的缺点。 可即便他多加掩盖,贺千空眼力何等毒辣,许是看穿了他的秘密。 赵明月心里打鼓,也不敢再追贺千空上去,只得在原地徘徊。 幸好没等多久,吉时已到,鼓吹声、锣鼓声、马蹄声此起彼伏,宛如雷声轰鸣,震得人耳膜嗡鸣。 成景帝在众人簇拥下上了马,接过宫人手中的长弓挎在背上,腰间别着佩剑,身后众人也纷纷上了马。 随着锣鼓声响,众人纷纷冲进林间,只见成景帝一马当先,手持弯弓射出了第一箭,箭羽轻颤,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稳稳的射中一头雄鹿的眉心。 众人瞬间爆发一阵叫好。 第141章 狩猎 随着成景帝弯弓搭箭,很快又接连射中几头猎物,群臣侍卫更是连连叫好。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这些猎物全是事先喂养好,又经由侍卫驱赶到皇帝面前,方便成景帝能稳稳射中。 成景帝射了几箭后有些力不从心,他年岁已大,又疏于练习,已经察觉吃力,当即将弓箭交给身后侍卫,勉励身后几个皇子各自狩猎。 今次跟随成景帝来秋猎的皇子有四位,除了太子便是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其余皇子不是年纪小,便是母妃不受宠,没有资格前往。 三皇子早已摩拳擦掌,他等这一刻许久了,怀着定要压着几个兄弟一头的心思,三皇子暗搓搓瞥了眼太子,带领随从第一个先行狩猎。 他挑衅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太子只心底苦笑一声,并不理会,反而对身后的贺千空道:“千空,我们也往林间行进?” 以往的诸多秋猎,贺千空武艺高强,和他配合无往不利。 然而贺千空面有愧色,拱手道:“太子恕罪,此次秋猎臣妻也来了,臣想多陪一陪她。” 两人身后六皇子骑马赶上,恰好听到贺千空的话,语带揶揄:“世子与夫人真是情深意重,连一刻都不想分开啊。” 然而贺千空都没抬眼看六皇子一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第85节 太子打圆场:“世子与夫人分开这么久,想要夫妻团聚情有可原,千空你便自去吧。”又看向六皇子:“六弟若是没别的安排,不如我们一起狩猎?” 六皇子喜不自禁,忙不迭点头。 太子暗自点头,贺千空不在,他手下侍卫不一定真的争得过三皇子,与其争来争去,不如带上六皇子一起,也能落得个“兄友弟恭”的名声。 暗自下定决心,太子策马便要离开,忽见,林莽间树枝婆娑,枝桠摇晃,他定睛一看,只见绿意盎然的树林中忽然窜出数十只兔子,慌不择路向人群跑来。 六皇子喜上眉梢,“守株待兔,居然还有这等好事。”便要搭弓射箭。 贺千空并未走远,突地心生不妙,忙伸手制止六皇子动作,“不对。” 只见林间不一会儿又窜出数十只动物,有兔子、狐狸、甚至还有一只梅花鹿从丛林中一跃而起,跳到人群中间,消失不见。 贺千空眉头紧锁,吩咐侍卫:“保护好太子。” 侍卫们皆抽出腰间佩剑,将太子围在中间。 太子强笑道:“秋猎一应侍卫调度皆是你来,还能有什么危险……” 话音未落,倏然地动山摇,大地仿佛在震动,触目可及的林间树木晃动,摇摇欲坠,远处山顶之上,巨大的石块滚落,向人群中砸来。 贺千空瞳孔霎时紧锁,一把扯过太子马匹缰绳,大声吼道:“保护太子,快跑!” 然而地动之后,马匹慌乱成一团,焦躁不安,根本不受控制,侍卫们有些大意还会被马甩到地上。 一时间,猎场之上马蹄声、嘶鸣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太子胯下乃是西域进贡的青骢马,此刻马蹄不安的踩地,连连后退。 太子额上青筋冒起,一把拉过贺千空手腕:“千空,陛下……” 两人心头同时掠过阴影,贺千空定了定心神:“太子不必担忧,陛下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当务之急还是殿下的安危。” 他视线掠过慌忙逃窜的人群,没有熟悉女子的身影,内心不由涌上一股不安。可眼下不是时候,贺千空强自镇定,拉着太子马匹缰绳,带着侍卫向林外空旷场地走去。 六皇子驱马亦步亦趋跟着两人,脸上全没有了刚才的镇定,额间布满汗珠,眼神晃动。倏然,大地之上又是一阵震动,山顶之上的巨石纷纷滑落,地动山摇间,平坦的林间土地如被巨人无形的手撕裂,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蜿蜒延伸。 太子等人正在专心前行,根本没发现危机,地缝裂开之际,几个侍卫来不及躲闪,或被马匹摔在地面,被后面马蹄踩踏,或是反应不及时,被地缝吞没。 贺千空手疾眼快,一把扯过太子的座驾,可六皇子反应不及时,与太子一行人被地缝隔开。 太子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六弟他……” 贺千空打断:“管不了他了,这里危险,我需要迅速带殿下离开,保证殿下安危!” 如果成景帝出了什么意外,太子便是储君,必须保障他的安危。 太子神色一怔,咬了咬牙,再不看身后其他人,跟随贺千空策马狂奔。 因秋猎开始时间较短,众人在林间行进的不远,快马加鞭不过半刻钟便到了猎场外围。 这里多是女眷聚集场所,更是乱作一团,帐篷大多倒塌,宫人们哭天喊地。 贺千空眉心皱成一团,立即指挥侍卫救场,检查人员是否有伤亡,清理碎石,搭起帐篷。 众人惊魂未定,但贺千空神色镇定,众人如找到主心骨,渐渐镇定下来,按照吩咐纷纷行动起来。 地动虽来势汹汹,但时间不长,不过片刻震动渐渐平息下来。 又有侍卫禀报,成景帝与皇后平安归来。 贺千空终是吁了口气。 随着地动平息,林间人群渐渐回到空地,劫后余生,每个人皆全身狼狈,神色或是麻木,或是惊恐。 灾难平息,接下来便是救援,贺千空组织侍卫深入林间,将伤员抬回空地,请太医医治。 众人心绪渐渐稳定,贺千空紧锁的眉头却越来越深,救了许久,仍然未见林姝蔓和赵明月的身影。即便心底告诉自己要镇定,贺千空的呼吸仍是急促紊乱。 忽的,林间传来一阵嘶鸣声,一匹白马从林间跃出,稳稳停在众人面前,马匹之上,吴青杏鬓发散乱,额间布满汗珠,眼眸却炯炯有神,身后的赵明月一脸劫后余生,月白色长衫沾染了些许灰尘。 但两人精神状态却是不错。 见了贺千空,吴青杏当即发问:“我没有见到蔓蔓,蔓蔓她人呢?” 贺千空刚沉下的心又悬到了半空,林姝蔓人呢? 第142章 吴青杏与赵明月的经历 一时间,三人皆是沉默,见贺千空面色不对,吴青杏心思一沉,也知道情况不对。 贺千空捏了捏鼻梁,“你当初和蔓蔓在一起么?” 吴青杏翻身下了马,接过一旁侍从手中的毛毯披在身上,面露回忆:“当时我和蔓蔓正一道骑马……” 当时成景帝在前搭弓射箭,群臣环绕,众多女眷大多留在空地之处,喝茶吃点心谈天说地。 吴青杏和林姝蔓却一人选了匹温顺的小马驹,随着人潮缓缓行进林间。 清风吹拂,林间清凉无比,吴青杏心情大为舒畅,加之好友在旁,更是心中欢快,不由勒紧缰绳提议:“蔓蔓我们跑起来比赛吧?” 林姝蔓落在她身后一步远,正打量周遭树木,听她提议随口道:“我可不比你,这些年我骑术疏忽,定是比不过你的。” 她虽也是武将出生,可王氏出生书香门第,林姝蔓年长之后便也不被允许整日骑马疯跑。 吴青杏闻言神色怏怏,还是点了点头,视线一瞥身后,眉头紧锁,“蔓蔓你看。”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赵明月,一袭月白长衫的赵明月本是风度翩翩,可骑在马上,却怎么都有些怪异。 吴青杏嘟了嘟嘴:“真是怪人,大男人还和女眷一起,为什么不去前面策马。” 林姝蔓瞅了瞅赵明月的长衫,“他穿着长衫,行动不便,所以才骑不快吧。” “所以说啊,秋猎还穿着长衫更是怪人!” “阿杏你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怎么总是揪着赵公子不放呢?”林姝蔓不由失笑。 “才不是呢,我都不想理他,谁叫他揪着我不放。”吴青杏反驳。 林姝蔓正要开口,忽的前方人群一阵骚动,林间树叶摇曳,两人停了话头俱是机敏的看向四周。 倏然地动山摇,地面晃动,两人身下马驹皆不受控制乱窜起来,后方的女眷之中,还有马匹发疯直接将身上命妇甩下去! 吴青杏大惊:“是地动,蔓蔓快逃!” 然而她惊诧之下,并未注意身前一棵老榕树,地动之下榕树松动,竟向她砸来! 林姝蔓手疾眼快,一把推开呆愣的吴青杏,“轰”的一声,榕树倒在地上,溅起阵阵灰尘,刚才一阵躲避,两个小姐妹不得已分列在榕树两边。 灰尘散去,吴青杏捂住口鼻:“蔓蔓,你快过来。” 可榕树高大,加之地动混乱,林姝蔓急得满头大汗也翻不过去,只得道:“阿杏你快跑,我换个方向走,我们在猎场外围汇合。” 吴青杏面带踌躇,她实在不愿意与林姝蔓分开。 林姝蔓板起脸,“阿杏,听我的,快走!” 吴青杏不情不愿,只得拉紧缰绳,点了点头:“你也注意,蔓蔓我们外面见。” 碎石不断掉落,参天古树在地动中晃动身形,吴青杏咬了咬牙,只得策马狂奔。她从小研习骑术,加之家中父兄擅长此道,吴青杏的骑术在一众女眷中最为出众,甚至不比大部分男儿差。 得益于她精湛的马术,林间虽石块滚落,枝桠倾斜,吴青杏仍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其中。 眼见前方便是营地,忽的身后传来男人颤抖的声线:“救……救命啊!” 吴青杏扯动缰绳的手刹时顿住,电光火石间,她已经辨认出这是赵明月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只见林间十米之外,赵明月骑在高大的黑马之上,马匹受惊正带着他往山顶狂奔,他月白的长衫被树枝划出一道道口子,白净的脸颊也添了几道血痕,整个人异常狼狈。 吴青杏心中翻腾,看了眼不过咫尺的营地,终究咬了咬牙,调转马头,奔向赵明月。 快马加鞭,她很快追上,对赵明月大吼:“你快扯住马的缰绳,将它停下来!” 赵明月惊慌失措间,见有人赶来营救欣喜若狂,待见到来的居然是吴青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脸便是一落。 听吴青杏如此喊,赵明月回道:“它停不下来,我试过了!” 吴青杏气急败坏:“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夹紧马腹,用力扯动缰绳,你到底会不会骑马?!” 说对了,他就是不会啊!赵明月欲哭无泪。 眼见两人说话间,赵明月胯下骏马一路向着山顶狂奔,碎石越来越多,伴着地面的裂缝,道路更是崎岖。 吴青杏大喊:“你快点照我说的做,前面快要没有路了,你想死么!” 知道她说的乃是实话,赵明月只得按捺下心中恐惧,战战兢兢拉过缰绳,心一横,眼一闭,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手上亦是扯动缰绳,企图让马匹停下。 然而他不会骑马,对马的习性不甚精通,用的力道过大,马匹吃痛之下,确实停了一停,紧接着发疯般甩着后背,企图将赵明月摔下马去。 吴青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种拙劣的马术,她七岁便赶得上了。 吴青杏道:“你个蠢货!你力气太大了,你快点松开缰绳,顺势离开马背!否则发了疯的马会把你摔死的!” 赵明月崩溃:“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我不会骑马,怎么知道这些说头?!” 吴青杏难以置信,他居然不会骑马? 然而形势不容两人多说,吴青杏着急:“听到你呼救声,我才过来,这时候我还有心思特意去害你?你再听一回,现在松手,我不会让你摔到地上的!” 赵明月也明白她所言极是,且此情此景再不容他犹豫踌躇,心中不由叹息,他倒是不怕摔,就怕把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给摔毁容了,到时候京都中的小娘们岂不少了个仰慕的公子哥。 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赵明月压下苦涩,定了定神,瞅准时机松开缰绳,整个人被发疯的马甩了下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鼻尖是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赵明月心中哀嚎吾命休矣,可想象中摔到地上的剧痛没有出现,他的身子反而落入一个温柔香甜的怀抱。 他不由睁眼,触目所及是女子如火的脸颊,长眉直插鬓发,红唇带着几分水润。 最美丽的是她的一双凤目,眼眸中倒映着林间骄阳,似碎金点点。 赵明月只觉胸膛中的心脏,跳得从未有过的急促。 ?柘玥寒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143章 地动 长空蔚蓝,微风轻拂,树叶在林间婆娑舞动,发出飒飒的声响。 第86节 赵明月痴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散乱的鬓发和额间细密的汗珠,一切都似乎镀了一层柔光,在他眼中发着光。 良久,女子开口:“喂,你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起开!” 赵明月恍然大悟,才发现此刻他正半躺在吴青杏的怀抱。想来刚才他松开缰绳的瞬间,吴青杏接住了他。 两人姿势有些暧昧,赵明月忙轻咳一声:“我……多谢……吴姑娘……” 吴青杏莫名其妙:“你怎么叫得这么肉麻,你都不是叫我恶女么?!” 赵明月:“……” 吴青杏又道:“行了,你快点下来,坐到我身后,这里不宜久留,我们需要赶紧赶往营地。” 此刻赵明月才发现地面蜿蜒裂开的地缝,还有延长的迹象,瞬间他脸色煞白,哆哆嗦嗦下了地,又翻身上了马,坐到吴青杏身后。 吴青杏道:“搂住我。” 赵明月原本惨白的脸变得通红,低头扭捏:“这不太好吧……” 吴青杏挑眉:“你不搂着我,等会跑起来想再被甩下去么?” 赵明月:“……”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犹豫半晌,赵明月终于身子前倾,伸出双手揽住女子的纤腰。 女子的长发半披散在后背,散发梨子的清甜香味。她的腰身不盈一握,从身后正好能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耳垂。 赵明月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他从未和任何一个女子离得这般近。 吴青杏却根本没有回头,感觉他已经坐好,一扯缰绳道:“坐稳了。” 说罢,向着营地方向策马狂奔。此刻地动已经有所平复,林间树木倒得倒,断得断,但地动引发的山体滑坡仍在继续,他们决不能在山顶附近停留。 马驹狂奔,在吴青杏的操纵下,或是跳跃,或是疾驰。 这可苦了赵明月,他本就不会骑马,再这样一阵颠簸,只觉得天旋地转,开始还想着和吴青杏保持距离,此刻人早已软软的趴在她背后。 直到远离山顶,回到猎场附近,地面平坦少许,吴青杏才放慢速度,鄙夷看向背后的赵明月:“你怎么这么软弱?” 赵明月:“……我是个文人,不擅长这个好么?” 吴青杏不屑:“都是借口,琅君居士笔下的文人各个能文能武,哪里像你,马都不会骑?” 赵明月:“……” 他几欲吐血,正是因为他不会骑马,留有遗憾,所以才会给书中之人设置得完美无缺,可那都是话本子啊! 吴青杏只是随口鄙视,说完便不再理会,又策马扬鞭,不过半刻钟便到了林子外围,遇到了贺千空。 回忆到此结束,吴青杏眉头轻蹙:“当时我与蔓蔓约定这里见,她没来么?” 贺千空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不仅林姝蔓,常四也不见踪迹,他只能希望两人一起,有常四在也能有个照应。 多想无益,贺千空命人将吴青杏、赵明月送回帐篷休息,自己则带领侍卫继续寻找。 ? 找了半天,天色从深蓝转为深黑,虽举着火把,带着火烛,但在林间穿梭,能见度极剧下降,别说找人,连走路都有些磕绊。 贺千空心中压了块大石头,却也只得无奈下了停止命令,带领手下回到空地,刚一入内,便看到成景帝身边的冯总管,等在林子边缘,想来等得久了,衣裳下摆都有些湿润。 见了他,冯总馆面上焦色缓了缓,上前行了一礼:“贺大人,陛下有请。” 贺千空一顿,便随在冯总管身后。 冯总管将手中灯笼举得高点,照亮前路,小声道:“六皇子一直不见身影,陛下和淑妃很是焦急。” 贺千空脚下不停,只下颌微动,表示听到了。 待到了帐篷里面,只见成景帝坐在上首,满脸阴郁。下首淑妃满是泪痕,二公主揽住她肩膀轻声安慰。 见他进来,成景帝立时发问:“现在情形如何?” 贺千空言简意赅,将猎场人员大致伤亡讲述一番。 成景帝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之上,满脸疲倦,“这是上天对朕的惩罚么?六皇子失踪不见,京都亦是伤亡惨重,可见上天对朕不满……” 底下人鸦雀无声,不敢接这话。 好在成景帝帝王心思,喜怒不外露,很快回神,收起疲惫道:“京都中亦发生了地动,明日一早朕便带太子回去处理事务,这里一切先交由皇后处理。千空你从旁协助,务必将六皇子……找到。” 淑妃抽噎一声,捂着胸口小声哭泣。 贺千空点了点头:“陛下放心。” 待出了帐篷,贺千空脚步沉重。 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猎场上火炬无数,与天空星辰交相辉映。本是良辰美景,他却被心头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捏了捏紧锁的眉心,他定了定神,叫来侍卫吩咐:“再拿些火把点上,给每个侍卫佩戴一个,往山顶处找一找。” 按照吴青杏的回忆,分开时林姝蔓骑着马,很可能地动中不慎跑得远了,需要加大搜索范围。 侍卫见他脸色阴沉不定,不敢多言,点头应是,便退下安排。 林间吹拂过一阵清风,带动起贺千空玄色的衣角,他仰头望着星子密布的天际,心底怅然带着担忧。 此时此刻,林姝蔓也正仰望着星幕。银白的星光洒落,周遭满是虫鸣和蝉叫,她双手环抱膝盖,将头搁在膝头,从大石头间的罅隙窥视外面的星光。 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 这样迷人的夜色之下,按照原计划,她应该与贺千空徜徉林间,而不是像现在……她心中一顿,将几丝苦涩压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六皇子停在身后轻声道:“世子夫人还是别坐在那里,地面寒凉,可别受风了。” 林姝蔓收回心神,站了起身,“多谢殿下关心。” 她拍了拍靴子上的灰尘,转身打量周围。 一个不大的小山洞,洞口已经被滚落的巨石堵住,中间点了一团篝火,常四面无表情添柴,试图让火势大一些。 山洞石壁上,一袭碧绿襦裙的四公主正期期艾艾的抽泣,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火光。 林姝蔓心底长叹,走到四公主旁,拍了怕她的肩膀:“四公主快别哭了,会有人救我们的。” 四公主抽抽噎噎:“多谢世子夫人,我就是……”话音未完,便又流了泪下来。 看来是劝不动了,林姝蔓头疼,只得放手不管。 六皇子也坐到火光旁,长叹一声:“可是这个洞口如此隐蔽,且距离马场这么远,他们能否……” 剩下的半句话他不再说下去,小小的山洞中忽然沉默,只闻四公主的哭泣声和柴火“噼啪”作响。 第144章 被困 逼仄狭小的山洞之中,因为六皇子一席话陷入沉默。 林姝蔓也是怅然,这四个人能聚到一起真是偶然。 想当时,她和吴青杏分开,向着另一边策马奔去,路上遇到四公主摔倒在地,呼唤救命。 四公主也是命苦,她母妃出身低微,本没资格来参加秋猎,可因为她是和亲公主,皇后体谅她可怜,带上她一起。 来了猎场,四公主为了散心,也选了匹小马驹,随着众人一同进了林间,谁成想地动发生,她骑术不精,控制不住发狂的马匹,被摔在地上,幸好遇到林姝蔓,否则不是被碎石砸中,便是被周围乱窜的马匹践踏。 林姝蔓拉起四公主放到马背之上,行了数步,又遇到和太子走散的六皇子,两人结伴而行,本欲往猎场折返,不想一路之上为了躲避碎石、倒塌的树木,居然往山顶之上渐行渐远。 中途山顶滑落的巨石险些砸中三人,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常四出手相助,慌不择路中四人躲进山洞,却不想散落的石块将洞口堵住。 常四与六皇子一下午试图推开碎石,可巨石纹丝不动,两人没了力气,也只得放弃。 幸好山洞内有个泉眼,常四和林姝蔓身上又带了干粮,山洞中又到处都是藤蔓枯树,可以用来烧火。不缺水不缺粮倒是可以待上一待。 但山洞临近山顶,距离猎场方向很远,加之他们所在的角落隐蔽,四人心中对于能否获救都很忐忑。 特别四公主,年纪本就小,又无意间卷入地动,情绪失控,一直哭哭啼啼不停歇。 随着六皇子一席话,四公主更是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在小小山洞之中,声如雷震。 林姝蔓被震得耳膜发麻,六皇子也是面有不豫,只有常四还是一张冰山脸,冷冷拨弄火堆,仿若未闻。 这点倒真有点像贺千空,林姝蔓盯着火光不由一阵失神,不知道此刻他在做什么。 四公主还是埋头痛哭,六皇子脸色一落,将手中枯枝扔进火堆,怒斥道:“有完没完,你还哭?!” 他平日里面色和蔼,跟宫人也不摆架子,突然发火,四公主根本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呆呆望着他。 林姝蔓长叹一声,走到四公主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公主,你不如躺下睡会儿,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不会骗你。” 她面容柔和,语气轻柔,循循善诱,四公主绷紧的肩膀渐渐放松,眼眸仍是渗出泪珠,看得人既可怜又心疼。 林姝蔓不禁想起贺青青,她们俩出身皆是低微,不受父亲重视,只是四公主没有那么多好运,要远嫁去匈奴。 思及此,她动作语气更是温柔,慢慢轻抚四公主颤抖的脊背,哄她入睡。 山洞内,众人皆是沉默,只有林姝蔓的轻声细语和火堆柴火的“噼啪”作响。 不多时,四公主便枕在林姝蔓的膝头安稳睡去。 静谧良久,六皇子忽然道:“刚才是我语气不好……吓到了四妹。” 林姝蔓一怔:“殿下何出此言,我们被困在此地,皆心中焦躁,殿下不必挂怀。” 又是一阵沉默,火光映在六皇子眼中,好似两团火焰,他神色晦暗,“世子夫人如此有信心么?也许会有人找我们,可若一天找不到,两天找不到,他们真的能坚持下去么?” 淑妃确实疼爱他这个儿子,可成景帝膝下子嗣众多,既有天资不凡的太子,又有承欢膝下的三皇子,他不过可有可无。而淑妃就算想要找他,能违逆成景帝的意思一直寻找他么? 便是他的妻子,六皇子妃,两人成亲也多掺杂了众多复杂因素,反而是情意,说不好能有几分。 生在天家,六皇子很小就看透世间冷暖,对人情冷漠早有深刻的体会。 林姝蔓不想他居然说出这话,微感诧异,淑妃在宫中地位仅次于李贵妃,看着无限风光,六皇子水涨船高,在朝中也有许多名望,却不想也会有诸多感慨。 而前世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六皇子的猜测。 林姝蔓眼神闪烁,思绪飘回前世。那时她虽然没资格参加秋猎,可京都地动,流言满天飞,猎场发生的一切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加之那时刘怀玉为官,也能打听到秋猎发生之事。 当时秋猎亦是刚刚举办便遇上地动,伤亡惨重,而前世,六皇子与四公主似乎正是死在地动之中。因为前世并未亲身经历,具体细节林姝蔓也不清楚,可回忆今天一路躲避地动、碎石,若不是她出手相助,四公主很可能死于慌乱的马蹄之下,六皇子也说不定会被巨石砸死。 她的举动反倒救了两个本该死去的人。林姝蔓眼眸飘忽,不由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之中。 见她许久不言语,六皇子拾起一截木棍拨弄火焰,“也许我们会死在此地,无人知晓,无人发现。” 第87节 林姝蔓回过神,轻声道:“我看未必,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世子一定会来救我。” 火光照映在她澄澈的眼眸之上,眸光中燃起了两团火焰,忽明忽暗。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林姝蔓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杏眼弯弯,情意流转。 这幕落在六皇子眼中,他只觉分外刺眼,心底腾起怒火,想要捅破这一幕。 六皇子语带恶意:“世子夫人怎么确定世子一定会找你,世间男子哪个不薄情冷血,平日里便是妻妾无数,现下不正好甩开旧人,去寻觅新的良人,世子夫人未免太过笃定了吧?” 正如他的父皇,成景帝,后宫佳丽三千人,被他记到心里,时常挂念的能有几个。这世间男欢女爱不过如此,最是薄情寡义,什么情深不负,不过是话本子里哄骗世人的东西罢了! 他的话恶意满满,可林姝蔓并未如想象中勃然大怒。 听了此话,林姝蔓反而笑了。星眸如水,眉眼款款,红唇弯弯,她好似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半晌,她方止住笑意,“不会的,我与世子心悦彼此,我相信他,他一定会来找我。” ? 第145章 二公主勾引 夜深时分,香山山顶一片静谧,只闻得细碎的蝉鸣和风掠过树梢的飒飒作响之声。 夜幕低垂,山洞之内,中间的火光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在不大的洞中徘徊。 这不大的火堆,散发红澄澄的光,在黑暗中如闪烁的珍宝。 六皇子有些发怔,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火光映照在她胜雪的肌肤之上,逃亡路上她细腻的脸庞沾染了灰尘,可她柔嫩的肌肤却仍胜过四月里最娇嫩的桃花芯蕊,款款星眸如春雨下的青山,含着脉脉情愫,眼波流转间满室生辉。 当真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 真是奇怪,这一路前行,六皇子对着她的脸无数次,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惊和诧异。 她言语中流淌的丝丝情愫,眼底中婉转的脉脉情意,好像刺痛了六皇子的眼,又好似刺痛了他的心。 六皇子忙别过脸,扶住不停起伏的胸口。薄薄的衣裳下,心脏砰砰直跳,是前所未有的快。 他忽然哑口无言,只低头用木棍捅着柴火,遮掩住他的不自在。 林姝蔓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细声细语:“殿下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助殿下与四公主逃出。” 明明是句客套话,六皇子手心一颤,汗意涔涔。 半晌,他从喉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深蓝天幕之上,几点星子眨着眼,似乎在嘲笑这凡间的男女情爱。 翌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成景帝带着太子和一半侍卫,快马加鞭赶回了京都。 营地中,只留不足一半的侍卫,又要保卫宫妃、女眷,又要搜寻伤员,人手立时便显得不足。 贺千空紧锁的眉宇从昨日便没松开过。昨夜月隐星稀,只靠火把在林间穿梭,实在有些勉强,到了最后他只能叫停,以待明日。 哪知今日成景帝带走一半侍卫,人手不足,搜索进度更是缓慢。 他捏了捏眉心,早膳随意吃了几口干粮,便拿了香山地图,给侍卫分配任务。 一夜找寻,常四也不见踪迹,贺千空反倒舒了口气,常四机灵,若是不在定是护着林姝蔓,有他在侧,林姝蔓的安危应该无恙。但他只埋在心底,并未跟任何人讲。 恰在此刻,帐篷帘幔轻动,一袭宫装的宫女盈盈行礼:“世子大人,淑妃娘娘有请。” 贺千空心底不耐,可六皇子失踪,想来淑妃心中焦急。 他抿了抿嘴,布置好任务,便跟在宫女身后出了帐篷。 可行了半刻钟,宫女带的路并不像是去淑妃的帐篷,贺千空摩挲腰间佩剑,神色晦暗。 不多时,宫女停在营地外围的帐篷前,行了一礼:“世子大人请。” 贺千空声音凉凉:“这不是淑妃娘娘的帐篷。” 他气势全开,声线带着一股薄薄的凉意,宫女身子一颤,结结巴巴:“这是……” 贺千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他可没时间和这种人猜来猜去。 宫女见他要走,大惊失色,忙跪下拦在身前:“世子,您进去看看吧,您可不能走啊!” “起来。”贺千空眼眸深黑,腰间佩剑已经缓缓出鞘,这宫女再阻拦他,他不介意直接杀掉。 宫女额间渗汗,抖如筛糠。 正僵持间,只听身后帘幔轻动,环佩齐鸣,一个柔柔的女声道:“世子,请别为难她了,是我让她请您过来。” 顿了顿,贺千空收回紧握佩剑的手,转身:“二公主?” 天边朝霞初悬,挂在空中,深深浅浅的红打在二公主雨过天晴绿的衣角。 慌乱的猎场之中,二公主却着了一席碧绿云纹海棠花襦裙,上身蹙金窄袖圆领上襦,乌黑发丝在身后绾成半翻髻,上面别着瑶池荷花金丝簪子。 她轻扫了眉宇,又铺了淡淡的粉,整个人在晨光下,流光溢彩,满是华光。 只看她的模样,无一丝慌乱焦急,实在想不到她的弟弟失踪,生死难测。 贺千空的眉皱的更深,草草行了一礼:“二公主召见臣,可有事?” 二公主摸了摸她鬓边散发,轻声道:“世子还请进来说话。” 贺千空神色不耐。二公主窥他神情,又道:“世子难道我的话都不听么?” 贺千空道:“非是不愿,只是搜救事务繁杂……” 二公主打断他:“只占用世子一会儿时间,况且搜救也有其他人负责,不会缺了世子便进行不下去的。” 话已至此,贺千空再拒绝便不识趣了。他只得按捺心中不耐,点头随着二公主进了帐篷。 甫一进帐篷,便见角落的紫铜三足莲瓣浮雕香炉散发袅袅青烟,满室皆是甜腻腻地香粉气息。 二公主先落了座,打量起贺千空。 他眉宇紧皱,眼眸下一片青黑,发髻有些凌乱,衣裳还是昨日那一套,显然昨夜根本没好好休息。 二公主摆了摆手,吩咐宫人:“快给世子上一盏参汤。”又对贺千空轻声道:“世子神色不好,定是这几日累着了,事务虽然繁琐,身子也同样重要。” 这话实在有些亲昵。宫人呈上参汤,贺千空根本不接,只一拱手:“多谢二公主垂爱,但陛下有命,臣定当尽心竭力。” 察觉到他话中的疏远,二公主神情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初。 她摆了摆手,身侧服侍的宫人一躬身,转身退下。 帐篷内,只余两人。二公主轻抚腰间的羊脂玉佩,漫不经心:“我听闻,世子夫人也在地动中失踪,现在还未找到?” 贺千空十指紧握,面若寒霜点了点头。 二公主窥他神色,“世子定是心中哀思,还请世子节哀顺变。” 贺千空霍然抬头,“我不知二公主何出此言,臣夫人只是失踪。” 二公主垂下眼眸,睫毛挡住她眼中的万千情绪,“如此情况下,夫人很可能遇害了,地动之时,情况万分惊险,世子夫人不过一个弱女子……”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底漫上一丝欣喜,若是林姝蔓死在地动之中,贺千空便又恢复独身。她不禁开始畅想,那时,贺千空定会重回她的怀抱,便如……那段宫中岁月一般。 第146章 怒斥 二公主摆弄手中茶杯,思绪不由飘回那时。 从小淑妃便对她格外严格。淑妃刚入宫时也受过一阵宠爱,便是那时她怀了二公主,可生育加之孕后身材走形,诞下二公主后淑妃很快失宠。 宫人最会踩低捧高,淑妃那段时间着实过了段苦日子,她日子难过对二公主也疏忽照顾,再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埋怨,母女关系总是有些冷淡。 待到二公主长大,淑妃一直失宠,二公主在宫学中也总是受人欺负,她人小力微,根本反抗不了。便是那时,贺千空出手相助,救下了她。 初始,她并未放在心上,一个不受宠的镇国公世子,能有什么用。可渐渐她发现,贺千空的目光似乎总是追随她,她有了麻烦,贺千空总会出手相助。 慢慢的,她享受这种感觉,虽从未与贺千空有过沟通,却从心底认定,他定然心悦于她。否则,又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世事变化,便是那几年间,淑妃重获盛宠,又诞下六皇子,二公主水涨船高,宫中之人再不敢欺辱她。而她也到了议亲年纪,恰在此刻,贺千空请辞去了边疆参军。 那时,镇国公宠爱卫氏,几次想将世子之位转给卫氏所出的贺驰宇。一个世子之位岌岌可危的公子哥,二公主议亲之时根本没考虑贺千空,爱慕心悦又如何?从没有权势重要。 于是她选择嫁给周承安,周家背后的势力是淑妃、二公主需要的。 可她从未想过贺千空能再回来,还是风风光光,风头大盛。 天子近臣,手握军功,世子之位。哪一样都令二公主艳羡。 但真正让二公主心动的,还是贺千空战胜乌维邪那晚,她猛然发现,曾经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贺千空,已经看向了别人,饱含爱意,她仿佛被遗忘一般。 嫉妒、怒火从心头涌起,二公主心底嘶喊,不应该这样,贺千空应该在她身后,仰望她的背影,长长久久的凝视、等待她! 林姝蔓是个什么东西,敢和她抢人! 还不等她出手,地动便要了林姝蔓的性命,而贺千空痛失爱妻,她安慰几句,贺千空定会重回她的怀抱! 沉浸在心思之中,二公主嘴角不由溢出笑意。 突地,贺千空道:“二公主可想过,你胞弟,六皇子也是失踪,难道你不关心他的安危,不怕他也遇难?” 二公主一怔:“六弟怎么能一样?难道世子不希望林姝蔓遇害?”他的反应与她想象的似有不同。 贺千空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瞳孔中似三九天结冰的深潭,“二公主何出此言?” 若是林姝蔓在,定会发现贺千空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亲近之人相处久了,还是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可二公主一无所知,茫然道:“如此我们便可重新在一起。以往我年岁小,婚事皆由陛下和母妃做主,我身不由己,如今我已经可以自己做主,我们……” 一声冷笑打断了她。 贺千空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瞳孔中射出渗人的目光,“我们?” “二公主误会了吧,从来没有过我们!我与你并无任何瓜葛,我从未对你抱有什么感情,一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我夫人!” 他的话似寒冰,扎在二公主心头,她全身剧痛,脸色煞白,指尖指着贺千空不停颤抖:“可你从前……宫中,你总是救我……” 贺千空打断她:“二公主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现在更是只有恶心和厌恶,你的胞弟在外生死未卜,你的驸马在京都等你回去,你却在这时候诅咒他人的夫人遇害,你真是令我恶心!” “从始至终,我只心悦我夫人一个,她也定会平安归来!” 伴随他凛冽话音的,是卷开帘幔的一阵寒风。帐篷外,原本晴朗的天幕阴云密布,云层低垂,空气都带着潮湿的气息。 第88节 一场大暴雨,正在酝酿。 贺千空再未看二公主一眼,甚至没有行礼,他转身大步流星离开帐篷,独留下二公主一人颓然瘫倒在红漆木镂空椅中。 他眼中的憎恶和厌恶二公主看得分明,做不得伪。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贺千空或是痛哭流涕,或是握紧她的手,与她一度春宵。却从未想过贺千空对她如此厌恶。 二公主全身发着抖,背后的冷汗将她碧青色的襦裙打湿。 她精心挑选的衣物,费尽心思描摹的妆容,还有亲手准备的参汤,皆被贺千空冷漠的无视。 还有贺千空最后的话语。二公主身子颤抖,那她记忆中总在背后注视、追寻她的男人去了哪里? 出了二公主的帐篷,贺千空并未停留,径直回了自己帐篷,听手下侍卫禀报搜救内容。 快要下雨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经过地动,若是再来一场暴雨,以香山目前的状况,很容易出现泥石流、或者山顶滑坡,且地动中死去的众人的尸体还摆放在空地,若是下雨,很有可能出现瘟疫。 此地真的不宜久留,不再搜寻才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真发生滑坡或者泥石流,原本活着的人也可能受到灾害,而失踪的人也有可能在二次灾难中丧命。 理智告诉贺千空,他应该组织侍卫,送皇后等人现在下山。 可贺千空抚摸他的右手,昨日女子留下的温度恍若还在,她发间的香气也萦绕在鼻尖。 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她一颦一笑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贺千空定了定神,在桌上摊开香山地图,目光坚定。 无论如何,他定要找到林姝蔓! 稳定心神,他再度看向地图,目光停留在香山山顶附近。 那里路途坎坷曲折,且山洞石块众多,按照一般估算,失踪之人应该到不了附近。 可想到失踪时林姝蔓骑着马,再加上常四也在,很可能他们几个为了躲避地动,慌不择路逃到此处。 贺千空握紧腰间佩刀,烛光下眼神晦暗。但若是他估计错误,将侍卫调去搜查,结果一无所获,那么反倒耽误了救援事务,错失了良机。 一切的结果,都在他心念之间,去还是不去? ------题外话------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第147章 救援 天边阴云密布,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之中。 山洞之中的四人也已发现,心中皆是一沉。这里地势低洼,下雨后雨水很可能倒灌,他们四个很可能要泡在雨水中,若是赶上夜晚,山间温度骤降,身子骨不硬朗很可能感染风寒。 在这里,没有药材,没有避寒衣物,救援不知何时会到,若是染上风寒,结局只有一个。 思及此,林姝蔓心中一动,忙瞟了眼四公主,四人中,四公主年纪最小,且身子单薄,身形脆弱,如果下雨,最先挺不住的很可能是她。 此刻只能寄希望于救援赶快到。林姝蔓望着层层灰云的天际,心中祈祷。 营地中。贺千空下达命令后,侍卫们忙碌起来,带上弯刀和马匹,准备前往山顶。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需要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到达地方。 正忙碌间,忽见吴青杏冲了过来,一袭天青色劲装,长长的发丝利索的绾起,眼眶红红,眼下青黑,脸上也是一脸疲惫。 她走到贺千空旁,“我也要去。” 贺千空皱起眉头,不想理她。 吴青杏焦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蔓蔓,我也要去找她,都怪我当时与蔓蔓分开……”说到最后,她语带哽咽,眼眸好似荡漾水光。 奈何贺千空只觉得她添乱,冷冷道:“留在营地即可。” 吴青杏不忿,正要理论一番。 恰在此刻,身后赵明月急匆匆追上,扯了扯吴青杏衣角:“哎,千空是为了你好,山路崎岖,你这个身板,走不了两步就得喘。” 吴青杏脸色一沉,恶狠狠回头盯着赵明月:“那是我的好友,我可不像你冷心冷肺!” 见他俩又要拌嘴,贺千空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打了个手势,吩咐侍卫们开始搜查,他则在前头,领着众侍卫开始往山里进发。 吴青杏不妨贺千空行动如此利索,无暇理会赵明月,焦急追上。 赵明月忙拦在她面前,哀求:“你想出去找我跟你去就得了,你可别跟着千空,他现在心下烦躁,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 赵明月对贺千空很是了解,吴青杏非要去,贺千空指不定会一下子打昏她。在贺千空的人生观中,绝没有“怜香惜玉”。 吴青杏脚步一顿,贺千空身上散发的气势令她胆寒,她心中也是犹豫。 赵明月见她意动,忙道:“我们可以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有了收获,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世子夫人。” 他的话有理,吴青杏神色松动,又面带狐疑:“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蔓蔓和你非亲非故的,你何必如此上心?” 赵明月不由语塞,他哪里是为了林家小娘子去的,分明是想陪陪她。可他骨子里最是骄傲,断做不到主动跟吴青杏表露心声。 支支吾吾,赵明月眼神闪烁,“那是千空的夫人,千空着急我心里也不舒服,定然要出一份力。” 吴青杏不想他如此说,美眸瞪大,略带惊诧:“你居然如此重情重义,倒是我错怪你了。” 赵明月微挺胸膛,自豪道:“那是那是。” 反正贺千空也总拿他当挡箭牌,他用一次贺千空不过分吧。 天色越发阴沉,阴云密布。 赵明月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吴青杏对他改观些许,神色和软,点头应下。 两人一起结伴同行,在侍卫身后远远坠着,进了山林中。 只是刚进了山林,天边浓厚的阴云汇聚,林间的风变得冰冷呼啸。不过半刻钟后,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 这场酝酿了一早上的大雨,终于还是在众人的担忧中落了下来。 大雨倾盆,呼啸而至。山路中泥水混合,道路泥泞不堪,顿时更加难走。 吴青杏准备齐全,虽步履艰难,好在还能前行。 可赵明月就有些惨了,他来得匆忙,还是一袭青色长衫,可一下雨,雨水打落他的衣角,泥点溅落,他全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出生起锦衣玉食,何尝受过这等苦,可每次坚持不住时,他抬眼望了望吴青杏的背影,又是咬牙坚持下去。 便是这样一路咬着牙,倒也真叫他坚持下来了。 吴青杏虽比他强些,体力终究有限,不多时也放缓速度,两人冒着大雨在山林间穿梭。 抬眼看了看天空雨幕,吴青杏语带担忧:“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蔓蔓……” 她话未完,赵明月却听懂了:“快点找到他们就好了,你别过于担忧。” 吴青杏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地动之后,又逢秋季少有的大雨。 雨幕连天,雨水倾斜,瓢泼大雨之下,林姝蔓所在的山洞之中,很快便进了水。 他们所在的山洞地势低洼,雨水顺着巨石间的罅隙倒灌,根本堵不住。 不多时,地面已经积起一层漫过脚背的雨水。雨水本就寒凉,加之四人平日里大多养尊处优,在山洞中休息不好,又赶上秋季昼夜温差加大,很快,四公主便揽住自己肩膀,浑身抖个不停,唇色已经隐隐发青。 林姝蔓暗道不好,四公主体弱,放任不管,很可能撑不下去。她忙命常四从洞中搬来几个石块,放在脚下,让四公主踩了上去。 然而她这举动不过是杯水车薪,随着雨势变大,倒灌进的雨水更加汹涌,不过片刻便淹没了四公主脚下的石块,此刻,林姝蔓整个脚踝皆浸泡在水中,即便她身子骨素来康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雨水刺骨的冰凉,伴着秋季萧瑟的风,不消片刻便觉如坠冰窟,身上再无一丝暖意。 四公主苍白的脸带了股不祥的青色,她哆哆嗦嗦开口:“世子夫人,我们是要死了么?” 林姝蔓扯起一抹笑:“怎么会呢,公主不要说傻话。” 然而许是冻得神智不清,四公主挣扎开口:“若是死了也算解脱,否则我还得远嫁匈奴,与其去那边,不如干干净净死在这里。” 她的话并无一分不甘、埋怨,反而异常平静。 可偏偏如此,林姝蔓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第148章 获救 四公主年不过十五,是怎样的绝望,才让她语带平静的说出饱含死意的一番话。 林姝蔓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四公主不要这么说,任何时候都要活下去,这世间之人无不向往活着,只要有活的希望,定然不要放弃。” 她一手扶着四公主滚烫的额头,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慰。 雨声嘈杂,她的音量并不大,六皇子却能准确从众多繁杂的声响中,辨别出她的话语。 他半阖上眼,倚靠在山洞的石壁上,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甜糯的声音中。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盏茶的功夫,又似乎过了半个时辰,黑暗中常四豁然睁开眼。 他精通武艺,耳力最佳,即便外面雨声喧闹,他依然辨别出雨丝中细微、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徘徊在附近。 他轻声道:“有脚步声。” 四公主浑身烧得有些迷糊,没听明白:“什么?” 六皇子却瞬间懂了,半阖的眼眸瞪大,半是希翼半是怀疑:“我怎么没听见?” 常四不置可否。 林姝蔓道:“常四习过武,耳力过人,我了解他,无十足把握他不会说出来,若是常四如此说,殿下,定是外面有人在搜救我们。” 六皇子精神一振。 林姝蔓继续道:“我们大声呼救,若是世子在,他耳力极佳,定能有所察觉。” 山洞中几人看到了希望,皆对着石缝间的空隙大声呼喊。 常四闭眼屏气,轻声道:“有用,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 第89节 即便额头滚烫,四公主仍是喜形于色,甚至抬起手臂挥舞。 不过半刻钟,便是林姝蔓亦能听到侍卫们沉重脚步声,腰间佩剑碰撞的金属声。 由远及近,终于到达了山洞前。不过片刻,外面便有人用撬棍插进巨石缝隙,开始撬动石头。 四公主高喊:“有人来救我们了!世子夫人,你说的……” 她话音未落,便停止住了喊声。 只见身后,林姝蔓身子软软正向后倒去。泡在冰凉的雨水中如此久,她早已发起了高烧,一直强撑着只是不想众人担忧。待听到有人来了,她再支撑不住,心念一松,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四公主来不及跑过去,只得眼睁睁看着。六皇子向前一步,伸出手便要接住林姝蔓。 然而一个玄色身影比他们反应更快。倏然间,贺千空翻身跳下山洞,一个健步,冲到林姝蔓身后,稳稳将她软弱无力的娇躯接入怀抱。 肌肤甫一相触,怀中女子滚烫的温度令贺千空眉头紧锁,找到人的喜悦很快便被担忧取代。 再看林姝蔓,白生生的小脸沾染了灰尘,嘴角发白,双眸紧闭,一瞧便知这两日她吃了何等的苦头。 贺千空心中翻腾酸涩,暗恨没有再快点找到她。 倏然,许是感受到他的怀抱,林姝蔓幽幽睁开眼眸,迷茫的眸光停在他身上,忽然笑了,“世子来了?” 贺千空鼻头一酸,更加用力的搂紧她,“嗯,我来晚了。” 小姑娘歪着头,蹭着他胸膛,带着亲昵,撒娇道:“我知道世子定然会来,一直在等你。” 贺千空抱着她跨出山洞,立时便有侍卫送上毛毯,他细心的给林姝蔓盖上,摸了摸女子的额间,一片滚烫。 一旁的吴青杏扑了上来,金豆子一滴滴掉,嘴巴一扁哭道:“蔓蔓……” 贺千空眉头一皱,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她。 吴青杏未完的话语卡在嗓子眼,再不敢吐露一个字。 赵明月连忙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角,“世子夫人既然救出来就好了,现在还是让夫人好生休息。” 吴青杏一想也有道理,嘟了嘟嘴立在一旁,招呼随行的大夫上前替林姝蔓诊治。 不多时,六皇子与四公主也被从洞中救了出来。常四体质最好,出了山洞一碗姜茶下肚,风寒已经去了大半。雨势渐大,山顶不宜久留,给林姝蔓换了身干爽衣裳后,贺千空组织侍卫,一一将几人送下山去。 林姝蔓被冰冷雨水浸泡,又吹了冷风,加之她素来有些寒症,毫无意外的病倒了,这一病来势汹汹,她高烧不退,一连在床上躺了五天才从昏迷中醒来。 她转醒时,是第五天后的深夜。林姝蔓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入目的是床榻顶的金丝海棠团花帘幔。她有一瞬间的懵懂,这分明不是朗月阁她的房间。 再一转头,只见榻上,红澄澄的烛光下,贺千空正趴在榻沿小憩,眉宇间的“川”字比两人上次见面更深上几分。 他一直在守着她么,守了多久?林姝蔓一怔,呆呆的看着男人侧脸。不同于他醒来时拒人千里的模样,他的睡颜平静、恬和,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林姝蔓的手指不由轻抚上他的侧脸,从下颌滑到他的长眉。 初成亲时,只要有些小动静他便会在睡梦中惊醒,他满腹心思,不外露,却压在心里,总也睡不沉。 像如今这样,实在少见。林姝蔓起了玩心,轻轻翻了个身子,侧身面对男人的睡颜。调皮的用手指腹抚摸他脸上的每个细节。 他的长眉,眉间锋利,如刀削般扫入鬓发。还有睫毛,轻轻颤抖,在肌肤之上投下一片阴影。林姝蔓缓缓下移,移到男人阖上的凤目。美人在骨不在皮,贺千空便是个骨相远胜于皮相之人,平日里他的气势和威压总比他的容颜夺目,连林姝蔓都会忽视。 也只有此刻,林姝蔓细细打量,不得不承认,贺千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而这个美男子却是她的夫君,只有在她身边才会熟睡过去。 她唇角不禁上翘,仿佛喝了一罐子蜜,甜到心头。 见她如此动作,贺千空还没动静。林姝蔓玩心大起,指腹轻点,从男人脖颈滑落,停在他黑色劲衣胸前的系带。她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拇指捏起系带一角,缓缓向外拉长。 眼见系带松落,男人衣角失了束缚,便要松开,贺千空豁然抬起头,一手紧握松落的系带,一手抓住林姝蔓作恶的小手,眼眸睁开,满是调笑和戏谑,全然没有小憩的模样。 男人唇角噙着丝笑意:“蔓蔓如此等不得了么?” ------题外话------ 开通了微博,微博号柘玥寒,大家可以搜一下*(^o^)/* 第149章 地动后续 窗牖微微敞开,月光透过罅隙洒落在两人身上,如蒙了层轻纱。 作恶被当场抓包,林姝蔓的脸皮薄,立时便如煮熟的虾子,红了个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贺千空翻身上了榻,强横的将小姑娘揽在怀中,嗅着她脖颈间的馨香。 林姝蔓却是误会了,当下小手抵在男人胸膛,着急道:“世子、世子我错了,饶了我吧!” 她刚醒来,打量四周陈设摆件,只知道不在朗月阁,定是在外面,这时候贺千空再乱来,她真是没脸见人。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小姑娘脸颊更是飞上红霞。 贺千空将她搂得更紧了,低声道:“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长臂一揽,林姝蔓的侧脸贴到他温热的胸膛,不待反应,男人将下颌放在她头顶,长腿蜷缩,将她冰凉的脚趾抵在他腿上。 他整个人暖洋洋的,如冬日里散发飘渺热气的温泉,将林姝蔓的心神皆放在其间浸泡。 两人静静相拥,室内一室静谧,只有窗外枝桠被风吹过发出的飒飒声响。 半晌,林姝蔓轻轻开口:“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世子了。” 虽然山洞中她一直表现得镇定,但她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内心无比忐忑。 贺千空将脸埋在她发顶,轻嗅她鬓间芬芳,低低“嗯”了一声。 他也想过是不是再见不到小姑娘,可即便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放弃,幸好他的坚持是对的。 在之前,他心中有无数话语,想对林姝蔓说,可等真的见到她,等她真的醒来,贺千空又不再想说。 只要她在身边,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良久,他轻声道:“你再睡会吧。” 小姑娘往他怀中拱了一下,动了动身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窗外屋檐下,六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林姝蔓不知道在她睡后,贺千空并未休息,男人在幽暗的烛火下一直注视着她,仿若在看失而复得的珠宝。 翌日,林姝蔓再次转醒,看到前来为她诊脉的宫中太医,才知道现下她在宫中宝庆殿。 原来那日下山,她昏迷不醒病情严重,六皇子与四公主讲述了山洞中的经过,直言没有林姝蔓他们二人不可能活着出来,感念她所做的一切,皇后当机立断,将她放在宫中调养。 宫中太医医术高超,又有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贺千空也是同意。 之后,林姝蔓昏迷,太医先后为六皇子与四公主诊治。六皇子毕竟是男子,平日里骑马射箭,身子骨强健,略感风寒,几幅药下去,不出三天散了散汗便好了。 倒是四公主病情有些棘手,宫中四公主不受宠,平日里缺衣少食,身体有些虚弱,此次又逢大变,更是一蹶不振、缠绵病榻,好在似乎是林姝蔓的一番鼓励起了作用,四公主求生意志顽强,倒是硬生生挺过了来势汹汹的大病,身子也在渐渐转好。 也许是因祸得福,经此一事,成景帝发觉对四公主这个女儿有所疏忽,心中愧疚下,多加照应,又命令太医每日替四公主请平安脉,看护之意浓重。宫中人最会见风使舵,立即对四公主转了态度,四公主身份水涨船高,倒是风光一时。 她也感念林姝蔓在山洞中的一切照顾,特向成景帝、皇后禀报了林姝蔓所做的一切。想到林姝蔓救下自己一儿一女,成景帝也是心生感慨。他本就重视、信任贺千空,对林姝蔓便有天然好感,经此一事,更是感慨,当下封赏林姝蔓为盛平县主,又赐下各色名贵药材、珍宝器玩,更命宫中太医每日为林姝蔓诊断病情。一时间,林姝蔓皇恩浩荡,众人心中咋舌。 宫中太医医术确实高超,自林姝蔓醒转后,每日服药,不出三日,林姝蔓便能下地行走,虽偶尔还是感觉小腹隐约疼痛,却比之前好转许多。 自她能下地,宫中妃嫔便日日探望不断,每个人怀揣各种心思,打着探病的名号来宝庆殿。 林姝蔓不厌其烦,可毕竟是宫妃,她也只能小心应付。幸好不出一日,皇后听到消息勃然大怒,当即下了命令,林姝蔓病情好转前不许众人打扰,免去了一番风波。 便是淑妃拜访,林姝蔓也没见一面,淑妃只得留下厚礼。 要说淑妃,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二公主一番小心思怎逃得过淑妃的眼睛,加之猎场上,贺千空怒气冲冲离开二公主的帐篷,虽然谈话时二公主屏退了下人,但从下人传来的只言片语中,淑妃也能猜到来龙去脉,她气恼女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林姝蔓却也无甚好感。 奈何造化弄人,林姝蔓居然救了六皇子,一下子变成他们的恩人,淑妃还好些,很快接受,可二公主却全然不能接受。 思及此,淑妃叹息,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辇轿,进了她所在的庆泉宫。 一入庆泉宫,便见二公主坐在下首,手中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白玉佩,脸色阴晴不定。见淑妃回来,二公主冷哼一声道:“林姝蔓胆子可真是大,连母妃的脸面都不给,亲自去也不见一面。” 淑妃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忙给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知趣,立即屏退殿中宫人,阖上宫门,殿内只余母女两个。 扶着黄花梨镂空座椅的把手,淑妃缓缓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方道:“清儿,皇后下了禁令,是本宫行事不周,并不怪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这四个字她咬得极重,果见二公主身子一缩,脸上掠过怒意。 二公主呢喃:“地动都没有要了她的命,真是命大……” “清儿!”淑妃重重撂下手中茶碗,怒斥:“世子夫人可救了你弟弟的命!” 二公主冷笑道:“那是世子,和侍卫的功劳,父皇、皇弟皆是被她蛊惑了!她凭什么被封为县主!” 淑妃气得倒仰,她这个女儿真真是走火入魔了,只以为没了林姝蔓,世子便会与她重归于好。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淑妃看得明明白白,贺千空对二公主无一丝男女之情! 第150章 四公主拜访 淑妃对男女之事有所心得,知道一个男子喜欢女子有何举动,是何眼神。 贺千空看向二公主,惯有的冷漠疏离,行动间也无甚特别,但凡有些男女情谊都不是这个模样。 可二公主当局者迷,只抱着过去的幻影撒手不放,不肯正视当下,导致心中执念深重,从对贺千空的一丝在意,演变到必须得到贺千空才可。 淑妃头疼欲裂,她实在不想看女儿因为心中疯魔的念头做出什么傻事,贺千空何等人,成亲后他周身暴虐冷漠之气似乎有所收敛,也不过是对着林姝蔓时,对待不相干的旁人,照旧理也不理。想想贺芳芜,淑妃最清楚宫中这些弯弯道道,绝不信贺芳芜会傻乎乎爬上匈奴大单于乌维邪的床,这其中定然有贺千空的手笔。 从不受宠的妃子到位列四妃,淑妃最识时务,对贺千空这等人,千万不要招惹。 淑妃板起脸,少有的训斥了二公主。 她一片苦心,想让二公主回头是岸,哪知二公主也是生性倔强,对母妃的教训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着这几日林姝蔓众星捧月,心里更是不自在,对淑妃的嘱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但她还有几分理智,面上还是应下淑妃的要求。 一晃神,又过了三日,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林姝蔓的病情也已经差不多大好。宫中太医医术确实高超,加之名贵药材辅助,林姝蔓才能好得如此快。 恰逢中秋节,往年成景帝宴请群臣,宫中皇后也会邀请各个命妇设宴款待。然而今年发生地动,京都中伤亡惨重,整个佳节全无往年的欢快气息,城中笼罩在阴影下。 成景帝更无心思过中秋,只在宫中与皇后草草过了个节,又给三品以上大臣赏赐了酒宴,便带着太子急吼吼回上书房处理事务,顺便也带走了贺千空。 要说此次地动之后,太子一党真是因祸得福。太子从小受的是储君教育,加之他身后势力多是文臣墨客,正好在地动后的救灾行动中大展身手,令成景帝几番夸赞太子,一时间太子风头正盛。三皇子一党不得不避其风头。 可对林姝蔓便不太友好,太子事务繁忙,加之成景帝信任,贺千空这些日子脚不沾地,两人只有每日晚间才能匆忙见上一面。 正值中秋佳节,天上圆月高悬,洒下点点银白色月光。 林姝蔓披了件外衣,在宝庆殿院中欣赏月色。宫中到底不比朗月阁,林姝蔓行动不敢放肆,过得束手束脚,只盼得病情好转,成景帝与皇后放她归家,顺便也能放过贺千空,不至于让她佳节时分还要独自一人。 第90节 正感慨间,宫人通报四公主拜访。林姝蔓不由一怔,忙点头同意。 她与四公主毕竟有过患难交情,还是可以一见。 四公主一入大殿,林姝蔓便觉眼前一亮。 只见四公主上身着了件茶红色窄袖团花襦衣,下身六面织锦马面裙,不同于以往不施粉黛,四公主今日敷粉施朱,明**人。 林姝蔓难以置信,这还是山洞中那个可怜可悲的四公主么? 似乎知道她心中疑惑,四公主欢快笑道:“世子夫人可是差点认不出来?” 吩咐宫人奉茶,林姝蔓点了点头:“但公主这身很是光彩照人。” 四公主呷了口茶,幽幽叹气:“还是多亏世子夫人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自我被选为和亲公主,我一直只觉命运不公,存了几分死志……” 林姝蔓心头一颤,忙前倾身子握住四公主的手。 四公主笑了笑,“世子夫人不必担忧,以往天不怕地不怕,只觉死了便一了百了,可被困山洞中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如此害怕,若能再一次见到外面晴朗天空、明媚骄阳,一切都值了。” “获救后,我好似重获新生,对很多事情都看开了。现在的我,再也不会轻易去死。” 她扬起笑脸,腼腆却又灿烂,林姝蔓心中一安,眼眶一酸,低低应道:“公主如此想便好。” “世子夫人不仅救了我性命,也点醒了执迷不悟的我,如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记在心中。” 四公主撂下茶杯,盈盈拜下,竟是向林姝蔓行了个大礼。 “公主不可!”林姝蔓急忙躲开,便要去扶四公主。 然而四公主心下坚定,不理林姝蔓,执意行完大礼:“这是世子夫人该得的,夫人不要躲。” 林姝蔓身子刚好,拉了几下额头便渗出汗珠,气喘吁吁,无奈只得生生受了四公主的大礼。 见她未躲,四公主心情大好,起身理了理衣角,上前亲昵的拉起林姝蔓的手,撒娇道:“世子夫人,我还给你带了些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只是些药材、字画,你一定要养好身体,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林姝蔓轻抚她鬓角碎发,应了下来。虽然她们心知肚明,四公主即将远嫁匈奴,也许一辈子不会再踏上中原土地,但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及,而是品茶听琴,谈天说地,只想将美好的记忆铭记在心。 四公主畅快笑着乐着,无论前路如何,这些回忆都是她心底最深的珠宝。 这个中秋佳节,有了四公主陪伴,林姝蔓总算不是独自一人。 翌日,她再次拜访皇后,禀报病情好转,不宜在宫中久留。皇后召见太医为她把脉,得知林姝蔓病情确实痊愈,只得依依不舍,放她离开。 林姝蔓松了口气,回了宝庆殿,便命令宫中下人收拾行囊,宫中什么都好,却不比朗月阁她熟悉。 忽的又是宫人通报,六皇子前来拜访。 林姝蔓一怔,还是应下了。宫人请六皇子进了宝庆宫主殿,上了茶水和点心。 不多时林姝蔓缓缓行进殿中,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六皇子忙虚抚一把,“世子夫人对我恩重如山,快别如此。” 林姝蔓坚持行了一礼,才坐在一侧的红漆木椅上,“礼不可废。况且殿下过誉了,救人是侍卫的事情,我并未帮什么忙。” 她的语气轻柔,如沐春风,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客套与疏离。 六皇子心头一酸,不是滋味。 第151章 六皇子的纠结 要知道今日六皇子前来,可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救出山洞时,他心底除了逃出生天的喜悦,居然还藏了一丝失落。特别是看到贺千空如此自然将林姝蔓抱在怀中,六皇子竟然涌起几分不自在。 明明人家才是夫妻,他又算得了什么。 六皇子只当这些情感不过是他在山洞中一时错乱产生的,也许过些日子便会消失。所以自他身子恢复,从未来拜访过林姝蔓,只让淑妃带些礼物,表示感激。 然而听到林姝蔓即将离宫的消息,六皇子便知他错了,他控制不住对她的关心在意,时刻想关注着她。 怀着隐蔽的小心思,六皇子终于鼓起勇气,亲自拜访了宝庆殿。可林姝蔓的客套与疏离仿佛一击重拳,打碎他心底的那丝期待。 林姝蔓不知他心中纠结,见行礼后六皇子沉默不发一词,便主动道:“殿下今日来可是有事?” 六皇子打起精神,扯起一抹笑,“只是看看世子夫人身子可好。” 林姝蔓笑了笑:“多谢殿下挂念,已经完全康健,连皇后娘娘都要放我回府。” 她笑起来唇角弯弯,星眸如湖泊泛起涟漪,脸上虽还带着几分苍白与柔弱,却完全无损她的美貌。 一如山洞中,夺目耀眼,光彩照人。 六皇子心头一酸,偏过头,躲开女子目光。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人家夫妻间情深似海。 也许要怪,便怪两人没早点相见,是不是便没有这些纠结。 六皇子心头翻腾起无数念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夫人既然无碍便好,多谢当日夫人相救,感激不尽。” 林姝蔓又是客套推辞一番,六皇子心情激荡,留下一些名贵香料、药材便告辞离去。 这次来访林姝蔓并未放在心上,继续让宫人收拾行囊,晌午时分她便出了宫。 时隔半月,再次回到朗月阁,她心底亦是诸多感慨,不知何时,这个和贺千空一起生活的地方,已经取代了广平侯府,成为她唯一的家。 海棠、雪梅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在朗月阁院门等她。 见到林姝蔓身影那一刻,海棠眼眶早已通红,第一个上前裣衽行礼:“夫人可算……回来了。” 她们不知道秋猎发生了什么,可通过一些传闻、只言片语,也拼凑出一些事情,更是担忧她的身子。 林姝蔓亦是百感交集,忙让她们起身,又四顾朗月阁院子,地动时,朗月阁也受了牵连,有几颗高大的柳树被连根拔起,只留下空空的大洞。 海棠小声道:“当日朗月阁受灾不是很严重,只有湖畔的一些花草树木受了伤害,屋顶也早已修补上了,夫人不用担心。” 林姝蔓点了点头,回了家,满身疲惫涌上,她命人整理下行囊,便歪在软塌上自顾自睡去。 本想着她刚回府,理应没有来客,林姝蔓便并未绾发,披散头发在正屋软塌上休息。 哪知下午海棠通报,吴青杏和宋若静来了。 林姝蔓支起身子,忙吩咐海棠为她梳洗打扮,一番收拾妥帖后,林姝蔓行进正屋,一进屋,便见宋若静眼眶通红,见了她眼中水波荡漾,更是要落下泪来。 林姝蔓忙道:“我的好嫂嫂,你可别。” 宋若静握了她双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才哽咽道:“居然出了那么大事,我有了身孕,母亲和你哥哥便留下来照顾我,未参加秋猎,若早知道……” “我现下大好了,即便哥哥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嫂嫂莫要自责,你若因这个伤怀,伤了宝宝,倒是我的不是了。”林姝蔓执了她的手,缓缓请她坐下。 吴青杏叹气:“当日真是有惊无险,幸好世子当机立断,否则……”经此一事,她对贺千空真是改观不少,板着脸冷冽弑杀又如何,对蔓蔓好才是最重要的。 宋若静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点头:“正是,幸好世子在,听说四公主与六皇子能平安救出,也是多亏世子。” 林姝蔓嘴角挂了抹笑,一点也不害臊:“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夫君!” 一时间,宋若静哑然失笑,与吴青杏对视一眼,俱是捂嘴吃吃笑。 林姝蔓又吩咐下人上了茶水菓子,请两人用了些。 三人说起当日京都地动,都是心有余悸。 宋若静抚着胸口,眼眸中残留一丝惊慌:“当日忽然地动,幸好母亲反映迅速,带着我和一众奴仆到了空旷处,躲过一劫,听说我们这里还不算最严重,京郊一片才是伤亡惨重。” 吴青杏也是沉默不语,一次地动让三个不经世事的小娘子,意识到了生命的无常。 见几人沉默,宋若静呷了口茶,转移话题:“看我,竟说这些。阿杏,你和赵家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此话,林姝蔓美眸圆瞪,忙直直盯着吴青杏。 吴青杏嘴角抽搐,结结巴巴:“静姐姐,你何时这么八卦了。” 宋若静摇了摇食指,“这不叫八卦,是关心我的姐妹。而且不仅我,赵家和你家素来没什么交情,这几日赵家夫人接连拜访你家,京都中都议论你们两家是否要议亲呢。” “赵家适龄的公子哥也只有最小的赵明月公子了,吴家便只剩你还未出嫁,只要轻易一联想便能猜到。” 吴青杏长叹一口气:“静姐姐你可真有些做捕快的天分,好吧,其实……” 原来当日救出林姝蔓一行人,贺千空便命营地上下收拾行囊,准备返程。 多天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吴青杏松了口气。经此一事,她亦对赵明月刮目相看,只觉他算是重情重义。 两人本是结伴上山,见林姝蔓获救,两人也插不上手,便结伴下山。 下山途中,路途崎岖,好在雨水渐小,两人磕磕绊绊,也艰难走了下去。 赵明月跟在吴青杏身后,手中的折扇阖了开,开了阖的,显示出主人心神不宁。 似乎犹豫许久,他清了清嗓子,“吴姑娘,营地中人多耳杂,似乎有人看到我们俩……并且议论此事……” 吴青杏头也未回,很是随意:“他们议论什么?” 赵明月有些忸怩:“这……你也知道当时我们……这件事对你似乎不太好……” 第152章 吴青杏的心事 吴青杏脚步一顿,转过身子,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她的凤目黑白分明,眸光直直盯着赵明月,看得他心中激荡,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心神,道:“出了这等事,我认为我逃脱不了责任,毕竟吴姑娘当时为了救我才会出此下策,所以我……” “决定提亲”四个字卡在喉咙中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吴青杏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要看我笑话是不是?出了这等事,想看我死皮赖脸巴着你,求着你娶我,到时候你大可以尽情嘲笑我一番了对不对?” 她冷哼一声,双手叉腰,身子前倾,“想都别想,你这个骗子!我嫁不出去也不会求你负责的!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美,可惜我不上当!” 赵明月冤枉啊,他明明是真心求娶,怎么会被人误会到此呢! 说到底还是两人初见留下的隐患,吴青杏条件反射便认为赵明月要戏弄她,她完全没有想赵明月对她可能有爱慕。 要说赵明月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青杏嘟了嘟嘴:“本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现在看来,还是满肚子坏水!” 说罢,便不再理会赵明月,转身下了山。 赵明月想要追她,奈何山路崎岖,他穿着长衫活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吴青杏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中。直到营地众人收拾妥当,启程返回京都,他们俩也再没机会见上一面。 这事对吴青杏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便忘在脑后。 第91节 哪知她万万想不到,自回了京都,赵家夫人便上门拜访。 吴、赵两家素来没有来往,赵家夫人突然拜访,吴家毫无头绪,可赵家什么身份地位,吴家也只能小心应付。 只有吴青杏心中“咯噔”一下,想到赵明月林中的一番话,这时才回过味来,难道他说是真心的?! 时间回到现在,吴青杏缓缓说完,抿了口茶,长叹一声,满脸愁色,全然没有以往活泼的模样。 林姝蔓本嗤嗤笑着,此刻也收了笑意,“阿杏怎么想的?” 要她说,吴青杏与赵明月实在是有缘分,两人拌嘴细听之下,又带着一分别样的默契。 吴青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她真的迷茫了,吴家上上下下对赵家抛出的橄榄枝异常兴奋,赵家名门清贵,又出了皇后、赵大学士这等人物,实在是吴家攀不上的衣冠世家。 若论身份、地位,这桩婚事定然是极好的。如果吴青杏从未见过赵明月,也许会点头应下。 可偏偏不是,他们两个有过一番纠葛,在吴青杏看来,实在不算愉快友好,便是这种情况,赵明月怎么可能提亲?可他居然来了,那他到底怎么想的?对自己又是什么感情? 理了理鬓角碎发,吴青杏幽幽叹气,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叹气,实在不像她。 林姝蔓明白她的纠结和疑惑。 可能在男人看来,这些心思实在繁琐不必要,可对女子来说,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若是夫君不疼爱,下辈子的人生实在难熬。 思及此,林姝蔓提议:“不如找个时间你和赵公子谈一谈?” 吴青杏眼中意动,嘴上迟疑:“这……怎么约出来?” 林姝蔓轻笑:“你忘了我夫君是谁么?你们俩不如好好谈一谈,赵家公子人品定是没差错,若有什么疑问,不如当面好好问一问。” 有她和贺千空打掩护月,吴青杏与赵明月见面也方便,也不算私相授受。 吴青杏已然意动。 宋若静点了点头:“是该问一问,还要考察一番,如果没有诚意,阿杏也便直言拒绝。” 两人相劝,吴青杏咬了咬牙,点头应下:“那便拜托蔓蔓了。” 林姝蔓笑道:“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过几日我和世子提一提,你且在家里等信。” 解决了一大烦心事,吴青杏方展露笑意,拈了快玉露团塞到嘴中,点了点头:“真好吃,刚刚怎么没发觉?” 见她恢复本性,林姝蔓与宋若静相视一笑。 林姝蔓将她面前的碟子推了推,“尝尝这碟子云纹糕,是南边来的糕点,用芋头和紫薯做的糕点,中间是枣泥和坚果做的夹心,我吃着有些甜,料想你应该喜欢。” 吴青杏拈了一个咬了一口,大呼好吃。 她恢复活力后,三人气氛轻松愉快,又是一番谈天说地,谈古论今,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起身与林姝蔓告辞。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万顷霞光镀在朗月阁的屋舍之上,铺洒开来。 天色转为深蓝时,贺千空带了一身露水回了朗月阁。 朗月阁正屋中,林姝蔓吩咐下人点上了灯,小厨房已经置办好晚膳,只待主人吩咐,便能上菜。林姝蔓靠在躺椅上,手中摆弄五色丝线,正在编织络子。 见贺千空进了屋,她忙丢下手中活计,起身迎上:“世子今日回来的早。” 贺千空握住她的手,眼眸一暗,虽然身子好了,但林姝蔓显然落下了病根,无论何时,手脚冰凉。 他并未多说,恐惹小姑娘担忧,只是点了点头,“我特意回禀陛下,早些归家。” 林姝蔓伺候他更了衣,两人坐到檀香木案几旁,林姝蔓瞅准时机,将今日吴青杏所托付的事情讲了。 话音未落,贺千空眉头紧锁,抿了抿嘴。他实在没心思管吴青杏的这些儿女情长,在他看来,实在磨叽。 林姝蔓窥他神色,劝道:“此事毕竟事关赵家公子,赵家公子还是世子的小舅舅,于情于理不管都不好吧。” 贺千空:“……”怎么办,更加不想管了!赵明月不如自生自灭吧。 眼见男人毫无动静,小姑娘一咬牙,起身走到贺千空身边,直接坐在他的怀抱,摇着他的臂膀,甜腻腻地声音发嗲道:“世子,你便帮帮阿杏吧,算我求你了。” 待说完,林姝蔓都被她甜腻的声音吓了一跳,心中暗叹,她为吴青杏实在牺牲过多。 小姑娘投怀送抱,贺千空防不胜防,未待多想,“好”字脱口而出。 见林姝蔓得了应承,笑得更开心。贺千空心头苦笑,真是美色误人,声色溺人,他这辈子算是栽在小姑娘手心里了。 第153章 解开心结 林姝蔓得了承诺,赶忙吩咐下人摆膳。今日她回了朗月阁,小厨房的厨娘使出了浑身解数,将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为主家做出一桌丰盛佳肴。 其中一道黄豆芽火腿,乃是将火腿削下外皮,用鸡汤将火腿煨得酥烂,再加入黄芽菜心,连根切断,最后加入蜂蜜、酒酿,小火慢炖半日才能好, 入口甘甜,肉菜俱化,汤的味道极其鲜美。 林姝蔓心疼贺千空这几日连日奔波,忙取了碗,给他盛了一碗,“世子多进些。” 哪知贺千空也担心她身子,见桌上一道坚果杏酪,乃是反复捶打杏仁出浆,筛去碎渣,和糯米粉、蜂蜜搅拌,中间加入各种坚果蒸熟制成。这种糕点定然甜软回甘,贺千空无一点兴趣,可林姝蔓定是爱吃。 思及此,他用公筷挟了一块放进林姝蔓面前的碟子。 两个人都是心疼对方,用膳时自己没用多少,竟给对方挟菜盛汤了。 待用过膳后,贺千空轻声道:“明日我让常七来再给你把把脉。” 他并不放心,还需要常七再给她看看身体。 林姝蔓点了点头,也是同意。 窗牖外天色已深,林姝蔓取了火种点燃了室内烛火,刹时室内灯火通明,红澄澄的烛光打在贺千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不过一个恍神,林姝蔓忽的想到了二公主,许是今日六皇子前来拜访,她便无法抑制的想起二公主。本打算找个时候问问贺千空,可造化弄人,又是秋猎又是地动,一直耽误到现在。 可她也不想再拖了,在宫中有时她不可抑制的会想到二公主,二公主的美貌和她的才情,可以说和林姝蔓不相上下,她无法控制自己在意这件事,这事搁在她心中终究是个结,她需要个明确的答案,即便贺千空承认两人确实有些过往,她也能接受。 无论这个男人有怎样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他将完全属于她。 定了定心神,林姝蔓吩咐海棠将下人屏退,亲自给贺千空面前茶碗倒上一杯茶,看着茶汤碧绿,茶香袅袅,林姝蔓轻声道:“世子对……二公主可有了解?” 听到这个名字,贺千空条件反射抿起了嘴,“并无。” 他的神色不豫,林姝蔓拿不准他心底如何想的,是不满意她提这个问题么? 她绞动腰间天青色宫绦,半晌鼓起勇气嗫嚅:“世子可听过传闻,传世子与二公主……” 贺千空端茶的手一顿,将茶杯撂在檀香木案几上,皱眉问:“什么人传这种流言?” “卫怡衿……”林姝蔓细细将卫怡衿闯上她马车一事讲了,又道:“其实卫氏似乎也,还有皇后娘娘……” 她们虽未明说,可行动、言语中的态度无不在暗示。 贺千空冷笑一声:“卫怡衿居然还有胆子如此,看来是日子过得舒坦了。” 当街闯入小姑娘的马车,还挑拨离间,贺千空心下不满,幸好卫怡衿嫁入忠平侯府,做了第十一房小妾,被主母盯得死死的,再无功夫出来捣乱。 想着心事,贺千空一时未答话,再一抬头,便见小姑娘咬着下唇,眸中盈满水光,满脸忐忑和不安。 贺千空忽觉心中一软,哑然失笑,握住她捏得发白小手,“蔓蔓如此在意么?” 在他目光逼问下,小姑娘怯怯点了点头。 原来她也会在意,也会吃醋。一瞬间,贺千空只觉心底前所未有的柔软。 烛火摇曳,映在贺千空瞳孔中,仿佛着了两团火焰。 他身子前倾,直视林姝蔓的双眸,郑重道:“我与二公主无任何关系。” 林姝蔓僵直的肩膀瞬间放松,白生生的小手也松弛开,只眼眸中还含着几丝疑虑。 贺千空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年少我在宫中做太子伴读,确实出手帮助过二公主,可那只是因为二公主少时,一双眼眸生得……极像娘。” 能让贺千空称呼娘的,只有他的生母赵氏。林姝蔓瞬间了然。 贺千空失笑:“我从未对任何人讲起,却不想只是简单几次出手,便被如此多的人误会,真是……”可笑可叹。 话毕,他一用力,将林姝蔓拉入怀抱,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鼻尖埋在她的秀发,回忆起少年那段往事。 那时他刚进宫,难以接受赵氏的逝世,恰在宫学中,他注意到二公主的一双眼眸,圆圆的杏眼,与赵氏如此相似。 要说真是造化弄人,二公主与赵氏无任何血脉关系,可偏偏一双眼睛生得极像,贺千空不自觉分了点心思在二公主身上,无意间撞见宫学中其他皇子皇女欺辱二公主,便出手相帮。 他问心无愧,也不觉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妥。 只是渐渐,二公主年岁渐长,那双眼睛变得狭长凌冽,染上了对权势的欲望,再无半点和赵氏相似的地方。 而贺千空在时间的洗礼下,也从赵氏逝去的阴影中走出。恰好镇国公被卫氏蛊惑,对世子之位摇摆,贺千空便趁此机会去了边关,想搏一搏前程。 至于二公主,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却不想不过几件小事,居然落入了这么多有心之人的眼中,产生了如此多的误会。 最重要,竟然惹得小姑娘心神不宁。 贺千空不由轻笑出声。 林姝蔓愣住,她正感慨贺千空年少时吃过多少苦头,心中酸涩难忍,却不想男人居然还能笑出来。 贺千空从她脖颈处抬起头,“从始至终,我只心悦过你一个,我的身心完完整整属于你。” 要说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突然说起情话,攻击力真是十足。 幽幽烛火下,小姑娘的脸颊飞上两抹红霞,脑海被贺千空这两句话搅成浆糊,嘴巴张张合合,半晌一个字都没吐出。 良久,林姝蔓脸上热度终于有所消退,轻声道:“我也是,世子拥有我的全部。” 如果说以往她认为重活一世,是为了拯救家人,挽救自己。 现在重生回来,遇到贺千空便是她最大的收获。 圆月高悬于深色帷幕,撒下缟素般的月光,月光偷偷溜进窗牖的缝隙,洒落在对视的男女身上。 今生有你相伴,如此幸运。 ------题外话------ 这章二公主像赵氏,白熊芳最先猜到,无奖竞猜成功(???????)?*。 第154章 两心相悦(屏蔽重发,买过别买) 第92节 圆月高悬,似玉盘嵌在天幕荡漾碧辉,柔和似棉絮,轻均如娟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皓月,若有若无的银光打在窗牖罅隙之中,似笼罩了一层轻纱。 今日林姝蔓特意换了身衣裳,烟柳色缠枝莲花摆襦裙在夜色下缥缈如仙,胸前的一抹点翠襴裙绣着精致的荷花翡翠团花纹,正衬得她胸前一抹莹白如玉,不点而红的朱唇荡漾水光,好似在惹人采撷。 四下无人,朗月阁的婢女们早已乖顺的守在屋外,只有月光透过支摘窗偷窥这一室烛火。 没有犹豫,贺千空遵从心意,清浅的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林姝蔓一怔,手抵在男人坚硬温热的胸膛上,却并未有任何抗拒。 两人心意相通,连那事都显得格外美好。 她少有的乖巧驯服,贺千空眼眸一暗,手已经抚上她洁白细腻的侧脸。 林姝蔓脸颊飞起两团火焰,却将下颌倚在男人肩膀,低低唤道:“世子……” 窗牖外月色溶溶,星光点点,放佛透过支摘窗窥探屋内。 忽的,林姝蔓抓住在身上作恶的手,小脸柔软微红,眼眸躲闪,含羞半羞,轻声道:“世子,我们回榻上吧。” 小姑娘如此主动可是头一回,贺千空从善如流,顺势抱起她行了几步,将她扔在榻上。 贺千空一把扯开榻边银钩,芙蓉色金丝帷帐应声而落。 此情此景,便没有男人可以等。贺千空手臂青筋突起,欺身压在林姝蔓娇躯之上,握紧她鬓边青丝,声音沙哑:“夫人,歇息了。” 哪知,小姑娘好似想起什么,突然推开他直起身子,“世子,我想躺着……” 她眉宇间满是羞意,最后几个字更是几不可闻,幸好贺千空耳聪目明,否则根本不理解她的意思。 贺千空一怔。 以往,不管是上面、下面、跪着、趴着,还是榻上、案几上、浴桶中,都是他做主,林姝蔓对这些哪里能有什么意见,如此还是头一次她主动开口。 贺千空含住她洁白如玉的耳垂,在口中撕咬,“你喜欢躺着?” 这可真是误会啊! 林姝蔓支支吾吾,“不是……是这样……好……好怀孕……” 要知道她本就脸皮薄,这样一番话可是酝酿了十足的勇气才敢提出。说罢,小姑娘忙扯过一旁的大红石榴锦被盖在头上,试图做个鸵鸟。 见她欲盖弥彰,贺千空轻笑一声,也不再逗她,扯过她头上大红锦被,将她放在榻上。 灯火通明,帷幕轻摆。 如此良辰美景当前,贺千空再不犹豫欺身压上。 如果可以,林姝蔓想收回她之前的话,什么两人心意相通,这档事也格外美好。 若是一两次,虽腰有些酸,倒也还算美好。 可一晚上五六次,折腾到四更天才歇息,哪里好了! 最可恶的,她坚持不下去,哭泣哀求,求男人放过她。哪知贺千空一本正经道:“夫人不是想要受孕?为夫自当更加努力,否则怎能让夫人得偿所愿?” 说罢,便封住她的哭喊,惹得林姝蔓杏眸含水。 朗月阁外当值的海棠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门扉,熟悉的声响在朗月阁许久未有,听起来居然有些怀念。 翌日,林姝蔓又是天色大亮才起,贺千空已经练武归来,亲自扶她起身伺候她盥洗,毕竟昨夜他不知节制,今日还是俯首做低,好让夫人消消气。 果然见他殷切备至左右围着转悠,林姝蔓哼哼唧唧,也就不计较他昨夜的折腾。毕竟以往他也总是如此。 两人用过膳后,海棠通报常七来访,林姝蔓忙让将常七请进来,与贺千空一阵梳洗穿衣,便行到外间。 常七见到两人行了一礼,“世子,夫人。” 贺千空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示意常七上前诊脉。 给林姝蔓把脉看诊已经不是第一次,常七轻车熟路,从医箱中取出巾布放置在林姝蔓右手手腕,他低声道了句“得罪”,便将右手搭在林姝蔓纤细的皓腕之上,低头沉思。 不过片刻他眉头紧锁,又让林姝蔓换了只手,沉吟不语。 见他如此,林姝蔓心生不好,轻声问:“常大夫只管直言,我都能接受。” 常七收起巾布,偷窥了一眼贺千空的神色,长叹口气,“夫人脉象康健,身子无甚大事,可见宫中太医医术高超。只是……” 林姝蔓身子前倾,“只是什么?” 常七神色一动,沉了沉心神,“只是这次地动,夫人在雨水中浸泡了两个时辰,寒气入体,沉入五脏六腑,于其他倒还好,只是子嗣方面,恐得调养一阵子。” 还有林姝蔓素来胎中带的寒症,常七心底长叹,恐怕需要调养好一阵子。 先前见常七脸色,林姝蔓已经有所预料,却还是不想后果如此严重,瞬间她唇色惨白,睫毛微颤,不可置信的抚上小腹。 贺千空眉头紧锁,“调养一阵子是多久,把话说得明白!” 常七明白两人误会了,当下行了一礼:“夫人不要担心,此事对子嗣无甚大碍,只是调养一年方能有信,夫人也无需太过担忧。” 他顿了顿又道:“在此期间,我会为夫人时刻调理身子,夫人平日里注意不要吃寒凉食物,特别是冬日,夫人本就有些畏寒,特别需要注意,不要再受风着凉。” 林姝蔓脸色稍缓,既然只要调理好身子就有希望,那便好。 她打起精神,细细听常七嘱咐,又吩咐海棠取了笔墨纸砚,记录下来。 末了,常七道:“我会为夫人开个药方子,夫人记得每日服用。” 海棠闻言带常七下去取药,一时屋内只有两人在。 贺千空见小姑娘蔫蔫的,想到昨夜,也知道她想要个孩子。对他来说,孩子倒是可有可无,他反而觉得若是有了孩子会打扰到他和林姝蔓的生活。 可见到林姝蔓失落,男人也是手足无措,只得揽她入怀,笨拙的抚摸她头顶柔顺的发丝,“没事的,蔓蔓。” 第155章 卫氏复出 只是贺千空笨手笨脚,这几下没有安慰到林姝蔓,反而将她头顶柔顺的发丝弄乱,发丝翘起,甚是可笑。 林姝蔓:“……” 她嘴角抽搐,伸手捏住贺千空捣乱的手,欲哭无泪:“世子不用担心,我无事。” 她本也是心性坚毅之人,且常七也说了,只要多加调理注意就能好转,她可没那么多担忧。 贺千空默然,反复窥探女子神色,确定她不是伪装才放下心。 不多时,常七写好方子,海棠亲自熬的药,送到了林姝蔓面前。以往能拖就拖的林姝蔓,少有的利落,一饮而尽,舌头都被苦得发麻。 现在她能做的,便是好好吃药。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八月二十五日,匈奴一行人离京。四公主也跟随着乌维邪,开始她和亲公主的道路,而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林姝蔓得知消息时正是一个明媚的白日,她盯着朗月阁碧波荡漾的池水,心中喟叹,这一去也不知四公主会如何,而她只能心中祝福。 日子还得继续,林姝蔓开始着手吴青杏与赵明月见面一事,然而这段时间贺千空朝政繁杂,便耽误下来。 一转眼来到九月。已到深秋,草木稀疏,昼夜寒凉,加之今年的地动,林姝蔓比往日更加畏寒。她早早叫来了钱掌柜,想要将今年秋、冬的衣裳尽早裁制出来。 正闲聊间,海棠禀报,卫氏有请。 忽的听到这个称呼,林姝蔓抚摸布匹的手不由顿住,卫氏居然再次出来了么? 她心中翻腾着各种疑惑,看来她必须得去一趟。 钱掌柜很是知趣,拱了拱手:“我这便回去选好绣娘为夫人裁衣。” 林姝蔓点了点头,命婢女送送钱掌柜,她则在海棠的伺候下换了衣裳,重新绾了发,便向正院走去。 卫氏生病的日子,正院没落荒废,如今卫氏突然出来,正院却恢复不到往日荣光。加之地动导致有些年久失修的墙壁倒塌,更显得落魄荒芜。 正院中的正屋,屋檐下挂着时兴的六角铜铃,雕梁上的描金绘画细细填补了,色彩艳丽,还有门扉内的层层纱幔,皆是天青色绣云锦纹的。 卫氏着了身玉色柳叶缠枝素色裙,发丝绾得整整齐齐,只别了一只素色银簪,脸上略施粉黛,却遮掩不住凹陷的脸颊和眼下的青黑。 下首孙氏扶着腰坐在椅上,两人看到林姝蔓皆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来。 卫氏立即反应过来,立马吩咐下人给林姝蔓奉茶。林姝蔓抚摸茶杯,向卫氏行了一礼:“看母亲身子是大好了。” 卫氏扯起嘴角:“是啊,之前病着的时候只觉如在云里雾里,不自觉便口出狂言,如今好了才觉得灵台清明。” 她死死盯着林姝蔓,可林姝蔓全然不惧,反而笑吟吟看着她。 卫氏只觉五脏六腑中一股火气直冲向头顶。她的芜儿随着匈奴远嫁,再也不能相见,而她这些日子惶惶不可终日,什么事情都没干,连芜儿的嫁妆她都没有置办。 也许是贺芳芜离开的刺激太大,卫氏反而清醒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可仇人还在,她一定要替芜儿报仇! 于是她配合大夫看诊,吃药。她本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心魔成疾,不出几日便全好了。接着她请来了镇国公,一阵哭诉,直言自己之前不懂事,做错事了。 镇国公与她毕竟多年夫妻,情份也是有的,见她如此狼狈苦苦哀求,心下一软便将卫氏放了出来。 这次被放出来卫氏学乖了,她按捺下心中的恨意,先是给孙氏请了个大夫把脉,大夫直言孙氏腹中是个男孩,这可把镇国公乐坏了,他年近半百,还没有含饴弄孙,也是有些遗憾的,当下对孙氏更加看重,对卫氏也多了几分怜惜。 思及此,卫氏收回心思,将心底的火气和恨意压下,摆出和善的笑脸,将孙氏腹中是个男孩的事情讲了。 林姝蔓挑了挑眉,孙氏有孕才不到两个月,现在就能诊出男女么,她深表怀疑。 卫氏忽的话锋一转,问道:“倒是千空媳妇,你嫁进来也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孙氏装作不经意挺了挺肚子,有些得意的瞟了眼林姝蔓。 林姝蔓不为所动,呷了口茶淡淡道:“此事讲究缘分,许是我缘分未到。” 卫氏叹息:“还是得抓紧,公爷很是想有个嫡孙,你们两个还是得努力。” 孙氏也是点头:“嫂嫂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两人一唱一和,往林姝蔓身上扎刺,哪知林姝蔓只淡淡喝茶巍峨不动,对两人的话顶多点头表示知道。 卫氏的拳头如打在棉花上,不禁泄了气,没了心思,端起茶杯送客。 林姝蔓行了一礼便先行离开。 孙氏磨蹭到卫氏身边,小心翼翼:“娘,我们这就放过她么?” 卫氏被她气笑,斜眼睨她:“放过?怎么你有法子钳制住她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管家一事,竟想着往自己腰包中塞钱,一众管事也压制不住!” 她怒气冲冲:“最后反而让她落得个好名声,都是你干的蠢事!” 她一番训斥,孙氏低垂额头,大气都不敢喘。 见她这副样子,卫氏也觉得没意思,挥了挥手:“夫妻一体,只要贺千空屹立不倒,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夫妻。” 特别是镇国公,最会见风使舵,贺千空在朝中风头正盛,她们不过后宅妇人哪里能奈何得了? 第93节 孙氏嗫嚅:“那……怎么办,难道看着他们风风光光?” “当然不。”卫氏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神色阴鸷,“只是男人的事情还要男人出面。” 卫氏话锋一转:“你去把驰宇给我叫过来。” 孙氏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明白卫氏有何心思,只得乖乖回了万凤阁,找到正在妾室屋中的贺驰宇,将他推到正院。至于他们母子有什么要事相谈,也不是孙氏可以知道了的。 可回想卫氏眼眸恨意浓重,神色阴鸷的模样,孙氏还是不由心中突突直跳,她的这位婆母似乎更加疯狂了,也不知道她在筹划什么事情,似乎还牵扯到前朝。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天边飘来两朵浓云,遮住了骄阳。 第156章 会面 回了朗月阁的林姝蔓已经将刚才一切抛之脑后。明日贺千空可以抽出空,正好让吴青杏与赵明月见上一面。 翌日,林姝蔓早早便起身盥洗梳妆,贺千空练武后,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吩咐下人牵来马车,两人一起向集市中的长盛楼行去。 马车发出辚辚之声,半个时辰后停在长盛楼前,两人上前定了个二楼包厢。 包厢布置的优雅别致,陈设摆件雅致精细,屋内的三足紫铜香炉散发袅袅的轻烟。 长盛楼地处市集中间,坐在雅间的方凳向下望去,往来行人尽收眼底。 两人点了些茶水和点心,便落了座。不多时,赵明月便独自来了。 今日他细细装扮了一番,头戴白玉发冠,月白色的长衫上是用银线绣出的一幅青松云海图,手中的玉骨折扇开开阖阖,显示出主人家的心烦意乱。 见到两人,他忙上前见礼。 林姝蔓裣衽行礼,想了半天方道:“小……舅舅?” 她有些迟疑,可辈分上赵明月确实是贺千空的舅舅。 这话一出,赵明月、贺千空的脸同时扭曲一下。 赵明月倒吸口凉气:“别,别……” 可林姝蔓有她的坚持,“礼不可废,世子也会理解的。” 贺千空:“……” 赵明月嘴角抽搐,不停用余光去看贺千空的脸色,支支吾吾:“这……也……不太好……” 幸好一阵敲门声打断三人,门扉轻动,小二背后跟着的正是吴青杏。 她今日着了件鹅黄色团花纹襦裙,淡扫峨眉,红唇娇嫩,对着一屋子的人有些不自在。 林姝蔓忙道:“阿杏快来坐。”又吩咐小二看茶。 小二奉上茶水点心,便阖上门扉退下。屋内只有四人在,一时气氛沉默又尴尬。 贺千空本就不善言辞,只自顾自品茶,赵明月本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却一个劲望天,不敢看对面两位女眷。吴青杏呢,平日里叽叽喳喳,今日倒装起大家闺秀,低头用手描摹茶碗上的花纹。 见他们三人模样,林姝蔓不由扶额。 想了想,她给贺千空使了个眼色,客套道:“你们两个聊,我和世子在外面逛逛。” 吴青杏投来求助的目光,林姝蔓暗暗做了个鼓励的手势,便和贺千空出了门,临走将门扉阖上。 贺千空早有些不耐:“见到了又不说话,这两个人想干什么?” 林姝蔓却有些理解:“阿杏是女孩子,面皮薄,她哪里能先开口,小舅舅倒是,理应他先活跃活跃气氛。” 贺千空:“……” 为什么又叫上小舅舅了? 他忙转移话题:“我们另开个包间,我带你尝一尝长盛楼的招牌菜。” 林姝蔓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 两人重开了个雅间,点了长盛楼的招牌笋丝鱼翅。 鱼翅难煮烂,需要小火慢炖两日,再加入火腿、鲜笋,用鸡汤细细的煨烂。这样做出的鱼翅,汤汁浓稠,鱼翅柔腻,入口即化。 待两人膳毕,隔壁雅间还没有动静。 林姝蔓有些奇怪,捅了捅贺千空,示意两人前去看一下。 不想刚到门口,便见门扉大敞,里面案几旁只有赵明月呆呆瞪着桌角。 见到两人,赵明月这才回过神,摇了摇脑袋,“啊,世子夫人,吴……吴姑娘先行离开了,忘记告诉你们了。” 见他蔫头巴脑,状态不对,林姝蔓与贺千空极快交换了视线。 半晌,贺千空叹气,“你先回去吧,我看看他怎么了。” “世子多劝劝。”林姝蔓从善如流,也不去特意追吴青杏,转身便带着奴仆上了马车。 两人间的男女之事,旁的人还是少掺合。 待她身影消失,贺千空掀开衣角,坐到赵明月对面,目光沉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明月长叹一声:“还能怎么样,她怀疑我的转变太突然,是在拿她开心,告诉我不会答应提亲。” 贺千空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取了个干净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现在不同意,难道以后就一直不同意?” 他不善言辞,说完便独饮起茶水,间或悠哉悠哉望向窗外。 赵明月摇了摇头,“你当初怎么得到林小娘子欢心的?” 贺千空嘴角噙着丝得意的笑,“就那么得到了。” 赵明月:“……”好想打烂他炫耀的嘴脸啊! 许是也知道这样太惹人嫉妒,贺千空又道:“你笔下人物那么多男欢女爱,你怎么可能不了解,按照书中做也可以。” 赵明月苦笑:“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我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实践起来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旋即,赵明月小心翼翼道:“如果我说出琅君居士的身份……” “绝对不行!”贺千空立即沉下脸。吴青杏与林姝蔓交好,到时候他们俩定然都知道,他可不想看林姝蔓围着赵明月问东问西。 赵明月委屈:“这也不行,那你总得想点办法帮我吧!” 贺千空一噎,思忖半晌,终于察觉他做得有些过分,然而他生性迟钝,林姝蔓的心思都是生活许久才摸得清,更别提别人的。 苦思冥想良久,他只得道:“你先回去吧,这事也不能急在一时,我再问问我夫人。” 见被他如此打发,赵明月甚是委屈,却也不敢反抗,只得不停嘱咐贺千空记得此事。 待回了朗月阁,已经晌午过后,见贺千空回来,林姝蔓也未多打听。 回了屋,林姝蔓便卸下满头珠翠,换了身半旧的藕荷色梨花纹对襟襦裙,发丝披散在肩头。本有满肚子心思的贺千空见她模样,瞬间将赵明月抛到九霄云外。 视线滑过她雪白的脖颈,和胸前露出的一抹莹白,贺千空不由回忆起昨晚,神色一暗。 林姝蔓毫无察觉,走近贺千空为他更衣。 离得近了,似有清浅暗香浮动,格外清甜。贺千空眼眸顿住,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喉头莫名发紧。 林姝蔓手上为他更衣,嘴上不停:“晚间世子要用什么,我尽早吩咐小厨房准备出来。” 半晌,见没有人回应,她一抬头便被吓了一跳。 贺千空带着满身的侵略气息,缓缓垂下头,含住了她的唇珠。 第157章 白日 秋季的白天还是带着股难以摆脱的暑气,只是秋风湿润带着丝寒凉。 贺千空大胆的动作,吓得林姝蔓愣在原地,不过瞬息耳根便红了。 她忙推着男人温热的胸膛,“世子……” 这可是大白天! 屋内服侍的下人全都垂下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胸里。 他们定然看见刚才那一幕。林姝蔓思及此,便觉双颊火热,更是羞涩。 哪知贺千空眼风一动,扫向屋内奴仆,下人们忙自觉低下头退了下去。 林姝蔓瞪圆双目:“世子,这可是白天!”难道他要白日宣淫?! 她机敏的退后一步,远离贺千空的怀抱,杏眼溜圆瞪着他。 然而随着她的动作,她纤细的腰肢摆动,身上的轻纱晃动,带起浅淡的馨香,直直钻入男人的鼻腔。 贺千空眸色渐暗,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下。 林姝蔓与他日日相伴,怎能不明白,吓得更是连连后退,哪知一着急,一个不慎,被床榻的一角绊倒,她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摔进绵软的榻上。 头顶,男人沙哑的嗓音轻笑:“夫人如此着急么?” 并不是! 林姝蔓欲哭无泪,又羞又气,用小手支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妨贺千空欺身压上,动静大到榻边纱帐都摇晃了一下。 纱帐还是昨日刚换的,到了秋日,林姝蔓只觉芙蓉色有些冷清,便命人特意取了秋香色绣海棠团花纹的纱幔。 此刻,纱幔落下,秋日的阳光透过轻纱的罅隙投射到榻上,洒下点点碎金。 有些碎金调皮,落在林姝蔓白皙的胸前,将女子细腻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 贺千空再不管其他,顺着光影捏住她胸前碎金,揉捏起来。 到了此时,林姝蔓只觉被下人议论避无可避,见逃不掉,她也有几分审时度势的本事,当下换了副面孔,可怜巴巴拉住贺千空的手摇晃,“世子,只一回好么,下人们又该议论了。” 贺千空捏住她捣乱的小手,推到她的头顶,只低头流连在她胸口。 室内春色满园,贺千空更是箭在弦上,忽听门扉敲动,两人皆是一愣。 贺千空不予理会,林姝蔓却推了推他,喘息不断:“世子,有人。” 贺千空却不管这些,俯下身堵住她的红唇。 可门外之人似乎更加不识趣,继续敲门,半晌,常四声音传来:“世子,宫中有请。” 第94节 林姝蔓亦是一怔,再看贺千空脸色,果然阴云密布,隐约泛着杀气。 这也就是常四,立下功劳众多,否则不定死在哪里。 贺千空偏头望向门口,咬牙切齿:“何事?” 常四低沉的声线有一丝颤抖:“宫中皇后娘娘来信,陛下……陛下突发疾病,昏迷过去,现在还未醒来……皇后请世子入宫。” 一室静默,贺千空眼眸的欲色迅速褪去,瞳孔紧缩,他从未想到成景帝居然出事了? 林姝蔓更是惊诧,忙理了理胸口衣襟,翻身坐起。 两人唤了常四进屋,贺千空脸色阴郁,低声道:“速去备马车。” 林姝蔓亦唤了海棠进屋为她梳洗打扮,换下家常衣裳,重新穿了身常服。 她本就想将贺千空送到门口,却不想贺千空一把拉住她:“收拾一下,你也入宫。” 林姝蔓疑惑:“这种情况我去不是添乱?” 贺千空缓缓摇头:“我匆忙入宫才惹人注目,有你在可以打个掩护。” 话毕,林姝蔓恍然。成景帝生死未明,三皇子狼子野心,这时候一点波折都会惊起异动,更需小心谨慎。 她忙以最快速度换了衣裳,匆忙与贺千空两人上了马车。 马车上,常四将打探到的情报细细讲了。 原来今日大周朝多灾多难,成景帝整日忙于朝政,身子有些不舒坦。恰逢这日二公主入宫给淑妃请安,见成景帝如此,心疼之下劝了劝成景帝。 成景帝见女儿如此关怀自己,又想到近日来确实因为前朝之事疏忽了后宫众人,心下感慨,忙将众位妃嫔和皇子皇女叫到一起,举办一场了家宴。 因为只是家宴,只宫中众人出席了,席上管弦丝竹奏响,歌姬起舞,众人其乐融融把酒谈笑。 成景帝欣慰的看向一众嫔妃与儿女,更是无限自豪。酒过三巡,三皇子出列举起酒杯向成景帝敬酒。 面对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成景帝自然答应,乐呵呵喝下金樽中宫人倒入的美酒。 不想成景帝刚刚将金樽放在案几上,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鼻尖便流出两道蜿蜒的血迹。 席上气氛顿时一滞,皇后大惊失色,不待众人反应,成景帝身子一软倒在席上。 常四讲完了,车内一时静谧。 林姝蔓脸色惨白,额间渗汗,心中翻江倒海。未听常四讲述前,她只以为成景帝年岁渐长,身子出了什么病症,毕竟前世成景帝在四年后便因病去世,三皇子才能窥见时机篡位。 可听完之后,她才发觉她过于天真,这哪里是什么病症,分明是下毒谋害! 如此大的事情,前世她怎么可能一点风都没听到,只有可能……不知为何,两世有了些偏差。 她窥了一眼马车外的天空,方才晴空万里,现下不知从何飘来朵朵阴云。 也不知这种变动是好……是坏? 正思忖间,马车已经停在巍峨宫门前,贺千空扶着她下了马车,一同向宫殿内走去。 一路上,平日里来往宫人不见了,路上行走的皆是腰带佩剑、身穿盔甲的侍卫,行色匆匆,宫墙之内,气氛更是压抑。 林姝蔓只扫了一眼,便收回心神,跟着贺千空快步向前走去,穿过巷道,便能从天空窥探到前方巍峨的宫殿一角。 此时天空阴云密布,层云叠叠,遮得天际不见一丝天光,乌云压低,空气中充满暴雨来临前的闷热与潮湿。 又行了几步,便到了成景帝宴请宫妃、皇子皇女的宫殿,清露殿。巍峨的宫殿如巨兽盘踞在高台之上,檐牙高耸,明黄的琉璃瓦上镶嵌着一排排绿色琉璃瓦。 殿外站立着一排身着金甲的侍卫,寒光闪闪的刀剑,看得林姝蔓一阵心惊肉跳。 ------题外话------ 感谢觉眠送的冰阔落 感谢阮阮的棉花糖送的冰阔落(*^▽^*) 第158章 成景帝中毒 刚行至清露殿门外,还未上白玉石阶,便有侍卫拦住两人。幸好殿门忽开,殿内走出一宫女,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宫女向侍卫们低语几句,侍卫们这才松开刀剑,放两人前行。 形势居然到了如此地步,看来成景帝的处境很是凶险。 贺千空瞳孔漆黑,长袖中的手臂青筋直冒,牵着林姝蔓缓缓行进殿中。 殿中还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香粉气息,只见大殿中数个案几凌乱堆叠,上面摆放着各色珍馐佳肴,只是大多已经被打落在地,几个宫女正弯腰低头收拾地面。 穿过大殿中间,还能看到各种管弦乐器,以及美酒佳酿。 皇后贴身的宫女一直带着两人穿过大殿,行到左侧的配殿,行了一礼便关上殿门退了出去。 殿内坐着三人,正是皇后与太子夫妇。 见了他们,皇后紧绷的下颌松了一下,“千空,路上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贺千空也不多话,行了礼便道:“陛下身子如何,我带了常七前来,可以给陛下把脉问诊。” 太子捏了捏眉心,满是疲惫:“父皇身子刚稳定下来,只是现在昏迷不醒,太医也不知何时……才会……” 剩下的话他未说下去,一时殿内众人皆陷入沉默。 半晌,贺千空打破寂静:“派人查过了么?” 太子张嘴,正欲说话,忽听门外有响动,宫人通报六皇子、七皇子与二公主前来。 太子神色一缓,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殿门洞开,三人进了殿中,行过礼后,林姝蔓一瞧,这三人也是惊魂未定,特别是年纪最小的七皇子,更是惶惶不安。 太子叹息:“你们快坐,我正和世子说刚才经过。” 六皇子向殿内一扫,未料到林姝蔓在,神色一顿,瞬息又恢复一脸哀色。 三人落了座,也没有宫人奉茶,可他们也不需要,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六皇子轻声道:“世子和夫人是太子殿下请来的么?” 太子摩挲手中茶碗,“毕竟父皇的身子你们也知道,必须防备一点……” 若成景帝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要防备朝中心怀叵测之人,便是边关匈奴也需要多加提防。 听得此话,七皇子倒吸了口气,惶恐道:“父皇,父皇不会真的有事吧?” 无人回话,二公主用帕子捂嘴,“我没想到三哥居然……”说罢,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三皇子?!贺千空眉心紧锁,不由望向太子。 太子长叹一声点点头:“第一时间我便派人查探,父皇喝的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酒壶,那居然是个阴阳壶!” 林姝蔓一惊,当初三皇子与沈锦珊陷害她用的正是阴阳壶,对这种东西她此生难忘。 贺千空瞳孔一缩,也是想到此处:“难道……” 见他们神色,太子长叹一声:“对,那宫人招了,是三皇子将阴阳壶交给他,一侧是父皇常喝的美酒,另一侧则加了些毒药,三皇子起身敬酒,便是信号!” “宫人在众人分神之时转动酒壶,将毒药倒入父皇酒杯之中,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说到后来,额间青筋突起,一掌拍到旁边案几,震得案几上的茶杯颤了一颤。 “父皇如此疼爱三弟,他居然不知感恩,反而做出这等狼子野心之事!真是该杀!” 六皇子掩袖叹息:“从未想到三哥居然会……收买宫人行刺父皇,真是……”他不再说下去,反而对太子道:“殿下,如果父皇真的醒不来……您还需早作打算。” 二公主抹了抹眼角泪水,眼眶通红,“是啊,太子哥哥,我们全都指望你了。” 他们所说何事,众人皆知,素来稳重的太子脸上不由掠过一丝喜色。作为大周朝的储君,若是成景帝逝世,太子登基名正言顺。 听他们如此说,林姝蔓心下不禁泛起嘀咕。这整件事发生的太快,从成景帝中毒到发现幕后真凶,算算时间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如此迅速的被发现,三皇子的这个计谋也太过简单了吧? 况且林姝蔓恰好与三皇子有些接触,他确实可恶,但是软弱无能,不像有胆子能干出弑父之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在林姝蔓前世记忆中,三皇子虽一直与太子明争暗斗,你来我往,却从没对成景帝下过手。直到五年后,成景帝病逝,太子在外处理政务,三皇子秘不发丧,才篡位登基,不过只有大半年,还是被太子一脉攻入京都。 难道重活一世,三皇子一党改变了策略? 林姝蔓百思不得其解,暗暗打量起屋内众人,可不管是二公主还是几位皇子,脸上的哀色都不像作假。 忽的她手上一暖,侧头一瞧,是贺千空借着袖口掩护,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见她目光回转,他亦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林姝蔓心有灵犀,立即明白贺千空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她不禁心中大定。 恰在此时,忽听殿外传来女声凄惨的叫声:“太子殿下,不是三皇子做的啊!我了解他,他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众人脸色一变,七皇子惊呼:“是李贵妃。” 太子脸色难看:“已经叫侍卫将李贵妃与大公主关押起来,他们怎么干的事!” 六皇子起身为太子斟了杯茶,“太子殿下息怒,只是宫中侍卫宫人不长眼,等过些时日,他们便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宫中的主人了。” 林姝蔓心头一跳,抬眼盯住六皇子,然而六皇子面色如常,毫无变化。 可这话中的挑拨之意,令林姝蔓心底打鼓。 成景帝还未逝世,六皇子便将太子捧到如此高度,实在有些不妥。 然而太子却很受用,亲手接了茶笑道:“还是六弟心中明白。” 六皇子拱手行礼,“李贵妃在外一直如此吵也不是办法,不如我陪着殿下一起……” 话音未落,贺千空已经起身,一拱手:“殿下,臣愿效犬马之劳。” 太子一愣,随即笑道:“你们不用抢,六弟你且坐,千空陪孤即可。” 六皇子不情不愿只得坐下。 贺千空随太子来了殿外,殿门刚一阖上,见四周无人,贺千空沉下脸低声道:“殿下,此事有蹊跷,陛下可能不是三皇子害的!” ------题外话------ 感谢瓊如送的冰阔落(*^▽^*) 第159章 谜团 贺千空话音坠地,太子脸色一变,甚是不豫。 第95节 他实在不明白贺千空为何如此说,三皇子陷害的证据确凿,且如果借此机会能将三皇子一脉一网打尽,绝对是件好事。 贺千空知他心中所想,暗地叹息,“殿下请听臣一言。若真的是三皇子下毒,他所图何在?” “自然是父皇大行,好抢夺皇位。”太子不耐烦。 贺千空不疾不徐:“好,如果如此,陛下大行之后即位的应当是您,您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而他所有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若陛下大行,便是满朝文武也不能允许三皇子登基!” “若是如此,他为何要为了他人做嫁衣,恕臣直言,陛下如今大行,最有利的是殿下您啊!” 天边一道惊雷划过,照亮层层叠叠的阴霾,太子脸色一白,经过贺千空提点,他已然从刚才的喜悦中走出。 太子唇角哆嗦:“你的意思,这是栽赃陷害?可是为何……” 贺千空点了点头:“而且还是一石二鸟,臣不清楚幕后之人意欲为何,但下毒之人不可能是三皇子,况且阴阳壶虽然巧妙,却太容易被发现,下毒的宫人事后居然不躲不逃,证据也不销毁,任由太子发现,实在有些蠢笨。”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整个天际。一场暴雨已经在酝酿。 太子望向窗外,眼神中满是恐惧。 贺千空继续道:“臣以为,此时决不能对李贵妃、大公主太过粗暴。而殿下也需谨言慎行,注意自身言行。” 殿中太子的言行实在露骨,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 太子回了神,郑重行了一礼,“千空,幸好你在,孤一时冲昏了头脑,孤现在便让人将李贵妃请回殿中,好好照顾,此事还需要你帮忙多方周旋。” 贺千空不躲不闪,受了这个大礼,“殿下放心,此事蹊跷,我必然要派人查清。但当务之急还是陛下身体,请殿下带我去看看,我好让常七为陛下诊脉。” 太子心烦意乱,却还是点了点头:“对,先去看看父皇,有劳你了。” 太子吩咐了侍卫,将殿外哭喊的李贵妃送回未央宫,特意嘱咐下人们以礼相待,吩咐完后,他和贺千空两人来到金銮殿,看望成景帝。 金銮殿外守卫更是密集,刀光剑影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见太子前来,侍卫们让出一条通路,不多时,冯总管从殿内走出亲自迎接太子。 不过短短半天,冯总管鬓发都有些发白,他对两人行过礼,“太子殿下,世子。” 太子点了点头:“世子带了大夫要替父皇诊脉,现在父皇身体如何?” 冯总管的头更低了,“陛下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 三人边走边说,进了金銮殿东侧殿,穿过层层明黄的幔帐,只见东侧殿正中的床榻上,成景帝双目紧闭,面如土色,身边围着太医院的众位太医。 冯总管问:“世子带来的大夫何在?” 贺千空答道:“在殿门外,你派个人将他带进来。” 冯总管应下,下去安排。不多时,便有小太监领着常七进了金銮殿。 常七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双腿抖如糠筛,见到贺千空才稍稍镇定。 贺千空也不多言:“你给陛下看看。” 一旁冯总管忙拿了杌子请常七坐下,又将成景帝的右手手腕的衣裳撩起,露出青色干枯的皮肤。 常七定气凝神,从背后的药箱中取出巾帕拭了拭额头汗水,才伸手搭在成景帝脉搏之上。 屋内一片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常七后背。 半刻钟后,常七脸色难看,收回手,眉头紧锁。 太子急不可耐:“父皇怎么样?” 常七舒了口气:“陛下身子……素来还算康健,此次中毒不深,又有太医院众位太医诊治,想来很快便会醒来。”他顿了顿,轻轻抬了抬头,看了眼贺千空,又迅速收回目光。 贺千空不动声色,对太子道:“想来我这家仆还是医术不精,诊治不出什么,还是让太医来为陛下疗治。” 太子面色不豫,却也无甚好办法,只得又嘱咐太医为成景帝医治。 无人注意,贺千空与常七一前一后悄然离了殿中。 寻了处无人角落,贺千空轻声道:“说吧。” 常七眼底深处满是惊慌,咽了咽唾沫才道:“我在殿中所言皆是真的,只是有些不敢当众直言。” “陛下此次所中的毒药非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我诊断出,陛下应该从很早起便中了毒!这种毒每次下的剂量很少,对身体不会造成过多伤害,顶多有些疲惫不堪,所以不会有所察觉,但毒素日积月累,在身体中堆积,此番宴会之上陛下再喝下毒酒,才会中毒如此深!” 伴着他未落的话音,是天边响起的一道惊雷,不过片刻,“轰隆”一声,无数雨点携着大风落在两人身上。 贺千空早已想到此番成景帝中毒背后必定不简单,却不想幕后之人心思如此缜密与歹毒。 半晌,他道:“陛下还会……醒来么?” 常七肯定点头,“这更是令我大为不解的地方,下在酒中的毒药根本不致命,陛下会昏迷主要是先前日积月累中毒导致,而此番经过太医极力医治,想来陛下很快便会转醒,只是……” 贺千空皱眉:“有话直说。” 常七咽了咽喉头,“只是陛下中的毒,长年累月,多少会对陛下神智有些损害……” 两人皆是沉默,只有细密的雨丝敲打石板路发出声响。 密密匝匝的细雨将整个宫城笼罩在如雾的轻纱中,远处的宫殿之中宫人点起了盏盏灯火,灯光在雨帘中挥舞摇曳,红墙绿树,细雨缠绵,本应是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可看在贺千空眼中,只觉宫墙之上红的触目惊心。 他不经意仰头望天,天际无半点天光,只有瓢泼大雨连绵不断,正如宫中的种种谜团,一眼望去,见不到头尾,好似一团丝线,将贺千空缠绕在其中。 第160章 分析 一道惊雷,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重天幕,宛如天上之水倾倒人间,大雨猛烈的敲击宫殿之上的瓦片。不过一会,大雨越发疯狂,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来,离地面越来越近。 清露殿中,一众人听着殿外咆哮的风雨,皆是沉默。 皇后坐在上首,素日的精明好似消失,眼皮哭得肿胀,呆呆望着窗外的雨势。 见她如此,林姝蔓心里不是滋味,忙坐到她下首的杌子上,为皇后斟了杯茶,“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皇后回过神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唉,我无事,只是有些担心陛下。” 林姝蔓强笑:“陛下吉人天相,自能渡过难关,娘娘别太过担忧。” 然而这种干瘪的话语怎能打消皇后的顾虑,她与成景帝少年夫妻,多少风风雨雨都走了过来,从未想过成景帝会有今天这一劫。 见安慰不动皇后,林姝蔓心底长叹一声,反握皇后的手,静静陪着皇后。 她目光一扫下首,六皇子正襟危坐,七皇子手足无措,二公主正安慰太子妃,无人注意这边。 随意一扫,林姝蔓便想收回目光,恰在此时,二公主突然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在空中。 二公主的目光带着股邪气与挑衅,似乎等这一刻许久了,见到林姝蔓,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姝蔓陡然一惊,背后被吓出一阵冷汗,她定睛想要细瞧,却不想二公主低下了头安慰身旁太子妃,脸上满是哀色和动容。 那个古怪的笑意仿佛是林姝蔓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接下来她一直心神不宁,时刻用余光瞥向二公主,可二公主表现得自然又正常,再无任何古怪动作。 不多时,太子与贺千空回了殿中,贺千空身上朝服已经全被打湿。 皇后见到两人忙站了起来,目露期待,然而太子默然摇了摇头,皇后颓然坐到椅上。 太子长叹一声:“今夜怕是没有结果了,六弟、七弟与二妹便歇在宫中吧,世子夫妇也一同住下。” 几人点头应下,立时便有宫人为众人布置、打扫、清理宫殿。众人毫无心情用膳,纷纷跟着宫人去分配的宫殿住下。 分给贺千空与林姝蔓的正是上次住过的宝庆殿,宝庆殿离他们所在的清露殿较近,加之宫中兵荒马乱,两人未乘辇车,共乘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缓缓前行。 两人周身雨丝纷飞,大雨哗啦作响,两人靠的近,周围行走的侍卫、宫人皆听不到两人的窃窃私语。 趁着这个机会,贺千空将下午看望成景帝一事细细跟林姝蔓讲了。甫一听完,林姝蔓便觉背后刚被风吹散的汗意又冒了出来。 半晌,她望着遮天蔽日的雨幕,淡淡道:“幕后之人不希望陛下大行,定然不是太子。” 成景帝此刻去世对太子只有好处,作为名正言顺的储君,顺理成章便可登基。 贺千空点了点头。 然而对于幕后之人目的何在,两人亦是一头雾水。 待到了宝庆殿,有宫人奉上晚膳,两人草草吃了几口,便更衣歇息。 雨势渐渐减弱,只有点滴的雨滴打在殿外低垂的檐牙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扰人清梦。 躺在陌生的榻上,头顶是陌生的帘幔与纱帐,林姝蔓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回忆白日发生的点点滴滴。二公主那古怪的微笑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好似有画师用画笔描摹,将那一幕刻画的更加清晰。 倏然,脑海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林姝蔓全身一震,翻身坐了起来,推醒旁边的贺千空。 贺千空也未睡沉,听到响动立即睁开眼睛。 林姝蔓压低声线,“世子,如果幕后人真正的目的是陷害太子呢?” 听得此话,贺千空再无半点睡意,支起手臂坐了起身。 林姝蔓透过层层纱帐往外望去,“我们听了常七的话,才知道幕后人并不想害死陛下,可这一点太医院的太医无一人提出!陛下若是醒来,只会以为有人想要害他。而三皇子这个计谋漏洞百出,陷害的手段也是粗暴直接,陛下心思缜密能信么?” “这时,若太子将三皇子谋害陛下的证据呈上,又禀告陛下,陛下会如何想,是会因他最疼爱的三儿子陷害他伤心难过,还是动了帝王心思,怀疑起太子?” “毕竟,只从表面来看此事,若是陛下大行殡天,太子便是最大的得利者,陛下能无半点心思么?” 在这个深秋的寒夜中,她甜糯的声音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随着她娓娓道来,贺千空额间渗出点点汗珠,眼眸的黑暗越发幽深。 如果真如林姝蔓所言,这场戏从始至终便是冲着太子来的! 而且幕后人定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即便三皇子并未谋害过成景帝,仍然背负上了众人猜忌,从此无缘于皇位。 背后之人心思缜密又狠辣! 林姝蔓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掌心,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世子,需要告诉太子,千万不能将三皇子谋害的证据呈给陛下,否则恐怕陛下会加深对太子的怀疑。此事背后的种种阴谋诡计,只能交给陛下来查!” 贺千空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便下了榻,一把扯过衣架上的外衣,匆忙披在身上,“你在这里等着,我立即去一趟。” 他刚跨过殿门的门槛,忽见门外一个小太监手提着灯笼匆忙赶来,见了他忙脸上堆笑:“世子,陛下醒了!太子殿下请您速去金銮殿一趟!”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翳遮住了月光,一片黑暗中,贺千空眸光一沉。身后林姝蔓听到响动也穿了衣裳推门而出,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个念头,需要赶快! 可待到两人到了金銮殿,东侧殿已经大门紧闭,皇后招呼两人,“陛下刚醒,便叫了太子进去,你们快来坐一坐。” 成景帝醒来,皇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脸色也红润些许,嘴角甚至挂着丝笑意。 贺千空目光微动:“太子殿下进去多久了?” 皇后不明所以:“已经进去半刻钟了。” 第96节 第161章 清醒 金銮殿东侧殿中,一旁的三足香炉幽幽散发香气,太子跪在殿中,坚硬的石板膈得他膝盖发疼,可他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成景帝背靠软垫,倚在榻上。他刚刚醒来,格外虚弱,却仍然执意留下太子,要问一下何人毒害了他。 太子心中翻腾,贺千空的话在耳边响起。他不得不承认,三皇子确实不像能做出弑父的人,可…… 他的脑海中划过一幅幅画面,成景帝对三皇子大加赞赏,朝廷之上众人夸赞三皇子贤明,若是没有三皇子,他的路是不是会走得更加顺畅? 榻上,成景帝道:“太子,你只说你查了那下毒宫人,却还未说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宫人到底指认了谁?” 大病初醒,成景帝声音带着股行将就木的老人独有的沙哑,在空荡的东侧殿中不停回荡。 太子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查到幕后之人,根据下毒宫人的证词加之搜罗出来的种种证据,皆指向了……三皇子!” 他的话掷地有声,成景帝却不发一言,只听太子侃侃而谈。 半晌,成景帝意味深长问道:“太子,你真的认为是三皇子策划这一切谋害朕么?” 太子肩膀一抖,头低得更低了,“儿臣以为,各种证据均指向了三皇子……” “我只问你,你心里作何想法?”成景帝打断道。 太子再迟钝,也察觉到成景帝话里似乎有话,他心下忐忑,小心翼翼开口:“三弟平日里孝敬父皇母后,爱护兄弟姊妹,确实想不到能做出此等荒唐事,只是证据确凿,儿臣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嗬嗬,是啊,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一个人心中所想,是爱你至深呢还是恨你要死,但是证据总骗不得人,太子所言极是啊。” 成景帝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少有的带了一丝疲惫与倦怠。他挥了挥手,“地上凉,别跪着了,外面还有谁在?” 太子依言起身,仍是垂头:“六皇弟、七皇弟与二公主皆在,他们今夜全住在宫中,等着父皇转醒。” 太子也有几分聪明劲,想着通过照顾六皇子、七皇子表示一下他对兄弟的爱护之意。 成景帝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叫他们一起进来吧。” 太子应下,传唤了众位皇子皇女,众人见到成景帝,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二公主还用帕子抹起了眼泪。 成景帝被几人说的眼眶通红,险些落下泪来,“好了好了,一个个像什么样子,朕这不是已经醒来了么?” 想了想,他道:“朕已经能下地起身了。”便要翻身下地,可刚站在地上,成景帝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就要向后倒去。 太子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可不知为何,成景帝却一个闪身,躲过他伸出的双手。 另一边,六皇子手疾眼快,忙扶住成景帝:“父皇,快回榻上歇息!” 成景帝抚着六皇子手背,拍了拍:“还是你时刻惦念着朕。” 他看也不看太子一眼,借着六皇子的手,又翻身躺回榻上。 太子背后冷汗涌出,将襦衣浸湿。 他便是再蠢笨也该明白成景帝对他有了心结。 剩下的时间,太子浑浑噩噩,跟着众人一起,伺候成景帝服下汤药,才出了东侧殿。刚一出了东侧殿,便见贺千空神色匆匆。 太子嘴唇嗫嚅:“千空……” 见他模样,贺千空还有什么不明白,心底亦是一阵长叹,半点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金銮殿外一阵喜气洋洋,听得成景帝醒了,各宫嫔妃和皇子皇女皆想来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忽的,跟在贺千空身后的林姝蔓道:“太子殿下,世子,三皇子被关押在哪里?” 太子一怔:“关押在康泰殿,离这里有段距离,李贵妃与大公主我则让侍卫关在未央宫。” 贺千空眉头皱起:“怎么了?” 林姝蔓脸上煞白,额间布满点滴汗珠,红唇发着抖,半晌方道:“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可我总觉得幕后人的手段还远远不止这个,陛下醒来虽对殿下有些厌弃,但定会查清真相,到那时幕后人的心思岂不落空。” “只有一种办法,让殿下永远不会被陛下原谅……” 贺千空神色一怔,“你是说……” “三皇子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且太子还会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如果幕后人真的心思歹毒,那么三皇子的性命……” 话未说完,贺千空已经握住她的手,“你且在这里待着,我速去一趟康泰殿。” 他们说话间隙,太子已经汗如雨下,口中呢喃:“不会吧……” 贺千空已无空理他,行了一礼,便冒雨冲了出去。 他动作迅速,又地位超然,一般侍卫和宫人不敢拦他,一路畅通无阻,便到了康泰殿外。康泰殿地处皇城北边,有些偏僻,殿外仍是镇守着数十名侍卫,领头的侍卫长见了他一愣,“镇国公世子?” 贺千空不与他废话,“我奉陛下、太子之命,看一看三皇子如今怎样?” 侍卫长有些犹豫,他接到的命令是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去探望三皇子,然镇国公世子身为天子近臣、太子伴读,更是深受帝宠,加之成景帝也已经转醒。侍卫心如电转,不过瞬息,便下定决心。 他笑了笑:“世子想看自然可以,只是上头也有命令,需得我陪着世子一起进去。” 贺千空不想与他废话,点了点头。 侍卫长舒了口气,请他上了石阶,又亲自为他推开宫殿厚重的大门。 两人先后跨过门槛,侍卫长道:“三皇子在西侧殿。” 贺千空点了点头,走向西侧殿。西侧殿殿门外,立着几个宫女,皆侍立在门外。 侍卫长训斥:“你们怎么没进去服侍皇子,反而在这偷懒?” 为首的宫女跪下道:“大人息怒,非是奴婢们偷懒,是三皇子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贺千空心中一突,忙问:“何时的事情?” 宫人低头道:“自昨夜,三皇子殿下食欲不佳,草草用过晚膳便说要歇下,还将奴婢们全都赶了出去。到如今屋内也没传唤,奴婢们实在不敢擅自进去!” 听得此话,贺千空忙道:“快开门!” ------题外话------ 本书进入完结倒计时。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162章 三皇子殁 侍卫长一惊,忙道:“世子,这有些不妥当吧,殿下未传唤,我等冒然闯入……” 贺千空却再无心思与他扯皮,越过侍卫长和宫人们,自顾自推开西侧殿大门,向里走去。 侍卫长无法,只得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 甫一入内,便闻得一阵浓重的香粉气息,两人向旁边一看,一只三足莲瓣浮雕香炉正散发袅袅轻烟。 这香炉难道燃烧了一夜?贺千空心下思量,更觉不对。 他快步行去,只见地上有些碎瓷片,瓷片中还残留着淡黄色的茶水,想来三皇子心情郁闷,打碎了杯盏。他小心翼翼绕过碎片,行到西侧殿正中榻前。 只见碧绿绣云龙纹的帘幔被人放下,遮住了光线,榻上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人影的轮廓,似乎躺在上面休息。 侍卫长拍了拍胸口,小声道:“世子,三皇子殿下正在休息,我们可别打扰了,还是先退出去吧。” 然而贺千空根本不理,一个跨步便走到近前,伸手一把扯开帘幔! 只见榻上正躺着三皇子,然而他俊秀的容颜变得铁青,平日里多情的双眸瞪得大大的,满是血丝,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此时日光灰暗,侍卫长并未看清,还拉扯贺千空衣袖:“世子,我们不如出去吧……” 然而话音未落,贺千空手臂一用力,将层层纱帐扯了下来,掷到地上,明媚的天光透过窗牖的罅隙洒落到三皇子的尸身之上,他面容中透着股死人不详的灰白色。 侍卫长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碰到一侧的黄花梨镂空椅,摔倒在地。 他颤抖伸出手指,口中嗫嚅:“三皇子……这怎么可能?” 虽贺千空早有准备,但甫一面对三皇子的面容还是心中一沉,阴郁着脸走上前,将手指放在三皇子鼻息,又摸了摸他手上的脉搏。 全都毫无动静。 三皇子,真的殁了。 这个风光一时,备受成景帝宠爱,母妃李贵妃宠冠后宫,外祖父一家荣宠极重的三皇子,真的就这样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西侧殿,静静地死在夜里。 贺千空只感慨了一瞬。无论如何,三皇子死了是事实,而如此一来,太子的处境似乎更加艰难。他心底叹息,心烦意乱,瞥了眼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侍卫长,沉声道:“快去请人来。” 侍卫长吓得傻了,他奉命看守三皇子,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三皇子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侍卫长更是忧心他的前路。 贺千空又重复了两遍,侍卫长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走到殿门外喊人。在他出去的间隙,趁着殿内无人,贺千空迅速搜罗了一遍殿中陈设。他在案几上的烛台边找到些未被烧毁的纸屑,似乎三皇子昨夜收到了什么人的来信,而事后他想烧毁此物。 贺千空目光闪烁,将室内摆设布置暗暗记在心底,便悄然退出西侧殿,守在门外。 对成景帝来说,今年所发生的种种似乎是上天安排下来的劫难,先是匈奴来犯,秋猎恰逢京都地动,再然后他堂堂一国之主,在守卫严密的皇宫中居然被人下毒,而种种证据和迹象最终指向了他最疼爱的儿子——三皇子。 可这还只是开始,他还未来得及审问、查案,下人便报三皇子死在殿中。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是这世上最痛心的事了,成景帝听得消息,难以置信,待反复确认后,才明白无力回天,当即昏倒在榻上。 金銮殿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得知这个消息,金銮殿中众人皆是一阵惊异。 六皇子难以置信,喃喃道:“三哥怎么会?” 太子汗如雨下,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待成景帝醒来,还不知要作何感想。 殿内众人反应各异,终于从成景帝醒来的喜悦中回神的皇后,亦察觉到了不对。 众人等了半刻钟,屋内的成景帝才幽幽转醒,这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在面对自己亲子的逝世时,依然心酸落泪。 他眼眶通红,对身边伺候的冯总管道:“这是上天在惩罚朕么?” 冯总管明白他的意思,满腹心酸强颜笑道:“陛下乃是天子,上天怎么会惩罚陛下,陛下定要保重身体啊!” 成景帝阖上眼,眼角有泪水滴落,半晌,他再次睁开眼,眼底只有冷漠与无情。 他轻声道:“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叫上来,我要问话。” 不多时,贺千空与侍卫长被带回了金銮殿。宫人先将侍卫长带到成景帝面前,贺千空则在殿外等待。 侍卫长额上冷汗连连,双腿发软,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接受成景帝问话。 不到半个时辰,侍卫长全身湿透从里面走了出来,脚步踉跄。 第97节 轮到贺千空,他脸上毫无波澜,看得一侧宫人连连感慨镇国公世子心智坚定,谁也不知道他手心中汗意涔涔。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他必须想尽办法摘除掉太子的嫌疑,不让事情的走向落入到幕后之人的圈套算计中。 见到是他,成景帝威严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态,靠在背后的床壁上,深深吐了口气:“是你啊。” 贺千空低垂头,态度恭谨:“正是,事发时,臣与侍卫长一起进了西侧殿,见到三皇子……” 成景帝叹了口气。 贺千空轻声道:“陛下还请节哀。” 成景帝也不和他废话,让贺千空将当时情形细细说来。 末了,成景帝道:“千空,你认为是谁胆大包天,在皇宫中谋害三皇子?” 这话贺千空并不敢接,额间沁汗。 好在成景帝也不是真的让他回答,他自言自语喃喃道:“在茶水中下毒,此人定是在宫中掌管宫务,能神不知鬼不觉悄然下毒,这样的人可不多啊……” 贺千空低垂的眸光一闪。掌管宫务,熟悉宫中宫人布置,只可能是高位嫔妃。 成景帝又道:“你说你是奉太子之命前往,太子为何让你那时候去?” 来了!贺千空定了定神,吐了口气方道:“太子殿下心念三皇子,想将陛下转醒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三皇子,才会派臣前往。” 哪知头顶成景帝“嗬嗬”古怪的笑了两声:“他会这么好心?” 第163章 太子的危机 此话一出,贺千空胸膛中的心脏狂跳不止,成景帝看来已经深深怀疑上了太子,他还欲再说几句,成景帝却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无奈,贺千空只得行了一礼,起身退下。他甫一出了殿门,便遇到皇后身边贴身宫女,请他去一趟凤仪宫。 三皇子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三宫六院,而宫中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言风语,直言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矛盾深重,三皇子死得不明不白。 皇后掌管宫务多年,这股流言来得突然,且又是宫廷动荡之际,她几番追查也没查到源头,加之成景帝醒后对她与太子若有若无的疏远,皇后终于从成景帝醒来的喜悦中清醒,意识到事态发展似乎有些不妙。 待贺千空来到凤仪宫,皇后已经在大殿等候多时,殿中只有几盏烛火燃烧,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见他来,皇后也没多客气,直接道:“千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千空也不隐瞒,将他知道的,和林姝蔓一起推测的,一一道来。 待他话音落地,皇后久久未言,只是静静盯着烛台上起伏的烛火。红澄澄的烛火将她柔软细腻的肌肤染成红色,这两日皇后夜不能寐,眼角也染上了细碎的皱纹。 良久,她自嘲笑了笑:“陛下定是怀疑到了太子与本宫头上。” 贺千空忙道:“娘娘不必担忧,陛下……” 皇后打断他:“千空,我与他几十年夫妻,哪里不知道他的性子,他看似多情多义,其实骨子里凉薄的狠,他未必真的想要为三皇子报什么仇,只是害怕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即便是太子,他的嫡子也是不可以。” “他又是那种多疑的帝王心思,如今几个圈套下去,他表面不说,心里却已经怀疑起来,只是碍着赵家在朝中的权势,以及太子这么多年毫无错处,他无甚办法罢了。” 皇后看得居然如此透彻,贺千空完全不知如何安慰。 皇后道:“现在本宫与太子该如何做?” 贺千空苦涩道:“毫无办法,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只能先按兵不动,伺机而动。” 只能如此,皇后也只得长叹一声。 接下来几日,皇后和太子分外难熬。成景帝对三皇子逝去一事大为震怒,不待身子好转,便立即召集人手调查此事。 宫中血流成河,从三皇子殿外的宫女到一众侍卫,再到御膳房奉上茶水的内侍,全部进了慎刑司,严加拷打。 一时间,红墙之内到处是宫女太监的哭泣哀嚎,皇宫中血流成河。 可便是如此一番严刑拷打逼问,成景帝也未得到他想要的,线索在一个奉茶的宫女自尽后断了,完全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一番查探,到底是有一些收获,无论是谁杀害了三皇子,幕后人在宫中的底蕴比想象中深厚,只可能是高位嫔妃中一个。 而更令皇后绝望的,还是宫中悄无声息流传的流言蜚语,似乎已经将太子谋害三皇子一事板上钉钉,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成景帝不置一词,好似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不仅如此,在这几日,成景帝无端找了几个理由,当着宫中众人的面,急言厉行训斥了太子,甚至说出“如此德行,不配为储君”之言。太子当场面红耳赤,长跪不起。 不过短短数日,宫中的风向已然全变了。一贯保养得体的皇后,鬓角的发丝已经全白了。 皇后与太子水深火热,六皇子却反倒因祸得福,三皇子逝世,太子消沉,他便是最大的皇子,整日跟在成景帝身后端茶倒水,伺候得成景帝舒舒服服,以往在太子、三皇子的光芒下,六皇子很是不起眼,如今却凸显出来,成为了宫中的大红人。 又逢九月十五,三皇子一事还未有结论,太子仍是坚持每日去金銮殿中请安,为成景帝伺疾。 天边晨光熹微,太子便早早到了,可仍是没有快过六皇子,他到了殿中,正瞧见六皇子一边侍奉汤碗,一边与成景帝说说笑笑,父子俩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然而一听到宫人传报“请太子殿下安”,两人脸上笑意僵住,成景帝嘴角立时耷拉下来,眉间喜色散去,有些懒洋洋摆了摆手:“太子来了。” 太子心中酸涩,仍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又温言问了成景帝的病情。 六皇子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想得周全,我刚来都忘了问父皇病情。” 成景帝笑:“你来了朕便开心,何须问东问西显摆,难道你能比太医更明白。” 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扎得太子心间一痛。他按捺心神,接过六皇子手中药碗,专心伺候成景帝用汤药。 正用着汤药,忽见冯总管满头大汗走了进来,嘴巴嗫嚅:“陛下,太子殿下,六皇子,外面……” 话未落地,便听殿外一阵悲凉女声期期艾艾:“陛下,三皇子去的冤啊,请陛下彻查太子,彻查太子!” 居然是李贵妃。 太子瞬间汗如雨下,当即撂下汤碗,跪了下来,直呼:“陛下明察秋毫,儿臣冤枉!” 成景帝亦是面如土色。自三皇子死后,他自觉无言面对李贵妃,便是三皇子的死讯也是让冯总管交代的,他一直想等抓住幕后之人,再去给李贵妃一个交代,却不想…… 这几日调查,宫中每个宫殿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每个宫女内侍都逼问了一番,可三皇子的情况仍是一头雾水,便是对太子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未被废弃,太子仍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储君,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何况皇后背后站着赵家,若是没有真正的证据,只凭几个怀疑猜测根本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成景帝帝王心思,虽然疏远训斥太子,默许宫中传播流言蜚语,却从未当面表示过三皇子的死与太子有关。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与默契。 而今天,李贵妃的一席话,将这个平衡和默契打破。 成景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第164章 皇后反击 听到太子跪下喊冤,成景帝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你快起来,这不过是宫中小人挑拨,李贵妃一时听信谗言,与你何干?” 太子才扶了扶衣角,起身。 成景帝对冯总管道:“派人将李贵妃……请回未央宫。” 冯总管低声应是,忙退下处理。 经过这一番波折,殿中气氛更是凝固,成景帝也再无心思,喝了药便挥了挥手让两个儿子退下。 不过一刻钟,李贵妃的“胡言乱语”便传遍宫中各个宫室,无数宫人嫔妃在背后议论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恩怨。 这消息传到了凤仪宫,皇后盯着镜子中两鬓斑白的发丝,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后贴身宫女早已眼眶湿润:“娘娘,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皇后抚摸案几上的妆奁,叹息:“是啊,是过分了。” 背后之人定是在李贵妃面前挑拨是非,李贵妃痛失爱子,急火攻心,才跑到成景帝面前胡搅蛮缠。只是背后人如此步步紧逼,真当她是吃素的? 她能陪成景帝熬过高太后,能在李贵妃的荣宠之下保持后位,难道只因为她姓“赵”? 而今她也已经看清了局势,太子与她已经岌岌可危,若此时还不奋起反抗更待何时。 皇后死死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的道:“给我卸去钗钿。” 贴身婢女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娘?” 皇后又道:“全部卸去,再找出我旧日的素色衣裳,快去。” 她少有的严肃认真,宫女听了忙点了点头按她吩咐行事。 天色大亮,刚刚到了晌午,成景帝用过午膳,打算小憩一会儿,便见冯总管面如土色走了进来,嘴上结结巴巴:“陛下……” 成景帝本就心情不好,怒斥道:“结巴什么,好好说话!” 冯总管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陛下,皇后娘娘刚来了,跪在殿外!” 成景帝当下一惊。妃嫔若是家人犯了大错,乞求他的原谅便会跪在殿外,如李贵妃,这个招数屡试不爽。可皇后是谁?是正宫娘娘,她一言一行一直大气端庄,从来没有过如此举动。 且皇后不同于各宫嫔妃,那是正正经经的主子,若是一个嫔妃跪在那里,成景帝想晾多久便晾多久。可皇后是国母,她的任何举动往大了说都代表了大周朝,如今她在殿外一跪,成景帝不能置之不理。 成景帝忙下了地,“快给朕更衣!” 待他匆匆换了衣裳,赶到殿外,皇后已经跪在白玉石小路上有一刻钟了。 她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只是鬓角有些斑白,未带一个钗钿,衣裳也是素色,衬得她脸色更加发白。 见了成景帝,她目光不多不闪,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陛下,臣妾自知犯了大错,自请下堂!” 跟在成景帝身后的冯总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皇后下堂,那可是废后,这可不是小事! 成景帝更是震惊,他以为皇后是来为太子求情,心中已经想好了万千说辞,万万没想到皇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皇后又道:“妾身所生四皇子,得陛下厚爱,被封为太子,但他德不配位,不堪为大周朝储君,恳请陛下一同废除!” 成景帝明白了,皇后这是在以退为进。她是为了太子一党争取时间,可她选择了最聪明的办法,将一切的决定权交给了成景帝。 你不是一直训斥、怀疑太子么?好,那便废掉吧,干脆连我这个后位也不要了! 成景帝只觉心中泛起一股苦涩,这些日子他的做法,终究伤了皇后的心。 如果说对李贵妃是实实在在的喜爱,那么成景帝对皇后更是感激与敬重,皇后与他少年夫妻,在他最艰难困苦的日子站在他身后,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宫务,从无一句怨言,成景帝将这些全部看在眼里。 见他久久不言语,皇后反倒抬起了头,长叹口气:“妾身与陛下年少成亲,如今也有二十个年头,时间如流水,还如昨日。” “妾身自知陛下待我亲厚,对太子亦是如此,然妾身与太子终是辜负了陛下所托,请陛下赐罪!” 成景帝道:“皇后何苦,皇后为朕操持宫务,生儿育女,何错之有,太子身为储君,上敬父母,爱护手足,更是毫无错处,皇后快快起身吧。” 他这便是要装聋卖哑了。 然而皇后不吃这一套,“陛下,三皇子突然逝世,妾身悲痛不已,然宫中谣言四起,直言太子陷害三皇子致死,妾身虽与太子无愧于心,然谣言迅疾,不忍陛下为难,还请陛下赐罪。” 成景帝只得道:“不过是宫中小人挑拨离间,三皇子离世朕亦悲痛欲绝,然太子何错之有,皇后切莫因此忧心。” 第98节 皇后心底冷笑。成景帝此时开始装傻充愣了,宫中的流言蜚语,若是他铁了心管制,又何故传得如此快。 皇后再次磕头,一意孤行:“请陛下赐罪!” 成景帝面色更加难看,他虽然心底对太子有所忌惮,但不好摆在明面,否则明日便等着朝臣集体上书谏言吧!是以那些小动作小心思皆一切尽在不言中,若是说破,反倒不雅。 然而皇后这便是打着撕破脸的主意了。你如果不怀疑太子,便下令整治宫中谣言,恢复太子一脉荣光,否则,皇后长跪不起,请求废后的消息第二日便会传遍京都,赵家也不是吃素的! 身为帝王,成景帝亦不能事事如愿。他权衡再三,按捺心底的不甘,轻声道:“这些谣言蜚语朕之前并不知情,冯总管,朕命你彻底查清此事,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传播议论!” 冯总管连忙应是。 皇后心底一松,身子一软装出趔趄的模样向前倒去,正好倒在成景帝怀抱中。 她眼眶通红,眼角渗出泪水,少有的流露出软弱,哀哀戚戚道:“多谢陛下,妾身在宫中数年,多亏陛下庇护才能有今日,常常自觉愧对陛下,承蒙陛下不弃。” 她少有的软弱无力,成景帝也是心中一酸,想起了他们俩刚成亲时的时光,那些岁月,皆是皇后在身后支撑他才能撑下去,如此一想,成景帝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 他顺势将皇后拉起来,“皇后与朕夫妻几十年,何必多说,多亏皇后在,朕才能高枕无忧,切莫再说这些!” 皇后依在他的胸口,满含感动的点头。 第165章 难道是六皇子 经过皇后一番动作,成景帝只得下了命令,清理后宫中散播的对太子不利的谣言蜚语,有了他的命令,再加之皇后配合,很快宫中传播着的是是非非的流言被一扫而光。 且成景帝从此对太子也缓了脸色,虽不知心中如何想的,起码面上恢复了父慈子孝。 皇后一出手,便将岌岌可危的太子一党拉了回来,能量不可谓不重。 毒杀三皇子幕后之人没有找到,成景帝悲痛之余,强撑身子主持了三皇子下葬,又亲自去了未央宫告知李贵妃和大公主。她们两个一个痛失爱子,一个失去了哥哥,皆哭成了泪人,特别是李贵妃,背后李家本是有一番野心,指望着三皇子,平日里小动作不断,也在朝中拉拢了不少朝臣,不成想,突然一个晴天霹雳,三皇子居然死了! 这下可好了,三皇子一党一蹶不振,除了李家,有些墙头草早已经开始寻觅下一个人选。 得知一切,林姝蔓不由自主心生感慨,前世李贵妃与三皇子何等耀武扬威,却不想最终落得个如此下场。 感慨几句,她又在脑中不停回忆成景帝中毒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三皇子死了,这和前世可有了巨大的偏差,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了如此大的变化?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宝庆殿外皇后身边的宫女请她和贺千空去一趟凤仪宫,林姝蔓忙收回心神,整理了衣裳,与贺千空一道跟在宫女身后。 自那日后,皇后便一直留两人在宫中歇息,怕还有什么事端出现。 待到了凤仪宫,皇后早已遣散宫人,只等他们俩。 行过礼后,皇后也不客气,直接道:“千空,你们对幕后人的身份可有猜测?” 贺千空一怔,摇了摇头,“虽不知是谁,但应该是后宫中的高位嫔妃。” 然而高位嫔妃也有数人,六皇子生母淑妃,七皇子生母德妃,九皇子生母静妃,林林总总,也不太好分辨。 皇后有些无力,她忙来忙去暗中调查,却连幕后之人的边都没摸到。 一旁的林姝蔓忽的道:“臣妾却有一个想法。” 两人同时看向她。 林姝蔓定了定神,身子有些颤抖,慢慢道:“皇后娘娘与世子办事讲究人赃俱获,便是要有证据,可是如果只是猜测,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法。” 贺千空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林姝蔓轻声道:“我们不看到底是谁能下手,只看最后的得利者是谁!幕后人一阵忙活,对陛下、三皇子下毒,又在宫中掀起风言风语,所图应当不小,甚至隐约直指皇位。” “那么他定然不甘心为别人做嫁衣,所做之事定是他能从中获利。那么从始至终,太子被陛下厌弃,三皇子已经身死,七皇子行动懦弱被陛下厌恶,九皇子年纪太小基本上没有参与……” 她说到后来,皇后与贺千空已经明白。 贺千空脱口而出:“只有六皇子,得了陛下圣心,朝中亦有不少人投靠!”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沉默。 六皇子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宫中,皆有些透明,不论文武都不如前头的三皇子与太子,是以先前皇后根本没想到六皇子身上。 可林姝蔓的分析井井有条,皇后听后额间渗出汗珠,手指微颤:“淑妃在宫中数年,虽不如李贵妃根基深厚,却也得陛下宠爱,掌管宫务多年……”完全有条件给成景帝与三皇子下毒。 还有一个原因,林姝蔓并未讲出来,便是今生与前世的变数,便是她在地动中救下了四公主与六皇子,然而四公主远嫁匈奴,不可能成为搅动一切的源头,只有六皇子…… 如果按照前世,六皇子死在地动中,淑妃与六皇子的种种算计根本来不及展开,成景帝不会中毒,三皇子也不会死。 可恰恰因为她救了六皇子…… 林姝蔓有些痛苦的阖上眼,不敢深想。 贺千空见她痛苦,只当她没想到幕后之人是六皇子,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论如何,现在知道也不晚。” 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鬼,不管是防备还是反击,都容易许多。 皇后眸光一沉:“正是,多亏你了,本宫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淑妃……” 淑妃平日里对她最为恭敬,对谁都和善可亲,却不想居然狼子野心。 皇后沉声道:“且等着吧,本宫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赵家和太子背后的势力可不是吃素的,之前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只当是成景帝厌弃了太子,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可不一样,皇后心下暗动,该派个人给赵大学士传个信,朝上也应该有所动作。 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贺千空与林姝蔓两人皆放下心来,告辞离开。 这夜林姝蔓终于舒坦的睡了一晚,直到第二日天大亮,她才起身。 可刚一起身洗漱更衣,出了外间,便见贺千空一脸凝重坐在案几边,正听一个小太监说些什么。 那小太监林姝蔓也不面生,打过几个照面,知道是太子身边伺候的。 当下林姝蔓心底一沉。她耐着性子等小太监告辞,才从屏风后转出身,问道:“世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千空点了点头,“六皇子昨日连夜给成景帝引荐了一个道士,青云道士,据说青云道士能通鬼神之术,擅长生之法。” 贺千空顿了顿,声音低哑:“听下人带来的消息,昨夜陛下与青云道士相谈甚欢,直到深夜才睡去,而今天……陛下根本没上早朝!” 但凡是帝王,皆害怕衰老、疾病,成景帝这一番经过中毒、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感慨生命无常,岁月短暂,对长生之术越发感兴趣。 只他还有几分理智,并未透露太多。 却不想六皇子给他引荐了青云道士。青云道士也有两把刷子,当场给成景帝施展了几个仙法,唬得成景帝立时惊呼“仙人”,邀请青云道士在宫中住下,并与他相谈甚欢。 六皇子这一招更是毒辣,皇后不论有什么反击,也得见到成景帝的面,可现在,成景帝醉心修仙,大有闭门不出的架势,皇后的招式全部落空。 第166章 孙氏挑衅 之后数日,成景帝跟着青云道士闭门不出,醉心于修炼成仙,金銮殿中经常烟火熏天,往来的宫人常常能听见里面念诵道法的声音。 便是朝上政务,成景帝也交由太子与六皇子一同处理。 ? 太子本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理所应当。可六皇子就有些耐人寻味。朝中不少朝臣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立即攀上六皇子,想要得个从龙之功。 朝中局势立时变得诡异,太子与六皇子迅速对立起来。 然而六皇子献上青云道士,得了成景帝圣心,一时间气势压倒了太子。 宫中淑妃的宫殿更是门庭若市,各宫宫妃上赶着巴结奉承,全然忘记了主位上的皇后。皇后也不计较,见此情景,索性关了殿门,闭门不出,不去惹这些烦恼。 毕竟虽然六皇子如今风光一时,却也不能将太子置于死地。 贺千空与林姝蔓在宫中住了将近月余,也不好再待,眼见太子一党虽不能挽回局势,却也能维持局面,便请辞了皇后,回了镇国公府。 时隔半月回了镇国公府,林姝蔓颇有些陌生。 只是待进了府,才发觉似乎气氛有些不对。两人未做他想,回了朗月阁。 换了身家常衣裳,林姝蔓坐在案几旁听海棠汇报近来朗月阁中的大小事项。 讲到最后,海棠有些嗫嚅:“夫人,还有一事……公爷收回了夫人的管家权,交给了国公夫人。” 管家权林姝蔓无所谓,但是听到镇国公居然让卫氏接手,不由有些诧异。 海棠附耳低声道:“近来,公爷很是重视二少爷与二夫人,听说连着国公夫人也颇有几分脸面。” 林姝蔓心念电转,已经有些明白。孙氏的妹妹乃是六皇子的正妃,如今朝中六皇子一脉正是风头正盛,镇国公最会见风使舵,立时又对贺驰宇关爱有加。 林姝蔓哂笑,镇国公的喜爱她和贺千空都不需要。 哪知她不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她。 傍晚,她与贺千空用过晚膳,在朗月阁院中游览闲聊。忽听得院外有丫鬟的哭闹之声。 林姝蔓挑了挑眉,正要问,就见海棠红着眼眶走了过来。 海棠行了一礼:“夫人,刚才的哭声是雪梅。” 林姝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海棠语带委屈:“雪梅刚从小厨房端了些糯米甜点,却正好遇到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益春,益春非说二夫人怀了孕要吃酸的,要抢了去,雪梅不让,争执起来益春动手打了雪梅……” 林姝蔓听完眸光一沉,“带我去看看。” 她示意贺千空不要动,让她处理,便带着海棠来到院外。 果见雪梅匍匐在地,泪眼汪汪,脚边是个打翻的篮子,里面的糕点洒了一地。 另一边益春趾高气昂:“你也不看看我们夫人是谁,那可是六皇子妃的姐姐,是你能比的?六皇子在朝中什么地位,等到今后那可是前途不可限量,你们主子啊,跟错人了!” 雪梅本就不善言辞,被气得泪珠滚落,说不出话。 林姝蔓险些气笑,慢慢悠悠走到两人近旁,“你这丫鬟倒是牙尖嘴利。” 益春看了她有一瞬间畏缩,又直了直腰,草率行了一礼,“世子夫人。” 林姝蔓不去理她,只柔声问雪梅:“快起来,可摔倒哪里了?” 雪梅摇摇头,在一旁海棠的搀扶下起了身,“夫人,都是我笨,糕点都摔了……” 林姝蔓示意她不碍事,转身看向益春,“是你打了雪梅,又摔碎了糕点吧?” 益春毫不畏惧,“夫人,是你的丫鬟不长眼,那碟子糕点本是二夫人点名要的,理应先留给二夫人。” 她这狐假虎威的模样林姝蔓看在眼里,心底哂笑。真是孙氏的性格,刚翻了身,便要来她这里炫耀,只是她似乎忘了之前的教训。 第99节 她根本不理益春,只对海棠道:“掌她的嘴。” 益春脸色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奴婢……” 然而海棠和身后奴仆的速度快过她,迅速将她两边胳膊牵制住,海棠毫不犹豫一个耳光打了上去,将益春半边脸打得红肿起来,林姝蔓并未叫停,海棠又是用力甩了一巴掌,直打得益春哭了出来。 直到打了七八个,益春已经被打得七荤八素,林姝蔓才抬手叫了停。 她走到瘫倒在地的益春面前,轻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想想从前的教训。” 难道孙氏以为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她与贺千空便是好欺负的么?还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欺负她的丫鬟,看来真的是糊涂了。 林姝蔓说完便带着一众奴仆转身离开,理也不理身后益春。 益春根本不敢说话,捂着红肿的双颊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回了万风阁。 当晚,孙氏的正院中,被砸碎的瓷瓶足有五个,孙氏气的面红耳赤,却也不得不承认林姝蔓最后的话在理,她根本奈何不了林姝蔓。 虽然此次林姝蔓赢了,但她心情也不能平静,孙氏虽然蠢笨,但她的行为还是表示了府中众人的态度。 果然事实如她所料,往后镇国公的态度摇摆不定,对卫氏与贺驰宇连连赞赏,对贺千空则大不如从前。虽然贺千空与林姝蔓都不需要镇国公的喜爱,但府上奴仆最爱踩低捧高,镇国公的态度多少也带来一些麻烦事。 一晃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冬日已至。 这日正是十一月十五日,天空灰蒙蒙的,从早起便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用过早膳,林姝蔓依在窗牖往外看去,触目所及,天地都是灰暗的一片,点点滴滴漂浮的雪花间或飘过。莫名的,她突然有些想家。 算算,自上次回广平候府也有些时日了,也该回一趟了。 林姝蔓做了打算,只等贺千空下朝归来,与他商议,明日趁着休沐回广平候府一趟。 哪知贺千空回了朗月阁,却带了一个消息给她。 冬日边关似有异动,成景帝点了广平候父子前往边关,尽快启程。 待贺千空说完,林姝蔓已经脸色煞白,急忙问:“是何异动?” 第167章 边关异动 贺千空并未立即答话,而是牵着林姝蔓的手坐在椅上,又吩咐下人奉茶。 他呷了口茶才道:“似乎是匈奴有些异动。” 林姝蔓手指一紧,心里暗道果然。也只有匈奴有所动静,才能劳烦她爹爹出马。 然而这又和前世记忆有了偏差,前世乌维邪娶了大周朝公主后安分了两年,养精蓄锐后才一举进攻,可今生似乎一切都变了,她再不能未卜先知,心中不免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贺千空握住她冰凉的手心,安慰:“这样也好,岳父去了边关,也能远离朝中风波,如今朝中实在不太平。” 成景帝醉心修仙,不管朝政,太子六皇子势同水火,朝上真是三天两头出事。 林姝蔓强颜欢笑:“明日趁着有空我想回趟广平侯府,看看爹爹和哥哥。” 贺千空自是答应。 一夜无话。翌日两人早早起身,昨夜小雪转了大雪,下了一整夜,今晨早起出门,只见屋外旭日东升,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下人们正拿着扫帚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林姝蔓虽素来怕冷,却也喜欢这冬日的琼枝玉叶,皑皑一色,不禁嘴角带了丝笑意。 她吩咐海棠:“不要将雪全都扫走,给我留下一块。” 海棠笑道:“奴婢知道。只是夫人万不可上手玩雪,还是有些寒凉,要注意保暖。” 林姝蔓点了点她鼻尖:“真是大胆,居然管到我头上了。” 两人笑闹一通,等贺千空习武归来,用了早膳,上了马车赶往广平侯府。 一路上,京都街边的屋舍房檐皆被皑皑白雪覆盖,屋檐下还挂着银闪闪的冰棱,远远望去,如同世外仙宫,琼楼玉宇。 一路无话,两人到了广平侯府进了正院,上首正坐着广平侯与王氏。 行过礼后,林姝蔓先问道:“爹爹,到底怎么回事?” 广平侯眼神扫过贺千空,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很快错开。 广平侯笑道:“能有什么事,你爹爹骨头痒了,想要出去溜溜,便跟陛下主动请去边关,至于你哥哥,也该历练历练了!” 把玩着手中的红海斗龙纹瓷杯,林姝蔓有些迟疑:“可是嫂嫂有孕也有四月余,哥哥一去边关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广平侯打断她:“放心吧,边关不过有些动静,陛下不放心,才派我和你哥哥看看,很快便能回京。” “况且你哥哥也该去锻炼一下,整日在家,可不成了绣花枕头,我定是不许!” 这理由无懈可击,林姝蔓却还是心中担忧,还想再问,却被一旁贺千空拦住。 贺千空道:“岳父放心,我和夫人定会照顾岳母与嫂子。” 广平侯连连点头:“好了蔓蔓,你有这功夫担心不如去看看你嫂子,我和千空再说会话。” 林姝蔓无法,只得跟在王氏身后出了正屋。 待她们身影消失,广平侯脸上的笑意褪去,轻声道:“你没告诉蔓蔓吧?” 贺千空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 广平侯眼中神色复杂,长叹了口气。 他与贺千空都没有跟林姝蔓说实话,去边关非是广平侯自愿,而是朝上成景帝在六皇子蛊惑之下点名广平侯。夺嫡之争中,广平侯立场坚定站在太子这边,六皇子如此举动,让人不得不深思,他下一步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然而这些广平侯不想让王氏、林姝蔓知道,与贺千空商议下,瞒下了此事。 至于前路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姝蔓跟着王氏一同去了宋若静在的院子,怀胎四月多,宋若静已经显怀,大氅下的肚子圆圆鼓鼓,看得林姝蔓既惊讶又好奇。 只是许是因为林青峰要走,宋若静精神头不太好,见状林姝蔓忙一叠声的安慰,最后宋若静才打起了些许精神。 天色临近晌午,广平侯一家人又一起用了午膳。 席上,林姝蔓鼻尖发酸,边关路途遥远,这一去不知道爹爹和哥哥要何时回来。 用膳毕,屋外又开始下起了雪,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越下越大。 广平侯道:“趁着雪刚下,蔓蔓你和千空快些归家吧。” 两人辞别广平侯和王氏,上了马车往镇国公府前行。 马车上,林姝蔓情绪有些低沉,倚在贺千空怀中昏昏欲睡。马车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嘎”的声音,林姝蔓眼皮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 贺千空看着好笑,伸手将她额头压在自己肩头,让她睡得舒坦一些。 林姝蔓刚刚沉浸梦乡之中,忽的马车骤然停在路当中,车轮急停发出刺耳的声音,将她吵醒。 她猛地抬起头,见一旁贺千空脸色亦是凝重。 片刻,常四挑起了马车帷幕,上了车一躬身:“世子,夫人,有个小太监拦住了马车,他说是太子殿下派他来的。” 说着,常四递来一块造型古朴的玉佩,正是平日里太子腰间佩戴的那一枚。 贺千空眸光一闪:“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扑扑短衫的小太监爬上了马车,他见到林姝蔓有片刻迟疑。 贺千空道:“无妨,有什么事尽管说。” 小太监才道:“世子,太子近日私下追查三皇子中毒一事,昨日有了线索,是自尽的奉茶宫女的哥哥,名叫王大义,他很可能受了六皇子的指使将毒药送进宫中。” 小太监喘了口气,压低声线:“太子本想自己追查,但六皇子那边穷追不舍,太子无暇分神,想要将此事拜托给世子。” 贺千空眼中光芒闪动:“现在王大义在哪?” 小太监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封口用蜡油封住,“世子请看。” 贺千空撕开信封,掏出信件,立马扫视起来,半晌,他脸色难看,抬起头问道:“王大义在江南?” 小太监点了点头:“太子已经安排好了,近期有一个商队从京都出发前往江南,世子可以混迹其中,避开六皇子眼线。” 只是如此一来,贺千空势必离开京都,且如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 贺千空有些踌躇,身旁林姝蔓忽然道:“世子去吧。”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168章 匈奴来犯 贺千空正犹豫间,反倒是林姝蔓先出声:“世子,去吧。” 朝中太子与六皇子势同水火,势必要其中一方倒下,林姝蔓私心里不希望太子倒下,如此抓住六皇子下毒的把柄至关重要。 贺千空握住她的小手,“岳父将要离京,我再离开,实在……” 林姝蔓莞尔一笑,反握住他:“世子担心我么?难道我在世子心中如此柔弱么?” 两人相视一笑,贺千空已经明白,轻声道:“我会尽快回来,我将常四留下,让他保护你,你定要保重。”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短短一句话。 小太监道:“世子早些动身吧,事不宜迟。” 林姝蔓推了推他,贺千空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常四几句,跟在小太监身后下了马车。 大雪漫天飞舞,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贺千空与小太监上了街边等候多时的一辆不起眼蓝色小马车,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很快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雪花中。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林姝蔓才收回掀帷幔的手,吩咐车夫回府。 她实在没想到,短短半日,她的父兄和夫君皆离了她,这个冬日还未来得及与贺千空赏雪景,饮清茶,便失去了机会。 北风呼啸,大雪席卷,马车中只有林姝蔓独自一人落寞的背景。 这个十一月,林姝蔓过得实在萧瑟又落寞,贺千空走后不出两日,广平侯带着林青峰赶赴边关。 这个冬季的雪格外的多,大雪下了化,化了又下,一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这日正好初一,一大早海棠便喜气洋洋进了朗月阁正屋,掀开榻沿边厚重的帘幔,对躺在榻上的林姝蔓说道:“夫人,世子来信了!” 一听此话,林姝蔓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正好瞧见海棠手中的信笺,她一把抢过,赶忙拆开匆忙看了起来。 第100节 刚一开头,龙飞凤舞写了“爱妻亲启”四个字,便叫她脸颊如着了火一般飞上一抹嫣红。 再看下去,她脸颊的红霞便没再下去过。 谁能想到贺千空此人平日里不善言辞,可信上却情话连篇,左一句“近日赏雪,雪景如画,美酒入喉,可叹爱妻不在身畔”,右一句“愿月华如水,将君相思意带到”。不多时,便将林姝蔓羞成煮熟的虾子—浑身红了个透。 待到全部看全,她又有些怅然若失,贺千空细细讲了他追查王大义的一路经过,末了写到他来到江南,但王大义生性狡猾,狡兔三窟,极其难抓住。 这封信写在十一月二十日,贺千空刚到江南之时,林姝蔓只得祈祷贺千空现在已经有了王大义的消息,能在年关前回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晃到了年节前,贺千空再无消息,广平侯与林青峰更是不可能归家,于是这个新年,广平侯府过得冷冷清清。 林姝蔓这边也不好受,贺千空不在,她却要和镇国公、卫氏、贺驰宇以及孙氏一起过年,年夜饭更是气氛尴尬,卫氏一家人有说有笑,衬得她形单影只。 这个年过得实在冷清,宫中亦是,成景帝醉心修仙,太子六皇子争斗不休,整个大周朝都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 便连十五元宵节,成景帝第一次没有参加灯会,整个年节过得实在萧瑟。 待出了年,一月末,林姝蔓请了宋若静、吴青杏来朗月阁,一来宽慰宽慰宋若静,二来近日她实在寂寞,也想让好友陪陪她。 吴青杏最先到的,进了朗月阁正屋,她解下赤红大氅,平日里欢快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愁容。 林姝蔓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吴青杏喝了一杯茶,方道:“还不是最近朝上局势混乱,爹爹也是难办,家中气氛凝重,我心情也受了几分影响。” 她一说完,林姝蔓亦是长叹一声。 两人忧郁间,海棠领了宋若静进屋,见她来,林姝蔓与吴青杏立时闭嘴,上前迎接宋若静。 宋若静的肚子有些大了,坐下走路皆有些吃力。 吴青杏有些害怕:“静姐姐,你这样还要出来走动么?” 宋若静柔弱一笑:“阿杏别怕,大夫特意嘱咐我多出来走动,越是月份大越不能整日卧床,我知道分寸的。” 三人相聚,默契的不去提朝政,只闲谈古今,品茶论谈。 吴青杏问道:“静姐姐,你何时生产可诊过脉了?” “大夫看过,若没有意外,应当三月末便能生了。”宋若静苦笑:“这个调皮鬼折腾我这么久,可赶紧出来吧。” 林姝蔓笑道:“到时候我就做姑姑了。” 吴青杏不甘示弱:“我已经准备了好些小孩的衣裳玩具,只等静姐姐孩子出生。” 两人争先恐后,宋若静笑盈盈看着她俩。 忽的,帘栊摆动,海棠走了进来,她面色古怪,对三人行了一礼,“夫人,库房的房顶似乎有些松动,奴婢不知该如何处理。” 林姝蔓不由有些奇怪,海棠一贯精明能干,这点小事怎么突然拿来问她。 她对宋若静、吴青杏歉意一笑,“嫂子和阿杏先吃菓子,我去看看就回来。” 吴青杏浑不在意:“你自去吧,只要有这些好吃的菓子就行了。” 林姝蔓浅笑了下,跟着海棠出了外间,刚行至回廊上,海棠便停住身形。转身行了一礼,“夫人,刚才是奴婢擅自主张将您请出来,其实库房并未出事。” 果然。林姝蔓并不责备,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海棠迟疑片刻轻声道:“刚才奴婢去小厨房要些菓子,听到二夫人房里的益春和几个丫鬟说……说边关匈奴来犯,且来势汹汹……如今边关形势极其危险……” 林姝蔓只觉脑袋轰鸣,耳边嗡鸣作响,险些站不住。 海棠吓得脸色煞白,忙扶住她惊呼:“夫人,你怎么样?” 半晌,林姝蔓方定住心神,捏紧海棠右手,“这件事万不可让嫂子知道,知道么?” 哥哥还在边关,嫂子月份已经大了,若是知道后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林姝蔓不敢再想,这个时候她必须守护好她的家人。 海棠忙不迭点头。 第169章 筹集粮草 林姝蔓又道:“你去通知常四来找我。” 匈奴来犯,如此大的事情,常四怎么可能不知道。 海棠忙下去找人。不多时,一身黑衣的常四站在林姝蔓面前。 林姝蔓稳住身形,问道:“常四,边关告急,匈奴来犯你可知道?” 常四抿了抿嘴,在林姝蔓饱含威胁的目光下点点了头。 林姝蔓捏紧手指,“为什么不告诉我。” 常四缓缓抬眸,“世子有过命令,因为世子……也在边关。” 四下北风呼啸,雪花扑簌簌,林姝蔓只觉天旋地转,幸好身后海棠死死扶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贺千空上一封信刚到江南,怎么可能……她盯着常四,定要让他解释清楚。 眼见瞒不住,常四无奈,只得将真相娓娓道来。 原来贺千空刚混进京都商队,前往江南,太子便来了信,王大义已经离开江南前往边关,无奈,他只得改换路线,为了不让林姝蔓担心,信中装作才到江南。 且边关局势极其困难。此时正是冬季,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边关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乌维邪刚迎娶了四公主,无人料到乌维邪居然此时进攻大周朝,边关将士缺乏准备,被打了措手不及。 更致命的是,乌维邪手段狡猾,城中汉人似乎有他的内应,在开战当晚,城东的粮仓被一把火烧了。 一年辛苦劳作的粮食没有了,城中的守城将士缺少粮草、避寒冬衣和兵器,而广平侯与林青峰先前并未想到会与匈奴正面冲突,粮草更是并未带太多。 边关形势危急万分。 林姝蔓抚着胸口,软软倒在海棠怀中,耳边只有常四平静无波的声音。 居然凶险到如此地步,如果知道会这样,她那时拦住他好了。 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做些什么? 常四道:“夫人还是不要过于担忧,世子定会想办法处理。” 林姝蔓轻声道:“我不明白,边关出了这等大事,为何朝中还不下令运输粮草,若是匈奴突破边关,大周朝更是岌岌可危!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懂的道理,朝中大臣怎会不知。” 常四沉默片刻,无奈道:“夫人所言极是,然而朝中人心各异,并非所有人都替国家、天下百姓着想。” “便说匈奴来犯……京都距离边关路途遥远,匈奴就算再有本事,也打不过来,且往年经验,冬日里匈奴为了活命,多是掠夺百姓财物,与达官贵族无半点关系,他们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林姝蔓本就极其聪慧,反问道:“这里面是不是有六皇子的手笔?” 否则何其巧合,为何正是太子党的广平侯、贺千空在边关。 常四低下头,无奈点了点头。 林姝蔓沉默,这里面居然牵扯到朝堂争斗,之前她还是低估了形势。 忽的,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吴青杏走到三人近前,有些不明白这里的气氛为何如此沉重。 吴青杏试探问了下:“蔓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林姝蔓扯出一个笑容:“没有什么……” 倏然,她一怔,话到嘴边变成:“阿杏,真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她将刚才常四说的快速讲了一遍,只隐去了贺千空为何去边关一事。 末了,她道:“阿杏,我想请吴伯父帮帮忙,边关匈奴来犯,对百姓来说何其不幸,若是朝上再不运输粮草,我想私下自己买粮食,捐赠给边关将士!”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更何况她所有重要的人都在边关,她必须行动起来。 吴尚书年轻时从军,吴青杏耳濡目染,当即明白此事重要性,“蔓蔓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回家跟爹爹说,爹爹定会出手相助。” 林姝蔓点头嘱咐:“还有嫂嫂,此事你一定要瞒住她,等会嫂嫂就拜托你了,你将她送回家,切不可让她知道此事。” 吴青杏郑重点头。 两人商议一番,又理了理衣角,装作无事发生,回了里屋。 直到天边暮色四合,吴青杏与宋若静起身告辞,林姝蔓将她们送至院外,见她俩身影消失在夕阳下,才松了口气。 翌日,吴青杏早早派人送了信,吴尚书不仅自己出资,还召集了一干旧时战友,收购粮草,至于运输,正好有商队从京都去往边关,可以托商队运输。 林姝蔓还未来得及高兴,常四便泼了一盆冷水。 常四道:“夫人请恕属下直言,这些粮草于边关将士不过是杯水车薪。” 林姝蔓沉默,吴尚书刚正不阿,虽官居正二品,可家底却并不深厚。 她道:“海棠,将朗月阁的账册拿出来。” 吴尚书帮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剩下的该她来。 林姝蔓将账册从头捋了一番,拨弄了下算盘,打出一个数字,问常四:“这些可够?” 常四抿嘴:“不过八分之一,边关将士众多,且运输途中也会有损耗。” 林姝蔓不急:“八分之一便八分之一,先解了燃眉之急,常四你拿了银钱去市集采购粮草,与吴尚书的一道送给商队,再选几个可靠的人手护送着,务必保证粮草送到世子手上。” 海棠有些迟疑,“夫人,那可是你的嫁妆……” 林姝蔓挥手打断:“现在管不了这些。”爹爹和哥哥也在边关,当务之急是他们的安危。 常四不再迟疑,跟着海棠取了银钱,转身离开。 林姝蔓又吩咐海棠给钱掌柜送信,看看长春阁账册上还剩多少银子,不影响生意的情况下拿出来,再凑一些粮草。 便这样东拼西凑,硬是凑齐了三分之一,但还缺三分之二。 林姝蔓知道战场上,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粮草更是重中之重,如果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她绝对要解决粮草的问题。 然而她的嫁妆、长春阁的盈余全都填进了里面,吴青杏和王氏也送来了银子,还是不够。 林姝蔓有些沮丧,难道老天也不站在她这一边么? 她在朗月阁正屋内急得转圈,倏然视线瞥到案几上的红海斗龙纹瓷杯,好似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林姝蔓陡然一怔,喊道:“海棠,给我更衣,我要进宫!” ------题外话------ 感谢读者1293474523997622272送的冰阔落o((*^▽^*))o 第101节 第170章 李贵妃 海棠蓦然一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夫人,现在这个时辰,宫门都上了锁,进不去了,不如等等明早。” 林姝蔓这才注意到,她一番忙碌,居然已经到了亥时。她有些沮丧,只得点了点头。 翌日,林姝蔓早早起了身,洗漱更衣之后备置了马车,进了宫。 她先是拜见了皇后说明来意。 皇后被近日繁杂事务折腾得心烦意乱,眉间印出道深深的“川”字样,她听完林姝蔓的请求,点了点头,“本宫昨夜还与太子商议此事,太子与本宫有些私房,皆拿了出来,准备给边关筹集粮草。陛下那里……哎,还是不要指望的好。” 林姝蔓行了一礼:“皇后恕罪,臣妾想问一下皇后与太子能拿出银钱的具体数额。” 皇后说了个具体数字,林姝蔓眉头一皱,心中默算一番后摇头:“还是差一些。” 皇后一惊,问道:“到底需要多少?” 林姝蔓将常四说的数额讲了出来。闻言皇后惊诧,这个数目可不是小数,她身为大周朝皇后,私房本是丰富,加之太子的私房,两者加在一起居然还是填补不了空缺……皇后不禁有些颓然,贺千空是她妹妹的唯一骨血,又是为了太子办事才去往边关,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她定会深深自责。 林姝蔓缓缓吐了口气,她来之前预料到可能如此,反倒不急。 她轻声道:“臣妾入宫之前已经有所预料,对此,臣妾倒有一个办法,只是也许有些惊世骇俗。” 在皇后追问的目光下,林姝蔓抿了抿嘴:“去找李贵妃,与李家合作。” 这可不是一般的惊世骇俗,皇后猛地一惊,随即立刻否认:“这怎么可能,我们与李贵妃之间势不两立,她怎么会帮我们?” 林姝蔓道:“势不两立的不是我们,而是太子与三皇子,然而三皇子已经身死,这个矛盾已经消散,且他死得不明不白,李贵妃真的不想追查背后凶手么?” 她见皇后再三摇头,起身跪到殿中轻声道:“皇后娘娘,请让臣妾去试一试,臣妾不能看着世子在边关因为缺少粮草而……无论如何,臣妾要去一趟!” 她态度坚决,皇后心下不禁有些意动,良久,皇后长叹一声:“好吧,你去吧,李贵妃在未央宫,本宫派内侍将你送过去。” 皇后又道:“只是本宫要多嘱咐你几句。自三皇子身死,李贵妃颓然不起,除了大公主,连陛下的面都不见,你去了很可能连她人都见不到,你要有些准备。” 林姝蔓敛衽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她跟随皇后派来的内侍,穿过宫中的红墙和地上皑皑白雪,几经波折,终于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还是往日的气派巍峨,檐牙高耸,脊背耸立,屋檐之上镶嵌着一抹碧绿的琉璃瓦,一切好似昨天。 只是离得近了,才能看到不同于往日,殿门外侍立的太监与宫女,各个低垂额头,全无往日的威风,白玉石阶上好似落了些灰,显得灰蒙蒙。 小太监送到这里便告辞离去,只有林姝蔓一人独自上了石阶,来到殿门外。 殿门紧闭,密不透风。 林姝蔓上了石阶,便有小宫女迎了上来。林姝蔓说明来意后,小宫女有些为难。 小宫女道:“我这边定为世子夫人通报,只是近来主子不见任何人,世子夫人可能白来一趟。”说罢她转身推开殿门进了殿中。 她这一走足足去了一刻钟,林姝蔓静静站着,脸上并无一丝焦躁。 又等了片刻,殿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的却是李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红云。 红云行了一礼:“世子夫人,贵妃娘娘不想见您,请您回去吧。” 林姝蔓并不气馁:“请姑姑再通报一下,我有要事与娘娘商议。” “此时娘娘眼中再无其他要事,娘娘不会见您的。” 林姝蔓抿了抿嘴,靠近红云耳畔,压低声音,“我这里有关于谋害三皇子凶手的信息,请娘娘好好考虑一下。” 红云瞳孔紧锁,死死看向林姝蔓,半晌才福了一礼:“世子夫人请稍等。” 她转身离开,半刻钟后便回来,亲自为林姝蔓推开殿门,做了个手势:“世子夫人请,娘娘在正殿等您。” 待林姝蔓进了殿中,红云并未跟在她身后,反而把殿门阖上。 一时间,殿内一片黑暗,林姝蔓不适应漆黑的大殿,猛地一惊。然而下一瞬,大殿正中的烛台被人点亮,烛火幽幽照亮了大殿之中的景象。 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道:“坐吧。” 林姝蔓立即回神,被眼前一幕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曾经千娇百媚的李贵妃,如今白发苍苍,眼角满是皱纹,只穿了身素白色的夹袄马面裙,正在烛台边点亮蜡烛。 林姝蔓捏紧手指,福了一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李贵妃古怪的笑了两声,不理会她,自顾自用手中的火石打火,点燃了右侧的烛台。 半晌,李贵妃幽幽道:“我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居然是你。” 她们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可三皇子从前沉迷过林姝蔓的美貌,险些酿成大祸,李贵妃对林姝蔓一点好感也没有。 林姝蔓并不与她废话,“今日来拜访娘娘,臣妾却是有事相求。” 李贵妃道:“边关告急,匈奴来犯,你夫君、爹爹和哥哥都在,你定是来求我资助粮草钱的。” 她语气笃定,明明闭门不出,却对局势如此了解。 林姝蔓也不隐瞒:“正是,臣妾请娘娘和背后李家助我一臂之力。” 李贵妃转身,苍老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我与皇后、太子势不两立,又怎么会帮你,世子夫人不觉得有些可笑?” 林姝蔓直视她:“娘娘会,因为太子正在派人追查谋害三皇子的凶手。” 李贵妃身子一颤,咬紧牙关却是一言不发。 深吸了口气,林姝蔓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似是劝说,又似蛊惑:“娘娘聪颖过人,定能看出三皇子身死后到底谁是最大的获利者。先前太子与三皇子虽有矛盾,也不伤及性命,可如今六皇子一出手便要了三皇子的性命,如此心狠手辣、冷心冷肺之人真能容下李家么?!” 第171章 有孕 未央宫大殿之中,只有两盏烛火幽幽,林姝蔓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一字一句钻进李贵妃的耳中。 林姝蔓道:“娘娘痛失爱子伤心难过臣妾自知,然而娘娘也要多替背后李家着想。六皇子手段狠辣,真能容下李家么?反而是太子宅心仁厚,又背负了残害手足的骂名,为了洗脱嫌疑,他定会好好对娘娘,对李家,对……大公主。” 听她提起大公主,李贵妃猛然抬头。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大公主现在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全部的希望,林姝蔓此话无异于击中软肋。 “太子真能保证好好对我的嬛儿?”她声音沙哑。 林姝蔓点了点头:“定会为大公主寻一驸马,看她出嫁。” 良久,李贵妃长叹一声:“你确实聪明。”打蛇打七寸,林姝蔓击中她全部软肋,她不得不屈服。 看着红澄澄烛火下的林姝蔓,李贵妃有一瞬间感慨,如果当初她同意儿子的求娶林姝蔓的请求,是不是很多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 然而世事无常,只有一声叹息。 李贵妃道:“你回去吧,很快,李家会有人联系你,但你与太子要记住你们的诺言,如果真有一天对嬛儿不好,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得了李贵妃的承诺,林姝蔓才觉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松了口气,恭敬福了一礼:“绝不会有那一天。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再次出宫,林姝蔓的心情很是轻松愉悦,有了李家相助,想来粮草银钱已经够了。 她并未直接回镇国公府,而是让车夫送她去了吴尚书家中,她想先与吴青杏碰碰头,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待到了吴尚书府上,进了院中未走多远,正好碰到吴青杏出来迎接。 吴青杏拉了她的手道:“蔓蔓,正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有人给我送了银钱,买粮草应当尽够了。” 林姝蔓大吃一惊,谁人有这样的财力? 吴青杏支支吾吾,未语脸颊先飞上了红霞,娇羞模样让林姝蔓更是咋舌。吴青杏的性子一贯大大咧咧,居然有这样含羞带怯的样子,林姝蔓更是好奇。 林姝蔓轻咳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的问:“到底是哪位慷慨解囊,莫不是冲着阿杏来的?” “才不是呢,是赵家公子,他就是……”吴青杏立即反驳,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她种了林姝蔓的圈套,不由脸上泛起绯红,一转身一跺脚,“蔓蔓你戏弄我,我……” 林姝蔓拉住她的手,“我可真是无辜,明明是阿杏跟我说的。不过赵公子真是有心。”粮草钱可是不少。 吴青杏噘嘴:“才不是呢,他是世子的小舅舅,是担忧世子安危。” 林姝蔓可不信,如果担忧贺千空,大可以将银钱送到她手上,何必舍近求远送给吴青杏,看来这两人真是有戏。 可见吴青杏忸怩的模样,林姝蔓并未多调戏,简短将李贵妃同意合作一事讲了。 有了李家的势力,不管是买卖粮食还是运输粮草,吴尚书都能轻松许多。 待确保一切事务妥当,粮草能安稳运送到边关,林姝蔓才回了镇国公府,这两日她奔波操劳,早已累瘫,只有一股子气支撑着,如今胸中大石落定,她只觉满身疲惫,整个人昏昏欲睡,回了朗月阁中,连衣裳都没换,便在软塌上沉沉睡去。 海棠也不敢吵醒她,直到日暮浓重,才轻手轻脚推醒她,“夫人,该起来用膳了。” 迷迷糊糊起了身,林姝蔓换了家常衣裳,来了案几旁。 海棠端起一旁雨过天晴色瓷碗,为她盛了一碗乳白色鱼汤,轻声道:“夫人,你这几日劳累,都有些消瘦了,这是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鱼汤,你多喝几口吧。” 林姝蔓感念她贴心,端起汤碗,刚饮了一口,她便觉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涌到喉咙边,禁不住干呕起来,忙把手边汤碗撂下,抚着胸口不停干呕。 海棠和雪梅被唬了一跳,忙递了茶水给她漱口。 半晌,林姝蔓才缓过劲来,摆了摆手,“腥。” 海棠面带疑惑,她明明提前尝过,小厨房厨娘手艺了得,鱼汤入口鲜甜,半点腥味全无。可见林姝蔓如此说,她忙吩咐人将鱼汤撤下,劝道:“那夫人用些别的吧,吃几个虾饺如何?” 林姝蔓很是爱吃虾饺,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她刚用了一口,只觉喉头干痒,忙一口吐掉。 一旁的雪梅也看出不对,海棠面色凝重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此时夜深露重,雪梅请了大夫回来已经戌时一刻。 她请的是城东的何大夫,已经年过五旬,头发斑白。 何大夫给林姝蔓纤细的皓腕放上巾帕,才将手颤颤悠悠放了上去,凝神静气,半晌他睁开眼,满脸喜色,“恭喜夫人啊,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虽然早已有了预感,可林姝蔓还是一怔,她难以置信的轻轻抚上肚子。 一旁的海棠早已喜笑连连,夫人嫁进来一年了,终于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林姝蔓问道:“何大夫,之前有大夫替我诊断,因为八月时在冷水中泡了一晚,他直言我需要调养一年才可能有孕,如今这是……” 何大夫捋了捋胡须,“当初那位大夫给夫人的调养方子,老朽可以一看么?” 林姝蔓微一点头,不多时,雪梅递了个方子给何大夫。 何大夫看了两眼,眼睛都直了,嘴上连连感慨:“厉害,厉害!这味药居然可以这样用……” 一旁的林姝蔓与海棠面面相觑,不想何大夫居然有几分痴意。 感知到两人目光,何大夫老脸一红,轻咳了声递还药方,轻声道:“这方子老朽看过,那位大夫医术高超,老朽实在佩服!想来也是因为药方精妙,夫人身子才能如此快的调养好。” 第102节 “至于当初大夫所言一年才能有孕,夫人不必介怀,此事最讲究缘分,那位大夫所言的一年不过是最坏打算,夫人如今缘分到了,自然有了身孕,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第172章 有孕2 何大夫一番讲解,林姝蔓才放下心来,也对常七的医术有了个认识,居然如此高超。 只是这个孩子实在来的出乎意料。算算时间,应该也就一个半月。 何大夫道:“只是夫人月份尚浅,饮食上还是需要特别注意,寒凉之物切不可沾。” 海棠有些愁,“大夫,我家夫人如今吃什么吐什么可怎么好?” 何大夫叹息:“女子十月怀胎实属不易,我为夫人开个药方,夫人吃一下看看可有效果,害喜实在并无更多的解决办法。” 海棠忙千恩万谢,待何大夫写了药方,抓了汤药,海棠给何大夫包了厚厚的红包,才将他送出了府中。 待海棠回了朗月阁,林姝蔓正斜倚在床壁上,有些诧异的抚摸肚子,那里还是一片平滑,完全想象不到已经有了孩子。 如果贺千空在身边更好了,他知道消息时会是何等模样。 海棠见了笑道:“夫人可是感觉意外。”她扯过一旁的小垫子,为林姝蔓细心盖上,“想想真是快,再有八个多月,夫人便有小主子了,只是不知道是小娘子还是小公子。” 林姝蔓歪头想了一会,“都好,哪个我都喜欢。” 海棠亦笑道:“是呢,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小公子,总归都会有的!” 林姝蔓双颊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奴婢可没胡说,夫人以后定是得儿女双全最好。” 林姝蔓被她说得羞死了,忙躺在榻上不理她。 海棠道:“奴婢不闹了,奴婢这就给夫人拿些吃食,总该吃一些,垫垫肚子。” 林姝蔓有了身孕的消息,好似长了翅膀,晚间便传得阖府皆知。当晚,万风阁的孙氏就又砸碎了两个蓝底云纹的瓷碗,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 镇国公当夜派了下人给林姝蔓送了些药材、补品,嘱咐她多多静养。虽然目前六皇子气焰正盛,镇国公高看贺驰宇,可贺千空在朝中地位还是一样稳定,镇国公也不敢得罪了林姝蔓。 这两人的反应都在林姝蔓的意料之中,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第二日卫氏居然登门拜访。 她与卫氏两人之间可谓是深仇大恨,贺芳芜的离去让卫氏更是撕下脸皮,镇国公在时还装一下贤妻良母,现在只有她们俩在,卫氏更是懒得伪装。 卫氏呷了口茶,细细打量林姝蔓还未隆起的小腹,“你这有孕来的倒是时候。” 和孙氏差不了几个月,生产也是前后脚。虽然当日卫氏找了个江湖大夫哄骗镇国公说孙氏肚子里是个男孩,然而她也知道,生男生女实非人力,孙氏肚子里真是个女孩就惨了。 如今林姝蔓有孕,若前脚孙氏生了个女儿,后脚林姝蔓生了个男孩……卫氏眼神一暗,林姝蔓凭什么如此好的运气,踩了贺芳芜还毫发无伤,为什么又要踩一脚贺驰宇和孙氏! 这个孩子她绝不允许林姝蔓生出来! 卫氏的目光露骨又刺目,明明朗月阁正屋内燃着四角火炉,温暖如春,林姝蔓却只觉如坠冰窟,周身寒凉。 林姝蔓微微侧了侧身,避过卫氏狠毒的目光,眉头则悄悄皱了起来。 卫氏的心思不难猜,两人都已经势同水火,卫氏绝不希望她好。可卫氏的手段林姝蔓却一时半会想不到。 待送走了卫氏,林姝蔓一直有些忐忑,她叫了海棠,嘱咐她一定要注意朗月阁院中情况,特别是石板路、回廊之上的积雪、碎冰,一定要即时清扫,自打有了身孕,她已经不再熏香,也不怕卫氏从这里动手动脚。 海棠面色凝重,一一点头记下,回身便召集了朗月阁下的所有人,将院中彻彻底底清扫一番。 如此林姝蔓方放下了心,然而她等了月余,时间一晃到了二月末,卫氏并未有任何动作。她不禁心生奇怪,总有些忐忑。 粮草安全顺利运送到了边关,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封贺千空的信。 信中字迹潦草凌乱,只言林姝蔓不要担心,他定会帮助广平候打败匈奴,也请林姝蔓保重自身。 这封信放在林姝蔓的枕头旁,她夜夜都要瞧上一番才能入睡。 同时她也写了一封信,讲了自己有了身孕,交给了常四,希望能送到边关贺千空的手中。 随着有孕时日久了,她害喜很是严重,往往一点腥荤都不能见,海棠和雪梅为了让她吃几口吃食,日日费上好大的力气。 林姝蔓也觉得不妥,总是逼着吃几口,可用不了多久就会腹中翻腾,干呕吐掉。请了何大夫问诊,何大夫也无甚好办法,只得先熬着,许是过了三个月能好些。 在这样的焦灼中,时间过了三月,草长莺飞,暮色四合,春意将至。 三月初一,燕草如碧丝,春桑低绿枝。 昨夜刚下了一场春雨,今早起身,朗月阁一望之下,全是深深浅浅的绿意,林姝蔓披了大氅,推开窗牖让屋外潮湿的空气涌入。 望着满城春意,她忽觉腹中空空,不由唤道:“海棠,摆膳吧。” 今日不知为何,害喜没有发作,林姝蔓一口气用了一屉水晶虾饺,进了两个百果杏酪,又喝了一碗牛乳燕窝粥,方撂下筷子。 海棠喜上眉梢:“夫人终于能好好用膳了。” 林姝蔓摸了摸肚子,“这小东西总算不闹我了。” 正聊着,雪梅推门而入,手上捧了几枝素馨花,黄艳艳的花朵开得正盛,雪梅将花枝插在案几上的雨过天晴瓷瓶中,也是笑道:“这素馨花开得正浓,我想着给夫人折几枝,屋里也多几分颜色。” 林姝蔓瞧着多了几分欣喜,百花盛开,也是个好兆头。 主仆三人正聊得开心,忽听门外有小婢女进了屋,福了福身子嗫嚅道:“夫人,国公夫人和二夫人来了。” 三人一惊,雪梅最是心直口快:“她们又要来做什么,准没好事!” 林姝蔓收回嘴角笑意,眼神如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海棠,请两位夫人进来。” 不多时,卫氏和孙氏一前一后进了正屋,林姝蔓也不多伪装,草草向卫氏行了一礼,吩咐雪梅奉茶,便坐在主位。 第173章 强硬 卫氏盯了她肚子几眼,又瞟了瞟孙氏已经隆起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千空媳妇近日身子骨可好?” 林姝蔓不想与她废话,“多谢母亲关怀,一切都好。” 孙氏装模作样关切问:“嫂嫂近来爱吃酸还是辣?” “我也不知,近来害喜,一切都吃不下去。” 孙氏问不出想问的,撇了撇嘴。 卫氏端起茶碗,拨弄茶盖,袅袅茶烟遮住她面容,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也不与你客气,今日我与你弟妹来,就是请你去京郊踏青。” 这个时候去踏青?林姝蔓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多谢母亲、弟妹抬爱,但我有孕在身,不方便出行,母亲和弟妹去吧。” 哪知卫氏撂下茶碗,斜睨她,“千空媳妇怕是误会了,想请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二公主。” “我大周朝与匈奴征战,你父广平侯在战场厮杀,陛下感念你父功劳,二公主特意要宴请你,以示荣光,你该不会……不去吧?” 林姝蔓额间沁汗,心底叹息还是大意了,卫氏看来是上了六皇子的船,和二公主联手起来要对付她。 静默良久,林姝蔓轻声道:“确实应该去,只是我身子实在不好,如今去,恐怕也会在二公主面前失仪,实在恐污了二公主眼。” “待我身子好转,我定会亲自向二公主请罪,今日实在不能前往,想来二公主也会体谅。” 虽然不知道二公主打的什么主意,林姝蔓也不想以身涉险,只得用上“拖”字诀,常四被她派出去送信,贺千空与父兄不在身边,她更需万分小心。 卫氏嘴边笑意僵直,冷哼一声:“你倒是有几分聪明,只是……。” 她话锋一转,眼底带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你此次估计错了,这一次你就是不想去也不行!” 随着她话音落地,朗月阁院中传来阵阵婢女小厮惊呼,还有……侍卫盔甲佩剑作响的金属之声! 隆隆的脚步声中,几十个侍卫进了朗月阁院中,虽未进正屋,却在院中回廊外站好,隔着轻薄的纱帘,林姝蔓也能瞥见他们腰间佩戴的宝剑。 瞬间,冷汗从背脊滴落,林姝蔓手心一片汗意涔涔。 卫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些侍卫都是二公主借给我的,让我一定要确保你能去踏青,现在林姝蔓,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林姝蔓整个人如坠冰窟,周身寒凉一片,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想到,二公主居然会用武力胁迫她! 她抬起头,逼问卫氏:“二公主如此行事,不怕世人议论,不怕世子报复么?” 二公主的侍卫明晃晃进了镇国公府中内院,女眷所在之地,真要传了出去,满朝文官的口水都能将二公主淹没。 卫氏笑道:“现在不过几个跳梁小丑敢议论一下,待到他日,二公主便是长公主,谁人胆敢议论。至于世子?到那一日,他是不是世子还不一定呢!” 只有陛下的姐妹才被称为长公主,卫氏这话便是在说有朝一日定是六皇子坐了帝位,其中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二公主如此张狂,是不是忘了,如今还有太子这位名正言顺的储君在!” 卫氏:“太子和皇后又能如何,能抵得上陛下的旨意么?我劝你不要在这里拖延时间、负隅顽抗了,你死了这条心,没人救得了你!来人,把她拉起来!” “等等!”林姝蔓喊住她,“我自己可以走,便是去踏青,也得让我换身外出的衣裳吧?” 卫氏冷哼:“你可别耍什么花招!朗月阁里里外外都被侍卫围上,你没有逃生的出路!” 林姝蔓扶着海棠的手站了起身,冷冷道:“我从来没想过要逃。” 说罢,她转身进了里屋,雪梅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进了里屋。 三人甫一入内,雪梅眼泪就流了出来,“夫人,如今可怎么办?” 林姝蔓不语,只吩咐海棠为她更衣。 海棠强自镇定,找了件轻薄的春衫为她换上,又批了件大氅防止外面劲风寒凉。待收拾妥当,林姝蔓又坐到镜前,让海棠为她绾发。 此刻,她才道:“雪梅,等会我会带海棠去赴约,你留在朗月阁中,待她们走了快去找阿杏报信,或是求皇后,或是求太子,让阿杏想想办法,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等你。” 她思前想后,宋若静有了身孕不方便,只能指望吴青杏,能否有一线生机。 雪梅擦了眼角泪花,郑重点头:“我会去找吴姑娘的,夫人,你一定要保重!” 林姝蔓勉强露出笑意,安慰道:“我定会的,雪梅一切就靠你了。” 屋外已经传来孙氏催促的声音,林姝蔓与海棠不敢耽误,简单梳了个发髻,便起身出了屋。 看着林姝蔓与海棠远去的背影,雪梅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瞪大双眼,看着卫氏和孙氏盯着林姝蔓一步步走出朗月阁,直到三人上了马车,朗月阁中的侍卫才跟随在马车身后,撤离了朗月阁。 雪梅按捺心神,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侍卫的背影,才悄悄从镇国公府的角门溜了出去,她不能坐马车,防止有心之人看到,只能疯狂的在街衢之上奔走,希望能快点。 可雪天路滑,她一个不慎,便被街角的石头绊倒,倒在路边积水之上,单鞋渗了水,湿答答的,雪梅扁了扁嘴,差点哭出声来。 街衢之上来往行人,只是漠然的投来目光,倏然,一辆马车停在雪梅面前,女子纤细洁白的玉手拉开帷幕,惊讶道:“雪梅,你怎么在这?” 居然正是吴青杏! 第103节 雪梅猛地从地上窜了起身,惊喜道:“吴姑娘,我正要去寻你呢,你这是?” 吴青杏意外:“我正好想看看蔓蔓,她最近害喜可还严重?” 不成想这一问,不想正戳中伤心事,雪梅的泪水像是开了闸一样流淌不停,结结巴巴:“吴姑娘,你快救救我家夫人吧,夫人她被……二公主带走了!” 吴青杏瞪大双眼,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感谢瓊如送的糖果盒 (*^▽^*) 第174章 威胁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京都,笼罩在一层如雾似烟的轻纱中。 待雪梅讲完,吴青杏只觉额头沁汗,手心一片潮湿,她和林姝蔓想得一样,二公主如此强硬疯狂,实在有些棘手。若是二公主遵循规矩办事,林姝蔓有百种手段与她周旋,然而二公主用侍卫强硬带走了林姝蔓,吴青杏也是毫无办法。 说到底,二公主就是在赌,最后登上帝位的到底是谁。 如果六皇子登基,作为胞姐的二公主非但没有事,贺千空也很可能咽下这口气。反之如果是太子登基,二公主下场悲惨,拉林姝蔓垫底,也不亏。 二公主疯狂举动下,处处皆是算计。 为今之计,只有去皇宫看看能否见到皇后或是太子,也只有他们的身份能勉强压制住二公主。 吴青杏主意已定,立即下了马车,吩咐车夫解开马匹的缰绳,她翻身上了马,对雪梅说道:“我这就去皇宫,你且安心等着。” 说罢,扯动缰绳驱使马匹飞驰而去。街衢之上人流马车众多,本不适合策马飞驰,然而吴青杏骑术高超,几个跃起,马匹轻轻松松在人流中穿梭不停,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前。 然而吴青杏刚刚翻身下马,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是林姝蔓,与皇后并无太多交集,冒然见皇后,皇后也许不会见她。 正踌躇间,忽听有人叫道:“吴姑娘,你怎么在这?” 抬眼一望,只见赵明月一袭月白长衫,手中握着玉骨折扇,有些诧异惊喜的望着她。 吴青杏大吃一惊,然而看他来的方向正是皇宫,应该是刚从宫中出来。倏然她灵光一闪,赵明月可是皇后的胞弟,有他求见,皇后不可能拒绝。 吴青杏快走几步,到了赵明月跟前,声音颤抖:“赵家公子,救命,蔓蔓被……二公主带走了!” 不待赵明月追问,吴青杏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细细讲了,末了,她眼眶微红,语带害怕,“蔓蔓托付我让我救她,可我不知道皇后娘娘能否见我……” 赵明月面色凝重,轻声道:“不是皇后娘娘不愿意见你,而是现在……连我也见不到陛下与皇后!” “我今日便是来找皇后娘娘,然而刚才冯总管告知,今早边关似乎来了人,有重要事情通报,打断了陛下修仙。如今陛下与皇后、太子一同在金銮殿中商议要事,已经整整两个时辰,谁也不知道到底商议何事,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出来。” 他还有些细节没有说出来,冯总管跟他说,金銮殿中时不时会有成景帝怒吼、瓷杯摔碎的声音,令人战栗。 吴青杏更加焦躁,这是林姝蔓唯一的希望,难道就此断绝了么? 赵明月长叹一声,少有的郑重,“不过世子夫人有危险,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 吴青杏不明所以。 赵明月道:“我这就带你入宫,我们去看看能否见到皇后、太子。” 即便冒着被成景帝斥责的风险,他仍然要去一趟。 细碎的阳光透过云层投射下点点碎金,流淌在他白皙的侧脸、月白色的长衫之上,赵明月嘴角抿起,不同于以往的嬉皮笑脸,带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威严与平静。 吴青杏不由自主怔在原地,有些呆呆的看着他。这样的赵明月不同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不是骗人的大骗子,也没有嘻嘻哈哈,反而有股别样的帅气与英隽。 赵明月转身向皇宫方向走了几步,发现吴青杏还愣在原地,不由问道:“吴姑娘不一起么?” 吴青杏这才恍然大悟,俏脸飞上一抹绯红,小跑到他跟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花开两枝,且说林姝蔓这边随着卫氏、孙氏上了马车,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着二公主府前行。 绀青色帷帐的马车中,孙氏斜睨着林姝蔓,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林姝蔓置若罔闻,只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她要积攒精力,卫氏和孙氏不过是狐假虎威的狐狸,不足为惧,真正难办的还是疯狂入魔的二公主。 待到了二公主府上,卫氏在前带路,一路分花拂柳,穿梭过蜿蜒曲折的小径、假山,来到后院一座小山坡上。山坡之上搭建了一个凉亭,四周铺设了层层轻纱,掀开帷幔,只见凉亭正中的石凳上,二公主正慢悠悠的品茶。 卫氏恭敬上前,行了一礼:“二公主,人已经带到了。” 二公主放下茶杯,饶有兴趣的打量林姝蔓,那种神情好似猫看着掌心的老鼠,在研究如何咬断老鼠的脖子。 瞬息间,林姝蔓背后渗出点滴冷汗,然而她面上巍峨不动,福了一礼,坐到二公主对面的石凳上,先发制人:“二公主叫我来,不是来踏青的么?” 卫氏怒目而视:“公主让你坐了么?不懂尊卑!” “不用。”二公主挥手打断卫氏,盯着林姝蔓,“到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你应该明白踏青只是个借口吧。” 林姝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所以公主真正的目的是……让我去死么?” 二公主哈哈大笑,一手把玩着瓷杯,一手指着林姝蔓叹息:“世子夫人真是个聪明人。不过你也没有全猜对,我只要你从这个山坡之上跳下去即可,这样的高度也不是非死不可。” 林姝蔓神色冷若冰霜,“这样的高度,即便我侥幸不死,也会摔得半残,二公主可真是宅心仁厚!” 一阵春风轻抚,掀起层层芙蓉色轻纱。 二公主轻声道:“那你该怪你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你放心,世子很快也会陪你,你还不知道吧,为何匈奴会选择如此时机进攻边关,为什么贺千空追查线索也会去了边关,你认为我还会让他活下来?” 当初贺千空如果答应了她,她也不会如此狠心。可贺千空不识抬举,居然刺痛她的心,这样的人,就死在边关吧! 二公主眯起双眸,眼中满是恶毒与恨意,好似吐着舌信的毒蛇,进攻前的征兆。 第175章 危机 山坡之上,桃花、杏花争先开放,红的如火,白的似云,在凉亭外争相斗艳。 听了二公主的一番话,林姝蔓倏然笑了,她越笑越大声,嘴角的笑容更是讽刺。 二公主面有不豫,“你笑什么?!” 林姝蔓这才止住笑意,“我笑二公主真是庸人自扰。世子从始至终与你毫无关系,你却误会他对你情根深种,真是可笑可叹!又因为这个而恨上了我,真是可悲可恶!” 二公主粉白的脸涨得通红,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是谁也不敢揭开的伤疤,却被林姝蔓直接指出! 林姝蔓又道:“求而不得你便要害世子与我的性命,更是蛇蝎心肠,我平生第一次遇到二公主一样的毒妇,心中惊奇好笑,自然忍不住要笑!” 二公主咬牙切齿,“林姝蔓你可能忘了,若是当初我答应下嫁世子,如今你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不过是父皇下旨赐婚,才让你捡到了便宜……” “下嫁世子?真是可笑。”林姝蔓轻声道:“明明当初是你嫌弃世子之位不稳,为了追求权势利益才嫁给周公子,如今居然假惺惺将自己的行为美化?” 当初周家势大,周承安风头正盛,不比贺千空强百倍,只是之后的事情出乎世人意料,谁能想到贺千空靠着自身本事硬是闯出一条路,成为新贵。 林姝蔓道:“就算事情重来一次,二公主也会为了权势选择周公子,你心里明白,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何必装出一副深情模样,令人作呕。” “还有一事,可能二公主不知道。当初陛下下的赐婚旨意,根本不是我运气好,那道旨意乃是世子为了娶我……亲自向陛下求的!” “从始至终,我与世子便是两心相悦,世子也只欢喜我一人!”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姝蔓的一番话令二公主目眦欲裂,双眼通红。 她最后的遮羞布被林姝蔓一把掀开,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公之于众,令二公主险些昏倒。 良久,二公主镇定稍许,冷声道:“你觉得很得意么?但是成王败寇,如今太子一脉已经岌岌可危,你和贺千空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说我可笑,我看你更是可笑,你如今的行为不过是垂死挣扎,又有何用?” 她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三个侍卫出现在她身后,二公主得意道:“如今没人救你,我让你跳下去,你就给我跳下去!” 林姝蔓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襟,从石凳上起身,向二公主走了几步,俯身下去行礼:“臣妾遵旨。” 然而话音未落,趁着二公主分神的一刹那,林姝蔓立时直起身形,一手捏住二公主的肩膀,另一只一直藏在袖中的玉手伸手,抵在二公主的脖颈。 那只手上握着个金丝荷叶丹凤簪,簪子的头被磨得锋利无比,正稳稳的抵在二公主雪白的脖颈处。 林姝蔓的声音不疾不徐,“二公主,让你的侍卫退后吧。” 她刚才激怒二公主,不过是想让二公主分神,无暇顾及她的动作。虽然她嘱咐过雪梅去找吴青杏,但林姝蔓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她必须行动起来,确保自身安全。 而这,便是她的杀招! 一瞬间,形势逆转。本来看热闹的卫氏、孙氏连连后退,不可置信,三个侍卫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林姝蔓又道:“二公主可要想好,我的命死不足惜,拉上你垫背很是值得。” 二公主咬了咬牙,一挥手,“你们几个退下!” 三个侍卫得令,只得缓缓退下。 林姝蔓紧紧钳制住二公主,亦缓缓后退。 倏然,怀中的二公主发出古怪的“嗬嗬”笑声,“林姝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难道你以为我的侍卫只有这几个?” 伴着她未落话音的是一道劲风,林姝蔓忽觉全身战栗,一股难言的危机感袭来,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她只在地动中出现过。 凭着这股直觉,她勉强侧了侧身,下一瞬间,利箭携着风势从她耳畔掠过,直直插在地上。 背后,有弓箭手! 然而林姝蔓意识到时已经晚了,刚才瞬息间的松懈,已经够二公主从她怀中挣脱,现在她没了依靠,没了威胁的把柄。 二公主怒斥道:“给我射!杀掉她!” 已经撕破脸皮,便干脆将林姝蔓置于死地。 暗处的弓箭手得到命令,并不迟疑,下一刻,五只箭矢从不同的方向直射出来,封锁了林姝蔓前前后后的任何退路! 二公主眯起眼眸得意道:“林姝蔓,之前你如此嚣张,想不到今天就要命丧此处……” 她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异变忽生,五只箭矢即将接近林姝蔓,却忽然失去了准头,不是射歪,便是失去了力量,飘落在地,竟然无任何一个伤到林姝蔓! 二公主大怒:“你们这群废物,这都能射歪么?!” 可是暗处的五位弓箭手无一回应她的怒斥。 林姝蔓却直起了身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来今日我命不该绝。” 伴随她语带笑意的这句话,山坡下奔来三个人,为首的贺千空一袭玄色劲服,急速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赵明月、吴青杏。 第104节 二公主眼眸瞪大,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不应该在边关……不!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林姝蔓!” 说罢便挥手命令身后的三个侍卫上前,然而不等三个侍卫将剑鞘中的剑拔出,几道劲风袭来,三个石子准确的打在他们的脖颈之上,侍卫们悄无声息接连倒地,下一瞬,贺千空大步流星,已经到了林姝蔓近旁。 他看不都看二公主,反而一把揽过林姝蔓的肩膀,急切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林姝蔓不由失笑:“世子,我无事。” 反倒是贺千空,手掌的皮肤粗粝,肤色也暗黄些许,眉骨之上还添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显然在边关没少吃苦。 思及此,林姝蔓心底漫上一阵酸涩,反手握住贺千空的大手,轻声道:“你回家了世子。” 她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第176章 得救 二公主踉踉跄跄退后一步,摔倒在地,口中喃喃:“怎么可能……” 卫氏和孙氏也是大惊失色,想不通贺千空怎会突然出现。 此刻,贺千空方转了脸,冷冷直视地上的二公主,“陛下已经知道你与六皇子所做的一切,你们密谋给陛下下毒,谋害三皇子,还与匈奴勾结,一切陛下都已经知晓,你和六皇子的狼子野心,再无机会!” “不可能,你明明应该死在边疆,和广平侯一起!”二公主脱口而出。 林姝蔓一怔,忙看向贺千空。 贺千空投来安慰的目光,柔声道:“别担心,岳父无碍,反而在边关如鱼得水,有了你筹备的粮草,我们不怕与匈奴打持久战。” “且我回来之时,岳父已经找到了克敌法门,想来不日就将获胜,消息就会传来京都。” 听到计划落空,好似一盆冷水,浇得二公主血液冰凉,她失声呐喊:“不应该这样的……”她的计谋天衣无缝,怎会被人化解。 贺千空冷哼:“二公主算计人心,用王大义做诱饵引诱我去边关,然后手握王大义的家人,逼迫他自杀,可是你算计人心,最后也会被人心反噬,我先一步找到王大义,保证只要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就保证他家人的安危。” “王大义交代了一切,包括你们引荐给陛下的青云道士,会在陛下吃的丹药中下一种慢性毒药,今早我先来到宫中,已经向陛下禀报一切,陛下也检查了丹药,果然有毒。” “现在六皇子与淑妃已经被禁军抓起控制,只差你了!” 随着他一字一句,二公主已然明白再无希望,但她不想被抓住,忙爬了起来,嘴上大喊:“我今日定不会让你抓住!”一边向着凉亭耸立的石柱撞去。 但是有一个人速度更快,常四身形如鬼魅,突然出现挡在二公主身前,将她稳稳钳制住。 贺千空道:“二公主还是不要挣扎了。” 不多时,禁军到了,将二公主围得水泄不通,禁军侍卫逮捕了二公主,又将卫氏、孙氏一同抓了起来。 卫氏一直在喊冤,不停说她只是个女眷,然而无人听她胡言。 大局已定,贺千空不再理会众人,一把抱起林姝蔓,将她抱出二公主府,上了马车。 马车慢悠悠行驶,踩着辚辚之声,直到此刻,林姝蔓一颗心才落了地,贺千空回来了,她的父兄也平安,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路上,贺千空将边关发生的一切细细讲了,过程一两句话便带过了,可其中的凶险危机听得林姝蔓心惊胆战。 末了,贺千空道:“其实这次能这么顺利打败匈奴,截获六皇子一党的证据,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林姝蔓不由惊讶,能得贺千空如此夸奖,该是何许人也? 贺千空笑道:“这还多亏了夫人,此人正是四公主。” “到底怎么回事?”林姝蔓更是惊异。 贺千空笑着解释了一番,四公主嫁给乌维邪为大阙氏,在草原也有一定地位,五个月前,六皇子一党给乌维邪传信,要匈奴出兵,将广平侯、贺千空一网打尽。 匈奴点兵的动态瞒不住四公主的眼睛,她立时便明白要发生什么。 可乌维邪刚与大周朝联姻,打的应该是养精蓄锐的主意,怎会如此草率出兵? 四公主本就有几分机灵,马上猜到很可能朝中有人通风报信,她几经波折,趁着乌维邪大意之时,潜入乌维邪的卧房,果然发现了汉人写来的信件。 拿到证据,她不敢耽误,带着贴身婢女宫人,连夜逃离了草原,因为她平日里安分守己,匈奴对她看管松懈,居然让她逃脱成功。到了边关,她又迅速找到广平侯与贺千空,将事情原委告知二人。 且四公主在草原有些时日,虽乌维邪素日防着她,可时日久了,她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草原兵力布置,她通通毫无保留告知了贺千空。 能如此迅速抵挡住匈奴兵力,四公主功不可没。 林姝蔓不禁感慨,天道轮回,因果循环。当日她救下六皇子,导致如今的局面,可又是她救下了四公主,挽救了如今的局面,冥冥中好似因果早已注定。 感慨过后,林姝蔓轻声道:“有个消息,常四可否告诉世子了?”说罢,她右手已经抚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贺千空呼吸一滞,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小腹。常四告诉他时,他好似在云端在梦中,隐约透着不真实。 林姝蔓轻笑,拉过他有些颤抖的手,轻轻盖在自己的小腹,柔声道:“这里有我和……世子的宝宝了呢。” 贺千空一怔之下,好似烫了手,立马将手撤回。 他这副慌张模样,哪有半分刚才的冷静自持。林姝蔓捂嘴偷笑。 好半晌,贺千空才又将手放了回去,确定林姝蔓原本的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原来不是假的,他真的要有孩子了,一个和他与林姝蔓血脉相通的孩子,他要做父亲了。 贺千空嘴唇嗫嚅:“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姝蔓道:“还不知道呢,世子想要个男孩女孩?” 贺千空轻声道:“都好。” 不管是男孩女孩,他都要好好疼他爱他。 他想要亲自教导这个孩子,将一身功夫本领倾囊相授,如果是个男孩,他要手把手叫他射箭、骑马,带他去秋猎,练武,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是个女孩,定要像蔓蔓一样,温婉可人,他会带着他的小女儿招摇过市,让她不要受半分委屈。 好像有人用木槌在他心头敲击了几下,贺千空整个人一颤,忽然希望时间快些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腹中这个孩子了。 他抬起头,轻轻啄了下林姝蔓柔软的唇瓣,“蔓蔓,多谢你。” 是她带给他这一切,教会他什么是心悦,又带给他孩子。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林姝蔓唇角流露出笑意,靠在贺千空怀抱,轻声道:“我才要谢谢世子呢。” 第177章 宋若静生产 剩下的事情贺千空与林姝蔓并未参与。 成景帝下令一杯毒酒赐死淑妃,这个跟随了他十多年的宠妃香消玉殒,来不及悲伤的六皇子与二公主也被成景帝下令囚禁起来,永世不得出去。 同六皇子勾结的一干朝臣也都抓的抓,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六皇子妃的娘家,孙大学士一家,尽数被抄家,孙氏听了消息当场晕了过去,祸不及出嫁女,她虽然没事,但娘家一干兄弟姐妹全都被杀。然而当她悠悠转醒时,却听到更坏的消息—贺驰宇被查出与六皇子有关联,被抓了起来,等待结果。 卫氏也并不好过,卫家之前投靠了李家、三皇子一脉,然而不想夺嫡之争如此凶险,三皇子居然身死,卫氏通过孙氏的关系,投靠了六皇子,又将卫家一家子拉上了六皇子的船,本以为这次稳操胜券,却不想还是功亏一篑,卫家尽数被关。 得知贺驰宇也被关进大牢,卫氏痛哭流涕,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不能再出事啊! 可如今娘家指望不上,儿媳一家也被抄家,能救贺驰宇的只有镇国公。 所幸镇国公也关心贺驰宇,这个小儿子一直养在膝下,镇国公还是有很深的感情,为了贺驰宇,镇国公进了宫,求见了成景帝。他与成景帝年轻时也曾并肩作战,还算有几分交情,如今为了贺驰宇,他只得舍下面子,厚着脸皮跟成景帝求情。 成景帝这些日子波折不断,青云道士的丹药中含有毒药,他服用的时日久,虽太医极力用药挽救,然而毒素还是多少入了体,如今成景帝行走间都需要有人搀扶,头发已然变得花白,曾经锐利的双眸变得浑浊不堪。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镇国公,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镇国公额间汗水涔涔,不敢说话。 看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成景帝有些心软,加之刑部查出贺驰宇参与不深,不算同谋。 成景帝叹了口气,给一旁的冯总管使了个眼色。 冯总管心领神会,立时对地上的镇国公道:“公爷快起来吧,这地上凉,可别跪了。二少爷定会平安回家的,只是……他毕竟参与了其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二少爷此生不能参加科考,不再被朝廷录用。” 镇国公老泪纵横,磕了三个响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成景帝叹道:“你这二儿实在顽劣,远不如世子贴心。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也该放下了,交给年轻人,自己颐养天年。” 镇国公身子一颤,已经明白了什么。当即道:“多谢陛下关心,臣近年也觉力不从心,正想……将爵位传给世子。” 成景帝欣然点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公爷有心,朕这便下旨。” 镇国公满嘴苦涩,又磕了个头:“多谢陛下。” 他已经全部明白,贺驰宇的性命虽然能保住,但成景帝还是怪他未能察觉贺驰宇的狼子野心,让他交出爵位,给贺千空来坐。既是救贺驰宇的代价,也是对他的惩罚。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声名显赫的镇国公,而是……新任镇国公的父亲,从此以后,贺千空大权在握,再也不用看他脸色。 贺慎之心中酸涩难忍,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此次贺千空立下大功,这也是成景帝对贺千空的嘉赏。 不过半刻钟,成景帝便写完了圣旨。 贺千空以二十二岁的年龄就成了大周朝的镇国公,站在权利的巅峰。而林姝蔓,已然是新出炉的国公夫人。 然而此时贺千空与林姝蔓并不知道此事,他们正在广平候府中守着宋若静生产。 宋若静本应四月生产,然而林青峰突然去了边关,她一直提着一颗心,直到近日传来边关大吉的消息,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也突然发动起来。 所幸她平日身子康健,虽是头胎也比较顺利,不过两个时辰便生下个男孩。 王氏听了忙念叨着“阿弥陀佛”,厚厚赏了接生婆和府上下人。丈夫、儿子平安,儿媳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没有比这更多的喜事了。 见到嫂子母子平安,林姝蔓也是放了心,又帮衬了些事务,得到傍晚就与贺千空一起归了家。 回了府,两人才得知这个消息,成景帝下了旨,不过半天消息传得全京都皆知。 林姝蔓有些意外,可这些日子她心情大起大落,这个消息实在不能再波动她的心弦了,是以并无太多惊喜。贺千空更是沉稳,只是听到常四禀报镇国公进宫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其余时候再看不出来多余情绪。 与京都众人议论不同,这两人对成为镇国公、国公夫人毫不惊喜。 贺千空对此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对有了身孕的林姝蔓异常紧张。 林姝蔓怀孕头三月时他在边关,鞭长莫及,如今回来了,他总想着将之前的一一补回来,是以对林姝蔓特别关心。 说来,林姝蔓也觉得奇怪,她头三个月害喜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荤腥不能见,如今贺千空回来了,她却胃口大开,异常安稳,若不是微微隆起的小腹,林姝蔓有时都怀疑她真的有孕么。 他们两个岁月静好,朝中的风波却仍在波及。成景帝大约真是气得狠了,狠狠清理了朝中六皇子一党的势力。 贺驰宇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可却被贬为庶民,与孙氏灰溜溜离开了镇国公府,拿着卫氏给的嫁妆找了个房子租赁。 可贺驰宇手无缚鸡之力,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做官之后没有任何生活技能,且他前半辈子锦衣玉食、大手大脚过惯了,如今由奢入俭实在难。 第105节 是以不过短短半月,他就将卫氏给他的一百两银子统统花光。没了银钱,孙氏又正好生产,经过一天挣扎,孙氏生了个女儿,贺驰宇听接生婆说了结果,当场撂下了脸,嘟囔两句摔门而出,喝花酒去了。 孙氏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之前大夫都说是个男孩,怎么生出来居然是女孩?!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题外话------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ˊ??ˋ)?? 第178章 卫氏下场 贺驰宇大手大脚,手头有银子就自去喝花酒享受,幻想自己还是镇国公府的二少爷。 可他有出项没进项,手头的银子往往过不了几日便没,他只能跟卫氏要。 然而卫氏生活也难,卫家倒台后,镇国公也换了人,贺慎之虽然并未将卫氏休弃,却也对她没有好脸色。镇国公府上大小事务又都由林姝蔓把握,卫氏手头的银钱都是她当年的嫁妆,根本经不起贺驰宇如此挥霍。 但是贺驰宇根本不听,当卫氏拒绝给钱后,贺驰宇当下撂了脸,冷哼道:“当初是娘把我拉上六皇子这艘船,如今我落了这个下场,都是因为你!你还想不给钱?!” 说罢一推案几,将白釉瓷茶杯摔得粉碎。卫氏吓了一跳,心口一痛,捂着胸口叫道:“你……” 她费尽心思为儿子铺路,却不想贺驰宇根本不理会她的一番苦心,反倒将一切怪在她头上。 贺驰宇冷哼一声,跨过卫氏进了屋里,打开妆奁,将里面的金钗银饰全都搜刮进衣兜中,又将枕边红漆木匣子中的碎银子一把带走。走时看都没看瘫软的卫氏,径直离了府。 待回了家,贺驰宇也不给孙氏和女儿银钱,反倒自己藏了起来,将首饰典当了就去喝花酒,花没了就去卫氏那里大闹一番,卫氏不给就要进去抢劫掠夺。 周而复始,贺慎之原本对二儿子的愧疚之情,也被折腾的一干二净,卫氏却心软,每回都要想尽办法给贺驰宇些银子。久而久之,贺慎之更是不耐烦见他们母子,索性搬去了田姨娘在的院子,远离卫氏,清静些。 然而卫氏的嫁妆也经不起贺驰宇如此折腾,加之林姝蔓管家,她根本捞不到钱,卫氏手头银钱越来越少。 贺驰宇哪里明白,又一次卫氏拒绝他时,贺驰宇气的大怒,不顾丫鬟阻拦搜刮了屋子里里外外,奈何卫氏提前将值钱的金银财宝收起来了,贺驰宇一番寻找,半点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当下更是大怒,将卫氏屋中大小摆件尽数摔碎,推倒了书架、案几,一通发泄才悻悻离去。 却不想卫氏几经波折,心绪本就激动,被心爱的儿子如此一番闹,一口气没喘上来,昏倒在地。等丫鬟请了大夫来,一瞧居然是中风了。 卫氏半身都偏瘫了,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半边脸表情狰狞,半边面无表情,话也说得不利索,只能躺在床上,发出“嗬嗬”的恐怖声音,看的人既恐怖又可笑。 卫氏病了后,林姝蔓去了一趟。贺千空成了镇国公后,理应搬到正院,但他与林姝蔓在朗月阁住得惯了,且朗月阁是赵氏故居,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两人商量一番并未搬离。 贺慎之去了田姨娘的院落,是以正院中只有卫氏居住。 进了卫氏的寝屋,林姝蔓便闻到一股难言的味道,混合着药香、檀香和隐约的臭味,令人作呕。 身后海棠也闻见了,当下皱起眉头,问卫氏身边的小丫鬟,“这味道怎么回事?” 小丫鬟嗫嚅:“海棠姐姐你有所不知,大夫人她……行动不便,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所以难免有些味道……” 海棠几不可闻皱了皱眉,挥手道:“打开窗牖,夫人有孕,可闻不得这些。” 小丫鬟立时应是。 待气味散了些许,海棠才扶着林姝蔓走到卫氏的榻沿边。 卫氏这会儿正好醒着,不过短短一个月,卫氏的两鬓已经斑白,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满脸的皱纹,半边脸面色狰狞,另外一边却面无表情。她见到林姝蔓似乎有些激动,喉咙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林姝蔓静静盯了她一会,忽然道:“让我与母亲单独待一会。” 海棠点头,屏退屋内丫鬟,将门扉阖上。 屋内只有两人。卫氏嘴角咧开,艰难道:“你来……是看我的……笑话么?” 林姝蔓轻笑出声,“夫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只是来尽孝道,看看母亲可好。” 卫氏想要挣扎起身,无奈动弹不得,眼眶通红死死瞪着林姝蔓,“都是你,自你进了贺家门,便是来祸害我的……我的女儿远嫁匈奴……儿子不得为官……都是你!你会遭到报应……” 林姝蔓心底哂笑,卫氏即便如今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将一切推给别人。 她理了理芙蓉色衣角,轻声道:“我不曾做错任何事,为何会有报应,倒是夫人如今的处境,不才是遭了报应?” 卫氏双目通红,艰难伸出手要去抓她,却被林姝蔓轻巧避开。 林姝蔓站了起身,环顾四周,淡淡道:“夫人放心,你是老爷的妻子,也便是我与公爷的母亲,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事。” “我会让下人好好照顾你,让你尽可能活得长长久久,这才能显示出我与公爷的孝心。” 就让卫氏用这幅偏瘫的样子活下去,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不由己。 林姝蔓可没忘记卫氏与二公主联手要置她于死地,她可不是有仇不报之人,如今卫氏这幅困苦模样,就活得更久一些吧! 说罢,她再也不看卫氏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幽暗腐朽,令人窒息的屋子。 海棠早已等候多时,上前扶住她。 林姝蔓对伺候的丫鬟说道:“好好伺候大夫人,可不得马虎,也嘱咐大夫多开些好药,大夫人身子要紧。” 丫鬟们齐齐应是,心道公爷和夫人的一片孝心真是感天动地。 卫氏病倒,再没有人给贺驰宇钱,贺驰宇打上了孙氏嫁妆的主意,他对卫氏都敢大呼小叫,对上孙氏更是拳打脚踢。孙氏开始还不敢还手,后来被打得急了,也上手和贺驰宇互相攻击。 她力气小,却会用指甲,用牙齿,贺驰宇虽能打赢她,却也讨不得好。 两人互相撕扯,两看两相厌,可无论休妻、和离都没有办法,毕竟离了对方,也找不到别人,只能继续将就过下去。 但孙氏的嫁妆总会花光,贺驰宇大手大脚,不过一年便挥霍没了。 没了银钱,他不得不出去找活计养活自己,可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只能帮人写写?信,卖卖字画,银钱少活计多,他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有钱就去喝花酒,久而久之,半分钱没攒下来,只能温饱度日。 ?柘玥寒 明天三更完结。 第179章 生了个小团子 孙氏更是不好过,贺驰宇不管女儿,她还要照顾孩子,只能出去找活,最后靠给人浆洗衣物为生。 怕费柴火,她不敢烧火,冬日里也要在寒凉河水中搓洗衣物,不出三个月,曾经白皙的手变得粗糙红肿,指节鼓胀,满手冻疮。 日日在外风吹雨淋,她曾经的秀发已经染上星白,眼角尽是皱纹。 一日孙氏背着孩子在街口搓洗衣物,一同的妇人娘子闲说八卦,一人突然叫道:“你们快看,那个马车,是哪里的贵人出行?”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两匹油光水滑的黑马,拉着一辆淡蓝色马车,车上罩着薄如蝉翼的轻纱,随风舞动,马车四角挂着六角银铃,随着马车的辘辘之声不停摇摆。 有个妇人惊叹:“这是镇国公夫人出行呢,你看马车前的标志,我遇到过两回,记得呢。” 孙氏猛地一惊,豁然抬头,果然是镇国公的标志。 此时恰好一只白皙柔软的玉手伸出,掀开窗牖纱幔一角,角落中露出一张艳如芙蕖的娇柔面孔,眉若垂柳,眼如星月,红唇好似最柔软多汁的樱桃,娇柔欲滴。 孙氏浑身一颤,那正是林姝蔓! 她叫道:“这是我嫂嫂,是我嫂嫂!” 妇人们哄然大笑,“贺家娘子,我看你是傻了,你以为你夫家和镇国公一样姓贺,就能攀上亲戚了?可醒醒吧!” 有嘴毒的讽刺:“可不是,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模样,人家国公夫人貌美如花,你是什么样,还嫂嫂,我呸!” 妇人们笑得更是响亮,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喧闹中,孙氏缓缓低下头,盯着粗糙红肿的双手,看着身上土黄色的粗布麻衣,眼角的泪再也止不住。 然而这些与林姝蔓无甚关系了。 七月中旬,经过十月怀胎,腹中胎儿终于要瓜熟蒂落。 那日正是七月十七,天光明媚,长空蔚蓝,早起的林姝蔓忽然想吃东边街衢王婆的红豆团子,便央求着贺千空去买。 等贺千空买了红豆团子回来,林姝蔓沾了红糖,刚咬下一口,怔在原地,呆呆道:“我好像要生了……” 霎时间,朗月阁中兵荒马乱,海棠立时站了起身,吩咐去请接生婆、让小丫鬟们烧水,贺千空更是满脸惊慌,手足无措。 反倒是林姝蔓,明明是主角,却一点慌乱也没有,见到贺千空的反应,林姝蔓轻笑一声:“你戳在这里还碍事,快出去吧。” 雪梅并几个丫鬟忙里忙外,贺千空在这里反倒添乱。 不多时,接生婆来了,更是亲自请贺千空出去。贺千空无法,只能万般不舍离了屋子,站在回廊之上,手足无措。 然而林姝蔓这胎生得极其顺利,生之前嘴里还咬着红豆团子,不过三个时辰,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孩子降生。 贺千空听到响声,根本不顾丫鬟阻拦,拔腿便冲了进去。 男子进产房不吉利,可贺千空阴郁着脸,哪个不长眼的婢女敢贸然提醒,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进了产房。 产房中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贺千空手心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榻边,只见林姝蔓脸色苍白,鬓间已经被汗水浸湿,只是精神尚好。贺千空只觉心头一紧,握住她的玉手,语带哽咽:“下回我们不生孩子了。” 听她撕心裂肺的喊叫,他直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再一次失去她。孩子一个就够了,他不想多要。 林姝蔓不由莞尔,“说什么胡话呢。” 恰好这时,海棠已经将婴儿身上的羊水擦洗干净,用柔软洁白的细布包裹起来,抱到床边给两人看。 海棠喜笑颜开:“恭喜公爷和夫人,是个小少爷呢!” 林姝蔓忙凑头去看,只见襁褓中的小婴儿脸蛋红红,皱皱巴巴,小眼睛眯起一条缝,头上还带着微黄的胎发。 林姝蔓脱口而出:“怎么这么丑?!” 这哪里像是她和贺千空的孩子,不是自夸,可她什么样貌,贺千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他们俩的孩子怎么也该俊美无俦,怎么这般蠢笨。 海棠:“……” 接生婆听得笑出了声:“夫人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都这般模样,待到大了,便张开了,况且小少爷可不是丑的,这么多年我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小少爷鼻梁高耸,眉骨深邃,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面相,万不是个丑的!” 林姝蔓半信半疑,又端详儿子,只盼他将来能改邪归正,继承父母的美貌。 贺千空却是点头:“儿子很好看。” 他伸手从海棠怀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孩子的身子如此柔软,又那么小,好似没有分量。 他只觉得如在梦中,这个在林姝蔓腹中的孩子终于降临人世,来到他的面前,从今以后,他要做个好父亲,绝不会像贺慎之,他会好好对孩子,教他骑马、射箭,读书、识字,让他好好长大。 只想一想,他的心化成了一团水。 贺千空看向林姝蔓,忽的郑重道:“蔓蔓,多谢你。” 林姝蔓望着这个笨拙的男人,嘴角含笑。 一转眼,小团子已经三虚岁了。身为镇国公世子,他有个经过卜算,大吉大利的大名,可却没什么人叫。 第106节 海棠姑姑唤他“小世子”,爹娘平日里叫他“小团子”,外公外婆会喊他“乖孙孙”。 要说小团子这名字的来源,还是因为林姝蔓生他时吃着红豆团子,生产极其顺利,事后林姝蔓一口咬定就是红豆团子的效果,因此叫他小团子。 小团子第一次听就在心底撇嘴,在他看来,这就是娘亲找的借口非要吃红豆团子,然而他平日里英明神武的爹爹,一遇到娘亲好似缺了根弦,娘说什么都信。 小团子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个家唯一的聪明人就是他了,他实在是承担了和他年龄不相符的重任啊! 然而小团子这些话只能埋在心里,不敢和爹爹娘亲透露半句。 娘亲还好些,爹爹可是真的会罚他。 是的,贺千空早已经忘了小团子刚出生时,他许下的种种诺言,如今对小团子,他可毫不手软。 归根到底,还是小团子太淘气了。 第180章 琐碎事 要说小团子可是从襁褓中就不安分,小时候只会哇哇大叫时,他便没个歇停时候,但凡看不到人就嚎叫。 待到能爬能走了,更是无一日消停,上房揭瓦,爬树下水,而且小团子还油盐不进。 开始贺千空还好好教导儿子,奈何小团子根本不听,贺千空只好板起脸教训儿子。然而小团子真是蔫坏蔫坏,表面乖巧懂事,贺千空一转身,小团子又是一通捣蛋。 林姝蔓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她和贺千空可从来没有这般调皮过。 这个问题直到一次去了广平候府才有了解释,王氏见了小团子一锤定音:“这孩子真像青峰小时候。” 林姝蔓才恍然大悟,小团子调皮捣蛋的样子不正好和林青峰一模一样么?怪道她总觉得疑惑,如今看来,外甥像舅,也是情有可原。 而小团子也很喜欢和林青峰一块玩,贺千空要做严父,总是板着脸教训小团子,林姝蔓心疼小团子,是个慈母,反倒是林青峰,像个孩童,每每总能和小团子玩到一块去。 两个人一大一小,不是出去和猫儿狗儿打架,就是出去爬树翻墙,投壶下棋,好不快活。 贺千空直摇头,只觉得林青峰带坏了小团子。 小团子长大的期间还发生了好些大事。 先是贺青青出嫁。身为镇国公唯一的妹妹,又与国公夫人要好,即便贺青青只是庶出,在京都贵女圈仍然很有市场。林姝蔓和田姨娘挑挑拣拣,终于挑中刑部侍郎罗毅的小儿子。 罗公子虽还是白身,却满腹诗书,文采斐然,正是个翩翩公子。 林姝蔓不支持盲婚哑嫁,约了个时间带着贺青青相看了一番。两人郎才女貌,相视对望后都悄悄红了脸,林姝蔓便知道事情成了。 很快,贺青青嫁了过去,次年罗公子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小夫妻新婚燕尔,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田姨娘终于了去了一桩心事。 田姨娘感念林姝蔓,恰好那时林姝蔓刚生下小团子,她和贺千空第一次为人父母,好多事情手忙脚乱。田姨娘生育过,总在一旁搭把手,帮做些下奶的汤水,或者给小团子缝制些小衣服。 林姝蔓感激田姨娘,两人越处越好,反倒有了几分“婆媳”情谊,连带贺千空,都对田姨娘多了几分敬重。 只是如此一来,就苦了贺慎之。 卫氏偏瘫后,他搬来和田姨娘住,然而田姨娘一改以往对他毕恭毕敬,温柔如水的态度,对贺慎之爱答不理。 贺慎之当年冷落田姨娘母女十几年,虽有卫氏从中陷害,但也是贺慎之识人不清导致的,田姨娘怎么能没一点怨气? 之前讨好贺慎之,不过因他还是镇国公,贺青青的婚事还没定下。现今贺千空当了镇国公,贺青青婚姻美满,田姨娘也不想再讨好贺慎之。 贺慎之真如晴天霹雳,可为时已晚,他再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以往的过错。府中虽然贺千空和林姝蔓不会短了他吃喝,却无人在他膝下奉承,贺慎之的晚年过得异常冷清。 第二件事是四公主出嫁。四公主在与匈奴的对战中立下大功,成景帝感念这个女儿,特意赐给她“安乐”这个封号,虽然安乐公主嫁过人,但得了成景帝、太子垂爱,在京都也是不愁嫁。 但安乐公主并未急着嫁人,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遭遇过地动、远嫁匈奴,经历实在比旁人丰富,她能在中原安度晚年便是大幸,并未想过要嫁人。 然而无巧不成书,在抗击匈奴一战中,广平候手下的一名将领对安乐公主一见钟情,一直追到了京都,又经过一年追求,终于打动了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出嫁之日,小团子已经一周岁,林姝蔓特意早早去宫中为她添妆。 林姝蔓去的时候巧,正是安乐公主试穿喜服,铜镜中的安乐公主一袭大红喜服,三千情丝柔顺的披在肩头,眉眼含笑,含羞半羞。 见林姝蔓来了,安乐公主立时道:“蔓蔓姐怎么来了?” 林姝蔓笑着道:“我来给公主添妆,公主真是明艳旖丽,不可方物。” 安乐公主低垂额首:“蔓蔓姐笑话我,我……实在有些忐忑,不知三郎是否会嫌弃我……” 林姝蔓拉着她的手坐到一旁,轻声道:“为什么如此想,樊三郎从一开始便知道你的过去,却从未有过任何想法。” 安乐公主叹息:“许是临近大婚,总是想的多,蔓蔓姐当初婚前定不像我这般,魂不守舍。” 林姝蔓轻笑:“那你可说错了,我当初啊,婚前一晚就是在担忧、忐忑中度过的。” 见安乐公主惊奇的目光,林姝蔓解释道:“那时候我和公爷了解不多,婚前担心他纳妾,担心他脾气不好,林林总总,想了一夜。然而事后,我才发现有些烦恼没有出现,不过是我一直在多想。” “公主,你也应该如此,有些烦恼一直想是没有结果的,反而困扰自身,不如大胆向前看。” 安乐眼眸深处闪烁水光,“蔓蔓姐,幸亏有你,你会一直陪我么?” 林姝蔓安慰:“我一直在公主身边。” 前世,四公主在宫中默默无闻,在地动中凄惨死去,今生她改变了四公主的命运,最后,四公主又成就了她与贺千空,真可谓因果轮回,天道循环。 樊三郎本就爱慕安乐公主,两人成了亲,心悦彼此,小日子过得甚是和美,林姝蔓的一颗心也落了地。 这第三件喜事林姝蔓已经有所预料,就是吴青杏与赵明月终成眷属。 吴青杏的婚事可谓是历经波折,可到底结果是美好的。 赵明月更是得意,他没靠贺千空帮助,最后抱得美人归,每每见到贺千空都要在他面前炫耀两句,惹得贺千空手痒难耐,总想趁没人把赵明月套麻袋暴打一顿。 然而最后贺千空也没能成功,因为自从成了婚,赵明月便是琅君居士一事再瞒不住,吴青杏自然知道了消息,随后林姝蔓也知道了,再然后……贺千空最不想见的事情发生了,林姝蔓每每去赵家,都要星星眼的看着赵明月,拿着《落花缘》问长问短。 但凡贺千空阴沉着脸,对赵明月有些凶巴巴,便会招到林姝蔓不认同的目光。 贺千空那叫一个愁啊。 第181章 完结 但是贺千空很快就不再惆怅了,小团子刚满两周岁,成景帝的身子终于撑不住了,在一个午夜大行殡天。 成景帝被人下毒后身子一直不好,早已不复往年的精明,六皇子的阴谋更是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处置了六皇子后,成景帝一蹶不振,朝政也大多交给太子掌握。 直到如今,成景帝再撑不住,于一个午夜驾崩。太子痛哭流涕,登上帝位,改号怀璋,史称怀璋帝。 怀璋帝登基后,先将皇后尊奉为太后,又将太子妃封为皇后,随即他下的第三道旨意,便是将镇国公贺千空封为异性王,称号武成王。 林姝蔓还没反应过来,已然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成为了王妃。 从此半年间,京都中各个贵女议论感慨的对象都是林姝蔓,当初成景帝赐婚,人人不看好,可如今看来林姝蔓反倒是走了大运。哪个女人嫁给夫家不都要熬到婆婆身死,才能当上国公夫人,掌握家中大权。 林姝蔓倒好,年纪轻轻就成了国公夫人,如今更是跟着贺千空鸡犬升天,成为了王妃。 这运气真是羡慕不来。 林姝蔓对京都中闲言碎语一笑而过,贺千空这个异性王怎来的,她最明白。没有贺千空为太子一党操劳辛苦,如今皇位上坐得是谁还说不定呢!这个异性王贺千空完全当得起。 时间一晃,星转斗移,小团子已然到了三周岁。 这日他刚刚早起,去了爹娘的屋子一起用早膳,便见贺千空少有的面上带笑,轻抚他的额头,道:“你要做哥哥了。” 虽然上次林姝蔓生产给他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可时日久了,林姝蔓只觉小团子一个人太过孤单,总想再来个孩子作伴,拗不过林姝蔓,贺千空只得加倍努力,果然不过一个月便有了成效。 这次怀胎,夫妻俩都想要个女孩子,今年初吴青杏刚刚生下个小女娃,小女孩身子软软的,糯糯的,看得林姝蔓心中冒泡,若是来个女孩子,自己定要给她缝制许多小衣裳,打扮得美美的。 贺千空也想要个女孩,像林姝蔓的女孩。 两人日思夜想,不想生产之日,出来的依然是个男孩。 小团子同贺千空守在产房外,一听是个男孩,立即撅着嘴嫌弃道:“说好的香香软软的妹妹呢,真是的,弟弟有什么意思。” 贺千空虽心中也是小有失望,但仍是训斥:“不可这么说,你要好好照顾弟弟。” 虽然不是女孩有些事与愿违,然而小二越大眉宇间越像林姝蔓,且他性子完全不同于小团子,斯斯文文,一双杏眸总是澄澈透亮,看的人心生喜爱。 林姝蔓这次给小二起了小名,叫年糕,只因这次生产时她心心念念城东刘婆子做的年糕。 小年糕完全不同于小团子,出生后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一个人玩玩具,可以安静的玩上一整天,实在省心的很。 贺千空实在欣慰,想来老天见他俩被小团子折腾的太惨,也开了眼,特意送来小年糕宽慰两人。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小年糕满月时,正好是个冬天,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雪花。 贺千空休沐在家,进了屋子,脱下大氅说道:“岳父说明日来看小年糕,是否需要准备一下?” 林姝蔓坐在榻沿边,望着小团子的睡颜轻声道:“等会我让海棠布置一下,阿杏明日也要来呢,正好布置一桌子好酒好菜,聚一聚。” 他们三家时常走动,只是林姝蔓前些日子有了身孕不方便,如今可要好好约一约好友。 贺千空轻手轻脚走了过来,看了眼大儿子,轻笑:“总算睡着了,折腾半天了。” 林姝蔓笑道:“在地上打滚,就说想要个妹妹,不想要小年糕,我能怎么办,还能将小年糕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么?” “也不是不可以。”贺千空一本正经,“塞不回去,便再要一个,要个小姑娘。” 林姝蔓杏眼圆瞪,脸上绯红:“孩子还在呢,说这些做什么!” 贺千空只是轻笑,并不狡辩。林姝蔓怀着小年糕时胎相不太好,即便月份大了,两人也不敢行房,这可真是把贺千空憋坏了,由奢入俭难,吃过珍馐佳肴后,再吃回苞米面饼子,谁都会难以下咽。 可怜贺千空自力更生了八九个月,现在他眼睛都有些绿。 林姝蔓被他露骨的目光看得脸颊飞红。 忽然,外面一阵北风刮过,原本细小的雪花密密麻麻,大雪纷至沓来,接连不断。 贺千空有些感慨:“好大的雪,不如喝上一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冬日里喝点酒最是享受。 林姝蔓盯着窗牖外纷飞的雪花,忽然问道:“今天是何日子?” 贺千空不明所以,答了个日期。 倏然,仿若闪电划过长空,林姝蔓神情恍惚,前世这个日子正是她死去的那一天。 一盏毒酒要了她的性命,她不甘、怨恨、彷徨、无奈,却不想一睁眼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到了一切开始前。 第107节 起初,她只是想退婚,从前世糟糕的婚姻中解脱,后来她想保护爹娘和哥哥,让一家人日子和和美美。 从始至终,贺千空都是一个变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意外。 可正是这个意外,成就了她如今的一切。 林姝蔓抬眼望去,火炉旁,贺千空正温着酒,深邃的瞳孔倒映着炉中火光,侧脸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贺千空抬起头,“蔓蔓可要饮一杯。” 他的姿态动作很是随意,窗牖外白雪纷纷,落在林姝蔓眼中,却好似春日里最灿烂的杏花,缤纷飞舞,摇曳生姿。 他在,便是满室春光。 而他会一直在,与她一起,春光也便一直在。 林姝蔓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上前揽过贺千空的肩头,望着火炉中跳动的火焰,轻声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好似看到了两人的初遇,正是春季,朵朵玉兰开的正盛,那个一身是血的男人闯入她礼佛的闺房,从此好似戏台拉开了帷幕,他们的最初也要从那时说起。 ------题外话------ 啊,终于完结了,长吁了口气。第一次写书,真的是全凭一腔热血就开了文,然后撞的鼻青脸肿。但起码我做到了开文时对自己的承诺—不弃坑,也算可喜可贺。 这本书实在是有许多不足,作者智商不足,存在好多bug,谢谢大家多多包涵。 最后也最感谢一直陪我的读者们,多亏了你们我才如此有动力,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比较木讷,不会说话,但是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每个建议我都记在了心里,不能让所有的人满意是我最大的遗憾。感谢你们一路追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