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次的见面》 第1章 《千万次的见面》作者:客兮【cp完结】 简介: 【外热内冷的温柔攻 x 外冷内热的傲娇受】 1、 因工作调动,游辞遇见了儿时的伙伴——“闻哥哥”。虽然母亲曾多次提起他过去十分崇拜这个哥哥,但游辞早已没有印象。 相处下来,他感到闻岸潮对自己格外关心,甚至可能是“喜欢”他…… 一番了解后,游辞才发现,原来闻岸潮对谁都这么好。温柔的闻哥哥表面热情,实则内心冰冷,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 误会揭开时,他已深陷其中,并且歪打误撞,和他走到了那一步…… 2、 与他,什么都做,什么也谈,就是不提爱。 背着所有人搞在一起,问他什么关系?他答,千万次的见面。 好!你有种,你牛叉。有什么所谓,我也对那个字不感兴趣…… 虽然这样想,但有天,游辞忍不住问朋友:“如果我在xx上视奸某个人,他会知道吗?” “会吧。” “那点赞撤回,对方会收到提醒吗?” “你就说吧,又怎么爱而不得了?” “……谁爱了?!” 闻岸潮*游辞 标签:暗恋、竹马竹马、破镜重圆、那啥变真爱 第1章 传说中的闻哥哥 第一次见面那天,游辞并未想到,他与那个人会变成那种关系。 尽管经妈妈提醒,这并非是头次见面: “小时候就见过面!忘啦?那时候你闹离家出走,还是他拉着手把你接回家。” 游辞心想,又来了。 这件事她提了无数次,仿佛越说,他就该越有印象似的。 他不想打断,偏头望向窗外,白雾般的车站玻璃映出自己额角那道淡淡的疤痕。其实并不显眼,只是他始终无法忽视。手指轻轻拨弄着刘海,悄然遮住了它。 远处,月台的广播声在催促着乘客登车,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行李箱在地面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传入耳中。 游辞在烦躁中抬头看向高铁站的钟表,分针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敲得人胸闷发慌,最终一下重击,列车轰鸣着驶出车站—— 他骤然道:“我该进去了。” “下车就找你闻哥哥。”妈妈把伞插在他的背包里,一掌拍上去压实,“别驼背!没印象也没事儿,他可是记得你,印象特别深。” 她总是这样,游辞想。挑剔、苛刻,对任何事都不满意,可提起闻哥哥就不同,那是她唯一不会挑刺的对象。 游辞默默地挺直了背,机械地应了一句:“记得我吗?” “他长得和明星一样呢。” 但是从小到大,妈妈夸他的次数,简直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游辞闷声和她犟:“行,闻哥哥,大明星。” 妈妈笑:“不信?你许阿姨看着就和三十岁一样,儿子能差到哪儿去?下车你就看吧,人都说‘一眼帅哥’,绝对就是他。” 游辞有心发问:“干什么的?” “说是在一家网吧。” “网管?许阿姨是教授,儿子当个网管?” 他妈顿时有些急:“自己开了个网吧,小老板!” 游辞心里冷笑,轻轻道:“是挺厉害。” 母亲并没有注意他的语气,依旧自顾自说道:“你这次能进大学教书,多亏许阿姨帮忙……不然就算你是名校毕业,也不过是个硕士,哪能当老师?” 条件是——先从助教混起,还要读在职博士。 她低声补充,“要不是她,哪有你今天的机会。” 游辞抿了抿唇,没有回嘴,只轻声道:“我带了礼物,会好好谢谢她。” 最讨厌的人此时姗姗来迟,看着后爸摇晃跑来的身影,游辞也觉得困惑,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后爸额头冒着汗,笑呵呵地递来一瓶水:“找到啦,快带着,路上喝。” 游辞笑着接过来,说:“谢谢爸。” ——无可挑剔,但游辞就是不喜欢他。那种讨厌的感觉,在他二十六岁时甚至比十六岁时更深了。 车站的广播声再次响起,催促着登车。 人群涌动,要进站了。 在这样一个远离家乡、开始新生活的时刻,他想要一个拥抱。 妈妈说:“快走吧。” 她再次轻轻拍他的背包,说:“挺直,目视前方。手臂别这么僵,用大臂带动小臂。再着急也别跑,知道吗?” 男人轻声说妻子:“好啦,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女人是一位资深的礼仪培训师,专门为一些上流社会的富人、企业家或社交名流提供礼仪培训和生活方式指导。 “他的背总是挺不直,”妈妈认真地询问男人,“是不是背包压的?” 要说游辞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眼神都闷闷的,忧郁的气质与生俱来。有时候,这倒成为他掩饰情绪的天然优势。 他提了下眼镜,金属的冰冷感令他平静。 “走了,”他对他们微笑,“爸爸妈妈再见。” 转身的时候,妈妈在后头说:“到了给我打电话啊!” 不打,不回答,不回头,不告诉她。 他想要一个拥抱。 * 刚出站,游辞脚都没站稳,就听到摩托车炸街的声音。 一辆红摩托,俗气却惹眼。男人戴着头盔,身穿一套黑红相间的赛车服,流畅的线条紧贴身形,肩膀和肘部的护具微微隆起,勾勒出结实的轮廓。 后头坐着个女人,看着香水味很重的样子。 美甲店还是洗发店的老板娘?游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混混,带着他的马子——张扬的红摩托就此停下。 男人一个跨步下来,腿真长,够酷。 他摘下头盔,原来不是混混,像上个年代的帅哥,周正里带点蔫坏,闲散又野性,让人想吹口哨。 这就是闻哥哥,闻岸潮。 比照片里还要帅,游辞不得不承认。但那张脸,依然在他的记忆中一片空白。 这绝对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记得妈妈反复提到这名字时,他还刻薄地心想——栖风市有海吗?别是化工厂的排污河吧。 闻岸潮。哪来的岸,又哪来的潮。人倒是挺潮,多看一眼都风湿。 他右手抱着头盔,对游辞一笑:“辛苦了。” 很有邻家哥哥的样子。 但游辞认为他不好相处,完全出自直觉:骑着这样招摇的摩托,还带着个面相凌厉的女人。 游辞礼貌笑道:“辛苦你来接我。” 说是笑,不如说他是把嘴角拉平,从小他就被妈妈说嘴角向下长,生了个苦相。 闻岸潮刚要张口,女人就踩着恨天高从后头走来,她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珠宝坠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风风火火地说:“走啦!你们慢玩。” 路过游辞时,笑着轻按他的胳膊:“让他带你吃大餐。” 最后对着闻岸潮摆手,“下周见,我的大老板。” 网吧老板算什么大老板,情人眼里出西施。 游辞一面心中鄙夷,一面与她寒暄,三两句送走她。 闻岸潮对她招招手,游辞觉得他的眼神很深情。头一转,这次变成面向自己了,还是很深情……以前就听人说,帅哥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轻浮! 闻岸潮惜字如金地开口:“阿姨给错号码了。” “嗯?” 闻岸潮给他看一个几分钟前的拨号页面,这串号码和游辞的号差了一个数字。 游辞于是纠正过来,闻岸潮就地改了。 游辞瞥过去,发现通讯页面的名字只写了个“游”字。 闻岸潮以为他介意,作势想填上,手指一顿,干脆直白问道:“怎么写?” 游辞瞬间会意:“辞职的‘辞’。” 闻岸潮点头。 点个屁,跟我妈在那装,原来你也不记得我了! * 游辞打从心底不想坐摩托车,尤其是这辆招摇过市的红色。 他不在乎闻岸潮是专程来接他的,就像他觉得对方也不在乎自己一样。大家都是为了长辈的面子,小时候最多也就是打过照面,没必要搞“青梅竹马”那套。 但做人的基本礼貌要有,游辞掏出根提前准备好的中华给他:“哥,来。” 闻岸潮说不用,似笑非笑地,也是那种不真诚的客气。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游辞见他像来真的,就问:“你不抽烟?” 闻岸潮答:“抽得少。” 骗人吧,身上那么大味儿。 闻岸潮解释:“我做网吧的,他们抽。” 他一腿架上摩托,游辞现在开始在意头盔:两个头盔,大小差不多,但女人刚戴过的那个有香水味。 游辞略有反感,他人的气味对他而言是一种侵犯。 但闻岸潮给了他自己的头盔:“来。坐车久,累吗?” 第2章 游辞答:“还好。” 游辞摘下眼镜,闻岸潮盯着他看了会儿——过去朋友曾说,他不戴眼镜特别显小。本来就够书生气了,眼镜一摘,看上去特别干净、单纯。 游辞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好在闻岸潮只是问:“度数不高?” “嗯。”其实是平光镜,但游辞并未解释。 戴上头盔,动作很缓慢,因为头盔里有烟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不,也可能不是香水,他不喜欢香水,但这味道还不错。 难道是体香?别搞笑了。 “来当老师?”闻岸潮说。 他坐上后座:“算是吧。” 对方说:“我就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游辞不知该回什么。 正在措词,引擎突然发动,轰隆隆地,底座都在震。游辞下意识扶住闻岸潮的腰,听对方开玩笑般道:“游老师,坐好。” 说着,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拧,摩托起航。 这一处地方非常偏僻,路多泥泞,建筑也老旧。交通倒是不拥挤,随处可见的地摊,还有慢悠悠的电瓶车。 一路上游辞都在心里祈祷,别把我的裤子弄脏,千万不要弄脏。 好在摩托速度不快。中途,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闻岸潮用单指指骨扣响邻车的窗户,抬颌示意:“后视镜歪了。” 车主对他微笑致谢。 游辞问他:“认识?” 闻岸潮答:“不认识,看见就提醒下。” 等到一个苍蝇小馆门口,他们停下来。 游辞没想到闻岸潮居然带他来这种地方吃饭——不是说大餐吗?嫂子的话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 饭馆里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小伙儿,显然和闻岸潮熟,笑着出来帮忙拎东西:“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闻岸潮看向游辞,游辞刚刚戴上他成熟的标志——那副平光的金框眼镜,嫌弃地扫了眼饭馆门口土黄色的“宽粉”帘子,擦着门边进去了。 服务员放慢步伐,与闻岸潮低声调侃:“来了个少爷?” 闻岸潮只是一笑。 * 游辞的目光不时扫过微微泛黄的桌布,以及隔壁堆积着外卖盒的桌子。 油腻的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香气。菜单黏糊糊的,不知道上面沾了什么东西。游辞瞥了一眼,就对闻岸潮道:“哥,你来就行。” 闻岸潮拿来菜单,与他客气:“要不换个地方?” 游辞说:“不用。”说完还虚伪地笑了一下。 闻岸潮对服务员道:“香辣大闸蟹,盘盘虾……” 还行,硬菜。游辞又不觉得他抠门了。 闻岸潮看着他:“对吧?” “嗯?”游辞还是那句话,“你来就行。” 游辞不爱吃海鲜,更是嫌弃这个地方。他打算随便应付两口。 虽然菜上来之后,还挺像那么回事。 闻岸潮挽起袖子准备剥螃蟹和虾,这个桌子对他来说有些小了,两条长腿半曲着,几乎将桌子左右包围起来。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游辞正挺直地坐在对面的塑料凳子上,双腿规矩地并拢,挺胸收腹,仔细地用餐巾纸擦拭桌面。 闻岸潮不时看他几眼——游辞心想,如果再提换地方,我可真要同意了。 对方却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这里。” “……是吗?”完全没印象。 闻岸潮剥虾的手法熟练,一点儿刺痛的残渣都不留,很快就将裹满汤汁的嫩肉放进游辞的碗里,那弹性十足的肉甚至原地打了个转。 不……游辞习惯性想拒绝,但闻岸潮用筷子轻轻拨弄几下,似乎在调整蟹肉的摆放角度。 “谢谢。”游辞于是只能这样说,他握筷的姿势非常谨慎,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远处的虾壳,然后慢条斯理地咀嚼,目光专注而深沉,生怕嘴角沾上哪怕一点酱汁。 嗯? 好像……还行,不,是非常好吃…… 闻岸潮带着笑意看他一眼:“怎么样?” 游辞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装模作样地看向桌面:“还行。” 闻岸潮开始剥螃蟹,轻笑道:“是吗?” 一个、两个……鲜嫩的蟹肉被不断送进碗里,游辞忙说:“我自己来,你先吃。” 闻岸潮没搭他这句,游辞也不好意思再说第二遍。 一个没留意,胳膊肘碰到一个东西,瞬间掉在地上——那肮脏万恶的地板!游辞以为是手机,连忙弯腰去捡,还好误会一场,只是个勺子。 当他半抬起头,发现离额头很近的右侧桌角上护着一只手,是闻岸潮。 他一愣,缓慢坐起来,眼神不知该往何处放。闻岸潮将手收回去,站了起来。等到再回来,手上多了个干净的勺子,放到游辞面前。 “谢谢。”游辞小声道。 等吃完回去,风呼啸而过,像擦过游辞的记忆。 在后车座,他在努力回想和闻岸潮相关的过去, 好像是这样,小时候……曾经很依赖和崇拜一个哥哥。 原来就是他。 那时候游辞羡慕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恨出生太早,不得不做人家的哥哥。而闻岸潮有让他做弟弟的感觉。 远在英国读书的发小曾与他感慨: “真想回家啊……回家以后坐我爸妈的车,在后车座听歌发呆睡觉就行……什么都不用管,等到了家,还会被他们抱去床上。我好久没有体会到当小孩的感觉了。” 对那个记忆里的哥哥就是这种感觉,此时此刻,简直像睡了个回笼觉把之前的梦都接上了。 小时候来这里玩过两次,一次是暑假,还有一次是寒假,就是那时与闻岸潮见面并且熟络起来。是妈妈带他去的,妈妈…… 他还是想要一个拥抱。 第2章 不会带妹就别带 这么看来,的确是认识这个闻哥哥的。 但游辞知道,都过去了。 这么多年没见面,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了。 闻岸潮一路送他回到住处,进了市区,速度逐渐慢下来,看来他并不是那种为了耍酷不顾一切的“飙车族”。 夕阳的余晖透过街边斑驳的树影,洒在社区的地面上,在前方跳动,这感觉,简直就像一路抵达繁星。 终于来到这座城市的落脚点,游辞站在公寓门口,看着眼前这栋不算很新的小楼,楼道里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浓烈的咖喱香气,像是隔壁邻居正在做晚饭。 闻岸潮道:“我之前看了几个地方,这里的位置和价格都合适。” 他说着,先带着游辞在门口录入指纹。 “房子租下来先录了我的指纹,你后面改密码的时候删掉就好。” 门轻轻打开,游辞迈步走进去。 公寓内部很整洁,闻岸潮显然在租下这间房时费了些心思。房间虽不大,但布置得简洁舒适,家具以浅色为主,落地窗旁边有一盆青翠的绿植。 窗户外,还能看见城市远处的夕阳余晖,整个空间充满一种恰到好处的平静感。 “谢谢,”游辞说,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盒,递给闻岸潮,“给你的,哥。” 闻岸潮接过来,笑了一下:“能打开吗?” “嗯。”游辞认为他那一下是假笑。 礼物是一块黑色复古风的男士手表,价格在两三千左右,符合他对这份谢意的预算。 银色指针上带有夜光效果,夜晚微弱的光线下也能清晰读时。游辞还为此介绍几句,“晚上很酷。” 不过,他轻描淡写地补充:“只是个小礼物,没什么特别的。” 闻岸潮爽朗地笑了笑,直接将手表戴在手腕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微微转动,似乎在适应这份礼物的质感:“好看,谢谢。” 游辞有点意外他这样做,心想,回去以后就会摘下来吧? 临走前,闻岸潮道:“对了。” “水管不太好用,你得注意点……开关有点卡,别一下子用力太大。” 完全没跟上。水管的问题?开关卡住?游辞死要面子活受罪,绝不可能再问一次,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掌握了情况。其实心里很慌,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故作冷静: “……” 闻岸潮径直把钥匙放在了玄关柜上,走了。 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游辞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周围的陈设。 确定闻岸潮的脚步声远去后,他走到浴室,试着拧了一下水龙头,果然,水管有些卡顿。 他只得一边查着手机,一边焦头烂额地研究着水管,屏幕上翻出的各种教程让他更加困惑。 原来这世上水管的结构竟是千姿百态的,谁家的都与他不尽相同。 窗外的夕阳已经渐渐沉下,空气中隐约还飘着邻居家做饭的香气,普通的生活气息似乎在嘲弄着他此刻的无能。 第3章 游辞稍作休息,想给他妈打个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做了几分钟的平板支撑。他有点在意,天都要黑了,妈妈就没想过问他一句到了没有吗? 最后还是没有打,肚子咕噜噜地叫,他仓促叫了份外卖。 就这么晃晃悠悠到了睡觉的时间。 睡觉前,澡总是要洗的吧? 要洗澡,就得研究他娘的水管。 他烦了,打给在英国留学的发小齐天。 据齐天自己描述,所有留子都是结厨神与维修师傅为一体的技能人才天花板。他一定会修全天下的水管。 要说他这个发小,家境和他其实差不多,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毕业。不过人家是独生子,本硕博都在英国就读。不像游辞,家中还有个后来的弟弟。 算算时间,对方应该是下午,也不知道起床没。这小子可是个游戏迷,尽管是博士在读,但因为太痴迷游戏,连续两任女朋友都因此与他分手。 齐天秒接:“喂,打吗?” 游辞道:“不打。我刚到。” 直接进入正题:“帮我看看水表。” 齐天:“打游戏呢。” 游辞:“你看一眼。” 齐天:“这啥玩意??我不会。” 游辞:“你不是什么都会修吗?” 齐天:“装逼啊。” 游辞:“……” 齐天:“妈的,我打游戏去了。” 游辞:“妈的。” 挂了电话,游辞心想,今天不洗了,明天再研究。 刚想到这里,水管传来一声刺耳的“滴答”声。游辞一愣,烦躁地站起来,朝房里走去,他打算睡了。 临睡前,当然看了眼手机——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游辞不得不给闻岸潮打了个电话。 “喂?”对方好久才接,那头乱糟糟的。 “喂,哥。”隔着电话,他面子上稍稍挂得住,“上次你说这个水管有什么问题来着?” 闻岸潮直接道:“我今天再去一趟。” “不用这么麻烦……”声音弱下去,别说下去真不来了!他忙道,“你吃午饭了吗?” 这次该他请客了。 闻岸潮说:“来我家?我妈想见你。” “许阿姨?”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太累给忘了,早该去的。你家住哪?” “我现在在网吧。” “先去找你?” “来。” 刚准备出发,齐天找他:打吗? 游辞回:不打。 游辞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到时,闻岸潮正懒散地坐在前台等人。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间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偶尔轻轻敲打着膝盖,目光似乎有些游离。 他竟然还戴着那块手表——游辞心想,该不会是知道他来所以立刻戴上装样子的吧? 看到游辞进来,闻岸潮起了身,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抬颌示意他往里走:“那边有空机子。” 游辞不怎么玩电脑游戏,但还是点点头朝里走去。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金属灯具,墙壁一侧是吸烟区,隔开的玻璃门里隐约能看见几个烟民的身影,烟雾缭绕; 而另一侧则是相对干净的无烟区,环境相对安静。网吧的座位都是定制的高背皮椅,每台电脑旁还放着小盆绿植。 一眼就看出来是闻岸潮的审美,为游辞挑选的住处布置也是这样。 不识路的游辞半路就被烟味劝退,强装镇定地兜回来,在门口找了个凳子坐着。 闻岸潮:“右拐是无烟区。” 游辞:“我在这儿等你。” 闻岸潮一笑:“我要面试网管。” 游辞懵道:“现在?”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成了半个面试官。 有人来了,是女生。 闻岸潮说:“女的不行。” 她顿时怒道:“你们性别歧视?” “不抽烟吧?”他抬眼道,“有一半是二手烟重灾区,你来遭罪。” “谁爸还不抽烟了,我无所谓!” 游辞心想,我爸就不抽烟,你们爸爸真没素质。 女生干脆道:“你就跟我说怎么倒班好了。” 闻岸潮还在玩他的打火机:“两个白班一个夜班。女生值白班,上午场下午场轮流来。” 女生自言自语:“我熬夜,下午好……” 不想闻岸潮听到,瞥她一眼:“你不能值夜班。” 女生撇撇嘴:“用搞卫生不?擦厕所?” 闻岸潮:“不用,有阿姨。” 女生挺心动,有朋友在这儿兼职过,跟她说工作就是吃吃喝喝玩手机,网咖里的零食饮料随便拿。她斟酌道:“那我来吧!” 闻岸潮:“我说要你了吗?” 游辞都忍不住看向他,辨别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女生脸一红,气道:“爱要不要!” 闻岸潮见她作势要走,笑道:“逗你的。” 女生愣愣看着他,微红着脸。 闻岸潮问:“会开机吗?” 女生:“看不起谁!” 闻岸潮点头:“就你了。” 女生狐疑道:“真的假的?” “张之贺怎么和你说的?” 张之贺是以前的网管,女生是她的朋友,一听就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闻岸潮说:“见过你几次。” 游辞看着这一幕开始走神,熟人社会,人人都认识。他算是外乡来客——不过就算回到家里,也是外人。 等回过神,女生已和闻岸潮混熟。 闻岸潮低头写着什么,可能在记她的名字:“平常给老板们开个机,谁下单就送点零食酒水,交班前清点货存。记住了吗?” 她前身撑在柜台上,笑得特别甜:“这有什么难记的?大老板,零食管饱不?” 闻岸潮:“吃不垮。回头进货,要吃什么跟我讲。” 女生:“老板大气!” 临走前,闻岸潮跟她说:“过段时间这里会装新的排烟系统。这几天你先戴口罩,两个才够。” “知道了!”女生可以称得上是心花怒放。 游辞忍不住在心里八卦,昨天那女的要是看见这一幕,肯定会不高兴吧。 等女生离开,闻岸潮问:“不打游戏?” “不打,”游辞觉得这么回答太乖了,就补充,“偶尔两把王者。” 闻岸潮拿起手机,在空中转了一圈:“来一局?” 游辞恨自己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问:“你后面没面试了?” 闻岸潮看看他,似在笑:“面试?谁来都要。” 游辞挑衅道:“那我也来。” 闻岸潮:“欢迎。” 游辞:“我以为你只要年轻漂亮的。” 闻岸潮还是那句话:“所以欢迎。” 这人……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开玩笑的? 游辞憋了半天,险些脱口而出那句“你才漂亮”——这算哪门子反驳?他有点急,闻岸潮却已打开游戏:“来不来?” “来。”游辞不服输道。 闻岸潮打游戏有一手,听妈妈说他比自己大两岁,但游戏里的操作反而像十几岁的男孩儿——小孩哥的手法,好家伙,游辞不禁看他好几眼。高手!不显山不露水。 列队时他们就撞了位置:全都预选中单。闻岸潮倒是尽了地主之谊,主动让给他法师,拿了个打野。 运气差,上来就是逆风局。游辞觉得闻岸潮或许是那种包c不包赢的倒霉高手——只有他一个人是顺风。 游辞预感队友要喷自己,因为这把他没手感,顶着负战绩到处送人头。但队友喷的却是闻岸潮:“打野就知道帮中路,能不能来抓下?” 闻岸潮没理会,继续刷野。 队友打团,他去反野,顺便拿了条龙。这时候,游辞又死了,没办法,没经济还脆皮。 我得挨喷了,他心想。 结果队友喷的依然是打野:“打野别玩了,不会带妹就别带。” 妹?? 游辞看了眼自己的id:母蟑螂的一生。 好吧,算不上冤枉。 闻岸潮在敌方野区拿下三杀,跟游辞说:“不是我不帮,你们太穷,打团赢不了。” 靠,这个云淡风轻的大佬语气。 他们运气不好,见打野开秀,连体的射辅不但不改变态度,还化身演员,跟着闻岸潮到处蹭经济,疯狂按回城嘲讽。 只有游辞和对抗路在守家清线。 他划画面看过去,见射辅已经开演了,不禁仗义道:“我喷他们。” 闻岸潮说:“不用。” 射手打字:“他不会觉得自己很厉害吧?” 闻岸潮拿下四杀,一人推翻水晶。 游辞:……我靠。 因为这场游戏,他对闻岸潮忽然多了点儿崇拜。 尤其是他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又来了个人“面试”,闻岸潮放下手机,面上挂了点微笑,与那人聊起来。 第4章 游辞看着他们发呆,这才留意有人在游戏里邀请他:“公蟑螂的一生”,齐天。 游辞拒绝了,下线。 公蟑螂微信找他:你怎么在线??你在和谁打??? 母蟑螂已读不回。 公蟑螂抱着一丝希望问:你在带妹? 母蟑螂:和朋友,男的。 公蟑螂:? 公蟑螂:你是狗吧。 母蟑螂:我不是。 等送走这位面试者,闻岸潮看了眼手机停留的游戏页面,又看向游辞。 眼神还是那样,没什么波澜。游辞发现他好像和谁都有点熟,又有点不熟。 游辞说:“你还挺会……” 不好意思直接夸,他一个急转弯:“挺会装逼的。” 闻岸潮想了想,划开个页面,把手机扔给他。 他一看,是好友申请页面。这么牛的大佬,全是求带的吧?——呃,好像不是。 申请语录如下: “以为自己能一打五是吧?” “敢不敢单挑?” “再叫?” …… 闻岸潮扫了眼他的表情,一笑:“走吧,母蟑螂?” 游辞一脸懵逼道:“……走哪?” “吃饭。”他随手拎起游辞拿来的东西,还真不少,“这么客气?” 这时候,手机一震,是新的好友申请。 公蟑螂的一生:单挑,上路。来。 游辞赶紧替他拒绝了。 他追在闻岸潮后面,把手机还回去:“我拎点,别都你拿。” 出门后,游辞问:“走路去?你那摩托呢?” “不是我的,借的。” “跟谁借?” “我妈。” 跟你妈那叫借?游辞听了就笑,莫名觉得他和自己还挺像的。 第3章 你以为我忘了? 云朵飘逸,天空多白浪。 闻岸潮带他走了一条神奇的路:穿梭于安静的社区之间,远离喧嚣、车水马龙,只有微风与太阳捉得住他们。 一路竟畅通无阻,社区的保安都与闻岸潮点头示意,抬起栏杆让他们通行。 游辞忍了一两次,最终问道:“你认识这么多保安?” 闻岸潮老练道:“不认识,每次路过都和他们对视,再笑一笑。他们就会认为你是业主。” “……”这人真有底气啊。 路过一个居民楼,闻岸潮停下来,敲了敲一楼的窗户。 窗户打开了,游辞好奇地张望。 这里竟然在卖花,一个女孩探出头,对他笑笑,然后递来一束搭配好的鲜花:八月底了,这是带有季节过渡感的花束。 游辞没问他买花给谁。不知是否出自错觉,他觉得今天的闻岸潮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 与许兰阿姨见之前,游辞就有所预感,她一定很有气质。 毕竟是教艺术史的教授,听说临近退休,依然热衷于参观各大艺术博物馆,常常受邀去各大文化沙龙、展览和讲座中发言。 游辞的妈妈对这位老朋友多有赞美,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许阿姨还漂亮的女人了。” 门打开了,这位绝对优雅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兰披着一条羊绒披肩,柔和的乳白色与她干练的棕色衬衫搭配得当,短发微微卷起,略施粉黛,对着他微笑。 “快来。”她说话很轻,很柔,披肩随着她走动而轻轻摆动,“你来呀,刚刚好。我的鲈鱼炖出味儿了。” 不忘嗔怪一句,“带这么多东西。” 确实有鱼香味。清蒸鲈鱼,只用简单的姜蒜、酱油和葱段调味——竟然与母亲做饭的香味如出一辙,游辞脱口而出:“我妈做过这道菜。” 许兰顿时笑道:“她?她做饭咸!”用半嫌弃的口吻,听上去和妈妈关系是真好。 闻岸潮撑着门,示意游辞先进。 他的家以低饱和度的米色与灰色为主调。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作。家具大多是意大利进口的现代款式。 “许阿姨,”游辞双手递上他带来的礼物,“听说您对艺术品很有研究。” 许兰看过来,道:“青瓷?” ——这语气,游辞顿时觉得自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他勉强稳住了语气:“是个最近挺有名的年轻陶艺家的作品,叫陶子初,他喜欢用传统工艺结合现代设计。这个青瓷瓶的釉色和造型都很简约,但细看又挺有深度,我觉得很适合您。” 许兰接过瓷瓶,细细端详着它的釉色与纹理,嘴角微翘道:“质感非常好,我很喜欢。谢谢你,游辞。” “来,”她递给闻岸潮,“帮我摆过去,摆好看点。” 闻岸潮带着青花瓷,来到客厅靠窗的位置,这里摆放着一张白色大理石餐桌,上面摆着一束淡雅的花、几只手工制作的陶瓷小摆件。 他将青花瓷放在合适的位置,并且给买来的花做了更换。 许兰看到,笑着说:“谢谢儿子。” 原来花是给许兰买的。 关于许兰,游辞还从母亲那里听过些八卦。 许兰家境优渥,年轻时在外留学,回国后因为叛逆和好奇心与闻岸潮的父亲在一起。结后很快发现两人三观不合,性格差异巨大,最终离婚。后来就带着儿子自己过。 游辞问:“她丈夫不好吗?” 母亲摇了摇头:“唉,是个只有小学文凭的混混,后来踩了狗屎运,做点小生意发了财,成了暴发户。年轻时候长得帅,嘴也甜,哄得女孩子团团转。你许阿姨当时年纪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以为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 她说:“可结了婚就不一样了,天天吵架。他嫌你许阿姨‘华而不实’,你阿姨嫌他五大三粗,没一点文化……吵得凶的时候,孩子都得送去给老人带。” 游辞问:“他们吵什么?” 母亲叹道:“什么都吵,尤其是给孩子取名。他父亲非要叫‘兆富’、‘纳丰’,寓意大富大贵,你许阿姨可受不了这些。她说孩子的名字不能沾半点儿铜臭气,要有文化底蕴。” “兆富、纳丰……”游辞不禁笑了,“不就是‘招财’、‘进宝’?” 母亲也笑了:“是啊,你许阿姨嫌他俗气,说他见识太窄。最后她坚持取个有气度的名字,什么‘胸怀天地、容纳海川’的。她丈夫可不买账,觉得文化人的清高没什么用,直说她‘假清高,拿名字当文艺作品’。为这事儿都要闹离婚,最后男的妥协了。” 文艺作品…… 游辞看着闻岸潮,见他插完新花,拿起旧花——难道不丢掉?像是还打算留着似地,用毛巾裹着根茎吸干水分。 这画面,真像极了一幅文艺作品。 闻岸潮背对着他站在光晕里,平静永远都属于他。看他用皮筋将花倒挂在衣架上,原来是要风干。 游辞这才明白,窗台上那些用牛皮纸袋包着的干花,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腌笃鲜还没好呢,”许兰拿来一本相册,“先来看看这个。” 游辞始终在原地拘谨地站着,他其实想过去帮闻岸潮的忙,可对方神情冷淡,仿佛换了个人。他最讨厌热脸贴冷屁股。 “真是长大了,”她坐到沙发上去,亲昵地邀请游辞过来,“这么腼腆,小时候可热情,天天追在他后头喊哥哥。” 是吗?游辞讪讪而笑,还有这案底呢? 他坐到许兰身边,她摊开相册给他看: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孩儿像粘在一起紧紧贴着,尤其是他,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游辞微微张嘴,矮的那个真的是他。 他下意识去看闻岸潮,对方正在布置餐桌,一只手按在桌角,另只手撑开桌布,利落的眉眼也朝这边一瞥。 游辞又将头偏开。 在饭桌上,许兰还提起一件事:“小时候你和他出去玩,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男人向你们问路。你们告诉他以后,他让你们带着他去。” 坏人吧,让两个小孩带路?游辞皱着眉:“然后呢?” 许兰笑道:“你说,好啊,这就带你去!闻岸潮说不行,我们不去。拉着你就跑。” 游辞瞠目结舌。 仔细想想,妈妈也常常说:“你当初可是差点就被人拐跑了!” 他去看闻岸潮,对方只是默默吃菜。 “那我真得谢谢你。”他由衷地说了句,举起桃汁和他碰杯。 闻岸潮碰过去,一饮而尽。 表情总是含含蓄蓄的,真叫人看不出情绪。 游辞心里有些泛堵,今天怎么这么冷淡?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明明昨天还很好…… 他在这边东猜西猜,耿耿于怀。完全不计较自己曾把人家忘得干干净净那回事。 许兰终于开口问起正事:“你研究生学的什么方向?” 游辞放下手中的杯子,谨慎地回答:“金融市场分析和投资理论,主要是个人投资与风险管理。” 第5章 “那应该被分到工商管理学院,”许兰沉吟,“金融系有几个教研室?我没印象,不过你应该和老陈在一起,陈教授,听说过吗?” 游辞点点头:“陈教授在这个领域很有建树。” 许兰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鼓励:“嗯,陈教授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其实人很好,特别喜欢带年轻人。以后有机会的话,多向他请教,他肯定很乐意帮助你。” 游辞轻声道:“谢谢阿姨,我会的。” 许兰道:“第一年呢,工作不会太重,主要是在教研室帮忙,熟悉熟悉流程。至于在职博士,别急,稳定下来再开始。你工作刚起步,重要的是稳住心态。” “谢谢阿姨,您说得对,我会一步一步来的。” 突然地,游辞听到闻岸潮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笑。 他偏头看去,见对方的确嘴角微扬。 干什么?他涨红了脸,是笑我太正经?还是认为我假严肃? 许兰以为他呛到了,递过去一杯水。闻岸潮倒也不声不响地接过来,边喝水,边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挪到游辞脸上。 等游辞看过去,他又移开视线。 还是发现我额角有伤痕?游辞下意识摸额头。 许兰发现了这一小动作:“怎么了?” “有个疤。”游辞不好意思地对长辈笑笑,“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磕到这儿……” 闻岸潮扫了眼,竟说:“在我房间磕的。” 许兰惊讶道:“寒假那次?” 闻岸潮点点头。 恍然间,记忆冲击了游辞。 “砰——” 疼痛。然后他哭了,蹲在地上,像朵小小的乌云。 有人来安慰他,个头比他要高,他说…… “别告诉你妈妈。”那个哥哥揉着他的脑袋,“这个小火车送你。” 现在,这个玩具火车就在游辞家的仓库里。 许兰皱眉道:“我怎么没印象?怎么磕到的?” “捉迷藏,”闻岸潮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小时候的自己,“我让他遮住了,不要告诉你们。” 许兰:“为什么?” 闻岸潮:“怕你们说我没带好他。” 没带好我?游辞心想,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他在饭桌上客气地笑:“是我自己没注意。没事儿。” 许兰叹道:“你当时也真听话。” 闻岸潮忽然凑近了些,认真看看他的额角,笑:“我贿赂你了,对吧?” 游辞愣道:“你记得?” “你以为我忘了?”闻岸潮说,“我后来给你写信,你没有回过。” “什么时候……” 许兰说:“他们搬家了,我寄错地方,后来再去找,丢了。” “这样。”闻岸潮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不再言语。 傍晚,他开车送游辞回家,带着工具箱。 要游辞说,闻岸潮还是太全面了。他居然会修水管,游辞估计到时候自己最多举着手电筒——这将会是他唯一的作用。 车上,游辞看着闻岸潮手腕的表,突然问:“你真给我写信了?” 闻岸潮目视前方。入夜微凉,他穿了件黑色高领薄毛衣,看着很干练。 “嗯。”他持着方向盘道。 “那时候流行写信?”游辞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你写什么了?” “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玩,”闻岸潮转动方向盘,边回忆边轻声说,“还会不会来,想不想来。” 他们驶入一条寂静的、灯光昏暗的道路。车很少,青色云朵悬在漆黑的天上,道路尽头的车尾灯是这片昏暗世界的橙色指明灯。 游辞向后靠去,放松地笑笑:“你不觉得我小时候很招人烦?我妈都这么说。” “烦?”闻岸潮道,“你走以后我天天问他们你什么时候再来。” 游辞心头一跳,听他道:“每次你来,我家都特别热闹。你妈应该是这个意思。” 妈的,这么会说话。这人的嘴巴找高僧开过光吧? 手机一震,是齐天。 公蟑螂:打吗? 母蟑螂:不打。 公:你根本就不爱我。 母:? 母:他给我修水管了。 公:我靠你再给我看看你那水管。 母:不用了。 公:谁啊? 母:你不认识,闻岸潮。 齐天一个电话打过来。 “闻岸潮?”对方说,“就是你小时候想结婚的那个人?” ……介于潜在的结婚对象就在旁边开车,游辞满脸黑线地压低声音:“你把话说清楚。” 第4章 小孩 齐天印象深刻:“不就是小学二年级寒假回来吗,你说和人结婚了。就是闻岸潮。” “…………” “我说他是男生,你说你可以当女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游辞生怕闻岸潮听到,赶紧摁了电话,手忙脚乱地回复齐天:小孩子的话也当真!你还说过要当奥特曼呢。 齐天:就黑历史啊。 齐天:妈的,我现在也想当奥特曼。 游辞没心思搭理奥特曼。 他惦记着刚才车里的静谧,就齐天这个大嗓门,手机里的动静会不会被听见了? 见司机依旧目视前方,应该是没听到。微微松口气。 闻岸潮左手搭起来,握成拳,抵在唇边。 游辞看过去。 他在憋笑! 游辞:“你听见了??” 闻岸潮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像是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连当女生都想好了?这个我倒是没印象。” 游辞尴尬地抿了抿唇,偏头看向车窗外,轻声反驳:“……小时候瞎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闻岸潮回忆道:“和徐洋一起玩的,她喜欢当小导演,你又好说话。” 徐洋?游辞认真回想,好像是个小女孩,头发特别多,梳着个大马尾。 闻岸潮继续说:“住在我家隔壁,小时候我们和她玩过几次。” 他看了游辞一眼:“你们是同事。” 游辞:“她也是老师?” “早你一年进去。” 徐洋是拿童话绘本做台词的,据闻岸潮说:“其他孩子配合度不高,你脾气好,她很喜欢。” 我居然演公主。游辞突然想起来了,有个女孩老是叫他“公主”,这都是梦里发生的诡异场景,结果居然和现实有关。 游辞开始明知故问:“那你呢?你脾气也好?” “我无所谓。”闻岸潮补充一句,“公主我也可以演,她拒绝了。” 游辞听了就笑。 路灯映出微弱的光,柔和地打在游辞的侧脸上。 他靠在座椅上,隐隐感受到车内的温度刚刚好,耳边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以及闻岸潮偶尔指尖轻敲方向盘的声音。 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说话?在你家的时候。 几乎就要这样脱口而出。 但游辞忍住了,长大后的他们,还没到能够探讨这些私事的程度。 闻岸潮却问他:“怎么想到来当老师?” 游辞微微一怔,看向车窗外,答非所问道:“当老师挺好。” 闻岸潮听得出来,没再说话。 游辞却在一阵沉默后提起:“毕业后,我先去了投行当管培生。” 当年之所以选择金融相关的专业,就是因为这是母亲当年心目中“高端”的专业。他带着“成为精英、赚大钱”的目标完成学业,毕业后如愿进入了一个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世界——灯火璀璨的办公室、井然有序的会议和高层交际,看上去一切都充满了无限可能。 事实却远非他想象的那样。 眼界提升是有的,但很快就沮丧地意识到这份繁华里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工作刚满半年,身心健康便亮起了红灯。他不得不选择退出。 他跟家里避重就轻地说,还是想要稳定一点的工作。于是母亲帮他走动关系,联系在大学任教多年的好友,许兰阿姨。 如今,许阿姨的儿子轻声问他:“那现在觉得稳定了吗?” 听上去他竟然都懂。游辞不禁头皮发麻,深呼吸道:“要是一毕业就让我来干这个,我肯定不愿意……” 闻岸潮道:“是,顺序很重要。”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在这样的话题里,已是足够有力的一句理解与宽慰。 后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游辞用余光看着他,他的侧脸看上去很平静,认真又松弛的那种沉寂。好像在开车,也好像心思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看着看着,游辞的意识开始模糊。车窗外的灯光与树影交织,汇成一条发光的地平线,潜入他短暂的梦里。 车一停,他就醒了。 努力睁开眼睛,发现闻岸潮在拉手刹。 游辞下意识没有动,半睁着眼睛去看他。 月光,还有公寓楼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闻岸潮抬起头略一扫视,随后缓缓向后靠去,只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似乎在原地走神。 第6章 不打算叫醒我吗?游辞莫名其妙想起齐天的那句形容,“在后车座听歌发呆睡觉就行……什么都不用管,等到了家,还会被他们抱去床上……” 闻岸潮那侧的车窗缓缓摇下来了。 他朝游辞这边看了一眼,游辞立刻闭上眼睛——到底在干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懂。 不过看样子,闻岸潮似乎真的没有要叫醒他的意思。 晚风从窗缝溜进来,有些凉。闻岸潮朝后车座摸索过去,动作很轻,果然是拿外套,不过—— 搭在了他身上。 这下游辞是真的忍不住睁开眼睛了,闻岸潮的轮廓在夜晚简直像镀了光一样柔和。 对方动作一顿,道:“醒了?” 游辞“嗯”了声,低头看着外套,上面还有熟悉的、属于闻岸潮的气味。他现在真的怀疑是体香了,这很不科学。 “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累了。”闻岸潮说。他坐回去,手臂搭在窗沿,惬意道,“你邻居又做咖喱。” 游辞正在解安全带,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他看向上面:“灯亮着,和上次一个味道。又用了小米椒。” 游辞没想到他还懂做饭,原以为这样的人多半十指不沾阳春水——他笑道:“说的我都饿了。” 闻岸潮想了想,道:“你还没去过超市?” 意思是他有没有买食材?游辞说:“去过又怎么样,我早没力气做饭了。” 闻岸潮竟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认真的?说这话的人毕竟是闻岸潮,还真有这种可能!游辞连忙阻止道:“刚吃过饭,怎么可能饿……” 这是他第二次回这个陌生的家,又是闻岸潮陪着。 电梯门一开,他们走进楼道时—— 好像和他住在一起也不错。 游辞突然就生出这个念头来,自己都跟着愣了。这真是头一次想象和别人合住的画面。 就这么想当小孩吗?他不由得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大人:想当小孩很正常,但怎么会有人喜欢当大人? 闻岸潮步伐不快,一手拿着外套,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目光从每扇门口一一扫过。 他绝对是个好管闲事的大人。 游辞好笑道:“你看什么?” 不同的门外摆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是花架,有的是鞋架。还有的是猫咪的太空舱。只有游辞的门口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闻岸潮说:“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安静。” 游辞紧跟着反驳:“有人刚搬来,还没来得及在门口放东西。” 闻岸潮笑:“你不会放的。” 像是他们很熟。 来到门口,游辞指纹解锁频频失败。 闻岸潮在旁边等着,微靠着墙,手从游辞的腰侧穿过去,按在指纹锁上,门应声打开。 游辞不由得侧头看向他。 闻岸潮也看了他一眼,道:“它认我不认你。” 随后怕游辞介意,又说,“昨天忘了把我的指纹取消。” “没关系,”游辞下意识说,“你可以留着。” 闻岸潮没有回话,默默将指纹取消。 * 花洒水管已经是滴滴答答的了。 水珠不停地顺着管子往下流,积了一小滩水。游辞看了一眼,便道:“还是打给物业吧。” “不用。”闻岸潮把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钩子上,挽起袖子,打开工具箱,“小问题。” “刚住进来就有问题,还是叫他们过来吧。”游辞说得很轻,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抱怨,又解释,“可能你看房子的时候没注意……” 真是越描越黑!所幸闻岸潮像是没怎么听进去,正弯腰仔细查看水管的接缝处——他该不会才是正宗的留子吧?比齐天看着靠谱多了。 “给我条毛巾。”闻岸潮说。 游辞递过去,顺便打开手电筒,照亮闻岸潮操作的地方。 闻岸潮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精准地拧开水管接头的螺丝,水流瞬间加快,他迅速用毛巾堵住管口,接着用力一拧,将松动的接头卸了下来。 “管子的垫圈老化了。”闻岸潮道。 游辞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问完觉得自己是傻子。 闻岸潮从工具箱里抽出新的垫圈和一些密封胶带,先把垫圈安装好,再熟练地用胶带缠绕接头,确保密封。 游辞觉得他仿佛是经常处理这种问题。他举着手电筒,在暗处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闻岸潮仔细拧好接头,又重新装上花洒,双手握着扳手拧紧螺丝——像是搞定了。 “行了,试试吧。”他微微侧身,让开空间。 游辞拧开花洒的水龙头,温热的水哗啦啦流了下来。他立刻关上,莫名又有点局促:“谢谢。” “没事,”闻岸潮拍了拍手,没抬头,低着身子收拾工具,“我的问题,让你租到这种房子。” 这次能听出来是开玩笑,游辞还是抱歉道:“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以前店里的事儿多,这些小毛病都是自己修。”闻岸潮笑了笑,把工具箱盖上,抬起头时眼神里带着点调侃,“我收点修理费吧?” 游辞刚要回答,电话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与闻岸潮示意,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喂,儿子。”电话那头传来继父的声音,他匆忙道,“你怎么样了?” “到了,都挺好。”游辞的语气下意识变得温和,但对方背景的嘈杂声让他很在意,“你在外面吗?” “在医院。”继父仿佛在赶时间,“你走以后学校那边来电话,说你弟弟发高烧了。” 游辞心头登时一紧,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 “得住院,你妈在照顾他,都睡着了。” “这么严重?” “没事儿,我们就是担心,想告诉你一声。” 继父的声音依然急促,他们匆匆说了几句,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游辞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他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暗道,这就是妈妈没有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因为爱从不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 那个后来的弟弟,今年正读高三。妈妈和继父的二胎,晚年得子,全家的心肝宝贝……就是没有发烧,得到的爱也远远胜过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沉重,背不自觉地弯下来。 “挺直!” 脑海中响起妈妈的声音,他猛然一振,下意识挺直腰背,紧接着却带着一股报复的情绪故意弯腰驼背起来,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是短信:“您的快递已在xx驿站滞留48小时,请及时取回……” 他闭了闭眼,回到客厅时,闻岸潮已经收拾好了工具,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走啊?”游辞脱口而出。 “嗯,”闻岸潮道,“早点休息。” 一下子又变得客气。游辞现在不喜欢他这么客气。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准备替闻岸潮开门,结果手指一不小心碰到了开关,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他在黑暗中愣住,想凭借楼道的微光找到开关。谁知那光亮是如此吝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没有了,彻底的黑暗。 “啪。”一声轻响,光明重新包裹了他。闻岸潮替他开了灯。 他的目光扫过游辞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谁的电话?” “嗯?”游辞有些恍惚,随后牵强地笑了笑,“快递。滞留太久了,驿站要退回去,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一直没去拿。” 闻岸潮:“哪个驿站?” 游辞道出名字,话音未落,突然跟上一句:“你想不想喝酒?” 闻岸潮沉默几秒,问:“喜欢喝什么?” “都行。”游辞说,边后退边重复,“都行……” 他最终瘫坐到沙发上,垂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去买,可以吗?楼下就有便利店。” “好。” 门关上了,游辞心想,幸好他还会回来。 第5章 我喜欢男人 闻岸潮拎来两提啤酒。 游辞看到的时候,意外想笑。 他出门以后,游辞就感到后悔,太失态了,那种想要一醉解千愁的语气——结果对方竟然没买白酒来。 闻岸潮侧身进来,游辞开始无话找话:“今天你就在网吧呆着了?” “还去参加了个同学聚会。” “早上?” “昨天晚上,通宵了。” 那就是把他送回公寓后去参加的,游辞算算时间:“没睡够吧?” 再留他喝酒,多不地道。 “上午补过觉,没事。”闻岸潮似真似假地说了句,随即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快开学了?” 第7章 真是种错觉,游辞瞬间觉得自己还是学生。他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要当老师了:“还有几天。” 我真能当老师?游辞想笑。还没喝酒,就已经有些醉醺醺的。 闻岸潮递给他罐啤酒:“平时喝得多吗?” “还行,好久没喝会有点想。”游辞接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道,“我小时候不仅能喝,还特别能吃。” “嗯?”闻岸潮扫了他一眼,显然对此有些意外,“不对吧,不记得你胖过。” “吸收不好,所以没胖。”游辞回忆,“每天吃得比成年人都多。碗是我们家最大的。” 闻岸潮问:“你爸妈不管?” 当然管了。 一开始,是有一天他太饿了,饿到放学回家连吃五碗米饭。 妈妈发出了尖叫。 “快吐出来。”她慌里慌张地说。 他反倒咽了下去,因为母亲的关注感到快乐:“我还能吃更多呢!” 妈妈当然不信。 但他爱上了这种感觉,每次吃饭都格外卖力——不管妈妈在干什么,她都会突然冲过来,对着他大叫。在那之后,她就不会为任何事情忽略他了,一整天都围着他转。 “她认为我有‘问题’,带我去看医生,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游辞回忆道,“可能害怕我长胖吧,后来她开始限定我的食物。” 第一天,她只让游辞吃玉米。 游辞吃了十几根玉米。 第二天,她只让游辞吃红薯。 游辞炫了两盆红薯。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哭着求游辞不要再吃了。 爸爸说:“孩子嘛!正长身体,爱吃是福。” “后来她认为我确实有点‘吃东西的天赋’,而且确实没胖起来。我还和她吹牛说,只要我想,我能吃得比大人都多。” 妈妈开始与其他人分享这件事:她的朋友、同事,还有邻居。你真的能比大人吃的还多吗?那些人都笑着逗游辞。 游辞于是吃给他们看。无论他们带来多少东西,他都可以洋洋得意地吞到肚子里去。 “他们都对我刮目相看。” 闻岸潮问他:“你真能吃?听上去第一次纯属意外。” “确实是意外。”游辞喝几口酒,轻声道,“那次我真的饿了,一下子吃很多确实很爽,晚上却很撑得难受。但我要面子,不想告诉家长。后来……每次都不饿,吃多了当场就很难受。但已经把自己架到了那个高度……” 他笑笑:“没有办法。” 妈妈和很多人都提起了这件事,甚至与幼儿园的老师、家长,以及保安都分享了游辞爱吃能吃的天赋——她的语气完全变了,游辞觉得自己令她感到骄傲。 大人们都张大着嘴,开心地看着他:“你可真厉害!” 他同样享受这个过程。 “直到有一年生日,她送给我一堆零食。”游辞耸耸肩,“虽然我更想要一个遥控汽车。” 那之后,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和吃的相关的东西。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啤酒罐轻轻碰撞的声音。 游辞说:“吃到后面,还是胖了些。” 闻岸潮道:“后来怎么瘦下来的?” “后来?后来我爸妈离婚了……” 闻岸潮是个合格的听众,不多说不多问,从来都是认真听着,再给几句让人心里舒服的回应。 但他从来不聊自己。几罐下去,都是游辞在讲话。 我废话竟然那么多,偶尔停下来,游辞会清醒几秒。再然后,酒劲儿上来,便又变得健谈起来,一点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闻岸潮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喜欢喝酒的人,但他显然也不是那种不会喝酒的人。 游辞这边一罐接一罐,动作利落。闻岸潮没有喝得那么频繁,却每次都恰好跟上游辞的节奏——大口喝下去,咕咚咕咚几声,然后放下酒罐。好像喝酒就是这样有必要却实则无趣的回应。 等游辞快喝完下一罐,闻岸潮再不紧不慢地拿起一罐,循环重复。 这么来了几次,游辞不免有点焦虑,好像在搞什么喝酒比赛似的。关键是——他还赢不了! 于是他硬生生停下,就这么倔强地瞪着他,顶着张红脸:喝的。 闻岸潮笑笑,问他:“不喝了?” “这样喝没意思。”游辞不甘示弱,突然灵光一闪,“来玩个划拳——呃。” 闻岸潮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正准备配合:“怎么?” “我不会。”他打了个酒嗝,比划半天,最终放弃道,“这样,就猜拳。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不愿意就喝酒。” 听上去算是联谊和聚会的玩法,闻岸潮手慢慢放下去:“两个人玩没意思。” “有意思!”游辞有些喝多了,情绪上来,硬要坚持自己的提议,“我知道很多八卦。” “你八卦的人我大概不认识吧。” “我你认识吧?”游辞伸出手指,晃着,“我身上也有很多八卦。” 闻岸潮没应声,默默伸拳,算是捧了他的场。 第一回合,游辞败。 失败来的太突然,他凝固着,使劲瞪大眼睛去看,才确认自己的的确确出的是“剪刀”,而对方始终保持着握拳的姿势。 “你怎么不变呢……”嘟囔着,他说,“问吧。” 闻岸潮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回道:“问什么?” “你得问我才能答啊。” 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游戏规则,但一个醉了,另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双方的脑回路半天才对上。 游辞猜,多半得问初夜,要不就是几个前任,大家都是这样。 但闻岸潮不走寻常路,他打量着游辞盛满醉意的眼睛,莫名来了句:“喝不了酒为什么还逞能?” 游辞问:“我怎么喝不了?” 闻岸潮说:“啤酒都能醉。” 游辞说:“我没醉……” “怎么就看不起人?”他扒拉着桌上的空酒罐,“我喝得比你多。不信就数数。” “不数了,”闻岸潮制止道,“是比我多。” 被这么一说,游辞卯足了劲儿想赢过下次猜拳。“三、二、一”倒计时的时候,他看了闻岸潮好几眼,企图能发现他的出拳规律…… 闻岸潮浑不在意。纯靠运气的比赛,第二回合,又是游辞败。 “你问吧。”游辞看着自己的手,怪了,真是怪了。 闻岸潮笑着看他,好久才道:“你不如自己说。” 他真平静啊。游辞喘着气观察他,真是匪夷所思——这人怎么喝酒都不脸红的? 游辞于是说:“我差点杀过人。” 如他所愿,终于得以在闻岸潮那张不见破绽的脸上看到些波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游辞接着说:“小时候,特别讨厌我弟。有次带着他出去玩,路过一个工地,里面有个坑没填好,看着挺高的,他很好奇,在边上看着,我就想……推他一把。” 闻岸潮问:“你几岁?” 游辞回忆半天:“初中吧。” 闻岸潮道:“然后呢?” 游辞:“然后……我妈肯定会心碎,再也不原谅我。就算了。” 闻岸潮没说话。 这个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不过一会儿,游辞就嚷嚷道:“来来来,继续。” 第三回合,他的运气回来了。 其实——是他醉懵了眼,根本没看清楚。胜负分晓的那一瞬间,闻岸潮快速地改了手势,将“布”变成“剪子”,败给了他的“拳头”。 游辞兴奋得拍桌而起:“该你了!你也得告诉我个惊天大秘密。” 呃……好像不对。他愣在原地回想刚刚是不是漏看了什么。 闻岸潮却说:“我没有秘密。” “别想赖账!”游辞不依不饶,带着些醉意的执拗。 闻岸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小把戏。游辞没放弃,语气暧昧地挑逗:“你和你女朋友……” 闻岸潮喝了两口酒,开口道:“我没有女朋友。” 游辞立马反驳:“怎么可能!那个女人……”我可是看到了的! “她不是。”闻岸潮淡然打断。 没在撒谎吧?游辞瞪大眼睛观察他。 好像来真的……那更匪夷所思了,游辞说:“不可能吧?你又不难看,二十八……差不多吧?还是个老板,怎么可能既没女朋友又没结婚?” 这话脱口而出,游辞完全没意识到情况差不多的自己同样是单身。 他真是喝多了,满脑子都在想把输掉的“便宜”占回来。 闻岸潮看着他,眼神定定的,开始发亮,像是对某种突如其来的念头很感兴趣,随而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因为我喜欢男人。” 游辞愣住,彻底傻眼了。 而闻岸潮只是笑了笑,随手端起酒杯喝了两口。 第8章 无所谓道:“继续。” 第6章 在追你? 一觉醒来,游辞睁眼就想到那句“我喜欢男人”。 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他说完还喝了几口酒,在游戏规则里,只有不想回答才喝酒。 宿醉带来的头疼令游辞无法思考,但他迟钝地感到后悔,不光光是醉酒,还因为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甚至对着闻岸潮说出“曾经想把弟弟推下去”这种话。 闻岸潮人是不错,但…… 打开手机,游辞发现群里通知几天后要在学校六教进行新老师欢迎会。 游辞回复了个“收到”,再点开弟弟的头像,问他:好点没? 这小子回得快:没事了,哥。我明天就去上学。 游辞:出院了? 弟弟:嗯。 弟弟:你开始工作了吗? 游辞:还没。 弟弟:一个月多少钱啊。 游辞:不知道。发了工资给你买礼物。 弟弟:我想要皮肤。 游辞:行。 退回通讯页面,然后是妈妈——在她的头像上稍作停留,游辞什么都没有做。 最后轮到电子宠物齐天。 游辞:我想换个手机。 齐天:打吗? 游辞:换手机再打。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激活试用以后,不满意还可以退的? 齐天:去店里试。 游辞:我想试的时间长一点。 齐天:你tm不会天天去吗。 游辞:你tm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 齐天:你tm不会换个店。 游辞:你tm这样做过?? 齐天:我tm没钱买手机。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游辞吓了一跳,忐忑道:“喂?哥。” 闻岸潮的声音很随意:“在家?” “在,”游辞迟疑道,“怎么了?” “下来一趟。” 在下楼的路上,游辞一直在给自己打气:昨晚你说了个秘密,他也说了个秘密,大家扯平了,没什么好尴尬的。 即使如此,还是感觉很奇怪,说不上到底哪里是什么。 可能变成同性恋远不能和杀人放火比重量。 他就这么想东想西地下去了,电梯门还没打开,闻岸潮爽朗的笑声就隐约传来。门一开,果然看见他站在外面,正与一男一女交谈。 他怎么谁都认识?游辞想着,慢吞吞走过去。 闻岸潮一看到他,竟然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跟对面的情侣热情介绍:“这就是我弟弟,住在对面,麻烦你们多照顾。” 女生笑着回应:“什么照不照顾的,以后有空一起玩!我们也是刚搬过来,对周围不太熟悉。” 闻岸潮马上接话道:“可以去东头的步行街,有家新开的咖啡馆,老板热情,甜品也不错。如果要吃本地菜的话,可以去不远处的老街坊餐馆,很地道,价格也实惠。” 游辞听得浑身僵硬,对这样的闻岸潮感到分为陌生。 他到底几个人格?现在是在演戏吧,还挺像这么一回事。 闻岸潮说得一脸诚恳,仿佛真心为他们着想,指着一个方向道:“这两家地方离得不远,周末没事可以过去看看。” 那对情侣眼前一亮,男生也笑着接话:“我们还正愁不知道去哪吃呢。” 女生问游辞:“你也是外地的,刚搬过来?” 游辞拘谨地微笑道:“您好,我是游辞。昨天刚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闻岸潮轻拍游辞的肩膀,继续保持着亲切的微笑:“以后有事就找我们,大家互相帮忙。” 直到他们转身离开,游辞低声道:“你怎么认识我邻居?” “刚认识,”闻岸潮收住笑容,淡淡道,“等你的时候遇到了。一股咖喱味。” 游辞愣了一下,闻岸潮又笑起来:“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游辞干笑两声,不自在道,“不用替我打招呼。” 闻岸潮:“多认识个人没坏处。” 说话间,还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他:“是不是这个?” 这是…… 游辞惊讶道:“你专门开车过来给我送快递?” 闻岸潮不觉得这有什么,只说:“寄件人写的是你妈妈。” 游辞低头看了眼包裹,上面写着“保温壶”等生活用品。算算日期,应该是他来前三天寄过来的,估计是母亲担心他生活上不方便,才提早寄东西过来。 闻岸潮陪着他思索,手臂还搭在上面,顺势捏了捏游辞的肩膀。 他什么也没说,但游辞感到那只手没有马上松开,而是维持着轻揉的力道,似在安抚。肩膀的温热感一点点渗透进皮肤里,耳侧传来闻岸潮不急不缓的呼吸声。 游辞猛然拉回神思,肩膀微微一缩,退开半步,仿佛是无意间调整站姿,低声道:“谢谢哥,麻烦你了。” 闻岸潮将手收回去,问他:“你等会儿准备做什么?” “……买手机?”游辞还没完全回过神,迟疑地回答。 “手机坏了?”闻岸潮顺口接过话茬,“怎么去,我送你?” 游辞犹豫道:“你今天不忙吗?我自己也能搞定。” 闻岸潮道:“不忙。你看上哪个机型了?我帮你参谋一下。” 游辞说:“我还没想好……随便看看吧。” 本来就是个随意的计划。但闻岸潮的加入让这次购物突然变得有了分量。他们先去买了新手机,再购入了一张新电话卡,据游辞说,他要用两个微信号,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闻岸潮却微微摇头:“这样也分不开的。” 到家后,他给妈妈打电话。 “怎么样?”言简意赅,像个外人。 妈妈答:“烧退了。昨天晚上出的院。” “好。”要不要再说点别的? 他妈倒是突然输出起来:“快开工了吧?你这次去学校可不是当学生,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好的,”他问妈妈,“你给我寄东西了?” “收到没?” “嗯……”游辞说,“到了。” 他妈沉默一会儿,说:“你少喝点奶茶。” “行,我买了个新手机。” “以前那手机咋了?” “内存不够,特别卡。” “钱够花吗?” “够。”游辞心想,每次都问这个问题,那就还是爱他的吧。 又聊几句,这才挂断。 游辞回味了一会儿,然后用电话卡注册了新的微信。以后这个就是工作号。 先添加了齐天。 齐天拒绝了,回复:“代写cnm。” 游辞给他打电话:“那是我工作号,你通过一下。” 齐天说:“哦,是你。你买好新手机了?” “嗯。” “打吗?” “来。” 他们在王者峡谷语音聊天。 战绩0-3-8的公蟑螂问:“咱家射手怎么样?” 战绩1-4-9的母蟑螂答:“傻逼。” 公:“中单也是。” 母:“这把没了。” 公:“早知道奖励自己一把守约。” 母:“我也不玩咬金了,我要玩瑶。” 公:“玩!玩他丫的。” 齐天忽然说:“昨天晚上我舍友看见你照片,说你很可爱。” 游辞:“你舍友怎么会看见我照片?” 齐天:“我翻文献的时候点错了。他正好在旁边。去年咱们爬山的时候拍的合照,他说你是最cute的。” 游辞笑道:“真的?” 笑着笑着,又有些不对味,游辞道:“你舍友不是那个又瘦又高的英国男人吗?” “对啊,就是他。” 艹。 游辞说:“他也是gay?” 齐天问:“还有谁是gay?” 紧跟着提醒他:“去抓你了。” 游辞看了眼小地图,边往塔下撤边说:“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人……但我感觉开玩笑的。” “他跟你说开玩笑的?” “不是特别认真的口气,我们喝酒了。” “酒后吐真言。”齐天乐道,“怪不得你要和他结婚。” “滚。”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游辞迟疑道,“对我特别好。” “在追你?” 游辞立马说:“放什么屁!” “靠!”齐天爆发道。 “……怎么了?”游辞有点紧张。 “咱家射手是真傻逼。” “……” 游辞的思绪开始飘得很远。 刚刚和闻岸潮吃饭前,游辞问他要不要喝咖啡,然后给他看自己在小程序上选的咖啡:“我喝这个。” 闻岸潮看了一眼,在自己手机上下单了两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吃饭,又是闻岸潮请客。 游辞这次不肯了,说什么都要转给他。 第9章 “好啊,”闻岸潮转过身,轻快地答应下来,“那就转我。” 他们在公寓门口说这些,游辞看了眼他撑门的手,打开微信:“多少?” “三十。” 游辞抬起头:“不可能。” “那就一万。” “……”游辞有点想笑,他真的笑出来了。 闻岸潮道:“看着转吧,我走了。” 他轻轻把门带上,在昏暗半朦胧的门缝里一笑。 后来转过去三百,闻岸潮到现在也没接收。 正出神,他听到齐天说:“唉,好想回国。这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游辞心不在焉道:“哪种日子?” 齐天:“他们去club演狗,我在家里喝枸杞。” 游辞:“演狗?” 齐天:“就是被人牵着链子在地上爬。” 游辞:“英国到底是怎样的国家啊。” 齐天:“其实gay玩的更疯,你说闻岸潮会不会是馋你身子?” 游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他妈别放屁了!我哪有身子……” “你比女生都白,看着就滑不溜秋的。”齐天说,“腿又长又直,屁股还翘。” “……我不和你玩儿了。” 直接下线。公蟑螂又邀请他几次,最后跑微信来问他:真不打了? 游辞:不打了。 本来没什么,被齐天一调侃,游辞一连几天都不敢找闻岸潮。 闻岸潮也没找他。 等到新老师欢迎会那天,有人来跟游辞打招呼。 “嗨!”女人画着淡妆,白衬衫配米色半身长裙,很知性的那种美。 游辞压根不认识,但还是假装熟络地“嗨”了回去。 “是我!”她笑着说,“徐洋。你认不出来了?” 游辞假装恍然大悟道:“是你……” 这么多年没见,能认出个屁。 徐洋笑说:“早想去找你,这几天课太满,光忙着备课了。” 游辞也笑:“这不是见到了?女大十八变,你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徐洋说:“你才是十八变!这么会讲话。跟你说,我就是特地来看你的,还想告诉你一声,等会儿结束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她凑过来悄声说:“金融系有人结婚,陈教授也去,你正好认识认识人。” 吃席?游辞说:“我不认识新人,他们不会介意?” “介意什么,”徐洋笑道,“这是回门宴,新娘父亲是金融系的老教师,本来就是请同事去的。你不就是新来的同事嘛!” 游辞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大家还不认识我呢。” 徐洋道:“每个系传统都是这样,红白喜事只要通知了就要去参与。你就是刚来还没进群,不然肯定是要去的。消息灵通的都会去随个分子,大家就知道你懂事。你看,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嘛!” 这八面玲珑的小姑娘,游辞没话说了。徐洋以为他还在犹豫,便说:“许阿姨他们也去呢。” 游辞说:“许兰阿姨?” “是啊,”徐洋对他眨眼睛,“她要给闻哥介绍女朋友。” 介绍女朋友?那没准那天晚上真是开玩笑的。游辞笑道:“谁家姑娘?” 徐洋介绍道:“就是陈教授的女儿,陈思语。比你还小一岁,在念书,很有气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游辞就和她一同去了。 酒店离学校不远,远远就看见很多老师在门口与一个老人贺喜。老头儿看着很精神,还认出徐洋来,叫她“洋洋”。 看那熟络的程度,游辞推测徐洋极有可能是学校子弟。他算是沾了人家的光,过来认识认识人。 徐洋带着他在门口随礼,跟记账的老师热情介绍道:“这是金融系新来的老师,叫游辞。” “你好你好,”那老师看着他笑,“原来是新同事,欢迎。” 徐洋眼尖,跟游辞说:“快来,这桌。” 游辞才发现许兰与闻岸潮已经到了,他们坐在前排的某桌。许兰正在倾身低声说着什么,闻岸潮表情就那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淡。游辞忽然发现他对待自己真称得上是热情了。 徐洋道:“闻哥!” 闻岸潮抬眸看来,冲着他们笑笑。 一眼万年,游辞莫名感觉这笑是对着自己来的。他有点手足无措。 许兰对徐洋说:“洋洋!好一阵没见你,是不是忙坏了。” 她们在那边讲话,游辞从后面过来,闻岸潮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和颜悦色地问他:“你今天开学?” 这语气,像跟小孩子讲话。 游辞只能顺势坐下,“嗯”了声,然后说:“我坐这儿没问题?” 左边是许兰,右边是他。陈思语坐哪? 闻岸潮像是没听见他这句话,还给他打开餐具,倒了杯水。 他用热茶将游辞的碗筷都浸泡一遍,动作娴熟又优雅。在苍蝇小馆的时候,游辞只觉得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介意。现在看来,也是个讲究人。 不过也没准,说不定就是知道他的习惯,特地照顾他。 许兰不知与徐洋聊到什么,突然扭过头来看他,怪道:“星期二上午就让他约思语出来,他没去。” 闻岸潮淡淡道:“那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许兰:“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 星期二……游辞身体一绷,不就是他过来送快递那天? 第7章 拼图 空气绝对静止了那么几秒。 游辞大气不敢出,生怕闻岸潮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别拿我当挡箭牌!他心里埋怨,忍不住看他一眼。 闻岸潮也看他一眼,还好,什么都没说。没准那天见完他,他真的去做“更重要的事儿”了呢。 许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游辞,和颜悦色的神色与儿子倒是很像:“怎么样?还算适应吧。” “挺好的。”游辞干巴巴地答。早知道就不来,真是尴尬。 游辞以为等会儿会更尴尬,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闻岸潮不怎么配合。没想到陈思语一来,闻岸潮脸上就挂满笑容,还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要多绅士有多绅士。 也对,大家都是成年人。 但尴尬还是有的,陈思语就坐在他右边!游辞如坐针毯,俩人相亲,他坐正中间。多造孽啊。 陈思语确实有气质,就是年轻,多少有些腼腆:“父亲在开会,可能晚点过来。” 徐洋挨着她坐,亲昵道:“听说你也读服装,我现在就在服装系当老师。” 陈思语说:“好厉害!” 许兰笑着接话:“思语没准毕业后也回来当老师,到时候你们就是同事。” “真的?” 谁说话,闻岸潮就静静看着那人笑。但他似乎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 游辞只能靠嗑瓜子和吃花生缓解尴尬——还以为老师这工作主要和学生打交道,会相对单纯些。现在看来,社交也少不到哪去。 不过极擅长社交的闻岸潮同样在保持沉默。 并且在做他的观众。 看他嗑瓜子。 游辞从瓜果堆里扒出一块喜糖给他。 闻岸潮接过来,打开塞嘴里,低声问他:“饿了?” “不饿。”游辞边说,边把身体往后缩,尽量留出空间让左右的人交流。他这样窝得其实有点难受,闻岸潮看了一眼,轻拍他后颈,“我们换个位置。” 游辞愣了愣,开始收拾面前的瓜果皮。闻岸潮却笑笑,在他脖后顺势捏了捏:“没关系,来吧。” 游辞蹑手蹑脚地与他交换。 换了座位以后,确实要好不少。 闻岸潮变成了一个天然屏障。游辞觉得安全很多。 听他和陈思语讲话,也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样子,哪里都挑不出错,甚至还挺主动。 陈思语本来也有些腼腆,却被闻岸潮逗笑几次,话也多起来。 游辞偶尔加入对话,发现她双颊微红地看着闻岸潮,眼睛有些抬不起来似地,有点害羞,又有点好奇。 “郎才女貌。” 突然,他听到许兰在旁边低声笑。 游辞看过去,许兰柔声问他:“是吧?” “是。”游辞别扭地答,他还是觉得怪。依照他对闻岸潮的了解,这多半就是出自对女方的基本尊重,本质上他就是不乐意。 要游辞说,闻岸潮根本到不了相亲的地步。难道他真喜欢男人? 正想着,话题突然又到了他身上。闻岸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弟弟。今年新来的老师,和你父亲一个系。” 陈思语惊笑道:“真的?” 反应这么夸张,看来聊上头了。游辞对她笑:“你好。” 陈思语说:“我还以为是学生,太年轻了。” 游辞笑道:“没有,我就是个硕士。助教而已。” 闻岸潮的手臂还搭在游辞肩上,身体也向他这边倾斜——肢体语言?游辞将这理解为他排斥相亲。好像也只能这么以为。 第10章 “以前在大厂,”闻岸潮嘴里的糖还没吃完,一侧的腮帮子略鼓着,竟意外可爱,“后来听家里安排,来当老师了。” 他在替我挽尊。游辞默默地笑。 “我朋友就在大厂工作,”陈思语接话道,“工作没多久,她口头禅都变了。” 这游辞是知道的,他笑着抢答:“‘亲爱哒,是这样子的……’” 可能这句过于活泼,闻岸潮都惊讶地看着他。 陈思语大笑道:“对!就是这句。” 徐洋说:“你朋友是策划部?我有朋友就在干这个,每天端着电脑去各部门协调,牛马中的牛马,他们都说这叫大厂太监。” 一聊到在工作上吃的苦,几个年轻人迅速熟络起来。游辞都忘掉尴尬了,探身和他们说话。现在变成闻岸潮向后倾身让与他空间了。 不过闻岸潮一点也不尴尬,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游辞。等游辞意识到时,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尴尬的劲儿又上来。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终于上菜了。一盘又一盘,喂猪似地端上来。 游辞翘首以盼。 主要是饿了,来参加婚宴,唯一在乎的就是上菜时间。这次还算早的,他下午还得去上班,想着赶紧扒拉两口寻个理由就走,结果有几道菜意外的好吃。 好吃是好吃,但是大转盘吃席,大家又都客气。游辞大多时间都在等待。等他的酱排骨和烤鸭来到身边。 酱排骨没到,陈教授倒是姗姗来迟,看着很体面的一个老人。 他一来,大家都站起来,各自简单介绍,陈教授点头说:“挺好,挺好。” 有这么一个重量级的长辈在,年轻人都不怎么说话了。 徐洋主动破冰,忽然感叹:“还是自己当老板好。” 她或许是带着任务来的,看了许兰一眼,继续对陈思语说:“我哥就是老板,空余时间多。有时间顾家,还能带娃。” 陈思语笑笑,含蓄地说:“是挺好的。” 游辞只关心他的酱排骨和烤鸭。说来奇怪,这两道菜的味道特别熟悉。 但他从来没有主动转过盘,硬等,就硬等。 终于等来一只手转盘,闻岸潮边转,边笑着说:“我这人爱折腾,怕是孩子也得跟着熬夜打游戏。到时候孩子和家长,都不知道老人更该操心哪一个。” 酱排骨!游辞眼睛一亮。 许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微笑道:“家里有个年轻爱折腾的也挺好,热闹点,都是生活的调剂品。等真有小朋友了,家长也会跟着成长,学会包容彼此的性格。家嘛,都是互相磨合着变得更好。” 游辞低头啃排骨,他扫了眼闻岸潮压在转盘上的手。 再转头一看,闻岸潮是那种斟酌回话的神态,微微皱着眉,下意识也朝他看一眼,眉宇间忽然放松了些,示意他继续夹菜。 游辞懵懵懂懂地照做,夹了两块排骨。 闻岸潮拿起筷子,又往他盘里放了一块排骨,笑着说:“要真有那么一天,得一家子去桌游店里磨合,一边下棋一边商量‘战术底线’吧?” 一桌人哈哈大笑,游辞也跟着笑了笑。虽然他手心在冒汗,等大家聊起别的,他才凑过去低声说:“我吃饱了。” 闻岸潮“嗯”了声,手从转盘上移开。 黑色的手表在游辞眼前晃过。 仿佛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游辞立刻移开视线。 他低头看着桌布,忽然就,想起来了。 以前来过这里吃饭。那时候…… “哥,”他记得自己在桌子下面,一片漆黑中开口道,“我还想吃酱排骨。” 闻岸潮在做什么?应该是在组装他的玩具手枪,哐哐哐的,听他说完就停下来,掀起桌布朝外看。 忽然的亮光让游辞捂住眼睛。 外面的大人在吵架。一男一女,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闻岸潮的父母。还有一个人在劝,是游辞的妈妈。 闻岸潮窸窸窣窣地出去,再捧着香味回来。 “吃吧。” 酱排骨已经凉了,但还是好吃。游辞呱唧呱唧地啃,偶尔问他一句:“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知道,”玩具手枪在哐哐的组装声中逐渐成形,闻岸潮目光专注,手指灵活地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熟练地上好弹簧,“等他们吵完。” 大功告成,他把玩着枪,满意地轻哼一声,像是找到了一点对抗的勇气。 游辞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吵完?” 闻岸潮低头掀开桌布,借着微光瞄准露在外面的男人皮鞋,目光冷静却带着小孩子的倔强和不满,轻轻吐出一句:“那就试试,看谁先停下。” 随着轻轻一扣扳机,玩具子弹弹出,“啪”地一下正中目标。 男人吃痛一叫,恼怒道:“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闻岸潮拉起游辞,一头冲出喧闹的包厢,从昏暗的桌底闯进亮堂的餐厅走廊。 身穿红色职业装的服务员们纷纷后退,惊呼声此起彼伏,餐盘与杯子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 游辞手里的酱排骨在奔跑中脱手,掉在了地上,随即被某个倒霉鬼狠狠踩上,摔了个狗吃屎。 世界混乱一片。 两个始作俑者却冲出事发地点,在夜风拂面的草地上停下。外面凉爽而开阔,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清香。 游辞气喘吁吁地坐下,用手撑着膝盖,努力稳住呼吸,闻岸潮笑着拍掉他膝盖上的尘土,仰头望着夜空。 游辞说:“我爸妈吵架,你爸妈也吵架。” 他问:“哥,大人怎么这么喜欢吵架?” 闻岸潮低头摆弄着草叶:“他们幼稚。” 闻岸潮都说他们幼稚了,他们就是真的幼稚。毕竟在上周,他还修好了他报废的玩具小汽车。他一定什么都懂。 “张明月的爸爸妈妈也吵架。”游辞聊起他的同桌,那个总是唉声叹气的小女孩,“她说大人结了婚都这样。” 闻岸潮说:“结婚就像玩拼图,有时候大人拼不上去,就会发脾气。” 他举着玩具手枪,对准月亮:“反正我是不会结婚的。” 砰—— 一晃十几年过去,游辞看着在饭桌上侃侃而谈,已经变成大人的哥哥。 他们早已过了躲在桌底下逃避现实的年纪了。现在,游辞也知道,哥哥并非幼年时认为的那般无所不能,就像当年他在月光下告诉自己的那样: “爸爸妈妈都拼不好的拼图,我也没信心能拼好。” 第8章 飞呀,飞到月亮那儿去! “知不知道,小辞那个位置我本来是留给你的。” 回去路上,许兰和儿子这样说。 红灯时刻,车停稳后,闻岸潮道:“我当不了老师。” 许兰心平气和地说:“你嫌老师赚得少。” “这你就错了,老师的好是赚不出来的。”闻岸潮笑道,“是我会带坏学生,败坏整个行业的名声。” 许兰总结道:“当爸爸会带坏孩子,当老师又会带坏学生。我看你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头号危险分子。” 车启动了,闻岸潮专注开车。 许兰又说:“你想和你爸一样,做老板赚大钱。” 闻岸潮笑着问她:“你见哪个网吧老板是赚大钱的?” “这就是问题了,”许兰语气中带有点责备,“做网吧不是长久之计,就是小打小闹的生意。你年轻不懂,看不清局势,跟你爸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把自己当小老板了?” 闻岸潮耸肩:“我做这些他也看不上,老板不老板的,做点小生意糊口而已。” 许兰看他一眼,忍不住摇头:“你不觉得自己暴殄天物?你仔细想想,你的同学大多都成家立业了。你呢?守着个网吧,恋爱不谈,婚也不想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闻岸潮微笑不语。 许兰又说:“我当初送你去欧洲读研,就是让你多看看,学点真正有用的。现在倒好,从回来后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倒是跟着那边的人学不结婚了。” 闻岸潮笑了一声,“别说的那么严重嘛。我本来就是去玩的,在学校都不学,学校外头能学到什么?再说,那边人也不是都不结婚。” 许兰叹一口气:“我只是想你过得稳妥些,有个伴,不至于那么孤单。你们年轻人不懂,想法都会瞬息万变。今天说不结婚不恋爱,明天遇到合适的又改变主意了。” 看他一眼,许兰又淡淡道:“别误会,妈不是那种老思想的家长,你要真坚持一辈子单身,我也不是接受不了。” 闻岸潮没吭声。 许兰侧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担忧:“可我看你连试着和女孩接触一下都抗拒。你这条件,外头的女孩又不是看不上你。从小到大,我怎么就没见你谈过恋爱?我们家家教不算严吧,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愿告诉我?” 闻岸潮笑了笑,语气轻松:“早恋哪敢真跟您报备啊?再说,合适的也不少。就是怕带回来您不合心意。” 第11章 “合不合意的,先带回来再说!这次的女孩怎么样?父母都是老师,爸爸还是知名教授。可你推三阻四,见一面都费劲……” “挺好的。” “你真这么想?” “妈,急也没用。我想的事,就和小时候拼拼图一样——差一块的事,勉强不了。” 许兰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和你爸的婚姻的确有很多问题。但即使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遇到他。这样,才能有你。” 闻岸潮笑笑:“所以您也别着急,缘分到了,该来的总会来。” * 忙完一天,游辞到家就躺床。 说不上来今天都干了什么,但就是累。他打开手机,跟电子宠物简单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情况。 齐天只抓到一处重点:你老公在相亲? 游辞:?? 游辞:你又开始放屁。 齐天:打吗? 上号。 游辞忍不住打开局内聊天说:“他真没追我。” 齐天:“你那么严肃干嘛。” 游辞:“没有严肃。” 齐天却一本正经地说:“你还说不严肃,我跟你讲,他对你好得有点离谱啊!谁还没个小时玩伴了,我现在也能想起几个来,但真要再见面,我绝对不会像宠着自家孩子那样去照顾他们。” 一通话把游辞的心提到嗓子眼,齐天继续道:“他要么就是和我一样把你当儿子养……” 游辞:“滚!” “要么你是他的白月光,好不容易再见面,想和你发展点什么。再说了,他还特意告诉你他喜欢男人,这不就是暗示吗?” “别闹了……”游辞道,“肯定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又不是同性恋。”游辞没心情地回答,“真没意思,我闭麦了。” “别呀。” 齐天哄了他一会儿,他才再次开麦交流。 等打完游戏,游辞看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他一直能闻到……指尖,胳膊,还是哪个地方传来的……闻岸潮的味道。自从上次见面后,他竟一直都闻得到。 到底沾在了哪里?他反复寻找,反复清洗。不管是衣服,还是自己,都已经是洗无可洗了。 但那个味道还在。 陪着他,日日夜夜。 * 第二天上班,游辞发现不光他自己感觉不配为人师,就连其他人也这么想。 还没进去,在学校大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一脸严肃地说:“同学,电动车不让骑进校园。” 游辞尴尬道:“我是新来的老师。” 保安立刻笑道:“噢!原来是老师,请进请进。” 他进来以后,没骑一会儿,就看到徐洋蹲在路边查看自己的电动车。 “来这么早。”游辞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徐洋勉强一笑,游辞这才发现她粉色的车垫上全是窟窿,忙问:“车怎么了?” “有人扎的!”徐洋涨红了脸喊,“之前我买这个颜色的车,我妈就不赞成,说社会上好多人就见不得别人有漂亮东西,结果真让我遇到了!车座上全是针眼。” 游辞皱了皱眉,低头查看:“里面没塞东西吧?” “没有,”徐洋气愤道,“我去找小区物业,他们说是监控死角。都怪我没个心眼,就没操心过监控在哪。” 游辞扫了眼她的电动车,又粉又嫩,装饰也不少。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车,好欺负。 “我爸还说可能是别人蹭的,不可能!就是有人针对我的车,我刚刚去推,车蹬子都不好使了,绝对被摔过。”徐洋指着另一处“伤痕”说,“这儿还有烫的烟窟窿,你看,是不是。” “看着很像,”游辞干脆道,“下了班我陪你去蹲点,他能做一次就会做第二次。” 徐洋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没事儿!我让我男朋友陪我去就行。” “好,有事你再找我。” 离开的时候,他心里还嘀咕了一下:这群人都和他差不多大,徐洋有男朋友,闻岸潮在相亲。他妈不会过段时间也要给他安排相亲吧? 相亲真有点像宠物搞配对,只要主人都满意,俩宠物还不打架,那就这么着吧!光想想,游辞就乐。 等停好车子,游辞去教学楼里准备接受培训。 正是上课前几分钟,电梯口排满了人。他站的靠前,门打开的时候,突然被前面的女人制止道:“同学!让后面的老师先上呀。” 游辞忍辱负重地退后几步。等后面的老教师都上去,下一轮电梯再来,才往上走。 女人和他对视,果然是审视的目光。他提提眼镜,微笑道:“你好,我是今年新到岗的老师。” 女人恍然大悟。 唉,我真的能做老师? 又是半天培训,瞎忙活一遭。游辞昏天黑地地下班了。这两天他帮行政部门处理了些杂活儿,有些学生因此认识他,在路上见到,齐声嗷一嗓:“老师好!” 宛如当头一棒,激得游辞满身鸡皮疙瘩。 我他妈居然真的要当老师了! 回去的时候,又碰到徐洋。她正在街边打电话,眼眶泛红,手也在抖。 游辞吓了一跳,赶上她挂电话,连忙问道:“怎么了?” 徐洋强打精神道:“没什么。” 说完,见游辞还是看着自己,就吸吸鼻子笑了一下:“还是那个事儿,能不能陪我去看看?我自己去有点害怕。” “好啊。”游辞立刻答应下来,“本来就说陪你去的。” 是男朋友不愿意去吗? 尽管昨天吃席有些尴尬,但徐洋本意是好的。人家对他这样照顾,游辞就不能做事不管——但说起来,对他最照顾的其实另有其人。 游辞却想不到那人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细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蹲点。 从小到大游辞都是好学生。学校里的混混通常不挑这种老师眼前的红人下手,这也让他基本没有积攒下来什么打架经验。 徐洋大概也看出来了,不放心道:“要不我叫闻哥一起?他家就在我家隔壁,不过我听阿姨说他现在在外边住——应该也不远,他肯定愿意来一趟。” 别别别,游辞冷汗都出来了:“不用,我就能搞定。” 说着,让她摸自己胳膊。徐洋一碰,惊讶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肌肉。” 游辞假装不乐意道:“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哈哈,别想多,就是觉得你是好学生。”她不忘眨着眼睛补充一句,“但我们游老师抓贼一定厉害!” 游辞笑了一下:“我可是公主呢。” 徐洋愣着,道:“你记得?可不是我没礼貌啊,我真没好意思叫!” “你骑我的,”游辞帮她推车,“为什么不好意思?” 徐洋:“我们都老大不小了。” 游辞:“你不是刚读完硕士没几年?在大城市,都得叫你小姑娘。” “哈哈,你这么说也对。” 游辞把车停下,他们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着聊天。 徐洋:“这次回来见你和闻哥有点生疏,后来你们真没联系过?” 游辞:“没有,后来我搬家了。” 徐洋感叹:“我小时候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 是吗?游辞别扭道:“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徐洋笑了笑:“记得刚来这边玩的时候,你有一次迷路,吓得哇哇大哭,谁安慰你都不行,非要找闻哥才肯安心。就在那儿——” 她指了指楼前的秋千,“坐在上面哭。我没办法,只好去找他。他一来,你就不哭了,只盯着他看。” 游辞看过去,秋千在夕阳下随风轻轻晃着:记忆变成了一只属于孩子的小手,一把抓上去,有个男孩对他说:“别哭了。” 然后,这双手把他送上天空去,游辞的眼泪被晚风舔舐干净。 男孩在他后面笑着说:“……fly to the moon!” 他不再哭了,在飞翔里懵懂地问:“哥哥,什么意思啊?” “我妈教的,”男孩笑着回答,“意思是——飞呀,飞到月亮那儿去!” 徐洋的笑声拉回了他的思绪:“闻哥说你是小婴儿,我问他是不是你妈妈,他摇头说不是——他是你的‘奶嘴’。” 游辞:“……” 他干笑两声,摸了摸眼镜,说:“我看这变态一时半会来不了,回头我们再抓他吧。” “哈哈,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徐洋拍拍屁股起来,愉悦道,“和你聊这么久,我都不在乎这件事啦!” * 他全家都是奶嘴! 到了晚上,游辞介意得睡不着觉。 怎么在所有人嘴里,他小时候都傻里傻气的?游辞百思不得其解。 闹钟响了,他压根根本没睡着,索性直接起床——凌晨一点,他打算再去车棚看一眼。只因上网搜过,专门针对电动车的变态都等晚上没人了才行动。 第12章 反正这几天工作不忙,他去看看也没什么。尤其徐洋白天还哭了,他觉得自己更有必要抓住那个可恶的垃圾人。 大半夜的,路上倒是没什么车和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隐约的引擎声。 游辞和他的小电动慢悠悠地走着。 突然,黑暗里一束明亮的灯光打破了平静,紧接着,一阵轰鸣划破夜空,震耳欲聋。 “操!”游辞暗骂。 一辆拉风的黑色机车疾驰而过,流线型车身在街灯下划出一抹锐利的黑影。霎那间经过他,然后大摇大摆地消失。 游辞甚至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只记得那骑手一身黑衣,轮廓在疾速中朦胧又冷酷——简直像个夜行无忌的影子,在钢铁森林间肆意燃烧自己的存在感。 疯了吧!游辞抚平炸毛的头发,不禁想到本不该想起的闻岸潮。虽说他也玩机车,跟这个人比可真是文明且惜命多了。 到达目的地,果然没什么人。游辞找了个地方停车,晃悠悠绕着车棚走。 ——可能真的不好抓吧。游辞打了个哈欠,算了,出来逛一圈,他也困了。明日再来! 正准备离开时,游辞突然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弯腰凑在一辆电动车旁,半趴在上面,蹭着…… 游辞冷着脸,连忙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走近几步确认无误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猛地吼道:“干什么呢?!” 猥琐男吓得一抖,立马转身拔腿就跑。游辞一边收起手机,一边追了上去。 这家伙绝对做贼出身的! 猥琐男东拐西拐地穿过几个巷口,把游辞甩得越来越远。死变态跑那么快,眼看快追不住了,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引擎声,一辆黑色机车风驰电掣般出现在他们之间。 猥琐男大喊一声“妈呀”,只见那辆摩托几乎要撞上他,吓得他竟双腿一软,硬生生跪在地上! 连后头的游辞都急刹车,胆战心惊地闭上眼睛,避免将对方被撞成肉泥的画面记入脑海里。 摩托却在近在咫尺的时候停了下来。 游辞心下一松,定睛一看——那黑色机车全身闪着冷冽的光,显然是高端货。 正义的黑衣骑手长腿一撑,拎起猥琐男的衣领,问游辞:“他怎么了?” “他!”游辞喊,“他是变态!” 这声音……难道?他缓缓瞪大眼睛。 黑衣骑手摘下头盔,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闻岸潮挑眉道:“变态?” 妈的,白天人模人样,晚上玩命飙车,我看你才是最道貌岸然的变态! 第9章 大大大大大拥抱 “怎么了?”闻岸潮问。 游辞还在喘气,有气无力道:“能怎么?你看他裤子都没穿利索……” 闻岸潮脸色一沉,没再问细节,随即拽起猥琐男的衣领狠狠一拳。 游辞没想到他打人这么猛,拳拳到肉,听着就特别痛。 猥琐男捂着脸,痛得直哀嚎:“兄弟,轻点儿!我知道错了!” 闻岸潮充耳不闻,又是一拳打过去。人都被他打翻了,眼泪鼻涕全涌出来。游辞一把抓住闻岸潮的胳膊,急得大喊:“行了!别把人打死了!” 闻岸潮一手拎着那人的衣服,转身查看游辞的状况。他伸出手,缓缓在游辞胳膊上一碰,眼神上下扫着,似乎在确认他没有什么事。 游辞终于回过味来,脸红脖子粗地喊:“不、不是我!是电动车!” 闻岸潮道:“嗯?” 最近男同含量过于超标了吧…… “他猥亵电动车!” 闻岸潮手一松,皱眉问地上那人:“你有病?” 猥琐男:“……” 两人把猥琐男送去警局。 等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游辞也不困了,心想,干脆通宵。 他问闻岸潮:“你怎么半夜出来飙车?” “好玩啊。”闻岸潮嘴角微扬,低头拍拍机车的把手,“带你飞一圈?” “不了,”游辞撇撇嘴,“我惜命。” 惜命的游辞骑着他的小电动,旁边,是为他保驾护航的黑衣摩托党。 炫酷的摩托老大哥被迫与小电动老弟保持一个速度。这场景在午夜空无一人的街道,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不过闻岸潮没嫌弃,还问他:“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抓变态?” 游辞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城市英雄都是昼伏夜出。” 闻岸潮笑:“城市英雄不用赶早八?” 游辞:“……” 做笔录期间,闻岸潮大概了解了情况。他说:“这人应该没撒谎,徐洋的车不是他划的。” 城市英雄说:“抓一个震慑一下也不错。” 闻岸潮突然停下了。 游辞问:“你没油了?” 空无一人的午夜街道,黑衣赛车手指了指红灯。 游辞:“……” 黑色头盔下传来爽朗的笑声。 游辞:“你在逗我?” 闻岸潮:“我以为城市英雄不闯红灯。” 游辞:“你就是在逗我。” 闻岸潮:“那你跟着我停。” 游辞:“我贱。” 闻岸潮又笑出声。 游辞:“这个老大黑总是你的摩托了吧,那辆红色真是许阿姨的?她教你骑摩托?” 闻岸潮竟伸手要打他:“什么老大黑!这么说我家宝贝。” 他这种人居然还会说这个词……游辞歪歪扭扭地骑着小电动躲掉,不想闻岸潮和他那辆巨无霸竟然追着压过来,游辞连忙叫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闻岸潮笑道:“她年轻时候学过,家里那辆旧车也是那时候留下的。不过现在要让她上路,估计得我在后面推着。” 游辞调侃道:“所以你这是母传子业?” “她还真教过几手。”闻岸潮瞥了眼他电动车的颜色,“不过别管是大黑还是小红,都比你的小灰跑得快多了。” 游辞不甘示弱地加快几分,挤兑他:“大黑说不定哪天就不灵了,光听响。”话虽这么说,却总忍不住回头看着闻岸潮和他那辆沉稳而耀眼的摩托。 闻岸潮追上来,揶揄道:“要比一比吗?” 游辞替他的小灰回绝:“我有病吧我,和摩托比!” 闻岸潮说:“那我带着你跑。” 游辞还没反应过来,手把突然被一握,电动车竟被闻岸潮的摩托拖着提速了! “操,”游辞喊,“你他妈——” 还未说完,电动车就猛然提速,像只被拖着飞的鸟。耳边风声呼啸,街景在视线边缘飞快地闪过。 游辞的手紧紧攥住了车把,心跳几乎盖过耳边的引擎声。最让他发毛的,是闻岸潮只用单手操控着摩托,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车把,用倾斜的人体维持着两辆车的平衡。 “停下!”游辞竟然感觉闻岸潮在笑,“你这疯子,快停下!” 闻岸潮这才降了速,把摩托稳稳停在路边,松手道:“骂得挺有劲啊,游老师。” 游辞的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强压下这惊魂未定的感觉:“你这是找死知道吗?你还笑!” 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摘下头盔来,稍稍侧过脸道:“别怕,我一直掌控着。” 游辞怀疑地看着他,闻岸潮耐心和他解释:“速度、方向,甚至你这辆小电动的稳定性,我都算好了。不会让你出事的。” 见游辞的紧张稍稍缓解,闻岸潮才收回目光,嘴角微扬道:“你喊得那么带劲,我还以为你喜欢刺激。” ……这话真是越听越奇怪,他不会真在暗示什么吧! 游辞简直要叫起来了:“谁喜欢了?说了我惜命。”他顿了顿,忽然想到刚刚的事,没忍住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就觉得他是想……那啥我?” 闻岸潮竟与他装傻:“哪啥?” 游辞怒道:“没人能那啥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闻岸潮重新戴上黑色头盔:“我什么表情?再说,怎么不可能?是你没习惯被人注意。” 被人注意……莫名的,游辞想到齐天那句“腿又长又直,屁股还翘”……真要命,还是在闻岸潮面前想这些。他脸一下子就涨了。 闻岸潮突然倾身向前了些,似乎在端详他的正脸。 游辞急道:“干什么?” 没看出来吧?游辞下意识摸了摸脸,谁想闻岸潮也伸手过来,隔着黑色手套——在他下巴上一摸。 游辞一身鸡皮疙瘩。 他着急忙慌地躲掉:“别耍流氓!你大晚上瞎啦。” 闻岸潮笑着说:“你不觉得你好玩?” 我……游辞憋得喘不上气。 绿灯了,闻岸潮拧动车把:“走。” 游辞不得不提醒他:“你觉得陈思语怎么样?” 闻岸潮一顿,道:“关心起我的事了?” 游辞顾左右言其他:“就是觉得她挺好。”快说她挺好! 第13章 闻岸潮看他一眼:“我妈也找你了?” “那倒没有。”游辞有点心虚,怎么感觉他这么严肃? “你觉得我该和她在一起?” 这句话竟然毫无笑意。游辞低声说:“随便问问。你不想就算了……” 黑衣骑手不快不慢地经过他,道一句:“你家在前面。走了。” 加速,扬长而去。 回家后,游辞无法入眠。 快四点了,还能联系的人只有远在英国时区的齐天。 游辞:“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 齐天:“那个不可言说之人吗。” 游辞:“不可言说之人?” 齐天:“一说他你就生气。” 游辞:“不生气。你说我要不要和他道个歉。” 齐天:“艹,人家喜欢你,你让人家去和别人结婚。” 游辞:“都说了不是了!” 齐天:“那你说他为什么生气?” 游辞:“因为……他不喜欢相亲,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齐天:“呵呵。” 游辞:“……你干嘛?” 齐天:“打吗?” 游辞:“唉,来吧。” 白天,一晚没睡的游辞竟然也不困。 大脑很活跃,纠结一些不该纠结的事情。让他如此烦恼的始作俑者之一,齐天,在通英国的宵,跟他发消息:打吗? 游辞:大哥我被分到教研室坐班了,后边就是主任。 齐天:反过来坐。 游辞:前边是其他老师。 齐天:去厕所吧。 这人真跟傻逼一样。 这时候,一个老教师喊游辞帮忙去拿快递。他笑着答应,边走边想:拿私人快递也是我要做的活儿? 虽然满腹牢骚,但他到底是屁都不敢放的新人一个。 齐天问他:还没到呢。 游辞:艹,你是不是除了我没别人能恶心了。 齐天:唠嗑吗?十块钱一个钟。 游辞:你是真不值钱。 游辞发送一个红包。 齐天接收红包,回道:我一猜就是一分钱。 游辞:唠什么。 齐天:唠你妈呗。老生常谈。 游辞:别整的和骂人一样。最近没和她联系过。 齐天:我那天不知道听谁说,家长一碗水端不平的原因是他们进步了。头胎的小孩是他们进步的见证者,一对比就容易心里不平衡。 游辞:你还装上文化人了。 齐天:她不是给你寄快递?你看母爱已经尽量雨露均沾了。 游辞:谁稀罕雨露均沾? 齐天:艹,有就不错了。你比二胎大那么多,别说偏爱了,谁还把你当小孩? 齐天:哦对,不可言说之人当你是小孩。但你把人家的心伤透了。 游辞:…… 我今天就去和他道歉。 正想着,徐洋就来找他。 她满脸惊喜道:“游辞!你可成了我们小区的英雄了!” 游辞笑道:“抓错人了,顶多算误打误撞。你们那儿是真挺危险的。” 徐洋乐了:“谁也没想到你真能逮到人啊!别谦虚了,我就说游老师能抓贼。” 教研室其他老师纷纷好奇地凑过来,听徐洋在这儿一顿猛夸他。 他们都佩服道:“看不出来,游老师这么厉害。” 游辞轻轻咳道:“这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那谁也出了大力。” 徐洋拍掌道:“那我可得好好请你们俩吃一顿庆功饭!今晚就来,谁也不许推。” 游辞犹豫了一下,笑道:“这顿我来请,算是感谢他救场。你去把人约出来,怎么样?” 徐洋高兴地点头:“行,听你的,我这就去联系他。” 本来想着这么定了,游辞特地在中午多睡了会儿养精蓄锐。结果到晚上,徐洋那边传来消息:“闻哥说他没空。” 游辞诧异道:“没空?” 徐洋比他还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我!” 游辞:“他没说是为什么吗?” 徐洋:“没有。可能真的有事儿,只能下次了。” 游辞手心冒汗。 不过徐洋说:“我听说下午社区要贴好人好事,到时候拍给你看!” 游辞笑道:“好。” 几乎一下午,他都在隐隐约约地想这件事。 其实齐天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些,以他自己的人生阅历来看,闻岸潮对他好得也有点过了——最起码在他看来,小时候是小时候,中间隔了那么久,现在本就应该一切清零。 这种细腻的相处模式,再加上那句“我喜欢男人”,多少让游辞有些在意。 但他不是那么确定,好像也没办法确定,除非闻岸潮真做点什么,或者真的说出来——那肯定就要拒绝了。他连词儿都想好了。 游辞握着手机,心想,他现在是和我闹情绪吗? 怪我多管闲事?依闻岸潮的性格,不至于吧。那难道是……生那种气?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想着,闻岸潮竟然打电话给他。 对方言简意赅:“下班你有时间?有空就去补个笔录。” 忘了这事儿了,游辞说:“行。你呢?” “我没空。问过派出所,一个人去就可以。” “那就我去。” “嗯。” 竟然就这样挂了。 下班后补完笔录,游辞路过了徐洋的社区。 想起她提到的好人好事,他有点好奇,就想骑进去看一眼。经过保安,对他一笑——对方就抬起栏杆让他进。这方法还挺好使。 后来看到了,在公告栏贴着,竟然是一篇报道,把他和闻岸潮描述的那叫一个勇敢和正义。他看着很想笑,拍了一张,发给徐洋,也发给闻岸潮。 闻岸潮……好像没有回复微信的习惯。虽然他们也没怎么在上面聊过。 这人真奇怪,见面这么热情,网上却冷漠。 想着想着,他来到秋千这儿。没有大人,也没有小孩光顾的秋千。 游辞坐上去,又矮又挤。他的心这才踏实一些。我长大了,可不会再因为迷路这种小事掉眼泪了。 慢悠悠地,他用单脚微晃起来。 怀念是一种心安又落寞的感觉。原来以前还有这种天真无邪的时刻,要不是再回到栖风市,他都以为自己的童年只有斤斤计较、伤心和落寞。 突然,一只空空的手腕缓缓映入眼帘。 他不戴那只手表了——这是游辞的第一反应,再往上看去,是白衬衫,黑西裤。闻岸潮把西装外套搭在肩膀上,站在他面前。 游辞说:“你谈生意去了?” 闻岸潮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手放在秋千链上:“别瞎说。尤其跟我妈,不准提这两个字。” “好吧。”游辞小声说。 看样子闻岸潮是打算回妈妈那里吃晚饭,还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来看好人好事。”游辞指了一下公告栏,问他,“你这不是有时间吗?” 闻岸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妈约了人来吃饭,我也得在场。没时间和你们吃庆功宴。” 游辞试探道:“陈思语?” 闻岸潮默认。 好吧,游辞莫名有些愧疚:“你要是真不想去,就算了。” 闻岸潮没理他这句,从兜里掏出盒烟。 火光亮起的一瞬,游辞看见闻岸潮的另一只手——那上面戴着一只金表。看着就价格不菲。难道不是闹情绪,而是今天的场合得戴高档次的表? 倒也说得通。不过,游辞微皱着眉,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一顿了?” 闻岸潮哼了声,侧身抽口烟,避免让风把烟带到游辞脸上,然后回神看了看游辞,拉扯了下秋千链子,说:“你这喜好倒是多年不变。” 游辞懵懵地在空中晃,忽然一个扭头,激动道:“我没地儿坐了才在这儿,谁喜欢荡秋千了……” 闻岸潮哈哈笑起来。 一个小孩突然跑过来,怯生生道:“叔叔,我想玩。” 他叫谁叔叔呢?游辞敏感道:“说你呢。” 闻岸潮的确穿着更成熟,他笑了笑,回答:“另一个叔叔玩呢,后面排队去。” 游辞:“……” 游辞下来,让给他:“你玩吧。” “谢谢叔叔!”小孩给了他一个拥抱。 游辞有些僵硬,他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哪怕是个小孩。于是他浅浅地回抱了一下,小孩乐呵呵地坐上秋千。 倒是闻岸潮,微歪着脑袋,皱眉看他。 游辞莫名道:“干嘛?” 闻岸潮问:“你这是干什么?” 说完,竟然大步走来,给他一个超级紧的大大大大大拥抱! 游辞快无法呼吸了,震惊地睁大眼睛。闻岸潮放开他,笑着拍拍他的胳膊:“这才像话。走了!” 就走了。 第14章 卧槽……? 第10章 那谁谁 回到家,游辞双手颤抖地给齐天发消息:卧槽。 齐天秒回:上号。 游辞:你说的要是真的怎么办? 齐天:啥? 游辞:他不会真在追我吧? 齐天:艹,牛逼。 齐天:你真不打? 游辞:? 游辞:不打。怎么办? 齐天:人家表白了? 游辞:没有。 齐天:那你想屁吃。跟你说这在腐国很正常,我身边全是这个。 游辞:你能不能正经点,我这边情况不一样。而且他对我真的太好了,还总是说些让我误会的话。 齐天:没准真是误会,哥哥弟弟的那种。 游辞:他还莫名其妙抱了我一下! 齐天:艹。 游辞:是不是我想多了? 齐天“正在输入”很久,游辞的心提到嗓子眼。 齐天:我给你辅助也行啊。 游辞:我他妈不打,我他妈怎么办。 齐天:我他妈输一晚上了。 游辞:关他妈我屁事。 人类的悲欢居然能不相通成这副吊样。 * 一连两周,游辞都尽量躲着闻岸潮。 这段时间,他和徐洋的关系倒是变得更好了。服装系和金融系挨着近,她又自来熟性格好,两个人甚至都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徐洋:“都几月份了,蚊子还那么多。” 游辞:“你血甜,办公室的蚊子有福了。” 徐洋听了就笑,拿出手机给他看:“我放在办公室的蚊香,熏得不行。你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游辞看一眼,说:“没问题。” 徐洋叹道:“这蚊香熏不熏的死蚊子我不知道,我是快被熏死了!” 游辞:“那蚊子肯定也没问题。” 徐洋:“真的?” 游辞:“只不过蚊子不用在办公室呆着,人家可以跑。” 徐洋:“……公主,你身上有种冷幽默,你知不知道?” 游辞刚要回话,徐洋手机响了,她看一眼,匆匆离去。 游辞也有电话,居然是不可言说之人打来的。 他默默看着它响。三十多秒,挂断。 刚要松一口气,手机又嗡嗡嗡震动起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接起来。 闻岸潮问他:“在开会?” 游辞于是压低声音说:“对。” 闻岸潮:“你是不是六点下班?我去接你,吃个饭吧。” 游辞快不能呼吸了:“今天不行,我约了人。” 闻岸潮:“交到朋友了?” 他说的是哪种朋友?不管是哪种,游辞都“嗯”了声。 闻岸潮笑笑:“好。” 电话挂断以后,游辞又开始纠结:这笑怎么听怎么奇怪,是不是在阴阳怪气?他又不高兴了? 越想越起鸡皮疙瘩,游辞打了个激灵。 下班后,游辞戴着帽子,随便找了个面馆。 他自觉没必要不自在成这样,却还是忍不住低着头微微猫腰快速走路,找了个角落坐下,长舒一口气。 这儿是学校附近,全是学生来吃饭。老板娘见多这种“扮酷”的装相,神态自然地给他把面端上来。 打开手机,是齐天发来的消息:想开点,人家可能只是想和你当炮友。 那更恶心了好吗?他皱着眉,面都不香了。 齐天:咋了,男女不也一样。少见多怪。 游辞憋了半天,一脸三贞九烈地回复:我不愿意。 齐天:那谈情说爱呢? 游辞:卧槽你别这么恶心。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男的恋爱。 齐天:正在输入…… 游辞:不打。 齐天:艹。 游辞心猿意马地进食,一抬眼,正巧看到几个人进来。 也正巧里面就有闻岸潮。 游辞石化。 他们几个有说有笑,像大男孩一样。疑似是同学聚会,一人感叹:“我最怀念的就是这家面馆!” 闻岸潮进来就是环视一圈,嘴角微扬,带着意气风发的笑。 游辞躲都来不及,最终还是被找到,只能僵硬地和他对视。 ——糟糕透顶。 谎言被吹破的瞬间,尴尬的情绪满天飞。游辞恨不得地球即刻爆炸。 但闻岸潮将手从兜里扬起来,对着他略一招呼。转身便和他们坐在不远处,似乎并不在意。 但游辞只觉得坐立难安,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把一切都推给“内向”。 为了将内向的人设贯穿到底,他将头压得更低,完全沉浸在面里,就连汗毛都被面的蒸汽熏入味。 隔得不远,他能听到闻岸潮和朋友们聊得热情如火。 听到熟悉的、爽朗的笑声,游辞又觉得,说不定真是他多想了。闻岸潮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说不定也是雨露均沾。 慢吞吞吃着,感觉有人过来。 是闻岸潮,他拍了下游辞的肩膀,道:“走了啊。” 游辞抬起头:“好。” 其他几人在门口看他们,乌泱泱的,令游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像,学生时代在这里遇到的同学。 只不过,这次他是八卦的中心。是他们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谁谁”,至于闻岸潮,就是另一个“那谁谁”。 等他们离开,他才起身去结账。 “不用了,”老板娘摆摆手,“你朋友帮你付过了。” 游辞瞳孔地震。 要说什么接近爱,接近喜欢,都还是学生时代那些套路:帮人付款,见人就笑。他心里因恶心而产生的不适竟稍稍褪去。 至于为什么那么惊讶,这道理也是他后来才悟出来的: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都在细节里寻找爱。 知道吗?不用找,爱本来就该明晃晃摆在眼前,从来都不需要怀疑。 * 闻岸潮到家后,听妈妈再次念叨:“聚餐回来了?和这些人吃了百八来次了,还没吃够。你有空不如去看看游辞。” “知道。”他低头换鞋,背对着她说,“你都说过好几次了。” 许兰以为他不耐烦,笑道:“人家妈妈一天问我八百次,我们都年纪大了,不好直接联系,再给人孩子压力。最好就是你去。” 闻岸潮说:“我约他吃饭了,不过他今天有事。” 许兰问:“他还是那么怕生?比小时候腼腆很多。” “说是交到朋友了,”闻岸潮想到什么,顿了顿,“也可能是不想和我吃饭。” 许兰感叹:“你们长大了,有距离了。” 闻岸潮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鞋摆正。 许兰又说:“以前他多黏你啊,去哪儿都要拉着你。”顿了顿,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不会是你不愿意带他吧?” 闻岸潮道:“我带他,不见得他肯来。”说完,还轻轻摇了摇头。 许兰一时没看透他这表情,有些无奈地感慨:“他要是真忙,那就算了,但游辞那孩子……独自来这儿,不像你这样,后面有家人帮衬着。他既然好强,你就多问着,别让他太辛苦。” “明白。” 第11章 云朵掠过地平线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几天,游辞突然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那头语调俏皮道:“游辞,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谁?游辞怀疑是诈骗。 “我!盛子昂。”对方揭露谜底。 游辞条件反射道:“噢——是你啊。”盛子昂是谁?他依旧怀疑是诈骗。 “可不是我嘛!”盛子昂的声音透着一股熟稔,“上次在面馆,我还在想是不是你,结果闻岸潮硬是拦着不让我打扰。” 那看来是真认识了。原来闻岸潮看出来他不想被打扰…… 游辞笑道:“怪不得,当时就觉得有人在看我。” “哈哈,被发现了!你变了不少,不然一眼就能认出来。”盛子昂顿了顿,随即道,“对了,这个号码就是我微信,我待会儿加你一下,方便联系。” “好。”游辞应了一声。到底是谁啊,他在这个地方有这么多熟人吗? 盛子昂却没有停顿,继续道:“我们算是半个同行呢,以后可以多聚聚。” “你也是老师?”游辞有些意外。 “不是!你教金融市场分析和投资,我这边专注于科技金融和理财平台开发,怎么说也算有个交集吧。” 游辞点头应和,心里却想算个屁。 盛子昂开始和他套近乎:“还记得小时候你跟着闻岸潮来我家里玩吗?我家院子里有个泳池,还有一排雕花石柱,那可是你最喜欢站着发呆的地方。” 原来是土豪哥,游辞还真因此想起来了。 他当然忘不掉那个泳池和石柱,气派得不像寻常家庭,小时候还偷偷摸摸地用手摸过那精致的雕花纹路。想着把它挖下来带回家送给妈妈。 第15章 盛子昂笑得开怀:“你看着就一副乖乖的模样。后来我想邀请你来泳池一起玩,结果你怕这怕那的,还是闻岸潮先跳进水里,你才敢下来。” 呃……游辞也笑:“我胆子小。” “我们可不止见过那一次。后来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你跟个小大人似的,别人都在闹,你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玩那些益智类游戏。我妈当时就说这孩子学习成绩一定很好。” 游辞不好意思道:“书呆子而已。那时也不算懂事,有点不习惯和大家一起玩。” 盛子昂话里带着些许感慨:“你那股安静的劲儿挺特别,也难怪闻岸潮把你当回事。” 这家伙真是油嘴滑舌的,一听就特别会来事儿。不过,闻岸潮不会跟他说了什么吧?游辞有些招架不住,笑道:“快别夸我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嗐,什么请不请的。”盛子昂说,“这几天我们同学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有不少漂亮的本地姑娘,我给你介绍几个。” 游辞张嘴就道:“不用……” 盛子昂叹道:“怎么你也说不用。” 游辞立刻问:“还有谁说不用?” 盛子昂笑:“能有谁,闻岸潮呗。” 再聊到这件事,游辞没有那么不舒服了,只是禁不住有些在意:“他怎么说的?” “就说你这种人,怕被凑热闹,去什么聚会,不如待在家里舒服,嘱咐我别勉强你。”盛子昂笑着补充,“还说不想你被搅和到一群人的目光里去。看看他,还把你当小弟弟。” 这形容倒是和他本人八九不离十,不过说什么“不想你被搅和到一群人的目光里去”…… 游辞愣愣地想着,转而听盛子昂说:“不如这样,咱们单独出来玩一次。叫上徐洋一起,都是你熟悉的人,就当是迟来的接风宴,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儿上,游辞说:“好,一定去。” 盛子昂问他:“你想吃什么喝什么?” 游辞说都行。但会做人的盛子昂依依不饶,必须让他来定。游辞耐不过,最后随口说道:“吃什么都行,喝的话……可以去喝学校附近小吃街的蜂蜜柚子茶,还不错。” 女生应该喜欢,他考虑到了徐洋。 盛子昂说:“没问题。” * 真的,还是假的? 关于闻岸潮,这几天,游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有点过分在意了吧?他对自己的脑子说,“别想了。” 脑子不听他的,他决定去咨询咨询大圣:你怎么看? 齐天:这不就是他想约你,怕你像上次一样拒绝,所以找中间人做场吗? 游辞:艹。 完蛋,越来越觉得这个狗头军师说的有道理。 齐天:大妈。 游辞:? 齐天纠正错字:打吗。 游辞:等会儿。但我不明白他喜欢我什么。 齐天:边打边说。 游辞忍辱负重地上号。 齐天连哄带骗把他带进峡谷,进场就雄心壮志道:“走!你去反他们的猪。我去反他们的鸟。” 游辞:“反个屁。刚见面那会儿,他都忘了我的名字怎么写了。怎么可能是真喜欢?” 齐天:“艹,看对面猴子那特效,嘎嘎帅。你能莫名其妙送我个皮肤吗?” 游辞怒道:“你他妈听我说话!” 齐天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你们那么多年没见面。忘记名字不是很正常。你上一个id叫啥来着。” 游辞:“那谁记得……” 齐天:“你看。” 游辞怒道:“名字能和id一样吗?!” 齐天:“不都是代号。对面打野是谁?猪!猪在哪呢?” 游辞:“红区吧,也可能在抓下。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齐天:“你不是要和他们聚餐?到时候挨着他坐,再来点肢体接触。看看他硬了没。” 游辞:“……卧槽,你太恶心了。” 齐天:“话糙理不糙好吧,大家都是男人。可惜我不在,不然还能蹭一顿好的。” 游辞:“但你这话也太糙了……” 齐天:“来,把这个猪杀了。快来。” 游辞没心情杀猪,他随便打打就下线了事。 思来想去,他破天荒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久才接,游辞的声音都冷淡起来:“你在忙?” 妈妈说:“给你弟弟送饭去了,怎么了?” 游辞闷声说:“闻……他以前给我写过信?搬家前……” 妈妈:“谁?” 游辞硬着头皮道:“闻岸潮。” 为什么提起他名字都令人浑身难受? 妈妈:“小时候给你写的?对啊,在旧家,你爸后来找回来了。” 游辞惊道:“找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妈妈沉默一会儿,说:“你回家就锁门,不听人说话,也不爱和人说话。感觉撬不开你的耳朵和嘴一样,怎么告诉你?后来就忘了。” 游辞:“……那你寄给我吧,就我现在这个地址。” 妈妈倒是说行,不过奇怪道:“怎么忽然要这个?” 游辞不知道怎么说,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好奇而已。” 信要三天后到,据妈妈说,最后只找到一封。 游辞也不好意思让她办加急——为什么要办加急?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有什么可着急的? 第二天,他就去参加聚会了。 早晨起来,还收到齐天发给他的一句话:有些人,可能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时光里,默默等待了你很久。 游辞笑出声,回复他:不打。 心里却揣着这句话,忐忑不安地在路边等待。 熟悉的车缓缓停下,车窗摇下来,露出许久不见的脸。 闻岸潮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和黑色牛仔裤,真觉得这人好几张面孔,一会儿半夜耍酷飙车,一会儿又穿着西装,现在却像个温和的男大学生…… 换一套衣服就跟换一张皮囊一样。 闻岸潮瞥了眼游辞厚实的外套,道:“你冷?” 游辞反问:“你不冷?” 闻岸潮笑了笑。 游辞竟然也不敢看他笑,低着头坐到后车座。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戴手表?不过,干嘛在意这个…… 闻岸潮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坐前面?” 干嘛?他想干嘛?游辞僵硬道:“给徐洋坐吧。” “徐洋今天有事。” 她不来?游辞弹坐起来,脑袋一木,脱口而出:“那盛子昂也……” 闻岸潮说:“他来。” 呃……游辞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过分敏感,尴尬地缩紧外套,一声不吭看窗外。 闻岸潮突然从前面丢给他个东西,游辞低头看,竟然是瓶温热的蜂蜜柚子茶。 游辞诧异道:“这是干什么?” 闻岸潮:“去的地方和学校不顺路。” 所以提前买给我? 游辞看出他只买了一瓶,无力道:“那也不用……我随口说说而已。” 闻岸潮只说:“给你就拿着。” 窗外的景色飞速流逝,这让游辞骤然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车上,这样看着窗外。 继父问:“你们想好没有,吃什么?” 弟弟立刻喊道:“汉堡!炸鸡!”声音带着雀跃。 游辞的视线落在妈妈的背影上,心里暗自念道:我想吃酱排骨。 他想开口,舌头却仿佛被堵住了,只能听着弟弟像念咒似的,一遍遍道:“汉堡炸鸡,汉堡炸鸡,汉堡炸鸡……” “酱排骨……”他终于开口,浑身战栗。 继父笑着附和道:“游辞想吃酱排骨啊?刚刚就路过了一家店。” 说着,就要调转方向盘。被另一只手拦住。 妈妈微微扭过头,道:“游辞啊。” 就是这一刻,他后悔了。 如他所料的那样,妈妈温柔地问他:“你真想吃酱排骨?” 这时,弟弟已经开始闹了,喊着:“汉堡!我要吃汉堡!” 他开始在后车座打滚尖叫。妈妈头疼道:“别吵了!” 游辞还是一动不动,他笔直地坐着。 弟弟的吵闹没有停下,反而愈加激烈。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转过头,耐心地解释:“酱排骨要等好久,再说这会儿堵车,调回去也麻烦。爸爸妈妈下午还要上班,如果迟到会被扣工资。汉堡快一些,好不好?” 她仿佛觉得这样太亏待他,补了一句:“晚上,晚上就带你去吃排骨,怎么样?” “好。”他听到回忆里的自己回答。 * 游辞流了很多汗。 盛子昂笑道:“你穿太厚了吧!” 游辞也笑了一下,但他很清楚,这些和穿的多少无关。 初见盛子昂时,游辞几乎认不出来。盛子昂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修身毛衣,搭配随意的牛仔裤,看见他就扬起手,笑道:“游辞,好久不见!” 第16章 游辞刚要打招呼,就被他一把抱住——和闻岸潮的那种拥抱特别像!两个人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闻岸潮在车上话就不多,现在话更少。游辞和盛子昂寒暄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低头看手机打字,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盛子昂道:“附近新开了一家桌游吧,还能点些吃的喝的。你不是很饿吧?” “不饿,”游辞笑笑,“去吧。” 因为是新店,桌游吧里人不多,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盛子昂热情地给游辞介绍各种游戏,时不时凑过来教他诀窍。游辞起初有些拘谨,但渐渐放松下来,随着游戏进展,他竟然连赢了几局。 每次游辞获胜,盛子昂都大声叫好,还笑着打趣:“有你的!这脑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厉害。” 游辞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他忍不住朝对面的闻岸潮看了一眼。 闻岸潮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摆弄手机,神情淡漠,甚至连旁边的笑声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完全无意参与。 中途,他手机响了,对他们说:“我出去一下。” 盛子昂摆摆手,习以为常道:“去吧,大老板。” 等他离开后,游辞低声问盛子昂:“他不高兴吗?” 盛子昂忍不住笑起来:“你这问得有意思,他为什么不高兴?” 游辞犹豫道:“就是……感觉他一直在看手机,好像对这儿没什么兴趣。” 盛子昂笑得轻松自在:“嗐!他最近事儿多,几乎天天电话不断。别在意!” 游辞:“网吧老板这么忙吗?” 盛子昂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谁说网吧老板就不能忙了?这行当有讲究呢。严格说起来,也算半个商界精英了,对吧?” 说完,就揽住游辞的肩膀,催促他玩游戏。 游辞的注意力不在游戏上,也不在盛子昂身上。几轮游戏玩下来,盛子昂突然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说要眯一会儿,他竟下意识地应了声好。 睡觉?游辞抬头看向盛子昂,见他已经趴在桌上,嘴里嘟囔道:“这几天老是聚会喝酒,白天精力不济,就先眯一会儿……” 松弛得仿佛这儿是他家客厅似的。 游辞不由得笑了笑。可坐了一会儿,他也困了起来。四周的昏暗灯光像一层薄雾,萦绕在安静的桌游吧里。 他走到旁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离盛子昂隔着几桌,隐隐能听见轻微的音乐声和角落里其他人的低语。 闻岸潮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游辞一直想着,想不明白原因,因此没有完全睡着。 没多久,闻岸潮回来了,游辞恰好被他的脚步声轻轻唤醒。半梦半醒间,他嗅到熟悉的气息——那种微不可察的香味,总让他不自觉地留意着。也不知为什么,游辞没有立刻起身。 闻岸潮先走到盛子昂身旁:“啪——” 游辞一惊,他难道把人扇醒了?忍不住微微睁眼去看,原来闻岸潮是用耳边拍掌的方式把人叫醒。 盛子昂打了个哆嗦,迷糊地揉着眼,带着些不满的抱怨起来了。 叫醒方式都这么粗鲁吗…… 接着,闻岸潮朝这边走来,步伐放得很轻,一步步走在游辞心跳的节奏上。游辞恍然间觉得那是一条缥缈的丝线,丝丝缕缕地靠近,缝合着他身上的千疮百孔。 游辞已经做好耳边被响掌拍醒的准备,身体都跟着微微绷紧。 最终,肩头却传来轻轻一触。 就像云朵掠过蓝色的地平线,轻得他都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醒过来。 第12章 小小奥特曼 游辞还是把眼睛睁开了。 与他视线相撞,看不清,也不敢看清。游辞立刻坐起来,把脸偏开。 还是没看清他是否戴了手表——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闻岸潮问:“你们怎么都睡了?” 盛子昂伸了个懒腰,笑着解释道:“这几天太累了。况且陪小客人玩得尽兴嘛,眯一会儿不算过分吧。” 接着又抱怨似地半开玩笑,“不过闻岸潮,你还真是区别对待啊。” 他看到了!——游辞气都不敢出。不知道盛子昂会不会多想。也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说的好像我真和他有什么似的。 闻岸潮直接不接这茬,道:“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游辞怔了一下:“现在?” 闻岸潮掏出手机看了眼:“嗯,你们玩。” 盛子昂不以为意地笑道:“行了行了!赶紧去忙你的,哪天不是一副大老板样子,还真让你装上了。” 说着,他对闻岸潮悄悄地挤眉弄眼:一切包在我身上! 闻岸潮点点头,又看向游辞,对他含蓄地笑了一下,离开。 游辞这下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了:忽近忽远,忽冷忽热。 他走以后,游辞问盛子昂:“你们是同学?” “不是啊。”盛子昂眨眨眼,故作神秘。 游辞疑惑:“那怎么认识的?看你们关系挺好。” 盛子昂笑得一脸抗拒:“哎,谁跟他关系好啊!”却很快眸子一转,轻轻带过一句,“暑假夏令营认识的,那时候就觉得他特有意思。” “有意思?”游辞笑出声,带着几分不解。 “可不嘛,”盛子昂越说越起劲,“我第一次记住他是因为一个活动,老师让我们轮流上去演讲,抽签排顺序。我倒霉抽了个‘no.1’,一点准备都没有,急得要命。他呢,抽了张‘lucky’——想什么时候讲就什么时候讲。要是我,肯定最后一个再上去,拖能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什么时候。” “那他呢?” “他倒好,看我满脸惨样,直接举手说他先讲!”盛子昂摇头失笑,“当时我就在想,‘够义气!这朋友可以交。’” 游辞问:“他是不是都准备好了?” “准备个啥啊,”盛子昂撇嘴,“他上去以后——还不如我呢!就仗着脸皮厚,讲完下来大大方方,好像啥都没发生一样。” 他戳了戳游辞的胳膊,笑道:“但其实会佩服他,是不是?别的没有,就那股子不怕出糗的劲儿,谁见了不服?” 游辞说:“是……” 他还是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假意拿个饮料,借此调整了位置,然后忍不住问:“他喜欢照顾别人?” 盛子昂笑意不减,顺势也往后靠了靠,打趣道:“我爸都叫他小雷锋,要真碰上什么事儿,他自己先冲上去的确是常有的事。没办法,那人就是这脾气,可能照顾别人有成就感。” 游辞试图消化着这话里的分量:像是解了他的心结,却又让他有更多不解。 他心不在焉地回应:“是吗?” 盛子昂忽然放慢了语气:“你呀,也别嫌他烦。是吧?天生一副‘大家长’的架势,逮着机会就管人。”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但他对你一直挺上心的,这些年都没忘记你。小时候的情谊肯定还在,要不然也不会烦你。” 听了这话,游辞略显局促,连“我也没忘记他”这样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口,最后竟然就回了个生疏的“嗯”字。 盛子昂又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不过,要是真觉得烦,不理他也成!哎,谁叫他脸皮厚呢。” * 妈妈寄的信到了。 游辞打开信封,纸张已经泛黄,字迹轻轻洇开。在字的开头,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游辞”。 可“辞”字被涂掉了五次,旁边又歪歪扭扭地重新写上了,依然是错字。 游辞忍不住微笑着轻轻抚过那些小小的涂改痕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闻岸潮最初见到他时,问的那句“怎么写”。不是不记得名字,是刻在童年里的一丝笨拙和挣扎,被他带到了成年。 他继续往下读,信的开头带着一股稚嫩的认真感: 「写给我亲爱的弟弟: 我回答你上次问我的问题——你并不是一个笨小孩。」 游辞指尖微微停顿,他继续看下去。 「你知道吗,我也常常觉得爸妈不想再在一起了。但这不是因为我们笨,也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我认为大人也会犯错,而我们要学会原谅他们。」 字迹歪歪斜斜的,带着稚气的决心。信里描述了那些“怪兽”般的大人——年幼的闻岸潮将父母吵架形容成怪兽打架,而他们两个则是偷偷躲在怪兽脚边的小小奥特曼,年龄太小,不足够对抗怪兽,只足够守护着彼此。每当他偷偷回头,看到游辞一脸紧张地盯着“怪兽”,就觉得—— 「要是我家里也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那我就不会那么害怕那些怪兽了。」 害怕?游辞突然想到,闻岸潮和他很像,都是年幼时父母就离异,尽管他年纪要大一些,但那个时候,他同样是个小孩。 他也和游辞一样,无法左右大人的决定,却努力在信里装出一副“哥哥”的口气,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安慰小时候的游辞: 第17章 「有时候,怪兽出现是因为它们自己也不开心。你不是笨,是他们的世界太吵、太复杂,连我们都跟着被吓到了。」 信的最后几行,闻岸潮写道: 「下次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就想一想,我们还可以一起躲到后山的秘密基地去,把所有怪兽都甩在身后。你有我,我也有你,情况不会太糟糕的。」 信的末尾,闻岸潮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一个比耶的手势,以及两个帅气的、正义的小小奥特曼。 「明年再来找我玩!——哥哥:闻岸潮」 第13章 我脑海里的废纸篓 齐天:“英国冬令时了,我的心变得和石头一样冷。” 游辞:“我怎么会把他忘了呢?” 齐天:“下午三点天就黑了。我擦,早上十点天才完全亮。白天还特么是阴天。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一颗忧郁的蘑菇。” 游辞对他的变异不以为然,依然在纠结:“好像记得有这么个人,但以为是梦里的。——现在才和现实对上号,你觉得可能吗?” 忧郁的蘑菇:“我舍友天天吸大麻,我打算搬到studio去,但我妈说可以赞助我1b1b,我决定做一个月妈宝男。” 游辞:“我给你买皮肤。” 于是蘑菇开始聊正题:“哈!据我分析吧,有的人会自动格式化自己。” 游辞:“我又不是电脑。” 洋蘑菇:“dissociative amnesia。” 游辞:“装什么逼。” 蘑菇:“解离性防御机制,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就像人脑自带个‘防火墙’,一遇见糟心事儿,它就帮你把那些记忆‘删掉’或者‘藏起来’,免得成天困扰你。” 游辞:“……你从哪知道这些玩意儿?” 蘑菇:“老子可是大嘤帝国的博士!我看就是你在爸妈离婚后,开启人脑的自动‘垃圾回收’功能,删不掉的,比如闻岸潮这种,就先给放回收站。现在你不就在垃圾桶里把他翻出来了吗?” 游辞对蘑菇,啊呸,齐天,刮目相看。 不过,我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游辞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晚上,他接到许兰阿姨的电话,邀请他去参加自己的现代装置艺术展。主题是“自我与世界的对话”,展览旨在探索人与现代都市生活的关系。 现代艺术就是一大坨无聊透顶的狗屎! 游辞笑着答应:“听上去很有意思,谢谢阿姨,我一定会去。” 许兰说:“有些作品你们年轻人应该会觉得有意思,对了,岸潮也有一组作品。” “他有吗?”游辞想也不想问道,“他也去?” ——这又是什么蠢问题。作品在,人当然也会去。更何况办展的人是他妈妈。 许兰说:“他来,你们到时候可以交流交流。” 挂断电话后,游辞站在床边,看落叶漫天,月亮无声地升起来——秋天真的到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问闻岸潮:你还搞现代艺术? 闻岸潮没有回复他微信,而是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 游辞盯了十几秒,才做足心理建设:“喂?” “现代艺术就是一坨屎。” 游辞差点以为接错电话了,反复确定打来的人是闻岸潮。他不禁笑道:“你认真的?这话也和你妈说?” “你要告密?”闻岸潮玩笑般说。 “才不会……”游辞说,“那你还来,听说你也有作品。” “有钱赚我为什么不来?” 游辞像小孩子般问道:“有钱赚吗?” “当然,”闻岸潮慢悠悠地答,“不然谁会往那里塞几块破镜子,还要来回搬道具。” “你的作品是镜子?” “到时候自己看。” 这是在邀请我去?游辞有一会儿没说话。 闻岸潮也跟着沉默,然后说:“喂?” 游辞:“那你该不会专门为这场展览学的吧?听上去挺专业的。” 闻岸潮懒散道:“随便糊弄一下。现代艺术本来就是搞点抽象,不懂装懂。” 他今天喝高了?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游辞失笑:“那你的作品是什么寓意?” 电话那头,闻岸潮的语气忽然收敛了些:“你不是会来看吗?说了反而没意思。” 我…… 游辞:“我不一定有时间。” 说完自己都不理解。明明已经答应许兰阿姨了。 闻岸潮:“不是周六吗?加班,还是你又有朋友要约?” 后半句话明显意有所指,游辞脱口而出:“你不高兴了?” 闻岸潮轻声笑了笑。不像是不高兴,也不像是有所谓。游辞的心情是融化了的黄油,被他的笑燃成温柔的焦香。这种感受——秋天真的来了。 闻岸潮平静道:“到不了就算了,没有不高兴。” 声音远远的,大概被秋风吹散了。 但游辞还是听见,不知怎么就很快地回复:“会去的。” 又是这样,结束后,将思绪理了又理。 游辞想不明白。他通常很难理清楚自己的感受。就这么白费力气,偶尔想、偶尔不想的,日子转眼就推到周末。 游辞怕冷,穿上风衣,戴上围巾,眼镜上全是白雾。后来实在烦了,取下来装在兜里。一到展会,他先是看见徐洋,正蹲在路边,神情呆滞。 “嗨。”他上去打招呼,对方久久才回神。 “游辞?”徐洋回过神,愣愣看着他笑,“你是游辞?” “是我,你别这样。”游辞也对她笑,忽然定神道,“怎么了?你哭过?” “谁哭啦,”徐洋指着他说,“天哪,你是戴隐形了吗!原来你摘下眼镜长这副模样,真可爱,哈哈哈。” “别这么说我……” 展厅内部,空间被几何形的隔板分隔成若干小区域,每个区域都摆放着不同风格的装置艺术品。 一进去,游辞的表情就不自觉严肃了起来。 徐洋笑他,说:“哎呀,你真好玩。哎呀……” 哪里好玩了?游辞僵硬地站着。从小到大,其实很多人都喜欢和他开玩笑,他自我怀疑过是不是性格很古怪。所以大家喜欢逗他。 游辞:“有吗?” 徐洋:“你不戴眼镜,严肃起来好明显。来大学太浪费了,感觉是当班主任的料!” 游辞:“可别咒我啊……” 几何图案的阴影交错,在白墙上勾勒出错落有致的光影。展览的主题“自我与世界的对话”被投影在中央的墙壁上。 游辞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排斥这样的展览,每次面对似乎带有深意的作品时,总会不自觉地想从中找到某种含义——似懂非懂的抽象感,闻岸潮形容的很对。 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在找陌生作品的含义,而是试图从作品集里找到闻岸潮的署名…… 找这个干嘛? 灯光和人影交错,徐洋东张西望地欣赏着各种艺术装置,时不时还会对某些夸张的作品发表一两句独特的见解。 游辞默默跟在她身边,忽然来了句:“你是不是独生女?” “啊?我是。”徐洋说,“你怎么知道?” “最早和你说话就感觉,你要么是独生女,要么就是家里比较受宠的孩子。” 徐洋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我让你不舒服了吗,难道我很任性?” “不是!”游辞笑笑,“可能觉得你乐观坚强吧……” 很快,他们注意到一侧的许兰和盛子昂正朝他们招手。 盛子昂带着一贯的热情迎上来:“嘿!二位老师,你们可算来了。” 徐洋锤他一拳:“就你嘴贫!” 他们原来早就认识。游辞垂眼笑着,这么长大一定很幸福吧。 许兰微笑着寒暄几句,对游辞道:“还担心你会临时有事,不过既然来了,就慢慢看看吧。” 盛子昂笑着附和:“游老师,给你开开眼界!说不定能找到灵感。” 游辞微微一笑,没多回应。四人开始一边随意走动,一边闲聊,顺带欣赏着展品。 正聊着,盛子昂突然说:“刚刚聊到闻岸潮,许阿姨非说要把他‘打扮’一番。”他故作夸张地摇头笑道,“我还真好奇他能穿出什么花样!” 许兰笑道:“他今天有作品展出。都说字如其人,作品也一样。我跟他说随便穿可不行。” 游辞顺口问道:“穿了什么?” 许兰摇头笑道:“给了几套衣服让他自己选,要不要过去看看他到底听没听话?” 盛子昂挑了挑眉,故作神秘地看向游辞和徐洋:“你们猜,闻老板今天能配合到什么程度?敢不敢赌一局?” 徐洋道:“少拿我哥开涮!” 游辞奇怪地看她一眼。 盛子昂笑道:“徐洋,你俩最近关系可真是越来越好,跟亲兄妹一样。我还成外人了!” 他们来到休息室门口,盛子昂嚷嚷着“给你们开开路”,立即冲了进去。一秒之后,里面就传来了他的惊呼:“哎哟,闻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当模特的!” 第18章 徐洋被吊足了胃口:“快出来!” 盛子昂在里面喊:“进来吧姑娘,该穿的都穿上了!” ——夹杂着闻岸潮的笑骂,游辞不由得侧目看去。 徐洋立刻冲进去,许兰摇头走开:“你们这些孩子……” 徐洋下一秒就加入了盛子昂的夸张演绎:“靠!哥,你这是从杂志封面上走出来的吧?” 游辞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偏过头心想:不就是西装吗?那天也看到了,不过就是稍微精神了些…… 这份热闹熟络的氛围,游辞自觉没有自己的份儿。他始终在外面等着,背对着,不打算做任何事。 他们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仍然萦绕在耳边,游辞最终还是没忍住,满腹抱怨、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门缝里,挤进游辞挑剔的眼睛。 噗通。一粒小石子落入眼湖,晕开圈圈涟漪。 第14章 有大爱无小爱 盛子昂一出来就说:“游辞呢。” 游辞在窗边向他们招手:“这儿。” 徐洋道:“跑那么远!怎么不来看一眼我们高级男模。” 游辞只是笑笑。 闻岸潮边调整领结边走过来,问他:“来了?” 游辞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道:“嗯。” 闻岸潮正要说话,盛子昂就过来揽着他的肩膀道:“来,我们男模好好说说。你准备了怎样的大作?” ——《城市迷宫》。 名字还挺像那么回事。 闻岸潮的作品就摆在展厅的左侧:由几块大小不一的旧镜子组成,拼接成抽象的几何图案。镜面边缘故意留下些微磨损的痕迹,反射着略微失真的光影。正中央嵌着几条冷白色的灯带,光芒交错折射。 一行人围在作品前,许兰正与其他人交流儿子的作品。 某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上下打量作品:“镜子加上实时影像,好像让人置身城市之中……可惜看不真切,像迷了路。” 许兰赞同道:“反射的镜面在模拟建筑墙面,走进去才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不同角度的光影之中,想看清什么,却总是被下一面镜子阻隔。” “感觉像年轻男女的日常生活。”另一位观众笑道,“身边人多,但都像隔着一层,近却又远,怎么也看不透。” 游辞看着灯光冷白的线条,镜子里的自己模糊地在每一个角度上重复,叠加成一张不清晰的脸。 旁边的盛子昂说:“都市里的人永远在拥挤的地方,却总觉得自己是透明的,连镜子里的自己也认不太清。” “确实是这么个感觉。”徐洋指了指那些远处的模糊影像,“镜面像是微缩的城市,观众置身其中,看得到,但和真实有隔阂。就像大都市的我们,在城市里走来走去,却始终离自己也隔着点什么。”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大家都那么一本正经!只有游辞在后面笔直站着,保持沉默。 衣冠楚楚的闻岸潮在一旁,背手低声询问:“怎么样?” 游辞问他:“你花了多少钱?” 闻岸潮略感诧异,挑眉道:“几个旧镜子,裁了几块拼成几何图案,再装几条灯带——你猜?” 游辞:“人力成本你没算进去。” 闻岸潮:“找熟人帮忙,一顿饭钱。” 还能这样?游辞忍不住猜测:“镜子你也是从二手市场淘的?” 闻岸潮笑得坦然:“我妈也没说不行。” 游辞诧异道:“你把成本控制得也太狠了!这算极简主义?” 闻岸潮纠正:“实用主义。” 游辞:“你居然这么对待艺术。” 闻岸潮不以为然:“艺术是表达内涵,成本高低只是个工具。”但他没皮没脸地跟了句,“展会倒是给了我一万。” 游辞说:“……你几乎没怎么花钱,还倒赚一万?” 闻岸潮一脸无辜:“能低成本实现效果,不是更符合现代艺术精神吗?” 明明上次还说现代艺术是一坨屎。游辞好笑道:“但你的作品确实达到了效果。” “自圆其说而已,”闻岸潮瞥了眼不断吹捧的盛子昂与徐洋,“再找两个演员。” 游辞问:“你怎么没找我?” 说完就后悔。烂嘴烂嘴! “不确定你来不来,”闻岸潮看着他,忽然说,“想开了?” 游辞一瞬间僵硬。以为这就是戳破一切的导火索。 ——结果闻岸潮说:“不戴你那个没度数的眼镜了?” 哦!游辞说:“起雾了。”他下意识掏出来给对方看——干嘛要证明这个! 闻岸潮多少看了一眼,然后说:“等会儿一起来吃饭吧。” 游辞道:“我不是演员,也有饭?” 他抬起头,和闻岸潮目光相撞。对方盯着他看——大概就那么两三秒,却长得要命。游辞突然想到那些关于他那些不戴眼镜的评价……有同学曾开过他的玩笑,“摘下眼镜——简直有鼻子有眼,有点姿色!” 闻岸潮说:“没功劳也有苦劳,不赏你一顿说不过去。” 游辞撇开目光,不再与他玩笑,而是低声说好。 正在这时,几个女生走近展览区,围着《城市迷宫》看了一会儿。 盛子昂推了闻岸潮一把,笑道:“快!大艺术家,你的伯乐来了。” 她们也看见了闻岸潮,窃窃私语一阵,就走过来与他交流。聊着聊着,其中一个女生鼓起勇气,突然微笑着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游辞被这一瞬间吞噬。他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闻岸潮点点头,将手机递了过去。女生在他手机上操作着,身后的朋友们捂着嘴偷偷笑着,直到她红着脸离开。 等女生一行人走远了,盛子昂立即凑过去打趣:“帅哥,这加了微信,是打算有后续发展啊?” 徐洋跟着起哄:“女追男隔层纱,快点表个态!” 闻岸潮摇摇头,说:“人太多了,被拒绝不好。等会儿会和她说清楚。” 徐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唉!真残酷。算了,咱们去吃饭吧。” 她绕着闻岸潮跳舞:“我今天可是和许阿姨一顿猛夸,你不得请我这样的敬业演员吃几个硬菜?” 闻岸潮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徐洋神色有些异样,微微摇头,似乎说了句“没事儿”。 听不清了,游辞怎么看怎么奇怪,他压抑着这种感受,在后头问盛子昂:“他是打算拒绝吗?” 盛子昂笑得一脸神秘,靠近他说:“真不知好歹!是不是?这女生多好看啊。不过他打小就这样,早就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了。知不知道,以前最夸张的时候,一个班的女生都喜欢他。” 游辞说:“这你就夸张了。” 盛子昂立刻说:“夸张?——不信你问问徐洋,徐洋——” 盛子昂的嗓音一扬,游辞赶紧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不是,我没不信,你别……” 徐洋却已经凑过来:“什么?” 所幸闻岸潮正在低头看导航,没空搭理他们:好像他总是这样,身边的人再叽叽喳喳,他都不参与进来。真像个大家长一样。 盛子昂把状况一交代,起哄道:“你跟游辞说说!” 这人多半有什么八卦牛逼症,游辞脸都僵了,再次重申:“我没不信。” 徐洋:“可不是嘛!每次过节就他收的礼物最多,生日的时候,一堆人争着要请他吃饭。我们说他是‘带光环的’,走哪都能带来一圈儿人!” 游辞:“好吧……” 说着说着,徐洋却感慨:“可是奇怪得很!好像从来没见他喜欢过谁,也没有见他谈过恋爱。他真能一个人到现在?咱俩都不信。” “就我知道的,小时候是有过。不过那会儿都是小屁孩:我送你回家,你给我个零食吃。算不上什么正经恋爱。”盛子昂思考着拉长音,“长大以后——好像还真没有。” 游辞听得心里起异样:“……长大后没恋爱过?” 徐洋不确定道:“但我听别人说他是为女神守身如玉。真的假的?也不敢问他。” 盛子昂却说:“我也听说过。没准是真的。” 游辞晕头转向地问:“……什么女神?” 盛子昂:“他们大学的校花。但也可能是假的,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徐洋插一嘴:“我更信我哥看不上爱情。” 盛子昂假装愤愤不平道:“是啊,花团锦簇见得多了,别人的青睐好像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要是我也会觉得无聊。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我早晚跟他们这些帅哥拼了!” 徐洋和他分析:“是长得帅,还有性格好,加起来才是王炸!谁碰到困难他都愿意伸手帮忙。人家失恋了,他张嘴就安慰;论文写不完,他主动提出帮忙;搬宿舍少个人,他扛着就上……时间一久,不喜欢他的人都少了。” 盛子昂好笑道:“大二那年就有女生不喜欢他!还去学校表白墙账号上投稿,说他是‘中央空调’!下面评论你没看?大型受害者指认现场。” 第19章 徐洋仗义道:“他又不是只对女生这样!别说你没被他接济过。闻哥最大的问题是好心过了头,谁找他帮忙都不拒绝,搞得很多女生以为自己很特别。不过他从没有故意吊着人家,也没有冷着谁,就是有点不分男女——伤了人家的心都不知道。” 这小丫头片子,还搞起辩论赛来了!盛子昂火速靠近游辞,凑在他耳边挤眉弄眼:“游辞,你说说看!咱们都是男人,遇到这种对谁都好的‘完美对手’,还不赶紧和我一起:驱逐劣币!驱逐劣币!” 徐洋喊:“谁是劣币!人家后来大彻大悟,开始保持距离,再也不主动帮异性的忙了。没和你们搞竞争!” 盛子昂笑道:“那我也只能感谢他,是个有大爱无小爱的人了。” 游辞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这时候,大家长终于从前面走过来找他们。闻岸潮问:“怎么不走了?饭店就在前面,步行十分钟。” 徐洋和盛子昂叽叽喳喳地往前走。只有游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慢慢地跟上。 整个吃饭的过程,游辞都感到不太自在。 不仅如此,还有些胸闷气短,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他认为原因在于:这些人彼此间都太熟,搞得他这个外人有些尴尬。 尤其是吃饭中途,徐洋的妈妈还打来个电话问她情况。徐洋告诉她:“我在外面和院里的小朋友一起吃饭呢。” 盛子昂听了就乐,用胳膊肘碰闻岸潮:“‘小朋友’?” 徐洋挂电话后,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问题?对我妈来说,你们本来就是小朋友。” 游辞一听,更加沉默。他算不算“小朋友”里的一员?自认不是,就算是小时候,也和他们没有相处多久,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 闻岸潮看了他一眼——游辞用余光瞥到,脸上就挂了点笑意。不想被人看出情绪。 闻岸潮给他将茶杯满上,看着他道:“怎么不喝点酒?” 游辞说:“不喝了,喝多头疼。” 那边两个人又开始斗起嘴来,闻岸潮与游辞低声说:“可爱吧?” 游辞真觉得他有点像家长,也就笑了一下,说:“我以为盛子昂不是你们院里的。” 闻岸潮道:“他后来家里升官发财,所以搬走了。之前住在里面的楼,我和徐洋与他接触得少。是他搬出去以后才开始认识的。” 游辞:“你们都是独生子女?” 闻岸潮点头。 游辞:“挺好的,一起做个伴。” 那边两人忽然开始旧事重提。 这次话题换了个方向,徐洋说:“那些女生也挺过分的,在表白墙上骂我哥就算了,还造他的谣。” 盛子昂说:“什么谣?” 游辞本来有点没精神了,听到这句又抬起眼睛。他自认不是什么喜欢八卦的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闻岸潮似乎知道他们要讲什么,不参与也不制止,只是从徐洋手下拿走酒杯,说:“你少喝点。” 徐洋确实有些喝高了,嗓门大得不得了:“就他来找我看展那次!我们系的毕业设计发布会,时装秀。你忘了?你俩都来了,咱仨坐一块儿。嗝——” 盛子昂想起来了:“那次,是!” 他们聊起那件旧事:几个人坐在一起看秀,到了展示鞋子的阶段,女模特们拿着鞋一个个在台上展示,还都穿着白色的短袖短裤和细高跟,大显身材。 徐洋吐槽:“这谁还看鞋子啊!” 盛子昂附和:“我看的就是腿。” 闻岸潮却冷不丁来一句:“我在看鞋。” 就是这句被后面的人听到,后来发酵成网上的讨论楼: ——闻岸潮是不是喜欢男人? 盛子昂好笑道:“那会儿就闹了好一阵,说的跟真的似的。结果快十年过去了,他们大学聚会又提起来,还有胆大的问他,现在找到‘朋友’了吗……” 徐洋气愤道:“那些人太过分了!” 盛子昂说:“喂喂喂,你这丫头,这几天不对劲啊!以前都和我一起损他,怎么忽然开始变成护草使者了?” 徐洋喊:“我现在是无脑哥吹。” 服务员端上新的菜来,闻岸潮打断他们:“好了——吃饭。” 俩人边斗嘴边拿起筷子,只有他看向游辞,询问:“吃不动了?” 游辞低着头,拿起筷子。 他迟疑地说:“那天我们喝酒,你说你刚聚完会……” 闻岸潮:“嗯?” “开玩笑的?”游辞很轻地笑了下,“后来你说的那句。” “哪句?”闻岸潮饮了口酒,朝这边侧身凑过来。总是这样,含着笑,动作闲散,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在游辞的沉默里,他忽然就想起来了,夹起菜放进嘴里,随口问:“你当真了?” 游辞立刻说:“没有。” 闻岸潮笑了笑,又吃几口菜,问他:“等会儿还有二场,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回应。闻岸潮叫他:“游辞。” 游辞回过神,说:“我不去了,你们玩。”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闻岸潮,手腕是空的。 第15章 这人有毛病 一连好几天,游辞都心情不好。 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闻岸潮有病。 齐天来找他,问:“和你老公聚餐了没?怎么样,他硬了吗?” 游辞:“……” 游辞:“下贱!” 齐天:“卧槽,你骂我。” 游辞:“我不和你说了。” 齐天:“怎么呢。” 游辞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齐天都懵了:“艹,造孽!真特么造孽。” 这家伙费解道:“他图什么?他照顾别人能产生快感?” 游辞忍无可忍道:“你还是闭嘴吧!” 齐天:“不过你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以后没有同性恋骚扰你了。” 游辞没说话。 齐天:“你要不要和他聊聊去。” 游辞突然就炸了:“我不去!这人他妈有毛病……” 有病!有病!有神经病! 尽管一直纠结这破事儿,烦躁的牛马依然每天准时到达工位。 这几天他被分配给了陈教授,那压力竟然不比在大厂少。 陈教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严谨派,手头项目繁多。最近,他在进行关于个体投资行为的研究。 游辞习惯早来十分钟,陈教授竟比他还早,戴着个眼镜,皱眉伏案工作。游辞心里更怕,这就跟上学去教室,结果只有班主任和他到了的感觉一样。 陈教授也看见他,打招呼就免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游辞,来,帮我把这几组数据归类一下。” 他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文件,“一组是投资组合偏好的问卷数据,另一组是市场情绪的统计资料,具体怎么归类我都写在这里了——再做成初步的分析图表。” 游辞点头答应,忽然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个漂亮的女学生。 再细看,哪里是学生,是陈教授的千金——陈思语! 陈思语对他笑笑。他也点头示意。 陈教授还在交代工作:“一定要细致些,尤其是关于收益与风险偏好的数据,稍有误差,整个分析结果都会失真。” 游辞把文件拿过来,发现不仅是要将数据整理成可视化的图表,陈教授还留了不少批注,有些是公式推导,有些是测算结果。他心想,陈教授真快退休了?这精力,年轻人都跟不上。 他正准备先从基础分类开始处理。这时,陈思语忽然叫住他:“游辞!” 游辞转身对她笑笑:“早。” “早。”陈思语说,“上次光顾着吃饭,没加你微信呢。” “现在加。”游辞掏出手机。 陈教授忽然头也不抬地补充道:“对了,之后你还得帮忙校对几篇论文初稿,对外发布的,要尤其注意细节。” 游辞尴尬道好,他将这理解为催促他工作的潜台词——不能再和陈思语聊了,正这么想着。陈思语突然对父亲说:“爸爸。” “我能占用他几分钟吗?”她笑一下。 陈教授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她,又看看游辞。 然后把头低下了。 陈思语对游辞笑笑:“我请你喝杯咖啡?就在学校门口。” 游辞:“……好。” 不管怎么说,和陈思语闲聊总要比在数据堆里干活儿要好。 虽然他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陈思语说:“你和闻岸潮熟吗?” 一瞬间,游辞的心情跌倒谷底,就连手里的蜂蜜燕麦拿铁都不香了。他竟然真的以为人家是和他随便聊聊,这可是闻岸潮的相亲对象! “不是很熟。”他戴上假笑的面具,实话实说。 “是吗?”陈思语的笑容有些落寞,她倒也不气馁,“但我感觉他对你挺好的。” 第20章 ——你也这么感觉?游辞心里又燃起一丝异样。 陈思语道:“我听说他有个念念不忘的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好像那天盛子昂他们是提到过这个八卦,但也不知真假。游辞本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却变成——“你没去问问他?” “我有想过,”陈思语说,“他约了我下周二吃晚饭,确实有想过当面问他。毕竟是相亲,大家直白点没什么不好。” 他约了你下周二吃饭?游辞沉默着,喝了口咖啡。 “但是我又怕,万一是真的……就算他骗我,我也能感受到。到时候,我是慢慢和他不来往,还是装作没发现继续接触呢?” 游辞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笑起来:“很奇怪吧。我妈都说我,才认识人家多久,不过就是体贴了点,对你好点,就成天想着了。” 游辞:“……” 看上去她也没打算真问出来点什么,纯粹是想找人聊聊心事。于是很快回过神,对他无所谓地笑笑:“算了,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呗。” 但游辞不知为何,越聊心情越差,安慰的话也讲得闷闷的:“你还这么年轻,不着急。” 等回去后,陈教授问他:“她走了?” “嗯,”游辞答,“说是去找朋友。” 陈教授点点头,低着头工作,过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她愿意试试就让她试试。” 游辞翻阅文件的手微微一顿。 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好人从不直接拒绝,但谁也别指望他动心。 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一通电话。 盛子昂一上来就问:“你这几天和徐洋联系过吗?” “没有,”游辞说,“这几天忙。” 他少有这么直接,游辞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 “她好像失恋了。”盛子昂说,“还记得上次我们四个约了一起出去玩吗?结果她当天临时拒绝,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去了她前男友家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游辞突然想起来徐洋之前的种种不对劲。 “欠她的一些东西,包括钱。”盛子昂顿了顿,继续道,“本来她是自己去的,但闻岸潮一直追问她怎么回事。她半路上才跟他说实话。后来他不是提前走了?就是陪她去要东西了。” 原来那天他是在给徐洋打电话!中途退场也是去找她。 “……那东西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盛子昂叹了口气,“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徐洋和那男的分手总是藕断丝连,她八成是怕我们骂她,干脆什么都不说。这些也就算了——闻岸潮那家伙也跟着帮她瞒着!怪不得最近连人影都见不到,天天陪着她喝酒散心。你听听她现在叫‘哥’叫得多顺溜,我早该看出来了!” 他真的对谁都这样。 对谁——都这样。 游辞心里只剩下这句话。他说:“那我等会儿买点吃的去看看徐洋吧。” “一起吧!我就是这个意思。”盛子昂说。 * 路上,游辞忽然问道:“那天为什么突然约我出来玩?” “哪天?桌游那次?”盛子昂转头看他一眼。 “嗯。” 盛子昂思索了一下,才开口:“我们上次从面馆出来,我问闻岸潮怎么不直接跟你打个招呼,他说你刚搬过来,可能还不太适应。虽然你嘴上没说,但心里估计多少还是有点孤单吧。” 游辞脚步微顿:“是他让你叫我出来的?” 盛子昂玩笑般说道:“是我。我感觉我比他更平易近人吧?” 游辞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意思。盛子昂是担心他不合群,想拉他一把。 “主要是我本来就对你印象挺好的。之前听徐洋说你还帮她抓过电动车变态,觉得你人特别仗义。你看你一个人搬到外地,总得认识些人,不然多闷啊。” 游辞低头看着路面,嘴角勉强扯了扯:“谢谢你们想着我。” “客气啥。”盛子昂笑了笑,“有空多出来玩几次,熟了就跟家里一样。” 盛子昂还说:“不光是他,阿姨也挺关心你。” “我妈?”游辞笑道,“那你想多了。我从小到大都是放养。” 盛子昂笑道:“她那人跟你性格像,肯定不会直接问你怎么样,但她跟许兰阿姨聊了好几次。” 游辞突然猜到了:“她拜托闻……照顾我?” “是啊。” 生活再次为游辞奉上输氧管——只是那管子里漂浮着细微的杂质,就像温柔是带着沙砾般的触感:一半是并未察觉的母爱,一半却是那些因他人托付才换来的照顾。 他突然觉得和闻岸潮生疏了很多。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很熟。 等到了徐洋这里,天都黑了。闻岸潮也在——果然。 徐洋正在哭,看见游辞,立刻想到伤心的回忆:“还有那次,我让他陪我一起去抓划我电动车的人,他推三阻四,最后还是游辞陪我去的。还有!还有每天,我都问他能不能给我带他们公司食堂的小蛋糕,他从来都有借口!明明就是顺手的事情……为什么从来不答应我……” 闻岸潮听着,道:“那他不愿意,算是早就给了你答案。是你自己舍不得。” 真是冷静又残酷的一句话,游辞不免看他一眼。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一块冰,只是伪装成了火。 徐洋听了哭得更凶,闻岸潮于是递给她纸巾,笑着说:“又不是只有他在乎你,游辞不是陪你去了?” 游辞默默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扫了眼沙发,想挪到徐洋旁边去——结果盛子昂一屁股坐下,道:“我的傻妹妹!” 没办法,他只好坐在闻岸潮旁边。 闻岸潮看他一眼,这时徐洋突然哭道:“他现在跟我分手,我都要三十了。以后找不到对象怎么办?” 闻岸潮抱着双臂,笑道:“找不到对象怎么办?结不了婚怎么办?三十岁还漂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徐洋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随即说道:“其实我不用担心,对吧?主任还一直给我介绍对象呢。” 闻岸潮问:“给你介绍的质量怎么样?” 徐洋答:“还成,毕竟都是送我的人情。” 闻岸潮淡淡一笑:“还成?那你才是被送的那个人情。” 盛子昂竖起大拇指:“精辟!一针见血我的哥。” 游辞全程低着头,看着桌面上散落的啤酒罐子。 地上也有。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喝了多少。其实他一直认为徐洋是很好的人,但现在,他讨厌自己看待她的心情。 那头盛子昂接过接力棒,语重心长地安慰心碎的小女孩。这头闻岸潮问游辞:“听说你被分给陈教授了?” 游辞说:“听说你约陈思语下周二吃饭。” 两方皆一愣。闻岸潮好笑道:“陈教授跟你说的?” 游辞只觉得这人哪哪都假:“你不是不愿意?” 闻岸潮道:“吃个饭而已,谈不上愿不愿意。” 虚伪!表里不一、虚情假意、假模假样……游辞越看他越觉得全身上下都透着“装腔作势”的味道。 闻岸潮突然叫道:“游辞。” 游辞:“嗯?” 闻岸潮微微倾身,好笑道:“刚刚——是在瞪我?” 第16章 白月光 “……没有。”他怎么发现的?? “嗯,”闻岸潮也不在意,“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游辞心想,我是太讨厌你了。 那头盛子昂话锋一转:“谁还没有个爱而不得的人呢?咱们闻哥不也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徐洋兜着一眼泪望过来。闻岸潮正在翻游辞买的食物,刚放进嘴里一个车轮饼,就叼着瞪大眼睛看回去。 游辞竟觉得可爱,下意识笑起来。 “别想狡辩!不然你怎么这么多年不恋爱。”盛子昂说,“不过大家兄弟一场,我不能看你这么苦苦煎熬……” 他伸出手机,上面赫然是一个女生的社交账号。 闻岸潮看了一眼就皱眉:“别打扰人家。” 此话一出,徐洋都忘记哭了,不可思议道:“真的?” “我看看!”她一把夺过手机,“哇——怪不得。” 游辞瞄了一眼,都不是千篇一律的那种美女。再配上闻岸潮的反应,真是一切都有理有据了。 闻岸潮说:“她叫顾瑶,高中同学,大学在一个社团。” 盛子昂刚要开口,闻岸潮这边就打断:“早过去了。别去打扰人家,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说完一片静谧。没人再说话。游辞鲜少见他这样认真回应过,心脏突然被某种情绪胀满了。 闻岸潮却问他:“车轮饼哪买的?” 游辞机械道:“街边。” 闻岸潮又叼了一个,腾出手认真去看包装袋,还顺便分给游辞他们几个。但显然没有人的注意力在食物上。 第21章 等他中场离开,徐洋给了盛子昂一下:“叫你乱说!戳中人家心事了。” 盛子昂好冤枉:“我就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谁知道是真的?” 他问一直沉默的游辞:“你觉得呢,我看他也不是承认,就是不想说而已。” “不知道。”游辞硬邦邦地答,随后对徐洋说,“别难受了,男人多的是。” 徐洋抹了抹眼角,笑出声道:“公主,按你这理性劲儿,估计没有对谁真的上头过吧?” 游辞说:“这种看缘分的事,我通常不会真往心里去。” 盛子昂说:“瞧瞧!吾辈楷模。” 当天晚上,吾辈楷模翻来覆去看顾瑶的账号。 说来也怪,他就看了一眼,竟然就记住了id。顾瑶的账号里分享的都是穿搭与旅行,韩系ins风格。偶尔夹杂着几张她参加活动的照片,谈笑自如、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间。 他心里很多想法,基本都是在挑刺。但令他沮丧的是,在无懈可击的完美女人身上挑刺——只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刻薄。 这时候弹出来齐天的消息:大妈。 游辞:【分享一个网页】。 齐天:? 游辞:怎么样? 齐天:看着就想做她的狗。 游辞:…… 齐天:这么快就把你老公忘了。这是新看上的? 游辞:随便看看。 齐天:醒醒吧! 游辞:随便两个字你能理解吗? 过了会儿,游辞又问:怎么就醒醒了? 齐天:这种女神级别的,咱基本没戏。 游辞心情更加差劲。 齐天:大妈。 游辞:不打。 齐天:打完我去洗澡。你赶紧的。 游辞:滚。 齐天:为啥不打。 不知道。游辞就觉得自己没心情。但他也不想和齐天实话实说——说什么?说他觉得闻岸潮很虚伪,又觉得这女人和他“蛇鼠一窝”,连带着一起讨厌。这个理由简直前后不通,毫无逻辑。 于是他随便扯了个年轻人的通病:我在迷茫未来。不打了。 齐天:哪那么多迷茫。 齐天:迷茫是来自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齐天:只有充实自己才能有信心面对各种事情。 齐天:充实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 齐天:学习中又有一种相当好的方式是交流。 齐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非常微妙的。 齐天:只要你用心就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齐天:所以。 齐天:上号!语音交流。 游辞心想:我早晚拉黑这个b。 * 【公主!速来报告厅,有大瓜。】 一大清早,游辞就收到徐洋的信息。 他回复:去不了了,我得帮陈教授看毕业班的开题报告。 放下手机后,他就开始专心看电脑——顾瑶,顾瑶。这个名字时不时冒出来和他的眼睛打架。真讨厌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理,过了四十多分钟,休息的时候才拿起来看—— 徐洋:我看见顾瑶了。 游辞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一时间非常懊恼,边起身往报告厅走边给徐洋打电话。 谢天谢地,她接了:“喂?” 游辞:“你还在吗?” 徐洋:“在!快来。” 搞得跟地下特务似的。 两人很快接头。 原来徐洋最近在负责一个活动,主题是“校友职场交流会”,邀请了几位在职场上有所成就的杰出校友作为嘉宾。 顾遥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是活动前的准备阶段,徐洋正在现场核对嘉宾名单和流程,突然发现站在休息区的顾遥。她当即就掏出手机发消息给游辞。 他刚到,徐洋便拉着他到了顾遥的方向,小声嘀咕:“看看,我没认错吧。” “绝对没有。”游辞笃定道。 徐洋兴奋道:“大嫂真漂亮。” 游辞膈应道:“什么大嫂,他不是没追到?” 徐洋:“没追到我也默认是大嫂了。” 游辞:“……你没有原则。” 徐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笑:“哈哈!公主你真可爱。” 他们正聊着,“大嫂”微笑着注意到两人正在交头接耳,突然主动上前问道:“是这次活动的策划老师吗?” 他们都吓了一跳——到底是做贼心虚。徐洋讪笑着说:“是的是的,别客气。我们差不多大。” 顾瑶奇怪道:“你认识我?” 声音都好甜,好好听……本人比照片还要令人移不开眼!游辞看着顾瑶发呆,完全没意识到徐洋在拼命给他使眼色。 无奈,救兵仿佛宕机了,徐洋只好硬着头皮自救:“你可是咱们学校的传奇人物!我们就在这儿教书嘛,平时常听大家提到你。” 顾遥轻轻笑了笑,带着些怀旧:“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当年认识的朋友多,传言里都加了些戏。” 说着,她带笑意看向徐洋:“我是觉得你眼熟,觉得好像见过。” 徐洋眼睛一亮:“我叫徐洋。” 顾遥神情微微变化:“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闻岸潮?” 徐洋可太想聊这个了,笑道:“对啊,你也认识他?” 顾瑶淡然一笑:“当然,我们最早是高中同学,后来是大学社团里的朋友。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可能大家都误会了——” 闻言,徐洋和游辞都安静了下来。 顾瑶说:“其实,当时只是我表白被拒,没想到社团里有个男生恰好无意间听到,后来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传出各种说法,说我倒贴、恶意骚扰闻岸潮,最后弄得很尴尬。”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那些被误解的日子:“说实话,真是有些困扰的。我本来想着,错过好过遗憾,勇敢点最起码我不后悔。谁想到他们说的那么难听,我又年轻脸皮薄,天天在宿舍里哭,不敢出门。后来闻岸潮听说了——居然对外说是他被我拒绝了,让大家别再讨论这件事。” 徐洋惊讶道:“怪不得他让我们别去打扰你。” 顾瑶怔了怔:“原来他还记得我。” 徐洋拼命点头,出自女孩子的那种安慰:“是记得的。” 顾瑶笑笑,“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很感谢他,能这么细心替我着想。像他这样的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高二有一天午休,刚下楼,就看见他甩着饭卡带子、校服反穿,朝我笑呵呵地走来。问我,你吃饭了吗……”她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真是的,原来到最后还是有遗憾啊。” 这话怎么能让刚失恋的女孩子听到?徐洋听得眼角泛泪,和她悲伤地对视。 只有游辞自始至终没说话。 虽然他的内心在咆哮: 有病!! 这人真他妈是——超级有病!!! * 一连过去几天,游辞都在骂闻岸潮有病。 这天,他刚走出教学楼,看了眼时间——居然快十一点了。今天整理数据,到后头只觉得昏头昏脑,出门才发现竟然加班到这个时间。 他推着电动车走到校门口,忽然才意识到电早就耗光了。无奈,他只能把电动车留在学校,揉了揉太阳穴,迈开步子打算走回家。 夜晚的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让游辞稍微清醒了些。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巷口转出来—— 就是那个有病的家伙。 闻岸潮步履轻松,手插在裤袋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急事。他走得这样悠哉悠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让别人烦恼好些天。 游辞看得牙痒痒,也不知较什么劲,心里鬼使神差地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放轻脚步,保持距离,心跳因为偷偷摸摸的行为而加快。 闻岸潮在前面走得悠闲自在,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约了谁?肯定是这样,这么晚…… 游辞跟着他穿过几条人行道和小巷,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家隐藏在巷尾的酒吧门口。 酒吧门口挂着昏黄的霓虹灯,四周几乎没人,略显隐秘。游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跟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酒吧柜台后的酒瓶一排排地整齐摆放着。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低声交谈,音乐是一种带点爵士风格的轻音乐。 闻岸潮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游辞手机一震,心里骂骂咧咧地,随意看了眼。 居然是闻岸潮发来的信息! 【睡了吗。】 艹,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发的消息。原来他知道他们是微信好友啊! 游辞东张西望,隔了一会儿才回:【刷牙去了,现在要睡。】 我在装好学生吗?凭什么。 闻岸潮叫来服务生。游辞偷偷躲在角落,猜测他在点酒。 第22章 竟然点了两杯酒! 还约了人?朋友、情人,还是……女朋友? 闻岸潮回他:【晚安。】 晚你妈个安,到底约了谁。 游辞反复输入又删除,这边,闻岸潮点的酒已经上来了。 一杯是清淡的蓝色,另一杯则是颜色深红的曼哈顿。他喝了口蓝色,随后把曼哈顿推到对面空椅子前。 游辞还在看着。心里嘀咕,对方是很能喝酒的人吗?他到底有多少“朋友”? 手机又是一声震动。 妈的,烦都烦死了。不会是齐天那小子吧?影响本侦探探案。 闻岸潮:【过来碰一杯?】 游辞:“……” 发现了你他妈就直说! 第17章 你闻上去像条狗 看到游辞来,闻岸潮又将曼哈顿推过去些,却不表态。 游辞不信人的话能少成这样,绝对是在装。于是刻意拿腔道:“你点的什么?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本想先发制人,但他说着说着,又心虚起来。要不少问点,万一他问为什么跟过来……谁跟踪你?我也是来喝酒的! 闻岸潮只说:“你先尝尝。” 游辞哪敢和他对视,先将就对付了一口——这酒度数绝对高。刚开始还没什么,把酒杯放下,游辞就上脸了。 辛辣感直达太阳穴,他差点眼泪都出来。朦朦胧胧地看着闻岸潮,觉得他好像是故意的,但又觉得不至于。 闻岸潮倒是不着急喝他自己这杯。游辞看出来了,他给自己点的这杯貌似度数偏低。——故意难为我?游辞还是觉得不像。 但他的确满脸通红,眼前好像有一万颗星星在转,看着闻岸潮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沿着酒杯口滑了半圈……像是下意识的行为,游辞却怎么看怎么怪,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有些口干舌燥,脸上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闻岸潮问他:“不行了?” “没有……”游辞作势又要喝一口,终究还是停在半空,先把气势撑起来——“谁不行了?” 闻岸潮环臂一笑:“那就慢慢喝。” 再喝下去真要完蛋了,游辞拿来他的杯子一看,嗅了嗅:“果酒?怎么闻着像饮料,不会没有酒精吧。” 闻岸潮:“今天不能太尽兴。” 游辞问他:“你半夜来这儿干嘛?” 闻岸潮也问:“你半夜跟踪我干嘛?” 游辞心头一跳,若无其事道:“谁跟踪你了!我就是顺路来看看。”——还不如不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 闻岸潮问:“顺路到这里,陪我喝度数最高的酒?” 游辞一愣,怒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闻岸潮看着他就笑,还是这种大声的笑最适合他。游辞的气势都被他的笑声冲散了,他低声问:“所以……今天就你自己?你来喝闷酒……” “谁喝闷酒?我是个乐观的人。”闻岸潮朝前示意,“我来听歌。” 一束微光打在歌手身上,那是个穿着牛仔夹克的年轻男人,长发盖住半边脸。他正低头调弦。 光怪陆离的光里,游辞看得脑袋热乎乎的。他大舌头道:“流浪歌手?” 闻岸潮笑着纠正:“这叫人家的风格。” 游辞于是用手肘靠在桌上,目光跟随歌手,听他用与年纪不符的嗓子歌唱: “and if it's right 如果一切都是对的, i don't care how long it takes 我不在乎这究竟要花多久, as long as i'm with you 只要和你在一起 i've got a smile on my face 就会有笑容在我的脸上, save your tears, it'll be okay 不必哭泣,一切都会好起来”* 酒吧就是得唱这种醉醺醺的歌,本来喝酒不足以致使他醉,但这种……黄昏一般,光怪陆离、悲伤又坦然的歌,游辞只觉得醉意发酵了…… 他晃晃脑袋,闻岸潮看着他笑起来。这个画面在后来多次被游辞梦到,只是这个笑再也没有看清楚过。 “你喜欢这种调调?”游辞不自在道。难道和外表不符,其实闻岸潮是那种情感很丰富的文艺青年? 闻岸潮说:“我之前撞见他两次,开始以为是偶然,后来才发现,他每个月的星期一都会来这里唱这首歌。我就想搞明白为什么。” 游辞捂着脸笑,眼睛都化成月亮了:“失恋?肯定是这样。你还要戳人家的心事。” 闻岸潮也笑,端坐在椅子上:“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游辞脱口而出:“你可太是个好东西了!” 闻岸潮怔了片刻,笑道:“你骂我?” “不是……”游辞突然支支吾吾道,“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合群?” 闻岸潮问他:“盛子昂找你了?” “……”游辞回答的声音特别的小。 在喧闹的歌声中,闻岸潮问他:“什么?” 游辞:“没有。是上次,你们二场,我不是走了?后来……大家是不是很尴尬?” 闻岸潮笑:“你管我们怎么想?你不欠谁一个‘合群’的理由。” 游辞闷着头也不说话,喝了几口酒,才说:“那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灯光无声无息飘过来,蓝色打在闻岸潮的脸上。游辞竟觉得他美丽又冰冷。 蓝色回应他:“刚见面的时候确实觉得变化挺大,跟以前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游辞下意识追问。 闻岸潮靠着椅背,语气很平淡:“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有点躲着人,跟谁都隔着距离。”他却又有些笃定,“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 游辞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声音低了下去:“怎么就,亲近不起来……” 即使这样问,但闻岸潮不会伤他心的。他有直觉。 闻岸潮好像没什么所谓,随意道:“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长大了。不是非得和谁都亲近。” 虽然这和他之前想的一样,但游辞闷声得出结论:“你觉得我难相处。” “不是,”闻岸潮道,“你只是变了,但变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同预料中一样无懈可击的回答,游辞却快乐不起来。 原来没有伤任何人的心,就是伤了所有人的心。 游辞看着他,突然问:“阿姨是不是对你特别严格?” 闻岸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游辞喝了口酒,借着微醺的胆量假设道:“如果阿姨让你照顾一个讨人厌的同学,你是不是也得听她的……” 闻岸潮怔了两秒,像是也懂,说:“要是真讨人厌,她的话也没那么大用。” 游辞的表情于是缓和下来。闻岸潮盯着他看了会儿,笑道:“你在意这个?我真不知道你会这么想。” “没有!”游辞立刻反驳,声音却有点虚。顿了顿,他又像想证明什么似的,把桌上的杯子推远了一些,忽然开口,“打个赌,如果你能问到他为什么每周一都来唱这首歌,我就请你吃一个礼拜的早饭。” 闻岸潮挑挑眉:“豆浆油条,或者三明治和美式。谢谢。” 游辞:“说得好像你已经——” “我上次就问到了。”闻岸潮接话,“他快结婚了,打算在婚礼上唱这首歌,所以过来练习。” 游辞半天没说话,表情像被堵住了一样:“……” ——自己挖坑自己跳。不过,居然还是觉得开心。 游辞:“那为什么是每个月的星期一?” 闻岸潮:“和酒吧签了合同,排班固定。” 游辞:“……” 对了!星期一。 游辞说:“你明天要和陈思语吃饭?” 闻岸潮把他剩下一半的酒杯拿过来,说:“别喝了,我去换新的。” 游辞发了会儿呆,直到他站起来,才猛地拉住人。 ——僵持着,说不出话。 闻岸潮低头看着他,答非所问道:“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结婚对象。” 游辞一愣,放开了他。 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心里不服,为什么要把我的酒拿走?真觉得我不能喝……就这么想着,摇晃着去了前台。 “给我来杯最烈的酒!”游辞喊,“就要那个曼哈顿……” 酒保却说:“先生,曼哈顿并不是最烈的酒。比它度数高的还有不少,像是内格罗尼、干马提尼,还有‘僵尸’。您想试试哪一杯?” “呃,”他挠挠头,“还是算了。” 说什么度数最高的酒,真不知该说这个人有分寸还是爱嘴贫…… 他慢吞吞地回去,绕了好大一圈,几乎快要判断出来自己是迷路了,忽然看到空中有人伸出手臂,打了个响指——这儿。 游辞坐回去,看见他这里摆着一杯分量十足的泥煤威士忌……好像也没有看不起他? 游辞尝了一口,是一点点苦涩和辛辣,不是很烈。 第23章 他嗅嗅自己,又在空中闻了闻,最后询问香味的来源:“你每天都喷香水吗?” 闻岸潮低头看手机,光打在他脸上。不知道他又在和什么人联系,徐洋?顾瑶,还是…… 闻岸潮摇摇头,说的却是:“你少喝点。” 游辞说:“我身上就没有香味。” “你有,”闻岸潮抬眸想了想,眼睛又垂下去,“像香皂。” 该死,游辞心想,我从没用过香皂洗澡。他道:“让我少喝点,还给我来这么大一杯。” 闻岸潮笑一声,放下手机:“酒一喝,你就敞开了。” 游辞:“……什么意思?” “喝了酒才让我觉得自己认识你。”说着,闻岸潮回忆道,“小时候?”他对着游辞笑一笑。 我应该忘记的。游辞对着这个笑发呆。但我现在想起来了,怎么办? 他最终还是揉着太阳穴,说:“我看到你的信了,在旧家放着。” “你最近回家了?” 游辞避而不答这点,反倒说:“你写了几封?我家只有一封。” 闻岸潮答:“忘了。” “忘了——?”游辞盯着他的胳膊看,看着他脱掉外套,快速把目光移开。就像过去看到女生脱掉外套一样。一种非常不由自己的联想令他感到难堪。 “回去吧。”闻岸潮说。 回去的路上,闻岸潮的外套搭在肩膀上。他只穿着一条黑色短t。 外面要凉快很多,游辞酒劲儿过了,脸还是红色的。他有点想问闻岸潮冷不冷,开口,却说:“你闻上去像条狗。” 妈的,明明是想说他身上有香味。 闻岸潮:“我还以为你酒醒了。” 游辞打着喷嚏问:“你怎么……阿嚏!怎么那么能喝酒?” 他下意识抱着自己,揉搓着胳膊,心想,我比他多穿两层衣服,怎么冷的是我?可能如盛子昂说的那样,闻岸潮脸皮厚,不怕冷。 正想着,脸皮厚的人就把外套丢在他怀里——香味扑鼻,却不讨厌。游辞只是愣在原地。 闻岸潮回答他:“烟和酒,我都很擅长。” 并询问他,“我能抽根烟吗?” “抽吧。”游辞笨手笨脚地穿上他的外套,打着哆嗦问,“你不喜欢?” 闻岸潮正在路边点烟,火光擦亮他的脸,“嗯?” 游辞暖和一些了,不如说,暖和过了头。他在闻岸潮的外套里缩着身体,整个脸都红透了。 “你擅长,但是不喜欢。”游辞没有看他,低着头,前后晃着胳膊。 袖子有些长,他出神地想。 风有些大,闻岸潮几次点烟都失败。于是游辞靠过去,挡住一边风。烟燃起来了,闻岸潮抬眼看着他。 游辞很快拉开距离,听他模糊不清地回答:“有吗?” 游辞说:“你来接我那天,跟我说你不抽烟。” 闻岸潮笑笑,边抽边与他拉开距离:“沾了酒气就想碰烟。” 笑里居然带着一丝厌恶——游辞很确信不是错觉。 “给我来一根。”他尝试着说。 闻岸潮在烟雾缭绕间扫他一眼,“你没抽过烟?” 清澈的、寒冷的夜风里,游辞踩在金黄的落叶上。一切都令他清醒,他说:“总要学会的,给我试试。” 他伸手去夺,闻岸潮后退一步:“十几岁不学,现在——?” 游辞说:“现在也不晚。”话音未落,他又去抓,带点赌气的意味。 闻岸潮看出他的执拗,躲了几次,最终还是烟递到他面前:“不好玩儿,真要试试?” 游辞低头看着那个被咬过的烟嘴——我还醉着。一定是这样。明天就原谅自己吧! 他点点头,凑近,嘴唇颤抖着……结果,还没咬上去,他就呛得眉头一皱,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闻岸潮收回去,笑着看他一眼。重新将烟叼回嘴里。 就是这一瞬间,游辞看着他,又懵懵地忘记呛着的感受。 闻岸潮问:“怎么样?” “……不知道。”游辞懊恼地回答,追上去说,“我再试试。” 闻岸潮却转了半圈,不肯再给他试——大家长!该死的家长。 他问游辞:“送你回去?” “怎么送?”游辞笑起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雀跃,“你不是走过来的?” “‘老大黑’在那边。” 是指他的摩托?游辞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说:“送我回去你要干什么?继续飙车?” “去网吧看一眼。” “看什么?” “这几天有人闹事。” “闹什么事?” 闻岸潮反问:“你明天不上班?” 宇未岩“上午休息,”游辞自然而然就这么撒谎了,“好玩吗?我要去看看。” 闻岸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来到他的黑摩托前,游辞作势要脱外套,闻岸潮问他:“不冷了?” “你在前面,”游辞还是不看他,“给你。” 闻岸潮听了就笑,叼着半根烟跨上去:“你留着,我还嫌热。” 游辞心里暗暗懊恼自己多此一举,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上摩托后排。 闻岸潮发动引擎,扭头看了眼,含糊不清道:“抓着我点。” 怎么抓?游辞无从下手,“不用。” “不用就摔死了。” “那就摔死吧。” 前面传来他的一声嗤笑,游辞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听不见了,心也不会跳得这么慌了。 但是。 闻岸潮干脆拉住他胳膊,放到自己腰上。 游辞僵硬着,并未挣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伴随低沉的轰鸣声,摩托在夜色中疾驰,穿过寂静的街道。秋风将他们的呼吸声卷在一起,吹过游辞半边泛红的脸。 第18章 我有一个朋友 路上,游辞问他:“闹什么事?” 他从后面抱着闻岸潮,脸顺势枕在对方的背上。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连假装沉默都令他无法呼吸。必须说点什么。 闻岸潮反问:“你会打架吗?” 游辞:“这么严重?” 闻岸潮:“几个醉鬼闹事,凳子和酒瓶砸在一起,前台要报警,被我拦住了。” 游辞微微收紧抱着他的手:“这么乱,为什么不让报警?” “一,报警的话小事也要关店检查,生意就泡汤了。二,网吧这种地方,闹出事了还得靠自己压住,免得以后真成了三不管的地儿。” 游辞惊讶地抬起头,好半天说不出话。 闻岸潮误以为他害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别紧张,几个毛孩子闹矛盾而已。” 真相其实很简单,几位年轻人因为游戏中失手导致矛盾升级,开始在包厢里互相口头挑衅,差点动起手来。 周围其他顾客纷纷投来不安的目光,影响了网吧的整体氛围。 他们到达网吧门口时,游辞还担心会不会看到乱七八糟的场面。然而,推门进去后,他愣了一下。 里面一片安静,气氛正常得有些出乎意料。服务台前站着几个年轻人,面带严肃,像是安保人员。 闻岸潮扫视一圈,走向一个身材高大的员工:“怎么样?” 那人低声汇报:“劝走了,没闹出太大动静。只是在前台折腾了一会儿。” 闻岸潮点头:“这几天费点心,保持低调。” 游辞在一旁听着,等他离开,才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是带我来打架的。” “你?”闻岸潮说,“不可能带你做这种事。” 要是另一个人这么说,游辞多半觉得他看不起自己。但现在,说这话的是闻岸潮,游辞只是低头看他长长的、不合身的袖子。 视线也滑过去,落在对面闻岸潮空空的手腕上。 那为什么…… 他最后也没有问。 游辞想着这些,下意识地把手插进闻岸潮外套的口袋里取暖——这种感觉,似乎是什么小卡片。 他轻轻一掏,就看到一张色彩鲜艳的会员卡。上面的字母略带挑逗的风格,旁边还印着几个时尚模特似的人影。 ——twilight夜微澜?像是夜店的名字,似乎带有一些“特定圈内人士”的暗示。 闻岸潮一直走在前面,察觉游辞没跟上来,就回头看了他一眼,顺便瞟到他手中的卡片。 游辞仿佛做错事般,慌张道:“我……” 闻岸潮伸手接过那张卡,声音平淡:“朋友弄到的,硬塞给我一张。” 这根本不算解释! 但闻岸潮问他:“你不会跟我妈告状,对吧?” “不——你到底为什么老这么说?”游辞这次恼了,“我小时候跟你妈告过状?” 闻岸潮没说话。 真的?游辞紧张起来:“什么时候?” 完全没有印象! 闻岸潮看着他的眼睛,那时候他还在笑:“这个也忘了?” 第24章 原来他知道,游辞无力道:“可能……” 闻岸潮突然说:“纸。” “嗯?” “你在我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张纸,把它交给了我妈妈。” 小学生的绝交信?关于同学的坏话?日记本里的一页心事?或者对父母的埋怨?还是“离家出走”计划?该死的,游辞快疯了:“告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遗书。”闻岸潮告诉他答案。 游辞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一时间愣在原地。 闻岸潮还在继续:“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其实写完我就忘了,单纯写着玩。我没想过你直接交给了她,在那之前,我还以为我们是一个阵营。” “那她后来怎么你了?”游辞紧张地问。 “先是拉着我聊了半天人生大道理,搞得好像我立刻要当什么哲学家一样。然后每个周末给我排满兴趣班,书法、跆拳道、合唱团,恨不得让我忙到忘了自己是谁。” 他顿了顿,懒懒地继续道:“哦,你走了以后,她还禁了我一个月足,每天守着我。” 游辞心虚到爆炸:“我……” 闻岸潮却笑了笑,上了摩托说:“走。” “……去哪?” “送你回去。” * “i don't care how long it takes,as long as i'm with you……” 这句歌词,游辞哼了一上午。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希望没有人会问他原因。 但齐天问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粤语。” 游辞:“艹,这是英语。” 齐天:“我只是不想承认你在唱我男神的歌。” 游辞:“你喜欢d4vd?” 齐天:“我他妈给你发过我去他演唱会的照片。” 游辞:“那谁记得。我第一次听他的歌,这首还不错。” 齐天:“打吗?” 游辞:“不打,我等会儿要给人送饭。” 齐天:“你说了一上午了。” 游辞看向已经凉透了的豆浆油条,以及三明治和美式——好吧,美式本来就是凉的。是的,他全部都买了,因为他想道歉。 但闻岸潮不知道去哪里了。难道那个“赌约”是他一厢情愿的?那为什么还交代他想要的早晨…… 齐天:“是给你老公送吗?” 游辞:“你有完没完?” 正巧有人找他,他就把电话摁了。是徐洋,她带着两个苹果来,自然而然地放到游辞桌子上:“哇哦,看来你是想和我做交换。” 她指着游辞桌上的早饭。 “给别人捎的。”游辞笑着说,“这次不行,下次我请你吃饭。” 徐洋“哟”了几声,问:“女朋友?” 游辞避而不答,而是关切问她:“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徐洋翻了个白眼,“我都快忙死了。” 游辞:“课很多?” 徐洋看他一眼,笑着道:“你不是跟着陈教授?还没发现吗,上课最多只占老师工作时间的三分之一!” 游辞四处看看,凑近她说:“真的?” 徐洋:“陈教授不忙?” 游辞:“忙……但我以为是他太会给自己找事情做。” 徐洋乐个不停,捂着嘴说:“这倒是真的!不过我看你也是个卷王,估计是新人里第一个评上副高的,但是会特别、非常、变态的忙——忙到完全没时间恋爱。” 游辞只是笑笑。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徐洋却戳他,笑眯眯地说:“已经有女老师问我了,问我你是不是单身。怎么样?给你看看她照片。” 游辞随口说道:“万年单身的又不只是我。” 徐洋耸肩:“估计马上只有你了,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他——就是咱们那位伟大的哥,他开车载着陈思语,不知道上哪去了。” 游辞就像被什么在心脏挠了一下似地,他问:“早上?我以为他们约的是晚饭。” “我也这么以为,”徐洋说,“结果是一整天!给我种下个月就结婚的感觉。” ——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结婚对象。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游辞抬起手,豆浆油条,还有该死的美式,全都进了垃圾桶。 徐洋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打扫卫生。”游辞抱起垃圾桶,“新人负责办公室的清洁工作。” 徐洋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闭上了嘴巴。 游辞倒完垃圾回来,神色如常地和她交流:“我刚刚是问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徐洋一想,笑道:“最近好多啦。主要是——” 她声音低下去:“这几天在家里,有的时候我刷手机,会自言自语,‘我想吃这个’。我爸就会过来看一眼,然后什么都不说,我连他什么时候出门的都不知道。二十分钟过后,这个我自己都忘记的、想吃的东西,就会出现在我家桌子上。” 游辞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震惊道:“他这就出门去给你买了?” 徐洋点头:“那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好像每次随口说一句,‘我好想吃什么什么’,他都会默默记住,要么是当天给我买,要么就隔一天。” “所以那个总是拒绝我的男人算什么呢?”徐洋落寞地笑笑,“明明,爸爸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啊。我早就获得过这样的爱了,那时候就觉得,真傻……真不值得。” 游辞默默听着,没再说话。 明明她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个…… 一整天,游辞都心情不好。 要说原因,实在太多。但现在最想做的事情竟然是拉黑闻岸潮——太幼稚了!不过是被放了个鸽子,再说,打不打赌的,也许对方根本没当真…… 他想着闻岸潮那张可恶的脸,永远都像在开玩笑的笑容——实在是太讨厌他了! 但是,也想起他大大的眼睛,当他没有表情时,那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莫名和小时候的他重叠起来。都说人的一生眼睛都是这么大…… 为什么他脸上其他地方都那么成熟,只有那双大眼睛……这么无辜,还怎么生气? 最近到底怎么了?和这个人过不去了是吧! 终于,他决定找人聊聊。 给齐天发消息:大妈。 齐天:在忙。 游辞:你终于想起来你是个博士了。 但游辞不管dr.qi忙不忙,反手就打过去一个电话。 齐天:“不打。” 游辞:“我有一个朋友。” 齐天:“不打。” 游辞:“有个人对这个朋友还不错。” 齐天:“她喜欢你朋友?” 游辞:“不是。” 齐天:“这个你喜欢她?” 游辞:“……也不是。” 齐天:“那关你啥事。” 游辞:“我朋友觉得对方对他很好,但有时候太热情,有时候又冷得离谱,就像有个开关似的。” 齐天:“你朋友真不喜欢她?” 游辞坚定道:“不。” 齐天:“可对方一冷,他就想得慌?” 游辞:“没有想得慌。” 齐天:“就是你朋友不喜欢她,但希望这个人可以一直对他这么好。” 游辞:“对对对,你能get??” “卧槽,”军师说,“你好贱啊!” 第19章 twilight 游辞还在强调问题:“但是他可能对谁都这么好。” 齐天一下就猜到:“你他妈在说闻岸潮,他是男的!” 游辞:“我说了不是那种。” 齐天:“哪种?” 游辞:“……我要挂了。” 齐天突然说:“要是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你就没有真正的朋友。” 游辞:“说人话。” 齐天:“我的意思是这人有问题。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你描述,他好像有很多爱心要天上地下洒,到时候哪怕分在你身上就一点甜头,也会让你产生错觉——这个人迟早会彻底属于你。” 游辞听得脑袋嗡嗡响,他努力平和呼吸:“我在这边没有朋友,所以有点依赖他。以后不会了。” 齐天却说:“你可以依赖。” 游辞告诉他:“我不是同性恋。” “没有人说同性恋,咱们聊的是依赖。”齐天忽然严肃道,“不过你信不信?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你享受依赖,说不定他享受被依赖的感觉……” 游辞:“……你真是太神经病了。” 齐天:“不对吗?” 游辞:“放屁!你在那边都学的什么鬼玩意??” 齐天:“艹,不学了。上号!” 游辞却不想打了,喊道:“早点滚回国吧你!” 他兵荒马乱地挂断电话,在砰砰的心跳声中看向窗外。 月亮,还有星星。 twilight…… 游辞打车来到twilight。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出租车司机听到目的地名字后,就一直用那种眼神偷看他。 第25章 ——到了。 夜晚的街道在霓虹灯下浮动着暧昧的色彩,“twilight”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悬挂在高档建筑的门口。 没有会员卡能进去吗? 游辞正想着,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缓缓驶来。车门打开后,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先后走了下来。 领头的一人微胖,皮笑肉不笑的——就是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场。 一个稍年轻些的男人紧随其后,斯文又拘谨,手中紧握公文包,故作自然地与前面的人寒暄。 车门继续打开,几位随行人员鱼贯而出。他们神情机警,像是带着职务在场的保镖或助手。 游辞至此确定,这地方——没有会员卡肯定进不去! 他想立刻离开,因为觉得恶心。但想不明白:闻岸潮来这种地方干嘛?网吧老板还要来这里“谈生意”?还是,他自己喜欢…… 游辞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暖金色洒满大厅,前台区域铺着厚地毯,吸音效果让音乐显得格外柔和与暧昧。 柜台后站着几位神色冷静的服务员,正朝游辞的方向看来。 游辞用余光打量,大厅尽头是通向包厢的走廊,入口处有保安把守,这里应该只有会员卡持有者才能进入。 走廊尽头偶尔传来一些模糊的动静,几位年轻的服务生不动声色地经过,眼神却带着一丝游移。 “晚上好先生,”柜台的服务员对他微笑,眼神不乏打量,“请问,几位客人?” 游辞回以微笑:“老板还在路上,让我先来看看。”——电视剧里这么演,他也就这么说。毕竟人生如戏。 他低头扫过价格表:娘啊,唱一个小时要上万块钱! 好在他看着就是个体面人,服务生微微欠身:“那您可以先到那边稍作等候。” 真不知道我在干嘛! 游辞僵硬地坐下,正懊恼着,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盛子昂。他从走廊尽头的大门出来,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疲倦地揉了揉脸。 他迎面与一位中年男人相撞。男人开门见山道:“这项目有点意思。不过行情你也清楚,能不能赚还是两说。” 盛子昂脸上挂着笑容:“您的担忧很合理,王总。不过我们团队靠谱,技术和市场都已经成熟。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 王总抬手打断:“报表我会看。但是啊,小盛。你跟这边的人多走动走动,熟了才好谈事。入了圈子,才算自己人,对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朝ktv尽头的霓虹灯扫了一眼。 盛子昂微微一笑,声音压得很低:“明白,还是多谢王总给机会。” 盛子昂家境殷实,怎么还要在生意场上这么周旋? 或许做生意的家庭都是起起落落,毕竟商场上风水轮流转,……游辞心不在焉地想着。 对方快步从他身边经过,手摸向烟盒,却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后退两步。 “游辞!”盛子昂像见了鬼,“你在这儿干什么?” 游辞说:“我来唱歌。” 盛子昂和他假笑:“是了,你还挺有钱!” 游辞又说:“来找朋友。” 盛子昂怀疑地打量他:“朋友?你哪来的……” 话没说完,他脸色一转,换上招牌式笑容。 原来王总折了回来,正朝前台走去,却不经意瞥了他们一眼,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游辞身上:“这是……?” “朋友。”盛子昂答。 王总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年纪不大,看着像还在念书。这种朋友你也有?” 他和服务员耳语一番,就笑着朝他们走来。 盛子昂一侧身,挡住游辞,陪着笑:“王总,您误会了,这真是普通朋友。我这就送他出去。”说着,他伸手去揽游辞的肩,试图把他带走。 王总却一抬手拦住了,笑容不变:“急什么?朋友来了就该多待会儿。年轻人嘛,越多越热闹。” 盛子昂额角一紧,咬着牙继续赔笑:“他真的还在读书,王总,这种场合不适合——” 王总目光在游辞脸上滑过,笑呵呵道:“放心,跟我在一块儿,王哥还能害你们?”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搭上游辞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 游辞刚要挣脱,王总却掏出了会员卡——与闻岸潮兜里一模一样的卡。他又动不了了,看着保安为他们打开门: 潘多拉之盒就此在眼前绽放。 * 走廊的风景与外面无异,直到王总领他进了包厢。 霓虹灯在头顶狂乱旋转,墙面被照得五光十色,沙发上挤满了人,酒杯此起彼伏。几个穿着暴露的男女端着酒盘在众人之间穿梭,递烟递酒。 王总瞥了游辞一眼,揶揄地笑了笑:“第一次来吧?” 游辞答:“来的不多。” 王总见他不慌不忙,更加来了兴趣,顺势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说:“这都只是前菜。要是有特别看得上的,直接告诉我。今晚都算我的,朋友之间嘛……” 他在游辞耳边说:“别见外。” 递给他一杯酒。 “来,意思意思。” 我他妈进窑子了!游辞接过王总的酒,目光下垂。 盛子昂早已满头冷汗:“王总,这小兄弟还是个学生,确实没见过这种阵仗——” 王总却打断他,漫不经心地问游辞:“你是学生吗?” 游辞强忍着不去推开他放在肩膀上的手,听这老狐狸一笑:“又没人去学校和你老师告状,在我这里就随意点,是不是?” 他拍拍游辞的肩膀,笑容更深:“喝了这杯,咱们才算熟人。” 游辞端起酒杯,突然说:“其实我这朋友在业内评价挺高的,项目数据亮眼,合作过的公司都很满意。王总要是感兴趣,可以考虑考虑。” 盛子昂心中一时叫苦不迭:这小子嫌事情不够复杂吗!还帮我拉业务,该不会真要喝吧…… 王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辞,半晌,才一笑:“行啊。不过你得先把这杯酒喝了,明天我就找时间听听。” 说完,他将酒杯轻轻推向游辞,笑得从容而强硬。 这下真要出事了! 眼见游辞将酒放在嘴边,盛子昂几乎来不及细想,赔着笑赶忙上前一步,半带玩笑地说道:“王总,这小弱鸡根本不会喝酒!一会儿喝醉了,还得您操心,太扫兴了!” 他不顾游辞的表情,半拖半带地把他从王总身边带了出来:“我这就把他赶出去,省得碍我们事!” 出了包厢后,盛子昂总算松了口气,但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训斥道:“游老师,你他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告诉我,你还真打算喝那老王八的酒!” 游辞皱眉:“我就喝一口,醉不了。闻着不像白酒。” 盛子昂简直哭笑不得,压低声音:“你在学校呆傻啦!知不知道这酒叫什么?‘一杯乐’!喝一口,让你立马‘心花怒放’。你要是知道它里面都有什么,估计连杯子都不敢碰!” 游辞一愣,隐约明白了,眉头更紧:“这不是违法的吗?我又不是……” 盛子昂把游辞拉过来,深吸一口气:“我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有人肯掏钱,这种场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也不管游辞脸色不对,推着他就往外走:“别惹事,赶紧回去!你那个‘朋友’趁早绝交……对了,可不许报警。今天这事儿就当没看见。” 一道摇晃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处。 兔男郎——在这种场所不算稀奇,但游辞还是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 年轻人脚步虚浮,脸上带着醉红,头顶歪戴着一副兔耳朵发箍,领结被人从后面揪着,像拴住他的一条绳子。他牵着个气球,滑稽荒谬地晃过来。 随后,一双锃亮的皮鞋从拐角处踏入他们的视线。 相比之下,后头的男人简直是衣冠楚楚,西装剪裁得无可挑剔,脸上还戴着一副半遮面的骷髅面具。他领口微敞,空气里混杂着酒味与烟草味…… ——那个说沾了酒气就想碰烟的人。游辞一下就认出来了。 “砰——” 兔男郎手里的气球骤然炸开,碎片四溅,溅出几道亮闪闪的金粉。在包厢外昏暗的灯光下,化作一场短暂璀璨的烟火秀。 金粉四散,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明暗交织间,他们被囊括进同一场戏里。 一条彩带随气流缓缓飘落,最后斜挂在游辞的肩膀上。上面印着张牙舞爪的字母: happy halloween!hahahahahahaha! 闻岸潮:“?” 游辞:“哥。” 盛子昂扶额:“得,这下全凑齐了。” 第20章 兔子是谁 兔男郎看着手心。气球没有啦! 闻岸潮松开领结:“你先回去。” 兔男郎盯着他,闻岸潮摸索一番,竟从身上掏出好几张钞票,通通塞到兔男郎胸前的口袋上——这动作简直不要太色情。 第26章 兔男郎满意了,摇摇晃晃地离开,右拐消失在他们面前。 铃铃铃—— 电话响了,游辞看了一眼。 他在霓虹的光影里微微弯着腰,捂着听筒接电话:“喂?您说。”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而电话那头传来陈教授一贯严肃的声音:“游辞,上次交的课题分析我看了,框架还不错,但数据来源有些薄弱。我发到你邮箱了,抽空补一下,最好这两天搞定。” 两个穿着丁字裤、身上挂满荧光饰品的服务员摇曳而过。 游辞侧身避开他们,道:“好的,我明天处理。” 紧接着,一个戴吸血鬼假牙的男人牵着穿蜘蛛网连体衣的女人晃过,垃圾桶都比他们好闻,游辞扫了眼便移开视线。 “还有件事,”陈教授继续道,“‘投资者情绪与市场波动’的课题,投研论坛邀请了我去发言,但我没时间,就推荐你代表教研室出席。” 游辞看着远处一个穿全身闪片服的女人踩着二十厘米的高跟鞋摇摇欲坠地试图挤进厕所。他沉默几秒,思索着自己被排得满满当当的时间表。 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他整张脸被染得发绿。 “可以,具体时间和流程麻烦发我邮箱吧。” 电话那头简短答了一声“行”,随即挂断。 游辞放下手机,将它默默塞回兜里。其实他对这里出现怎样奇怪的人都不感兴趣,但闻岸潮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于是只好对周围表现出好奇。 盛子昂站在一旁瞪着他,半天才挤出一句:“在这种地方还能接学术活……这是什么大型魔幻现实主义?” 比起游辞的躲避,盛子昂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哟,金主爸爸。” 闻岸潮没有搭理他,目光扫过几扇门,最后停在一间空包厢前,门一把推到底。 盛子昂插着兜,懒洋洋地对游辞招呼:“游老师,来吧。” 在这场被酒雾与烟雾交织成朦胧的帷幕里,歌声与笑声混杂。直到门关上,一切才安静下来。 走廊的昏黄灯光透过玻璃渗进来,像电影结束的最后一帧,空气里只剩酒与烟雾的残余气息。 闻岸潮看着他们,尽管只有面具外的一双眼睛——倒不如说,这样更可怕。 就是可怕,游辞也移不开眼,呆呆地,心里竟只剩一个想法:谁能把我从他的眼睛里救出来? 闻岸潮半靠着墙,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尤其是游辞,他的身影在这灯红酒绿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游辞的呼吸瞬间有些急促。但闻岸潮的目光却掠过他,先落在盛子昂身上。 盛子昂耸耸:“王总……” 闻岸潮打断道:“你很缺钱?” 盛子昂的嘴角抽了抽,像被迎面扇了一巴掌,讪讪道:“没有,就是公司资金链……咳,你别跟我爸妈说,刚创业没多久,我能处理。” 闻岸潮突然挥拳砸去:“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再和他来往!” 游辞吓了一跳。 盛子昂没敢顶嘴,只是揉着肩膀,低声嘟囔:“就知道教训我,你不也在这儿?” 游辞猛然竖起耳朵。 闻岸潮却没有回答——真不公平,他永远有留白。 现在,轮到游辞了。 闻岸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甚至都没这么怕过我爸妈!游辞忽然没信心了:他不可能像应付盛子昂那样应付闻岸潮。艹,明明该生气的是我! 他清清嗓,声音比平常更紧绷:“我……” “我”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 盛子昂于是替他开口:“我也奇怪!本来想出去抽根烟,结果看到他在门口晃。我问他干嘛,他说是来找朋友,嘿,这儿真有你朋友?” 这家伙!游辞像个被校长抓包的高中生,硬着头皮说:“我就是好奇……” 盛子昂严肃道:“好奇!这是你该好奇的地方吗?知道王总为什么递酒给你吗?那老东西专好这口,你是真不怕出事啊!” 游辞:“……”卧槽? 闻岸潮的脸色陡然一变:“你带他去见王启章?” 游辞突然就松懈了,心砰砰地、不管不顾地跳起来。这个人的冷漠竟成为他心跳的一部分。 盛子昂举起双手:“冤枉!那老东西看见他了,非要他过去陪酒,我可费了劲把人救出来了,不信你问他!” 闻岸潮说:“我先把游辞送出去,你自己找借口脱身,给你半个小时。” 盛子昂不满道:“喂!那老变态又不是冲我来的,谁要真和他当朋友?我就是想拿钱,你非要我把他得罪了!” 闻岸潮:“我问你,他钱哪来的?” 盛子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说法我也听了,但是……” 闻岸潮:“你觉得想赚大钱,谁都不干净,是吧?” 盛子昂:“不是赚大钱,是做生意都这样,谁能保证什么……” 闻岸潮:“今天盆满钵满,明天就坐牢房板。这种事你不知道?” 盛子昂:“……不会到那个地步,我心里有数。” 闻岸潮:“放屁,你就是病急乱投医!真以为拿到他的投资就好办了?想清楚了!王启章的钱一分都不会白花,早晚有一场大账要结,结的是谁的账,你最好真的心里有数。” 震耳欲聋。 盛子昂:“……不是……” 闻岸潮:“半小时内。” 他走了,游辞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心里始终盘着个问题:兔子是谁? 妈的,谁啊…… 刚出去就撞见几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到底是怎么长得这么恶心的?不像人,也不像其他动物,眼里有种丧失人性的压迫感。 他尽量不与他们对视,但没走几步,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是谁?”男人笑得露出一口黄牙,眼神上下打量,“看你面生,来这儿肯定不是自己花钱吧?” 游辞想吐,挣开他的手,铁青着脸不回答。 那人却不死心,靠得更近了:“怎么,不考虑换个地方,还是你怕得罪你老板……” 艹。谁都以为我是来卖的。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游辞的火也是蹭蹭往上冒,正要发作,就被前方折路而返的闻岸潮一把塞到身后。 简直像座山一样,游辞只能仰望。 闻岸潮把面具摘了下来。 那人见状,眼神瞬间一变,原本的挑衅和轻佻都收敛了,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原来是闻老板点的,哈哈,误会,都是误会。” 我才不是他点的……游辞心里反驳,但是浑身战栗,说不出话。 那人走后,见他转身朝向自己,游辞快速将视线移开。 没有任何预兆地,闻岸潮摘下那副半遮面的骷髅面具——转瞬间就把它戴到了游辞的脸上。 面具的白色骨骼图案与游辞脸上茫然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给人一种奇异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从这里开始,游辞的脑袋就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只记得闻岸潮牵着他穿过五光十色的走廊,喧嚣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乱且不怀好意的目光擦肩而过。他脸上的面具,将他与这片肮脏的世界隔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闻岸潮的背影,他的背影……真像一场梦,直到冷风扑面而来。 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站在街道上,来到真正的twilight之下。 车水马龙在侧,闻岸潮寻找着出租车的位置。 游辞问:“王启章是谁?” 语气很弱,怕他生气。 但闻岸潮只是淡淡道:“混投资的,喜欢往项目上沾人情。人脉广、钱多,但好酒好色,尤其喜欢来这种地方。” 游辞:“哦。” 游辞:“你在这儿接客?” 闻岸潮:“……” 游辞在面具下继续大着胆子发问:“那个‘兔子’是谁?你和他……” 闻岸潮突然抬起腿,用膝盖给他屁股来了一下:“别追根究底的,赶紧回家去!” 说完,还把他脸上的面具摘掉,随手扔到他怀里。就这样骤然展露全脸,游辞有点慌,立刻噤声了。 一辆出租车停下,闻岸潮打开车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游辞拿着面具,在这样的目光下老实上了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了,游辞立马摇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闻岸潮警告道:“再让我发现你跑来这种地方,我就告诉你妈。” 游辞一愣,怒道:“我当年根本不懂事!你这么记仇……” 闻岸潮不搭理他,拍拍车身,示意司机开车。 游辞有些急,扒在车窗上说:“哥!我就是觉得,你可能在这儿……”后半句说得更快声音更小,“那你早上不也……” 爽了我的约吗…… 车缓缓开走,他朝后看,闻岸潮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拿出手机对他晃了晃——这一幕,像空气咕噜咕噜地,忽然冒出许多泡泡。 第27章 游辞怔了几秒,才傻乎乎掏出手机看。 闻岸潮:明天早上去找你。 游辞把这条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跟不认识汉字似的。他忍耐很久,还是在输入框打字:兔子是…… 删掉,又写:喜欢男人不是你开玩笑的吗。 再次删掉,“tuzi”这四个字母反复出现又消失。他真的快不认识汉字了。 闻岸潮却突然发来新的消息: “兔子是客人点的,我在这边处理事情。还有,下次别来这种地方找我。今天忙,消息看到了也不方便回。” 车窗外闪过模糊的夜景,面具上残留着某个人的气味。 心口就这样闷闷的,被一种温暖的东西反复挤压着。尽管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 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现实,他快分不清楚了。 “咔嚓。”瞬间清醒。 下车时,游辞踩碎一片金黄的落叶。 后来,每次想到闻岸潮,他耳边总会响起这个声音。 第21章 开出朵花 ——超好吃的瑞士卷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第二天一早,游辞打开冰箱,犹豫片刻,又关上门。 去食堂对付两口吧,他这么想着。 那家网红蛋糕店的招牌瑞士卷一直难抢,他已经好几次下班冲去都落空,最终只抢到这一次。 总共三块,最后这块打算留给下班再吃。 这么哄着自己,上班都变成高兴的事情。他一边穿鞋,一边看到了盛子昂发来的消息。 一张转账截图。 游辞好笑道:你发财啦? 盛子昂:咱大哥发的救济粮。 他话里有话,嘴上带刺儿:怕我这小屁孩没钱过日子,跟着社会人混,硬塞给我的。 游辞又感觉跟吞了石头一样。 盛子昂是个富二代,自己开了家金融科技公司,正在搞什么在线支付和投资理财app。这也就算了,问题是闻岸潮转他那么多钱……游辞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网吧老板为什么能这么有钱。 游辞慢吞吞地问:他这么有钱? 盛子昂发了个语音:“你真不认识他爹?闻兆!” 游辞:谁? “暴发户的代名词。”盛子昂说,“算了,忘了你不是本地人。他家靠做生意起家,哪儿有钱往哪儿钻,早些年收房地产,现在是当地的名人了。” 游辞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闻岸潮的面具,难道他昨晚是跟着父亲谈生意? 游辞:你真这么缺钱?那个姓王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子昂:公司刚起步,需要钱呗。 好吧,不是谁就能开网吧发家的。游辞本想问“你爸妈不是有钱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猜盛子昂和那些一心想躺平的富二代不同——当然,也可能他父母逼得紧,希望他更有出息。 他只回了句:那你就收着吧。他给的,肯定比那个王总强。 盛子昂倒是说:做生意嘛,要么特别有钱,要么特别没钱。 语气又一转:当然也可能,今天风光,明天破产。不过这种刺激,有时候很爽。 都说成功人士多少有点赌徒心态。但游辞自认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普通人,他更倾向于当个稳定的穷逼。 穷老师去上班了,路上犹豫着要不要给有钱人的儿子打电话。 结果,电梯门一开,人就在里面。 闻岸潮站得随意,背靠着电梯壁,像昨天完全不忙的模样,眉目间一派神清气爽。 “嗨。”他对游辞笑。 青春男大的感觉。真来找我了!——竟有点想叫出声的冲动。 游辞一怔,立刻说:“你等一下。” 进去,再出来,丢给他。 闻岸潮接过来一看,“瑞士卷?” 游辞含糊答应着,快速背对着他按电梯:“先对付一口,等会儿带你去食堂。” “这个就够了。”闻岸潮举起瑞士卷,打开咬了一口。 游辞也不看他,低头说:“这个不够……你这就能吃饱?” 转过去看,闻岸潮正在看包装袋。 游辞移开视线,问他:“怎么样?” “好吃。”闻岸潮说,“哪买的?” 心里就像……开出朵花。 游辞道:“买别的送的。” “你就拿赠品对付我?”闻岸潮失笑。 游辞背对着他,确认道:“那去食堂?你可以吃正餐。” 闻岸潮笑:“好啊,今天双倍补上吧。” 游辞猛地看他:“昨天我就给你买了!” 话刚落地,他就后悔。这话不合适。人家是为了相亲才——真是那样吗?心里冒出一种无法推开的情绪,让游辞彻底丧失表达欲。 在他的沉默里,闻岸潮却解释道:“昨天实在脱不开身,客户临时回来了,只能把其他安排都推掉,陪他们从早呆到晚。” 游辞听着,眼神闪了闪,随口提到:“早上徐洋还说看到你和陈思语一起。” 闻岸潮道:“本来约了她吃饭,当面说更妥当,电话里不够尊重。” 心里那片柔软刚要舒展,又倏然收紧,像被揉成一团塞回胸口——而我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一口氧气都顺不上来的感受。他低头审视自己的腿和脚,带着冷漠。 闻岸潮:“本来想昨晚要是结束得早,就去找你。” 电梯门开了,游辞的肩一颤,头也不回地问:“找我干嘛?” 或许比起冰来说,闻岸潮还是更像火,说出的话就像火花星子溅了他一身:“拿我的早饭。我猜你买了三明治,你家楼下就有便利店。” 我还给你买了我家几公里外的豆浆油条,都说那家早餐店是本地最正宗的——游辞把这话埋在心里,笑笑说:“你应酬完,还有胃吃冷掉的三明治?” 闻岸潮插着兜走在他身后:“以前在国外念书,每天午饭都是冷的三明治。” ——但他第一时间找的是陈思语。徐洋看到的时间是早上,不是吗? 游辞心不在焉地回复:“你厉害。” 突然,又有些清醒过来。他的表情瞬间错愕——纠结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闻岸潮提起一件事:“昨天听你打电话,是陈教授?” 游辞抬头答:“嗯。”说话间,他坐得笔直。 “脾气这么好?没少挨欺负吧。” 这个人真是到处当家长。游辞想起他那份“救济粮”,语气不太好:“我那是礼貌。” “乖巧型的礼貌。”闻岸潮说,“你早就不是学生了,在职场上太乖巧,只会让人觉得好使唤。” 他到底跟几个人这么说过?盛子昂肯定有,徐洋也少不了。说不定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朋友。游辞撇撇嘴。 闻岸潮:“当个太合格的螺丝钉,领导记不住你。礼貌过头就是怯懦,做再多别人都看不见。” 游辞低头用餐纸擦桌,声音平静:“老板的事我学不来,当个员工就够了。” 闻岸潮一笑,也不在意,抬手利索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吧。” 游辞脱口而出:“又去找兔子?” 闻岸潮愣一下,道:“大白天找什么兔子!我去店里看看。” 谁知道这句是不是实话。游辞怀疑这人肚子里全是秘密,嘴上没一句真话。 但他对自己更头疼——无法停止对闻岸潮的好奇。换做别人不愿意说,他绝对不会再追问下去。 现在,却无法自拔的成为一个毫无眼力、喋喋不休的人:“你做这种生意,还要去那种地方啊?” 说着,他欲盖弥彰地站起来,低着头整理餐盘,避免和他目光对视。 没想到的是,闻岸潮居然抬起手给他屁股来了一下——和昨天用膝盖踹的感觉完全不同!游辞的脸一下子涨起来。 闻岸潮好笑道:“没完了是吧!‘这种’‘那种’的,再绕几圈,我都要晕了。” 游辞面红耳赤地朝前走,完全笑不出来。 闻岸潮说:“你真没小时候听话了。” 游辞立刻顶回去:“你管我?” 闻岸潮低笑一声:“以前可是带你赚过钱的,记得吗?挨个上门问他们需不需要洗碗、扫地。” 游辞一愣,眼前浮现些模糊的片段:“好像是有……你爸非让你学赚钱,是吧?” 闻岸潮点头:“对,他说‘脸皮厚点儿,敢开口,就能赚到钱。’正好你也在,所以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大多数人都把我们赶走了。后来有个阿姨看我们可怜,给了机会,让我们洗碗扫地。” “赚多少来着?”游辞顺口问。 “十块。”闻岸潮笑了笑,“我们一转头就拿去买零食了。” 游辞不由失笑。 闻岸潮道:“你看,听我话,至少赚到了钱,对不对?” 游辞:“……所以你爸现在在带你赚大钱?” ——唉!怎么说这么让人讨厌的话。可就是忍不住,心里像猫抓一样痒。他太想知道了! 第28章 闻岸潮却没他预想的生气,反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他们停在食堂门口的树下,周围都是学生。 这一刻真是校园时光值千金。 闻岸潮:“上次跟他打电话,他在伦敦。跟我说看到了极光。” 游辞:“伦敦能看到极光?” 闻岸潮:“说是百年一遇。” 游辞:“你爸这么厉害,生意都做到伦敦去了?” 闻岸潮:“他到处跑,伦敦看极光,瑞士滑雪,意大利挑手工皮鞋,哪儿有点名堂的东西都要去凑凑热闹。” 游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含糊道:“挺会享受。” 闻岸潮语调淡淡:“那是,买个皮鞋都能讲成艺术品传承。” 游辞声音都变轻了:“你觉得不值当?” 闻岸潮道:“他热闹归热闹,记住的恐怕只有账单。” 游辞说:“可能他靠那些小票记得每次经历吧。你做过旅游手账没有?有些人挺喜欢收藏这些东西的。” 闻岸潮听后,轻描淡写地说:“不太一样。” 说完,他头也没回:“走了。” 真是……每次的告别都这么简短。怪不得每次都以为他是生气。 游辞一天都想着这件事,想闻岸潮到底在做什么“生意”,想他和父亲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也想他还会不会和那只男兔子见面。 就连午睡,都能梦到在twilight的那一幕。一觉醒来,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有一条未读消息,他心跳如鼓地打开手机—— 齐天:大妈。 游辞:你太可怕了。 齐天:来。 游辞:一把。 在游戏里,齐天说:“我把他们越了。” 游辞提醒他:“小心点!别那么浪。” 齐天:“没事,他们也很抽象。” 游辞忍不住问他:“你住在伦敦吧,怎么没听你提过极光的事儿?” 齐天:“什么极光,肉眼能看见的也就是粉粉紫紫的一片天,这个伦敦经常有。没什么可说的。” 游辞:“放屁吧!我刚刚搜过,不少英国ip的人都分享过极光照片,看起来还挺震撼的。” 齐天:“可能他们不在伦敦吧。苏格兰那边没准清晰点。” 游辞:“但要是就在伦敦呢?” 齐天:“我朋友圈好多人发了,但都是修图修出来的。伦敦有光污染,极光能清楚到哪儿去?” 游辞:“那些照片……” 齐天不屑道:“这儿的人有多装逼你是不知道。” 游辞笑了:“我知道,我们这儿也有。” 齐天刚想问他是谁,游辞突然说:“我靠!你们怎么全死了,我守不住啊。” 齐天:“二塔不要了不要了。” 游辞:“人好他妈多啊。” 齐天:“高地不要了不要了。” 游辞:“……卧槽。” 齐天:“艹,水晶不要了不要了。来!唠两分钱的。” 游辞:“唠什么。” 齐天:“你和你老公怎么样了?” 游辞登时道:“放什么屁!” 齐天改口:“你那个很贱的朋友怎么样了?” 游辞:“……闭嘴吧你。” 齐天:“我一个朋友是gay,跟我说直男毫无分寸,害得他们好伤心。” 游辞:“怎么没分寸了?” 齐天:“上学时候认识的。课间让他在腿上坐,跑完操趴栏杆上发呆从后面抱住他,晚上熄灯了还钻他被窝睡觉。” 游辞:“……好没分寸。” 齐天:“是吧,我们直男真贱。” 游辞:“…………你在指桑骂槐?” 齐天:“你还是直男?” 电话挂断了。齐天于是改发消息:再来一把? 消息发送失败——他被游辞拉黑了。 第22章 走向秋天 ——原来人这么容易被装满。 每次来twilight,闻岸潮脑里都会冒出这句话。 这次也一样。 当时他正满世界找兔子,那个喝了吐,吐了就迷路的男兔子。 男兔子后来衣服半开、步伐踉跄地回去了,进包厢没多久就被人揽住腰黏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得忘乎所以。 闻岸潮送完游辞,随后才到。 推开门,是奢华昏暗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及烟雾缭绕的空气。 周围混乱成一片:空酒瓶随意滚落在地,霓虹灯映照在五颜六色的酒里,杯沿上还挂着未融化的冰渣。 男男女女笑闹着抢话筒,音响里飘着跑调的歌声,地毯上踩着几双各式各样的鞋。烟雾缭绕中,有人朝舞池喊他们跳脱衣舞,也有人在角落靠着沙发缠绵。 欲望是酒。 一杯酒下去,世界就只剩那点事了。 这次是为了接触某家族企业的二代接班人,对方的家族控制着一个高端品牌矩阵,是他新商业项目的关键合作方。 这个二代在业内以气场挑剔而闻名,喜欢借助这种场合判断合作对象的“潜力”。 对方靠在最中央的沙发上。身边围着鸢鸢燕燕,推推搡搡地为他添酒。 闻岸潮来到这位大老板面前——兔男郎见状,一脸媚笑为他让出大老板身旁最好的座位。 片刻后,一个穿着比基尼的男人笑闹着被推到闻岸潮身旁,“哎哟”两声跌坐下来。 闻岸潮眼皮都没抬,手腕轻轻一推便将人送开,椅子也顺势转了个角度,彻底避开对方的靠近。手中的酒杯倒是纹丝不动。 比基尼小哥又“哎哟”两声,悻悻离开。 二代端详着这一幕,揶揄道:“闻老板,洁身自好啊?” 闻岸潮道:“不合胃口。” 对方轻笑,语调微微拔高:“看得出来,闻老板不是个容易动心的人。” 闻岸潮也笑:“您说笑,动心是把本金往火坑里头扔。” 二代一愣,哈哈大笑:“对,心动是坏账,连收场的机会都没有!你这话我喜欢。合作嘛,最忌讳的就是没意思。” 此时,一个服务生推着酒车进来,二代挥手示意倒酒,转头继续说道:“我家几个项目,可不习惯跟太规矩的人打交道。要不是一路人,合作起来只会耽误彼此时间。” 闻岸潮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酒,微微一笑,举杯朝对方一敬:“规矩是框,真要成事,框外的东西才值钱。这您肯定早就知道,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啧!果然是知己。”对方受了捧,眉头舒展开来,满意地向后一靠,半是得意半是笃定地笑道,“规矩这种东西,讲给外人听听罢了,咱们行家只看结果。我就知道,像闻老板这样的人,哪会被这些吓着。” 被吓着? 闻岸潮笑而不语——这些,不过是他十岁的入门课。 他目光转回欢场,扫过包厢内的人群——清一色的男人。 旁边的二代又凑过来,低声笑道:“闻老板试过男人没有?比女人耐折腾,还更懂你想要什么。别看他们外表硬,关键时候可比谁都软,也比谁都甜……” 翻来覆去地讲。 话语间,旁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二代看过去,也不恼,笑意反而更深:“你看看,他们这不是挺飘的吗?” 闻岸潮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站在角落的服务生身上。那人穿着合身的制服,眉目清秀,低头恭敬地整理着手中的托盘。 他半抬起手。 对方立刻走过来,走着走着,步伐却慢了片刻,神情一阵恍惚,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眉顺眼地朝闻岸潮快速走来。 二代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原来闻老板好这口。” 半小时后,闻岸潮带着服务生从包间离开。 门刚一关上,刚才一脸乖巧的服务生就快步跟上来,问:“哥,这次能不能给这个数?” 声音里掺着点讨好,掩不住些许急切。 闻岸潮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伸出的三根手指上。 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却不完全是笑。“就是真把你上了,”这个冷漠的资本家开口,“我都不会给这个数。” 服务生愣了下,换了副笑脸,赔着小心道:“哥,您看我今天也是了老大劲儿才换到这个包间……” 闻岸潮抬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你自己清楚,这不是市场价。” 服务生脸上的笑凝固住,突然上前一步,熟练地摸出打火机凑上前,却被对方以他的手为圆心,顺势轻巧地绕了一圈。 闻岸潮吐出烟圈,留下一句“钱找老周要”,就大步离开。 走廊尽头的灯光映着他的背影,服务生立马换了副嘴脸:“每次都只点不上,我看你是根本没有那二两肉吧!” ——当然,这话只是他嘀咕的,不敢真得罪金主爸爸。毕竟演场戏就能拿钱,可比伺候那帮真正的变态舒服多了。 第29章 * 晚上的时候,游辞思来想去,还是给闻岸潮发了个消息: 你明天几点来?别在下面等着了,告诉我时间。 几分钟过后,闻岸潮一个电话打来——游辞紧张地都要握不住手机,心里抱怨连连,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喜欢打字! ……虽然听到他声音也挺好的…… 闻岸潮:“喂?明天我不去了。” 游辞:“哦。”——又是爽约,但好歹给了个电话。 闻岸潮:“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游辞的心于是又砰砰地跳起来,嘴上却说:“你妈让你问的?” “嗯,她也来。” 竟然真的是这样,早知道就不问了!游辞一下丧失兴致。 等了半天没回音,闻岸潮问他:“来不来?” “我要加班。”说完就后悔。 闻岸潮:“又是陈教授?” 游辞:“不是。” 他是不是只知道陈教授?对我的生活,他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游辞有种挂电话的冲动。 闻岸潮:“加完班几点?” 游辞:“很晚了。” 闻岸潮:“很晚是几点?” 我回家还有别的事。——不能再说了,这么撒谎有意思?游辞憋了很久才开口:“我八点过去。” 闻岸潮笑起来,很轻。游辞只觉得耳朵在发芽。 听他问:“八点很晚吗?” 这句话简直在游辞体内单句循环起来——手心都因此变得湿滑黏腻,才勉强开口答:“不晚……我过去就是了。” 电话那头传来摩挲的声音,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起身?还是坐下?游辞就是想一想,都觉得身体在飘。 闻岸潮问:“我去接你?” 真的对谁都这样吗? 游辞说:“不用。” “那八点见。” 八点—— 游辞五点就下班了,他开始懊悔,早知道就不撒谎了,这样还能早点过去。 还在纠结着,他忽然在路上被交警拦下。 交警问:“你头盔呢?” 游辞猛然回神。哎呀! 交警严肃道:“为什么不戴头盔!” 游辞一脸懵逼地实话实说:“我、我以为你下班了。” 周围人都在笑,游辞可笑不出来。他被交警命令发朋友圈:我在xx大道骑电动车未戴头盔被执勤交警拦下,现在需要朋友们点30个赞放行。请大家对这种行为引以为戒,遵守交通规则,安全出行。 “干什么呢!”交警阻止道,“不能屏蔽任何人。” 游辞的手指从闻岸潮的头像上移开。 他心死了,绝望地看着手机,赞一个个冒出来。他这种八百年不发朋友圈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人气。 要是闻岸潮也给他点赞——那就给他发消息,说提早结束了,现在就去找你们。谎言嘛,就用另一个来圆喽。 30个赞很快集齐。但是这些头像里并没有闻岸潮。 他的心本来提着,现在一点点落下去。 却有一个消息弹出来:嘿,怎么没戴头盔。 游辞开始抱有一点诡异的希望:你是? 大圣归来:我是齐天。 游辞:我他妈不是把你拉黑了吗。 大神归来:小号啊。 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对方“正在输入”,游辞速把大圣归来拉黑。 他决定还是先回家拿头盔,顺带换了身衣服——这件太随意,那件又太正式。翻来覆去,挑挑拣拣,最后满头大汗地出门。 不知道吃饭的地方是谁选的。 湖隐阁,听着就贵,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幽静地带。 游辞打车来了以后,还得沿着弯曲的青石小道步行,再经过一座精致的小桥才能到达。 餐厅的主体建筑浮在湖面中央,外墙由透明的落地玻璃构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湖光山色,点点光影从水面反射到天花板。 游辞站在餐厅入口,仰望山间,远处的湖水在夕阳下泛着波光,像撒了金粉的绸缎。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绕着木栈道走了几步,拿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发给妈妈。 不远处的湖岸边,几棵垂柳下摆放着一张白色的木制长椅,椅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怀疑看错了,试探着走过去。 脚步声很轻,但依然踩得木板微微发出声响。 最终,还是闻岸潮的眼角先捕捉到他的身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餐厅内传来:“游辞,怎么不进来?” 游辞回头看了一眼餐厅门口,看到许兰正站在玻璃门后,透过薄薄的纱帘,向外张望着他。 他飞快地瞥了闻岸潮一眼,闻岸潮迅速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刚看风景。”游辞匆匆走向餐厅大门。 许兰笑着招呼他:“风景是不错,快进来吧,上菜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游辞边走进去,边满脑袋问号地扭头看去。 根本看不见了。那个谜语般的帅家伙。 ……干嘛夸他? 游辞刚推开玻璃门时,便看到许兰坐在主座,优雅端庄,穿着一袭浅色旗袍,与餐厅的湖光山色浑然一体。 而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男人半倚在椅子里,姿态随意,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搭在椅背上,动作间尽显散漫。 好眼熟…… 岁月虽未能完全抹去他年轻时的轮廓,但脸上过于鲜艳的红色酒晕,以及微微发福的下巴,都让游辞有些不敢认。 他见到游辞,却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热络的笑容:“哎哟!这不是游辞吗?好多年不见了哇,快过来坐,快坐!” 想起来了!是闻岸潮的爸爸,闻兆。 闻兆的话语大而响,尾音还带着几分酒气的浮躁。他站起身,微微左摇右摆,像个不倒翁似的稳住自己,手中的酒杯却险些洒了。 游辞连忙快步上前:“叔叔好,好久不见。” 听他身上叮当作响,原来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项链,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右手食指更是戴着一颗硕大的钻戒,连一旁的水晶酒杯反射出的光都显逊色。 他热情地给游辞满上,许兰却淡淡道:“人家孩子不喝酒。” 这两人竟曾是夫妻。若不是坐在一张桌边,甚至很难将他们联想到一起:一方是古典端庄的幽兰,一方却是俗艳张扬的劣质金饰。 “那就少来点儿!”闻兆爽朗地拍了拍游辞的肩膀,力道不轻,接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笑得更热情,“果然是高材生,气质到底不一样。这孩子小时候我见过一两次,那时候就聪明懂事,一看就前途无量!” 游辞下意识地笑笑,在对方夸张的热情下感到尴尬。 他偷偷瞥一眼许兰,却发现她正端着茶杯,低头浅酌,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和游辞轻声细语道:“他本来在隔壁包间里谈生意,叫咱们碰上了,非过来喝几杯。” 闻兆只是哈哈大笑,语气亲热得让人无从拒绝:“游辞啊,别看你现在是老师教书育人,可总有一天要接触社会。这种场子,说实话,早晚得学会怎么混。” 许兰微微蹙眉,轻轻拍拍游辞的手背。 游辞猜这意思是:少听这劣等俗物放屁。 闻兆也看到了,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是打心眼里喜欢游辞,还不能多说两句?” 许兰淡淡笑笑,不理会他,而是问游辞:“你刚刚来的路上看见岸潮没有?说是接个电话,半天不回来。” 游辞立马说:“没有。我没看见。” 许兰没再多问,只是招呼游辞先吃菜,闻兆则坐到旁边,一边敬他酒,一边继续夸:“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真厉害,听说你研究金融?现在这行业好啊,叔叔以前可是靠这个起家的,虽然是房产那块,但也离不开这些个、呃,资本运作!” 游辞和他客气:“叔叔的经验我可学不来,您的成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他推脱不过,最后还是喝了几口。手机这时候响了,竟是闻岸潮: 【给我拿瓶酒。】 【凭什……】 他又全部删掉。这个自然而然的要求,竟让他觉得闻岸潮或许很在乎他……因为没有那种生疏的客气,难道他们的距离比他以为的要近?游辞快被这个念头淹死了。 他匆匆借口去厕所,出门就找服务员要了瓶酒。 这次出去,是绕远路且猫着腰的。 就要见到他了。游辞脚下生风,几乎快要变成一只蝴蝶飞起来。 湖面漆黑如墨,倒映着周围稀疏点缀的灯光。岸边有几棵高大的水杉,地上铺着细沙与碎石,隐隐可见一条蜿蜒小道伸向湖心亭。 人呢?他打电话:“在哪?” 闻岸潮简短道:“我看见你了,往前走。” 看见我了? 游辞心跳如鼓,视线顺着小道延伸,终于在亭子外瞅到他。 第30章 闻岸潮靠在亭子的栏杆上,身形被一盏昏黄的灯笼拉长,投在湖面上。 游辞不由得放轻脚步,随手提了提手里的酒瓶。 闻岸潮对他笑。 这一瞬间,让游辞想起出门前,在家反复挑衣服的自己。 衣柜里属于秋天的衣服少得可怜。谁都知道,这只是个过渡季,是连接夏与冬的,孤独的桥梁。 所以衣柜里装得再多,也留不住它。塞满了,倒像是个笑话:竟对短暂的东西抱有如此高的期待。 色彩浓烈的落叶红漫天飞舞,铺满面前的大路。 游辞走向他的秋天。 第23章 暴发户 游辞把酒塞到他怀里,插兜低头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拿了一瓶。” “这个就很好,”闻岸潮竟用牙咬开它,“怎么来的?” “打车。”游辞才敢看他。 “来这么早,以为你要加班。” 他是不是从来不看别人朋友圈?还是……只不看我的。游辞低声说:“结束得早。” 闻岸潮喝了口酒,莫名其妙问道:“我是不是该戒酒了?” 游辞说:“我让你戒你就戒?” 闻岸潮道:“为什么不行?” 游辞不知怎么就笑起来:“戒不掉怎么办,这个和戒烟一样难。” 闻岸潮说:“烟我也该戒了。” 他说完这句,边喝酒边看向月亮。头不再朝向游辞这边,大概意味着对话终结? 游辞很快收住笑,将头低下去,踮脚又落下,这么起起落落地取暖。直到把落叶都踩碎了,又看了眼闻岸潮,缩着身体道:“那你喝,我走了。” 没走两步,闻岸潮在后头说:“你想进去听他胡扯?——过来,一起喝。” 到底想我走还是想我留下?再说,怎么一起喝……游辞慢慢退回去,问他:“你在这儿躲你爸?” 闻岸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他是不是叫你‘高材生’?还邀请你和他一起‘混场子’。” 游辞笑:“知道你烦他了。” 闻岸潮也笑,顺手将酒瓶递给他。 游辞犹豫着接过来,这就是他想的“一起喝”。但他现在看着泛着水光的瓶口,只觉得无处下口。 更别说本该冰冷的酒瓶,肚子这里却是暖的。是谁残留的体温,他不敢细想。 闻岸潮看着他。 他一定觉得我很别扭吧?游辞这才缓慢地喝了一口,不知是酒太辣,还是秋风太烈,他只觉得脸一下子涨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岸潮手臂搭上去,捏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穿得太厚了?” 游辞擦擦嘴,顶撞回去:“是你穿太薄了。” 闻岸潮就穿了件毛衣。他这人是真不怕冷。 游辞开始有所顾虑:“这么久不进去,是不是不好……” 闻岸潮只道:“不用管。” 游辞认为不礼貌:“你是他们的儿子,我……” 闻岸潮说:“等会儿一起进去。是我让你在外面陪我的。” 游辞于是不说话了。他有点希望自己是风,这样闻岸潮就看不见他的脸了。 他低声问:“为什么不愿意进去?” 闻岸潮从他手里拿走酒瓶子,道:“他带我‘混场子’的时候,还好你回家了,不然他绝对也拉着你去。” 游辞说:“混什么场子?看大人喝酒吗?” 闻岸潮十岁那年的夏天,父母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具体的细节他已经不大记得,毕竟他们每天都吵架。 母亲大概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你把他带进去干什么?” 父亲说:“这小子将来接我的班,得学会点本事。你懂什么?” 母亲道:“那你懂什么?喝酒还是陪笑?!” 父亲不耐烦地挥手,“这叫见世面!别管那么多。” 熟悉的暴风雨来了,但原本因他而起的埋怨,很快就四散开去。 母亲开始翻出父亲的“粗俗习惯”:饭桌上总是嫌她摆盘太麻烦,还没几天就把她的画室堆满烟味,甚至不屑去任何她安排的音乐会;父亲则冷嗤她“装模作样”,说一幅画看一整天算什么正经事,朋友见面却偏偏连杯好茶都不会泡。 两个世界的碰撞,吵得天翻地覆。 父亲忽然情绪激动起来,目光钉在母亲从法国带回的高脚杯套装上。那些晶莹剔透的杯子整齐地陈列在柜子里。 母亲声音拔高:“闻兆,你敢!” 闻岸潮百无聊赖地抬起头。 妈妈的生活里充斥着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美丽”——无论是精致到强迫症都觉得过分的餐桌布置,还是每天都要点燃的小众香薰蜡烛,甚至连垃圾袋都必须用她特地采购的“好看”款式。 但这套高脚杯,倒是让他印象深刻过一次。母亲曾在家里举办过一场“品酒晚宴”,当有人提议加点儿红酒时,妈妈微笑着拒绝了,解释说:“这些杯子只能装白酒,别的液体会影响玻璃的透光度。” 那场晚宴后,他看着高脚杯被擦了三遍,又重新摆回柜子,完成一场属于它们的祭祀。 现在,神圣的高脚杯被父亲盯上了。 父亲已经伸手,取出一只杯子,漫不经心地举起来打量,然后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法国的好东西啊?” 他随手拉开裤链,动作流畅得让人猝不及防—— 一股热流冲进杯子里。 闻岸潮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而母亲捂着嘴,尖叫声在房间里炸开。 父亲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尿液洒满他们吃饭的桌子。然后他转身,一把揪住闻岸潮的后领,“走,老子带你去看看男人的世界。” 闻岸潮扭头,叫道:“妈妈……” 妈妈在哭。 闻岸潮默默把头扭过去。妈妈一旦开始哭,就顾不上其他。 幼稚。 爸爸幼稚,妈妈也幼稚。他们吵得天昏地暗,从来没想过吵赢了又能怎样。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跟爸爸出门。那人浑身烟酒味,呛得他直犯恶心。小时候,他暗暗发誓,长大后绝不要沾染这种味道。 妈妈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是洗衣液和阳光织在一起的气息。但永远不要指望她能做些什么。等他跟着爸爸离开,她要么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个不停,要么就开始摔东西。 她似乎相信,弄出这种喧闹的声响,远比把自己的孩子拉回来更加重要。 这两个幼稚鬼根本就没想明白,就稀里糊涂地把他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了。 男人的世界很臭。 果不其然,被爸爸带去的地方闷热而刺鼻,浓烈的酒味、烟味、香水味混杂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 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沙发上,手上夹着烟,身边簇拥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有人打趣道:“哟,这不是小少爷吗。这么小就拉来给您助阵了?” 闻兆哈哈大笑:“这小子,将来比他老子厉害!”说着,把一杯饮料递给闻岸潮:“坐下,跟叔叔们打个招呼。” 闻岸潮叫了几声“叔叔好”。男人们哄笑着,夸他“懂事”“有出息”,眼神却并未从陪酒女孩身上挪开。 然后,他们亲吻和搂抱在一起。大人身上的衣服很快就不见了。 闻岸潮低头嗅了嗅饮料。 他抬起头,告诉闻兆:“爸爸,这是酒。” ——太离谱了。 游辞难以置信道:“然后呢?” 闻岸潮道:“他让我继续喝。” “……你喝了?” 闻岸潮答:“喝了。” 游辞瞪大眼睛:“真喝了?” “嗯。”闻岸潮抿了口酒,像是在模仿什么过往情景,“不过也吐了,吐在他身上。” 游辞脑子转不过弯:“谁?” “闻兆。” 游辞瞪着眼:“他没打你吧?” “夸我了,宣布我现在开始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游辞:“……” 闻岸潮道:“十二岁,我跟着他去过一个私人派对。” “地点在一栋别墅,我只在电影里见过那种场景。他们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讲生意上的道理——比如怎么哄人喝酒,怎么在酒桌上‘不醉人不休’才算是赢。” 他说着顿了一下,“他总让我记住,‘喝酒就是做生意,杯子碰得越响,合作越有希望’。” 游辞忍不住道:“可能这就是他对世界的看法,但你那时候太小了。” 闻岸潮喝了口酒,把酒瓶递给他。 “派对后半程,一个男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他的衣服看上去很贵,但是脚步是虚的,眼神空洞。是个老板,姓刘,听说最近赚了大钱。” “他喝多了?” “吸太猛,玩废了。”闻岸潮的声音没有起伏,“他滚下来之后撞翻了酒桌,几个保镖把他抬走了,没人管。周围人连看都没看一眼,笑着闹他,说‘刘老板又玩嗨了’,‘等他醒了再继续’。但他像个坏掉的玩具,再也没有反应。” 第31章 他死了。游辞知道。 闻岸潮说:“后来,可能十五岁?跟他去一个‘行业大哥’的生日宴。” 宴会上,香槟像流水一样灌进巨大的高脚杯塔,穿着暴露的年轻男女围绕在“寿星”身边,笑得和花一样。 闻兆端着酒,指着那些人告诉他:“儿子,记住,生意就是这样谈成的。你看,那些人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你得清楚他们是怎么玩的,以后才能和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睁大眼睛,仔细看看。” 游辞吞唾沫:“看什么?” 闻岸潮答:“群交。” 他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在那些觥筹交错的笑声背后,人们围在一起,似乎在玩某种奇怪的游戏。隐约听到笑声和尖叫声,有人喊:“我要晕过去了——” “结果呢?”游辞低声问道。 “有一个人昏迷了。当晚没抢救过来,死了。”闻岸潮说,“第二天,那场生日宴会照常继续。那些人说,下次得换一种药,‘别太猛了’。” 游辞听着,心口隐隐发沉:“那你呢?他也逼着你参与这些?” 闻岸潮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说他们都是傻逼。” 游辞怔住,闻岸潮道:“他说,你看清楚了。这些有钱人活得不明白,除了追求刺激以外什么都不会。但他们的钱是真的,他让我去掏空他们的口袋——做他们的主人。” 游辞默默喝酒,味道是苦的。 “他说,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为欲望埋单,一种靠别人的欲望赚钱。你自己选。”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酒瓶就见底了。 闻岸潮把最后一口让给游辞,忽然说:“其实他审视别人,别人也审视他。” 父亲在这些荒唐的场景中得意洋洋地教授他经验,但通过孩子的视角,闻岸潮清晰地记得其他人是如何看待父亲的—— 所有人都在等这个暴发户栽一个大跟头。 游辞记得妈妈以前说过,闻兆就是个没文化的小混混。 如果说得好听点,他是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草根创业者,靠着复杂的人脉和低门槛的手段发家,通过酒桌上谈生意、送礼、打点关系这些套路,一步步赚了大钱。 但游辞长大后认为,在他们这个年代,这些手段管用也普遍。叔叔性格精明,嘴上粗直,其实特别会看人下菜。 所以表面看,叔叔是“撞了大运”才起来。但背后是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层层攒人脉、打通路子,才让自己的事业越做越稳。 于是游辞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爸,他确实很成功。” 闻岸潮却摇头,神情异常冷漠:“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人性,以为掌控欲望就能掌控一切。但他的一切,是建立在这些欲望滋生的泡沫上……” 话音未落,突然被游辞的一声酒嗝打断。 游辞立刻捂住嘴巴,向闻岸潮瞥去。 闻岸潮一怔,看着他笑。 灯光暗下来了,游辞呆呆地看着他——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他几乎不敢确定,闻岸潮真的在笑吗? 闻岸潮细细看着他,突然道:“你脸红了。” 话音一落,红苹果又打了一个酒嗝。 闻岸潮从他手里拿走酒瓶,借着昏暗的光去看酒精度数:“这酒……” 手机响了!真是救命稻草。 游辞连忙装模作样地打开,是支付宝上的消息。 齐天大圣:大妈。 艹,这家伙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齐天大圣:别生气了。我给你诚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 他发来一条语音。 游辞点开了,结果听见那熟悉的大嗓门喊道:“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提你老公了!你老公高大威猛,你老公英俊潇洒,你老公简直是神仙下凡!” 游辞的脑袋炸了。 闻岸潮果然看了过来——真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眼神!他浑身一紧,汗毛都竖起来,疯狂按着音量键,几乎是踉跄着远离这里。 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发送语音破口大骂道: “操!你他妈有病?” 第24章 狼崽子 他劈头盖脸地骂了十几条语音过去。 齐天:那我也不知道他就在你旁边啊。 游辞:你那是真心道歉? 齐天弱弱地发了一个认怂的狗狗表情包。 游辞没理他,气得胸口疼。 他在冷风中大喘着气,酒彻底醒了。 实在不想回去,但逃避也没什么用。他硬着头皮回到包厢,许兰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闻兆在里面。 满屋子的烟酒味。也许许阿姨实在适应不了,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闻兆正兴致勃勃地吃菜,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的食欲。 原来菜已经上全了。他眼一亮,拍拍旁边的座位,也不问游辞这么半天跑哪去了,招呼着:“回来了!快,陪叔喝几杯。” 游辞刚坐下,闻岸潮就推开包厢门进来了。 他看了游辞一眼,游辞垂下眼,烦躁又忐忑。 闻兆手里夹着一根刚点上的烟,见儿子进来,仰头笑了两声,烟灰掉在深色裤子上,他却连拍都懒得拍一下,只抬起下巴道: “回来了?正好你妈在接电话。嗐,跟她说不上几句就得吵架。来,坐下,还是咱爷俩喝一杯。” 他那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仿佛世界都能踩在脚下。然而游辞却注意到,在笑声震得墙壁都嗡嗡作响,他的眼神却闪了一下。 闻岸潮径直走到另一端坐下,低头从兜里掏手机。 闻兆不恼,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又啪地倒满一杯,“你网吧那边忙得过来吧?开店总归是麻烦事。我早说过,你这摊子太小气,网吧能赚啥大钱,得抓住机会往大里搞!” 闻岸潮垂着眼,指腹轻轻滑动手机屏幕。 游辞默默夹菜,忍不住想,看来他真没跟着父亲做生意。闻兆好像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反正绝对不只是网吧——除非这是暴利行业。 游辞还真不太了解,只觉得不像。 闻兆把酒杯放下,拿起一叠钱拍到桌面,语气柔了些:“先拿着用。不管干什么,都得有本钱。这回听我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大胆点!” 闻岸潮这才抬头,眼神平静无波:“不用。” 闻兆脸上的笑僵了僵,短短两秒后又硬扯回去,语气带着点强装的轻松:“臭小子,跟我客气什么?你老子现在还不缺这点钱!” 游辞偷偷瞄着,心里快速过了个数。卧槽,这么多钱。 闻岸潮道:“我现在不需要。” 闻兆的语调不自觉低了下来,带着点试探:“就当爸给你添个零头。” 闻岸潮笑笑,只是看着他。 游辞看着这一幕,莫名感觉他的眼神更像是父亲——看着儿子耍无赖的父亲。 闻岸潮道:“爸,你连网吧都当成企业,是不是该考虑找个时间休假了?我这边挺好,不用再操心。” 闻兆沉默了一会儿,语速放慢:“不是钱的事。我认识几个搞装修和设备的,能给你拿到优惠价。就算你不喜欢找我帮忙,多个朋友多个门路,生意才好做。” 说着,他醉醺醺地激动起来,“你别瞧不上这些!现在搞生意哪有不靠人脉的?你这网吧,环境虽然不错,但就这么一家,还能混多久?趁你还有精力,把规模做起来!” 闻岸潮慢悠悠道:“现在规模够了,没打算再开。” “挺好是挺好,但也不能光靠这么点生意。你还年轻,干嘛不趁机多开几家分店……” 游辞低头吃菜。 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没我事。 短暂的沉默后,闻兆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摆手叹道:“要不然,这钱就算我投资你的,你给我算个股份——不,不要股份,算我支持儿子创业,行了吧?” 闻岸潮道:“不用。您的钱太贵,我还不起。” 闻兆的手中烟灰掉了一地。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神藏在烟雾里,显得模糊不清。 闻岸潮将烟灰缸推到他面前:“烟灰别掉在沙发上——还有,饭桌上抽烟,合适吗?” 闻兆沉默了会儿,吐了口烟圈,转头看向游辞:“小游啊,你是打算一直做大学老师了?” 游辞其实觉得有些呛,憋着气答:“是……感觉比较稳定。” 为什么闻岸潮抽烟他就没有这种感觉? 闻兆摇头笑道:“稳定?哈哈哈,体面又不能当饭吃!光教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完了,游辞心想。到我了。 闻兆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又摆手道:“叔看得出来,你脑子好使。干脆别窝在那教室里了,我这有几个项目,跟着叔干,叔教你怎么赚钱,保准你几年就能买房买车。” 游辞冷汗直流,不安的不倒是这些话,而是对面闻岸潮的表情。 第32章 他从未见过闻岸潮这样平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闻兆又道:“你小时候和岸潮关系挺铁吧?” 游辞只能点头道:“是。” 他竟为这个回答感到害羞,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就是了。 闻兆一拍大腿,十分满意:“那就对了!兄弟如手足,一家人嘛!” 他一边说,一边掸了掸烟灰,仿佛在谈一笔天经地义的生意:“这样吧,我先给你投点本钱,你带着岸潮,把他的网吧生意盘大一点,顺带还能学学怎么真正赚钱。金融这行,你不实践,怎么知道那些理论有用没用?这叫强强联合!” 游辞想要开口拒绝,但闻兆道:“别急着回绝啊!我这人讲究实际。到时候,赚多少你们看着分,叔一分不要,就当给你们铺路了。” 真是为难我!游辞憋红了脸。闻岸潮这时开口:“爸,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网吧已经够我折腾了。再说,游辞是教书育人的,这种事不适合他。要不,我帮您联系几个做生意的朋友?他们可能更需要资金支持。”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火气。游辞不禁开始思考,什么事儿才能让他的情绪有起伏呢? 闻兆仿佛听不见般,继续热情道:“听叔的没错!金融这行,动脑子是其次,得会看人,看市场。你帮着岸潮,先把他那网吧做大点,咱们一家人一起……” 游辞“呃”着,心想,你不要过来啊! 闻岸潮低头拨了拨桌上的碗筷,像是在整理餐桌,又仿佛有些走神。 救救我!游辞看他。 闻岸潮与他对视一眼,打断父亲:“您今天带的烟和上次的不一样吧?换牌子了?” 他的话转得毫无预兆,闻兆被弄得一愣。借着这个空隙,闻岸潮对游辞道:“吃饱了就走吧。” 闻岸潮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游辞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却在转身前停顿了一下,轻声对闻兆道:“叔叔,我们先走了。” 闻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终于没能忍住低低骂了一句:“臭小子!” 手里的烟燃到尽头,烫了指尖才猛地一缩。 他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红包,忽然低声笑了笑,笑得比刚才还要响,却压不住那一点沙哑。 闻兆仰靠在沙发上,抬头盯着灯光,仿佛没事人一样嘟囔:“狼崽子……” 游辞跟着狼崽子离开。 他插着兜,装作怎样都无所谓的态度。其实眼神一直在找安全的地方降落。 不会要提刚刚那个话茬吧? 游辞想着,就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 罪魁祸首居然还主动找他:在? 游辞:不在。 齐天:要打电话喷我吗? 游辞:你很屌啊! 齐天:就酱紫~ 游辞:我在骂你。 齐天:至于吗。 游辞要气死了,噼里啪啦打一堆字过去。 齐天:怎么忽然这么生气了。 这时候,他感受到一个视线。 游辞猛然发觉已经站在路边了,闻岸潮对他说:“我叫了车。” 没什么表情的那种。 他生气了?他没道理生气。他又不知道齐天说的是谁。游辞就这么忐忑地安慰着自己,“唔”了声。 闻岸潮告诉他车牌号,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等等!游辞在心里喊,你不走?你—— 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就这么瞪着闻岸潮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 失落在心底蔓延开。 为什么有的时候这么冷漠? 他放空着目光,视线徐徐下降,落在发亮的屏幕上。 齐天:大妈。 游辞爆发了。 他一个电话过去,怒道:“你傻逼吧?” 齐天:“唉,打吗?” 游辞彻底炸了:“你又来了——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我跟你说的是正事!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跟个人机一样??” 齐天:“好吧。” 和他生气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但游辞每次还是控制不住。 他忽然想起上次被气到炸的体验:那次是在游戏里,队友故意恶心他,禁掉了他预选的英雄,看见他和齐天的关系是“基友”,于是顺带一起恶心齐天。游辞直接追着那两个队友演了一整局,而齐天却好好地打完了游戏。 游戏结束后,游辞被举报成功,系统罚了他一大堆分。 气得他一转眼就把齐天拉黑了。 齐天用小号给他发消息:? 艹。 同样的火气在胸口炸开,游辞骤然拔高声音:“我他妈说过多少次了?跟你说别开这种玩笑!你还骗我说要道歉,知不知道我在外面?你那乱七八糟的语音直接放到当事人耳朵里,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电话那头,齐天的语气弱了几分,却还是那种闷闷的调子,听上去真的不擅长处理矛盾:“行吧……” “行吧!”游辞也学他,转而一腔怒火地挂了电话。 那之后的每天,中国时间下午六点,也就是伦敦时间早上八点,游辞都会收到齐天的好友验证。 他毫无例外全部无视。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总会气消的,虽然他不想那样。 很不情愿的,那一天还是到了。 游辞通过了齐天的好友验证。 齐天:不生气啦? 游辞继续拉黑。 齐天又发了一段时间的好友验证。 隔了很久,游辞再次同意。 依然是那句—— “不生气啦?” 游辞要tm被气死了。 第25章 谁先脱单谁是狗 那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了了之,包括后面打赌输掉的几顿早饭。 闻岸潮像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虽然每天记挂着这件事,但游辞一次都没有主动给闻岸潮发过消息。比如,“你不吃免费早饭了?” 就连这样简单的调侃都做不到。 他总是想到闻岸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这让他感到挫败。 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对方就像天气一样反复无常。每每想到,孤独就占据游辞。 他勇气有限,只够徘徊在猜测与揣摩之中。 这天一觉醒来,他竟接到妈妈的电话,真是意外。 妈妈:“这周末我去找你。” 游辞:“干嘛?” 妈妈:“带你弟弟去看看大学的环境,提前感受一下气氛,好有点学习的动力。” 游辞:“他都高三了,还出来玩?” 妈妈:“紧绷着也没用。他都压得够久了,出去看看,反倒能放松心情。” 游辞没接话,低头用手拨着桌上的小摆件。 高三那年,他凌晨挑灯苦读基本成了常态。为了提分,他连吃饭都在想着公式,背着英语单词。而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推开门,巡视他的书桌,盯着那几张试卷看上半天。 有一次,他熬到后半夜两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被妈妈喊醒。 她将一杯浓茶叩到桌上,语气淡淡的:“再撑一撑,人生就这一回。你要是松了劲,后悔都来不及。” 他当然不敢松懈,梦里都在解数学题。可即便如此,妈妈依然不满意:“你看看张叔叔家的儿子,考清北的人,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还有你表哥,参加竞赛拿了多少奖?” ——游辞低笑一声:“我那时候你可没这么开明。” 妈妈也笑了,语气比之前柔和几分:“那时候条件不一样。而且我对你要求高,不然你能从那么好的学校毕业吗?” 她顿一下,又笑着补充,“说到底,咱家能出一个你这样的就够了。你弟弟能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平平稳稳就行了。哪像你,争气得让我到现在说起来都特有面子。” 游辞听着,指尖轻轻戳着摆件的边缘:“是啊,有一个够了。” 听上去妈妈现在想开了:别把孩子逼得太紧,健康快乐就好。 但游辞一点也不快乐。 挂断电话后,他发了会儿呆。 把闻岸潮的头像翻来覆去地看。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什么安慰似的。 闻岸潮的头像是车尾灯,游辞也是最近才辨别出来的——有点模糊,昏黄的灯光晕开一圈,像是刚停在某条安静的小巷里,随手拍下的。尾灯旁似乎还有点灰尘,看得出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qwerty6789”,这是他的id名。 游辞看着、看着,屏幕暗了下去。 突然弹出一条提醒。 徐洋把他拉进了一个群聊。 群聊名称:谁先脱单谁是狗。 里面有六个人,他、闻岸潮、盛子昂、徐洋,还有两个不认识的id。 徐洋:欢迎新的单身冠军。 盛子昂:赶紧给我们小游辞介绍一个。 徐洋:赶紧给我们小徐洋介绍一个。 游辞:大家好。 第33章 徐洋:乖宝宝,你要自我介绍吗? 盛子昂:所以今天有安排吗家人们。 徐洋:你们要是有空不如来接我。 徐洋发送一个位置。 盛子昂:明德监狱?! 游辞:wow。 盛子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终于还是被法律制裁了。 徐洋:学校和监狱的合作项目,我来这里教他们踩缝纫机。 盛子昂:开眼界了徐老师。回头让我也去服装系参与一下。 徐洋:你俩快来接我!接完我们去吃个饭。下午有没有人想玩密室逃脱?@共同的哥,说话啊。 共同的哥指的当然是闻岸潮,但他一直没说话。 这么看来他的冷漠也挺平均分配的。游辞稍稍宽心。 盛子昂:嗐,大老板业务缠身。我们俩小弟去接你就好了。 徐洋:你不也是老板?怎么就这么闲。 盛子昂发了条语音:我和朋友合伙开的公司,顶多算个挂名的,真正操心的事情都有人分担。当老板太累了,我可没那个本事。 徐洋:你意有所指吧!@共同的哥,快出来,有人骂你。 游辞:我收拾好了。 盛子昂:闷声干大事的人出现了。 徐洋:小盛怎么办事呢,看看人家小游。别让你们徐总久等! 盛子昂:来喽~ 二十分钟后。 车上,游辞问盛子昂:“闻岸潮呢?” 打了好几遍腹稿,他才能把这个名字顺利地报出来。虽然听上去还是有些生硬。 盛子昂答:“在twilight泡着呢。” 卧槽你怎么知道?游辞一惊,是你问的,还是他主动与你分享? “……他到底在忙什么?”压抑着不悦,他问道。 盛子昂说:“还能忙什么!闻老板日理万机呗。”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点不满:“我们想去,他还不让。结果他自己天天泡着,讲不讲理!” 是吗…… 盛子昂突然说:“游辞,你以前当过兵?” 游辞回过神:“嗯?没有。” 盛子昂指着他笑:“真没有?我还和徐洋聊过,说你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端得一丝不苟。就像现在,背挺得那么直。” 他又补充:“夹菜也是夹得干干净净,从来不掉一粒汤水。连拧瓶盖的时候都很讲究,瓶盖旋到最后还会回拧一下对齐刻度线。看着就特别讲规矩。” 游辞笑笑:“对啊,我一直很守规矩。” 但守规矩太慢了…… 破解闻岸潮是一场持久战。 游辞既没有地图,也听不到风的方向。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原地打转。 或许,冒险才是唯一的出路。 游辞慢吞吞掏出手机。 思来想去,给闻岸潮发了个消息:在吗?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冒险。勇气可嘉! 明德监狱到了。 游辞摇下车窗,郊外的空气凛冽而清新,裹挟着干燥的凉意扑面而来。 高墙电网外,山野万间,几株火红的野树点缀在松柏之间。漫山红叶,风吹过,远处稻田未尽的稻穗轻轻晃动。 银杏叶在游辞脚边打转,屏幕这时亮起,闻岸潮的回复映在眼前:在哪? 胸腔里有风涌动,游辞的心跳是风卷起的落叶,一路扑腾着往下掉—— 他双手发麻地回复:我们到了,监狱外。 面前传来车门被关上的声音,盛子昂喊:“游辞!” 游辞抬起头,说:“他过来了,我在这儿等他。” “谁?” “闻……”怎么又说不利索了! 盛子昂猜到:“闻岸潮?那你等他,我进去找徐总。” 他头次来监狱,兴奋又好奇,一蹦一跳地走了。 只剩自己了,游辞忽然开始紧张。 远远的,一辆摩托车切开薄雾。游辞下意识移开视线。 摩托停稳,闻岸潮摘下头盔,额前的发梢带着未干的水气。 游辞懵道:“下雨了?” 闻岸潮撑着车把将它停稳:“洗了澡来的。” 风扬起他肩上的枯叶,他抬手弹了弹:“路挺顺,这里风景不错。” ——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唱了半天独角戏,抬头看向游辞,道:“你晕车?” 游辞如梦初醒:“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 游辞说不上来自己在看什么,对方说话时肩膀的松垮晃动,还有他身上刚洗完澡的味道……他一定在空气中放了令人上瘾的东西。 游辞真的需要控制自己,不然都要看着他傻笑了:“想晚上吃什么。” 闻岸潮好笑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在想晚上吃什么?” 游辞没忍住笑了一下——这一定很傻,快点停下来! 这时,徐洋和盛子昂嘻嘻哈哈地走出来。 盛子昂推着她道:“终于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了,这一路开绿灯,差点还得交保释金!” 徐洋翻了个白眼:“去你的,你们可来了!我同事都跟着包车走了,留我自己在这儿,还有点害怕呢!” 盛子昂抬眉:“你真进去教犯人了?” “那可不是!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比学生手艺都好,老教师天天夸他们是‘裁缝届的爱马仕’。” 闻岸潮问她:“所以你说,呆会儿去哪儿?” “密室逃脱啊!最近爆火的一家,专门为女生设计的,群演都是帅哥,能搂还能抱!保证你们开眼界!” 盛子昂笑着打趣:“我们几个大男人,就算想搂帅哥,帅哥也不乐意吧。你现在倒是挺适合帅哥帮你分泌点多巴胺。” 闻岸潮拍拍摩托车:“走。” 一路上,闻岸潮骑着摩托跟在他们的车后,头盔下的脸隐在光影中,只有他的手稳稳握着车把,随着速度的调整流畅地转动着。 等红绿灯时,游辞看着后视镜里闪烁的摩托灯光。他不由得侧身,视线越过车窗,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微微侧过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头盔遮住他的表情,只留下喉结在风中轻轻一动。 他抬手拧了一下手柄,摩托的引擎轻轻轰鸣,回应游辞的视线。 游辞坐正,心砰砰跳。 徐洋听到动静,凑过来扒着车窗:“哥,你和思语妹妹怎么样了?” 游辞竖起耳朵,怎么样怎么样? 闻岸潮问:“能怎么样?” 这个回答不错。游辞默默点头。 徐洋嘿了一声:“不会已经爱上她了吧?还是准备结婚了?” 她有时候话真的太多了。游辞看过去。 闻岸潮道:“爱情不是婚姻的必需品。” 游辞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回后视镜。 前座的盛子昂插了一句:“你这话可够现实的,就不能有点幻想?万一你是咱们这儿第一条狗呢?” 徐洋却笑着说:“感情靠不住,还是选个合适的人快乐。” 闻岸潮道:“我是个动物,只要吃得饱不生病,就足够快乐了。” 盛子昂喊道:“是,是!七情六欲和您没关系。” 绿灯亮了,摩托车引擎低低震颤,闻岸潮轻轻一拧手柄,车身像游鱼般滑出,尾灯一闪,倏然融进车流里。 游辞望着那抹红光消失,忽然想起闻岸潮的头像。 那团模糊的车尾灯,此刻就绽放在他眼前,发着光,但什么都不确定。 渐行渐远。 第26章 迷失玫瑰庄园 “他骑那么快干什么!” 下了车,盛子昂低声抱怨。 徐洋:“嘘——哥其实有自己的脾气,你不觉得?” 游辞心里默默答,他觉得。 盛子昂却笑:“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很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但游辞竖起耳朵,什么都没等到。 这家网红密室逃脱店开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上,招牌上写着“帅哥npc全程互动”。橱窗里贴着几张剧照,npc们穿着武士、吸血鬼、黑帮大佬等戏服,造型各异。 徐洋兴奋地宣布:“姐妹们,天堂到了!” 盛子昂斜了游辞一眼:“有你的款吗,姐妹?” 游辞:“……” 店里是暗黑风,墙上挂着复古油画和各种道具装饰。 闻岸潮正站在柜台前排队。轮到他时,回头招了招手。 柜台接待员递上表格让他们填,又熟练地介绍了几个密室主题,提到“特色服务”时还瞥了闻岸潮一眼,眼神里透着点欲言又止的笑意。 游辞感到奇怪。 正巧有npc从他们身边走过,穿着戏服,对他们意味深长地笑:“逃出去之前,先猜猜我是敌人还是朋友。” 游辞不自在地别过头,盛子昂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感受到了吗?鸡皮疙瘩。” 游辞笑了笑。 徐洋差点撞上一个npc。对方扶她一把,一脸高冷地回答:“我可不负责拯救迷路的人。”说完就走了。 第34章 徐洋捂着脸:“救命!我要爱上这里了。” 盛子昂啧了一声,问游辞:“什么感觉?” 游辞没憋住:“装逼就能赚钱。” 盛子昂和他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徐洋捂着胸口:“哎呀,哎呀,差点就撞上去了……” 略一思索,甜蜜道:“撞上去也不错。” 盛子昂、游辞:“……” 引导员是一位穿着复古燕尾服的帅气男生,微笑着向他们招呼:“欢迎来到《迷失玫瑰庄园》,这是一场关于情感与选择的冒险。” 好没意思啊!游辞的眼神开始飘忽。 飘着飘着,落在闻岸潮身上。 闻岸潮有所察觉,朝他看过来。游辞又飞快移开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他懊悔地想。我有什么好怕的! 引导员简要介绍剧情背景:他们将扮演一群探访神秘庄园的“访客”,需要通过情感与智慧的考验,解锁庄园主隐藏的秘密。 整个密室分为三部分——“相遇之厅”“迷惑之庭”和“真心之室”,每部分都有不同的机关等待他们挑战。 正在无聊之际,游辞听到盛子昂说:“这街区租金不算便宜,装修成本高,能坚持两年以上的主题店,不到三分之一。” 游辞说:“是吗。” 盛子昂:“我有点好奇里面什么样,外面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刚才那个吸血鬼,他的任务貌似就是‘路过’加戏。” “对吧?”他笑着问前面的人。 今天的闻岸潮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回了句:“剧情能省成本。” 徐洋说:“来的人可多了!哥,你不如开这种紧随潮流的网红店,我看比网吧赚钱。” 闻岸潮道:“太依赖人,不长久。” 游辞问:“什么长久?” 闻岸潮答:“重复消费、不受限于人。” 盛子昂道:“所以你开了个网吧?” 闻岸潮笑笑。 他们跟着引导员往前走,路过店内布局时,游辞跟盛子昂说:“好像不恐怖。” 盛子昂:“卖点是帅哥,你要是太恐怖,谁愿意和你肢体接触?将心比心,你愿意和美女贞子拥抱吗?” 游辞刚想回答,盛子昂就扭头问后面的闻岸潮:“嘿!你愿意吗?” 闻岸潮没理他。 游辞说:“看场合吧,起码别是在井里。” 盛子昂笑着给他一拳。 相遇之厅到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像复古舞会大厅的房间,墙上挂满古老油画,地板上散落着玫瑰花瓣。几个npc身穿华丽服装缓缓走过,分别扮演优雅的管家、温柔的诗人和冷酷的剑士。他们用深情的台词欢迎玩家:“来者是客,但庄园从不留无情人。” 大厅中央立着一对面朝面的假人雕像,手中握着一支被掰断的玫瑰花。提示音从上空飘过:“修复玫瑰需要爱人的亲密合作。” 假人雕像的机关需要两人站在特定位置,模拟拥抱甚至接近接吻的姿势,红外线扫描到“亲密度”后,雕像会启动,手中的玫瑰合拢,暗门开启。 几人面面相觑。 盛子昂:“啥?我们几个??” 徐洋:“说好的帅哥呢??” 游辞:“可能第一关是热身的。” 盛子昂问徐洋:“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三个大帅哥任你选,你还委屈上了?” 徐洋抗拒道:“不,不行。这简直是乱伦!” “靠!”盛子昂作势要给她一拳,“你说什么?” 他们闹一会儿,盛子昂唉声叹气地对闻岸潮说:“算了。就你吧。” 闻岸潮道:“什么?” “来划拳,”盛子昂伸拳头,“三局两胜。” 闻岸潮下意识伸出拳头,却问:“赢了有什么?” 说完,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怎么,揉着左眼。 盛子昂道:“有游辞!” 游辞:“?” 盛子昂骂骂咧咧地说:“不然呢?难不成要我和你?你自己选!我还是游辞。” 闻岸潮短短一顿,回答:“游辞。” 可能还看了他一眼?——游辞耳边一阵嗡鸣,胸口炸起砰砰作响的烟花,欢愁交织。 盛子昂:“我也选游辞!” 开玩笑的,不过是游戏。游辞告诉自己。 烟花逝去,燃着微光的灰烬——在他眼前——灼热又轻飘飘地落下。 他还是透不过气。 徐洋调侃:“他们都不问你的想法!快点生气给他们看。” 游辞勉强笑了一下,局促地看着他们猜拳。 徐洋转头问他:“你希望谁赢?” 游辞:“盛子昂。” 徐洋笑:“我以为你会说闻哥。” 不会是他的。我连他的名字都念不顺。 手势即将落下的瞬间,胜负就在毫厘之间—— npc们忍不住开口了:“是这样的,客人们……” “从我们中间选!” 四人:“……” 徐洋一脸甜蜜:“啊?原来是这样,哎呀,那我就选最右边的小哥哥吧。” 她把手机丢给游辞:“公主!帮我拍照。” 徐洋和剑士小哥拥抱的时候,游辞拍了几张照片,起身时朝闻岸潮看了一眼。他微微偏头,静静靠在墙边,拇指摩挲着其他手指关节。 轻微的“掰关节”声。 总感觉他今天好像不太舒服。 下一关是迷惑之庭。 进入庭院后,藤蔓爬满墙壁,雾气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夜晚的玫瑰。隐藏的机关和npc随处可见。 他们来到一个装饰华丽的屏风前,上面嵌有四个手掌印状的装置。npc管家出现:“选择一位心动之人,将心跳传递给屏风。” 参与者需要分别按下装置,心跳加速数值达到一定范围,屏风背后的暗格才会开启。 徐洋:“朕的男宠呢!” npc:“这关没有哦~要靠自己哦~” 徐洋:“又逼着我们乱伦。” 盛子昂:“你能不能别老把这个词儿挂嘴边??” 游辞真搞不懂,这算哪门子密室逃脱? 盛子昂嘟囔:“一点都不好玩。” 闻岸潮道:“给情侣和新手玩的,图个气氛。” 盛子昂笑道:“所以他家评分高啊,就是和解密没什么关系了。” 闻岸潮说:“核心是情感体验,机关只是配菜。” 盛子昂发表看法:“既然偏女性向,搞个男仆咖啡店不香吗?我打赌比这个赚钱。” 闻岸潮说:“体验未必有这个好。人家不是靠难度吃饭的。这种房间的通过率一般卡在七成左右,太难,客人卡关就不想玩了;太简单,又没意思。数据摆在这儿,他们照着调。” 盛子昂说:“他们根据数据调整可玩性?” 闻岸潮说:“滞留时间、过关率、复购率,全都有记录。不光是是装装门面。” 游辞说:“那装修成本不低吧?” 闻岸潮道:“装修花的是一次性的钱,主题更新才是长期投入。这儿应该是八个月到一年换一次主题,布局改动不大,主要换换道具和剧情,就能继续用。” 游辞说:“但地段好,租金肯定不低。” 闻岸潮道:“嗯,挺考验经营能力的。” 盛子昂插嘴:“这不就是豪赌吗?在这种地方开店,还不是连锁品牌。” 徐洋终于忍不住了:“停停停!各位‘风投专家’,先琢磨怎么逃出去吧!” 闻岸潮说:“这不好办?” 他扫了一眼装置,对盛子昂说:“你,去!先来组跳箱训练热热身,然后接个200米冲刺间歇跑,最后补一组战绳挥动,心跳直接飙上去,屏风都得给咱跪。” 盛子昂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哪来的战绳,这儿是密室不是健身房!而且你怎么不去?光安排我?” 他指了指屏风上的手掌印,故意退后一步:“来,哥,这机会让给你,你上!我看你战绳挥得有多厉害!” 闻岸潮:“你不总说自己心跳快得没边儿吗?正好测试下是不是吹的。” “我吹?”盛子昂一个箭步上前,佯装要揪他衣领,“就算真的战绳在这,我也比你先稳。敢不敢比比,间歇跑,四个来回!” 闻岸潮:“来。” 盛子昂装模作样挽袖子,忽然转身把游辞抓了过来:“你也来,游辞!看他狂的,咱俩还比不过他一个?” 游辞:“我……” 徐洋的声音突然从角落响起:“喂,你们快过来看!” 众人一转头,就看到她正围着一个“人”打量。原来是个帅哥假人,逼真的皮肤触感和表情,甚至身上还喷了淡淡的香水味,细节精致到让人发毛。 徐洋指着它的胸口,“说明牌写了,这东西自带传感器,摸它也能达到心跳值。” 盛子昂立刻把假人拖到闻岸潮面前,笑得得意洋洋:“来,哥,看看你碰一下能不能直接开锁!” 第35章 闻岸潮眉头微皱,被塞了个满怀,接触瞬间立刻避开,推回给盛子昂。随后站到一旁,摆明不想继续。 游辞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的抗拒。 徐洋:“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大男人!连假人都怕,还得靠姐来撑场子。” 随着传感器数值飙升,屏风背后的机关终于开启,咔哒一声,露出了隐藏的通道。 盛子昂说她:“本来就该你来!我们来要是能通关那就危险了!” 徐洋笑道:“美色面前,不分男女。” 屏风暗格打开后,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柔和却略带一丝甘冽,引导他们进入下一个房间。 游辞注意到,闻岸潮动作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转头轻咳一声。 npc诗人低语:“你闻到了吗?是爱,也可能是陷阱。” 众人:“……” 在后面的关卡里,闻岸潮始终站在一边,看起来有些游离,似乎在打量墙上的机关设计。——但游辞看到他眼神是放空的。 所有机关完成后,房间尽头的暗门打开,通向出口。npc们站在门旁,最后道别:“祝你们能带着真心,走向属于你们的光明。” 盛子昂:“稀烂的剧本。” 游辞:“至少演员养眼。” 盛子昂:“养什么眼,没一个女演员。下次我可不来了!” 密室逃脱结束后,他们打算去火锅店。 盛子昂:“这会儿人多车多,别骑你那摩托了。跟我们坐车,等会儿再把你送回来。” 闻岸潮应了一声,问徐洋和游辞:“晕车吗?” 他们摇头。他于是坐上副驾驶,将空调调得很低,并将风口对着自己吹。 游辞有些意外他这么做。徐洋问闻岸潮:“哥,你不冷吗?” 闻岸潮答得随意:“还行。” 游辞低着头听,他现在已经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即使不看闻岸潮,脑海里都在想象他的样子。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的。就像他小时候路过玩具店的橱窗,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游辞抬起眼,感觉自己在下沉。 就看看。 看看,又不要钱。 第27章 我要有爱才可以 这家火锅真不怎么样。 游辞嗅着衣服,早知道不穿这件刚洗好的。 徐洋喝了几杯,逐渐放开,以长辈的心态拉着游辞的手,语重心长地询问:“公主,你是不是明年就要教课?” 游辞:“不一定。” 徐洋认真起来,语气还带点醉意:“告诉你,咱们和医生有个共同点,就是不要太共情服务的对象。” 游辞:“啊?” 徐洋咂了咂嘴,摆手道:“听我说,我有个好朋友,以前在中学当老师。她有个课代表,特别喜欢那个孩子。平时点名都优先点她,还经常单独表扬。她也回馈得热情啊,逢年过节送贺卡,说她是她最喜欢的老师,夸她讲课有趣,像妈妈一样关心学生。”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结果呢?后来其他科目老师抓到这孩子上课传纸条,在上面提到她,知道写了什么吗?” 游辞摇了摇头。 “‘又老又丑的女人’,‘比我妈还啰嗦’,还有什么‘笑起来像老巫婆’这种话……反正是一通贬低,毫无留情。我朋友气得直哭,从此封心锁爱,绝不多付出一分感情。” 游辞道:“这么过分?” 徐洋一摊手:“她后来改行教大学了,说‘成年人总比孩子好点吧’。我告诉她,可真不一定!” 盛子昂忍不住插嘴:“游老师,赶紧记下来,这都是老教师的忠告。” 徐洋:“对!这是长辈的忠告。” 游辞:“好的。” 盛子昂调侃道:“一开学不就是教师节吗,徐老师,你的学生不是送你卡片了吗?” 徐洋眨眨眼:“还有学生送我花。” 盛子昂乐道:“听听,明明自己被这帮小崽子哄到开心得不得了,还叫你远离他们!” 游辞:“人之常情。” 说完,他偷偷看了眼闻岸潮。 整个吃饭过程,他都觉得闻岸潮非常心不在焉。 谈话间,他会突然陷入几分钟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比如现在。 这时盛子昂起身说:“我去抽根烟。” 闻岸潮也跟着起来。他也去?游辞鬼使神差地跟着一起,留下徐洋抱怨:“你们!每次都这样。” 游辞一路跟到后门,盛子昂正在点烟。 闻岸潮问他要:“给我一根。” 他递过去,闻岸潮点燃后抽得很急。 盛子昂调侃:“你不是不怎么抽烟吗?最近忙什么呢,烟瘾也长了。” 闻岸潮含糊地“嗯”了声,又点燃第二根,连抽好几口,直到自己皱眉熄灭了烟。 盛子昂凑过去,低声说:“你最近是不是跟着你爹混?都快住在twilight了!他又逼你和那些老东西喝酒?我早看出他恨铁不成钢,不想你开这个网吧……” 后面听不清了。游辞默默看了会儿,转身回去。 第二个回来的是盛子昂,徐洋问他:“哥呢?” “去厕所了。”盛子昂说完坐下,徐洋立刻皱眉,“哇!你这么大烟味儿,怎么公主就没有?” 游辞解释:“我刚刚是去洗手间。” 话音刚落,闻岸潮回来了。 他回来时头发竟有湿意。游辞无意碰到他的胳膊,发现他皮肤凉得惊人。 游辞懵道:“你干嘛去了?” 闻岸潮回答:“凉快下,不然整个人都浑。” 游辞注意到他的袖口都是略湿的,手腕和后颈都流着水珠。 吃完后,徐洋说:“今天不能二场了,明天得上班。” 盛子昂将车停到密室逃脱附近:“那怎么着?我把你们俩送回去。哥,咱俩都没碰酒。你自己骑回家吧。” 闻岸潮点头答应,刚打开车门,游辞突然说:“我……” 大家都看向他。游辞硬着头皮说:“我坐你的摩托?有点喝多了,想吹吹风。” 闻岸潮道:“行。” 他们朝外走。 夜色浓重,城市的喧嚣逐渐散去,路灯将人影拉得细长。他们一前一后,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风轻轻穿过街角,把远处宵夜摊的吆喝声和酒吧里震耳的音乐模糊送来。 经过一家酒吧时,门口挤满了三三两两抽烟闲聊的人。浓烈的香水味夹杂着酒精的苦涩从人群中飘来,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踉跄着撞到了闻岸潮,喷了满脸的香水气息。 “哟,是帅哥啊。要一起喝一杯吗?”女子抬头笑得大胆,眼神迷离,声音含糊不清 闻岸潮避开她的目光,礼貌地扶了她一把,语气敷衍:“看路。” 女子却像没听见似的,软软靠了一下才被旁边的人拉走。 游辞皱起眉来,有人也朝着他撞来,被他极快躲开。 那人嘟囔着:“誒?怎么……” 闻岸眼的手在衣服上捻了捻,快步走了两步。 游辞看了看他,低声说:“这地方就是这样。” 算是想缓解点什么。 闻岸潮“嗯”一声。 到了停放摩托车的地方,闻岸潮俐落地打开摩托车的尾箱,拿出一瓶凉水。 还没等游辞反应过来,他便拧开瓶盖,仰头将水直接倒在自己头上,水珠顺着头发滑落,浸湿额角和衣领。 游辞彻底愣住了,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讶:“你干什么?” 闻岸潮没看他,只随手甩甩头:“火锅店太热了。” 骗人吧……这种理由。 游辞试探着问:“早上过来,你……洗的冷水澡?” 闻岸潮没有否认,只是拉开尾箱,把空水瓶随手扔了进去。 游辞:“和你去 twilight 有关?” 闻岸潮终于抬眼看他。 游辞盯着他被冷水浇透的头发。 闻岸潮笑了下:“别多管闲事。” ——记忆回溯。 奔跑的脚步声逐渐在耳边响起,噗通、噗通!伴随着激烈的心跳。 小小的他紧紧握着皱巴巴的“遗书”,每一步的加速都换来更加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像要从胸口爆发出来。 跑过走廊时,视线逐渐模糊。所有的焦点都只集中在手握的遗书上,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它沉重的存在。 快要到了……许兰、许兰阿姨的房间! 但是,一只脚猛地伸出,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在视野中,硬生生地拦住了前方的路。 ——“别多管闲事。” 一记闷雷在脑海中炸响。 小小的游辞愣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间定格了。 拐角处,哥哥静静地立在那里,双臂交叉在胸前,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 现在,长大的他瞪大眼睛,怒道:“我根本没有告状!你把我拦下来了!” 第36章 闻岸潮愣了片刻,道:“怎么忽然想起来了?” 游辞有些气恼:“你为什么骗我?亏我还内疚那么久……” “谁想到你都忘了。”闻岸潮摸着兜,随口问他,“我能抽根烟吗?” “不能!” 闻岸潮惊讶地看着他,默默将手收回来,道:“当时我也小。随手写写而已,电视剧有人这样演,小孩子都会好奇,我只是跟着模仿。” 游辞不信。 闻岸潮道:“真的,跟你说了我是乐观的人。早就发现那东西不见了,一猜就是你拿的。还有谁能上我的床?” 这话怎么听得那么怪。 游辞气势骤弱:“……然后呢?” “后来拦住你,那张纸撕了。你没有告状。主要你不懂这些,告状也没什么意义。” 游辞只是看着他。 闻岸潮:“你当时也不信。” 游辞闷声说:“不信又怎么样,谁都拿你没办法。” 闻岸潮听了就笑:“你当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游辞:“?” 闻岸潮:“你小时候真烦。” 游辞:“……哪儿烦了?” 闻岸潮:“你都自称是医生,做了很多‘快乐开心药’——就是叠成胶囊样子的纸片。一天让我吃三百次,我后来真的演累了。” 游辞:“不可能!” 闻岸潮:“我跟你说这都是假的,我不吃假东西。本来以为不用再玩这个没意思的游戏了,结果你做了‘魔法药水’——把学校门口那种劣质的果汁,还有你妈泡的龙井茶放到一个小瓶子里,说什么喝了就能开心一整天,每天逼着我喝上好几瓶,害得我老跑厕所。” 游辞:“……好吧。” 闻岸潮:“后来你开始捡破烂了,开始往我桌上堆彩笔、零食卡片、小玩具,我妈还以为是我乱放东西,每天都要因为你挨骂。” 游辞:“……” 闻岸潮:“我一说你,你又改送纸鹤,说是‘护身符’。撕作业叠了十几个,我都快跪下来求你住手了。” 游辞:“……别说了。” 闻岸潮:“从那以后,你去哪都要跟着我。见了我就说有‘超级大秘密’,内容也就是什么‘今天吃了好甜的苹果’,或者‘我的鞋带被流浪狗咬断了’,真是甩也甩不掉你——游辞,你真的是好烦人哪!” 真是要疯了!游辞忍无可忍,背对着他快走几步。 听到他在笑,这声音更让游辞觉得自己要爆炸,身体都跟着打起颤来。他去摸自己的胳膊,烫的,一定红着。他像被空气煮熟了。 闻岸潮突然说:“你妈周末要过来。” 游辞一惊,转过身:“你怎么知道?” 闻岸潮告诉他:“她打电话问我妈,栖风市有几个相亲角。” 游辞:“她要给我相亲?” 闻岸潮:“你现在工作稳定,年纪也到了。她这么想很正常。” 游辞静了会儿。 闻岸潮问他:“你不愿意?” 这句询问太轻了。路灯下,游辞像孩子一样看着他。 “没有不愿意,”游辞轻声说,但和你不一样……“我要有爱才可以,不然还是算了。” 闻岸潮一顿,道:“也好。结婚要是想得太明白,就没机会了。可能会错过很多东西。” 游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闻岸潮问:“你也要焦虑了?” 说完,叹气般补充,“你还小,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不用急,多接触些,说不定很快就有惊喜了。” 他跨上摩托,笑着说:“有好消息记得说,份子钱给你随个最厚的。” 模糊的车尾灯亮起来。 其实不想承认的,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可能。 但游辞不得不面对,他的心破了一个洞。因为没有哪一刻、再也不会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人难过了…… 第28章 让我伤心的人 对游辞来说,一切都变了。 他把闻岸潮的消息设成了免打扰,虽然对方几乎没怎么和他发过消息。 这个像火又像冰的人,他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办法了。 只要他不联系我。只要他不主动…… 我就会好起来的。 妈妈来了,带他去相亲角。 他的心直到此时还是碎的。破了的洞,冷风灌进去,他止不住地哆嗦。 秋天真是好残忍。 妈妈说:“还秋天呢,都立冬了。” 游辞心不在焉地狡辩:“叶子还黄着。” 的确已经很冷了。在人民公园老旧且忙碌的市井风景中,游辞的心依然属于秋天。 妈妈拍拍他的背,突然说:“你和齐天还在打那个破游戏呢?” 游辞“唔”了声:“最近没有。” 妈妈不满道:“一个老师,一个博士,跟一群小学生打游戏!” 游辞:“但是……” 妈妈:“还天天输!” 游辞:“……” 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铺了一地碎金。 相亲角密密麻麻立着各式手写或打印的纸张,详尽地罗列着每一个被挂出的名字、年龄、身高和收入。 老人们围坐在长椅上,或低头看纸,或抬头交谈。 偶尔有路过的年轻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又迅速别开——只要我少看几眼,这一天就轮不到我身上! 但轮到游辞身上了。 在熙熙攘攘的谈话声中,日光透过枝叶斑驳洒下,照在游辞身上却不怎么暖。他垂着头跟在妈妈身后。 已经无所谓了,他这么想。 妈妈左顾右盼,低声和他说:“坏喽,怎么都是家长,没见孩子跟着来的?” 游辞说:“那我走?” “走什么走!”妈妈一把拽住他,理了理他肩上的风衣,低声说道,“你长得这么好,站这儿给他们瞅瞅,肯定有戏!” 这话刚说完,一位笑容和蔼的中年女人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得工工整整的资料。 女人眼睛瞅着游辞,随即和妈妈寒暄起来:“老姐妹,您儿子长得真俊啊!看着斯斯文文的。做什么工作呀?” 妈妈立刻笑着接话:“哎哟,小孩就是大学教书的,也没什么出息!” 游辞的笑都僵了。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 “大学老师啊!”女人眼睛一亮,赶忙接着说,“我家闺女做医生的,平时特别忙。这不,今天还在加班,都没空过来。” 老师和医生,游辞抬头看天。真是好适合结婚啊!刻板印象加一。 妈妈见对方殷勤,连忙把游辞往前带了带:“哎呀,您家姑娘可真有出息啊!医生加班很辛苦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拼。”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游辞有种在销冠之间夹缝生存的感受——还好他只是个产品。 妈妈笑着问:“闺女没跟着来,性格怎么样?肯定跟您一样大大方方,也不娇气吧!” 这话一出口,女人脸上的笑容稍稍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她依旧笑眯眯地问:“性格嘛……得看您说的‘不娇气’是指什么?” 妈妈一愣,赶忙解释:“就是性格好,懂事,明事理!” 女人眼珠微微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家闺女啊,可温柔了,特讲道理。肯定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但从小被宠着长大,特别娇气。” 妈妈赶紧摆手:“我就是想夸您家姑娘性格好。”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也没多想。您慢慢看看,慢慢看,哈哈。”说完,又和游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妈妈拉着游辞反省:“怪我,说话没拣着!这张嘴,真是……” 游辞想笑。他真的笑出来了。 妈妈瞪他一眼:“刚才怎么不帮我圆个话!” “不知道说什么……” 手好凉啊。游辞低头看手,有点想他了。 那个让我伤心的人,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妈妈并不气馁,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愣什么神呢!你去这头,我去那头。上点儿心,别成天像个木头疙瘩似的。” 说完,她瞄了眼游辞的站姿,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腰挺直!站精神点!” 游辞:“……” 他没再说话,双手插兜,脚步散漫地朝妈妈指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热闹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精打采而减弱。游辞刚站定没多久,就引来几道目光。有几位家长绕着圈张望,似乎在寻找机会搭话。 “哎,这小伙子挺好啊。”一位大叔凑了上来,满脸热情,“工作做啥的?” “高校教书。”游辞回答得言简意赅。 大叔眼睛一亮:“铁饭碗!家里人多不多?” “一个弟弟。”游辞顺口道。 大叔笑容稍微僵了僵:“弟弟多大?” 第37章 “刚上高三。”游辞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话音刚落,大叔已经连连点头:“哦,哦,挺好的,挺好的。”随后急匆匆退开了。 游辞:? 没过多久,又有一位阿姨上前,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笑容堆得很亲切:“小伙子,有对象没?” “没有。” “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能没对象呢!”阿姨拍了下手,满脸兴奋,“你长得可真像那个谁——就是那个眼神特别忧郁,每天在电视上哭的那个明星,谁来着?” 游辞:“……” “多大啦?” 游辞缓缓说出年纪。 阿姨更高兴:“年龄也合适!我家闺女比你小两岁,学习可好了,刚毕业,性格也好。你要是感兴趣——” 游辞说:“我有个弟弟,还在读高中。” 阿姨愣了一下,讪笑道:“啊……那你做哥哥的,肯定挺忙的吧。”说着,她目光闪了闪,话锋一转,“你忙,我再去转转。” 游辞有点想笑。他站在原地,人群中几个似乎对他感兴趣的家长还在远远打量。 终于,有一位操着地方口音的老大爷走过来,目光炯炯地问:“小伙子,有啥爱好不?打不打牌?” 游辞:“我有弟弟,在读高中。” 大爷:“啥?” 游辞:“弟弟!高中!” 对方像躲瘟神似地,扭头就走。 游辞的呼吸忽然就顺畅不少。 他转头看了眼妈妈的方向,她正和几个家长聊得火热,一脸笑意盎然。他迈步,慢悠悠地走过去。 见他过来,妈妈短暂地结束了对话,拉着他,递来几张纸:“看看,喜欢哪个?相中就赶紧加个微信,先聊聊。” 游辞随便翻了翻,好笑道:“没说咱家情况?” 妈妈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说什么呀……是不是,有人问你了?” 游辞说:“肯定要开始就和人家说清楚,我不是独生子,而且是重组家庭。还有,你不知道有个弟弟不好相亲吗?” 妈妈完全没想到,一拍脑袋,却说:“咦,这说法有点道理啊……” 游辞笑:“人家怕我是‘扶弟魔’。” 妈妈皱眉:“你是男方。” 游辞:“男女方没什么区别。” 妈妈顿时有些急:“你弟弟又不占你什么便宜!” 可他已经占了你了。游辞没吭声。 后来还是说,“可能嫌咱家复杂。” 妈妈瞪他一眼:“怎么复杂了?家里多点人多点热闹,又不是你拖着家过日子!” 游辞只说:“你现实点,这是相亲。” 妈妈想了想,忽然也有些泄气:“唉,这年头,男孩难找,女孩难嫁!咱家条件也不差啊。” 游辞平静地说,“是不差。” 妈妈低声嘀咕:“我以前还以为只要你人好就行,现在怎么连这些都成事儿了?” 游辞淡淡一笑:“也不是不行,得看咱们能不能遇到不介意的人了。” 妈妈闷闷不乐地和他离开。她沉默大半路,一句话都没再说。 游辞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心里的洞又开始灌冷风了。 到了好友许兰家的门口,妈妈还在叹气。 游辞忐忑不安地敲门。 开门的是闻岸潮,这真的是近乎奇迹。 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能只是在想象里,伤心欲绝地要和他再也不来往。但现在,又觉得……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 他穿着件松垮的白色毛衣,衣袖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臂。那双手上沾着点面粉。 游辞不由自主地对他笑笑。 闻岸潮撑着门,也笑:“阿姨,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退开一步,给母子俩让路。妈妈见了他,喜出望外地笑道:“我们潮潮真是大孩子了,长这么高,这么帅……”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往厨房探头看,“你妈呢?是不是又让你帮着干活了?” “她让我调馅。”闻岸潮抬起手,晃晃手上的面粉,“今天立冬,要吃饺子。” 他都这么说了——原来秋天真的过去了。游辞一阵恍惚。 “酸菜馅儿?”妈妈嗅了下,抿嘴笑着往屋里挤,嘴上还不忘调侃,“她真行,还支使上你了!” 许兰在厨房里喊:“我听见了!” 妈妈边往里走边说:“你得给我评评理,我们家孩子被一票否决了!他们又不抢家产,弟弟懂事得很,我和他爹还能赚钱呢……” 游辞站在门口,略显僵硬地看着这一幕。闻岸潮目光落在他身上,低笑一声:“进来啊。” 游辞掠过他进去了。 心里的洞更大,甚至钻进了酸菜的气味。明明是温暖的东西,却一路窜上去——还扎鼻子!游辞揉着红鼻子。 闻岸潮关上门,找来毛巾擦手。大人在厨房里头聊,他们就在外面聊。 很像小时候。 哥哥问:“怎么了?他们嫌弃你有弟弟?” 游辞这才看他一眼,突然把手伸过去——抹掉他毛衣上的面粉。 闻岸潮低头一看,抖了抖毛衣,对他又是一笑。 游辞愣着,这一刻,真是……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多傻啊。 他忽然说:“哥,我可能不结婚了。” 闻岸潮一怔:“嗯?” 游辞又说:“要不你也别结婚了。你陪我吧。” 闻岸潮反应过来,笑骂道:“去你的!把我也搭上。”又问,“你妈同意你不结婚?” 游辞:“你不结婚,她就不会催我。” 闻岸潮只是看着他笑。 游辞:“我没占你便宜。” 闻岸潮:“这还不算占我便宜?” 游辞:“实在不行我养你,包吃包住,但零花钱得自己挣。” 闻岸潮:“听着挺好,但我亏不亏?” 游辞:“挑什么挑!外面更难找。” 闻岸潮突然从桌上抓了一点面粉,像小时候示威似的。游辞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晚了一秒——细细的白粉扑了他一脸。 心里那点郁闷劲儿仿佛被点燃了。游辞立刻从装面粉的碗里抓了一把,闻岸潮却已经站起来。 游辞硬是抓着他的毛衣不撒手,眼看着面粉就要撒上去。闻岸潮回身护住,结果反而把自己抹得满身都是。 两人都在笑,笑声在不大的空间里炸开,和面粉一起乱飞。 游辞嘴角咧得快要合不上了,干脆不讲规矩只讲胜负。他抓住闻岸潮的手腕,把手里的面粉糊了过去,对方毫不示弱地反扑回来。 妈妈在厨房里喊:“你们俩!多大了!”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靠在桌边喘气,闻岸潮低头看看自己的毛衣,故作心疼地摇摇头。 游辞突然觉得,门缝里飘来的酸菜香气,没有那么扎鼻子了。 这一刻,他拥抱乐观,认为生活也不是始终糟糕。 我有的是时间。我想……我缺少的,只是一点点运气。 第29章 五十八块钱 妈妈:“闹够了就来帮忙!” 闻岸潮刚准备站起来,游辞突然拉住他——这毛衣的质地真柔软,让他想到冬日飘雪时卧室里最厚实的白色羽绒被。 想抱上去,躺上去。 他为这种联想感到羞耻,声音也变小了:“别去,你管她呢。” 闻岸潮慢慢地在他背上顺一下:“走吧?我在前面。” 透过织物传来的力道很轻,游辞背脊发痒,头更低了。 “……嗯。” 进去后,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妈妈们正有说有笑地忙活着。 闻岸潮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地开始揉面,从揉面到调馅,熟练得像是经常做。 空间有限,游辞站得很近,袖子也跟着挽起来。他笨手笨脚地学着搓面团,视线偶尔开小差,会傻乎乎地看闻岸潮一眼。 等对方看过来,再飞快移开视线。 但他忍不住,又偷偷看过去。看见闻岸潮微微倾斜身体,借力揉着面。看见他的下巴、眼睛,还有头发。 闻岸潮知道他的目光,只说:“是不是累了?” 游辞道:“我没有偷懒。” “去看电视吧,”闻岸潮往客厅看一眼,“我们家没人用。” 你也去吗?游辞低头看着他手里还未成型的面。 “我不喜欢看电视。”思考片刻,他拒绝了这个提议。 许兰:“你可算是舍得来看我了。” 妈妈:“这话说得,你忙嘛!要不是这相亲折腾得我脑袋都大了,今天都不敢来烦你。” 许兰眉眼弯弯:“看看你,不服老不行吧。” 游辞凑过来:“阿姨,我帮你。” 许兰道:“还叫阿姨!按年纪,该叫我姐。” 游辞愣了下。闻岸潮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好温柔。 妈妈在旁边笑开了:“别不要脸,欺负我家孩子。不知道他不跟人嘴甜吗?” 第38章 游辞:“姐……” 还没叫完,闻岸潮就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开你玩笑呢!” 他们几个于是都笑起来,游辞不知所措地站着。许兰说:“年纪最小的去客厅看电视吧!” 妈妈说:“你也去,岸潮。” “等会儿!”许兰又道,“俩高个子,走前把柜子里那盒花椒拿给我,等会儿用来炝锅。” 游辞看了一眼高处,踮起脚去拿,但离得还差一大截。闻岸潮也尝试失败。妈妈说:“别勉强,出去搬张椅子过来吧。” 四个成年人在厨房,真是转个身都费劲,游辞还在尝试,突然被人从背后揽住腰,然后把他托了起来! 当然是闻岸潮,游辞来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去打开柜门,好不容易拿到花椒盒,差点没稳住。 闻岸潮顺着他的方向托举,说:“别打翻了,慢点。” 游辞喘着气:“拿到了,拿到了!” 他终于双脚落地,从摇摇欲坠的天堂回到心安理得的人间。 妈妈接过东西,笑道:“岸潮手劲够大,难怪干活利索。” 游辞低头挽袖子,擦过闻岸潮的肩膀往外走。妈妈跟在他身后,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边看边说:“酸菜还剩下这么多?你等会儿不做条鱼?” 许兰说:“就你眼尖,贪我的鱼!” 于是妈妈切鱼,许兰阿姨炒酸菜。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聊家常,妈妈语气中难掩抱怨:“我家孩子条件不差吧,怎么这么难呢?” 许兰说:“确实有弟弟不好找,现在都介意这个。” 妈妈把刀一放,转头看她:“你说的对!现在的人,都讲究家里简单。” 许兰说:“独生子多简单,两家合成一家,这才叫省心。你这边带着个弟弟,再一说重组家庭,对方想不多想都难。” 妈妈被这话刺得更郁闷。 许兰从灶台后转过头来:“说白了,人家找的是婚姻,不是进深水里试探。” 妈妈捞起一片酸菜尝了尝味:“总不能真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许兰哈哈大笑:“你都急成这样了,还指望别人能冷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看,总有不介意的人。” 妈妈说:“那你家孩子是独生子,不也单着?” 客厅里,游辞用手肘戳闻岸潮:“哥,你快跟她们说,现在流行组‘老光棍联盟’,看谁熬到最后。” 闻岸潮笑道:“去你的。” 妈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游辞,去接弟弟吧。” ——快乐的时光结束了。 游辞站起来,听闻岸潮说:“一起去。” 好像还没有完全结束。 车上,闻岸潮偏头问:“你弟弟叫什么?” “林昱晨。”游辞低头划着手机,“高三,今年刚转到我家附近的学校。” 他就像在介绍陌生人。闻岸潮应了声。 游辞抬头:“你怎么不问他成绩怎么样?” 正值高三,好像是该问这样的问题。闻岸潮依他:“成绩怎么样?” “还行,普通高中的重点班。他爱玩游戏,英雄联盟能打上钻石。”游辞绷着声音,又补一句,“人缘不错,老师同学都喜欢。” “听起来不像你小时候。” “嗯?” “你每次来,我都让你帮我写作业。” “是吗?”游辞回想不起来,“就不怕我乱写,坑了你?” 闻岸潮道:“那时候反正也不指望考第一。” 他还说:“坑了还能赖你。” 游辞没说话,默默看着窗外。窗户上映照着他带着笑意的脸庞,如此年轻,又如此天真。 * 林昱晨正坐在实验楼门口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书包,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屏幕。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还有点稚气的脸。 游辞拎起他的书包:“又在玩手机,也不给我个电话。” “哥。”林昱晨叫一声,站起来。 一个男人走过来,高,很精神的那种帅。林昱晨生疏地看着他,听他自我介绍:“闻岸潮,你哥的朋友。” 林昱晨立马笑一下,松了口气的那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来找事儿的。” 游辞用书包轻轻给他一下:“怎么说话呢。” 闻岸潮笑意不深,但足够客气:“走吧,饿了没有?” 林昱晨:“还成。” 他们刚走到马路边,林昱晨有些走神,突然,一辆单车从旁边猛地冲出来。闻岸潮反应极快,揽过林昱晨的肩膀朝这边倾斜,将将躲过。 “哎哟我操,”林昱晨张口就来,对着那人的背影喊,“丫的这么没素质!” 游辞皱着眉说:“你又来。” 林昱晨哈哈笑着:“真是的,哥。看看你这表情,这算什么脏话。” 闻岸潮捏着他的后颈,随后轻拍上去:“没事儿,看路。” 游辞的睫毛快速半眨着,像飞不起来的蝴蝶翅膀。 他们一高一矮往黄昏里走。游辞拎着书包跟在后面。 听不清,不知道具体在聊什么。也可能他的耳朵突然不那么灵敏了。 来到车前,林昱晨问:“闻哥,你的车是什么牌子?”他用手指了指中控台上闪亮的徽标。 闻岸潮打开车门:“宾利,flying spur,经典款。” “哇,宾利啊。”年轻男孩最爱这个,“我想坐前面。” 游辞正打开副驾的座位,听到这话,对他道:“快来。” 然后走向后面。 路上,话题自然转向了林昱晨的爱好。他对闻岸潮逐渐熟络起来,张口道:“最近打排位赛,真是被队友坑到不行,都快退坑了。” 闻岸潮问:“哪个位置,什么英雄?” 林昱晨:“你也玩?我玩打野,最近本命是寡妇。” 闻岸潮:“我可能很坏,但我感觉很爽。” 游辞一愣,说什么呢? 林昱晨眼前一亮:“对对对!” 原来是游戏人物的台词。 闻岸潮:“上学时候玩得多,现在没时间打端游了。” 林昱晨:“那你玩什么?”又嫌弃道,“不会是王者吧。” 游辞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王者怎么了。” 林昱晨嬉皮笑脸地说:“没事儿。” 他又问闻岸潮:“闻哥最高什么段位?” 闻岸潮:“上学时候那几个赛季,大概八九十颗星。后来号卖了。” 游辞一噎,真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装逼的词。 林昱晨惊掉下巴:“你小代??” 闻岸潮:“不代这个。” “那你代什么,代写吗?”林昱晨突然扭头看向游辞,“我哥就代写。” 闻岸潮问:“你代写?” “读研的时候干过。”游辞说,“兼职。” 闻岸潮笑:“谁拿这个当兼职?” 游辞说话的兴致不高,就没回话。 “我哥贼变态,”林昱晨开玩笑道,“大二的时候,他还做了一遍那年高考的数学卷子,几乎满分。打电话给妈说,要是现在参加高考,能去最好的学校。” 闻岸潮:“这么厉害。” 林昱晨撇撇嘴,抱怨道:“他们天天拿这个教育我!” 游辞冷不丁回一句:“你开心快乐就行了。” 林昱晨哼了一声。 不过,他问:“闻哥你怎么不去代啊,我这个段位代一把能有小两百呢。” 闻岸潮说:“挣不了几个钱。” “我觉得挣很多啊。”林昱晨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又问,“对了,你最后号卖了多少钱啊?” 游辞在他们的笑声中走神。 车子驶在街头,林昱晨的注意力终于从游戏上移开,他指着路边的小吃摊,“这什么东西,好香啊。” 闻岸潮边倒车边说:“闻着像鸡蛋饼。” 原来他在找地方停车,刚停稳就说:“走,咱们去买。” “真的假的?”林昱晨惊讶地看着他。 游辞叹口气,也跟着下车。 闻岸潮带着林昱晨走到摊位前,又去别的摊看了几眼,最后决定加上一袋糖炒栗子和一杯奶茶。 林昱晨相当高兴。到底是孩子。 闻岸潮手里提着一堆美食。游辞说:“我来吧。” 闻岸潮没让。游辞又跟林昱晨说:“你少吃点,妈不让吃这种垃圾食品。” 林昱晨从食物里抬起头:“谁说的!她可没那么死板。” 游辞于是不吭声了。 她以前也是很死板的。他在心里说。 林昱晨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注意力:“我去一下那边的书店。” 他跑远了,闻岸潮慢悠悠跟着,叫他“慢点”。 游辞也跟上,神情淡淡的。 闻岸潮扭头看他,说:“他等会儿估计要买漫画。” 游辞说:“你别掏钱。” 第39章 闻岸潮笑:“别这么严肃。” 游辞急道:“不行就是不行,谁家小孩高三还看漫画的?” 闻岸潮:“我高三就看。” 游辞:“我没看过。” 闻岸潮:“你家有一个高材生就够了。” 游辞半天没吭声。 突然,他问:“刚刚花了多少钱,我转你。” 闻岸潮仍与他玩笑:“好啊,转我一万。” 手机一震,闻岸潮看了一眼,手指静止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向游辞,对方面色如常。 闻岸潮给他把钱退回去,低头道:“五十八。” 游辞再次拿起手机,这次转过去五十八。刚转完,他听到闻岸潮说: “是啊,没有你那五十八块钱,我都快过不下去了。” 游辞抬头看去,看他,快步走远。不回头。 心里被难过的潮水吞没了。 第30章 夜(一) 后来接弟弟回去,饭桌上,话题理所当然地围绕着高三小孩开展。 游辞没有抬过一次头,闻岸潮就坐在他对面。像发光的太阳,光是看一眼,就可能会被晃出眼泪。 林昱晨是开朗的孩子,兴致勃勃地讲着学校最近的趣事,时不时惹得两位大人笑出声来。 “上个月也考试了?”妈妈问。 “考了,”林昱晨嘴里塞满了酸菜鱼,“班上几个卷子都炸了,我勉强还能看。” 游辞看看他,又看看妈妈。孩子满嘴食物地讲话,作为礼仪培训师的母亲却能视若无睹。 ——不过她对弓着背这件事却向来不肯妥协。 “还能看是多能看?”妈妈假装板着脸,“别太得意了。” 许兰这时插了句嘴:“高三还是要注意心态,别压力太大。” 妈妈说:“不是谁都能跟你家岸潮一样让人省心。” 闻岸潮低笑一声,没接话。 游辞有些出神。他过去只觉得妈妈不懂自己,现在,他发现是自己不认识妈妈。 闻岸潮突然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妈在客气。” 游辞飞快抬起头,发现他带着笑在看别处。 幻听? 说不定喜欢他也是种幻觉。身体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游辞凝固在原地。 碗里却突然多了个虾,抬头,对上闻岸潮的眼睛。 原来不是幻听。 如梦初醒。 妈妈这时候把话题传过来:“岸潮,你现在一个人住?” 闻岸潮点点头,一笑。 游辞终于能把目光正大光明地放到他身上,尽管还是飘忽着,一会儿就闪走了。 妈妈又问:“住在哪里啊?离网吧远不远?” 闻岸潮道:“徐汇区康平路上的一个老小区,和平里22弄18号。” 许兰接过话茬:“以前他奶奶住的地方。三楼,没有电梯,楼梯老了,踩上去有点响动。不过,周围挺安静的,小区里种着几棵老樟树,夏天的时候特别凉快。” “是,楼梯有些窄,墙上还挂着些小广告,不过阳台够宽敞,窗子也大,光线特别好。”闻岸潮的语调缓慢,似乎在回忆,“奶奶以前喜欢在阳台上种些吊兰和长寿花,现在都还留着。” 妈妈轻叹一声:“你奶奶以前可疼你。” 游辞突然想到妈妈以前说过,小时候闻岸潮爸妈一吵架,就把他扔奶奶那儿。 “是啊,”闻岸潮笑了笑,“我小时候天天去楼下买零食,奶奶跟小卖部的人说,让我别买太多辣条吃,怕上火。” 林昱晨忍不住插嘴:“闻哥,那你自己住,就可以尽情点外卖了。” 所有人停了都笑,只有游辞表情未动。 “周末会自己弄点简单的,”闻岸潮一边喝汤一边回答,“平时多半在外面吃。” 但他说:“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没那么爱吃外卖了。” 妈妈乐道:“二十多!二十多!干嘛说得好像和我一个辈儿。” 林昱晨问:“那你周末做啥?” “做点奶奶以前教我的,酱排骨,或者豆腐汤。” 游辞筷子一顿,看他一眼。 林昱晨喊道:“好啊,回头我要蹭顿饭!” 吃过饭后,闻岸潮留下一句有事就消失了。带着游辞脆弱的乐观一起。 游辞倒不认为他是和自己置气。但还是止不住地很难受:什么都没说完,什么又都说完了。就这么小一件事,就让他魂不守舍。 晚上,妈妈和弟弟睡在游辞的公寓。 游辞把卧室让给妈妈,和弟弟在客厅睡。 他们都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只有游辞睡不着,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 想了很久,还是给闻岸潮发一句:在吗。 真是没出息。但他想不到更好的开场白了。 闻岸潮当然没有回,游辞觉得他可能又去找兔子了。他反复刷着聊天的页面,其实没什么伤心的感觉,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但就是一直刷新,就是睡不着。 真的——睡不着。 那也不用出现在这里吧? 一个小时后,游辞裹紧外套站在冷风里。 深夜的城市安静得近乎空旷,冷风贴着路灯的阴影滑过,几辆夜班公交稀稀落落地驶过,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水泥气息和远处垃圾桶散出的淡淡腐味。 这小区可真是够老的。游辞心里嘟囔。 没有门卫的铁门半掩着,门边贴着的电费通知单已经泛黄,几只野猫蹲在门口,警惕地盯着游辞。 游辞心虚地移开视线,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像贼。 楼道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亮光来自三楼的窗户,透过玻璃,隐约能看到摆在窗边的一盆植物。 他在家? 这么晚了还没睡。 ……没睡也不回我消息! 游辞踩着狭窄的台阶往上走,台阶边沿已经被磨得发亮,墙面斑驳,楼梯扶手生了锈。他攥着手机站在门口,却没有敲门的勇气。 门牌号“302”的铁皮有些斑驳,被岁月蚀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这里的砖墙。 手机屏幕发着淡蓝的光,游辞靠着墙滑坐下来。楼下隐隐传来猫叫声,与他的沉默交织在一起。 我现在是在干什么?游辞的心砰砰跳。 一想到他与自己仅仅一墙之隔,就期待又害怕。 猫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忽断忽续的脚步声,缓慢而不规律。 游辞激起一身冷汗,微微眯起眼看向楼梯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灯光下。 闻岸潮。 他拎着外套,领口松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酒味和烟味——就是twilight那味儿! 闻岸潮带着几分疲惫,却仍旧散漫地冲游辞笑了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低沉,微哑,像被夜晚打磨过。 难道他梦里见过我? 游辞的目光落在闻岸潮松垮的领口和泛红的皮肤上,仿佛这些细节比问题本身更重要。 游辞站起来,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家里灯忘关了?” 闻岸潮语气轻飘,“你怎么知道?” 说着,他扶住墙,缓缓走近,每一步似乎都带着酒后那点漫不经心的力道。 他喝多了? 闻岸潮,喝醉了…… 游辞嗓子发紧,咽了口唾沫才开口:“看你不回消息,就来看看。”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像个被抓包的学生,理由苍白得透亮。 闻岸潮果然轻声地笑:“就为这个?” 他掏出钥匙,朝门走去,脚步虚浮却精准。游辞却总觉得他会不小心压在自己身上,绷紧身体,大气不敢喘。 闻岸潮打开门,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墙边的游辞,轻轻扬下巴。 门内的灯光比楼道温暖许多,游辞犹豫了一秒,还是跟了上去。闻岸潮侧身让他进门,抬手按了按眉心,顺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 游辞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大晚上,和喜欢的人独处一室。 ——对方还喝醉了。 那一瞬间,他把一切脑子里能想到的、不敢想的都过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晚会以上床为收尾。 第31章 夜(二) 门关上不久,楼道里传来一阵拖鞋轻响,伴随着门轴缓缓转动的声音。 闻岸潮越过游辞打开门,像是习惯了。 对门打开一条缝,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探出头来,手里还握着一个茶缸:“小闻,刚回来?今天喝了不少吧!” 闻岸潮脸上的疲倦瞬间隐去,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微笑:“周奶奶,这么晚还没睡?” “刚打盹儿,就听见楼道有动静。”周奶奶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游辞,又把目光落回闻岸潮身上,“是不是又加班回来?瞧瞧你这脸色,可得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谢谢您提醒。”闻岸潮语气温和,像哄小孩一样,“您快回去休息吧,别着凉。” 第40章 周奶奶呵呵笑了两声,眼神不经意地瞄一眼游辞,语气多了几分好奇:“这位是……” “朋友,过来坐坐。” 游辞道:“奶奶,您好。” “你好你好,”周奶奶这才关上门,但游辞还能听见她自言自语的声音,“真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清瘦了……” 闻岸潮转头看向游辞,见他表情微妙,笑着问:“怎么了?” “楼道隔音这么差?” “楼老了,墙薄。” 门内终于安静下来,闻岸潮靠在沙发旁,动作迟缓地解开袖口。 游辞试探地开口:“你喝了不少?” “算不上。”闻岸潮答。 游辞道:“看起来不像没事。” 闻岸潮低头笑了笑:“总不能不喝吧。” 游辞正想再问,闻岸潮起身倒了杯水,动作虽然平静,却掩不住几分异样的疲惫。他端着水杯,微微低头,像是在掩饰什么:“你坐会儿,我洗个脸。” 游辞看着他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洗手间——冷水拍脸。一定是这样。 他就是去找兔子了!但是……看着真不像是发生过什么…… 不多时,闻岸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今晚的情况不太妙。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几小时前的片段: twilight的灯光昏黄迷离,桌上酒杯次第斟满,觥筹交错间是无法推脱的逼迫。他原本用水兑了几杯,借着场面混过去,杯子的颜色不明显,足够糊弄一大半人。 但今晚不行。 几双眼睛像是在暗处盯着他。 最终,一杯“意思意思”的酒被硬塞到他手里。他知道躲不开,喉间灼热一闪而过。同时,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的方式。 一离开桌子,他借口点了“人”来应付局面,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操作了一会儿——二代总爱调侃他有“洁癖”,做什么都要去酒店才行,不肯现场和他们一起解决。那点虚构出来的“习惯”反倒成了他的保护伞,至少不至于被过分纠缠。 折腾到最后,他假装和人离开,实则悄然退场,叫司机师傅绕了两圈才回到家。 一路上,他靠着车窗吹风让头脑清醒些。其实这些场面并非不能拒绝,只是代价总是出乎意料地大,尤其在这样的圈子里。 他抹了把脸,竟然又烫起来,明明才用凉水冲过。 游辞忍不住开口:“你以后能不去那种地方吗?”带着几分克制。 闻岸潮没有说话,反倒靠回沙发,轻轻呼出一口气。 游辞:“……你喝了‘一杯乐’?” 闻岸潮微微抬起眼,带着一丝隐约的倦意:“有时候喝多了,难免沾点。我也不喜欢,但圈子就这样。” 什么圈子?游辞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闻岸潮语调淡淡,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喝多了就免疫了,最多有点热,其他的……” ——“也就那样。” 游辞盯着闻岸潮,声音放低了些:“那后来呢?” 闻岸潮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手掌随意地落在膝盖上,指尖似有若无地敲了敲。 “凉水,冷风,还有跑步。” 凉水……游辞问:“都管用?” 闻岸潮看着天花板道:“不该有的东西,硬压着也没那么难。” “可你为什么……”游辞觉得对话像在打谜,“你不在圈子里吗?” 闻岸潮视线从天花板移开,落在茶几上,看着那几道细微的水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划过,停顿一瞬,开口说:“圈子里的人爱怎么玩是他们的事。” 每个字都像打磨过的石头,透着冷意。 “我不是他的复制品。” 他?游辞通过后面的内容才回过味:闻岸潮指的是父亲。 “不是跟你说过,我跟他去过很多地方——所有你能想到的地方。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大人怎么总是露出那么丑的样子。眼里那种光,像浸了油,一碰就脏。” 他一顿,道:“欲望让他们变成那样。” 他抬眼看向游辞,语气认真得超乎寻常:“你有没有发现,男人天生就带bug,脑子里绕不开那件事。” 游辞胸口微微发紧。 闻岸潮自言自语:“场子里的烟味、酒味混在一起,都是一层糊在身上的雾。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他嗅嗅自己,一笑,“现在,我身上也是这个味道了。” 游辞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你不是!” “你还是……我之前说的,香味。” 闻岸潮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但他身上的疲惫不是今晚的酒局留下的,更像是积了很久的沉疴。 游辞:“你每天都洗冷水澡?” 闻岸潮:“从小就这样。” 游辞:“这样对身体不好。” 闻岸潮:“睡之前浇透自己能安心点。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还能做成什么事?” 游辞默默听着,突然提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打算结婚吗?” “嗯?”闻岸潮也没想到。 “结婚。”游辞重复,“和陈思语,或者别的思语。” 他说的是如此一本正经。但闻岸潮看着他,似乎还在消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笑出声:“可能吧。” 游辞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结婚了。” 闻岸潮道:“不怎么想,但也不排斥。” 游辞声音突然拔高:“不可能吧!你爸妈……” 闻岸潮知道他想说什么:“跟我父母没关系,就算他们婚姻很圆满,我也是这么想。” 游辞不理解了:“为什么?” 闻岸潮:“不为什么。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游辞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小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拼图’……” 闻岸潮:“那时候太小了,还摆脱不了他们的影响。” 游辞急道:“可你现在去相亲——这不是你妈的意思?” 闻岸潮:“不去她焦虑。我不想她焦虑,再说,多认识些优秀的人,没什么坏处。” 游辞盯着他,脱力道:“你真没受他们影响?怎么做到的……” 闻岸潮:“小时候觉得他们像座山,而我要成为一只飞鸟。等飞过去了,山再高,又能怎样?” 所以你竟然真的有可能结婚。 游辞不相信:“那天在酒吧,你跟我说你是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结婚对象……” 闻岸潮仰起头,摸着下巴回想,“那是多久之前了?” 游辞的心沉到谷底。 “是啊,我可能很糟。”他点点头,肯定这个说法。 游辞急道:“那你还……” 闻岸潮道:“之前排斥,是年轻时候的偏见。觉得婚姻需要太多妥协和算计。再加上我妈催得紧,难免对她有点情绪。” “……那现在呢?” “想法没变太多,但没那么抗拒。人总得承认一点,事情永远有两面,哪怕它可能是糟糕的,也不一定就没有值得一试的理由。”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几分酒后的散漫:“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选择。结婚也好,不结也罢,没有什么非此即彼的必要。” 游辞突然觉得这个人比想象中更远了。 他说:“那你明天就去结婚吧。” 闻岸潮愣了半秒,随后笑了,夹杂着几分无奈。 他微微侧身,肩膀与游辞相碰。 游辞低着头。 闻岸潮问:“难道我小时候答应过你,要炸掉所有让小孩不开心的婚礼?” 游辞怔了一下,没忍住扬起嘴角:“哪有这种东西。” 闻岸潮也对他笑。游辞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纵然心还在疼,还在难过,嘴上也下意识笑起来。 这种开心又伤心的感觉,简直是凭空对着这个人造出另一个心脏。 闻岸潮突然想起件事,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东西给他。 游辞问:“什么?” “上次出差买的。” 游辞拆开看,是木雕杯托。 黑胡桃木的深色木质触感温润,中心那只飞鸟展翅欲飞,羽毛的雕刻细腻得几乎能看清每一根线条。他轻轻触碰鸟身微微凸起的地方,指腹感受到那种精致到极致的手工感,不免笑道:“好看。” 语气里藏不住一点意外的喜欢。 闻岸潮笑笑,又倒一杯水。 游辞本在继续端详,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茶几下面其他几个杯托。边缘露出的木质和花纹略有不同。 他抬头看了闻岸潮一眼,对方却正专注地摇水杯,没察觉他的停顿。 “谢谢。”游辞将杯托轻轻放在身侧的沙发扶手上,不再多看一眼。 要送出去的礼物很多,他只占其中一个。 闻岸潮道:“客气。” 沙发间的气氛重新归于平淡,直到闻岸潮在脸上揉了把:“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第41章 反正他喝醉了。游辞索性承认:“怕你不高兴。” 闻岸潮倒了杯凉水喝,眼睛一抬:“嗯?” 游辞艰难道:“不是,转你钱了吗……” 闻岸潮一愣,随后笑骂:“傻瓜。” 两个字飘过去,简直把游辞也弄醉了。他傻乎乎地跟着笑。 闻岸潮想了想,说:“你妈来这里不全是为了你弟,主要也是想给你找对象。别不高兴。” 我不全是为了这个不高兴。游辞把话吞到肚子里。 闻岸潮看着他。游辞发现他眼睛里裹着层朦胧,是真的醉了,真的不太清醒。真的……可以跟他讲任何事情。明天一定会想不起来,游辞很笃定,喝醉的人都是这样。 所以,说吧。比如…… “哥。”游辞嗓子发痒。 闻岸潮轻轻应了声,脑袋微微偏向一侧。 “我如果跟你说个事情,你会不会生我气?”游辞试探着问,声音不高,怕惊动他。 “嗯,不生气……”闻岸潮低声重复了一句,音调拖得有些长,像是在认真想,却又半点认真劲儿也没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过了几秒,游辞发现他的头歪得更厉害了些。 “哥?”游辞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 他俯身过去,见闻岸潮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下来,手里的杯子摇摇欲坠,游辞连忙接过来放到茶几上。 睡着了? 游辞坐回自己的位置,想了想,终究没再叫醒他。 目光随着墙上时钟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转,脑子却没办法安静下来。 他再次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储物间,拿出一条毯子,轻轻盖在闻岸潮身上。 本来想把对方扶去床上,又怕惊醒他。 游辞蹑手蹑脚地把灯关上。 视线被黑色遮盖,让人晕乎乎的。他四处摸索,碰到一片炙热的呼吸,游辞像被传染,边后退边浑身滚烫。 游辞拉开窗帘,月光救了他。 但他错了,微亮的一层朦胧打在闻岸潮的脸上。好像一切都要变得无可救药。 闻岸潮眉眼松弛,但呼吸略微急促。 或许不舒服? 游辞伸手,想将闻岸潮扶躺在沙发上,对方却无意识微动了一下。游辞僵了片刻,见他没有醒来,再次轻轻靠近。 闻岸潮半侧着身体趴在沙发扶手上,手臂垂在一旁。游辞俯身试探着轻推了推,无果,只好将他小心扶正,谁料脚下一滑,真是大事不妙! 他急忙撑起身,忍着崴到的脚踝默默蹲下。揉脚时不自觉抬头看过去,顺着眼前的轮廓,视线向下一扫—— 猝不及防地瞥见某处,倏然移开视线。 游辞觉得自己发烧了,他调整着呼吸,将落在地上的毯子重新盖回去。 吸了口气,才在黑暗里,借着那么一点点心愿,悄悄看去。 游辞像解字谜一样读着他的脸。 他睡过去的脸,让游辞想到英国电影里,阴天下牧场里的小羊。每根睫毛都沉静、纯真。它们往往忍耐且沉默,让游辞感到孤独与冷。 他很渴望……渴望什么,想不透,更难以启齿。 手心微微出着汗,脑袋回过味的时候,嘴唇已经轻轻覆在闻岸潮的脸上。 太轻,太小心了。说是吻,都冤枉他。 游辞很快拉开距离,呆呆地料理着自己的情绪。毕竟是黑夜,毕竟无所不能的闻岸潮喝醉,也睡过去了。 游辞忽然就松懈了,他缩着身体,将头抵在闻岸潮的背上。他们都是一样的烫。他于是轻轻地蹭,心里叫他,哥哥。 不要……不要结婚。 闻岸潮从始至终没有反应。 游辞好久才抬头,半睁着眼,只当自己身处梦中。再次覆上去的时候——不算冤枉了。他感受到结结实实的重量,唇压在一起,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只是一场美丽到夸张的梦而已。 在梦里,他就该更勇敢、更卑鄙。但最多也只能想到那句“奶嘴”了:闻岸潮幼年时的玩笑。 但他受到启发,换了种方式,唇齿交接——生命就是在此刻结束都心甘情愿。 只是。 突然有了回应。 游辞猛然睁开眼,看到那双依然紧闭的眼睛,眉毛皱着的脸。 这是一个笼罩过来的回吻,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嗯?” 听到这声迷糊的咕哝,游辞彻底清醒,看见闻岸潮正尝试着睁开眼睛。 恐惧袭上心头。 他没想明白,就骤然向下探去。对方果然不动了。再然后,游辞干脆跪下去,张开嘴—— 毯子掉在地上。 第32章 灾难 “大脑是我身体里的寄生物。” 这是闻岸潮初中时写在日记本上的一句话,他认为人并不需要认可大脑浮现的每一个想法。 据研究表明,大脑每分钟会产生4到6个念头。在一天清醒的时间中,这个数字可以轻松达到六千甚至六万。 其中,大多数和欲望有关——闻岸潮对这部分尤为不以为然。他很小就懂得,极致的满足过后,往往是彻骨的索然无味。 成人的世界尤其如此。派对散场,酒局终了,大人们的第二天往往非常悲惨。因为他们会被令人绝望的无聊吞噬。 昨夜越是快乐,今日就越是无聊透顶。 而下一次,追求快乐的门槛只会变得更高。 因此,闻岸潮早早决定与欲望划清界限。 但他也低估了另一种可能性——当压抑长久积累,爆发时,往往比欲望本身更具破坏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灾难…… * “今天可真冷啊!” 秋天仿佛一夜之间溜走了,门轴咯吱一响,冷风裹着湿气扑进屋里。一片枯叶跟着飘了进来,蔫蔫地耷拉在门边的地砖上。 “真冷!” 老板娘话音落下,头也没抬地瞟了眼来客,“关门啊,小兄弟,风灌得人头疼。” 游辞缩缩脖子,转身把门带上。 药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柜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品,角落的电水壶冒着蒸汽,咕嘟咕嘟响着。 女人低头整理柜台,抬起头朝他走来,手里还捏着几张药单子。 “要点啥?”她眯着的眼懒洋洋一抬。 “退烧药,还有……”游辞的声音哑得厉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再拿一盒感冒药吧。” “发烧了?” 老板娘问,拉开抽屉,用下巴点了点他。 游辞低下头,垂着眼,像没听见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朋友,都有点发烧。” 老板娘瞥他一眼,手上没停,抽屉拉开又关上。她将药盒在柜台上排好,边拆开小票,边说:“又冷又刮风,没点病才怪。”声音里透着惯常的冷淡和利索,“你朋友八成是传染的吧?多喝热水,能请假就请假,被折腾出肺炎就麻烦了。” 说着,她头也不抬地撕掉一张药单,往柜台上一放,“啪”一声,激得游辞浑身一震。 “就这些?”女人笑他的反应。 游辞嘴角动了动,没答话,只轻轻嗯一声。他站得笔直,但老板娘的眼神从柜台后扫过来,“你腿咋了?” 游辞立刻说:“没事。” 老板娘又看他几眼,装好药,用塑料袋扎了个结,递过去时还絮絮叨叨:“还要降温呢!这几天别往外跑了。” 游辞默默接过药袋,付过钱后朝外走。 “把门带上!” 门缝合上的一瞬间,冷风立刻钻进衣领,直往骨头里灌。 真让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清晨。 冬天真的要来了。 街道上渐渐忙碌起来,学生背着书包跑向街角的校车,家长骑着电动车载孩子急匆匆地穿梭在人流中。早餐摊的蒸汽在空气中氤氲,豆浆和油条的香气裹挟着冷冽的风扑向游辞。他提着药袋站在台阶上,看着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转。 他应该醒了,游辞估算着时间。 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寒风中消散。 鞋底压过湿润的地面,他被裹挟着向前,与匆匆的人流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老式居民楼的墙角积了灰尘,空气里有股陈旧的潮味。 游辞扶着楼梯扶手,脚步沉缓地往上挪。 每爬几层,他就得喘几口气。楼道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电视的背景音似乎也扰乱了他呼吸的节奏。 他被时间困在这里。 会好起来的,游辞告诉自己。现在不一样了。 大概是昨夜的亲密感还在,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观。 其实早上睁开眼,他就知道外面很冷了,窗户是雾蒙蒙的冷色调,随着冷风呼呼作响。 但身后是暖的,竟一时以为是春天。 因此花了很久才彻底清醒——昨晚……昨晚! 第42章 光是压抑强烈的羞耻,就耗尽他所有力气。更别提身体哪里都不对劲,他很庆幸先醒来的人是自己,立刻决定逃得远远的。 很奇怪吧?明明满脑子都是身旁的人,却不想见他。 但临走前,他发现了对方还在昏睡的原因:闻岸潮的身体是烫的,脸色也发白,很可能生病了。 顷刻间就改变了主意,游辞打算快速去趟药店。临走前,一瘸一拐的他听到床上传来摩挲的声响。 ——应该是醒了。 再次来到门口,他站定发呆。十分钟后,敲门的指尖依然有些颤。 门很快打开。 游辞朝后退几步。 他眼神在躲,只看见闻岸潮的腿,以及怀中抱着的衣物和床单,似乎正要处理。布料上隐隐可见些许污迹——他知道原因,脸上几乎绷不住。 闻岸潮微微侧过身。 于是他就这样挤进去,里面好暖和,眼眶都跟着发热。 刚刚的乐观通通长着翅膀飞走了。留他在原地,接受着亲密到生疏的巨大冲击。 门关上后,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去了阳台,随即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嗡嗡声,伴随着布料甩动的声音,偶尔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某种节奏感,将屋里的沉默击碎。 隔着玻璃门,闻岸潮朝游辞的方向看去。 身体的疲惫感让他不适,额头隐隐发热,被一层潮湿的热雾包围。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也知道——清晨,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一个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如果他认识游辞的朋友齐天,多半会赞同那句“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凡事他极少设置明确的界限,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习惯把复杂的事情归于简单: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存在意料之外的一切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性像一扇门,虽偶尔敞开,但也总有某些地方,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跨过去。 比如昨晚。 说来,都是那个二代不厌其烦地与他灌输那些念头,清醒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加上酒的催化,那些早被屏蔽在外的声音竟然回荡在脑海深处……半梦半醒间,一定是错了。 游辞依然低着头,等候在原地。 直到看见闻岸潮的影子朝自己的方向投射,他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说:“退烧和感冒药。” 没有回应,他抬起眼。 实在说不上来闻岸潮那是什么眼神,毕竟没敢多看。 闻岸潮接过来那袋东西,世界从此刻被上了发条,四周的一切变得生动且快速。游辞感到很不适应。 塑料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闻岸潮开始咳嗽,游辞听到他问:“去买药了?” 声音。他的声音。 和昨天晚上不同,很冷静、克制。游辞却满脑子都是那时候的声音,那种贴在耳边的、很轻微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游辞道:“早上的药比夜宵还贵……” 尽管声音沙哑,但他刻意大声说话。 闻岸潮看过来。游辞竭尽全力与他对视。真是太难堪了,明明对方穿着毛衣,但满脑子都是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会不会也这么看待我? 这一想法让游辞肾激素飙升,他声音宏亮道:“我第一次起这么早,没想到是去买药。” 这当然是个玩笑。 只是闻岸潮没有笑。游辞很渴望他能笑一下,然后、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不要认真地聊这些,更不要和他说昨天晚上是喝醉了。 闻岸潮是那种过于安静的表情。 那么安静,也那么冷静。 光是和这样的表情对视,游辞都感到难过。他的灵魂又开始下雨。身体里,都从心脏到胃都被打湿了。 闻岸潮问:“药是给我买的?” 尘埃暂时落定,游辞喘上气来,耸肩道:“你昨天喝太醉,发烧了。” 闻岸潮皱着眉,道:“你听不到自己的嗓音吗?” 游辞一愣,更无所谓道:“我又没发烧。” 他话多起来:“发烧的是你,你得吃药。我不用,没事。” 闻岸潮突然朝他走过来,几乎碰到游辞的胳膊——被他猛地躲掉了。两人都在此刻停滞。 “我没事,”游辞声音微颤,察觉到后,又重复一遍,“真没事。”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试图说些什么——游辞快要被恐惧吞没,他匆匆打断道:“我上班快迟到了。” 闻岸潮想让他冷静下来:“游辞。” 游辞大脑空白,避重就轻道:“对不起,昨天不是故意的,把你弄疼了。我没有和别人口过,真的不太会。” 闻岸潮动作一顿,告诉他:“没有说这个。” 游辞道:“哦。” 他摸摸鼻子。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 三下,两下,又补上一下。 闻岸潮越过游辞把门打开。 周奶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碗,碗上扣着个瓷盘子,透着点暖气。她向里面眺望着,说:“岸潮啊,你不舒服吧?” 闻岸潮咳嗽着,用拳头抵着唇:“不好意思。” 估计隔音太差,咳嗽都被听见了。 周奶奶叹口气,把碗递给他:“昨天晚上听见你这屋一直在闷哭,呜呜咽咽,跟小猫叫似的,真可怜。” 游辞像被钉住一样僵硬。 闻岸潮缓缓接过碗,好久才回道:“谢谢您,麻烦了。” 周奶奶语重心长道:“麻烦啥呀!你啊,就知道赚钱,难道身体……” 游辞突然硬生生从他们之间挤出去,快速道:“我真的要迟到了!” “游辞!”闻岸潮喊道,“你请个假!工作——” “没事!”游辞头也不回,脚步却乱得像踩在空中的人。扶手被他抓得哐哐作响,鞋底打滑般砸在楼梯上。 他还是走了。惊讶的周奶奶踮脚张望。 瓷盘里姜汤的热气升腾着,洗衣机的嗡鸣在楼道尽头打转。现在,灾难现场只剩下了一个人。 第33章 这种事不用查 现代酷刑之——监考。 真倒霉,偏偏是今天。游辞强忍着头晕脑胀赶到考场,刚进门就听学生们抱怨:“就咱们学校还有期中考,有啥意义啊……” 见老师来了,他们立刻闭上嘴巴。 游辞顶着张严肃的脸在内心狠狠吐槽:没意义!监考也没意义!本校监考,连监考费都没得! 开场前他最后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准确的说,没有期待的人发来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有够奇怪,明明是从那人身边逃出来的,害怕看到、却更怕看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刚刚脑子一乱,说的都叫什么话……现在想起来,游辞都大脑发麻。好崩溃,人生为什么是这样的。 齐天:大妈。 游辞:…… 游辞:监考。肚子疼。 他当然没好意思把身体的疼痛具体地描述出来。尤其是对着齐天这个物种。 齐天猜测:便秘? 游辞干脆问:便秘怎么办? 齐天:吃顿华莱士吧。 游辞:妈的。 齐天:艹,华莱士也比burger king强。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齐天:大妈。 游辞:你妈要去监考了。 作为学校的新鲜血液,他这个年轻老师自然成了“监考优先”对象,日程被排得满天飞。不能说话、不能看手机、不能坐下、更不能看书——原来小时候羡慕的监考老师都这么辛苦! 偏偏他本就浑身不舒服,这么一站,硬是熬到下午才勉强换来片刻的转场休息。筋疲力尽的游辞拖着步子往教研室走,打算稍微坐一会儿缓缓神。 没想到,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游辞!”是系办的王姐,笑得热情又爽朗,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帮个忙呗,赶紧把这份期中考试的答题卡送到实验楼六楼教务办去,马上就要用!” 那个没电梯的老实验楼?游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片遥远的区域,得穿过整座校园,还要爬六层楼梯。 他犹豫道:“我等会还有一场监考,可能赶不过来。” “哎呀,你年轻,快得哩!来得及。”王姐笑得更亲切了,语调却不容置疑,“跑快点,十分钟肯定搞定!” 他迟疑间,文件已被塞到手里。 “快去快回!辛苦啦!” 艹。 早知道就不回来休息了! 他匆匆往实验楼赶去,倒霉的是电动车偏偏没电,全程只能靠跑。冷风呼啸着灌进领口,脸颊都被刮得生疼。 冬天来得太突然,薄薄的外套在风中毫无抵抗力。 就是这样残酷的时刻,游辞都会走神。想着那个在监考时候反复想起的名字。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湿漉漉的声响,风裹着冷意从耳边刮过。游辞跑过教学楼,穿过操场,手上的文件根本捂不热,冻得手指快要失去知觉。 第43章 等到实验楼,六层的楼梯陡峭得像攀岩,他扶着冰冷的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挪,膝盖在发抖,心跳像擂鼓。他很想快点,每一步却都像在踩棉花,最后是连冲带跑挤进教务办。 “谢谢啊!”教务老师笑着接过文件,游辞连说“没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点头,又拖着冻僵的身子跑回考场。 踩着最后一分钟,他终于赶到监考地点,脸色冻得发白,呼吸间全是冷空气的腥甜味。监考期间,更是觉得腿脚又酸又冷,脑袋里一阵阵发昏。 一整天下来,膝盖冰凉麻木,后背僵硬得抬不起来,喉咙里像被冻住了,连抬眼皮都成了负担。结束监考的瞬间,他仿佛从牢笼里被放出来,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地板都可以! 游辞拖着脚步走出学校,寒风扑面,他低头缩着脖子。 一声鸣笛划破空气。 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他倒是没想到闻岸潮会来——真是累到一点情绪都产生不起来了,只能硬撑着拖动步伐,朝车走去。 有些事,游辞也是监考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闻岸潮对他有一种潜在的纵容感。而他利用了这份宽容,主动、诱使对方在脆弱的场景里与自己发生这一切。 所以闻岸潮到底是怎么想的,愧疚?还是认栽了? 他似乎真的很平静,早已接受了事实。不像游辞,在灾难发生过后,拼尽一切力气掩饰自己的脆弱。 闻岸潮推开车门下来,脸色依然是介于白和红中间的那种病态。 两个病号有气无力地对视。还是闻岸潮先开口,他声音听着还挺有力气:“电话怎么不接?” 游辞撑起点精神,老实回答:“全天监考,关机了。” 大概看出他脸色不好,闻岸潮一顿,问:“怎么了?” 似乎还有个手靠过来的动作,但被他中途收回了。 游辞没说话。闻岸潮拉开车门:“先上来吧。” 车里确实暖和得让人想叹气。还有一种苦味,像咖啡久留在空气中的余韵,不是新鲜冲泡时的香,而是残存在衣料里的冷涩。 游辞问:“喝咖啡了?” 闻岸潮避免和他对视,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 竟然是姜汤——游辞哑口无言,真是太累了,难道嗅觉都出现了异常? 游辞捧着杯子慢慢喝几口,冰凉的喉咙稍稍回暖,整个身体才感觉回了点血。他放下杯子,突然抬起头说:“有个人让我去送文件,特别远特别麻烦,都说了我还有监考!她还是让我去。” 闻岸潮问:“你转场休息碰上的他?” 游辞疯狂点头,他都没发觉自己语气里的委屈:“嗯!” 闻岸潮一笑:“有人替你担责任还不好?” 游辞瞪他:“担什么责任?” 闻岸潮嗤笑一声:“要是我,就找个地方溜达一圈,或者找间空教室打个盹,时间过一半再慢悠悠去考场。监考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老师,耽误不了事。” 游辞说:“监考迟到或者不在,被教务处抓到,完蛋的是我!” 闻岸潮教他:“就说替王姐办事去了,她知道你有监考,还坚持让你去送东西,说这事更重要。这是事实吧?原封不动告诉他们就行了。” 游辞犹豫着,说:“可这个事用不了一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 闻岸潮道:“你全程都是急跑过去的,不然时间肯定不够用。还有你身体不舒服,路上耽误了时间——这也是事实,不算撒谎。” 游辞:“路上哪里耽误时间?” 闻岸潮现场和他编:“路上学生多,道路不通;你是新老师记不熟路,找错了地方临时折返……这些都行。” “……她肯定知道我是故意的。”游辞抿了抿唇,小声反驳。 “她就得知道你是故意的。”闻岸潮看向他,“你真在投行干过?怎么跟个战战兢兢的实习生一样,该得罪就得罪,不用怕。” 游辞嘴硬道:“谁战战兢兢,我就是……” 闻岸潮说:“你这么实在,像王姐那样的,还不多使唤你几次?但凡让她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欺负,以后就没那么多麻烦事。” 游辞还是垂着眼睛,嘴角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微微扬起来。 忽然不觉得那么累了,世界也变得美丽。他握着杯子,快速看了闻岸潮一眼。 闻岸潮却转过头去,手放在方向盘上。 于是迟到的情绪排山倒海地袭来,游辞收回视线,有点木讷地朝前看去。 车缓缓开了,没有人说话。 他这是特地来找我的?游辞东猜西想地掏出手机,果然有闻岸潮的未接来电。还有群里一堆杂七杂八的消息。 其实他把“谁先脱单谁是狗”的群屏蔽掉了。徐洋和盛子昂实在太能聊,光是表情包就大战七八百个来回,看着很头疼。 昨天晚上原来他们还有活动。 徐洋艾特了他和闻岸潮好几次,并且问:人呢?? 盛子昂:你俩这么早就睡了? 一语双关。游辞脸一红,飞快将手机压下。 但抬起头来,渐渐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他问:“你在往哪开?” 闻岸潮似乎在措词,但这个努力显然没什么必要。因为目的地逐渐从地平线涌入游辞的视野——栖风市人民医院。 一切忽然就说得通了。 游辞不可思议道:“你来接我去医院?” 闻岸潮平静道:“你走路姿势不对。” 游辞:“……骨科?” 闻岸潮一顿,还是说出来了:“肛肠科。” 游辞的眼睛都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圈,耳根烧得通红。他激动道:“疯了吧,我才不要为了这种事去医院!” 说完,他扫了眼拥挤的路况,努力压下情绪。不能和他在开车的时候吵。 游辞说:“我真没事。” “真的,”他像在聊别人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闻岸潮确实好一会儿没回他,直到把车开入停车场,速度变慢了,才说:“床单上有血。” 游辞快呼吸不过来了,他绷紧身体回答:“不多,我心里有数。” 其实他也是事后才发现流血了。那时候……只记得那些拥抱,以及亲吻的瞬间,还有他放大的脸……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剩下的,根本没有分散他多少注意力…… 他们驶入灯光昏暗的停车场。 闻岸潮把车停好。游辞看不清他的脸,这样也好。 闻岸潮说:“去临川,走高速两个小时。今天晚上就能回来。” 临川是栖风市隔壁。游辞急道:“我不去!哪里的医院都不去。” 闻岸潮没有立刻接话,沉默地解开了安全带。 游辞一动不动,摆明态度:绝不下车。 闻岸潮又说:“临川那里不是大医院。我认识人,不用挂号,检查也快。” 游辞声音拔高半度:“我说了不去,这种事不用查!” 闻岸潮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游辞的气势弱下去。他实在做不到和闻岸潮面对面聊这种事。 “那就回去。” 最后还是闻岸潮松了口,他轻踩油门,车头慢慢调转方向。 头顶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白炽灯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将潮湿的水泥地反射得惨白。 游辞不自觉眯了下眼,把视线垂回到膝盖上,将保温杯握得更紧了些。 车子滑行得很慢,轮胎碾过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远处,一抹微弱的光从通道尽头投射进来,伸向沉默的另一端。 游辞不知道闻岸潮是否想和他好好谈谈。 他只知道,昨天做到一半,对方就彻底清醒了。 但那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 第34章 左耳与右耳 途中,电话响了。 那头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快:“你早上那么早就去上班了啊。” 游辞手里转着保温杯,心想:我是半夜出去就没回来。 “下班了没有?来许兰阿姨这坐坐,正好思语也在。她有个朋友,刚调回市里工作,家里是做外贸的,说话特别大方——我听说喜欢画画,还养了只猫。你不是最喜欢猫了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猫了?游辞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眼神微微发散。 “妈,”他低声说,避免闻岸潮听到,“要不算了。” “怎么算了?你先见见。”妈妈没有放在心上,还问他,“对了,你今天见到岸潮没有?他电话打不通。” 游辞愣了一下,缓缓往旁边看了眼,声音轻得像顺口应了句:“嗯。” “叫他也过来。”妈妈说,“思语也在,最近他不是忙吗?现在过来坐坐挺好的,是你许阿姨的意思。” 游辞默了几秒,轻声答应。心里却像塞了团棉,闷得透不过气。 他挂了电话,问司机:“你是不是关机了?” 第44章 闻岸潮握着方向盘,视线仍在前方:“在你前面的物格。” 游辞伸手拉开储物格,摸到手机递过去。闻岸潮看了手机一眼,又看游辞,游辞伸手点亮了,动作有些笨拙。 对着闻岸潮的脸一晃,解锁完成。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未接来电,最上面还跳出一条微信未读提醒。游辞移开视线,语气有点不自然:“怎么一个都没接?” 闻岸潮“嗯”了声,没多解释。 有点明知故问了。游辞默默把手机放回原处,消化着突然涌上来的羞耻。 没时间看手机吗?但是有时间来找我……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妈打电话了,说陈思语在你家。” 闻岸潮没回应。 有点希望他就这样沉默下去。没有什么比他开口更能撕碎心脏了。游辞说:“让我叫上你一起过去。” 闻岸潮说:“不去了。” 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游辞看过去,听他道:“去你家?你需要休息。” 原来是这个理由,游辞心里的光灭下去。 但他很无所谓地说:“你去吧,把我放家门口就行。” 闻岸潮突然探身过来,打开前方储物格拿回手机。游辞没想到他会在开车的时候做这种危险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缩。 他一边拨电话一边说:“妈,今天去不了……对,他跟我说了,你替我和小陈道个歉……嗯,不是嗓子发炎。早上三十九度,可能是甲流,还传染给游辞了……就这样吧,我们今天不过去了。” 一气呵成。 游辞僵硬道:“你得甲流了?” 闻岸潮说:“没有。三十八度,着了凉风。酒劲过了就发起烧了。” 游辞问:“什么时候着凉的?” 闻岸潮看他一眼,说:“你踹被子。” 游辞:“……” 原来他是这么生病的。 闻岸潮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 游辞没认出这是哪里,一见他这样,立马跟过去。 闻岸潮一顿,没说话。游辞有点尴尬,不与他对视,也不和他讲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游辞差点就进了药店。 药——店。 游辞停在药店门外,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肩膀。他缩着身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闻岸潮。 他低头假装玩手机,同时忍不住往里面瞟了一眼,闻岸潮正站在柜台前,低声和店员说着什么。 “有没有能……缓解的药?”闻岸潮的声音传出来,带点不自然的停顿。 店员也随着压低声音:“具体什么症状?” 闻岸潮说:“有点不舒服,应该是擦伤。那种局部用的就行。” “哦,”店员的声音显得很专业,“去看过医生了吗?” “不太方便。” 游辞快握不住手机了。 闻岸潮的声音倒是自然起来,问:“有点出血,该怎么处理?” 店员打量着他,说:“最好用温水轻轻清洗,主要是避免感染。但是也不要用刺激性强的肥皂或药品。” 店员又问:“血不多吧?” “应该是不太多。” 店员转身拿药,再次与他确认:“是比较浅的伤吧?” 闻岸潮“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消炎的也拿一下吧,谢谢。” 店员翻翻柜台后面:“那就用这个,促进愈合的。再给您配个消毒的,回去记得先清洗一下。” 闻岸潮说:“还有止痛药,有的话也请拿一份。” “好的。”店员递过几样东西,又补充道,“如果还有别的症状,比如持续性出血,最好尽快去医院。” “好,谢谢。”闻岸潮接过药袋,走了出来。 游辞心里一跳,动作却没停,继续装作在看手机。 闻岸潮经过他时,略一停顿。再然后,就是游辞跟着他走了。 这时,隔壁碟片店的门被人推开,伴随着微微作响的铃铛声,一阵熟悉的旋律飘了出来—— watch the sun rise along the coast 坐在海岸旁看着日出 as we're both getting old 就像是我们终于一起慢慢变老 是那天闻岸潮在酒吧里给他听的歌。门关上了,音乐闷闷的,游辞却记得每个旋律,甚至可以跟着轻哼出歌词: i can't describe what i'm feeling 我无法描述这种感受 and all i know is we're going home 我只知道,有你在身边,感觉就像家 so please don't let me go 所以请不要让我走 don't let me go* 不要让我走 闻岸潮叫他:“上车吧。” 他站在车旁,仿佛没听见这首歌一样。 没什么反应。 游辞默默走过去。也对,要他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这问题没有答案,真是徒增烦恼。 闻岸潮系好安全带后,把药袋递到他手上:“看看,有没有你不能用的。” 游辞随手打开药袋,瞄了一眼,里面大多是软膏:红霉素、利多卡因,还有一小罐凡士林。 他慢吞吞举起一个陌生的包装,左看右看,然后一头雾水地打开说明书。 闻岸潮虽然没看他,却开口道:“复方倍他米松。店员说要是有肿胀或者疼痛,可以用这种含皮质类固醇的药膏。但不能长时间使用。” 游辞的眼睛飞快略过“肛周药膏”四个字。 “哦。”他看向窗外。 * 到家的时候,游辞收到了陈思语的消息: 【你不想找对象啊?】 【刚刚你妈问我,我就顺嘴说了,以为你接受相亲呢。】 【怪我怪我。】 游辞回复:【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 游辞:【我还想再玩几年,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陈思语正在输入。 游辞:【我妈那边我去说。跟你没关系,真的。】 陈思语:【真是不好意思!】 “游辞。”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游辞吓得弹跳起来,捂着手机,惊魂未定道:“干嘛。” 闻岸潮抬抬下巴:“去上药。” “哦,好。”游辞答应下来,磨磨蹭蹭地去拿药袋。 闻岸潮坐在沙发上划手机,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突然又冒出一句:“电脑借我用用。” 游辞折路给他拿电脑,边找边想,我电脑里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吧? 没有。他心里确认。真的没有。 这才递给他。 等游辞上完药从房间出来,闻岸潮正微微垂着头,膝盖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他左手轻敲着膝盖,右手在触摸板上滑动,耳机线垂在肩侧。神色仍然是疲倦的,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显然低烧还没退尽。 像是在开一个视频会议,闻岸潮说:“老周,你的部分不用等了,先把他们的需求整理出来。” 耳机里传来微弱的回应,他道:“下周的推广方案谁来对接?还是你?” 然后一顿,道:“行,别拖,今晚给我邮件。” 游辞靠在门框旁看了一会儿,闻岸潮忽然侧头看向他,摘下一只耳机,问:“药上好了吗?” 游辞点点头。 闻岸潮随即把耳机戴回去,对着麦克风说:“不是对你们说的,继续。” 游辞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喝了杯水。 闻岸潮与他让路,坐直,视线回到屏幕上:“再确认一遍,a区的租金幅度可以上调,别压得太死。还有,我不管是谁先提的项目,都要按实际效益分配。”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电话:“喂?” 游辞默默喝水,眼神往他那边看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还未停下的时候,闻岸潮突然说:“这事今天不可能。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听懂了吗。”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语气,游辞一愣。闻岸潮快速看他一眼,将电脑放下,朝阳台走去。 电话那头对方焦头烂额地表示:“闻老板,我们这边的内部预算是真的卡死了,合同必须改,或者我们只能考虑暂停营业。” 闻岸潮道:“我明白你们的难处,但合同调整有规则,今天没法做即时修改。” 只是对方咄咄逼人:“您再考虑一下!这对你们商场的整体人气也不是好事。” 闻岸潮隔着玻璃门看向游辞的身影,最终说:“好,我现在过去,但别指望今天能拍板,我只听需求,不承诺结果。” 五分钟后,闻岸潮回来了,他随手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对游辞道:“我得出去一趟。你有事给我电话。” 临到门前,他又折回来——游辞下意识以为那会是个拥抱。 但闻岸潮只是在电脑面前快速操作一番,将会议退出。 门关上了。 第45章 游辞看着门发呆,火速拿出手机,给闻岸潮发消息: 【什么事情,真推不掉?你烧还没退吧?】 没想到的是闻岸潮竟然秒回:【我没事。】 紧接着发来:【好点没有?】 隔着屏幕,游辞没有那么扭捏了:【还行。本来也没什么事。】 当天傍晚,一个小时后。 正想着他,游辞的手机震动起来。 闻岸潮:【现在好点没有?】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一个声音在左耳说: 好幸福,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另一个声音却在右耳说: 别当真——我求你了。 第35章 今晚要见面吗? 再见面是两天后。 妈妈和弟弟要回去了,临走前,一定要和许兰他们吃顿饭。 这两天,游辞只和闻岸潮在手机上打过交道。“上过药没有”“上了”“一天三次” “你要掐点检查?”……对面没再回,游辞感觉这个玩笑有点过了。 但到要上药的时候,游辞又收到熟悉的消息:“上药了吗。” 真不知道他想干嘛,好像只在意这件事一样。 最初的喜悦就这样逐渐淡去,因为他和一个短暂的人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夜晚。 只是这样吗? 餐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菜肴,许兰招呼着他们坐下,低头掏出手机,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 她走去厨房,声音不大,游辞隐约捕捉到几句:“他们今天走了……什么事也没这个重要……大家都在等你……那你说说是怎么了?……嗯,好,就这样。” 挂了电话,她出来笑着和他们说:“他一会儿过来,刚刚在外面忙事儿。” 游辞的妈妈摆摆手:“孩子忙就算了,不用非得赶。” 许兰却笑道:“哪有那么忙!再忙也要回来,都是一家人,哪能不来?” 弟弟林昱晨凑过来,悄声问:“哥,闻哥到底忙啥呢?不会是在谈女朋友吧?” “可能吧。”游辞心不在焉地答。 他有点不高兴,第一想法就是闻岸潮不想见他。要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二话不说就来了,根本不会推三阻四。 妈妈笑着接话:“这次那个是不是成了?听说女孩爸爸是教授。” 许兰捂嘴轻笑:“不好说,不过希望挺大……” 妈妈眼睛一亮,来了兴致:“他有那意思?” 游辞抬眼看向许兰,只见她微微挑了挑眉,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至少主动约了几回。孩子嘛,就看他们自己合不合得来。” “先吃吧,”许兰说,“边吃边等,别为了他饿肚子!” 门口传来轻响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动了一半,林昱晨正低头专心对付一只大虾,游辞偶尔着附和妈妈们的话。 许兰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来了。” 人倒是来了,但明显一副刚赶完事的样子,头发稍乱,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外套随手搭在臂弯,闻岸潮解释:“路上堵车,来晚了。” 声音略带哑意,似乎这几天奔波得厉害。 游辞又觉得自己把人想坏了。 许兰语气带点嫌弃:“赶紧坐下吧,瞧你这样,忙得连个人样都没了。” 闻岸潮笑了笑,将外套搭在椅背上,低头抻了抻衬衫的衣摆,算是稍微整理了一下。 妈妈说:“来太晚,好多菜都没了!我再给你弄点。” “不用,”闻岸潮落座后,瞥了眼桌上几乎空掉的几道菜,抬手夹了筷子菜,有些无所谓地说,“我垫垫肚子就行。” 林昱晨凑过去打趣道:“闻哥,陈思语姐姐好看吗?” 闻岸潮看向他,妈妈赶紧说:“去去去,少瞎打听!” 所有人都笑,只有游辞没有,他静静看着闻岸潮。闻岸潮也看了他一眼。谁也没说话。 虽然许兰推脱,但妈妈还是手脚麻利地从厨房端来一盘新做好的桂花糯米藕,莲藕切片,糯米晶莹剔透,浇着一层金黄色的桂花蜜。她给每人盛了一小碗,第一份先递给闻岸潮:“委屈你了,小宝贝儿。” 闻岸潮接过来,边道谢边顺手一推——推到游辞面前。 游辞去看他,他只是和其他人嗑瓜子谈笑。 真是快要忍不了了。 游辞低头掏出手机,快速打了几个字。手指轻轻一点,消息发出。 桌对面的闻岸潮还在和林昱晨闲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着应答。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却压根没看。 游辞那点耐心瞬间被磨光,盯着闻岸潮一会儿,索性在桌下抬脚碰了碰他。 闻岸潮于是在聊天的间隙中看他一眼,最后低头看向屏幕,神色微微一滞。 ——“今晚要见面吗?” 游辞心跳如鼓。 潜意识里,这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发问——和他心里想的那些没有关系。只和那件事有关,那件对方或许有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做生意好玩吗?”林昱晨正说得起劲,眼里带着兴味,“你赚了多少钱,够不够买别墅?” 闻岸潮反扣上手机,轻笑一声:“钱是赚不完的。” “赚的够多就行。”林昱晨毫不客气地接过话茬,眼珠子一转,又道:“对了,我听说你们圈子有那种‘风投’公司,真那么厉害?就靠烧钱还能赚钱?” 闻岸潮说:“有些是靠烧钱,有些是靠运气。不过更多是靠能不能熬得住。” “随时能垮?”林昱晨一脸新奇。 “有时候垮得挺快,有时候死撑着也能混几年。”闻岸潮把壳扔进盘里,“你这种心大的,适合去当老板。”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顺势拿起外套,边整理袖口边笑着对许兰说:“那边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许兰不太乐意:“不是刚说忙完了吗?” “客户的事,刚才临时有需求,能拖就不是事了。”闻岸潮讲话得体,跟大家一一道别,“阿姨、昱晨,下次再来玩,到时候我请你们。” 林昱晨边吃边冲他挥手:“快去吧,等你下次请大餐!” 妈妈笑着叮嘱:“去吧,岸潮。注意身体。” “知道的,阿姨。”闻岸潮点头应着,离开。 就这样,他和所有人对视道别——除了游辞。 他在躲我。 游辞:【他在躲我???】 齐天:【大妈。】 游辞:【他这是几个意思??】 齐天:【我也不打了。】 游辞:【为啥。】 齐天:【和妹子出来玩。】 游辞:【哪来的妹子。】 齐天:【牛逼吧?】 游辞回应不了这样的玩笑话,最近他无论做什么都感到空虚。 有的时候游辞试图给自己施咒:想吧。尽情地想吧。想他几万遍,可能就没感觉了。 他很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却总觉得遥遥无期,令人挫败不已。 游辞:【你说到底为什么?】 齐天:【你追妹子,妹子不理你,是为什么。】 游辞:【……不感兴趣?】 齐天:【那不就得了吗。】 游辞:【没有别的可能吗?】 齐天:【你不会想说他忙吧。】 游辞:【他看上去真挺忙的。】 齐天:【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游辞:【你说他到底咋想的??】 齐天:【你问他去啊!】 游辞:【怎么问?】 齐天:【游戏局内语音。】 游辞:【……我说问什么问题?】 齐天:【就问他怎么想的。】 游辞:【你以前也这么追妹子??】 齐天:【我不都直接表白吗。】 游辞:【我没说喜欢他。】 齐天:【我也没让你表白啊。】 好吧。 游辞想起来手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他最近每天都在犯错。陈教授都问他是怎么了,他只说身体不舒服。 那就去问问。当面问算了——我真勇啊! 他忐忑地问军师:【打电话还是当面问?】 齐军师:【随你。】 游辞:【能不能认真点。我求过你吗?】 齐军师:【你在求我?】 游辞:【没有。你分析一下利弊。】 齐军师:【利:不用这么纠结了。】 齐军师:【弊:没有暧昧的感觉了。】 游辞:【谁和他暧昧了??】 齐军师:【我。】 妈的。 算了,还是当面问。好过他又假装没看见。 游辞想到做到,送完妈妈和弟弟就往闻岸潮那边赶——结果在他家门前碰上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夸张的大耳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正拇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屏幕,显然是在拨号。 察觉到游辞走近,她的眼睛从手机上移开,打量他一眼。 第46章 就是这一刻,他认出来了——不正是闻岸潮接他那天,摩托车的后座乘客? 她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是一副“我记得你”的笃定表情。 游辞站定,不知是否该打招呼,女人却先发话:“找闻岸潮?” 她和闻岸潮很熟?游辞看着她答:“嗯。” “哦——”女人拖长尾音,眼睛从他头顶扫到脚尖,“就是你从我这拿走五万块,对不对?” “我??” 挖槽这人有病吧! 就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上,门开了。 闻岸潮的头发有些乱,胡茬没刮干净,白t恤下摆皱得像刚从沙发缝里扒拉出来一样。显然熬夜过头,导致不修边幅。 “老周。”他先看女人。 名为老周的女人道:“怎么不接电话?” 闻岸潮又看向游辞,游辞张口就撒谎:“许阿姨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闻岸潮于是给他们让开路:“进来说。” 老周进门前还不忘回头看游辞一眼,眼神微妙得像在观察欠债不还的赌徒。 她绝对认错人了。游辞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屋里是浓浓的苦味,地上扔着几个空咖啡罐——原来他最近真的在喝咖啡。苦味里还夹着隐约的烟草味。桌上堆着文件和笔记本,像是一个临时指挥部。 进门后,老周捂住鼻子,莫名道了句:“你又来?” 但她回头看了眼游辞:“他……” 不会闻岸潮也要误会他欠债吧?游辞认为事情有些失控,正要解释清楚,老周已经脱下风衣往椅子上一扔,开口就说:“老太太叫他来的?我以为你不会和那些人发展长久关系。” 游辞身体一顿,不会把他当成“兔子”了吧? 等等,兔子和闻岸潮有发生关系吗?? “不是。”闻岸潮道。但这声否认是对着老周说的。 老周不信:“我绝对见过这张脸。” 闻岸潮站在咖啡机前:“记错了。” “我记错?”老周双手抱胸,挑眉一笑,“大老板,别低估我。我从不记错和钱相关的东西!” “那天我去接他。”闻岸潮道,“半路遇到你,非要我带你去车站。” “车站?”老周一脸茫然。 闻岸潮继续提醒:“客户的钱没及时到账,你得去亲自盯着。就那天。” 老周猛地一拍手,对着游辞道:“想起来了!那天你穿得挺正式的,对吧?一副学术派的样子,还挺让人信服。” 游辞假笑:“衬衫而已。” 老周哈哈大笑,挥手道:“行吧,误会一场。不过,你长得确实挺让人印象深刻的——还以为是特意安排来帮忙谈判的外援。” “周姐,”游辞却问,“你刚刚说的五万块钱,是什么意思?” 老周说:“没啥,一个讨价还价的男人。” 游辞还没来得及再问,就听老周忽然换了话题,对闻岸潮埋怨:“有件新鲜事,我得跟你说。记得那个去年要了三万块的女人吗?她前几天找上我,说怀了你的孩子,伸手就要三十万堕胎费。不然就去闹。” 游辞瞪大眼睛。 闻岸潮端着做好的咖啡,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光着脚从他们身边路过:“你被骗了?” 老周一脸不屑:“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做亲子鉴定,生之前一分钱没有。” 闻岸潮点头:“好。” 老周手指轻敲桌面,“后来我叫人去查,她根本没怀孕,早被圈子里踢出来了。想最后赚客人们一笔,再回老家过年。” 闻岸潮递给老周一杯咖啡,扭头看着游辞:“喝点什么?” “水。”游辞双目无神。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失去血色。 闻岸潮背过身接水,突然又转过来,对着他蹙眉:“不是……” 第36章 瘾 “你别那么抠门,招待人家喝点好的。”老周打断道。 “别说了。”闻岸潮忽然扭头说。 游辞迈开腿往外走。 闻岸潮却一把拉过他:“我没和他们发生关系,那种场合很多事没有办法。” 游辞甩开他的手——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挣脱,大概对方也真的无所谓他走掉。这种失落又愤怒、怀疑又有点相信的感觉,最后都化成一句:“你去医院做过检查没有?”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刺耳。 闻岸潮本想靠近他,听到这句话,脚步停在中途。 “你该不会真觉得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吧?”游辞借着这种气势——显然情绪需要一个出口,他正尽全力将自己伪装成只在意这个,“我得去医院做检查了,谁知道你那边干不干净。” 闻岸潮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却稳得近乎无情:“没那种事,这个和你保证。” 游辞背对着他,没说话。他的膝盖在发抖,几乎快要表现出来了。 老周:“……” 她随而笑呵呵地说:“你们这话题都绕得我听不明白了!大家别搞得那么僵嘛。” 说着,她就去挽游辞的手臂,细声细语道:“这种名单,水分多得很,真要较起来,八成的人都得栽进去。我们大老板是太好说话了,谁都能攀点关系,说不定真有误会,我手里拿的没准是‘演员’名单——就是些帮他挡挡桃花、应付场面的人。对吧,你先来坐嘛!” 嘴上温柔,手上的力气却奇大无比,硬是把游辞拉回来按到沙发上。 不过,别真以为她会好心劝架。老周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故作轻松地看了眼闻岸潮,笑意不减:“行了,你们的事不关我的事,别当着我面吵,怪尴尬的。要不先签个字,我也不耽误你们继续——吃饭、谈心、或者上床,随你们。” 游辞:“……” 闻岸潮问她:“签什么字?” 老周从怀里掏出个文件:“之前的项目预算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过了就签字。还有,客户提出的分期付款方案,我觉得不太保险——” 闻岸潮看了眼游辞,对她说:“具体方案说说看。” 两人一唱一和地进入工作模式,游辞被晾在一边,情绪渐渐稳定。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也给老周和闻岸潮倒了一杯。 老周接过来,对闻岸潮说:“他真可爱啊,是吧?” 游辞被呛得一口气没上来。闻岸潮看他道:“谢谢。” 游辞没回话,只感到令人压抑的难过。 他回到沙发旁,开始研究闻岸潮的咖啡机,左看右看都没整明白,最后按了默认模式,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浓黑色的液体慢慢注入杯中。 现在他不喝酒也不抽烟,改喝咖啡了吗? 游辞心不在焉地想着,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差点被苦得弹舌,最后硬撑着咽下去。 闻岸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右边。” 游辞朝右看去,那里放着糖罐和牛奶。 原来有注意我这边…… 但他掀开盖子,发现是空的。闻岸潮见他久久不起身,似乎也想到了,又说:“冰箱。” 冰箱里有气泡水。游辞有些想不通:谁家冰箱里没有菜也没有水果,只有如超市陈列架一样摆放整齐的气泡水? 没多久,谈话结束,闻岸潮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了字。老周收好文件,踩着高跟鞋站起来,走到门口甩给闻岸潮一句:“别忘了明早的会。” 再对游辞眨眼:“加油!” 游辞:“?” 门关上了,高跟鞋敲击楼梯的声音逐渐远去。 闻岸潮来到窗边,低头点了一支烟,烟头微微亮了一下后,他便将烟搁在烟灰缸里,没抽一口。 游辞总觉得刚刚的话有些过分,冷静这么长时间,主动与他搭话:“你多久没睡了?” 闻岸潮摆弄着烟,答:“三天?两天?眯过一个小时。” 游辞又问:“你最近还发过烧吗?” 闻岸潮倒是说:“没有。” 气氛短暂地静默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味和未燃尽的烟草气息。 闻岸潮问他:“你呢?” 游辞说:“我挺好的。” 闻岸潮问:“阿姨他们回去了?” “嗯。”游辞答得简略,“我弟挺喜欢你的,说下次还想来。” 闻岸潮笑了一下,游辞心里忽然一松。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闻岸潮也不笑了,突然说:“我真的没有。” 是没有随便和人上床,还是没有病?游辞感觉他好像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解释: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但想起闻岸潮之前所有对“欲望”排斥的言论,周姐的名单确实有可能是“演员”。 “你……都是……”他结结巴巴地问,“和他们逢场作戏?” 闻岸潮“嗯”了声,看着他。 ——那我呢? 游辞问他:“那晚上见面吗?” 闻岸潮:“嗯?” 第47章 他们对视。 游辞重复一遍:“见面,今天晚上。” 这次足够明白了,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没回我消息。”他甚至说出来了。 闻岸潮低声说:“你真这么想?” 大概这么有勇气,也是断定,他这种人不会让别人当面伤心。游辞直接反问:“那你怎么想?” “我想……” 真到这一步——游辞却怕了,先无所谓道:“反正爽就行。” 闻岸潮问他:“你那天爽了?” 先发制人的明明是自己,但这个问题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游辞直接从颈后烧到天灵盖,好久才细不可闻地答道:“……嗯。” 闻岸潮压根没有料到他会承认,不由得一怔。 两人陷入短暂的尴尬与沉默之中。 “总之,你要是想好了。”游辞说,“就给我发消息。” 直到这里,他都算得上是冷静:“不是今天也可以。” 说完,就打开门。 闻岸潮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 对于游辞,过去他只记得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今天,他的注意力都在游辞的身体上。 比如他握着杯子的手:手指泛红,是热气蒸出来的颜色。皮肤上能隐约看到细小的青色血管。再往下,是膝下结实的腿肚,裤脚微微堆叠,露出他赤裸的脚踝。 现在——是他的腰。 游辞的外套被门把挂住了。因为看到闻岸潮过来,他有些急,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拉扯了一下。 他烦躁地去解,衣服向上攀着,露出一截肤色细腻的腰线,映着昏黄的灯光,像是从半掩的夜里偷溜出的第一缕晨曦。 闻岸潮停在他面前。现在,他们都低着头看那里。 “不想就算了。”尴尬令游辞口不择言,“我其实也无所谓。” 闻岸潮默默把他的衣服拉下来。手停留在他腰侧一瞬,缓缓地滑到衣服里头去。游辞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战栗地看着他。 闻岸潮回过神,将手抽出来,看了他一会儿。 维持着这么亲密的姿势,看着他缓缓清醒过来的表情,真像是心碎前最后的那点温柔。游辞只觉得眼睛要被这些情绪烫熟了,疯狂发着热。 直到闻岸潮叹了口气,说:“今天事情太多,星期三我去找你。” * 成年前,闻岸潮戒酒六次,戒烟八次,均以失败告终。 酒是跟着父亲学的。当他第一次被带进男人的世界——纵然他把酒吐在了爸爸身上,对方却哈哈大笑,让他再试一次。 闻岸潮握着那杯威士忌,味道刺鼻,浓烈的酒精在喉咙里烧出一条火线,眼泪都掉了出来。 但周围人的掌声和称赞声却淹没了一切:“不愧是闻总的儿子!”“小子有前途!”“将来是了不起的人!” 他内心反感那些混浊的夸奖,但手上却止不住地、一杯杯喝下去,最终醉倒在包厢沙发上。 母亲是第二天发现的。她推开房门,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愤怒之下将床头那瓶威士忌砸了个粉碎。 她怒斥:“你才多大!” 看到妈妈气急败坏、不复优雅的样子,他竟感到一股愉悦的掌控感。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瘾。 烟则是跟着一个混混学会的。 那是上初中时,外面一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满嘴脏话,整天游手好闲、偷摸拐骗惯了。闻岸潮原本看不上这种人,但那天,少年掏出一堆皱巴巴的游戏卡,说这是从别处“捡”来的。 “要不要?” 他随手翻了几张,发现居然是限量版,班里有一群卡迷愿意出高价求购的稀有卡。 于是他出了笔比市场价低得多的钱,买下了那堆卡,然后把它们整理好,拿到班里拍卖。一周之内,整个班的零花钱几乎都流入了他的口袋。 少年见他赚了钱,居然没生气,反倒缠上他。又带来一堆破破烂烂的游戏机:“兄弟,还能卖出去不?” 闻岸潮说:“得看你出什么价。” 最终,他用一个零头买下了这堆报废游戏机,拿回家仔细拆解和清理,再请修理铺的师傅教了些简单的修理技巧——这批“货源”的质量相当不错,都只是有些简单的毛病。 没过多久,他把这些东西加价转卖给学校里的同学,还附上他自制的独特包装和手写的卡片,将它们打造成“限量款”,不到两周便再次大赚一笔。 他没去问那些东西的来源,也不关心对方如何得手,他只是被自己发现的这条路子吸引着,享受着赚钱的快感。 少年来找他庆功:“哥,还得是你厉害啊!来一根庆祝庆祝。” 闻岸潮没接,对方却不依不饶地塞到他手里。“怎么,怕了?这么多钱都敢赚,一根烟还不敢抽?” 他并不喜欢对方的粗鲁,但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在驱使,他还是点燃了那支烟,第一口呛得眼泪直流——和酒一模一样的感觉,当时心中就警鸣大作。 但是少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他抹了把脸,又吸了一口,这一次,他学会了深吸,吐出的烟圈还算像样。 少年的笑声慢慢止住,变成一声嘟囔:“行啊,你有两下子。” 烟是他的第二个瘾。 当然戒过几次:用薄荷糖替代,用自我设限压抑,但每次烟头燃起时,就想起那些卖出去的游戏卡、游戏机,或许他点燃的是对规则的挑战和掌控的快感。 无法摆脱。 但对烟上瘾后,他便戒掉了酒。 他对欲望的控制过于狠绝,每次都像要把自己拉到极端,再去用另一种瘾填补空洞。 几次折腾下来,这两个瘾同时发作。 他当然尝试过一起抑制。戒酒时,他往冰箱里囤了十几瓶气泡水,每当渴望袭来,就打开一瓶,喝到胃里都是气泡,凉气直冲脑门。戒烟时,他在嘴里塞满瓜子,用“咔嚓咔嚓”的声音盖过心里的骚动…… 咖啡作为第三种瘾,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前两种瘾。 成年那年,他开始喝咖啡。因为听说咖啡可以抑制口舌之欲。 起初是一杯极苦的黑咖啡,没有糖,没有奶,只有深浓得近乎焦灼的液体。第一口灌下去时,他的喉咙像被烟熏过一样生疼。咬着牙喝下去后,苦味刺穿舌尖,蔓延到每一寸神经,直到连心里的瘾也缩成一团,不再叫嚣。 别说烟和酒,他当天连饭都不想吃了。 ——越苦越好。 第二杯,第三杯,他买来咖啡豆在家手磨,煮成又浓又涩的意式浓缩。一口下去,舌头都被刺一刀,连吞咽的动作都带着挣扎。 渐渐地,阀门愈来愈高。意式浓缩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他开始尝试往咖啡里加点盐,据说能让苦味更有层次。果然苦得更彻底,像喝下一整杯生不如死的惩罚。 再后来,他买来传说中最苦的单品咖啡——黑象豆。这种豆子以高浓度的咖啡因和极端的苦味闻名,被称为“能让老烟枪都皱眉的咖啡”。 他不再用滤纸,直接将粗磨的咖啡粉倒进杯子里,像冲茶一样用滚烫的开水冲泡。杯底堆积的粉末几乎占据了容量的一半,液体浓稠得像沥青,苦味还没入口,单是扑鼻而来的浓郁就能让人后退一步。 仰头喝下第一口,满嘴都是细微的颗粒感,直刺喉咙,带着金属般的涩。 这种强烈还不足够。他试着用冷萃的方式——把咖啡粉浸泡在冰水里长达24小时,提炼出最纯粹的苦。 咖啡色的液体透着深邃的黑,带着让人晕眩的浓度。是他后来习以为常的味道。 不是没有清醒过。 但这三种瘾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自从开始常驻twilight,他就边忙工作,边在平日里将咖啡豆慢慢咬碎,那股生涩的苦汁从牙齿间流出,每咬一口,都觉得胃里翻搅得更加厉害。 最严重的是这两天,和游辞发生那种事后,他就将咖啡豆磨到极细,再用高压浓缩成小小一口浓缩咖啡,每杯只有几十毫升。他连喝三杯,满嘴都是浓郁的焦苦。 凌晨时,胃抗议般地绞痛起来,他吐了两回,甚至胃酸涌上来的同时,还裹挟着咖啡豆的味道。 现在,麻烦大了。 他低头盯着手边的咖啡杯,脑子里却不是它的味道。 瘾,可以是酒,是烟,是咖啡。但唯独不能是他最最不想碰的—— 还是发生了。 新的瘾,是“性”。 第37章 “开门” 那天晚上,盛子昂叫闻岸潮来打麻将。 打了七八个电话,才把人催过来。 麻将馆里烟雾缭绕,几盏老旧的白炽灯把桌面照得亮堂,边角的阴影里堆着闲置的椅子和纸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方便面的香气。 盛子昂夹着烟,手上飞快地码着牌,嘴里不忘跟对面的人唠着嗑:“老李,你这牌打得太慢了,再这么下去明年都胡不出来。” 第48章 旁边几个人笑骂着:“盛子昂,就你嘴皮子厉害,等会儿看你怎么输。” “输?”盛子昂嗤笑一声,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牌,“就这手气,谁能让我输?快点快点,别磨蹭。” 这时候,闻岸潮推门进来,带着冷风一同挤进来。盛子昂抬头瞄见他:“我哥来了?先坐那儿,等这轮结束!” 闻岸潮没说话,走到旁边的沙发上,一头趴下,整个人像条被晒蔫的鱼。 “哟,怎么了?”盛子昂摸了张牌扔出去,随口调侃,“这么大牌,得七八个电话伺候着才肯来,一来就睡!” 闻岸潮依旧趴着,一动不动。 等这轮结束,盛子昂起身招呼:“来,过来换个位置,你盛哥让你赢一把。” 闻岸潮头都没抬,依然保持死鱼般的姿势。 盛子昂推他:“你这干脆当麻将店的吉祥物算了,趴得挺敬业啊。” 闻岸潮手臂微微动了动,驱赶烦人的苍蝇。 这时,旁边的人接了一通电话,随口抱怨:“你催啥催?明天又不是周末,周三能有什么事。” 闻岸潮突然抬起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接着又一头趴了回去,脸朝下,比刚才更没精神。 “咱们玩,别管他,”盛子昂叼着烟重新回到桌前,回头看闻岸潮一眼,对其他人笑道,“等他自己活过来。” * ——见面吗? 消息发出去后,游辞认为自己有点催促对方的意思。 但等待实在太难熬,说是周三晚上,愣是没说几点。八点和十二点都是晚上!他是诚心折磨人。 游辞:【大妈。】 齐天:【现在我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游辞:【大妈。】 齐天:【我命中注定的girl出现了。】 游辞:【你打不打。】 齐天:【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游辞:【你就比我大半个月。】 游辞:【大妈。】 齐天:【吃饭呢。】 游辞:【我给你来点下饭的操作。】 齐天:【删了。】 齐天:【手机带不动。】 齐天:【微信电话都接不了。】 游辞感到郁闷。他放下手机,对着窗外发呆。本想借打游戏转移注意力,但齐天那小子最近沉迷女色,竟然游戏都不打了。 就这样满怀心事度过了白天,到了晚上—— 齐天:【大妈。】 游辞:【你不是删了?】 齐天:【又下回来了。】 游辞:【为啥。】 齐天:【手贱。】 游辞:【开麦。】 齐天:【来。趁我对象没回。】 上号游辞就问:“你搞对象了??” 齐天:“总要有个人是直男吧。” 游辞:“我和他上床了。” 齐天:“卧槽!” 齐天:“你赢了。” 游辞:“谁和你比输赢?” 齐天:“可恶啊!” 游辞:“……你对象喜欢你吧?” 齐天:“当然,要不然为什么搞对象。” 游辞:“那我就没有赢。” 一阵沉默。 齐天:“我听说你们gay子都互称‘老娘们’,真的假的?” 游辞一口气上不来,憋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齐天:“啥时候上的?上次你去问他咋想的,他直接把你上了??” 游辞:“不是那天!” 齐天:“哦。那你前两天到底是哪在疼?” 游辞:“我要挂机了。” 齐天:“别啊。” 游辞:“我约他见面,他没回我。” 齐天:“怪不得你老找我打游戏。” 游辞:“咋。” 齐天:“哼!” 游辞:“……” 叮咚,一个消息来了。 是闻岸潮。 游辞:“我挂机了。” 齐天:“???” 闻岸潮的消息很简短:【马上。】 又来了。 马上是几点? 游辞只知道他高考都没这么紧张。但细究起来其实并不一样,他擅长做题,但闻岸潮与他,并不是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 他转身走向床铺,动作比平时更小心,像是在应对一场重要的考核——简直是部队标准了:他先把床上的被子展开,又仔细地抚平皱褶,甚至特意去拽了拽边角,确保四周都贴合得整整齐齐。枕头的高度也调整了两次,先偏右,再偏左,最后又回到原位。他盯着被子瞧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够舒适,又干脆重新叠起,换了一种铺法。 大功告成后,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床的收拾有些过。 于是又转向卧室的书桌。书本按大小排列好,连圆珠笔和便签纸都整齐对齐了边缘。他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多余的东西摆在桌上,又拉开抽屉,把散乱的文件一一归整好。脚下的地毯轻微移位,他蹲下用手抹平,直至无一丝折痕。 终于忙完了,他坐到床边,手撑在膝上,呆呆地盯着地板。灯光在木质纹理上晃动,他不自觉地开始用指腹按压手心,给自己持续找点事做。 要是今晚只用得上这个房间、这张床就好了。 只是他也清楚,闻岸潮多半不是来找他做这种事,而是找他谈话。 谈谈这一切错得多么离谱,或许还要道歉,再然后就是—— 游辞像被按了暂停键,手机响了三遍才听到。 是闻岸潮的来电。 “开门。”对方说。 与此同时,门铃再度响起来。 耳朵也在此刻活过来,游辞跑着过去打开门。 闻岸潮一身西装,身上倒是只有淡淡的香水味。他维持着半抬起手臂的姿势,直到游辞和光挤进视野。 游辞有些喘:“刚刚没听见。” 闻岸潮看着他,金色眼镜框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像永远维持在低温的湖面。就算在喘气,表情也如此冷静。 他们短短对视几秒,游辞拉开视线:“进来吧。” 说完,笑一下。更像是必要展现的社交礼节。 闻岸潮进去时,扫了眼游辞浅灰色毛衣下笔挺的白衬衫领口,袖口整洁,裤腿熨得平平直直。记忆里,这人唯一褶皱的痕迹,是书柜门后那张关于他的旧照片——他们小时候的合影。 小时候他要爱笑一些。 但这也不是他们上床的理由。 “坐。”游辞不自在地开口,怎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闻岸潮坐下,很正经的那种坐法。配上这身西装,简直像来谈合同的。说不定他真的刚谈完合同,游辞说:“你公司忙完了?” 这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他也没有在他面前刻意隐瞒过。 一提这个,闻岸潮就头疼:“有没有水?” “有。”游辞从冰箱拿了瓶纯净水。 转过身时,闻岸潮已经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随意地摊开,长腿交叠,双臂展开,将空间占据了一半。他微微仰着头,带点若有所思的意味。 “这个,”闻岸潮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给你的。” 游辞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竟然是性病八项检查,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测了。检测结果当然全部都是阴性。 游辞:“……你真去做这个了?还是人民医院?” 闻岸潮:“至少你知道是正规医院。” 游辞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说:“我可以去临川,就你上次说的那个……” “不用。”闻岸潮平静地说,“你不用测这个。” 游辞问:“我怎么不用?” 闻岸潮欲言又止。游辞猜得到:毕竟他所有反应都非常青涩。 “我觉得没必要。”他最后这样糊弄。 游辞沉默地靠过来。闻岸潮看他没什么表情地把水放在茶几上,然后移到他身旁。 闻岸潮以为他会问问题,在那之前,他预想过很多种合理的答案。其中有几次,差点以信息的格式发送给他,但是最后通通删除。这几天他的手机耗电非常快,屏幕几乎是常亮着,始终停留在和游辞的聊天页面上。 这么想着,他喝几口水,顺便扫了眼压在瓶子下面的木雕杯托。 ——那就谈谈吧,绕不开的。 游辞一动不动,等闻岸潮这边彻底没动静,才看过来:“但是。” “我家也没有套。” 第38章 吻 闻岸潮看着他,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僵硬。 上次没戴?闻岸潮想起自己家里没有这种东西。那天清理现场,地板上的半块香皂让他印象深刻。 “叫外卖吧。”游辞打开手机,宛如自言自语,“应该可以……” “游辞。”闻岸潮忽然坐正,压住他的手。 温热的触觉。一种非常熟悉的温度。游辞抬头看他,这种表情,和平时的冷静大相径庭。 第49章 闻岸潮移开视线。过去近乎一礼拜,那晚的感觉竟然都还在!“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游辞心里本就没底,现在更加不知所措。他总觉得今夜格外重要,要是什么都不发生,他们之间从此就绝无任何一种可能了—— 游辞有点不敢看他的表情,但不知道还能怎样试探,难道必须要试探,不能不试探? “你不想吗?” 听他这样压着嗓子问,闻岸潮脑中闪过几段记忆。他尽量不去看游辞,真是不能再看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可能有人会从头到脚都与性有关? “不行。”闻岸潮闭上眼睛,“游辞,不行。” 游辞抿着嘴,问他:“不行……还是不想?” 沙发跟着一震。 游辞靠过来坐了些,闻岸潮立刻看向他,喉间一动。这个细节被游辞晦暗的眼睛捕捉到,他突然没那么怕了。 闻岸潮伸出手,按住游辞的肩膀——即使在拒绝,游辞发现他的力道依然没有伤害到他。换个人呢?要是换个人,也是这样吗?难道他是那种死乞白赖能追到手的人? 游辞双膝抵在沙发上,压出微微的凹陷。他被闻岸潮的动作带得一歪,最终半坐半倒地靠过来,就这么看着他道:“但是今天不能在里面……上次我没有全弄出来。” “……我不知道,对不起。” “没事,你喝多了。”刚出口,游辞就觉得说错话了,简直像在抹杀最后的那点可能。他立刻说:“这次不能来三次,明天我还要上班。” 谈话间,靠得更近,气息都要喷在他的下巴上了。像是在试探,又像是要看对方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到这里,闻岸潮基本已经适应游戏规则:“上回你有几次?” 一旦主动权被夺走,游辞就会慌一下:“我……不重要。” “一次都没有?” 游辞愣了一下,仰头的姿势让他的喉咙线条拉得修长,人却险些掉下去,下意识扒着对方的手臂,摇摇欲坠地看向地板:“有,两次……大概。” 其实是四次,但是他喝醉了,他不记得。 没料到闻岸潮竟然靠过来些,同为男人,游辞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 闻岸潮环在他腰侧,稳住他的身体:“两次?” 难道他有印象?游辞躲掉他的视线,挣扎着想从他怀里离开。 闻岸潮没有阻止他,只是又问:“你没有一直很难受,是不是?” 游辞仓皇眨着眼,眼珠水灵灵的,快速聚拢一层雾。 他脑子混乱不已,一会儿觉得闻岸潮没心思顾及这些,一会儿又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在试探自己!但当务之急是得说点什么,他勉强张嘴:“开始特别疼,后来就……好点了,就是酸、还有涨……” 他完全不会这些东西,能鼓起勇气尝试已经是努力的极限。但对方稍微追问,就会原形毕露,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闻岸潮眼睛都没有眨,定定地听他说完。 游辞整张脸都是红的,近距离地等待着。他毫无经验,一张白纸,最多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闻岸潮闭了闭眼,垂下头,深呼吸。 “对不起。”游辞等来他的道歉。“烟都不想你碰,却让你碰这种事。” 游辞脸上的红瞬间发冷。他就要打寒战了,在忽冷忽热中问道:“你那次见我……是不是,很讨厌?” 闻岸潮抬起头:“哪次?” 游辞:“就是车站接我那次。” 他能很清晰地看见闻岸潮眼里的自己,以及他思考的痕迹。水波一样,忽地荡漾。原来这么近看他——是这样的世界。 闻岸潮:“这问题你问过。” 游辞:“嗯……” 闻岸潮盯着他,游辞火速移开视线,但是离得太近了,他半垂的眼睛疯狂眨着。 “我以为是你讨厌我。” 游辞猛地看向他:“我?” 闻岸潮说:“你话特别少,偶尔多说也都是客气。经常冷着一张脸,和我印象里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游辞张了张嘴,却不会解释。要怎么解释?解释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闻岸潮道:“所有人,我妈、徐洋,还有盛子昂,他们都看出来你把这里忘干净了。包括我。” 游辞发着呆。无从辩解。 “后来你没有来,信也没有回。放假跟我妈说去找你,她说你父母离婚了。”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闻岸潮说,“我猜你后来遇到很多糟糕的事,所以才这么冷漠。” 就这样穿着一身正装,基本半抱着他说道: “要是这样,都忘掉也好。” 世界都停了,心还跳着。 游辞说:“没有……” 闻岸潮甚至没有听清,微微靠过来些:“嗯?” 游辞像化掉的冰雕小狗,只能有气无力道:“没有全忘掉。但是之前,家里人说……我离家出走是你带回来的,那是怎么回事?这个……怎么也想不起来。” “假期快结束了,你们要回家。”闻岸潮回忆道,“比预定的日期早几天,因为你父母吵得很凶,你妈还问你离婚了跟谁。” 游辞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闻岸潮说:“要走的时候,你偷偷跑出去了,没带钱,也没说去哪。所有人都在找你。” 他也是。 “后来我在后山的‘秘密基地’找到你。天已经快黑了,山里很冷,你穿着校服蹲在那儿哭。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 后山。 那片模糊的天空,云层低垂,将记忆里的整个山都压住。风顺着山间的坡路吹过来,裹挟着叶子的味道。 游辞记得那时的自己在坡顶,手里攥着一根已经折断的树枝。四周很静,偶尔有风刮过树梢。 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好像是听见山脚下某个急切的呼喊时,又好像是盯着地上的枯草时,无声无息地滑下来,滴在鞋面上,像一小片凝固的霜。 哥哥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回荡,那一天的风声和远处的回音重叠起来。 “游辞!”他喊。 “游辞——” 是啊,那时候离家出走了。躲在只有那个人会找到的地方。 眼睛酸了,也痛着,但游辞还是努力睁开眼:“然后呢?” “然后我陪你玩了会儿,就回去了。” “就这样?” 闻岸潮道:“就这样。”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游辞突然说:“后来我回去了?” 闻岸潮“嗯”了声,缓缓说:“在车站的时候……” 但他很快停住,说:“算了。” 游辞握住他的胳膊:“什么?你说!” 闻岸潮微微皱眉:“不说了。有点奇怪。” 越是这样,游辞越要让他说:“不行,你必须说。” 闻岸潮于是说:“你问我,下次再来,会不会就把你忘了。” -哥哥,下次再来——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我哪次忘过你? -徐洋姐姐说,以后你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就不会再记得我,也没有时间陪我玩了。 -她逗你呢。 -她说我下次暑假如果不来,就找别的公主和你结婚。 -我不会答应的。 -别骗我! -你得来,不然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我一定来。 -拉钩。 游辞问:“你怎么说?” 闻岸潮淡淡道:“说忘不了。” 游辞:“……没了?” “没了。”闻岸潮说,“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后一次见面。” 游辞果然没再问了。 这一次沉默,他们都从回忆中走出来,重新回到尴尬的现状。 游辞问:“真没了?” 闻岸潮一怔,好笑道:“你还想有什么?” 他于是再多给他一些:“还拉钩了。” 游辞低着头。 闻岸潮也低头看去,看他与他,小指相勾。 “……这样?”游辞低声问。然后,他的小指轻轻划过他的指腹、手心,停在手腕间,像一条细线慢慢拖曳过去,似有若无。 痒。 是细微到渗进骨髓的痒。这感受,简直就像所有瘾活过来,都会讲话了!是那种重复、再重复、循环往复都不够的,完全不由理智控制的错乱。 闻岸潮忽然觉得,也许游辞真的和他一样——因为这一刻,他看上去异常柔软,表情也非常可爱。 镜片之下,游辞的眼睛像猫。 闻岸潮抬起手,指尖绕过他的鬓发,缓缓将他的眼镜摘下。 眼前的闻岸潮被光晕柔化,对方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耳廓。 游辞喉咙发干,一瞬间的错愕后,猛然意识到自己额角的疤痕暴露无遗。他想抬手遮住,却因为身体僵硬笨拙地动了一下,最终只能轻轻歪了歪脸,试图用角度掩饰。 第50章 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像极了一种别扭的挑逗。 闻岸潮双臂合拢,将游辞紧紧地、深深地嵌入怀里。 * “……点了没有?” 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他这么问。 游辞的手搭在他背上,勉强睁开眼睛:“嗯?”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他们的拥抱之中混入冷空气。游辞这才清醒过来,挣扎着找手机,动作突然一止。 闻岸潮的目光落在他黑长的睫毛上,将人拉过来摸了一把,问道:“怎么了?” 游辞深呼吸一下,翻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东西。 闻岸潮只是看着他。 游辞艰难道:“要不要……” 闻岸潮从他手里把那盒东西拿过来,相比刚刚的莽撞和冲动,现在他稍微有些冷静下来的意思,低头看着,也不说话。 游辞的身体一阵冷又一阵热,但他保持沉默。 这场景有点怪异。没有人衣衫不整地保持沉默,也没有人坐在另一个人怀里保持沉默。还是顶着这么张无动于衷的脸,更何况脸颊红扑扑的。 闻岸潮侧过头,在他脖间一吻:“不用行不行?” 游辞整个后颈都开始发痒,手搭在他肩上,憋着气说:“行,但是不能在里面,说了明天要上班……” “这次我会帮你……行不行?” “……随便你……” * 梦里觉得很暖和。 很真实的梦,橙色的海洋。伸手能触摸的那种暖和。 却也因此怎么都醒不过来。闹钟响了得有七八遍,每一遍都记得亲自摁掉了,却还是不断尖锐地骚扰着他。 终于,游辞忍无可忍,眼睛彻底睁开。 已经是清晨了——原来人还在寒冷的现实里生存着。 屋里很整洁,垃圾桶都是空的,里面的卫生纸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不见。就连身旁的位置都是空的,人也不见了。 游辞恍惚一阵,慢慢坐起来。 他没什么精神地打开手机,迟到肯定在所难免,但也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在乎了。 只是,他的眼睛微微放大。竟然有几通闻岸潮的未接来电。 他反手拨回去,对方隔了十几秒才接:“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你在哪?” “团队有事。”他没有用“公司”这个词,“你现在才醒?是不是不舒服?” “真没有,”游辞不自觉笑起来,抿了下唇,才用正常语气说,“没听到闹钟响,得赶紧去上班了。” 闻岸潮那头是乱的,漏掉这句,问:“什么?” 游辞重复两遍,他说:“信号不好。” 再往下说,就挂掉了。 游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号不好。 其实刚刚在电话里,他有点想问个问题。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亲我? 好几次,气息已经在嘴边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不像上一回。 原来他清醒的时候,就一个吻也没有。 第39章 温柔的男人留不住 “帅哥npc全程互动,沉浸体验ing!” 门口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这句吸睛的揽客词,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可惜,今日这家网红密室逃脱店大门紧闭。 店老板约了两位贵客在一家安静茶室见面。 包间内,茶几上摆满精致的点心、果盘和刚沏好的热茶,几枝熏香袅袅升起,气氛颇为讲究。 男人低声道歉:“闻老板,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因为装修的事让您费心了。新方案我都按照要求改了,消防也已经通过复审。” 闻岸潮扫了一圈茶几上的材料,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既然手续都齐了,就先这样吧。下次有问题,第一时间联系物业,不要拖到最后。” “明白明白,多谢闻老板的宽限。”男人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上去,“这是新合同,租金按原来您说的稍微上调一点,没问题的。” 老周笑着接过话:“我们要的真不算多。这上调的一点,对你们这种排队几小时的爆款店,只算零头吧。” 男人连忙赔笑:“哪里哪里,也多亏闻老板的地段好,流量大。” 闻岸潮翻翻合同,确认无误后签下名字。老周在一旁笑里藏刀道:“你们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做得不错。生意做大了,背后支撑更得牢靠。该补的东西补上,该学的规矩也要懂,少点麻烦,对大家都好。” 男人连连点头,满脸堆笑。 等这二位贵客离开,安静没多久,一个年轻员工从后门走了进来。 店老板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闻岸潮刚签字的地方,淡淡地说:“知道是谁吧?” 小宋点点头,低声道:“闻老板……我之前见他来店里玩,前台姐姐还和我说过,我以为是个普通顾客,人挺低调的。” 店老板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点上,语气平静:“他做事很高调,是你不了解。这个人刚毕业的时候开了家高端网吧,分吸烟区、非吸烟区,还带餐饮服务。市区里就这一家,我估计你有印象。” 小宋若有所思:“是那家出名的网吧吗?” 店老板点头:“就是那家。两年不到赚了不少,接着又开了两家餐厅,生意也不错。这几年,他陆续把网吧和餐厅转手了,开始投商业地产。” 小宋好奇:“现在专做商铺租赁?” 店老板弹了弹烟灰:“算是吧。他挑的地段好,专租给有品牌调性的店铺。比如那条商业街上的网红酒吧、复古美容院,都是他的物业。” 小宋感叹:“真厉害,这种地方很难盘下吧?” 店老板说:“难是难,但他有路子。老周以前做投资,擅长资本运作,闻老板懂市场。两人分工明确,租金谈判、宣传推广、流量设计,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你今天听见老周说‘规矩要懂’了吗?就是给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提个醒。” 小宋沉默了一会儿,说:“难怪这么成功……” 店老板吐出最后一口烟,慢慢道:“踩准了,就能成功。他手里的那些物业,租金回报的确高。不过,人心嘛,总是贪婪的。” 他捻灭烟头,盯着昏黄的灯光,像是随口一提:“听说他接下来要搞高端商业综合体,把餐饮、艺术展、休闲娱乐全包进去。” 小宋忽然说:“对了。” 他从公文包里翻出账本递过去:“这是今天的流水,刚整理好的,您看看。” 店老板接过账本,低头翻了几页,手掌在上面拍了两下,微微一笑:“咱们那地方是热闹了,终归还是他赚得最轻松。” 小宋忍不住笑着接话:“还不是一样,我工资一发,全都转到房东那儿去了。” 店老板合上账本拍他的肩膀:“怎么,想借着话头儿跟我涨工资啊?” “哈哈!要不,您琢磨琢磨?” * 老周抖了抖签好的副本:“大老板,你从来不压人,每次都是我来掂量。” 闻岸潮笑道:“你比我有范儿。” 老周眼神锐利:“一开始我以为你怕得罪人,后来发现你是真的懒得多说。所以我才来唱黑脸。你以为人家会记住你的好?” 闻岸潮抬手推开玻璃门:“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继续做生意。” 两人并肩走到商场外的小空地,霓虹灯映在地上,一片迷离的色彩。 老周忽然提起旧事:“说起来,你还记得那回不?就那家预算卡死的租户,电话里跟你叫板的那个。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唱黑脸,就露那一回,对面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闻岸潮:“他们本来也没那么硬气。唱得狠,就没撑住。” 老周:“看来你的情绪是用在刀刃上。” 闻岸潮:“情绪这个东西,随便用只会让人看轻。况且,我发不发火,结果都一样。” “别管怎么说,”风里带着冬天干燥的凉意,她递一根烟过去,“至少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闻岸潮笑笑,没接:“戒了。” 老周愣了一下,好笑道:“哦对,现在轮到咖啡了?” 她曾多次调侃咖啡是闻岸潮的“第三选择”——瘾与瘾之间的过渡品。 闻岸潮低头扣了扣西装袖口。 老周侧头嗅了嗅,没闻到熟悉的咖啡味,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最近搞什么新花样?又开始自律了?说真的,你那些戒瘾的方式,没一个正常的。” 闻岸潮抬眼瞥了她一眼,笑意淡淡。 见他还是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她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年把事儿做大了,你也没少折腾吧。现在网吧都卖了,钱挣得是爽,可换谁干这行,能真放松?” 她吸了一口烟,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大环境差,房地产首当其冲,虽说我们是租地段。但拿最近的新项目来说,哪儿合适、哪儿值,就得一圈圈跑着看,测人流量、挑装修风格、谈合同价格,哪样少得了?搞不好遇上个拖延症客户,还得盯到天亮。” 第51章 闻岸潮带着点敷衍的笑,与她拉开距离。 不想吸二手烟?老周翻了个白眼,还装上了! 她轻笑一声:“你看老王,忙完一个商业街,就跑去玩古玩字画。后来居然还练上了茶艺,一套紫砂壶玩得比老年活动中心的大爷都专业。真是一会儿扮收藏家,一会儿扮鉴定师。” 闻岸潮步伐加快,她则踩着恨天高噔噔噔跟上:“黄总更夸张,直接迷上改造老房子,前阵子又买了一片厂房,说要搞成艺术园区。” 说完,她朝闻岸潮脸上吐了口烟圈,示威似地咧嘴一笑:“就算你不抽,当老板走哪儿不都得闻点二手的?要我说,烟和酒真不算什么,把自己活成圣人才受罪。” 闻岸潮抬手赶走飘散的烟圈,低头扫了眼手机,拨了个号。 没有人接,老周直接凑过去看,他把手机扣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直给人家打电话,你有相好的了?”老周问。 “弟弟。”答得简略。 “游辞?”老周笑,“这名字好。我一次就能记住。知不知道这名字什么寓意?” 老周转专业前是学汉语言文学的。闻岸潮淡淡一笑:“不知道,你说说看。” 老周吐了个烟圈:“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兼列。” 闻岸潮道:“听不懂。” 老周掐灭了烟,直说:“你自己回家搜吧!” 闻岸潮笑笑:“你这话倒是能唬人,不像平时谈生意那劲头。” 老周道:“我现在也喜欢和文字打交道,就是找不到工作,也不想考公,只好转专业。” 闻岸潮道:“幸亏转了,埋在公文堆里多可惜。” 老周哼了一声:“少拍马屁。” 不过,她道:“你早上怎么会从他家出来?” 说完,发出一阵八卦笑声:“大老板,我早就觉得你男女通吃,该不会……” 闻岸潮打断道:“老周,文学分析归你,他的事别乱猜。” 这时,手机响了。 周围车来车往,尾气混着路边烧烤摊的烟味弥漫开来。一家音响店正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曲,间或传来烧烤摊老板吆喝的声音。 他看了眼手机,又去看老周。老周举起双手,识趣地朝路边走去,站在一辆刚停下的商务车旁等他。 闻岸潮接通的瞬间便背过身去,抬手挡住耳边。 老周远远看着他,见他说了几句,不时垂眼看眼屏幕。最后因为信号不好,仓促挂断。 就在此时,周围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静音键。原本震耳欲聋的街头忽然安静下来,烧烤摊的煤火被浇灭,油烟散尽。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收摊了收摊了!城管来了!” 烧烤摊老板忙不迭地收拾东西,旁边的音响店也慌慌张张地关掉音响。嘈杂的人声逐渐散去,路口显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信号满格的图标这时突兀地出现在闻岸潮的屏幕上,像一场事后才来的补救。 有种冥冥中注定的感觉。 * 游辞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徐洋与他拉开距离:“别传染给我!” 游辞无奈道:“我没感冒。” 徐洋递给他纸巾,换上熟悉的笑:“甲流又开始了,我可害怕这玩意。” 游辞“嗯”了声,接过纸巾,继续操作电脑。 徐洋说:“唉!我们系是轮流来的,今年到我了。最讨厌的就是监考这玩意,尤其是四级,早上七点就得到。流程太繁琐了。” 游辞正在做“四六级监考培训”。作为新老(zhuang)师(ding),他当然也被安排上了,就是有些困惑:“为什么监考也要培训?” “只有今年有!”徐洋拍桌子,气愤不已,“还有考试呢!监考还要考试,有没有天理?” “这考试不难。”游辞说。 “那也过分!”徐洋掏出手机和他示意,“你看看,网上都在骂。” 游辞认真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徐洋打量着他。 他手一顿,笑一下:“干嘛?” 徐洋笑道:“我发现你这人是真佛系。别人气得跳脚,你看完就点个头,好像天塌下来你都能随手接住。” 游辞老老实实地说:“不一定就能接得住。” 徐洋摊了摊手,笑得轻松:“那就砸呗,看你这反应,就是再点个头的事。” 她忽然语气有点犹豫:“对了,许兰阿姨今天和我提了一句,说哥和思语妹妹黄了。” 游辞脑袋都跟着一木,轻声重复一遍:“黄了?” “嗯,就这几天的事,”徐洋说着,从桌上捞起手机,“具体谁拒绝的谁,我也不清楚,反正结论是没成。” 游辞低头继续翻着手边的资料,稍显僵硬地划过一页纸的边缘。 正在这时,陈教授推门而入,夹着一本厚厚的教案,目光扫过房间。 徐洋连忙道:“陈教授好!” “嗯,”陈教授点点头,眼神淡淡扫过去,“刚才谁提我家那丫头了?” 徐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啊……是我,我听说您闺女的事……” 游辞也感到尴尬,和她大眼瞪小眼。 “黄了是吧?”陈教授像谈论某个课题似的,“那臭小子倒是干脆,连个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徐洋跟着瞎感叹:“他……哎呀……真是……” “回头我去说他!”她拍掌道。 “不用。那丫头看得开,昨天说‘温柔的男人果然留不住’,要我给她介绍新朋友。”陈教授摇头,嘴角却带点自豪笑意,“还以为她会伤心几天,倒是我被训了一顿。” 徐洋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教授听出她的意思,只道:“谁家没个喜欢和不喜欢的,这都不丢脸。” 说完,他站起身,顺手将桌上一支歪倒的笔摆正:“徐老师,别老拉着小游聊八卦。我们教研室可是指着他出成绩呢。” 徐洋玩笑似地问:“他要出什么成绩?” 陈教授拍拍手中的教案:“小游没和你说吗?他申报了个选题,方向很新颖。你们这些老教师,别让人家新人给比下去了!” “申报选题?”徐洋眼睛瞪大,惊讶地转向游辞,“游老师,你不是刚进来当助教吗?申报课题这事儿,助教也能干?” 游辞看了看她,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学校没明确限制助教不能申报,只要通过初审就行。” 徐洋啧了一声:“我们系的助教,大多还在熟悉工作流程呢。” 陈教授道:“你们要是开不出有意思的课题,干脆换系向他取经得了。” 徐洋忍不住笑了:“陈教授,您这话可够挖墙脚的。但游老师是真厉害啊,刚上岗就这么拼。” 游辞说:“算练练手吧。” 陈教授见状,拿起教案往外走:“还是得让新人给我们带个好头!” 话音落下,陈教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徐洋转头看向游辞,恨铁不成钢道:“公主!你傻呀,刚进来不躺平,搞这种高难度操作?” 游辞翻资料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为什么不能试试?” 徐洋语重心长道:“积累几年经验再上不香吗?你现在冲得这么猛,就算运气好成功了,万一选题有成果,还不是给别人当了嫁衣?” 游辞微微皱眉:“怎么会算是‘当嫁衣’?” 徐洋一拍桌子:“你是真没经验!咱们这儿是高校,不是大厂。不懂人情世故,最后吃亏的就是你。申报选题这种事,你该悠着点,先躺平几年,等资历到了,位置稳了,再搞大的不迟。再说,你真以为谁都会好心帮你跑后续?” 游辞静静看着她。 脑子其实很懵,完全没消化她的意思。 徐洋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语气放缓:“行吧,反正你也听不进去。不过记住我的话,万事留个心眼,别真让别人把功劳抢了。” 游辞轻轻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徐洋叹口气,走了。 他不知道徐洋是不是在暗示陈教授,但在他看来,陈教授是个专注学术的人,待人也不算刻板,和他想象中的“老教授”形象有所不同。 心绪未定,他抱起一堆厚厚的资料,从办公室匆匆跑出来,思绪却没完全回到正轨。拐过楼梯口时,没注意迎面走来一拨人。 “哎——”对方有人及时出声,游辞连忙刹住脚步,却还是被惯性带着撞了上去。他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险些摔倒。 “游老师,怎么着急忙慌的?” 这熟悉的声音……游辞捂着被撞的额头,果然看到盛子昂站在一旁,笑得一脸无奈。可他更懵的是面前的人。 闻岸潮正低头,扶着他,眉头微蹙: “撞到没有?” 第40章 晚上见面? 游辞躲掉他的手,道:“没事。” 第52章 你情我愿的事,说起来也没有多么见不得人。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都说假糊涂才难得,他有时候是太清醒了。 闻岸潮将手收回去,默默看着他。盛子昂倒是问:“你做什么去?” “送材料。”游辞往后退了步,端正一下眼镜,“你们呢?” 盛子昂道:“去干架。” 游辞惊讶地看着他们,闻岸潮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离开了。临走前,盛子昂对着游辞指指手机。 他生我气了吗?游辞对闻岸潮的背影感到束手无策。 大概有些多想。他们之间,说到底,是不会一泻千里地诉讼衷肠的。不说就是没有。不做就是不想——目前为止,他只能这么理解闻岸潮。 没多久,盛子昂就来了电话,听上去是偷偷打的:“谁脱单谁是狗。” 游辞:“这是什么暗号吗?” “那个群!里面有个‘浮萍漂流’,你还记得?” 群里的两个陌生id之一,游辞有印象:“你们去见他?” 这个人叫刘子权,曾是他们这波发小里关系最好的人之一。盛子昂说这人长着张兴高采烈的脸,但是—— “欠了哥一笔钱,然后跑了!” 游辞皱起眉:“那他这次回来是想还钱,还是别的?” 盛子昂冷笑一声:“快过年了,这种时候回来,十有八九是来蹭人情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喊声,像是有人在叫盛子昂过去。他匆匆说道:“几年不见,这小子真是长壮了啊!” 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 盛子昂:“你呆会儿有事儿没?” “没有。”吧应该。 “来!‘老山味’食堂,三楼角落。我们两个,还干不过他一个?” “我们两个?”游辞懵道,要干架吗,“闻岸潮什么态度?” “他傻逼!你管傻逼什么态度。” “……” 一般戴眼镜的人都不怎么擅长打架。游辞也不例外。但盛子昂已经开口要求,他只能硬着头皮赶去老山味食堂——甚至就在他们教学楼隔壁,真是太tmd顺腿了。 三楼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油烟混杂腊味的香气。一桌人围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教学楼和斑驳的冬日阳光,投进来显得每个人的面容都几分冷淡。 那个拥有温和笑脸的人就是刘子权,他坐在桌边,手腕上闪着一块腕表的金属光泽。正笑着说些什么,他们的交流似乎很平静。 游辞沿着墙边走去,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刘子权应该不认识他,至少他对这个人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这人看起来太“正常”了——不是那种满脸愧疚、低声下气的模样,也没有戏剧化的油腻笑容。 他神态自然得像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哥,”刘子权也这么叫闻岸潮,笑着说,“听说你混得不错?网吧也卖掉了,羡慕。” 盛子昂惊讶道:“你把网吧卖掉了?” 闻岸潮低头看手机,没回应。 游辞也挺意外,难道他最近在忙这个?说卖就卖,真是…… 手机一震,竟然是闻岸潮的消息:【你朋友?】 附带张截图,游辞两眼一黑,来自“公蟑螂的一生”的好友申请。当然是游戏界面截图。 游辞:【他听说你打游戏厉害就加来玩的。这人没个正经,不用管。】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他男的。】 本来想说id都是瞎取着玩的,但这么解释过于刻意了些。他立刻去找罪魁祸首去兴师问罪:【你加他干啥??】 齐天:【我对象睡了。】 游辞:【?】 齐天:【大妈。】 游辞真想掐死这个妈形人机。 齐天:【我不是娘家人吗?】 游辞:【。】 听到这样的玩笑话,竟然会有点高兴…… 游辞:【是的话要怎么样。】 齐天:【是的话你让他帮我打个国服。】 游辞:【???】 齐天:【玩猴子。】 游辞:【你玩个锤子你还玩猴子?你滚不滚??你死不死???】 闻岸潮:【我不知道盛子昂和你说了什么,但你是老师,别在这里陪他胡闹。】 闻岸潮:【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游辞心一跳。 那么以前……接吻的时候,他什么样?忽然就想到这个了,想到他那时候都很认真,会闭着眼睛,卷舌头,还会舔他的嘴角…… 闻岸潮:【?】 游辞回过神。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闻岸潮:【怎么不回话。】 闻岸潮不知道游辞到底在干嘛。 他低着头,应该是看到消息了,但是很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游辞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拘谨、且有点无所谓的那种表情。但闻岸潮还是觉得自己在犯罪。 因为昨晚不是这样的。 昨晚,可能以及那天晚上,他都不是这个表情。 虽说这样更刺激……闻岸潮也认为自己像变态。 哥——哥。 还这样叫了。听上去很像在求饶。 以至于,后面他说“不要”的时候,他真的退出来了。 游辞气喘吁吁地扭过头,很不可思议地与他对视。 游辞:“你干嘛……” 闻岸潮:“不是你说……” 大眼瞪小眼。 刘子权突然叹了口气:“闻哥,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闻岸潮抬起头,这才问:“你最近怎么样?” 盛子昂没好气道:“什么怎么样!就直接问,刘子权,你回来想干嘛?” 这话掷地有声,直接打破桌上的假象。 刘子权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他看着桌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添了水:“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看法,我也不打算装傻。这次回来,就是想给哥道个歉。” 游辞慢吞吞回复:【我没打算胡来。】 闻岸潮:【你接受的是哪种性教育?】 他干嘛忽然提这个?游辞:【问这干嘛】 闻岸潮正在输入…… 手机跳出弹窗,徐洋突然把他和盛子昂拉进新的讨论组里。 徐洋:【我知道哥为什么和思语妹妹闹掰了。】 徐洋:【你们要保密。】 徐洋:【怎么没有人理我??】 徐洋:【@盛子昂@盛子昂】 盛子昂在那边骂骂咧咧地敲字:【我没空!!】 徐洋:【昨天我去医院看我姐,她跟我说看见哥了。】 徐洋:【挂的泌尿科,你们猜怎么着?】 游辞手一哆嗦。 徐洋:【查那个的。】 盛子昂:【哪个?】 徐洋:【就是你们想的那个。】 盛子昂立马抬头看了闻岸潮一眼。 闻岸潮正在打字,没空理他。 盛子昂:【我以前猜过,但没好意思说。】 盛子昂:【怪不得他不搞对象,唉。】 盛子昂:【兄弟们要保密啊!!】 徐洋:【不是‘这个’,是‘那个’,我姐说来测‘那个’的都是外面玩太疯了。】 盛子昂震惊地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 游辞:…… 徐洋:【你们倒是说句话啊!@盛子昂@游辞】 盛子昂低头狂打字:【他乱搞???】 徐洋:【不知道。但是最后测出来他没病。】 徐洋:【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姐知……可能思语妹妹也知。】 盛子昂:【是不是个人体检。】 徐洋:【不太像。太‘那个’了。】 徐洋:【公主你怎么不说话?】 游辞脑子嗡嗡响,风里凌乱中。 闻岸潮和他发消息:【昨天晚上】 字没打完。 因为刘子权突然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们不想听我说话,但也不用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吧……” 盛子昂和闻岸潮一齐抬头。 盛子昂依然在震惊中,气势比刚刚减弱了不少,懵道:“你说。” 刘子权放低姿态:“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尤其是你。哥,那时候脑子一热,做了很多混账事。我跑了,也不是因为不想还你钱,你也知道,那些年确实过得很难。” 闻岸潮一笑:“现在还难吗?” “还好。”刘子权淡淡地说,“但我是真的后悔了。这次回来,不是为了给自己辩解,就是想找个机会补偿你。” 这家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盛子昂说:“好啊!十倍利息。我这人只认钱。” “还钱是一定的。”刘子权和和气气地笑,不过,他也说,“听说你现在做投资了,我刚好手里有点资源,可以送给你。”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盛子昂心想:无语至极。 闻岸潮:“道歉听到了,补偿就算了。” 第53章 刘子权:“哥,我知道以前的事让你为难,不过这次不一样。我那个项目,海外资金已经到位,核心团队是行业里顶尖的人物,对接资金我来掏,这份算你的,你只管收钱,利润翻倍是基础,光是本金就是之前欠款的十倍,怎么样?” 他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藏着底气:“你随时可以去查,这不是吹的。” 盛子昂鬼迷日眼地盯着他:我看看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刘子权笑笑:“我知道哥现在做事求稳。稳没问题,但稳到最后,哥你得承认,还是赚得少。这是我的诚意,毕竟——我欠你的。” 盛子昂突然站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游辞也下意识跟着起身。 前后包夹,刘子权朝后看去,恍然大悟地看向游辞。 闻岸潮端起茶杯:“你欠我一杯茶,就这样吧。” 手机响个不停,游辞低头一看: 徐洋:【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我好慌啊。】 徐洋:【@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徐洋:【你说思语妹妹跟别人讲过没有?陈教授知道吗?许阿姨知道吗?哥是不是身败名裂了。】 游辞憋了很久,最后回复:【我不知道啊。】 抬起头,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全散了。他头重脚轻地往外走,手机又一震,胆战心惊地看过去。 这次是闻岸潮的消息。 【晚上见面?】 第41章 雨夜 当天晚上,齐天压着嗓子打来电话:“喂?”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游辞:“干嘛。” 齐天继续压嗓:“我对象睡了……” 游辞:“上号。” 公蟑螂:“你上次为什么挂机?” 母蟑螂:“我缺它那点信誉分?” 母:“你最近挂的才多好吧!” 公:“我对象要和我视频啊。” 母:“艹。” 公:“我生日快到了。” 母:“你不会又想——告诉你,这次我可不听你的了!我早就想把id换了!” 公:“这次不和你换情侣id了,我对象会吃醋。” 母:“?” 公:“嘻嘻。” 母:“……” 不过,公蟑螂:“你可以改了,你先改吧。” 母蟑螂:“为什么我先改?” 公蟑螂:“女士优先。” 母蟑螂:“改名得六个字符,你英语好,帮我想想。” 公蟑螂:“啥。” 母蟑螂:“‘qwerty6789’……对应的英文应该是什么?” 公蟑螂:“啥玩意???” 他憋了半天,说:“‘asdfgh1234’?” 母蟑螂:“我记一下,有什么寓意吗?” 公蟑螂:“乱码配乱码。” 母:“……滚。” 公:“情侣名?” 母:“也不是……” 公:“那换个文艺点的,‘qw~我心向你’?” 母:“太恶心了。” 公:“那走高冷路线,‘q是唯一’,或者直接‘q夫人’?” 母:“更恶心好吧。” 公:“‘键盘侠鼠标精’?” 母:“你他妈开始瞎说八道了。” 公:“那你叫‘ctrls爱潮’,存他一辈子。” 母:“……谁说是他了!!” 公:“你是真的贱。” 母:“算了,我就叫‘qwerty’吧。” 公:“你从蟑螂变成了键盘。” qwerty:“管我?快点,你也该换了。” 公蟑螂消耗一张【改名卡】。 先打我队友q:“换好了。” qwerty:“……卧槽?” 先打我队友q:“嘻嘻。” 游辞只打了一把游戏。 刚结束,门就响了。他立刻放下手机跑过去。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拉开门的瞬间,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土腥味和微微的寒意。 昏黄的走廊灯光下,闻岸潮单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提着什么东西,身上沾了点水,发梢隐约还能看到几滴水珠滑落。 见游辞有些意外的样子,他笑:“下雨了,你不知道?” 他的大衣肩膀和袖口的布料被打湿,暗沉得几乎泛光,隐约能闻到一丝冷香,像是雨水混着洗衣液的味道。 就这样挤了进来。 游辞轻轻往旁边让开半步,关上门。 闻岸潮将东西放到玄关柜上,随意脱下大衣挂在一旁。 就像在自己家。 游辞突然有种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更何况——闻岸潮再转过身时,忽然抱住了他。很轻,没有任何欲望的拥抱。 就是这一刻,耳边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游辞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他。 爱真的可以很柔软,他相信吗? 再一睁眼,瞥到他带来的袋子,里面露出来凡士林的包装。 心里的光突然就暗下去。手臂也垂了下来。 闻岸潮将手放在他头上,问:“撞疼没有?好像鼓起来了。” 游辞闷声说:“不疼。” 疼,是疼的。这突然让游辞想到第一次发生的夜晚,其实不全是像野兽那样毫无交流,他挣扎着,反复去摸索他的手腕。 闻岸潮还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 不过。 游辞低着头,这次看到了。 一款深蓝色的新手表,黑色鳄鱼皮的表带。 闻岸潮又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放开他,手还在他背上:“吃过饭了吗?” 游辞有点想问他……问题太多,竟然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比如为什么和陈思语断了。是不是因为和他有这种关系,不想再耽误人家女生。 又比如,谁送他的手表——不知怎么就笃定,绝对不是他自己买的。 游辞:“吃了。” 闻岸潮:“怎么不高兴了。” 原来他能看出来。游辞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下意识动了动额前的碎发,挡住那个对方可能看到的瑕疵:“没有。” 闻岸潮低头看他。 你为什么拒绝陈思语。为什么不对刘子权生气。为什么今天晚上要过来。为什么戴别人送的表。又为什么不亲我。 几乎要脱口而出了。游辞说:“真的。” 他去看闻岸潮的袋子,打开了才发现,除了凡士林还有小蛋糕和几包零食,谁会把这些东西放一起? 游辞问:“这都是什么。” 闻岸潮说:“以为你没吃饭。” 游辞脸上有点笑意:“谁不吃正餐吃零食。” 闻岸潮也笑:“这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游辞胸膛起伏一下,却有点凶地说:“我现在多大了。” 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再次抱过来。 腰部传来痒感,他的手从衣服里探进来,往上——游辞喘道:“凡士林对身体不好。” 对方果然动作停了,还思考一下,问:“为什么?” 游辞眼神乱飘,说:“难清洗,残留在体内,有感染风险。” 闻岸潮沉默一会儿,把袋子打了个结。 他不会要走吧?游辞又说:“但是没有科学依据。” “还是算了。” 游辞突然觉得有点无力:“那继续用香皂……” 闻岸潮动作一顿,道:“不是这个的问题。” 游辞说:“那就再去买。买别的……” 他不抱什么希望了。 闻岸潮想想,居然拿起大衣往外走。 “现在?”游辞拉住他,“还下着雨。” “一会儿就回来。”他说。 这根本不算回答问题!游辞说:“我和你一起。” 闻岸潮把话又说回来:“下雨……” 游辞开玩笑:“那今天不做了。” 闻岸潮竟回答:“好。” “不是那样……”游辞发现自己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声音很轻地说,“总之,去买就是了。” 能和他一起出门也是兴高采烈的一件事。 与此同时,游辞开始感谢自己家里只有一把伞。 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湿漉漉地反射着零星的路灯光。 游辞和闻岸潮共打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上细密的雨滴不断汇聚成水线,沿边缘滑落。伞下空间不大,两人的肩膀偶尔碰到。闻岸潮微微倾斜伞柄,大半的伞面罩住游辞。 “路还宽着。”闻岸潮道。 游辞却往里挤了挤:“伞都被你倾斜到外边去了。” 闻岸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挨得很近,游辞突然说:“表挺好看的。” 闻岸潮扬一扬手腕,道:“我爸送的。” “哦。”那好吧。游辞在心里嘀咕。爸爸就算了。 但后面还有一句,“戴两天就摘掉。” 游辞说:“别人送你东西,你客气两天再丢掉?” 第54章 闻岸潮道:“我说的是摘掉。” 游辞不打算说什么了。但闻岸潮这几步却越走越慢,走着走着,突然看向他,想起来了:“你那个,是因为总有人问。” 游辞也不看他,侧脸挺冷漠的:“问什么?” 闻岸潮笑笑:“你买的是情侣款,你不知道?” 这下把游辞问住了,他费劲地回想——那时候,是太敷衍了,只看价格,没注意牌子也没注意款式。说不定真的—— “……我不知道。”他有些败下阵来。 “没办法戴。” “你不会搪塞过去?”果然还是介意。 “怎么搪塞?” “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完了。游辞心里道。这叫什么话? 赶紧亡羊补牢,“这样正好能挡挡烂桃花。你也不用假装叫床伴了。” 闻岸潮竟笑:“哈哈!” 游辞:“……” 他心里尴尬,想着扯开话题:“囚徒困境听过吧?短期内各自为营是最优解,但要是看长远利益,建立信任反而更能带来回报。” 闻岸潮听出来了:“你是说刘子权?” 游辞:“他要是白给钱,你要不要。” 闻岸潮:“你问的倒是够直接。他能‘白给’多少?‘囚徒困境’里的人不一定都想打破困境,信任不是通过送钱的方式建立的。” 游辞看他一眼,忽然说:“晃你的。” 闻岸潮:“?” 游辞:“看得出来你喜欢钱,就怕真考虑了。” 闻岸潮:“你不喜欢钱?” 游辞道:“不知道,但至少我没被骗钱。” 闻岸潮:“……” 雨声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四周显得格外安静。商铺的灯牌反射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像浮在水面上的光斑,忽明忽暗。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家超市,站在公交车站眺望。 寒风裹着湿气刮得人一阵冷颤,游辞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声音没压住,闷闷地响在伞下。 “出来的时候就说过了。”闻岸潮将伞柄塞进游辞手里,笑一下,“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找罪受。” 他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 “别——” 大衣还带着他的体温,披在游辞身上,雨水味与洗衣液的香混在一起,瞬间将冷意隔绝大半。 闻岸潮将自己的衬衫袖口挽起来,伸手收回伞柄,大概是知道他不好意思进去,便说:“我去吧,你等我。” 游辞裹着他的外套,在车站下点点头。闻岸潮转身的时候,游辞突然拉住了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黑成一片—— 他吻了上去。 原因呢?报答这件衣服,还是报答那把倾斜的伞? 都是,也都不是。 闻岸潮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就这么静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愣住了。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立刻握住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臀上。 缓缓地,闻岸潮回吻过来,一下、两下,拉开距离。 临走前,应该是摸了摸他的脸。游辞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去再说。”留下这句,就走了。 街边的路灯拉长闻岸潮离开的影子,交叠着融进灯光和细雨模糊的世界里。而游辞穿着他的外套,在下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边等待,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他们说。 还没在一起就做尽了在一起才做的事情。 那就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 怎么办? 第42章 稀罕物 回去的路上,很想牵手。 有点怕,说到底还是不敢。游辞问:“你真不生气?” 闻岸潮:“嗯?” 就这么一起走,竟然也感到幸福。 游辞:“刘子权。” 闻岸潮笑:“怎么老提他?” 游辞:“就是……觉得不公平。要是我,就气死了。” 闻岸潮:“哈哈。” 游辞:“……你到底怎么想?” 闻岸潮:“我就想,算了。” 游辞:“算了?” 闻岸潮:“算了有算了的道理。” 游辞突然心一沉,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示他们的关系。 “不下了。”闻岸潮把伞放下,对他一笑。 距离就这么拉开。 游辞看着他的笑,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他闷声问:“看见对自己不好的人过得好,不觉得难受吗?” 闻岸潮叹一口气:“你和他不熟,才会觉得他过得好。” 游辞倒是说:“他知道信任没了,骗你们也不容易。我觉得他是回来炫耀的。盛子昂说他好面子,欠你钱的事让他丢了脸,所以要找回面子。” 闻岸潮:“可能吧。” 游辞:“你怎么知道他过得不好?” 闻岸潮:“我了解他,那么爱面子的人,能借钱不还,得是走投无路到什么地步?” 游辞反问:“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闻岸潮:“小时候没钱买球鞋,他嘴硬说自己不喜欢打球。那些人前的热闹、嘴上的花样,没什么意思。” 游辞:“他以前没钱,现在有了。” 闻岸潮:“失败让人痛苦,成功也一样。” 游辞:“成功后那叫矫情。” 闻岸潮:“那就说以前,欠我钱是一回事,他应该不止欠我一个人的钱。想想看——每天睡觉,怕不怕有人堵他门口?连朋友圈都不一定敢发,怕露了马脚。说回现在,人的贪念不会停下来,他想赚钱就有吃不完的苦。” 游辞撇撇嘴:“你倒是替他着想。” 闻岸潮说:“为了自己,我得原谅他。不然就要因为恨一个人失眠了。” 游辞在心里默默说,我有时候是真的讨厌你。 闻岸潮忽然来了句:“知不知道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游辞一惊,想来好像也有别人提过,他总是一副涉世未深的表情。 那他有没有看出来……爱一个人也会失眠,这同样写在自己的脸上。 闻岸潮笑笑,不再说话。 游辞猜,他大概看不出来。这样也好。 等到家里,自然进去就开始脱衣服。但不知是否因为刚刚亲过,这次闻岸潮很自然地就吻住了他,搞得游辞呼吸急促起来。闻岸潮低头看了一下,游辞没办法挡住他的视线,只能自己闭上眼。 “你明天早上有事吗?”突然,游辞问道。 “嗯?”闻岸潮短暂停顿一下,显然觉得他有点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在吻里费解地答,“可能去健身房……怎么……” 有没有可能,抱着你睁开眼?游辞没有问出来,只是一边躲着他的吻,一边挣扎着说:“那我也去……明天是周六。” 闻岸潮听到就笑一下:“你明天可健不了身。” 这话什么意思,游辞立刻就领会。他艰难道:“不行……” 闻岸潮在他脖间落下匆匆几吻,连抱带推地将人拉去床上,说:“好不容易到周末……” 游辞喘着气道:“难道你就等着这一天?” “嗯。” 不过是随意应的一声,但游辞心都颤了。 *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闻岸潮洗完澡,看见游辞半坐在床上,光滑的后背挺得笔直。 他不知在想什么,尽管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妨碍他表情如此严肃。 看见他出来,游辞只是快速瞥一眼,然后继续做思考状。 闻岸潮擦着头发问:“还不去?” 游辞点点头。这就是全部。他没有很快站起来,甚至动都没有再动一下。闻岸潮又看他几眼,转身离开房间,临走前把门带上。 游辞这才松口气,拉开被子,缓缓挪下去。他刚刚的确在想事情,每次做完,心情都跌宕起伏,一会儿想好的,一会儿想坏的。 既想和他开始,也想和他结束。但哪里有开始,又哪里能结束? 还有就是,他到现在都无法做到在闻岸潮面前换衣服,更别提光着走来走去。至少得穿上个短裤,再简单套个t恤。 “嘶”,衣料碰到胸前,他忍不住发出声音。 ……太过火了吧。游辞掀开衣领往下看,好像被人打了一样。不对,是被狗咬了好几口…… 门在这个时候推开,罪魁祸首一顿,道:“你不舒服?” “没有。”游辞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玻璃。” 其实是想说他没那么脆弱,不知道表述到位没有。 游辞觉得不能想太多,再怎么说大家都是男人,又上过几次床,遮遮掩掩太不大气了…… 他干脆就这么走过去,一双腿,笔直又匀称,腿肚肉多一些,明晃晃从闻岸潮眼前过去。 闻岸潮将人捞回来,刚从后面搂住,游辞就惊道:“干嘛?” “你裤子呢。”闻岸潮问。 第55章 “我是去洗澡!”游辞推他,不怎么用力的那种,“别闹了……” 闻岸潮竟然说:“这样还不如光着。” 游辞大多时候都话不多。这种时候也一样,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好像就是随便怎么他都没事的样子,但也像是生气了。闻岸潮拿不准,手上的力道稍松了些。 稍往前面一看,才发现游辞低着头,半张脸都是红的。 说他面子薄,真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特意观察。 游辞快速看他两眼:“我要去洗澡了。” 就这样闷头离开。 回来以后,当然是又来两次。这澡算是白洗了。 * 这天晚上,游辞踹了三次被子。 闻岸潮倒是不怎么怕冷,但他能感觉到旁边的人一直在轻微地哆嗦。于是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将被子抓起来,往后放去。 深睡的时候,这些都发觉不了。直到做梦梦到自己被八爪章鱼缠住,再睁开眼,果然是游辞,从后面紧紧抱着他,身上拔凉拔凉的。 闻岸潮用被子裹住他,连人带被子一起用手臂压严实。 再然后,就是抱着睡了。 天一亮,闻岸潮第一反应就是摸索一番,好在被子还在,人也乖乖的。总觉得游辞摘了眼镜和戴上眼镜是两个人,现在这样闭着眼睛、安静松懈的模样,真是十分少见。 闻岸潮松开手臂,掀开被子确认了一番:游辞的状况还可以。他微松一口气,打算下床洗漱,刚坐起来,游辞突然向这边靠过来,抱住他的胳膊。 闻岸潮停了一会儿,等游辞呼吸平稳,再慢慢抽出来——对方怀里一紧,他立刻不动了。 想了想,摸摸他暖和的脑门,这次游辞肯让他走了。 今天其实没什么事。 昨晚游辞给他一副新牙刷,现在闻岸潮叼着牙刷在屋里溜达。地板光洁,连灰尘都见不着一粒。 书桌上摆着整齐的文件夹和几只质感良好的笔,笔尖都朝一个方向。旁边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是停留在昨晚打开的学术文献页面。 桌旁的小盆栽长得郁郁葱葱,看得出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看来他挺适应这种风格。 闻岸潮的目光掠过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分类明确,每一类都有清晰的标签:“金融市场”、“风险管理”、“投资理论”、“国际经济”…… 他顺手拿起一本,随意翻了几页,眉头微挑,对书里的某些内容显然不陌生——毕竟生意场上打滚这些年,风险和资本是每天绕不开的话题。不过,这本书显然偏理论,文字严谨又略显枯燥,和游辞本人一样,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再看一眼书架,他还注意到几本书的侧脊已经有了些许磨损,显然被主人翻阅了很多次:《金融衍生工具分析》、《行为金融学》、《投资组合管理》…… 这些显然都是游辞的常备工具书。 除了学术类书籍,闻岸潮发现了几本显得格外突兀的东西——一套精装版的外国经典文学选集,还有几本日记本模样的笔记。 可以看吗? 刚要放回去,书架边缘的笔记自己倒了,摊开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每一页都被标注了日期,偶尔还夹着几张摘抄的纸条。 甚至连窗台上那几本随手放置的书也都是财经类杂志。 闻岸潮把它们整理好,边刷牙边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书桌旁,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看起一本书。 很久,外面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游辞看到他显然一愣,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你走了。” 其实他在床上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才起来。 这次没觉得多腰酸背痛。搞不好他真的开始适应这件事了。 闻岸潮倚在椅背上,手里拿着那本《资本市场与风险管理》。是我的书——游辞张张嘴,他还真是不客气。 要是换个人,游辞会觉得边界感被冒犯。但现在……只希望他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不客气。 闻岸潮看他一眼:“醒了?” 游辞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不自在地撇开视线,从桌上拿起眼镜戴上,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为什么看这个?” 闻岸潮翻了一页,只说:“随便看看。” 游辞:“看出什么来了?” 闻岸潮:“资本市场确实不讲情面,里面说的‘风险规避’,像凡事都有路可走。实际做生意,很多时候根本没路,只有硬扛。” 游辞:“那你觉得风险不可控?” 闻岸潮:“风险可控,但是能控制住的人没几个。过去上课的时候,总让人觉得风险像数学题,能算得过来。” 游辞有些坚持:“理论给的是思路,不是结果。” 闻岸潮:“老板都比较浮躁,只要能赚钱的结果。” 游辞抬眼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下次来参加陈教授办的讲座吧,上次就有优秀毕业生回校讲‘从生意人的视角看风险’。” 怎么就这么认真了?再聊下去感觉他要生气。闻岸潮笑笑:“当学生的时候听过不少,毕业后还是脑袋空空,手忙脚乱。” 游辞语气正经得让人有点想笑:“那你就去给他们讲点实际的,别让他们毕业后和你一样。” 闻岸潮合上书:“我怕讲的太多,他们直接放弃了。知道卷到最后,结果还是很残酷。” 游辞盯着他,缓缓道:“那你是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撞墙?” 闻岸潮撑着下巴,想了想:“看人撞墙有时候挺有意思的。” 游辞:“……” 聊到这里,游辞才算是真正从半梦半醒的状态脱离出来。窗外的冬日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房间,流连在闻岸潮身上。浅灰色毛衣的纹理微微起伏,袖口卷起了两道折痕,露出一截干净利落的手腕。 他的侧脸笼在光里,眉眼间的懒散像是被阳光揉开的,温暖得不真实。 眼睛都不会眨了。这感觉,就像置身天堂。 闻岸潮不知道他怎么又沉默了,这么面无表情的,难道在较真?他完全没有吵架的意思,合上书问:“你还困?” 游辞这才慢吞吞回答:“没有。你怎么没去健身?” 早上是想过,闻岸潮看了眼时间,问他:“你想去?” 他昨天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游辞憋了半天,只说:“我不想去了。” 闻岸潮点点头,也没有戳穿他——不如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那你休息,我走了。”闻岸潮站起来,他果然还有别的事。 游辞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开了个怎样的公司,他虽然没有在自己面前从不藏着掖着,但也完全不聊这件事。 “……嗯。”游辞应了声。 他拿起外套就走了,每次他离开,游辞都觉得堵得慌。明明想说很多,最后却只是硬邦邦丢下一句“再见。” 不是这样简单。但也做不到开口挽留。搞得好像多离不开他一样。 “叮”一声,群聊“谁先脱单谁是狗”亮了。 徐洋发了一张照片:【哥送的杯托,怎么样?】 盛子昂:【我也有!不过我这个雕的是麋鹿。】还附上一张图。 徐洋:【你的好看,咱俩换。】 盛子昂:【叫声爸爸。】 徐洋:【公主,你收到没有?】 游辞:【有的。】 盛子昂:【哥还真是雨露均沾啊!】 游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只有他会多想。 徐洋:【快和你爹换!@盛子昂】 盛子昂:【你和我换没意思。得去和许阿姨换,她那套雕的兰花,简直是艺术品。前两天我去他家瞄到了。】 徐洋:【这么牛?】 盛子昂:【那是,他特地从南边一个木雕村背回来的,老工匠手作,每款都不一样。许阿姨那套是小叶紫檀雕的兰花,顶配款。】 徐洋:【那我们这算普通款?@共同的哥,呜呜呜。】 盛子昂:【咱这樱桃木雕的,也算高档,不至于拉胯。但真稀罕的,是有一款黑胡桃木的,涟漪纹配飞鸟图案,雕工更细——不过我只听他说过,没见过实物。估计之前给思语妹妹了。】 徐洋:【他俩断了啊!估计那款留给了谁,或者还没送人吧。】 盛子昂:【他刚回来那会儿俩人还没掰呢。】 徐洋:【好吧!真是重色轻友。@公主,你那款雕了个啥?】 游辞屏住呼吸,看向茶几上的杯托。 黑胡桃木,木色深沉,独特的涡旋木纹像一圈圈水波荡开,正中间的飞鸟雕工细腻到连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见。 正是盛子昂所说的“稀罕物”。 第43章 突然想到你 闻岸潮:【你太夸张了。】 盛子昂:【哪里夸张?你自己说说!】 闻岸潮:【就是几块木头雕花,能有多大区别。工艺是不错,但你说得跟传家宝似的,太过了。】 第56章 徐洋:【你把传家宝给谁了!!如实招来!!!】 徐洋:【怎么不说话了!】 盛子昂:【@共同的哥@共同的哥@共同的哥@共同的哥@共同的哥】 游辞脑子一热,打开和闻岸潮的对话框,同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什么时候送的杯托?好像是那次在他家,那会儿……还没发生这些,还没有上过床,他就送自己这个…… 但是,要说点什么呢? 他也是最近才发现:无意中似乎已经把闻岸潮变成了一个丈量自我的标准,只有对方有所回应,才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可单独拿出来说,他又拒绝接纳这个观念。 这么想着,反而有了些冷静的余地。他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深吸一口气,从笔记本中抽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小册子。 翻开扉页,干净利落的“正”字排列得一丝不苟。游辞拿起笔,在最后一个“正”字旁端正地添上一笔。 这是今天第六次想他了。 他扫了一眼表格旁的时间记录,再看眼墙上的时钟,认真记录下来:这次想了十四分钟——再这样下去,今天分配的一小时几乎快要用完了。 好了,得珍惜剩下的时间,不许再想了!要不然晚上怎么办? 深呼吸,倒数,三、二、一…… 认真工作! 教研室内,只有他一人,沉浸在文献和数据的海洋中。 不知过去多久,门突然被推开了。 那人迈进来就发出爽朗的笑声:“这次没有走错地方吧,游老师!咱们见过的,记得吗?” 刚才的专注让游辞有些反应不过来,猛地抬起头,看着这张兴高采烈的脸——刘子权。 刘子权呵呵地笑:“忙着呢?” 游辞点头。 刘子权:“我没打扰您吧?” 有的。游辞扶正眼镜,压抑住那点不高兴:“没有。” 刘子权微微一笑,将一个精致的礼盒袋放在游辞的桌上:“元旦将至,辛勤的园丁们也该放松放松。来,这是个小惊喜,我也是曾经的学生,知道老师们辛苦。” 游辞心中恶寒:辛勤的园丁? 他不想接,但刘子权直接放在他桌上,微微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谦逊与逢迎。 话到嘴边,游辞本能地说:“谢谢。” 他强挤出一个假笑,刘子权也笑。他们笑着笑着,游辞忽然像弹簧打开一样,猛地拆开了包装。正常的黑色光泽映入眼帘。 游辞:“皮夹?” 刘子权:“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肯定不出错。” 看着也不是很贵,游辞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同他假笑。 但他拿着皮夹的手停顿了,心跳也突然加速。在这种压迫下,游辞把皮夹放回礼盒的动作变得迟疑—— 他还是抽了回来,翻开皮夹内侧:一叠现金赫然暴露,整整齐齐地叠得像个刀锋,分量沉甸甸的。 游辞的脸色瞬间变了:“快拿走!” 刘子权被皮夹丢了个正着,似乎没想到游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顿,随后就笑了:“游老师,您可真是直率。对不住!没想到您这么认真。其实呢,都是小意思,就当做是我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意,接受了也没关系。” 游辞莫名其妙道:“你给我钱干嘛?” 刘子权:“礼物嘛,您看,元旦将至,作为一个曾经的学生,怎么也得给老师点儿心意。” 游辞:“你又不是我学生。” 刘子权:“但您是老师啊!” 游辞:“我是助教,还不够资格上讲台。” 刘子权:“……” 刘子权无奈地笑笑,明白了游辞的态度:“好吧,游老师,其实我想请您帮我个小忙。” 他把语气拉长,仿佛想从这儿得到什么承诺。 游辞看他一会儿,忍不住说:“我真没钱。” 刘子权:“……不是找您借钱,就是想请您帮我传个话。” 游辞:“给那谁?”救命!被迫想他三秒钟,能不能不算进总时长? 刘子权:“对。那边……都不太想见我。但我是真心的!我想,最起码让我把钱还上吧?要不,我把钱给你,你帮我……” 游辞听后,眼神并未有任何波动,语气依然冷静:“他已经拒绝你了。” 刘子权轻笑一声,脸上的笑容更为深沉:“是啊,他拒绝了我。我知道他不缺这些钱,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别的意思,只想做到这件事。” 游辞沉默片刻,眼神微微向下,目光扫过桌面上清晰的线条和字迹。 “我没办法帮你做这些事情。” 刘子权的笑容微微抽动,脸色有些发白,很快恢复理智,轻叹一口气:“游老师,您是知道的,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您能帮忙,我一定会感激不尽,以后有其他机会合作,也是随时欢迎的。” 游辞依旧冷淡:“我不接受交换条件,也不喜欢你这种方式来施加压力。” 刘子权的笑容愣住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甘心:“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游老师,您要知道,闻哥做生意的方式并不完全像他表现得那么稳妥,也许他看起来好像可以应对一切,但实际上……” 游辞打断道:“他怎么做,和咱俩没关系。” 他整理一下桌面,对愣住的刘子权说:“你说这些我听不进去。” 刘子权最后笑了笑:“我知道,您做老师的,不能为了这点小礼物自砸招牌。毕竟,您可不是普通人,能收得起的东西不一般。像我这种不懂规矩的,心意还真不够格端上来!” 说完,他就走了。 教研室再度恢复安静。游辞石化两秒,猛地掏出手机。 游辞:【在?】 齐天:【不打。】 游辞:【艹。我真感觉那人有病。】 齐天:【他活儿不好吗?】 游辞:【不是他】 游辞:【。活好的】 齐天:【那是谁有病?】 游辞:【一个唱戏一样的傻x。】 齐天:【和你老公有关吗】 游辞:【算了,以后他的事我都不管了】 齐天:【拔x无情】 游辞:【。】 齐天:【我的国服猴呢】 游辞:【我给你打】 齐天:【你玩个锤子你玩猴子】 他和齐天扯了会儿蛋,但这下真是心情全无,只能收拾东西回家。 一路上,他还在想,要不要跟闻岸潮说一声,说刘子权来找过他……是不是心里就盼着用这个当理由联系他?不行!不行! 最后就是别别扭扭地,不发消息,也做不到完全不想这事。 一整晚,游辞都干瞪着手机。规定的一小时早就到了,但他停不下来,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都超时了! 手机没反应,他又去瞪杯托。 不知是否和某种说不上来的玄学相关,手机突然有了反应。 他随手拿来,内心已经冒出了“大妈”二字,屏幕上却完全是另外的内容。 闻岸潮:【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游辞发现自己脸都要笑烂了。 他拍拍僵硬的脸颊,略有些紧张地回复:【准备睡了】 不不不不不,又紧接着补上一条:【想喝点酒】 闻岸潮正在输入…… 游辞有点想问他杯托的事情,但不知道怎么了,魔怔般只是盯着屏幕,一动也不动。 闻岸潮:【打个视频?】 快十一点了。游辞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心砰砰跳起来,突然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 游辞:【穿不穿衣服】 闻岸潮:【不】 游辞:【你不穿还是我不穿】 闻岸潮:【我这边不太方便】 游辞:【那不打了】 说完有点后悔。 闻岸潮那边“正在输入”很久,然后回复:【下次补给你】 游辞:【怎么补】 闻岸潮却没回复。 磨蹭了许久,游辞点下视频通话的按钮。那边是忙音。过了五分钟,对方突然拨了过来。 视频有些晃动,角度不算固定,像是匆忙之间接起的。 光线有些昏暗,像是被一盏小台灯或屏幕勉强照亮。闻岸潮的脸逆着光,姿势稍显随意,但从眉宇间还是能看出几分疲惫。 旁边的桌上摆满了凌乱的文件,烟灰缸旁堆着几根燃尽的烟蒂。再往下,是他右手无意识转动的打火机,指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看见游辞,闻岸潮将手里的打火机放下,“你穿着衣服?” ……居然就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出来了。游辞别扭道:“等会儿再……再说你又没回我后面那句……” 闻岸潮:“刚刚有电话。” “你喝酒了?”游辞隐约可见一只敞开的酒瓶,旁边还有一只空杯。 “这几天比较忙。”闻岸潮调整了一下视频角度,照在自己身上:他穿着正装,衬衫领口微微松开,领带却还挂着,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 第57章 游辞看得口干舌燥:“你还在加班?” “嗯。”对方没觉得这有什么,“这里只有我。” 游辞:“那也有点……” 闻岸潮突然把镜头往下拉,大大方方给他看。 游辞的脸跟着烫了,嘴上说的却和真实想法全然不同:“艹,你加班都能起来……要不要这么变态……” 闻岸潮一笑,这次是脸对着镜头,角度很随意,但这个笑是好看的。他说:“突然想到你,就没忍住。” 这种话的杀伤力简直堪比表白。游辞突然听到面具碎裂的声音,竟与心碎的声音如出一辙。这让他只想逃避:“我、我都打算睡了……” 闻岸潮“嗯”了声,还是看着他。就这么短短几秒的沉默对视,游辞有种脱口而出的冲动。 但闻岸潮比他先开口,低低地,几乎是用气音询问:“真的?” 游辞头脑发胀:“那你……亲一下我,就给你看……” 闻岸潮吻在镜头上。 很轻的一下,游辞就融化了。 第44章 思念的公式 第二天,游辞浑身都不自在。 他头痛欲裂地捂着脑袋,在工位上懊悔不已。真是难以置信,居然做了这种事……变态!他们两个都是变态。 什么一个小时限制,计划最终还是泡汤了。游辞倒也不恼,他向来对计划的实施过程有耐心,今天乱了,那就明天再来便是了。 不过,他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记录方式显然过于粗糙。他单手托着下巴,盯着笔记本若有所思。思念时间的记录应该更严谨……要充分考虑意外情况,比如,昨天晚上那样…… 游辞打开电脑,飞快地敲下几行记录。屏幕上的文字仿佛在为一场无声的拉锯战铺路: 主动想起(低等级):由自己控制的念头,按时间累计,维持原有方式记录。 外界刺激(高等级):如果闻岸潮主动联系,则需调整权重。他发消息,影响值按0.8计算;但若是电话或当面,那干扰显然更强,权重要上调到1.2。 为了不让高等级干扰打乱原计划,必须留出“应急储备时间”。 游辞在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公式。 “小游,选题搞得怎么样了?”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游辞握笔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住了笔记本,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心虚,索性抬头假装镇定地抬头:“陈教授。” 陈教授:“加权求和?和投资相关?” 游辞心里默念着“冷静”,迅速编造了一套解释:“是的,和投资有关。” 他清了清嗓子,语速放缓:“是一种量化个人投资偏好模型的公式。比如说,投资人对某些资产有特定偏好,我就在这里设定了一个权重,模拟他们的选择习惯。” 陈教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我看你好像还考虑了‘刺激触发’的外部影响,连系数都写上了?” 游辞严肃地点头:“对,投资决策往往受外界因素干扰,比如突发新闻、市场变化,甚至是个人情绪波动。加权的目的就是量化这些影响,尽量做到严谨。” 陈教授又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走了。 不会被看出来了吧?游辞心里七上八下地猜着。这时候,一通电话突然打来。 每当这种时候,游辞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很久以前,明明根本不在意各种来电的。管他到底是谁。但现在…… 对方:“喂,是弟弟吧。” 女人?游辞:“……周姐?” 老周开门见山:“那个刘子权昨天是不是找你了?” “是,他让我和我哥传个话。”该死,怎么这么自然就说出来了!游辞咳嗽一声,“我没答应。” 老周:“就这样?” 游辞:“就这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周:“没事了,再见!” 竟然挂了。 游辞瞪了手机一会儿,立刻回拨。 老周是忙音占线。接下来两天,无论游辞什么时候打,她都是占线。 就在游辞按捺不住,想联系闻岸潮时,老周终于接了电话,声音有些疲惫:“喂?你还真是不屈不挠。” 游辞问:“你们团队出事了?” “这能说吗?”老周自言自语一番,随后大喊,“喂!这能说吗?” 游辞:“……” 游辞:“我哥在你旁边?” 老周:“算了!他忙着,没听见。这样,就是刘子权在外面散播了些不太清楚的东西。” 游辞:“散播了什么?” 老周:“他说我们资金不透明,暗示闻兆在背后撑腰,把公司的成功归结为‘家族资源’,不完全是老板自己打拼的结果。现在外界开始质疑我们的资金流动是否正常,以及项目合作是否存在猫腻。” 游辞心底涌上一股不悦:“他是想把你们弄成市场上的黑洞?” 老周:“黑洞是什么鬼。反正这几天,他先后被老板、盛子昂还有你都拒绝了,恼羞成怒,便开始走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游辞:“你们不会不管吧?” 老周:“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但我们会通过一些合适的途径反击,不让这种消息继续发酵。” 游辞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苦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这类话实在没劲透顶。不过电话那头的老周已经准备好快速收尾:“好,弟弟,先这样!” 游辞低声应道:“嗯。” 挂了电话后,他静默片刻,脑海中仍在回放着刘子权那些话。最终还是决定给闻岸潮打个电话。 对方倒是接得快。 只是,拨通之后,耳朵就迎来了一片嘈杂却又静谧的白噪音。 没有人说话。 游辞短暂地陷入大脑空白中,想起上次这样电话,还是那天晚上……现在,他只能听见闻岸潮轻微的呼吸声。 知道是我,所以接了。但知道是我,所以不说话吗? 几秒过去,闻岸潮道:“喂?” 总觉得他这个字带着距离。游辞心一沉,道:“周姐跟我说了,那些话要不要紧?”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告诉他:“一些胡说八道的事,听听就算了。”到这里都还好,但他还说:“她不应该给你说这些。” 在怪我多管闲事?游辞有挂电话的冲动,却继续问:“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投资人?” 就是要多管闲事!他既难过,又不愿认输。 闻岸潮:“我们有充足的项目数据和透明的财务流程,投资者很清楚该怎么看这些事。只要保持透明,做稳每一步,其他的交给市场去验证。” 游辞没说话。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算了。 闻岸潮又说:“我们之前聊过,这种情况规避不掉,是投资市场的常态。就算不是他,总有其他人这么做。真正的风险,没有人能完全避免。” 游辞:“好吧。那给他点时间,也就自己消失了。” 胸口依然很闷,游辞甚至想问出来:你是不是后悔了?上次那样,你也觉得不好?真是齐天说的那种,拔x无情…… 闻岸潮却忽然说:“他有没有在你这里讲难听话?” 游辞:“他说我假清高。” 像不像小孩告状?嗯……早知道不提了。 闻岸潮:“别理他,嘴上无药。” 但又跟一句:“骂回去没有?” 游辞:“无所谓啊。” 他边回答,边低头看地板。光滑的地板映照着他半张脸,笑得像个小孩子。——明明没什么可高兴的。 闻岸潮欲言又止,一时没说话。 预感到要挂电话了,游辞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做了个投资公式。” 闻岸潮:“嗯?” “有个变量不太确定。”游辞语速飞快,像是怕被打断,“假设投资人每天为自己设定了额度,但如果受到干扰,会改变计划。这种干扰该怎么算?” 又补了一句,“公式发你微信了。” 电话另一端短暂安静,似乎闻岸潮真的在看公式。 半分钟过去后,他笑一下:“真认为我还记得这些?” “就是一个基础公式。”游辞莫名喜欢这种强他所难的感觉。 说嘛。他在心里催促。再聊一会儿…… 闻岸潮:“那也忘干净了。具体干扰看强度?如果影响总归存在,就按实际的时间和注意力成本算进去。” 游辞:“如果影响很大呢?” 闻岸潮:“公式你定的,就看你愿不愿意让这个变量占比更高。” 游辞:“我不愿意,但没办法。” 闻岸潮:“嗯?” 游辞没打算解释,只是低声催促:“嗯……你说,怎么办?” 闻岸潮:“看你这公式的意思,就不是在考虑小数点的事,如果想翻倍权重,不如直接1.5。” 游辞却说:“1.5太低了吧。” 第58章 闻岸潮:“那就直接算满分,影响值是1。” 游辞抿了抿唇,笔尖在纸上划过:“满分的话,那还得看具体情境。但这边什么因素都接近满分,只是有点……不过要是那个因素的话,满分也不过分。” 闻岸潮:“什么因素?” 晚上要见面吗?游辞在这一瞬走神了,虽然他也没有问出口。 闻岸潮的声音忽然有些远,可能在那头回了句别人的话,然后告诉他:“我要去开会了。” 游辞回过神,程序化讲道:“你忙。” 闻岸潮:“好,再见。” 挂断电话后,游辞继续盯着纸上的公式修改,笔尖在纸上勾勾画画,似乎越改越复杂。陈教授不知何时又路过,突然说了句: “投资公式里加感情变量,不是什么理性决策。”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游辞默默合上本子,看着陈教授接水的背影发呆——他知识那么渊博,也许他知道解决办法。 但游辞又想起徐洋那番话,心里感觉怪怪的。陈教授……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啊? 到了晚上,游辞还在思索公式上的变量。 游辞彻底睡不着觉,反复为难着自己,思索再三,手指在笔杆上轻轻敲了几下。 他最终提笔,在变量旁写下了一行字: “影响值1——因为它不容分割。” 停顿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字迹比前面稍微潦草些: “无限接近满分。” “变量:爱。” 就是在落笔的那一刻,心脏咚咚地疯狂跳起来。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怀着这种冲动,游辞拿起手机,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创造公式的人,其实并不懂如何表达思念。他只知道自己很想要和闻岸潮说说话。 想了想,他躺在床上拍下一张自己的照片,没有照到脸,但其他的都有涵盖。有第一张就有第二张,很快就拍了不少照片。 他心跳如鼓,删删减减,不允许自己再多想,毫不犹豫地按下发送按钮,将其中一张发给闻岸潮。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居然收到了闻岸潮的语音消息——他从不发语音的。 “不想让我睡觉了是吧。” 有玩笑般的怪罪,也有无奈的笑意。还有一点真的没办法的感觉。终于,也轮到你拿我没办法一次。 游辞宛如着魔,翻来覆去听了三十多遍,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笑着笑着,又有些难过。 第45章 冬天以后 他可能很忙,也可能在躲着自己。 就这样,几天都没有联系。 游辞又觉得,大概自作多情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主动一次,实在不想搞得那么狼狈…… 也许是他不想承认,除了那件事之外,他们之间竟完全没有联系的必要。 在走廊他都在想这件事,碰上副主任,后知后觉地要打招呼,对方却突然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小游!新来的老师里,你是最有想法的。能从外面引进一些新思想,非常难得。” 游辞迅速戴上微笑面具:“主任,您客气。” 副主任:“你现在跟着谁呢?” 游辞:“陈教授。” 副主任说:“噢!老陈。” 他语气平稳,但似乎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老陈是纯粹的学术派。但有时候啊,学术要走得更远,还得有些现实考量,不然很容易跟不上形势。” 游辞点点头。 副主任笑:“不过,咱们学校可不缺做学术的地方,也许可以借着外面的资源,和更多领域的专家搭个桥,大家互相支持,是更有效率的做法。” 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游辞竖起耳朵,不确定,再听听。 副主任不疾不徐道:“当然,选题的事,咱们年轻人还是得抓紧,虽然你是助教,但机会可不等人。就趁着这次上!” 游辞:“好的。” 他一头雾水地回到教研室。 说起来,快要跨年了。老师们都在忙着出卷子,游辞偶尔打个下手,听他们互相问彼此元旦的计划。 也有老师说:“就一天假!能去哪?” 年轻点的回应:“找人一起去广场倒数呗。” 说起来,12月31日是个很普通的日子。扎进人堆里和陌生人一起倒数“三二一新年快乐”这件事,对游辞来说毫无吸引力。 但如果,是和他一起。 “三、二、一——” “砰!” 烟花爆竹都像在天幕上绽开热烈又隐秘的心事,每一束绚烂都似乎有着说不尽的情绪。 不过他一定有安排吧?游辞出神地想。好几天都没说过话了欸。 一个老师突然说:“看群!今晚聚餐。” 单位聚餐?游辞抵触地想,能不能不去?肯定不能。 唉! 聚餐设在一家老字号餐馆,包厢里倒是精致,可一屋子人挤满后,烟味、酒味、菜香搅在一起,只让游辞觉得闷。 回去后衣服肯定臭了。他嗅着自己,好倒霉呀。 菜一盘接一盘地上来,桌上的碗碟被摆得满满当当,似乎连说话的余地都被压缩了,只剩下觥筹交错和几句热络的寒暄。 这样热闹的地方,却让游辞感到非常孤独。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好像只有他在身边,世界的烟火气才和自己有关。 但他这次就是打定主意绝不联系对方,凭什么!凭什么…… 系主任是个总是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怎么他也在?游辞心里嘀咕,不是我们教研室的聚会吗? 系主任端着酒杯:“我们教研室的成绩啊,一直很不错,大家继续努力,明年再多出点成果!” 话音刚落,便有几人附和,气氛算过得去,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公式化的笑意。 陈教授作为年纪最大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他埋头认真吃着眼前的菜,不时夹几筷子。 旁边坐着的系副主任却完全是另一种画风,矮胖的身材,满脸笑意,端着杯子不停地和系主任“交杯换盏”,偶尔还插科打诨几句:“主任,咱们这桌可是人才济济啊!特别是咱们的新老师——游辞,可是教研室的大宝贝儿!”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游辞身上。 游辞轻轻点头,不自觉露出假笑。 那胖胖的系副主任一脸揶揄:“男老师在我们教研室可金贵着!当然,不是女老师不行,实在是半夜叫干点啥活儿,找你姐姐们不合适,以后还是得靠你。” 一句话逗得周围几人都笑,带着几分起哄的味道。 “来!”副主任抬起手臂。游辞身旁的男老师立刻给他倒满白酒,杯沿泛着刺鼻的酒香。 “不喝。”游辞今晚不知第多少遍推脱,“我真不喝酒。” 副主任说:“你这么年轻,初来乍到不能太拘谨!咱们是自己人,我就是你刘哥,跟你哥哥喝一杯!” ——高校里竟然也有酒桌文化。游辞笑笑:“主任,您太客气了。我真不喝。” “游老师,你今天是不是身体抱恙?”另一个男老师半开玩笑地接过话,“总不能没个说法吧?” “就是,难得主任带着咱们聚一次,不喝点儿太不像话了。” “规矩没那么多,就是意思一下,过年图个喜庆嘛!” “白酒养身子,特别是冬天,喝一口暖和!” 游辞闻言,抬眸扫了扫桌上的人。系主任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端着杯子轻轻晃了晃,仿佛在等他的反应。 旁边那两个男老师见游辞不说话,又好心替他打起圆场:“年轻人现在都讲究健康,估计喝不惯东西。”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你总得给个说法”的暗示,好让这个场面过去。 游辞如坐针毯,“我不喝”这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真是别管心里怎么想、网上怎么说,到这一步就是撑不住。 不如,就喝一杯?喝一口而已——就一口,也不是不行。 系办的王姐突然说:“哎呀,一杯是不是?我替咱们小游喝了!” 游辞惊讶地看着她。 其他人笑着起哄:“你这个老姐姐——不许帮着他!小孩要成长,让我们大宝贝成长起来!” 陈教授突然开口:“他酒精过敏。” 所有人都看向他。陈教授边夹菜,边淡淡地说:“小游以前喝过八度的果酒,结果晕过去了。艺术系的许兰教授跟我说的,她和这孩子的妈妈是好朋友。” “许教授?”有人笑着说,“游辞,你是子弟?” “不是。”游辞答。难道是子弟能免过这关? 他借驴下坡:“是这样……所以喝不了。我以茶代酒,您喝一杯我喝三杯。” 系主任斜眼看陈教授一眼,随后呵呵地笑起来:“可以呀。小事情,咱们吃菜!” 副主任也端起杯子:“来,大家自己随意,随意!” 第59章 游辞垂眸夹了几筷子菜,也是接下来,他发现——根本没有喝一口这种说法。从一开始就一口都不要喝,因为有一口就会有第二口。 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在轮流敬酒,原来所谓“一轮”就是挨个和桌上的每个人喝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头次才知道。 和游辞年龄相近的年轻老师也是这样做的。 以茶代酒的,只有游辞、陈教授,以及两个面色平静的女老师。她们其中一个是系办的主任,还有一个是在备孕的老师。 为什么学校里都是这样? 游辞心里反感,但确实几轮喝下来,那些真真假假的奉承和祝福多少听进去了些。像距离被拉近了一样,话也说得更开。 尤其是王姐,与他连喝三杯。 他说:“王姐,您喝茶就行,我也喝的是茶——” 王姐不肯,连连推着他,硬是喝完三杯:“这是我的好弟弟!帮我不少忙,特别靠谱、可爱的弟弟!以后谁欺负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她是如此的八面玲珑,大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游辞也有些被这份热闹感染到。 耳边突然响起闻岸潮说过的话: “她就得知道你是故意的。该得罪就得罪,不用怕。” 游辞此时却有了完全不同感到想法: 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 这是辞职率非常低的单位,大多数人都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同事。 闻岸潮比他要自由,因此上次给出那样的建议。但事到如今,游辞认为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正面起冲突。 想到这里,明明没有喝酒,明明只是想到他,但游辞就是拿起手机了。 另一边,闻岸潮看向手机。 游辞:【你是不是后悔了】 游辞:【在哪】 剩下两条撤回了。看不见。 闻岸潮直接拨过去电话,那边迟疑很久才接,果然很嘈杂。闻岸潮与他开门见山:“你喝酒了?” 游辞:“……嗯。” 闻岸潮:“和朋友?” 游辞模糊道:“聚餐。” 大概因为喝多了,他听上去有些大舌头。 闻岸潮:“在哪里?” 游辞:“你不用来。我反正……他们会送我的。” 闻岸潮:“你同事电话多少?” 游辞这才慢吞吞说了个地址。 他挂掉电话,老周仍在旁边盯着他。 “老板,”她笑得一脸有鬼,“你把人当烟和酒来戒啊?” 闻岸潮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和合作方定下来了,这次没算白跑。” 车上,老周早已一副倦态,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听了这话懒懒地闭上一只眼:“谁和你聊工作?真是的,你这人有时候真让我害怕……”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里开始嘟囔:“这一趟跑得累死了。那个姓刘的,先是谣言,后来又拖咱们节奏,我这两天睡得跟打游击似的。” 闻岸潮:“都算我身上,下次请你吃大餐。” 老周:“呵呵。” 闻岸潮看了眼空空的手腕,道:“明天见。” 他很快下车了,老周突然摇下车窗:“大老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天你穿得人模狗样,跟人谈生意,十拿九稳的样子。可我一转头,就看见你蹲在路边,跟个小孩儿一样掰饼干喂猫。” 她眼里闪过一点怀念。闻岸潮问:“你喜欢猫?” “不喜欢,也不愿意养。但我愿意搭上你这班船。” 夜色里,车再次启动,老周道:“大老板,答应我,要合作一万年——” 她在夜色里向他挥手。 * 快要午夜十二点,月亮彻底放手了。黑色的云笼罩整个城市,街道一片寂静。 闻岸潮走进酒店大堂,视线扫过一圈,最终停留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 游辞坐得笔直,目光有些迷离。身上有浓烈的烟酒味。微弱的灯光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闻岸潮。 闻岸潮站在他面前,梦一般说:“走吧。” 等待的感觉竟然类似发烧,游辞只觉得自己的脸很烫。这样看上去更像喝醉了。 “他们都走了。”游辞忽然开口,“我说有人来接我。” 当然有人调侃——那些令他心怦怦跳的调侃,毕竟没有喝酒,也没有醉。就算是演戏,他都不好意思装傻说出那些玩笑话。 “他们以为会是女生……”他最后低低说了这句。 闻岸潮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说:“那会儿我在郊区。” 算是解释他迟来的原因,其实游辞没有怪他。 就像,看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应该说——看不出来,才好呢。 游辞:“郊区干嘛。” 闻岸潮:“出差了,刚出机场。” 游辞点点头,突然觉得这像在梦里。演着演着,他竟觉得自己真的醉了,语气更像是嘟囔:“出差就……不找我……” 面前是闻岸潮伸过来的手,一晃,又一晃。 游辞抓住了。 抬头,靠过去,抱上去。 闻岸潮后退半步,没躲掉,偏开头问:“喝了多少?” “很多。”他闭上眼睛,在闻岸潮的肩膀上下雨,“很多很多很多……” 闻岸潮:“自己喝的,还是别人让你喝?” 没有回答。 闻岸潮:“游辞?” “让我喝的。”半天才有回音。 游辞还说:“好冷,好不喜欢。” 闻岸潮:“不喜欢什么?” 游辞:“冬天。” 闻岸潮笑笑:“冬天以后就是春天了。” 心脏发出咯吱咯吱的,被爱一点点啃掉的声音。 碎片在胸腔里飞来飞去。 “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46章 完美哥哥 大概是哭了很久。 哭到后面,隔着厚厚的大衣,闻岸潮突然把他拉开,手往他的脸上探去,轻轻地擦拭。就好像他现在不仅是玻璃,还是一块有人珍视的玻璃。是真正的收藏品。 游辞握着他上下扫过的手腕:“我还以为是做梦。” 闻岸潮:“你喝的是白酒?” 他干脆掐游辞的脸:“他们让你喝你就喝,不会说自己酒精过敏?” 游辞推他:“你干什么……昨天,昨天也梦到你了。” 闻岸潮:“昨天你也知道是梦?” 游辞:“知道。因为……” 闻岸潮:“因为?” 游辞:“因为你有求必应。” 闻岸潮:“你求我什么了?” 游辞又开始摇头,他肿着眼睛看向街道,忽然说:“我们走回去吧。” 闻岸潮:“你不是嫌冷?我叫辆车。” 游辞只是拉着他的胳膊,任由他拖拽。 闻岸潮:“我看你是想我把你背回去。” 游辞笑出鼻涕泡。 梦里。他就像现在这样温柔。 还告诉他,“游辞,好好跟我说。你不需要求我任何事,就算我不能满足你的需求,你以后还是会幸福的。” 闻岸潮走着走着,回过头,错愕道:“怎么了?” 游辞抹着脸,一点点跟上来。 闻岸潮拉着他的手,问:“他们还怎么欺负你了?” 游辞抬起头,看一排排路灯,有的很亮,有的却暗。再看闻岸潮,离得这么近,现在确定了,不是梦。至少和昨天晚上不一样。 拉着他的手,到近处,“哥哥。” “嗯?”闻岸潮本能地应了声,看着他,眼睛放得有些大。看上去又懵又愣。 “打车吧。”游辞抱过去,很多时候,闻岸潮都让他感觉自己在流浪,但也有的时候,比如现在,感觉就像家。 闻岸潮单手抱住他,迟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打车吧。”游辞催促一遍,“快点回去,好久都没有……” 闻岸潮捂住他的嘴。 ——做了。 在回去的车上,游辞忽然问:“你跨年吃什么?” 闻岸潮与他拉着手,脸朝向星光点点的车窗,“我妈下饺子。” 然后,看他一眼,“吃吗?” 游辞靠在他肩头,脸歪向他这边,点头。 孩子气地笑。 也没有很难啊?他对自己说。 游辞:“玩个游戏。” 闻岸潮:“嗯。” 游辞:“把手给我。” 闻岸潮:“给你了。” 游辞:“你的手指比我长。你输了。” 闻岸潮:“输了怎么办?” 游辞:“回答我问题。” 闻岸潮:“好。” 游辞:“给我的杯托。” 来了,闻岸潮:“嗯。” 游辞语气拖得有些黏:“为什么……盛子昂说……” 闻岸潮抬眼,与后视镜中的眼睛对视一瞬。司机目光猛地一避。 第60章 车里短暂寂静,他垂下眼,又低头看怀里的游辞。 游辞脸颊微红,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半弯着靠在他肩膀上。直到现在,他身上的酒味都很重。 闻岸潮这才开口:“那款是比较特别,就想着给你了。” 游辞发着呆,很久过去,打了个嗝。然后捏他的手,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闻岸潮看他一眼,随后看向窗外:“只有你是外地来的。” 游辞半天没说话。他那意思简直不要再明显了:因为你是外地来的,你最不容易,所以最照顾你。说来说去,还是和那个字没关系。 游辞:“还给你!我不要了。” 他说完就要坐起来,却被闻岸潮拉了一把。 猝不及防抬起头,正对着他的眼睛。 闻岸潮简直像在质问:“不然你还想听什么?” 游辞把头低下去,靠在他肩上,不说话。 闻岸潮:“睡着了?” 游辞:“那你为什么拒绝陈思语。” 闻岸潮:“陈教授问你了?” 游辞继续掐他的手。 闻岸潮:“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相亲?” 游辞:“我都和你这样的人上床了。” 司机:…… 闻岸潮:“该我问了。” 游辞:“你赢什么了就问……” 闻岸潮:“为什么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游辞:“就是觉得……你想结束?” 闻岸潮:“我不想。” 游辞傻乎乎地眨眼。 沉默一阵,闻岸潮又说:“你想结束,我们就结束。” 游辞倒是没回答这个,他在继续他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这几天不找我。” 闻岸潮:“你也没有找我。” 他竟然会这么说……游辞:“我先问的。你就说为什么不找我。” 闻岸潮:“我不想说。” 这次游辞掐他也没用。不知道是不是演着演着入戏了,游辞真的和醉鬼一样,手突然朝下探去,闻岸潮把他扒开。他又放上去。扒开。再放上去。 最后闻岸潮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压在怀里,同时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 一片黑暗中,游辞听到他说:“明天把这些都忘了。” 下了车,去住处的路上游辞也未能消停,一会儿掐他,一会儿挠他。闻岸潮前期随他折腾,后面忽然开始还手,两个人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到了门口。 游辞累了,用指纹打开门,再有气无力地去摸灯。静静等待的闻岸潮突然凑上去,重重亲了他一口。 吻和光一起落在脸上。游辞一阵战栗,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情绪,不情不愿、却又沉醉地闭上眼睛。 那只手,在他身上像蛇一样。突然,在后头,重重掐了把。 “唔!”游辞猛地睁开眼。 又看闻岸潮笑一下,对方问:“嘴里怎么没酒味?” 游辞没说话,低着头,拉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你的……”在他手腕上摸。 闻岸潮反握住他,将人拽到怀里,但游辞这次说什么都不给亲了。闻岸潮往左,他便右边躲。往右,他又左躲。 车上那个成人版的捉迷藏游戏得以延续下来,可惜这次鬼与人的顺序相反。 几个来回下来,闻岸潮伸出手指,问他:“这是几?” 游辞咬上去。 闻岸潮任他咬,还笑了。 游辞瞪着他。闻岸潮抵住他的额头:“告诉你好了,这是三。” 明明是四!游辞闷在心里,面上只是干瞪着,头昏脑涨地与他较劲。 “上次,”闻岸潮忽然说,“视频以后,不觉得我恶心吗?” 游辞身上的劲就这样松了。他呆呆睁着眼。 闻岸潮的目光落在游辞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上。 这根本不是捉迷藏摔的。他撒谎了。而游辞到现在也没有想起真相。 当时他在房间里,正对着小火车出神,游辞在后头叫:“哥哥,哥哥。” 又来了。只会这两个字的跟屁虫。 跟屁虫说:“我能玩一下吗?” 闻岸潮手一顿,转过身摇头:“不行。” 这是爸爸曾经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他就记对过这一次日子。火车头是全金属,轨道是特制的拼装款。家政阿姨每次擦拭这台小火车都会格外小心,连他自己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玩一次。 是啊,爸爸。 说实话,他该去死。他们都应该去死。 昨天晚上他们又吵架了,闻岸潮到现在心脏都还突突的跳。 这种糟糕的心情达到顶峰,是在早上与某个阿姨打过招呼后,听她在背后和人感叹:这孩子,父母都那样了,性格还这么好,真是打小就给所有人续命! 他听到了,听到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皮肤下长出了好几个usb接口。这个完美的小人形充电宝,手里正拎着五个人的早饭:吵架后不知所去的父亲、在家里歇斯底里的母亲、劝架安慰的游辞妈妈,半夜被吵醒又睡着还未醒来的游辞,以及一夜未睡天不亮就自觉去买早饭的自己。 回来后,他就一直与小火车对视到现在。 游辞:“我也要玩,我要和你一起玩……” 很奇怪。有些时候,闻岸潮觉得他们太像了。简直没有人比他们的命运更相似,这让他在自己的心里总是很特别——毕竟,谁不想保护另一个自己呢? 但也有的时候,闻岸潮认为他非常小孩、非常没脑子,非常非常……烦人! 烦人精围着他跳舞,小小的闻岸潮保持着沉默,眼神就像一个被生活耗尽感情的成年人。 他说:“那你闭上眼睛数十下,我就和你一起玩。” 游辞果然听话地闭上眼,认真数数。 等他数到七,闻岸潮悄悄伸出脚,轻轻一勾。 下一秒,游辞扑倒在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声让闻岸潮猛地一僵,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会摔得这么狠? 他呆呆地看着游辞缓慢地抬起头,鲜血从额角滑下,小孩迟钝地摸摸伤口,睁大眼睛—— 放声大哭。 “不许哭!”这是作为哥哥的第一声命令。 游辞哭得更大声,眼泪砸下来,像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懵懵懂懂地攥紧拳头,与自己的本能较劲。 闻岸潮手忙脚乱地去止血,先拿自己衣服按住,没用,又拿桌上的餐巾纸,胡乱地摁在游辞额头上,纸湿透了,换了几张还是止不住,反而更狼狈;后来干脆端水来给游辞洗,结果弄得伤口更红,血混着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板上。 他开始慌了,怕游辞喊妈妈,更怕自己挨骂,最后干脆一把抱起他,急匆匆地冲进浴室,翻出医药箱,拧开碘伏,手抖得差点倒翻。 “还流血吗?疼吗?还想不想哭?” “不了。”游辞晕乎乎地回答。 他松了口气。 然后,说出第二声命令:“别告诉你妈妈。” 他看着游辞还在抽气,眼泪在睫毛上闪着光,心里莫名发慌。想了想,咬咬牙,把小火车塞到游辞手里,硬邦邦地重复:“别告诉你妈妈,听明白没有!” 像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某种紧张,游辞慢慢地点头:“好。” 小孩抱着小火车,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不告诉妈妈。” 他轻轻摸了摸火车头,然后伸出手,轻轻推回去:“谢谢哥哥,我摸好了,还给你。” “……我送给你了。” “你不喜欢了吗?” “就是送给你了。”他背过身去,“不要再问了。” 游辞看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地问:“好吧,你刚刚是在和火车玩木头人的游戏吗?” “什么?” “你不吃饭,也不说话。妈妈叫你,你也不理。我让她不要吵,因为我要帮你赢。” 那时候,闻岸潮就一个字都说不出。过去若干年后的现在,更是只能这样看着他,看着和那时比,一切都只增不减,堆积成山的愧疚。 第47章 一丘之貉 “没有……你觉得恶心?” 昨天晚上,游辞记得自己这么说。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非常正人君子地点头。他双臂下垂,手指交握在一起,表情有些严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游辞刚要开口,突然被他掐了下脸。闻岸潮说:“你就是在装醉。” 游辞脑袋一热,喊道:“就装醉怎么了!” 闻岸潮听了就笑,平和地与气鼓鼓的游辞对视。半分钟过去,游辞败下阵来,嘟嘟囔囔地别开视线。 闻岸潮:“看来你不傻。” 游辞神色紧绷地看着他。 闻岸潮:“知道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 原来在说酒桌上的事,游辞略松口气:“我当然不傻。” 别问我为什么装醉。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 第61章 闻岸潮还真的没有问。游辞斗胆看过去,发现他似乎在想事情,一副出神的样子。是不是没兴趣知道答案?游辞顿时有些受打击:“你在想什么?” 闻岸潮:“我每次都强迫你。” 说完就沉默了,一动不动。 游辞:“……没有,你怎么……” 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闻岸潮想了想,道:“你总是抗拒高潮。” 游辞猛然一定,憋着气看向这个一本正经的发问者,心中在此刻万般笃定,他俩受过的性教育绝对不一样。 “你认真的?都是成年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勉强……”游辞根本没法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他仓促地站起来,刚走两步就被闻岸潮拉过来,游辞推了两下,第一下有些用力,第二下则变成了手悬在他肩膀上,慢慢地,搭在上面。 闻岸潮顺势扣住他的手腕,食指沿着手背轻蹭一圈。 侧头看他,“说清楚。” 游辞有些发抖:“又不是真的不要……” 闻岸潮静了几秒,突然就吻过来,呼吸并不轻。 唇齿交接的间隙,游辞似乎昏昏沉沉地听到他问,“为什么装醉?” 因为不敢回答,游辞道:“什么?” 他却没有再问了。 * 早上,妈妈发来消息: 【年前去把头发剪了,别拖到正月里,犯忌讳】 紧接着是一条视频分享,是某位形象管理专家在讲“职场男性的发型修饰”。妈妈嘱咐道:【刘海打薄点,侧边也修一修,别老盖着额头,老师的精神面貌很重要。】 最后,像是随口一提: 【元旦几天假够干什么的?回不来就算了,过年再来家,到时候说。】 他盯着屏幕,困意瞬间散去,边揉头发边想,很长吗?不想剪。再说他和舅舅关系也一般。 而且元旦就一天假期,他从来都没想过回家——至于过年,那是躲不掉的。但是闻岸潮肯定在这边过,要是…… 他猛地朝床另一边看去。 空的。 游辞昏昏沉沉去上班,一整天都没状态。 其他老师都调侃他更像是昨天喝了酒的。演了一晚上醉汉的他只能苦笑。 到了快下班那会儿,他才多多少少有些状态。 但心里记挂着一个人。 给闻岸潮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有回。 又发消息给老周:那件事解决了吗? 老周这次秒回:别提了! 难道更严重了?怪不得他不回消息……要是因为这些烂事忙活,那还不如是单纯不想理他。 想到这里,游辞不免愣神:我现在这么喜欢他了吗? 这时候,不速之客再度登场。 刘子权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说:“游老师!好久没见。上次您没理我,差点让我有些下不来台。不过今非昔比,过往恩怨哪,咱们就一笔勾销。” 他边说边拉开椅子,竟然直接坐下来了。 游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人真是缺面子,三天两头往他这里补。戏多! 刘子权:“闹到这一步挺没意思的,是吧?过去大家这么好。其实哥真的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那笔钱,没有他,我怎么能有今天的资本?他可是最懂我,也最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他似乎很享受这段话带来的“震撼效果”,眼底闪烁着一种猎物的眼光。 卧槽这人不要太傻x了!游辞听得一肚子火,面上还是不冷不淡,想看看这家伙到底能放什么屁。 刘子权靠在他的办公桌旁,一边拨弄着桌上的笔筒,一边语气轻飘飘地说道:“你知道吗?那些年,我可真是把闻岸潮当笑话看。他啊,一副哥们儿义气,结果就是个冤大头。” 游辞看向他,哈?? “他那时候多风光啊,刚毕业就敢创业,挺有种的。不过嘛,人总得有点现实吧?没几个钱还想开公司,天真得可笑。”刘子权语气带着一丝讥讽,“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找他借钱,他竟然真的借了。没借条没利息,就靠一张嘴。啧,亏他还有个当老板的爹,脑子是不是被情义给堵住了?” 游辞突然想起来,盛子昂其实和他交代过,刘子权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经营一家街边的小店,勉强维持生计。但他爱讲梦想,小时候说想做主持人,后来又说要开家自己的公司。 游辞:“……那你为什么找他借钱?” 刘子权:“借钱?我根本不缺钱。我爸妈那小店是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我怎么可能真的穷到欠债?那些话,全是骗他的。我不过是想要点启动资金去南方做生意罢了。你知道的,钱嘛,不嫌多,能拿就拿。” 游辞:“所以,‘投资失败’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刘子权毫不掩饰地笑出声,“你说,我一个从来没做过正经投资的人,哪儿来的失败?我就哭穷,摆点兄弟情面,他就心甘情愿掏钱了。这种‘少爷’,最喜欢讲义气,尤其是小时候那些破事儿——什么凉茶、球鞋,他记得清楚得很,可笑吧?” 游辞:“什么凉茶和球鞋?” 刘子权:“呵呵。以前,他们几个天天跑到学校附近的篮球场打球,我家就在那片儿。老店就在球场边上。他们打完球,有时候我会带他们去家里喝碗凉茶。我妈还老给他们切水果。” 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尤其是闻岸潮,谁对他好,他都记着。记得有一年过生日,刘子权居然凑钱给他买了双限量球鞋。 游辞半天没吭声,然后说:“你从没有把他当过朋友,还送他鞋?” 刘子权:“是啊!一个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装出一副体贴大度的样子!他越这样,我就越觉得恶心。” 游辞:“……” 刘子权笑得更开:“游老师,你也别这副表情。钱嘛,本来就是社会的润滑剂,谁先动手,谁先发财。他傻,那就只能当垫脚石。这行不都是这样吗?反正,他那时候的钱,早就化成了我的资产,你说是不是?” 游辞微微点头,突然站起身,轻轻关上了教研室的门。 刘子权也不怕,吊儿郎当道:“怎么?你想打架?” 游辞转过身,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其实上一回,听到你说的话,我其实挺惊讶的。” 他走到桌子旁,给刘子权倒了杯茶,动作优雅,语气也透着些许轻松:“我们这一行,水确实很深。” 游辞语气一沉,轻描淡写道,“因为是做老师,我们收的,未必是钱。” 刘子权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上次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和他道歉,但我又一直看不起靠着关系做事的人,顺带着连你一起讨厌。现在才知道,我们才是一路人。” 刘子权彻底愣住。 第48章 蟑螂の反击 游辞忽然就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 “他不就靠着老爸撑腰?一些事没做就有人顶着,哪里是他个人能力强?” 说完,他自得其乐地笑了笑,“不过,我现在理解你了。子权,毕竟你和我一样,没什么家底,就算有真本事,有的时候也不得不看人脸色。” 刘子权脸色变了又变,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听说,你是靠许兰才——” “是啊,要是没有他们,我可进不了这里。” 刘子权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出声来:“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这种人清高得很呢,原来也得巴结人?” 游辞低头啜了口茶,表情像无奈,也像认命:“我就一普通人,没什么家庭背景,学历再好又怎么样?这种地方,单凭本事是进不来的。” 刘子权笑意更深:“你说得没错,人就得认清现实。许兰教授……我见过一两次,挺不好打交道的吧?” “是啊。”游辞叹了口气,“嘴上不说,但谁不知道她心里瞧不起我们这样没背景的人?” 刘子权点点头:“你是聪明人。现在的人很多都太天真,以为光靠努力就能成事。” 游辞附和道:“她儿子那些生意,也不是纯靠自己折腾起来的。” 刘子权不假思索地接道:“我当然知道!这都是沾了他爸的光。要不然他能做到这份儿上……” 说到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笑了笑,停了下来:“算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游辞:“其实,我和闻兆见过几次面。你说的这些,八九不离十。” 刘子权兴致盎然:“看来,游老师是知道一些事儿了。您肯定比我了解得更多。” 游辞作思索状:“谈不上多了解,他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圈子里嘛,看着风平浪静……” 刘子权接上话头:“刀光剑影,是吧?” 游辞轻轻点头:“特别是像最近这种情况,大环境不好,大家都在抢资源。上次你说,最近不是投了个项目,收获应该不小吧?” 第62章 说到这里,游辞微微停顿:“难道那个也是骗他的?” 刘子权大笑:“哈哈哈,不!那是真的,我就是想让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本事,可惜他没那个眼力见——我可不止投了那一个项目。” 他喝了口茶,说:“等我这次成功了,别说闻岸潮,他爹都得被我踩在地下。” “哦?”游辞惊讶道,“是个大动作?” 刘子权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语气却藏着得意:“市场就这么大,谁都盯着。做点提前布局的事,不算什么吧?不过细节还在调整,等到尘埃落定,你到时候就明白了。” 游辞笑笑:“看来刘总对时机把握得很好,这种事最讲究眼光。我平时只研究理论,听您一说,真是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刘子权摆摆手,但显然受用,“您教书是高屋建瓴,和我们这些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的,不能一概而论。” “确实,隔行如隔山。”游辞随口问道,“您最近的布局,大概是瞄准什么行业?” 刘子权顺口一回:“高新技术行业,那块儿利润空间大。但细节嘛,得等我们进一步拿到优势资源才好展开。”他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打住,脸上带了点防备的笑意:“哈哈,你还对这方面有研究?” 游辞自嘲一笑:“刘总误会了,我就是好奇您这样的高手是怎么操作的。平时教书总觉得脱离实际,难得有机会向您请教,得好好珍惜机会。” 刘子权被这番话抚平了戒心,语气缓和了些:“游老师是实诚人,不过商业秘密嘛,不能说得太细。这些投资习惯,等过段时间有了成果,你到时候如果还想了解的话,我肯定不藏着掖着。” 游辞点点头:“那就等着向您学习了。” 随后他邀请刘子权小酌几杯,被对方拒绝。不过也没有关系,游辞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往常不同,他这次没有带那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而是只带了电脑。 回到家后,他没有吃饭,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在客厅里坐了许久,脑海中反复回忆谈话中的每一句话。刘子权提到的“高新技术行业”、“优势资源”以及“布局”等词汇如线索般浮现。 大脑解析完毕,他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刘子权”三个字。 * 游辞:【高新技术行业、南方、人工智能、芯片制造、新能源技术】 齐天:【大妈。】 游辞:【“细节还在调整”——谈判关键期,交易尾声,价格博弈。】 齐天:【你tmd拿谁当备忘录。】 游辞:【是草稿本。】 齐天:【?】 游辞:【投资风格:“拿到优势资源”、专注于被低估的公司,通过短期收购后迅速整合资源,再卖给大资本方赚取差价。】 齐天:【不打我睡了。】 游辞:【等会儿帮我个忙。】 齐天:【不。】 游辞:【你有谷歌邮箱吧?】 齐天:【上号!】 游辞:【一把,帮我发邮件。】 齐天:【走。】 几分钟后,游辞的目光转移到电脑上,呢喃:“他还真混出点名堂来了……” 齐天:“这把没了。中路跟个傻x一样只会清线。” 游辞:“我就是中路。” 齐天:“我tmd在骂你。你这个狐狸刚刚居然卖队友???” 游辞:“你这说的什么话。咱家猪挨揍你不是第一个卖的吗。” 齐天:“卧槽。” 齐天:“老子tmd就是猪。” 游辞:“哦。” 游辞:“对面这阵容你玩猪八戒?” 齐天:“……” 游辞划着手机,眯眼盯着电脑: 财经杂志提到刘子权曾融资医疗器械公司并溢价两倍转手;地方新闻报道他与人工智能创业园签约;社交媒体上,他频繁互动新能源研究所负责人,还点赞过相关专利授权文章…… 这头,第二把游戏刚开,齐天正在纠结英雄:“该我选了,玩啥捏~” 游辞:“嗯,南星科技。” 齐天:“啥??” 这些信息拼凑起来,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游辞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家名为“南星科技”的公司。 这是一家因专利纠纷陷入财务危机的低成本电池技术公司。尽管问题重重,其技术储备依然具备很高的商业价值。游辞推测,刘子权可能借助债权方支持,利用管理混乱拉拢高管,以此压低收购成本并掌控谈判主动权。 齐天:【我擦,你发了我一堆什么玩意】 游辞:【翻译成英文】 齐天:【凭什么】 游辞:【中文也行】 齐天:【你今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凌晨四点五十六分,游辞完成一份详尽报告,让齐天用国外邮箱发给南星科技的最大竞争对手——东华能源。 游辞:“你还记得高二那次期中考试前吗?” 齐天:“哪次啊?” 游辞:“我考年级第一那次。” 齐天:“你哪次不是第一?” 游辞:“……我好多次都不是第一。” 齐天:“行吧,那是哪次?” 游辞:“那年你雅思考了3次5。” 齐天:“哦!想起来了。艹。” 游辞:“你还记得我那段时间的状态吗?” 齐天:“你好像挺累。” 游辞:“你看出来了?怎么也没问问我?” 齐天:“你不是学太累了吗。就卷王啊,我干嘛给你机会装逼。” 游辞:“……那时候我弟生病了,爸妈都在出差,我每天照顾他,睡不到五个小时,写作业全是硬挤出来的,根本没空卷。” 齐天:“啊?” 游辞:“我挺希望你能问问我的,或者帮我带个早饭。” 齐天:“卧槽,你这张脸,想什么都一种表情。” 游辞:“有吗?” 齐天:“很有啊!” 怎么可能?游辞嘴上嘟囔一番,然后说:“报告发你了。署名用jason wright,英国那边常见的名字,安全点。” 齐天:“好吧。你忽然提那件事干嘛?” 游辞:“没事。” 齐天想了想,说:“我真觉得你很强啊。从小我妈就让我向你学习,你是我见过学习最好的人了。” 游辞:“可能……强大不意味着不需要别人。” 齐天:“这和咱们今天发的这鬼报告有关系吗?” 游辞:“没有,你搞定没?” 齐天:“ok了。” 游辞:“转发一份给我。” 齐天:“嗯。” 游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打开邮件查看,却在最后的署名处瞪大了眼—— 游辞:????? 游辞:“撤回。” 齐天:“晚安。” 游辞:“?” * 清晨,老周咚咚咚走进来,推开门,对着闻岸潮一笑: “你朋友啊?” 闻岸潮莫名道:“什么朋友?” 老周笑而不语,毫不客气地在他面前掏出一盒烟,怒抽三根。 闻岸潮看她两眼,朝椅背一靠,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问道:“都搞定了,你要不要休两天假?” 说回这事,老周翻了个白眼:“你说他会不会加价?” 闻岸潮:“会,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南星科技那边刚宣布谈判消息,估值直接飙了十个点。刘子权如果不加价,就得放弃;加价的话,他那点资金又根本撑不住。 “对,但这次他输定了。”老周坐直了身子,语气更为兴奋,“我们和几家媒体合作的那波,刘子权根本没法应对。现在连他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都被反噬。合作方估计也开始怀疑他了。” 闻岸潮笑笑,没说话。 老周也对他笑:“你朋友啊?” 闻岸潮揉着额角:“都熬了几个大夜,就别打谜了。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周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感说道:“事情能这么顺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东华能源那边的反应,比咱们预想得更迅速……” 她兴致勃勃地演起来:“昨天东华那帮人开会,刚坐齐呢,财务主管就啪地拍桌子,说收到封匿名邮件。开头大家还没当回事儿,有人还笑,说现在谁还玩这套?结果啊,他拿出文件来,丢桌上,说:‘先看内容。’” 老周略一停顿,表情夸张地皱起眉头:“你知道他们ceo黄总吧?拿起文件一看,眉头蹭蹭往上拧,‘这些信息哪来的?’紧接着,旁边的营销总监也凑过去了,低头一瞅,也跟着严肃起来,说:‘不像是恶作剧,太专业了!’” 闻岸潮:“里面什么内容?” 老周:“本来署名太奇葩,一开始没人看内容,后来还是个实习生小姑娘,发现内容很扎实,就层层往上报。那邮件连刘子权假装弱势方套底牌的小伎俩都一清二楚,财务主管直接说了:‘这种细节,只有真正被刘子权坑过的人才会知道。’” 第63章 老周靠近他,语调拉得长长的:“更劲爆的是,邮件里提到了南星科技!黄总当场定了调,说这公司符合刘子权一贯爱薅的羊毛——潜力大但内部松散,简直是个低价捡漏的好标。他们当即拍板,要去探探虚实,还说要给刘子权制造点‘小麻烦’,加点成本。” 闻岸潮盯着她。 老周问:“是不是你老爸?” 闻岸潮摇头:“他会明着刚。再说,他对我做的事也不感兴趣。” 老周又说:“那就是你朋友,我这边可没有这种人脉。” 难道是盛子昂?他最近明明在外地。闻岸潮问:“报告里还提什么了?” 老周:“还给东华提了两条建议:一是要装作愿意接手南星的专利问题,引媒体注意,好给刘子权加点‘谈判难度’;二是提醒东华赶紧跟南星科技的技术团队接触,别让刘子权先下手为强。” 闻岸潮轻哂一声:“这种招数,看着像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聪明人收到这种提醒,应该是先提防发信的人。” 老周笑了:“不过他们怕是顾不上细想,眼里只剩南星科技还有刘子权了。” 闻岸潮:“所以署名到底是什么?” 老周忍着笑,把最后的答案抛出来: “署名是——母蟑螂。” 第49章 肯定能再装下个我 临近跨年,齐天也放假了,他告诉游辞:“我大后天早上的飞机。” 游辞:“so?” 齐天:“先去找你玩两天。” 游辞:“我就一天假。” 齐天:“那就玩一天。” 游辞:“你跨年不和家里人过?” 齐天:“你tmd是不是有约了。” 游辞:“你明天来,我请假陪你玩一天。” 齐天:“艹。” 齐天:“行吧。” 正好让他陪我剪个头发,游辞下意识摸摸刘海。 手机响了,他心不在焉地拿过来。 闻岸潮:【明天有空吗?】 手一哆嗦。 游辞给齐天发消息:【明天别来】 齐天:【?】 又问闻岸潮:【见面?】 闻岸潮:【不是那个。来家里吃饺子。】 不是哪个?游辞有点想笑,回道:【不是跨年吃吗?】 老去见家长算什么事?游辞开始想东想西。 闻岸潮:【那两天我出差。】 游辞:【元旦都不休息?】 于是赶紧通知齐天:【要不你还是元旦来】 齐天:【你tm】 闻岸潮:【临时安排的】 游辞:【去哪】 闻岸潮说了个地点。 游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能去吗】 那边的“正在输入”断掉了。 游辞赶紧找补:【那边的老街是不是很有名?我早就想去转转,你公费出差床肯定够大】 发完,对面没动静,他也没动静。仔细盯了半天,才发现和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背道而驰。 游辞:【肯定能再装下个我】 闻岸潮:【好】 游辞又看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心跳如鼓。 他欢天喜地地通知齐天:【后年见】 齐天:【?????】 闻岸潮突然给他打了通电话。 上来就查户口:“身份证多少?” 游辞硬邦邦地说:“干嘛。” 闻岸潮沉默几秒,说:“不是要来?给你订票。” 游辞:“这个我自己来就行。” 闻岸潮笑:“只蹭床,不蹭路费?” 什么蹭床,讲这么难听……游辞压不住嘴角,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答:“性质不一样。” 闻岸潮竟问他:“你单独蹭床是什么性质?” 游辞登时哑口无言,“唔”了一会儿,问:“你这次出差和谁?周姐?你们怎么认识的?” “嗯?”闻岸潮那边的声音有些模糊,忽远忽近,过一会儿,他道,“我有。” “有什么?”游辞一头雾水打开对话框,竟然看到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 原来他刚刚在找这个。 闻岸潮:“之前不是给你看房子?中介要身份信息,阿姨给的。”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照片还这么丑,竟然被他看见了。想死,很想死。 游辞:“……好几年前拍的了,删掉吧。” 电话那头一时没声音,闻岸潮突然问:“生气了?” “没有。”游辞懵道,“我听上去像生气吗?” 闻岸潮笑:“不像吗?” 游辞:“没有吧。” 过一会儿,他又说:“真没有。” 齐天的消息猛地弹出来:【我订了明天的票。你tm不来我就把你裸照发给他。】 游辞吓坏了:【什么裸照???】 齐天:【2岁的。】 游辞:【那也不行!】 闻岸潮那头刚要说话,游辞先开口:“明天我可能没法去吃饺子。” 闻岸潮:“行。” 游辞:“……朋友要来。” 虽然他也没问原因。 闻岸潮:“好,你们玩。” 游辞:“那我们玩了。” 挂了电话后,游辞陷入短暂的闷闷不乐之中。 齐天发来消息:【开飞机模式了,明天给我带个煎饼果子】 游辞:【不带】 然后打开地图搜索机场附近的煎饼摊。 第二天,游辞揣着冰冷的煎饼,终于在机场等到风尘仆仆的齐天。 齐天,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人虽在英国,却娘胎自带棕色原皮。他不戴眼镜,一只眼睛还神奇的染上50°远视,脸上有些痘印,此时正拉着两个28寸行李箱从人群里走来。 与游辞对视,腼腆一笑。 挠着头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游辞把煎饼递给他。 齐天:“谢谢。” 齐天吃煎饼。 又吃嘉和一品的皮蛋瘦肉粥。 以及杨国福的麻辣烫。 还有瑞幸的生椰拿铁、喜茶的多肉葡萄、包子铺的灌汤包、和府捞面的番茄肥牛面、鲍师傅的肉松小贝、五芳斋的鲜肉粽、小吊梨汤的豌豆黄…… 游辞忍无可忍:“停!!!” 齐天老实巴交:“好的。” 两人打道回府。虽然早就习惯他回国的第一番操作,游辞依然心有余悸:“你吃这么多没事儿吧?” 齐天正目不转睛看着前面男生的衣服,脱口而出:“这哥们的外套,跟我家沙发套唯一的区别就是它长了袖子。” 游辞石化。 前面的男生及周遭路人都静止不动地看着他们。 齐天恍然大悟:“他们都听得懂中文……?” 游辞与齐天逃跑。 坐上出租车,游辞喘着气问他:“你上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齐天也在流汗:“记不清了。” 他边擦汗边感慨:“这儿的太阳也太大了,好不习惯。” 游辞怒道:“每次都得陪你丢人!服了,跟我去剪头发。” 齐天畏畏缩缩地说:“sorry,我晕碳,想回去睡……” 游辞:“跟我去剪头。” 齐天窝囊地笑:“好的。” 把行李放在家里,游辞拉着齐天出门剪发。一路上齐天都在热泪盈眶地感慨物价,什么这个只要2磅,那个只要4磅,宛如奇迹计算器转世。 到那,齐天问:“sorry,剪头发多少钱?” 托尼答:“普通洗剪吹 68,精剪 128,烫染套餐 499 起,会员有折扣,预约的话还能便宜点。” 齐天一喜:“我烫个头。” 游辞赶紧拉他:“我没预约!” 齐天摆手:“你不懂。” 他执意要贪这个便宜,游辞拿他没办法。于是游辞剪头,他在隔壁烫头。 二十分钟后,游辞坐在镜子前沉默不语。 他的头发被剪得比预期短了一截,层次感过于丰富,侧面看过去,像是被人用 excel 制作了精确的折线图。 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他崩溃的是——刘海剪得过于短了,那个奇丑无比的疤直接漏了出来。 托尼问:“怎么样?” 游辞笑:“挺好的。” 两个小时过去,隔壁的怂货也搞完了。 齐天的脑袋蓬得像是被雷劈过,活像个泡面块。 托尼问:“怎么样?” 齐天笑:“帅。” 出店后,两个怂货对视。 齐天率先开口:“金融精英。” 游辞也夸:“科学家。” 他们踏着邻居家的咖喱香到家,门关上后,齐天问他:“你和邻居关系怎么样?” 游辞:“就那样。” 齐天:“去给我要碗咖喱。” 游辞怒道:“滚啊!!!!” 他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竟然有两通闻岸潮的未接来电。 * 第64章 面前摆着一盒烟。 闻岸潮看了许久,最终只是拿手机拍了张它的照片,随后将烟揣回兜里。 他又给游辞打了通电话。 游辞没有接。 许兰在插花的间隙抬起头,跟儿子说:“他都入职多久了?都是走的正常流程和手续,根本不会有问题。” 闻岸潮重新掏出烟盒。 许兰:“不来也没事,估计他来不及知道,这事儿就结束了。” 闻岸潮边抽出根烟叼在嘴里边“嗯”了声,坐姿有些松散,背脊却是紧绷的,垂眸看着桌面,一声不吭。 “啪”,打火机从天而降,重重落在桌上,救世主般滑到他面前。 闻岸潮抬起眼。 许兰握着滴水珠的鲜花,一尘不染地看着他。怜悯众生的菩萨开口道:“抽吧。” 闻岸潮:“哪来的打火机?” 许兰:“你之前扔的。” 闻岸潮没碰,低头看了眼手机,站起身来,顺便把烟吐了,往自己房间走道:“你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 离开时,听见妈妈在后面唉声叹气:“这样戒烟,比抽烟还折磨人!身边人看着都难受,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游辞:“九点?吃咖喱呢,怎么了?” 闻岸潮直截了当道:“去你那?”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游辞试探道:“见面?” 闻岸潮:“嗯。” 游辞:“……我这不行,他今天住我家。” 闻岸潮:“你朋友?” 游辞:“是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闻岸潮:“那来我这。” 游辞:“……不行。” 闻岸潮:“为什么?” 游辞:“那房子太老了。”说完就沉默。 他指的是隔音,闻岸潮想起来了,笑一下,发他个新地址:“那边我住的少,来这里。” 游辞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心里默默嘟囔:我看这世上没人真了解你。 闻岸潮:“来不来?” 游辞:“不来会怎样。” 闻岸潮:“不来就不来。” 游辞:“……九点不一定能结束。” 闻岸潮:“我去接你?” 游辞:“好。” 艹。 第50章 梦与现实 “所以你们现在是啥关系?” 齐天盘腿窝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碗,一边扒饭一边抬眼瞅着游辞。游辞站在全身镜前,皱着眉反复调整帽子的角度。 游辞懒得理他,伸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齐天:“别戴了,戴着更丑。” 游辞:“……” 客厅的灯光偏暖,洒在桌上,映得咖喱颜色更浓。ipad开着,声音调得很低,屏幕里某个综艺在播,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笑声。 齐天似乎对晚饭很满意,含糊不清地问他:“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游辞戴着不好看的帽子,背对着他出神,很久才回一句:“跟教程学的。” 齐天把碗放下,暂停视频,靠着沙发问:“你们总是这么晚见面吗?” 游辞怔了片刻,看眼手机,轻松地回答:“九点多就晚啊?” 齐天:“但你也吃完饭了。他没吃吗?” 游辞:“又不是只有吃饭这件事能做。” 齐天:“哦,去看电影?” 游辞:“电影没意思。” 齐天:“那你们去逛街?” 游辞:“不买东西逛什么街,没劲。” 齐天:“那你们只做那件事啊。” 客厅里安静下来,齐天默默点了下屏幕,综艺节目继续播放,背景音乐和笑声填满了空气。他缓缓舀了一勺咖喱,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放得很慢,眼神也慢慢地转向游辞那边。 游辞在默默调整帽子的角度,帽檐下的眼神被影子遮住,看不清表情。 综艺里传来一阵掌声,紧接着是主持人夸张的笑声,热闹又嘈杂。但屏幕之外安静的可怕。 游辞突然说:“我元旦和他出去玩。” 齐天刚舀起一勺咖喱,差点呛着,忙不迭接话:“那挺好啊,他约的你?” 游辞手指在帽檐上捻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我们去漠川。” 齐天打开手机一查,皱起眉:“这地方这么远,你们就玩两天?” 游辞:“他出差,顺便。” 齐天惊讶道:“他要工作你们怎么玩?” 游辞别扭道:“怎么不能玩?总能找到时间……” 齐天说:“那不只有晚上有时间吗?话又说回来了……” 游辞怒道:“晚上怎么不能玩?那边有夜市,随便吃点小吃喝点小酒,或者泡温泉放松一下。还有江上夜游,坐船吹吹风,实在不行去ktv吼两嗓子,找个地方看个夜景,怎么玩不行!” 齐天根本无法被说服:“你真信他白天累成狗,晚上还能拉着你夜游?真要这么安排,你确定他不是带你去走个流程,好让你不觉得自己是出差套餐里附赠的福利?” 游辞心口一滞,迅速反击:“关你屁事!你在国外见过几个鬼佬乱搞,就觉得全世界都是这样?我就是想听狗屁大道理,也轮不到你来教!” 齐天说:“好吧。” 他默默扭头看综艺,此时又播到嘉宾大笑的桥段,笑声特别浮夸,像给他们的对话配了个嘲讽的bgm。 楼下响起一声车鸣。 游辞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短促的刺耳声。齐天扫了眼对方冷硬的神情,嘴巴闭得更死,眼睁睁看着游辞披上外套,拉开门,甩都不甩他一眼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前,游辞突然说:“我要求的。” 齐天探头探脑地听。 游辞:“我要求他出差带上我的。” 门关上了。 游辞选择了楼梯,步伐很快,急着摆脱什么,但也像无处可去。等到大门口,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冬天特有的凛冽气息,冻得他脑子清醒了起来。 街上行人稀少,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烟花燃放后的火药味,远处夜空有零星的光影炸开,一种冬天终将逝去的感觉。 游辞调整着呼吸,看见闻岸潮的车停在路灯下,黑色车窗映着城市的灯火,也映着他微微侧过的轮廓。 游辞垂着眼,没说话,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动作有点急,躲进这个充满冷意的避风港,才刚坐稳,就皱着眉问:“怎么不开暖风?” 闻岸潮道:“最近在戒烟,总觉得热。”说完就调高了空调温度,偏头瞥了他一眼。 游辞缩在座椅里,侧头看向窗外仍在燃放的烟花。 闻岸潮将车启动,问他:“很冷吗?没见过你戴帽子。” 是吗?你还会观察我。你对我不是从来没有好奇心吗?游辞仍然偏着头,将这句话冷处理。 手机屏幕亮起,震动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游辞低头一看,是齐天发来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随意,透过楼上的窗玻璃,隐约能看到停在路边的车,透过前挡风玻璃,车里有两个人的身影,光影交错,表情看不清楚。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虽然只是夜幕里一帧模糊的剪影。 游辞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没回。车窗外,烟花又在夜空炸开一朵,光亮在玻璃上照映他红起来的眼睛。 闻岸潮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前半路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用余光看着他。 到了个红灯口,要等五十多秒。他才松开方向盘。 游辞从窗户中看见他的脸,视线大概是落在自己身上。 闻岸潮突然问:“你王者的id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游辞想到闻岸潮的微信号“qwerty6789”。自己的王者id又是什么?“qwerty”! 他感觉心脏停跳了,面上却撇撇嘴道:“键盘啊。” 闻岸潮一顿,说:“以前的。” 游辞皱眉:“你说蟑螂?朋友生日要我换的,就是开黑昵称,我也觉得恶心。”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忽然就明白了,下意识看了闻岸潮一眼。 闻岸潮单手搭上方向盘,自然从他眼神里读懂那个意思,索性开门见山道:“他是不是拿你进学校这事威胁你了?” 这里当然指的是刘子权。游辞张张嘴,没说话。 闻岸潮莫名问了句:“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游辞继续沉默。要不然还能怎么说,说我是因为他攻击你所以才攻击他?凭什么,凭什么!不如就这么误会着。 车再次开起来,闻岸潮说:“你别担心。举报需要证据,他那边目前只有胡搅蛮缠。” 游辞挺直背:“什么举报?我被举报了??” 不是知道吗?闻岸潮看了他一眼,说:“有人向市长热线举报你走后门进高校,我们都认为是刘子权。” 游辞:“…………” 游辞:“算了。” 他缩回座位里,蔫蔫道:“无所谓。” 第65章 闻岸潮说:“他为什么要拿这事威胁你?” 游辞道:“他没威胁我。” 闻岸潮说:“那他又找你说了什么?” 游辞看着他,突然说:“他给你送过球鞋?” 闻岸潮一顿,反问:“他找你说我的事?” 这一问,相当于把答案也说出来了。闻岸潮视线停在前方,但思绪已经拧了个弯,迅速倒回去回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车猛地一顿,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游辞毫无防备,身体微微往前一冲,撑住车门,惊讶地看着对方。 闻岸潮手仍握在方向盘上,表情倒是很平静,看着他,还笑了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游辞道:“你说写信?就套他的话……就用你看不上的那些死知识,我也没想到能成功。” 闻岸潮笑道:“我没有看不上,你怎么什么都往消极了想?” 游辞闷头看向窗外。 闻岸潮平静了会儿,开始倒车,其实他心里藏着另一句疑问:那上次,他说你假清高,怎么没给南星写信? 同其他隐约浮现又被压下的问题一样,最终还是沉在了心底。 等来到闻岸潮的另一个住处,这里不像常住的地方,倒更像个短暂停留的据点,行李整齐,桌上只摆着几瓶水和一盏昏黄的小夜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看不出外面世界的灯火通明。 心脏砰砰地跳,游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因此感到满足。他还在探索,背后的人就伸手把他拽住了。 闻岸潮低头吻了过来,他被吻得往后退了半步,后脑勺险些磕上门板,被闻岸潮的手垫住。 亲着亲着,头上一轻——帽子掉了。 闻岸潮松开他一点,看着那截露出的额发,在黑夜里怔了两秒,随即轻笑了一声:“新剪的?” 游辞有些恼羞成怒,重重回吻过去。 * 入睡前,游辞盯着他的脸想一个问题: 我们还能见几面? 就这样看着他渐渐睡去,好像万事万物都尘埃落定的感觉。游辞感受到了平静。 没有关系,就看时间和命运,会带领他们去向何方。 果不其然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到好多,梦到他们仅有的那张合照,也梦到和齐天在嘶吼,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就是不爱我!不爱我!你满意了?” 在梦里齐天也是个窝囊废,声若蚊蝇道:“可能他还不知道你爱他呢?” “我不爱他。”游辞否认,又道,“他不能知道。” 齐天竟然真的摇身一变成了苍蝇,绕着他不停地飞,追着问了十万句为什么。 游辞依然守口如瓶。齐苍蝇忽然说:“你不能都长大了,还受过去的影响。” 他下意识想说,不是!根本不是这样!话未落地,天旋地转,竟然又回到床上。还有闪光灯冲着他不断拍。他以为自己会躲,没想到却一动不动,乖乖被拍下来,还对着镜头很勉强地笑。 于是就这么惊醒了,游辞满身是汗地坐起来。 “怎么了?”闻岸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来他也刚醒。 游辞惊魂未定道:“我梦到你要拍下来……” 闻岸潮问:“拍什么?” 游辞渐渐平静,摇了摇头。 到这里,闻岸潮也猜到了,觉得有些好笑,这对他来说算噩梦?没想到自己在他梦里是恶人,说不定他们还为此打了一架,于是玩笑般明知故问道:“你同意了?” 游辞立刻说:“没有。” 闻岸潮的笑静止在脸上,笃定道:“你同意了。” 游辞没说话。 闻岸潮沉默片刻,问他:“为什么?” 游辞翻身下床,烦躁道:“说了没同意。” 他的心情不要再糟糕了,尤其是来到镜子前,还要面对这个失败的发型。 游辞的手指反复穿过发丝,试图把那几缕顽固翘起的头发按下来,以此来挡住这个不顺眼的疤。可无论怎么拨弄,它们都倔强地立着,毫不妥协。他拧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打湿刘海,又用手掌压了压——不起作用! 也不知道闻岸潮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没有听到脚步声,倒是听到声很轻的叹息。 再转头,是他手指一拨,唇覆上他的疤。 第51章 元旦见 天色未完全亮,路灯都没熄,环卫工推着垃圾车缓缓经过,扫帚划过地面,窸窣声像野猫踩雪。早点铺的蒸笼白汽滚滚,混着油香和豆浆味。 街道上,薄雾裹着昨夜未散透的冷。 闻岸潮骑着摩托车,载着游辞穿过这座即将醒来的城市。 原本,他只是想天不亮出去兜一圈,结果游辞非要跟着。 “很冷。”闻岸潮提醒他。 “我知道。”那游辞也要去。 谁都知道他怕冷,闻岸潮将衣柜打开,帽子、手套、围巾、羽绒服,全是他的。 现在,裹成球的游辞陷在摩托后座,身体整整膨胀一圈,袖子长得淹没了手,裤腿堆在脚踝,像个会喘气的毛绒团子。 这样当然不灵活,出门便迎来一记笨拙的顶撞。闻岸潮没怪他,转身将头盔扣在他头上,动作轻慢地调了调卡扣,眼里带着些笑意。 最后,一掌轻拍在头盔上,晃醒游辞眼里的懵懂。 等他转过身,游辞猛地从臃肿的兜里拿出手机,想快速对着这个背影来一张偷拍——只属于他的。只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但戴着棉手套的手是如此笨拙,手机骨碌碌滚进晨光里,他狼狈地去捡。 没有拍成照片就上车,游辞心里怀着遗憾,几次抬起头,心想,他怎么不说话呢?路上也是可以聊天的啊。 既然这样,就由他来找话题。 风从耳侧呼啸掠过,游辞半阖着眼,突然说: “要想死得快,就玩一脚踹。” 艹。又搞砸了。 闻岸潮在前面回应:“哪听来的?” 游辞说:“我舅年轻时疯得很,我妈每次打电话骂他,就这句话开头。” 闻岸潮轻笑一声,没接话,过了会儿才道:“以前玩这个认识一群人,整天瞎闹。前几年去续证,那人看着我身份证愣了一下,跟我说,同批的那些,全走了。” 游辞吸了口气:“那你还玩?!” 闻岸潮的声音与冷风融为一体:“风够硬,路够空,速度就能起来,那时候整个人都往前飞,世界被甩在后头,烦心事根本追不上。” 游辞听得眉心微拧,扫了眼飞速后退的街景。 你有什么烦心事? 游辞没问出口,只是抬头看他,他穿得少——黑色机车夹克,里面只套了一件薄薄的高领,风一吹,像随时能融进雾色里。 视线再往上移,见他的耳朵被冻得发红,竟让游辞想到兔子那种可爱又脆弱的生物。哪有大黑兔子骑起摩托来这么不要命…… 对游辞来说,心是空的,嘴是硬的:“也就这点速度,吓不死人。” 闻岸潮说:“那是因为你在后面。” 在做梦吗? 和刚刚额角的吻一样,真像还没有醒来…… 摩托车速度渐缓。风声和引擎的震动,将游辞拉回现实。 青灰色的天空下,是眼熟的公寓楼。 游辞惊讶道:“你怎么把我送回来了?” 闻岸潮反问他:“你不上班?” 游辞:“上,但是……” 他也没有“但是”个什么出来,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思绪。 徐洋:“公主,起了吗?可以给我带个你家楼下的肉夹馍吗?” 游辞:“好。” 徐洋:“谢谢!” 游辞:“客气。” 原来他和别人说话是这副神情。闻岸潮看了一会儿,视线落下去。 大概因为距离近,也大概因为日积月累的亲密接触,他没来得及思考,手就搭在游辞的肩膀上,又滑下去,最终落在腰侧——这根本就是圈浮肿的衣服,哪来的腰?他又笑,干脆掐了上去。 游辞一惊,四处看了看,没什么人,但还是瞪着他。 闻岸潮笑笑,松开了手。不该打扰的,也不该满脑子那些东西。 徐洋:“元旦咱们去海边过夜,定了个小别墅,能户外烧烤,还可以通宵打牌,麻将你怎么样?子昂也来,我这边还有几个姐妹,你有要叫的人吗?” 游辞:“大家都去?” 徐洋:“基本都来,但是哥要出差。” 游辞看着闻岸潮,闻岸潮也看他。 游辞别开视线,说:“我元旦不休息,选题才刚确定大方向,还得细化框架。” 徐洋在那头说:“啊?就一天!就一天也不行吗?陈教授怎么这样!” 游辞开始结结巴巴:“不是陈教授……呃……主要是,其实……可能……” 不是他撒不下去谎了,而是闻岸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头微微歪着看他,像某种绝对可爱的小动物。 第66章 等挂了电话,游辞的心还是跳得很厉害。闻岸潮却跨上摩托,跟他说:“走了。” 游辞忙说:“衣服……” 闻岸潮说:“衣服而已,先放你那。” 游辞很担心他这种要速度不要命的玩法,僵在原地,硬邦邦地说:“你回去……别被车撞死啊。” 闻岸潮又因为这句话,手臂搭在车把上,闷头笑了一会儿。游辞在旁边只会干瞪眼。 然后,闻岸潮拧动油门,告诉他:“元旦见。” * 笨重的游辞哼着歌来到房门口。 楼道有硝烟的味道。他心不在焉地想,谁家做饭糊了? 一打开门,黑烟欢迎了他,是我家!!! 游辞:“齐天!!!!” 浓烟里蹦出个挥铲子的人影。 齐天穿着一条印着“小厨神”字样的围裙,手握锅铲匆匆赶来。 厨神对上毛绒团子,异口同声:“你怎么穿成这样??” 顾不了那么多了,游辞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去开窗。 等情况好了点,游辞问道:“你做什么了?” 齐天:“炸牛肉。好久没用明火了,牛炸得有点猛。” 游辞骂道:“大早上炒什么牛肉!” 齐天:“这叫宵夜,我tm时差还没倒过来呢。” 游辞深呼吸,刚准备去厨房查看状况,就被玄关的快递山绊了个趔趄,指尖堪堪勾住门框。 “别别别,”齐天蹦跳着躲开滚动的包裹,“我的酸菜坛子。” 游辞绕开他的酸菜坛子,踢开脚边发光的球鞋,扒拉开驯鹿造型的加湿器,边脱衣服边说:“艹,脑子坏了才买这些破烂……” 齐天:“我还给你买了个按摩仪。” 游辞:“用不着。” 齐天:“好吧。” 游辞:“你什么时候走?我明天就飞了。” 齐天:“下午走。” 游辞怒道:“下午就走还往我家送这么多快递!” 齐天:“你再给我寄过去。” 游辞更怒:“你滚不滚??你死不死???” 上班要迟到了,游辞自然来不及吃锅里已经彻底碳化的东西。他脱到只剩件毛衣,犹豫了下,拿起闻岸潮的羽绒服就往身上套,今天就穿这个了。 游辞打开门:“走之前给我收拾好,我晚上单位要聚餐,来不及送你。” 齐天看着他:“好吧。” 游辞:“那你哪天回英国?” 齐天:“再过一礼拜,直接咱家机场飞了。你会哭吗?” 游辞:“滚!” 门关上了,他有些恍惚,又看了紧闭的门两眼,这才慢吞吞地离开。 其实……你出国那年,我跟妈妈说,能不能让我也去英国读书? 妈妈考虑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她说:“你高考这个成绩,去什么英国?知不知道,你和齐天可不一样,你有更好的路。” 明明我们家境差不多,明明我偷偷考了一次雅思,就比你考了十二次的分数高,明明……你什么都没想,就这样去了。 人真奇怪,那时候一听到“英国”就心里发酸,因为被落下。现在听到“英国”还是发酸,因为有人要走。 齐天一直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 又到了讨厌的聚餐时间。 上班已经够累得了,下班还要应酬。好在这次全系的老师都在,处境和上次全然不同。至少游辞不会被当做“大宝贝”。 酒依然是一轮接一轮地来,明明上次已经解释过,这次还要被不断解释不喝酒的原因。副主任不知是喝高了还是装傻充愣,每次来他们这个新人桌喝酒,都要眯着眼问游辞为什么不能喝。 即使是茶,游辞也喝倦了。他就像弹簧一样,无休止地起身又坐下,敬完这个再敬那个,打了一圈又一圈。 还要挨训!其中有个领导最讨厌,说坚决杜绝高校躺平现象。游辞在心里嘀咕,躺平有什么客观标准吗?我备课、搞科研、上课,除此之外休息,这算躺平吗? 领导又说了,不要嫌弃活儿杂活儿多,这都是器重。 能不能别打扰我吃饭?游辞在心里翻白眼。 旁边的男老师去了厕所三次,每次回来都和他偷偷说自己去吐了。即使这样,来了还是面色如常,满脸笑容地继续喝。 玻璃转盘转到面前时,游辞正在发呆,不知道那谁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齐天走了没有。没法老看手机,不然又要被人敬酒。唉!好不自由。 陈教授突然按住旋转的台面,给他夹了个菜。 游辞受宠若惊:“谢谢。” 副主任的酒杯悬在半空,笑道:“老陈收了个关门弟子。小游的申报书我也看了,文献综述都带着您的强迫症。” 有人接口:“可不是嘛,年轻人多跟着陈教授好好学,以后申报也能沾点光。” 话音落下,桌上短暂地安静了一瞬。游辞察觉到副主任脸上的笑意稍稍一顿,旋即又恢复自然,若无其事地转头和别人碰杯。 坐在游辞旁边的一位女老师低声道:“也不知能沾到什么光。”她笑得温温和和,声音却刚好能被几个人听见。 ——说不定,徐洋也是听说的八卦。 明明上周陈教授还给他认真批改了论文,再联系到副主任以往的态度……游辞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看向陈教授,对方正把海参剪成均匀小段,分给旁边两位拘谨的青椒教师。只有他,一个老教师,坐在新人桌。 主桌传来哄笑。系主任正给新来的辅导员倒茅台:“新人要向孙老师学习,人家刚来就组建了三个微信工作群!” 被点名的老师慌忙起身,笑呵呵与他们喝酒。 他们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遥远。 这时候,游辞听到陈教授枯枝似的手指敲着杯沿,叮叮声压过主桌的高谈阔论:“我带的博士去年发了两篇顶刊,评职称时输给了两张考勤表。” 桌上有新老师听到了,一脸懵懂地面面相觑。其他桌的老教师们则默默看了陈教授两眼,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真心实意地敬他。 游辞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和陈教授在办公室的对话。 那时候,陈教授正用保温杯盖拨弄着茶渣,忽然对桌面上的老黄历说:“我年轻时总把元旦当分水岭,好像翻过这一页,糟心事就能留在旧年。” 游辞瞥见台历十二月那页密密麻麻的红圈——全是学术会议日期,却被黑笔粗暴打叉。 “上周去听小学公开课,”老头从抽屉掏出袋碧螺春,“孩子们给黑板报上的'未来职业'投票,科学家得票还不如网红。” 游辞老老实实站着。他已经预感到陈教授接下来会批判些什么。 但其实没有,陈教授慢悠悠撕开茶包,碎末簌簌落在游辞的选题本上:“我觉得那老师引导得有些生硬,她被这个答案吓住了,毕竟和她小时候的回答不一样。时代变了,孩子想当网红肯定有原因嘛!你想不想当网红啊,游老师?” 游辞完全没想到这一问,干巴巴道:“我社恐。” 陈教授哈哈大笑,倒出来些茶叶给他看:“以前遇到个采茶工,他说真正的芽尖不过十之一二。” 他指尖划过茶堆,在游辞手边推出个小雪丘似的嫩叶堆,“剩下九成要筛掉老梗、挑走虫洞——就像我们筛选题、改教案。” “但泡不出层次的,未必就没有价值。”陈教授将手里的茶叶倒进煮沸的养生壶,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我马上就退休,再也不能教课了!真羡慕你,一切才刚刚开始。”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上课和搞科研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他快乐地感慨。 第52章 qwerty 放假了!放假了! 一大早,游辞就收拾行李往机场跑。 昨天晚上到家,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一位自称姓李的女士告诉他,已经为他订好了去漠川的机票。 听语气像是个沉稳细致的老员工。事到如今,游辞觉得没什么好坚持的了,他们公司说不定固定的差旅供应商,不差这钱,于是又和她多聊了几句,最后落在真正关心的问题上:比如位置有没有挨着闻岸潮。 李女士说,按照惯例,一周前就给老板们订好了座位。游辞的机票是闻老板后来通知订的,本来没办法订相邻位置,后来因为某个乘客临时改签,李姐就顺手给游辞调整了,刚好在闻岸潮右侧。 游辞爱李女士。他生平第一次想穿越电话线去拥抱一个陌生人。 他来到贵宾室,闻岸潮已经在里面,正在翻包,老周则在旁边打视频电话。 对面是她的母亲,非常朴实的装扮,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你找了个这么小的,靠不靠谱?” 老周一边与妈妈对话,一边含糊地朝他点点头。 游辞无意八卦,但多少听到几句,似乎是周姐的妈妈嫌她对象年龄太小——原来她有男朋友,游辞默默松了口气。 第67章 随后就是惊觉,我松什么气! 闻岸潮终于从包里找出耳机,递给老周。老周拿着就走了。 游辞绷着脸坐下来,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闻岸潮认出他身上是自己的衣服,刚要开口,却闻到味道,说:“你昨晚又聚餐?” 游辞:“是啊。” 闻岸潮:“聚餐穿我的衣服?” 游辞借驴下坡:“对。我的懒得洗。” 闻岸潮好笑道:“今天怎么穿过来了?” 游辞:“顺便还给你。” 他说完,没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就有些晕了,看着闻岸潮,竟差点亲上去!自己先回过味来,连忙后撤。 闻岸潮:“你刚刚想干嘛?” 游辞扯开话题:“周姐男朋友多大?” 闻岸潮:“那不是她男朋友。” 游辞:“那是什么,包养的?” 闻岸潮:“包了三个,这是里面年龄最大的。” 游辞:“……”老板是真有钱。 立刻想到个问题,他真的心事重重地问出来了:“那你怎么不包?” 闻岸潮一笑,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没包吗?” 游辞:“……” 他什么时候这么会回话了?? 心里这样感慨,游辞其实没当真。但闻岸潮还是补了一句:“开玩笑的。” 大概觉得这玩笑很不好,他皱了下眉,后面都没怎么说话。 和他一起,真是从出门开始就快乐,直到在飞机上坐下来,游辞的兴奋都未消散。他尽量不去看闻岸潮,低头调整座位。 他也知道不应该,但真的好开心。 老周盯着他,一脸意味不明的笑。 游辞客气道:“周姐。” 老周:“嗨!叫什么周姐,叫我小周周吧。” 游辞:“……” 闻岸潮一抬头,就是游辞那种懵懵的表情。怪不得别人喜欢逗他。 起飞了,万丈高空之上——也算是与他来过了。是不是说明以后还会和他去很多地方? 游辞看向他,闻岸潮腿上放着本书,但手指并未真正移动,视线落在某个并不重要的段落上,思绪显然飘到了别处。 这次游辞找的话题还算不错:“你知道吗,我昨天搜了一下,陈教授年轻的时候发表过一篇论文……” 闻岸潮的眼神朝他投射过来。就是这种心不在焉的神情都让游辞心一跳。 游辞说:“叫什么,《论高校去行政化与学术自治的边界》……” 是不是很无聊?也可能是还没有从思绪完全抽出来,总之闻岸潮的表情有些冷淡。但他确实听进去了:“教授们觉得管得多,行政人员认为学者天真,最后谁都不满意。” 游辞问他:“那你说,应该去行政化,还是不该?” 闻岸潮倒是没有展开长篇大论,只说:“理想化的学术自由是好事,真正自治的前提是自己能养活自己。” 然后视线就回到书上。 游辞张张嘴,还是说下去:“我觉得他好厉害。” 闻岸潮只是笑笑。 这个笑不管怎么看都太敷衍了,游辞于是“哦”了声——给他一个“哦”,让他也失望一下!……也可能不会。 回过头,才发现老周侧着耳在听,还嘟囔:“哎哟,你们整天聊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游辞挡住嘴打了个喷嚏,缩到毯子里说:“我不擅长找话聊。” 老周笑:“原来你是想和他聊天。” 游辞赶忙示意她低声些:“不是,不是……” 老周:“这个还真挺难,他喜欢什么就戒掉什么,你都找不到切入点。” 游辞没听懂,迷迷糊糊问:“他不是喜欢摩托吗?” “噢,”老周想起来了,“那玩意倒是没见他戒过,说明不是真的上瘾。” 游辞好奇道:“他还戒过什么?我知道的有烟还有酒……” 还有你啊,老周微笑。 游辞:? “你要是真想找他聊天,”老周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黑色绒布袋,随手往游辞腿上一扔,“拿这个去。” 游辞打开一看,竟全是手表!还都是牌子货。 老周说:“他爹让我捎的。上次老板只戴了几天他送的表,后来就摘了,他以为老板不喜欢,干脆买了一堆,让自己挑。” 一只手从右侧伸过来,解决了游辞腿上的重量。原来闻岸潮一直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他随手摸出一块,打量两秒,说:“他就是钱太多。” 但他也没拒绝,随手把绒布袋搁在旁边的扶手上。 游辞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问:“你是想收藏起来?” 半晌,闻岸潮道:“没那么珍惜。” “珍惜”说得太宽泛了,听着很薄情。游辞代入自己,顿时有些心碎,从这一刻起放弃和他的对话,掏出电脑开始办公。 先是搞了会儿选题,然后打开文件夹。 老周:“你在干嘛?这都是你进这个学校签的合同?” 游辞:“我被举报了。” 老周:“我听说了,你个倒霉孩子。这是在检查自己的招聘文件、录取流程有没有问题?” 游辞很严肃地说:“我确定是没问题的。” 闻岸潮这时候插嘴道:“学校那边怎么说?” 游辞昨天还真的给学校人事打过电话:“那边就说流程是正常的,再问,也不跟我说了……但我给过回应了,就是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闻岸潮看着他。 见他竟然把手伸过来,游辞下意识躲掉,不自在道:“干嘛?” 闻岸潮问:“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老周说:“我还以为你是怕冷!发烧啦?” 游辞赶紧摸摸额头,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怕冷,怕冷而已。” 他站起来,想去找空姐再要个毯子,跟他们说:“我去趟厕所。” 游辞前脚刚走,老周就戏谑道:“人家为了你都被举报了,你不得帮忙解决这事?” 闻岸潮看着游辞离去的方向,道:“我直接摆平,他不会高兴。” 听上去他不会替游辞挡风,但会让风变小。老周一愣,好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都是成年人,哪有谁为了谁这说法。” 闻岸潮将身后未拆封的飞机毯放到游辞的座位。 老周看着,忽然说:“我看你老把人当小孩,这才会让人不高兴。” 她随手把自己的毯子也交出来,放在游辞那里:“我之前也把弟弟当弟弟,但匿名信是真的有惊到我。所以你看,弟弟也没有那么弟弟。” 闻岸潮没说话。 老周又笑:“我没问呢,这片区做起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布局?或者这次弄完,你就想歇了?” 闻岸潮道:“去了再说。”他没有老周那么工作狂。 老周一脸没劲地靠回座位,拿起手机翻了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瞥了他一眼:“对了,那边的人加的是你哪个号?” 闻岸潮没抬头:“工作号,id是名字首拼和电话。” 老周又问:“那你生活号,qwerty6789,这一连串是什么意思?生日不像生日,尾号不像尾号的。” 闻岸潮:“嗯?” 老周重复了一遍:“qwerty6789。” 闻岸潮才想起来似的:“是吗?……噢,上大学那会的游戏号是这个,就顺手写了。游戏里自动生成的。” 说着说着,他静止了。 因为另一个qwerty正朝他走来。 游辞抱着新的毯子,回来发现座位上竟然又多了两个! 他哭笑不得:“我用不了这么多。” 老周对他飞吻连连:“这是哥哥姐姐给你的爱~~” 游辞说:“谢谢周姐。” 至于哥哥,他坐下后才说:“谢谢。” 闻岸潮只是沉默。 第53章 “你。” 飞机刚落地,就收到妈妈的消息。 她点评了游辞之前发的照片:【这头发真帅气,真利落!】 游辞忽然觉得这发型也没那么糟糕了。 机场的接机区域人来人往,几人举着标牌站在出口处等待。 闻岸潮和老周在讨论接下来的行程,游辞有些无聊地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出口处,有两位穿着整齐西装的男子看到他们,立刻露出笑容,走上前来:“闻老板,周老板,欢迎来到漠川。我是张经理。” 几人简单寒暄后,张经理对游辞礼貌地点头,稍作停顿:“这是您的朋友吗?” 一时无人接话,老周笑着说:“他是我弟弟,来这里度假的。” 游辞很不自在,好像自己变成了某个不合时宜的角色,下意识去看闻岸潮,对方淡漠地站在一旁,似乎无意插话。纵然不理解也想不通,游辞还是把目光收回来,不愿开口。 张经理说:“欢迎欢迎,希望您在漠川度过愉快的时光。” 第68章 游辞与他客气了几句。 接下来,就是张经理带着老板们去忙正事。助理则带着游辞去酒店,这个年轻人还提议当他的导游,被游辞谢绝了。 他当然不是来旅游的,他对旅游没兴趣。 游辞准备白天窝在酒店里写论文。 半路,助理接了通电话,又叫司机改变方向,跟游辞说:“咱们先不去酒店了。” 游辞问:“那去哪?” 助理笑着说了个店名,问他:“有没有听说过?” 游辞满头问号地打开手机,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竟然是家医美! 助理说:“闻老板昨天给您预约了咱们漠川最好的皮肤修复医生。” 他居然做了这种事?游辞错愕道:“修复我的疤吗?” 助理盯他半天,其实没找到疤在哪,但还是笑着回答:“是的。” 游辞想拒绝,但这地方很快就到了,只能硬着头皮先进去。 医生非常专业,给他提供了点阵激光和玻尿酸填充的方案,称这样做不仅能“淡化疤痕”,还可以“让皮肤更加平滑细嫩”。 游辞听得一阵恶寒,连连摆手。 那医生说:“理解您的顾虑,毕竟不是一次性治疗。但我们会根据您的皮肤状态,制定一整套修复护理方案,包括术前评估、术后护理,还有营养搭配,请放心交给我们吧。” 游辞说:“我是外地的,没法做手术,恢复期太长,还是算了。” 医生点点头:“理解。其实还有更温和、创伤更少的方式……” “算了,”游辞一再强调,“算了。” 他最终还是逃出来了,助理带他去酒店,贴心地把他送到房间门口,一路上都在介绍漠川的好山好水,但游辞一字都听不进去。 等进了房间,助理离开,他给闻岸潮打电话,对方当然没接。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似地,一连拨了三个。 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已经是听着忙音发呆的地步。 心里就是很空,只能这样缓解。 或者,闻岸潮现在就出现在面前,告诉他,爱你,爱你才给你约医生、带你来漠川、和你开包养的玩笑。这些事都不会对其他任何谁来做。一切都是爱你,只爱你。 突然,电话好像接通了,很安静的两秒,游辞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随后便被挂断。 他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这是错觉,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会儿觉得电话好像没有拨通,他只是产生了两秒的幻觉,也说不定是手机坏了,一会儿又觉得,闻岸潮就是接通了,再挂断…… 他在怀疑中也感到受伤,立刻打开手机,修改他的备注,把“哥”改成“闻岸潮”,再把“闻岸潮”改成“陌生人”,最后通通清空,只留下对方最原始的昵称。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丢到床上去,生气看到,也害怕看到。这下计划通通作废,他绝对没状态写论文了,大脑因为运载过于沉重复杂的系统而崩溃。 渐渐地,愤怒和恐惧都疲软了,游辞闭上眼睛…… 浑身滚烫地昏睡过去。 这觉睡得就是一团混沌,模模糊糊醒来时,天花板都在旋转。眼皮缝里漏进零星光斑,像坏掉的老式放映机卡着帧。 “是这个药吗?”“先生,冰袋给您送来了。”“谁电话响了,出去接!” 无数声音碾过耳膜,他宛如隔着毛玻璃在听暴雨,但突然有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劈开玻璃,在他耳边响起——“我来。” 后颈被那人的手掌垫起,玻璃杯沿磕到门牙,他本能地吞咽,苦水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喉结被冰冷的拇指轻轻一点,游辞开始冒汗,哪里都不舒服。 那个声音催促他:“咽下去,快点。” 根本做不到!游辞在剧烈呛咳中醒来。 床头灯罩裂了条细缝,暖光映着闻岸潮的脸。这里只剩下他——领带松垮挂着,手里还握着半截撕开的退烧药铝箔。 游辞一时看呆,嘴里的苦水竟然自然而然咽下去了。 闻岸潮低头看了眼电子体温计,“37度9,退了”,同时,手背贴向他黏湿的前额,游辞嗅到了酒的气息——那种酒桌上、生意场的味道。 是中途就离场,匆匆赶回来的吗? “既然醒了,”闻岸潮拿起一杯褐色的液体,“就把这个也喝了。” 游辞烧得瞳孔涣散,挣扎着偏头,后脑勺陷进对方垫过来的手掌。 最后还是被强迫着灌完了,他苦得太阳穴直跳。 不知道究竟折腾多久,这次闻岸潮也说他:“比甲方还难伺候。” 游辞裹在被子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昏昏沉沉的同时,非常的不服气:“我都喝完了……” 闻岸潮说:“没醒的时候三个人都按不住你。”到这里,也就不再说了,他很少长篇大论地抱怨。 闻岸潮弯腰捡起地上的卫生纸和药品盒,忽然与他确认:“打我电话是因为快晕过去了?” 不,给你打电话那会还没发烧。游辞调整着呼吸,拒绝看向他。 闻岸潮将这当做默认,告诉他:“下次你应该先打给救护车。” 他说的没错。就像自然法则一样,是谁也无法反抗的存在。游辞剧烈咳嗽了起来,鼻子和眼睛都咳红了,闻岸潮动作有些粗暴地抽出纸巾给他,他没有接。 等稍微缓和下来,游辞说:“我耽误你谈生意了。” 闻岸潮沉默着,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得比较高,他身上也都是汗,干脆把衬衫脱了,说:“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找我。” 大概算是解释,也算半截台阶。 但他以为的也没有错,游辞的衣服也被汗浸湿,此时领口大开着,鼻音很重地问他:“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找你?” 闻岸潮将衬衫揉搓一团,握在手里:“在医院的时候就不舒服了?” 游辞:“那会儿没有。” 闻岸潮:“那为什么不祛疤?” 游辞摇摇头,再次咳嗽起来,这次他败给了发烧带来的虚弱,头低下去,抵住闻岸潮靠在床沿的膝盖上:“你对谁都这样……” 闻岸潮推他一下,示意他躺回去。 游辞没动静。 闻岸潮:“你这样我们怎么谈?先起来,我去拿个东西。” 游辞脑袋涨,但听得出他语气加重,被扶着坐起来。等他靠在床头,闻岸潮整理了下他衣服的领口,站起来就离开了。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那个背影一旦离开了床头的光源,就彻底消失不见。一两分钟游辞还可以忍,但很快,就忍不住叫他的名字,两声后,又改成“哥”。 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到后来他都听不清自己还叫了什么,忽然一只手把他扶正,闻岸潮捏着他的耳垂,游辞挣扎道:“干什么……” “听不见我回话?”闻岸潮边问,边查看他耳朵的情况。 游辞的劲儿松软下来,他确实没听到,听力似乎因为发烧有所下降。 闻岸潮用手机拍了两张他耳朵的照片,坐在床边,不知道发给了谁,最后说,“明天还这样,就必须去医院。” 游辞缩在好几重被子搭起的堡垒里:“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闻岸潮:“找件能穿的衣服。” 他的确还在流汗,身上套着件短袖黑t,下面没来得及换,还是西装裤。原来刚刚是去换衣服了,怎么离开这么久…… 脑袋忽然清醒起来,游辞握住他的手腕:“我们不是一个房间吗?” 闻岸潮手抬起来,带动着游辞的胳膊一起,对方就是不松手,没有办法,最后又落回去。 “不是。”他回答,“一直都不是一个房间。” 游辞把手松开。 闻岸潮:“助理说你没有出门玩的打算。” 游辞目光恍惚,偶尔轻咳两声。 闻岸潮:“你来漠川,是来享受这个地方,不是来满足我。定一个房间,就不是单纯的旅行了。” 游辞:“怎么就成满足你了?我不能想要吗?都是玩,我就当是来这儿玩了,怎么了?” 闻岸潮看着他:“你来漠川是来玩?” 游辞张着嘴,不知恍惚多久,忽然被闻岸潮摸了摸额头,又用电子体温计扫描一下。 闻岸潮低头看:“38度5。” 从这里开始,他不再问了,又去接了两杯热水,游辞不喝,他就兑了些蜂蜜。 游辞躺在床上,不闭眼,也不说话。 闻岸潮手一撑,躺到他旁边。 游辞因为再次烧起来,脸是红的,眼睛里面像是有水,看着天花板说:“回去吧。” 闻岸潮:“退烧药只能一个小时之后再吃,现在还差四十分钟。” 游辞:“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你放心吧。” 很安静。世界和他们都安静。 但是,游辞说:“给我杯水,好渴……” 闻岸潮坐起来些,单膝压住被角:“冰水还是温水?” 第69章 “温水。” “然后呢,睡觉还是吃药?” “睡觉,先给我水……” “空调温度要低点还是高点?” 游辞扯高被子遮住脸,脑袋快转不过来了,这是在干什么:“低点。给我水,我就想要水,别的都不要……” “冰枕还是热水袋?” “……冰枕?” “枕头高点还是低点?” “低点……水,我想要……” “盖一层还是两层?” “一层。”已经无法思考了… “开窗还是关窗?” “关窗。” “躺着还是坐着?” “躺着。” “水还是我。” “你。” 等意识到说了什么,已经太晚了。 懵住的同时,他烧得越来越高,人还陷在巨大的惊愕之中。 心脏化作的碎片都坠地了。他现在已是完全赤裸,再无秘密,眼泪决堤。 闻岸潮猛地将他拉入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他。 氧气也稀薄。 第54章 古怪的人 后来已是分不清几点钟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只留着个小灯,窗帘拉紧,一丝声音都没有。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应该是又一次烧退了。但躺在床上,游辞依然觉得重心不稳、浑身酸痛,像在冷水和热水里轮番浸泡,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闻岸潮侧躺着,一只手臂搭在游辞的身上,另一只则枕在头下。他闭着眼睛,真是残忍又平静的睡容。就好像在告诉他:没必要无地自容。甚至你也没必要爱我。 他失神地看,慢慢地,往他怀里钻。这么微弱的光,一切都太像梦了。 只是。 肠胃再次传来绞痛感,心跳如雷鸣。他蜷起双腿,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全力压抑这种疼痛,以至于身体的每处都像被他亲手打碎了一样。 一股难忍的恶心感猛然涌上喉头,胃里的东西随时要冲出来。 不行! 他艰难而缓慢地起身,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摸到洗手间门框,手指刚碰到陶瓷边沿,就听见“啪”一声,灯亮了。 他被钉在原地,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会是谁。 闻岸潮单手打开壁灯,游辞没有扭头,弓身捂住嘴,喉管痉挛的声响混着胃液翻涌:“出去……” 灯关上了。游辞这才吐得昏天黑地,身体一抖一抖地,呕出满眼泪。好半天才消停下来。 身后有人影靠近,毛巾擦过后颈,激出更多冷汗,他挣扎着去按冲水键,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真不懂情况怎么会糟糕成这样。 游辞:“能不能出去……出去……” 闻岸潮:“你这几天吃了什么?” 游辞摇摇头:“你出去。” 闻岸潮的手抚上他的背,这份温暖让他感到耻辱又心痛。 游辞冷汗直流,再说一遍:“闻岸潮,出去。我要上厕所。” 上吐下泻,可谓是最让人怀念健康的时刻。他这一折腾,就是五次腹泻。最后真是要死在厕所了,还不忘腾出心思纠结门到底有没有上锁。今晚的所有,真是把他的尊严按在地上虐杀。 闻岸潮好像一直在门口没有走,也不知道里面的动静听到多少,终于还是敲了下门:“要不要叫救护车。” 游辞缓缓开门,被汗从头到尾浸湿了,像刚出生的、湿漉漉的猫崽。他虚弱道:“不用。” 他也不要他扶,拉开距离,勉强回到床上,裹满自己,蜷缩着。 一阵塑料袋的声音,闻岸潮碰了碰他,玻璃杯沿突然抵住他的唇缝,又是新的药。游辞吃了。现在他又有点缓过来,劫后重生般清醒着。 闻岸潮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是耳朵,下巴。手臂一路延伸,虚拢在他胃部。 游辞抗拒地蜷起双腿,逼走他的手。 闻岸潮于是停下来,就默默看着他。 “还是难受?”过了一会儿,他问。 游辞没有回应,脸压在枕头里,肩膀耸动。 闻岸潮抓着他的肩膀,想将他翻过身来,游辞突然大喊道:“别动我!” 听出来是真的哭了。闻岸潮强力把他翻过来,看着他泪水糊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几乎是立刻拿出手机——游辞急得半坐起来:“别叫救护车,不是身体难受……” 闻岸潮看着他,忽然就懂了。这个眼神让游辞心里更难受,我现在是需要别人同情的人吗?这个人偏偏还是他。 闻岸潮抹了两下他的脸,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入怀里,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在意的那些,我现在都没时间去想。” 游辞吸着鼻子问:“你在想什么?” 闻岸潮:“就想你是不是还难受。” 身体突然就软绵绵的,再也没有一丝抗意,但心里还残留让人伤心的愤怒,游辞说:“我真的觉得你卑鄙。” 闻岸潮“嗯”了声,算作回答,与他一起躺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游辞逐渐又有些困意,但隐隐约约地,感觉闻岸潮似乎有起身的动作。 他一睁眼就拉住他:“干嘛?” 闻岸潮说了句什么,游辞其实也没听清,但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用。” 闻岸潮说“马上就回来”,游辞很着急,几乎顺不上来气:“不要!” 闻岸潮坐回来,摸摸他的脸。 游辞喘着气,边流汗边放松了些,这时候才听到原来有人在敲门。频率越来越缓,还有一声模糊的询问:“闻先生?” 游辞松开手,有些尴尬地看着闻岸潮。 闻岸潮起身去开门。 是个医生。酒店与一个医疗中心有合作,他们会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上门诊所服务。 游辞在发烧昏迷的时候,这个医生就来过一次。 现在他又出现了,和毛毛虫一样的游辞对视,先检查了他的耳朵。游辞迷迷糊糊地看向闻岸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医生沟通的。 像隔着厚玻璃在看他,脸上什么表情,读不懂,也看不清。 医生说:“外表看没什么问题。发烧到一定程度,身体会出现一些暂时性的感官变化,会对耳朵内部的平衡系统造成轻微的影响。如果你的烧退了,听力应该会慢慢恢复。不放心的话,明天可以去医院做听力测试。” 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腹泻的?有没有伴随其他症状?” 闻岸潮本来靠着墙,游辞没有看医生,依然烧红着脸看他,嘴巴微微张着。 闻岸潮于是走过来,其实有时候也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复杂,又这么简单? 先摸了摸他的额头,跟医生说:“刚刚就觉得,又烧起来了。” 他代替游辞回答他的问题:“二十四分钟之前,腹泻和呕吐。可能还有腹痛。” 问游辞,“是不是?” 游辞迟钝地点头。 现在闻岸潮来到身边,他反而不再看他,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短短的距离,低着头。一个古怪的、陷入爱河的人。 医生又问:“有没有吃过不太干净的食物?或者有食物过敏的历史?” 闻岸潮:“应该没有,有吗?” 游辞摇摇头。 医生:“有没有喝生水或接触不洁净的水源?” 游辞还是摇头。 医生:“是水样便,还是带有血液或黏液的便?” 游辞:“……” 闻岸潮抚摸两下他的背,起身离开。 他关上门,在走廊里踱步,嘴空脑袋却乱,最后烦躁地掏出烟。这次连打火机也拿出来了—内心冒出黑暗无比的念头,这下就算抽到肺部血肉模糊也无所谓。因为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和游辞上床了。 就差点燃的功夫,他又把烟扔掉。想了想,将打火机也丢掉。这事绝对不能发生,妈妈说的没错,他总是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平复了下心绪,他开始回复手机里堆成山的消息,先给老周那边一个详细解释,不单单是今晚从酒局抽身,还包括以后自己的打算。算是一一回应老周这段时间的试探。 这时候,医生出来了。他将手机塞回兜里。 医生说:“患者由于发烧,思维有些混乱,回忆不清楚自己吃过什么东西。根据目前的症状来看,初步诊断是急性肠胃炎或食物中毒。体温目前是低烧,先观察,烧不起来的话,最好不要再给退烧药。避免对胃部造成额外负担。” 闻岸潮点头:“好,我刚刚给他吃了一些止泻药和消炎药。还用开其他药吗?” 医生说:“可以先按剂量继续服用,过量使用可能会加剧脱水。继续观察他的情况,确保他补充足够的水分和电解质。如果有血便,或者呕吐物中有血迹,立即联系我。” 闻岸潮:“明白,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后,他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内心里有些期待回去后,床上的人已经睡去。人真是复杂,担心是真的,逃避也是真的。 第70章 但他也就坚持了五分钟,然后推门进去。 如他所料,游辞强撑着眼皮,正看着门的方向。 谜底揭开了,是对还是错,这很难说,因为他们俩,算是轮流尴尬和逃避。 闻岸潮躺上去,关了灯。其实他也有些撑不住了,虽然不完全明白爱这种东西,但明白身体需要睡眠与休息。 快睡着的时候,感受到游辞用额头顶他手腕,鼻尖蹭到微凉的腕表玻璃,要睡不睡地低喃:“怎么就不戴我的……” 闻岸潮闭着眼睛,无情地揭穿他:“你当时就是随手买的。” 游辞低声辩解:“有看价格的。” 闻岸潮轻笑:“那时候我戴不戴你根本无所谓吧?现在又计较这些。” 游辞蹭着他的手腕,关于过去一概不谈,只一昧地问:“现在能不能戴着。” 闻岸潮只说:“不睡又要烧起来了。” 游辞去抓他的手腕,迷迷糊糊地点评这只手表,“丑。” 也不知道他黑灯瞎火能看清什么,闻岸潮:“嗯。” 游辞:“他才是随手买的。” 闻岸潮:“你和我爸比?” 游辞:“那我俩掉水里,你……” 闻岸潮捂住他的嘴:“你的在家里,回去戴。” 说完,他将手表摘下来,折身放在床头,再转过来,抱住他,闭上眼道:“摘掉了,睡吧。” * 一觉醒来,游辞怀疑是中午了。 床上一片狼藉,身上堆着被子和衣服,里面全是汗。 但心里很空,无限寂寞。 闻岸潮不在,不在也好。 游辞缓缓起身,捂着脸在床上回忆。只要一想到昨晚,无论哪个细节,都令他自尊受伤。 但有一点他很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突发肠胃炎。都是因为这个破病,才导致“敌人”有机可乘、趁虚而入。 话说回来,自从齐天回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游辞给他发了条信息:【你死了?】 齐天很快回复:【艹,这几天折腾死我了。】 游辞:【咋了。】 齐天:【又吐又拉的,尤其昨天晚上,喝口水都能拉。你可懂。】 游辞石化。 说起来,乱吃东西是没有,但胡吃海塞的确有一天…… 齐天:【昨晚挂急诊,都拉病床上去了。】 齐天:【隔壁床让我别拉了。我tmd也想停下来。】 齐天:【身败名裂。】 齐天:【你有没有心疼老子。】 游辞噼里啪啦打了一堆话过去。 齐天:【?】 齐天:【骂我干啥。】 第55章 红脸精 “你今天有便血吗?”一见面,他就这么问。 游辞哑口无言。长大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他有种被人当面欺负的感觉。 但闻岸潮问得太自然了,满脸坦然,好像他不知道游辞有多喜欢他似的——更别提那点只有一个人在意的羞耻心。 返程的飞机还有几个小时就起飞,游辞背着行李包,回答:“没有。” 说完就想绕道,闻岸潮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显然不信他这样躲避的态度能说出真话:“有的话必须改签,现在就得去医院。” 有些问题真是无解。游辞心道,那干脆你来检查好了。这当然说不出口看,他只能严肃起来,加重语气:“真没有,我好多了。” 这么一正视,才发现闻岸潮眼下的乌青。游辞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感情用事了。 闻岸潮点点头,转身走了。 现在变成游辞追逐他:“昨天……我给你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你没休息好吧?” 一会儿聊隐私。一会儿又这么生疏客气。他俩就是个谜。 闻岸潮:“没事。我本来也不怎么需要睡眠。” 游辞有些错愕。怎么会有人不需要睡眠?他绝对是生气了。 但是,另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正拖着行李朝他们走来。老周一脸疲惫,刚结束一通电话,嘴巴是干的,喑哑道:“快,快。赶紧去飞机上睡觉。我快猝死了。” 她像个美丽的女战士,穿着最漂亮最优雅的衣服,但脚下是臃肿的棉拖。看来是真的累了。 游辞接过她的行李,她也不客气,但走了两步又回头,与他确认:“你好了没?” 游辞:“好了,好了。” 能不能不聊这个。 下了电梯,张经理在那里等他们,拿行李、开车,把他们一路送到机场,路上有说有笑。老周又恢复成那种精力十足的模样,就算是演戏,也让游辞意外。 倒是闻岸潮,比来时话少了许多。 他不像是疲惫,更像心不在焉,无意参与。 到了贵宾休息室,老周躺下来休息。她一直睡到上飞机前半小时,最后游辞推了推她,这女人才睁开眼,莫名奇妙地来了句:“猜猜我昨天挣了多少钱?” 游辞猜不出。 老周说出个数字,游辞心里一算,她一晚就顶我干一年。 老周乐呵呵地说:“再猜猜去年我挣了多少。” 游辞说:“不猜了,你这是欺负我。” 老周哈哈大笑,道:“弟弟,羡不羡慕啊?” 游辞说:“是赚得多,但觉都睡不够,没什么好羡慕的。” 老周:“……” 闻岸潮低头笑笑,说他:“答得好。” 他的夸奖,到底是和别人的不一样。游辞摸摸后颈,头偏开。 老周对闻岸潮说:“这帮挣死工资的,退休金还没我车险高,但是能躺到劳斯莱斯停产,你是不是觉得没差?搭档。” 闻岸潮:“那车买了我就没见你开过。” 老周:“我哪有时间!” 上了飞机,老周挨着游辞问:“你昨天为什么发烧?” 游辞说:“食物中毒。” 老周恍然大悟:“噢!吃坏肚子啦。我还以为他搞你没善后,才害你遭老大罪。” 尽管商务舱的私密性相对不错,但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了。游辞瞬间红脸,老周哈哈大笑。 闻岸潮皱皱眉,跟她说:“别开这种不尊重人的玩笑。” “好啦,好啦。”老周双手合十,love & peace. 自从补过觉后,她就特别的亢奋。游辞发现能赚钱的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哪怕有亏损,稍稍补一补就可以快速恢复过来。 这个倒是真让他羡慕。 “弟弟,你没生我气吧。”老周轻唤。 “没有。”游辞认为她是流氓,肚里咽下一百句脏话。 老周:“说点让你高兴的,你哥要退休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 游辞惊讶道:“退休?他?” 老周盯着他,忽然对闻岸潮道:“这能说吗?” 每次都是说完了才问,闻岸潮看她一眼,对游辞说:“不是退休,是减少直接操盘。” 老周翻了个白眼:“老板主动让权,和退休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每次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的消息。游辞短暂沉默了会儿。 老周忽然一声长叹,温柔道:“我好像能理解你。” 游辞:? 老周过去有个绰号叫解语花,但她没告诉游辞,而是笑笑说:“其实原因很简单,你知道,赚钱才是最大的瘾。” 她从很久之前就发现闻岸潮似乎有“退休”的打算,很多时候都兴致缺缺,不再像以往一样事无巨细,也不再盘算如何优化投资回报率。谈到收益时,语气明显变淡。 以往闻岸潮总是有下一个计划,但最近,当老周问他“接下来呢?”时,他只是敷衍地笑笑,说:“看看吧。” 老周:“那时候我就觉得完了。” 游辞:“他完了?” 老周:“公司完了。” 老周:“谁佛都可以,就老板不行。” 闻岸潮:“又不是只有一个老板。” 老周:“我谢谢你啊!” 这次漠川之行,意义非凡。对闻老板来说,是他对自己“赚钱本能”的一次告别。对老周来说,则是她开始独当一面的试炼场,既需要适应没有闻岸潮的局面,也要决定自己未来的路。对公司来说,则是最后一次借助闻老板的影响力进行布局,确保公司在他退出后仍有支撑。 他们成功投资了漠川商业区的核心铺面,等于为公司留下一张长期盈利的底牌,并且给予公司足够的“缓冲期”,让老周和团队有时间适应没有他的局面。同时,老周将接手更多管理权,闻岸潮则慢慢退居幕后。 游辞:“你们公司大吗?” 老周:“不大,但大家给力,各自有擅长的领域,还能兼顾其他工作,效率很高。” 游辞:“都是什么样的人?” 老周:“说了你也记不住,不如聊聊我给他们取的外号。” 游辞:“你擅长取外号?” 老周:“我给你也取过,小红脸精。” 第71章 游辞:? 老周:“先说我们团队的定海神针,资历最老,既能和包工头拼茅台,也能给意大利设计师点披萨味奶茶。你哥特别喜欢他,过去常常一起喝酒。” 游辞:“哦。” 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老周:“还有一哥们,是行走的甲醛检测仪,专治土豪暴发户审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活体siri,手机里存着八百个网红老板娘微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人脉;嗐,听迷糊了吧?说个你认识的,漂亮的人肉防火墙,合同到她手里跟过安检似的——嗯呐,就是我!” 游辞讪笑两声,问她:“他呢?” 老周逗他:“谁?” 闻岸潮接话:“我没有外号。” 老周看他一眼,与游辞疯狂耳语:“其实有不少呢!比如‘混凝土菩萨’,以前有开发商来找他指点风水;还有‘人肉避税指南’,精通各国税法漏洞,这个就不能和你细聊了;最经典的是‘反向点金手’,专门接别人眼里的烂摊子,要倒闭的鸡场爆改老年活动中心,月入翻三倍……” 游辞笑笑。每个他都好喜欢。 人生是不公平的。但好在,它也有公平的地方。比如人类的精力说到底是有限的,老周没聊几句,很快又呼呼睡去。 至于闻岸潮,他靠在窗边闭着眼睛,机窗外是深蓝色的夜空,挂着个明晃晃的月亮。 很多乘客都睡了。灯光是暗的,闻岸潮的脸上却有星光。 游辞拿出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照,还未按下拍摄键,对方就抬起一只眼,敏锐地看过来。 游辞只能默默放下手机,但很快,又自暴自弃般举起来,快速拍下几张。 反正他知道了!反正都丢过人了! 闻岸潮靠过来:“给我看看。” 游辞虽然懵,却也故作镇定地给他看。 他竟很不客气地吐槽:“拍的这都什么。” 因为你发现了啊!游辞有点不服气,边快速划拉边说:“这张不行吗,这张也…” 划太快,竟然翻到齐天偷拍的那张合照。游辞心一跳,快速扣到腿上。 “是没好看的。”他干脆投降,同时不忘甩锅,“我不会拍照,你也长得奇怪。” 闻岸潮却没笑,看他的手机,又抬眼看他。简直是近在咫尺地欣赏他的狼狈。 “手机给我。”他突然说。 “不给。”游辞低着头,“我的手机,凭什么。” 闻岸潮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游辞猝不及防地挡住脸:“干什么……别,我没准备好。” 闻岸潮:“拍不拍。” 游辞把手放下来,快速看他两眼,眼神像鹿:“要拍的。” 闻岸潮一连按下几张,游辞拘谨地笑笑。其实他笑得很僵硬,都没有体现内心十分之一的喜悦。 结束后,游辞不忘还嘴:“你拍得也不怎么样。” 闻岸潮笑笑:“是你剪的头发太丑了。” 说这话的人毕竟是他,就算是玩笑,游辞也有点受打击,嘟囔道:“正月快到了,先随便剪剪。” 正月里剪头发—— 闻岸潮:“你和舅舅关系很好?” 游辞:“虽然关系不近,但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闻岸潮一怔,很快对着他笑起来,半天都未停止。搞得游辞也有些不好意思,跟着笑两下,推他一下:“干什么,你小声点。” 闻岸潮慢慢缓下来。游辞看着他,这次没有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 会不会把事情变得更糟?可他忍不住。他好想亲。 闻岸潮身体一动,偏头看他,又回归视线到正处。游辞看见他的睫毛有些不堪重负地挣扎。 明明已经肌肤相亲过多次,但关于这个蜻蜓点水、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吻,他们谁都不敢聊一聊。 第56章 烦心事 游辞先开口:“发给我。” 闻岸潮:“嗯?” 游辞:“照片,你发我。” 其实他并不是忽然勇敢,也不是破罐破摔。每次的主动都是出于害怕:害怕对方比他先开口,害怕一个不好的答案。 闻岸潮点开手机,在按下隔空投送之前——突然看了游辞一下,说:“你要拿来做屏保?” 红脸精含恨带辱地回应:“怎么可能!” 闻岸潮笑了笑,原来是开玩笑的,说不定也是为了扳回一局。 游辞突然说:“你们公司在哪儿?” 闻岸潮回答:“市中心。” 游辞不好糊弄:“市中心那么大呢。” 闻岸潮:“一个写字楼,外面看起来不显眼,没人知道那儿是做生意的地方。” 游辞:“一整栋?” 闻岸潮:“就一层。” “里面什么样?给我看看。”游辞继续追问。 闻岸潮叹了口气,只能翻开手机相册,游辞凑过去,贪婪地睁大眼睛。 要知道,要了解——全部! “这是主办公区,开放式的,大家一起坐,协作比较方便。……这张是隔壁的茶水间。这张是我的办公室,偶尔在这接见客。”又一顿,闻岸潮看着他,“你见过。” 游辞:“我见过?” 是那次视频里的背景!他一下子闭嘴。 闻岸潮接着与他介绍:“这是多功能会议室,开线上会议或者办小型活动的地方。” 游辞:“规模看着不小。怎么我从没听说过?” 闻岸潮:“外面问不出来,随便注册了个名字,其实是做商业地产。团队都对外保密,家人朋友也从没有去过那里。” 游辞:“哦。” 游辞:“我想去看看。” 闻岸潮笑:“去那干嘛。”说完,就关闭手机,闭目养神。 游辞叫他:“哥哥。” 两个字仿佛灌了闻岸潮千杯酒。这个称呼通常只出现在床上,以至于听到就容易有反应。 游辞微微坐起来些,问他:“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他提的是那天在摩托车上听到的话。闻岸潮平复道:“随口说的。” 游辞没有忘,也没放弃:“是刘子权吗?” 闻岸潮说:“不是。” 游辞问:“为什么不是?” 闻岸潮凑到他耳边,撩拨般说道:“因为我真的不在乎。” 游辞摸摸耳朵,眼神有点腼腆地问:“那以前也是伤过心的吧。” 闻岸潮道:“以前?就像你打游戏,没有人一直活在上一把,没了就是没了。” 游辞说:“就算你这么说……” 但他很快又说:“伤心也没关系,我替你报仇了。” 闻岸潮沉默着,看他几眼,眼神又好又坏,游辞心里七上八下。 游辞:“干嘛。” 闻岸潮:“你有没有想过,身体接触太多,也许会产生错觉?” 爱你的错觉?游辞一愣,有些生气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两人一阵沉默。闻岸潮开始看书。 游辞泄气道:“你还抽烟吗?” 闻岸潮:“基本戒掉了。” 游辞:“也可以不戒。” 闻岸潮:“不喜欢那样。” 游辞:“但你本来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和身体。” 能的话,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因为你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但他还是说:“不能因为控制不了,就想毁掉它们。” 闻岸潮又翻一页,眼神却没落在书上。 他心里觉得很没办法。 游辞:“为什么不做老板了?” 闻岸潮合上书,决心与他好好聊一聊:“烟和酒玩到最后,就觉得没意思。赚钱也一样。无论投资多少、回报多高,满足感都会越来越短暂。财富永远不会让人自由,只是从一个目标跳到另一个目标。这就是我全部的想法。” 游辞:“我看是你爸小时候带你见过太多疯子了。你怕和他们一样,也怕和你爸一样,掉钱眼里面,被活活淹死。” 闻岸潮笑笑:“可以这么说。” 看见这个笑,游辞又想安慰他:“至少你擅长赚钱。” 闻岸潮:“赚钱是天赋和惯性,现在可以停下来了。” 游辞:“我身边只有你会赚钱,这个……我不懂怎么说,毕竟钱是好东西。” 闻岸潮:“睡觉才是好东西。这点我和你想的一样。” 游辞一阵沉默,说:“但我见过很多抽烟喝酒的人。他们都是尝试很多次才戒掉,所以你也会戒掉的。” 闻岸潮:“可能吧。复发反而容易。” 游辞:“活着这么无聊,总得对一个东西感兴趣。不然怎么活?” 闻岸潮:“平静地活。自由地活。” 游辞心中有些震动,说:“那你还是想戒。那就戒,复发了就再戒,没什么大不了。” 闻岸潮对此不怎么乐观:“努力了,有些东西还是太远。永远也那么近又那么远。其实就是得不到。” 第72章 游辞却说:“现在没有得到,不代表永远得不到,可能你的路比别人长一些。” 闻岸潮看着他。 长久的凝视过后,他的手掌覆过去。游辞被他遮住眼睛,嘴是红色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好性感。有点可爱的那种性感。 手掌离开。 游辞慢慢睁开眼,眼里有仓皇、期待还有失望。 一个一览无余的小孩。 游辞:“干什么突然这样……” 闻岸潮明知故问:“吓到你了?” 游辞逞强道:“没有。但你为什么这样?” 闻岸潮:“不想聊这个了。” 游辞:“那不应该捂嘴吗?” 闻岸潮放下书,好笑道:“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他往机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往后靠靠:“看见了吗?” 游辞:“看见什么。” 闻岸潮:“漠川。” 灯光在窗外铺展开来,高楼大厦的轮廓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灯光,霓虹灯将街道一分为多。河流穿过市区,水面反射着城市的灯火,如一条银色的带子,从陆地延伸,一路流进天上人的眼里。 游辞看过来,发着呆。 闻岸潮刚想问他看哪呢,让你看的是窗户!游辞却突然上来蒙住他的眼睛。 黑暗原来是这种感觉。睚眦必报?闻岸潮心里微微叹气,刚要开口,游辞却打断他:“第一次是我主动的。” 闻岸潮静下来。 游辞:“你喝醉,不记得了。是我先脱你裤子的。所以,你那个‘理论’,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说完,他就松开手,用毯子蒙住头,乌龟一样缩回壳里。 * 回到家,游辞的心还在砰砰跳。 他得找人聊聊。 游辞:【在?】 齐天仍在冥思苦想:【是杨国福呢?还是鲍师傅呢?】 游辞:【别想了。】 齐天:【艹。找到真凶,我将再也不吃。】 游辞发送了个照片。 齐天:【合上照了?】 游辞莫名逃避:【不是他。】 齐天那天肯定没看清楚闻岸潮的长相。 齐天:【不可能。你这张这么娇。】 游辞:【?】 游辞:【什么话!】 齐天:【大妈。我现在在国内,不用开加速器,带飞你妥妥滴。】 游辞:【等一下,我有个电话】 竟然是群里的视频来电,一进去,徐洋与盛子昂各占一头。闻岸潮竟然也在,不过他和盛子昂一样在外面走路,黑乎乎的,镜头很抖。 徐洋倒是在家里,正在敷面膜:“公主?你好慢,还在赶论文?” 游辞有些心虚:“刚准备休息。” 盛子昂那边一卡一卡的:“我们正骂人呢!真是的,一回来就听说刘垃圾把你举报了!” 游辞:“他在群里?你们为什么没把他踢了。” 盛子昂:“我要让他看看什么叫物是人非。” 徐洋道出真相:“刘这号早不用了,刚出事就被盛子昂黑掉了。” 俩人叽叽喳喳一顿闹。游辞偷偷看闻岸潮,他怎么还没到家?明明是同步下飞机的…… 徐洋:“哥在哪?” 闻岸潮:“出差刚回来,现在回趟家。” 是许兰阿姨那里吗?那明明和我是顺路的。游辞心里别别扭扭地想,他们后面几乎零交流,但也不至于绕远路吧…… 徐洋:“军师们!我最近相到一个很喜欢我的男嘉宾,别的条件都不错,就一点不太好——我不喜欢他。” 盛子昂:“这叫就一点不太好吗,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吗。” 徐洋:“毕竟是相亲,一提爱情,我爸妈都笑话我。” 盛军师很果断地说:“骑驴找马!找!找他丫的。” 徐洋:“会愧疚啊!好烦。他真的对我超级好。” 盛子昂:“又没确认关系,同时进行啊,有什么好愧疚。” 徐洋:“现在的情况是,理性上我完全认可这个男人,但感性上毫无感觉。有没有可能以后会发生改变?” 闻岸潮:“很可能不行,感情是感性和理性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这句开始,手机里热闹的讨论声逐渐远去,游辞觉得自己仿佛消失了。他只在视频里露出自己的头顶和刘海,眼睛则在手屏幕之外放空着。 直到徐洋喊他:“公主?” 游辞闷声说:“拒绝他吧。” 一句出去,心如死灰。 盛子昂:“嗐,别听老实人的。” 徐洋:“前两天我和你说,你不也让我拒绝他?” 盛子昂:“我没让你拒绝他,我让你吊着他。约你出去就说有事,也别解释具体什么事。今天不行,有事。明天不行,有事。后天还是不行,还是有事。干嘛不要下家!” 闻岸潮:“拒绝吧,和下不下家的没关系,你就是接受不了,纯属浪费自己时间。” 徐洋:“两票对一票。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拒绝他。” 盛子昂不服道:“我靠,你这样搞我是吧。” 他在群里发送一个链接。 徐洋:“这什么?什么是父子连心app?” 盛子昂幸灾乐祸道:“前几天发现的,你们快下载看看。” 闻岸潮:“你幼不幼稚?” 游辞本来在放空自我,听到这句,立马跑去下载。 刚点开,就被花里胡哨的开场动画亮瞎狗眼。 这是……闻叔叔做的app? 第57章 手表 最近,闻岸潮听到手表这两个字就头疼。 原因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突然冒出来的游辞。还有一个,就是他爸。 其实他打小就知道,爸爸是世界上最土的钻石王老五。这个土老帽,年轻时至少还有一副皮囊,但现在,岁月是把杀猪刀,谁见了都忍不住叫他一声“大哥”——那种心里瞧不起,面上却不得不巴结一下的大哥。 大哥这辈子只爱钱,偶尔分过心。一次是过去,爱上了个叫许兰的女人。她身上有他没有的东西:贵气、矜持以及高雅。或许他也有种野蛮生长的劲儿,这同样是许兰身上没有的。总之他们都认为那是爱情。 家里人越反对,就越印证这份爱情。情比金坚,他们闪婚了。 但婚后,他们渐渐回过味来。 起初只是些小问题,就像他习惯把高定西装随手丢进洗衣机,而她总是喜欢将这类衣服送去干洗店,再裱进玻璃框挂玄关。 后来,随着吵架频率增高,妻子越来越情绪化,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变得相当极端。 有三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次,他争吵后躲进书房抽雪茄,想冷静一下,准备等雪茄燃尽后再沟通。没想到,她突然冲进来,看到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竟哭着把他最爱的西服剪得支离破碎。 第二次,他为了赶项目,随手用保温杯泡了杯龙井。明知她重视仪式感,平时只用明代青花盏喝茶,可他实在顾不上了。她回来时看到,果然怒火中烧,竟将他赶出家门,他只好灰头土脸地在办公室过了一晚。 最过分的是第三次。她从法国买来一套高脚杯,视为家中新宠,每天擦得一尘不染。那天,他只是出于好奇拿起一只杯子打量,正巧被她看见,她顿时情绪失控,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冲上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从此一切都与爱无关,活着就是为了气死彼此。她就像是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他了。 他也一样。 第二次分心,就是现在。 离婚后,和前妻一样,他没有再找,因为他所有的时间都拿去赚钱了。钱是赚不完的,有人给他介绍女人,他最多和她们玩一玩,谁也别想偷窃他发财的时间。等发了财,他拿钱去买人生体验,所有的体验都太美妙了。 本来日子这么过下去,一切都好。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突然有一天,任何体验都无法挑起他的情绪。赚钱也变得没有意思了。 闻兆起初认为自己是老年发春,开始大张旗鼓地见女人,甚至买了几个巨大巨闪亮的戒指。这让他短暂兴奋了一阵。 只是。 漂亮的女人,他乏味。有能力的女人,他挫败。漂亮又有能力的女人,他既乏味又挫败,恨不得当场去死。见来见去,心还是空的。介绍人都累了,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他答不出,天天喝酒旅游,醉了就躺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做梦。梦到二十年前,带着儿子去爬山,他在前头大步走,对着电话聊他好几个亿的生意。儿子在后头流着汗追,喊着,爸爸爸爸,你看我抓的虫子大王。 他烦了,看一眼,说,这玩意又赚不了钱。 儿子一愣,小手松开,虫子一蹦一跳地逃走了,像笑话他似的。说来也怪,现实里他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幕,但在梦里,他却看见儿子胳膊上被虫子咬伤的红点,看到他眼里,满满的脆弱和失望。 第73章 一觉醒来,闻兆泪流满面。 从此以后,闻岸潮开始倒大霉。 六十多岁的老父亲突然邀请他去爬山。他婉拒了。老父亲说,小网吧有什么可忙的,我现在去接你。 闻岸潮没理。 几十分钟后,老父亲震惊无比地打来电话,网吧你卖了?! “你现在在做啥??” 几秒后,又改口,“你现在在哪高就呢,儿砸?” 闻岸潮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晚上妈妈突然让他回家。到了家,闻兆也在。两个从小就放养孩子的家长,在孩子都能成家的年纪,突然意识到要为“父母”这个角色做些什么了。 闻兆到底是行业翘楚,不知从哪摸到儿子的公司信息,很快就什么都查明白了。大概知道自己身为家长的权威微乎其微,只能忍辱负重地去找前妻,共同商议儿子的叛逆问题。 家庭危机一触即发。老母亲担忧,老父亲责备。成年后的小孩满脸无动于衷,这场史诗级的家庭谈话,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第二天,闻兆寄来一盒虫子。 闻岸潮不理解这种幼稚的震慑方式。 老父亲眉开眼笑地说,“这是你的虫子大王,爸爸都给你捉来了。一起玩吧,宝贝!” 闻岸潮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爸被夺舍了。 后来,闻兆开始隔三差五寄去他公司礼物,办公室里很快就堆积成山,不过大多东西都莫名其妙,比如恐龙玩具、乐高套装,还有小火车。他怀疑父亲在变相地催婚。 只有那块手表还比较成年人。有次他要会见客人,老周说他一身行头没一个有逼格的,简直有辱公司形象。他于是顺手戴上父亲送的昂贵手表,后来就忘记摘了。 闻兆得知后痛哭流涕,对他的称呼也跟着改变,从“臭小子”变成“宝贝儿子”,最后正式定为“亲亲大宝贝”。 闻岸潮估计他爹是年纪到了,想抱孙子了。孙子抱不上,干脆把儿子当孙子养。 总之,他不得不重视起父亲的神经病问题,主动去找他聊了聊。 刚开始一切都好,但闻兆说着说着,竟一把鼻涕一把泪提到那场梦。 闻岸潮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但真相其实非常简单,他半路抓了个虫子给爸爸看,闻兆看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电话。他就自己玩去了,反正他爹一直都这尿性。 什么“流着汗追”、“虫子大王”、“又赚不了钱”、“胳膊的红点”……全是闻兆梦里意淫的细节。他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黏人会撒娇的孩子。 问题是闻兆不信。 他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上头。从那之后每天给闻岸潮转账5200,备注“你是我人生最成功的投资”。 不仅如此,还花重金雇人开发了“父子连心”app。 这软件,真是老板灾难级审美带来的产物,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有钱能使鬼搓磨。 一登录,就是每天推送的“老爸又想你了”打卡提示,搭配手绘风格的闻兆卡通形象。不管配不配合,系统都会自动打卡,然后触发“每日必做任务”,如“陪老爸去钓鱼”、“一起做顿家常菜”,完成后获得虚拟“亲情币”,以及老爹热舞的动画奖励。 到这里,大多人已经忍无可忍。但这软件自带病毒,根本删不掉,还会自动推送“温情时光机”的提醒,都是闻岸潮小时候和青年时期的照片、视频,配上莫名其妙的滤镜和土到爆的背景音乐,以及模拟“时间倒流”,展示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旁边配有“这就是你的老爸”字幕。 游辞倒是挺喜欢这个软件。 最喜欢的就是时光机功能。他每晚都会躺在床上,边用按摩仪,边刷新观看,追剧一样享受着里面的照片和视频。 父子连心每隔两天就会换内容,他强烈期待着里面的更新。 两三周下来,他基本从头走过一遍闻岸潮的成长。每个阶段,应有尽有。 闻岸潮估计盛子昂他们闹两眼就过去了,压根没想过这软件还能有稳定的受众。 小时候他爹放养他,现在他放养他爹。老年人嘛,开心就随他去。 但他也有很多要求满足不了,比如他爹每天的语音来电。 闻兆:“那么多表,你没有一个相中的?你不是喜欢戴吗?” 闻岸潮心平气和地眺望,在办公区扫过每一个团队成员的身影,怀疑这里有人被他爹收买,24小时汇报他的状况。 闻兆:“早上怎么只喝了一杯咖啡呀?我叫人在你们公司楼下建了个早餐店,每天早上9:00给你送过去。你直接在软件里面点单就行。” 闻岸潮:“挂了,在忙。” 闻兆:“瞎扯,骗你老子?你都要退休了,有什么可忙的。” 闻岸潮看向旁边的女人。 老周正哼着歌画眼线,阳光一照,实打实的蛇蝎美人。 闻岸潮挂了电话,问她:“你把我卖了?” 老周干净利落地画完最后一笔,说:“没办法,叔叔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闻岸潮问:“他给你多少?” 老周说:“我新盘了个地下停车场,他铺了百分之八十的纯金砖,帮忙提升商户尊贵感。” 闻岸潮说:“你那地方我昨天去过,没有金砖。” 老周笑:“我找人撬了,这几天出手,卖的钱用来发员工年终奖。” 闻岸潮无话可说,起身要走。老周连忙叫住他,客客气气地与他商量:“不如你给我双倍?” 闻岸潮告诉她:“我以后在家办公。” 他这话说的讲究,老板退休,本来就不会常来了。 十分钟后,游辞收到老周的消息:【先给你三万。接下来几天,汇报他的大小事给我。】 游辞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大小事?】 老周:【小事是他生活中的一切。大事是看他手腕上有没有戴表。】 这要求既熟悉又奇怪,奇怪的是他不理解为什么。熟悉的是,这本来就是他每天都猜测的事情。 不过,游辞还是很诚实地告诉她:【周姐,漠川回来以后我就没和我哥见过面。】 老周:【再加一万。】 这女人有病吧,游辞:【我不要你钱啊。】 老周:【你有病吧。有钱不赚王八蛋。】 游辞:…… 老周到底是商人,很快就换了套话术:【他不找你,你就去找他呗。知不知道他这几天经常对着手机发呆,我看他想你想得不得了。】 游辞心里认为她鬼话连篇,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想我?】 老周干脆打来电话:“我怎么不能知道?酒桌上他一直在打电话,打不通你这边,就和酒店那边联系,让他们去看看你。” 游辞:“……我一开始给他电话,他不是挂了?” 老周:“一个局接着一个局,你以为那么方便的?后来他找到机会,就立刻给你拨回去了。” 游辞的心脏在跳舞。“真的?” 老周:“骗你干啥。听说你状态不好,就把我丢在那边独挑大梁——知道那是几位数的局吗,什么概念?够把你学校改成洗脚城再上市!” 游辞:“……” 老周:“我没他经验多,有些地方谈不下来。他那晚照顾你,都没怎么睡,状态一看就不好。第二天早上灌自己四瓶红牛,又和我杀回谈判桌,把差额追回来了。” 其实这两天游辞在买表。 那个他送给闻岸潮的情侣款手表,他又买了一个男款。 放在家里,看见就笑一下。 只是,不管是手表,还是软件,睹物思人都快令他憋疯了。 所以被老周灌了迷魂汤,他立刻就往闻岸潮那里赶。 路上,还给自己打腹稿。 —上次我就想问你,在你戒不掉的习惯里,也包括我吗? 第58章 两个小人 下了车,却开始忐忑。 临近中午,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智重回游辞的大脑。他越回想老周那个推销一般的语气,越觉得自己上当了。 万一是假的怎么办?那种要钱不要命的女人,感觉她为了钱什么谎都能撒。 于是他拿出手机,给闻岸潮发了这几周以来的第一条消息。 游辞:【我要放寒假了】 游辞:【你呢】 闻岸潮的住处近在眼前,他走进公寓大厅等候。 好像也只能等着,这种一梯一户的公寓,没钥匙卡上不去。 万一他真的不想我来怎么办? 闻岸潮回消息了:【我哪来的寒假】 原来还可以开玩笑,说明没有那么糟。游辞缩着脖子笑,眼睛弯弯地回复:【本来打算来见你,心里有个小人说,那就快去!但是,另一个小人说……】 闻岸潮:【什么】 游辞:【说他说的对呀!】 闻岸潮:【另一个小人没什么必要】 第74章 游辞:【我在你家楼下了】 闻岸潮:【我不在家】 游辞:【周姐说你在】 闻岸潮:【她给了你多少】 游辞:【四万,好像还能加】 闻岸潮:【你为了钱?】 为了你啊。游辞:【钱有什么不好的】 “叮”一声,闻岸潮转了他八万。 游辞的心跳随着到账提示音停止一瞬。世界跟着落下去了。 很久过后,闻岸潮问他:【回去没有】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手机。 慢慢地,慢慢地往后瘫,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公寓天花板。 都不想见面了吗? 以后还上床吗?亲吻吗?拥抱吗?牵手吗……手,还没有牵过。 喜欢你,就这么不好。 天花板是海洋,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船漂泊到岸。 是哥哥的头发。 闻岸潮低头看着他。 游辞猛地坐起来,快速整理头发和衣服,端正坐好。 心底刚刚经历一阵海啸。 但是看见他了,好久都没有看见他,却再次看见他了。 闻岸潮穿着白色毛衣与拖鞋,平静看他一会儿,道:“怎么不回家?” 游辞双手放在膝上,憋半天来一句:“我把钱给你转回去。” 闻岸潮:“现在转。” 游辞确认自己没听错,连忙打开手机,把帐给他退回去。 “过去了。”他抬头,见他没反应,又举起手机给他看。 闻岸潮根本没看,本来想在对面坐下,刚走过去又站定,折身问他:“元旦才过去多久,你们就放寒假?” 游辞脱口而出:“十六天半。” 闻岸潮看着他,游辞猛然回过神,看向别处:“两礼拜?大概……” 公寓大厅宽敞得让人有些目眩,空间开阔、明亮,天花板极高,沉默的二人仿佛被这座空大厅吞噬。在这片宏伟的空间里,他们是渺小的影像。让游辞想到心中的两个小人。 有所不同的是,现实里的小人并不属于一个心脏。 游辞:“我要上去。” 他看出来了,闻岸潮想赶他走,才在这种地方周旋这么久。 闻岸潮:“上去干什么,我不和你做了。”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游辞一下子没话讲了。他早就猜过闻岸潮可能会生气,但解决办法却一个都没想到。 游辞厚着脸皮说:“不做就不做,我还是可以上去。” 闻岸潮重复一边:“上去干什么。” 游辞:“就坐着……聊聊天。”哇塞!那简直不要太棒。 闻岸潮:“再看部电影,吃个饭。” 游辞的注意力却只在内容上,眼睛都跟着亮了,脸上顿时充满光,像被萤火虫拜访的森林。 闻岸潮:“……你话里意思都听不出来,怎么聊?” 说完就走。 被泼了冷水的游辞跟在后头,弱弱地与他算账:“后来你不是也挺喜欢的……” 闻岸潮来到电梯前,背对着他突然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气笑的,因为他很快就刻薄地发问:“你也知道那是后来,那开始算你勾引我?” 真是奇耻大辱!但确实说得比较中肯……游辞快速瞥两眼旁边的空位,还好没有其他人。 门一开,他快速挤进电梯里,去角落里站着,不敢看闻岸潮。 但在余光里,看见他的手指按在楼层上。门稳重地合上,安全感笼罩了游辞。 闻岸潮仍背对着他。游辞看他,从沉默的侧脸,到雪花般的毛衣,双手插在兜里,浅灰色牛仔裤,黑色拖鞋。 然后,侧脸上,一半的眼睛,朝他看过来。 可能在问他,看我做什么。但游辞的心拧成了死结,他同样渴望着闻岸潮的帮助。 或者。 游辞说:“想不想抱我。” 乐观点,被拒绝了再说。 闻岸潮的目光转向地面,“不想。” 被拒绝了。好伤心。早知道不问了。真丢人。 游辞心里说,可我想抱你。但嘴巴不听他的,只会胡搅蛮缠地重复:“抱一下……” 闻岸潮说:“有监控。” 游辞艰难道:“又……不犯法。监控就,监控吧。” 电梯上行,闻岸潮几乎不说话。十六天半,思念赋予游辞勇气,他快速靠过去,缩手缩脚地从后面抱了一下闻岸潮。 脸很红。心跳却平缓。 “平静地活。自由地活。” 原来是这种感受。 闻岸潮:“到了。” 游辞离开他的身体。闻岸潮看他一眼,问:“吃饭了吗?” 游辞:“没有。你不是说要戴我的表?” 真是得寸进尺,态度稍缓就立即问问题。闻岸潮打开门,“我这儿没有吃的,你只能饿着了。” 游辞:“那你平时吃什么?” 闻岸潮:“午饭?一杯拿铁。” 游辞:“你的咖啡太苦了。我不喝。” 闻岸潮:“没说给你喝。” 又说,“拿铁苦什么。” 关上门,游辞抱上来,这次胡搅蛮缠得多:“你就是生气了。别生气,别生我气。我当时真的忍过了。” 闻岸潮推着他。 游辞在强调他的烂理由:“真的,真的忍过了。” 闻岸潮问他:“然后呢?” 然后没忍住…… 游辞松了手。闻岸潮进屋泡了两杯拿铁,给游辞那杯加了很多奶和糖。好像他是还在换牙的小学生。 游辞没头没脑问一句:“你小学参加过奥数?” 闻岸潮看他一眼,竟直接从他兜里抽走手机。 游辞惊道:“干嘛!” 他去抢,抢不到,眼睁睁看着闻岸潮点开——还好有密码。 但显然,放松只有一瞬间。闻岸潮想都没想就输入了1026。 虽然失败了,但游辞很没面子,嘟囔:“怎么不试我的生日?” 闻岸潮问:“你生日多少?” 这下更加不高兴。游辞说:“我都知道1026是你生日。” 闻岸潮笑笑。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游辞看着他发呆。 闻岸潮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 游辞去抢:“还给我。” 闻岸潮抬高胳膊,输入“6789”。 游辞道:“别闹了,给我,我……” 解锁成功。 闻岸潮看向红太阳般的游辞,好笑道:“你和这串乱码过不去了?” 游辞逃避道:“随便弄的。” 闻岸潮快速浏览他手机的页面,游辞仍未放弃抢回来,基本坐到他身上去了,闻岸潮边躲边说:“都混成高级会员了?” 指的是父子连心app。 游辞徒劳道:“就无聊的时候看一看,是升级规则太简陋……” 闻岸潮一气呵成地打开相册,划拉着自己各阶段的照片:“存这么多?” 游辞:“……” 这样太不公平了!游辞从他兜里摸出手机,闻岸潮根本不躲,就好像笃定他猜不到密码似的。 游辞拿到手,确实很迷茫。 闻岸潮笑:“试啊。0824。” 游辞傻乎乎地看他:“真的?” 立刻试上一试。 解锁失败。 闻岸潮问他:“怎么没成功?” 游辞恼羞成怒,正要发火,突然想了想,原来他知道我生日。 闻岸潮:“有你身份证复印件,说了一万遍了。” 游辞:“……” 闻岸潮拍了拍他大腿外侧:“下去。” 游辞:“你先告诉我密码。” 闻岸潮:“自己猜。我也是自己猜的。” 游辞:“你猜那么容易……” 闻岸潮打断道:“先下去。” 游辞动了两下,身体一僵,不确定地低头看看,又将手搭在他肩上,有点懵:“你是不是……” 闻岸潮直接将人提起来,再腾到一旁,告诉他:“是,但我不做了。” 游辞风中凌乱。 他看看闻岸潮,又看看手机,谨慎地输入:1234。 解锁失败。 游辞抬起头,他需要点线索:“是谁的生日吗?” 闻岸潮一口闷掉咖啡:“不是。” 味道有些怪,他微微皱眉,来到吧台旁,拿起研磨机,调整研磨度的旋钮。 游辞扭头问他:“你没有在乎的人吗。” 闻岸潮用手指刮掉机器上的残留咖啡粉:“和这个没关系。” 游辞:“怎么没关系?” 闻岸潮:“你密码也不是我生日。” 游辞:“……你不要太得意了,知道吗?” 闻岸潮拿起一把不锈钢温度计,指着他:“猜不到就还我。” 游辞背过身去,露出解数学题的表情。 闻岸潮笑笑,将温度计插入咖啡机的蒸汽管。确认温度合适后,他将蒸汽管插入牛奶壶中,开始加热牛奶。 第75章 伴随着咖啡豆被研磨成粉的背景音,游辞谨慎地输入:0000。 解锁成功。 游辞:“……” 游辞扬起手机:“我要看了。” 闻岸潮正专注地用压粉器压实咖啡粉。 游辞不高兴地看着他。闻岸潮于是走过来,作势要抢,游辞火速背过身,躲过这个不怎么认真的争抢,喜滋滋地打开手机。 真是极简风。 除了必要的软件,大多都是银行和财务应用。备忘录里记载的内容也全部是工作相关。相册就更无聊了,各种ppt投屏的照片,一些场地照,偶尔穿插些同事的鬼脸照,看得出来是在办公时忙里偷闲拍的。 游辞又翻文件和邮箱,包括未完成的商业计划书、项目文件、合同副本以及与投资方的邮件通信。里面当然还包含些敏感的商业数据,这都放心给我看? 客厅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闻岸潮递给游辞一杯新咖啡。 游辞:“机器坏了?” 闻岸潮:“修了一下,你试试。” 游辞:“我不懂咖啡。” 不过是好喝的。他点点头。 闻岸潮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划拉两下,又丢给他。 游辞接过来看,是外卖的页面,他说:“我不饿。” 闻岸潮:“先点上。” 游辞:“那看电影吗。” 闻岸潮:“不看。” 游辞:“哦。” 不知道哪里曾看到的说法,说坠入爱河是一种眩晕发热的感觉,甚至会让人产生呕吐欲。 游辞现在就有点想吐。他迷迷瞪瞪划拉着外卖,再退出去,打开相册,翻来覆去地看。 闻岸潮:“别找了,没你照片。” 游辞:“……” 游辞:“随便看看。没在找那种东西。” 游辞的手机倒是响了,周姐的消息蹦出来:【到了没。】 游辞:【到了】 老周:【他吃午饭没有】 游辞:【准备点外卖】 老周:【别点了,让他先等着。表戴了没。】 游辞:【没有】 老周:【让他戴,拍照给我】 游辞:【他不戴】 老周:【和他做的时候套上去,我只要一张照片。】 游辞:【他不做】 老周:【动动脑筋行不行?勾引会吗。】 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闻岸潮开口道:“你是真把我当空气。” 第59章 错觉 游辞快速看他一眼,把手机收起来。 闻岸潮问他:“怎么不回了。” 游辞摸了摸后颈,低着头说:“她说的表是我那只吗?” 闻岸潮:“不是。在说我爸。” 游辞莫名来一句:“你今天好不一样。” 闻岸潮:“哪里不一样?” 游辞闷闷地说:“就算喜欢你,我的心也要碎了啊。” 闻岸潮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从沙发扶手坐过来,到游辞身边,双手在膝盖上交握着,弯腰去看他。 游辞低着头,镜面反光,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 游辞非常讲道理地和他说着:“你答应我的,要戴我送的手表。你还把你爸那只摘下来了,说回来就戴我的。现在回来两个礼拜了,你说话不算数。” 还有。 游辞说:“你今天老拒绝我。” 闻岸潮用手背碰碰他的脸。 就靠这点模糊的回应,游辞一下子问出口:“到底为什么不做了?” 闻岸潮将手收回来,跟他说:“再做就是欺负你了。” 游辞:“欺负我什么?” 闻岸潮:“欺负你的心意。” 游辞一愣,忽然语气很重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他情绪很大地抓走外套,闹着要走。闻岸潮拉了他几下,都被打掉。最后还是将人从后面抱过来,强行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游辞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绷着脸,半天不说话。 闻岸潮声音平平地问:“知道什么了?说话。” 游辞怒道:“你老这么羞辱我有意思?” 闻岸潮突然问他:“以前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他这句提问太抽象,游辞还维持着怒意,生硬地吼:“听不懂!” 闻岸潮摸了摸他的胳膊:“就是做的时候。” 游辞费劲地思索:“做的时候……你说我觉得你羞辱我?那倒没有……” 闻岸潮笑一下,又将笑意完全收回,“那你为什么会哭?” 游辞彻底呆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突然这种……” 闻岸潮:“因为你每次都哭。” 游辞不自在道:“就一点点。” 闻岸潮:“很疼?” 游辞:“不疼。后面都不疼了,到底要我说几遍。” 闻岸潮:“那你哭什么。” 游辞:“你真不懂假不懂……” 闻岸潮:“是你不懂,我以前就在欺负你了。知道你疼,还是想弄你。” 他越坦然,游辞越是止不住的脸红心跳。他别开视线道:“不知道你那边这么想的。但我这边不是因为难受……” 闻岸潮默默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这种问题了。游辞觉得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索性这次与他说清楚:“你每次都很深……我控制不住,应该是生理性的泪水。” 闻岸潮问他:“所以是爽哭的?” 真会概括。游辞哑口无言。 他突然被闻岸潮拉到怀里,下意识挣扎两下,又很快不动了,明显是感受到什么,惊诧道:“聊这个你都能……你是不是变态?” 话虽这样说,却紧紧抱上去。 闻岸潮从他衣服上摆进去,又揉又掐地说:“你自己开这个头的,是你自己送上门——” 游辞挣扎道:“等等,等一下……” 闻岸潮突然停下来,埋在他肩上,深呼吸:“我知道是十六天半。” 游辞一下子也安静了。他们只有呼吸。 十六天半里,问过自己很多遍。 有没有想过,身体接触太多,也许会产生错觉? 错觉…… *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在床上。 游辞简直要疯了,不停推他:“门、门在响……” 闻岸潮应了几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来干脆捂住他的嘴。游辞死死咬上去,锤他、打他,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打开了,外面有钥匙……” 闻岸潮这才停下来,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拉起被子遮住游辞,套了个裤子就往外走。 不忘把门带上。 游辞喘着气,半坐起来,听外面的动静。 门打开,有人说话,再然后是关上。又一阵说话。脚步声现在朝着这边来了,闻岸潮快速走进来,又关紧门,头发有些乱,上边光着,下面穿着条裤子,脚上连拖鞋都没有。 他看上去倒是恢复冷静了,神色很淡地过来坐下,跟游辞说:“我爸来了。” 游辞懵道:“他来干嘛?” “可能,”闻岸潮揉揉头发,“来做饭?” 游辞根本顾不上这个,急道:“他知道我在里面吗?” 闻岸潮一顿,说:“他只知道里面有人。” 要命了!就闻岸潮刚刚那样出去,谁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游辞羞愤欲死:“那我不出去了,你就说里面的人睡了。” 闻岸潮笑笑,竟压着他躺下:“他可没那么快走。再说这一听就是撒谎。” 游辞隔着被子打他:“那怎么办?你换个理由,反正我绝对不出去。” 闻岸潮把他在怀里抱紧,埋在他颈边说:“就说……我把你干晕了……” 游辞的脸要多红有多红,拼命摇着头。 闻岸潮受不了他这样,很快亲上来,边亲边说:“那我也不出去了,我让他别打扰我们……” 游辞根本无法沉浸这些细碎的吻,往后躲着说:“不行,这样也不行。你快把他赶走。” 闻岸潮笑道:“你不是为周老板效力吗?现在让我把你们的甲方赶走?” 游辞有气无力地说:“别闹了……到底怎么办?” 闻岸潮又亲他几下,抱着他说:“你先把衣服穿好。” 游辞:“现在就穿,你想好怎么说了?” 闻岸潮:“不穿就想搞你。” 游辞:“……” 游辞愁眉苦脸地穿好衣服,闻岸潮侧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幕,他也完全没心情管。 等穿好了,他一脸沮丧地坐下来。 闻岸潮找了个毛衣穿上,下床说:“出去吧。” 游辞抗拒道:“不要。” 闻岸潮拉他:“我就说那个人走了。” 游辞犹豫着问:“那我呢?” 闻岸潮平静道:“你昨天有事来这里睡了。就这样。” 游辞想了想,好像逻辑也说得通。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又被闻岸潮拉着亲了一口。 第76章 游辞:“干什么……” 闻岸潮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就像……” 游辞:“像什么?” 闻岸潮:“想一口吞掉的东西。” 第60章 爱 一开门,游辞惊呆了。 他一直觉得闻岸潮这里过于空旷,现在可真是大不一样了,活像饭店的仓库:几箱大龙虾、数十斤有机蔬菜、三只整鸡、进口牛肉、松茸、鲍汁,连带着几瓶昂贵的红酒,将客厅堆得满满当当。 两个司机搬上来最后的东西:帝王蟹钳子戳破箱盖,法国蓝龙虾在干冰里垂死挣扎,松露咕溜溜滚出来。活像某人岌岌可危的父爱工程。 “不要跟我说什么‘做简单点’!吃点高端的,我崽配得上这些好货。”闻兆边嚷嚷边从后头赶来,手上还拿着一大瓶顶级橄榄油,像个全副武装的厨神。 见到游辞,他一愣,很快笑呵呵说:“小游?你也在啊。” 游辞满脸问号地和他招呼,随后悄声问闻岸潮:“他怎么好像不知道这事……” 闻岸潮:“一开门,他们都搬着箱子,没人注意我这边的状况。” 卧槽。那你刚刚都是在逗我??游辞上来就掐他,他笑笑,没躲。 “好崽,爹给你露手满汉全席!” 闻兆兴冲冲进了厨房。他把牛肉和龙虾摆在台面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大张旗鼓地切割——结果牛肉没切均匀,龙虾也差点把手夹到。 闻岸潮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又回去坐到沙发上。 游辞:“怎么样?” 闻岸潮忽然发现他眼睛好大。 游辞东张西望地说了一堆,慢吞吞的调,眼睛一眨一眨的——谁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游辞:“你确定他没发现?他会不会看出来了但是不说,要是我妈知道怎么办,如果……” 话没说完,就被闻岸潮抱过来吻住。游辞错愕地睁大眼睛,真是觉得他疯了!一边推他,一边要说话,裤子里却被塞进来只手,在后头掐了一把。 游辞闷叫一声,这下真急了,将他重重推开。 闻岸潮平复了会儿,问他:“生气了?” 游辞提了下裤子,不看他,也不说话。 闻岸潮靠过来些,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游辞力气不大地推着他,低声说:“行了,被看见怎么办……” 闻岸潮总算是与他拉开距离,往后半躺在沙发上,目光松松地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箱子。 游辞问他:“他没说什么吧?” 闻岸潮:“没有。你想的那些都没有。” 这确实是实话。闻厨神正忙着做饭,根本没留意到儿子在乱搞。 厨房早是一团糟,锅里冒出股难闻的油烟味。闻兆的手机开着免提,米其林三星主厨在视频那头惨叫:“闻总!a5和牛不能水煮啊!” “你懂个屁!”闻大老板吼道,“老子谈成东苑豪庭开发那天,吃的就是水煮牛排!” 厨师在那头忍气吞声,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闻兆大概是把红酒倒了进去,酒香混着焦糊味直冲天花板,很快传到客厅。 游辞拉了拉闻岸潮的衣袖:“你要不要去看看?” 闻岸潮:“不去。” 游辞:“着火怎么办?” 闻岸潮看着他。 游辞犹豫着,快速上去亲他一下。闻岸潮顺势捧起他的脸,硬要加深这个吻。 游辞推搡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这次没尽兴……” 闻岸潮却放开他说:“两码事。” 游辞心里有好的预感,追着问:“哪一码和哪一码?” 闻岸潮也就淡淡笑着,告诉他:“就是想亲你。没别的。” 游辞:“为什么想……那啥我?” 不行。这么说太奇怪了。游辞连忙纠错:“我的意思是亲我。” 闻岸潮亲他一下。游辞愣愣地张嘴,还没骂出来,闻岸潮就笑道:“自己想想刚刚说了什么。” 游辞结结巴巴地说:“别闹了……快点告诉我……” 闻岸潮道:“你说话我听不进去,长得就让人分心。” 什么叫长得让人分心,游辞刚想问回去,闻兆就从厨房屁颠屁颠跑出来,献宝般捧出焦黑块状物:“儿子!快尝尝这道海参炒车厘子,补肾又补血!” 还亲切地也递给游辞一双筷子。 游辞:“……” 你不要过来啊! 闻岸潮哄小孩似地开口:“谢谢爸,看上去不错。还做了什么?” 闻兆笑呵呵道:“还多着呢,你等着啊,马上炒好。” 他前脚刚走,闻岸潮后头就端起盘子,扔了大半到塑料袋里,再把袋子拖进沙发底下。 握着筷子的游辞:“……” 闻岸潮:“要吃?” 游辞猛摇头。 闻岸潮笑笑:“你吃我不奇怪。别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心里骂骂咧咧。” 游辞:“谁心里骂骂咧咧了……” 闻兆又端来一锅鸡。 锅盖弹开的瞬间,整鸡带着未摘的内脏浮在燕窝汤里,鸡爪子上绑着朵娇俏的大红花。 “米其林那小子非说要低温慢煮……”闻兆挠着头说,“反正你妈当年就是被燕窝鸡骗到手的!” 游辞简直怀疑那什么水煮牛排、还有红酒炖的东西,现在通通在垃圾桶里了——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能和齐天的厨艺一较高下的人。 可惜这些好食材了。 闻兆像老小孩,招手说:“吃啊,吃啊,你们都吃,别客气。” 游辞战战兢兢地伸筷向鸡爪。 闻岸潮突然冷不防地说:“吃不了。你这是纯粹来为难我的。” 闻兆咳嗽几声,心情似乎突然转淡,随口道:“对了,我还想跟你说,你那破办公室也太寒酸了,还没别家老板狗窝大。” 他甩出本楼盘宣传册,封面烫金大字「xx商业帝国」,直接说:“这栋楼风水绝了,大师说能旺三代,正好就是咱这三代!” 闻岸潮说:“我哪有钱租这个。” 闻兆听了,眉头一松,笑得特别和气:“哎呀,和你爹谈什么钱,伤感情!不就是为了你嘛。” 游辞默默拆解焦黑鸡爪。 闻岸潮还是说:“算了吧。” 闻兆:“算什么算!爹再送你5%干股,就当给你和未来儿媳妇的份子钱!” 游辞虎躯一震。 闻岸潮扫他一眼,好笑道:“自家人谈什么份子钱。您就别掺和了,我们公司去年利润也不过够您买两辆车。” 闻兆:“给自己宝贝儿子公司投资,算什么掺和!这都是当爹该做的。” 闻岸潮:“我以后不打算干了,这些你和老周聊去。” “说到点子上了!”闻兆猛拍大腿,震得桌上鱼子酱乱颤,“还真和你们那小周聊过,我这边还有些闲置的资金,也可以投入点。对,还有几个项目,咱们双方一起做。给它做大,做强!” 说着说着兴奋起来,还财大气粗地光顾一下扒拉海参的游辞:“小游,想要实验室不?” 还有我事儿呢?游辞说:“呃,不要了吧……” 没关系,闻兆还是很高兴。他快快乐乐地喝酒,举杯不知对着谁说:“我儿出息,我儿出息啊!我早该知道,虎父无犬子……” 闻岸潮问他:“我做网吧就是丢你人了?” 闻兆立马说:“当然不是!你去要饭也是我的宝贝儿子。” 闻岸潮叹了口气,与亲爹明算账:“开始那会儿,资金紧张,朋友借了钱,最后还是你帮我补上的,就算是你那份股。其他的,别再提了。” 闻兆一口闷掉杯里的酒:“嗐!这都不算……” 电话突然响了,是游辞的。 游辞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走到窗边接:“喂?” 妈妈在那头说:“你放假没有?” 游辞迟疑一下,说:“还没有。” 妈妈:“楼上老陈的孩子都回来了,你们学校还没放假?” 好像已经习惯对她撒谎了,游辞说:“那是学生,我们老师都要晚走几天,有其他事儿。” 妈妈干脆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游辞朝饭桌的方向看,小声说:“忙完就回家。” 妈妈突然说:“年后你都三十了。” 游辞心里极其不爽,很快呛回去:“你按虚岁算,清明都该给我烧纸了!” 妈妈停顿一秒,没理他这茬:“上次人多没顾上问,跟那养猫的姑娘咋就黄了?” 游辞装傻:“什么黄不黄的。” 妈妈:“就徐洋介绍那个养猫的朋友,你说算了。” 游辞敷衍过去:“就算了啊。面都没见,算不上黄。” 妈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赶紧请假回来,新找的那几个条件都可好了。” 游辞:“你从哪找的,咱家那边?网恋啊。” 第77章 妈妈:“先见见!眼缘对了啥都好说。” 游辞:“顺序反了吧,不都得先本地,再看工作房车存款,最后再谈眼缘吗?” 妈妈:“我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谁家单位还不让相亲?就说家里有急事,赶紧回来!” 游辞:“……” 妈妈:“你看看你,到现在什么都算顺的。学习、工作,至少全比齐天强。就婚姻不顺,就差婚姻了。” 游辞:“我怎么比他强了?人家是博士。” “博士顶饭吃?”妈妈声调拔高,“等他读完回来,博士都不一定好找工作。读到这份上,不就两条路,高校或者科研所。你现在是硕士,已经提前干上了,不比他强吗。” “……说不定他留在英国。” 妈妈听了,与他细算这笔账:“你当英国好留?我同事孩子去美国念书,毕业后想留都要排队抽签,抽不上签,再厉害都留不下,英国也不可能好到哪去!再说你不看国际新闻?经济不好,全球都在赶人。多少留学生在国外投大半年简历,最后还不是去中餐店里端盘子!” 游辞听得火大:“端盘子怎么了?端盘子就下贱,就让你丢人?” “我丢不丢人另说,你当一辈子尖子生,甘心去给人家端盘子?” “谁能一上来就干高管赚大钱,过渡丢什么人?” “我知道你还为没去英国读书这事恨我。告诉你,海归早就不吃香了,齐天回来,工资未必就有你高,更别提把家里的投资赚回来!当初要是放你留学,那才是把钱都败光了!哪像现在全款备着婚房?” “我真不知道齐天怎么得罪你了。” “他没得罪我,我在用他和你讲道理。就你现在这高校教师岗,往相亲角一挂,多少丈母娘追着我喊亲家!你就说不比他强?” “强啊,再加把劲儿,给我榜下市长千金,让您所有邻居朋友都酸掉牙。” 妈妈不知摔了什么,“哐当”一声炸在听筒里:“你再说一遍?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游辞气笑了:“我哪里阴阳怪气?我不是一直在感恩戴德地当你的人生展品吗?” “展品?”妈妈声音尖得劈了岔,“听你那意思,我为你做这么多,还成害你了?多少高学历的挤破头都拿不到高校编制!你刘叔儿子在私企天天加班到……” “——到猝死对吗?”游辞攥着窗框冷笑,“上次来栖风您说了八遍,我都记着呢,还不够感恩戴德?” 听筒里传来急促的瓷器碰撞声,妈妈喘着气说:“好,好!你可真是长大了……” * 游辞心事重重地回来,才发现闻兆又去厨房做饭了,动作急躁,一边翻动锅里的菜,一边对着空气嘀咕:“我得整点实在的,得让你吃到胃里才行。” 闻岸潮抱胸靠在门口,看着他后颈在油烟里若隐若现的老年斑,突然冒出一句:“别想一出是一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你做饭。” 闻兆嘿嘿地笑:“不就想看你吃得高兴嘛。” 游辞一来就听见这句话,默默低头。 闻岸潮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游辞:“没怎么。” 闻兆忽然说:“崽!看这儿。” 他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这个被烟头烫出焦黑小洞的旧物,正固执地缠在价值百万的手表上。 闻岸潮:“这是什么?” 闻兆的语气甚至有些俏皮:“不记得啦!你小学手工课编的平安结。” 游辞别开视线,折身回到餐桌坐上。 闻岸潮又看他一眼,心不在焉地问:“有吗?” 闻兆:“怎么没有!” 十分钟后,闻兆端着蛋炒饭出来了,五只帝皇蟹腿肉尴尬地插在饭尖,像座摇摇欲坠的黄金塔。 除了帝王蟹,这次的饭足够朴实。他们多少吃了些。闻兆简直高兴坏了,反复提起儿子的旧事,就是叙事的过程夸张了些:什么二十年前的暴雨夜,浑身酒气的父亲把麦当劳拍在桌上,汉堡被压成饼状,薯条在西装口袋闷成烂泥。而那袋散发着潮湿雨气的快餐,正是儿子心心念念的生日礼物。 闻岸潮已经快免疫了:“咱家楼下就有麦当劳,你就是一顺手的事。” 闻兆却滔滔不绝:“你八岁那年发烧了,非要吃我煮的粥,老子连夜照着教程学啊……” 游辞一抬眼,发现他手背烫伤泛着油光,虎口处贴着创可贴,印着幼稚的小熊图案。 又很快垂下眼。 闻兆忽然说:“你那公司为什么不做了?我前段时间找大师算过,后头好着呢,那什么八字——八字都旺我崽!” 闻岸潮:“这你就别管了。” 闻兆:“还是你想继续干网吧?这要是你真正想做的,爸爸支持你!” 闻岸潮:“网吧又不赚钱。” 闻兆:“你开心啊!管他赚不赚钱呢。跟你说,活到爸这年纪,什么都看开了。钱不钱的,都没什么。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路……” 你都不在乎钱了?闻岸潮刚要插话,游辞却突然说:“叔叔,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闻岸潮看向他。 闻兆“哎哟”几声,拍着大腿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顾着和儿子说话了。” 游辞缓缓站起来,说:“没有,我吃的很好。您做的饭很香,谢谢……” 闻岸潮送他去电梯,沉默半路,还是问:“到底怎么了?” 游辞只是说:“你爸挺好的。” 闻岸潮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今天是有点过分了,不该开那种玩笑。” 游辞又说:“不是,不是这个……” 闻岸潮道:“那就是因为……” 游辞不想让他乱猜了,打断道:“我来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寒假该回家了,但是……” “但是什么。” 游辞也不敢看他,想说的是,如果你想我晚点回去,我也可以…… 闻岸潮却说:“什么时候回去,一起?” 游辞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起?” 闻岸潮:“工作交接的差不多了,今年可以过个完整的年。我现在算半退休,假期不比你少。” 游辞:“你不在家过年没事?” 闻岸潮笑:“有什么事。我妈说不定也想去。” 这和见家长有什么区别?游辞的心带着阴霾的重量,砰砰地跳。 闻岸潮在他肩上一捏,低声问:“高兴了?” 游辞摇摇头,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却还是被他拉入怀里,轻轻地拥抱。 第61章 没追到 齐天发给游辞张游戏截图。 这逼上五十星了。 游辞:【牛逼】 齐天:【你都不跟我打】 游辞:【你以后打算干嘛】 齐天:【冲个百星】 游辞:【我说现实】 齐天:【毕业然后工作啊】 游辞:【留下还是回来】 齐天:【不好留,我认识留下的人都是38700前上的岸】 游辞:【什么38700】 齐天:【年薪,38700英镑啊。这边的新政策,到不了就不给发工签,就是工作签证。不好留,不过我也没打算留】 游辞莫名其妙道:【你回来能不能找个工作暴富啊】 齐天:【兄弟有路子?】 唉。这不争气的家伙。 游辞又说:【你妈爱你吗】 齐天:【来一把】 游辞:【爱吗】 齐天:【走!我李白贼六。】 局内语音里,游辞第一万次问道:“你妈爱你吗?” 齐天:“你今天骂我好几次了。” 游辞:“我在认真地问。” 齐天:“爱吧。她给我钱啊。” 游辞:“咱家射手呢?” 齐天:“搁上路发财呢。” 游辞:“艹,十分钟了,还特么不跟团。” 齐天:“没赢过呀兄弟。” 齐天:“你妈不爱你吗?” 游辞:“爱吧。” 齐天:“你和阿姨一样一样的。” 游辞:“啥意思。” 齐天:“长得像,性格也像。都是乍一看很体面的人。” 游辞:“你是说内在肮脏?” 齐天:“我是说你们心口不一。” 游辞不觉得自己心口不一,就在今天早上,他还问了闻岸潮一句——“晚上见面吗?” 等着,五分钟过去。撤回不了了。 再等,半小时没收到回复。悔不当初,心里难受。 现在大半天过去,他已接近麻木。随便吧。爱咋咋地。但偶尔也会在心里不停地想,“回我消息。给我电话。来见我吧。” 只是一天没有见面而已。 好想你。 最终给他打电话的不是闻岸潮,而是徐洋这个热情的姑娘。 第78章 她喊他出来逛商场,他刚想找理由拒绝,徐洋就挂断电话,丢给他个定位,后面紧跟一个菜刀表情包,警告着:不许再拒绝我们!!! 无奈,他只能收拾东西过去。 “小狗仔,这边!”徐洋趴在家咖啡店窗边挥手。 盛子昂咬着吸管闷笑:“你这帽子,新买的防秃神器?"” 游辞下意识扯帽檐:“剪残了。” “我看是接头暗号。”徐洋突然压低嗓子,“说!是不是来偷拍顶流的?” 说完她猛地掀他帽子,几根呆毛倔强地支棱着。 盛子昂的冰美式呛进鼻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闹了……”游辞抢回帽子欲盖弥彰喊了句。徐洋这边已经掏出粉饼盒当话筒怼过来:“游老师,请问你多次拒绝姐妹邀约,每次喊你都不来,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游辞尴尬道:“元旦确实……有私事。” 徐洋喊道:“你可算承认了,陈教授说你那周根本不在学校!” 盛子昂在桌下猛踢她:“给公主留条苦茶子!” 游辞原地石化。他没想到徐洋能当面问他这种问题。想死。好想死。 盛子昂却说:“兄弟,别多想。我俩不是在怪你,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说真话。你当然可以有其他计划,不一定非要和我们一起。” 游辞十分庆幸此次出门戴了帽子,他清清嗓:“就是觉得……说和别人出去,有点不好。” 盛子昂笑道:“这有什么!要是再年轻十岁,我还会和你计较计较。现在这都不叫事儿!就是看你藏着掖着,辛没必要的苦。” 好在他们也没有追问和谁出去了。游辞假笑两下,希望这场对话就此结束。 徐洋却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游辞,我知道,你可能对小时候的事没印象了,但是……” 盛子昂打断她:“别给人这么大压力,等会儿他又‘缩’回去了。” 游辞:“……” 唉!索性说清楚吧。 “其实你不用还……” “还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就……电动车……”声音虚得飘忽。 语不惊人死不休。徐洋和盛子昂都呆住了。 艹。我在放什么屁。 游辞开始后悔:“我的意思是……” 徐洋的粉饼“当啷”砸向桌子,“好啊!你居然这么想,那下次再找你帮个忙,是不是我还要以身相许了?!” 游辞:“不是这个意思……” 徐洋已经举起拳头:“打死你!打死你!” 盛子昂配合地撸袖子:“来来,让我把这颗榆木脑袋敲开!”手指迅速戳向游辞的太阳穴,最后却变成揉乱那撮呆毛,“他居然以为你是来报恩的!就一个破电动车,犯得着吗!” 徐洋又挥拳向盛子昂:“你说谁电动车破!!” 几人嘻嘻哈哈闹一阵,游辞揪着桌布躲过他们的攻击。徐洋停下来,很严肃地告诉他:“我可没有在‘报恩’,你居然一直这么想!” 盛子昂一脸好笑地指着自己:“那我呢?游辞,你对我也客客气气的,不比陌生人熟多少。我是怎么你了?” 游辞憋了半天,来一句:“我感觉你家太有钱了。” 那俩人对视一眼,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游辞:“……” 盛子昂:“以前留学那阵,我家里就断供了。那时候起就算不上二代了,现在都还在帮忙还债。做生意就是起起伏伏的,我记得和你聊过。” 游辞干巴巴道:“好吧。” 徐洋不可思议地说:“你真这么想我俩?一个是为了电动车在报恩,还有一个是富二代在施舍你……你没想过我们是真的喜欢你,才每次都叫你一起玩吗?” 游辞听了,有些震动,弱弱地解释:“也不用说施舍那么难听……” 他手机震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拿来看,即使在这种时候,潜意识里也惦记着闻岸潮没有回复的消息。 不是他。是齐天发来的新游戏截图,他十连跪。 游辞敷衍地回了个哈哈哈,紧接着打开闻岸潮的聊天页面,还是什么都没有,忽然就很委屈了,跟他说:【不见拉倒】 情绪在此刻达到高峰,他又补一句:【你就在这儿过年吧】 徐洋问:“那他呢?” 游辞心不在焉地道:“嗯?” 徐洋指着后面:“你和他又是怎样?” 游辞扭头。 闻岸潮穿过人流,朝着他们走来。 像电影开头的一幕。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周围喧嚣的人群都虚化成了噪点。嘈杂的背景音流入游辞的耳朵,但眼睛只落在那个清晰的人影上。他人生仅此无二的主角。 “不是说这家咖啡豆发酸?”闻岸潮抽开椅子坐下,袖口掠过游辞发烫的手背。 盛子昂晃着杯底的冰块:“徐大小姐非要支持暗恋对象。”他冲吧台挑眉,年轻调酒师正把拉花做成爱心形状。 徐洋:“咳咳。” 闻岸潮笑出声。 游辞垂下视线,瞬间有些呼吸困难。偏偏徐洋还在积极组织这场谈心局,疯狂问他:“说吧,你和哥是怎么样?今天都把话说开。” 闻岸潮:“什么?” 这样问着,还带点事不关己的笑意。游辞有点拿不准,看了两眼,快速打哈哈道:“没有,他们闹着玩。” 徐洋:“什么闹着玩!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看你就是觉得他管太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和你想的一样。” 盛子昂碰了一下闻岸潮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在猜游老师为什么和你不亲近。” 游辞真是一个头十个大,他在桌下拿起手机,给徐洋发消息:【我真的和他不熟,别开这种玩笑了】 闻岸潮:“他和谁近?和你们近吗?” 盛子昂:“你这问题有意思,是我们先问你的!” 收到消息的徐洋咳嗽两声,把话题转开:“说起来,有个瓜想和你们说。我这几天整理以前的东西,发现一封情书,应该是高二那年的。” 游辞松了口气,用余光看闻岸潮,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这人真是怎么样都好看。也不知道对他是不是自带滤镜。 有点冷漠……几乎没看过他。因为在人前才这样吗,看来他们都默契地选择演陌生人了。 盛子昂:“给你的?” 徐洋边翻手机边说:“不是,给哥的。当时我给他他不要,就留在我这了。给你们念一下,有一句特别搞笑……” “找到了!”她扬起手机给他们看,“这句,‘喜欢你,你装满星星的眼睛,还有那双适合亲吻别人的嘴唇’!” 盛子昂立马夺过手机,顶在闻岸潮眼前,边爆笑边逼着他看。 游辞:“……” 闻岸潮:“你确定给我的?” 徐洋:“你看署名!就你们班那个双马尾。” 闻岸潮:“一看就是网上抄的。谁还没非主流过。” 盛子昂:“来,嘴巴撅一撅,我看看有多适合亲吻别人。” 游辞低头喝咖啡,边喝边想: 卧槽真是气死我了。 徐洋和盛子昂很快聊起高中的事,游辞渐渐有些放空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闻岸潮正低头对着手机笑。 谁啊?他很快移开视线,耿耿于怀地介意着,不回我消息,在对着谁笑? 很快,手机震动一下。 闻岸潮:【你那我那?】 什么你那我那?他一头雾水看上去,原来是回自己前面那句“今晚见面吗”!他脸红心跳地骂回去:【你现在才看消息???】 原来是看我的消息。游辞挠挠头。 闻岸潮:【你自己回去过年?】 游辞:【我自己怎么了!!】 闻岸潮正在输入,游辞快他一步,先问起情书那事:【你真不记得那个信了?】 闻岸潮:【这么多年了】 意思是早忘掉了。 但游辞问他:【很适合吗?】 闻岸潮驴唇不对马嘴地答:【你就不一样】 你还自恋上了!游辞直冒火:【我怎么不一样】 闻岸潮:【你适合被亲】 游辞气势瞬间被削弱不少,头都快沉到桌子下去了:【你是不是也对双马尾这么说话,要不然给你写这种东西】 徐洋:“你在给谁发消息?” 游辞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但好在徐洋好奇的是闻岸潮——不,不好,直接把他打断了,天知道游辞多想看他怎么回应。 闻岸潮抬起眼,将手机塞回兜里:“怎么了?” 应该没看见我吧?游辞在心里嘀咕,咬着吸管看戏。上次看闻岸潮给他的备注——就是他本名!好吧,其实很正常,也不可能给别的…… 盛子昂凑头过去,断言道:“你有鬼。” 闻岸潮不理他们,只说:“吃个饭?然后我得走了。” 第79章 他一这样,徐洋也惊讶地掺和进来:“不是吧,你真要谈了?咱们群里第一个狗?” 盛子昂去抢他的手机:“快从实招来!嫂子哪的!” 游辞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每次都咋咋呼呼的,他和齐天线下也不这样。说起来,他似乎从未拥有过热闹的友谊。 但作为被讨论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他拼命琢磨徐洋的表情,应该是没看见他的名字吧,以后要不要搞个小号——那样不更像偷情了! 闻岸潮那边不知怎么回事,差点就被盛子昂把手机抢走了,最后还是他自己说了句话,对方才震惊地不自觉松开手。 闻岸潮说:“还没追到。” 没追到。 没追到??? 第62章 冷与热 当天晚上,游辞一见面就问:“你什么意思?” 闻岸潮问:“什么什么意思?” 很快想起来,说:“总比他把手机抢过去强。” 所以你是瞎说的?游辞有些失落:“你怎么不说在一起了,人家不愿意公开。” 闻岸潮:“他们会要照片。” 也是。他这人连随口说的话都会过脑子。知道说“没追到”会让人问起来有分寸。 本来就是这样。又不是真的。 游辞至此闷闷不乐了:“不信你一天都在忙。” 闻岸潮脱了外套,看他一眼:“怎么了?” 这么晚才回我消息。游辞吞吞吐吐地说:“手机上就问过你,怎么那么晚才回。” 闻岸潮皱了皱眉:“他们闹那个意思,我就顺口接了。你是为这个不高兴?” 游辞几乎越来越笃定:“我没有不高兴。你先说为什么看到了不回我。” 闻岸潮沉默一阵,说:“看到的时候有点不想回。” 原来他这么坦诚,早知道不问了。游辞一边伤心,一边止不住地问个明白:“哪句不想回?不想见面,还是后面我说话太情绪化了。” 闻岸潮背对着他坐下,缓缓说:“见面那句。” 游辞一下子就没力气了。 他总让游辞感到脆弱。一见面,就好像从成年人退化成需要在地上爬的婴儿。 因为他依然有残忍的一面。 所以常常没见面就感到害怕,怕与他相见,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到底要怎么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游辞只知道自己现在是碎的:“……那后面怎么又回了……” 闻岸潮:“后面那些在咖啡店看到,觉得可爱就一起回了。” 游辞:“…前面就,不可爱吗……” 闻岸潮似乎叹了口气,转过来说,“最近总觉得,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还问他,“你会不会这么想?” 游辞带着脾气回复:“想什么?我就想你对我一阵冷一阵热。” 闻岸潮看他一会儿,伸手过来——被游辞躲掉了。紧跟着,游辞站起来,脸上灰蒙蒙的,眼睛也有些红。 闻岸潮立刻跟着起来,拉他几次,都被挣脱,最后那边不知怎么不动了,才终于揽到怀里。 游辞等着他说话,但他没有。只是细碎地亲过来,下巴,鼻子,眼下,还有额角的疤。最后那里反复亲了三遍,每次嘴唇碰到,游辞都会产生细微的颤抖。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低头看着,笑了下。 游辞很懵地回过味来,本能否认道:“没有。” 闻岸潮问他:“没有什么?” 游辞恼羞成怒地推他,当然是没有推过,还是被压着亲来亲去。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哪有人这种地方敏感。 但是,记得他说这是以前和他一起捉迷藏时留下的疤……如今被这么温柔地亲吻,就好像被捧在手心那样爱着。想一想就心颤。身体就跟着发抖了。 再往下,是喉结。像舔化一颗巧克力球那样。 游辞顿时有些站不住:“等等,我还想……” 话音刚落,非常戏剧化,眼前突然一片黑。 停电了。 闻岸潮顿时松开他,朝墙边摸索:“我去看看。” 游辞却猛地抱上来:“不用,等会儿就来了……” 闻岸潮反手握住他,游辞又问:“你干嘛?” 闻岸潮笑着问他:“怕黑?” 游辞反问:“谁怕黑?” 边说,还松开手,离他远远地。 闻岸潮只是笑:“我怕,这样行了?” 游辞赢得嘴上的便宜,稍微安静了会儿,直到被闻岸潮抱到桌上去,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只知道对方挤到他腿间,此时才感到大事不妙:“干什么……” 闻岸潮也不回答,手游离在他腰侧。 游辞:“现在不要,别这样,说了还有话想说……” 闻岸潮停下来,问他:“想说什么?” 说吧。反正他也看不见我。 游辞缓缓地,轻轻地,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闷闷地说:“好像做了以后,会更容易睡着。不……不是,是你在旁边,才睡得好。” 闻岸潮同样抱住他,竟说:“我也有点。” 游辞收紧手臂:“那怎么办……” 闻岸潮笑:“只能一起睡了,还能怎么办。” 听上去像调情,游辞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不懂,又觉得他这种人,绝对是在装傻。 “哥…”游辞抱上去,“哥哥。哥哥。哥…” 听到哥哥很模糊地“嗯”了声,在他脖子上、下巴上,重重地吻。 游辞反复抱紧他,借着黑暗一股脑说出来:“为什么……上次都那样亲我了,回来还是,不发消息给我?” 闻岸潮沉默着,短短几秒,游辞在窒息感里想,又到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了?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话,永远都说不了? 但闻岸潮说:“上次太久没见,自己也没想到会那样。” 游辞半挂在他身上:“什么意思……你想的是什么样……” 他的衣服早就皱巴巴的了。闻岸潮将手抽出来,浅浅亲着他的后颈。 游辞的皮肤是烫的。脑袋都跟着烧起来,嘴里传出哼哼般微弱的声音。 闻岸潮靠近些:“什么?” 游辞:“假的也可以。我想你告诉我……” 闻岸潮吻在他唇上,游辞话未说完,不肯配合,紧紧闭着嘴巴。 于是舌头厚重地过来,描绘着嘴的形状,两次、三次,还是撬开了。游辞眼中湿热,被亲到头皮发麻。飞蛾一样死在火里。 “哥哥…” 闻岸潮埋在他肩上,气息送到了耳廓,微微张着嘴,像是要说话。却最终没有讲出什么。只是呼吸沉重,将他的腿分得更开。 “……行吗?”最后还是说了。用气音。 游辞抓着他的胳膊,勉强点点头。忽然就感觉他离开了,冷空气打到身体上,他瞬间溺水般睁开眼。 好在闻岸潮很快就回来,正用牙咬开一个东西。 黑暗里,游辞也知道那是什么,他闷声说:“你以前都不戴。” 闻岸潮告诉他:“以后会戴。” 游辞突然眼睛一酸,嘴上却是冷的:“戴就是尊重我的心意了?” 闻岸潮很久未再动。直到缓缓地,将咬开的东西轻放到他手上,手臂撑在他左右:“那你来决定,这是不是多此一举。” 游辞想也不想地扔掉它,用力吻了上去。 这次毫无保留。这次不在意是否会受伤。把所有的、全部的,内心一万遍的声音说了出来。 “不喜欢他们叫你哥,讨厌别人写那种东西给你……我已经……没有你的话,根本就不行……” 就这样说着,追寻着,吻他的唇。渐渐地,游辞呼吸不畅。 骤然间,来电了。 眼前一片白光冲进来。 ——被看到了。 刚表露完心意,他如此狼狈,头发乱糟糟索吻的样子。 闻岸潮在他脸颊上快速一吻,手放过来,将他的头轻压到怀里。 灯关上了。熟悉的黑色笼罩他们。 一夜。 第63章 近乡情怯 刚上车,眼镜就起雾了。游辞的世界裹上一层朦胧。 他无动于衷地坐下,注视着车窗,任由景象模糊流动。 他们坐在一辆驶向西南方向的高铁,终点是游辞的家。严格来说,春运已经开始了,虽然他没有多少回家的喜悦。 但这次,多少有些不一样。 一只手伸了过来,眼前突然清晰不少。 闻岸潮拿走了他的眼镜,游辞嘟囔着看过去,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猛地拉开。 看到就尴尬。 闻岸潮在外基本面无表情,这时候却笑一下:“还在想?” 游辞被戳穿心事,看着窗外,不自在道:“昨天你太……说了不用了。就是不听我的。” 竟然舔那种地方。疯子。 闻岸潮玩儿他的眼镜,手指一转:“你明明很喜欢。” 第80章 游辞立刻说:“我没有,再说你怎么知道?” 闻岸潮道:“听出来的。” 游辞不说话了。快没法和他说话了,他努力掩面保持冷静。其实昨晚有那么一瞬间心都死了,想着再也不要爱他这种人。结果他后来那样…… 除此之外,还想起另一件事。 早上,是他先醒来。腰和眼睛都是酸的。难道哭了?游辞摸着睫毛,很干,或许昨晚真的哭过。 再低头,先看见闻岸潮的手。他的手臂横在自己的肚子上。手,松松地张开。指节毫无防备地绽放,像一朵柔软的花。 游辞不自觉地握上去,很轻很轻。 牵手了。他屏住呼吸。好奇怪,做都做那么多次了,牵一下手,心脏还是会噗通、噗通地唱歌。 其实……也可以很简单啊。他心里的裂缝缓缓愈合,发芽。连在一起的手心传来汗湿的温度,丘比特的箭发射——刺穿刚刚愈合的红色心脏。 这种又快乐又伤心的感觉。爱原来是这样的吗? 等等。 他猛地扭过头,对上闻岸潮漆黑的眼睛。 醒了?什么时候…… 闻岸潮翻了个身,将他的手举起来,交握着,在太阳下看。 游辞一时慌了,光从他们的指缝漏下来,像条流动的金鱼,游入他睁大的眼睛里。 他说:“你的手比我小。” 握在一起,用力了一下。十指相扣。 这一幕,不知道又要记多少年。 * 等下了车,游辞问他:“我眼镜呢。” 闻岸潮说:“丢了。” 游辞走得很快,话也快速地讲:“快给我。不要闹了。” 闻岸潮算是看出来了:“回家你压力很大?” 游辞心想,你多厉害啊。什么都能看出来。 闻岸潮:“现在是讨厌我,对吧?” 游辞:“……喜欢就送你,我不要了。” 闻岸潮笑笑,从兜里拿出眼镜给他,还调戏了一句:“不戴很好看。” 游辞接过来的动作因此迟疑,忍了好久,还是问他:“戴上就丑吗?” “也好看。”闻岸潮说,“另一种好看。” 游辞边戴边问:“不戴是哪种好看?” 闻岸潮:“说了你又生气。” 游辞:“……我知道了。” 他是不是只喜欢我的身体?有点矛盾地这样想。 闻岸潮突然说:“昨天晚上,梦到和你吵架了。” 游辞说:“是吗。稀奇。” 闻岸潮是赞同的口吻:“我们还没吵过架。” 游辞心里说,我的意思是,你能梦到我,这真稀奇。 “谁赢了?”短暂沉默后,他问。 闻岸潮笑:“你只在意这个?” 游辞:“还能在意什么……那我们为什么吵架?” 是不是你想把我踹了,于是我终于对你爆脏口了。他有这种猜测。还恶毒地想着,你可真是活该。 闻岸潮说:“记不起来了。” 他摸摸下巴,收废品的三轮车自他身旁的街道吆喝着驶过。冬天的阳光很薄,但足够生动,照在他脸上,有脚踏实地在生活的感觉。 游辞稍微放松了些,笑起来:“那你还跟我讲。” “我只记得那感觉不好,”闻岸潮说,“看见你牵着我的手,以为还在梦里,没想到能有这样的结局。” 听上去像情话。游辞有些茫然。 游辞说:“你都记不起来吵什么了,万一是你生气才吵的架呢?” 闻岸潮笑笑:“和谁生气没有关系。” 游辞不懂:“怎么没关系?你生气就是你有理,那我牵你手,你该更生气才对。” 闻岸潮看向他。此时他们正穿过一片旧街区,灰褐色的老房子,树上挂着每年都用的旧灯笼,又红又灰。 在这样的背景下,穿着蓝白相间羽绒服的游辞,脸好像在发亮。 闻岸潮伸出手,在要碰到他脸的时候停下。 问他,“为什么不能是你生气?” 游辞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带着喜欢的人——还是在过年这个特殊的时候回来,心里一时非常柔软。 说的话也柔软极了,“我……不会生你气的。”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游辞快速看了闻岸潮一眼,对方有所察觉,也很快看过来。目光相撞,又都火速收了回去。 闻岸潮还是说:“谁生气不是重点。” 游辞问:“为什么?” 闻岸潮摇摇头:“和你吵架,没有输赢。” * 旅途时光竟然比到达终点站还要让人愉快。 只是现在,都结束了。 从早上起的心神不宁,在此刻达到巅峰。游辞磨磨蹭蹭地进电梯,深呼吸。无所谓,没关系。翻来覆去地这样告诉自己。 后颈一凉,他猛然回头,发现闻岸潮在笑。 游辞:“别闹。我好紧张。” 闻岸潮:“我都不紧张。” 游辞:“你当然不紧张了,我妈那么喜欢你。” 闻岸潮惊讶道:“你来真的?对我就是客气,她绝对最爱你。” 游辞神情复杂地说:“我还有个弟弟呢。” 闻岸潮想想,说:“那不一样。你比你弟弟要苦,她一定心疼你。” 游辞撇撇嘴:“随便你怎么说。” 到了家门口,近乡情怯。还是闻岸潮越过他敲了门。 开门的是林昱晨,他急哄哄赶来,一开门先喊“哥”,紧接着扭头对屋子里大叫:“妈!爸!哥回来了,还有另一个……” 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跑回屋子里了。游辞看了眼,原来在打游戏。 都高三了打什么游戏!这句话憋回肚子里。反正说出来也会被妈妈反驳,平添不痛快。 妈妈一身红地出现了,足够喜庆。但她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肤明显变得松弛。不知是否因为过年的原因,妆容非常浓,尤其那腮红,和那什么屁股似的。 她一来就笑:“哎呀!岸潮也来了。可是委屈你妈了,儿子都送来陪我过年!” 闻岸潮递上去礼物,笑道:“她正好要和朋友旅游,才不待见我在家。我就不请自来,到这里分点年味。” “来就来了,带什么礼物!”妈妈笑呵呵接过来,惊讶道,“项链?哎哟,我这把年纪戴什么项链……” 边说,边扬起她天鹅般的脖颈。 “真漂亮,”她笑得合不拢嘴,“快快快,给我戴上。” 看闻岸潮给她戴上,游辞想翻白眼。真不知道谁才是她儿子。 游辞不想凑这热闹,但他手里东西早拿烦了,此时不得不走上去,给她:“给你,随便买的。” 这话说得尴尬又生硬,毕竟在电话里那样吵过。就是亲妈也会心里犯怵。 妈妈笑着看过来,冷脸抚平他的衣领,顺便拍一下他的背:“怎么又驼背了?这次回来的好,明天就去看看中医。我真是一天都忍不了你这臭毛病。” 游辞:“……” 她打开礼物,一条花纹围巾,说:“多少钱?就送你妈这种廉价货,颜色太俗气,当我老太太啊?” 游辞气笑了:“你爱要不要。” 妈妈又去和闻岸潮笑:“看看,说他两句就炸。这倒是随我。” 边说,边往脖子上一戴。她笑着说:“厨房里还烧着菜呢,他爸去买醋了。你们坐,你们坐。” 不忘冲房间里喊:“林昱晨!赶紧滚出来,你哥好不容易才回次家。还有,都高三了,少玩游戏。我看你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这话倒是说得游辞一愣一愣的。 林昱晨连说好几声“知道了”,不情不愿地出来。一见闻岸潮,眼睛就亮:“闻哥,你带礼物给我了吗?” 闻岸潮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地笑:“你都快成年了,要什么礼物。” 林昱晨傻笑两声,又去抱自己亲哥:“哥,你肯定给我带了,对不对?” 游辞说:“我那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再给你买俩皮肤吧,但你不许现在玩。妈都说你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 “好好好。”林昱晨兴奋道,“没问题。” 林昱晨去看闻岸潮,撒娇道:“闻哥,你真没礼物给我啊?” 闻岸潮挑挑眉:“我比你哥还大两岁,按辈分,你该叫我大爷。” 游辞:“……” 林昱晨:“你这是占我便宜!” 聊着聊着,妈妈拿着锅铲出来,步伐有些停顿,扶了下家具,开口说:“游辞……” 到后面,有些气短。她咳嗽两声,声音虚浮道:“游辞,你爸跑大超市采购去了,大过年的肯定堵车,半天都没回来,我菜快凉透了!你这样,去楼下给我买瓶醋,快点儿的。” 闻岸潮问她:“阿姨,你感冒了?” 妈妈笑笑,说:“前段时间得流感,可能还没恢复好呢。真是……” 第81章 游辞一愣:“你不会是肺炎吧?” 妈妈说:“没到那份上。” 游辞站起来:“那我去给你买点药。” 妈妈道:“醋!我要醋!咱家附近没药房,别耽误我的菜。” 闻岸潮跟着起身:“我去买醋,分头行动。” 妈妈急道:“你坐着,他去就行……” 两个人却达成默契一起往外走,林昱晨在后头喊:“闻哥——闻哥——帮我带个东西!” 闻岸潮不回头。林昱晨急了,只能喊他:“大爷,大爷,哎哟。好大爷,我这不是叫了吗,给我捎回来五个星星面包,哦不,十个!就在卖醋那个地儿,黄色的星星面包,要豆沙馅的……” 闻岸潮这才笑着答应:“好。” 出了门,游辞也没顾得上刚刚那出,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得流感了也不跟我说,早知道那天不和她吵了。” 闻岸潮安慰他:“你和她吵架了?看着不像是肺炎,咳嗽不多,可能身体有点虚。” 游辞说:“她最倔,平时就讨厌去医院。” 闻岸潮:“谁喜欢去医院?你喜欢?” 游辞:“话虽这么说……” 闻岸潮:“不放心就明天带她去看看。” 他去药店把药买了个遍,回到家时,行程短的闻岸潮已经到了,但他没看见小星星面包。 林昱晨在厨房闷闷不乐地帮忙,游辞把药带给妈妈,问她:“面包呢?” 妈妈皱着眉说:“买这么多药!有毛病,说了没啥事。和你爸一样,钱多没处使。” 游辞:“……” 游辞说:“你明天跟我去医院吧。” 林昱晨插嘴说:“妈老早就去了。医生说她年纪大,恢复得慢。” 游辞“哦”了声,呛她:“老太太!听见没有。” 妈妈还戴着围巾,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听了给他一掌,说:“那面包卖完了,你不知道,这边的孩子都喜欢,是抢手货。” 林昱晨开始唉声叹气,游辞跟他说:“明天早上咱们再去买。” 出了厨房,游辞打开手机,在网上搜星星面包,出来好多款式图,毕竟没见过,不确定到底是哪个。 他正打算回去问问弟弟,闻岸潮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了,指给他:“这个。” 游辞好笑道:“你怎么知道?” 闻岸潮拉着他进屋。 见证奇迹的时刻。他竟然从被子下面掏出一个小星星面包。很小的一个,在塑料袋里,闻上去很甜。 “你这……”游辞惊讶地往后看一眼,压低声音问他,“不是买回来了?干嘛不给他。” 闻岸潮说:“就剩一个了。” “你要不要?” 第64章 压岁钱 “我?我又不是小孩!” 这样说了一句,他很快又心惊胆战地扭过头,确认房门紧闭。 “你真是……”游辞拿这颗星星没办法。 闻岸潮往后看了眼,慢慢躺下来,问他:“你小时候就睡这张床?” “高中以后了。”游辞坐到他旁边,拆开塑料袋,仓鼠嗑瓜子那样咬上一口,“之前没怎么长,高中才开始窜个子。我妈连夜换了加长版的床。” 闻岸潮忽然笑一下。 游辞:“笑什么……” 闻岸潮:“你以前是挺矮的。” 游辞想骂他,但是心软着,嘴巴也软,最多瞪他一眼,还被闻岸潮掐了掐脸。 闻岸潮不像躺在床上,游辞莫名其妙地想,像躺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地上。他总让人联想到自由。 游辞继续小口地咬面包。 闻岸潮撑着手臂坐起来,问他:“怎么样?” 游辞的脸烧起来,他就是感到分外的不好意思。 闻岸潮亲他的耳朵,一下、两下,“啾”,“啾”。好像小鸟对树的那种吻。游辞不自觉地缩着肩膀,问他:“要尝尝吗……” 闻岸潮又在他脖间蹭蹭,离开些,一脸无所谓地凑过来,配合地咬一口,眼里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游辞痴痴地看着他。 闻岸潮点评:“小孩子吃的。” 游辞有点醒过来,不满道:“你觉得太甜?” 闻岸潮问他:“不甜吗?” 游辞:“是有点……” 某些清醒的时刻,会觉得这真是再普通不过的面包。因为他是个白开水一样的成年人。但绝大多数时候,又飘飘然的,觉得这面包真是和星星一样好吃……星星?那东西谁吃过。不如说是闻岸潮把星星摘给他了。 游辞说:“我感觉有些罪恶。” 闻岸潮像在听着,也像没有。他半抱着游辞,时不时亲他一下。 游辞还是有点害羞,越亲就越害羞,脸烧得实在过分,于是闻岸潮停下来,盯着他。 游辞问他:“干嘛……” 闻岸潮笑:“你说干嘛。” 游辞还在反省:“至少掰一半给他。” 闻岸潮揉揉他的头发,跟他说:“别想了。吃完吧。” 游辞一口一口地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闻岸潮看着他,突然平静地问出一个问题:“要不要在这里做。” 游辞呛着了。 闻岸潮道:“晚上。” 游辞嘴里的面包化开,把五脏六腑都弄甜了。他说:“你脑子里就剩下这件事。” 闻岸潮又说:“开玩笑的。” 游辞抬起头,眼睛大大的:“嗯?” 闻岸潮歪头看他,有样学样:“嗯?” 游辞:“……” 走的时候很不放心,一直问他:“我嘴里有面包味吗?” “没有。”闻岸潮按了下他的嘴唇,还说,“我不觉得你驼背。” 游辞听到后,笑得跟朵花一样。这瞬间变得足够软弱,也足够坚强。他紧紧地抱住闻岸潮,严丝合缝地和他贴着,包括胸膛里的两颗心脏。 闻岸潮侧过头,在他脖子上一吻。 “出去吗?” 没有回应。他低头去看,手刚抚上后背,立刻就发现不对,想推开他查看状况,却被游辞死拽着衣服不撒手。 安静两秒,闻岸潮开始叫他的名字。 游辞摇摇头,背脊颤抖。他的手逐渐脱力地松开,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与泪水一起滑落。 闻岸潮抱住他,顺势在床上重新坐下,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 就像抱自己的孩子。他有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游辞咳嗽着坐起来些,抹了两下脸,说:“没事。” 闻岸潮只是轻轻拍着他,见他不再躲,就大概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么严重,整张脸都哭红了。 游辞又避开他的视线,重重咳嗽几声,试图从他身上起来。闻岸潮拉着他,就是不让走。 游辞没有办法,低头看过来,睫毛又黑又乱,泛着光。 闻岸潮抹了下他的鼻尖,一开始是擦眼泪,后来情不自禁刮了两下。看着他,又摇摇头。 “游辞!”外面,妈妈在叫。 游辞抹几下脸,快速打开门。油烟味和饭香一起混进来,妈妈说:“来帮我炒会儿菜。” 说完,她就关上洗手间的门。 闻岸潮拉他一下:“我去吧。” 游辞侧过身,让他去了。 他确实需要点时间平复,在房间里,深呼吸,来回踱步。脸上那层不自然的红渐渐褪去。 等他终于调整好状态出来,厨房里已经是两个人,妈妈还有哥哥。他们的侧影交叠在一起,与之共同延向门口的,还有酱排骨的香味。 一时间,又有落泪的冲动。 后爸回来得晚,一进家就有饭吃。这个普通却温和的男人,永远都是笑脸迎人。不知这次是不是因为自己这边有人——闻岸潮就坐在他身边,游辞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戒心了。 也不再讨厌他的问候:“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游辞边回答,边用余光看了眼闻岸潮。 都把人带过来给你们看了。 明明不是年夜饭,却吃出种团圆味。这样想着,他抿嘴笑一下。 妈妈在饭桌上提议:“晚上去看看你爸吧?” 指的是亲爸。 后爸也说:“去看看吧,我开车送你?” 刚刚升起的热度又冷却下来。游辞说:“不用,我打个车吧。” 这毕竟是绕不过的。 吃完饭,游辞就和闻岸潮出发了,他在路上说:“早知道就不带你回来,陪我跑来跑去,没什么意思。” 闻岸潮只说:“不想去就不去。” 游辞回道:“去年就没去!” 闻岸潮说:“今年不去又如何。” 游辞说:“去吧,再不去他就老了,就死了。” 说完他自己没绷住,先笑出声。 闻岸潮倒是没笑。 游辞又说:“你不知道,这是好事。我有好多个家。” 亲生父亲叫游世杰,对他,游辞只有分开那年感情最浓烈,但也主要是因为恐惧,因为一个男孩就要失去他的爸爸了。 第82章 除此之外,越来越淡。后来爸爸很少来看他,他在最需要父爱的时候一直在等待,等着等着,就长大了。 就再也不需要了。 玄关处的福字倒影在擦得锃亮的瓷砖上,游世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游辞来了?” 混着电视机里的春晚重播的声音。 游辞盯着玄关镜里自己绷直的肩线,看见继母抱着女儿从厨房转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女人对着他笑,他也笑回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样的辛苦。 “爸,妈。”游辞把礼盒放在墙角,“我放这了啊。” 闻岸潮拎着白葡萄酒,也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坐,你们坐!”游世杰说。 游辞于是坐下,闻岸潮的手指轻轻蹭过他后背,毛衣下浮起一片细密的疙瘩。 玻璃茶几摆着果盘,砂糖橘滚落出来。游世杰在给妹妹扎羊角辫,粉色头绳缠在指节粗大的手上,游辞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好。 继母从厨房端来一盘又一盘东西,游辞开始还客气,后来也累了。 闻岸潮倒是自在,每次都只是淡笑着说声“谢谢”。 游世杰终于把最后一根翘起的碎发别进发卡,抬头时对游辞一笑:“听你妈妈说保研了?” 游辞说:“嗯,已经毕业了。去年入职高校当了老师。” 游世杰一愣,很快就笑:“厉害。” 他抽了张湿巾擦手,对妹妹说,“跟你哥哥学,他回回都考第一。” 妹妹生疏地看一眼他,不说话,然后低头玩自己的辫子。 游辞说:“妈总是乱说,其实我很少考第一。” 游世杰说:“那你也学习好。小学五年级开家长会,所有大人都羡慕我。” “过去多少年了。”游辞截住话头,笑一下。他发现心里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妹妹举着兔子玩偶跑来跑去,发梢偶尔扫过他膝盖,带着儿童洗发水的蜜桃味。她没做错什么。 继母端来茶具,青瓷杯底磕出细响:“来,尝尝白茶,你爸特意托人从外地带的。” 她也没做错什么。 游辞说声“谢谢”,接来茶汤,心想,那就是爸爸了,是爸爸的错。 落地窗外炸开烟花,妹妹尖叫着扑向阳台,继母追过去,拖鞋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木地板。 游世杰看了她们一眼,忽然说:“你在哪个高校任职?” 游辞说了个名字。 游世杰边“噢”边点头,脸上是那种腼腆的笑,“你一直学习好,学习好,当老师是应该的,呵呵。” 游辞没说话。闻岸潮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膝盖。 游辞站了起来:“爸,妈。新年快乐。不耽误你们休息了。” 他们寒暄着,这次主要是闻岸潮说。游辞突然很累了,只想快速离开。门在身后关上,所有的声音都隔断,真是松了口气——但是,游世杰突然追出来,不断叫着“儿子”,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最终等来一个鼓胀的红包,边缘沾着茶渍。 “压岁钱,”游世杰喘着气,努力地笑,“拿着。多大都是孩子。” 原来爸爸也是没有错的。 他们走在冬夜清冷的街上,游辞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对闻岸潮说:“哥,有钱了。想买点啥不?” 闻岸潮看一眼他,又看向天空。 “下雪了。”他手心朝上,看着他说。 雪粒扑在游辞滚烫的眼皮上,居民楼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再睁开眼,他被闻岸潮从背后抱住。 游辞刚要说话,就听到哥哥说:“那时候,说你是高材生,对不起。” 游辞很快就说:“没关系。” 闻岸潮将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有关系。” 第65章 那个时候你就—— “我小时候也喜欢桃子味的洗发水。” 游辞在雪里说:“我妈觉得那味道怪,担心小孩用了不好,就没再让我爸买过。” 闻岸潮说:“你妹妹身上有那个味道。” 游辞说:“你也闻到了?他们分开不奇怪。” “你更喜欢妈妈?”闻岸潮道。 游辞没有否认:“她对我要求很严,但是也陪着我受苦。上小学的时候,作业不喜欢做,她陪着我做到很晚。印象里没有因为我做不出题发过火。” 闻岸潮:“我妈也说没见过阿姨发火。” 游辞:“不过应该没有你妈脾气好。” 闻岸潮:“你那边至少有个父母样,我这边总觉得他们还没长大。” 游辞:“是你太成熟了。” 闻岸潮:“我小时候,他们是小学生。现在,应该念到高中了吧?” 游辞乐得前仰后合。 “上次元旦和你们回来,一下飞机,我妈就打电话让我回家。”闻岸潮回忆道,“我爸多少影响了她,她说那几天总是梦到我小时候。” 在梦里,儿子被她的大脑塑造成了不堪一击的脆弱形象。不是在哭着找妈妈,就是在某个她无法顾及的地方受苦。 说到最后,许兰握着他的手:“对不起,那时候虽然生了你,妈妈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太需要别人关注我的情绪。要是再来一次,一定会先照顾你的心情。你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身为你的妈妈,却没能让你依赖。” 游辞:“……她真这么说?我都不敢想有一天我妈会这样,那才真是……不得了。” 闻岸潮:“我爸搞得她压力太大,离了婚,还是会被影响。” 游辞:“因为你才被影响吧?至少他们在表达了。” 闻岸潮:“我是有被伤害过,但衣食无忧,在学校有朋友,进社会也遇到过贵人,实在算不上命苦。他们有他们的课题,我帮不了。” 游辞情不自禁问道:“你觉得他们在找你要解决办法?” 闻岸潮:“我也到了可以做父母的年纪,但真要我去做,不一定就比他们强。身为子女,更不想他们总在我身上寻找出路和答案。” 游辞:“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找答案吗?毕竟是父母,其实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闻岸潮看向他:“你愿意为你妈做任何事?” 游辞:“能做到的话……难道你不是?” 闻岸潮似乎没什么兴致了,只说:“或许吧。” 游辞插着兜,慢吞吞地走,突然闷声问他:“我很烦吗?” 闻岸潮停下来,看着他。夜色沉沉,四下无人,他索性去兜里牵了游辞的手。 “今天有个心理医生给我打电话,后来才知道是我爸约的。” 游辞偏头看他:“然后呢?” “说要帮我‘走出来’,问了我四十多分钟,最后说是有人格障碍。” “我就说你打那么久电话。” “诊断依据是我不愿意和家人深入沟通,对人际关系缺乏热情。” “那你觉得呢?” 闻岸潮沉默着,说:“我一直没有搞懂,心理学到底是研究人,还是在给人贴标签。” 游辞没回话,只是看着他握过自己的那只手,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认同?” “不是。”闻岸潮目光落在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只是有些绝望的人总想用它来替自己找个交代。” * 回去以后,客厅的灯没关,游辞看见弟弟蜷在沙发上睡着,电视屏幕幽幽地亮着。他走过去,关掉电视,将人抱起来送回房间。弟弟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哥,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游辞心想,我一定得给他买很多星星面包。 刚放下人,客厅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游辞回头正看见母亲,她裹着一条墨绿色羊绒披肩,闻岸潮喊了声:“阿姨。” 游辞的步子顿了一下。 闻岸潮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碰他手背。他才说:“妈,你还没睡?” “刚回来?”她问。 游辞“嗯”了一声,低头脱外套:“见着我爸,还给包了红包。” 瘦瘦的她听了就笑:“给你多少?” 游辞轻描淡写道:“挺多。” 她似乎一喜,咳嗽声从指缝里挤出来:“那就存起来,别乱花。你有正经工作,不缺这点钱。” “我知道。”游辞问她,“药你吃了吗?” “吃了,苦。”她应几声,又笑着说,“也别只存着,你爸给的,拿去买点家里能用的东西。别老想着撇清,血缘这种事,想避也避不开。” “我又不缺这些。”游辞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从兜里抽出根烟,对着女人笑笑,离去了。 “缺不缺是你的事,认不认是他的事。”妈妈声音放缓,“你是他儿子,他是你爸,这些年不来往,不代表永远都这样。你回头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别总让人觉得你拿了钱却什么都不认。” “我不想维持了。”游辞缓缓道,声音有些低。 第83章 并很快重复,“不想了。” 他已做好了准备,准备拥抱现如今才迟迟到来的叛逆期。但是妈妈说:“知道了。” 知道了。 “那就不去。”她像等了一瞬,见他没回话,声音放缓一点,“去睡。” 游辞看着她进了房间,门轻轻关上。 客厅又安静下来。闻岸潮走进来——原来他一直都在门口,先是没说话,片刻后轻声问:“来根烟?” 游辞道:“以为你戒了。” 闻岸潮扬扬手里的东西,连烟嘴都是干燥的。不过他的表情不像是炫耀,可能还笼罩着一层悲伤?游辞有些想笑,可惜失败了。 回到房间,闻岸潮突然说:“戒烟,其实需要数着时间过日子。” 游辞:“嗯?” 闻岸潮却话锋一转:“小时候,有次我的生日会……你有没有印象?” 游辞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懵道:“哪次?” “最近总想起过去的事情。”闻岸潮说,“那次的孩子里,就你最小,也难理解为什么要往脸上抹奶油。别人抹你,我拦不住,最多抓住了凶他们几句。” 游辞:“我哭了?” 闻岸潮看他一下:“眼睛红了。” 游辞只能说:“那时候太小。” 说完,他有些忿忿不平:“来的人很多吧?从小你就朋友多。” 闻岸潮笑笑:“这你记得?” 见游辞没说话,闻岸潮说:“朋友太多就是没有朋友。他们热闹过后就走了,我送走他们,转过身就看到你,还有一地的气球。” 游辞到这里才笑:“然后我陪你收拾了?” 闻岸潮看着他。 戒烟,需要数着时间过日子。戒酒,也是用接近窒息的方式结束的。没见面的十六天半里,却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样痛苦。 游辞:? 游辞:“洗澡不,你先。” 他去给闻岸潮拿来浴巾和牙刷,等对方进去,才坐在床上发呆。 叹两声气,他打开手机。 齐天:【我对象睡了】 游辞:【你tm换个开场白】 齐天:【走】 游辞:【求我】 齐天:【求你】 游辞:【跪下来】 齐天:【跪了】 游辞:【……你能反抗一下吗???】 闻岸潮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游辞趴在床上打游戏。 他穿着条卫裤,用浴巾擦着湿漉的头发,慢慢走到嘟嘟囔囔的游辞旁边。游辞似乎有所察觉,清清嗓子,不再飙脏话。手机里传出齐天的声音:“宝贝你要死了。” 游辞闪现迁坟,屏幕一暗。 齐天:“哈哈哈。” 游辞:“……”苦于身旁有人,不好发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矜持什么,但闻岸潮在身边,他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变成这样。 还好很快就复活了,他重振旗鼓,刚举起手机,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闻岸潮竟挨着他趴下,搂着他的脖子过来——就是一个吻! 随后,亲在脸颊上,耳朵上,颈窝里。 游辞拼命缩着脖子,边推他边喘气,手机里齐天的叫唤也很快平息。 闻岸潮放开他,游辞手软地关闭麦克风。 这才发作,“你干嘛……” 闻岸潮笑笑,没说话。 齐天这时候也说:“艹,你干嘛呢?” 无比尴尬的这么一刻,闻岸潮突然开口:“这个声音……” 他认真思考:“这人是谁,我认识?” 游辞简直要疯掉,手忙脚乱地放下手机解释:“不是,是我朋友,但是那次他是开玩笑的,他……” 回想起来的闻岸潮一愣,说:“那个时候你就——” 戛然而止。 齐天:“喂?” 齐天:“doi呢老弟?” 游辞把手机关机。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害羞。这时候,闻岸潮的电话响了,他低身亲了游辞一下,一个好像在说“没关系”的吻。 他站起来,到窗边接电话。 游辞正努力平复心绪,看着他的侧影,突然拿出手机。 拍一下…… 就这样连续点了好几张,他心血来潮,干脆开始录像。闻岸潮动作微一迟缓,眼神瞥来。 游辞一动不动,仿佛一种挑衅。 闻岸潮挂了电话,果然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机。果然,游辞心想,不料被他压上来,还未叫出声,就被堵住嘴唇。 手机一翻转,摄像头正对着他们接吻的画面。 “你……” 游辞惊出声来,剩下的则被淹没在唇齿间。 ——比平常还要有感觉。 最终喘着气推开他,狼狈道:“别这样……” 闻岸潮摸了把他的脸,将手机丢到他怀里。 “去外面打个电话。”闻岸潮走前说。 游辞还是躺在床上,手臂盖在眼睛上,沙哑地“嗯”了声。 第66章 我害你没睡着 老周上来就说:“你爸有点意思。” 闻岸潮望了眼游辞的房间,下意识摸摸口袋里的烟,跟她说:“刚刚不太方便,你再跟我理一遍。” 老周:“他似乎在闹脾气。原先说年底才调整,现在动作比谁都快。我刚看财务报告,三天前就开始撤资了。” 闻岸潮:“资金流向呢?” 老周:“说是优化资产配置,但这理由鬼都不信。因为股权也在调整,有些转到境外基金,有些干脆低价转让给第三方公司。” 闻岸潮:“他这就是闹脾气。” 老周:“闹脾气?你手表戴了没有?” 闻岸潮:“我爸那个?没有。” 老周:“你不肯戴他送的表,又把他给你找的心理医生推了?这老小孩脾气!他不会要把我那金砖要回去吧?” 闻岸潮:“……不会。” 老周调侃道:“你爹手法挺漂亮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资金切割得比离婚还干净。要不是我天天看报表,都察觉不到。” 闻岸潮:“他想折腾就让他折腾。” 老周:“行吧,反正你也没差这点股份。不过有件事提醒你,他要真想撇清关系给你看,估计不只是撤资。” 闻岸潮轻笑:“那正好,省得别人老拿他来压我。” 老周:“可以,这很儿子。” 闻岸潮:“这事不用管,忙你自己的。” 老周:“金砖……” 闻岸潮:“要就给他,年终奖算我身上。” 老周喜出望外:“老板新年快乐!!老板再见!!” 闻岸潮:“周小姐,新年快乐。” 回房间的路上,他翻出和父亲的聊天页面。清一色的白颜色。他基本没有回复过。 回了也没什么用。比如父亲说“我现在去找你”,他回复“在忙”,半小时后,车鸣声还是会在楼下响起。 最新的消息如下: 四天前:【过年来不】 三天前:【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两天前:【缺不缺钱】 一天前,凌晨三点:【你这没心没肺的】 并附带一张偷拍的小男孩的照片,【今天看到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完全不一样,闻岸潮放大照片再次确认。 上午九点,【心理医生我还是给你约了,先见见,听听文化人怎么说】 下午三点,【回头让小哲给你送点营养品】 然后就没有了。 闻岸潮边看边进屋,游辞一见他,立刻就将手机反扣在床上。 这动静让闻岸潮抬起头。 游辞来不及说话丢给他件上衣:“穿上吧你!” “不穿了。”闻岸潮随手放到床上,坐下问,“你不洗澡?” 游辞做不到看着他——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种温和语调。温柔中带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残忍。 游辞有样学样:“不洗了,今天没心情。” 要是再多说,他就会心跳至死。现在只能一个劲偷瞄手机:刚刚应该是把视频退出了吧?没漏音就行。该死!明明是他自己的手机。 闻岸潮静静注视着他,游辞拼尽全力不去看他赤裸的上身。 “为什么没心情?” “我妈……” “没听到你们吵架。” “和这个没关系。”游辞忽然说,“她就是能影响我。” 你也能。这句在心里小声说。 闻岸潮似乎能明白,因为他沉默一会儿,突然道:“我有话跟你说。” 听上去有些沉重,游辞也顾不上那些小心思了,撑着手臂坐起来,声音略颤抖:“什么?” 闻岸潮就这么问出来了:“想不想让我戴表?” 游辞瞬间脸色飞红,好一阵才意识到那两个字不是“戴套”。 “是……”他肩膀耸动,有点痛苦地说。 闻岸潮的眼神一时很柔软。他触碰到游辞的脸,很轻地摸了摸,就像在擦拭一块宝贝。 第84章 游辞不自觉地蹭着他的手。这个动作竟然让他觉得寂寞。 闻岸潮吻过来,在他额头,脸上和下巴。因为是在这种地方,自己小时候的房间,少年时期的床上,游辞竟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闻岸潮很快又放开他,摊开手,掌心里是那块漆黑的表。 什么时候拿的?游辞迷迷糊糊地想,却回忆不起来。他太投入那些吻。 奇怪,这块表没有记忆里那样崭新了。说不定他真的戴过不少次——在他看不见的时间里。 闻岸潮只是看着他:“那就帮我戴上。” 游辞快速瞥他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尽管脑袋还是一团浆糊,好在身体有所行动,就这样笨拙地帮他戴好手表。 为什么? 这是现在的问题。 闻岸潮没说为什么,就像游辞也傻乎乎地问不出口。他们共同被甜蜜又痛苦的沉默拥抱。 “对了。”闻岸潮从床底抽出一个礼盒,“新年快乐。” 藏在这里多久了! 游辞像个小朋友那样接过来,慌慌张张地说:“我没给你准备……我……可不可以……” 闻岸潮言简意赅:“拆。” 是同款黑表。 游辞震惊无比,立刻就想起家里的那一只:我tmd是什么手表收藏大师吗? 闻岸潮会错了意思,认真询问:“你想要女款?” 对啊,这个情侣款手表!游辞猛地回过神,脑袋疯狂摇:“不,不。” 为什么? 问题依然是这个。 但这次游辞问了:“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自己想。” “我要你说。” 心跳得好厉害,胸腔里装满了难以置信的幸福。真的发生了?真的有可能是吗?我也是……能实现愿望的人吗? 闻岸潮低头,看自己交握的手:“说不出来。” 游辞刚要说话,又听见他说:“从没说过这个。所以想你来说,我承认就好。” 但闻岸潮很快转过头来,问他:“行吗?” 还从没听到他这种语气。 “行,当然行。”游辞手软嘴也软,“那你给我戴上……” 闻岸潮这才转过来,还是不看他,垂着视线,为他戴上这块重量。 戴好了,他似乎笑一下。游辞又要喘不过气了。 一定在做梦。游辞晕乎乎地说:“我自己想,那,那想出来了,你就立刻告诉我对还是不对,是吗?” 闻岸潮又在看自己的手:“可以,但明天早上再说。” 游辞不知所措地问:“为什么?” “别问了。”闻岸潮笑了下,像有些忍不住那样,边笑边说,“放过我,让我逃避一晚上,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 游辞张着嘴。在命运面前,他只有眩晕。 闻岸潮说:“还有。” “还有?” “还有就是,我现在很想做。不想聊天了。” “做?可以做呀,但是……”游辞结结巴巴地说,“你又说让我想,你说那句话就是犯规。” “……哥哥。” 闻岸潮道:“我不是以哥哥的身份说那句话的。这不一样,剩下的你自己去想。” 游辞再也讲不出任何,小口喘着气。 闻岸潮静了静,过来,吻在他唇上,又抵着他额头,低声说:“明天告诉我你想明白什么了。” 于是,就这么亲起来。 但是,很突然地,闻岸潮从唇齿之间退出。游辞骤然清醒,努力将眼睛睁开,费劲地看过去。见他翻身拿着什么,再坐回来,已经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 闻岸潮再次凑过来,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亲吻,一下、两下,然后轻轻拍游辞的大腿。 游辞:“嗯……?” “趴上去。”闻岸潮说。 游辞看了眼枕头,只觉得眼前又开始发晕。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慢慢调整呼吸,刚要口干舌燥地照做,突然撑起手向床头看去。 灯……他有些吃力地去触碰开关。 差些距离,闻岸潮扶了他一把,伸手将灯关掉。 房间里黑下来了。 * 再次睁开眼,游辞闻到早饭的香味。 床上只剩下他一人。 昨晚……后来是抱着睡的。闻岸潮从后面抱着他,说他的膝盖窝很暖和,他们于是双腿紧挨着睡觉。 就在他小时候的床上。 不是梦了。是现实。再真实不过的现实——他离爱这样近。 真的! 游辞慢吞吞起床,隔着门,听到闻岸潮和妈妈在笑。再也不会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幸福了。他拿出手机,跟闻岸潮发消息:【过来】 等了六分钟,门推开了。 闻岸潮身上有粥的香味,他闻上去像希望满满的早上。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闻岸潮神态自如地来到他身边,坐下来,问他:“醒了?” 游辞:“……嗯。” 一阵安静,闻岸潮又说:“不舒服?” 游辞:“没有。” 闻岸潮:“你后来睡着没有?” “半天没睡着。” 他听了就笑,微微歪着头,对他说: “那我好坏啊?我害你没睡着。” 第67章 凭什么你是哥哥 要疯了! 游辞推着他:“别离我这么近,叫你过来是要说话的……” 闻岸潮离他远些,收住笑,平静地说:“你弟要去买烟花和鞭炮,你一直不起床,我现在要和他出去了。” 游辞:“现在?大早晨买什么炮……” 闻岸潮笑起来:“快中午了。” 游辞不敢置信地看一眼时间,刚刚光顾着发消息了,都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发现居然十一点了。 闻岸潮说:“要不然问你是不是没睡着。你妈也说先别叫你了。” “我妈真这么说?”游辞惊讶道,“她最讨厌我赖床,大过年的,这几天真是感觉她转性了!” “我看她只是不擅长表达。”闻岸潮说着,刮了下他的鼻子,“和你一样。” 游辞:“怎么就……我不是一直在表达……” 闻岸潮:“和我说话就哼哼唧唧的。” 游辞:? 闻岸潮笑着揉了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你和别人说话不这样,自己没意识到?” 当然有意识到,但他克制不住,每次还偷看,觉得闻岸潮挺淡然,以为他根本没在意,结果…… 游辞憋红了脸,最后来一句:“我就恶心你一个人。” 闻岸潮只是一笑。 游辞想扳回一城:“你不觉得你还是不愿意回消息?” 闻岸潮:“看到你消息就过来了。” 游辞:“你就是很少回消息。” 说着,拿出手机给他看。 游辞:【看到个新闻,漠川夜市的烧烤摊凌晨还排队,离谱】 两小时后,闻岸潮:【想吃?】 游辞:【不想】 第二天,游辞:【你公司是不是有人姓李?】 一小时后,闻岸潮:【有,怎么了】 游辞:【没什么,看见个新闻,有个骗子也姓李】 闻岸潮:【什么新闻】 游辞转发给他看。 又过几天,游辞:【你有去看那个商业区吗?】 五分钟后,闻岸潮:【看了】 游辞:【最近在做什么】 闻岸潮:【刚吃饭】 游辞:【好吃吗】 闻岸潮发送一张照片。 游辞:【不怎么样】 第二天,游辞:【你觉得】 五分钟后,闻岸潮:【觉得什么】 游辞划到这里的时候,闻岸潮说:“这次是你没回。” 游辞怒道:“你每次都回这么慢这么少!” “已经越回越快,越回越多了,”闻岸潮笑得有些无奈,“回你真的算多了。” 确实是这样。游辞瞪着他,忽然说:“凭什么你是哥哥?” 闻岸潮:“你想当哥哥?” 游辞:“我不小你多少。” 闻岸潮:“你想当就当。” 游辞:“你就是随便说的。” 闻岸潮笑笑:“是真的。”说完又来摸他的脸,细细看着他说,“什么时候,你高兴了,你就是哥哥。你不高兴了,我就是哥哥。” 游辞快要无法承受这些,不自觉低下头。 闻岸潮:“问个问题。” 游辞:“你问。”心想,昨天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闻岸潮:“以前喜欢你的人,都是喜欢你什么?” 游辞:“你突然这么问……为什么问这个?” 闻岸潮:“因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们喜欢我什么?你又喜欢我什么?等等…… 游辞失声:“那你就是承认了,你……” ——“游辞!你起来了吗?” 是妈妈。 第85章 林昱晨跟着喊:“哥,去买炮!” 游辞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走,说不慌都是骗人的,总是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来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游辞打开门:“走。” 林昱晨问他:“你昨天是不是熬夜打游戏了?” 游辞侧过脸说:“差不多吧……” 他用余光看闻岸潮,看他所谓的“哥哥”。对方一脸无动于衷,明显比他淡定。 家里大门打开了,外头的寒气猛地灌进来,带着冬日清冽的空气,还有远处街市传来的零碎烟花声。 妈妈慢条斯理地走在后头,披着件米色羊绒外套,手里还捏着围裙的下摆,忽然开口:“游辞,你留下,陪我择菜。” 游辞脚步一顿,林昱晨早已不见踪影,远远地喊道:“来啊——你们快来!” 闻岸潮站在门口,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目光扫过游辞一眼。游辞张嘴:走吧,没事。 他才离开。 大门关上,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蒸锅白汽爬上游辞皱起的眉梢,他蹲在垃圾桶旁掐豆角尖,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妈妈没有说一句话。 上次的电话争吵,她仿佛一切未发生过。昨天他突然的叛逆,她也轻轻放下。现在,她沉默地留住他,一字不说。 “叮咚——” 门铃响得突兀,他们是不是忘东西了?他正要起身,母亲突然抓住他手腕,翡翠镯子重重撞上他轻薄的手腕。 母子对视。 他们的四只眼睛,像皮肤裂开的伤口,就这样互相望着彼此,都想从对方那里找到点什么,可谁也没能如愿。 是妈妈开的门。玄关传来中年妇女的笑声,混着句“这就是小辞吧”。 很不真实的感觉,游辞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缓缓走过去,看见外头站着一对母女。女孩文静乖巧,穿着米色大衣,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而她身旁的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满脸笑意,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她们都看到他了,对着他笑。一场身临其境的噩梦。 陌生女人先开口:“这个是我家丫头,叫——” 什么名字,他听不清,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想起很多,但最先想起来的,是昨天晚上没有进行完的问题。 要找到闻岸潮。要去他的身边。这个想法在心底绝望地尖叫。 妈妈已经迎上去,热情地把人往里让:“快进来,外头冷!游辞,快去给人倒杯茶。” 游辞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扯出个礼貌且麻木的笑:“您请坐。” 他转身进厨房倒茶,忽然间捏紧杯沿,发着抖从兜里掏出手机——救救我。想给他发这三个字。 太可笑了。这个求救,太可笑了。 等他端着茶杯回到客厅,母女俩已经坐下,女孩安静地看着他,母亲则在和自己妈妈聊得热络。 游辞把茶放到女孩面前。 女孩冲他点点头:“谢谢。” 妈妈看着他们,笑意更深:“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 游辞盯着女孩胸前晃荡的玉佛,不知道佛祖是来渡她的,还是来渡他的。 妈妈咳嗽着,笑道:“都认生!还是我来说,游辞是高校的任教老师,平时喜欢看书,你不是也喜欢文学嘛?” 女孩点头,轻声道:“是的,我挺喜欢看书的。” 游辞还在与佛祖对视。 女孩不自在地理了下领口,他才别开视线。 妈妈说:“对了,他还会做饭呢,前两天还给我们做了顿大餐。” 游辞皮笑肉不笑:“嗯,擀面杖炒鸡蛋。” 妈妈默默看着他。 女孩掩嘴笑了笑,倒也不太拘谨,主动问道:“游老师平时喜欢做什么?” 游辞道:“工作。” 妈妈剧烈咳嗽起来,拿起茶杯。陌生女人拍着她的背。女孩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也端起茶杯,低头喝了口。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接着,林昱晨的声音嚷嚷着传来:“哥!你都不知道,这炮威力太大了!!” 游辞抬眼看去。闻岸潮立在门口,塑料袋里的摔炮正簌簌漏出银砂。像场雪飘进他心里。 但他身上有烟花爆竹的硫磺味。 这不是雪,是一场爆炸。 第68章 千万次 眼前简直要发晕了。 现在这场景,都不知道该怪到谁身上去。 是命运在觊觎他的幸福。 游辞的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他抬起眼,在餐桌上看到女孩的玉佛坠子突然断裂,滚进鱼汤溅起油花。 几乎叫出声。 再一眨眼,又是正常的画面。所有人都面带笑意吃饭。 闻岸潮离他有些远。 他们隔着一道菜,水煮鱼。鱼眼正好对着闻岸潮低垂的睫毛。他低着头,一手拿筷子缓慢拨弄碗里的米饭,另一手撑在桌沿,手指滑着手机,唇线绷直,侧脸线条冷硬。 “尝尝这个,”有人对游辞说,是女孩的母亲,她戳开鱼腹,露出塞在里面的火腿丝,“葡国腊肠,特别不一样。” 瓷碟碰撞的脆响,让闻岸潮划屏幕的手指顿了顿——他抬眼,对上游辞有些空洞的眼神,又很快错开。 游辞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只是默默点头。 女孩母亲说:“我们茵茵在剑桥读艺术管理时,就叫我给她寄这个过去,有几次寄着寄着就丢了。” 游辞妈妈笑着说:“国际快递就是会这样。茵茵在剑桥读书?这么厉害!” 女孩妈妈捂嘴道:“小辞也厉害,名校出身,学习好!” 游辞数着闻岸潮锁屏又亮起的频率,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他们是……心碎却必须保持沉默的关系。 “游辞,怎么不吃?”母亲忽然开口,带着笑意看他,“你最喜欢酱排骨,吃点。” 游辞回过神,随手夹了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像是嚼着棉花,索然无味。 对面的女孩始终端坐着,笑容温温柔柔。显然早就发觉游辞的态度,眼神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母亲倒是热络,时不时拉着游辞妈妈聊两句,又不忘照顾气氛。 “游老师平时在学校工作肯定很忙吧?”女孩轻声问。她终究觉得妈妈辛苦。 游辞答,“还行。” 她继续道:“我有个表哥也在高校,听说学术压力很大,很多人都熬夜写论文,连假期都在赶项目。” “我们这边科研压力没那么大。”游辞喝了口汤,余光仍不自觉地扫向闻岸潮。 ——他还在低头看手机,神色沉沉,看上去更阴郁了。 游辞捏紧筷子,被这一幕撕成碎片。 这时,林昱晨口齿不清地嚼着肉,突然凑过来问闻岸潮:“哥,你咋不吃?” 他心里奇怪,感觉闻岸潮今天特别的忙,买炮的时候就一直在接电话,现在回来吃饭,还是不停在看手机。莫非真有几个亿的生意在做?简直太酷了! 闻岸潮“嗯”了声,放下手机,随手夹了口菜,咀嚼了几下,又恢复了刚才那个沉思的姿势。指尖慢慢摩挲着手机边缘,眉头不展。 游辞看着他。他,和他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烦恼。 没有发现我的视线吗?生气了吗?不想理我了吗? 母亲笑着对女孩说:“茵茵平时还有什么兴趣爱好?” “喜欢画画,偶尔也会练练瑜伽。”女孩笑着回答,目光落在游辞身上,“你呢?” 游辞看着她,这一瞬间,心里竟有些打定主意。 女孩轻笑:“您平时有什么兴趣?” ——我有男朋友。我不可能结婚生子了。 到了嘴边,却成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的。” 母亲笑着接话:“他喜欢看书,尤其是金融和经济学的书。” 女孩点头:“学术型的。” 闻岸潮依旧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游辞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却没再往嘴里送。这一动作的停滞,激起他内心疯涌的烦躁。像吞了一口生米,怎么都消化不了。 这时,女孩母亲笑着对闻岸潮道:“闻先生,您是做生意的?” 闻岸潮终于抬起眼,神色淡淡:“算是。” 女孩母亲显然对他也颇有兴趣,继续说道:“年轻有为啊,看着也特别沉稳。” 闻岸潮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过了两秒,垂下眼,将手机扣在桌面上,开始吃饭。 他吃得快,没一会儿就推开碗筷,礼貌了几句离去。 “处理点事情。”是这样交代的,“事情”二字咬得像含了鱼刺。他前脚刚走,游辞后脚就拉开椅子,说:“我去抽根烟。” 等他离去,母亲才从僵硬中缓解,笑笑说:“他开玩笑的,我家孩子从不抽烟。” 说完,她就站起来,跟在游辞后面出去。 第86章 游辞还没下几层楼,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在喘,“站住!” 声控灯熄灭,游辞的手还搭在扶手上,脚步却像断弦的琵琶,骤然停在这里。 她扶住生锈的消防栓,肩膀起伏,额角渗出薄汗,却还是挺直脊背,用一贯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给我回来。” 他不动,冷冷地开口:“回去干什么?继续坐在那里演戏?” 母亲咽了口气,声音压低:“你不要胡闹。人家姑娘和家长都在,就算你没那个意思,也该陪着吃完。” 游辞踹飞挡路的空易拉罐,铝罐撞碎楼道镜时,无数个母亲在裂纹里摇晃。 “我应该?”他笑了一下,“我哪件事是应该的?总说我驼背,我压根不驼背!小时候就天天逼我站墙根,上学以后,你让我比别人多学三门课,连体育课都要请假上奥数。毕业了,又想让我相亲结婚——” “至少...结婚...” “我和男人睡觉了,妈妈。”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楼下远处的烟花声一声接一声地炸开,像是谁的心也跟着崩裂了。 母亲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深深吸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但肺部的供氧已经跟不上,胸腔里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没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她从未有过地示弱了一秒,手撑在栏杆上,像与婴儿对话一样地询问:“你是同性恋?” “我是,我要是结婚了,我的孩子也是,他们也会和同性睡觉。”游辞疯了般地说道,“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母亲猛然抬起手,似乎想要狠狠地扇下去,可举到半空,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撑在栏杆上。 她是真的没力气了。 游辞咬紧牙,垂下眼不去看她,转身往楼下跑。 因为着急,脚绝对是扭着了,也喘得上不来气,这样够不够?够不够?够他消气,够他继续爱自己—— 世界末日般的晴天里,闻岸潮正在一棵树下抽烟。 他还在划手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游辞。 游辞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扶着墙,浑浑噩噩地走来,像孩子一样怯怯地看着他:“你抽烟了?” 闻岸潮问他:“你能下来?” 就是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这一瞬间,竟然又快乐又痛苦。游辞很快走过去,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缓慢下来,边喘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要……” “我知道。”闻岸潮打断他,“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 游辞不信:“你怪我了,你一直不看我,而且你还很生气。” 叶影将闻岸潮割成碎片,他浑身哪里都尖锐。 闻岸潮说:“不是你。” 他的眼神里甚至没有那种可以产生歧义的细节。就是这样说了:“我在处理别的事,那边……” “哪边?” 游辞没发觉自己在喊,但他看到闻岸潮略有停顿。 “什么事……”他喘着问,甚至想笑笑,以表现自己的关心和不在意,但是很快就装不住,发着抖说,“所以你完全不介意?你不介意我和别人相亲?” 闻岸潮将烟掐灭:“你不是主动方,我为什么要和你介意?” 一句出鞘。游辞再也没说话。 闻岸潮看他几眼,手机蓝光映得他下颌线泛青。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走来要拉他——很快,拉住他要迅速收回去的手。 “是不怪你,不是不在乎你。”闻岸潮划了下他的指骨,“两码事。” 游辞说:“是一码事。” 他忽然想起母亲,想起他那个骄傲的、绝对权威的母亲,最后蜷坐在台阶的身影。 于是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对着闻岸潮吼:“什么算两码事?我妈在介绍对象给我,你在处理别的事……你根本对我一点情绪都没有!” 闻岸潮松开手,跟他说:“今天聊不了这个,我不想和你吵架。” 游辞说:“你不会和我吵架的,我完全想不到你失控的样子。” 爱不公平。他早就知道。或许闻岸潮那里只有一点点,而他这里,多到让人悲伤。 闻岸潮道:“你和别人,我多少会介意,但饭桌上我确实没资格说什么。” 游辞打断道:“是多还是少?” “……”闻岸潮闭了闭眼。 “你说今天聊的。”游辞停不下来,“你问我有没有想明白,你说的。我本来想明白了,现在又想不明白了……” “……还是你无所谓我和别人?” 他现在完全不冷静。闻岸潮知道,但还是问他:“这话你认真的?” “我也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总会有人爱我。我和谁上床都可以。” “你不要这么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闻岸潮说完这句,就起身了。 经过游辞的时候,又说: “但你要是觉得这样能证明什么,就去做。” 游辞跟在后面问:“那我们这么多次,你告诉我,到底算什么?” 闻岸潮回道:“有那么多次?” 游辞刻意把话说重:“没有?几千次——几万次,你没有睡过我这么多次吗?那不是睡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答—— 第69章 “出事了” “出事了。” 接到这通电话时,闻岸潮正在买鞭炮,同时想着游辞。 也不知道他被留下说什么了。 何时起,游辞就像变小了很多,突然住进他的身体里。总觉得他在哭。从此体内多了一片海。 像在夜里听到远方的潮汐声,明明隔着千山万水,却总觉得海水正缓缓漫上来。 思绪被打断,他对老周道:“慢慢说。” 老周于是完整地了说一遍:“你爸撤资不是为了和你赌气。他三个月前就开始洗牌了。” “什么意思?” “资金问题。”老周声音里带几分凝重,“应该是有人在查他。之前那些,很可能是在清理自己,最重要的是,得摘掉你。” 闻岸潮很快拨通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开口第一句就是:“确认一下,闻兆最近有没有资产大规模转移。” “有。”过了十分钟,对方低声回道,“而且不止一笔,不仅是撤资,还在迅速抛售部分物业,清理账面。你要小心点,这么大规模的资金流动,绝对不只是财务调整。” 闻岸潮让他继续查,下一通电话打给他的律师:“最近有没有收到相关通知?” 律师说:“目前还没有,但你最好尽快做应对方案。要是你父亲的资金链问题波及到你这边,最坏的情况,你的资产也可能被冻结。” “你是说之前那笔钱?” “哪怕只是部分启动资金,都有可能被牵连。”律师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谨慎,“你父亲的问题可能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多久,一位朋友打电话给给他:“我听说了,情况不妙。他的一个合作伙伴因为洗钱被查了,你爸的资金流动被重点盯上。有人在查关联公司,有可能很快就要行动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瞬,又补充道:“如果有牵连,你和老周也跑不掉。” 在饭桌上,老周发消息问他:【有时间没,打个电话】 他来到楼下的空地,电话接通后,老周告诉他:“情况差不多明朗了吧?我们得做准备。” “我说真的,闻岸潮。”她少见地用了严肃的语气,“这次绝不是小事。” 闻岸潮靠着墙,低头看着被风吹散的烟灰。 这时,看见了游辞。 ——只是见面而已。 怦然的心动,常驻的悲伤,几千几万次,他就这样模糊地、含蓄地带过。 这让游辞想到了一个梦。梦里,他总在嫉妒,嫉妒他和所有人的关系,毕竟哥哥对谁都好。于是就这么疑神疑鬼,常常问:“你喜欢她?”“你喜欢这个人?”“你是不是心里头有她?” “不是。”闻岸潮也总在否认,“都不是。” 最后那次,哥哥烦了,问他:“游辞,为什么你觉得我见一个就喜欢一个?” “随便问的。”他朝后靠去,遮住眼睛,“不说就算了。” 又有些难过地呢喃,“我也知道你不会。” 梦醒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一会儿觉得没可能,一会儿又想万一呢。在乐观与悲观的交界处,他无力地躺下来了。 就像最开始,他们只上床,不接吻。到后来,接吻好像也变得很容易,只是依然与爱无关。那些充满侵略性的吻,撩拨、激烈…… 或许把一切都搞错的人是他——将温柔与爱混为一谈。 游辞的眼泪掉下来了。 闻岸潮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再往前,就是他的家,他的妈妈。但是他没有地方去了。 第87章 他抹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打转,最后胡乱选择一个方向离去,来到混乱的大街上,被人潮吞没,坐上偶然停在面前的出租车。 “随便去哪。”他告诉司机,“随便。” 司机带着他,在城市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开着窗,脸被吹干又湿润,反复几个来回,然后在一片荒郊野岭下了车。 天快黑了。 他不打算去死。竟然如此热爱生命吗?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沿着公路走,边走,边想,看一眼手机,也许有人找他。 真的有。妈妈的电话有二十通,剩下的是闻岸潮。 竟然也有八次。 正在看,电话又响了。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这次是哥哥。 他恍惚着,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本能地按下了通话键。 闻岸潮:“在哪?” 游辞四处看看,说:“我不确定。” 闻岸潮:“发个定位给我。” 游辞:“别让我妈跟来。” 闻岸潮:“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就是这样言简意赅。就这样处理完了。成年人。 什么都不重要了。 游辞坐在草地上,就像在看一场日落公路电影。面前是一望无际,心里是瞬息万变。 摩托车自远方赶来。那种飞驰的噪声,不用回头,他都可以用耳朵捕捉到,是哥哥。 这种感觉还是太好了。他很难形容,但情绪平复下来,依然又恨又痛地希望看见他。 对他招招手。一身黑的闻岸潮下了车,游辞猛地架住他的手,尴尬道:“干什么。” 这个拥抱戛然而止。闻岸潮摘掉头盔,在风里看着他说:“你怎么走那么快?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几遍。” 游辞:“什么叫了我好几遍……” 突然就醒悟过来,不可思议道:“你看见我上车了?” 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没走几步就回来了,一直跟着你,就是街上人太多,一个没注意,你突然上车了。” 他顿一下,语气里有种明显的情绪:“开得太快,车牌号都没看清。” 游辞血冲上脸,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他噤住声音,只是看着他。 闻岸潮也看着他,还是伸手过来,将他往怀里拉。游辞挣扎了一下,他立刻就停下来,低头看着他。 游辞没再动,眼睛看着风吹过的草地。 闻岸潮缓缓凑过来,游辞看见他黑色的眼睛,眉毛,以及额前的碎发。最后,还是被他在脸上亲了一下。 游辞垂着视线嘟囔:“找我干嘛?我今天晚上不和你‘见面’了。” 闻岸潮牵着他的手,慢慢十指相扣,跟他说:“你今天说的那个气话……” 气话?游辞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气话,“我也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总会有人爱我。我和谁上床都可以。”——啊,这句? 怎么了。他竖起耳朵,却没听到闻岸潮的后续。 闻岸潮摸摸他的脸,突然来了句:“你要不要来一次?” 思维之跳脱,游辞跟不上,不自觉问道:“什么来一次?” “就是‘见面’,”闻岸潮说,“你来一次。” 说的是让我上他?游辞到这里才听明白,震惊无比地看着他:“为什么?” 闻岸潮轻轻地笑:“不是生我气了?” 说完,在他脸上划了一下,“还哭了。” 都被他看到了。 游辞来不及感觉丢人,立刻说:“你这是在哄我?” 闻岸潮没说话,默默看着他。 “这种怎么能哄到人?你真是……”游辞又问,“那你刚刚提我说的气话是什么意思?” 闻岸潮道:“我知道是气话……” 游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后面也是气话。” 闻岸潮很短促地说:“你就算因为生气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游辞抓着他问,“你能不能别老说话这么跳…” 闻岸潮低下头。声音突然贴着游辞的耳朵响起:“真的和谁都可以?” 游辞推了他一把,看向远处的山与海,突然说:“找你之前,我和我妈吵架了。” 闻岸潮一只手抚摸他的背:“别生她气了,家长都会操心这种事。” 游辞语出惊人:“我告诉她我和男人睡觉了。” 闻岸潮眼睛睁大。 游辞没忍住,骤然笑起来,似乎阴霾一扫而光。他畅快道:“没说和你!” 闻岸潮沉默着,倒是说:“你一直不回去,她快疯了。” “怎么疯了?” “喘不上气,坐都坐不住。” 两人一同沉默。 闻岸潮这次先开口:“公开不是问题,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但不是现在。” 游辞:“公开什么?炮友吗?” 闻岸潮看他一眼,“她情况不好。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游辞:“公开什么?” 闻岸潮想了想,跟他说:“就算结婚,也不能你自己去说。” 游辞又笑了:“结婚?我们能结婚?” 闻岸潮朝草地看去,很快弯腰捡了个易拉罐回来,掰下易拉罐环,戴在游辞手上,但卡在某个指节,于是就算了。 刚要扔掉,被游辞抢过来。 闻岸潮笑笑。 游辞说:“结婚的话,你要不要办婚礼。” 闻岸潮问他:“你不要回份子钱?” 游辞揉着鼻子说:“反正我也没有给出去那么多份子钱。” 闻岸潮好笑道:“你没给多少,你爸妈呢?真当婚礼是为了收回咱们的份子钱?” 游辞一想,“对哦。” 闻岸潮道:“就咱们爸妈一年给出去的,数字都不少。” 游辞说:“那还是办吧。关系好的或者不好的,都得叫过来。” 闻岸潮拍拍他的手:“想明白了。” 游辞以此类推:“那孩子的满月酒,一周岁,都是收钱的时候?” 闻岸潮看着他,缓缓一笑:“孩子?” 游辞脸色一红:“我说别人。” 闻岸潮摸摸他的脸。游辞顾左右言其他道:“以前还觉得婚礼客人多太烦,轮到我没准还高兴了,一看外面,来了那么多份子钱!” 电话响了。闻岸潮抱了游辞一下,离开去接。 他有预感,并且已经认命。果然是老周,她听上去怒气冲冲:“这时候找不到人,你他妈干什么去了!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也被带走了!” 闻岸潮手进兜,指尖轻轻敲了敲烟盒:“没有。在处理别的事。” 一时间,回想起白日树底下的那通电话。 “他是有经验的。”老周那时说,“先是对外说公司战略调整,主动收回了对你的投资,把股份低价转出去,减少持股比例。然后让第三方公司来收你的资产,甚至安排买家高价回收你的一些物业,明面上帮你套现,实则是在和你彻底切割资金联系。” “还不止这些。”她的声音更低了些,“他找律师重组了你的资产结构,名下所有和他有关的物业,统统被转移到了一个独立信托或者空壳公司里。你和他的资产,现在在法律上已经完全分开了。” 闻岸潮问:“这么干净?” “当然要干净。”老周冷笑了一下,“要是不做这些,你也可能会被查。他那个合作伙伴出事后,调查已经开始深入了,万一查到资金流转,你和我的公司也跑不了。” 闻岸潮提道:“之前他通过私人账户给我转了一笔无息贷款。还有,刚刚问了小刘,最近有个投资方对我们的项目突然感兴趣,可能也是他安排的。” 老周叹了口气:“上次我有所保留,没跟你说。其实他还放了个消息出去——说你不孝,不认他这个爹。” “也就是说,他有意让你在公开场合跟他决裂,如果必要的话。”老周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的,有时候,这种戏码最有效。” 思绪拉回,老周道:“他做生意这么依赖灰色地带,你以前真的不知道?” 闻岸潮平静道:“只知道一点,没想到这么严重。我们没你想的那么亲密。” 事到如今,老周只能叹气:“律师回你电话没有?” 闻岸潮说:“回了。” 他说完,看向游辞。夕阳下,游辞蹲在地上,正在戳那个易拉罐。 “最严重会怎么判?” “死刑。” 第70章 坏运气 怎么戴不上去呢? 游辞握着易拉罐环,只想叹气。他觉得自己过于较真了,很快就抬起手,泄愤一样将它丢的远远的。 仿佛丢掉一种坏运气。 再去看闻岸潮。他站在风里,太阳即将被天边吞噬。黑暗从他的脚底滋生,天快黑了。 在聊什么?游辞缓缓站起来。 老周:“你得回来。” 她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急躁:“再不回来,这事就不受控了。你还想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 第88章 闻岸潮依旧没什么情绪:“过完年。” 老周轻笑了一声:“你还有心情过年?” 闻岸潮:“没有。”不过,他还是说,“但我想过完年再回去。” 老周态度强硬:“我不管你在陪谁,这个时候你得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 闻岸潮:“我联系了律师和财务,把我的资产结构重新整理。该切的都切了,账户也在重新调整,短期内不会受到波及。” 老周:“财务那边我也在查,暂时没问题。但你能保证调查不会扩大?你留在这边,外界就会默认你有事。” 闻岸潮:“银行、政府、合作方,我都问了,目前没立案,情况可控。” 老周:“你打听能比律师和公关团队更快?” 闻岸潮:“新闻里能有什么人话?公关负责擦屁股,我得看清谁在放火。” 老周被他噎了一下,换了个方向:“你见过他了吗?” 闻岸潮竟说:“现在见不到,等见了再看他是认命,还是想挣一挣。” 老周吸了口气:“……我是真搞不懂你们。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他能接受死刑,你和你妈也能接受?” 闻岸潮:“我在解决问题,不是讨论情绪。” 老周语气沉下来:“好,那我跟你说,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要不要救他。你爸早就把你从局里摘出去了,你还不快回来保住自己?” 闻岸潮:“后天回去。” 老周:“立刻回来。”她语气更冷了些,“公司才是你该管的。他撤资了,你得补窟窿,资金链不能断。另外,大客户和投资方,我需要你帮我稳住。” 闻岸潮:“我不在,局势能乱成什么样?要是真扛不住,你也别等我了。” 老周气得要吐血:“你现在是拿公司给人陪过年?闻岸潮,你——” 闻岸潮正要打断她,身后突然响起游辞的声音: “我跟你回去。” 闻岸潮侧头看去,压下手机。 游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说:“你公司有事?明天回去也可以,我和你一起。” 这话是认真的。 正好闻岸潮这边有事,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契机。本来他就不想面对,面对那种每次与妈妈见面的感受——既想被她看见,又不想被她看见。 闻岸潮对此持不同意见,他们没有讨论出结果,天已经黑了,只能先返程。摩托车是租的,还回去后,还花了一段时间打车到家。 那时已经九点多钟。 后爸就在楼口踱步,看见游辞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一点挤出来的笑意:“回来了。” 他看了闻岸潮一眼,又看回游辞,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劝慰:“你妈刚缓过来点,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游辞也挤出声音:“嗯。” 后爸说:“进去看看吧。” 末了,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给游辞让路:“坐一会儿,饿不饿?” 闻岸潮走上前,抚着游辞的后背,带着他往前走,扭过头问:“叔叔吃了吗?” 男人说:“吃了。晚上有茄子,我做茄子好吃。你真该试试。” ——他的爱很廉价啦。 游辞突然想起这句话,那是他上初中时和齐天说过的内容:他这样形容后爸对自己的爱。 但其实,最多也就做成这样了。毕竟他总是对他充满抗拒。 男人上前打开门,闻岸潮在他身后默默拍着游辞的背。 游辞只是看着他。 闻岸潮凑来,在他耳边道:“真不想留下来?” 游辞问:“你带不带我走?” 闻岸潮碰碰他的耳朵,说:“知道了。” 于是心情拨云见雾。一切好像有了答案,游辞很快进门,余光瞥到母亲在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地喘气。 那种压力又上来了,但他很快开口道:“我有事得回去了。” 后爸对闻岸潮说:“来,帮我端个菜。” 闻岸潮跟着去了,厨房门轻轻关上。现在,只剩下他们。 游辞还是没有太多勇气面对,只是背对着母亲,不快不慢地收拾行李。衣服折得漫不经心,箱子里乱七八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带些什么。 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透着一股藏不住的疲惫:“现在能抢到票?” 看来她也没劲生气了。那种恐惧稍褪,但其他难受的情绪压上来。游辞只是头也没回地答:“嗯。” 他只是收拾,翻来覆去地捣鼓本就没怎么动过的衣服。 直到她走过来。妈妈的手放到他肩膀上。 “你告诉我,告诉我……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吗?” 她很绝望。游辞感受得到,妈妈在绝望。这一刻,竟觉得与她惺惺相惜。 他深吸口气,说:“可能吧。不光是女孩子。没有人喜欢我。” 妈妈的声音很不平稳,又道:“那和你睡觉的男人,喜欢你吗?” 游辞这次终于回头了,眼神却有些闪躲。 “不知道。”他这么说。 妈妈的呼吸慢了下来,很轻地、很轻地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经常有,”游辞说,“但我也经常爱不爱我的人。” 妈妈很急,字都要不清:“他不接受你?他不爱你?” 不是只有他啊。游辞沉默。 妈妈也很久没说话。 然后,她在茶几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到游辞面前。 游辞心不在焉地打开,里面先掉出来一个红本。 他用手接住。 “写的你的名字。”妈妈咳嗽着,用手挡住嘴,“这套就在栖风,能看到你单位,离得很近。上次找你的时候,付了全款。” 游辞僵住。 母亲没有看他,手掌轻轻摩挲着文件袋:“本来是给你和媳妇准备的。” “如果那个男人喜欢你,”妈妈说,“也可以带他住进去。” 未来或许会住进去的男人正在抽烟。 闻岸潮跟游辞的后爸招呼了一声,来到阳台,打开窗户,就着冷风看天空。烟朝远方逝去,而他打开手机。 父子连心app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他今天才发现。 其实这个软件也有一些可爱的地方。 比如首页的虚拟拥抱按钮,一个超大的“抱抱”按钮,点击后会出现老爸卡通形象张开双臂送上温暖拥抱。 他按了几次,看着手机。 抽完这根烟。 回到客厅,看见游辞和他的行李。 游辞像是突然变小了,缩在大行李箱的旁边,弯着腰,驼着背。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也可能是等自己。闻岸潮很快来到他身边。 至于他的母亲,正靠着后爹坐在沙发上。她脸色很平静,偶尔短促地咳嗽几声,妆早就花掉了,真实的脸是这样衰败。 她老了,很明显的老去。又老又疲惫。以后都不可能再胜过年轻的他。 她大概也知道,于是送走儿子的时候,就在门口站着。 看他走远。 第71章 花的故事 商务车碾过结冰的省道,司机把暖风调到最大,出风口挂着的转运符开始狂舞——朱砂写的“平安”二字仿佛在眼前簌簌掉着红屑。 这再次让游辞想到女孩脖上的佛像。 只是佛祖的脸庞变成了妈妈。 漆黑的天色压着路面,远处的山脉被吞没,只有稀稀落落的灯火在深处隐现。车窗外,零星的烟花在乡镇的夜空里绽放,光落在游辞膝头的红本上。 游辞抹了下眼睛,扭头去看闻岸潮。 他一直在忙,不是看电脑,就是看手机,蓝光舔着他的下颌线,映在瞳孔里,像片被冬夜冻住的湖。 ——【联系看守所了,确认近期见不了面。】 这是律师的答复。算上这条,其他消息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呼吸极稳,每一条信息的推送、每一通电话的震动都没有掀起闻岸潮面上的波澜。 而看着他的游辞缩在另一侧,头靠在车窗,预感落在那道不停后退的公路线上。 灯光一盏盏地划过,像是倒带的电影,冷白色的光影照不进他的眼里。 卡车呼啸而过的瞬间,游辞看见监狱探照灯刺破雪幕。这次,闻岸潮也抬起眼睛,视线擦过车窗,又落在游辞脸上。 闻岸潮一顿,抬起手臂,抹过游辞的眼角。 “哭了?” “没有。”游辞躲掉,停顿几秒,“你很忙?” 闻岸潮将电脑合上,头往后靠去,静静看着他。 游辞低着头,看房本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边。他说:“你忙你的,我就是问问。” 闻岸潮:“你妈和你说什么了?” 游辞:“……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 其实监狱探照灯将闻岸潮的思绪拉扯的很远——此时,才算是正式回归。他稍微靠向游辞坐了些,问道:“你和她说什么了,她和你说这个?” 第89章 “没有。”游辞闷声撒谎,“她就是忽然说这个。” “不是跟她说你和男人睡觉?” “……和这句没关系。”游辞抓着头发,突然说,“其实我没那么恨她,其实……我不恨她。” “恨就恨了。”闻岸潮的声音低而沉,“今天你伤害她,明天她伤害你。感情都是这样,不用太愧疚。” “……嗯?”游辞有些惊讶,但想来想去,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好冷漠——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但听到,就是觉得好冷漠,感觉这人的骨缝里都是冰渣子。怎么一丁点感性的地方都窥探不到? 他心里其实有太多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变成一句:“那你有恨过我吗?” 闻岸潮反问:“你恨过我?” “恨过。”游辞承认。 “白天?” “以前也有。” 闻岸潮却没有追问。 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消息和未接来电堆积在上面,他没有看也没有回复。车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时间,他们的存在也仿佛变得轻盈而遥远。 游辞的心沉下去。 “再有四个小时。”司机低声提醒。 也就是说,到达栖风市区得天亮了。 路边偶尔有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映着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爆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远处的烟花再一次升空,那一瞬间,游辞感到自己是无数个过年场景之外的一粒尘埃。母亲的身影,房本上的名字,甚至闻岸潮的气息——这些都像是不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在这辆飞驰的车里,奔向离家愈来愈远的地方,身旁是一个也许并不真正属于他的人。 “你妈说得对。”闻岸潮说这话时没有表情。 游辞睁开眼睛:“嗯?”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他淡淡道,“你太好,留不住才是应该的。” “……这叫什么话?” “上大学那会,有个舍友种了盆花,天天浇水,盼着它开花。”闻岸潮低声道,“但它一直不开,后来他家里有事,休学搬走了。走了以后的那个春天,花开了。” 游辞被这突然到来的故事搞懵了:“……那他知道吗?” “他把所有人联系方式都删了,和我们关系也不好。”闻岸潮心不在焉地回答,忽然一笑,“告诉他又怎么样?没有人会为了朵花再搬回来。” “不用搬回来,拍给他看看也行啊。”游辞听得胸堵,皱着眉说,“突然说这些,都不像你了……” “你以为我什么样?” “不是我以为……你自己不也说自己是乐观的人?刚刚这些,很悲观。” “说花的事,你倒听得挺认真。”闻岸潮笑笑,“那花跟我没关系,也不是我的故事,讲完就不算数了。” 游辞困惑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眉头紧锁不解,最后放弃了,闭上眼睛,感受着车子继续向前驶去,心跳在沉默中放缓,风景一幕幕倒退,时间也悄悄剥落。 只有命运在前方等待。 * 到地方后,天已微亮。游辞短暂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才发现车停在自己公寓楼下。 闻岸潮见他醒了,说:“你先回去,我得加个班。” 这就是回来的意义?游辞下意识说:“我就不能——” ——和你一起去? “结束我就来找你。”闻岸潮打断他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不容易。 游辞二话不说打开门下车,没走几步,听到车扬长而去的声音。 这是除夕当天的清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坏掉了。 闻岸潮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知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回来的?又知不知道,现在根本离不开他…… 祸不单行。 游辞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手机便震动起来。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是学校人事处。 他站在玄关,带着一丝疲惫接起:“喂?” “游老师,”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且谨慎,“现在方便吗?” 游辞没所谓这个无谓的寒暄,直接问:“什么事?” 对方停顿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事情有点复杂,我得提前通知您一声。” 游辞垂下眼,视线落在门口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鞋子上:“嗯。” “就是那件事,举报人声称你是通过私人关系入职的,还提到了许兰教授……甚至有些针对学校领导的言辞。这件事已经引发了不少关注。” 游辞等着对方继续。 “有人把举报内容转发到了一些财经论坛和本地社交平台,还加了不少恶意猜测。”电话那头像是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一直在压,但校外舆论……你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游辞道:“所以呢?” “学校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举报事件做出了初步决定。” “什么决定?” “从即日起,学校决定暂时停职您,配合相关调查。” “……” “举报的内容在网上进一步发酵,有不少媒体已经开始联络学校。领导认为,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必须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停职只是临时的,等调查结束后会有进一步决定。” “所以,我是学校的负担了?” “游老师,情况不是这样的。这次的举报内容虽然站不住脚,但影响确实很恶劣。学校得给外界一个交代,我们需要一个缓冲期。为了尽快核实情况,您需要补交一些材料,包括您的学历证明、论文成果,还有当时的招聘面试相关记录。” “知道了。”游辞木讷道,“我等下发你。” “校领导也很为难,”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许兰教授的声誉一向不错,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外界的解读不太友善,学校希望你们双方暂时保持距离,等风波过去。” 游辞靠在门边,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涌上来的烦躁,“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暂时不考虑这种情况。只要调查结果证明招聘流程合规,学校自然会恢复您的职务。” “如果不能呢?” 对方的回答很有意思:“……许教授的情况也有人在关注,目前来看她不会受到直接影响。她的声誉在学术界一直很好,学校也会尽力保护她。” “我明白了。”游辞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对方顿了顿,“游老师,过年了,还是先放宽心吧。” 电话挂断。 游辞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神看向窗外的街道。红色的春联贴满了沿街的门窗,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隔着玻璃传来。商场门前贴着大大的“新年快乐”,超市门口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 这些都和他无关。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盘踞在他心头: 我伤害了妈妈。我的报应来了。 第72章 2:43 am 结束就来找我。 几点结束?几点过来?要一直等吗?好像也只能等下去,在这种日子等人是会疯的。 但好像疯了也没关系。 学校那边的事情还在发酵,人事处要求他尽快提交几份材料,以配合调查。游辞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打电话和相关人士沟通。 虽然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了。 下午三点,他终于忍不住,给闻岸潮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 游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继续和学校那边交涉。 四点,他又打了一通电话。 没人接。 四点半,他换了个号码,再拨一次。这次不管有没有人接,结果都很糟糕。 依然没有人接。 五点,他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打开外卖软件想点点什么,却鬼使神差地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烧水。 别人家年夜饭的味道从窗户漏进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紧跟着传来,游辞应激般跑过去,双手把窗户捂紧。 起锅烧油炒菜,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混杂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在空气里回荡。 他做了四个菜,一个汤。 春晚没意思,但他需要热闹。看进去的时候,心会不那么空。 六点,他盯着手机屏幕,点开和闻岸潮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入,再删掉。最后,干脆直接拨了过去。 没人接。 他打开朋友圈,闻岸潮最后一次更新还是三天前。再翻到共同好友,盛子昂发了酒桌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 爱竟然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 六点半,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家里人,想至少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电话也没有接通。 她生我气了。他心里难受,发了句“新年快乐”。其实他们都不会表达,爱是双向的模糊。 第90章 后爸、弟弟,也都没有回消息。罪恶感铺天盖地袭来,游辞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他一口一口把孤独咽下去,不再给闻岸潮打电话,也不再看手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夜空,照亮一个人的房间。 齐天:【看】 发送一个截图,王者新年限定皮肤的赠送页面。 齐天:【艹,大过年的,买了年限的菜狗们都来坑老子】 齐天:【你这小狗也来一个】 齐天:【大妈】 游辞没忍住,一下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哭,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回复:【这皮肤丑死了】 然后登录游戏,把所有的年限皮都买了送给齐天。 所以他也不是不会表达爱。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始终觉得自己没睡着,怀揣着迷茫和疲惫,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门外有动静,他立刻就醒了,小猫一样张望着,屏住呼吸去听。这时候是凌晨两点多。 无事发生。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确认,竟然有几通未接来电。 是弟弟?他立刻回拨。 林昱晨上来就说:“哥!妈吐了好多……好多红的……” 游辞猛然坐起来:“什么时候!” “你走了没多久,她就咳得特别厉害。爸叫了救护车,亲戚们都来了……”林昱晨的语速很快,“妈住进重症监护室,他们说她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游辞一瞬间没听懂:“之前?” 林昱晨:“上次流感结束,她就一直咳嗽,去了医院,回来跟我们说没事,其实就检查出来了。几天前她还偷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情况恶化得很快,就是不告诉我们。” “……是什么病?” 肺癌。 就是这两个字,一瞬间,和妈妈所有的回忆都被它们触醒。脑子就这样走马观花放着,游辞呆呆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爸和舅舅在医院里吵起来了,他说妈一直骗他是肺炎。然后他们动手了。”林昱晨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还没从刚刚的场景里缓过来,“舅舅骂他没用,说一个男人怎么连自己老婆生病都不知道,还推了他一把,爸摔在地上,其他大人也在吵,有护士上来劝,但是根本拉不开他们。” 男孩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小姨让我别在这看了,拉我去外面透气,问我最近有没有发现妈不对劲。其实我有,我说,她对我……很不一样了!以前总是怕我吃不好穿不暖,什么都顺着我,但最近,她开始管我很多事情,不让我玩游戏,盯着我写作业,跟我说以后不许撒谎,做人要守规矩,要让人喜欢,才会有人帮我,以后路才好走……” 说这些话时,林昱晨不像个十几岁、即将面对高考的男孩,反倒像个被裁员通知砸懵了的中年职员,嘴上还在絮絮叨叨地盘算房贷和孩子的学费,仿佛只要声音没停,现实就能绕过他。 最后,游辞听到弟弟磕磕绊绊地问他: “哥,你……回来吗?你回来,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吵了。” “回来。”游辞说,“我马上回,你别害怕。” “好。”弟弟的话弹珠一样抛出来,“好,好,好……” 你快回来! 电话挂断后,游辞仍握着手机,窗外的黑夜沉沉地笼罩着城市,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烟花炸响,这份阖家团圆的余温,以前很少,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现在,妈妈变成了一把刀子,插进他的肚子里。原来愧疚可以这么疼,原来没有妈妈是真的不行。 说来,妈妈也对他的态度大有所变,过去是严厉,最近是温柔。早早为他做了规划,买了房,甚至在最后同意他和男人一起…… 生来第一次觉得妈妈爱他,竟然是她快要死去的时候。 游辞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才想起来,应该先收拾行李。他四处张望,惶恐地发现,清晨才带回的行李箱,竟然原封不动地立在面前。 这个刚逃出战场的士兵,身上的硝烟味还没散,又即将被一纸命令召回前线。 游辞拖着行李出门时,手机震动起来。 门关上,他低头向下看,凌晨两点四十三分,闻岸潮正在上楼,蓝光照亮他的侧脸,他们目光相碰。 “游辞?”闻岸潮眯起眼睛,似乎并未看到他的行李,“你真没睡,学校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别来了,”游辞打断道,“我妈要死了。” 第73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一)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夜里。 游辞走得很赶,风打得他背影直抖。闻岸潮起初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后来,脚步很快地追上来,前面的人猝然加速,他于是放缓了,最后,贴着游辞的影子走。 不知这样你追我赶了多久,闻岸潮果断一个跨步上来,重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怎么回去?我叫车送你。” 游辞说不用。 很轻的两个字,甚至没发出声音。他被截停的、发抖的身体此刻完全静下来了,却不是冷静。 不用、不用、不用……嘴唇就这么逐渐动起来,最后大喊一声,“不用!” 闻岸潮放开他的手。 游辞又因为这个动作僵硬一瞬,他用余光去瞥闻岸潮的脸,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 到这种快疯掉的时候,心里竟也在害怕失去。 但他开不了口,十分痛苦。闻岸潮静了几秒,问他:“阿姨出了什么事?” 说完,在他胳膊上一揉。 游辞的情绪瞬间冲上来了些,他脸憋得很红,一顿一顿地宣泄:“她……查出来有癌,不跟人说,现在吐血进了医院——她想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她以为我能原谅她吗?” 闻岸潮眼睛微微放大了些,听到后面,则变成低下头,沉默着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游辞的背。 他们逐渐抱在一起。 游辞:“我不会原谅她,我才不要原谅。” 闻岸潮:“我知道……” 游辞:“她骗我,骗他们,说自己就是咳嗽。” 闻岸潮:“不是你的错。” 游辞:“我和她吵架了,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闻岸潮:“说了什么都不要紧。” 游辞:“我和她说,‘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游辞:“……为什么不说话?” 闻岸潮将他搂得更紧。但,仅仅只是这样的回应——非常糟糕。 游辞推了他两下,没推开,问他:“你在想什么?” 闻岸潮继续收紧手臂,并拨通司机的电话:“……是,他需要再回家一趟,今晚,越快越好,现在就来吧,地址我发你了。年后你再休息一礼拜,工资照常。” 直到电话挂断,游辞突然力气很大地推开他,就这么红着眼睛瞪着,无声无息的半分钟过去,他有些失控地要求:“陪我回去!” 闻岸潮抬起手臂,最终还是放下了。 游辞又喊:“陪我!我要你陪我回去!” 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大声诉说自己的要求。尽管开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东西要不来。 他胡搅蛮缠,无视闻岸潮的沉默,拉着他,拽着他,最后重重抱上去:“你得陪着我,凭什么让我自己回去,凭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闻岸潮推了他两下,这让游辞更疯狂。最后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殴打。但闻岸潮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他撒气。 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原来两个人生出的孤独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游辞这辈子都不想再爱谁了。 他终于累了,放开他,蹲坐在地上,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发呆。 闻岸潮的衣服是乱的,头发也乱,脸依然无动于衷到可怕。他告诉游辞:“我今天走不开。” 或许他有想解释的意思,几次都欲言又止,可惜游辞没有精力顾及到。 游辞嘟囔道:“我猜错了。” 他说:“你不爱我。可能就一点喜欢。” 闻岸潮道:“给我两天时间,如果……” 游辞打断他:“不用。” 这次,“我”终于排在了“爱”前面。游辞说:“你不用来了,以后都不用再来。” “我不要你的答案了。” 他等来一片寂静。 一声短促的喇叭响起,车灯像刀锋一样划破黑夜。黑车滑入他们中间,引擎声低沉地咕哝着,像个不耐烦的旁观者,提醒他们各自归位。 游辞抹了把脸,带着行李上车,就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闻岸潮重重在他额头上一抵——游辞吃痛,恼怒又伤心道:“干什么!” 第91章 不干什么。 似乎有这样的回答,很轻,也很弱。 但游辞根本没有回看,将车门甩上。 直到彻底离开,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五分钟后,手机响了。 是闻岸潮,他想也没想挂断,拉黑。 其实只打了一次。但他很怕只有一次,也怕他再打来,于是只能这样做。 并且很快其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 这其实不是狠心,是自我保护机制的开启。 只是游辞不想承认。他太累了,歪头倒在车座上,沉沉睡去。 * 时间倒转。 刚回到栖风市,闻岸潮送走游辞后,就去了看守所。 短暂会面失败了,即使他亲自到场,都面临了“探视取消”,工作人员冷淡回应“需要走司法程序”。 他回到公司,来到老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老周一脸疲态地告诉他,他们的核心合作伙伴已经被立案调查,一旦牵连上,公司可能被冻结资金。 她与他分享一份突如其来的税务预警函,闻兆早前为他注册的资金转移操作暴露,税务部门已开始排查。与此同时,桌上摊着厚厚一沓资产冻结预警通知,闻兆的信托账户也被政府部门冻结。 公司现在一团乱,不少投资人撤资,短期资金链吃紧。长期来看,很有可能负债。 老周语气克制地总结:“不排除涉嫌转移资金,父子公司全部被列入关联调查。” 闻岸潮说:“回来就是要和你商量。现在立刻切割业务线。能剥离出去的资产、品牌、对公账户全部转移到独立法人名下。用最快的速度起草解构协议。” 老周叹了口气,缓缓拿出手机。 闻岸潮:“之前咱们不愿启用的备用信用额度,现在全部激活。包括境外的那一笔,把信托联系上。” “冻结一切扩张计划,维持现有项目运转,裁掉非必要人手。” “准备一份声明——以你的身份发布,说明我们与闻兆的财务往来终止于去年四季度,所有历史资产交割文件、审计记录也一并公开。” 老周点点头,抽口烟,捏了捏鼻子:“听说你去了看守所?怎么样,这事会判多重?” 闻岸潮道:“涉嫌非法集资、洗钱、虚构融资平台、税务造假,加上他在多个城市同时设壳虚开发票,有跨省组织嫌疑——” 他略一停顿:“基本是死刑。”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外面除夕的鞭炮声穿过厚重的玻璃,砰地一响。 “不过——”他拂去烟灰,“还不到完全放弃的时候。” 老周看着他。 闻岸潮:“能救的,只有一点:他替多少人挡了事。” “银行系统、地方开发商、甚至一些招标平台——你我都知道,很多账不止他一人签字。只要他开口,很多人得跟着坐进去。” 老周:“你是说……” “除非有人比他更有利用价值,不然他就是最重的那一个。” 老周明白了,缓缓叹了口气:“你要他开条件。” 闻岸潮没有否认,短短一顿,又说:“还有件事。学校人事处给我妈打了电话,他们在对游辞的‘背景问题’启动内部调查。” 老周眉头微蹙:“老太太快退了吧,还能被约谈?” “说是有人匿名举报,用的是完整材料和时间线,不像是单纯的‘捕风捉影’。我刚联系了校方几个熟人,口气都很谨慎。” 老周的表情也谨慎起来,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试探道:“既然你妈没事,那……” 闻岸潮道:“学校的态度是,‘风头太紧,只能缓一缓’,不管是不是真的清白,现在都要先晾着。” 老周沉默几秒:“你想怎么办?” 闻岸潮问得直白:“我记得你有教育系统的关系,能不能把这个问题从人事线挪到监察线,让他们内部先冷处理。” 老周惊讶地看着他。 闻岸潮:“或者从流程下手,拖过关键时间点,让这件事不至于变成正式立案的材料。” 老周:“……这很冒险,你以前从不这样。” 闻岸潮淡淡道:“你不帮?” 老周:“你开口,我肯定帮。” 她轻吸口气:“我认识两个高校监察系统的老头儿,得走点关系。” “能走吗?” “我试试。”老周语气迟疑,忽然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是为了老太太,还是为了他?” 闻岸潮低头扫了眼桌上的预警通知,说了句模糊的话:“没区别。” 老周嗤了一声,又摇头:“我也真傻,当然是都有。” 她靠进椅背,声音低下来:“这句话不该我说的,尤其你更不需要。但这个时候……游辞,不该是你考虑进去的因素。” 闻岸潮没出声,拿起桌上的文件,一页页翻看。 老周忍不住补了句:“我们扛得住的,他扛不住。尤其接下来如果真牵扯出去,风一吹哪都是刮他的脸,到时候就不只是停职调查了——” “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电话是在游辞走后,他才拿出来的。 他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拨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许是告诉他所有真相,也许只是想听他声音。 手机贴近耳边,各种喧嚣的声音挤进来,远处竟像是有人喊、有人笑,有车子驶过街口的声音。 只是。 十秒不到,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一秒,耳边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静音键。原本震耳欲聋的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原来,这是很久前某天记忆里的画面。那时候,他也是在给游辞打电话。 记得是在街上,烧烤摊的煤火被一盆水猛地浇灭,油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音响店慌张地把喇叭拔掉,音乐嘎然而止。因为城管要来了,老板在收摊,邻居在关门,街口变得冷清空荡。 电话没有拨通,像极了现在。 【通话已被对方挂断】的提示冷静地浮现在屏幕上。 像是某种命运的回声,在这个除夕夜里,格外安静地提醒他: 一切都收摊了。 第74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二) 离开栖风市,也离开他,竟像换了个世界一样。 尽管疲累,游辞突然得以喘一口长长的气。 到了医院,他反倒冷静下来,回归大人的身份。医生在急诊室外告诉他们: “抢救暂时成功了,止血反应还不错,但病灶在肺尖,靠近大血管,后续还要继续观察……如果能挺过这一关,再做一次pet-ct,确定有没有远处转移。” 母亲刚入院时吐血不止,是因为肺部肿瘤破裂引发出血,加上她有高热和血氧饱和度低的情况,所以当时病危通知书下得很快。 但是,经过急救、止血和一轮初步治疗,暂时转入了观察期,肿瘤仍在,但暂时压住了炎症和出血。 坏消息让人冷静,好消息却令人脆弱。游辞心跳登时空了一拍,嗓子发干,有什么东西卡在胸腔上不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突然想起昨天刚到家的时候,鞋子还是新的,好像刚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样。 现在,全是泥,全是水,灰蒙蒙的。 原来妈妈的病是真的。也原来,她是这样强大且孤傲,这点他远远不及。 游辞变得更加沉默,医院里不全是眼泪,而是很吵,很散,很没有人情味。亲戚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后面只剩筋疲力尽的沉默。 林昱晨作为在场最天真的那个存在,执着地认为游辞是改变一切的天神:妈妈似乎不会“死掉”了、大人们也不再吵架了,他依偎在他身边,偶尔讲讲学校的事情,偶尔发呆。 林昱晨盯着游辞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突然问:“哥,你看得懂吗?” 游辞的手指停在那行「肺尖型腺癌可能」的字上。 林昱晨问:“是不是很严重?” 游辞把手机黑屏:“比高考数学最后的大题难一点。但也不是没救。” 林昱晨无精打采地重复:“比数学大题还难……” “嗯,医生不是说要再观察吗?还有pet-ct。”游辞声音很轻,带着点哄人的口气,“就像做一次大检查,查完才知道用什么药管用。反正现在稳定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听话。” 林昱晨低着头。 很久,他才说:“我有鼻音她都要问我好几次是不是感冒了,现在她吐血了,我们才知道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游辞半天才应了声:“嗯。” “不想没质量地活着,”游辞低声说,“她应该做了功课,觉得没意思。换做是我……” 林昱晨眼睛红了:“但是哥,不会很恐怖很怕吗?我连感冒自己去输液都觉得孤独。” 游辞脱口而出:“她是我妈啊。” 第92章 说完,愣了愣,又压下去神色:“性格一直都这样……” 爱人爱得如此别扭,这就是他的母亲。他们是真正的亲母子,说不定……于是此时,脑中浮现出闻岸潮的身影。 一瞬间,过去的世界又席卷了他。 游辞下意识打开黑名单看了眼,他几乎没怎么想,就直接把闻岸潮拉了出来。 只是心里的疤还在,做不到主动联系。 想着,他或许还会发消息来……就这样想啊、等啊,边看肝癌的相关资料,边合上了眼。 后来,母亲醒来了。 医院的走廊亮着微冷的灯,时间是凌晨五点,医生翻着手里的检查报告,语气平稳:“白细胞总数下降了,说明炎症反应控制住了,体温也比较平稳……算是朝着比较积极的方向发展。” 后爸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舅舅却依旧蹙着眉,看着床尾。 “她连医院都自己来,”他突然说,“还是我接的电话。” “……你也知道她那个脾气,问了就说没事,还凶。”后爸疲惫回应,“她是你亲妹妹,你不知道?” 医生轻声插话:“我们查过她过往门诊记录,都是自己来的。拒绝家属陪同,也拒绝住院。”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短暂地安静下来。 游辞靠在窗边,没心思劝这没意义的架。他目光盯着医生手中的那一叠纸,忽然开口:“她现在需要什么药物干预吗?” 医生说:“目前她处在观察阶段,不会贸然用抗肿瘤药。我们还需要她进一步的体检报告来确认有没有远处转移,再定治疗方案。” 游辞的胸腔仿佛终于松了一点,那种不断下坠的感觉稍稍停止了。 他重新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快亮了。 “目前没有发现明确的远处转移,但由于肿瘤位置靠近肺尖及大血管,手术风险极高。我们的建议是——先做两个疗程的放化疗,如果缩瘤效果理想,再考虑局部切除。” “简单来说,就是暂时控制住了,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但这段时间身体会很虚,可能会掉发、恶心、没胃口,需要家属尽量在情绪上支持她。” 就这样,一点点的,身体松懈下来。 尽管瘦弱的妈妈躺在床上,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但游辞的呼吸没有那么困难了。后爸和舅舅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他们开始怀揣希望。 寒假就要过去了,弟弟回到了学校。 闻岸潮——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心思回落,游辞开始自我反省,他觉得最后说的话有些重。那天晚上闻岸潮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处理?他说的给他两天时间,是不是公司真的很忙? 等待是煎熬的,愧疚袭来,他更是有些不敢发消息过去。 害怕被拒绝,害怕闻岸潮生气——虽然不管怎么想,闻岸潮都不像是会生气说重话的人。但光是他的沉默,都让游辞心如刀绞。 老师的寒假也过去了,后爸开始劝游辞回去上班。游辞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只说请了几天假。 但后爸每天都劝: “你妈病了,是我们这辈子的事;但你不上班,是你自己这辈子的事。” “人活着就得分轻重缓急。你妈这边有我,有医生,还有你舅舅。” “她也希望你该干嘛就干嘛,别被她这事拽住。” “你站在她病床边,哪怕一整天也没用。人得往前走,该做的事还得做。” “你回来看看她就行,看看就够了。她能感觉得到。” 游辞逐渐有些撑不住,这天下午,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竟是学校人事处副主任打来的: “游老师,上次春节期间打扰您是我们的不对,先和您说一声抱歉。” 游辞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语气未免太过温和。 他道:“没事。” “目前针对您个人的举报已经由学校纪检小组初步审核,由于举报材料存在‘事实不清、逻辑不连贯’等问题,目前学校方面决定——暂停进一步处理,恢复您原有的教职安排。” 游辞:“……” 不是在做梦吧?他皱眉看了眼屏幕。 “当然,我们还是希望您在公开场合,尽量避免与许教授同时出席活动。” “等年后正式开学,我们再安排一次例行性的沟通会。您这段时间可以正常备课、进校,有问题我们保持沟通。” 挂了电话,游辞一阵恍惚。 他这次没再犹豫,直接打电话给闻岸潮。 对方是忙音。 游辞开始不确定了,等两个小时,再拨回去。 “喂?”接通了,他试探道。 闻岸潮:“喂。” 不知是否出自错觉,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冷淡不少。游辞说:“刚刚学校给我打电话,说我可以回去上班了……是你吗?” 那头沉默片刻,道:“过年那阵,老周去喝了几场酒,收了几份年礼……她觉得你还能教,就一定得让你继续教。” 游辞不傻,一下就猜到:“是你找周姐的,是不是?” 闻岸潮道:“我是让她帮我妈。” 明明不只是这样,但这句游辞听出来他是在拉开距离,心里突然犯堵,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冷硬的人,其实本质是脆弱。游辞道:“哦,那你忙吧。” 挂完电话就后悔,他现在越来越确定,在闻岸潮那里从他这里感受到的,绝不比他从妈妈那里感受到的多。 但其实是很多的。其实是很爱他的。 怎么每次都这样? 他最近真的很忙吗?游辞去翻闻岸潮的朋友圈,这种常年空白的地方真是什么都发现不了。早就被他翻烂了。 于是去找徐洋,那边竟也是一问三不知。 过去半天,徐洋却提供了几个线索:“好像有几个别的账号,之前转发过我们活动的现场布置,但我都没关注过。” 他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个无昵称、只显示id的账号。内容风格是极简黑白建筑、美术展、办公空间随拍。 都不确定是不是本人,还是工作室的账号。更新频率是半个月一条,像打卡一样,常见标签是:#空间摄影 #商业地产 #建筑线条控。 每一个活在爱里的人都是福尔摩斯,游辞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闻岸潮的ins账号,这个只关注不发任何东西的账号,名称是wen.arc。 wen.archive?游辞笑了一下,热恋般的忍俊不禁。 0作品,0贴文,只关注了一些世界建筑设计师、摄影博主和匿名街拍博主。 他原来喜欢摄影? 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算真正了解他……游辞开始走神。 私密性很强,不加好友看不到任何东西。游辞反复确定自己的账号是小号,然后申请了关注。 他一路摸索,找到对方的x账号@structure.w 介绍是空白,极偶尔在深夜转发一句经济评论或一句诗,比如: “the cost of silence is never neutral.” “long exposure hides the tremor.” 游辞下意识点了个赞。 卧槽??他骤然清醒,冒了一身冷汗,撤回点赞。 再回去看自己的账号,确认没有暴露自己的信息——应该没有吧?猜不到是我吧? 只是,一路翻下去,都是一连串干净的灰白色调,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 这个人就像是把自己从每一个生活场景里剪掉了,只留下形状。 心情复杂的游辞收拾东西,开始打道回府。在火车上,后知后觉地开始警惕。 他打开和齐天的聊天框:【我在ins和x上视奸某个人,他会知道吗?】 【会吧。】 【那点赞撤回,对方会收到提醒吗?】 【你就说吧,又怎么爱而不得了?】 【……谁爱了?!】 第75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三) 回来后,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有些空,胸腔里、脑子里,都少了些不敢碰却又极度渴望的东西。 徐洋:【今天早上看见你了!你总算来上班了。】 游辞:【家里有点事。】 徐洋:【不要紧吧?】 游辞:【没事。】 徐洋:【你们最近都好忙。】 游辞:【还有谁忙?】 徐洋:【盛子昂出差了,哥从过年忙着盘点,调整项目。】 调整项目? 徐洋:【哥貌似开了个公司,保密!】 游辞:【你怎么知道的?】 徐洋:【盛子昂说看到他挂牌转让一栋楼。】 卖楼? 现金流动、资产腾挪、融资扩容——游辞一时无法断定。 徐洋又发来一条信息:【盛子昂觉得他可能在找新地方,弄个总部,招几个新人。】 游辞:【扩张?】 怪不得忙成那样。 徐洋:【我早知道哥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有没有种霸道总裁在身边的感觉?】 第93章 好久没联系……又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这条消息像海啸一样席卷了游辞,他变得魂不守舍,还没忍到下班,就发消息给闻岸潮:【很忙?】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什么输赢了。几乎要一个月没怎么联系,他心里总空着一处。除了闻岸潮,没有任何人任何物可以填上。 他很快拨去电话,那边没有接。 后来又打一次,这次接了。游辞有些不确定他是忙还是躲着自己。 但背景里很吵,是那种人声嘈杂的环境,游辞判断是银行。他不确定道:“喂?你在外面吗。” 闻岸潮轻描淡写道:“在开会。” 游辞:“……那你方不方便聊几句?”后面,还有些艰难地补充,“我想和你说说话。” 闻岸潮道:“你说。” “……上次太着急了,本来就心情不好,一直没等到你,又突然知道我妈生病,所以对你说了不好的话,不好意思。” 游辞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呆呆的,一脸迷茫。他是真的感觉不到委屈和伤心,只有恐惧压在心头。 因为他感到闻岸潮非常的陌生。如此陌生的人还与他隔着一条鸿沟,他跨不过去,在这边急得团团转。 而且,最要命的是——似乎只有他想跨过去。 闻岸潮告诉他:“我没在意。” 游辞有点接不住这话,有气无力地想找个新话题:“你是不是对建筑感兴趣?还有摄影……” 闻岸潮沉默着,喧嚣钻入话筒,带来令人眩晕的感受。 游辞渐渐呼吸不畅,他有种极不愿意面对的负面预感。 闻岸潮大概是“嗯”了声,那种模糊又敷衍的态度。随后他道,“先挂了,有事。” 游辞下意识说了声“好”。 电话就此挂断。 他在这头心脏突突跳,空着眼神沉默。闻岸潮在那头和老周连夜改预算、谈判、清算,多次出入政府和银行部门。 这种时候,当老板的都没心思处理情债。 闻岸潮挂了电话,老周在车里煲电话粥,她的态度可差劲多了:“没时间,说了没时间就是没时间。你别烦我了。” 电话那头的男生说:“没烦你……但你这几天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以前明明天天视频。” 老周听了更烦:“行了行了,挂了。” 她挂了电话就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中间不忘吐着烟圈跟闻岸潮吐槽:“还让我哄他,我现在有这功夫哄他?真是把他宠上天了,敢跟老板要情绪价值。” 闻岸潮坐到这没素质的主身边,面无表情摇下车窗。 这阵子,他们几乎没怎么睡过囫囵觉。 东打听,西盯人,跟律师泡成一锅粥,终于把闻兆那摊子事捋了个大概。 判决结果比最早的预估好一点,但也好得有限:无期徒刑,个人资产一并冻结,公司体系塌得干干净净。 至于他们这边—— 切割是切割了,账也翻了,手续也走了。但资产流动像咬了牙齿的破水管,能撑着,却捂不住渗出来的窟窿。 核心合作方一个个见风使舵,投资人也开始撤,眼下短期还能咬牙顶着,长远一点?想都别想,新项目就别谈了,先活着过冬。 话虽如此,做生意的人都已经习惯大起大落。只要人还活着,就不算多么糟糕。 老周这个老烟鬼,吞云吐雾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开口:“外头的人说得难听,说你和你爹一丘之貉,只不过手干净点,藏得深点。就看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闻岸潮睁着眼睛,没搭腔。 老周又似感叹:“咱们已经够低调了,是不是?” 闻岸潮:“那边的楼我出手了,挂在我名下太显眼。” 老周扭头,惊讶道:“白松街那栋?你前几天说有事,居然是去——” 闻岸潮:“当时收楼那批资金流水不干净,不留着了。” 老周开始叹气。她是真舍不得那栋楼——当年她亲自盯过选址和装修,结果还没捂热,就变成了烫手山芋。 叹着叹着气,她还是掏出手机,指尖懒洋洋地划着,不紧不慢回消息,眉头却越锁越紧。 闻岸潮半睁着眼,像是随口问的:“还是刚刚那个?” 老周手一哆嗦:“啊?” 闻岸潮模糊地想起一堆面孔:“小a还是小c?” 老周:“小e。”说完还“嘿嘿”两声。 闻岸潮:“他比其他人认真。” 老周:“年龄小,还信爱情。” 说完,笑了笑。 闻岸潮看出那笑里的意思,一顿,像是提醒:“那他要的是安定、健康、长期的陪伴,你能给他的是官司,债务,还有一堆社会性死亡的笑话。” 老周对此呵呵哒:“那又怎样?我是对他最青睐,但我这人可没什么良心。爱不爱的,切……” 忽然,她用肘子怼了怼闻岸潮,打发时间似地问:“你呢?” 闻岸潮没睁眼,声线低低的:“什么?” “别装!问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往后一仰,把椅子靠得嘎吱作响,睁开眼道:“到这一步,还在计较良心,没什么意思。” 老周一笑,叼起新的烟:“有的是更要紧的事,你知道就好。” 那之后,再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累了。 * 游辞冒了一整天冷汗。 他坐立难安,干什么都没滋没味。虽然不知道在躲什么,但他的确开始躲了,什么动静都怕,也怕什么动静都没有。 想联系那个人,却找不到理由。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这时,手机响了。 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好半天才目光聚焦。 是陈教授。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刚收到消息,申报下来的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名单初审通过了。你的选题申报,批了。” 游辞怔了一下,反应有点慢:“……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教授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又用力了些道,“不错!今年竞争那么激烈,立项率不到10%。听说审核组对你的文献综述和模型设计都很认可。” 后知后觉地,游辞心里激动得发热,笑了一下:“好!” “项目经费的使用规划要尽快提上日程。”陈教授嘱咐道,“学校对通过这种高规格课题的老师都会额外关注,虽然你现在还是助教,但未来几年只要再出几篇cssci论文,晋升副教的速度会快很多。” 高兴过后,却一阵恍惚。游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陈教授没等到回复,道:“心情不好?” 游辞说:“没有。” 陈教授一阵沉默,突然说:“人生这东西,哪有不挨刀的。熬着,走着走着,总有出路。” 指的是前段时间他停职这事,又很快补一句:“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现在遇到坏事,以后都是好事。”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几乎夜夜加班,一有空就修改选题,晚上咬牙分析数据、做模型,一字字修改申报书。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奖项对助教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 全国无数青年才俊,卷得天昏地暗,能过初审的不过百里挑一。 而他,做到了。 如此说来,妈妈的病,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绝望。虽然每天在医院看着她意识不清、说不出话,但实际情况在缓慢好转,未来的治疗也还有空间。 学校那边,本以为是停职开除的大祸,最后竟也是虚惊一场。 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始终吹来微微发烫的风。 是啊。总有好事。 比如今天,比如这一刻,比如能拿着这个好消息,去找他分享。 游辞眼眶一热,猛地起身,动作利落又有点慌乱,像急着奔向家门口的孩子。 电话是拨不通的,他甚至不确定去哪里等才能等到人。去了闻岸潮两个住处,都没有蹲到。 这没有磨灭他的热情,反而越挫越勇。 再然后,根据以往的蛛丝马迹去找他所谓的公司。 也不知道地方到底对不对,他在那条街上魂不守舍绕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怀揣着忽上忽下的希望,越来越感觉,见一面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跑着跑着,游辞笑起来。 在真正见面之前,这种寻找也让他雀跃不已,好像一切还没有失控。他们之间还是有连接的。 这次,说不上他运气是好是坏。没等到闻岸潮,倒是碰巧遇到了老周。 老周是个神奇的女人。在游辞心里,一直觉得她雷厉风行、什么都不在乎,但这时候见她,却发现她戴着个大墨镜接电话,在太阳下笑得如沐春风。 她对电话那头说着:“宝贝儿,要做小主夫啊?哎哟,我没嫌弃你嘛,是真的没时间,下次我一定试试你的手艺……” 笑着笑着,变脸比翻书快,她突然神色一冷,猛地甩上车门,叉着腰道:“说了没时间!你不要胡闹了,还要来找我,三岁小孩吗?告诉你,我要的是男人,不是小男孩,你……” 第94章 她浑身一僵,石化原地。 因为她看到了游辞。 这个形容枯槁的程度……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老周张大嘴,边挂电话边摘一半墨镜:“……游辞?是你吗?” 游辞没戴眼镜,只一身灰色大衣,背着包,像个患重流感的大学生。似乎瘦了不少,脸上都没挂什么肉了。 但他看上去莫名的兴奋和快乐,握着包带道:“周姐,你知道我哥在哪吗?” 很礼貌,却也很脆弱。 老周上下打量他一番,心中感叹,老娘这边负债累累、到处奔波,都没有他憔悴。 爱这东西果真碰不得。 她温和地笑:“在公司盯业务呢,前阵子刚扩容,最近人来人往,他开会开得快成常驻代表了。跟以前那种创业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游辞点点头,随着她笑。 老周甚至觉得这孩子是回光返照了,多少有些同情,叹了口气道:“这样,你在大厅等一会儿,我让他来找你。天快黑了,你们去吃个饭,好好聊聊。” “好!”他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游辞在一排棕色皮质沙发里找了个角落,背包放在腿上,手扣着带子坐着。 大厅里人来人往,挂着金色灯串的玻璃顶映出熙熙攘攘的人影。老周进电梯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远远看着,那个坐在沙发角落的单薄影子。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她和这个画面隔绝开。 第76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四) 等了半个多小时,天都黑了。 大厅外的风带着点湿气灌进来,门口走进来一个清秀的男生,穿着件灰绿色的连帽加绒卫衣,怀里抱着个保温袋。 他有点局促地四处张望,脚步慢慢地朝游辞这边探索着走来。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眼神紧张又好奇。 游辞低着头没怎么动,只是余光里看到那人坐到了自己旁边一格的位置 男生掏出手机,开始不停拨号,每拨一次,就往四周看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他又赶紧挂断,换个方式重拨。 游辞手里也攥着手机,这时,屏幕亮了起来,他按下接听,轻声道:“周姐?” 那边男生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小小的空旷角落凝滞了两秒—— 游辞疲惫又莫名,很快拉开视线。 电话里,老周声音匆匆:“他快下来了。公司这边……小小麻烦,你再等等,好吧?” 游辞攥着手机,很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了没多久,男生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辞不确定道:“我?” 男生谨慎又戒备地问:“你是a哥,还是c哥?” 游辞:“?” 男生咬咬牙:“还是那个练拉丁舞的?” 游辞皱眉:“听不懂,你认错人了。” 男生一脸警惕地盯着他:“没听过?……那你是不是拉小提琴的,去年天天送饭给姐姐吃?” 游辞:“……我做饭一般。只有个弟弟,没有姐姐。” 男生依然不信,狐疑道:“但你不像是健身房那批的……” ……听得人好生气啊! 游辞皮笑肉不笑,无心扯淡,站起来就要走。那男生竟急了,上来就伸手拽他。游辞有些惊讶,男生突然就激动起来,眼里满是倔强,几乎与他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又毫不容情的手,从旁边扣住男生的手腕。 游辞回头,就看见闻岸潮像面墙一样站在身后,侧着脸对男生说道:“周岚让你上楼,她在会议室。” 男生瞪着他们。 闻岸潮松了手,偏头扫了游辞一眼,就往前走。游辞这才回过神,拽拽包带,快步跟上去。 他中途醒悟道:“周姐叫周岚?” 不,不是这个,他匪夷所思地跟了句:“周姐这么多男朋友?” 闻岸潮略一顿步,带着点笑意瞥他一眼。 一瞬间的从前。 尽管,那只是昙花一现。车停在面前的时候,闻岸潮已经收起笑意,车窗上映着他平静的脸。 游辞的笑于是也很快收回去。 上车后,闻岸潮跟司机说:“去珑樾府,叫他们送餐上楼,不用敲门。” 司机应了声好。 珑樾府?游辞猛地想起来,是他去过的那个高级公寓。 车上灯光昏沉。 闻岸潮微微偏头,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在手机上快速滑动。 信息来来回回闪烁,偶尔低声回复几句。 游辞一直在看他,基本用余光。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搭话,但对方始终没给出哪怕一丝空隙。 一块冷得出汗的石头,就沉沉压在那里。 直到车子穿过立交桥,夜色弥漫。 游辞还是开口了,有点紧张地说:“哥,我申上了国家基金。” 闻岸潮在手机屏幕上敲字:“嗯。” 头也未抬,紧接着对手机回复一条语音内容:“外头吵就吵着,先别碰账面。”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 游辞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扭头看向窗外。 上次来他的住处,记忆都是甜蜜的。游辞跟在后面下车,看着闻岸潮,竟像在看回忆。 他是受潮的木头,木讷地随他走入熟悉的场景,想起来那句曾被自己反复咀嚼过的情话: “你就像,想一口吞掉的东西。”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就近在咫尺,却如此陌生、冷硬又平静。 就算如此,游辞还是做不到恨他。曾真的感受过被爱,如今只是,对瞬息万变的心感到难过与不解。 闻岸潮坐下后,舒了口气。 他露出些许疲惫的样子,或许更像是厌烦。很快,他推了下面前的餐食,静静看着游辞。 ——吃吗?像这种意思。 要么就是没有回应。要么就是施舍般的回复。 游辞的脸色也冷下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此,闻岸潮也只是摸了摸鼻子,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什么,他缓慢地脱下外套。累了,就是很累。 游辞用余光都看到。至今为止付出的所有主动,都已经突破了他人生的底线,但是—— 他还是快速步走过去,猛地来到闻岸潮身边,就这样和他对视。闻岸潮起初有些触动,随后抬起头,目光还是沉的、疲惫的,强撑起来的,没什么神。 死气沉沉的他们。 但闻岸潮又有些松动,忽然对他笑笑,语气听上去很柔软:“阿姨怎么样了?” 游辞有些僵:“……还有治疗的空间,没有那么糟。” 闻岸潮从旁边拿出一份文件袋,放到桌上:“我让人联系了省医院的肿瘤中心,安排了床位,主治医师的资料也在这里。等阿姨状态稳定,可以随时转院。” 想了想,又说,“还有一套特需方案,费用已经交了,走绿色通道,省得排队。” 闻岸潮继续道:“如果你们想保守治疗,国外有几种新药,有引进渠道,可以申请一下特批。” “我妈问了很多次,很想去看看阿姨。我跟她说,等阿姨转到新医院再安排。” 游辞的脆弱于是戛然而止,他喉结一动,拉着闻岸潮袖口,孩子般呢喃:“你是不是在生气。” 闻岸潮靠着椅背,肩膀松着,伸开右臂打开餐盒:“什么?” 游辞:“我上次说你不需要来了。就年后回家的时候。” 闻岸潮:“没有吧。” 他答得不走心,轻飘飘的,听上去真的不在意。 但游辞依然感到罪孽深重:“我当时心情很差,我妈那样,我还和她吵架,回来又是除夕,你不来,我肯定……” 无论事实如何,他都在努力找原因来合理化闻岸潮对自己的伤害:“那些都是气话。是气话。” 说到后面,有点说不下去,但他努力看向闻岸潮,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晃:“我知道不对,以后不会再说。好不好?” 于是迎来又一次的等待。等待他开口,等待沟通,等待磨合,等待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人。 只是。 闻岸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游辞在他脸上读到疲倦、复杂与袖手旁观。 和以往一样,他什么、什么都不打算做。 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重量拼命往前走,但是,又一次的,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他们这样对视,不知多久过去。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麻木。 游辞松了手,闻岸潮看向他的手。 “你很累吗?”游辞蔫蔫地为他找借口。 闻岸潮顺势点头,他撑着侧脸,目光从游辞身上滑过去,认真又陌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算了。”游辞一屁股坐下来,“算了!” 闻岸潮问他:“你不饿?” 第95章 说着,也没用餐具,直接徒手拿起虾仁和蔬菜沙拉往嘴里塞。像没电的机器还在执行任务。 游辞胸口闷着气,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能吃得进去东西。 但闻岸潮也没有管他了,默默地往嘴里塞东西。其实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人忙起来是真的顾不上吃饭的。 他的身体目前是绝对的生存模式:毫无情绪,没有波澜,只剩理性与冷静。 只是游辞不同。 他受伤了,情绪完全控制大脑。 “你做生意,当老板,是不是谁都欠你?喜欢别人也要计算盈亏?”他盯着他,“跟我在一起也算项目回报率,是不是?” “你放心,”他冷笑一声,“回本无望,撤资刚刚好,谁都省事。” 他的话像子弹一样一颗颗打出来:“其实你一直在打分,对吧?我不会来事,家里一团糟,没你有钱,让你失望——现在终于扣到零分了,是不是?” “你最开始有好感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是你以为的我,对吧?我已经卸下防备了,你还在观察我、考察我,和我演戏,然后发现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就不要我了。 场面一度非常诡异。一方在机械咀嚼,另一方在自说自话。 闻岸潮擦了擦嘴角,没有任何辩解。 “但你还是不了解我。你放弃是你的损失。我不管,这样也好,”他自我呢喃,“大家都省事,本来也没什么意义……” 好冷漠,真是好冷漠……游辞感觉自己快疯了,看着闻岸潮那种态度,逐渐口不择言:“你根本没有感情,你装的!骗我,你骗我!说你和其他喜欢我的人不一样,说你想一口吞掉我,还说我高兴的时候是哥哥,不高兴的时候你是哥哥……” 哥哥。 回忆是如此让人软弱。 游辞脱力了,他掩着脸,肩膀抽动,沿着椅子滑到地上。真的、真的,想不明白。 灯光映在他泛成海的眼睛上。 “爱是有开关的吗?”游辞用气音询问,“……哥哥。” “有,”闻岸潮俯视道,“关上吧。” 游辞错愕地看着他,忽然站起来,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向门口。什么都没拿,连鞋带也来不及系好。 背影都在说——再也不见,再也不联系了,像一道脆弱的线,笔直地、用力地拉开了和他最后的距离。 门被甩得震响。闻岸潮看着这一幕。 他不言语,默默咀嚼着口中并不存在的食物。 十分钟后,有人敲门。 他在走神,没有应,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响,他才烦躁地起身,打开门—— 人这一生,大概都要经历一场为爱彻底放弃尊严。 对游辞来说,就是此刻。 他脸上,眼泪糊得一塌糊涂,勇气与绝望混在一起。 永远记住这一刻吧? “我不想以后再遗憾,再安慰自己——那时候,是我太年轻了。” “每次都后悔,很想见到你,可见到你,为什么、为什么连话都不能好好说?明明最喜欢你,明明你最重要……就算是要难过,要吵架,要心碎,也希望那个人能够是你。” 闻岸潮怔怔地看着他。 游辞还在哭,语无伦次地说:“我这几天,我一直……一直在想,那天走的时候,你过来抵住我的额头,就那一下。” 到这里,猛地也停一下,就像突然衰弱的心跳。 他捂住胸口,问道:“是不是那时候就在和我告别?” 沉默。无止尽的沉默。 或许沉默就是结果,就是答案。 但游辞接受不了,他脆弱得要疯掉了,揉着眼睛,抽噎道: “怎么能这样给我减分,一直减分,但是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未来已经没有这个人了,最难接受的是—— “你以后要喜欢别人了吧? 你会对别人温柔,会好好说话,会回消息,什么都会……就是和我不行……你要忘了我了……” 他是真的说不下去了,边哭边往楼梯走,但是闻岸潮突然从后面赶上来,用力握住他的胳膊: “游辞!你先忘,先把我扔下,行不行?” 游辞哭的更凶:“你很快就会找别人,你会喜欢别人的。” 闻岸潮拽住他,强迫他面向自己:“你先找,你先喜欢别人!什么时候你彻底放下了,你告诉我,我绝不会比你先找!” “又在骗我……” 闻岸潮急道:“是真的!你先走出来,先自由,先幸福,好吗?是你赢,你好起来、快乐起来,然后你告诉我——我绝不会比你早半步。” 眼泪不再流。 游辞木讷地看着他。 “我这次真的知道了,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第77章 不亚于坠入爱河 游辞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午休时,后爸发来语音:【医生说你妈状态稳定了点,想看看你。视频一下?】 游辞打开手机前置。 自己,眼底像烧过一圈,布满细细的血丝,面色苍白,眼眶凹陷。 这些只是外在,内在只有他能感受到,心脏有种跳不动的沉重感,整个身体都在往下坠,五脏六腑都浸泡在酸水里。 而他拖着它们生活。 呼吸是轻的,却也足够沉重。游辞只觉得打字的过程都是如此漫长:【她刚用了促白细胞药,不该太频繁情绪波动。】 后爸回复:【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也想。 想说,妈妈……我失恋了。 算是失恋吗? 从未拥有,谈何失去。 【等她白细胞指数再上来一些吧。这边刚开学,事情多。】 【好,一定注意休息。】 游辞把手机扣到桌上,视线回到屏幕,让工作把自己淹没。 徐洋一来,就发现了游辞的不对劲。 他还是穿得一如既往的干净得体,但整个人都瘦了,眼圈黑,嘴唇干。 她刚刚听说了些消息,知道游辞前段时间被停职了,所以表情小心翼翼。 游辞看到她,很努力想打个招呼,最后只是说“坐吧”。 教研室只有他们,徐洋搬来椅子,坐到他旁边——真的只是眼神一划,就扫到电脑屏幕上的肿瘤学临床指南页面。 徐洋更加错愕。 徐洋:“……吃饭了吗?” 游辞:“嗯。”他关闭页面。 徐洋:“没睡好?” 游辞:“没有。” 徐洋:“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啊?” 游辞动作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他不是在上班,徐洋心想,他是在靠工作活下去。 “宝宝,”徐洋忽然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认真,“你看上去好糟糕,怎么了?和我说说。” 游辞身体一震。 但他面上不显,过了会儿,说:“……上次。” 徐洋:“嗯?” 游辞:“你失恋。” 徐洋懵着,还是点点头:“嗯!” 教研室的窗帘半拉,夕阳正从缝隙里斜斜落下来,把桌面割成光与暗两部分。 热气里裹着粉笔灰和咖啡渣的味道。 天气在变暖,春天要到了。 春天…… 要到了吗? 游辞将鼠标推开了一点,说:“对不起。” 说着,声音停住,像一根音符拐了个弯,最终轻飘飘落下来:“我那时候不知道,原来你那么痛苦。” 话音一落,光线挪动些许,照在他手背上。干燥、薄而苍白。 他低下头,额发遮住了眼睛,然后就那样一点点地,把自己折进桌面里,悄无声息地伏下去。 教研室安静下来,只听见打印机“滴滴”待机的声音,以及窗外学生打球的喊声飘进来。 徐洋被封住了动作。 “你在说什么啊!”她猛地拍住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慌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谁欺负你了吗?” 游辞没有动。 她急得直拍大腿:“游辞!别哭啊,到底怎么回事?都发生什么了?你给我说说,你抖得好厉害……” “是不是学校那边又出问题了?又被人举报了?” “还是选题出问题了?可我听说很顺利啊——” 她一连串问题像失控一样,语气越来越高,几近哭腔: “你为什么在看肿瘤的东西啊?你生病了吗,最近活得很痛苦吗?” “还是你失恋了?不应该吧,你这段时间经历多少事情啊!” “游辞!你别哭了,你怎么能,怎么哭成这样,到底是为谁这么难过……说话呀……” 后来,徐洋强制送游辞回家。 路过药店,她喂,于小衍让他等。他于是微微驼着背,目光无神,双臂发抖地等。她在前台边沟通,边扭头不放心地看着他。 第96章 直到回了家,从他包里翻出钥匙,徐洋打开门,拽着游辞进去。她觉得自己像朋友的妈妈。 “你的当务之急是睡觉。” 她掏出褪黑素,又嘟囔,“这东西不管用。” 好在她带了别的东西,看着游辞说:“你相信我吗?” 游辞点点头。 “上次失恋,我也睡不着觉,去医院开了安眠药。”她声音很轻,“还剩下一些,给你两片。我当时就吃了两片,肯定能睡着。” 游辞咽下去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说:“徐洋。” 徐洋应道:“嗯。” 游辞:“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洋叹了口气,她说:“游辞,换做任何一个朋友,我都会这么做。你总是把一些正常的‘好’看得特别重。知道吗?” 游辞“嗯”了声。 就这么短短一个字,让他脑中瞬间闪回闻岸潮的样子。在最后相处的这么几次见面里,闻岸潮总是这样回应他。 其实不管做什么,脑里都是这个人的身影。但总有几下会特别痛,比如现在。 游辞:“我就是想不明白……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徐洋坐在床边,悲伤地凝视他:“他们早就变了,只不过没告诉你而已,分手这个决定肯定不是突然做的。” 游辞以为自己会流泪,但他的眼睛早就哭干了。 这两天,不吃、也不睡,但很神奇,他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独处的时候都在哭,在回忆,偶尔夹杂着愤怒,可惜更多时候在绝望。 徐洋轻轻叹气:“她对你很差劲吧?” 游辞:“他对我挺好的。” 说完,自己轻轻地笑了一下,心死了,也笑得出来。多奇怪啊。 “本来是恨他的,但他那么坚决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恨了……” 徐洋嗤了声:“正常。” 她说:“我前任也是,他这个人啊,也让我很惊讶。开始是他追我的,知道我老加班睡不好,所以一直给我想办法帮我睡好。但你知道吗,分手那天,他是晚上十一点跟我说的,他明明知道我那会还没睡觉……我就在想,他多残忍啊,知道我睡不好,还在那个时间告诉我。他是真的不爱我了。” 游辞瞪着眼睛。 只是,她笑笑:“我一气之下,借着愤怒的劲儿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这个混蛋,冷暴力我,还在网上这样随便两句结束关系,我要一句话不说从此消失,让他内耗去吧!不过,这么做也是因为我了解自己,果然,生气到四五点,我忽然就开始伤心了,满脑子都是刚开始他对我好的样子,和你一样,我也好久没睡觉,疯狂找他的联系方式,我还在搜怎么恢复聊天记录,去朋友的聊天记录那找他的手机号……” 游辞目不转睛地听着:“然后呢。” 徐洋耸耸肩:“很不幸,有个细节没删干净,我最后还是找到他了。” 游辞:“你跟他说了什么?” 徐洋:“卑微求复合,把所有错误都归在我身上。” 游辞:“……冷暴力,应该是他不愿意解决问题吧?怎么会是你的错。” 徐洋:“是啊,其实我就是想找他说话,我受不了那么亲密的人以后再也不说话不见面了,我不想失去‘掌控’的感觉。大家都说被甩了就转身走,都强调面子,但我那时候心跳得厉害,睡不着也吃不下去,喘气都困难……和他发完消息以后,忽然就呼吸通畅了,困意也上来了。就是到那种地步,你知道吗?……你知道的。” 游辞:“那他怎么回答的?” 徐洋:“发完消息我就睡着了,半夜两点多醒来,发现他回我说,‘没必要为了喜欢做到那种程度’。” 说完,她就笑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就是再拒绝我一次嘛。” 游辞的心也跟着痛。他觉得要是再去找闻岸潮,估计也是一样的回复。真是疯了,事到如今,怎么还想着去找他? 徐洋:“神奇的是,我没有很伤心,因为和我想的结果差不多。但是我把他加回来了,心里就觉得还没失去,后来就又睡着了。” 游辞:“我也不敢删他。感觉删了就再也没有以后了。这和平时吵架闹脾气的删完全不一样。” 徐洋:“那你想找她吗?” 游辞空空地看着她:“不想找他,但是我想他。” 徐洋轻声道:“为什么想她却不找她?如果实在放不下,你就把南墙撞烂。” “他就像被别人占魂了一样,”游辞迷茫又伤心地说,“我能联系到的那个人,已经和我想联系的人,不是一个人了。” 徐洋:“我当时也是这个感觉,就是不删他也没什么,没什么和他说话的欲望。就是在那个旧的躯壳上思念那个爱我的、消失的灵魂,那个灵魂短暂地出现了一次,跟我约定下次换个躯壳再相遇,就走了……” 两人一阵沉默。 游辞:“对不起。” 徐洋:“不用。我走出来了。” 游辞又说:“可能是我要的太多了。” 徐洋:“你要什么了?” 游辞:“要他……别那么冷静?可能想他哄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徐洋:“没哄就是态度了,是你不愿意相信。” 游辞:“……我就是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这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徐洋感叹道:“不用想明白,游辞,是我们太想要一个结果了。那我问你,你没和她分手,结婚了,算结果吗?以后有孩子了,算结果吗?——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些都算不上是结果。我们想要的是到死都相爱,那根本不可能。” 游辞没说话。 徐洋:“我来告诉你吧,就是恋爱里的磨合期,这么小的困难都把你们战胜了,更何况以后婚姻里的大风大浪。你和她结婚了也要离婚的。” 游辞轻声说:“我们结不了婚的。” 徐洋拍拍他被子里的胳膊:“怎么还在想这些!宝宝呀,没遇到她之前,你不也挺好的吗?我恋爱的时候,同事都夸我,说我每天面若桃花,气色特别好,不像之前上班都是淡淡死感……但分手以后,我就想回到之前的‘淡淡死感’,那种谁也影响不了我,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平静……你干嘛要让别人打扰你的平静呢!” 游辞的表情只是木讷。他仿佛在听,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徐洋:“听你那意思,她也是不沟通,不解决,冷暴力你然后分手?那这也算是断崖式分手了吧,绝对是有新欢了。你更不要去留恋。” 游辞看向她,张张嘴。是吗? 徐洋点点头:“你别不信邪啊,真的。我当时也不相信,后来发现他别的平台账号和一个女生互关,唉,就是那时候起一下子心死了,早上还哭还想着怎么复合呢,要不说人心瞬息万变……” 徐洋又笑:“其实人的一生,可以相爱的人有很多,你信不信?” 游辞突然握住她的手:“徐洋。” “他有别人了,”游辞问,“是吗?” 徐洋看着他,非常笃定:“是。” 游辞将手松开,闭上眼睛。 徐洋:“……你是不是又伤心了,唉,但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能快点走出来。你现在困不困啊?想不想睡觉?” 游辞没说话。 徐洋:“你得睡觉啊,游辞。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你应该困了呀。没事,你会睡着的,要是半夜被回忆惊醒,也不要怕,情绪反扑而已,别管多激烈,总会过去的,你就继续睡,哭也没事,边哭边睡嘛……” 游辞轻轻道:“要是没有那些回忆就好了。” 徐洋也轻轻回应:“总有一天,那些不会再困住你。都交给时间吧。” 游辞隐隐有些睡意,但他又不敢睡,这次怕的是别的,突然就睁大眼睛看着徐洋:“你什么时候走?” 徐洋正在刷手机,吓了一跳,连忙说:“我不走,不走。宝宝,你就睡吧,我今天晚上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在你家沙发睡。” “不用,”游辞又说,“你还是回家吧。我睡着以后,过一个小时再走,好不好?” 徐洋轻声说:“好。” 徐洋:“……你怎么了,已经困了,怎么还是不睡。想什么呢?” 游辞:“想,我是不是要的太多,逼的太紧,他压力太大了……” 徐洋:“傻瓜!不要复盘了,不要自责。你这都是正常的情感需求,跟她丢下你产生的巨大伤害比,都算不上什么!你没错,不许想了。” 游辞又有点想哭的意思:“可是……” 徐洋:“没有可是!你有什么错,去他喵的错。情绪不稳定?要是她对你好,你情绪会那么糟糕吗?你逼得紧吗,她不给你安全感你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游辞笑了一下:“好吧。谢谢你。” 徐洋给他掖被子:“睡吧。” 第97章 游辞:“好。” 不过,他很清醒:“现在我闭上眼睛想的是他,睁开眼,估计想的也还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也许是一辈子吧。” 徐洋:“不会是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你醒来,脑子里是空白的,而不是他的名字。那种热烈的喜悦,不亚于坠入爱河。” 游辞好久没说话。 但他闭上眼睛了,半天过去,忽然模模糊糊地说:“徐洋。” 徐洋:“嗯?” 游辞:“别告诉别人。谁都不要。” 徐洋:“不会的,谁也不说。” 游辞:“谢谢你,晚安。” “晚安。” 第78章 爱情的位置 如徐洋所说,那一夜游辞醒来了三四次。 次次都是被回忆唤醒。 大脑似乎不敢相信,它如此依赖的多巴胺源头就这样被切断了,所以不断在回忆里找答案——他到底为什么离开? 游辞选择深呼吸,大脑不是他的敌人,它只是在努力为他修复一个混乱的、未完的故事。 最后总算睡到天亮,尽管坎坷,但他恢复了力气。 在短暂的清醒里,游辞第一时间发消息给徐洋:【我睡得很好,谢谢你!给你带早饭。】 徐洋很快回他:【宝宝!你醒了。】 游辞:【为什么叫我宝宝?】 徐洋:【因为还是有人叫你宝宝的。】 游辞沉默着,想说,他以前没这么叫过我,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真的感激徐洋,但也是真的打算自己消化掉接下来的内容。说到底他不是个喜欢到处宣泄情感的人,闻岸潮是个例外。 就这样痛着吧,然后跟别人积极分享他粉饰太平的生活。 不过。 他想起来有个人或许可以倾诉。 游辞:【我和他断了。】 齐天:【谁?】 游辞:【别装傻。】 齐天:【没事,有的人活着活着就死了。】 游辞:【……】 徐洋又发来一则消息:【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你对自己温柔一点。】 高下立见。什么叫tmd高下立见! 徐洋:【不要和回忆对抗,忘掉那些承诺。大家上头了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 承诺?游辞发现他还真的没得到过任何承诺。 不,还真的有一条。闻岸潮和他保证,要他先走出来,找到新人,然后再是他。 这么一想,心情更加糟糕,游辞回了句“谢谢”,就翻身起床了。他必须得找事情填满这该死的时间。 和游辞不同,闻岸潮是最近才意识到的。 他逐渐相信自己命运里,或许根本没有爱情的位置。因为爱一个人本质上是一种承诺,而他给不了这种承诺。 因为所有干净的开始,可能都不是干净的。 闻兆出事后,起初他以为是贪污和非法经营问题,后来发现可能涉及黑金洗钱、间接致人死亡的隐情。 甚至早期自己创业的启动资金——那家网咖,都可能是洗钱的一环。 回栖风没多久,他就被调查、问讯,虽没被定罪,但留下了记录。父亲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不明朗,最终情况在“死刑”和“无期”之间摇摆。 后来他找了熟人,通过一层又一层审批,才换来这次短暂的会见。 监所规定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双方隔着玻璃,中间那支拾音器老旧又敏感。 闻兆胡子刮得干净,但眼神疲惫。见到他的一瞬,整个人往前倾了一点,好像有什么话堵在喉咙口,却始终没说出来。 他没提案情,也没提判决。 只是沉默地看着闻岸潮,像在确认他还活着,还没有被这场风暴彻底吞没。 闻兆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那家网咖,后来卖了吗?” 闻岸潮点点头:“卖了。” 闻兆没再问数字。他大概知道那笔钱从哪里来,又变成了什么。 “我没别的打算。”闻兆顿了顿,语气忽然低了下来,“死刑是最好的选择,就当是我还点债。” 这一句,说得极轻,几乎是贴着话筒送出来的。 那一刻,闻岸潮心里忽然泛出一股极其尖锐的疼,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持续下沉的沉默。 父亲目光落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又转向更远处的空气:“这几天,我梦见过你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她那边瞒不住了。”闻岸潮说。 闻兆:“她知道了?” 闻岸潮:“嗯。” 两人一阵沉默。 闻兆驼着背,低头看着手铐,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说,她常常用他的白衬衫当睡衣穿;还说,有一次生气摔了他最贵的表,隔天偷偷跑去钟表行问能不能修,最后把表带换了,装作没事地递给他;她年爱唱京剧但五音不全,喜欢在洗澡的时候高歌几曲,他故意在门外录音,回放给她听,她羞得一整天没搭理他;有时,她爱打麻将,但输了不认账,会理直气壮说“我是陪你朋友练手,不算数”,然后让他偷偷从钱包里补回来。 他们是相爱过的。 “你妈怀你的时候,爱吃甜辣酱拌橙子,我给她拌,边拌边说这有什么好吃的,她就非说‘你也吃一口’……结果,我也喜欢上了。” 她还会在日记本上每天画小人,一个小肚子,每天画得更大些,旁边标注“今天踢我四下”,“听到你爸骂人,你也动了一下”。 有次她在沙发上睡着,他给她披毯子,发现她手里还攥着一张超声照片,背后写着:【我会做个温柔的妈妈。】 他在旁边添了一笔:【我也会学着做个没那么糟糕的爸爸。】 闻兆顿了顿,望向闻岸潮。 对面的儿子坐得笔直,一只手自然垂在膝盖上,指尖不动。他并不躲避父亲的目光,但也没多余反应。 他很冷静,近乎冷漠。 一架被压到极限却仍死撑着不垮的旧桥梁。 “不一定就是死刑。”他语调平稳,像在通知父亲,“证据链还有争议,牵连关系也不明朗。你名下的一些账户转移路径,我正在处理。” 闻兆没吭声,只是手指发颤,眼里起了雾,几秒后失控似的泪如雨下。 闻岸潮眼角落在地面某处,一语不发,像听,也像不听。他太明白了——这时候不该有反应,那样两个人都会塌。 他的声音低缓又克制:“少说想死的话,传出去对你不利。” 时间快到的时候,父亲忽然抬头看他,眼神里第一次多出点急促,拾音器就在面前,他只是动了动嘴唇。 没有声音,但闻岸潮看懂了。 “对不起。” 从会见室出来,他站在走廊尽头,没点火,只是一根接一根地往嘴里叼烟,有几次叼住了才发现上一根还没掐灭。 烟灰落在鞋面上,他没理,转身出了门,直奔公司。 老周用自己的名义抵押了一套房,替项目续了最后一口气。他最近才知道,打算去找她谈谈。 这场危机从头到尾都是因他起的,但老周只是匆匆说:“先把你爸那边处理好。” 说完就抱着一沓资料走进会议室,招呼着其他员工跟上。 他站在门口,手机震动一声接一声,屏幕上全是银行和律师行的来电。他盯着老周的背影出神,直到指尖无意识地划开接听键,才回过神。 走廊上人来人往,依旧有员工对他点头问好,但眼神陌生又古怪。 有人从后面喊了他一声。他捂着听筒回头,是技术组的一个顾问。 “哥,我是真不想走,”那人眼神躲闪,“可我家也得吃饭,银行那边不放款,工资拖得太久了……” 他没问细节,只嗯了一声,在辞职函上利索签字,“去办吧。” 那人低声说谢谢。 离开的时候,闻岸潮叫住他:“卡号留着,流程慢点,后面会补到原账户。” 刚挂了律师的电话,又一通赶来。 这次是医院。 今天他没说出口的,是母亲许兰其实早就情绪失控。自从闻兆被告知可能面临死刑,再加上挚友——游辞母亲那边也查出肝癌,她几乎每天都在哭,表面维持着体面,实则心律紊乱,被查出心脏早搏,住进医院。 几次深夜,许兰打电话给他,说不出完整一句话,只是边哭边喊他小名。 前两天,她擅自卖了些首饰和画作,说想帮他还债。他一句话没说,让人把那些东西又买了回来。 医院的走廊有点冷,他站在门外听完医生的交代,点头。 推门进去,许兰已经睡着了,她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 这让闻岸潮想到,游辞小时候睡觉也爱缩成一团,有年夏天他们一块露营,他就是这样睡在自己身边。 闻岸潮为她盖好被子,坐在旁边,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第98章 司机守在车旁,递上一份便当。他扫了眼,没什么食欲:“先去银行。” 车窗外是模糊连绵的路灯光,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审讯。他靠在后座闭目,眉心拧着,像睡着了,其实脑子一刻也没有停下。 父亲的案子在迅速发酵。他的手机曾被监听过一次,是律师提醒他的。那天他去银行,柜员抬头盯了他足有几秒,像是提前接到什么内部通知。 某些系统正在悄无声息地开始剥夺他“正常人”的身份: 一个曾与闻兆私交不错的老熟人近期约他吃饭,言辞之间满是旁敲侧击,临走时拍了拍他肩膀,说:“这段时间……风紧,别乱动。”语气暧昧、态度亲切,却听着很冷。 他原本打算在市区东边买下一幢写字楼,准备新一轮扩张,但贷款在审批前一晚被银行撤回。理由是“信评调整”,没有通知,也没有解释。 有天深夜回家,他在楼下看到一辆陌生车停了许久。没熄火,窗户贴着黑膜。他走进小区时悄悄绕了一圈,才上楼。从那以后,他习惯性检查车尾有没有人跟踪,进电梯前先看两遍监控。 到了银行,他的身份刚报出,柜员神情便一顿,然后换了个更资深的经理接待。那人满面客气,每句话却是预设好的模板—— “不好意思,流程近期需更严格些。” “需要总公司进一步核实。” “建议先暂停大额操作。” 意料之中。 从银行出来,已过晚饭点。他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那些熟悉的号码,还有两个匿名的金融媒体号。 他打开手机,点开游辞聊天框,看着对方小小的头像,好久没动,然后关掉手机的全部通知。 但他看到了老周的信息:【回来一趟,补两份材料,明早我去得见投行的人。】 深夜十一点,他回到公司。 走进办公楼时,前台桌面摆着几张员工写的卡片——手绘的,有点稚气的“加油”“撑住”“我们还在”,像年初团建用剩的彩笔写出来的。他站着看了一眼,没有碰,转身走进走廊尽头,点了根烟。 烟燃到手指,他才猛地一颤,将烟头弹进垃圾桶。 凌晨四点十二分,闻岸潮回到家。 他必须睡觉了。明早八点有一场和事务所的通话,九点律师要来家里签新授权,十点半还要去和其他投行面谈,再碰碰运气。 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路过阳台时往外瞥了一眼——楼下街道空荡,偶有几辆夜班出租驶过。 一个拐角处,他看到一对情侣在吵架。 女孩歇斯底里地摔了包,男生低头抱住她道歉。她哭得整个人都发抖,那男生手足无措地安抚,声音细碎。 他只站着看了几秒,就移开了视线。 第79章 哑语 徐洋说,一个月是个关键点。 只要你不联系,不视奸,远离所有刺激源,到了一个月的时候,你会感到明显的好转。 她说:“多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游辞问:“硬熬呢?” 徐洋笑:“硬熬也会过去的。” 游辞不记得自己已经硬熬过多少次,时间是如此漫长,原来遇到一个人所带来的快乐是提前透支的,最后都要用难以置信的痛苦去偿还。 失去他那一瞬间的冲击力竟然延续到了每一天:每天都在失恋。一辈子都在失恋——于是非常恐怖地,他生平头次想到以死亡来结束这种痛苦。 好在只是一念之间。 尽管里面已经碎掉了,但是他外表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白天照常处理教学事务和研究课题,周末回家看望母亲。 母亲术后进入肝癌治疗的稳定期,做了切除手术,正定期接受化疗。她虚弱很多,会叫错名字,神志大多时候也不太清楚。 偶尔,这不算坏事。 游辞至今都不敢面对她,但她这样的状态,面对也没有压力。他们时常相顾无言,各自发呆。 他很希望能和母亲换一换。 现在,一个月的时间到了。 徐洋大概是现阶段最关心他、最懂他的人,周末约他去逛街散心,问他:“怎么样了?” 游辞说:“我没事了。” 当然是骗人的。 徐洋也不知道听出来没有,叹着气,忽然说:“其实你坚持就好,千万别去打听她消息,听到了就捂住耳朵,早晚会好的!但记住,千万千万!” 游辞心不在焉地应:“嗯。” 徐洋:“好久没见哥了,欸,你知道他最近忙什么不,我也是才听说——” 游辞:“……” 徐洋低头拨拉着奶茶杯上的封膜:“我妈跟我说,他家好像请了个住家护工。有几次在电梯口撞上,也不知道是谁生病了。”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把脑里所有的喧嚣都摁进水底。 游辞没作声。眼前的玻璃反着街道上的倒影,树影、路人、自行车,还有他自己。 过去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猜——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早上应该在公司,回邮件?喝冰美式?可能在听电话。 中午大概随便应付个饭局,晚上可能去见客户,或者在会议室里熬到凌晨。 他总是在忙,不忙的话——大概会在夜里飙他那辆大黑。 实在忍得辛苦,游辞就会偷偷点进对方的账号,却什么都没看到——没有更新,没有动态,没有任何公开的蛛丝马迹。 只有那张头像,还是从前的。点开,关掉,再点开。 最后,想他了,游辞就点开他的账号——早就删掉了,看着他账号的页面,看着那张看烂的头像,发呆。 但是这些都和亲耳听到他的消息不同。 海啸吞噬了游辞,他全身被冷水呛透了,呆呆地构想那个画面: 陌生的护工穿着统一的灰蓝制服,每天早上拎着保温桶进门,或者晚饭时间买好药、换好鞋,有条不紊地走进那个他想过无数次、却走不进的楼里。 就这样,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 谁在生病? 他?他母亲?父亲? 是不是……每天夜里撑着发烧没让任何人知道?是不是一边处理公司烂摊子,一边在家里生病? 想了那么多种可能,每一个都绕不过“闻岸潮”三个字,每一个都叫人喘不过气。可这些念头他一个也没问出口。 他怕徐洋说下去,也怕她不说。 徐洋全然没发觉游辞的僵硬,嘟囔着“太甜了”,将奶茶扔进垃圾桶,拍拍手,“不过也可能搞错了。我前两天刚在国贸那边碰见哥,走路带风,电话开着免提,看起来挺精神的。” 细节。要命的细节。 游辞眼前已经呈现出这幅画面,那个人具体的样子,另一场海啸来了—— “但他没看到我,也没打招呼。说不定就是家里来了个钟点工?她不是说是住家的吗?” “不知道哥到底在忙什么,盛子昂比咱们懂,”徐洋说,“不过他去东南亚谈合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偶尔还怪想他的。” 说着,她滑动手机页面,“对了,最近那个悬疑片你看了吗?我超想找人一起看……” 她的声音像潮水退去后的一片空地,空白、寂静,只剩下耳膜深处的回音。 这场海啸卷来的是一种近乎可耻的期待。 就像游辞压不下的那些幻觉——也可能是直觉,他总觉得一切还没有结束,总觉得,还会再遇到。 他压抑不住地去幻想:如果闻岸潮刚好出现呢?如果他站在某个角落,隔着人群,恰巧看到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 这念头已经成了种顽疾。 游辞每天都在表演。 假装认真工作,假装对电影感兴趣,假装在无事发生的日子里还有力气维持日常。每一次低头回消息,每一次故作正常的笑,每一个与人交流的假意热情,都是做给那个不会出现的人看的。 好像要是不这样,所有日常与平淡,就都没有意思、没有意义了。 这天回去,他却觉得很累。 于是敷衍地给后爸发了条信息,说这周末不回去了,工作太忙。他是真的累,每天都在演戏,觉得自己太有病。 累,却戒不掉。 半夜被回忆惊醒,梦到闻岸潮带着他回公寓楼下,醒来竟然傻乎乎跑到窗口看着空荡的街道,心里想,是不是刚刚有摩托车的引擎声?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浑浑噩噩找到手机,发现后爸回了句“好好休息”,又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第二天一早,游辞还是赶了火车回家。 路上没有告诉后爸,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和往常一样,满脑子都是闻岸潮。没关系,想就想吧。如今,无可奈何,也累了。 他闭上眼睛。 到了家门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后爸一见他就笑:“哎,不是说今天不过来吗?我们还以为……” 第99章 他脚步刚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低头拉着轮椅上的人缓缓转身。 闻岸潮。 他站在轮椅后,手撑着推柄,姿态一贯的安静克制。轮椅上坐着的是许兰,头发盘得整齐,戴了丝巾。 游辞站着,神情说不出是惊是乱,只觉得早前幻想的片段一瞬间全崩塌了。 当被看见的愿望,忽然照进现实,这个成熟的演员却没有准备好,也没有台词可说。 后爸道:“今天热闹,岸潮陪许老师来了,昨天打电话来着,我还说可惜你就今天不回来。” 客厅里不大,茶几旁散落着一叠医学资料和几本厚厚的书,是游辞买来看的。上面贴了便签,用细细的笔迹写着:“肝癌患者术后营养计划”“适合静脉输液患者的低糖高蛋白食谱”等等。 母亲靠在床头,戴着口罩,手背上还连着点滴管。她眼神涣散,呼吸微弱,但看到游辞进门时,眨了下眼睛,像是想笑。 游辞下意识走过去,把她的胳膊从不舒服的角度轻轻扶好,动作小心地避开输液管。他低头看了一眼点滴瓶的速度,熟练地捏了捏止血带的位置,确认没滑脱,再把调速夹略微往下推了几毫米。 随后,抬手轻轻托了托母亲的腰侧,让她坐得更正一点,防止因久躺引起压疮。见她嘴唇发干,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吸管凑到她唇边,轻声说:“妈,喝一点。” 她含住吸管,慢慢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后,他用干净的纱布替她擦了擦嘴角,又翻起盖在一旁的小记事本,检查今天的记录:有没有解小便、有没有呕吐、体温有没有偏高。 许兰看着这一幕,微微笑着,笑容有些感伤。 旁边的沙发上,后爸翻着厚厚的医学指南,忽然“噢”了声,又伸手拿回许兰手上的那本,“这本才是昨天看的,我记混了。” 许兰把书递过去:“我就说你看错了,人家孩子标得多清楚。” 后爸一边接书一边摇头,语气里也有些骄傲:“他就是心细,哪怕平时不太说话,事都记在心上。” 许兰点头:“能做大事。” 游辞听见,抬头朝她一笑:“阿姨,您怎么了,怎么坐着轮椅?” 他很努力做回演员。 余光看见,阳光从窗帘缝里落在那人身上,一层薄雾。 “老毛病,前段时间气不顺,住了几天院。”许兰语气轻快地带过,“好不容易能走动了,就惦记着她了。人老了,哪有啥大事,犯太岁罢了——我前几天去庙里抽签,师傅还说,我们这对老姐妹,今年是犯双的,病和灾来挡大运。” 她说着笑了笑,又回头看游辞母亲,“咱俩一块儿生病,连累儿子都跟着瘦了一圈,果然母子心连心。” 空气短暂地静了一瞬。 游辞低下头替母亲把手背上的输液管压实,掩住了眼神的晃动。 闻岸潮看了眼许兰的轮椅脚刹,蹲身把其中一侧重新卡牢。 明明呼吸都困,却竟然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游辞压着心跳,有种穿越时空的冲突感——怎么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他跟自己宛若一见钟情的心跳说。 许兰转头和游辞妈妈说话,说天气暖了,也说楼下的玉兰今年开得早,一直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动作很慢。 后爸不时回应几句。 游辞低头拉着母亲的手,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没碰过闻岸潮,但能感觉到他在。是某种碰不得的重量,在空气里一寸寸扩散。 这座屋子里,有三个半脚踏入晚年的人,气氛靠他们在撑。 还有两个,互为哑语的年轻人。 第80章 算啦 时间久了,绷着的弦软掉,游辞终于被迫平静下来。 手机弹出消息。 齐天:【你咋样了】 齐天:【艹】 游辞:【。】 齐天:【你很伤心?】 游辞:【。】 齐天:【问你一个月大妈,都不回我】 游辞:【然后你发现我伤心了】 齐天:【是啊】 游辞:【。】 齐天:【还好吗】 游辞:【不好。很不好。】 齐天:【别啊】 和齐天说话很累。游辞头疼地锁屏,屏幕亮了好几次,他百无聊赖,只能再无奈点开。 齐天:【他有啥好的】 齐天:【你再去找个活儿好的】 齐天:【找到更猛的,他算个吊】 齐天:【肯定没问题,咱有菩萨保佑】 游辞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实话说,这笑是出自荒唐。齐天式的安慰往往如此。他说不清自己是气笑的,还是无语过了头。 但也感到一束视线穿过屋子的空气投向自己。 抬头一瞥—— 闻岸潮隔着大人的喧哗,侧过脸看他。 游辞像被撞了一下,忙低下头,装作在擦眼镜,余光瞥见闻岸潮视线在他手机一扫,随后移开。 后爸在说要去楼下点菜叫饭,许兰在说不如今天就在这边吃,叫个外卖就行,说完又觉得不妥,认为老姐妹病着吃不了带油的,这时闻岸潮说:“我去做吧。” 他说完就起身,许兰点头:“这样最好。” 后爸跟着他进了厨房。闻岸潮卷起袖子,翻开冰箱——这动作说不出的家常,游辞像得到某种安慰。 后爸在旁边道:“鸡蛋、番茄、豆腐、娃娃菜,还有点瘦肉,都在这儿了。” 闻岸潮:“叔叔去歇着吧,我来。” 两人开始客气,游辞终于起身,低声说:“我一起来吧。” 他没有看他。 走进厨房时,和后爸擦肩而过。现在,只剩下他们。 游辞脑袋是木的,看见闻岸潮拿出菜板,把娃娃菜剖开,冲净。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他打开橱柜,觉得自己是空的人,声音都轻飘飘:“最下面的抽屉有砂锅,右边是焖锅,左边是炒锅……别用那个平底的,导热有问题,会糊锅。” 闻岸潮身上的确有香味。介于洗衣液和香皂之间的味道。像是家,也像是酒店。 他瘦了,骨架大,看上去更高,等游辞话音一落,扭头看过来,眼神停留几秒。 以为会得到一个句子,但他只是“嗯”了声。 游辞看着他,往锅里添水,放姜片和葱段。 闻岸潮忽然说:“鸡蛋豆腐羹。” 游辞:“嗯?” 他们对视,距离极近。外面是爸爸妈妈的笑声,里面是食物的味道。 闻岸潮看着他:“你有别的想法?” 别的——指什么?游辞后知后觉回过味,原来是做饭,他摇头:“就这样吧。” 游辞站在他右手边切豆腐,一刀刀切得很慢,其实他从没在闻岸潮身边做过这么规矩的事,就像两个刚认识的人,在合作完成一项小而精细的事务。 “盐?”闻岸潮问。 游辞抬手往右侧橱柜一指:“第三层,白盖那个罐子。” 闻岸潮取了盐,放得极轻,几乎是用捏的,一点点试口味。 这次过来,特地先打电话,确定我不在,才来的吗? 游辞心里想着,不打算问。他什么也做不了,说不了,见面已经是足够大的刺激,再来任何其他——都会让他再死一遍。 绝望与希望并存,真是折磨。 “游辞。” 灵魂一震,游辞回神。 闻岸潮道:“离远点,会溅到。” 游辞往后退了些。 豆腐羹做好之后,闻岸潮又开始焯娃娃菜——水烧开放点盐和油,菜只烫到半熟就捞起控水,摆得整整齐齐。 游辞几乎不说话,要么打下手,要么就是沉默。 但闻岸潮会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也会告诉他这么做的原因:“菜太烂了不好消化。” “不应该更好消化吗?”游辞问,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 “之前查过。”闻岸潮含糊道,继续削萝卜,准备将其切成丝和鸡蛋一起做个小炒。 厨房里有水声、刀碰瓷器的声音、锅盖轻响的蒸汽声,还有偶尔两人交换视线时碰撞出的哑火。 游辞蹲下去帮他从下面拿碗,手肘轻轻碰到他的膝盖。两人都没动,也没看彼此。 依然是闻岸潮先开口:“这话不该我说,但你真的瘦了很多。” 游辞心中猝然升起一阵无力的愤怒,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洋洋得意的炫耀——但是,他知道闻岸潮没有这个意思。 游辞缓慢起来,把碗放在桌上:“这话确实不该你说。” 又是沉默。 “要帮忙吗?”门外传来后爸的声音。 “不用,”闻岸潮应道,“十五分钟,差不多。” 他像个真正的主厨,指指一个调料盒,“把那个拿给我。” 游辞伸手去够,拿到了,转过身,递去时眼睛没有抬起来,对方突然就握过来,手指碰到也没有避讳。 第100章 听到他说,“吃饭,行不行?” 游辞突然就来了气:“不行。” 说完他觉得不妥,面上平静了些,说:“我有在吃。” 反正没有因为你不吃饭。 闻岸潮又问:“那你睡不睡觉?” 睡觉?睡,每晚被回忆惊醒,被你唤醒。睡得胆战心惊,浑身冷汗,有时候还真不如不睡…… 那你呢,你瘦这些是因为什么? 游辞不愿意再想了,再想,就是给自己残忍的希望,他选择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吃饭,也睡觉——锅开了。”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水汽腾起一层雾。闻岸潮默默转身,听到游辞在后面提醒:“那个,锅盖不要扣太紧,不然焖着会有腥味。” 锅盖腾着水汽,蒸气蒙住了玻璃。 闻岸潮背对着他道:“之前让人送的营养补剂,她吃得惯吗?” 指游辞的妈妈。 游辞:“吃了……谢谢。” 闻岸潮:“叔叔要是忙不开,可以请个护工。” “不用,”游辞顿了下,声音不高,“她认得我和爸爸,有时候认不得别人。” 所以他家的护工是给许兰阿姨请的。 线索逐渐收回,原来他们还在一个世界里生存,原来思念很远,人却这么近。情绪像被什么划破,开始渗出来。 闻岸潮在灶台前,把汤重新打了个火。火苗跳了跳,又归于平稳。他道:“下周抽空,去趟肝病中心。主任说可以评估下一阶段方案。” “……好。”游辞垂眼。 过了一会儿又开口,小心地问:“许阿姨怎么回事?” “心脏不好,偶尔还得复查。”闻岸潮回得倒快。 “突然这样了?” “老毛病,一直拖着,习惯了。”他不再多讲,话锋一转,“她瘦的没你多。” 游辞没接。 过了几秒,游辞轻轻道:“你也瘦了。” 锅里的汤刚好沸了,闻岸潮垂眼看火,说:“有时候忙忘了,不太按点吃。” 游辞停了很久,说:“吃吧?” 厨房里安静下来,锅盖的颤动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闻岸潮仍没转身,轻轻应了句:“嗯。” 游辞背对他道:“去趟厕所。” 他大步流星出来,经过外面的喧嚣,后爸叫他:“好了?” “马上,”他笑笑,“几分钟。” 然后,快速进入洗手间,关门,泪流满面。 谁能想到?只是见一面,这按秒度过的一个月就通通作废。 算啦。 第81章 家 山崩海啸过后,游辞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 厨房那场,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闻岸潮饭没吃几口,就开始电话连连,饭凉了都没再回来。 “我跟他说,工作先缓一缓吧,他又不肯。”许兰一边剥蒜一边说,语气淡得像说谁家灯泡又坏了,“人都这样,忙久了就觉得自己能扛……哪有人能一直扛的?” 后爸问:“孩子最近忙什么呢?” 许兰笑笑,一时不语。 游辞妈妈这时候突然开口:“豆腐不错。” 许兰:“是,他拿手这个。” 游辞默默抬眼,目光在他们之间几个来回,再收回来。 饭凉了一阵,闻岸潮才重新入座。 “怎么,又是工作那边?”后爸问,语气是真诚的关心,没听出什么别的。 “嗯,一点小事。”他笑着把碗摆正,“客户临时要改东西,等会儿我处理一下。” 许兰剥蒜的动作没停,仿佛只是顺着话往下接:“缓缓吧,先吃饭。” “得听你妈妈的,”后爸夹了筷青菜,摇头感叹,“还是身体最要紧。” 闻岸潮点头,低头喝汤:“嗯。”喝两口还笑一下,“还挺鲜的。” 游辞抬起头,隔着桌上一碗汤,看向重新落座的闻岸潮。他坐得很端正,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不真实得很。那种得体,是被习惯了的、刻入骨髓的东西——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心绪。 我真的了解他吗? 游辞没忍住,发出很轻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叹自己,还是叹对方。 “你们年轻人谈工作我也不懂,”后爸又笑着道,“不过潮潮,你这样常年这么忙,是自己创业还是公司外派?” “自己搭了点事。”他语气平静,“这段时间收尾些尾款,大概还有几周。” “哎哟,要命!”后爸咋舌,“你说得轻巧,听着就心惊胆战。” 许兰剥着蒜瓣,忽然问:“你最近,晚上能睡着吗?” 闻岸潮笑:“睡啊,倒头就睡,我不一直是秒睡体质?” 后爸还想接话,游辞妈妈却拿汤勺轻轻敲了敲碗边:“你少吃点,肚子都起来了。” 饭桌短暂沉默。 游辞一句话没说,饭吃得慢,偶尔抬头,只在人声缝隙里看他一眼。 后爸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他:“游辞,单位那边有没有给你介绍对象?你们不是有个朋友,姓徐……” 闻岸潮看了过来。 游辞心一跳,淡淡地说:“徐洋?那是发小,一起长大的。”又接一筷子没滋没味的冷饭,道,“妈这样,我现在没心思想别的。” 妈妈慢慢咀嚼着,忽然也接了一句:“其实他还小,不急。” 这句话真正有反应的,只有两个人。 游辞抬眼与闻岸潮对视一瞬,心跳骤然加快。是不是……是因为这个原因? 过年那次,闻岸潮问过他:“你愿意为你妈做任何事吗?” 他当时答:“能做到的话……难道你不是?” 听到这话,他记得闻岸潮兴致不高。 是不是因为——知道对他来说谁最重要,也知道她不会赞同。更何况她还重重病了。所以才选择分开? 游辞的心跳得更快,他近乎渴望地看着他。 可以解决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 他反复无常的心,在此刻又绕了回来。 饭桌上的话题也绕了回来。 后爸喝了两口酒,有些大舌头:“但是岸潮,你这阵子是不是太辛苦了?瘦了!是不是。” 闻岸潮:“还行,年后几个项目一起动了,前头压着轮资本,是紧一点,但账上有现金流——我就怕闲着,忙点挺好。” 游辞妈妈口齿不清地说:“别总……顾我们,自己也,也得注意身体。” 闻岸潮:“阿姨,您才是大事。我记着您吃不了重油,今天的菜汤我都调过。随访安排过,药也改了,肝酶降得快,医生说控制得住,您信我。” 许兰突然有些激动:“信你!都信你,但你自己能不能慢一点?别老不听我的。” 闻岸潮笑:“不是不听。这阵子正是个坎,人手不够。我先扛一阵,把该过的槛过了,就能歇下来。” 许兰:“你每次都这么说。” 闻岸潮:“那换个说法吧——这次,我答应你,不拼命。” 许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嘴角却硬生生勾起来:“我还能信你吗?” 他笑着用手臂揽了揽她:“你这是干嘛?” 她吸了下鼻子:“那你说,‘几周’是几周?是不是又要出远门了……” 后爸在旁边打圆场:“哎呀,家门口还能出事,别担心了。” 闻岸潮:“没几周。” 饭后人散得快,后爸去倒水,游辞妈妈昏昏沉沉靠着椅背闭眼,许兰进屋取药。走廊上光线暗了一格,闻岸潮在门口晒着阳光。 阳光还没有完全把他晒干。 游辞终于叫了他一声:“哥。” 他顿住,回头。 游辞轻声问:“你说还有几周,是具体的意思,还是随口说的?” 手机响了,闻岸潮看一眼,对着屋里喊了句:“妈,车来了。” 许兰应道:“来了来了。” 后爸:“我送你们下去——” 许兰:“不用!” 闻岸潮平静地看他一眼:“十八天。” 游辞一怔:“嗯?” “不是几周,是十八天。”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 “哥。”游辞猛地拉住他。 “你到底在忙什么?”他声音低了些,“刚才那些话里,我就是觉得……” 游辞头疼地皱起眉。逻辑上好像没毛病,闻岸潮答得稳得像开股东会,账上有现金流,项目也“马上完了”,可偏偏,那些词句拼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张不合逻辑的报表——看上去平衡,但某个地方,有破口: “过得紧”,却又有现金流,但通常多个项目齐发,对现金流本就要求极高,怎么可能资金无虞?还有,闻岸潮那种人,什么时候真怕过闲着,除非——是停下来就会出问题。 “该过的槛”到底是哪道槛?他平时可不说这样的玩笑话,听着像是真的。 第101章 以及,“人手不够”不可能是一两天的事,他不会不知道补强机制,怎么到了靠老板来扛的地步?要么员工是在被动减少,要么就是……根本没有预算。 最后——“十八天。”竟然清清楚楚说是十八天,说明有具体节点,有无法回避的截点! 虽然如此,好像这些猜测都过于敏感,逻辑上其实错误不大,但是,那种可怕的第六感就是挥之不去。 千言万语,竟只化作一句无凭无据的猜测: “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闻岸潮没有走回来,只转了个角度,让两人的视线平行: “是。” 只有游辞一人听得见。 然后他推门离开,风灌进来一阵,窗帘微微飘起。 游辞站在原地,和他、也和屋里的人,一一擦肩而过。 再见到他,就像走了好远好远,终于回到了家。这一站太像终点,却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第82章 我不能再让自己伤心了 ——但是他承认快撑不住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游辞胸口很堵,回到房间立刻去找他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了也没什么用,电话号码早就烂背于心。 他的手都在抖:【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闻岸潮竟然是秒回:【没有。】 很快补追,【有点累就和你抱怨一嘴。】 是吗?游辞有些脱力。 心忽然没了着落:“他只对我承认这些脆弱”“或许真的是随口抱怨”“分开是不是有苦衷”“但他都让我这么伤心了”——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受徐洋那套“要学会复盘学会爱自己”的理论洗脑,游辞本来已经有些信服,但这种时候却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或许。 只有在不怎么喜欢的人面前才能做自己。至于真的爱一个人,那只能是对自己彻头彻尾的背叛。 游辞埋入枕头里,深深地吸气。 我不能再让自己伤心了。 他疲软地闭上眼睛。 * 老周最近也病了。 与闻岸潮不同,她本来就瘦的要死,再一忙,几乎前胸贴后背,没几天就倒下了。 但这个女人被她那一众abcd包养的男人伺候着,病中的日子也是过得美滋滋,康复速度堪称搭上火箭,没多久就重振旗鼓,继续做拼命十三娘。 今天,她拨通闻岸潮的电话:“好消息,有个老客户拖的尾款到账了,算上之前卖掉的楼面,债能压下去一半。” 闻岸潮:“够了,就不欠他们的了。” 她哼哼两声,忽然问:“你是不是和游辞见面了?” 闻岸潮一下子猜到:“他找你了?” 老周:“早上,两点四十三分,问我公司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到这里,她忍不住道:“我可提醒你啊,他虽然是搞理论的,但是跟你那个叫小徐的朋友可不一样。金融系高材生,他算哪门子门外汉!” 闻岸潮沉默片刻,道:“你比我擅长敷衍。” 分明就是在说,你知道怎么做。 老周随口道:“是吗?” 她边翻文件边说:“好像还真是,你比较擅长冷漠,不然他也不会跑来问我。有的时候,别管原因是否真实,人要的就是个答案。” 闻岸潮:“这次是我的原因。” 老周调侃:“没冷漠到底?” “一直见面就做不到。” 老周:“那就别见面,不是坚持的挺好吗?” 闻岸潮:“算过了,防不住意外。” 老周好笑道:“你也有这一面?真想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可惜我不是游辞……” 她这点说对了,闻岸潮从不与她感性,此刻也一样:“我们是朋友,在某些地方算是同类人。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双方都会很辛苦,不如不开这个头。” 老周想了想,难得认真地回复:“我现在和你想的一样,但以前的我不是这么想的,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闻岸潮应了一声。 老周心里判断他不怎么想听,但还是说下去了:“辛苦也是可以在一起的。见过关系好起来的样子,不好的时候,就想等待它变好——爱就是会让人愿意去等和做。” 闻岸潮却说:“我不这样认为。爱也有边界,尤其当人的底层性格和这份爱有冲突,终究难以持续。” 老周:“你是说你们不合适?这不应该吧!人是可以改变的,虽然很难,但你们现在都经历了大事,事教人,很好改变,别不信邪。” 闻岸潮沉默着,道:“人会变,但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刚好。况且,目前的阶段,这些问题都排的很靠后,即使它们可以解决。” “……和你聊感情,真是聊不动!说到底,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他,在他那边,大概认为你要么是不喜欢他,要么就是只愿意在一切顺利的时候喜欢他吧。” 闻岸潮反问:“那你觉得我能给他什么?” 作为搭档,老周傲气道:“物质啊!老板。” 闻岸潮泼她、也泼自己冷水:“我们还欠着很多债。” “这只是暂时的,谁当老板不是起起落落?你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迟早东山再起!我现在就把这个话放这儿了。” 闻岸潮依然冷静:“你很清楚他要的不是物质。” 老周:“……等忙完这阵,你陪他啊!陪伴算不算?” 闻岸潮:“什么时候能忙完?” 这谁能给保证?老周忍不住道:“又来了,就让他等你不行吗?” 闻岸潮陈述道:“我说了,他就会等。” 老周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只要是真心对你,这些他都乐于去做。” 闻岸潮:“就是因为对我有真心,复杂才是对他的尊重。” “……”老周烦了,“你非要较真!看看我,我现在不就是另一个你吗,告诉你实话吧,我甚至拖着abcd‘工资’呢,最多每天哄他们几句,这不也在维持着吗?你就偶尔给些情绪价值,也能熬过这段啊!” 闻岸潮:“情绪价值应该是解决问题的能力。我现在连他最简单的安全感都接不住,更不要提其他。” 到这里,他忽然说:“目前这通电话都有可能有人在监听。和人说话尚且需要提防,我拿什么谈亲密?” 如火如风的老周也哑火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最后,只能有气无力道:“但你不是愿意在他面前展露脆弱?也许在你内心深处,是把他当大人看的,而不是那个你想宠爱和保护的孩子。” 闻岸潮不否认:“是,但我最多只能坦诚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一阵沉默。 他们又聊几句工作的事情,随后结束了通话。 但没多久,老周又拨了过来。 显示沉默,随后老周说:“我和你道歉。” 闻岸潮简短道:“不用。” 老周嗤道:“和你道歉是因为你说的和做的是两码事,我看在眼里,所以不想委屈了你。” 漂亮的周小姐非常傲娇,“姐姐宠你,不然谁稀罕和你矫情?” 闻岸潮笑笑。尽管她看不见。 老周:“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你就是太明白这世道怎么运转了,太清楚哪种事会拖垮人……我最不该拿你和我作比喻。” 静了几秒,她说:“你比我认真。” “也比我理性。” 这句不是夸奖。他知道。 * 游辞又开始睡不着觉了。 他的食欲也受到极大的冲击,看什么都没胃口,简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如说更糟糕,安眠药都不起作用。 他没有再联系过闻岸潮,两周内尝试了所有让自己恢复作息的办法,最后发现效果最显著的是抱着一条围巾睡觉。 闻岸潮留下来的围巾。他记得是冬天的一个早上,对方忘记带走,被他在微信上提醒,也只是说“不用了”。 上面还有那种介于家和酒店之间的气味。 游辞抱着它睡了几天。 直到它也不能再起作用。 游辞从天黑睁眼到天明,他双臂发麻,胸口堵得厉害。这次很快就做了决定,先是跟主任请假,然后拨通电话。 闻岸潮等了会儿,才说:“喂?” 游辞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产生任何情绪了,他开门见山:“我能不能去你那里睡觉。” 这话听着怪,他于是又心灰意冷地补充一句:“我最近睡得很差,再不睡好,可能就要猝死了。” 闻岸潮问他:“你现在在哪?” 半个小时后,游辞下了楼。 见面地点并非是公寓正门,而是在b2地库通往消防通道的出口,那地方平时没人用,也没监控,只是每年例检时会刷到存在感。 游辞绕过几只共享单车和一堆破纸箱,才看到停着的那辆黑色车子。 第102章 他以为车上只有司机,但拉开车门的瞬间,才发现闻岸潮竟然也在后排。 “怎么从这边上车?”他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语气像在做梦。 闻岸潮没解释,只说:“快上来,外面风大。” 见到他,也听到他的声音。 游辞一瞬间感到疲惫和困倦,他的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就这么晃晃悠悠上了车,可能还被绊了一下,闻岸潮立刻扶住他,皱着眉问:“你几天没睡好了?” “就这两天。”游辞答得很随便,他现在只想睡觉。 闻岸潮侧身让开:“你坐里面。” 车刚发动引擎,游辞就往后一靠,意识朦胧地合上眼了。 虽然闻岸潮还在与他搭话:“工作太累?有没有去看医生,开药了吗?” “嗯……”彻底睡着前,游辞朝车门靠了靠,尽量离闻岸潮远一些,“药没用,你有个围巾落在我家……后来靠它睡的……” 闻岸潮一怔。 意识渐渐沉下去,有些是游辞控制不住的。车偶有颠簸,他被震地歪了些,头向车门砸去。 闻岸潮一直在看他,原本撑在另一侧,手迅速挡在游辞额前,顺势扣紧车门内衬。 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后座。 他当然知道那场会——业内真正说得上话的都去了,闭门不发通稿,流程卡得比项目上线还紧。 以公司目前的情况,能争取到去的机会很不容易。 闻岸潮这次,原本是安排在主持对谈环节之前的接待环节露面,按平时节奏,他应该一早就会到场,甚至还会提前走一轮流程、和人低声交代两句。 但现在这个点了,人还在后座。 司机道:“老板,直接去东郊那边?小刘已经在研讨会会场了,说主办那边催过一轮,嘉宾都到了。要不要跟那边打声招呼,可能稍晚一点。” “小刘先顶我开场,稿子提前给她过了。”闻岸潮边压着嗓子答,边示意司机开慢些,“主办那边已经和老杜说过,时段可调,不影响。” 司机默默放缓速度。 快到的时候,闻岸潮说:“门口应该有人拍照,让我先下车。” 他侧头交代:“你开去西侧门那边,带他从后通道绕进去,等所有人散场再接。” 说完他脱下西装外套,轻轻搭在游辞身侧:“那套备用的衣服呢?” 司机一愣,反应过来:“在后面。蓝袋子里,和会议材料一起放着。” 闻岸潮很快找到,换上,最后看游辞一眼。 车停了。 第83章 思念 下雨了。 不是急雨,密密地拍在车顶上。车内隔音好,像隔着厚毛毯传来的猫步声。 游辞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来。空气中浸了层薄薄的湿气。吸进鼻腔的,是雨天特有的味道——带着混凝土潮湿后的钝冷,还有树叶在水中慢慢塌软的气息。 原来前排车门曾被打开一瞬。雨气顺着车缝钻进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司机在外头说话,声音被雨声隔着,听不真切。 游辞脑子还是昏沉的,只感到一丝丝从脖颈往下爬的冷意。 只是。他转头,往身侧看去。 闻岸潮的外套在那儿,是一件剪裁规整的深灰色西装,搭得很平,像他本人坐在这里一样。 游辞望着那件衣服出了会儿神。其实,他又困了。真奇怪,衣物上的气味不是难起作用了吗? 但也许,是觉得他还会回来…… 游辞将外套抱入怀中,轻轻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是车降速的时候。 游辞的眼帘拉开一条缝,看见后车门被打开,闻岸潮像光线一样挤进他半醒的梦里。 他不免坐直了些。 闻岸潮在接电话,伞在后面司机手里撑着,但还是被雨沿着肩线斜斜扫了一点,衣角深了色。手腕上挂着会议证。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顺势扶住了门框,在车门半开的雨声里俯身上车。 老周在那头说:“刚落定,信评上调回b+,加了点条件息,投后盘也能填上了。” 她说的克制,但语气里有明显压不住的兴奋:“你那边呢?怎么样?” 闻岸潮扫了游辞一眼:“露脸了,图已经传出去。” 门关上了,外头的声响立刻被隔绝。司机合伞绕回前排,发动引擎。 游辞的意识还是散的,眼神有些木,在闻岸潮身上转着圈。真的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了。 我认识的人,我想象的人,我思念的人。 游辞竟也不知道,这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闻岸潮边回电话,边看向他。 只是眼神短暂的停驻。 游辞过去很喜欢他做事情时朝自己看过来的样子。 老周还在继续,今天她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你前阵子亲自去一趟那几家,做了重组和清单拆分那块,再加上你那些风控升级的承诺,几个老lp松口了。 “地方那边也动了,冻结变成可控,业务权限刚批下来。” 闻岸潮“嗯”了几声。 老周压低声音:“不方便?” 睡眠严重不足的游辞其实根本没留意电话的内容,但是闻岸潮有些顾虑,略一停顿才答“没有”。 游辞靠着椅背发呆,突然感觉什么东西落在额角——轻得像是一根纤维,又像是错觉。 下一秒,闻岸潮的手伸了过来。 指腹略凉,从他鬓角处轻轻捻起了什么。 游辞反射性地想侧头,动作慢了些,等他转过脸,正好看见那根细得几乎透明的柳絮被捏在对方指间,随后悄无声息地被带走了。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灵魂、爱与恨。 闻岸潮维持着讲电话时的姿态:“昨天找了个老关系,肯露个面,说两句场面话。” 老周早等他提这个:“这我知道,杨济东吧?他那边的商务广场二期都快封顶了。那帮唱反调的认的就是人,不是牌子。昨天晚上朋友圈都开始转你们的合照了。” 闻岸潮道:“合作方那边看到只是早晚的事。” 导航的声音此时,突兀地响起—— “前方三百米右转,进入华夏医大附属神经科门诊。” 游辞猛地坐直。 “这是要送我去医院?”他的语气没高起来,但明显多了戒备,“不用,我就是这几天失眠。”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又看向闻岸潮。 游辞语气不好:“掉头吧,真不用。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后排的电话还没挂,闻岸潮那只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抬了一下。 司机调转了方向。 游辞重新靠回椅背。 老周未听到这边的动静,还在说:“新项目还不错。我看运营版的后台,注册数据爬起来了,社媒上几个大号开始反推——虽然还在吵,但口碑在回暖。” 闻岸潮反应平平:“好。” 老周:“笑一声啊!” 闻岸潮:“往回翻也不是头一次,我不急着乐观。” 老周:“行吧,你现在顾头顾尾的,不全是因为公司……律师那边怎么说?” 闻岸潮:“见面聊。” 老周:“嗯哼,不负个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能赚钱。” 闻岸潮这次倒是笑了。 游辞本来有些迷糊了,听到这个笑,睁开眼看着他。 闻岸潮也看过来,突然和他说“周岚”,随后挂掉电话。 “睡着没有?”闻岸潮问。 “有。” “多久?” “你没回来的时候一直在睡。”游辞将怀里皱巴的外套放到一旁,低头捋平自己的衣服,“……” 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但他真的不想去医院:“其实没什么事。” “你说你快猝死了。” “怕你不答应。” 闻岸潮反问:“你觉得我会不答应?” “……不。”游辞有些想叹气,“你会答应。” 说过之后,他感到落寞分外的沉重。 闻岸潮还在看他,身体都微微向前倾:“睡不好多久了?” 游辞躲着,产生抵触心理:“说了就这两天。” 连前排的司机都知道这是假话。但闻岸潮没有再追问,他说:“我等会儿要去公司,要不你去我床上睡?” 他说的如此自然,谁也没有多想。游辞看了眼时间,忽然问:“你不吃午饭?” 确实到了饭点,闻岸潮告诉司机:“先送他去珑樾府,让人把饭送上去。” 司机应了一声。 闻岸潮打开手机,递过去:“吃什么?自己选。” 游辞没接:“我是说你不吃饭。” 闻岸潮:“我在公司吃。” 游辞听笑了,发出极短促的两声。他说:“你不会吃的。” 没想到那场盛大的心碎后,每次再见,都是互相纠结睡不睡、吃不吃的问题。 第103章 闻岸潮没他纠结,言简意赅道:“你睡你的,我吃我的。” “我睡够了,”游辞用胳膊盖住眼睛,“送我回家吧。” 闻岸潮也同意,但是问他:“晚上来接你?” 游辞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维持着原样,忽然说:“以前是,开始的时候……会很警惕。” 闻岸潮:“嗯?” 游辞:“我说,你在旁边睡觉的时候。” 两人一时都未说话。 “刚开始很不习惯。就觉得,怎么会多了个人?你睡着好久,我都没有困意,晚上也醒来好几次。” 那时候,是身体不习惯。 “后来才变好。忽然就好起来了,比自己睡都要好。” 是好很多,只要你在,就睡得快、睡得沉。警惕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习惯了。 游辞沉默很久,道:“我先自己睡睡看吧。” 最后还是拒绝了。 第84章 门缝 靠闻岸潮缓了一次,游辞回去后勉强能睡着了。 当时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后面睡眠质量如何,都不能再去找闻岸潮。每次见面,都要花好久时间才能缓过来。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偶尔也有那么几个片刻,脑子里是没有那个人的。 似乎也在好起来——似乎。 但是闻岸潮有联系他。 一个多月前,游辞删了他以后,就关闭了“加我为朋友时需要验证”功能。 堵死自己的路,但给对方留了条门缝。 闻岸潮:【你现在几点能睡?几点醒?】 近乎奇迹地,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过来了。 这一天竟然真的来到,在游辞完全不抱期待的时候。 * 几天前,电话接通时,闻岸潮正坐在车里,文件摊开在腿上,一页都没翻。 医生的声音稳而缓:“这类状况,我们临床上通常称为关系性应激障碍。” “他没有遭遇事故,也没有……” “我明白。”医生打断得很温和,“但有的人在关系里投入太深,一旦断掉,就会出现那种——支持系统突然没了的反应。看着不像情绪崩溃,但其实会直接影响身体,像失眠、吃不下东西、节律乱掉,有时候甚至会有比较极端的念头。” “我这边有个患者,在某段亲密关系终止后,连续三个月只能抱着前伴侣的睡衣睡觉。不是情绪脆弱,是神经系统找不到新的‘安全锚点’,只能反复模拟原来的状态。他现在能靠你睡着,大概率是因为你们那段关系,他可能比你以为的更依赖你。” 闻岸潮看向挡风玻璃上慢慢凝起的一圈水雾,以及隔着夜色浮动的街灯。 然后,他问:“那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药对他没用。” “药只是辅助手段。”医生说,“最重要的是恢复节律——定点睡觉、固定的睡前程序、避免社交刺激,还有,尽量别触发他情绪波动。” “他不是还在联系你吗?” “偶尔。” “你如果愿意帮忙,不用谈情绪,给点结构性的支持。他会恢复得快点。” “这样不会让情况更严重?” “你不是他治疗的条件,但如果你愿意参与,你是被他认定的‘安全信号源’。即使关系终止,这个认知不会那么快消除。” * 闻岸潮从不在白天发消息,总是凌晨之后发,恰好是失眠最难熬的那几个小时。 游辞多次忍住没有回。在迷惘般的快乐过后,他想起了过去一个多月的时光——全世界,只有他自己清楚,每分每秒是如何度过的。 不敢再回去了。 闻岸潮:【不一定要来我这,我在东边安排了个安静的地方。你可以一个人去,不见我。】 去你呆过的地方睡觉吗? 真是太施舍了。 游辞闭上眼睛消化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复这条内容:【不用。我最近能睡着了。】 闻岸潮:【时间?】 游辞:【知不知道我把你删了】 闻岸潮:【不知道】 老实巴交的一句。游辞有点想笑,眼里却是悲伤。 不回了。他扣住手机。 半个多小时后,又自暴自弃地坐起来,打开灯: 游辞:【我删你是为什么】 隔了十几分钟,那边发来一条——【不想我打扰你?】 结尾是问号。 你从不打扰人。游辞咽下这句话,那种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又回来了——真恐怖,真的要离这个掌控我身体的人远一些。 他于是没再回了。 第二天晚上,主意却变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感性逐渐压过理性。 有个问题他真的想不明白,偶尔觉得没可能,偶尔又觉得很有可能。 当情绪的某个高峰猛然来到,他还是冲动地问了: 游辞:【你是不是有人了】 发完有些后悔,但他忍住没撤回。 五分钟后,闻岸潮:【没有】 后来又补充,【你先有】 没想到那句承诺还奏效,游辞先感到的却是难过。 闻岸潮很快又问:【你有了?】 游辞看着屏幕发呆。 过很久,他打:【会有的】 那边没动静。 都这样了,还争这种输赢,有什么意思?游辞遮着脸,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了会儿。 眼睛在发热,迷迷糊糊地,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闻岸潮:【我不是不希望你走出来】 果然——没有什么意思。 游辞吸着鼻子,问他:【一直没有,你怎么办?】 闻岸潮:【我不会有】 游辞:【你也一直没有?】 闻岸潮:【你过不去,我就一辈子空着。】 游辞很久没动。 他其实也没有死,只是在等待这种感觉过去。 他不再贪心地凝视着这句回复,最后删除了聊天框,打开设置页面,勾选“加我为朋友时需要验证”功能。 * 临近周末,徐洋在下午四点发消息过来,内容简单粗暴:【下班别跑,晚上带你吃高级的。】 游辞:【这么突然】 徐洋回复:【盛子昂请】 那家伙出差回来有段时间了,但是连着好几次约不出来,徐洋有些不满,盛子昂临时提了个婚礼的邀请。 “有吃有喝还有节目,地儿也不错。”盛子昂在电话里说,“弥补一下,你干脆叫游老师一起来。” 晚上下班,他们仨在学校门口汇合。游辞上了车就看请帖,皱眉道:“这种场合得随多少份子?” “你要真想随,我给你转。”盛子昂说完就笑笑点开手机,“你是给谁随?新郎那我都没打过几次照面。” 徐洋抢过话头:“随钱随人随喜咯,重点是好吃的到底有多好吃?” “真挺多。”盛子昂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这场办得规格很高,新郎本来是做基金投顾的,早些年资源小佬,后来有点风波,沉了小半年,但最近挺过来了,项目又有起色。新娘和他是同事——” “办公室恋情?”徐洋插话。 “不是狗血那种,最困难那段时间去领了证。情比金坚。” 徐洋却跟游辞吐槽:“你千万别搞同事,知不知道,你们系张老师和我们系的王老师离婚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游辞:“好的。” 徐洋看着他。 游辞笑一下:“我没事了。” 盛子昂插话:“你俩最近没课吧,要不要去旅游?” 徐洋锤他:“你又来了!外行人,我们老师没课的时候不代表就在休息好吧!” 他们打闹一阵,盛子昂继续说:“就在环贸楼上那个厅,有露台,晚上灯打得好,景色也漂亮。听说有现场乐队,还有个冷餐区,全是日料和分子菜。甜品是定制的蛋糕塔,里面会藏戒指。” 徐洋叹了声:“这帮老钱,果然细节拉满。” 游辞在看请柬上新郎的名字:“江泽炜……战略副总?” 徐洋凑过来:“哇,职位都写上去了吗?这么装x。” 盛子昂干笑两声:“那是我圆珠笔写的备注,毕竟不大不小一号人嘛。怕酒过三巡说错话。” 徐洋随口道:“我还以为他高调。” “他这次婚礼确实挺高调,听说是调岗前定下的,婚期没改。” 进场的时候灯已经调暗了些,舞台前灯光调试正进行,厅里满是人声,酒香和音响测试混成一股轻微的躁感。 三人被引到靠后侧的一桌,桌牌写着“合作方”。 坐下来以后才发现一桌十人,西装剪裁得体,说话压着声调。徐洋小声感叹几句:“坐错桌了吧?” 盛子昂:“慌什么!我们配。” 游辞笑一下。 “你们最近没怎么看新闻吧?”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说话时手指还搭在香槟杯上。 第104章 “哪个方向?” “城投那边。前两年估值撑得高,现在往下掉,有些盘子不太干净,被盯上了。” 盛子昂竖起耳朵。 游辞正拿纸巾擦手,动作顿了一下,余光扫那几人一眼。 “听说连‘周扒皮’那块儿也出事了,主项目线上的资金断了三周,还在死扛。” 周扒皮?游辞脑中浮现一张女人的脸。 “他们最近不是刚上新吗?” “是,上线了,但看得懂的人都说——那是强撑。” “内部那谁不是病倒了吗?年初那阵子。” “可不敢让外面知道。” 徐洋百无聊赖道:“什么时候上菜啊?” 游辞回过神:“不知道。” 有人接着道:“还有个比较棘手的消息,那个老案子好像重新定性了。” “又是哪家?” “不是你们熟的。具体我也不能说,反正……挺重的。” 有人补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定性改了?是往上判的那种改?” 桌边短暂地静了几秒,像是默认。 有人抬起酒杯,轻轻碰了一声:“说点喜事,今天可是红事。” 盛子昂竟突然抬起酒杯,与陌生人说道:“那老案子不是定音了吗?还能翻出来?” 说话的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没变,只是把酒饮尽:“谁说定音?都是阶段性搁置。” “哪一块的事?”盛子昂语气轻松,“不会是咱本地那个靠地产起家、后来手表比头发多的老哥吧?” 另一个人笑了下,不咸不淡地说:“你刚回来吧?最近就知道了。” “那我回头补补课。”盛子昂摆摆手,不再追问。 话题就此断了,杯口碰撞声重新热闹起来。 游辞侧过头看了盛子昂一眼,目光轻轻地、有一点点迟疑。 这时徐洋忽然拉了他一下:“看前面——” 游辞顺着方向看过去。舞台正对的第一排坐着几人,灯光刚好打在其一人脸上,侧脸轮廓被勾出清晰的线。 闻岸潮。 他身边坐着老周,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了下。 徐洋:“哥也来了?旁边那个是他新女友吗,怎么看着像姐弟恋?他原来好这口。” 游辞:“……” 远处,主持人已经在请来宾就座,音乐声渐渐收低,灯光变得柔和。婚礼正式开始。 前排的灯光更亮了些。闻岸潮微侧着头,刚刚喝了点香槟,放下杯子时,老周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色。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老周幸灾乐祸道,“你也会失眠?” 闻岸潮摸摸眼下:“明显吗?” 老周啧了一声:“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最近我,你妈、公司里的宝贝儿们,谁不是熬出问题来了?就你最夸张,连感冒都没有。” “我瘦了。”闻岸潮敷衍道。 “你那不是熬瘦的,是把吃饭这事忘了。”老周半开玩笑,“看来你也会因为工作睡不好,普通人啊!” 根本不是这样,但闻岸潮没解释。婚礼正进行到新人交换戒指的阶段,灯光从天顶洒下来,新娘穿着缎面白裙,眼睛亮得像含着光。 老周有些动容,突然把头仰起来,眨着眼睛。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领的证吗?” 闻岸潮有印象:“前两个月。” “是我们最难的那两个月。”老周语气慢下来,“那个时候账上只够发半个月工资,公积金断了,三笔投出去的项目全黄了,投资人一个比一个冷淡,运营楼的电梯都坏了整整四天没人修。” “女生是来实习的,刚毕业。看上去很冷静,其实一点经验都没有。男生这边,不是他带的组,却老帮她顶着。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候薪资都被砍了三成,还是坚持带着她做那组项目。” “两个人每天加班到十一点,回家还得自己买菜。工资没着落,房子只租得起郊区那儿的老楼,厨房油烟直冲客厅,炒两道菜炒完,屋里比火锅店还味儿。” 老周吸了吸鼻子,笑得有点涩:“但他们还是去领了证。没钻戒,没婚纱。请假那天我批的,都没问他们去哪儿。” 舞台上的灯光恰好扫过新人,女孩子正低头笑着整理男方的领结。 老周走着神,慢声说:“爱包含责任,要先能扛事才配谈。但真想过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可以开始。” 她叹了口气:“爱不等同于承担,你太绝对了。” 第85章 如若还有后续 闻岸潮说:“你再给他们三年。” 老周:“啊?” “你看重这个女生的能力,她会变成他主力项目的执行负责人,后面独立签意向书都不需要他过目。两个人上下班时间错得越来越多,节奏不一样了,各忙各的。” 他顿了顿:“你我都知道,公司后面会重组。她很可能被调去总部做风控,他还留在区域市场。生活各方面压力上来,小孩刚好一岁,夫妻俩吃完饭都不说话。” 老周:“……” “偶尔也吵。”闻岸潮继续,“他说她变了,她说他也是。再后来,谁也不吵了。” 他低头抿了口酒:“三年后,你在年会碰到她,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都挺好的。” 老周盯他半天。 闻岸潮笑了下,低头摸了摸杯沿。 像安抚,也像自说自话:“我没有说这三年里的幸福不算数。” 这头,在徐洋锲而不舍的追问下,盛子昂终于摊牌:“是是是,这新郎认识他,他俩比我熟。” “哥坐那么前?” “他老板啊,能不坐前头?” 徐洋听完眼睛一亮:“我得去和老板打个招呼!” 她端了酒杯往前走,顺着红毯边的侧通道,绕去了主桌方向。 桌边只剩游辞和盛子昂。 舞台上乐队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厅内灯光缓缓转暖。游辞的目光却从杯角收了回来: “刚刚,他们讨论的……是他和周姐?” 盛子昂有点诧异地扫他一眼,嘴上是含糊的:“他们说话都那样,不点名。” 游辞:“你都知道?” 真是奇怪了,这小子……盛子昂心里生出一丝警觉,面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们没点名。我听得也半懂不懂。” 游辞转过脸看着他,声音不高:“你听不懂,还能接那个‘定性改了’?” 盛子昂拿起桌边纸巾,好笑道:“你以前干过审计?” 游辞没有笑:“你说的那个卖表的人是谁?” “瞎猜的,圈里有一半靠听风过日子,我也就是八卦一下,”盛子昂手指捻着纸巾,瞥了一眼不远处甜点车,“哟,栗子挞来了,这家定制的,特好吃。” 他弯腰夹了一个,又用叉子推给游辞:“你试试,趁热。” 游辞没有动筷,只侧头顺着大厅看过去。 果然,前排那边,徐洋已经走到闻岸潮和老周的座位边。三人像是在打招呼,站着说话。 闻岸潮忽然抬起眼,目光隔着高脚杯、烛光和人影,精准地落了过来。 盛子昂对着他举杯笑笑。 游辞移开视线,站起身,顺着人群走向洗手间。 他低着头,穿过长桌与宾客之间的空隙。 搬家、辞职——他真的想过。 这城市里处处都是回忆,甚至连这个要命的小圈子,都是他无法挣脱的共振场。和徐洋、盛子昂的每次聊天和见面都让他感到抗拒,甚至想过与他们绝交。 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和所有人绝交,把这段情绪全数封死。 可是工作太稳定,朋友太真心。所有那些冲动的打算,说到底,都不现实,也不体面。 他洗了手,站在盥洗台前慢慢抹干水滴。头顶灯有些冷,他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十岁。 这样太难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执拗地想知道。可能只是想找个解释,哪怕是借口。刚才桌上那些人闲聊的只言片语,让他隐约觉得,也许闻岸潮真的很难,分开有难言之隐,而是隐忍;也许…… 他也对我有感情。也想着我。 可是—— 真正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靠回忆和假设来撑着。 如果闻岸潮真的还在意,真的有苦衷,却始终不拿出行动,这份可能性注定只停留在游辞的心里——对他不构成任何意义,无法转换成幸福,也不会构成未来。 这是两个人的事,如若还有后续,该轮到对方做点什么了。 他深吸口气,推开门。 外头灯光更暖了,走廊边挂着低矮的水晶吊灯,琉璃光线落在浅色地毯上。 他还未来得及回神,就看到面前的人。 闻岸潮站在柔光下,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手臂略微抬起,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 做梦一样。 第105章 游辞没开口。 闻岸潮先走近,停在一臂之遥的位置,递过来个东西,低声道:“跟你提过的,东边那个安静的地方。” 是备用钥匙,上面裹着张便签纸。 游辞下意识接过来,只见便签上一笔一划,落了处地址。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沉默比整场婚礼都热闹。 游辞:“……我是真的不理解了,那要是我需要你陪着呢?” 闻岸潮:“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最近大概十一点以后有时间,凌晨两点前,手机基本都在旁边。” 游辞盯着他:“连麦睡觉?” “可以。”闻岸潮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我可能说话少,要处理工作上的事。” 游辞语气更低了点:“那我要求打视频呢?” 闻岸潮竟说:“也可以。十一点之后。” 没有情绪,也没有停顿。 游辞:“这些都可以,那我要你在床上陪着我睡呢?” 果然,他沉默了。 “我真的不了解你。肯连麦、肯视频、肯让我去你床上睡……这些都可以,在一起却不可以?……你是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其实更残忍?” 闻岸潮看他一会儿,松开袖扣,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微微低着头,像刚开完一个漫长的会。 “这段时间,我的作息和你同步了。” 突然就这么说。 游辞首先斩断自己的期待:“你工作忙?” 闻岸潮微笑一下,温和否认:“不是。” 他抬手擦了下鼻梁,眼神往上一翻,没有看他,而是落在远方:“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没有睡。” 游辞费解道:“感觉?你有这种感觉?” 闻岸潮摇摇头:“不是靠感觉,是生理上的事。” 游辞:“……你怎么确认是我?” “是你,”闻岸潮看着他,“你不睡,我也静不下来。” 这句话竟像把斧子,将游辞的灰心丧气劈开了。 洗手间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几道声音交杂着传进来:“他刚才还说没事呢!” 一群人哗啦啦地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新郎往隔间方向走。穿着礼服的新郎满脸通红,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一边被架着走,一边还倔强地摇头:“真没事……我还能喝……”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一抬眼,正好看见闻岸潮站在门口:“哎,老板!” 一时间,几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游辞情不自禁朝后退一步。 闻岸潮走上前,微微颔首,声音宏亮:“让他歇会儿,别吐在婚纱上。” 有人半开玩笑道:“还说着要敬您最后一杯,结果自己先倒了。” 新郎看见闻岸潮,突然就挣脱他人,踉踉跄跄地过来了。 闻岸潮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顺手扶了一把新郎的手肘,把人引到一旁空的洗手池边坐下。 新郎坐下后仍不肯松手,反而一下抓住了闻岸潮的手,眼眶泛红,酒精催出了满腹情绪:“老板!我真是……最该谢谢的人就是您!” 闻岸潮只是笑。 莫名的,这一刻,游辞觉得他很累。 新郎哽咽着继续:“要不是您坚持批预算,我哪还有脸办婚礼啊……公司都那样了,还给我申请婚宴补贴、提前放了礼金,帮我媳妇改岗……要不是您,我、我真结不成这样的婚……” 一旁几人都静了一瞬,有人悄悄撇开视线。 闻岸潮直笑,拍着他的背:“说得太严重了。” 新郎却握得更紧,带着醉意反复说:“都是您撑下来的……真的……谢谢您。” 闻岸潮又安抚、祝福他几句,直到新郎情绪稳定,被人扶着进去。 等他和游辞出来,遇到了老周。 她提着包,踩着恨天高,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见到他们,随即哼了哼,拐进隔壁女厕。 她边走边嘀咕,对闻岸潮这种前脚唱衰、后脚祝福的虚伪行径十分嗤之以鼻: “三年死刑刚判完,结果又轮到你出来发喜糖了?笑得跟送子观音似地,我只见过两面派,还没见过你这种一杯香槟切八个面儿的!” 游辞:“?” 闻岸潮自我反思:“是演得不好。” 第86章 然后…… 婚礼渐渐接近尾声,宾客散落在各自小圈子里寒暄,有人已经开始和新人合影,有人起身往外走。 “等会儿有安排吗?”闻岸潮不知在找什么,边摸兜边问他。 游辞正要答话,前方忽然有人快步走来。 盛子昂眉间带着疲意,像是找了好一会儿,他走到两人面前,先点了下头,接着看向闻岸潮,挑挑下巴:“来一根吗?” 他眼神往游辞那边飘了一下。 游辞识趣地退了一步,说:“徐洋呢?” 盛子昂道:“在乐队那边。” 游辞于是点头离开。闻岸潮朝他的背影看去,盛子昂开口:“他知道了?” 闻岸潮反问:“你怎么带他们来?” 盛子昂叹了口气:“我想着反正是喜事,东西好吃场够大,又不谈别的……谁知道现场这些人消息放得这么快。” 他停顿一下,又低声道:“他好像有些东西?还是本来就已经知道了。” 闻岸潮略略偏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灯光水影里。 盛子昂压低声音:“我出差回来才听说,叔叔那边可能要重新判。还有你们那个项目,之前拖了三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闻岸潮收回目光:“快处理完了,没多大事。” 盛子昂凑过来,揽着他肩膀:“你要是缺钱,我……” 闻岸潮打断他:“烟呢?” 盛子昂一怔,“操”了声,道:“你不是戒了?” 闻岸潮:“戒了。看看也是好的。” 盛子昂:“……那没辙,我也戒了。” 大眼瞪小眼。 这时,手机响了。闻岸潮低头一看。 是律师。 * 徐洋回家了。她要到了喜欢乐队的签名,嗷嗷乱叫地回家了。临走前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和游辞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我居然想过和她绝交,游辞深感愧疚。 婚礼散场得比想象中慢。 游辞站在会场侧门外的长廊尽头,那里人不多,刚好避开了送客和合影的人群。长廊铺着细纹石砖,边缘种了整排叫不上名字的树,夜风一吹,叶影落在地上,浅浅淡淡。 天已经黑了。 园区的灯光不多,只有几盏路灯,隔着很远投下光圈,好像一层一层洒下来的雾。远处宴会厅还有人声,正断断续续飘来,被水泡过一样湿软。 游辞倚着一根灯柱,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看了眼时间。 在等他。游辞意识到这个行为,但他也可以假装自己在等车。 他没等得很焦急,也没想太多。只是站在这儿,就像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夜晚耗完。连那句“有安排吗”也没有反复咀嚼——但他确实留下来了。 风有点凉,脚边好像还有落叶打转。眼皮也开始有点重。 他靠着灯柱轻轻眯了一下眼。 就在这个无意识的短暂静默里,有什么靠近了。 他睁眼,闻岸潮正走过来。 闻岸潮一见他就开口:“我要去买烟。” 游辞语气没有起伏:“你晚上没工作?” 他也还是那种不多解释的节奏:“员工结婚,不加班了。” 但走两步,回头看游辞,顿一下,“等我还是等车?” 游辞脱口而出:“车。” 闻岸潮走回来,到他身边,一手插着兜眺望。 游辞:“……干嘛?” 闻岸潮:“陪你等。” 游辞:“……” 游辞叹了口气:“走吧。” 闻岸潮:“买烟?” 游辞哼道:“真要买,不是戒了?” 闻岸潮笑笑,松松散散地跨步:“就想摸摸盒子,手痒。”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 是个极安静的片区,路面宽阔,两旁的梧桐新叶刚展,枝头还挂着一层未退的嫩意,颜色淡得像刚从春天里褪出来。 越走,夜越深。 行道树高大,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拖得很长,交错铺在地砖上。脚步声落在其中,虚虚实实。 路上没什么人,偶尔有一辆车驶过,也都慢。 闻岸潮把西装外套搭在一边肩上,手指搭着衣领那处,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然后,看游辞一眼。 “怎么不说话?” 游辞立刻回道:“你也没说话。” 听着像赌气,游辞的手碰到兜里的硬物——钥匙。他确实有些生气。 闻岸潮道:“这条街没有卖烟的。” 游辞闷声说:“那你还来。” “因为漂亮。”闻岸潮说,“穿过去,再往前走,有个夜市。” 第106章 听上去很有安排。游辞问他:“所以你是来散步的?” 闻岸潮道:“出来透透气。精神跑太快,得用脚跟一跟。” 说着说着,走远了些,于是在前头停下来: “来外面吸吸人气儿。” 等游辞靠近,再并肩,见他依然没反应,笑里有些无奈:“嗯?有共鸣没有?” 游辞没忍住,笑了一声,答非所问:“我吃饱了。” “看看,不一定要买。” “夜市的太油了。” 闻岸潮说他:“小小年纪。” 游辞被逗笑:“哪儿小了?我妈天天说我要奔三了。” 闻岸潮:“阿姨最近状态不错?” “嗯……还可以。”说着说着,心情又有些沉重,游辞语气缓了,“还是得装得好一点,不然亲戚来家里又要吵。” 走了一会儿,游辞才道:“哥。” 闻岸潮看向他。 夜路两旁树影交错,风把枝叶吹得轻轻摩擦。夜市的吆喝声被远远挡在另一头。脚步落在青砖路面上,有节奏地响着,一步一声。 只有风、树、光,还有两个人走在一起的影子。 “你每天晚上都忙到凌晨,是在忙什么?” 闻岸潮抬手松了松肩上的西装外套,说:“杂事。有些文案还在改,投资那边一直拖着,一会儿说这个数据没核,一会儿又说合约要对三遍。还有几个文件还没过,得先熟一下口径。律师那边得知道他们要怎么答……” 就停在这里。一时松懈,竟说漏了嘴。 紧接着,他火速抛出新话题:“忘了回那个客户邮件了。” 显然,不起作用。 游辞转头看了他一眼,追问回去:“哪方面的文件?” 闻岸潮打马虎眼:“老项目的,合同遗留点尾巴,争议条款要补录。” 语气一顿,补了句,“没什么大事,流程麻烦而已。”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都没再说话。 游辞忽然开口:“文件没过,是因为要上交;律师要知道怎么答,是因为他们要代表谁发言。你这是官司里的话,不是项目的。” 闻岸潮肩膀一松,卸下点力气——真不好糊弄。果然。 游辞没好气道:“最近在上庭吧?还在这陪我溜弯儿。” 就这么走着,到下一盏路灯,闻岸潮弯弯眼角,认栽地笑笑:“我还能说不是?” 游辞闷声道:“你说还是不说?” “先吃点东西。”他加快脚步,在前面道,“走。” 游辞慢了半拍地迈步,用距离表达抗议。 夜市入口挂着各种五彩斑斓的牌子,人群混杂,铁板的滋啦声、汽水瓶开启的“啪”响,还有谁家的孩子在追气球,拽得大人东倒西歪。空气里有烤鱿鱼、炸串、糖油粑粑混杂的味道,一锅一摊地沿街铺开。 闻岸潮一边挑,一边问:“吃吗?” 游辞下意识摇头,但闻岸潮用胳膊肘他:“什么味道,你说。” 闻岸潮个头高,在这里都得低着头,游辞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在烟火气的日常里,只感到释然和知足。 ——不可以吗? 游辞说:“香辣吧。” 他不太习惯这种油腻味。 结果闻岸潮已经买了六七串,还夹了两份煎饺和一袋热豆腐花,一路拎得满手。 “你真吃这个?”游辞惊讶于他的认真。 闻岸潮把一串鸡软骨递过来:“咱们去年第一次见面,就在家贴着塑料桌布的小馆子里。” 游辞当然记得:“唔……” 闻岸潮:“我吃得比你快。” 游辞手还是伸出去接了。 他们站在一棵树下,背后是炒面的锅勺敲击声,面前铁板章鱼丸在冒泡。油烟味混着香料味,夜风一吹,熏得人微微发热。 游辞很快就说:“不吃了。” 闻岸潮:“你都没怎么吃。” 游辞:“我吃很多了。” 闻岸潮:“吃什么了?自己说说。” 游辞底气不足:“四个煎饺……” 闻岸潮:“三个半,后面那半个我替你吃完的。” 游辞:“……还有两个串儿?太咸了……真不是我不想吃……” 闻岸潮笑笑,夹了一块煎饺,放嘴里慢慢嚼着:“小时候我爸偶尔带我出来吃摊,那会儿还没有夜市,小贩都躲在弄堂尽头。他掏出一把散钞,数着说,今天可以吃一碗粉,蛋要加的话得看老板肯不肯送。” 每个字都是从旧记忆里拿出来。 “我那时候不怎么喜欢他。他说话粗,脾气大,没耐性,家里就是他的厂,谁也别吭声。但他也会在某天早上突然开车送我上学,在副驾上放一包我妈不让买的辣条。”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豆腐花,“我妈总说路边摊不卫生,他就偷偷带我来,说他特别喜欢这些,我也得跟着他喜欢。” 游辞问:“你那时候觉得不干净吗?” 闻岸潮想了几秒,从一堆久远的碎片里拣出答案:“小孩子,只觉得新鲜,好吃。” 游辞眼睛一眯,指指他下巴:“你这儿。” 闻岸潮随手一抹,擦偏了。又来一次,还是差了点。 游辞嗤笑一声,伸手要帮他擦,就要碰到——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一瞬。 闻岸潮没躲,也没动,微微垂着眼,看着他。 游辞将手收回来,移开视线。 闻岸潮抹了把那个位置,继续说:“有一次摊主多给了颗卤蛋,我当场就吃了。他瞄了一眼,低声跟我说:‘这回你赚了,别告诉你妈。’” 风吹起远处糖画摊边的龙须糖,周围是喧闹的市井、蒸汽、人声,唯他们站在这条树影交错的小巷口,被时光单独留下。 “他一直不像大人,喝醉了爱吵,偶尔做点这种带我出来吃摊的事,就算作补偿。” 闻岸潮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在树影和灯火里。 这样的人,粗俗、不堪、冲动,错事做尽。他是个坏脾气的暴发户,一个蹩脚的丈夫,一个没人愿意替他说话的罪犯。不配拥有的他全得过,得到了又全弄丢了。 他的父亲——在一审被判了死刑。 而今天,闻岸潮接到了律师的电话: “闻总,刚结束——判决出来了,确实改了。” “无期,不得减刑、假释。” “主犯认定没变,但法官采纳了我们提出的三条核心异议——第一,资金池结构归集路径缺乏明确走账线;第二,部分虚开发票责任人身份未查清,合议庭认为有合理怀疑空间;第三,他确实协助追回了部分关键账目,对查处外围账户、甚至帮助锁定两个同案嫌疑人起了作用。” 闻岸潮:“检方意见?” 律师:“不追死,换取协查支持。你之前交给我的那份担保关系图,起了决定作用。”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放缓: “说到底——他背后那几家招标平台,没人希望被拖下水。” 闻岸潮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他知道结果了吗?” 律师:“还没告诉他。我等你一句话。” 他声音更轻了些:“他配合得太老练,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要看你这边能不能撑下来。” 回忆到这里,闻岸潮还在那通电话的余音里,身边突然传来句轻声:“你发什么呆?” 游辞咬着煎饺偏头看他:“然后呢?” 他的下巴边也沾到了酱汁。 闻岸潮看着那点颜色。 伸出手去。 指腹轻轻擦过游辞的下巴,把那点酱汁带走。 游辞没动。 “然后,”他看着游辞,“然后……然后。” 重复几遍,手收了回来。 夜也静。 第87章 旧账 然后呢? 游辞没有追问,闻岸潮也没有再答。 那晚他们漫无目的地溜达,聊天聊地,聊东聊西,就是不聊那个“然后”。 游辞心里其实有猜想,但他现在既在意又无所谓了。 最后闻岸潮送他到公寓楼下,就和他曾经梦到的一样,只不过这次他没有骑摩托。 闻岸潮抬头仰视着游辞的房间,忽然嗅道:“咖喱?” 游辞却说他那爱做咖喱的邻居早就搬走了。 闻岸潮略诧异:“什么时候?” 游辞:“四十八天以前。” 离开他以后,游辞开始对日期变得敏感,但他完全不想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闻岸潮摸着下巴:“我产生幻觉了?” 这幻觉很有意思。 游辞避而不谈,只说: “再见。” 闻岸潮道:“等等。” 确实是他说的,不过声音不高。游辞下意识提速,负气般想逃离。闻岸潮似乎在后面笑了。 他以为对方会追上来,但竟然也没有。 等他到了家,从楼上气喘吁吁地往楼下看,闻岸潮还在路灯下,一手拎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总是有打不完的电话。 第107章 闻岸潮边踱步边讲话,突然抬起头,目光对上他,脸上刚有点笑起来的意思,游辞却拉上了窗帘。 他把该洗的、不该洗的衣服都塞到洗衣机,再皱着脸洗澡、刷牙,最后躺在床上,拿出手机——里面有一条来自闻岸潮的消息。 【走了,晚安。】 心落了。游辞呼出口气,准确地说,是松了口气。他确实在等些什么,来作为今夜的句号。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回复。 ——凭什么? 睡前是这三个字,睁开眼,还是这三个字。 游辞不允许自己再失分寸,他顶着鸡窝头,在镜子面前一脸暴躁地刷牙。 这是他曾经求之不得的“好转讯号”。但如今,却带给他不安、愤怒和焦虑。 他心事重,再加上工作没处理完,于是告诉后爸这周末不回家了。 到晚上,后爸打电话给他,例行提了几句最近体检的事,又说:“不用每周回来看你妈,她理解。别太熬夜就行,前几天还老提你。” 他“嗯”了一声,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结果对方又开口:“对了,昨晚你许兰阿姨给你妈打电话,一开始还挺平静,后来突然就哭了。” 昨晚?游辞瞬间想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是这些中止了对话,让他忽略了本想验证的内容。 后爸却在此时都告诉他了,听上去也非常感慨: “说是……岸潮他爸出事了,前阵子一审判了死刑,后来二审改了,变成无期。” 游辞眼前一晃。 电话那头像是怕他没听懂,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吧?就是他爸……早些年混得风风火火那位。” “……嗯……” “做生意啊,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太难了!你虽然年轻,还是踏实点,走好普通的路。” 游辞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你说我们以前哪想到——他工作上的事是因为他父亲!不是说他能力问题,是他爸的事一爆出来,牵连挺大。不过这些咱也不懂,最好也不要掺和。你最近跟他说话注意点语气,小心些吧。” 后来又聊了几句家常,临挂电话前,谨小慎微的后爸忽然改口:“不,还是先别和他来往了。” 仿佛闻岸潮是什么危险人物。 这通电话好像回答了游辞的“凭什么”,也好像没有。因为游辞的状态从愤怒退化成了迷茫。 睡前,闻岸潮打电话给他,他接了。 闻岸潮似乎刚忙完,那声音一听就是——游辞确信,自己的确已经熟悉这个人的部分状态了。尽管对方听上去挺平静的: “要睡了吗?” 游辞有些冷漠:“对。” 闻岸潮沉默片刻,游辞以为他会语气热情一些。结果对方很快说:“那你休息,晚安。” 游辞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这段沉默很长。 再过一会,闻岸潮先开口:“你知道了?” 游辞也不和他绕来绕去:“你妈跟我妈说了。”再然后就是沉默,估计他也猜得到后续。 闻岸潮听上去还是挺平静:“嗯,那天她打电话我听到一些。” 但游辞这次猜不到他的真实状态了,费解道:“你公司到底怎么了?你爸……” “公司那边,”闻岸潮打断道,“前段时间融资断了,项目被盯上,风评两极化。人事走了不少,裁了一些,也有一些走不掉。” “欠了很多钱吗?” “还了几轮,能抵押的也抵押了。” “你爸那边呢?” “一审判死。二审改了,命是保住了,终身不减刑、不假释。” “……怎么做到的?” “有配合,有保外,有些人不想事闹大。” 游辞卡住了。他问的多,闻岸潮也答的不少,但全部轻描淡写、长话短说,真实情况一定非常棘手。 心里的“凭什么”逐渐淡去,迷惘变得麻木。他感到疲累。 很久,他听到闻岸潮道:“游辞?” “嗯……”游辞短短应了声。 闻岸潮沉默着,再开口的时候调整了语气,比较轻松愉悦地询问:“在想什么?” 游辞问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跟我说?” 闻岸潮斟酌着:“见面说吧?明天……” 游辞:“现在就说!” 闻岸潮:“……” 游辞:“你说不说?” “想过。” “然后呢?” 闻岸潮没说话。但他脑里在想除夕夜被挂掉的电话。 游辞说:“算了。” 电话那头静着,直到闻岸潮沉声问他:“什么算了?” 游辞不想说出真实想法,而是换了个话题:“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闻岸潮没立刻接话,后面才道:“该谈的重新谈上,政策也松了,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游辞闷声道:“是吗?” 闻岸潮断断续续地补充更多细节:“新项目上线一半,反馈比预期好,其他项目……” 电话那头混入蝉鸣。 游辞恍然看向窗外,风是暖的。 春天还没来多久,夏天就快要到了吗? 然而这些生命力与他无关,游辞只感到脱力:“你是觉得我帮不上。” 闻岸潮顿一下,道:“帮得上。” 他慢慢补了句,“但你那时候也顾不过来,我更不是什么好依靠。”——我们都在泥里。 所以算了。 游辞呼吸都重:“我那时和我妈吵架,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生病了,这不是我们能预测的;学校那事,也是我自己惹的,想帮你,但说话落下把柄,被刘子权拿捏了——但就算被革职也没什么,我不怕工作再找;就是你公司那些,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就算我是搞理论的,但你知道我懂,不用你一个人撑……” 他语速略快,却咬字很清楚。因为这些早就在他心里想过无数次,无数次的——曾为闻岸潮找过的理由。 过了几秒,闻岸潮才道:“你和阿姨说的那些话,分量有点重。” 他有意把一句话处理得更缓和:“你当时拿我们的事气她,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在往下走了,情绪起伏影响很大。” 游辞闭上眼睛,听他说:“她对你很重要,这你知道。那种状况,如果我们还牵扯不清,你事后不可能心安。” “我会。”游辞轻声说。 语气太快,也太虚。 闻岸潮没有纠正他,只接着说:“你学校那事,老周后来压下来了。但那阵子,这边所有对外通信都在风控系统监控之下。” “……” “电话和邮箱是被标记的,办公室也查出东西。跟谁说话、见谁,内容都会被留存。有些会发给投资人盯,有些……说不清是哪边的。” “……” “因为牵着我爸的事,账上有几笔走得不明不白,内部也有审计压着。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在舆论上。” 游辞怔了一下,轻声道:“他们做到这一步了……” “做到哪步不重要,游辞。那时候——感情没那么重要。” 游辞一下子懵了。 没那么重要。他想起来离开他之后按秒熬过的日子。 ……没那么重要……吗? 但闻岸潮的语调没变: “如果我那时候把你拉进来,最轻的结果是——你的朋友圈、社交账号、所有通讯记录会被翻一遍,学校那边会收到新的举报信,要求调查你是否牵涉非法经济链条。” “你发过的文章、申上的国家基金项目、上过课的学生,都会被人盯着查。” “你肯定会被叫去谈话,也可能直接上名单,短时间内别想找到工作。简历发出去,会有人直接在背后打电话,提醒对方避嫌。” 话音刚落,游辞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 他声线发抖,“我会怕这些?” “又不是刚毕业的小孩了!研究生一出来我就考进教研组,参与金融市场课改,实务背景、项目、基金都做过。” “你知道我写过行业交叉审查的政策建议,得过省里的课题资助,后台数据我也不是没看过。” 游辞语气逐渐激烈起来:“你公司的事,可以从头看报表、补口径、拆融资结构——我能做的事很多。” 他说着却也明白了点什么,语气陡然低下去。 闻岸潮终于打断了他:“我一直知道你很厉害,也信你做得到。” “但你从来没进过我们公司,账你没碰过,文件你也不熟。你要帮我,就像你说的,一切都从头开始。你很清楚,这跟不上进度,只是为了证明感情。” “更别提还要照顾你妈、处理学校、一个人撑家庭。” “再说家里人,你妈妈、爸爸,都会接到陌生电话。严重的话,弟弟也很有可能被影响高考。” 第108章 “你会被拍、被传谣、被扒过去的所有记录,外界会编出我们之间的私生活细节——不管是真是假,就是要恶心你。” “我能想象的生活,是我们两个人只有很少时间能见面,就算见面,也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各自接电话、删消息、做解释。” “你还会崩溃很多次。” “我也一样。” “我们大概率没时间吵架,但会开始怀疑彼此是谁的累赘,是不是拖了对方。” “再后来什么也不说了。只是熬着,看哪边先垮。” 游辞反复揉着头发,被这些话压得喘不过气,最终捂着胸口艰难道:“……可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 “哪怕你说完就走,你让我先处理自己的事,不许打扰你……我会听话。” 那头没有声音。 游辞喘着气问:“你为什么不信我能明白?” 没等他答,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难……你爸差点被判死刑,公司快撑不住了,你自己也要硬着头皮处理这么多事。” “但是我……”他几乎快发不出声了,涨了半天嘴,才挤出字来,“我真的七零八碎了。” “工作要没了,还要照顾我妈,这些我都可以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其实也在预料中,但是我……” 说着说着,他因为痛苦干呕起来,却发不出声音,以至于那头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游辞好半天才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 “那天从你家离开,已经疼得不成样了,那种全身都碎掉的感觉,知道吗?就像抱着身体的碎片走在路上……血和泪都在往外流,但还是想回头,就算你拿着刀,还是想往你那去……都这样对我了,后面还是想着你,想你在,想见你……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最终什么都没做。” 闻岸潮急促地打断他:“你在家?” “我没事。”游辞虚弱道,他咳嗽着,“不用叫救护车,我就是觉得……你有机会说清楚……” 眼前一片模糊。 “你明明有机会说清楚的,哪怕就一句话。” 比如——等我。 等不到也没关系。 等下去没结果也是可以。 在等待里耗尽感情、甚至是生命,全部都可以。 闻岸潮道:“我现在叫救护车。” 游辞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说清楚!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我在跟你说话……” 闻岸潮那边的声音很模糊: “……我爸那案子,一审基本定了死刑,虽然律师在找突破,我也在和所有人说没事……但其实没有多大把握,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去,也不敢保证我会不会被卷进去。如果我也要坐牢,再加上之前说的那些……” 他重复说了好几遍,游辞才听清,但他不想理解:“可是,可是……” “当时觉得你放弃我可能更好。” 眼泪还是流出来了,游辞说:“是!你根本不怕失去我。” 那边很久才传来不清晰的声音:“我是觉得短痛……” “失去你,短痛长痛都特别特别痛啊!” “……” 游辞的绝望变得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问着徒劳的问题:“现在呢?现在也觉得放弃你会更好吗?要是再来一次……” 也就要这一点安慰了。尽管没有任何作用。 闻岸潮的声音逐渐清晰:“当时以为你只是有些喜欢,更多是身体那方面……不来找我,就以为你放下了……失败、官司、坐牢,这些都算过,就是没算到你会连觉都睡不了。” 仔细听,他有些喘气: “今天又告诉我这些。” “没有再来一次,那种假设没有意义。让现在的故事继续——开门,我在外面。” 第88章 再选一次 “……真的?怎么来的?” “摩托。” 这速度,怎么可能。“飙车?” “开门说。” 游辞猛地一抬起头,眼前几乎要冒金星了,但他还是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从落地镜里看到自己。 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说:“你回去吧。” 闻岸潮那边没答应,也没催促,声音降下来些:“你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游辞抹了把脸,说了实话:“状态不好,过去太久了……在你面前放松不下来,我没准备好。” 长久没有联系,没有亲密接触,游辞发现身体对他是那么的警惕。 闻岸潮那头果然不说话了。再过段时间,与他确认:“我可以离开,你真没有不舒服?” “没有。” “怎么证明?” 游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瞪眼,好半天才道:“我这不是能说话?” 闻岸潮:“拍张照片给我。” “说了状态不好,”游辞停一下,自己回想这句是不是语气不好,好像也没有,但他还是声音放缓,“真没有事。我成年好久了,看不起谁。” ——显然,从嘴里出来的依然是火药。和语气没多大关系。 但闻岸潮似乎笑了笑,冲这个反驳的劲儿信了他的话: “好,那我走了。” 门突然就被叩了两声,游辞吓得浑身一激灵,竟然从地上猛地站起来了。他僵硬维持原样几秒,踮着脚来到窗前。 为什么要踮着脚?? 他小心翼翼且极其猥琐地从窗帘后面往下看,等半天没等着,突然收到闻岸潮一条消息—— 【我还没出去。】 游辞:“……” 游辞:【我要睡了。】 另一条消息弹出来,是齐天:【战队赛,五缺一】 闻岸潮:【你睡你的】 游辞:【你还不走?】 齐天:【小~辞~辞~】 游辞把齐天拉黑。 闻岸潮没再回复,游辞纠结要不要去门口看一眼。 一个电话突然拨过来了,他赶紧接来一听,对面竟说:“咱俩在搞对象吗?” 游辞一时失语,回味好久,才皱眉看一眼屏幕,跨洋电话? 游辞:“……齐天?” 齐天:“你动不动就拉黑我,我感觉我是你男朋友。” 艹。 游辞:“我在忙。” 齐天:“我不信,你忙好几个月了。” 窗外传来摩托发动的声音。 很快,消失不见。 还是错失了这一幕。游辞看向窗户,迎接他的只有晚风,飘起来的窗帘,浮动的狡黠月色。 明明已经失去。明明还没有失而复得。 这患得患失究竟是怎么来的? 就这样和齐天打一晚上排位,中间闻岸潮还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纠结很久,没有接。 闻岸潮:【睡了?】 闻岸潮:【刚到家,晚安。】 我们是说晚安的关系了?游辞做梦都梦到这两条消息,第二天上班了才回复:【昨晚睡得早】 闻岸潮一直没有回音。他好像依然是个谜。 今天的温度一下飙到四十度,游辞不怎么怕热,大课间的时候,一个女老师带着学生进教研室,看见他就惊呼:“开空调呀!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游辞这才摸着脸说:“噢。” 刚打开空调,手机就震动。 很不幸,依然是齐天:【怎么样】 游辞:【什么怎么样】 齐天:【昨天晚上】 游辞:【艹。我上了四次星耀,又上了四次钻石。你说呢?】 齐天:【很强】 游辞:【我tmd本来就是钻石】 齐天:【钻石局鱼龙混杂,你知道我实力的】 齐天:【再来一把】 游辞头疼地拒绝:【热得要死,不打了】 午后三点,楼道的金属扶手都烫得像要化开。 游辞忽然不想再这样被动了,发去消息:【在干嘛】 闻岸潮竟秒回:【你忙吗】 游辞:【不忙】 游辞正窝在空调下思考怎么继续聊,教研室的门忽然被拉开,热浪扑了进来—— “只有你自己?太好了!”徐洋拎着冰奶茶冲进屋,一副要把阳光带进来的气势,“突然这么热,就两栋楼的距离,我感觉脚底都要冒烟了!” 她一边把奶茶塞他怀里,一边拉着人往外走:“走,出来一下。” 游辞不想出去,抗拒道:“干嘛?” “相亲。”徐洋笑得一脸灿烂,“我朋友,人超好,还漂亮。” 游辞:“……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她来了。”徐洋理直气壮,“都站电梯口了,哪有这么晾人的?” 游辞和她这段时间越来越熟,直接脱口而出:“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刚刚安排的,也不是安排,是顺路带的!”徐洋把他往椅子里按,“天气都热成这样了,脑子不能也热傻了——你看看你这样子。” 第109章 游辞懵道:“我什么样子?” 徐洋:“你整天蔫儿了吧唧。” 游辞:“我是被热的……” 徐洋叉腰:“是吗?还热出黑眼圈了?” 游辞:“那是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 徐洋非常同情地看着他:“不用在我面前撑面子。” 游辞:“……” 她觉得这样不行,苦口婆心道:“你要走出来,知道吗?早点找个新的,才能忘掉旧的。” 游辞开始反抗:“你这样对你朋友不公平,给她介绍失恋的人,她真算你朋友?” “你都失恋好几个月了,该往前看了!再说,她也刚失恋。要不说这世上,好男人和好女人各哭各的,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 门口又响了一声。 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探头进来,笑盈盈地冲里头打了声招呼:“我可以进来吗?你朋友说你有点怕生,我想说我不吓人。” 她穿得很清爽,白t恤、牛仔裤、帆布包,脸上没化妆,但气色好、眼神亮。 “我叫许槿,辅导员。”她主动伸出手,“徐洋天天在我面前夸你,早该认识一下了。” 游辞站起身回了握,嘴角一抿:“你好。” 徐洋笑嘻嘻地从旁边踱过去:“你们聊,我去车上拿点东西。” 游辞立刻说:“重不重?一起去吧,我来拿。” 许槿也顺着话茬说:“太阳小点了,正好溜一圈。” 外面依旧热,但天色的确开始转黄,树荫下多了点风。他们一边走,一边随口聊着。 许槿是社科院那边的,说起自己当年大学专业是教育心理,后来阴差阳错留校做了辅导员,最开始带的是传媒系学生,后来才调到电气这边。 “你是哪个方向来着?行为金融还是投资理论?”她歪头问。 “都带。”游辞语气不咸不淡,但也不想让人姑娘太尴尬,“不同班的学生侧重不一样。” “哦,那挺忙的。”她点点头,“徐洋说你是系里最年轻的讲师,挺厉害的。” 游辞笑笑:“是,我们这年龄断层了,新人少。” 就在这时,手机亮了一下。 闻岸潮:【不在教研室?】 游辞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其实有些惊讶,他来找我了? 也许、也许…… “怎么了?”许槿看他停下脚步。 “没事。”游辞将手机放回口袋。 “你们都这样,回消息巨慢。”她笑。 “我不算慢的。”游辞也笑,后面却没说,到底谁回消息更慢。 他们跟着她穿过一排教学楼,走到行政楼外头的小广场时,看到一辆车正停在树荫下。 闻岸潮站在车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翻手机,侧身沐在斑驳阳光下。 游辞望向他的眼睛,无论何时见面——都会有被击中的感觉。 徐洋看到闻岸潮时明显一愣:“怎么在这?不是说好把东西放车里,我去找你的吗?” 她说着笑着接过车钥匙,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抱怨,“害我一路找你,到底去哪儿了?” 闻岸潮收了手机,看他们一眼:“在附近打了个电话。” ——并不是。游辞知道,是去找他了。 “也不说一声。”徐洋嘀咕着。 游辞站在一旁没说话,目光和他对上的那一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各自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许槿在旁边说:“闻哥?咱们见过,是不是。” “嗯。”闻岸潮笑笑,“许槿。” 他倒是记忆力好,游辞在心里蛐蛐。 “你还记得?”许槿也笑。 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徐洋捧着两大袋东西回来,把车门一关:“行啦,搞定。你们继续,我把这些拿去教务办。哥,你下午还忙不?” 闻岸潮看一眼手机:“应该没太大事。” “那正好!”徐洋眼睛一亮,对游辞眨眼睛,“你们俩去商场玩一圈?让哥当司机,正好他也空。” 游辞拿这个小红娘没办法,只能问她:“你来不来?” 徐洋拎起购物袋晃了晃:“我一身汗,还要写材料,撑不住了。你请槿姐吃点东西,正好补偿她站太阳底下等你。” 许槿笑了下,挥挥手:“那算什么!我请就行。” “哪能让你请?”徐洋故意做出严肃状,“让女孩子请客?快表个态,看看我哥,人就在这儿。” 话抛出来,落在三人中间的空气里。 游辞一下没接住,只得轻轻一顿,转头看向前面,闻岸潮也在看他。 那一瞬间像踩进了什么软陷——光线热得发晕,时间也像要熔化,游辞下意识别开眼睛。 他没开口,闻岸潮却像是要替他说什么似的,嗓子刚动了一下—— 许槿忽然低呼一声,撞上了从楼道另一头快步走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王老师!”她忙收起笑意,点头打了招呼。 对方是教务处的副主任,身边还带着两个年轻老师,眉头皱着,开口就低声道:“小许,怎么电话不接?大二有个学生打架进派出所了,家长在闹,就是你们班那个红头发的,快跟我们过去一趟。” 许槿一秒恢复状态,朝游辞他们歉意地笑笑:“那我可能要失约了。” 徐洋连忙说:“我陪你一起去?” “你忙你的。”她摆手,“我去处理一下,很快。” 她脚步利落地跟着王老师离开,那背影一转身就完全换了状态。同为社畜,游辞感觉她挺不容易——这样还不如和他们去商场喝点吃点的好。 徐洋直摇头:“啧,下次吧!真扫兴。” 她风风火火地来,现在也风风火火地走。 后面的事情格外的顺理成章。 游辞坐到闻岸潮的车里,车里冷气刚开起来,沉默跟着落了下来。 闻岸潮握着方向盘,余光扫过他。 游辞靠在椅背上,打开手机,是徐洋推过来的微信:【你加她吧,别让我教你哈!】 他扣上手机,也不看闻岸潮:“去哪?” 闻岸潮看他一会儿,道:“徐洋第一次给你介绍?” 这问题莫名其妙,游辞本想承认,但话到嘴边,莫名不想说实话了:“以前也有。” 以为会有后续,但闻岸潮没有再问。 车也没有启程。 两个沉默的人,在克制中寻觅突破。 这次是游辞先开口:“昨天晚上,怎么半天才走?” 闻岸潮摸着兜,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摸出来,这几乎成了他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很快,他答:“冷静冷静。” 游辞:“冷静什么?” 闻岸潮:“去得太快,走得时候想慢点。” 游辞:“……不明白。” 闻岸潮:“脑子热了一阵,得降降温。” 游辞不说话了。他觉得这时候不适合说话,因为他了解自己——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口是心非。这不应该再成为他们的阻力。 闻岸潮再次握住方向盘,突然问他:“你想和许槿去吃饭吗?” 游辞看向他,“怎么看出来的?” “她走的时候。” 不,那个眼神是……游辞看向窗外,过了几秒,自言自语般说:“她来也可以啊。” 果然,又一次的——早知道就该坚守原则,没想好就不开这个口。游辞说完就后悔。 闻岸潮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 游辞偏头,没听清:“什么?” “再选一次,”这次也说得很轻,说出来他自己都笑了。 一手打着方向盘,肩背微微一偏,手肘倚在窗边,指节松松地蹭了下鼻梁: “我能开车,也可以离场。司机还是饭友——再选一次?” 一瓣洋槐花在风里打着旋,落在那句话的后头,压在玻璃上。 那点白色缓缓滑落,擦过副驾车窗里倒映出的笑意。 第89章 一直都记得 路上,游辞问:“你怎么来了?” “徐洋让我送东西。” “顺路来看我?” “是顺路给她送东西。” “你跟她说你顺路?” “说我正好要来学校这边。”闻岸潮也一笑,更像是无奈的笑。他很久没和人这般,在言语上的小修辞,你来我往。 电话响了,游辞看一眼,没有接。 闻岸潮注意到:“推销?” “嗯。”游辞忽然说,“每次响都觉得是你打来的。” 闻岸潮道:“我就在你旁边。” 是以前不在旁边——游辞觉得他是在装傻,但也觉得自己不该提什么过去。成年人了,都洒脱些。 闻岸潮却忽然来了句:“以前的事慢慢来。” 游辞:“慢慢来是什么意思?” 慢慢翻旧账? 闻岸潮突然伸出手来,三根手指。挺好看,游辞盯着,又长又有形。 第110章 “认识你,小时候一次,过去一次,现在一次。这次算重新认识。” 游辞看着他手指一根根抽去,最后道:“一个人身上,哪有那么多新内容?” “有很多,”闻岸潮告诉他,“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我了解你吗?”游辞反问。 闻岸潮笑:“你觉得?” “你说你觉得我没联系你就是放下了。我每天都想联系你,但是,联系之前,就能想象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你说呢?”说着,游辞又来气。 “不知道,所以问你。” “你那张脸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写了字。” “什么字?” 游辞声音变沉,竟在模拟闻岸潮的声线:“我做的决定,任何人都没法动摇。” 闻岸潮失笑:“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或者就是不理我。”游辞又下一个结论。 “但是……” “再或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糊弄过去。没人比你更会装聋作哑。” 前方转弯,闻岸潮方向盘打了半圈,一只手控着,另一手搭上去:“所以再认识一次……” 转完这个弯,得空看游辞一眼。 他的确想慢慢来。过去的伤害像一道高墙,根本不是几次见面、几辞沟通就能翻过去的。 闻岸潮叹息般说道:“去河边走走?” 游辞回答得也不硬,听上去有些木讷:“不是说去吃饭?” “前面有家店我记得卖瓶装的清酒和小烤串。”闻岸潮抬抬下巴,示意前面,“开过去到头,后面是石阶,有一段河堤,坐着能看见灯,还有水面。” 不等游辞答应,他已经打了个方向灯,淡淡道:“你说不行也可以,我自己想喝一口。” 游辞冷嘲热讽:“那就去。我的意见不算什么。” 闻岸潮一笑:“饭友的意见当然重要。” 他们最终还是去了。 其实游辞觉得这个提议比在餐厅吃饭要好。他的人生过于匡正,所以渴望这种自由散漫的氛围。 犹如此时此刻。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不冷不热。河道那头传来音乐声,是谁手机外放的旋律,一会儿是民谣,一会儿又切成老歌。 两人手上各拿一瓶酒,一串烤茄子、一盒脆骨,一小袋辣条,还真像学生时代的深夜放风。 偶尔酒瓶在指节间敲一下,清脆地碰响。 后来这一下脆响,则是闻岸潮的酒瓶碰过来。游辞看去,听到他说:“离我近点儿。” 游辞没忍住低头笑一下,凑过去些,和他隔着半臂距离并肩行走。 他用余光扫去,闻岸潮没什么反应,只仰头喝了口,部分酒液顺着喉结滚下去。 视线再往下,看他袖子卷到手肘,手臂垂着,刚刚碰到裤缝的边。 闻岸潮:“饱了吗?” 游辞回神:“嗯。” “你吃的真不多,”闻岸潮看他,手都像没地方放,把塑料袋拎得紧紧的,食指绷着,“这些才吃了一半吧?一直这个食量?” 游辞开始稍微落他半步,低着头看地面,眼镜片下睫毛很密:“天太热了,就没胃口。” 很突然地,闻岸潮碰了他一下——但没有完全碰到。游辞抬起头,看他在夜里笑:“出汗了吗?” 游辞现在开始出汗了。 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脚下水泥台面偶尔碎裂,踩上去有回音。 游辞酒喝得慢,一直用拇指擦着瓶口边沿:“……我是觉得人在二十五岁之后,就不应该再被原生家庭影响了。” 闻岸潮说:“你这么觉得?” 游辞道:“是,真的很不应该。” 闻岸潮说:“你现在多大?” 游辞张张嘴,一时哑巴,随后说:“我几岁你不知道?” 闻岸潮报了个日期,是他的生日。现在游辞没话说了。 闻岸潮:“多少会有些影响,在这个基础上长出真正的自己,是人生第一个课题。” 游辞:“我朋友说失恋是人生第一个课题。” 闻岸潮:“齐天?” 游辞惊讶道:“你……记性真是好。” 闻岸潮:“和记性没关系。” 游辞:“有关系,你都记得许槿。” “徐洋最近经常说起她,”闻岸潮指节从瓶身上移开,换个姿势捏着瓶底,晃了晃,“她好像心情不好,徐洋是个热心肠,每天去找。” 游辞心一惊,徐洋也安慰过自己,虽然答应了不说,但是……“她安慰别人还跟你说?” “路上碰到就会聊聊。”闻岸潮说。 也对,许兰和徐洋住在一个地方,闻岸潮去看母亲,就会有碰面的机会。有时候游辞真的很羡慕。 应该没说我的事,徐洋答应了,就不会说。 风一吹,闻岸潮侧头去避了下,那一下偏头像是不经意地朝游辞靠近了些:“失恋……徐洋那段时间也很难,但她不是已经第一次失恋了,从小到大,每次都非常伤心。从她身上,我觉得那不是课题,是惯性。” “惯性?”游辞一怔。 “所有靠近的事,本来就都带点代价。” 游辞有些恍惚:“你也这么觉得吗?” 闻岸潮点点头:“后来我去找她,她还在情绪里,但清醒的时候也在审视自己,跟我说之所以这么迷恋前任,是因为他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很让人放不下。” 游辞眼镜有点滑,伸手推了推。心想,你也是那种看起来很无所谓的人。 “我跟她说,‘无所谓的人容易被人记住,但真正在一起的,永远不是这种。’” 游辞摇摇头,回答得有些落寞:“她那时候要不到答案。” “嗯!”闻岸潮应了声,早喝完了,酒瓶还握在手里,胳膊松垂着晃了一下,肩膀朝游辞那边微微倾了个角度,脸抬起来寻找方向,“走这儿。” 他声音洪亮。 等踏上新的小路,闻岸潮又说:“我现在觉得,爱一个人,最好是清醒的时候去做的事。” 身边一棵棵树,风一吹,叶影投在两人身上。 “齐天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记得。” 第90章 意义 他们沿着河边走到一处桥底,水流拐了个弯,风也小了下来,地面干净,人更少,树枝从栏杆外探进来,像撑开的伞。 游辞脚步慢下来,觉得光影太好,便摸出手机,侧过身去取角度。 闻岸潮站在他后面,也跟着停下来,忽然说:“往左点,那个光打在树上很好看。” 游辞微微一笑,照做了。 拍完后,他打开相册,翻给闻岸潮看,一张张左划过去,手指完全不带犹豫,闻岸潮突然笑着提醒:“别划过了。”像是怕他泄露隐私,失手划到相册里其他内容。 “里面没东西,”游辞随口说道,退出页面给他看,手机相册就几张ppt截图、以及今天拍的风景,“以前的都……” 心被什么猛地一扎。 ——以前的都删了。 游辞自己也愣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下去。他的眼神越过手机,看向水面,没什么焦距地跟着水波飘着。 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画面:那个删掉的视频。 他曾经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的视频。 是过年回家那次,他偷偷拍了一段,镜头有点晃,闻岸潮发现了,转身伸手来抢。镜头里只听到游辞惊呼的笑,一只手遮住了镜头——下一秒,画面突然对准他们,摇晃着,很模糊,只有一点点声音,气息靠得很近。 轻轻的亲吻声。 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每次心情都不一样。 从闻岸潮的住处回来那晚,他哭着删了很多内容,聊天记录、联系方式,还有各种边边角角的细节。 每删掉一个,就像拿刀自己剖下一块肉,慢慢死一遍。 至于漏网之鱼,只有这个视频。 只有它。 它是最像样的,唯一象征着“我们”的东西。 没有剪辑,也没有调色。镜头始终在晃,人脸都看不清,这么低质量的一个内容,却是那天的光、那晚的情绪,原封不动封存下来的一格记忆。 在分开后的某个夜里,他曾在梦中质问闻岸潮:“为什么要让我删掉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那个虚幻的、冰冷的人告诉他:“因为如果继续走下去,需要删掉的内容只会更多。” 醒来后,他抱着他的围巾,终于按下了那个迟来的“删除键”。 放下手机没几秒,他就猛地打开灯,发着抖拿起手机,疯狂搜索“如何恢复删除视频”的帖子,各种办法、各种内容都浏览无数遍。 都没有成功。 删了就是删了。 * 从折返的路上开始,游辞就不怎么说话了。基本都是闻岸潮在说,但他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第111章 于是一直到车上,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还是准备出发的时候,游辞感觉到闻岸潮看自己几次,最后对方开了口,很斟酌:“你怎么了?” 游辞说:“累了。” 说这话时,也没看闻岸潮。 余光瞥见闻岸潮没有动,也没有移开视线。游辞就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送我回去吧,谢谢。” 车开得很慢,游辞缓缓睁开眼睛,在流逝的风景里恍惚。 这手机,好像又要开始慢慢塞满关于对方的东西了。照片、消息、截图,语音、定位、共享备忘录,或者只是一段几秒的街拍。 风景一格格后退,带来倒带的旧片段。 最终,车来到公寓楼下。夜色浓得快化开。空气又闷又热,车刚停稳,闻岸潮就偏头看向他,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游辞没看他,只说:“我的闹钟铃声是一首歌。” 闻岸潮:“嗯?” “歌名是……《here with me》。” “……” 游辞垂着眼睛,他猜他不记得那首歌了,没关系。都没有关系。他声音低下来,泄气般承认:“我手机里……设置了你的专属提示音。” “你发消息我一听就知道,因为你总是加班,消息是半夜来的,就算我是第二天回复,但手机我从没设置过静音。因为我不想你知道我是刻意在等。” 他轻轻吸了口气:“有一次你发错了一张图给我,是一堆看不懂的项目数据,你说发错了,让我删掉。” “我删了,但后来还是去了回收站看了好几次,又恢复了,明明看不懂。” 他低笑一下:“你的备注,知道是什么吗?是‘不许改备注’……我的输入法,打‘w’会冒出来你的名字,打‘g’会冒出哥哥……天气app的定位一直是你家,我没换过……还有一张步数截图,13890步。是那次我们在外面瞎走,没说几句话,但是回来我一直在看步数,把它截了图。” “……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说:“太多、太多了,删不完,也删不干净,后来,我只能把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了。” 闻岸潮静了一瞬,上来要拉他:“游辞。” 游辞转过头,眼圈微红,语气反而很平静:“因为——所有东西都和你有关。” 他声音忽然拔高,咬字变重:“所有!哪怕是个日历、一个图标,或者一个他妈的自动跳出来的备份提醒——都和你有关!” 游辞话音未落就打开车门,风一下灌进来。 他大步下车,脚步踉跄,都到家了——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必须离这个人远一点。 闻岸潮从驾驶席那边推门追出来,喊他的名字,声音越逼越近。 游辞不肯回头,越走越快,眼圈红得厉害,低着头一边往前冲,一边用力推开闻岸潮伸过来的手臂: “我就像随身带着一个你的影子,删掉一个对话框都会看到你留下的垃圾!” “每天都要被迫想起你——吃什么、喝什么、几点起床几点下班……” “我他妈真是受够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炸开,像撕裂嗓子的爆鸣,带着一种已经快要跪倒的疲惫,“谁要再开始,谁要再活成那样——” “凭什么!?” “凭什么结束是你决定,开始也是你决定!?” “凭什么我就只能接受!?我就只能……只能站在原地被你一句话切断、被你一句话宣布死刑!!?” 他说不下去了,一边喘气一边挣开。 “手机恢复出厂设置那天……那个百分比跳得特别慢……我坐在那等它删干净,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 下一秒,后背猛地被一只手拽住。 整个人被从背后生生扯进一个用力的拥抱里。 他踉跄一下,反射性挣扎,根本挣不开。闻岸潮从身后紧紧箍着他,游辞挣着、推着、喊着,情绪像决堤的水从喉咙里呛出来。而他几乎是压着他,把他的乱动牢牢困在怀里,再用手托住游辞的后脑勺,强硬地把他转过来,低头,贴上去。 没有技巧,不够温柔,一开始就是急促地,咬着唇角、撕扯着、压抑到发抖。 游辞想挣,又推不开。 闻岸潮搂得更紧,心跳重得像锤子,一遍又一遍吻他,把所有话都咬碎了送进去。 “对不起。我知道太轻,但是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他往怀里收,把人箍紧了再紧。不知道到底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直到游辞累了,平静下来。 闻岸潮把额头贴在游辞的发顶上,呼吸绵长,语气终于从刺耳的哑,变得低沉稳重。 “其实没想这么快就亲你。”他声音很低,像是叹息,“本来打算从牵手开始……” “这次真的不一样,游辞。” “会慢慢来,哪个地方你不舒服、觉得不行,就随时叫停,选择权在你,要不要继续也在你。” 他们在夏夜的风里疲惫地拥抱。 闻岸潮忽然说:“你记得那天我们去看你妈?” 游辞没说话。 “你坐在我对面看手机,低头在笑。我妈回来都说你状态不错。” 游辞瞬间抬起眼睛,诧异地回想。 什么时候?和谁??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就没停过。耳边有人说话都听不进去。” 声音平稳,却像用力压过很多波动,才保持在这个音量。 “你妈妈状态不太好,我本来也不想多说什么。明明知道你聪明,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没有力气演好戏,要走的时候,你应该是听出来了,所以问我是不是撑不住了。” 说完这句,他收了声,手指在游辞背上慢慢转了一圈:“承认,不是给你压力。是因为问这问题的是你。” 游辞:“……什么意思?” 闻岸潮沉默着,最终说:“公司、还有家里的事,我确实打算永远不和你说。但是看到你……就觉得,如果你已经向前看,我就任性一次。” 游辞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就因为一个笑?” 闻岸潮却说:“有一次我们和徐洋、盛子昂一起在咖啡店,你坐我对面,看手机……我发了一条消息。那时候,你也低着头笑了。” 他声音很低:“一模一样。” 游辞彻底愣住,原来他那天也有在注意他。 闻岸潮还在继续: “后来到家,我坐在车里没动。那天有太阳,车厢像烤箱,我在里面坐了两个多小时。” “抽了很多、很多的烟。” 又停了好几秒。 “那时候跟你承认撑不住,压着我的东西,不完全是公司和法院。” “是你笑的那一下——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第91章 夏天、凌晨与馄饨 游辞打开门,他们一同挤进去——你不分我,我不分你,像在较劲。但进去就缠在一起亲吻,完全无法控制地,直到游辞把他推开。 闻岸潮也就看着他,那眼神很难说,一半是躁动,一半是耐心。 “灯。”游辞喘着气摸索。 啪一声,光线斜斜地落进来,打在彼此脸上,亮得刺眼。两人都有一瞬停顿。 游辞的手垂了下去,方才的缠绵已然脱力,这一盏光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闻岸潮看着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接话。他显然也意识到—— 开关打开了。 一切都像老电影,画面慢,声音哑,最后停在眼前这盏突如其来的灯下。 在沉默里,游辞看着地面上闻岸潮的影子,看着它,缓缓滑到自己的身上,他嗅到了一种辛辣又苦涩的味道。这个吻竟然像酒。 戛然而止。 因为游辞说:“昨天你找我的时候。” 闻岸潮睁开眼睛,与他拉开一指的距离,眼睛那样大,漆黑闪耀着。 游辞忽然很舍不得,以至于语气变得艰难:“我不是不想好好谈。其实在婚礼我就猜到了,猜到你的处境,想了很多。真要聊,肯定会吵起来,争论太多会把你推远,不争……可能慢慢就散了。权衡来权衡去……最后我还是怕。” 到这里,闻岸潮也懂了,就这样看着他。 “不如别说,别问,别碰……但是,不行。”到后面,游辞已是靠着最后一点毅力才撑住语调,嗓子发紧,字却一颗颗落得清楚。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过得不太好,但也活下来了,再让我……” 突然地,被亲一下。 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闭上嘴巴,睫毛扑闪着,眼里满是惊魂未定。闻岸潮贴得极近,第二下、第三下细碎地落下来。 游辞反射性地后退,整个人几乎缩到了墙角,手背下意识抵住闻岸潮的肩。 闻岸潮笼罩着他,又亲两下,气息从嘴唇落在他脸侧:“想不想我走?” 第112章 游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低着头推他。 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单手撑在他肩上方的墙壁,慢慢压下来,离他的唇很近,像是打商量:“如果你想。” 游辞偏过头,闭了闭眼。 肩膀一沉,闻岸潮的头落在上面。他听到:“我说的从头来……” 游辞没动,连呼吸都压着。 闻岸潮握住他一只手:“是从牵手开始。” 然后,缓缓将他拢入怀里,热的、柔软的。 “拥抱。” 再低头,摸索—— “亲吻。” 游辞避开了,怒道:“你今天亲的还不多?!” 闻岸潮抬起头:“今天怎么能算?” 游辞:“怎么不能……” 闻岸潮抵住他的额头,继续道:“然后搬家、吵架、生病、和好,再吵一架、再搬一次家……” 游辞:“吵架就……” 闻岸潮:“会吵。” 游辞:“……” 闻岸潮:“刚刚不就在吵?” 手指压着游辞的唇角。 游辞:“唔……” 游辞把头扬起来,灯光下,发丝是亮的。像个年纪很小的男孩。 “现在是朋友?”他问。 闻岸潮有些意外地扬眉,下意识迎合道:“嗯。” 游辞说:“如果最后,我不接受,也是朋友?” 闻岸潮倒是没想到他这样说,退后两步,坐到沙发边上,离他很远。沉默片刻,视线逐渐划到游辞脸上:“不知道。” 游辞:“你想不想和我做朋友?” 闻岸潮看着他。 这个问题或多或少暴露了底牌,但游辞还是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半晌,闻岸潮缓缓起身,走到灯边,把吊灯调暗,只留下一盏壁灯亮着。 游辞有些拿不准,他感觉闻岸潮打算离开。 现在? 闻岸潮却回答了他:“朋友是退路。” 游辞:“说明白点。” 闻岸潮:“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游辞:“我最好的朋友是齐天。”妈的,才不是。 闻岸潮笑了:“你说他是,那就是。” 他站在玄关,门把的前侧,转头看向游辞:“你饿不饿?” 到底是怎么跳转话题的?游辞脑袋有些懵,不肯再被他牵着走,执拗道:“所以你不会是最好的,也不会是朋友,你……” “你不用把我划去任何一栏,我自己找位置。”闻岸潮边插着兜走来边说,又问他一句,“饿不饿?” 游辞:“不饿。” 很快,他的肚子传来叫声。 游辞:“……” 艹,他是不是早就听到了? 游辞短暂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缓缓道:“饿了你要怎么样?” 他看他一眼,来到冰箱前,拉开:“清汤小馄饨?” 我家有小混沌?游辞瞪大眼睛。 “做个宵夜,”闻岸潮背对着游辞,那边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音,“不算犯规吧?” 十几分钟后,混蛋坐在馄饨对面。 游辞吃了半碗就饱,抬眼看混蛋。 闻岸潮正靠着椅背,袖子挽到小臂,手还因为开水蒸气有点红,不时用脚轻点着椅子腿,手机夹在耳侧,在接一个深夜来电。 语气很淡,也就“嗯”“好”“发我”那几句来回着。 厨房灯没关,昏黄的光落在碗里,白瓷浮着葱花和几粒虾皮。外头是夏日深夜,窗缝透进来风,薄薄地吹动桌上的纸巾一角。 游辞拿勺子搅两下,碗沿还晃着一点汤。 闻岸潮挂断电话的时候,正好迎上游辞的目光。眉毛一挑,眼神偏了偏——饱了? 游辞点了下头。他们的视线短暂交融又纠缠,空气安静了一拍。 就在这个时候,游辞舌头一抵后槽牙:“我要睡了。” “嗯。”闻岸潮应着,视线收回来,起身时顺手把碗端到水槽边,随后用手背蹭了下额角的发。 游辞也起身,在他身后半步,送一送。 “明天几点起?”闻岸潮头也不回问。 “晚点吧,早上没课。” “早餐吃什么?” “……别给我买。” “问问不行?”他笑了一声,但没回头。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客厅通往玄关的路,竟像无数个睡前时刻,只是今晚他们没有身份。 地板踩上去有点响,沙发上还搭着游辞的外套,是回来随手甩的;闻岸潮停在换鞋凳前,弯腰去穿。 像同居的人。 “走了。” 游辞靠着门框点头,没说话,眼尾压着点倦意。 闻岸潮看他一眼,手握住门把。窗台还落着一碗洗干净的筷子,水珠在滴。 门拉开,合上了。 没关紧,咔哒一声,又从外面被轻轻拉上。 第92章 旧路新光 次日,游辞跟徐洋发消息,【还是算了。】 徐洋很快来电,气势很足:“为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游辞说:“她太优秀了,我有压力。” 徐洋不和他兜圈子:“你就是没看上。”听上去很失望,毕竟是她的好朋友。 游辞诚恳道:“我是重组家庭,妈妈又患癌,你朋友值得更好的。” 一听他自揭伤疤,徐洋立马道:“哎呀,说这个!” 这事便过去了。 闻岸潮那边没动静,直到晚上十点过,游辞刚洗完澡,收到来自他的一张照片,是办公室。 附了句话:【刚收工。】 游辞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儿,仔细看才发现,老周似乎坐在对面,模糊地入了镜,搞怪般比了个“耶”,笑得很没正形。 他没回复。 几分钟后,对话框弹出一条语音。 “今天是月度例会,在公司开了五个小时,一直在补前期落下的项目复盘。中午和几个合伙人远程连线。下午还有会,是新投的项目,分分任务。” 概括起来,就是一堆有的没的。 游辞没忍住笑出声。 笑过之后,是空空的,怅然的感受。游辞认为自己正在带刺地恢复中,他去称体重,发现自己长了两斤肉,于是将这事分享给齐天:【我胖了。】 齐天:【上号。】 游辞边叹气边上号,他荒废这游戏太久,和已经是荣耀王者的齐天不可同日而语,但齐天够义(tan)气(wan),借了朋友的小号和他打。 齐天:【我最近打野贼6】 游辞:【我看看有多6】 齐天:【你去把id改成草莓棒棒糖】 游辞:【我有病?】 齐天:【这样就是我带妹,会更6】 游辞:【……不打我走了】 齐天:【回来!】 到了游戏里,游辞和齐天开麦:“你说他这次是不是认真的?” 齐天:“炮友吗。” 游辞:“现在不算……” 齐天:“大家都是男人,他馋你什么还用我说。” 游辞:“我靠,你从哪判断出来的?” 齐天没有回答,他正忙着局内输入:【别刷我野啊】 过两分钟,又说:【法师你放线啊】 然后屁颠屁颠赶去下路,【射手等我一起吃啊】 小团战过后,【别抢我头啊】 射手:【你真是这要那要的】 游辞:…… 他现在知道这流氓打野为什么贼6了。 齐天:“如何?” 游辞:“不如何。” 齐天:“今天哥哥带你上荣耀!” 他们逆风输了一晚上。 游辞实在顶不住:“睡了睡了,不打了,没意思。” 齐天忍辱负重道:“赢一把。” 游辞怒道:“我tmd要掉星耀了。” 齐天:“我觉得他这次是认真的。” 游辞顿时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吧。” 齐天突然犀利道:“我看你就是输不起所以不敢再玩了。” 游辞当场怔住,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大智若愚的话。 齐天:“就问你甘心吗。” 游辞:“和甘不甘心没关系,以前那种关系,本来就……” 齐天:“艹,最后那波名刀怎么就没按出来?” 游辞:“……”tmd原来在聊游戏。 齐天:“赢一把。” 游辞:“我真是服了。” 这把他俩迎来大顺风,即将一波。二人一喜,难道今晚终于可以赢一把? 大团站过后,敌方只剩下一人,他们和猴子一起冲进水晶,士气那叫一个高涨! 对面仅存活的残兵老将是关羽,视死如归地骑着马绕后。三人判断他是要断线,都杀红了眼,嗷嗷乱叫着冲上去,谁料关羽猛地一突,将他俩带猴儿一起踹进水晶。 三人当场毙命。对面大逆风翻盘。 齐天:“……” 游辞:“……” 第113章 齐天忍辱负重道:“赢一把。” 游辞暴怒:“你滚不滚??你死不死???我tmd不玩了!!!” 他怒气冲冲地去洗漱,回来发现齐天给他留言:【哥建议你欲擒故纵】 游辞:【我真不打了】 齐天:【他给你说话,说三句你回一句;打你电话,两个你再接】 游辞:【你这又是哪学的】 齐天:【包的呀,兄弟】 游辞:【这样太没意思了】 齐天:【你tmd凭借真心去恋爱,结果还不是稀巴烂】 游辞:【没有恋爱】 齐天:【听劝好吧?恋爱经验少就是吃亏】 这个游辞没法否认,他陷入思考。 游辞:【你是说测试对方的诚意?会不会太刻意了。】 齐天:【你真不打了?】 游辞把齐天拉黑。 刚操作完,一通电话就打来。 是闻岸潮。 游辞盯着看。 他其实从未想过测试什么,也没有过欲擒故纵的想法,不回复消息,以及不接听电话,都是最本能的反应。 算是一种身体防御机制。 但他最后还是接了。 闻岸潮那边沉默一会儿,才道:“喂?” 声音很清晰,应该回到了家里。 游辞没想解释,但还是说:“刚刚洗漱去了。” 说完便觉得不对,从看到他消息,到打了十把游戏——这个洗漱的时间段,未免太长了。 闻岸潮:“你要睡了?” 游辞慢吞吞道:“嗯。” 那边没有声音,不知是否出自错觉,可能有声叹息。 但闻岸潮的沉默都和别人的不一样,游辞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夜里放得无数大。 闻岸潮直接问他:“明天有时间吗?” 他们的交流出奇的简单,游辞说:“我得上班。” 闻岸潮:“那下了班?” 游辞不知道说什么。他逃避般地躲到被子里去,这窸窣的声音传入话筒,闻岸潮肯定听到了。 闻岸潮:“一起吃个饭,来不来?理理我。” 游辞笑了:“行,五点去,在哪见?” “我去接你,到时候说。”闻岸潮一顿,后面跟的却是,“晚安。” “晚安。”游辞怔怔回应。 最坏不过失去,早就失去过了,也并未真正拥有过。 没什么可担心的。心无论动还是碎,始终都属于他自己。 他睁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天花板,呼吸逐渐平稳,困意袭来,睡到天明。 第二天,闻岸潮如约而至。 他向来都早到,游辞刚出校门,就看见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前灯没有开,车身藏在绿荫里。 尽管他们今天还未联系过。 其实刚才还有一瞬在想,他还记不记得今天的约定。 拉开车门时,车里一股刚调好的空调风扑出来。闻岸潮穿着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副驾椅背上,领带松开一指的宽度,看起来刚从正式场合抽身出来。 他正在把后视镜微调回来,察觉游辞上车,嘴角勾了勾,拧了一下风量。 游辞靠上椅背:“去哪?” 闻岸潮手搭着方向盘:“夜市?” 游辞偏头看他。 车开了出去,像很多个曾经的夜晚一样,没有导航,也不急着抵达。 游辞:“真去吃小摊?” 闻岸潮:“你已经在我的车上了。” 游辞好气又好笑,看看窗外,忽然说:“我以前觉得你是个自大、高傲又不正经的人。” “现在呢?” “我这么说你不介意?” “不介意。”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游辞又问:“你明天有事吗?” 闻岸潮直接回复:“一起过?” “没其他安排?” “可以取消。” 游辞不说话了。眼神飘着,不知是在看路灯还是在躲避什么。 闻岸潮偏头看他一眼,没得到回应,又过两秒,再看了一眼。 车随即左偏了一下,又缓缓偏回来,像无意中的轻晃。但很快,又猛然右偏一下。 游辞扶住车把:“继续!一起死。” 闻岸潮笑了一下,慢慢减速。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闻岸潮摇下半边车窗,胳膊搭上去,眯眼看向外边:“什么时候喜欢话说一半了?” 游辞心想,就是故意的。 他靠在座椅里出神,像在发呆,也像是在想什么别的。 就在这时,感觉到了什么。 闻岸潮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隔着变速杆和车内微暗的光线,手背轻轻碰了碰他大腿,两下。 然后,那只手就不动了,掌心朝上,静静地摊在游辞旁边。手指又长又细,骨节分明,线条干净,张得很开。 游辞低头看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切都太安静,他打算多看一会儿这只手。 窗外红灯跳转,绿灯亮起,有车从旁边绕过去,喇叭轰然鸣两下。后面的喇叭顿时此起彼伏。 闻岸潮还是没有动,像是根本没听见,指尖都没收一分,手仍摊着,稳稳地落在两人之间。 直到,游辞轻轻把手覆了上去。 然后,他们往前开了。 黄昏落在路面上,路是旧路,光是新光。 一路明亮。 第93章 认死理 握了没几秒,游辞就松开了。 闻岸潮没说什么,手随即搭在方向盘上。 最终目的地不是夜市,而是老城区一幢改造过的西式洋房里,外观低调,招牌都没有,只有一块磨砂玻璃上用白漆手写的店名。 一进门便有服务员迎上来,动作优雅克制。灯光调得很低,壁灯是做旧铜座,点着烛火,桌椅间距宽阔,谈话声压得极轻。 游辞嗅到实木地板和老唱片的香气,每一脚都像踩在雾里,真奇怪,这让他想到一个多月前,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 那时候,一张张地删掉哥哥的照片;现在,和哥哥牵手、和哥哥吃饭。 角落里摆着架钢琴和一架老式投影仪,天花板上垂下些藤蔓和暖色灯串。游辞扫两眼就问:“你是熟客?平时跟谁来?” 闻岸潮答:“之前请过客户。菜不错,就记住了。” 这句话落在一整间低语的空气里。游辞没接,其实本意是调侃,没想到对方答得这么规矩。 服务员早就等在一侧,低声确认了名字后,领他们穿过长廊,落座在靠窗的一张双人桌。桌上已经点了蜡烛,玻璃盏中水波晃动,映得桌布上一片蓝色光晕。 闻岸潮显然早订过位,座位都是面对街景的好朝向。窗外槐树枝影斑驳,有人牵着狗经过,整条街都慢下来。 他们的确认识了好多好多年。 服务员替他们拉开椅子、斟水、递上菜单,游辞低声道了句“谢谢”,抬起眼,看到闻岸潮落座时露出的手腕。 左手腕,黑色手表。 视线短暂停留片刻,随即落在那一页页设计复杂的菜单上。 他看得有些慢。名字大多是英文夹法文的花样搭配,一道菜的名字能写三行,底下纵然配了简短说明,但越看越难抉择。 对面静了一会儿。 “吃牛肉吗?” 游辞抬眼,见闻岸潮侧身倚在椅背上,看着自己。 “这个牛肩小排还不错,炖得嫩。”他伸手过来,翻到一页,指给游辞看,又补一句,“量不大,等会儿吃得下甜点。” 他说完就把菜单往游辞那边一推。游辞原本不打算认同——算是习惯性的叛逆,但最终嘴唇动动,还是点了那道菜。 服务员适时上前,闻岸潮淡声确认了两人的点单,这时候,游辞肚子叫了。 闻岸潮一顿,对服务员说:“先上主菜。” 她点点头,走了,窗边只剩下他们。闻岸潮很自然地开口:“我最近有点感冒,你有没有被传染?” “你?”游辞下意识惊讶,“这倒没有……应该是没有。” 闻岸潮好笑道:“怎么了?” 游辞说:“……觉得你不会生病。” 闻岸潮摸了摸鼻尖,看着他,向后一靠,双臂落下去,就这么笑。游辞头晕目眩地倒在这个笑里,只能尽量不表现出来。 闻岸潮:“不觉得你残忍?” 游辞:“开玩笑的。听到你有鼻音了,严不严重?” 闻岸潮:“不严重。” 游辞:“真的?你要么就不说,要么就……” 他想起闻岸潮亲口在他面前承认撑不住的那天,面上不自然了起来,顾左右言其他。 但闻岸潮还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见他说不下去,还打断道:“就是和你撒娇。” 游辞顿时后背僵硬。他正过脸,看着闻岸潮认真又平静的表情,觉得这一幕真是堪比中彩票般的奇迹。 第114章 游辞:“你真是……” 闻岸潮笑:“真是什么?” 游辞:“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闻岸潮点头,刚要说话,服务员正好端菜上来。他向后一靠,侧身微微让出空间,又顺手扶了下托盘底部的托盘架,不忘对游辞说: “那你喜欢猜来猜去的?” 游辞盯着面前的菜,心想他真是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在,嘴上闷声回应:“谁喜欢猜来猜去……” 先上的是主菜,红酒炖牛肩。小火慢煨的香气一端上来就溢开了,肉几乎不用切就能分开,酱汁带着淡淡的黑胡椒味,回口微甜。 服务员走了。闻岸潮手撑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不喜欢吗?” 游辞说:“没有,挺好吃的。” 闻岸潮道:“看不出来,你做什么都一个表情。” 游辞想说“你也是”,但想了想,这话不能这样反驳,因为闻岸潮面具比他多,于是改口道:“你也很难让人猜中。” 闻岸潮拨了拨盘边的香草叶:“不用猜,我确实不太喜欢这道菜。” 游辞一怔,随后笑了:“那你还推荐。” 闻岸潮道:“觉得你会喜欢。我们口味不一样。” 游辞用刀叉把盘里的菜切得很规整,光落在他睫毛上,投出浅浅的影,表情不明显,但其实心事多。 游辞闷声说:“那以后吃不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服务员端来前菜,一道柠檬白芦笋冷汤。闻岸潮把菜推近游辞那边一点:“这个我喜欢,你试试。” 服务员默默盛汤,闻岸潮把游辞的碗往中间推了推。 准备离开的时候,服务员刚准备上手,闻岸潮已经先一步把他那边的空碟子往旁边一放,把汤匙从边缘抽出来递过去。 等服务员离去,游辞才尝了一勺。 是好喝的。他竟有些松气。 闻岸潮无奈地笑笑:“不喜欢也没事,这真的没有什么。” 游辞被戳中心思,恼怒道:“能不能别老看我?” 闻岸潮双腿伸开,笑着问:“你来陪我吃饭,我不看你看什么?” 游辞低着头,不吭声。 桌上点了蜡烛,风一吹,火苗轻轻跳一下,窗外的天就黑了大半。 游辞沉默地吃了几口,忽然感觉到小腿上有动静,低头一看,是闻岸潮的皮鞋。 风吹进来,窗纱轻轻飘动。他静了会儿,默默碰回去。 外面的街灯陆续亮起来,灯影洒在玻璃窗上,和里面的光交错成一层层柔软的反光。 闻岸潮打了个哈欠,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些困倦的模样:“怎么样?吃饱没有。” 这下,游辞真听到他的鼻音了。 “没发烧吧?”他想也不想,抬手去碰对方的额头,“其实你也挺瘦的,就剩个大骨架了……” 闻岸潮维持着松散的坐姿,只是眼睛睁大了些,静静看着他,直到游辞先一步尴尬地后退。 闻岸潮:“没你瘦。” 游辞:“我还是有肉的。” 闻岸潮视线下滑:“嗯。” 游辞:“……你在看哪……算了,吃饱了,我们走吧。” 他们刚出餐厅的门,闻岸潮就问他:“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游辞一顿,瞪着他。 闻岸潮笑笑,打开副驾的门:“开玩笑的。” 游辞闷不做声地上了车。几秒后,闻岸潮坐到驾驶位,叹道:“我发现了,你也是认死理。” 游辞看向他,半带打量:“还有谁认死理?” 闻岸潮笑:“装什么傻。” 游辞是真不信:“你?你认死理?” 方向灯已经亮起,但闻岸潮的手在方向盘上搭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半秒后,他偏过头来看游辞: “是,认死理。行动上而已。脑子里,每分每秒都在想破例。” 游辞脑袋发懵:“什么意思?” 闻岸潮低声说:“意思就是,之前跟你订的那些规矩,我行动上会遵守。” “但只要你在我旁边,”他视线慢慢、慢慢地在他身上,从上向下游走,“我其实什么都想过。” 第94章 “你是最后一个” 游辞:“我才不和你上床。” 闻岸潮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半秒,随而拳头抵在嘴边,失笑道:“你啊。” 夜色彻底落了下来。游辞在砰砰的心跳声里问:“去哪?” 闻岸潮没有立刻答,将车稳稳地并入一条旧路。 这里路过几个摊位,游辞目光落在一家车轮饼上,指着对闻岸潮说:“就是这家。” 闻岸潮:“嗯?” 游辞:“那次徐洋失恋,我买了这家的去找你们,你夸过。” 闻岸潮随口道:“这你都记得。” 说完大概意识到气氛不对,就打开车载蓝牙:“放个歌吧,挑你喜欢的。” 游辞沉默着搜歌。 闻岸潮本来以为他会点《here with me》,结果他点了首《be alright》。 and my friend said 我的朋友们说 "i know you love her, but it's over, mate 我知道你爱着她,但是一切都结束了,朋友 it doesn't matter, put the phone away 再也没关系了,放下你的手机吧 it's never easy to walk away, let her go 转身离开从来都不容易,但还是放她走吧 it'll be alright" 一切都会过去 闻岸潮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听的?” 游辞闷声说:“就前段时间。” 然后看向窗外。 * 不久后,车在一栋老式会所前停下。 会所门头的灯光坏了一半,铁艺栏杆斑驳生锈,玻璃门后透出混杂的灯光与人声,像一口低温却沸腾的锅。 “这儿?”游辞有些惊讶。 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闻岸潮点头:“闻兆第一次带我喝酒的地方。我所有的瘾,都从这儿开始。” 也就是此时,游辞突然想起过去未问出口的那句话: 在你戒不掉的习惯里,也包括我吗? * 包厢比游辞想象中宽敞得多,天花板极高,四壁是深棕色的木饰面,角落里立着座老式唱机,红木音箱、黄铜手柄,黑胶唱片慢悠悠转着,隐隐传出萨克斯的声。 皮质沙发保养得极好,泛着旧油光,一靠上去就陷进去半个身子,旁边是青玉茶几和雕漆酒柜,柜里陈列着各国年份不一的酒瓶。空气里混杂着酒、皮革和烟草的味道。 游辞暗暗挺直背,余光落在墙上一幅墨金浮雕上——那张黑红相间的狮子脸,带着某类人喜爱的狠劲和张扬。 闻岸潮只看了菜单一眼,就合上递还给服务员,随口报出几个名字,红的白的伏特加混着来,中间还穿插了清酒和黑麦威士忌。 “按原年份配酒,分量对半。杯换干净的,醒酒温控按去年那批来。” 服务员迅速点头,转身离开。 游辞警觉地靠着沙发背,只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闻岸潮转过脸来,神态完全变了,在昏暗的光下对着他柔软地笑。 但游辞更加僵硬:“你想灌醉我?” 闻岸潮:“我也可以陪着醉。” “……我会信?”游辞把水杯放回托盘。 闻岸潮像劝一个不情愿的搭档打牌:“玩个简单的,喝酒对点,谁点数小,谁喝,然后说一个秘密。” 游辞:“我没有秘密。” 闻岸潮:“那就说点我不知道的。” 游辞:“两个人玩没意思。” 闻岸潮听出来了,笑道:“这是我以前说的,你不也说你身上很多八卦?” 游辞没想到他记得,一下子支支吾吾:“你不是不感兴趣?” “谁说的,”闻岸潮为他倒酒,不忘补刀,“还是你怕输?” 游辞冷哼:“你都能数着点来摇!我不怕你耍诈?” “可以让你先喝两杯压压惊。”闻岸潮推了杯清酒到他面前,“这杯不算局,算开场白。” 游辞握住杯脚,低声说:“……玩就玩。” 他们用最简单的掷骰子方式,每人一次,点数低者饮一杯,并回答一个秘密。 第一回合,游辞点数低。 上当了,他懊悔不已。闻岸潮解开西装,挽着衬衣的袖子道:“不用这种表情,随便说点什么。” 游辞:“我看你就是耍我。” 闻岸潮去碰骰子:“那下一轮。” 游辞又不肯了,一把压住他的手,急道:“谁说我输不起了!” 闻岸潮也没动,看了看他们交叠的手。游辞一愣,将手抽回来,讪讪道:“你问我算了!” 闻岸潮想了想,问:“你真要读博士?” 游辞一愣:“我有什么办法!学校要求的,必须博士。” 闻岸潮笑:“你擅长读书。” 第115章 游辞:“因为能做好,也有人夸。” 闻岸潮:“那你喜欢吗?” 游辞:“你要听实话?一般!” 他们都笑了,可能是氛围有所缓和,游辞突然脱口而出:“你那时候说你喜欢男人。” 闻岸潮:“嗯?” 游辞抿着杯沿,犹豫了下,说:“我当真了。” 一阵沉默。 闻岸潮靠后坐去,喝了口酒:“当时不该开这个玩笑。” 游辞:“……” 喝着喝着,闻岸潮突然回过味来:“你是说……” 游辞立刻否认:“不是!” 但是他们对视几秒,游辞就败下阵来,恼羞成怒地抱胸道:“早知道不说了!” 闻岸潮却不肯放过他,凑过来,气喷在他脖子上:“你真这么以为,然后呢?” 游辞推着他:“这轮我已经说过了……” 第二回合,游辞再次点数低得可怜。 骰子在桌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稳稳地停在了“三”。 游辞盯着那点数,皱着眉,慢慢抬头看闻岸潮——对面男人摇出来的,是一个优雅完美的“六”。 沉默几秒,游辞低头仔细看那副骰子,拿起来转一转,又放下,再试着摇了几下,怀疑地喃喃:“你这骰子是不是动过手脚?” 闻岸潮只是一笑。 他还是不服,拿起骰子换了个杯子再摇一遍,结果还是小点。 “这不科学。”游辞说完,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摊手:“你刚才一直盯着我,我什么时候有机会换的?” “你会魔术!谁知道。”游辞一边小声咕哝,一边往后靠去。真是赌桌上的失意客。 闻岸潮慢悠悠替他换了杯淡点的酒,推过来:“那就再说一个。” 游辞没接酒,先抱臂盯着他,仿佛在权衡到底讲不讲。 闻岸潮不紧不慢地说:“可以讲些无关紧要的,比如你小时候养过几只金鱼,或者你曾经在梦里杀过我。” 游辞看他一眼,喝了口酒,闷声开口:“我倒是梦过你结婚。” 还说,“不是和我。” 闻岸潮:“那是和谁?” 游辞没答,只说:“你穿白衬衣,在酒店走廊里站着。灯光特别暗,但我认得出你是要结婚了。” 闻岸潮一瞬没说话,那点微妙的沉默又回来了,在香槟杯和氤氲酒气之间绵长发酵。 他盯着酒液,垂眼说:“我问你去哪,你没回头,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别那么倔。” 闻岸潮看着他,忽然用脚尖碰碰他,笑道:“喝多啦?” 游辞的脸的确有些红了,他低着头,很慢地抬起手臂,抹了把脸,说:“没有。” 然后又一下,“真没有。” 闻岸潮想了想,突然继续上一轮的话题:“是不是因为我说喜欢男人,那才是你一开始讨厌我的原因?” 游辞抬起头:“我讨厌你,你真看得出来?” 闻岸潮:“感觉你是不喜欢所有人,我只是其中一个。” “……才不是。”游辞低声说,带着些赌气。 闻岸潮盯着他,干脆将话挑明:“你当时以为我喜欢你,是吧?” 游辞不说话了。 闻岸潮又慢慢问:“那后来徐洋他们说的……” 游辞还是没接。 有大爱无小爱。这六个字他永远忘不掉。 终于还是抬起头,看着他:“你不认?” 见闻岸潮不说话,游辞作势要去碰骰子:“还是你要先输一把,再……” “认。”闻岸潮打断道,“我就是那种人。” 游辞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闻岸潮就看着他,突然道:“但是看出你讨厌我,我就很高兴。” 游辞:“……” 闻岸潮微微向前倾身,手臂搭在沙发背后,落在游辞肩膀后方。他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是讨厌别人?” 游辞打了半个酒嗝,迷迷瞪瞪地和他对视,半晌才挪开视线,闷声说:“坐远点……” 闻岸潮动了动身,身子微微一倾,手臂顺势绕过沙发背,将身体重心落在游辞身侧。 其实更近了——他换了个角度坐好,抓起骰子杯:“来。” 骰子哗啦一响,游辞伸手去碰,不等看点数,闻岸潮已经替他看了,轻笑一声:“又是你。” 游辞自暴自弃道:“算了!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闻岸潮顺势揽住他的肩,贴着他的耳朵哄道:“不玩啦?” 游辞缩着脖子:“唔……” 他兜里手机一震,也不知谁发的消息,忽然想起来今天误带了工作手机,顿时想起什么:“你当时带我买新手机,不是跟我说,两个手机也没法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闻岸潮点头:“是,因为我也有两个手机。” 游辞试探道:“两个微信号?” 闻岸潮看着他,好笑道:“工作号你也要加?” 游辞:“谁要加了……” 闻岸潮用鼻尖蹭蹭游辞发烫的耳垂,说:“还有什么,嗯?” 游辞只觉得热,边躲边说:“你之前不是拜托邻居照顾我,就是那两个爱吃咖喱的……” 他顿了顿,眼神涣散地落在酒杯边缘,声音低了些:“那天晚上我哭着回去……到了家也还是一直哭。他们敲我门,说以为我发烧发疯了,差点要送我去医院。” “后来给我做了咖喱,跟我聊天……没几天他们就搬走了,走之前还问我到底怎么了。” 闻岸潮手还搭在游辞椅背,指尖轻轻蜷了一下。很快,声音平平地问:“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游辞盯着他,醉眼朦胧,忽然翻脸般地瞪着他怒道:“说我女朋友死了!” 闻岸潮喉结动了动,伸手拂了下他额前头发:“怎么死的?” 游辞一张嘴,惨烈得像电视剧,火车脱轨、爆炸、失踪,最后骨灰都找不到。 “……挺惨。”闻岸潮评价。 游辞嘟囔着说:“第一次见面也没想到我们会变成这种关系。” 闻岸潮:“哪种?” 游辞噘着嘴,忽然说:“不想玩了,我老输。” 闻岸潮:“那你问我。” 游辞认死理:“你又没输。” 闻岸潮:“没输也可以问。” 游辞:“分开后……你有没有想我?” 闻岸潮:“我多希望我没有。” 游辞:“……我好像喝多了,总感觉和梦里一样……” 闻岸潮也就看着他:“那我能做些什么,让你知道这不是梦?” 游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张张嘴,最后还是推开他些,倔强道:“不行不行,我要再来一把,不可能总是我输!” 忘了第几个回合,闻岸潮手指按住骰子几秒,才慢慢放开,点数低得可疑。 游辞冷笑:“你让的。” “嗯。”闻岸潮承认得倒也坦然。 游辞眼角一抽:“前几轮也是?” 闻岸潮:“第一轮没有,后来你话太少,我就帮你找点话说。” 游辞被这理直气壮的说法气笑:“你还有理了!” “不是理,是技巧。” 闻岸潮说着,拿起骰子放到他面前,俯身靠近些:“这种桌子下一般都会藏个小机关,轻轻一敲,骰子能弹起一点,借助惯性就能落到你想要的数字。”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游辞手边的那杯酒:“还有更高级一点的。” 游辞:“比如?” “吹气。”闻岸潮说,“有人能用吹气的角度,让骰子翻最后一下。但是这种比较难,我不会。” 游辞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对着我那杯酒吹了口气?” 闻岸潮:“说了我不会。” 游辞:“……你他妈!” 闻岸潮只是看着他:“轮到我说了。”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随后道:“那段时间,我用极限健身把自己累到虚脱,一天练三次,晚上躺下就不想动。” “后来试过在酒店订房,一个人洗澡、喝酒、手抖着控制自己。” 游辞喝得脑子已经有些转不来了:“控制什么……” 闻岸潮也不理他,继续说:“还有几次,我回了老房子,302。” 302? 游辞猛地一震,那不是他们第一次的地方? “一个人——撑了很久。” “没用。” 他看着游辞:“你戒不掉的。” 游辞惊呆了。 卧槽,你他妈的这是在聊ziwei?? 还没等他说出“你疯了”三个字,闻岸潮已经俯下身来,指腹先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落在那道旧疤上。 低头落下一吻。 游辞猛地一颤,没来得及躲开,闻岸潮又顺势亲上了他的眼角、鼻梁,再是唇。 起初是浅尝辄止,后来却被游辞的迟钝与不反抗催得越发深。 第116章 游辞被酒扼杀得几乎没什么力气,被吻到战栗,后面气都喘不顺了,直到—— “叩叩。” 门被敲响,服务员隔着门小声问:“先生,您的果盘……” 游辞瞬间睁眼。 闻岸潮一手扶着他,伸手捂住他红色的耳朵,对门外道:“放门口吧。” 门外传来应声,脚步渐远。 闻岸潮这才低头看他,游辞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他的额头,抵着游辞的额头:“我所有的瘾,都是从这儿开始。” 摸了摸他滚烫的脸,“你是最后一个。” 说完,再次吻下去。 第95章 我要你爱我 到了公寓楼下,游辞突然说:“你就是喜欢我的身体。” 也不知道他闷不做声想了多久,闻岸潮正要开车门,听到这话,转头看他一眼。 “你这状态还能坐得好好的,我就不图这个。” “我什么状态??”游辞一激动,嗓子眼都跟着一缩,后半句直接没说出来。 闻岸潮当然看得出来:“都快吐我车里了。” “……” 游辞:“随你怎么说,反正和之前答应的不一样。你根本不是按那个顺序……” 闻岸潮:“我跳过什么步骤了?” 游辞:“……拥抱?” 闻岸潮:“亲的时候没抱你?” 游辞:“那叫步骤合并,不叫顺序推进。” 闻岸潮笑了一会儿,也不回答,径直下了车,游辞懵懵地看着他,直到车门打开,那人站在外面。 “下来,抱抱。” 他们又在楼下抱了十分多钟。 游辞起初不愿意,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又肯了。感受到怀里的触感越来越软,闻岸潮抚摸着他的后背,很轻地问话:“困了?” 游辞迷迷瞪瞪地答:“嗯?” 闻岸潮揉揉他,松开,拉着手说:“送你回去。” 还没走出两步,游辞就挣掉了,很倔地拉开距离,自顾自朝前走。 闻岸潮在原地看他一会儿,然后抄着兜跨了几步跟上,问他:“那我得问问你,按你那个顺序——现在应该到哪一步了?” 游辞硬邦邦道:“牵手。” 闻岸潮听了就笑,停下来,叫他的名字。 游辞软绵绵又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对方似乎真的不会跟上来了,就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醉红着脸看他。 “我跟你道歉。” 月光拂在闻岸潮的肩上,白衬衫领口微敞,西装裤笔挺,他像是刚从一场晚宴抽身出来。领带已经解了,衣袖卷到手肘,手本来垂在身侧,然后慢慢抬起。 “以后,按你的来。” 游辞一愣,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心里顿时有些空落落的,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把手递了过去。 结果刚碰到,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 他脚下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闻岸潮从台阶上揽进了怀里。对方先是在他掌心上轻轻一捏,接着低头一口亲在他嘴上。 不是那种随便碰一下的急躁,而是带着点气息交缠的的亲吻。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抱得死紧。 闻岸潮的手扣在他背后,游辞脑子一空,全然失了主见,竟也悉听尊便。 晚风、凌晨的街灯、爱和亲吻,还有他,一同降落在游辞的生命。 * 回去以后,游辞发消息给闻岸潮:【我没答应你】 也没说答应什么,但闻岸潮似乎明白,回了句:【好】 齐天:【大妈】 游辞:【忙死了】 齐天:【你忙什么】 游辞:【有人老黏着我】 齐天:【?】 齐天:【你秀个der】 游辞把头埋入枕头里闷笑。 * 第二天,闻岸潮去看了父亲。 探监的流程和平日一样,隔着玻璃,彼此坐下。 闻兆这天精神状态不错,穿着监所的蓝色短袖,眼神明亮,甚至有些意气风发。 闻岸潮说:“我昨天去老会所了。” 闻兆一愣,随即呵呵地乐:“你三叔还在那干呢?生意是不是不错,我看那个地段当年就不该卖给他!” 闻岸潮没有打断,微微颔首。 他从律师那听说,听证后合议庭倾向认定“自首情节不够成立但协查作用显著”,只要后续执行表现好,无期减为二十年是有希望的。 “那谁说,你们律师说得有条有理,后面也许真能出来?”闻兆眼里有一丝渴望。 “可能,”闻岸潮答,“但不是快的事。” 对方点点头,半晌才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 闻兆点点头,没有追问。 沉默落下几秒。 又是他父亲主动:“你小时候,我老带你去……不好。喝酒、听胡话,那时候你才十来岁。” 闻岸潮神色没什么波动。 “还好你后来也没染上那些——抽烟也不怎么抽,人干干净净的,日子过得正。”闻兆嘴角有些得意,“你妈有福。” 闻岸潮绕过这个话题,只说:“那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挺好,出乎我意料的好。” 闻兆好像没懂,又好像懂了,有些讪讪地提起一件事:“那什么……就是那个app。” 闻岸潮:“嗯。” 闻兆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人运营吗?” 闻岸潮看着他,轻轻一笑:“你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在监狱里被磨平棱角的闻兆挠挠头,用憨笑装傻,假意不需要生为人父的尊严:“揶揄你老子!” 闻岸潮微微靠后,手肘支着桌沿:“当然没找人管,当时公司和你出问题,我得处理大人的事。” 说完,又像是随口补充:“不太有空玩亲子游戏了。” 闻兆噎了一下,脸上仍挂着笑,但神情缓了几秒。他试图挽回那点轻松,低头划着桌面:“不是游戏,嗨呀,你看你,老是误会你老爹,我是真……想多知道点……” 没有任何回应,闻兆败下阵来,窝囊地说,“那是我……不懂事。” “没事。”闻岸潮道,“很多人都不懂。” 空气顿了一瞬。 闻兆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我现在天天抄佛经,听说能修心。” 闻岸潮嗯了一声:“挺好。” 闻兆想和狱警打招呼,把这张佛经送给儿子,但看了眼闻岸潮,最终没有说出口。 快要结束时,父亲又问了一句:“你妈……是不是瘦了不少?” “她还好。” “那你回去跟她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当年是我混账。”说到这,他偏开脸去咳了一声,“还有你……” 闻岸潮打断道:“那你记住就好。” 探监时间到,电话那头传来“请结束通话”的机械声,闻岸潮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和他父亲隔着玻璃,点了下头。 对方缩头缩脑地,也缓缓朝他抬抬手。 * 晚上回来,游辞的手机就开始响。 是闻岸潮的视频电话。他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 犹豫着,还是接了。 闻岸潮似乎刚到家,画面抖动着,声音也模糊不清:“在做什么?” 游辞屏住呼吸,嘴上还是很硬:“你给我打视频干嘛?” 闻岸潮:“想你才给你打视频,一有时间就给你打视频。” 游辞没话说了,傻乎乎地发呆。 那边画面终于稳定,闻岸潮坐下来,长吁一口气。 游辞问他:“你今天干嘛去了?” 闻岸潮没回答,而是望着他,忽然出声:“你背后那是什么?” 游辞转头,一眼看到床头搁着的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拿过来对着镜头举了举——是一个保鲜袋包着的半边白色骷髅面具。 闻岸潮挑了下眉:“你不怕做噩梦?” 游辞皱眉,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再看清楚。” 闻岸潮眯着眼盯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是那个?” 是他去年在twilight戴的面具。 那时游辞去找他,走的时候他顺手摘下来,塞给了游辞。 闻岸潮也不语,只是对着他笑。 这次轮到游辞不好意思,他欲盖弥彰地解释:“今天收拾家,才翻出来的……平时谁放这种东西在床头。” 闻岸潮:“你真是什么都留着。” 游辞没回应,低着头收拾了两下,唇角还是翘着一点。 片刻后,闻岸潮转转镜头,好像走到了厨房,在那边泡咖啡。 他随口道:“我一直记得你去年那件事。” “嗯?” “刘子权。”对方言简意赅。 “记得那事干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那一面。” 游辞顿了下:“你喜欢那样的?” 第117章 闻岸潮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应道:“嗯,挺想再多看看。其实我很欣赏你那样。你身上应该也还有很多我没了解的地方。” 游辞沉默了。 镜头那头水声渐歇,闻岸潮的脸靠近屏幕,后知后觉道:“怎么了?” 游辞抱着抱枕缩在沙发角落,眼神飘开:“我当然也有那样的时候。但如果你喜欢的,是我那样……那你得一直是外人。” 语速不快,声音却有点闷。 “只有面对外人的时候,我才总是理智、强大、处理得完美。” 片刻安静。 然后闻岸潮垂眼笑了笑:“所以要是真看见你那样,也许就说明你已经不爱我了?” 游辞没说话,只把脸埋进抱枕。 “那我不看了,”闻岸潮说,“我不要你强大,也不要你完美。我要你爱我。” 这句话出来,屏幕里的游辞还是一动不动。 但是抱枕上露出的眼睛弯了起来。 “哦。” 闻岸潮笑笑:“哦什么!还不快来亲我。” 游辞也完全笑起来,过来轻轻一碰。 闻岸潮凑过来,嘴唇在镜头一晃,隔着电子屏幕,一个吻。 然后游辞缩了回来,抱枕挡着半张脸,耳朵红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的。 视频那头,闻岸潮温柔地看着他笑: “你现在这样……才是最可爱的。” 第96章 折纸之心 自那之后,他们几乎每晚都要视频。 从十点半,一直聊到十二点多,屏幕里的灯一点点暗下去,直到彼此都关了灯,换成电话继续说着话。 那天夜里,游辞窝在床上,被子半掩着肩膀,手机倒扣在枕边开着免提。 房间只留了床头灯,窗外没什么风,只能听见隐隐蝉鸣,还有手机里另一个人的呼吸。 “我妈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小就夸你。她都不夸我。” 闻岸潮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所以你开始是真讨厌我。” “说不上讨厌。”游辞翻了个身。 “不讨厌。”又说。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下,闻岸潮突然提起:“你到底为什么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嗯?” “装傻。” 游辞就笑笑:“不是没有,是好像要很用力才想起来。” “其实齐天说对了。”他突然低声说。 “说什么?” “说人脑一着急,就会自动装个防火墙。哪段事糟心,就直接删掉。” “你给我删了?” “把你丢垃圾桶了,偶尔翻出来看一眼。” “……” “齐天说的。” 那头还是没声音,游辞:“喂?” “嗯,”闻岸潮的声音总算传来,“别再和齐天玩了。” 游辞没忍住笑出声,那笑带着点困意。 他把手机移到一边的枕头上,整个人躺平了些,从窝着到彻底摊开,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呼吸也慢下来。 是夜晚让人软下来,他突然想起之前照顾妈妈住院那阵。 那天傍晚,妈妈躺在病床上,输液瓶半空,手臂青紫,眼角凹陷得厉害,但头发还梳得整整齐齐。 游辞坐在她旁边,低头回工作消息,听见她忽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想要遥控汽车。” 游辞抬头,愣了一下:“什么?” “你小时候生日,我老给你买吃的,”妈妈声音干干的,眼睛没看他,“因为你吃得多,我以为你就是喜欢吃东西。” 她竟然知道。这一刻,游辞下意识装傻:“是吗?” “后来你弟弟过生日,我给他买了遥控车。你那几天都没理我。基本上你的心思只能靠猜。那时候你的年纪已经不喜欢遥控车了,我猜你是小时候想要。” 游辞移开视线,看着地板一言不发。 妈妈说:“我知道得太晚了。你已经长大了,不爱说话了。” 游辞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却没拥抱他。 “游辞?”手机那头,闻岸潮叫他,“快睡着了?” 游辞回神:“没有。” “刚刚都不说话。” “想事呢。” “想什么?” 想…… 那天在病房,妈妈跟他说过的话。 还记得那会儿,后爸刚走,妈妈突然就问游辞,是不是还讨厌这个男人。 游辞说:“不讨厌。早就不讨厌了。” 妈妈笑:“真的假的?” 游辞也就很认真地回答:“真的。” 他很确定,自己可能还是没有长大,但已经不讨厌他了。 妈妈听后沉默一会儿,突然提起某一天。那是某年暑假的返程高峰,他们从娘家回来,在高速中段的服务区短暂停车。 事到如今,游辞只记得那天很热。他去上了个厕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爸妈正站在车旁争吵。 小时候的他并不懂太多,但他听懂了一些词。 基本都和“死”有关。妈妈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去死?爸爸说,那就去死,烦不烦,游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妈妈说她快要疯了,要撞死爸爸,再带着游辞一起去死。 他们吵得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儿子站在台阶下,头顶是轰鸣的车辆和刺眼的阳光,眼前是歇斯底里的父母。 再后来,他记不清了。他大概从此住到加油站边的台阶下,一直等着爸妈回头,不敢哭,也不敢叫。生怕他们真的带他去死。 妈妈回忆:“我和你爸吵得太狠,上车之后气还没消,谁都没回头看。一边开车一边骂,你爸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耳朵都震聋了。” “等我想起来你没在车上时,已经开出去五六公里了。你爸差点原地调头,撞到隔离带……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绕回来。” 真是神奇的大人视角,事经多年,游辞竟可以共情后面的内容。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一个念头:你是不是被人拐走了,是不是被撞死在哪。要是找不到你,我就去跳桥。” “……找到呢?” “要是找到,你哪怕没了手,我都认了。” “我那时候真的疯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在被子里微微颤了一下,“但你还在原地,躲到垃圾桶后边,一动不动,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我问你,有没有找我们。你说没有。问你哭没哭,你说不记得。” “你一直说你没事,你也不怕……后来回家我们带你去做了检查。医生给出了一个词,我记到现在。” 创伤性解离反应。 竟然真的被齐天蒙对了。 医生解释,就是短暂性记忆屏蔽。表现为选择性记忆缺失和应激闪退。在没有实质脑损伤的前提下,这种反应多见于儿童期经历情绪或环境巨大压力的孩子。 “不严重,但很典型。人太小又太聪明,就容易提前学会不去记。医生那样说,我一下就全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想起我们去超市,你一路都不说话。我给你买你爱吃的饼干,回头发现你已经站在冷冻柜前发呆好久了。你幼儿园时候,老师说你中午总忘了拿小被子。我问你为什么不记得带,你说你以为小被子会自己跑过来。” “我自己都没印象了。”游辞意外地说道,他心里其实很震动,没想到母亲记得这样多他童年的细节。 “你一年级写作文,说家里就我和你,是两口人。开完家长会,我问你为什么没写爸爸,你说忘了写。” “好吧。”游辞不知道还能怎样回应。 “有次我和你爸吵得太凶,东西摔了一地。你坐在阳台上,我喊你吃饭,喊了三遍,你都没反应。我气得想打你,可你一回头,眼睛都是空的。” 游辞没说话。 “我那时候,总以为你再长大点就好了。谁小时候没点毛病呢?粗心、迷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但那天在医院,医生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才发现,你不是真的忘了带被子,不是真的忘了写爸爸的名字,也不是不想吃饭……” “我们一直不离婚,就是怕你没个完整的家。可那个晚上,看你一个人坐在检查室的灯下,那么小。” “回去以后,就和你爸爸聊。他也哭了,最后我们什么条件都妥协了,离婚。” 听完那些话,游辞沉默很久,最后有些艰难地承认: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有点问题。” 妈妈看着他,游辞垂眼:“有时候是别人提起我小时候的事,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是一件两件,是一整段时间都空的。” 他仰起头,慢慢道:“包括你每次提闻哥哥,我都没印象,不知道你为什么老夸他。” 妈妈脱口而出:“夸他还不是因为你!” 第118章 游辞:“我?” “你每次去找他玩,整个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平时不爱说话,叫吃饭都要叫好几次。但去他家住,每天鞋都没换就一头冲进厨房,叽里咕噜说他带你看的那些动画片,吃了什么特别好吃的糖。” “啊?” “眼睛都在发光。” “……有这个可能。” “后来咱们回家了,有个事你一直说,好像是他帮你抢了个遥控器,整一个学期你都边吃饭边夸,说闻哥哥像超人一样。” “妈。”游辞突然打断。 “嗯?” “不是老说我背弯,”他侧身,“现在看看,直不直?” 母亲费劲地撑起身,眯眼看去。 下一秒,游辞忽然弯腰,整个人朝她抱了上去。 母亲一愣,嗓音都有些炸:“干嘛!多大了还——” 话没说完,游辞已经把脸埋在她肩头,很轻地搂住她。 病房很静,窗帘漏进一线白光,妈妈僵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抬起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 “怪不得老说我背不直,你自己都快成一张纸了。” “净说些不中听的。” “硌死我了。” “什么孝顺话!”妈妈也笑。 病房的床太窄,她在这里,就像从褶皱里滑出来的一页纸。 他拥抱着这张薄纸,被压了太久的心事全写在里面,折叠、撑开,又重新收起。 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想,如果那天就鼓起勇气打开这张纸,她或许就不会皱成现在这个模样。 第97章 安全感 闻岸潮听了以后说:“现在知道了也挺好,不算遗憾。” 游辞问他:“你有遗憾吗?” 闻岸潮以为他话里有话:“你指什么?” “跟爸妈。” “没有。”于是答得很利索。 游辞不信:“你爸爸不是……” 闻岸潮竟说:“就是他被判死刑,我也不会有遗憾。” 游辞很震惊:“……你恨他?” 闻岸潮:“不恨。” 游辞:“但是我和我妈,以前也是你这种想法,后来……” “你对她还有期待,”闻岸潮打断道,“我早就放弃了。” “小时候也不想要吗?哪怕一次?” “想过。后来也习惯了。我爸很忙,要是我有事,他多半第一反应是让我别惹事。” “我妈也说过这话。”游辞喃喃。 “你有没有发现,”闻岸潮说,“很多人平时对爸妈爱搭不理,等人死了就哭天抢地,说后悔,说早知道会多陪陪——但要真有机会回去,他们最多前几天好脸相迎,过不了一周,就又烦了,又吵了。” 游辞闷声说:“可能确实这样……” 闻岸潮说:“父母是你最早接触的亲密关系,也会是你最先背离的对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靠背离和断裂推进的。一代人往前走,必然会和上一代分岔。” 游辞不知道怎么接了。 由于是通话而非视频,闻岸潮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继续说:“观念、语言、欲望,都不会传承,最多留下个姓。” 游辞好久才说:“我看你是根本不需要感情了。” 闻岸潮笑笑,说他:“怎么理解的?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是我已经不需要那个角色了。” 游辞:“……我不信你都没怪过他。” 闻岸潮:“也谈不上不怪,其实就是场失败的合伙。在我需要的时候,他没做好父亲这个角色。现在我都这么大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游辞又哑口了。 闻岸潮等了等,柔声问他:“这回真困了,是不是?” 游辞突然说:“那我们合伙失败了怎么办?” 闻岸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把那句话延伸到这里,紧接着笑道:“你这理解,一向是硬套题干。” 游辞却不肯含糊过去,语气慢慢低下去:“我说真的。” 闻岸潮说:“不是。” 没得到回应,他又道:“游辞?” 双方都沉默了。 这次是游辞先开口:“我就是觉得你太冷静、理性。” 闻岸潮很快接了话,似乎在叹气:“安全感会慢慢给你的。” 游辞说:“不用。” 闻岸潮也沉默,忽然就说:“那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你要想清楚。” 游辞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电话挂断,谁也没说晚安。 夜里三点。 游辞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心跳慢得一下一下,像压在水下。他很想不去在意,但脑子里全是“合伙失败”那几个字。 快四点时,手机忽然响了。 还是闻岸潮的名字。 游辞滑开屏幕,他一点儿也不困。现在更精神了,手都在抖。 只听那边说:“睡了吗?” 简直是废话,但幸好是废话。游辞说:“没有。” 闻岸潮忽然就说:“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游辞硬邦邦地回应:“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想清楚!” 闻岸潮那头爽朗地笑,笑声里透着欣赏:“我知道。” 游辞来气了:“知道还和我合伙——” 说完自己也一愣。 闻岸潮:“游辞,你说得对。我确实理性,有时候过于冷静,说话不讨喜,其实不好相处。你也确实不愿表现、容易没有安全感,话总是藏一半,得靠人来猜。但这些我都知道。” 游辞沉默一会儿,小声嘀咕:“两个人都不装,就这么硬碰硬,不就更容易合伙失败……” 闻岸潮也就问他:“那你是想选容易相处的人,还是我?” 手机突然变得滚烫起来,游辞险些握不住,嘴硬道:“谁不选容易相处的?” 闻岸潮笑:“是吗?那这问题没意思。” 游辞:“怎么没意思?” 闻岸潮:“本来那天的答案就够用了。” 游辞懵道:“什么答案?” 他不会把我和别人记混了吧??想着想着开始生气。 闻岸潮:“病着你都不选水,还想选别人?” 游辞:“……” 游辞喉结滚了一下,偏头看向窗外,夜色没什么变化,可他像被蒸在里面,安静又急促地喘了口气。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轻笑声:“也别光盯着自己看——现在可以睡了吧?” 游辞闷声说:“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闻岸潮:“嗯,那就晚安。” 晚个屁安。 这下游辞更是彻底睡不着,翻来覆去,身体发烫,脑子也热得不得了。 他忍无可忍,直接从床上坐起,抓来线上唯一还醒着的、远在异国他乡的齐天:【大妈】 齐天:【垃圾游戏】 游辞:【又戒游】 齐天:【来吃鸡吧!】 游辞:【???】 齐天:【和平精英】 游辞:【你开始玩吃鸡了?】 齐天:【我不是一直玩呢吗】 好像是这样,他确实什么游戏都玩。游辞记得自己也和齐天玩过一阵吃鸡,但是忘了后来为什么不再和他玩了。 齐天:【来吃鸡吧!】 游辞:【艹,哪个区?】 上号以后,齐天拉着他秒开一把。 游辞:“我怎么记得以前很难匹配这么快的。” 齐天:“我号段位低,都tmd是人机。” 游辞:“哦。好说,哥带你吃鸡。” 齐天:“吃鸡吧!!!” 游辞:“你真的不是人。” 游辞果然说到做到,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机,和齐天两个真人富得流油,在野外大摇大摆,畅通无阻。 然后被轰炸区乱炮炸死。 齐天:“……” 游辞:“……” 齐天:“艹,你渣男遭天谴了。” 游辞:“我被甩算哪门子渣男??” 他火速复盘,精准找到理由:“都怪你怂的不行,畏手畏脚拖后腿,不然咱早tmd进圈了。” 齐天也不否认,忍辱负重道:“再来一把。” 又来了一把,游辞莫名发现这小子社恐。 齐天:“他们都长得好像真人啊!” 游辞怒道:“那你也给我出来!人都被我杀光了,过来舔!” “你确定吗?” “不出来还想怎样!等会儿又缩圈了。” “胡说,明明还在圈里。” “这帮人机啥也没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挑这种犄角旮旯跳。” “不苟赢不了啊。” “谁说的?” “艹,你这么屌。” 谈笑风生间,淘汰王游辞又灭一队,恨铁不成钢地喊他:“下来!!舔包。” 齐天探头探脑地下来,猫着腰一阵猛跑,勉强舔了几秒包,又飞速找到掩体躲起来。 第119章 游辞觉得对大圣来说,这或许不叫吃鸡,而是躲猫猫游戏。 齐天全程说过最多的两句话就是—— 1、“有人吗?” 2、“有人有人有人有人!!!” 第二句话说完以后,如果游辞没有及时赶到——他就没了。算是遗言。听来总是悲壮。 游辞:“快!去我标记那地方,空投两秒到。” 齐天很快到了:“你人呢。” 游辞:“路上干架呢。” 齐天很惊恐:“你怎么能让我先到?” 游辞:“那是我能决定的事儿吗,你找个地方藏着,人来了就干他们。” 齐天依然惊恐:“我怎么干?我不杀生的。” 游辞气得要吐血:“那你就藏着!!别被干!!!” 齐天躲着。 游辞很快赶到:“在哪。” 齐天悠悠道:“岁月静好~” 游辞:“???” 游辞:“算了,你别捡子弹了,就搞点弹和雷吧。听我指挥。” 这个小人机突然说:“你那边好像有枪声。” 游辞死了。 小人机很惶恐:“你怎么死了?你在哪??” 游辞:“我在观战。你快去把那人干了,至少把awm薅回来。” 小人机拍拍屁股:“让肥水流外人田吧!我他娘的要跑路了。” 游辞怒道:“回来!他头盔都被我打烂了,你给我上!” 齐天:“你tmd和我什么仇什么怨。” 游辞:“你tmd给我上。” 齐天:“你tmd这么牛逼为什么死那么早。” 游辞:“因为我tmd双排和单排没区别。” 齐天:“我tmd不是没扶上吗。” 游辞:“屁!!你根本没来。” 齐天:“你那不是挨揍呢?我去也要挨揍啊。” 游辞:“……” 游辞:“等等,你跑反了,现在在往圈外!” 游辞:“停下来啊!听不到吗?你往毒圈跑干什么!!” 齐天在毒圈里找了个房子,跑到二楼角落,心满意足地被毒死。 游辞:“……” 他突然就想起来为什么后来都不和齐天玩吃鸡了。 第98章 光也在看着他 徐洋:【大家,晚上有安排没有?请你们看电影啊!】 盛子昂:【1111111】 闻岸潮:【几点?】 看到这条回复,游辞才跟了句“好”,匆匆往服装系的大楼赶去。 已经是六月了,校园被落日染得温软,白墙和走廊像褪色胶片。不知怎么地,游辞又想起闻岸潮。 其实从没想过选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明确告诉他这个想法。 * 投影厅藏在旧教学楼的一角,门外贴着一张皱巴巴的海报。 帆布横幅已经歪了,投影幕布尚未拉下,设备调试中的灯光忽明忽暗。 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同事,游辞到得最早,活动尚未开始,偌大的空间人流稀疏,空椅子整齐排布。 他随意靠着后门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徐洋带着学生在前排忙碌,对他远远地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杵着,快找地坐下。 游辞点点头,刚要动身,就看见闻岸潮站在角落的装置艺术旁,两人相隔不过半臂,都在望着那些破碎又重组的布料。 闻岸潮在打电话,不过通话很短,只说了几句,语调极轻,边说边走了过来。 游辞本想坐前两排,但视线在经过那人时莫名停顿一下,有些慌地挤进最后一排,迅速坐下。 闻岸潮一顿,也坐到他旁边。 游辞低头整理着裤脚的褶皱,眼角余光扫向别处。 他盯着斜对面学生调试的灯光轨道,眼镜镜片上泛起一道模糊的光晕,挡住半张脸。 反正就是假装很忙。 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稍微往椅背一靠,腿展开,膝盖无意间与游辞的碰了一下。 随后,没有挪开。 游辞开始感到失衡。 他试图移开目光,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干脆把视线垂到地上,手指不自觉地去扯椅子把手。 闻岸潮低头看着。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很认真地看着游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未经允许,就放到自己的手上,指尖一点点翻过去,开始研究。 一切都发生在椅背后面。 只有游辞知道。 他错愕地看过去,但闻岸潮只是低头看了片刻,没说话,把那只手仔细地翻回来,重新放回原处。 指腹擦过掌心,游辞张张嘴。 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盛子昂来了。 他手里拿着几瓶水,大步往他们这边走来,一边说着:“你俩怎么在最后排,不热吗?” 闻岸潮坐姿松散,膝盖还在游辞边上:“你不懂艺术投影。” “我懂你个头。” 盛子昂笑着一屁股坐下,压住了游辞另一侧的椅子,游辞几乎被挤到中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那种手指被拿起来又被放下的触觉,一直没从掌心消退。 “小徐洋!”盛子昂刚坐下又站起,晃晃手里的水就起身往前走,“你在这儿,刚刚怎么没看到——” 不远处,徐洋正调试着相机,闻言回头,立刻喊:“看我!看我这边!” 走在半路的盛子昂立刻笑容灿烂,朝镜头比了个“耶”。 “咔嚓。” 快门一响,游辞坐直了点。 果然,下一秒镜头往后一扫,便将最后一排两道并肩的身影框进画面。 就这一瞬——“咔嚓”,游辞被剪进另一种构图里。他克制不住地心跳不已。 闻岸潮笑着跟徐洋说:“你就不能认真点拍?” 游辞下意识地看他一眼。真是懊恼,为什么只有他感到慌乱? 闻岸潮似有所觉,略顿片刻,也转头朝他看回来。 游辞又正回视线。 观众不多,十几人松散围坐。徐洋简短开场,举起相机示意记录。镜头再次掠过,听介绍时,闻和游偶尔随众人点头或轻笑,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弹开。 “你俩怎么回事啊?”她带着相机走来,打趣了一句,“每次拍照就你俩不看镜头——别说我不好好拍了!” 盛子昂笑嘻嘻地与她让座:“就我配合你,是不是?” 徐洋:“呸!” 她坐下来,抱怨:“不是让你买奶茶,又带的水。” 主持人开始介绍影片内容,是一段关于martin margiela的纪录片剪辑,还有一些先锋服装影像和表演片段,主题围绕“身体与消失的表达”。 徐洋边听边回头,小声对三人说:“知道今天为什么邀请你们看这个不?” “哦?”盛子昂立刻接话,“片尾有你作品?” “去你的。”徐洋翻了个白眼,“margiela是我男神啊!研究生论文就写的他。” “夹杂私货。”盛子昂点评。 徐洋不理,从包里掏出几份折叠好的观影主题册,笑呵呵分发给他们:“每人一本,等下还有互动环节哦~” 闻岸潮接过,侧身递给游辞。 指尖擦过,非常熟悉的触觉。在这种公共场合,他人的目光之下,游辞慢了半拍才接住。 闻岸潮倒是没什么反应,转头继续与徐洋他们说笑。 游辞盯着那本薄册翻了翻,页边有微妙的弯痕。 那是刚才他指压过的位置。 “游老师,”徐洋见他话少,就主动cue道,“你听说过我男神的名字没有?” 她一问,盛子昂也跟着看过来:“你听说过?” 其他人也顺着看他。游辞顿时觉得无所遁形。 “没有。”他在闻岸潮的视线下有些局促。 徐洋笑道:“那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他嘴唇微动一下,思索片刻才道:“……可能是一种社会属性的抽象表达?服装作为身体的延伸,代表的是人的选择权,而不是遮蔽义务。” 话音落下,众人静了两秒,然后一阵“哦——”的声音响起。 “高见。”徐洋撑着下巴,“要不等下你发言。” 游辞很不可思议:“我吗?” 其他人就笑。 也是这个时候,游辞发现只有闻岸潮没有看自己,他垂着视线,目光也不在册子上。只有手指正落在膝盖上,轻轻地敲。 就像游辞心跳的节奏:砰、砰、砰。 灯,熄了。 随之而来的是屏幕亮起,margiela的先锋世界在黑暗中展开。 绝对的黑暗里,感官变得敏锐。布料撕裂的声响、缝纫机的嗡鸣、模特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好像还从没有和他看过电影。游辞出神地想。 算是第一次? 他们肩并肩坐着,不动,也不交流。偶尔银幕一闪,能从余光看到他发光的侧脸。 第120章 再把注意力转回屏幕上,模特身着白色织物,被缠绕成一种几近失重的轮廓,四肢若隐若现,像是要从一具身体中蒸发出去。 整段镜头像是一场身体消失的实验,节奏缓慢、几乎没有对白,只剩布料与呼吸的摩擦声,在密闭空间里无限放大。 实在是很无聊,游辞向来欣赏不来艺术。 但他不仅没犯困,反而异常清醒。心跳声像是贴着耳骨炸响,节拍过快,甚至不得不频繁眨眼,然后悄悄缩了缩肩。 大概因为旁边人的呼吸。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只能从肩膀的温度判断是否靠得近。他们是两个浮在水面的瓶子,潮湿的侧面若有若无地贴在一起,静静地等下一个波浪把两人推得更紧点。 所以他看进去了,偶尔,还能与电影里的模特产生共情。 也许因为是画面里,那人始终看不清脸,只靠每一次呼吸让人意识到他还活着。又或者,是布料包裹下的肢体缓慢挣动,想像情绪被压抑太久,一点点向外探出轮廓。 突然地,游辞就想起来。 小时候曾和他蹲在阳台角落,拿一小块废纸挡着眼睛看太阳,那纸还印着家里牛奶盒上的小熊图案。 闻岸潮问他:“干嘛一直看那个?” 游辞说:“我要看看它里面是什么样的。” “太阳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理解,突然担心地喊,“你眼睛都红了!快松开。” 游辞却摇头,鼻子吸得瓮声瓮气:“再一下下……它好亮,里面有个火在动,好亮的光……” “会瞎的你知不知道!” “那我闭一只眼看。” 说完还真用脏兮兮的手摁住一边眼皮,继续盯着那一点刺眼的亮光,眼泪都憋出来了,纸片都被捏皱,就是不肯放手。 闻岸潮又气又急:“松手!我要打你了。” 游辞扁着嘴,这才松开。 是啊。 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非要盯着那些太亮的东西……会不会,有些人就像光,不看会后悔,看久了会受伤?可那会儿他只觉得,如果不多看几眼,就永远不知道,那里面的光是不是也在看他。 正如此刻。 那种又甜又酸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正被他拼命收着。 澎湃、热烈,又光明灿烂的安静。 忽然,闻岸潮手肘轻微地碰了碰他的。 那片小小的、无声的接触点,在黑暗中持续传递着体温和心跳。游辞也不知怎么想的,迅速用膝盖碰了回去。 闻岸潮没什么反应,表情维持原样,平静,有些认真。就好像他对这场电影多感兴趣一样。 游辞有些咬牙,抿着嘴酝酿了会儿,刚要大胆地伸手过去,闻岸潮却突然先一步行动,手臂从背后绕过来,落在他腰侧。 很热,透过布料,是一团安静而坚定的火。 然后极慢极轻地收紧。 游辞瞬间僵住。 前排有学生在讨论刚刚的蒙太奇处理,几个女生低声交换观后感,还有人咯咯笑出声。投影机继续在头顶运转,风扇似的轻响在静夜中更显空荡。 游辞却无法动了。左边是冰冷的墙,右边,是这个温热的包围。他怀疑头顶是不是有监控,有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排异常的安静。 毕竟闻岸潮的呼吸落得这样近。 游辞的肩膀传来一点点微凉的风,混着身上那点淡淡的烟草味和衬衣上洗衣液的香味——他心里已然溃不成军。 虽然还盯着屏幕,但他已经完全不知演到哪一幕。后颈在发烫,手心全是汗,却还是没有动。 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应,但他也没躲开。 闻岸潮的指节顺着他的腰侧刮了几下。 游辞实在受不了,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往外推。 就在这时,电影的声音忽然响亮了一下,灯光在画面中变得刺目,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张纸片、那一瞬太阳的灼痛感。 总要看一眼,不然会遗憾。 他这么想着,很快朝闻岸潮看去。 猝不及防的对视。 原来那光也在看着他。 游辞还在恍惚,闻岸潮倒是靠过来,微微张了下嘴。 游辞下意识将耳朵贴过去:“嗯?” 对方几乎贴在他耳廓,突然,落下一个极快的吻。 游辞骤然一抖,僵在原地。 他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听见闻岸潮低低笑了一声,好像看他这副反应格外好玩。 疯了吧!!这么多人—— 游辞刚要发作,闻岸潮竟伸手扣住他后脑,带着点力气压过来,唇落在他嘴上。 这次实实在在地吻住了。 游辞近乎呛住,差点叫出声,一只手胡乱地要推他,却被闻岸潮另一只手迅速按住肩。他哪敢大幅度挣扎,只能勉强控制喉咙里的声音,边躲边推对方。 舌头……唔!! 他疯了??绝对是疯了——要他妈完蛋了。 所有声音都被对方压在唇齿间,就在游辞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闻岸潮终于松开了,并迅速抬起手掌捂住他的嘴,嘘道:“旁边没人。” 游辞勉强睁开眼,闻岸潮一偏头,朝右边抬抬下巴。 游辞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刚刚还坐在那儿的盛子昂和徐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买奶茶去了。”他轻缓低哑道。 游辞一下子挣开他的手,嘴唇红得发亮,声音跟要哭出来一样:“你有病吧……” 闻岸潮表情微微一变,只是看着他。 游辞偏头不说话,右手撑在膝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曲着,像攒着一拳没打出去。 闻岸潮伸过来手。游辞快速躲掉,目光直愣愣盯着屏幕,就是不看他。 闻岸潮于是靠过来些,低声问:“这电影就这么好看?” 游辞硬邦邦地答:“问我干什么!谁都没你看得认真。” 闻岸潮诧异道:“你真这么认为?本来我都不想来的,早跟你说过,艺术就是一坨屎。” 游辞不信:“那你还来。” 闻岸潮笑笑,不说话了。 游辞的胸腔没由来的收紧,他慌里慌张地捡起话茬:“和电影没关系。你太过分了。” 闻岸潮道:“怎么没关系?电影好看你才不看我。” 游辞瞬间质问:“你就看过我?” 闻岸潮竟点头。 胡说八道!游辞瞪着他。 闻岸潮道:“余光。” ……居然和我一样?游辞都没发现自己嘴角翘起,只一昧否认:“少骗人。” 闻岸潮:“一见到你就想亲你了。” 游辞实在是回不了这句,低头抿着唇,完全呼吸不了。 闻岸潮当他还是不信,忽然轻轻扣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压了压,带到双膝之间—— 游辞像被电了一下,瞬间想抽回来,却被他握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耳根都红透了:“……你是真有病!” 闻岸潮松开他,说得坦然:“整场电影我都这样。” 游辞:“为什么?” 闻岸潮笑着反问:“你说为什么?” 游辞说不出来,他整个人快要埋进椅子里。只希望闻岸潮能不要再看他了。 第99章 要不要见面? 闻岸潮说:“我还以为只有编导本人会从头看到尾。” 游辞立刻反驳:“我没在看。” 闻岸潮点头,缓慢复述:“没看。” 紧接着跟上一句,“他们去买奶茶都没发现?” 这个王八蛋……游辞咬牙。因为在琢磨你!妈的,要我怎么说。 好在徐洋和盛子昂这会儿回来了,还给他们一人一杯:“自己挑喜欢的。” 闻岸潮瞬间恢复正常,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真是没什么可说的。 游辞却拼命低着头,胡乱在袋子里摸索,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心里暗骂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 他随便摸出来一杯,快速喝了口,浓郁的甜腻瞬间充斥口腔。 靠!他赶紧去看杯壁上的标签: 全糖珍珠奶茶。 ——怪不得。 那边,徐洋问:“怎么快结束了?我们不在的时候播了什么?” 闻岸潮说:“就是模特踩着碎石走秀。” 游辞有点错愕,他不是在看我吗? 盛子昂打哈欠:“嗐!没什么意思。” 徐洋立刻扭头:“你就这点文化素养,还好意思说无聊?人家碎石是隐喻身体与环境之间的对抗,懂不懂压迫感?” 盛子昂指着她:“听听,艺术家。” 徐洋翻了个白眼,把话锋一转:“哥,你给他讲讲什么是反叛美学。” 游辞心想,他不知道。他认为这是坨屎。 闻岸潮拿着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奶茶,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已暗下去的屏幕上: “就是让服装和身体在极端环境下互动,行走变成一种本能的表达。衣服怎么限制你、勒你、压你,你怎么撑着、走出去。” 第121章 盛子昂好笑道:“可以,你这个版本最起码有点人话。” 闻岸潮:“其实没那么玄。你要问我,这种表演的重点不在美,在于冲突感,让人看得出来——这个人不是在走秀,是在撑着走完一段不舒服的路。” 边说着,边将那杯标签隐约可见是无糖乌龙的奶茶,递给了皱着眉的游辞。 游辞条件反射地接过来,同时把自己手里喝过一口、甜得发齁的珍珠奶茶塞回闻岸潮手里。 闻岸潮接过,握住了。 盛子昂正在点头附和:“对对对,我就觉得那脚步声特别抓人,听得我脚底板都发凉。” 徐洋则在鼓掌:“朽木可雕!太可雕了!” 游辞喝了一大口,清冽微苦的茶汤滑入喉咙,瞬间冲淡了刚才的甜腻。 ——味道对了。 ——等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在交流的几个人。 徐洋也在看他。 “很甜吗?”她是唯二注意到的人,“我还以为你们会有人喜欢全糖。” 盛子昂远在状况之外:“二旬老人早就不喜甜了,我的好妹妹。” 徐洋与他闹几句,继续看电影。 游辞还在紧绷着,动也不敢动。 闻岸潮却坐得很松,斜倚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扶手,另一手撑着下巴,指节抵着侧脸,看着他笑。 游辞正好撞上那双眼。 闻岸潮目光不移,拿起那杯全糖奶茶,唇齿缓缓打开,从侧面贴上吸管,舌尖似乎轻触到吸管根部,随后唇线一紧,慢慢含住。 空气挤过吸管,发出串浅浅的气流声,短促又黏连。 “嘶咂——” 游辞心跳都卡住了。 这一瞬,像踩空。 闻岸潮笑笑,主动挪开视线,算是放过他。 只剩下游辞,还有——砰、砰、砰。 那种感觉,就好像……再来一万遍,都是他。 * 影片结束,灯光骤亮,刺得人眯眼。 问答环节来临,奖品是个小雕塑。游辞倒是无感,却发现徐洋双眼放光,碍于是主办方无法参与,正在撺掇盛子昂帮她。 游辞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举起手硬着头皮回答了个问题,结合闻岸潮刚刚的观点简单说了说,竟收获掌声一片。 顿时对包容万物的艺术心怀愧疚。 活动散场,人群三三两两离开。他们四人却像被无形的线拴着,整理海报、细看装置、低声交谈,磨蹭到最后。徐洋和另一个学生终于道别。 “怎么着?”盛子昂先开口,“等会儿什么安排,各位老板。” 徐洋举着小雕塑喊:“下馆子!下馆子!下馆子!” 游辞说:“等一下,我去买个喝的。” 徐洋纳闷:“啊,那杯乌龙也腻吗?看来咱们口味都差不多,下次再也不各买一样了!” 游辞解释:“没有没有,是我有点渴。”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就察觉身后似乎有别人的影子投射过来。 走廊空荡。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洗手间方向。 是他? 游辞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佯装选饮料,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闻岸潮的身影。 当闻岸潮推开洗手间的门,游辞才仿佛选定了,按下按钮。 金属罐“哐当”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灯光隔着老旧磨砂玻璃折出模糊的轮廓。 游辞发了会儿呆,拎着饮料罐,低头走近洗手间。指尖还沾着罐身的冷凝。 门缝微掩,他抬手,正欲推门而入。 谁料门“咔哒”一声,竟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昏黄灯光中迈出,挡住了门口。 游辞下意识倒退,对方也不管他挡在这里,大步朝外走,于是他被逼得连连倒退:“干什么……” 直到后背贴上墙面。 闻岸潮也停在这里,低着头俯视他,影子将人包住。 他们靠得极近。灯光落在游辞的睫毛上,像一层薄雪覆在火线上。 游辞睫毛在抖,显然是慌的,刚要开口,闻岸潮就打断道: “没人。” 话落,他让了半步,侧身。 游辞却跟上他的身影,支支吾吾像个小孩:“你不是说艺术是坨屎?” “徐洋喜欢。”意思是不能当面伤人家的心。 游辞手机忽然一响,真是说谁就来谁,徐洋拍下相机的屏幕给他看,正好是他和闻岸潮的合照。 他们坐在红色座椅里,看着画面。竟有种民政局背景板的错觉——大概只有游辞这样想。 游辞示意闻岸潮:“她不会知道了吧?” 闻岸潮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知道什么?” 游辞用胳膊肘给他一下:“……不会看到了吧?” 闻岸潮挨着,还是那句:“看到什么?” 游辞:“……” 我喜欢了个什么玩意! 最后闻岸潮还是笑笑,抬手,略一顿,揉了揉他柔软的头顶,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没有看到。” 游辞仓促地眨眨眼。 闻岸潮:“怎么傻了?” 游辞闷闷地答:“我也想知道。” 闻岸潮张望一番,这动作足够大张旗鼓,简直就是为了让游辞放心故意做的。然后他顺势拉住游辞的手,竟说:“走吧?” 游辞惊愕道:“不回去了?徐洋那边怎么说?” 闻岸潮:“就说我们有事。” 游辞:“这也太……”但是真的心动了。 闻岸潮皱皱眉:“去找个地方漱口,我嘴里都是糖味。” 哦对,那杯全糖奶茶。游辞也没提醒他背后就是洗手间,而是笑着说:“你早走就是为了找地方漱口?” 闻岸潮一本正经:“不,想找个地方和你亲嘴。” 游辞:“………………” 闻岸潮笑:“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 游辞不想知道,硬生生换了个话题:“刚刚就想问了,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闻岸潮与他拉开些距离,扯着衣领嗅了嗅:“重吗?” 游辞下意识靠过去:“不重……就是,不是戒了吗?” 闻岸潮低头看了眼,挑挑眉。 游辞继续说:“还是最近又压力大,公司还是你爸?” 闻岸潮否认:“不是。” 游辞有点不信,眯眼打量他的神情。 闻岸潮就说:“是步骤太慢了。” 游辞:“?” 闻岸潮:“碰不够你,只能拿烟压。” 游辞:“……”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问: “那你晚上要不要见面?” “见面。”很久,闻岸潮才复述。 “嗯,我家?” 第100章 蚌与岸潮(完结章) 他们找了个理由,一起离开了。 准确地说,依然是一前一后,相反的方向,弯弯绕绕,最终在游辞家楼下见面。 游辞:【在哪】 消息几乎是秒回。 闻岸潮:【快了】 游辞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游辞:【怎么来的】 闻岸潮:【打车】 游辞:【老大黑坏了?】 这次,对面安静了十几秒。 游辞抿了抿唇,抬头望向车流汹涌的主干道方向,刺眼的车灯连成一条流动的光带。 游辞:【到底在哪,我要去找你了】 闻岸潮:【你等着,快了】 游辞已经往马路边上走。 闻岸潮不知是否心有感应,很快说:【这么多车你怎么找】 游辞也是头铁:【一辆一辆找】 他真往马路边去了。 夜里十点,车灯一盏接一盏地扫过,照亮他脚下的影子。 游辞站在人行道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眼前这片钢铁洪流。 一辆辆出租车呼啸而过,红色的空车灯牌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一场光怪陆离的都市夜梦——真的能在这里面找到他吗? 手机震动起来,是来电。游辞立刻接起,语气带着点被冷风吹出的急躁:“喂?你到底……” 声音戛然而止。 马路对面,一辆刚刚停稳的出租车后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跨了出来,闻岸潮手机还贴在耳边,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河,落在游辞身上。 隔着喧嚣的引擎声、喇叭声,流动的光影和冰冷的空气,手机听筒里,闻岸潮的声音清晰传来:“不是说,要一辆一辆找吗?” “少废话……等着,我过去。” 这真的不是梦。游辞目光落在前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上,突然说:“你在徐洋面前真实吗?” 闻岸潮:“嗯?” “就是艺术……什么反叛美学,”游辞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地面,“那不是真实的你吧?” 第122章 他语气带着点执拗的探究。 闻岸潮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意外地笑道:“虽然不是我的主场,但属于是在不同人面前,拿出不同的自己。你说这算不算真的?” 把问题抛了回来。 但其实,游辞真正想问的,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终于被他用力拔了出来:“……我呢?” “你什么?” “在我面前,你算不算真的?” 闻岸潮一怔,笑了下:“算,只是……” “只是?”游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未出口的转折,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你在我面前也有伪装?” “那也是我。只是我想让你喜欢的样子,可能就不那么自由。” “……这是什么意思……”游辞声音越来越低。 闻岸潮轻敲他脑袋一下,好笑道:“自己想。” 游辞低着头笑了下,他穿着件轻薄的棉麻短袖衬衫,夏夜的闷热让布料贴在背上,此刻却感觉一股凉意窜上来。 “——和我就没有自由吗?” 他是不是什么都爱往坏了想?闻岸潮无奈道:“你倒是常盯着我累不累,我有我的不自由,你也有。” 游辞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关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算是给自己筑起一道小小的屏障:“我不在乎自不自由!” 就在这紧绷的沉默里,闻岸潮停下脚步。四下无人,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他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包裹住游辞垂在身侧、微微汗湿的手腕。 “任性点儿。”闻岸潮的声音像夜色一样包裹住他,“光顾着我高不高兴,哪儿还有你的高兴?”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原本抿成一条倔强直线的唇角瞬间松懈,游辞绷紧下颌线,目视前方。 闻岸潮边看他边慢慢地走,笑着捏捏他的手心。 再开口时,游辞声音较小:“哥。” “嗯?”闻岸潮将耳朵凑过来。 “我还是想听你说……不自由怎么办?” “我可以想和你一起,也可以觉得不自由。这没有冲突。” “胡说八道!” 闻岸潮认为他没必要纠结这个:“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以前是躲着所有人做决定,再躲着他们收拾残局。” “听不懂,说清楚。”游辞攥紧他的手,力道有些重。又迅速侧头看他一眼,语速略快,“说明白点……” 那种被拽着向前走的节奏忽然松动,闻岸潮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认真想了想,回答他:“把‘不需要爱’当作能力的代价?” “那现在呢?”游辞语气低下来,仍有些倔强。 “失去你的代价。” 闻岸潮说完,就把人拉过来,吻在他额头。游辞闭上眼睛,这次,也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看见了。 * 公寓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屋内是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游辞摸索着记忆中开关的位置,这动作随之带来一种预感:大概,会有股带着室外凉意的气息会从身后包裹上来。再然后,是带着熟悉须后水味道的唇覆下来。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是的,以前,每一次,只要进了门,在灯光亮起之前,闻岸潮总会这样。 抱他,再亲他。 ——但是这次没有,都没有。他顺利打开灯,发现闻岸潮在后面站着,看着有些拘谨。 游辞:“怎么不……” 闻岸潮:“嗯?”他很快靠过来些,耳朵往他这边凑,看上去很温柔,“什么?” 游辞看向别处:“没什么,要喝东西?我家只有苏打水。” 闻岸潮道:“不用了。” 游辞看他走向沙发的方向,站在那一会儿,似在打量四周。也是,好久没再来过这里了吧?随后,闻岸潮坐下。 游辞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满的的情绪,他还是从冰箱拿了两瓶苏打水,走过来放到茶几上,再拿杯子装进去。 闻岸潮忽然笑了声。游辞以为他要调侃自己过于讲究,却发现他目光放在其中一个杯托上——是他之前送的礼物。 游辞迅速把杯托拿走,头也不回地走向柜子。闻岸潮在后面有些无奈地说:“怎么总这样?” 游辞又杵在原地,别扭地问:“总哪样?” “没事。”闻岸潮淡淡道。 听上去多少有些冷漠,游辞一时没动。过了会儿,闻岸潮叫他:“游辞?” 游辞还拿着那杯托,迟缓地、僵硬地走回来,低着头坐到他身边。 闻岸潮上半身都转过来,一只手放在游辞腰侧,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游辞先是倔强地抿着唇,很快,又在这种沉默里,紧绷着脸飞快看他几眼,硬邦邦道:“不是没事,你说完。” 闻岸潮静了几秒,道:“我认为你明白我的意思。” 游辞很快道:“不明白。” 闻岸潮向后靠去,手臂也收回来,就这么静静看着天花板,也不说话。 大家都沉默。 游辞忽然说:“……是不是……很累……” 闻岸潮闭上眼睛:“什么累?” 游辞:“喜欢我这种人累……虽然,你也没说过喜欢……” 闻岸潮猛地睁开眼,坐正了些,快速与他贴近,揽着他的肩膀说:“不是!我没有觉得累。” 游辞这才有些松弛,双手依然攥着杯托:“那你刚刚是想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闻岸潮吻了下他的脸颊,又把人往怀里抱了抱,低着头,握住游辞攥着杯托的手:“先动心的那个吃亏,你是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游辞靠在他怀里,也不说话。 闻岸潮继续道:“还是觉得,被我知道,就会对你不利?” 游辞这次回应了,不过声音很低:“没有。” 闻岸潮叹了口气,道:“因为你总把软的那一面露出来一下,然后又急着缩回去。” 游辞很快抬了下头,仓皇道:“那你还喜欢吗?” 他没来得及愣住,也没来得及后悔,就听到闻岸潮说:“喜欢。” 几乎是不敢信了。游辞眼睛微微瞪大。 但内心强烈的触动感很快让他转过身来,双臂搭在闻岸潮肩上。 闻岸潮与他对视几秒,就吻过来。 游辞很快闭上眼睛,感受闻岸潮把他手里的杯托拿走——还忍不住偷瞄了一下,确认是安全无误地放在桌上,没有磕到。 他们很久没有在私密场合接过吻,一时都有些激动,吻得有些深了。游辞微微后仰,却被对方托住后颈,更深地压向自己。 很快,游辞感觉自己有了反应,对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他顿时有些羞窘,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吻却在慢下来,舌尖的纠缠化作唇瓣间温柔的吮吸与触碰,一下,又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最后,那个吻彻底停了下来。闻岸潮的双臂撑在游辞身体两侧,将他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微微低头,带着余温的、极其轻柔的吻,珍而重之地落在游辞微微发烫的鼻尖上。 然后轻轻将他抵在自己肩窝。 游辞喘息着,靠在对方肩上,胸口起伏不定: “那你怎么不……” 闻岸潮没说话,轻轻拍着他的背。 就这样,谁也不说话。 突然地,闻岸潮笑了一下,埋入他的肩颈。 游辞缩着脖子:“你笑什么?” 闻岸潮:“我好像明白,你一进门问我那个问题了……” 游辞很快否认:“不是。” 闻岸潮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静静抱着他。游辞能感觉到他的反应在慢慢褪去。 很快,闻岸潮吻在游辞颈部,放开他,抹了把脸,去拿桌上的苏打水。 游辞还在看他。 闻岸潮喝了几口水,也看向他,摸了摸他的头,凑来问:“不高兴?” 游辞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高兴的时候,嘴巴会微微撅起来。确实很孩子气。 闻岸潮再次揽住他的肩膀,解释:“不是觉得累,也不是不想和你说话。有时候要先把自己的情绪处理好,才能好好回应你。” 游辞诧异道:“不是,我不是不高兴这个,是……” 但很快,他就皱着眉问:“你和我说话这么累吗?我带给你情绪了?” 闻岸潮一怔,好气又好笑地弹了弹他的脑门:“你累不累?整天纠结这些!” 游辞捂着额头。 闻岸潮又问他:“很疼?没用力……” 游辞快速在他脸上亲一口,见对方明显愣住,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别开视线,低声说:“没有不高兴那个,刚刚,就是觉得你不太想理我,所以有些难受……” 第123章 闻岸潮轻轻抚着他的背。 游辞:“现在……觉得,不是说好了,‘见面’吗……” 闻岸潮:“见面?你觉得见面是什么?” 游辞硬着头皮说:“以前是什么,现在就是什么。” 闻岸潮问:“以前是什么?” 游辞没办法了,开始瞪他。 闻岸潮沉默一会儿,问:“你真觉得和以前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 以前的“见面”,是护盾,什么都不算数。他能在那层关系的名义下大声示好,肆意靠近。现在…… 游辞低声说:“是我在扭捏,我知道。” 闻岸潮一怔,贴过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总为难自己?” 游辞看着他。 闻岸潮:“那以前的我,会问你这些吗?” 游辞:“……不知道,可能那时候我觉得反正你不会当真,所以就比较那什么……” 闻岸潮:“哪什么?” 游辞恼道:“不知道!” 闻岸潮笑笑,吻在他唇上,认真道:“没有不好。你那时候很迷人,游辞。我挣扎过,但如果先动心就是输,要怎样才赢得了你?” ……这是他说的吗? 是的。是他说的。 哥哥说的。 游辞呼吸紊乱,眼神躲闪地往旁边偏着,脸烧起来。 闻岸潮缓缓吻了过来。游辞抵了半下,呼吸卡在嗓子眼,闭上眼慢慢回吻过去。 “哥……” 接着又是一句,“哥哥。” “嗯?” 游辞埋入他怀里:“那你,要不要……” “要。”闻岸潮抱着他,“今天就算了。” “算了吗?但你不是,一直都……” “是想,但嘴上是在闹你。” 游辞抬起头,错愕道:“什么意思?” 闻岸潮捏他的脸:“就是为了看你这种表情。一惊讶,眼睛就特别亮。看一次就想逗一次。” 游辞:“……” 他支支吾吾起来:“那对你来说,见面是什么?” 闻岸潮:“就是见你。不是梦,不是想象,是你。” 游辞是真的快晕过去了:“那你觉得……以前那种见面,应该是什么时候?” 闻岸潮目光也转向别处,飘忽起来。这神情出现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少见了!游辞懵懵地看着,莫名觉得他也有些害羞。 实在是非常可爱。 闻岸潮最终说:“两三个月?” 游辞脱口而出:“那我在手机上记个备忘。” 闻岸潮震惊地看着他,很快抱着他乐得前仰后合。 游辞:“……干嘛?” 闻岸潮:“提醒响了是先亲还是先脱?” 游辞面红耳赤道:“不是,不是。”他慌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手足无措地躲入闻岸潮怀里。 “哥哥,”他小声说,“说你喜欢我。” 闻岸潮:“喜欢你。” 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还有爱我……” “你也没有说。” 怎么这里开始讨价还价啦,游辞抬起脸:“不能你先说吗?” 闻岸潮笑笑。 游辞不满地掐他,沿着对方结实的手臂向下,忽然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壳——是他曾经送出的那块黑色腕表,闻岸潮的脉搏在其下有力地跳动。 对方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摸摸他的手腕。 空的。 他垂眼一笑,没说什么。 瞬间,游辞眼神带着一种冲动,从他怀里离开,径直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用力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物品摆放整齐,但在最上层,一个打开的丝绒表盒格外醒目。 表盒里,赫然躺着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男士腕表! 款式、颜色、品牌,分毫不差,只是其中一块的表带旧些,带着被摩挲过的光泽。 闻岸潮从后面走来,诧异道:“怎么有两个?” 游辞目光飘开:“别人送的。” 闻岸潮半真半假地应了一声,笑道:“除了我,还有谁?” 游辞猛地关上柜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背对着闻岸潮,声音闷闷的:“那时候我还傻着呢。” 闻岸潮想了想,说:“你再戴上,我看看?” 游辞:“凭什么!” 空气安静了一瞬。 千言万语,闻岸潮只是看着他。 游辞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起伏。时间仿佛被拉长,胶着在两人之间。 这些年,他绕着“爱”这个字眼打转,生怕踩到地雷。 人生对游辞来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哑剧。对妈妈,对哥哥,都习惯了用关上的门、硬邦邦的台词当盾牌,来一遍遍演绎着“我不在乎”。避免让人看见他底下那份又蠢又热的渴望。 那时候的“迷人”,不过是几个盾牌没拿稳的意外。 哥哥的名字。岸,还有潮。 而他是只紧闭的蚌,被潮水推搡着,越靠近岸边的光,越怕被浪打碎。 或许,一个是推力,而另一个是归宿。总得试试,不然——永远都在水里泡着。 肩头那根绷着的筋,悄悄泄了点劲儿。 游辞转过身来,避开闻岸潮过于直接的凝视。 一步,两步。 他抬起手臂,将脸埋进闻岸潮的颈窝。 然后,仰起头,吻了上去。 “不要两三个月,就今晚。” * 窗户半掩着,清晨的光线如同稀释的牛奶,缓缓漫入室内。 空调尽职地吐着冷气,发出低沉的嗡鸣,却挡不住窗外世界逐渐苏醒的热度和喧嚣。 一丝温热的风,裹挟着远处早点摊的油香、隐约的车铃声、还有楼下大爷晨练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悄悄从窗缝里挤了进来,与室内的凉爽无声交融。 游辞察觉到闻岸潮醒了,正在看自己的后背。 腰间的手臂逐渐收紧,后颈落下一个吻。 游辞原本均匀的呼吸节奏有些被打乱,很快又试图恢复平稳。 身后人了然地笑:“醒多久了?” 游辞:“……没多久。”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闻岸潮问他:“等会儿要做什么?” 游辞:“起床,吃饭,打游戏。” 闻岸潮没出声,等着他补充。 游辞:“……还有洗床单。” 闻岸潮笑出声,在他后脑轻轻蹭了一下。 游辞没有回应,只慢吞吞把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手腕一抬,黑色表带在晨光里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又将手压到被子里。原来醒得早,是蹑手蹑脚去找表戴上。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闻岸潮翻出游辞的手看了眼,又给塞回被子里,轻轻拍两下,忽然对着他的后脑勺说:“你昨晚又踹被子,看来这被子不够两个人盖。” 游辞闷声道:“那当然!各盖各的最好!” 闻岸潮笑:“我也爱你。”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