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月道当剑修首席的日子》 第1章 《在风月道当剑修首席的日子》作者:鹤临春山【完结】 简介: 【前期抗拒后期真香剑修攻x外渣内纯强大美貌邪修受】 一句话简介:正道剑修误入风月道,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我,齐云霄,根正苗红的名门正道弟子,青霞宗原剑修首席。一朝门派内讧,师门离散,我修为被废,灵剑被夺,千辛万苦逃下山,隐姓埋名讨生活。 走到一半饥寒交迫,路遇一白发红眸的漂亮男人,虽心生警惕但拒绝不了对方给的大白馒头,谁成想吃一口就意识全无。 醒来时我身处一个粉色山谷,周围全是俊男靓女,就是他们穿得十分有伤风化!还妄图脱我的衣服!我拼死不从,奋起反抗被镇压,捂住身上最后一块布嘶吼:“强扭的瓜不甜!” 白发红眸的漂亮男人叫他们放开我,我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风月道老祖祝乘春。 祝乘春说我是纯阳之体适合风月道,我说你们邪魔歪道妄想骗我元阳采补我精魄,没门! 祝乘春说这里待遇好,入山门包吃包住美人任挑,我说除非那美人是你。 四下皆静。 祝乘春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 等我反应过来想要逃走为时已晚,当夜就被绑着和老祖成了亲。 大意了,道侣高我百年道行,这是要被吸干的节奏。 祝乘春:“今日天气甚好,捡个剑修耍耍。” —— 阅读指南: 1.双洁,强强,1v1,he。 2.攻成长型,受前后期都强。 3.不适合极端控党观看。 4.主剧情副情感,小情侣贴贴游历世界。 5.群像,有几对配角cp。 .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轻松 群像 主角视角:齐云霄 祝乘春 配角:很多人 其它:成长,轻松,拯救世界,he 一句话简介:剑修误入风月道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立意:正邪不分道法,唯问本心是否渡人 第1章 青霞宗内有一座最低矮的峰,名唤罪人峰,顾名思义,用以关押犯了大错的门人或是邪修。罪人峰有天然大小溶洞数百窟,在所有溶洞的最底层渗有一汪寒潭,那里常年不见日光,冰冷潮湿,水中多蚊虱,是最折磨人的一间水牢。 哒,哒,哒。 靴底踩在一级级石阶往下行走的声音,在封闭的洞穴中尤为清晰。石壁上的火把依次亮起,在洞窟映出行走的森森长影。 那脚步声行至洞穴最底层便停住了,片刻后,传来一道略带嫌弃的轻啧: “云霄贤侄,想明白了吗?” 微弱火光映亮了大半个溶洞,那水牢里竟锁了一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半身浸在寒潭水中,素白单衣污成浊色,一对泛着寒光的碗口粗细锁链自窟顶垂下,洞穿两侧的琵琶骨,肩头渗出的鲜血已然干涸。 玄冥子见潭中人不理睬,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冷呵一声:“昭然!” 自他身后钻出个年轻人,谄笑着躬身:“宗主有何吩咐?” “你的师弟,交由你处置了”这位青霞宗的新宗主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不再往水牢那边施舍眼神,“昭然,你可莫要让本座失望。” 靴子声渐渐远去,溶洞陷入短暂寂静,又被一道入水声打破。 林昭然自石阶跃下,踩进一脚深的寒潭,施施然走到潭中人面前:“在水牢住了半个月,师弟可还习惯?” 盯着不声不响亦不动弹的齐云霄片刻之后,他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我给忘了!潭水如此冰冷刺骨,师弟又无修为傍身,定是被冻僵了才不肯理睬为兄,那——我来给你松松筋骨可好?” 林昭然面上挂着温情脉脉的笑容,做的事情却半分不显仁慈道德。他打了个响指,洞穿了齐云霄琵琶骨的那两条锁链缓缓升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潭中人肩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寒潭水翻起涟漪,原是一群虫豸汇聚于他脚下的水面,争相饮血食肉。 林昭然叹了口气,扭曲的快意自心底肆意妄长:“真是可怜——昔日惊才绝艳风光无限的剑修首席,如今竟沦落至此等悲惨落魄之境,还要被虫蚀身。也不知若是师父看到他最看重的小弟子成了这副狼狈模样,会作何感想?” 齐云霄被吊起来,双臂近乎撕裂。他紧闭双目,身体因痛苦颤抖不休,却仍旧一声不吭。 林昭然玩累了,手掌挥下,锁链骤然松开。齐云霄落回水中,冰冷潭水瞬间浇透了素白衣衫,伤口被寒气侵蚀发白,冷汗自他额角滴下。 印象里那曾经恭谦儒雅的林师兄步步逼近。 “说出宗门至宝青霞珠的下落,我还能看在你我多年同门情谊的份上,央宗主赏你做个剑冢守墓人了度残生。” 受刑之人轻嗤一声。 林昭然眯起双目:“你笑什么?” 蓬头垢面下的声音虽然虚弱无比,却异常坚毅:“我笑你,被名利所累,和那玄冥子狼狈为奸、狗苟蝇营,若师父得知他温润有礼的大弟子在他失踪后便如此行径,又该对你失望了。” 林昭然闻言,胸脯剧烈起伏,眼中闪过强烈恨意,五指成爪一把掐住那人脖颈:“齐云霄,你懂什么?!” 但很快他松开潭中人,抖干净指尖水渍,唇角弯起,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呵……你可知,师父闭关前夕,是我换了茶里的离魂散。什么失踪,什么下落不明,都是宗主用来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 齐云霄骤然抬头,乱发下,寒潭般的黑眸死死盯住对方。泛白的唇瓣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昭然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嘴角一咧,挤出个堪称狰狞的笑容: “不过是师父可怜你父母双亡,才总给你最好的——丹药给你最好的,功法给你最好的,就连镇冢的霞云剑都给了你!若非师父偏心,你又怎么能顺风顺水地独占那么多年剑修首席!我是师父的大弟子,这首席的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 他抖开身上的青霞云纹玄襟直缀:“瞧,你穿了这些年的首席袍,如今不也到我身上了?” “还有这把霞云剑……炼化它可废了我不少功夫呢。” 齐云霄瞳孔骤缩。 早在被以玄冥子为首的分裂派以“勾结邪道”为由关进水牢时,他便被打碎丹田废除修为,连本命灵剑霞云也断了联系。 原是被这厮夺了去。 林昭然还在说什么他已听不清,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那柄陪伴了他十余年的灵剑上。霞云剑似有所感,躁动嗡鸣不止。 林昭然脸色大变:“这蠢物我炼了七日七夜,怎么还认主,不好……啊!” 一声巨响,霞云剑骤然解体爆开,锋利剑刃四射,唰唰数声削断两根锁链,齐云霄肩上一松,得以脱困。林昭然则被数枚残刃钉入身体各处,痛得满地打滚,虫豸闻血而来,蜂拥而至。 “混账东西——!!齐云霄!我要杀了你!!滚开!都滚开——!!” 齐云霄没理会歇斯底里不断咆哮的林昭然。催动本命灵剑自爆已耗尽他最后一枚入骨剑纹,更遑论林昭然已经结丹,而他修为尽失、形同废人。 他弯腰拾起一枚霞云剑残骸,撕下衣衫一角小心包好,攥于手心,头也不回地离去。 石阶台面留下一串血脚印。 青霞宗山脚西侧有一座青云镇,连通西边官道与仙宗这座庞然大物。在镇上谋生的百姓大多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他们靠着青霞宗庇护生存,已有数百年之久。 今日青云镇来了个没见过的花子,说是花子却也没见他乞食要饭。他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孔,衣服也破破烂烂,堪堪裹住周身要害,人还拄着根树枝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行走在官道上。 青云镇的百姓见识过不少从青霞宗下来的仙人,无一不是彩衣华裳、珠冠兰佩,再看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邋遢花子,一般人跟见着瘟神似的避之不及,更有顽劣小童捡了路边的碎石头朝他投掷,口中驱着:“去!去!” 体验了一把瘟神待遇的“花子”,正是从青霞宗逃出来的前剑修首席,齐云霄。 石头砸在背上和被洞穿琵琶骨的疼痛相比起来不值一提,旁人的羞辱驱赶之举他更毫不在意。念及林昭然说的那些话,为今之计,他需尽快离开青霞宗管辖区域,修养生息,好调查师父沈听澜的下落。 沈听澜是青霞宗原宗主。他还是不愿相信师父已惨遭分裂派毒手。 路过一家面肆,新鲜出笼的馒头香气扑鼻。齐云霄忍不住多往那边瞄了一眼。辟谷多年,他早已忘了凡间吃食是何滋味,如今却在修为尽失的境遇下,重新嗅到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可他除了手中霞云剑残片再无长物,不由按耐下口腹之欲,继续赶路。 第2章 行至镇口,异变突生。他被两名身穿青霞宗外门袍服的修士拦下了。 “你是何人?青云镇里怎从未见过你?” 齐云霄暗叫糟糕。他从山中逃出废了些时日,宗内已遍贴他的通缉令,倘若在这里被认出,定会被重新抓回山去。届时再想逃出来,便难了。 其中一人见他畏畏缩缩似是不敢显露真容,疑窦丛生,手心里暗暗催动洁净术,正打算往齐云霄脸上招呼去—— 一道男声适时响起:“二位道友忘记了吗?他是和在下一起的。我们是散修,进镇的时候登记过的。” 齐云霄讶然望去,只见一位外貌上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修士与他并肩而立。那人面孔极为普通平凡,属于是掉进人海便寻之不见的一张脸,只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神采飞扬,促狭地冲他眨了眨。 一瞬间他恍然自那双眼中窥见滔天孽海,再仔细瞧去却又无影无踪。 修士散去掌心法术,翻开一本随身携带的册子:“风无痕?这里只有你的名字,没有你同伴的。” 风无痕哈哈一笑,扯起谎来泰然自若:“进镇子的时候人多,便只登记了我的。道友莫不是忘了?” 两名修士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眸对视片刻,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纷纷让开道路。 齐云霄和这位“同伴”一起出了青云镇,路上又碰到几波搜查的修士,走下来皆畅通无阻。行了一段路,他逐渐和人拉开距离,远远落在后面,只等风无痕觉察后转身,便张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我?” 风无痕抬起手,慢慢靠近:“你别紧张,我只是看你被那些人欺负,又想出镇,才顺手帮的你。我修炼了魅术,能让他们暂时相信我说的话。” 齐云霄依旧紧紧盯着他。 风无痕叹了口气,慢慢挪到齐云霄跟前,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吃吗?” 纸包里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香气四溢,打开就一股脑地往鼻子里钻。 不等齐云霄有所反应,风无痕拿起其中一个馒头,剩下的一个连带纸包半是强硬地塞进他怀里,笑呵呵地道:“别客气,你也饿了吧。我们散修在外不比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要互相扶持才能生存下去。正巧这馒头我买了两个,你我一人一个,权当晌食了。” 许是路过面肆时的香气留了一丝萦绕心间,又或许是这位散修一系列坦诚的言行,令他暂且放下戒心。 齐云霄盯了一会儿那人魅惑的双眼,低声谢过,拿起纸包,咬了一口馒头。 然而,入口本该绵软香甜的面点,咽下时竟尝到从舌根蔓延的略微涩苦。他心中警铃大作,不妙! 刹那间,天旋地转。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眼前的“好心散修”一头青丝迅速化为银雪似的白,原与常人无殊的瞳色焕发出妖异的红光。容貌尽褪平凡色,乍然明艳三分春。 这馒头,有毒! 第2章 醒时神思恍惚,不知身处何处。日光斜穿过花影窗棂,于地面绽开一片融融春意。 齐云霄猛地坐起身来,入目是间雅致内室,房间萦着淡淡甜香,好似女子闺房。他再低头,惊觉身上原先的脏污衣物被人换过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一把掀了薄毯,在床头摸到先前的破布片,心方稍安。打开瞧了瞧,还好,残刃尚在。 将霞云剑残刃重新裹好捏在手中,齐云霄微松口气,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自己身处何地?昏过去前的“散修”又是何人? 罢了,他身上空无一物,也没什么可被算计的。至少现下离开了青霞宗,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齐云霄轻手轻脚下床,悄悄拉开木门,刹那间,外面一片粉团锦簇好险没晃花了他的眼—— 入目夭桃灼灼,如云海倒悬,粉白花瓣缀于草坪间,好似织就一席绯色地毯。屋前不远处生着一株合抱粗的大蟠桃树,古虬擎华盖,缠枝舞赤绸,光华熠熠,美不胜收。便连头顶碧空也沾染了一层胭脂霞光。 如此胜景,齐云霄却无暇欣赏。抬手,一朵五瓣桃花不偏不倚被风吹落掌心里,他心头轰然一震,眉毛也皱了起来。 听闻邪道之中有一门派,得上古合欢宗传承,以情成道、修欲为法,里面的邪修荒淫纵欲,常常掳走良家男女、引诱正道修士。这个门派,名唤“风月道”。 其门派标志正是五瓣桃花。 “他醒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刹那间一呼出百呼应,眼前骤然冒出数十个乃至更多的粉白色身影朝他奔来,有男有女,有人有妖,只消轻扫一眼就能看到,有人衣衫襟口一直开到腰腹,有人浑身上下只裹了一层薄纱…… 齐云霄脸色乍变,后退关门抵门一气呵成,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一群半裸男女朝他疯跑过来,比他第一次学御剑还刺激。 真是有、伤、风、化! 努力摒开脑海中残留的白花花肉/体,回忆起那些人衣服上绣着满满的五瓣桃花。齐云霄确定了,这儿真是风月道。 很坏,非常坏。 但外面的声音自他进屋便消停了。齐云霄觉得奇怪,搬来桌椅抵住门,悄悄支开窗棂,朝外看去—— 目光对上一双双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睛。 四五个人蹲在窗户底下,不知道干嘛的。 齐云霄被这些行为诡异的邪修吓了一大跳,蹦起来一把合上窗。不死心掀开另一扇。 底下又蹲了三个。 “操。”他没忍住低骂一声,退了几步,后背蓦然撞上一个温热的躯体。 齐云霄不敢置信自己的感知在修为被废后竟退化至此等地步,连房间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但如今他的双手脉门皆被另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扣住,浑身动弹不得,是不争事实。 “他们可能好奇,我和你共处一室会发生点什么呢?” 仰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狭长狐狸眼,眼尾上翘,笑意盈盈,攒动的红眸仿佛天外的霞云、熔炼的流金,夺人心魄。 齐云霄惊出一身冷汗:“风无痕?!你究竟是什么人!绑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目的!” 白发红眸的漂亮男人奇道:“我绑你了吗?” 说着,齐云霄的手被捏了一下。他低头,二人双手交握在一起,温热从背后靠着的另一人身上传来,房间里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好几度。 剑修的脸瞬间红温。 风无痕掰着那人手指头细数:“我还好心给你吃馒头、换衣服,你怎么这么不领情?” 吃馒头?就是那个药倒了他的馒头? 换衣服?趁他昏迷给他换贴身衣物? 齐云霄面皮抽动,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呼出一口气:“风月道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说话途中尝试挣脱禁锢,奈何握住他脉门的那双玉掌简直比铁钳还紧,挣了半天纹丝不动。 风无痕笑得开怀:“莫生气嘛,道友。我见你根骨清奇,身怀纯阳之体,却内腑受损,身上半分修为也无。我担心你被奸人害了无处可去,才好心带你回来治伤的。难道在你眼里,邪道就一无是处?邪修就全是无恶不作万恶不赦之人?古有合欢宗抵御天魔,今有风月道治病救人。再说了,我只是宗门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弟子,我又能害你什么呢?” 一张巧嘴,天花乱坠。 剑修狐疑不已,内心却有些赧然。品德高尚之人往往会陷入谎言编织的自证中去。师父沈听澜曾告诫过他,道分阴阳,人有双面,然,世间万物并非是非黑即白的存在。也许风无痕真的是一片好心想救他呢? 房间门忽地从外推开:“春君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只等……哎,你,你醒了?” 冲进来的金发少年惊觉状况不对,慌慌张张捂住嘴,耳缘金雀翎羽委屈瑟缩,扭头瞥向门外,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后,又可怜兮兮地望回风无痕。 很显然,这倒霉孩子是被外边那帮子邪修们怂恿骗进来的。 齐云霄如梦初醒,眼神如利剑般射向风无痕:“春君?” 白发红眸的男人微微点头,示意冒失少年退下,还试图着糊弄过去:“没那回事,是他喊错……” “《邪道百门杂述》上载,风月道三百年前有位开派老祖,人称春君,红眸白发,貌妖异,能惑人”齐云霄死死盯着他,“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便是风月道的掌权者,春君祝乘春,是也不是?” 祝乘春轻咳一声,耸了耸肩:“啊~既然被你知道了,那本君也不卖关子了。”他一手捏紧剑修的两只腕骨,腾出的指尖挑起那人下颌,身上气势陡然磅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纯阳之体最适合修炼风月道了,本君带你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齐云霄想也不想矢口否决:“你做梦!” 那手松了下颌,按在他脐上三寸之处:“这里的丹田,破了。”指尖绕腰一圈,灵蛇蜿蜒般沿脊骨游移往上:“周身筋脉,也断了不少。”轻柔声线贴在耳畔,循循善诱,既勾且惑:“加入风月道,你的修为能很快恢复,为什么不呢?” 第3章 齐云霄被摸得周身发麻,面上滚烫,不管不顾地挣动起来:“你这登徒子,赶快放开我!” 祝乘春并不如他所愿,甚至反剪他双手,钳着他向门外走去。他掰过他的下颌,逼他看向外边那些探头探脑的美艳邪修:“本君这里美人如云,只消你加入我派,双修的道侣随你挑选。” 齐云霄扫了一眼便闭上眼睛,兀自默念清心诀。 祝乘春不依不挠,伸出两根手指一上一下抻开他眼皮,非要他看个明白。邪修们也极为配合,个个伸腰展胯,好不热闹:“嗳,挑一个嘛,本君的弟子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齐云霄气得要命,被关在水牢里半个多月都不及此时此刻的精神折磨让他崩溃。怒从心起,他有意恶心身后那人:“随我挑选?那我选你——” 天地皆静,搔首弄姿的邪修们动作一滞。 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本君就等着你这句话。” 大意了! 随着齐云霄说出要选祝乘春这句话,一朵五瓣桃花纹自他额间缓缓浮现。刹那间外界一切声音飞快远去,他的身体僵直如木,只能眼睁睁看着邪修们欢天喜地一拥而上,给他套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大红喜袍。 他们簇拥着自家春君大人和春君捡回来的便宜剑修,一同来到了当中枝繁叶茂的大蟠桃树下。抬头仰望,红绸挂满枝头,随风飞舞。一个穿着道袍、模样看着挺正派的邪修接过一段新红绸,大笔一挥,用金粉写下几句祝词。 然后齐云霄就被摁头和祝乘春在桃花树下拜了堂。 剑修气得脸红脖子粗,上下嘴唇像是被米糕黏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众邪修调侃与八卦的目光中,他被祝乘春打横抱起,回去了先前的房间。 走到门口,方才见过的金发少年抱着贴剩下的喜字窗花,和二人擦身而过。 齐云霄心中涌起不妙预感。果然里面已经被装饰成了婚房,原本的月白色挂帘皆被换成红纱,镜前摆着一对龙凤花烛,灯盏变得昏黄朦胧,看着即将要发生点什么。 被放到床前,□□之感稍许减轻。齐云霄不由分说蹦下床就往门边跑,只听那人冷哼一声,属于高阶修士的可怕灵压铺天盖地袭来。齐云霄蹬蹬后退两步,重新跌回榻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只如玉雕琢的手掌抬起他的下颌,指腹缓缓揩过唇畔鲜血:“既选了本君,又想逃婚?你们青霞宗自诩修真界第一仙宗,教出来的弟子便是这般说话不算话的?” 齐云霄蹙眉咬牙,浑身发抖,被灵威压得说不出话。原来祝乘春先前和他的嬉皮笑脸、和颜悦色全是闹着玩的!这般恐怖的威压,就算是面对曾经的青霞宗宗主,也不遑多让了。 祝乘春稍微收敛,让齐云霄不至于被压得吐血,却也不能轻易逃走。他将双手压在那人肩头,轻轻一推。 齐云霄就这样被推倒在了赤色床褥上,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身下鸳鸯戏水的绣纹图案。祝乘春垂落的银发扫过青年暴起青筋的脖颈,指尖擦过染血唇瓣,按在他突突跳动的命脉处,留下一枚殷红指印。齐云霄额角渗出冷汗,那人屈膝压住他挣动的腰胯,手掌又钳住下颌,力道之大不容挣脱。 祝乘春亦着一身红衣,衬得眉眼越发艳丽精致,眼尾抹了胭脂红,如古书里吸人精气的妖怪。他俯下身,嗅了一口那人颈间旺盛阳气,瞳中顿时血光大盛。 齐云霄暗道不妙,祝乘春哪里是要和他成亲啊!分明是想害他的命! 这风月邪修嘴里没有半句真话! 觉察到剑修躁动,祝乘春安抚般冲他笑了一笑:“放心,本君喝一口……就喝一口。” 喜服稍松,尖锐利物抵住了那软颈皮肉,两侧搏动被什么东西轻轻拭过,似在比划从何下口。 一阵尖锐刺痛传来,温热鼻息有些急促地扑打在脸侧,耳畔传来对方吞咽温血的声音。 渐渐的,被吮吸的伤口泛起酥/麻,齐云霄咬牙咽下喉间异样的喘/息,只觉眼前赤色幔帐刺目得令人头晕。 不断抽动的腰腹上多了一只手,他听到那人含笑的声音:“很疼?” 剑修脸色发白:“……要吸便吸,问我作甚!” 祝乘春哼笑一声,松开他,舌尖舔了舔唇侧的血,似在回味其中滋味。见齐云霄神色萎靡不振,他一手托着那人后腰,将人扶坐起来。 便在此时,一点寒光直逼咽喉,却在触及祝乘春颈间肌肤时,被颀长手掌精准抵住。 “怎么,还想杀本君?” 刃尖刺入皮肉,如祝乘春老祖级别的人物竟被灵剑的残片割出道口子,虎口冒出汩汩鲜血,顺着上面的霞云纹路流下。 祝乘春目光落在那割伤了他的残剑上,“咦”了一声,收起玩世不恭的懒散笑意,神色蓦然冷却下来: “青霞宗镇冢之物霞云剑,怎断在你手中?” 第3章 “你说,你是沈听澜的徒弟?” 夜幕已临,祝乘春推开轩窗,一瓣桃花自夜风而来,落于手中,原本流血的虎口已平滑如初。残剑被他收缴了去,抛上抛下地把玩,“本君倒是记得他早些年收了个大弟子,那小孩儿表面上文文静静的,心思又多又杂。本君提醒过他,让他多注意些。” 齐云霄使劲揉按太阳穴,受过重创的身体又流了不少血,有些虚弱。他强撑着靠在床头,一双黑眸死死盯着祝乘春:“你说的是大师兄林昭然,我是师父的二弟子齐云霄。这把剑,是我二十七年前进剑冢时,师父亲赐的。” 提起师父,脑中便浮现出林昭然的脸,这位师兄早他一百年前拜入沈听澜门下,上对宗内长老进退有度,下对外门弟子谦和有礼,是位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在门内风评甚好。他和林昭然住在不同峰,依稀记得幼时,林昭然每次来拜访师尊的时候,还会顺道给他带些山下的小玩意儿。 是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般同门相轧的呢? 头脑一阵阵眩晕,胸口一片雍堵,滞涩难言。 祝乘春勾唇。这剑修小子什么心事都往脸上挂,旁的人一猜就透,难怪弄得这么落魄。不过笨一点也好,好骗。 他回到床边,故作叹息:“本君与你师父乃是至交好友。你既是他的徒弟,又有霞云残刃为证,本君往后绝不会再害你,你且安心待在风月道里养伤吧。” 齐云霄依旧警惕,才几个照面,他已经被骗两次了,谁知道这老狐狸安的什么心:“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 祝乘春似是早便知晓他要问什么,自衣袖掏出一物。齐云霄顿时震惊得瞪大双眼—— 不为别的,这颗悬浮在祝乘春手中、青翠欲滴、云烟缭绕的珠子,不就是玄冥子想要的青霞珠吗?! “我宗至宝怎么会在你手中!” 青霞珠一直以来由宗主掌管,齐云霄不清楚宝珠的作用,师父也没同他说起过。他甚至只在宗门画卷里见过这颗珠子的模样。 祝乘春眯起红眸陷入回忆:“你师父当年卜了一卦,大凶。他就把这东西丢给作为好友的本君保管——论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第一仙宗宗主,竟和风月道春君有私交。这下你该信了吧?放心好了,本君不会害你的。” 剑修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犹豫。 “桃花契既已结成,便不能轻易解开”温凉指尖点在了他眉心,随着手指的触碰,齐云霄的眩晕感稍有缓解,五瓣桃花纹重新亮起粉光,“除非你和本君同练双修功法《欲海七重天》,若无法进境第四重天,桃花契自然会解。” 欲海七重天?这功法名字一听就很不对劲啊! 齐云霄脸色发青。但祝乘春可不管他想不想修,抬手便抛给他个绣着桃花的小乾坤袋:“好了,莫七想八想,功法和风月道的令牌都在里面。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该歇着了。” 齐云霄面皮抽动,眼睁睁看着祝乘春褪去外裳,钻进里面的被窝。半晌,剑修咬牙挤出一句话:“你们风月道……结道侣都这么随意吗?” 老狐狸取下发冠,一头雪发丝滑垂落,蜿蜒枕间,他支着下颌,笑着纠正道:“是我们风月道。” 齐云霄默了片刻,抱起一只枕头,想去外间找张床随便应付一下。可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臂,将他拉进身侧人温热怀抱中。 “祝乘春!” 剑修像只炸毛的猫,压着声音低吼着:“强扭的瓜不甜!” “本君知道,这不是没扭么,抱一下而已。”话说得天经地义,可腰上那只手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齐云霄浑身僵直,后背紧贴那人柔软腹部。刚刚还能拿残刃反抗一下,现在残刃被“收缴”了,他彻底没辙了。 房间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有镜前一对花烛缓慢地燃着。祝乘春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像是睡熟了。 齐云霄无心入睡。他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如今被邪道春君以此等亲密姿势搂着入睡——尽管对方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出格举动,可他就是别扭,浑身刺挠,好像无数蚂蚁在身上爬。 第4章 默念清心诀。没用。那人的体温隔着两层衣服传过来,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腹部。他能想象到祝乘春单手抱着自己的样子,银雪似的白发散落枕间,那人每一次的吐息都轻柔拂过自己后脑,吹开几根青丝,痒痒的。 尝试搬开那只胳膊。也没用。那玩意死沉死沉的,要不是肚子上的温度,他甚至怀疑那不是胳膊,是个石磨。 他将这归咎于自己经脉受损。 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拿出祝乘春给的小乾坤袋,借月光细细辨认那人给的玉简——《欲海七重天》。 将神识沉入玉简,他很快弄清楚了,这是一本上古合欢宗创造的神功。此功法一共有七重境界,从“情丝绕”到“大欢喜”,和道侣的契合也由浅入深。他仔细看过了,只有到了第四重天“合欢境”才需要肉身双修,如若迟迟无法进境则会解除桃花契,不禁放下心来。祝乘春的确没骗他。 按神功所述,与道侣结成桃花契后,要在十五日月圆之夜,将二人发丝与九十九种药材放入炼丹炉,炼制成“情丝丹”服下,丹田内会生出一缕情丝,即成功进境第一重天“情丝绕”。 “情丝绕”的具体描述是五感提升百倍,还能习得招式“千丝缚身”,在齐云霄看来只一点坏处——“对道侣产生依赖感”。 没关系,他是剑修,心性坚定,区区此等困难,无所畏惧。 又往后瞄了几页,倦意上涌,他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枕头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全然忘了自己正惬意地睡在原本很抗拒的某人怀中。 齐云霄没有转头,于是也不知道——月色下,身后的祝乘春根本没闭眼,一双狭长红眸将他的一系列动作尽数看在眼中。 这小崽子真是有趣得紧。明明一开始还对自己反抗至极,一副贞洁烈男模样——现在却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怀里,还乖巧预习神功,是接受现状了? 沈听澜倒是收了个好苗子。 祝乘春悄然拉开衣襟,低头看去,左胸处浮现着艳丽的桃花纹路,那朵桃花像是从血肉中生出来的,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 纯阳之体的血果然好用,竟是将情咒压制到了初始状态。就算这次和之前一样神功修炼不成功,往后也可以借齐云霄的血时时压制情咒。 二人各怀心思,相拥眠于春夜。 翌日清晨,齐云霄悠悠转醒,身侧已不见人影。他盯着头顶的大红幔帐看了许久,直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齐师弟,你醒了吗?”门外传来弱弱的声音,齐云霄听出来,是昨日有一面之缘的金发少年。 他迅速系好里衣,披了件外袍在肩上,起身去开门。门外的小少年着一身蜜合色交领广袖袍,正端着银盆,一双琥珀色圆眼睛讷讷地望着他。 人总会对漂亮可爱的事物产生好感,齐云霄也不例外,他侧身让金发少年进门:“你是……?” 小少年乖巧开口,声音清脆悦耳:“我叫闻琴,是春君大人给我取的名字。”他的眼睛漂亮又灵动,白玉脸颊浮现出一抹粉红,耳缘后的金雀翎羽在晨风里轻晃:“春君大人说,你是门派新来的小师弟,大人让闻琴照顾你,服侍你起居。” 说着,举起银盆,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水和一块干净毛巾。 齐云霄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呃,其实我不用……” 闻琴扬起可爱的小脸,执意端着脸盆:“这是闻琴的任务!春君大人说,齐师弟身上的伤很重很重,不可以逞强的。而且,闻琴也需要做这些锻炼双臂。” 齐云霄只好接受了这孩子的一片好意,伸手接过毛巾,道一句:“多谢。” 擦了擦脸,他随口扯了个话题:“闻琴……师兄,你说的锻炼双臂,是什么意思?” 闻琴将毛巾拧干,搭在银盆边缘,才腾出手,将广袖一直撸到最上面,露出缝针的线脚:“因为,闻琴的胳膊是缝上去的,要多锻炼!” ? 一脸天真地说出这种事,很诡异啊! 闻琴见他呆滞,抿嘴一笑,有些害羞地放下袖子:“另外一边也是缝上去的,师弟要看嘛?” 齐云霄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嗯,疼吗?” 闻琴乖巧摇头:“不疼的。” 小少年接上去的手臂比原来的肩膀更苍白些,缝线不知是什么材质,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色。 齐云霄不禁很好奇,在这样一个漂亮无邪的小家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闻琴整理好衣服,端起银盆,一只脚迈出门的时候身体一顿:“嗷,差点忘记了!春君大人给齐师弟准备了疗伤的药浴,穿过这片千劫桃坞,就在东边的醉胭殿里!” 齐云霄应下,穿好衣服便朝外走去。 桃林依旧明媚,仿佛无尽的春光在此停留。原来这里叫“千劫桃坞”,他暗暗想着,加快步伐。穿过桃林,东边有一座以粉白二色为主基调的高大建筑,门匾上书“醉胭殿”三个金粉大字。 然而走进之后,大厅里出现了三道门廊,入口处皆浮现出隐约的阵法光华。齐云霄不想走错路,拉过一名路过的修士:“借问一下,春君在何处?” 那名修士露出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齐云霄,直把人看得浑身发毛后,露出个迷之微笑来:“大人在中间门廊尽头左侧偏殿里,齐师弟慢走。” 第4章 穿过法阵,其后接一道穿花长廊,长廊将大厅与主殿连通起来。空气中浮着胭脂的甜香,或粉或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因无人扫洒,地面已积了层花毯,靴子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齐云霄一路行至长廊尽头,按照修士给的指示左转,一扇雕花大门映入眼帘。淙淙流水声自其中隐约传来,齐云霄了然,是这里没错。 没有犹豫,他双手覆在门上,推开偏殿大门。 里面的地面铺了一层莹白暖玉,四周皆燃起取暖的金烛灯,一袭大红织金的喜袍垂挂于檀木架上,几扇翠色屏风隔开白雾氤氲,而屏风上显现出,在不远的浴池中,有一个朦胧人影侧坐着。 齐云霄身形一僵,赶紧垂下眼,只觉满室水汽燥/热撩人,心中顿生退缩之意。 他悄悄往外挪了一小步—— 里头传来祝乘春的声音:“齐云霄?” 眉心桃花纹闪烁,于是那一步没能踏下去,他不受控制地掩了大门,桃花契的法力拖拽着他的腿,齐云霄不得不一步步朝着浴池走去。 “祝、祝乘春,你做什么……!” 绕过屏风,并没有想象中某不能播的画面,祝乘春虽脱了外裳,身上却还穿着套修身的浅黄交领内衫,一根玉带完美束住纤细腰身,露出截青竹似的弧度。他倚坐池边,指尖绕了一缕腮边银丝把玩,眉眼含笑,满是猫闹耗子的戏谑:“本君在此等候云霄多时了。” 齐云霄松了口气:“多谢。” 解开腰间勾玉,某人如火目光太过灼热,令剑修心生犹疑,动作一顿:“你……要待在这里吗?” 祝乘春一脸正经地盯着他,表情很无辜:“不然呢?本君每日辰时皆有沐浴惯例,不过是今日多了一个你罢了。何况本君还要帮你疏导药力。莫要磨蹭了,脱衣服进来。” 齐云霄犹豫片刻,麻利地开始脱,他毫不怀疑,就算自己不愿,对方也会用桃花契强逼他进去。 解了外衫挂在另一边的架子上,身上仅剩的单衣是剑修的最后底线。幸好那位春君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有逼他做更过分的事情。 伸手拭了拭水温,稍微烫手,是最适宜沐浴的温度。 齐云霄迈进浴池之中,找了个离祝乘春最远的位置,默默靠在浴池边缘。泡着的浴汤呈乳白之色,弥漫着甜甜的花香,但其中蕴含的能量不容小觑。不过进入靠坐片刻,便有丝丝缕缕的草药精气自他周身关窍快速钻入灵脉,洗涤四肢百骸。在罪人峰受刑半月,他体内的灵脉断了个七七八八,精气游走时难免会触到灵脉断口,最初只是小针刺扎样的痛痒,而后演变成虫蚁噬身的痛楚,渐渐侵染全身。 齐云霄闭上双眼,神识紧守灵台,于他而言,此等疼痛并不算煎熬,他尚能忍受。在密密麻麻的痛感中,枯竭的灵脉被游走的草药精气一点点拓开,又浮现出些许奇异的爽感来。 祝乘春从旁边的花篮里抓了一把干花撒进去,那是能增长灵息的祈灵花。红色花瓣吸水膨胀,溶解在浴汤里的草药精气瞬间提升了一倍以上,白雾翻涌,宛如身处瑶池仙境。 视线穿过茫茫雾气,那剑修小子坐在浴池角落里,兀自闭目调息着。翻涌水雾浸湿了他的单衣,将宽肩窄腰的身材尽数勾勒。唇色没昨夜被吸血后那般苍白了,却也无甚血色,紧紧抿着成一条直线。一对剑眉微微拧起,显然药力对身体的冲击不怎么好受。 不知是水雾还是汗液凝成的水滴,自那人秀挺鼻梁滑下,沿锋利下颌角落入衣领。 第5章 祝乘春盯着齐云霄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久了,他眨了眨眼,赤足踩进水中,身体像条鱼一般滑了进去,眨眼间游到齐云霄身侧,银发在水中散开:“你怎么靠那么远?还怕本君吃了你不成?” 齐云霄默然。剑修往左躲,春君便往左靠;剑修朝右避,春君又朝右移:剑修转身想上岸,被人勾了裤腰带,轻轻一扯,慌得他赶忙提好裤子。 “多谢好意,但我自己就能……” “云霄”祝乘春亲昵地唤他,声音如同浸了蜜一般,“本君只是想帮你疏导药力而已。这浴池里融合了九百九十九种草药粉末,又被祈灵花彻底激活,精气过于凝练,你灵脉有损不宜直接承受。” 非常正当非常完美的理由。 但齐云霄心中仍有芥蒂,身负桃花契,受控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风月道老祖浪名在外,即便像他这种常年闭关不出的修士也听过几句春君的风流传闻——据说和好几个正邪门派的掌门有过一腿,还被编成过不入流的风月小话本。 似是洞察了齐云霄心中顾虑,祝乘春勾唇一笑,牵起他一双手:“本君只碰你的手,不碰别处。” 话已至此,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了。 齐云霄努力忽略近在咫尺的另一具躯体,再度闭上眼。浴汤的水似乎更热了。 他的手被另一双手攥住,春君的手指灵活揉捏着他的手心手背等诸多穴位,时不时输一道灵力进来,引满池精气渡身。尤其在药力灌入商阳、中冲二穴位时,他周身血液为之一激,热烈涌动起来。 蓦然的,齐云霄想起些儿时零碎之事。那还是他拜入青霞宗以前,母亲常倚坐窗边,手底下拨弄一张金丝檀木古琴。桌前摆一只白底青花瓷瓶,瓶中插着支玉兰。他便趴在绣了墨竹花纹的浅檀色软垫上,枕着琴音和花香入眠。 如今,他感觉自己便是那张琴,十指为弦,对应身体的五脏六腑,祝乘春拨动着他的琴弦,浑身上下皆陷入一曲狂乱琴音中。 不、不对! 剑修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不仅是动不了了,从头到脚、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乃至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被那人借由十指掌控在手中。 祝乘春闷闷的笑声荡了过来:“云霄,本君觉得吧,有时候你实在有些……傻得可爱。” 他骤然多增一重灵力,指尖连按对方小指少冲穴,一股药力直逼□□而去。 齐云霄闷哼一声,白瓷似的脸颊爬起不正常的红晕。 这风月邪君,又作弄他! 他不该轻信别人的! 齐云霄闭上眼睛。血液在沸腾。身体的所有热量皆涌向那一处,耳边似乎有无数声音纷杳飞扬,但仔细去听,又什么也听不清楚、听不分明。 他继续默念清心诀。没用,比昨夜更没有丝毫用处。愈合的灵脉、彻底打开的穴窍,令五官变得通透敏锐,他根本没法忽视身体的本能反应。与其说是泡药浴,不如说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想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却有玉指适时捏了他下颌。齐云霄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此为五指封傀术,如何,想学吗?” 祝乘春好整以暇温情脉脉望着他,竟还在解释招式名称,仿佛一位淳淳教导着后辈的长辈。 齐云霄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唔……别……” 他陷入从未有过的慌乱,黑瞳盈了水光,倒映着祝乘春含笑的红眸。那份来自于身体的羞人鼓噪,令剑修只想在地上钻出个缝逃之夭夭。他没见过、更没试过,如今却……! “别……!啊……” 紧绷的琴弦骤然断开,剑修发出一声类似于剑鸣的悲吟,汩汩热流散于一池热浴中,不见踪迹。 祝乘春撤了手,欣赏着小崽子此刻崩溃模样。 齐云霄背靠着浴池边缘,双眸失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剑修引以为傲的自控粉碎一地。 他的元/阳,就这么丢了! 似乎是见齐云霄实在是大受打击、一脸被侮辱的样子,祝乘春拍拍他的肩膀:“莫生气,本君是帮你引泄了寒毒。这寒毒积聚体内,若不彻底清除,以后修炼都要大打折扣的。” 齐云霄也感觉到身体比沐浴前轻盈不少,身体角落隐藏的惫意一扫而空,但想到自己又被骗了,他愤怒拍开那人的手,坚决不让这邪君再碰自己一下。 祝乘春摸下巴:“这可比什么刮骨、放血方便得多,你是纯阳之体,丢点阳气也没关系,实在难受,本君给你找点草药膳食补补就是,你想吃什么?阴阳造化汤?还是紫/阳龙髓羹?” “不必了!” 咬牙切齿丢下一句,齐云霄耳根子烧得通红,迅速从池子里爬出来,三两下套上衣服,甩袖而去! 胸中愤懑,这人也忒不要脸了些! 祝乘春也慢悠悠从池中起身,目送剑修羞恼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绪有些难得的明媚。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不用猜,情咒又有生长的迹象。 “不过是些平常情绪波动,又作什么乱。莫非本君还得去修那无情无欲的无情道,才能压制住你?” 衣衫下,那桃花纹活物一般蠕动着,收回一支试探的枝叶藤尖。 第5章 齐云霄自东边醉胭殿走出,抬眸,只见一片明媚春光自花叶间泄于庭下,匆匆步伐不禁慢了下来。 时值三月,风月道里遍栽桃花,灼灼芳华将天光染得半边粉。远处的千劫桃坞里,邪修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成双成对地谈情说爱,或是结伴去往别处修炼,也有打杂的弟子在修剪桃树的、整理红绸、筹备午膳,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看上去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寒毒已消,体魄轻盈,心境开明,最后一丝被祝乘春欺骗的不虞也随之消散殆尽。 齐云霄重新迈开步子,向北行去,他想绕风月道一圈,看看世人所言的“污糟所藏、荒淫其首”的风月道里,究竟有些什么。 从绣了桃花的小乾坤袋里摸出风月令,挂在腰间,那是一枚雕了桃花的白玉,缀着翡翠青珠和一截粉色流苏。玉牌在他还未换下的大红喜袍上挂着荡来荡去,格外醒目。 有了这枚令牌,在门中畅行无阻。大家都默认了他是新来的小师弟,路上遇到了,都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寒暄一二;也有认定他是春君身边的现任新欢,疯狂献殷勤。 比如眼前这位,看管北方缚情殿大门的看门修士,原本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坐着喝茶,在捕捉到他腰间白玉吊坠后,双眼大放光彩,飞快地蹿跳起来,跑到他身边行了一礼:“可是新入道的齐大人?” 齐云霄本想只身探索,奈何实在招架不了这厮的热情,他又没修为,腿脚太慢,甩不开逃不了,只能任由此人像个尾巴似的跟着。 “鄙人付青,见过齐大人!您初来乍到,对风月道不甚熟悉吧?在下在缚情殿谋有一官半职,可以为大人说道说道,还望大人在春君他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齐云霄捏了捏眉心:“捡重点的说。” “好嘞”这修士是个人精,眼珠一转,“齐大人可知缚情殿为什么名为缚情?” 没等齐云霄张嘴,他自答道:“这世上修炼的人,总归要遇着些风浪,有人挺不过去,死了;有人挺过去了,却还困锁于过往。春君他老人家人美心善,那些正道不肯收的、走投无路的,他全收了,不仅收了,还教他们什么是至情至性的大道。” 他叹了口气:“有人悟得透,或者没那么极端的,进派后直接分配到千劫桃坞去了;但有些悟不透的,就得隔离在这边的缚情殿,问心炼情。齐大人,您也住桃坞那边吧?” 齐云霄颔首,略思索:“我认得有个禽妖少年,他叫闻琴。” 付青夸张地大叫着:“闻大人?!哎呀呀,闻大人可不得了!谁不知道闻大人是春君他老人家的心头好,入道前经历过那种事都没来缚情殿,直接进千劫桃坞挑最好的地段住着,春君大人还会亲自指点他,他能算春君大人半个徒弟了……” 一边说,眉梢眼角边悄悄打量齐云霄的神色,掂量他的反应。 齐云霄无语:“……你思想不要那么龌龊。闻琴是春君派来照顾我的,他还是个孩子。” 付青脸上赔笑:“哎,哎,是在下唐突了。”他挤眉弄眼,似乎还想说些八卦,齐云霄却抬手止住他:“你讲关于缚情殿的事情就好。” 看门修士点头称是,唤来一边的洒扫杂役弟子看门,自己则引齐云霄穿过小院后门。 进门后的路面地势变高了,远处山石拔地而起,形成一座陡峭小山峰,山路沿途生着大片桃花林,粉若云霞,风景秀美。 走到半山腰,付青指着山顶和与此峰之间连接一座吊桥的另一座峰:“齐大人您瞧,这两座峰上面,就是缚情殿了。风月道三面环山,只有春君他老人家住的醉胭殿在东边入山口的低洼处,千劫桃坞是门派的弟子居,在山谷中心。其他的缚情殿、颠倒境、衔春涧,分别位于门派的北峰、西峰、南峰上。” 第6章 齐云霄心中讶然。不论正道邪道,掌门人住的地方常位于整个门派的最中心,呈众星拱月之势。而山谷入口这种地方,往往是抵御强敌的关键要塞。祝乘春竟然选择将主殿坐落于山口? 是以身试险?还是过于狂妄? 付青等他辨完,继续道:“前一座峰叫邢台峰,后一座则叫渡情峰。他们都住在渡情峰上,两峰之间连了一道吊桥。只有通过邢台峰上的考验,他们才能从缚情殿搬到底下的千劫桃坞里去。哎!有些榆木脑袋宁可不搬呢!” 正说着话,一个人从山道上迎面下山来,和二人擦肩而过。他穿着玄色的僧袍,露出来的皮肤苍冷如雪,面容冷寂,眼中像是积了一层灰。他左手捻着一串白骨佛珠,胸口戴了一枚精致的双螭错金银同心锁,念诵着经文走下山去。 付青等那人走远了,重重叹息:“唉,齐大人瞧,这位大师就是我说的那榆木脑袋之首。” 齐云霄驻足而望,那僧人面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他为何能下山?” 付青道:“齐大人有所不知,这位了妄禅师身份特殊,春君大人特许他自由出入缚情殿——是他自己非要待在渡情峰的。” 了妄禅师! 齐云霄顿时明了自己是在何处见过的——他足不出户,在青霞宗时酷爱钻进藏书阁翻阅万卷,这了妄禅师,就是记录在册的一位半佛半魔的传奇人物。 了妄禅师俗名谢枕微,因天生佛骨被天下第一佛刹香檀寺收入门中,禅师天生慧根,佛法通透,然而情劫缠身,为一人而堕道,叛变禅宗,当年香檀寺因此死伤无数,一直韬光养晦到如今也没复出。 这是齐云霄从书上了解到的。他没想到风月道连此等风云人物都收录其中! 参观完邢台、渡情二峰,付青依依不舍地送人下山,话里话外暗示齐大人为他在春君面前美言一二,他想调去千劫桃坞做事。 齐云霄点头随便应付了两句,出了门,拔腿就走。 半日时间已过,没有修为的他自然也无法辟谷,腹中感到一阵饥饿。虽在水牢的半月已习惯了这种感受,但看到千劫桃坞里人来人往,还是情不自禁朝那边走去。 走着便回到大蟠桃树下,拜堂时见过的那位修士手执毛笔,饱蘸金粉,在红绸上写字。齐云霄伸头一看,嚯,巧了不是,那人正在一条有祝词的红绸上写下他和祝乘春的名字。 齐云霄看了一会儿,等那人写完,好奇道:“写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原来是齐首席”修士露出和善的笑容,吹了吹笔尖金墨,“我叫言席玉,以前是青霞宗下辖青岚门的弟子,对齐首席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平常没什么爱好,只爱写字,这些红绸带有微末法力,我在上面写几句祝词,再添上双方名字,算是美好祝福。” 齐首席……如此久违的称呼令齐云霄失神片刻,他以前深居简出,其实很少听人这样喊他。 “齐首席?齐师弟?” 齐云霄回神,盯着那条写了他和祝乘春名字的红绸,鬼使神差地问道:“树上系了那么多红绸,都是风月道结成的道侣?风月道有这么多人么?” 言席玉笑道:“那倒不是,风月道崇尚婚恋自由、双修随性,一个人可以有过很多道侣,只要结成道侣的都能挂在上面。你看——” 他指着最粗、分枝最多的那根桃树枝:“这根树枝上面的红绸,都写着春君大人结过的道侣名字。” 齐云霄举目望去,脸色一黑。 密密麻麻的红绸挂满了那根树枝,乍看之下得有近百了! 祝乘春这厮和这么多人结过道侣??? 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到底是极为不爽的。 言席玉窥他脸色,憋笑道:“首席莫慌,春君大人他修炼的功法特殊……貌似和风月道里很多人都结过,和我也结过,咳咳。只是个空名,没什么实际东西的。外边人传春君大人风流无数,其实都是谣传。” 齐云霄心里好受了些,但还是郁闷不已。 “齐师弟……呜!终于找到你了!” 脆生生的熟悉声线在身后响起,回头看去,是闻琴。少年因奔跑过快,两颊变得红润,气喘吁吁,湿漉漉的眼眸先是看向齐云霄,而后又望向言席玉:“唔,席玉先生好!” 言席玉也笑着和少年打招呼:“闻琴好。” 闻琴再望向齐云霄,拽着他衣袖一角,雪玉粉嫩的脸庞浮起可爱笑容:“齐师弟,春君大人给你准备了午膳,就在房间里。闻琴带你去吧!” 齐云霄想起付青说的话,又想到闻琴被缝起来的胳膊,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天真少年和那种悲惨的事情联系起来。 与言席玉告别,任由小少年牵着他的衣角引他回去。然而打开饭盒,齐云霄彻底红温。 四菜一汤,灵米颗粒饱满,香气扑鼻,菜品摆盘精致,看着挺丰盛。令他怒从心头起的是祝乘春留的一封亲笔信: “云霄亲启:念尔身虚体疲,本君特意命厨房准备了东海烧玉蚝、龙虎斗霄丸、赤阳羝肉羹、地火烩玄龟、合欢渡厄汤。云霄一定要全部吃掉哦,莫要辜负本君情意~” 第6章 金发少年小心翼翼觑着面色不善的剑修,耳缘金雀翎毛可怜地瑟缩起来:“齐师弟……是菜不合你胃口吗?” 齐云霄捏了捏眉心,努力压下心口那股烦躁。菜肴自是极好的,处理过的玉蚝晶莹剔透,浸着炙边肉片的汤汁香气扑鼻,菜品都是十足大补之物,于他的纯阳之体大有裨益,单是闻着便有一股暖气自肺腑而入,盘桓丹田之中。 细究起来似乎也并无不妥,药浴是为洗去残余寒毒,膳食是为巩固纯阳体质。 他真正恼火的是祝乘春这番轻浮作态。 闻琴见他动了筷子,小小地松口气,搬了把凳子坐在旁边。齐云霄夹菜动作一顿:“闻师兄一起?” 闻琴连连摆手:“闻琴吃过了,不饿的!春君大人说了,让我看着师弟吃。” 说罢这小少年当真便规规矩矩端坐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歪着脑袋看他吃饭。 齐云霄被盯得有些难受,简单用毕,放下碗筷:“闻琴师兄。” “嗯?”少年歪头,眼神澄澈,“怎么啦?” 齐云霄被那赤诚目光烫得心口一软,有些犹豫是否要戳他人旧伤疤:“你的双臂……” 闻琴似乎满不在乎,边收拾碗筷边脆声道:“哦!齐师弟是想问闻琴身上发生了什么吗?没事,我已经被很多人问过了。闻琴的胳膊是被主人拿走的,我心里很难过,一气之下从家里跑出来了,可是外面的世界好大,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个时候是春君大人收留了我!春君大人用灵参给我做了新手臂,还给我取了新名字叫闻琴。” 齐云霄目光复杂,少年一看就是只雀妖。他知道很多修士会豢养灵宠,但有些心思邪恶之人会故意折磨灵宠,闻琴很明显是后面一类。 他皱眉:“难道你还想回去?” 闻琴垂下脑袋,翎羽耷拉,声音有些低落:“嗯……想回去的。我爹我娘都在主人家里,我从小便在主人家里长大,我们是金雀,是为主人唱歌而生的,除了唱歌,我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是这种话被抨击过许多次了,他慌乱地咬了咬唇,手指搅乱衣角:“何况,何况春君大人说,我迟迟不能入道,是因为没有原来的翅膀,我要是想留着这里,就得回去一趟找主人要回原来的翅膀。” 齐云霄没养过灵宠,却也知道拿走灵宠、尤其是拿走一只禽妖的翅膀,绝对是丧心病狂的! 什么狗屁主人! 属于耿直剑修的正义感瞬间爆棚,剑眉一扬,上下薄唇一碰,便应承了件事:“闻师兄如此照拂我,待我伤好,修为恢复,我陪你去找翅膀。” “真的吗?!”闻琴瞬间欢呼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小脸蛋红润润的,超开心地蹦跶过来抱了一下齐云霄,“太好了!” 齐云霄心情颇好,揉了一把少年柔软金发。无怪付青说闻琴是祝乘春的心头好,他也挺喜欢这个单纯又赤诚的小家伙。 “这个!是春君大人给你的!”小家伙收拾完桌面,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黢黑长物,交给齐云霄,“桃坞里年份最久的雷击桃木枝,春君大人说给你做新剑。” 那是一截三尺余长的桃树枝,被灵力凝炼过,通体漆黑,坚硬如铁。断口处缠了红绸,权作剑柄抓握处。被祝乘春拿走的霞云剑残片嵌于桃枝中段,闪烁着碧色清光。 拿在手上随意挥舞,剑身虽轻,也无明显剑脊剑刃,却于挥斩间发出轻鸣阵阵,似有一道熟悉却又有所不同的灵息系于心间。 虽非金石所铸,却生而有灵? 齐云霄自幼学剑,他用过入门的铁剑,也拿起过青霞宗镇冢之宝霞云剑,却从来没用过简陋的桃枝。于剑修而言,宝剑如衣裳,华美的灵剑固然锦上添花,但只要剑心通明,便是寻常草木亦可为剑。 第7章 他输入一段灵力,桃枝剑与他心意相通,欢快地回应着,情绪高涨,被劈黑的枝干上骤然生出蓓蕾数朵,随着“啵啵”的脆响,在灵力的灌溉下那些花骨朵尽数绽放,开得沸沸扬扬,蕊尖凝灵露,宛然一枝新折的桃花。 心中似有明悟。多情不负春意,绝境亦可逢生。 行至屋外,手携桃枝为剑,尽兴挥舞。他使出的并非曾在青霞宗藏书阁内遍阅百书的任意一门剑法,却似乎囊括了诸多道法之影。 桃枝本无锋,偏敢借东风。无情淬寒魄,至情燃心锋。 一剑挥出。 无形剑气呼啸而过,伴随着春雷的阵阵轰鸣,桃坞内,三千桃花纷纷避让,唯独剑上一簇丹色盛放,灼灼而耀目。 修为还未恢复,使出剑招后齐云霄脚步趔趄,桃枝驻地才没那么狼狈,尽管如此,他的脊背依然笔直:“枝头未绽先赴刃,刃底既发始知春。此剑,便为我新悟的至情剑法,以情为基,铸情剑之道。” 闻琴在旁边看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蹦蹦跳跳着奔过来搀扶齐云霄:“齐师弟是新悟了一门剑法吗?好厉害!” 齐云霄颔首,手掌轻抚桃枝,霞云残剑嗡鸣不已,枝上花瓣低悬茎萼,轻蹭着他的手指。 祝乘春赠他桃枝,间接引他入道,倒是费了一番苦心。 所幸他没有辜负这一枝春意。 心境豁达,周身三尺灵气迅速枯竭,被他吸体内,重塑丹田。他迅速盘溪坐下,进入入定状态。 闻琴见状,也抱着食盒乖巧地坐在一旁,给他护法。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齐云霄骤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身上气势已臻至练气圆满,只差一步,便可重入先天筑基之境。 . 午后,闻琴引他去了颠倒境和衔春涧两处熟悉环境。 所谓颠倒境,取自颠/鸾/倒/凤之意,风月道的修士多结成道侣,一同双修功法,在千劫桃坞里修炼多有不便,颠倒境便是他们日常修炼的场所。 而衔春涧坐落着大大小小数百流泉飞瀑,山间布下催生灵草的阵法,那些流淌的山泉水皆为天然“药泉”,沐浴在其中,可治愈伤势、涤肌洗髓、固本培元。 如此逛了一圈,天色渐暗。齐云霄用过晚膳,又练了一会剑法,被告知——从今夜以后,他需搬去醉胭殿,和春君同修同眠。 有些抗拒怎么办。 但想到老狐狸前几次也没对自己做什么,还送了桃枝帮自己悟道,遂暂且放下戒心。 穿过长廊至尽头,右转便是春君卧房。齐云霄敲了敲门,无人应声,推门而入。 屋内幽暗不明,幔帐未系,月光透过窗纱,垂落了一地的光影。床边摔了只熄灭的烛台,齐云霄蹲下身去捡。 “听闻今日,你新悟了一剑?” 含笑之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熟悉的戏谑嗓音。 齐云霄并未即刻理会,他拾起烛台插在灯盏上重新点燃,室内烛火一根接一根燃起,映亮了这方居所。想象之中风月道春君的卧房当旖旎动人、明艳万分,处处应透着暧昧不可言说的气氛,可此间入目皆是淡青、月白之色,相比于风月道里其他地方,倒显得素了。 驻目片刻,方转过身来,与那双狭长红眸对视:“我从前好歹也是剑修首席,悟出新剑招式有何奇怪。倒是春君大人,爱躲在暗处偷瞄人的怪癖不知何时能改一改。” 祝乘春闷闷笑着,出手如电,探向他腰间。齐云霄立刻抽出桃枝,与那人缠斗起来。 二人见招拆招,并未动用灵力,气劲削落灯花数盏,满室光影葳蕤。二十回合后,齐云霄力有不逮,气息微喘。祝乘春适时停下,伸手扶他,袖袍一甩,因气劲熄掉的灯盏重新燃起:“不错,有了本君助力,你已恢复不少,能和本君同练同练那《欲海七重天》了。三日后是十五日,这几日你与本君同寝,本君带你调息。” 剑修气匀,冷冽眉眼朝他投来一瞥:“春君大人和很多人都练过此功法?” 祝乘春闻言,挑起半边眉毛,瞳眸之中笑意灼灼:“云霄,你可是吃味么?” 将人揽入怀中,他搂着剑修精瘦腰肢,半是叹息半是回味,意犹未尽:“是啊,在和你结契之前,本君与好多人一起练过,也同他们这般摸过、抱过,还去了颠倒……” 齐云霄耳根骤红,哪怕他知晓身后这人多半又在胡说八道,可不免的还是被祝乘春轻易挑起满腔情绪,挣扎着怒骂:“无耻邪君!” 那莹玉手掌按于腰腹,输入一道平和温润的力量,以补足他方才耗损的元气,齐云霄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气得牙痒痒。 他明明是想问个缘由来着的! 他想问,《欲海七重天》他也看过了,这修炼的功法到底哪里特殊了,要和那么多人结道侣? 难不成真是传闻中,风月老祖风流成性,和谁都可以?! 剑修胡思乱想着,肩头蓦然一痛。祝乘春靠在他身后,下颌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头,琵琶骨旧伤未愈,正是那里隐隐疼痛:“本君是无耻邪君?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正义凛然的剑修首席?” “可如今——” 眼前景色骤然一花,睁眼只见月白色帷帐悬于头顶,身上躯体滚烫,轩窗外,桃花清香幽然入帐: “什么剑修首席,不还是落在本君手里了么?” 第7章 齐云霄以为会有什么尖利的牙齿咬穿肌肤、如昨夜吸血的事情再度发生; 但祝乘春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血色一点点消散褪去。 他卷过被褥,侧身躺进了里间,一言不发。月光撒在他缎子似的银发上,宛如星尘披散,银辉流转。 齐云霄微微怔愣。 是自己说得过分了? 想来也是,那人对自己襄助良多,也就是口头爱开玩笑了些,何况祝乘春是一位开派老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有些尊严脸面。他委实不该骂他。 “祝乘春。”他小声喊他。 那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春君大人。”他提高了声音,继续唤。 祝乘春照旧不理。 齐云霄咬了咬唇,抱起枕头起身—— 腰上蓦然多了只温热的手,一把将他捞了回去。 齐云霄惊恐:“你这邪君——” “嘘”祝乘春眯着红眸,微微掀唇露出森然白齿,“再骂本君是邪君,本君就把你吸成人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与齐云霄挨得极近,鼻息交融,那些白日里忽略的东西,皆在午夜潮水般涌来。 齐云霄骤然想到,自己和那人是拜了堂的啊。 那人垂着眉眼看他,脑后披散着的银发,缎子一般滑落在他的前胸,一双红眸离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齐云霄屏住呼吸。 离得近到不能再近,祝乘春忽然噗的笑出声,推开人,狐眸荡漾着乐不可支的笑意,一刹如红莲绽放:“云霄,你好不经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是听澜的徒弟,和本君隔了一百岁,本君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拍了拍齐云霄的肩膀,舒了眉目,换作一副长辈模样:“莫担心,等功法修到第三重天,桃花契就能解开了。到那时,我们再商议寻找你师父的下落。” 齐云霄还是盯着他,剑眉慢慢皱了起来:“春君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祝乘春对于这段时间逗弄这剑修小子的玩法心情颇好,手指掐着一缕银发把玩,搔来晃去的,像条乱七八糟的银狐尾巴。 齐云霄被晃得眼花,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为何要结那么多次道侣?昨夜又为何要吸我的血?” 祝乘春有些尴尬,情咒这种事情他不想说,更没必要给这小崽子说,原本只想邪门歪道一把,抓个纯阳之体来吸血,谁想到自己抓人这么准,一下子抓到了故友徒弟。 他开始胡诌:“本君以前修炼伤了根基,纯阴之体需要阳气,而纯阳之体的血是大补之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受过伤是真,纯阴之体也是真,但补充阳气就是胡说八道了。 也不知齐云霄听信没,他自己都要信了。 眸中墨色沉沉,齐云霄盯了那为老不尊的老狐狸一会儿,慢吞吞重新躺下去:“你帮我良多,以后若还需我的血,尽管来找我。” 祝乘春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个,不禁俯身,几乎要亲上那人的脸蛋:“好霄儿,你真好,你真善良,本君要爱死你了。” 齐云霄一个侧翻滚进床里,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耳根子通红:“你做什么!” 祝乘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再度蹭过去,作势又要亲他:“和我的好霄儿亲热亲热。” 齐云霄继续躲,这次躲到了床尾,怒喝:“你说了不吃窝边草的!你不讲道德!” 老狐狸眯着红眸笑嘻嘻,作势要去扯那人衣带,更过分了:“本君可是邪魔歪道,讲什么道德?” 第8章 齐云霄被逼得无法,翻身滚下榻,衣带却还叫那人揪紧了没松,这一拉一拽,腰间骤然一凉—— 常年修道练剑,齐云霄的腰身肌肉紧实而有力,充满了爆发感,如一张拉紧的弓。只不过更为吸睛的是,他腰上交错布满了数十道伤痕,伤口已结痂脱落了,但每一道疤痕都极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血肉。 褐色的疤痕纵横落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刺眼极了,祝乘春动作为之一滞。先前把人捡回来,其实是门派里其他人给齐云霄换的衣服,他那时根本没碰他,他只知道齐云霄伤势颇重,身负寒毒、经脉俱损,要用药浴疗养。 “祝乘春!你流氓!”齐云霄面色铁青,趁那人愣神一把夺回衣带系好,趿拉着鞋子,扭头就走。 红衣蹁跹映入眼帘,白发红眸的老狐狸已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也不知那厮施展了什么法术,但见大袖子轻飘飘一甩,他也轻飘飘地飞回榻上,帐顶几根绸带垂下,如绳索般系住了他手脚,眉心契纹闪烁,愈发是动弹不得。 齐云霄又羞又恼,拼力挣动:“放开我!你又要干什么!” 祝乘春双掌合十,指印连结,四条绸带扭转,将剑修扶坐起来。春君慢悠悠踱步跟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拽,又把剑修的衣带扯开掉。 齐云霄大声斥骂:“邪修!你胆敢碰我……” 老狐狸倒也不觉气恼,从床头暗匣捞了一小瓶药膏在手,细心地卷起那人上衣衣摆,食指挖了许多药膏,涂在其中一道疤痕上:“碰了你,又如何?” 齐云霄又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风月道的夜很安静,至少醉胭殿里的栖华居很安静,夜风轻摇幔帐,室内的烛台只有一盏静静燃着,晃着幽微的火光。在这般静谧的氛围中,擦过衣角的窸窣声、药膏的微凉触感,便被无限放大了起来。 齐云霄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方才喊了几声,嗓子后知后觉有些干,也不知这儿是否隔音…… 祝乘春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眉梢微扬,笑睨他一眼,手指老实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腰:“想喝水?怎么不说话?是担心本君会喂你喝?” 齐云霄沉默片刻,忍耐到对方给自己涂好药膏,祝乘春果然没做其他事,卷住手脚的绸带尽尽数松开。他默默下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回眸,眼中似有利刃寒光一闪而过:“上药便说上药,何故如此轻浮作态?” 祝乘春倚回榻上,嘴角含笑,满不在乎:“好玩儿。” 剑修冷眼轻嗤:“这么爱玩,怎么不去跟其他人玩?偏要捉弄我?” 老狐狸摇了摇头,长长叹息,眉宇间拢着一团愁云,一双水瞳似垂似闭,眨眼间换了副可怜姿态来:“我的门人弟子要么对本君敬而远之,要么已知晓本君秉性,习以为常了,哪有云霄这般善解人意,肯陪本君寻欢作乐呢?” 可惜齐云霄被骗得多了,已经不信他的鬼话连篇了。 自觉在方才的较量中略输一筹,就这么走出去实在难平心头火气,还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剑修板着张脸重新躺回榻上,睡在床沿,与那人隔开一尺距离。阖眸假寐,药膏的凉意浸透了肌肤,心头蓦然浮现起指尖搔过侧腰时的绵软痒意。 暗道莫非是领悟了情剑之道的缘故,对微末柔情敏感至此? 不对,是真有什么东西在戳他,挺刺挠的。 骤然睁眼,偏头看去,某人正伸出手指,轻刮他腰间。 齐云霄暗咬银牙:“春君大人,半夜不睡觉,又做什么?” 祝乘春睁大一双狐狸眼,努力让眼睛蹬圆变得无辜,可惜这并不能让他在齐云霄心中的形象从狐狸变成猫咪:“本君在为你调理灵息呢。”说着,自指尖输入灵力,温热能让药膏更快吸收,“云霄又冤枉我。” 齐云霄不堪其扰,有这么个爱撩人的家伙睡在旁边,清心诀再多念也无益。索性阖了眼,随他去。 一夜浅梦频发。 梦里自己回去了青霞宗,见到了一直以来挂念无比的师父。沈听澜如他幼时般抚摸他的脑袋,让他好好跟着春君修炼。齐云霄急切地想告诉师父玄冥子叛教了,伸手却抓不住那人衣摆,低头一看,沈听澜衣摆之下空空荡荡,整个人离地三尺,飘在半空。 骤然惊醒。 睁眼时天光熹微,透过纱窗映照在身侧人如玉侧脸上,银色卷睫簌簌闪烁,如一只拖尾羽蝶。祝乘春还睡着。 齐云霄默默端详。不得不说祝乘春这张脸生得确实漂亮,狭长的狐狸眼,红润的樱桃唇,睡着的时候银发柔软而乖巧地贴在颈侧,比醒时没个正形的模样好上太多。 他看不出来祝乘春是什么种类,若是妖,应当如闻琴那样留有妖的外貌特征;可若是人,得是修炼了什么功法,才会生得一头神异白发的吧? 思绪发散间,那人毫无预兆睁开双眼,于是他撞进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那分明是血一般的颜色,却含着惊心动魄的缱绻深情,仿佛要引人同陷红尘,万劫不复。 莫名的热意蔓延,齐云霄悄然攥紧拳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祝乘春倒显得十分轻松随意,他起身的时候齐腰银发悄然擦过那人侧脸,脸上痒痒的:“你醒时动静那么大,本君自然也醒了。怎么样,是不是被本君的美貌迷住了,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齐云霄垂眸抿唇,移开目光。果然这人还是安静睡着的时候比较好。 第8章 巩固灵息的三日,齐云霄白日里练剑,夜里与祝乘春同寝。那人总假借调理内息为缘由戏弄他,有时故作亲昵,俯身而来几近吻上他的脸,有时含情脉脉,在掌对掌输送灵力时忽而十指紧扣,再调戏几句某人面上羞恼的薄红。 极其恶劣。烦不胜烦。 最怪异的当属门派中人待他的态度。在得知他这几夜都在栖华居歇下后,他们看他的眼神便截然不同了,若说最初是友好中夹些调侃之意,如今便是敬畏有余了,谁见了都先行个礼,再恭恭敬敬喊一句“齐大人”。 唯独闻琴没变,每日依旧傻乎乎地黏着他,把他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天才师弟,格外照料他。 尽管他说了很多次不需要。 但小家伙倔得很,被拒绝了便委屈屈地缩起翎羽,琥珀圆眼含着水汪汪,用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可怜眼神望着他。 他只得作罢。 齐云霄询问闻琴,为何其他人待自己不同了。 闻琴眨巴眨巴眼睛,眸子里的水雾飞快消散,满脸崇拜之色:“齐师弟夜夜侍寝,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 谢谢这种厉害他并不需要。 剑修面色铁青。 闻琴兀自不觉,还要在火上浇一把热油:“闻琴和大人结契的时候,从来没有侍过寝,其他人也一样。齐师弟是不同的。” 齐云霄隐约间抓住了重点:“……那你们和春君结为道侣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小小少年伸出葱白手指掰数着:“练奇怪的功法,吃头发炼的丹,后面还要跳火池。我不敢跳,就没做大人的道侣了。很多人都不敢跳。” 这是那本欲海七重天的第一重天情丝绕和第二重天欲/火焚吧? 齐云霄眉头一皱,直觉不对:“你们那时,晚上不歇在栖华居么?” 少年茫然摇头:“不在那里住啊……醉胭殿我们都只能白天去的。” “那练这个功法之前需要夜间调息吗?” “夜间调息是什么?” 齐云霄脸色更黑。 药他可以自己涂,且他修为已稳固了,不需要调息,更无需同寝。 这可恶的邪修!又诓骗他! . 三日时光匆匆去也。 月色皎洁,千劫桃坞的中央大蟠桃树下,早早架起一方药炉。药童轻点着情丝丹所需的九十九种药材,一转头,见到他们春君大人夜夜恩宠的齐师弟朝树下行来。 那剑修身材笔挺,气势如龙,眼如墨玉,眉比刀锋,那靛蓝腰封下挂着只有春君才能拥有的白玉令牌,随着步伐前后晃动着,一尾粉色流苏点缀其间,消融了一身寒霜。 倒是和眼前的桃花夜色相得益彰。 难怪春君大人会将齐师弟带回来,夜夜纵欢。 药童不敢多看,低下头,规规矩矩喊道: “见过齐大人。” 本来快忘的一茬又被提起,齐云霄面庞乌云骤起:“嗯。” 药童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春君大人身边的红人。 齐云霄:“……”已经不愿再解释。 他白日里试图和风月道同门们解释,自己和祝乘春那厮只是睡觉,纯睡觉!但根本没人信。大家都一副“我懂”的样子,甚至还有人偷偷塞给他一些不堪入目之物。 什么催/情香、龙/阳册都是小事,还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器具。 他不想研究那些是干嘛用的! 第9章 更可恨的是整整一日他都没寻见祝乘春的身影,一腔火气在夜间攀升至顶峰。 正念着,圆月下枝影婆娑,似有一阵轻巧的风拂过桃林,红衣踏枝而来,衣摆卷了花香:“云霄儿,等久了吧?” 齐云霄提剑便劈。 祝乘春一袖荡开桃枝,一掌拍向剑修胸膛。齐云霄紧急后仰险险避过,回身以桃枝斩向那人小臂。二人打得有来有回,药童护着药材避在一侧,崇拜的眼神望向一红一蓝两道身影。 祝乘春没动用桃花契的法力,本身灵力也只调动了一层,闲庭信步于桃林中,桃花瓣在他身侧打着旋儿。和他相比,齐云霄便显得狼狈许多了,挥剑之间逐渐显出疲态,步法也乱了。 一剑刺去,却被祝乘春并指夹住枝头,那人笑得温柔:“云霄儿,气可消了?” 还未深思此言何意,听祝乘春又叹道:“昨夜是本君过分了些,云霄儿莫气,今晚本君定当好生补偿于你……” 旁边传来一阵响动,循声看去,是那躲在树后的药童,双手捂嘴,面露惊色。 齐云霄脑袋一嗡,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握紧桃枝也抽不出,干脆弃剑便走。 腰身一暖,他又被圈入春君怀抱,抬眼对上那温情脉脉的眼神:“云霄儿,是本君说错话了,你莫气,本君给你赔不是。” 好一个能屈能伸、没脸没皮的泼皮无赖。 祝乘春把桃枝塞回他的手,循循善诱道:“云霄儿,你不想恢复修为吗?不想调查你师父的下落吗?《欲海七重天》可是上古神功,每进境一层威力无穷,可不是你之前练的那些凡俗东西能比的。” 齐云霄摇头极为笃定:“我不会和你练到最后。” 玉石雕琢般的指节勾缠了他胸口一缕如墨青丝,轻轻搔刮他脖颈:“不练到最后也没关系,前三层够你恢复修为了……好霄儿,就当是为解桃花契,也依了我吧。” 齐云霄一把抽回自己的头发丝,又推开他,闷声道:“先说好,今夜过后,我不会和你同寝了。” 老狐狸点头如啄米:“嗯嗯,好好,都依你。” 祝乘春答应得这么快,齐云霄又疑心起来,这老狐狸惯会装模作样,指不定又憋了什么坏水。顶着药童时不时偷瞄的目光,他并指为剑切断一缕发丝,和祝乘春的一起掷入炉中。 等炼完情丝丹服下,他就回千劫桃坞住,非必要绝不踏入醉胭殿一步! 药童按顺序朝药炉投入药材,祝乘春点燃掌心焰,赤色火舌将药炉整个地包裹起来。随着药炉里百种药材渐渐被沥干水分、化为药粉,药童朝里面加了些灵泉水,药粉化作许多团小药液,在祝乘春的催动下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十八个粉红色药团。 动作之熟稔,神色之从容,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 风月道的开派春君竟还会炼丹?不该只会双修之术的么? 还是说这人只是炼过太多回情丝丹,熟能生巧,动作才会这般行云流水? 齐云霄眸中墨色沉沉。 祝乘春炼得很快,在粉红色药团分开之后,又过了一刻钟,便有一股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他双掌合十,轻叱道:“开!”炉盖翻开时寥寥白烟盘旋而上,药炉里,十八颗晶莹剔透、泛着莹莹光彩的粉色情丝丹赫然成型。 用两个粉玉小瓶分装好,祝乘春将其中一个递给齐云霄:“一颗情丝丹可于丹田里炼出一缕情丝,吸收灵气炼化成情丝亦可,在第二重天欲/火焚前炼得的情丝愈多愈好——云霄儿,当真要和本君分床睡么?” 齐云霄一把夺过粉玉小瓶,转头离开。 祝乘春没有跟上来。 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去,蟠桃树下空空荡荡,连药炉也撤了。 他回到了最初那间小屋。新房的装潢还未换下,绣着鸳鸯戏水合欢花纹喜被还维持着离开之前的形状,绯色垂纱上撒了星星点点的金粉,窗棂贴着大红喜字,唯有镜前一对龙凤喜烛燃得只剩底座。 夜间没有那人伴于身侧,没有那聒噪的声音骚扰他了,月光透过窗纱,漏出几分冷清。 齐云霄呆立房中,片刻后如梦初醒,取出粉玉小瓶里的情丝丹服下。 他该修炼了。 . 服下丹药后,丹田处传来一阵温热。内视看去,一缕淡粉色的丝线在内府盘桓,心念攒动间,丝线也跟随着意识摆动。 他打开玉简,默念口诀,一根粉色情丝自腕间浮现,竟瞬间掏空他丹田内全部灵力,且灵力经由压缩后威力更大,情丝灵活多变,可作捆缚之用,待凝练的丝线更多,更可化为长鞭随身相伴。 不禁想到,祝乘春修出情丝会怎么用呢?他和那么多人都练过欲海七重天,丹田中储纳的情丝该有成百上千了吧? 齐云霄眸色沉沉,欲继续凝练,却发觉脑海中总浮现那道白发红眸的身影。眯着红眸微微笑着的,揪着银发缠绕把玩的,斜倚软榻朝他勾手指的,还有总圈在腰间的那条温热臂膀…… 坏了,定是附带的作用生效了。功法上明确记载着“会对同练之人产生依赖感”,这不就来了? 没事,他是剑修,心性坚定,绝不会受区区外物影响…… 努力集中精力凝练情丝,脑中的人影也愈发清晰,栩栩如生。 完蛋,根本坚定不了一点。 修炼一度沉不下心,齐云霄打开轩窗,想吹下夜风让自己清醒清醒。一瞬月色如银瀑顷下,他举目望月,片刻失神。 今夜的月亮很圆,皎然若雪。 他“砰”地合了窗,心绪如麻。 第9章 整整一夜,齐云霄辗转反侧,寤寐难眠。 修炼吧,脑子里全是祝乘春的身影;睡觉吧,又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一个人躺在大红锦被上,和戏水鸳鸯大眼瞪小眼,冷冷清清的,根本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棂,一寸寸地移了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样的光华。 便是掩了窗,也时时可见那恼人的月光。 他睁着眼睛,不眠至天明。 许是和祝乘春同在风月道里的缘故,自修炼出那道情丝到天明,齐云霄心中涌起的渴望愈发强烈——他渴望见到那个人,渴望和那个人靠在一起,渴望闻到那个人身上张扬而安心的气息。他极为抗拒此等想法,连穿衣的动作都拖拉起来。 闻琴进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齐师弟你……昨夜没睡好么?” 接过铜镜,镜中人眉目俊朗,皮肤白皙,因此眼下两团乌青便格外醒目。 齐云霄烦躁地抓抓头发:“闻琴师兄。” 小鸟歪头:“?” 齐云霄叹了口气:“你同春君修炼那功法的时候,可会想……”面皮渐渐泛红:“可会想……”声音渐渐微弱。 小鸟持续歪头:“想什么?” 剑修咬咬牙:“可会想……黏着他,靠着他,抱着他一起睡觉?!” 他居然说了这种话……简直无地自容! 闻琴的脸蛋也渐渐红了:“咦……?没想过耶。”金发少年低下脑袋,对手指:“虽然春君大人很好!可,可闻琴只想多看看大人,不会想……”他飞快地瞄了一眼齐云霄:“不会想给大人侍寝的。” 齐云霄:??不是,他不是想侍寝啊! 不知道闻琴想岔了什么,小家伙连连摆手,急于澄清自己:“闻琴从来没有有过那种、那种想法!齐师弟,春君大人只喜欢你的!他只和你睡唔唔唔……” 面红耳赤的剑修捂着闻琴的嘴,生怕从少年嘴里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洗漱过后,他昨晚还立下的誓言——非必须不踏入醉胭殿一步,仅仅过了一晚就要被自己亲手打破了。情丝绕的作用太强烈,就算千不情万不愿,他也得去找祝乘春讨个说法,问问该如何压制。 春君每日都有早沐的习惯,可今日的浴池里空空如也。 醉胭殿里的三条通道,分别通向左侧芳华引、中间栖华居、右侧珞华阁。齐云霄从栖华居出来,又在会客的芳华引和藏宝的珞华阁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先前便觉得奇怪,白日里很少见到祝乘春的身影,只是他以前专注于练剑,忽略了这一点,如今想来这件事处处透着怪异。祝乘春身为一派之主,白日里不在主殿醉胭殿里待着,又能去哪里呢? . 风月道南峰,衔春涧。 一道苍崖豁然中断,飞出百条银龙洪波。瀑流撞上嶙峋山石,化为千万碎琼乱玉,直直坠入千丈深渊之底。 衔春涧涧底是一方幽绿水潭,深不可见底。在水潭后方有一暗道,被水帘阻隔着,寻常难以发现。 此时此刻,齐云霄四处寻不见人影的祝乘春,正孤身一人待在暗道最里面的洞窟里。只不过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算好——银发披散,衣衫大敞,左胸那团桃花纹一夜之间蔓出数条枝桠纹路,正随着胸膛的起伏如活物般蠕动着。 第10章 是情咒。 祝乘春长睫垂落,眉峰轻蹙,额间少见地渗出些许薄汗,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截粉红色的情丝。 从前和那么多人同练情丝绕,情咒汲取他人情欲化为己身力量,却从未如这次一般,反扑得如此凶猛。 多情者自缚,怀柔者自伤——这是情咒的禁制。只要祝乘春动情,无论是什么情,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情咒都会吞噬他的心血,将他推向道毁人亡的深渊。 他看似随意倚靠着石壁,身体却是紧绷的,一团精纯灵力护住心脉,正努力地压制那股反噬之力。 蓦地,胸口再度传来一阵钻心剧痛,这次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喉头溢出血沫的甜腥气,他紧咬牙关,咽下那口血,指腹揩去唇畔血痕。 洞顶水珠滴落,在地上砸开一小片一小片水洼,倒映着闪烁的影子,有脚步声自洞口传来。 “原来你在这里。” 齐云霄逆光行来,抱臂而立,皱眉俯视眼前之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祝乘春比较狼狈的模样——衣裳半脱凌乱不堪,束发的簪子和发带都没了,脸色白得像纸,可那双狐狸眸里的血色愈发秾艳惑人,像个——急需补充精气的妖精。 祝乘春将指尖血迹捻掉,扬眉勾唇一笑:“你怎么找来的?” 剑修闷不作声。他自然不愿承认,自己是通过情丝找来的——离祝乘春越近,那股感觉越强烈。他站在衔春涧悬崖边上时,还不太相信祝乘春能躲在悬崖底下。 目光落在对方白皙肌肤上,一瞬凝住:“这是什么?” 一簇妖艳怪异的桃花纹生于那人左胸胸膛,枝叶舒展,栩栩如生。然而细看之下,那些纹路虫子一样缓缓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老狐狸朝他勾手,一双眸子半眯着,眸光缱绻又惑人:“你过来些,本君告诉你。” 齐云霄试探着往前踏出一步,原本歪歪斜斜瘫倒着的春君骤然暴起,五指成爪抓向他的脖子。齐云霄早有准备,几个纵跃跳开就往溶洞外面狂奔而去。 祝乘春声音远远地跟来:“好霄儿,你怎么学会诓人了?” 等了一会不见人追来,齐云霄折返回去。春君靠在石壁上,咽不下的血从他捂嘴的掌缝慢慢渗出。 见他去而复返,老狐狸眸光一亮,随即眉目哀怨起来:“云霄儿,你说了只要本君想要血,都可以找你的。” 齐云霄站在离他较远的距离:“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来找我,偏躲在这里。” “本君习惯了啊,本君以为这次也可以自己压制住的”那双狐狸眼含着水光,似怨似嗔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负心汉,“本君真的好想要,好霄儿,快给我吧。” 齐云霄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你等着。” 他离开洞穴,回来的时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碗,割破手腕,放了满满一碗血。他把碗放在地上,迅速退开,警惕地盯着那人动向。 祝乘春一只手扶着石壁,勉力站起来一半,双腿颤抖不堪,又惊呼着软倒在地。白发红眸的美人儿眼角垂泪,唇角染血,流露出哀怜之姿,见他不为所动,开始往碗的方向爬。 齐云霄:…… 到底是真弱还是装弱啊,他怎么有点怀疑呢。 不过那人要是真的有力气,早该用桃花契逼他主动过去了吧。 到底看不下去,他端起碗走过去:“罢了,你还是坐着吧,我喂你。” “!!” 碗飞了出去,砸了个稀巴烂。他被大力掼倒在地,眼前是滴水的洞顶和祝乘春含笑的眉眼,一双眸子里,嗜血的欲望明晃晃。 “喝碗里的多没意思,还是新鲜的好。” 尖牙来来回回刮蹭着,仿佛捉到猎物的猛兽犹豫要从何下口。齐云霄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摸到对方后脑,用力一按。 于是肌肤被刺穿了,血流了出来。耳畔传来那人有些急促的吞咽声。 心中一直以来渴望见到祝乘春的焦躁情绪也渐渐平息,失血过多的身体有些冷,对方的覆上来的温度却又恰好补足了这一点。 “祝乘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嗯。”对方埋头吸着血,柔顺银发滑过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 “我只修炼了一缕情丝,就忍不住想和你相见。” 未尽之言是,若继续修炼下去,岂不是要日夜黏在一起,方能抵消满腹愁绪? 祝乘春终于消停下来,指腹一抹,被咬的伤口瞬间愈合:“想不到云霄对本君情根深种啊。” 齐云霄脸色一黑,手脚乱蹬,想爬起来。 “好了,好了,别动,本君答应你便是”祝乘春将他扶起,向他心口输入一段灵力,“可好些了?”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有所缓解,齐云霄低声道一句多谢,破天荒地没急着从那人怀抱里挣脱出去:“你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指尖戳了戳那人胸口,那朵原本已经收敛起来的桃花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想被吸干就别乱碰”祝乘春一把握住他的手,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正经起来,“说与你也无妨。这是情咒,本君用它吸取他人情欲修炼,代价是自身不能动一丝一毫的情感。” “你一直想知道,本君为何要同你修炼那《欲海七重天》,是也不是?因为本君得到的合欢宗传承里提到,只有把这本功法练到极致,才能寻出打破情咒的契机。” 虽然老狐狸总骗他,但齐云霄直觉这家伙刚才的话是真的。他下意识问道:“那你为何不修无情道?” 祝乘春眉毛一撇:“无情道?本君偏不。区区情咒,还能左右本君想法?本君修的是风月道。终有一日,本君要让天下人知道,风月道并非什么淫邪之首,而是人间的至情大道!” 第10章 情丝绕不仅让齐云霄彻夜难眠,也让祝乘春情咒复发,乃至受伤吐血。得知这一点后,齐云霄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怎么看都是吐血比失眠更严重! 他决定暂且离开风月道,待到突破第二重天,情丝绕的效果能有所压制。 要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闻琴。 祝乘春是这么说的:“闻琴心有芥蒂,迟迟无法入道。你出去也是出去,正好带上这小家伙,免得他一个人迷路。” 齐云霄接过茫然懵懂却一脸兴奋的雀妖:“……你的情咒怎么办?” 祝乘春顿时眉开眼笑,心情颇好:“云霄儿竟也会主动关心我了,本君深感欣慰啊。” 齐云霄:“说人话。” 老狐狸笑嘻嘻的,捏捏他的脸,被剑修一把拍开不安分的爪子:“别这么严肃嘛,真担心的话,你放点血让本君炼几味丹药,本君想你了就吃一颗,准保药到病除。” 齐云霄捏了捏眉心。这人委实太随意了些。情咒这等凶猛之物说起来轻描淡写,好似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昨日那个被反噬吐血的是谁? “你就不怕我从此远走高飞,你再也寻不见?” 祝乘春耸耸肩:“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云霄儿会弃下本君不管不顾?” 他话锋一转,笃定极了:“你放心,只要是本君想见的人,天南地北,不管他身处何地,本君一定会来到他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红眸灼灼,唇含浅笑,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眼前一人入眼。 哪怕知道此君惯会装模作样,但那饱含深情的目光,还是不免令人心旌动摇一瞬。 齐云霄偏开目光,面上发烫。 在被放血炼丹后,齐云霄又修养了几天,确保己身状态恢复后,带着闻琴踏上寻翅之旅。 . 他们所处的大陆叫中天青霞境,是以天下第一仙宗青霞宗得名。这片大□□面环海,在其周围分布有零零散散许多小陆地,而在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块较大的陆地,分别是东极紫微垣、南柯妙檀洲、西绝昆仑巅、北冥玄墟域。 “本君当年欲渡沧溟北海修炼欲/火焚时,在小舟上捡到了闻琴。” ——也就是说,闻琴最有可能来自于中天青霞境北方边境,或者更远一点,在隔了沧溟北海的北冥玄墟域和其他北方小陆地。 风月道内设有传送法阵,可以传送至中天大陆上门派的各个分舵,听起来极为便捷。 只是齐云霄忽略了,风月道这种“闻名遐迩”的双修邪/教,分舵还能是什么正经之地? 睁眼时所见之景尚属正常,触目皆是典雅清贵的装潢内饰,屋子当中摆放着一整套黄金檀木桌椅书架,泠泠青瓷隐帘隙,袅袅燃香绕画屏。 但书架上摆满的粉红色书册、桌面上几样器具及锦盒里供人观赏的金银细链,越看越不对劲。 齐云霄觉得熟悉,好似在哪见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管事模样的清瘦青年引领十来个侍女侍从站在一旁,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到突然出现的剑修腰佩白玉,他顿时喜笑颜开,作揖道: 第11章 “您就是首席大人吧?春君大人提前传信说您会来。在下乃风月道分舵之北临城风月楼楼主郁从白,领下属在此恭迎大人莅临。” 风月楼? 齐云霄想起来了,这些书册器具,不就是风月道里同门曾经送他的淫/邪玩意儿?它们能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风月楼恐怕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罢了,只是个歇脚之地。 郁从白又对齐云霄身侧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张望的金发少年深深一揖:“想必这位便是闻公子了?二位大人的上房在下已准备妥当,请大人们随我来。” 齐云霄微微颔首,牵着闻琴跟随郁从白离开房间。甫一踏入庭院,耳边便传来一阵鼓喧乐声,伴随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循声望去,不远处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楼高七层,每一层檐角垂绯纱、悬金铃,楼中灯火通明,人影绰约,正是名副其实的风月之地。 郁从白微笑着:“风月道下辖分舵风月楼在每座城池皆有开设。听闻大人不喜这些,在下带您去后苑清静些的幽阁入住。” 齐云霄暗道老狐狸安排得还挺妥当:“多谢了。” 穿过一道圆形门洞,双耳为之一静。低头看去,风月楼沿着墙根设有隔音障,阵法将外间喧哗隔绝开来,而幽阁是后苑里的一座环形双层小楼,共设十二雅间。 踏入楼中,只见幽阁中央有一处造景水池,银纹玉髓雕成的一对玉龙横卧池中,双龙缠尾,鳞片厮磨,在水波粼粼的映照下,龙身仿佛在动。从龙嘴里吐出清泉两道,浇灌着满池绯红烟紫的莲花。 齐云霄一把遮住闻琴的眼睛,拖着小少年上二层。 在楼梯口,他们正好碰见一双男女先后从同一间房内出来。男子身穿青岚门修士的衣服,青灰色衣袂绣有重重山峦;女子衣着轻薄,看起来是风月楼的人,她耳缘生着淡色翎毛,竟也是只禽妖。 闻琴多看了几眼,扯了扯齐云霄的衣角,欲言又止。 等到了二人房间,闻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琥珀圆眼亮晶晶的,小脸浮现着欣喜若狂的表情:“我见过她!她叫绿绮,是主人朋友的灵宠。” 齐云霄略作思索:“那你可记得你主人在哪片大陆?隶属于什么势力?” 少年茫然摇头:“不、不记得了……” 他揪着衣角,满脸无措:“齐师弟,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总是麻烦别人,路不认得,记性也很差。主人说得对,离了其他人,我就是个废……” “瞎说什么”齐云霄看着眼前低着脑袋委屈巴巴的闻琴,自觉不会安慰人,只好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脑袋,“说了帮你找翅膀,我不会食言,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你没你主人说的那么差劲,嗯?” 至少现在有了绿绮作为突破口,寻个时机找郁从白问问。 郁从白原本给二人备下的是两间房,但考虑到房间设有隔音障,万一有突发状况来不及应变,齐云霄让闻琴和自己住在一起,少年睡床,他打地铺修炼。 北临城离风月道万里之遥,情丝带来的影响随距离变得微乎其微,他正好趁此机会潜心修炼,在与祝乘春相见前多多储纳情丝。 修炼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到了傍晚时分,正是弦乐暂歇,舞姬乐伶稍作休息的时辰。 厢房门骤然响起敲门声。闻琴打开门,一身红裙的绿绮站在门口,见到少年就是一顿批: “焦尾,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少主为了找你,把所有的金翅雀都抓走了!我要不是走得早,也会被关起来!” 闻琴怔忪片刻,恐惧的泪光盈湿眼眶,身体簌簌发抖:“啊?都、都是我的错,我要怎么办……” 绿绮还欲呵斥什么,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横插于二人之间,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 齐云霄横眉冷对,抱臂在胸,将身后少年挡了个严严实实:“怎么个事?” 绿绮眯眸上下打量一番齐云霄,似乎有些畏惧剑修身上的锋利剑意,但很快她一咬银牙,握紧双拳,轻哼一声:“你是不是叫齐云霄?哼,你都自身难保,还想管九寰通宝的家务事?” 九寰通宝之名如雷贯耳,齐云霄脸上也不禁浮现讶然之色。 若说青霞宗是中天青霞境的庞然大物,那么这个叫“九寰通宝”的商行,则掌控了北冥玄墟域的所有玄晶矿脉,控制着北冥大陆的修道者们最最重要的东西——修炼资源。 绿绮见他如此,更加得意:“我就告诉你吧,我的上一位客人是青岚门的大人,他已经认出你了,方才匆匆忙忙出门,是回门派找帮手去的,你还是快走吧,带着他——” 闻琴害怕地缩了缩。 绿绮又哼道:“他叫焦尾,之前擅自出逃,少主为了找他,把金翅雀一族倒腾了个底朝天!能找到的雀妖都被关了起来!你们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就快快乘上今夜北渡的大船,把焦尾送回去吧。” 郁从白在这时姗姗来迟,脸上满是歉意:“首席大人,是我办事不力,让您走漏了行踪,青岚门的人正朝风月楼围过来了,您看您想去哪里避一避?” 齐云霄思索片刻,果断道:“那就麻烦郁楼主送我和闻琴去北冥玄墟域了。” 郁从白点头称是。中天青霞境里到处散播着齐云霄的通缉令,不管去哪个城池都不安全,不如去别的大陆躲避下风头。 他快速叫下人给两位大人安排船票,一路护送二人前往码头。 绿绮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慢悠悠地离开幽阁,登上风月楼最高层。她远眺着,直到看见沧溟北海浮起荧光点点,看见港口的北渡灵船扬帆,看见风月楼外自己的上一位客人领来一大帮修士围住这座楼。 她忽然间笑了,松开一直以来攥紧的双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 有一点她隐瞒了,少主根本不只是囚禁金翅雀,那些答不出焦尾下落的族人,尽数被割翅虐杀! 绿绮原本是逃不掉的,是她的亲妹妹绕梁帮她引开了商行的追兵。可她却只能躲在乱石后面,眼睁睁看着绕梁被割去双翅,倒在血泊中。 连为绕梁敛尸都做不到。 她如何能不恨! 若非焦尾出逃,少主又怎会拿其他金翅雀泄愤! 不过只要上了九寰通宝的北渡船,就逃不掉了。焦尾,少主的怒火,不知你能承受几分? 金翅雀一族的亡魂,该血债血偿了! 大仇得报,一颗心变得轻快起来。她闭上眼,忽地向前倒去。身体在下坠,她听见耳畔风声呼啸中,传来绕梁的歌声。 四野惊呼一片:“有人坠楼了!” 第11章 沧溟北海,广袤无垠,世人不知其广,亦不闻其深。海洋隔开了北冥与中天两方大陆,孕育着强大凶猛的海兽。它们蛰伏于深海之中,隐藏在巨浪之下,偶在狂风暴雨中向世人展露一线危险的深蓝尾鳍,伺机吞噬渡海的行人。 两方大陆相隔甚远,唯有大型宗门才拥有跨海的传送法阵,且动用一次需消耗大量玄晶。普通人渡海,自身灵力根本无法支持长时间使用飞行法器,只能靠船北渡。 九寰通宝以玄晶交易和北海中的霸主达成了协议,唯有他们商行的船只能平稳渡过沧溟北海。至于其他人,那就听天由命了。 齐云霄和闻琴在船上休整了一晚,第二日清早行至甲板上。但见长空尽头,朝阳冉冉而升,霞练万道,铺开海面千顷碧波。 齐云霄活了三十年,前十年的记忆冥冥杳杳、不知归处,后二十年足不出户地待在青霞宗,何曾亲眼见过如此苍茫天地。闻琴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耳缘的翎羽轻轻颤动着,兴奋极了。 一道浓重的阴影忽然盖过船身,空中传来猛禽的嘹亮唳叫,几欲划开碧涛。 仰头望去,一只通体金灿灿的大型灵禽舒展双翼,从船只上方急速掠过,掀起的劲风将甲板上的人刮得东倒西歪。它的速度比北渡船快上不少,鸟背上亦站满了人。一眨眼功夫,满身金羽的灵禽化为天边小黑点,继而消失不见。 甲板上的其他修士站稳身体,不断发出钦羡之声: “是九寰通宝驯养的金翅鸢啊,飞起来竟这般神速。” “可不是,乘一次老贵了。” “据说它们一日便可横跨沧溟北海,比北渡船快上十倍不止。” 闻琴仰望着天边的黑点,一双琥珀色圆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之色。这样强健勇猛的灵禽,是自己这只生下来只能供人观赏、替人歌唱的宠物灵禽不能比的:“要是闻琴也有这么大就好了,闻琴可以驮着齐师弟快点渡海!” 齐云霄敏锐觉察到小家伙的自卑情绪,不禁揉揉他的金发:“你无需变成其他模样 。你就是你,生于世间,自有你存在的道理。” 小家伙将脸缩在他的袖子里,翎毛欢跃,在海风中微微张开,乖乖应了声:“嗯!” 甲板上除了他俩,还有不少渡海的修士。昨夜走得匆忙,郁从白准备的是普通船票,因而他们要和百人同挤一船。 第12章 吹了片刻海风,想带闻琴回去时,肩头忽被拍了一下。 齐云霄回首,拍他的是个陌生修士,身材短胖,笑容和善:“这位道友,要去北冥玄墟域吗?” 齐云霄不明所以,想到青霞宗到处散布他的通缉令,莫非眼前人亦为此事而来?不禁面色微肃,颔首示意,右手悄悄按在了袖中小乾坤袋上:“是,道友有何见解?” 那修士却将目光投向齐云霄身侧的金发少年:“他是你的灵宠吗?” 齐云霄心生疑窦:“道友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修士点点头,左右张望一二,与他压低声音道:“道友,你不知道九寰通宝的少主正在大肆捕杀金翅雀吗?被那位大人撞见的雀妖都得没命,你怎么还敢带你的雀宠北渡!” 齐云霄心下一惊,这和绿绮说的不一样啊?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微沉。青岚门的围堵猝不及防,他二人走得又太匆忙,如今细细想来,绿绮为何要大费周章逃来中天青霞境?怕是对他们有所隐瞒。 闻琴翎羽瑟缩起来,怯生生地拽着他的袖子:“齐师弟……” “嗯?”齐云霄随意应声,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跳海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被自己否决了,以他的修为,再带闻琴一起,跳到海里绝对是十死无生。他转念想到,北渡船行经周边小陆地,他是否可以带闻琴先行下船,避开那位九寰少主的搜查? 他的脸色几经变幻,尽数落在对方眼中。那矮胖修士十分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个锦囊:“看起来道友对北冥大陆的捕雀令并不知情。我这里还有两枚易容丹,便赠予道友吧。” 这份萍水相逢的雪中送炭,令齐云霄心生感激,他正愁直接带闻琴走会被船上的人扣下:“多谢!不知道友名讳?若我能带他安然渡过难关,往后定登门道谢。” 矮胖修士微微一笑:“我姓悯,单名一个鹤字。” 悯鹤悯鹤,怜悯的悯,禽鹤的鹤。 齐云霄将此人容貌记住,连房间也不及回了。他拉着闻琴行到船上一处无人角落,急切道:“闻琴师兄,如果绿绮骗了我们,那么北冥玄墟域就危险了。我想服下这颗丹药,在中途下船,先寻个藏身之处,再打探情报。” 他拿出锦囊之物,两粒丹药色泽微黄,捻之落下细粉,嗅来微香,是易容丹没错。 闻琴咬了咬唇,有些犹豫地接过易容丹,并不急着吞下:“可……可是,主人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 齐云霄揉了一把他的小脑袋,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我不管你那主人以前是什么样子,可是人都会变,万一他疯了,非要杀你怎么办?我的修为不足以护你,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闻琴乖巧点头,齐师弟说的也没错。他吞下易容丹,紧紧牵着齐云霄的衣角,跟在人身后亦步亦趋。 二人均改变形貌,齐云霄原本冷峻的眉眼消减五分俊朗,变得平凡了许多,一身霜冷之气也略微收敛;闻琴的耳后雀翎和醒目金发均隐去了,身量也拔高一节,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少年。 为了不引发怀疑,齐云霄回到甲板上,同其他修士一样随意走动,佯装欣赏海面风光。 然心境改变后,所见之物便不再豁然开朗。天边卷来乌云成集,阴沉沉地压在心头。远方沉静无波的幽蓝海水似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欲将旅人拖入不见底的深渊。 却不曾发现,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自他和闻琴身上悄然散开。 . 一个时辰之后。 前方隐约浮现出陆地的轮廓。去往泊客洲的行人皆整顿行装,齐云霄带着闻琴混入其中,和人流一道下船。 泊客洲,北渡航线行经的第一片小陆地,来往行客大多将这里看作临时歇脚处。 下船不久,便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身上。齐云霄心中一跳,忙带着问琴踏入泊客洲的繁华地段。他对此地不甚熟悉,却也凭借身法甩开身后的追踪视线,拐入一条小巷。 正欲穿行至另一条街,迎面撞上一行人。领头的,正是悯鹤。 齐云霄的心猛然一沉。 悯鹤咧开嘴笑了,左右招了招手,十余修士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 “本想到了北冥玄墟域再动手,稳妥些,谁知你们警惕心这么重,在泊客洲就下船了,可惜——我给的易容丹,可加了寻痕香,不然还真让你们跑了。” 他眼中闪过兴奋的凶光:“少主有令,献上雀妖翅膀一对,可得玄晶万枚!” 随着这声令下,商行的几个船员手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法器光芒,猛地扑将上来! 齐云霄早有准备,一把抽出桃枝剑,剑气激荡,桃花灼灼,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花瓣瞬间化为伤人利器,将围上来的几人扎得血肉模糊! 闻琴躲在齐云霄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巷外挪去,眼看即将逃出包围圈,那领头的悯鹤气势骤涨,圆滚滚的身体如炮弹般直直撞来。齐云霄的剑正好荡开几人,空门大开,他被迫伸出左手,和突然发难的悯鹤对上一掌。 轰!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左右白墙纷纷裂出数条裂纹。 到底修为不敌,齐云霄被这一掌打落数丈远。他倚着桃枝剑大口喘息,内息翻滚,喉间尝到一丝甜腥。 剩余之人一拥而上。他支起剑尚能勉力抵挡,却顾不上身后的闻琴了。一张金色大网铺天盖地,将落单的小家伙困住。少年在网里扑腾,看他们围攻齐云霄,急得快哭出来: “你们要抓就抓我!和他没有关系!主人要找的是我!我是焦尾!我就是主人要找到焦尾啊!” 悯鹤冷眼旁观,虐杀灵禽太多次,对这类雀妖的垂死挣扎已司空见惯。何况这小少年有胳膊,怎么可能是少主要找的焦尾公子? 他抬抬下巴,便有个修士压住闻琴,用力拽开闻琴臂膀;另一个修士拎了把青锋刀阔步走来,他扬起刀锋,对着小少年的肩膀狠狠砍下! 齐云霄来不及阻挡,目眦欲裂:“不要!” 悯鹤和其他人睁大了双眼。 并没有如他们意料之中的喷血如泉,少年的胳膊骨碌碌滚落在地,迅速化为一对枯萎的灵参。 闻琴跪坐着,一言不发,身体颤抖如筛糠,恐惧的泪珠大滴大滴从眼眶滚落,滑过金色的细软发丝。不知何时他已恢复了原本样貌,艳红的血晕染了一圈袖口,又溅在他耳后翎羽上。 肩膀处春君大人为他亲手缝的线,断了。 在风月道无忧无虑、不必为他人献唱的明媚春日,似乎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 第12章 接二连三的变故频发,齐云霄再顾不得许多。自丹田逼出情丝,一把炸开围着他的几个修士,他飞奔至闻琴身侧。出乎意料的是悯鹤没有阻拦他,他一把扯开大网,将小少年紧紧拥在怀里,翻看那人肩头伤势: “闻琴?闻琴!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金翅雀似终于从濒死的麻木中苏醒,他双唇颤抖,喉间逼出雀啼声声,凄厉若泣血,耳后翎羽簌簌抖动,小家伙被吓坏了。 脚步声起,原是悯鹤腆着张笑脸缓步行来,齐云霄冷冷抬眸,左手护住闻琴,右手握紧桃枝,霞云残刃清光烁烁,剑指那笑面虎喉间。 “道友,都是误会,你我不妨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嘛。” 这矮胖修士讪笑着,两颊肥肉抖动,稍微侧身避开锋利桃枝,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语气甚至带上了三分谄媚:“原来这位小公子没有翅膀……是鄙人疏忽了,他极有可能是我们少主要找的焦尾公子。为了不让误会加深,那么还请齐道友和闻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当然,如若齐道友不愿意”他笑着补充了一句,周围修士纷纷围拢过来,逼迫齐云霄让步,“我们也有别的法子只带这位小公子走。” 齐云霄不吭声,只是将少年抱得更紧,他一双黑眸似星落寒潭,浑身气息愈发如霜雪冷冽,独居首席之位近二十年,即便被打落骨血重新来过,长年累月修出的凛冽剑意仍不可忽视,来自剑修的沉沉威势让那些修士谁也不敢先近前一步。 他知道这种威慑只是暂时的,那根修出来没两天的情丝方才被他用了,丹田内空空如也。看来剩下的情丝丹也要寻机服下了。 自离开风月道,自己轻信于人,接连踩中两个骗局,陷入如今被动境地。 脑中蓦然浮现出祝乘春的脸。如果风月道的老狐狸在此,会怎么做呢? 心脏隐隐酸涨,似乎从中破开一个小口,那十五夜的皎然月光再度流泻了满身。丹田之中气息几经变幻,复凝出一根情丝虚影。 一瞬恍然明悟。这欲海七重天的修炼法子,和他惯常的修炼之道有所不同。 情道,并非其他修炼大道,要汲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它是百年枯木忽逢春,是不眠月色浸衾枕,是那如鲠在喉,却又嚼不碎、咽不下、吐不出的满腹愁思。 第13章 丹田内的情丝虚影蠢蠢欲动,但在场之人皆虎视眈眈,显然不是深究修炼之道的时候。他努力撇开这不合时宜的思绪,思索对策。 第一重天情丝绕相当于修真功法里的筑基期,再并上自己的剑道造诣,对付其他筑基修士绰绰有余,却打不过如悯鹤这样拥有浑厚真元的金丹修士。 闻琴原本蜷缩着,小脑袋埋在齐云霄衣袖底下瑟瑟发抖,发觉双方对峙的中心点在自己之后,他拱开袖子,轻声道:“齐师弟……” 齐云霄低头看去,小家伙圆鼓鼓的面颊上挂着泪珠儿,眼底深藏恐惧,但他执意说道:“我可以和他们走的。” 齐云霄摁住他:“我不放心你。你那狗屁主人因为个莫名缘由,就能虐杀这么多你的同族,他又怎么会放过你?” 闻琴金灿灿的睫毛被泪水糊成一片,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所以闻琴更要回去了。闻琴不想因为自己害死更多族人。” 齐云霄暗暗扣住小乾坤袋里的粉玉小瓶,剩下的八颗情丝丹囫囵吃下,也该能摆脱悯鹤这些人:“你若不想去,谁也不能动你分毫,春君将你托付于我,我怎么能看着你置身险境?” “没事的,齐师弟”闻琴眨眨眼睛,露出个明媚的笑脸,“已经足够了。在风月道里和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是闻琴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闻琴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他努力地从齐云霄怀里钻出来,抖了抖耳后翎毛,一双琥珀圆眼在周围修士和悯鹤身上扫了一圈:“走吧,带我去见主人。” 齐云霄把粉玉小瓶攥在手里,抬脚跟在少年身后。这是闻琴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但他必须看着小家伙安全抵达。 悯鹤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齐道友果然是聪明人。” 那据说坐一趟需千百枚玄晶的金翅鸢,齐云霄也体验了一回。金翅鸢身比渡船小上一圈,宽阔的背羽上安置着宫殿类法器,可供来往旅人休憩其中。 他和闻琴被强制分开去了两个房间。再相见时,他差点没认出来小家伙。闻琴换上了一套金缕玉衣,走起路来身上的玉片相互碰撞,传出鸟鸣似的清音;一头原本随意扎成马尾的金发梳成高高发髻,掐丝金冠上插了根华丽无比的金翅凤羽。胸前挂着一把纯金长命锁,腰缠百种珍稀宝石编织的百宝带,袖口还坠着叮当作响的玉器铃铛。 就是两条袖子空荡荡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协调。眼眶红红的,大概刚哭过。 闻琴就是焦尾,看起来已经确定了。悯鹤跟在少年屁股后面,捧着装着一对枯萎灵参的锦盒。他姿态放得更低,脸上满是讨好的笑:“焦尾公子,小祖宗,别哭了。您看,您师弟全须全尾的,商行没有为难他。” 小少年委屈哼唧,才不理他,一跟头栽进齐云霄怀里,一身金玉叮叮当当响个没完。齐云霄刚接住这颗易碎的宝石球,悯鹤夸张的声音随后而至:“焦尾公子,您别蹭了,头上的金羽都歪了,给少主看见不好!” 闻琴身子一僵,乖乖从齐云霄怀里退出来,一扭头泪眼婆娑地瞪着悯鹤:“我不喜欢你,你出去!我要和齐师弟单独待一会儿!” 得了训斥,悯鹤放下灵参,忙不迭像球一样滚了出去,吩咐外面的人看好焦尾公子之类的。 齐云霄替闻琴扶正发髻上的凤羽,心中越发沉郁。小家伙眼巴巴地瞅着他,却不敢像从前在风月道时随时随地扑过来撒娇了——他害怕弄乱衣裳,太失仪了,主人会不高兴的。 那时候闻琴总蹦蹦跳跳地跟在齐云霄身边,非要照料他的起居,一刻也不愿停下;如今少年身着华裳,琳琅环佩,却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像是被永远困锁笼中的金丝雀,再也没法振翅飞翔。 齐云霄望向窗外,底下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金翅鸢速度极快,人站在上面却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他默默想,从这里跳下去……好吧,比跳船生还的几率更小。 闻琴蹭过来,慢慢地靠在了剑修的肩膀上。他保持身体不动,让玉片不发出声响,金色睫羽越垂越低。 他说:“我好累,身体好沉。齐师弟,闻琴可以靠着你睡一会儿吗?” 齐云霄没说话,抬手遮了他的眼帘。 . 这只金翅鸢飞得比寻常渡海的鸢鸟更快,不过小半日就要到目的地了。 悯鹤敲了敲门,喊了几声。闻琴恋恋不舍地坐起来,木然地任由悯鹤带人给自己整理了一通衣襟首饰,才跟着剑修一同走出门。 北冥玄墟域已近在眼前,远眺而观,大陆好似一只玄黑的大龟。在陆地之上,云层之间,一架流光溢彩的金色飞辇悄然停靠云端,辇轿上插满了张扬热烈的五彩羽毛,像是专门为了讨某人欢心特意插上的。 金翅鸢低低唳叫一声,展翼悬停空中,一向高傲扬起的头颅乖觉垂下,不敢正视羽辇。手捧鲜花的十位雀族少男少女围绕在金翅鸢周围,撒下纷纷扬扬的花瓣。 “恭迎焦尾公子回家!” 闻琴不禁后退半步。 雀族们化为飞鸟原形,头衔尾,一只连着一只,在金翅鸢和羽辇之间形成一道五彩的桥。很明显,他飞不过去,九寰少主让他踩着同类的身体过去。 可他不愿意。 都是禽族,为什么非让他踩着别的鸟儿过去呢? 明明知道他不能飞,为什么不让羽辇落地,他可以走过去的啊? 金翅鸢上悯鹤等一干商行之人完全没有帮少年的意思,乌泱泱的脑袋垂了一片。静默的氛围弥漫,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闻琴往前推了一把。 闻琴仓惶无措,眼里又起了水光,踌躇再三,小步往雀桥挪去。眼前却忽地出现一只白瓷般的修长手掌,指腹间有着长年累月练剑磨出的茧子。 是齐云霄。 剑修已祭出桃枝剑,先行踩了上去,长眉舒展,星目熠熠,向闻琴伸出手:“来。” 闻琴咬了咬唇,眼里的泪水打着转儿,强忍着不掉下来。他被齐云霄拦腰抱起,放在了身前,这是他第一次踏上飞剑,齐云霄一只手护着他,另一只手掐了剑诀,桃枝剑顺利腾空。 他盯着对面的羽辇出神,忐忑于主人是否生气,可他更不想踩着同类过去。 鸢鸟和羽辇相距并不远,十只雀妖首尾相接便可抵达;可鸢鸟与羽辇又隔了那么远,像一颗心与另一颗心之间的距离。 终于飞到羽辇上,齐云霄得以看到这位九寰通宝商行少主的真容。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少年,眉如远山含黛般温润,眼尾却噙着一抹病恹的红,平白给他增添一分戾气。他穿着素白的衣裳,宽大袖袍显得露出的手腕骨瘦嶙峋,左臂上架着一只弩机,他正用绣了海棠花的绢布细细擦拭着弩身。 可下一秒,他骤然举起臂上烬芳弩,尖端对准金发小少年,右手拨向机括。 齐云霄脸色大变,一把拽着闻琴避开。 “咻——” 弩箭破空激射而出,身后传来一连串入肉的沉闷响声。 “噗噗噗——” 闻琴想起什么,猛地回头,他身后的正是那道雀桥。弩箭爆开了第一只雀妖的脑袋,洞穿其脊骨,来势丝毫不减地射向下一只。 空中爆开血花,十只金雀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接连自云中坠落,连毛带皮,砸了个粉身碎骨。 弩箭回返,箭尖温血未沾,孔折枝秀气的指间碾碎一朵海棠,将花汁涂抹在箭身上。 “他们没能履行搭桥职责,留着也没用”孔折枝淡淡一笑,抬眉扫向面色苍白的金发少年,语气温软,“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回来我身边,对吧,焦尾?” 第13章 投来的目光清澈温和,话语关切备至,全然不见方才出手的狠厉。 齐云霄举步挡在了闻琴身前。 这什么九寰少主果真是个疯子! 他早该服下情丝丹,带闻琴从泊客洲直接跑路! 轮椅上的清瘦少年眼神微暗:“焦尾在外面认识了新朋友?不和我介绍一下吗?” 一阵金玉相击之声从身后响起,小少年同他擦肩而过,低眉顺目站在孔折枝面前。 孔折枝笑道:“去了趟风月道,胆子倒变大了。看来那位春君把你养得很好。” 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听说,中天大陆巨擘青霞宗,最近在通缉一名宗门叛徒,说其盗走了镇宗宝珠,还和邪魔歪道勾结在一起。” 他看着齐云霄,眼神真挚,似乎真的只是在询问这件事:“不知焦尾的新朋友对此通缉令知晓否?” 是明晃晃的挑衅,更是暗戳戳的威胁。 齐云霄毫不怀疑,这个看似病弱无害、实则冷血无情的九寰少主,已经打算将他扣留下来,押送给宗门了。 还能顺便同青霞宗做笔交易。商行何乐而不为? 闻琴和孔折枝相处多年,如何听不出主人的弦外之音,小家伙慌地抬首倾身,耳缘翎毛疯狂翕张:“他是我在风月道的师弟,对我很好的,主人你不要伤他!” 第14章 孔折枝笑意更甚,檀目含着丝责备之意:“焦尾,注意礼仪。” 少年眼中蒙着惶急泪光,咬着嘴唇,却执拗地不肯低头了。 孔折枝叹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生如此急切,连我之前教你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和他关系非比寻常吗?” 他终于用花汁擦完了弩箭,指尖染着淡红,像晕开的水粉,又像冲淡了的血。旁边顿时跪了一位雀妖,托盘里呈着干净的布。他擦着双手,漫不经心道:“可要邀请你的师弟来我商行做客?看看你平常都在家里做些什么?” 闻琴一时噤声,眼圈顿时红了。 商行里的生活很无趣。他被勒令不准做这个事,不能出那个门,整日关在书房里,不可以自言自语,只有主人在身边才被允许出声,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主人唱歌。 一日三餐的量精确到每一粒米的数量,身上的翎羽每日都要用细长的篦子数一遍有无脱落,穿着又贵又笨重还响个不停的衣服,他更没有跑跳的欲望了,每天就是呆呆地坐在窗子边,还要保持漂亮得体的姿态。 他只是一只血统稍微出挑了那么一点儿的金翅雀,衣食住行却用着最好的东西,都是专为珍稀灵禽贴身打造的享用之物。 可他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同族们渐渐不和他玩儿了,他没有朋友,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主人身上。 主人肯陪他玩一会儿,说明主人今日心情很好,是他天大的幸运;主人不肯陪他玩,说明他有哪里做错了,第二天要全部改正才好。 不该如此的。 见识到了外面的鲜活世界,又怎甘心囿居于金玉之笼? 孔折枝含笑凝视眼前泪水潸然却又害怕责罚而强忍住不哭的小雀儿,这才是他的乖焦尾。 “这位焦尾的师弟……” 齐云霄:“我姓齐。” 孔折枝笑容不变:“齐公子,我很感谢你一路护送焦尾到九寰通宝。原本想请你来商行,在走之前和他再叙叙旧情,可焦尾累了,不想见客,这也就罢了。齐公子若想回去,商行可随时安排船只送你上路。” 送他上路?听起来怎么这么有歧义呢? 孔折枝虽然淡淡笑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遣人赶他出去了。 自己除了离开,没有其他选择。 打,打不过,还要提防商行的人对他下暗手;回,回不去,青岚门的人极有可能在码头蹲着他。 而且他修为有限,更加不可能直接抢人。 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要是能联系上祝乘春就好了。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 . 自云间落下,一会儿功夫,羽辇越飞越远,落入远方玄金色高塔后面,消失不见。 “您说那座塔?一看您就是从别的大陆过来的吧?” 店小二麻利擦干净桌子,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炎心茶,嘴皮子一碰大声宣讲着: “那座塔可是咱们北冥玄墟域的龙头——九寰通宝的总舵地标!据说一整座塔皆由最最珍贵的精金玄晶打造,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塔身都闪亮逼人,玄色的墙体描金的边,简直是低调中的低调,奢华中的奢华!……” 齐云霄冷眼瞧着他与有荣焉的模样,从小乾坤袋摸出一把灵晶,放在桌子上:“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店小二顿时喜笑颜开,两只手抓起灵晶数了又数,小心揣进腰间的布兜里:“您说哪里话,小人是大陆主城本地人,在客栈里干了三十年了,对这里的事情了如指掌!您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小人就好!” 齐云霄微微颔首:“像我这种剑修,可有什么谋生的去处?” 一刻钟后,他站在了城西一家名叫“无双堂”的武馆大门口。 北冥玄墟域虽有九寰通宝一家独大,但商行并不限制其他宗门世家的成长。这家无双堂是大陆上小有名气的无双剑派开设的分堂武馆。 近日发生了一件事,让北冥大陆的剑修们人心惶惶。据说不久之后,来自于西绝昆仑巅的天阙宗会派遣宗门弟子和北冥大陆的剑修们切磋一番。 天阙宗以无情剑道闻名,是无数剑修的朝圣之地。那位天阙宗的少宗主不过而立之年,一身剑道造诣几乎登峰造极,近些年来隐隐和中天大陆的青霞宗剑修首席齐云霄相媲美,享有“云霄之下,唯天阙耳”的美誉。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却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襄助我们,剑派实在感激不尽!”协理无双堂的是一位无双剑派的年轻弟子,他生得浓眉大眼,剑修通常脾气率真,“吾名宋天华,不知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剑道进境到第几层了?” 齐云霄第一次有些耻于说出自己的真名:“我叫齐云霄,剑道……没测过。” 原来这边的剑道进境是通过一种叫剑石的玉石测试的,剑石坚硬如铁,只对剑气敏感。剑修们将剑气打在石头上,通过石头龟裂的程度来判断剑道的进境水平。 宋天华暗自叹息,齐云霄这个名字真是好,可惜眼前的这位剑修,定然不可能是中天青霞境里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首席…… 当年天阙宗恃才傲物,宗主亲自率领门下弟子东渡中天大陆,想靠剑道扬名天下,却出师不利,在青霞宗里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打败了。 过程中没有激烈斗法,小娃娃只凭一句“万剑归宗”,将那天阙宗主的心爱之剑一并召了过去,差点没能要回来。 天阙宗宗主一张老脸被踩在地上蹂躏烂了,枉他苦修数百年,却抵不过妖孽天才三日前刚练会的一句口诀! 天阙宗回去后闭门不出,直到几年之后天生剑骨少宗主横空出世,宗门名气才渐渐回升。不少人猜测,这位少宗主和那青霞宗的剑修首席若再比试一番,又能花落谁家? 如今天阙宗又有了扬名天下的想法,却不敢直接挑衅中天大陆,而是先捡软柿子捏,找上了他们北冥大陆。 简直卑鄙!可耻! 宋天华又叹了口气,一腔愁绪几近凝成实质:“好,齐小兄弟先随我来吧。” 齐云霄道声多谢,跟着宋天华来到无双堂分配的厢房。分堂剑石告罄,得第二日从本派运来,他需要先在分堂歇一晚, 回到房中,齐云霄从粉玉小瓶里倒出了八枚情丝丹,一股甜香入鼻,仿佛由桃花酿造的美酒。他不再犹豫,将所有的情丝丹倒入口中咽下。 一瞬丹田似乎灌入了沸水,灼热燎人,浑身烧得滚烫,白瓷似的肌肤浮出红光。 齐云霄面色如常。他不再抑制所有的杂念,任种种往事纷至杳来。 最先想到的是师父沈听澜。山中无岁月,十岁的小童总爱钻进藏书阁,直到把里面的所有剑法招式全部学会,不仅学会,还要自创新剑法,日日蹲守师父门外请求对练。沈听澜被他扰得烦不胜烦,于是开始常年闭关,直到上一次闭关后彻底失去音信。 而后想到的是师兄林昭然。在门内,大师兄一向风评甚好,人人都说他是个温润儒雅的人,颇有君子风。林昭然喜着白衣,佩折扇。齐云霄忽然想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林昭然不再穿白衣了,而是有意无意地模仿起他的装束来。 ……自己怎么偏偏就忽略了这点呢? 不及自责,红眸白发的妖异身影骤然闯入脑海。随之浮现的还有那个苦涩的大白馒头。 ……他那时候当真饿极了,否则怎会接陌生人的吃食。 但,若非祝乘春襄助,他恐怕早已死在了罪人峰的水牢之中,更遑论借桃枝春风领悟情剑之道。 心脏热切地跳动起来,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如此快活,仿佛一身郁气随风去,万里春色照月来。 情丝一生二,二生三,渐渐缠满丹田,又顺着经脉绕在他的四肢骨骼上,自腕间探出一枝粉色花苞。 越来越多的情丝从肌肤上刺出,渐渐爬满全身,花苞齐齐绽放,如桃花落了满身。 第一重天情丝绕,大成! 第14章 如沧溟海水般的汹涌灵潮逐渐平息下来,齐云霄睁开双眼,但见满身情丝化作花枝招摇,簌簌响动。 走至厢房镜前。镜中的青年鼻梁高挺,眉眼冷冽,双唇也抿成了直线,额间尚有忍耐渗出的莹莹汗珠。然而满身的粉色情丝自他衣领间、袖管里争先恐后地钻出,连鬓角也生出一枝调皮的桃花,情丝化作的花蕊轻柔拭着额角细汗。 ……真是花里胡哨的功法,不愧是上古合欢宗传下来的。 这样想着,镜中人的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心念微动,情丝复钻回体内,雄浑的灵力淌遍周身,和先前虚弱疲软状态截然不同。若自己再对上悯鹤,定有一战之力。 一夜稍作休憩,第二日一早,便有无双堂的弟子请他前往演武场测试剑道。 场上已开始测试了,剑修们看起来都是无双堂临时招收来的,并未统一装束。人群中有男有女,均手持自己引以为傲的灵剑。剑石是一次性使用的玉石,前一位剑修使用后,后一位需要更换新的,是故剑石消耗极大,无双堂弟子不断搬来新的剑石。 第15章 有人腰悬灵光轻剑,有人背负玄黑重剑,有人仔细挑选着剑穗样式,有人坐在一旁擦拭心爱之剑,和热热闹闹的其他剑修相比,一身深蓝衣衫的齐云霄并未拿出自己的剑,更加不起眼了。 “齐公子,这是我们宋师兄赠您的佩剑。” 搬送剑石的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奔来,递来一把中品灵剑。 齐云霄怔愣一瞬,抬眸和宋天华对上视线。那位暂管无双堂的剑派弟子冲他点头笑了笑。 不会以为他没有自己的剑吧? 齐云霄有些哭笑不得,谢绝了宋天华的好意,将中品灵剑还给年轻弟子:“替我谢谢你们宋师兄。我有自己的剑。” 却见他自乾坤袋拿出一根捆束了绸带的焦黑树枝,握在手中随意挥了挥。 经过方才送剑之事,不少人将目光投往这边。剑修都爱宝剑,有人爱在灵剑上装饰宝石,专程准备上百个精美剑鞘,像养护爱人一般养护自己的剑。 也有信奉大道至简的(其实是太穷了买不起),认为剑只是身外之物,用的趁手就好。 但用一截乌漆麻黑的焦枯树枝是不是太随意了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是何物?这也能称之为剑?” 议论纷纷,有惊讶也有质疑,却没有一人嘲讽。在当前关头勇于站在无双堂试剑的剑修,都怀着一腔傲气,不愿被西绝大陆来的人比了下去。好几位男修女修走过来,问他是否需要上品灵剑。 齐云霄轻咳一声:“不用不用,这真是我的剑。” 他着重道:“是我的本命灵剑。” 几轮试剑后,终于轮到他上场。 许多目光聚焦场上。齐云霄手携桃枝剑,蓦然想起,在春和景明的千劫桃坞,三千花树因情剑之芒争相避让的情景。 他举起自己的剑。 第一息,那根毫不起眼的焦黑枯木长出许多小花苞,下一刻粉簇桃花瞬间开满枝头;第二息,霞云残刃清光湛湛,已有不少精通名剑的剑修认出那残刃来历,小声惊呼着;第三息,粉色情丝骤然张开,如花枝藤蔓层层绕上右臂,映着瓷白腕骨,妖艳瑰丽。 三息过后,他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并没有什么至刚至猛的剑气显现,平地拂过一阵柔缓春风,眼前的剑石轰然裂开,碎成齑粉。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宋天华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开,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从没问过齐小兄弟师承何方,来自何处,却武断地认定那人只是天才首席的同名之辈,实在有失偏颇。 趁其他人尚处震惊中,他忙跃至场上,一把拉起人,御剑就往剑派飞。 身后骤然爆发剑修们狂热的欢呼—— “我看见了,是霞云剑纹!” “是齐首席吗!” “齐首席齐首席我们喜欢你~” 齐云霄汗颜不已,不知道那些人在乱喊乱叫什么,耳朵都变热了。幸而宋天华御剑之术精湛,很快甩开了许多意欲一探究竟的剑修。 “是……青霞宗的齐首席吗?” 宋天华不确定地问着,一颗心跳得贼快,但他还要御剑,是以强忍着激动心绪。天啊,他在做什么?齐云霄就站在他身后?亿万剑修的梦就站在自己身后? 齐云霄:……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狂热分子。 齐云霄轻咳一声:“……是我。但我已经不在青霞宗了。” 宋天华点点头,两地虽相隔甚远,但大宗门都是消息灵通的。传闻齐首席叛变了青霞宗,和荒.淫其首的风月道搅和在了一起。 但那有什么干系呢?齐首席现在还在他们无双堂挂名呢。有了齐首席相助,打败西绝来客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宋天华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齐首席,可以请你帮我签个名吗?我有个朋友一直很仰慕您……” 齐云霄:“可以。” “真的吗?太感谢了!还有几个师弟师妹也很喜欢您……” “还有我师父也……” 齐云霄:…… . 无双剑派这日迎来了泼天喜讯。 齐云霄被引见了上至无双剑派派主、下至剑派全体弟子,又当众展示了一遍他的情剑之道如何让坚硬剑石化为齑粉。 派主非要留他切磋,让他重现那“万剑归宗”的奇景。他实在推脱不掉只好照做,于是全宗弟子的佩剑都被他一人收缴过来。他一柄一柄分发佩剑,剑修们的目光异常炽热,跟想吞了他似的。 之后齐云霄闭门不出,谢绝所有探望。 三日后,天阙宗来客如约而至。 比试共分三场。第一场破阵,两边派人同时破解无双剑派设下的阵法,哪边先行破解成功就算哪边赢;第二场入幻,要求双方各派遣一队弟子进入幻境,在规定时间内哪边出来的人数多,算哪边赢;第三场炼心,即无双剑派提供珍贵的问剑石,谁从中领悟的剑道多,就算哪边获胜。 破阵需修为高强者,于是修为堪比筑基期的齐云霄并未上场。天阙宗的人技高一筹,在无双剑派之前破开阵法。 入幻的场地则设在剑派秘境里,齐云霄依旧没进去。因剑派剑修们提前熟悉过环境,这一场不出所料是无双剑派赢。 第三场炼心,这种纯靠天赋的比试,终于轮到齐云霄上场了。 无双剑派搬来一块玄晶打造的石壁,上面留有各代祖师留下的剑痕感悟,凝结了他们的毕生心血,极为珍贵。不论是西绝大陆来的剑修,还是剑派门中自己的弟子,皆盘膝坐在问剑石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无双剑派这边没有一人领悟剑痕里蕴含的大道,而天阙宗那边却有好几人悟出了新东西,他们得以解开来自于问剑石的沉沉威压,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嘲讽着: “北冥玄墟域的剑修?不过如此。” “连本派的剑道都解不出,不如让我等继承你们的道统算了。” 旁边多出个人,天阙宗那位领头修士早已悟出剑道,笑吟吟地坐在了齐云霄身边:“闻说无双剑派请了齐首席助阵?齐首席可有看出试剑石上面的门道?” 齐云霄淡淡瞥他一眼:“悟到了。” 领头修士挑眉:“哦?那你为何还被威压笼罩着?莫不是身为首席抹不开面子?哎,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我可以告诉齐首席我悟出来的一部分……” 齐云霄定定地盯着他,打断他的话:“你们天阙宗心剑不稳,连自己人都被问剑石迷了心,又何必强求其他。” 他随意拾起一片草叶,掷向问剑石。 即便没有用桃枝剑,那片草叶依旧如利刃般洞穿石壁。 轰然一声巨响,眼前白光刺眼。待烟消云散,所有人坐在场地上。举目望去,连第一场破阵都未结束,哪有什么试剑石?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在参悟问剑石吗?” 齐云霄淡然起身,衣不沾尘。桃枝剑出,柔煦如春风的剑气轻巧解开了无双剑派这边的阵法。 原来在第一场破阵时,天阙宗的剑修悄悄派遣数人布下大型幻境,将在场所有人笼罩进去。 之后在幻境里不论剑派是输是赢,因为其陷入了天阙宗打造的幻境,天阙宗都能稳压对方一头。 可谁知他们自己人却因幻境里出现的珍贵问剑石而深陷其中,忘了解开第一场的阵法。更没想到是齐云霄这个变数,一眼勘破了幻境本源。 天阙宗的剑修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来时有多盛气凌人,走的时候便有多灰头土脸。 “明日在主城的九寰通宝商行里,有一场高级拍卖会”宋天华跟在齐云霄身边,热络极了,“剑派特意命我陪齐首席去一趟拍卖会,首席看上的珍物,皆由我们剑派出资奉上。” 齐云霄并未推辞。他暗自思量,已经过了些日子,不知闻琴是否安好?既是商行的拍卖会,或许能从中探到些消息。 第15章 在北冥玄墟域,九寰通宝依靠掌控玄晶矿脉而成为大陆霸主。在其势力之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其他门派世家。 无双剑派便属于商行之下的一流门派,不仅能受邀进入商行开设的高级拍卖会,还享有雅间位置。 齐云霄坐在雅间内翻看手中一方玉屏,其中记载了即将拍卖之物。雅间内一干物件皆由玄晶打造,往常这些玄晶是修士们必需的修炼资源,在这里却成了九寰通宝随意摆置的物件。 侍从悄然推门进来,为雅间添上炎心茶。 茶色浓郁,香气扑鼻,闻之似有一股暖意流入肺腑,齐云霄本就是纯阳之体,忍不住多饮了几口。和先前在客栈喝到的相比,九寰通宝提供的炎心茶非同一般,连茶气上腾时都显现出展翅欲飞的禽鸟形状。 齐云霄不禁问道:“我在这里喝了几次炎心茶,这茶有什么说法吗?” 宋天华道:“齐首席有所不知,北冥的玄晶矿虽数量众多,然其中蕴含着寒气,越精纯的玄晶,寒气愈多。我们这里的修士都用着本地产的玄晶,多少需要炎灼之物定期驱散静脉里残余寒毒。炎心茶取自火属性禽族的心头血炮制的茶叶,所用禽族和茶叶的品质越高,茶色越浓,味越香醇。” 第16章 齐云霄颔首,脑中电光火石一现。 九寰通宝驯养着金翅雀和金翅鸢,是否也与此有关? 这样想着,他问了出来。 宋天华讶然道:“的确如此。九寰通宝驯养的许多种禽族,都混有凤雏之金翅凤的血脉,火属性最为浓郁。” 他压低声音:“据传闻掌控商行的孔家一脉,被寒毒侵蚀得极为严重,那位孔家少主的膝盖,就是寒毒造成的。还有商行真正的主人,已有许多年未现人前,说是在闭关抵御寒毒,但这么久了,八成是……凶多吉少,否则怎会让孔少主全权接管九寰通宝?” 齐云霄了然。九寰通宝里到处都用玄晶铸造房体,不受寒毒影响才怪。 但拥有品质好的玄晶才能更轻松地修炼,这怎么不算是福祸相伴呢。 当获得了更优渥的修炼条件,便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过多时,拍卖铃声响起。 一件件大师级法器法宝、一千年才能成熟一回的仙葩灵草、丹尊炼就的极品丹药,往常难见、罕见之物,皆在小锤的敲击下流水席般抬了上来。九寰通宝财大气粗,天上地下的奇珍异宝、飞禽走兽,有什么是拿不出来的? 只要你有足够的玄晶,皆能收入囊中。 齐云霄也看上了几样东西,譬如能温养本命桃枝剑的九江灵壤、长生仙露,对自身纯阳之体大有裨益的玄阳龙血丹,想起远在中天青霞境的祝乘春,他还拍下了一支发簪。 台上的拍卖师热情洋溢地宣讲着:“灼夭照夜桃花簪,由一整块粉玉晶髓打磨而成,粉玉晶可为佩戴者聚阳、护持心脉,簪头雕琢五瓣桃花,典雅不失大气!此物最适宜阴性体质的修士佩戴……” 展台上的桃花簪光彩夺目,半通透的粉色闪烁着温润光泽,唯有簪头桃花带一抹浓郁脂红,花蕊细致地描了金粉,无端让齐云霄想起千劫桃坞桃树上挂着的万千红绸。 虽不算这场拍卖会上最珍贵的法宝,却十分适合爱穿红衣爱捉弄人的某人。 有无双剑派出价,旁人自然不敢争夺,一番竞价后,成功以十万玄晶拿下。 宋天华这次陪齐首席出来,剑派准备了足足百万的玄晶备用。他琢磨着,灼夭照夜桃花簪如此粉嫩娇艳的颜色,用屁股想也知道绝对不是齐云霄自己买给自己戴的,想起中天大陆传来的小道消息,心里痒痒的。 嗯,正主就在面前,而且脾气超级好这几天还给他签了几百份名,何不问问? 宋天华一颗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齐首席,不知您买这个是?” 齐云霄:“送人的。” 这是不想明说。 宋天华不死心,继续一探究竟:“桃花簪颜色粉嫩,又有补阳护心之效,想来是齐首席买来送给心上人的吧?” 齐云霄些许无奈,为什么宋天华一个剑修,会对这种事情刨根问底,身为剑修,不该对剑更感兴趣吗?而且为什么无双剑派一整个门派的剑修,都对他的事情如此狂热? 要不是宋天华帮他拦着,在剑派住下的日子里,他连出恭都要被人围观。 “非也。是送给春君的。” 被对方渴切至极的发光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齐云霄微微一叹,补充道:“我和他虽是名义上的道侣,但不过各取所需。拍下此物,也是为了回报他引我入道的恩情。” 骗人呢。报恩哪有送簪子的,跟定情信物似的。宋天华如是腹诽着。 观念一旦先入为主了,旁人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宋天华还想问些什么,场上新出现的拍卖品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一位雀族金发小少年,只套着件普通单衣,瑟缩在半人高的笼子里。他耳缘的金色雀翎缩作一团,琥珀色的圆眸泛着水光,眼眶红红的,瘦弱双臂可怜兮兮地抱紧自己的膝盖,脆弱无助的小模样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从笼顶垂下来,严丝合缝地拴在他的纤细脖颈上,防止他逃走。 齐云霄玄眸震颤。闻琴?怎么在拍卖台上?而且胳膊也接上了? 宋天华也是一愣:“金翅雀妖?这不是九寰通宝自家豢养的小宠吗?” 齐云霄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他解释道:“我先前给齐首席说过金翅凤吧?这金翅雀就是其血脉分化下来的一种禽鸟,数量稀少,血脉尚佳。他们歌声悦耳,被商行豢养用以待客,从不外传的。除非格外交好的势力,才能拿走一两只赏玩。” 拍卖师已经敲了一下小锤,介绍词亦很简略:“拍卖会的神秘珍品——金翅雀妖,年岁十五,金翅血脉极为浓郁,可作炼丹之用,也可调教豢养。起拍价一玄晶,每次加价不可超过一玄晶。” 宋天华听了这话,了然道:“这是商行自留的东西。” 齐云霄心中生起不祥预感:“为何这样说?” 宋天华哂道:“据传金翅一脉的禽族最初被孔氏驯养时,天性高傲且不服管教。拍卖行故意将其贱卖,磋磨其傲性;或是杀鸡儆猴,将其与同族尸身关在一处进行恫吓……种种手段不一而足,最后再以利诱哄,让禽族死心塌地。” 能来高级拍卖会的客人大多知晓九寰通宝的作风,皆默认了那不是他们能拿的东西,在拍卖师喊了好几遍后,都没有一人报价。 看着笼中面如死灰的小鸟,齐云霄心中很不是滋味。 齐云霄拍了下宋天华:“我要买他。” 宋天华还没反应过来:“啊?齐首席您要?” 他举了牌子,于是小鸟的报价从一玄晶变成了两玄晶。 陆陆续续传来零星报价声。最后金翅雀被无双剑派以十玄晶的价格拿下。 一场拍卖会结束,商行侍从领几人去往特定的房间交易拍卖品。齐云霄扫过桌上的几件宝物,再环视一周,这里果然没有闻琴的身影。 拍卖行侍从清点完玄晶数目,将桌上宝物尽数装好,笑脸相迎:“感谢无双剑派捧场,您拍下的金翅雀妖我们家主人自留了,这是给您的双倍补偿。” 二十枚玄晶,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齐云霄心中沉闷,自己真不该带小家伙过来的,谁知道那疯子少主要怎么对闻琴。 贱卖雀妖辱其自尊?再用卑劣下作的手段逼迫闻琴? 真是越想越气,却又无能为力,他现在连和闻琴见一面都难。 . 自拍卖会出,宋天华引齐云霄到主城西边繁华地段散心。 他安慰着心绪不佳的齐云霄:“原来金翅雀和齐首席是旧识……哎,我找人打听过了,那只金翅雀叫焦尾,是孔家少主从小养大的小宠,断不可能割爱送人。” 他道:“孔家少主很稀罕焦尾,先前北冥大陆的捕雀令也是因其而起,所以齐首席大可放心焦尾的安危。” 齐云霄怎么能放心。 目光越过重重建筑,落于主城最为醒目的玄金高塔上。 经过一处阁楼,扑面而来脂粉香气令齐云霄不禁投去目光。门口站着几位衣着轻薄的男女,在和二人对上视线后,他们挎着花篮向这边招呼着,白皙软缎般的腰肢在纱衣掩映下若隐若现。 宋天华脸色爆红,连退数步,却发现齐云霄没有一起退,还盯着人家看:“齐首席!齐首席!哎,哎!这里是醉仙府,是烟花之地。您,您莫非……要进去?” 齐云霄并没有看门口迎宾的几位美人。这座风格华美、装潢靡艳的高楼,和中天大陆的风月楼好像。 心中浮现隐隐猜测。 一道尖锐叫嚷划破人群喧闹。 “就是他们!抢了我在拍卖会上买下的隐元秘丹!二位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侧目看去,两位身着商行服饰的修士在一人带领下,正朝这边快步走来。来自于元婴期的强大威压令周围之人纷纷避让,很快,齐云霄和宋天华二人身周空出一片地方。 来者不善。 第16章 “是他们!就是他们!执法大人,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那人神色激动,大声喧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这里是主城醉仙府门前,熙攘人群退避三舍,远远地议论着。 两位九寰通宝下属的元婴修士随即释放威压,空气陡然凝滞,令二人如被麻绳捆缚、动弹不得:“既如此,烦请二位打开你们的乾坤袋,配合商行当面对峙吧。” 宋天华见势不妙,咬牙蓄力,手腕一翻亮出掌令:“我乃无双剑派内门弟子宋天华!你们无凭无据,怎能随意污蔑我等清白!还要搜查我们的私物!” 那元婴修士轻蔑道:“你是无双剑派弟子,你的同行人可不是。先搜他的!” 说着,便以隔空取物之术,将齐云霄袖中乾坤袋尽皆取走,肆意翻找过后,竟当真从中掏出个瓷白药瓶,打开塞子,里面正是隐元秘丹。 “污蔑你们清白?呵,那这是何物?” 齐云霄盯着那元婴修士的动作,乾坤袋里的东西被随意丢在地上,他的桃枝剑,刚拍下的几样灵物,还有打算送给祝乘春的桃花簪,扔得到处都是。 第17章 虽然扔的是齐云霄的东西,但宋天华看起来更急:“你们怎么乱扔我们东西!” 元婴修士冷笑一声:“不都拿出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抢了别的东西。竟敢在商行眼皮底下行事,真是好大的狗胆!” 齐云霄面上神色不变,一颗心却越来越沉。他悄悄运转丹田情丝,解开因威压禁锢的肢体,暗自蓄力。 莫须有的栽赃诬陷,凭空出现的隐元秘丹,所谓执法却来了两个元婴修士……他们是冲自己来的,是他方才在拍卖会上对闻琴出价,那九寰少主觉得自己有威胁? 会因为闻琴逃走而迁怒虐杀其他雀族、从而逼迫小鸟回来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宋天华继续辩驳道:“这是你们九寰通宝给的乾坤袋,我们怎么知道里面多了个药瓶?” 元婴修士气势再凛:“哼,你的意思,是商行将药瓶提前放进去,故意污蔑你们了?真是胡言乱语!地上的赃物,还有他们,都带回去审问!” 齐云霄腕间探出粉色花枝,只待对方出手,就要拼力一搏—— “且慢!” 不知何人高喝一声,浓白云烟平底骤起,封锁住了醉仙府门前场地。如同捅破宣纸般轻易,一道轻柔灵力瞬时冲破元婴期威压,轻飘飘吹到齐云霄身边。 剑修只觉腰间多出一只温热的手,腕间情丝霎时伸出,如钢刺般扎去,却在触碰到那人的下一刻化作绕指柔,敛去所有锋芒。 腰间的温热触感太熟悉,他闭上眼,任由那带着桃花浮香的风挟卷自己离开险境。情丝在运转的时候会变得活跃,以至于他差点忘却,还有一种情况,情丝也会热烈沸腾起来。 待烟消云散,只剩一脸茫然的宋天华站在原地,剑修首席和地上的东西皆不见踪迹。 元婴期修士气急败坏:“人呢?!”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宋天华。 可怜无助的宋师兄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齐首席你跑了怎么不带上我? . 醉仙府,以“浮生醉一梦、逍遥似神仙”为名,是对修士开放的烟花之地,在北冥玄墟域里也能排个二流势力。 北洲的修士,并非西洲无情剑修断情绝爱,兼之醉仙府里的倌儿,大多是带火灵根的,能解寒毒,于是乎醉仙府在这片大陆异常火爆,遍布全洲。 醉仙总府府主,也是府中魁首,芳名玉琳琅,是位身材高挑、姿态婀娜的金发美人。雪腕缠珠绡,玉臂引莲盏,正领着她的客人在仙浮三楼走廊穿行。 那人约莫是位常客,临进门前抬头,只见白玉门牌上鎏金粉绘三个字“碧云轩”,“咦”了一声:“怎么不是引凤轩了?” 玉琳琅眉眼带俏:“引凤轩今日有贵客了,不见人。” 客人献殷勤道:“什么贵客,比府主您还金贵?” 金发美人儿杏眸一瞪,似嗔似怨,葱白玉指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娇憨尽显:“叫什么府主?无端将人家喊老了去。” 那人连连赔笑,目光却好奇地飘向走廊尽头的引凤轩。 仔细听去,并无动静。里面真的有人吗? 齐云霄:有,而且不止一人。 引凤轩内,并蒂芙蓉的绣面软榻上,依偎着两个人。 某人穿着风骚暴露的奇装异服,以一种离奇姿态扭曲在他怀里,袅娉婷娜,夹着一口嗓子,细声细气:“奴名风无痕,乃醉仙府名不见经传的低级小倌儿,愿齐公子垂怜。” 齐云霄鸡皮疙瘩掉一地,推也推不开,躲也躲不掉,闭着眼睛恨不得封闭了五识:“你是蛇妖吗?扭来扭去的。不要动了!快点下去。” 某人很坏地靠近他,在他耳边吹气。 “祝乘春!” 齐云霄向来沉稳如山,却频频被这人惹得心烦意乱,再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红色狐眸,体内的情丝又开始闹腾:“演够了吗?” 祝乘春压着他笑:“没有。” 齐云霄瞪他:“你再乱来,我不和你修那功法了,以后也不回风月道了。” 春君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指尖抚过的枝干花团锦簇:“剑也不要了?” 齐云霄淡淡瞥了一眼:“身外之物罢了。” “那这灵壤、仙露,还有龙血丹,这么珍贵的宝物,都不要了?” 齐云霄冷着脸:“不要了,送给您老,当作我叨扰贵派的费用。” 祝乘春哦了一声,最后摸出根粉色桃花簪,拿在手里上下翻看:“那这个呢?这个挺好看的,也予了本君吧。” “这个……不行!” 齐云霄脸色绯红,心知他故意为之,伸手去抢。祝乘春抬高手臂,越发往后仰去。齐云霄心里憋着气,被逗得往前一扑——二人滚作一团,跌进软榻里侧。 绣枕锦榻皆提前焚过催情香,闻一口心猿意马,闻两口情热频发,闻三口就要宽衣解带了,故而名为“解罗裳”。 齐云霄刚闻一口就觉得不对劲,忙屏了内息,一撑身体要下榻,手掌之下温热细腻,如羊脂玉般温润,他却像碰了炭火般骤然缩手。 ——那人不知发什么病穿了身青楼里的衣裳,交领是合不拢的,腰封是破破烂烂的,甜腻的情香、躁动的情丝、雪白的颜色,一切都令他头昏脑胀。 腰背一热,祝乘春将手臂搭在他身后,不让他走。 他强压躁动心绪:“你……” 指尖点在他的唇上,剑修心口一窒,不慎吸入几缕解罗裳,呼吸顿时重了不少。 那恼人的手又勾了他的腰间玉牌,如白鸟从眼前掠过,粉穗缠着桃花簪,并落枕间。 他听到祝乘春故意压低了声音,诱他勾他:“要和本君试试吗?” 温热的指腹擦过后颈,无端引来一片颤栗。 他盯着对方笑意灼灼的红眸,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俯身下去…… “砰!” 房间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齐云霄心中一惊,顿时从那如梦似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祝乘春神色如常,甚至还有闲心捏他的脸。 扭头看去,是先前那两个元婴修士中的一个,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这间安静的厢房里竟卧了两个人,而且气氛正好,一时大眼瞪小眼,半晌才道:“九寰通宝搜查!你们……你们可曾见过此人?” 他手中展开一幅画卷,正是齐云霄的样貌。 祝乘春轻哼一声,夹着嗓子道:“哪里来的粗人,怎么不敲门便进来?什么人要来醉仙府查人?是你家少主的相好逃了,还是哪位总管被绿了?我刚和客人情到浓时,就被你搅了好事,真是扫兴!” 他眸中红光湛湛,那位元婴修士便像中了邪一般,边道歉边倒身离去,还帮他们掩上了门。 指尖又轻点薄唇,似是想将齐云霄的魂儿勾回来:“放心,本君方才给你用了易容术,他没认出来。” 齐云霄已彻底清醒过来,皱眉问他:“你用了魅术?” “比起武力驱逐,本君只是觉得这样更省时省力些,而且在北陆开门立派,总得给孔家人一些薄面”祝乘春勾唇,手背揩过唇峰,留下一道淡色血痕,“你若不喜,本君下次不用便是。” 齐云霄摇摇头,盯着他胸口,那里的花纹正好被布料遮住了:“情咒又发作了?” 分离多日,说不挂念是假,尤其当他想明白修炼欲海七重天的法子是什么后,和祝乘春的相处便显得微妙起来。 “这么担忧本君啊?” 祝乘春笑嘻嘻的,犯贱得很,又想捏他的脸。 齐云霄摁住他乱动的手:“既然不能动情就别乱撩,当心把自己绕进去。” 祝乘春眉眼不屑:“区区情咒,能奈本君何?咳——唔、咳咳……” 他拿手绢擦擦嘴,面色尴尬:“之前用你的血炼的丹药,本君都吃完了,丹药果然还是比不上新鲜的。” 齐云霄直叹气。 拨开轩窗,外间的夜风吹来,总算散了一室旖旎情香。 “来吧”剑修轻喃,将衣领拨开了一点,“你要的纯阳之血,新鲜的。” 第17章 祝乘春垂眸凝视着身下人。 齐云霄生得俊俏,眉形如窄刀,不修而厉,总冷着张脸,看起来不太近人情。如今闭着双眼,收敛冷淡神色,倒变得乖巧许多。 虽是剑修,却不似那些常年苦练剑、风吹雨淋的家伙们,他皮肤白皙,莹着层柔和的光晕,宛如瓷窑里精心烧制的瓷人儿。 越看越觉得自己挑得好,又捉了那人一只手揉捏把玩,摸到了薄薄一层剑茧,心满意足。 “你还吸不吸?不吸就下去。” 齐云霄忍耐多时,终于忍无可忍,睁了玄色双眸,怒视身上人。某人顺势抻开五指,贴合掌心,和他十指相扣:“这么迫不及待?” 要不是怕祝乘春死身上,齐云霄真想一脚给人踹下床去。 祝乘春擒住他的手,红唇贴在了腕间。他想抽,被攥得更紧。 第18章 “别动,本君都闻到香味儿了。” 鼻尖轻蹭带来痒意,齐云霄咬牙忍耐:“什么?” 祝乘春不言,轻轻叼住了那截腕骨,舌尖几经滑动,捕捉到血管,犬齿刺破肌肤。 银如雪的长发扫过小臂,更痒了。 齐云霄后知后觉,原来吸手腕血也可以啊? 那自己方才扯领子作甚?怎么感觉又被戏耍了? 剑修默默用另一只手理好衣襟,脸颊微热。这般窘迫略带羞恼的美景,尽数落在祝乘春含笑的眸中。 正人君子调.戏起来就是好玩。 这次吸血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儿,腕间黏着一团湿意,柔软的唇肉轻微摩擦,温热鼻息喷在手背上,又痒又麻。总之,齐云霄渐觉意识昏沉,被放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微凉指尖拨开他的唇瓣,将一粒捂得温热的丹药塞了进来。微苦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体内气血缓慢充盈起来。 齐云霄睁开眼。春君一脸担忧望向他,神情不似作伪。 不等他开口,祝乘春抢先道:“感觉可好?” 齐云霄点点头,丢了点血罢了,他体质强健,很快便能恢复。 祝乘春陷入沉思:“本君需要的血变多了,许是修炼的功法有了进展,情咒愈发难以压制。这瓶气血丹你拿着,往后本君找你修炼时,你须先吃一粒。” 齐云霄心中微动,收下气血丹。他很少见老狐狸正经起来的模样,银眉微皱,红瞳沉静,莫名和世间万物隔了层壁障,唯有眼尾薄红和柔软唇珠,才似风月红尘中物。 目光落在那不忍直视的开襟破洞装上:“醉仙府也是你开的吗?” 祝乘春眨眨眼睛,一瞬换上嬉笑神情:“不愧是本君的云霄儿!我们风月道可是横跨了几座大陆,遍地开花呢。” 他细数着:“中天青霞境的风月楼,北冥玄墟域的醉仙府,西绝昆仑巅的万芳圣境,东极紫微垣的砚池春,都为我风月道传道下辖的分舵。” 齐云霄疑道:“只有四个?南洲那边呢?” 他可不信以春君的脾性,会单单放过南柯妙檀洲。 谁知祝乘春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南洲?啧,那边没有。” 齐云霄惊奇道:“因为那边佛道昌盛,修者心无邪念,分舵无人光临?” “非也”祝乘春神秘一笑,“云霄儿,你怎会认为,区区清规戒律,可抵抗人心中的欲念?没在那边开设分舵,是南洲有本土的青楼,我们抢不过他们的生意。” 齐云霄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以佛道闻名的南洲?本土青楼?风月道抢不过生意?组合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三观碎了一地,急需重塑。 祝乘春笑得更大声,大力揉了一把他的脸颊:“瞧你这呆样,在青霞宗读书读傻了?卷籍里没告诉过你这些事吧?哼哼,下次本君定要带你去到那帮伪善秃驴的地盘瞧瞧,让你见识见识所谓的‘佛心’之下隐藏的东西。” 齐云霄抿了抿嘴,打掉那人的手。老狐狸又来借机揩油了,不可掉以轻心。 “笃笃笃。” 门外响起一阵轻柔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比之前直接踹门的元婴修士礼貌太多。祝乘春手指头一勾,厢房门便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位高挑妩媚的美丽女子,盈盈躬身行礼: “北域醉仙府总管玉琳琅,见过春君大人,首席大人。” 祝乘春点点头示意她免礼,继续趴在齐云霄身上吹耳边风:“好霄儿,听说你在无双剑派干了件大事?狠狠打脸了天阙宗那帮鼻孔看人的倔驴?本君和底下人说了,往后你就是我风月道的剑修首席了,门派与有荣焉啊。” 他从枕间拾起玉牌,重新系在了齐云霄腰封上,还拨了一下那尾粉流苏:“见此玉牌,如见本君亲临,云霄儿可要保管妥当,日后再去了别处,只管找本君和你说过的花楼,玉牌一亮,他们定会好生款待与你,不仅有美酒佳肴招待,还有可心倌儿相陪,就算一醉春宵也……” 齐云霄越听越离谱,手掌按在那人身上有布料遮挡的地方,使劲推,脸色发黑:“下去。” 祝乘春见他如此抗拒,玩心大起,衣襟扯得更开,仗着自己刚吸过血不怕情咒反噬,愈发胡来,乱摸乱蹭,恨不得连头发丝都缠在那人身上,从头到脚逗弄一番才好。 砰! 他被齐云霄从床上踹到了地上。 齐首席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攥紧了被子。露出的手腕上还有被咬的牙印。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循声看去,玉琳琅纤纤玉手捂着娇艳欲滴的朱唇,美目流转:“春君大人和首席大人感情真好。” 祝乘春脸皮厚比城墙,被人踹到地上也并不害臊,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浮尘,紧挨着一脸抗拒的齐云霄坐下来:“来,琳琅,将你这些日子查到的事情,和本君,还有我们的齐首席说一说。” 玉琳琅展开一张卷轴,空中浮现出舆图虚影:“据暗线来报,闻琴公子可能被关在九寰通宝总舵的这几个地方,焚琴狱、点星阁和九寰塔。” 随着她话音落下,舆图上对应的几个地方变成红色。 祝乘春颔首:“更精确一点?” 玉琳琅道:“自上次拍卖会现身之后,闻琴公子再不见踪迹。九寰通宝总舵之中,焚琴狱是关押处决有罪禽族的地方,点星阁是孔折枝收集珍品的高阁,而九寰塔是总部中心,塔周布下阵法,修士进去会被压制修为变成普通人,塔周有傀儡守护。我们的暗线没能进去第三处,去前两处未曾得见闻琴公子,因而推断他最有可能被关在九寰塔。” 见祝乘春神色了然,齐云霄明白了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祝乘春勾唇:“自然是趁着夜黑风高夜,你我一个春君,一个首席,联手去救人。我风月道的人,从来没有被扣押不还的道理。” 齐云霄:“何时动身?” 祝乘春:“今夜。” 齐云霄惊诧:“今夜?” 祝乘春点头:“九寰少主派人全城搜捕你,总舵定是最疏于防范的时候。你感觉可还好?可是需要本君为你调理一二?” 齐云霄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蹦起来:“不用了!我很好!” 在风月道时,他真是被连续几夜的“调理”弄怕了。以至于听到这个词,便会无端气息浮躁、身体变热起来。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孔家下辖的修士穿行于主城街道上,挨家挨户搜索着齐云霄的踪迹。 再度被通缉的剑修首席,此刻正和风月道邪君一起,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春君修为高深,施展的隐身术瞒天过海,来往修士根本觉察不到一丝破绽。 二人闲聊着春君开设醉仙府的往事,顺理成章聊到了一头金发的玉琳琅身上。 “玉府主……也非人族么?” “当年本君和孔家主做交易,要在北冥玄墟域开醉仙府。孔家主慷慨,让本君从金翅雀里挑一只拿去赏玩。本君选了她。” 彼时的玉琳琅和其他金翅雀不同,她很叛逆,不愿随波逐流,总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愿意和大多数同族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笼子里的生活。为此她进了五次焚琴狱,被贱卖三次,受了不少折磨,吃了无数苦头。 后来孔家没辙了,打算剥去她的双翅,令她自生自灭。 祝乘春恰在此时出现,点名要走了玉琳琅。 从此玉琳琅一举跃为醉仙府开山总管,一做就是几十年。身为金翅雀,她暗中庇护许多同族逃离孔家,绿绮便是她亲手送上船的。 “这个故事云霄可满意?” 齐云霄皱眉:“故事?是你编的?” 祝乘春笑道:“故事说起来总归没有血淋淋的现实残忍。那时本君是在铡刀下捡到的她。猜猜看,同为禽妖,为何她耳后无金雀翎羽?那是受了刑,被人硬拔去的。金翅雀在孔家眼中就是宠物,孔家主再喜欢她,也不愿意要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齐云霄陷入沉思。 同样的“叛逆”,玉琳琅宁死不屈,最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闻琴仓皇出逃,被锁入不见天日的高楼,下落不明。 虽一个差点丢了性命,一个只是囚禁起来,可二者从本质上并无区别。 ——在某些人眼中,都不过是用以玩赏、得承垂怜,才能苟且偷生的宠物罢了。 第18章 夜半三更,商行西侧。 阵法将商行包裹得滴水不漏,连一只飞鸟也不能越过。 阵法那边蓦然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雀鸣啾啾。 祝乘春站在西侧阵法外,轻咳两声以示回应。 接应他们的是位青年金翅雀妖,生着漂亮的桃花眼,眉眼间与闻琴有几分相似,连衣着打扮也极为相像。他悄然打开阵法,四顾张望一阵:“二位大人快些进来。” 有玉琳琅的人在内接应,二人顺利突破外围阵法,站在一处隐蔽的檐角阴影下,静待梭巡的傀儡走过。 第19章 九寰通宝内亮如白昼,无论是价值千金的鲛人烛,还是海中珍宝夜明珠,皆不要钱一般十步一隔、五步一炬地装点着总部地界。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再多的烛火宝珠,依然难以照亮商行的夜空。 一股强大气息笼罩着整座商行,便是修为高深如祝乘春,也需小心谨慎,避免被那样的存在发现。 傀儡并非活物,却比普通修士的探知更为敏锐。二人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甚至连走路的步子都不能迈得过大——走动间流动的风会引来傀儡的回头。 这般一步一挪,躲开四五次夜巡傀儡,二人终于站在了九寰塔脚下。 金精玄晶铸造的九寰塔,在夜间自发闪烁着金色流光。放眼望去,在这样的光芒映照下,一排排傀儡身上的铁甲泛着青灰色冷光,双臂处各衔接一把弯刀,寒锋凛凛。 目之所见,九寰塔四周的傀儡便有数百之众。 如此庞大的傀儡阵,想要直接闯入而不惊动商行中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只要踏入傀儡巡视区域,身上的修为便会被阵法完全压制,变成普通人。 万幸的是修为虽被压制,情丝却还能使用。 齐云霄正估量着丹田内的情丝数目,身侧的另一人却动了。 春君像一道月光跃入阵中。沉睡的傀儡瞬间苏醒,犹如嗅到了腥味的蚊蝇般一涌而上,在一片青灰冷光中,情丝化为绕身长鞭,不断将扑来的傀儡抽得支离破碎。 祝乘春动作太快,四面皆是他的残影,齐云霄只能捕捉到那人银发间一点桃花簪的粉色。 与此同时齐云霄感觉到一股轻柔的气劲拂过后腰,将他推向九寰塔入口:“跑!” 齐云霄:?真硬闯? 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那就跑吧! 他身上罩了层隐身术法,盯上他的傀儡便少了许多。一旦有傀儡挥舞着弯刀想拦住这边的动静,下一刻便有粉色长鞭将其抽成碎片。 入塔前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高塔上还有更多的傀儡跳下来,塔外的夜巡傀儡也在往这边源源不断地赶来,几乎将一袭红衣淹没。 他大步冲向塔顶。不论闻琴是否在此处,他需速战速决。 塔中的大多傀儡,已被底下闹出动静的祝乘春吸引走了,偶尔冒出几个漏网之鱼,齐云霄用情丝也能很快制服。 塔内甬道并不复杂,迈过层层环绕上行的台阶,顶层近在眼前。 九寰塔每一层皆由珍稀鸟羽装饰,陈列了许多没有收入点星阁中的珍宝。齐云霄来的路上并未细看,到了顶层,险些被琳琅满目的宝物闪花了眼。 顶层空间并不宽敞,还堆砌着成山的玄晶和金币,落脚的地方便小了许多。塔顶悬挂着一枚圆球,如眼球般缓缓转动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法力从中散发出来,包绕着整座九寰塔——压制修为的阵法便从中而来。 虽知阵法源头,然此物光滑,齐云霄试了几次,情丝都没法抽中圆球。 “我在此,候你多时了,齐首席。” 孔折枝含笑的清润嗓音陡然响起。 眼前暗门缓缓打开,坐着轮椅的孔折枝出现在齐云霄眼前。那人膝盖上卧着生死不知的闻琴,孔家少主伸出双手,清瘦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小少年的柔软脸颊。 齐云霄一颗警惕心提到最高。 随着孔折枝身形完全显现,只见那推着轮椅出来的青年,正是一开始作为内应、为他们打开外围阵法的桃花眼金翅雀妖! 邀功一般,青年微微俯身,耳缘的漂亮翎羽轻轻翕张着,像极了闻琴惯常的动作:“主人,奴做的好吗?” 孔折枝鼻间发出一声哼笑,大发慈悲地抬起一只手,摩挲着青年的下颌线。金翅雀妖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愈发乖顺地垂下脑袋,想要蹭一蹭主人的掌心。 可孔家少主上一刻还在温柔抚摸雀妖,下一刻骤然收紧五指,死死捏住雀妖喉管,任由青年发出不成声的嘶鸣,垂死挣扎:“你的确做的不错。可你不该学他。” 他的目光落在膝盖上小少年苍白小脸上,轻声喃喃:“我的焦尾,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乖小鸟。” 青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色憋得青紫。他看到孔折枝的另一只手正轻柔抚摸着闻琴,同样是金翅雀,自己却承受着扼颈的痛苦。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随着一声清脆声响,青年被生生捏碎了喉管。孔折枝一松手,他的身体就软软地滑落在地,死不瞑目。 即便到死,他也怨恨着同为金翅雀一族的闻琴,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恩宠。 齐云霄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简直是心狠手辣、禽兽不如的畜牲,混账,疯魔。 “齐首席,我们来谈一谈合作,可好?” 孔折枝像擦什么脏东西一样,用纯白的鲛绡擦拭手指,他将鲛绡随意扔在那具尸体身上,转而继续抚摸怀里的闻琴。 齐云霄横眉冷对:“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孔折枝歪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睁大,神情极为无辜。旁的人若没亲眼目睹他用烬芳弩射杀十只雀妖、亲手掐死桃花眼青年,还真要被他这副瘦弱天真的模样骗了去:“为何?你那同行人春君修习邪道,不知和多少人苟合,你作为天下间最厉害的正道剑修,都能和他纠缠不清,这难道不是道不同亦可为谋?还是说,你也为他的美色所惑,甘为裙下臣……” 齐云霄无名火起,这傻逼少主说的什么傻逼话! 长得人模狗样,结果是个爱在背后编排人的小人。 手腕翻转,情丝激射而去。孔折枝含笑抬手,弩箭射出,不仅冲散了那根情丝,还直直射向齐云霄。剑修紧急挪移躲避,“叮”的一下,弩箭插在了他脚边距离三寸的地板上。 孔折枝轻笑:“不过揶揄两句,齐首席便受不了了?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 他抬起手臂,弩箭再度飞回,一会瞄准齐云霄的眉心,一会又移动到齐云霄的心口:“你说,我这一箭,该射哪里好呢?好难选啊。齐首席,等这些古怪丝线被我射完,你就能考虑我的提议了吧?” 齐云霄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的情丝数量有限,可孔折枝的弩箭却能重复使用。这样耗下去,他不仅救不出闻琴,还会一步步落入被动地步。 怎么办? 他忽地心生一计。 将身上情丝显露出十余根左右,他不断地在顶层的狭小空间里腾挪躲避,只有躲避不开时才分出一道情丝略作抵抗。 孔折枝也十分配合他,他如猫戏耗子般戏耍着齐云霄,箭矢紧追不舍,几乎把顶层的地板、墙壁炸了个稀巴烂。 在身上显露出来的最后一根情丝被摧毁后,孔折枝又放出弩箭,继续贴身追赶着剑修。原本已“力有不逮”的齐云霄忽从腕间又冒出根情丝,带着他攀到天花板上去。 箭矢穷追不舍。 轰! 一声巨响,顶上的圆球被弩箭炸了个粉碎! 禁制解除,灵气入体,如长鲸吸川,通身舒畅。 孔折枝眼神骤然阴沉:“你敢耍我?!” 齐云霄一抖手腕,桃枝剑在手,丹田灵力暴涨,他拼尽全力劈出一道剑光:“耍你又如何?” 孔折枝脸上一直以来装作的风轻云淡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他推开怀里的闻琴,下一秒就被如虹剑光彻底掀飞。 剑光势头不减,原本已摇摇欲坠的墙壁在这道势如破竹的剑气下,碎作两半。 恰在此时,红衣白发的亮丽身影摆脱傀儡阵,飞上顶层,将小少年抓在手中。远处可怕的气息正朝这边赶来,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孔折枝摔得人仰马翻,护体玉甲彻底崩裂报废,他抹去嘴角血渍,眼神阴冷如毒蛇,手中紧紧抓着弩机,瞄准二人:“你们带着他走不远的。放心,我会让兄长留你们全尸,将你二人合葬在一起。” “哦?但是和我们相比,还是孔少主你更金贵不是?” 祝乘春哈哈大笑,忽将手中小少年一把推下高塔! “焦尾!” 孔折枝怒吼一声,双目赤红,竟奇迹般站了起来,孔少主的两条腿摇摇晃晃,却支撑着走到断墙边,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高塔在崩塌。 一人一雀在下坠。 祝乘春手腕一抖,闻琴下落之势骤减,又迅速弹回塔顶。仔细看去,他腰身上绑着根黑色的丝线,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还在不断坠落却离闻琴越来越远离地面越来越近的孔折枝:“?” 祝乘春左手抱住闻琴,右手揽着齐云霄,飞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风声中远远传来他的爽朗笑声:“想不到吧,本君的情丝能变色哦。” 第19章 祝乘春一左一右抱着两人飞了一段路,齐云霄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能飞,立即从那人胳膊底下挣脱出来,踩上了自己的灵剑。桃枝绽开花苞,与另一人并行夜色中。 第20章 夜风习习,吹散了笼聚的乌云,一弯弦月高悬夜空,洒落如水清辉。 齐云霄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算算日子,自己入风月道已半月有余。 从最初的震惊抗拒,到如今能和那传闻中的风月邪君并肩作战,简直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的日子,他每天钻研剑法,时常逮师父对练,偶尔襄助来找他讨教剑法的师弟师妹。 外界的广阔天地,他不曾窥见。 修炼的壁障劫难,他不曾遇到。 他练完剑坐在居所旁边的小凉亭里,看了二十年青霞宗的山,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看下去,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剥去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将他踩入泥里。 幸而,幸而。 “祝乘春。”他很轻地叫了一声,声音散在夜风里听不分明。 但是祝乘春听到了。他两只手抱着闻琴,转头过来,银发间的簪子恰如其分:“嗯?” 齐云霄盯着桃花簪看了一会儿,慢吞吞道:“簪子是送给你的。” 他其实一直挺感激他,不论是作为后辈,还是作为名义上的道侣。 虽然对方帮他的方式有点特别。 虽然某人总爱捉弄他。 虽然风月道和他以前学的东西截然不同,甚至离经叛道,为正道所不容。 虽然…… 老狐狸弯起唇角,红眸生辉:“本君知道啊,本君才华横溢花容月貌魅力万千颠倒众生,迷倒齐首席还不是手到擒来?” 齐云霄白了他一眼,瞬间祛魅,掐掉了这段对月抒情。 并行片刻,来到主城外。主城四周环绕了一条玄晶矿脉,脉行如龙,龙口正对着主城正门。玄晶聚气,滋养着城中修士。 祝乘春带着齐云霄落下来,矿山中还有不少傀儡正在开采玄晶,对二人的到来不闻不问。 齐云霄心中疑惑,跟着春君七弯八拐,来的一座小屋外。推开门,玉琳琅已等在其中,她头上的珠钗落了一只,裙角的绣羽金丝也沾着血,看起来刚遭遇了一番乱战。 她行了一礼:“城中醉仙总府已成功隐退,其余分舵也在隐退中,我等听从春君示下。” 祝乘春颔首,挥手让她起来:“不错,考虑周全。孔折枝想找的是闻琴,倒没那闲工夫倒腾其他城池的醉仙府。” 玉琳琅接过祝乘春怀里的闻琴,轻轻放在小屋里的床榻上。少年身着华裳,发冠上的金凤羽歪了,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从九寰塔摔下,又被携行至此,他始终昏睡着,不曾醒来。 祝乘春坐在床边,伸出三指,搭在闻琴的脉腕上。 齐云霄奇道:“你还会医术?” 浸淫双修之术的邪君不仅会炼丹,还会诊脉? 祝乘春一脸骄傲:“过誉,过誉,本君涉猎广泛,但会的都是些皮毛而已。” 齐云霄默默转过脸,看向榻上的小少年。分别数日,闻琴瘦了不少,原本在风月道养得肉嘟嘟的小脸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袖管中露出的手腕也瘦成皮包骨。 春君冷哼一声,收回手,从怀中拿出一枚丹药,吩咐玉琳琅喂少年服下:“孔折枝真是个疯子。” 他道:“闻琴被下了锁魂咒,等他醒来,会忘记过往所有事情,当然,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任人摆布的傻子。” 齐云霄心中发紧:“如何救治?” 祝乘春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见风而长,变得脸盆大小,置于桌上,正好对着床上昏睡的闻琴。 “此为溯光镜,可窥魂引魄,解除锁魂的封印。我们也可借机窥看之前发生了什么。” 玉琳琅将丹药塞进闻琴紧闭齿关,又喂他一些茶水,最后用银针取来一滴闻琴的血,按照春君指示滴在溯光镜上。镜面如水波般散开涟漪,待镜子平静下来,开始从中浮现影像。 ——天刚蒙蒙亮,入目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花丛,远处有高高的玄晶墙,画面静止不动,只有花枝草叶在风中微微摇动着。 车轮轧着石子路的声音缓缓响起。 画面耸然一颤,接着移动着转向一边黑黢黢的树干,看起来主人公待在一个树洞里。 齐云霄意识到溯光镜显现的是闻琴的视野。 “焦尾?怎么藏在这里。快出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是孔折枝的声音。 画面又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传来闻琴闷闷的声音:“我不想待在书房里。” 画面剧烈晃动着,离开了黑黢黢的树洞,镜中出现孔折枝的脸。光从他身后透来,少主坐在轮椅上,却是俯视着镜面的。 闻琴跪在他面前。 将闻琴从树洞里弄出来的金雀青年投来讽刺的讥笑,走回轮椅后面。 孔折枝微微俯身,由上而下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小鸟:“知道为什么要跪吗?” “因为……不可以背对着主人回话,很不礼貌。对不起。” 孔折枝含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有呢。” 闻琴不说话。 轮椅后面的桃花眼青年抢着道:“焦尾公子昨日没吃主人准备的饭食,是对主人的大不敬。焦尾公子今日一早又从书房偷溜到外面,明明只有主人允许了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 孔折枝随口嗯了一声,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不知是对闻琴所为的不满,还是对那只金雀插嘴的恼怒。然而推轮椅的青年并没有看到孔折枝脸上的表情,还在沾沾自喜着。 “焦尾”分明脸色已经沉如午后暴雨来临前,声音却还是那样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埋怨,“我知你怨我,所以你一回来,我就请来了北冥玄墟域最好的医仙,重新给你接上翅膀。你是还没消气么?” 画面左右晃了晃:“焦尾不敢。” “那是为什么呢?” 轮椅又推近了些,雪白的靴面勾着闻琴下颌,迫使他抬头,不得不和孔折枝含着冷意的眸子对上。 闻琴鼓足勇气,声音弱弱开口:“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我的同族?他们没有犯错,不、不应该……” 似乎是被对方越来越冷的表情吓到,小家伙断断续续地憋不出来了。 孔折枝的声音更温柔了:“不应该什么?不应该杀了他们?焦尾,我只是下令取走他们的翅膀入药而已,并没有让人杀他们。而且他们不知道你的下落,留着也没用,不是么?” 生生砍断翅膀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孔折枝温柔地抬起一只手抚摸闻琴的脑袋,画面瑟瑟地抖动着:“你忘了吗?你小时候差一点也变成他们那样,是我救了你啊。” 闻琴又不说话了。那只手轻轻遮住镜面,离开时手背上多出两滴泪水。 闻琴哽咽着:“可是,可是,主人你,还不如不救我……焦尾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因为焦尾死去……” 孔折枝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终于也消耗殆尽。往常不听话的宠物直接杀了就好,可这是焦尾,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家伙,是歌声最悠扬婉转、金翅血脉最精纯浓厚、羽毛最光鲜亮丽的小金翅雀。 他放开少年,清秀的脸庞重新浮现笑意,可那在闻琴眼中,比先前更恐怖:“焦尾今早还不曾吃过吧?” 推轮椅的青年道:“公子还没有用过膳。” “乖,坐上来”孔折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跪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惩罚吧。” 闻琴止住抽泣,镜面一阵晃动,移动到了轮椅上。 车轮碌碌的声音再响,碾过一地残花。 最后轮椅停驻在一幢银灰色建筑前。 玉琳琅惊呼道:“是焚琴狱!” 镜中画面上移,牌匾上书着“焚琴狱”三个血红大字。 听起来分外可怕的牢狱,进去后的一切却显得很正常。环境整洁,没有血迹,大大小小的笼子基本是空的,只有几个里面关着几只金翅一脉的禽妖,有的是人形,有的是禽状。 然而自从进到牢狱中,镜子的画面一直在抖,玉琳琅也微微侧目,不忍再看。 推轮椅的桃花眼青年留在了焚琴狱外,一个傀儡代替了他。轮椅缓缓推进着,穿过走廊,下行几层。 闻琴很不安,他在发抖,或许是空气中的味道,又或许是这座牢狱承接了太多的亡魂,他不禁扭过脑袋,哀求着:“主人……” 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将他的脑袋转了过去:“乖,这是惩罚,要认真看。” 暗门缓缓开启,即便只是通过溯光镜观看,也令人浑身不寒而栗。 里面是个血红色的空间。但仔细看去,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全是血,飞溅的血,还有禽妖垂死的虚弱呻.吟,翅膀的胡乱扑腾声。 半空中,一条条铁钩洞穿了禽妖的身体,在脖子上开了个血洞,他们被吊起来,有的还在乱动挣扎,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他们耳缘的金羽在这片血红色海洋中晃成绝望的浮光虚影。 傀儡们手起刀落,胳膊掉在地上,化为一对染血的金羽鸟翼。砍断了双臂的禽妖们被扔下来,傀儡们将新的源源不断的禽妖挂上铁钩。 第21章 在更里面的空间,法力无法维系人形,死去的鸟雀尸体堆积成山。 溯光镜内传来闻琴绝望压抑的哭声和呕吐声。 第20章 镜中画面不清,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闻琴趴在孔折枝膝上吐,早上没吃饭,只呕出了一些酸水。 孔折枝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心情不错,丝毫不介意闻琴吐在自己的轮椅上:“我孔家多年饲养金翅一脉的禽族,只为挑选血脉精纯的小鸟。金翅血脉蕴于双翅,幼年便要斫去双翅,用以入药。” 画面剧烈颤抖着,闻琴的哭声淹没在刀锋入骨的劈砍声中。 “虽然金翅雀并非入药的良禽,但你身上流淌的金翅血脉,比大多数专门喂养的药禽都精纯。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抓着我的衣角,说你不想被斫翅,求我救你。还记得吗?” 画面被一双手扶正,继而陷入一片黑暗。闻琴闭上眼睛,可眼皮又被孔折枝用力拨开。 “乖,去和你的同族问个好?” 轮椅继续前行,穿过炼狱般的斫骨地,里面的空间更大,堆积着尚未清理的鸟尸。 闻琴一直在呕。画面闪烁抖动,好像世界要崩塌了一般。 但众人仍然看清——那赫然是由金翅雀堆成的尸山,地板上的血液已然凝固成黑色,层层叠叠都是碎羽烂肉,最底下积压的鸟尸已腐烂成泥,生了蛆虫,在死去多时的金翅雀眼眶里爬来爬去。 “我想你回来后大概很乐意再见他们一面,便没有烧掉这些尸体。” 孔折枝唤来傀儡拿起一只新鲜鸟尸,逼闻琴看。蜷缩的爪趾、白翳的结膜、扭结的绒羽,这是一只幼雀,喙边的黄还没褪。 孔少主的手掌依旧素白干净,未沾染丝毫血污,覆盖在怀里少年的面颊上,如情人一般轻缓摩挲。闻琴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哭,狠命咬住那只手,咬出血来。 “啪!” 画面猛地一偏,紧接着咆哮声劈头盖脸地砸来,画面摇晃到支离破碎:“好哇,焦尾——翅膀硬了?!出去一趟,还真当自己是只野鸟了!” 孔折枝的脸骤然逼近,鼻尖抵近镜面,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怒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给那群扁毛畜牲当救世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点一点剜进人骨缝中:“贱骨头!你不过是个卖唱的玩意儿,除了会张嘴叫两声还会什么?我告诉你,没有我,你早就死了!烂了!化成灰了!我把你养大,好吃好喝供着你,就是让你反咬一口的?果然畜牲就是畜牲。” “连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 这一巴掌,像是打散了闻琴所有的希望,孔折枝的脸在扭曲,整个画面变得灰败,沉沉的看不清楚。 后面发生的事情,众人心知肚明,闻琴被关在笼子里放在拍卖会上贱卖,孔折枝进一步践踏他的自尊心。 画面结束。 小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齐云霄一拳捶在桌面上,低声骂了句:“操。” 床上的少年发出些轻微动静,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闻琴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三张神情各异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你醒了?” 少年眨眨眼睛,话没出口,泪珠先滚了下来。 玉琳琅把小家伙扶起来,又轻轻地抱住了他。金钗上的珍珠流苏代替了她的耳后翎羽,扫过少年的金雀翎,相濡以沫的同族用这种方式慰藉着对方。 闻琴无声地抽泣着,眼泪像条流不干的小河,承载着无尽的悲伤、愤怒、恐惧。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世界终于彻底分崩离析,他从那场金玉堆砌的幻梦中苏醒,回首看来,处处血花,遍地白骨。 追求自由的代价是什么?是极致的痛苦。 他的前路又在何处?隐于茫茫中。 待他平静下来,祝乘春坐在床边,与少年平视: “闻琴,你知道本君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闻琴摇了摇头。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天下间的事情终有离断之时,离了孔折枝,你不再是他人的附庸,抱拥了更广阔的天地。你入派的时候和本君说,宁愿死去也不愿被关起来,于是被他拿走了双翅,但后来你还是逃走了。” 闻琴呜咽着:“可是,如果我没有逃走,大家也不会出事……” 祝乘春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慰:“无需自责,他人之罪孽,不该由你承受。” 他缓缓道:“文君卖酒是为求生,你断翅却是为了求死。你从前叫焦尾,是自烈火而生的宝物,束于高阁,供人玩赏,而本君让你闻的琴音,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亦要坚守如一的梅风兰骨、剑胆琴心,你可知晓?” 闻琴眨巴着眼睛,懵懂地点点头。 “既如此,本君带你去个地方。” 祝乘春率先推门而出,齐云霄紧随其后,玉琳琅揽着刚恢复过来的小少年跟在最后。层层深入矿脉深处,玄晶矿愈发精纯,寒毒也愈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白雾,就连齐云霄都感觉到皮肤上起了一层寒意的颤栗。 周围玄晶的颜色更加浓郁深邃,寒冷刺骨,肢体逐渐变得僵硬,只有不断运转灵力才可维持行动。 如此严寒,就好像灵魂也会被永远冻结此处。 玉琳琅和闻琴越走越心惊,此地他们虽是头一回来,却莫名觉得熟悉:“这里是……” 下行到一定深处,似乎迈过了什么分界线,周遭的温度逐渐缓步上升,矿脉里的玄晶开始褪去了颜色。 众人继续深入,空气中的温度持续攀升,到了后来,竟如烈火灼肤,炽烫燎人。 终于下到了最底层,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体要被热度融化,好似已接近地心。站在断掉的玄晶矿石上往下看去,底下是一方不断鼓胀冒泡的岩浆池,赤金色岩浆如活物般翻涌,仿佛地龙之息,梵天热浪为玄晶壁洞里的金翅雀卵提供滋养的灵气。 “啪擦”,有小雀从中破壳,眼睛还没睁开,拍着小肉翅膀唧唧叫着,便有傀儡贴着岩壁行走,将还没长出羽毛的小鸟抓出来,从另一条矿道中带走。 祝乘春道:“阳极必阴,阴极必阳,玄晶矿脉髓心在于熔岩池,是金翅禽族的孵化地。闻琴,琳琅,你们可还记得这里?” 两只鸟儿摇摇头,眼中闪过迷茫神色,然而闻琴的耳缘翎羽已经舒服地舒展开来——他的身体喜欢这里。 原来火池并非他想象中会吞噬一切的可怕物事。被九寰通宝以玄晶之力压制多年,他们早已忘了——自己是从火中诞生的生灵。 祝乘春走到他身边,指着下方的岩浆和周遭被烘烤脱色的玄晶石壁:“本君曾和孔家家主交易,因而知道些北冥玄墟域的密辛。上古时期仙魔大战,凤凰九雏之金翅凤陨落于北冥,烈火经久不息。凤雏的血烧穿地心,化为熔岩池,凤雏的灵息则化为玄晶矿脉包裹住火池,保护北陆上的生灵不受烈火焚烤。 金翅禽族即为金翅凤后裔。这些鸟儿在此安养生息,与火为临。直到九寰通宝发现了玄晶矿脉,连带居住于髓心的金翅后裔。他们开始大肆开采矿脉,垄断玄晶,驯化金翅禽族——便是现在你们所看到的一切。” 小雀自出生便被傀儡抱走,一代代灌输忠于孔氏的教条,他们被玄晶压制着本性,还要被斩断双翅用于制药。 偶尔出现一两只叛逆的小鸟,也会被商行无情镇压,毫无觉醒可能。 然而,眼下出现了闻琴这个变数。 祝乘春道:“闻琴,你知道该做什么吗?” 仿佛受到了体内血脉之力的感召,金发的小少年仰颈鸣叫,耳缘羽翎生长张开,整个人化为金灿灿的鸟形。他展开双翅,在熔岩池上空鸣叫着,环绕了整整三圈,似乎还在对身下的火池心有余悸。 毕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恐惧面前。 就像违抗主人的命令。 就像……此时。 小鸟最后看了一眼玄晶矿石上的众人,洒下一串悦耳清鸣,他不再犹豫,如一道金色流光,敛翅坠入沸腾岩浆之中! 熔岩池安静一息,骤然暴涨,宛如洪潮降临。岩洞里的鸟蛋尽数漂浮在了岩浆之上,来不及逃走的傀儡被烧成了灰烬。 金焰上升燃烧,火舌燎至众人站着的玄晶矿石,除了玉琳琅,其他人皆往来时的矿道狂奔而去。 身后岩浆如地龙出窍,顷刻奔涌至足下地面,脚后跟烫得要起火泡了。 齐云霄身体一轻,祝乘春这家伙忽将他拦腰抱起,以更快的速度冲出洞去! 岩浆紧随其后。 轰! 一如火山喷发,声势滔天,熊熊火光映亮了半边天。这一座玄晶矿脉被赤金色的岩浆整个淹没,就像所有的罪孽都落入了红莲业火之中,岩浆奔腾,烈焰燃烧,要烧它个干干净净,要烧它个清清白白。 祝乘春一路抱紧齐云霄飞到高空,这边的矿脉喷发带动了地下的其他熔岩池,俯瞰下方,城池仿佛被一条金色的河流环绕包围。更远的远方,越来越多的岩浆喷发了,在黑沉沉的玄龟陆地上,炸开一朵朵绚烂金花。 第22章 东边的启明星冉冉升起。 天,要亮了。 第21章 温度骤降,天幕转暗,零碎玄晶如黑色雪粒,顷刻洒落周身空间。 阴冷之至。 落于裸露肌肤,通身登时扫过一遍寒凉冷意,连皮肤下的血管都寸寸凝结成冰。齐云霄大骇,那根本不是玄晶,也不是雪粒,而是暗含着一丝大道法则的领域之力。 元婴之上,可成领域;化神之上,可修分神;合体之上,神魂体合一;大乘之上,领悟大道法则。 黑雪继续人畜无害似的落下,下方……是整个北冥玄墟域! 祝乘春气息一凛,数不清的桃花瓣从他宽大的袖袍飞舞而下,形成一道粉色领域,兜住了飘扬的黑雪。 两相较量中,孔折枝阴寒的声音,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阴恻恻地自二人背后响起: “终于……找到你们了。风月道的二位,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啊。” 话音方落,一尊遍身插满金精玄晶的人皮傀儡鬼魅一般移动到祝乘春身后,春君早有防备,移身躲开,半截衣袖不慎被掌风擦过,立刻化为齑粉,簌簌洒落。 可以想象,若被那一掌打中,又会是什么光景。 齐云霄被祝乘春搂抱在怀,有一股暖意自后背贴着的胸膛渗透而来,身体被冻僵的感觉稍有缓解。 他如今的修为算是筑基期大圆满,离金丹期只差一线,而这个来历古怪的人皮傀儡,有着临近大乘期的修为实力。 和他相比,祝乘春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领域之力显化为粉色桃花瓣,和漫天黑雪展开无声较量,须臾间已对决数百次,难分伯仲。 齐云霄默默估量,春君的修为至少臻至合体期了。 所以,这人即便和他修炼《欲海七重天》尚未进阶第五重天忘情川,己身实力已达此境? 他被一圈粉色的光晕包裹住周身,隔绝了黑雪影响,而后他被祝乘春轻轻地送离了双方领域较量的中心地带。 远远的,齐云霄望见,孔折枝的轮椅装上了一对金属玄翼,飞在空中。羸弱少年举起了左臂上的烬芳弩,箭矢对准阵中的祝乘春。 ……打不过人皮傀儡,他还打不过这个残废少主吗? 想到闻琴镜中的遭遇,齐云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挥舞着情丝便冲了过去。 身侧五指抓握,情丝成型,在他掌下形成一张粉色大弓,他挽弓搭箭,情丝化作的箭矢如粉色流星划破夜空,将弩箭炸得停滞下来。 再取一根情丝作箭,瞄准孔折枝。 孔折枝驾着轮椅就跑,齐云霄踩着桃枝剑在后面追,少主忙以烬芳弩抵挡,在天上狼狈乱窜。 一个追一个逃,一根情丝没了,齐云霄只消一个念头又有数十情丝成型。烬芳弩终究抵不过灵力满格的情丝,箭矢被炸得黯淡无光,孔折枝接连受挫,急声呼唤:“兄长!护我!兄长!护我!” 正和祝乘春对战的人皮傀儡爆发出声声怒吼,抽身要走,却被春君再次缠上,一度陷入僵局。 见那人无恙,齐云霄继续全力对付孔折枝,他挽弓连发三箭,孔少主向来挂着一丝微笑的脸终于显出忿惧之色,驱使身下轮椅甩出残影。 虽从未碰过弓箭,但情丝如指臂使,轨迹目标全凭心意,再斗数个回合,终于射中了孔折枝。 “情丝千缚!” 他一声暴呵,成百上千的情丝如流瀑飞出,连人带轮椅捆了个结结实实。 缓缓落至地面。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巨响,人皮傀儡狠狠砸在了地上,春君跟着落在了齐云霄身边。瞧着那满身脏器都被玄晶换下、只余一张皮还能窥见昔日颜色的玄晶傀儡,他不禁唏嘘不已:“徒有一身修为,却被寒毒侵蚀全身,还被亲弟弟炼成了傀儡——孔文斌,你们孔氏作孽太多,遭报应咯。” 他一脚踹翻人皮傀儡,那笨重家伙竟和孔折枝生着张七八分相似的的脸,被制服了还不老实,嘶吼,翻滚,想爬到孔折枝身边。 轮椅上的人也在怒吼:“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自我记事起,兄长就开始受寒毒侵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躺在那里,躺了整整十年!只有将他炼成傀儡——兄长才能永远陪着我!” 祝乘春像是才注意到被包成虫茧的孔折枝,围着人转了一圈,啧啧出声,脸上表情贱兮兮的:“哟,云霄儿没用剑就把孔少主制服了?挺厉害啊。” 齐云霄嗯了声,未收回的情丝化为柔软花草,挨挨挤挤地蹭着祝乘春的衣角。 曙光将明。 但闻清越凤吟声,九层霓彩照山河。金色的凤凰从岩浆中振翅飞起,喙衔东皇,羽翼遮天。在他身后,新生的尾翎底下,不计其数的金雀、金燕、金鸢等金翅禽族纷纷追随,百鸟齐鸣,共贺凤君诞生。 金焰倾落,人皮傀儡身上的玄晶渐渐变浅。孔折枝惊恐地大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兄长”变成一堆晶莹剔透的、净化后的玄晶和一张人皮,他奋力挣扎,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爬向那张皮。 “兄长……兄长……” 金焰落在了他的双腿上,孔折枝手里还抓着孔文斌的人皮,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 金焰焚秽,多年来笼罩在北冥玄墟域的寒毒之苦,该消解了。 但某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你没有把你的兄长掏空炼成傀儡,或许今日,他还能苏醒过来。” 祝乘春摇头叹息。 新生的金翅凤率领一众金翅禽族,将金焰洒遍大地,那百鸟朝凤、凤衔金日的奇景,让城中不少修士纷纷跪拜,叩谢消解寒毒的凤君天赐。 直至太阳升起,群鸟暂离,最后,那凤凰化为金发少年,蹦蹦跳跳地朝他们奔来。 “春君大人!齐师弟!呜~” 二人被少年撞了个满怀。闻琴比先前长高了不少,毛茸茸的头发丝儿堪堪蹭到祝乘春下颌。他如今一身金羽蔽体,耳缘生着真正的金翅凤翎羽,看起来又灵动,又华贵。 “焦尾……不,闻琴。”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段温存,孔折枝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眼睛里含着丝希冀的光:“你现在叫闻琴,对吗?我不会关着你了,闻琴,我也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了。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陪陪我?我,我已经失去兄长了,我更不能失去你……” 齐云霄听着就冒火,一脚给人踹远:“你欺负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 孔折枝捂着被踹痛的肋骨,一瘸一拐地爬过来。 齐云霄一脸不悦地掏出桃枝剑。 闻琴拦住他,摇了摇头:“算了,齐师弟。闻琴已经不恨他了。” 齐云霄有些惊讶:“孔氏对金翅禽族压迫这么多年,孔折枝更是对你威逼利诱,你当真没有丝毫恚恨?” 闻琴点点头,琥珀色的圆眸里,有着返璞归真的光亮:“嗯!至少,他在闻琴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将我从斫骨刀下救了出来。” 他微微一哂:“闻琴确实恨过,怨过,心口曾有团郁气难消,恨不得夜夜啼血。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消解寒毒,就当是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我与他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闻琴去做。” 祝乘春抚了抚小家伙的耳羽,欣慰道:“闻琴,你终于入道了。” 闻琴快乐地蹭蹭这个,蹭蹭那个,小脸蛋幸福得泛起红晕:“春君大人,齐师弟,闻琴好高兴,放下怨恨后,心里变得很轻快、很明亮,就好像不用翅膀都能飞起来。” 他的眼睛亮晶晶:“闻琴也可以变得像金翅鸢一样大了,可以载你们漂洋过海!” 齐云霄抚摸着小少年的金发,心中有所明悟。 怨恨,嗔怒,他又如何没有? 恨同门相轧,怨天道不公。 恨那伪善的玄冥子坐拥了宗主之位。 怨林昭然逼他自爆本命灵剑以逃命。 多年师门情谊,原来都是假的么? 何况师父下落不明,每每念及,如一团燥火落在心头,炙烤得他彻夜难眠。 剑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桃枝剑,亲眼见证闻琴蜕变,他心中有一套剑法逐渐成型。 第一式,执嗔。他提臂,剑气起势急躁,如熔岩喷涌,桃枝蒙上一层薄薄红光,细看之下,一只火凤虚影上下翻飞,暴怒的剑意似要焚烬万物。 第二式,化嗔。他转身带剑,剑势由刚转柔,一改先前暴躁。火凤的虚影也化为漫天火雨,温柔地洒落身周,溅落地面,焚起一片火海。 第三式,破嗔。他做出下劈的动作,剑气再变,由柔转刚,却没有了先前的暴虐之意,火雨迅速凝为金色火刃,挥出时火刃齐发,势难抵挡。 第四式,净嗔。他高高举起桃枝剑,剑光如金翅展翼,闪耀至极,逼得人睁不开眼,烈焰般的红光转为赤金之色,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污秽。 第五式,无嗔。他一甩桃枝,剑锋所指,熔岩火池重现眼前,金色剑光幻化为万千雀鸟,涅槃重生。 第23章 桃枝燃业火,嗔凤唳九霄。无嗔化万雀,衔日涅槃潮。 齐云霄抖落剑尖最后一片火焰,往日在青霞山门,自创剑法是他的家常便饭。他抚着桃枝,轻声喃喃:“情剑开道,似乎不止这一门剑法。便唤它,嗔剑篇吧。” 第22章 收剑入袋,回眸看去,祝乘春眉眼含笑,赤红的眸子带着无与伦比的情真意切:“不愧是被天阙宗念了二十年的剑修首席,当真天赋异禀。不过……本君为你护法良久,云霄儿是不是要报答下本君的情意?” 齐云霄已了然,此人惯爱说些玩笑话,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唇舌反讥回去,万不可露怯害羞,会招来那人变本加厉的言行。 于是他环臂抱胸,正色凛凛:“你我乃是同修的道侣,不过护法而已,还需要分得这么清楚?” 老狐狸微微睁大了眼睛,大概没料到他会当众承认二人的道侣关系。 虽然这个“众”只有呆立一旁的闻琴。 齐云霄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最想揍的人,疑道:“孔折枝呢?” 祝乘春道:“早走了,抱着孔文斌的人皮,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有很多金翅鸦追过去了。” 鸦族记仇,没什么修为的孔折枝怕是要吃苦头了。 “既然你从嗔之一字悟出了新剑法,那么也是时候去火池进阶我们的双修之道了。”祝乘春笑眯眯地倾身而来,齐云霄下意识想躲已经迟了,他被老狐狸捞在怀里,眉心桃花纹一闪便动弹不得。 闻琴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两侧耳缘翎羽捂住了通红小脸:“你们、你们要做羞羞的事情了吗?” 齐云霄心中疯狂大叫:不是!没有! 祝乘春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唇角勾起神秘笑容:“孺子可教也。闻琴替本君寻一方安静的熔岩池吧,要无人打扰的。” 小鸟眨眼,还不明白为什么羞羞要去熔岩池,但是既然春君大人这样说了,那他带路就好了嘛! 黑色的玄晶被金焰彻底净化成淡淡的烟茶色,熔岩池活跃着,小火苗自裂开的地缝里冒出来。开采矿脉的傀儡被烧干净了,金翅禽族的各类鸟儿栖在矿山上互相梳理羽毛,看到闻琴,都展翅欢迎着,叽咕叽咕地叫起来。 金发少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凤翎高竖,边走边介绍道:“这是我的门派——风月道里面的春君大人和首席大人,你们看到他们也要问好哦!” 春君大人微笑颔首,揽抱着僵直如木的首席大人。一只手穿过腋下,让人靠在胸前,另一只手穿过膝弯,将他稳稳地打横抱起。 “春君大人好!”“首席大人好!” “唧唧唧!”“啾啾啾!” 会说话的禽族很有礼貌地问好着。 不会说话的禽族叽叽喳喳地大叫着。 齐云霄被定住不能动,接受着鸟儿们目光的洗礼,想死的心都有了。 祝乘春这个混蛋! 绝对是因为他反击了,故意定住他的吧! 闻琴带着二人深入矿脉,眼前是一处规模稍小的熔岩池,金色岩浆平缓的流淌着,石壁上有几只刚破壳的小雀在玩耍。 “好啦,好啦,不要待在这里了,给大人他们腾个位置”闻琴变回金翅凤的大鸟模样,将几只小雀崽子轻轻叼起放在背羽间,扭头瞧了眼,赶紧害羞地别过脸去,金色翎羽上染着可疑的粉晕,“闻琴去洞口给你们守着!绝对不会让其他人进来!” 大鸟扑棱扑棱翅膀,驮着小鸟逃也似的飞走了。 齐云霄被放在地上,祝乘春终于解开了他的桃花契咒。 “邪君!我和你不死不休!” 他大骂一声,提剑而上,一束情丝从春君袖子里生出,顷刻缠绕上他的臂膀,卸了他的手腕力道。 “啪!” 桃枝剑掉在了地上。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腰,春君深情款款地与他对视着,手上动作不停,扯开他的系带,揭下他的蓝色腰封,乾坤袋顺着袖管落在地上:“云霄儿,你又误会本君了。本君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桃花契能传递本君的法力,一会在熔岩池里双修,本君的法力能护你不被烧死。” 齐云霄哪里肯信他的鬼话,在对方手里,像条上了岸的大鲤鱼挣扎蹦跶腾挪跳跃,只脱了腰带,春君一撒手,他就顺着惯性迅速地蹦进熔岩池里了。 彭的一下,穿的衣服瞬间被高温火焰烧成了灰。 矿岩上,祝乘春袖手旁观,乐不可支:“你以为本君为何要除你衣物?” 齐云霄恼而不语。多说多错,他不说了。 岩浆的汹涌热意包裹着他,瓷白的肌肤上很快渗出汗珠,还未落下便被高温炙烤干净,皮肉皆烫,筋骨发热,仿佛血液都要蒸发,火焰却不会真的伤到他。伸出一只手,白皙手掌上裹着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色灵光——这便是老狐狸说的,通过桃花契传递来的法力吧。 火星四溅,祝乘春也跟着跳进了熔岩池,在齐云霄惊异的目光下,那袭红衣并未如剑修的衣服一般化为灰烬。 老狐狸笑嘻嘻地靠近了他:“本君这身衣裳是水火不侵的法宝,如何?要不要本君借你一件?” 齐云霄身体浸没在岩浆里,默默躲远。 祝乘春倒也不追来,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等会出去,你确定要裸奔?” 齐云霄:……他真是无力辩驳。 他一把夺过祝乘春递来的红衣,默不作声套在了自己身上。 《欲海七重天》之第二重天,欲.火焚。 简单来讲,就是利用外界火池,炙烤身心,锤炼筋骨,催生体内阳火,净化身体里的污秽,达到身心通明澄澈的境界。 更通俗点说,是一门炼体之术。 自然,作为上古合欢宗传下来的顶级神功,第二重天也有个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修炼者往往非常轻易就能被挑起身体的火苗,不加控制的话,还很容易欲-火-焚-身。 有了情丝绕的前车之鉴,齐云霄不敢掉以轻心。 但有些事情并非他不掉以轻心就能避免的。 在祝乘春的授意下,他在熔岩池里寻了块高度适宜的矿石,盘膝坐下,金色的岩浆堪堪没过腰间。往昔腰间的伤疤已经养好,只留着淡淡的白痕。 他伸直双臂,双掌与那人贴合,左掌接受着祝乘春灌输的灵力,右掌输出己身灵力,形成双修循环。内视看去,一簇簇金色的火焰缭绕于经脉之上,带来些许灼热痛感。丹田内的情丝在时间推移下,缓慢融化为粉色液体,又逐渐浓缩成更浓稠的液体。 齐云霄结过丹,他知道当灵力化为真元、浓缩聚丹时,就是问道金丹了。 可眼下那东西又和他认知的金丹不一样。粉色液体确实浓聚着,却变成了一粒小小的种子,扎根在丹田之中。 且随着种子的形成,一股奇异的热意自丹田而生,冲下焦而去。 ……汇聚于某个不可说之地。 他立时想到了在风月道醉胭殿偏殿里的那段晨沐,如此丢脸之事早已给他抛到了记忆的犄角旮旯,现下又一幕幕地、极度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中。 空气似乎变得黏腻起来,肌肤不断地渗着汗珠。 思绪昏沉,岩浆在眼前糊成一片金色的光,身体每方每寸都在叫嚣着渴望。 不知何时掌对掌的修炼姿势已变为他倚靠在祝乘春怀里的坐姿。 他听到那人的声音萦绕耳畔,若隐若现的桃花暗香缠住了他:“要本君帮你抚慰么?” 齐云霄勉力蓄力,齿关咬破舌尖,维系最后一分清明:“……不。” 剑修皮肉白皙,经历烈火岩浆炙烤后,又变得通明几分,宛如上釉的白瓷,散发着瑰丽的光彩。他的剑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眼中像是含了薄雾,将他冷硬的五官氲出一团柔软水汽。齿关咬出血来,血珠儿混着汗水,沿着下颌角流淌。 红衣大敞,那些水珠儿顺着起伏的肌理缓缓滚落。齐云霄并不适合这般浓艳之色,他像一柄暂且裹挟于滚滚红尘的濯濯寒剑,唯有明月清辉方能照见他的泽世之光。 祝乘春收敛了玩笑神色,认真注视着怀中人。 他很难受。但他拒绝了自己。 祝乘春垂下眸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意味。 好个倔犟的小辈。 还是帮一下吧。 不带任何情欲的,他握住了齐云霄一截骨腕,正要贴过去吸一口血,来排遣那人的欲.望,突如其来的另一只手遮挡了他。 齐云霄在唤他,从如火衣袖里伸出的手掌,又白又亮,修长指节抵着他的唇,眼神迷蒙:“祝乘春。” “祝乘春……” “祝乘春,我……” 一声比一声温吞,一声比一声急促,到最后竟含了呻.吟的调子。他的身体烫得厉害,他的心也跳得澎湃,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更重,也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响亮得要突破胸腔。 第24章 心口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祝乘春按了按前胸桃花纹,心道和纯阳之体同修就是不一样,这下自己也被欲.火焚影响到了。 和抚慰、吸血相比,还有个更省事的法子。 祝乘春捧起齐云霄的脸,指尖一寸一寸描摹那人立体的五官轮廓,俯身垂首,气息拂面,直至—— 双唇相覆。 第23章 齐云霄骤然睁眼。 祝乘春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那人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一双浓郁瑰丽的红眸,亦定定地望着他。 二人是何等暧昧不清的姿势,已无暇细思。他不甚清醒地想着,好个趁人之危的风月邪君,趁他意识昏沉、并且无甚定力的时候,就这般轻薄于他。 更过分的是,他不仅亲了他,唇瓣厮磨,吐息交融,还妄图得寸进尺,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 齿关微松,那软腻濡润,便从顺如流地滑进来,被咬破的舌尖有点痛,他皱紧眉头,双手抵着对方的肩膀,想要推开。 一股精纯的灵力蓦然嘴对嘴灌了进来,宛如山间醴泉,清甜无比,于这具浑身发热发烫的躯壳而言,犹比久旱逢甘霖,清爽怡人。 齐云霄眸色变暗,双手推搡的力量豁然加大,猛然将祝乘春压在了凸起的矿石上。他垂着头,两侧是流淌的金色熔岩,身下是白发红眸的妖异春君,他大口喘着气,眼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的理智也彻底湮没了。 再也难以抵抗,便不作抵抗。他毫无章法、近乎狂热地亲吻着,直到唇瓣吮得发麻,舌尖的伤口又裂了些,尝到了温热的血腥味。 理智稍稍回笼。 便瞧见身下人银眉微蹙,阖着双眼,蝶尾般的羽睫仍是轻颤着,比在风月道同眠时窥得愈发细致。 不知为何心跳又快了些,身体血液的涌动亦更为明显。 身下人忽地睁了那双狭长的赤色狐眸,被亲得水眸潋滟,却是带了丝埋怨意味的:“你硌到本君了。” 齐云霄怔愣片刻,脑子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发觉蔽体的红衣也丢了后,一下子滚进岩浆里去了。 熔岩池上方传来祝乘春轻狂的大笑声。 . 闻琴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守了会儿便困了,幸而金翅凤身形庞大,他径直堵住洞口,小脑袋埋在羽翼里浅寐。听到脚步声,鸟儿立刻苏醒,警惕伸头,看到是齐云霄和祝乘春后舒了口气:“春君大人,齐师弟……咦?” 琥珀色圆眼满是疑惑,齐师弟怎么穿着春君大人的衣服呢?春君大人的嘴巴好像肿了? 鸟目一转,流露出几分惊愕。 ……难道是太激烈了吗?衣服都干碎了? 噫!小鸟可不能看这些!羞羞! 齐云霄不动声色扯紧红衣系带,一看便知闻琴的小脑袋瓜想岔了,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纠正了。 就在刚才,经历了万分尴尬的事情后,还是春君又吸了一回血,才帮他压制了身体的异状。 面子底子算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好想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 而且据祝乘春说,□□焚这个境界会时不时出现此种状况……天塌了。 自从步入歧途,曾经引以为傲的定力,频频受挫,不堪一击。 浑浑噩噩地自省着,也不知祝乘春带他进了城,直至被推至一面落地铜镜前,听得那人话音爽朗:“瞧瞧看这件,喜不喜欢?” 齐云霄恍然清醒,拾眸瞧去,镜中映着祝乘春立于身后,手里抖开件天蓝色衣衫,搭在他胸前,边比划边道:“嗯……蓝色很显白净。” 态度亲昵,语气自然,就好像亲过一回后,那人全然将他当作真正的伴侣了。 ……还是他压着人亲的。 虽说是那人先主动的,可祝乘春后来解释了,那是为了缓解他刚进阶欲.火焚的痛苦不得以为之,可自己做了什么?跟饿疯了似的将人扑倒吸灵力…… 不敢回忆,一回忆嘴里又有了滑滑软软的感觉,脑袋要炸了。剑修臊得厉害,接过衣服,一言不发大步去了屏风后。 卖法衣的店主啧啧称奇:“这位公子生得玉树临风,竟是个冷面郎君么。” 祝乘春将齐云霄一路神游天外的模样看在眼里,笑道:“他只是面皮薄罢了。” 片刻后,一袭蓝色的身影自屏风后面走出来。衣袍的长短粗细裁剪得恰如其分,将剑修宽肩窄腰的身材修饰得淋漓尽致。行走之时,银线织就的暗纹在衣褶间时隐时现,宛如湛蓝海面上的朦胧月色,泛着粼粼银光。 然腰间一枚坠着粉流苏的白玉牌,却又将这份超脱世外的清冷之感,重新拽回了俗世之中。 “给,你的衣服。” 臂弯里搭着祝乘春借给自己的外裳,春君坦然接过红衣,披在身上。 齐云霄意识到一路行来,此人只穿了件里衣……只穿着里衣? 而自己,应是衣衫不整的模样,披着不甚合体的宽大红衣,一步一晃荡…… ……他们是邪修,风月道上的嘛!正常! 努力说服了自己。 店主由衷赞叹道:“二位公子生得好,天上地下,再找不着这样般配的一对璧人了。” 二人比肩而立,一人着红,一人饰蓝,皆是一等一的姿容颜色,祝乘春气度出众,眉目间顾盼神飞,红衣张扬;齐云霄身姿挺拔,如松柏傲立、明月孤悬,凛冽青锋暗藏于胸。 祝乘春洋洋自得道:“那是自然,五方大陆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祝乘春的名字?我们云霄儿也生得好看,不仅好看,剑术也一流,你知道前些日子天阙宗和无双剑派斗法的事儿吧?是他力揽狂澜……” 店主瞬间激动:“哦哦哦哦——原来是齐首席啊!嚯!难怪天人之姿……” 越听越臊得慌,齐云霄耳缘发烫,摞下一把灵晶,拂袖而去。 离开店面,脚步不由慢下,最后顿在转角处,凝神细听。身后果然传来那人慢悠悠的声音: “怎么就走了?店主听说你是齐首席,价格都对半折了呢。” 一片红色衣角映入眼帘,那样张扬热烈的颜色,很快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从此世间的其他色彩便再难入眼。 齐云霄移开目光:“只是不想太出风头。” 祝乘春赶过来,将剩余灵晶塞进他手中:“本君知道,云霄儿想藏拙?对否?” “可有些时候,藏拙并非上上之选。崭露锋芒,甚至于盛气凌人,不叫人小觑了去——宗门立足于修真界,当需此理。” 齐云霄默然不语,攥着几枚灵晶,指尖发白。 祝乘春正了神色,和剑修并肩行着。修炼去了大半日光景,正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挂起灯笼,夜市小摊摆了上来,有卖书的,卖玩乐的,卖吃食的,应有尽有,吆喝声声,热闹非凡。 尘封的记忆开了条缝,齐云霄思绪一瞬飘远,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祝乘春抛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齐云霄见他去了路边一卖糖画的小摊前,心头一跳,也拾步跟去。 “要画两个人,一个像本君这样的,样貌美一点,另一个像他,俊一点……云霄儿也过来了?” 卖糖人的小贩连连点头,拍胸脯保证:“保管将二位做得一模一样!” 小汤勺舀起融化的褐色糖汁,浇铸在石板上飞快画出形状,糖汁牵成丝,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齐云霄疑道:“你喜欢甜食?” 祝乘春摇头,戏谑道:“看你一直盯着卖糖画的摊子,本君料想,或许是我们齐首席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本君替你买了来……” 齐云霄沉默半晌,道了声:“多谢。” 心间笼罩的阴霾,在糖画拿到手上时悄然散开。那两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糖人,除了能瞧出是画的两个人外,实在看不出和他二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祝乘春挑眉:“这就是你说的一模一样?” 小摊老板笑脸讪讪,送了二人各一块饴糖。 两个俊秀非凡的修士,人手一个丑拙糖画人走在街上,怎么看怎么幼稚。 祝乘春三两口便把糖稀嚼碎吃了,瞧见齐云霄似乎还在发呆:“怎么不吃?不喜欢吗?本君带你吃点别的?” 齐云霄闻言慢吞吞咬了一口,糖丝一点点化在嘴里,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绽开,弥漫于整个口腔。 昔日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糖人,滚落尘土沾满血的糖人,直到今日才真正尝到了原本滋味。 祝乘春看他小口吃完,伸手指捏他的脸:“怎么闷闷不乐的。有心事?” 齐云霄摇头,没有照常躲开那人的手:“没什么。想起一些前尘旧事罢了。” 入了仙门,一切和凡尘有关的过往皆要斩断,这便是了却前尘。 祝乘春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按下不提。 第25章 路过一家客栈,揽客的小二眼尖瞧见齐云霄,吆喝着:“客官好啊!小人给您说的无双堂的差事,可还满意么?要进来喝杯茶吗?” 齐云霄颔首,祝乘春莞尔一笑:“何止是他满意,整个无双剑派都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二人进了客栈,菜单上陈列了数十种茶类,却没有了往常摆在首位的“炎心茶”。 店小二热情极了:“您二位还不知道吧?整个北冥玄墟域在昨晚上翻了天了!” 不等二人询问,他一张快嘴抢先道:“听说啊,九寰通宝垮了台,今天的太阳是一只凤凰叼起来的!以后用鸟的心头血做的炎心茶,都不让卖咯!” 第24章 喝茶过后,二人离开客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月上中天,主城里仍人声鼎沸,城中支起一方高台,金发的禽族载歌载舞,共同欢庆着这一天的到来,周围一圈围满了大大小小的禽族,俨然一片欢腾的金色海洋。 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再有九寰通宝带来的压迫了。新生的金翅凤能庇护它们很久,久到族中再出一位血脉精纯的后辈。 最后回到醉仙府,原本被商行修士砸过的招牌重新挂起,里头灯火通明,笙歌不断,看不出任何受影响的痕迹。 但是当玉琳琅抱着一堆飞书玉简敲门入内时,齐云霄明白,这一日过后,恐怕北冥大陆的势力要重新洗牌了。 净化后的玄晶矿无主,难免引来各路势力觊觎,虽然矿脉地界大多是金翅禽族的栖息地,但闻琴还不懂如何率领一方势力。幸有玉琳琅经营醉仙府多年,在关键时刻帮了闻琴一把,自此,金翅禽族和醉仙府的联系愈发密切,隐隐有结为同盟问鼎北冥的势头。 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悄然进行中,置身于权势中心的某个人却毫无所觉般,整日无所事事地招猫逗狗。 引凤轩内,解罗裳早已撤下,避免修至功法第二重天的二位一不小心真刀实枪地干起来。齐云霄正襟危坐于房间唯一的书案前,认真翻看着手里的剑诀书籍。他在无双剑派的挂名还在,为了讨好他,剑派就差把本派传承拱手相让了。 齐首席谢绝了剑派好意,只挑了些没见过的剑谱借来观摩,作为回报,他会指出剑谱招式里的漏洞,附上自己的见解,一并寄出。 厢房门从外面敲了三下,不等屋内人回应,一袭红衣的身影便径直推门入内,那三下敲门声只是在宣告某个人回来了。 扑面而来的熟悉桃花香中夹杂了一丝甜腻脂粉味,齐云霄眼睛还盯着手中书卷,一对剑眉已皱起来。 纤长手指碾着眉心,欲抚平春水涟漪般轻柔:“皱什么眉?不好看了。” 齐云霄不作一言,继续翻书。 祝乘春也不恼,蛇妖似的从他臂下爬进来,低头侧胸扭腰,一气呵成,成功坐在了剑修的腿上,变戏法般从袖子里取出个小纸包: “瞧瞧本君给你带了什么?” 剑修冷淡的目光从书本移开,落在小纸包上,目色微动。里面包着几样甜点心,软糕、酥糖、麻花、糯糍,在齐云霄印象里,都是甜的,哄小孩儿的吃食。 修士筑基过后便能辟谷不食,为使肉身少杂质,很少吃凡间的食物了。何况是些哄小孩儿的甜点心。 祝乘春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所以,是因为上次他多看了几眼糖人,以为他爱吃甜的?故意为之? 心中涌起暖意,嘴上却道:“我已辟谷,不过……费心了。” 祝乘春笑着摇头:“这你可错了。这是本君专程从盛灵斋带的,你可知盛灵斋卖的东西,皆是修士吃的灵谷、灵麦做的点心,来,尝尝看?” 白玉般温润的手指拈了块软糯糕点,送至唇边,糖霜已沾了些指尖上,香气扑鼻,格外诱人。 齐云霄咽了口唾沫,心道不吃白不吃,有人喂岂不是更好,启唇咬住了糕点半截。祝乘春松手之际,指尖有意无意地刮过他的唇瓣,将糖霜蹭在上面。 “怎么样?好吃吗?” 剑修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咽下糕点,不去看那人的表情动作:“好吃。多谢。” 没看到预想中齐云霄害臊躲闪的样子,祝乘春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他想到了新招式。他环抱着齐云霄的脖颈,坏心思地在那人耳畔轻声说话:“天天研究你的剑法,研究出个什么名堂了么?” 他的声音故意放得很柔,像一阵轻缓的春风,身上的香气比解罗裳效果更甚。齐云霄努力将目光汇聚在书籍字眼上,板着脸道:“春君大人天天出门也不知去做什么,惹一身的脂粉味,熏得人头晕。” “原来云霄儿在吃味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齐云霄投去目光,顿时瞳孔皆震,对方脱了外裳,红衣随意扔去一边,里面的雪白对襟露出来,又故意卷了袖子,将一截白玉似的腕移至他鼻尖:“你再闻闻,是不是没味了?那些是本君出入醉仙府不慎沾在外衣上的。和你结为道侣之后,本君对你可谓是忠贞不二,绝对没有在外偷吃!” 齐云霄抿唇,那截腕臂白晃晃的,指尖还沾着糕点的甜香,教他很想咬一口。 自从步入欲.火焚,他的定力更糟糕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谁让他总勾引你?吃一口没什么的,这才是修炼风月道的打开方式。 又有个声音说:不行!他轻浮,你也跟着轻浮?假结道侣只为解契罢了,难道还真要转修风月道不成? 偏偏在他思想斗争最激烈的时候,祝乘春咬着一枚糯糍出现,红润的唇瓣间叼衔着一只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晃来晃去的,故意诱他。 齐云霄眸色骤然深沉,猛地起身,将人一把推倒在书案上。几本从无双剑派拓印来的剑谱四散落地也来不及捡,他毫不犹豫咬住了糯米团子的另一端,试图从对方齿关拽出来。 于是房间里最正经的一张桌子也染上了桃花清香。他看到祝乘春原本半眯着的狐眸睁得溜圆,眼中倒映着自己深沉的目色。咬破的糯糍流出蜜汁,他毫不客气地吮了个干净,离开时还重重咬了一下那人下唇。 嗯,比糕点还要软糯些。 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册,依次整理好,顶着对方疑惑震惊迷茫不解的目光,淡声道:“不是你让我尝尝么?” 祝乘春用究极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悄悄离远了些:“云霄儿,你看剑谱看到走火入魔了?” 齐云霄继续翻看书本,其实心思压根不在剑谱上了,只顾着探听对方的声音:“都是第二重天的影响。” “本君可不信”祝乘春移来凳子,老老实实坐在他旁边,质问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盯出洞来,“本君和其他人同修过这功法,也有人修到第二重天的,可没人敢像你这样放肆。” 齐云霄反问道:“那么春君大人也像这样给别人喂过糕点?”他一本正经道:“这不就是索吻吗?” 祝乘春一时语塞。撩人的事儿他没少做,最初没接触到《欲海七重天》时,他的一身修为,皆是靠情咒吸取他人情欲之力反哺己身的。 发觉不靠自己撩拨,单靠他人之间的情欲也能修炼后,他经营起风月楼,日日穿梭流连其间只为修炼,虽是听墙角,却也博了不少狂蜂浪蝶的名号。 后来情咒太碍事了,他想方设法要除去,便回去门派里面,开始挑人结契练功。 可即便对方再情动再欲罢不能,他是春君,一派之主,谁人又敢真这么胆大包天地压上来? 除了齐云霄。 也只有齐云霄,能让他情咒几番复发,苦苦压抑而不得。 ……也罢,最初是自己先行招惹的,齐云霄是故友之徒,又不能打杀了去。万一他真的是自己破解情咒的契机呢? 祝乘春转而拿出一封信交给齐云霄:“给你的。” 齐云霄瞧见封面上印着的昆仑山和剑的纹章就头疼,打开拆了:“天阙宗的信?哪里来的?” 老狐狸扳回一程,眉飞色舞,拈了块酥糖送入口中:“现下你堕入邪道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信是天阙宗交予万芳圣境的战书。” “好霄儿,你一定要帮帮本君”祝乘春记吃不记打,身体一斜倚靠在他肩膀上,拿了点心投喂他,“除了你,风月道里可挑不出个能看过眼的剑修迎战。” 齐云霄展开信纸,读了一遍。这是一封请帖,亦是一封战书。天阙宗将在昆仑山巅开设天香宴,广邀西绝大陆的所有势力前往赴宴。明是赴宴,暗则较劲,谁家好人开宴会还要比武的?第一名可从“天香丸”和“进入剑阁挑选一本剑谱”中任选一样作为奖励。 天香丸是九品灵丹,唯有大乘期的丹修大能才能炼制,能为进境增加一分渡劫成功的几率。 而剑阁是天阙宗传承地,天阙宗于西绝大陆屹立千年,剑阁收纳有不知多少精妙剑谱,在剑修们心中是朝圣地般的存在。 信中还专门提到,必须要万芳圣境的剑修迎战。但万芳圣境修习合欢之道,哪有什么正经剑修迎战? 第26章 这是点自己呢。 齐云霄收好信纸,眼神瞟到靠在自己身上的祝乘春。某人极尽优雅地翘着兰花指,拈了块豆糕慢慢吃,银发被蹭得松散,桃花簪歪歪斜斜地插在上面。 没个正形。 身体又传来突然的鼓噪,令人心烦意乱。他按了按眉心,伸了手指抵着对方的唇:“点心甜腻,要喝点吗?” 祝乘春:“?” 某人顿时眉开眼笑,咬破剑修的指尖,毫不客气地吸了一大口。 心头燥意渐消。 罢了,西绝之行,还是把老狐狸也捎上吧。 第25章 离开北冥玄墟域的那日,闻琴化为通体金羽的金翅凤君,执意要为二人送行。 背倚金日,百鸟送行,金翅禽族们沿着湛蓝的海岸线飞翔鸣叫,连成一道金色的虹桥。 闻琴挥舞双翼,五片尾翎舒展空中,洒下一段快活的清鸣。 他的身形比金翅鸢还要大上一圈,无论是空中飓风还是海上巨浪再也没法撼动分毫。心中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便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齐云霄盘膝坐于鸟背上,忽地想起一事:“九寰通宝楼塌了,那些北渡船还在么?” 祝乘春笑道:“在,不过已经换成了醉仙府的标志。海兽们只要玄晶,至于是九寰通宝还是金翅禽族和他们签合约,都不重要。” 北冥玄墟域和西绝昆仑巅间隔更远,闻琴飞了足足两日,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看到了远处连绵起伏的皑皑雪山。 西绝大陆终年落雪,以昆仑山脉为主,又分出许多条小山脉。山中多产灵玉,和中天青霞境流通的灵晶、北冥玄墟域流通的玄晶一样蕴含着充足浓郁的灵气,亦是当地的通行货币。大陆多居修士,不觉气候寒冷。 . 白宿县,一个位于西绝大陆北侧的临海小镇。 杨明知是住在白宿县里的一个普通修士。在旁的修士努力赚灵玉买修炼秘籍的时候,他在钓鱼;旁的修士奔波于宗门任务上天山下秘境时,他还在钓鱼。海里的鱼兽也能卖了赚灵玉,但他不为钱,只是单纯享受钓鱼带来的快乐。 虽只是钓鱼,没有苦修,他的修为却莫名稳步提升着。不少修士慕名而来,学他的样子支一根杆等在海边,往往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学他的人越来越少。杨明知也乐得清静,便是刮风下雨也要去海边垂钓为乐。 今日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杨明知早早起床,提着从未断过鱼线的缠丝竿和装多少鱼都不会漫出来的无极桶,和几个熟识的修士寒暄一二,离开平常待的渔点,走了很远的路,绕到大片乱礁石群后面的浅水滩边。 他很早便提前探查过了,这里原来是个废弃的港口,距离不远有个漩涡,离新港口极远,船只不会经过打扰到鱼群,位置隐蔽,还有一窝雪皮鲷藏在岩沙底下吃海藻。 熟练地挂上鱼饵,抛竿甩线,不一会儿,平静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饵食喷香,雪皮鲷哪里吃过此上等美味,一窝蜂地抢疯了。杨明知一条接一条钓着,垂钓半日,无极桶都快装满了。 忽然飘来一片阴霾,盖住了这里的整片海面。海边的天气变幻无常,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盖顶都是常事,杨明知正想收竿回去,不经意抬头看去,天上哪是什么乌云,一只金色巨鸟遮天蔽日,不断发出嘹亮的鸣叫,金色羽翅拍打间刮来飓风,浪花来势汹汹,拍击在礁石之上。 看起来是只品阶顶级的灵禽,不知何故出现在了这偏僻的礁石群上方。 巨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天空盘旋着,似乎没有找到落脚点。杨明知心中升起不妙预感,下一刻金色巨鸟发现了这里的小浅滩,吟叫着敛翅朝这边疾速冲刺! 他赶紧躲到了一块大型礁石后方,躲完才想起鱼竿和鱼桶都没拿!一拍脑袋,探头看去,几人高的大浪彻底将方才站着的软沙吞没,陪伴了他五年的缠丝竿不见了,花高价买的无极桶也被冲烂了,更可恶的是,从桶里流出一大片白花花的鱼群,几个摆尾重新消失在了浅滩里。自己辛苦钓了半天的、满满一桶雪皮鲷,全部放归自然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面对这么庞大的金色巨鸟,他还是惧怕不已。巨鸟翅膀随意扇出的飓风就能把他从浅滩刮到白宿县城里去,不过是打翻了他的鱼桶,他能上哪说理去? 自认倒霉罢了,唉。 他缩在礁石后面胆战心惊,却听得一阵脆生生的少年音:“春君大人,是这里吗?” 茫然四顾,哪里有人? 难道是那只鸟在讲话? 悄悄看去,从金色巨鸟身上——下来两个人! 像两片颜色各异的轻飘飘的云,落地无声。风浪很大,二人身上的衣衫却未沾湿半缕。巨鸟和藏身礁石相距不远,正好够杨明知看清他们的长相。 皆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俊美男子,尤其是那位身着红衣者,隐隐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约莫……是位高阶修士。 另一人与红衣人身量相近,虽没有修为上的威压逼迫,可当杨明知和那人对视时,险些被此人眼神的寒锋之气刺伤——这般凛冽的气息,他没猜错的话,定是一位剑修。 再看两个人的气质穿着,他恍然大悟:大概是来自天阙宗和万芳圣境的一对道侣吧! 但是再看看金色巨鸟……或许来自万兽宗也有可能? 被误认了门派的两人,此时有些焦头烂额。 齐云霄抱臂于胸,看着周围被闻琴冲倒一片的杂乱礁石群,四下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和祝乘春说的“港口”大相径庭。他无奈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一定在这边吗?” 祝乘春尴尬地笑了笑:“本君还是几十年前来的西洲,谁知道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哈哈哈……” 闻琴懂事地啄啄羽毛:“要闻琴飞上天去探探路吗?” 福至心灵般,二人双双拦住跃跃欲试的金翅凤:“你别去。” 大鸟委屈歪头:“唧唧唧?”他不就是飞的路上迷失方向了嘛,然后不小心往回飞了一段距离,还误入了海上风暴,后面也有改过来的……也就多耗了半日而已……他真的没有那么路痴的! 剑修大叹气:“罢了。”脚踩桃枝飞上半空,极目远眺。 奈何这边实在太过偏僻,实在看不到城镇的踪迹——咦,礁石后面,有个人? 杨明知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二人一鸟跟前,拽着他衣服的那位剑修松了手,他双腿一软,哆嗦着坐倒在地,往远离齐云霄的方向爬了几步。 “别、别杀我!” 齐云霄目露疑惑,他看到那人的时候就感知到他有修为,此人分明是个修士,却作渔夫打扮,而且为什么那么害怕自己? 自己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祝乘春揶揄道:“云霄儿,你总扳着脸,别人不怕才怪呢!瞧本君的。” 他轻掀红唇,声音放得轻柔,眉眼蕴着惑人的笑容,一头银发皎然若雪,眸子却是通透的红,妖异极了:“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想打听下路。你知道天阙宗怎么走吗?” 齐云霄皱了下眉,没阻止。 谁知那位修士看了一眼祝乘春,又飞快地瞄了一眼齐云霄的脸色,表情更惊恐了,捂住双眼缩着肩膀:“大人饶命!我没有在看你的道侣!” 祝乘春吃瘪,和齐云霄对视一眼,事情怪得很,必有蹊跷。 解释了半天,好容易安抚下惊魂甫定的杨明知,他们才知晓,自己二人被错认了。 在西绝大陆上,三大势力鼎足而立,互相对峙却又彼此依存,成角逐之势。其一是天阙宗,里面的剑修个个修无情道,极端者甚至于嗜杀,以杀戮入道,专斩妖魔,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惹到这样的杀神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人们视人命为草芥,杨明知便是害怕齐云霄会看他不顺眼宰了他。 其二是万芳圣境,修士们修习合欢之术,淫.邪大胆,偶有掳走路人强制双修的事情发生。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修士描述,他都没看清楚是谁抓的自己,打蒙下药带走,一键丝滑,等醒来时他已经孤零零地躺床上了,枕头边塞了包灵玉,下床走路腿抖了三天,跑去万芳圣境不仅没人承认还差点没能走出来,从此捂紧腰带警惕过活。 万芳圣境的人需要双修对象,而天阙宗的剑修需要证无情道成。于是短短十年间,一股歪风邪气席卷大陆,二者一拍即合,互相结为道侣之事比比皆是。前期双修利好万芳圣境的人,后期渡劫证道,剑修会将本命剑插进对方心口,完成证道。 很多离谱的事情由此发生。比方说万芳圣境的某某长老,前期拿了剑修诸多好处,修为跃升了好几个大阶层,到了要证道的时候躲着死活不出来,还是天阙宗少宗主亲自上门要人;亦有剑修把人当器具用拔x无情,最后捅上一剑了无牵挂,连护心丹都吝啬不给的;更有人从此知晓双修好,叛道离宗,从无情道转投合欢道的,最后被骗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第27章 乱成一锅粥了。 和前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宗门相比,第三个势力要正常得多。昆仑有灵,孕育了诸多灵兽,以驭兽为主的万兽宗由此而生。有些灵兽性格温顺,有些则凶残暴虐,他们不会攻击从小饲养自己的主人,碰到外人可不一定了。 总之,小地方的修士碰到这三大势力的人,都是能有多远绕多远,躲着走。 第26章 “万芳圣境,如今竟变成这样了?” 金翅凤背上,听过杨明知对于三大势力的描述,祝乘春负手而立,银色长眉微皱,神色讶然不似作伪。齐云霄与他站在一处,挑眉看着他,颇有些近墨者黑的意味:“堂堂春君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祝乘春尴尬笑笑:“万芳圣境是本君最早弄出来的宗门,后面回去中天青霞境后,本君就很少来这边了。宗门以书信传递消息,具体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杨明知讲完自己所了解的便止住话头,盘膝坐在闻琴尾部,安静如鸡。他刚筑基,修为不高,不能像那两位一样稳稳立在巨鸟背上,也知道硬往上凑攀关系绝无可能,于是安安分分扮演着问路人的角色。 不过听两位话里的意思,他们是从别的大陆而来,那位红衣白发的妖异男人和万芳圣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哎,还是好心疼自己的缠丝竿和无极桶,还有白花花的雪皮鲷……被钓过一回后鱼就精了,很难再上钩。 一大把晶莹剔透的晶石忽然被人塞进掌心,杨明知惊讶地抬头,是那位剑修给的灵晶,每一粒都蕴含着精纯灵力,和这边的灵玉类似;而另一位妖异男人不知何时已改头换面,变成黑发黑眸略微普通的形象,勾唇笑着的时候自带一股神秘力量,令人无法忽视他的一举一动:“本君没看错的话,闻琴落地的时候似乎把你的法器扇走了?这是赔礼,以及向你问路的谢礼。” 风浪平息,杨明知才发觉金色巨鸟已飞至正确港口,鸟儿盘旋几圈,缓缓落在地上。等背上三人下去后,他变成一个金发的可爱少年,向齐云霄和祝乘春扑去:“呜哇!闻琴飞到了,闻琴做到了!” 祝乘春跟宠孩子似的揉乱少年漂亮金发,二人目送着闻琴踏上回北冥玄墟域的长脊鲸座。 ——顺道一提,万兽宗负责了西绝大陆绝大部分的修士出行,这些被驯化的灵兽性格温顺,速度迥异,有海陆空三类、十几种灵兽座驾可供选择,价格实惠,即招即停,比自己消耗灵力驾驭法器要划算得多。 然而二人还没体会到灵兽出行带来的便利,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青年模样,利落的衣袍下摆印着昆仑雪山的纹样,束袖和腰带的布料绣着银色小剑,这正是天阙宗的校服样式。 他“唰”地抖开画卷,手指画中那眉目冷厉的剑修画像,开门见山道:“在下邹怀,天阙宗北峰内门弟子。敢问阁下可是先前拜入青霞宗、后又堕去风月道,欲以万芳圣境之名参与我宗天香宴的齐首席——齐云霄?” 邹怀声音不小,码头上又有很多修士,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嘈杂的世界安静了一瞬,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 又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过西绝大陆的修士们没有无双剑派的剑修那么狂热,或许是这里有天阙宗的缘故。大伙儿的目光里除了崇拜敬仰、跃跃欲试,还有几分戏谑探究之意。 毕竟一个自诩正道的宗门座下的首席弟子,竟然会做出离经叛道、和邪魔歪道的老祖搞在一起的事情,这无疑更能引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有不少人往祝乘春身上投去眼神,在发现对方并非传闻中的白发红眸的妖艳男子后,纷纷流露失望之色。 将周围人神色尽收眼底,齐云霄不禁暗暗感叹还是春君有先见之明,早先使法子易了容。谁知道天阙宗的人竟会像下达通缉令一样,给宗门弟子分发他的画像呢? “是我。”齐云霄点了点头,从祝乘春手中接过那封书信,将印有昆仑山和剑的信封展示给邹怀看。 邹怀确定了齐云霄的身份,目光又移到祝乘春身上:“这位是什么人?” 此刻祝乘春已经改变容貌,黑发黑眸没有原本的脸那般张扬惹人注目,简单的红衣穿在身上,却若临崖窥渊,教旁人瞧不清他的底细深浅。他弯了眉眼,表现得纯良无害:“我是春君大人派给齐首席的小厮,风无痕,贴身照顾他的起居住行。” 好端端的怎么又变小厮了?齐云霄盯着那人说谎话也不脸红的模样,无语凝噎,点头帮其圆谎:“嗯。他需和我一起。” 邹怀不禁多看了眼祝乘春,此人脸上的一对狐狸眼格外灵动,教人印象深刻。可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小厮罢了,竟能得齐首席垂青。 观二人举止亲近,许是那位风月邪君指定给齐首席的暖床炉鼎也说不准。 邹怀招招手,一只代步的衔云鹤拍拍翅膀,从云中降落至几人跟前。他示意两人上鹤,自己则御剑走在前头,给灵兽开路。 衔云鹤背上只有一个座位,很显然是给齐云霄坐的。祝乘春规规矩矩地站在座位边上,低眉顺眼,双手交叠放于腹前,还真尽心尽力地扮演起了“小厮”。 衔云鹤飞跃数重山,到了陡峭如巨剑的一座山峰前,沿着山崖笔直地冲上天空,悬停在云海之上。 邹怀取下腰牌,一道光柱从腰牌亮起,照在云海中露出来的山峰尖尖上,前方空荡荡的云海上蓦然显现雄奇壮观的浮空岛屿群,岛屿之上,白墙金顶,飞檐走脊,移云造峰,聚雨成林,自成剑门气派。 天阙宗,朝天阙,还真是个建在天上的宗门。 衔云鹤顺利通过法阵,跟随邹怀一起降落至天阙宗山门后方的小浮空岛上。两人下来后,邹怀给灵鹤投喂了一粒灵玉珠,衔云鹤很快又被其他天阙宗修士骑走了。 “请齐首席在此稍待片刻,我去禀告长老。” 趁邹怀离开的空档,齐云霄看看身侧东张西望的某人,无奈至极:“您老又打算唱哪出戏?” “几十年西绝大陆上诸多变化,万芳圣境给我的信里只字未提。本君若大张旗鼓地来,哪里能看清他们的意图呢。” 祝乘春说完这些话,气息愈发内敛,他冲齐云霄笑眯眯道:“本君也想学一学云霄儿的‘藏锋’嘛。” 他欣赏着云巅上的仙家气派,像进了自家家门一样,边走边惊叹道:“山门不错,比本君上次来看的大了一圈。不愧是有千年传承的道门,真是财大气粗。等本君回去,也给风月道重新捯饬一下,再种点桃花树……” 齐首席赶紧跟上他的步伐,这“小厮”也太不听话了。 祝乘春像只活泼好动的灵狐,左瞄右瞧,这里踩踩,那里摸摸,看似玩闹实则仔细探查着此地法阵布局。天阙宗用来布阵的灵玉大多藏在隐秘山坳、溪流拐角处,于是当二人绕过山门前的大路,岔进一条小路时,听到前方传来隐约的争辩声: “李沧海,别以为攀上了少宗主的高枝,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归根到底,你只是李家的一个家奴而已!” “你以为少宗主会喜欢你这种人?哼,不过是可怜你罢了,你还当真了!” “手里拿的什么?呵,胆子肥了啊,我要看的东西居然敢不给,李沅,抢过来!李沧海,我可告诉你,少宗主都修炼到剑元境了,你别不知好歹地缠着他了,啧……绣的什么垃圾玩意儿,丑不拉几的,也不怕脏了少宗主的眼睛!” “不要,不要抢……你们还给我!” 随后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齐云霄最听不得这些,迈步从藏身的竹林后边站出来,冷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几人均被吓了一跳。为首欺负人的那个弟子上下打量一眼齐云霄,见他没穿任何天阙宗弟子服饰,嗤笑道:“哪里来的土包子,也敢过问我天阙宗的事?” 齐云霄气势骤冷,迈开长腿又往前走了几步:“过问了又如何?” 祝乘春也笑眯眯地跟着从竹林后面走出来,一唱一和似的:“就是,天下间还没有我们公子管不了的事情!” 那名弟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齐云霄冷眼睥睨,那人穿着身和邹怀一模一样的弟子服,应该也是个天阙宗的内门弟子,十根手指戴满了戒指法器,腰间佩剑镶满了高级灵玉,想来是个从小到大被宠惯了的少爷。 被他们包围的青年也穿着内门弟子服,模样文弱秀气,分明也和欺负他的那帮人差不多高,却生得十分瘦弱,好似根纤细修长的蒲苇。几人说话间,他正趴在地上,努力捡起被撕成两半的沾了泥的香囊。 “少爷,离家前老爷专门吩咐过,让您谨言慎行,不如先问问他们来历。”叫李沅的人穿着件只印着昆仑雪山的灰色衣袍,腰带没有绣银色小剑,大概只是名天阙宗的外门弟子。 另一个人却怼道:“李沅,都说了在宗门里不能喊少爷,要喊师兄!” 第28章 他一脸谄媚,教唆着:“景澄师兄,要不是少宗主给李潵改名,他能用‘沧海’这名?没有教训他,已是师兄您宽宏大量。可谁知道这小贱人竟敢爬少宗主的床,还妄图绣什么香囊——景澄师兄教训家奴,还轮得到外人插手?真当天阙宗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指手画脚的地方了?” 李景澄觉得言之有理,颇为高傲地指了指齐云霄:“李沅,李洱,上!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教教我们天阙宗的规矩!” 第27章 李沅和李洱, 一个练气七层,一个练气八层,两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修为。 齐云霄惯常低调行事,却也不是个怕事的主, 从乾坤袋里取出桃枝剑, 握在手中。谁料李氏三人见他手拿一截焦黑树枝,纷纷大笑起来:“这是什么垃圾?” 齐云霄:“不是垃圾, 是我的剑。” 李景澄更是笑得连捶手心:“哈哈哈哈哈!他说什么?剑!就你这样的, 也是剑修?” 李洱附和大笑:“丢去烧柴都没用的木头!” “你们、你们别吵了。”柔弱似兔子的李沧海弱弱开口,喊了好几句, 才让人注意到他。见李景澄目光不善,他捂紧了手心里的锦囊,鼓足勇气:“抱歉……景澄师兄, 是我挡了你们的路。但是你们不要吵了, 他们二位一定是天阙宗的客人,最好还是问过……” “小贱人, 你可真是荤素不忌,看到人就往上贴!让本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齐云霄神色更冷, 正欲动手, 一袭红衣的祝乘春却拦在身前。老狐狸戏精上身了,主动请缨道:“公子,这两个家伙就交给我吧!他们还不配弄脏您的手!” 齐云霄扶额:“下手轻点。”他们刚到天阙宗,闹出人命不好。 祝乘春迎上李沅李洱二人, 看不清他的动作, 似乎须臾间出了两掌,两个李家人便倒飞出去,一个摔进池塘, 一个扎入竹林,后者杀猪般地惨嚎起来:“我的屁股——” 李景澄眼前一花,再一眨眼,穿红衣服的土包子已经闪现至眼前,他心中骤然冒起一股寒意,比被长辈喊全名更让人脊背发凉。他忙拔出镶嵌了十几颗灵玉的本命剑,用尽全力砍去,嘴里嚷着:“深鲸势幄!” 李沧海睁大眼睛:“景澄师兄,你疯了!” 那可是神鲸剑诀的大圆满招式!搞不好会死人的! 李景澄脸上浮现狞笑,他仿佛已经看到红衣人被这一剑劈成两半的情景了! 再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 两根洁白细长的手指,稳稳夹住了剑锋,使得剑势下挥到一半便停滞空中。那是一只极漂亮的手,指尖圆润,白玉一般的色泽,无甚赘肉,毫不费劲地化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剑招。 李景澄脸色惨白。偏偏祝乘春还在很轻松地笑,他的唇角上扬着,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声音也阴恻恻:“你没吃饭吗?我能空手接白刃,也能——徒手捏爆你的脑袋。” 李景澄握剑的整条手臂开始抖。 “抖得连剑都握不住,就你这样的,也是剑修?” 他把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李景澄想弃剑逃走,可手上像是被黏了浆糊,怎么也松不开剑柄,对方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瞬间他好像和一双血红色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瞳对视,骇得他大叫出声: “救命啊——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祝乘春抬脚将人踹趴:“聒噪。” 李沅从池塘里湿淋淋地爬出来:“且慢!我家少爷无意冒犯,恳请高抬贵手……李家在天阙宗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望各位动手前先掂量一二。” 李洱还挂在竹笋尖上惨叫:“啊——谁来救救我!巡逻弟子呢?!山门的巡逻弟子怎么还没来!” 他们选择在隐蔽死角欺负李沧海,大有借此躲过巡查弟子的意思,却不曾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闹出这么大动静,也该有人来探查了。 靴面又往下狠压,李景澄像只□□似的,被踩得咕叽一声,口吐苦胆汁。不等齐云霄发话,祝乘春笑道:“哦?什么李家张家的,再大,能大得过天阙宗的少宗主?你们少宗主叫顾……顾什么来着?” 李沧海静立一旁,到这时小声补充:“顾缘君。” 搬出了顾缘君,藏在暗处的人不得不现身人前了。 “久仰首席之名,连个随行小厮,也有此等实力……不知是齐首席身侧人卧虎藏龙,还是那位风月道的春君格外照顾首席你呢?” 话语蓦然响起,另一侧云峰之后,一袭白金色人影缓步行来,早早离去的邹怀跟在他身后。少年人微抬着下巴,凤眸高扬,头顶仙云冠,身披流星衣,腰悬一柄玉龙剑,剑穗坠一串点雪滚金珠,随着他的步子轻晃腰间。 少年意气,矜傲无双。 路过李沧海,他步子暂停:“……什么东西弄坏了?” 李沧海双手藏在背后:“没、没什么。” 少宗主轻哼一声,伸出手来,眼睛锐利地盯着他:“给我。”大有他不给就耗着不走的意思。 李沧海犹豫着,把被撕成两半的香囊放在对方手里。香囊上沾了些微泥土尘屑,里面包好的草药早在撕扯间洒了一地,捡不起来了。 “哼,又做这些不堪大用的东西。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要做了,我不喜欢。有时间做这些,不如去练剑。” 顾缘君把东西随意收在袖子里,迈步走开,李沧海低下头,跟在人身后。 终于少宗主站在了祝乘春面前,视线下移,李景澄宛如见到了救星,连哭带嚎:“少宗主!少宗主!他们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少宗主为我做主啊!我太爷爷是剑阁的大长老,他们居然这么欺负我……” 顾缘君嫌恶地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李长老的曾孙又如何,哪只手撕的,用哪只手赔。邹怀,你去处理。” 邹怀领命,在李沅李洱的讨饶声中,拖着软烂如泥的李景澄走远了。 太凶残了。齐云霄暗暗侧目,天阙宗少宗主发迹不久,年岁也不大,做事却颇有一番杀伐果决之风。 难怪在老宗主闭关归隐后,能力平一干长老,坐稳掌权之位。 “见笑了,齐首席”顾缘君一双凤眼锐利,从齐云霄的脸看到脚,停留在他手中的桃枝剑上,“霞云残刃作引的草木之剑?倒是稀罕。” “不论你是什么剑,我都很期待和你的比试,我也会拼尽全力和你一战。天香宴上,齐首席可别让我失望啊。” 顾缘君随后吩咐李沧海招待下二人,便借口有事离开。 被突然下达任务,李沧海也不显慌张,显然已习惯了。等人走了,他对着齐云霄和祝乘春作揖道:“方才,谢谢二位帮我。首席大人远道而来,我带你们去万芳圣境歇居的地方吧。” 天阙宗内禁空,所有的飞行灵兽只能停在山门口,宗内也不准御剑,大家只能沿着浮空岛之间连接的浮空平台慢慢走。 祝乘春闲不住,半路上和李沧海唠上嗑,各种打听天阙宗的八卦传闻:“你和少宗主是一对吗?” 李沧海柔弱地应着,微蜷刘海遮着眼帘:“是……过了天香宴,我和缘君就结为道侣了。” 祝乘春时刻扮演着小厮角色:“恭喜恭喜!到那时候,或许我家公子还能赶上你们的道侣大典。” 李沧海闻言弯起一对柳叶细眉,鹿眼里漾着羞怯的笑:“可以啊。虽然缘君看上去不好相处,但我知道他耳根子软,心也软。他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压力,只能强势些,每天都很忙,没法招待你们。望二位勿怪。” 祝乘春道:“怎么会呢?这不是有李公子么?李公子是少宗主的准道侣,也能代表半个少宗主了吧?” 李沧海被他逗笑:“那可不敢当。缘君日月之辉,我能伴他左右,已是极好。” 齐云霄默默听了一程。临到万芳圣境歇脚的朝阳宫,祝乘春终于问到无情道证道一事。李沧海弯起的嘴角有些勉强:“是……这确是结为道侣的用处。我不修无情道,正好做缘君的证道人。”他指着朝阳宫,道:“万芳圣境的圣修们对这件事更了解,二位如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他们。” 天香宴将启,整座大陆的势力来人全住进了天阙宗。朝阳宫,是划分给万芳圣境来人的歇脚所在。 说完这些,李沧海交给他们一块令牌,转身离去。 看着李沧海逃也似的背影,祝乘春悠悠一叹:“李沧海是个痴人,资质上佳,很适合入风月道。只可惜性子弱了些,等那修无情道的小子拿他证了道,本君就去捡人……” 齐云霄一路上不作一言,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你问他那么多,单为挖墙脚?” “云霄儿何出此言?本派的大多数都是本君捡回来的,你亦如此。” 竟无言以对。 想到自己被区区两个馒头骗进来,半晌,闷闷刺了一句:“你捡了多少人,便和多少人同修过吧。” 第29章 祝乘春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忽然之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齐云霄自觉不妥,堂堂风月道开派老祖,和许多人同修过不是很正常吗? 臂弯忽地传来一阵温热,对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臂:“齐云霄。” 听惯了他“云霄儿”、“好霄儿”的乱叫,被叫全名竟觉得浑身难受,十分不自在。再加上那双狐狸眼直直地盯着他,哪怕对方改换了容貌,并非原本艳丽如血的红眸,依旧令人感到心悸。 这人是不是偷偷用了魅术? 祝乘春目光幽幽:“所以,为了成为本君身边最独特的存在。” “不……”他没有这个意思! “你长得挺好看的,本君很中意你,桃花契也甭解了吧,和本君一起冲击第四重天!” 第四重天是合欢境,这个人想做什么!! 齐云霄很慌,用力掰那人的手:“你放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某人变本加厉:“本君不放,你修不修?” “不修。”剑修坚持原则,坚守底线。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蓦的落入一个温热怀抱,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一顿猛蹭:“修一个嘛~修一个嗯?” “不修!祝乘春你身上痒就去洗澡!快给我放开!” 第28章 祝乘春嬉闹一阵, 心满意足放开他。 某人是舒坦了,可某位剑修规整的对襟被蹭乱了,束发的冠被蹭歪了,耳缘浮现不正常的薄红, 呼吸稍促, 十指有力地攥紧衣袖,手背青筋暴起, 似苦苦忍耐着什么。 第二重天该死的副作用。 他低垂目光。罪魁祸首满眼无辜, 弯腰屈膝,脑袋倒过来看他, 语气诚恳,演得不亦乐乎:“公子,您身体不舒服么?需要我扶您走么?” “不用!你别碰我就好!” 齐云霄闭了眼, 扭过头去, 努力忽视着胯间布料摩擦带来的不适感。 他俩还在朝阳宫外面站着呢,怎么好意思亲亲抱抱!祝乘春这个老狐狸, 真不害臊! 好容易平息下去了一点,他保持着和那人三尺开外的距离, 一前一后踏入朝阳宫。 迎面一株瑰姿奇特的合欢树, 乍看之下,粉花和绿叶层叠交织,茂盛繁华,可细细端详之下, 一股淫气扑面而来。那树干有两人粗细, 外圆内凹,中央的根须紧密结合,枝干虬结, 宛如两个缠绵厮磨的人,交臂环抱,水乳相融。 石板路上铺了一层合欢花,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绒雪,随着齐云霄走至树下,合欢树似乎受到了感应,愈来愈多的绒絮粉花飘扬落下。此景与记忆中千劫桃坞的三千桃树渐渐重合,齐云霄不禁伸出手,欲触碰一朵飘落的合欢花。 “小心。” 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抽离出来。后背蓦然漫上一层冷汗,低头看去,哪有什么合欢树、合欢花铺满道路的场景?只有两个用于歇脚的老树根,两朵粉花静静躺在年轮中央。不远处的宫殿门前,一道厚厚的门帘掩遮着,即便如此,依旧能闻到从里面飘散过来的腻香。 祝乘春快走几步,和他并肩,语气冷然:“勾魂散作引的合欢幻阵,和修为无关,即便是高阶修士也有可能中招。若你方才没能醒来,就要被幻阵勾去魂魄,变成一具活死人。” 齐云霄心下悚然。转头见祝乘春已走近树桩,伸手触上两朵粉色合欢花。 “你当心……” 话音未落,春君已将花朵掐在手中,只听到两声尖细怨毒的尖啸,合欢花化为青烟,消散不见,幻阵自破。 “勾魂散是本君当年亲自下令禁掉的东西”祝乘春甩掉指尖屑末,回到齐云霄身边,嬉皮笑脸的,“你还没进门,万芳圣境的人就给你来个下马威,可见他们并不待见从风月道总部来的齐首席。没关系,里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会保护公子你的~” 齐云霄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老狐狸还有心思开玩笑。 走到石板路尽头,迈上台阶,祝乘春先一步为他撩开厚厚的门帘。 一股腻香直冲天灵盖,熏得他眼前一黑。那不只是甜腻浓烈的勾魂散,还混杂着一股……不可言道的气味。 齐云霄皱了皱鼻子,抬步进去。 万芳圣境……和他以为的太不一样了。 或者说,这才是他,乃至整个正道想象中的,淫.乱宗门该有的样子。 门帘终日不开,粉蒙蒙的烟雾充斥着这方殿堂,盘龙金柱被熏染得暗淡无光,不知哪来的合欢花的残蕊沾了不少在地上的蒲团上。几个修士三三两两交叠卧于蒲团,衣衫松散,各手执一杆青玉烟枪。他们抖开小纸包,将勾魂散倒进烟斗里面,移至水晶蛟首灯上,火舌燎舐片刻,便咬住烟嘴急不可耐地吸上一大口。从七窍喷出粉红色的烟雾,他们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齐云霄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迈步从人群中穿过。 一只苍白的手颤颤地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脚脖子,被他一脚踹开。 最前方的宝座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手里也拿着一杆青玉烟枪,表情却没有底下众人的沉醉。他的双脚踩住一男一女,那两人仅仅用合欢花缝制的衣裙遮住身体,正努力伸直脖子,去够宝座上人手中的烟嘴。 “我说外头的幻阵怎么破了,原来,是来新人了……?” 他掩嘴咳嗽几声,似乎是想表现得柔弱可人些,但碍于他的老者外表和用力过猛的矫揉造作,令人有种诡异的恶心感。 齐云霄冷着脸,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 他默默扭头看向祝乘春,眼神分明在质问: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祝乘春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唇峰抿直,后槽牙都咬紧了。 “容老夫自我介绍一二,吾乃春阳老祖,也是万芳圣境的副境主”见齐云霄不搭理自己,春阳老祖烟斗轻敲脚下的两个炉鼎男女,让他们爬远点,自己则从宝座上走下来,“你就是风月道派来支援我们的齐首席么?哼哼,果然是清风霁月,一表人才。你,有兴趣和老夫同游圣境吗?” 这才是赤裸裸的挖墙脚。 不仅名号冲撞了春君之讳,还胆大包天地向他抛出橄榄枝。用那种恶心的眼神。 不禁想起白发红眸爱说风流话的祝乘春。都是老祖,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眼见那色眯眯的老东西快贴上来了,身侧的红衣横插进来:“我不同意。”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春阳老祖眯着眼睛斜了祝乘春一眼,烟斗抵着他胸口:“让开,你一个炉鼎,连做老夫的脚踏都没有资格。” 祝乘春没有丝毫废话,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春阳老祖被头朝下一把砸进了大殿地板里! 此番动静终于唤醒了醉生梦死的圣修们,他们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朝阳宫内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两个人。 “一会此间事了,你去和李沧海说。朝阳宫损毁之物,均记在万芳圣境头上。” 祝乘春对那两个爬走的炉鼎随意说道,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粉光迎面扑来,霎时将他从头到脚笼罩起来,包裹成茧。 “哈哈哈哈!鼠辈,尝尝老夫的勾魂摄魄断肠散!”春阳老祖不知何时从地板下飞出来,站在二人身旁,猖狂大笑着。他将勾魂散和数种草药熔炼后以灵力团打出,但凡沾至衣袖丝毫,对方便会被他的灵力包裹起来,勾魂夺魄断肠散会将茧内的一切东西蚕食腐化,如此偷袭,百试百灵。 “怎么样?齐首席?你这个炉鼎马上要变成一滩臭烘烘的血水了!你就,从了老夫吧!老夫年轻时的样貌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被那杀千刀的剑修捅了一剑,至今还没恢复!” 他恨恨说着,要来拉齐云霄的手,被躲开了。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悦。他可是春阳老祖!万芳圣境的副境主!平常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巴结讨好他,他都不屑一顾。这个剑修小子凭什么三番五次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但看着齐云霄那副清冷卓越、超凡脱俗的模样,他心里又痒得厉害。心想或许这位首席在风月道总部也是被人哄着的,等自己拿下他,有很多办法让齐云霄对自己百依百顺。 “那个春君有什么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你要是跟了老夫,老夫一定让你享受到人间极乐。” 齐云霄嫌恶地瞥了一眼,目光指向那人身后。 春阳老祖不明所以,转头看去。粉色的茧裂开了一条口子,却没有他预想之中的脓血漏出来。他眯着眼睛,走近几步,右手攥着灵光悄然抬起,还想着再补上一掌。 一只洁白的靴子率先踏出,随后是蹁跹轻盈的红衣衣角。春阳老祖瞳孔骤缩,他的勾魂夺魄断肠散,怎么会没用?! 他忍着心中不安,用尽全力拍出掌心灵力团,是人是鬼,都得给他死! 从茧里伸出一只如玉手掌,隔空一握,春阳老祖便动不了了。在他惊诧的目光中,茧中人缓缓现身人前。 第30章 红眸灼灼妖异,唇色不点而艳,一只粉玉桃花簪半挽银丝,披散脑后。 他向来含笑的狐眸冷冷地扫视一圈,空气中的勾魂散似乎被他的目光震慑到了,迅速散开一圈。 “本君辛苦创立的门派,就是被你们这帮贪图享乐的蛀虫拿来糟践的?” 冰冷的目光射向脸色惨白的春阳老祖,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连伏阳子也不敢和本君这么讲话,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蠢物?本君几十年没来过西绝大陆,就当本君是个死人了吗!” 他玉掌下汇聚领域之力,纷纷扬扬的桃花雨将朝阳宫所处的浮空岛笼罩,暂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宝座,还是一掀衣摆,坐了上去。齐云霄默默跟上,站在旁边。 春君之名,响彻四洲,即便从未亲眼所见,可如此风度,如此容貌,想装认不出都难。 春阳老祖如坠冰窖,心道完蛋,万芳圣境十二长老,怎么偏偏是自己首当其冲!冲撞了那传说中的春君,自己焉能活命? 一股力量隔空捏住了他的后颈,春阳老祖被拎提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手脚乱挣着,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口型不断变化着,无声地说着“饶命”。 快要晕过去的前一刻,他瞧见那站在祝乘春旁边的剑修首席忽地两眼一闭,歪倒过去。 “云霄儿?齐云霄!” 后颈猛地松开,新鲜空气灌入喉咙,春阳老祖狼狈地匍匐在地,大口喘咳着,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抬头一瞧,那位传说中不可一世风流无数、弄死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的春君大人,正手忙脚乱地将昏倒过去的齐云霄抱进怀里,一脸焦急。 第29章 齐云霄又做梦了。 在青霞宗时他做过最多的梦是练剑。白日里翻看的剑谱, 晚上具象化地体现于梦境中。以至于睡一觉就能涨修、剑道进境的事,于他而言并不稀罕。 修士无需入睡,他筑基之后便整夜打坐,不再安寝。 刚入风月道那会, 他偶尔做梦, 梦里回去了青霞宗,是幼时和师父沈听澜相处的过往。 于是这一次又看见熟稔的宗内建筑时, 齐云霄心知肚明这是梦境, 便不作慌乱,悠哉游哉地行在梦中山道上。 是梦, 终究会醒。 青山连绵起伏,在某一处骤然截断,定睛望去, 眼前立着一座低矮的峰, 和周围或是高耸入云、或是巍峨磅礴的峰峦迥然不同。齐云霄对它印象深刻,这里是罪人峰, 玄冥子下令将他打入水牢时,他被打断筋骨, 从山道沿途拖向牢狱深处。 重回洞穴, 沿着阴暗潮湿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了很久才到洞穴的最底层。石壁上的微末烛火忽明忽灭,照亮了水潭里吊着的苍白人影,他看着“自己”伤口皮肉被潭水泡的发白, 血水顺着足尖滴落潭水中, 垂着脑袋奄奄一息。 “你那时,疼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齐云霄讶然回首, 白发红眸的“祝乘春”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他从没梦到过祝乘春,莫非是对方以神识刺探入梦? “祝乘春”笑道:“本君说过,只要是本君想见的人,天南地北,不管他身处何地,本君一定会来到他身边。区区梦境,又怎么拦得住本君?” 眼尾上翘,狡黠多情,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不错。 “云霄儿,吸了勾魂散,人人都做美梦,怎么偏生你梦里这么凄惨?” “祝乘春”一指潭中人影:“不如,让本君来帮帮你?” 齐云霄正想说自己尝试过,那些是记忆里的过往,触不到,改不得,都是白费功夫。就见“祝乘春”掌心粉光一闪,潭中人肩膀洞穿的锁链被双双斩断。 他诧异地盯着身侧人,伸手探去,指尖从那人赤焰般的衣袖穿过。 摸不到。 齐云霄垂眸,原来,这也是梦。 “还有什么去处?本君一并帮你解决了!” 骤然放大的明艳面容闯入眼帘,白发如雪瀑垂落肩头,几缕发丝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拂过齐云霄的喉结,分明空无一物却蓦然令人喉间生痒。那人挑眉微笑时,赤红的眸里含着细碎的微光,自己的视线也骤然明媚生春起来。 在梦境里,欲.火焚也能生效的么? 他心不在焉地想。 画面一转,从罪人峰的地牢来到霞光岭,时间推移至傍晚。霞光岭是青霞宗宗主的居所,半山腰的平台坐落着一方院落,里面是幢单独的小楼。 迈进院中,一道人影倚靠在窗边。 是师父。 齐云霄鼻头传来些微酸涩之意。哪怕知晓梦中人事不会因自己的造访而打扰,他仍旧轻手轻脚走进庭院,静静地站在窗边。屋内的沈听澜毫无所觉,手中整理着几本门派卷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师父整理卷宗,直到窗内亮起烛火,院落里脚步声响起,转头看去,泡茶的外门弟子手里端着托盘朝小楼快步走来,却被一道白袍人影拦住去路。 “不去阻止吗?他在茶水里下药。”身侧又传来“祝乘春”的声音。 “事情既已发生,便没有转圜的余地……”齐云霄只来得及说了半句,就见“祝乘春”又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一脚踹翻了托盘,和一袭白衣的“林昭然”扭打起来。 齐云霄:……这家伙,怎么在梦里还能这么闹腾呢。 剑修唇角微扬,尤其当看着对方宛如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小跑过来。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何?本君做的不错吧?你那白眼狼师兄已经被本君废了修为,翻不起浪咯。” “祝乘春”脸上写满了“夸我快夸我”的表情,齐云霄无奈,哄小孩一般,在那虚影上抚了抚。 眼前画面再度模糊,等能看清东西时,已经来到夜晚。 周遭灯火通明,车水马龙,齐云霄正置身于一条宽阔街道上。两侧的高楼挑起大红灯笼,底层的商铺货物琳琅满目,远处乐坊内歌舞升平,还有沿街叫卖的货郎、小贩,吆喝声声,热闹非凡。 王城脚下,一派清平繁华之景。 这里是……东极紫微垣的恒朝国都,东煌城。 街头人潮如织,一位小少年从他身侧快速奔过。少年十来岁模样,脸上稚气未脱,穿着身锦衣华服。小家伙双臂笼在前胸,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东西,他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下人,是从府宅里偷跑出来的。 齐云霄驻足片刻,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愣神,心头波澜顿起。那是十岁的自己。 “祝乘春”道:“要跟上去看看么?” 齐云霄不置可否。扪心自问,旧景重现,自己做不到心无波澜。他原以为当年烧了齐府的一把火,已令年幼的他了断尘缘,再无牵挂。 等此间事了,或许是时候故地重游,将此事做个了结了。 他抬脚跟上。 少年步履匆匆,急着回家,已跑得没影。灯火阑珊中,记忆里的路格外清晰。 齐府地处东煌城西北角,现任家主在朝廷上锋芒过盛,不得圣眷,府邸偏僻,平日鲜有人至。 于是火烧起来的时候也无人注意,只道是夜里的烟花太绚烂,半边天都染了红。 烟云滚滚,火光冲天。 齐云霄赶到齐府门口时,十岁的齐云霄已经翻墙跳了进去,揣怀里护了一路的糖人掉在墙根外头,滚了泥,沾了血,摔成碎片。 静立片刻,终于有过路的行人发现了齐府之灾,奔走相告:“走水了!走水了!” 火是从府内烧起来的,渐渐吞没围墙。那样猛烈的火势,冲进去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一夜,齐府上下,尽皆死在这场蹊跷大火之中。 除了齐云霄。 自己是如何获救的,已经记不清了。等他睁眼时,已经躺在了青霞宗的小屋里。 视线骤然变暗,“祝乘春”的手轻轻拢在眼前。他看见自己的眼泪穿过那只手掌,在地上绽开一朵尘花。 人群围住燃烧的齐府,依旧议论纷纷着,如苍蝇蚊子嗡鸣不绝。他不愿再听,于是一切尘嚣如潮水般褪去。 恍惚间嗅到一缕勾魂散的腻香。 “你……也是梦吗?”他转过身来,如此问道。 “祝乘春”不答,只弯了眉眼,冲他笑。那双雪白修长的手轻抬起他的下颌,瑰丽的红眸仿佛能摄魂夺魄,诱他更近一步。 那双唇贴上来的时候,触感却并非虚无,是温热的柔软,泛着清浅桃花香,冲淡了勾魂散的味道。苦涩而微凉的水液顺着齿关滑入,他下意识吞咽,却在对方将离之际,将人一把揽入怀中,压在了巷子里的矮墙上。 嗅闻亲吻,以至于噬咬吮吸、吞食入腹。像是要把梦中诸多情绪,尽数发泄在唇齿间的不言中。 他听到一声闷哼,似从天外传来。 第31章 ——是不是梦,已经不重要了。 . 祝乘春抚着被咬肿的唇瓣从暖阁走出,手里端着只残余药渣的药碗。 暖阁台阶下,跪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前来参加天香宴的所有万芳圣境的修士都在这儿了。领头的是春阳老祖,他五体投地,大气也不敢出。 春君艳丽的眉眼扫过他们,语气冰冷:“勾魂散,都交上来了吗?” 春阳老祖往前爬了几步,抬手接过药碗,依旧不敢抬头:“禀……禀大人,都上缴干净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门派里面还有存余……小人、小人该死!望大人饶恕!” “望大人饶恕!望大人饶恕!” 跪着的圣修们砰砰磕头,烟枪被砸烂了,勾魂散上缴了,人也都清醒了。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春君,便被他妖异秾艳的外貌吸引,可白发红眸的美人虽美,却是朵带刺的玫瑰。 被嗜血般的目光扫过,哪里还敢动那种心思。 “呵,既如此,本君会寻个机会,亲自回万芳圣境走一趟。” 祝乘春冷冷抛下一句: “再熬一碗药来。记得放冰糖。” 春阳老祖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捧着药碗,连连称是。 祝乘春转身回了暖阁,也没说让他们离开。圣修们继续跪着,不敢有丝毫怨言。他们没被弄死,已是万幸。 回到暖阁,剑修已经醒了,倚靠在榻上,听到脚步声,点墨般的星眸转了过来。 祝乘春意识到他在盯自己的唇。 “做梦梦见在吃什么?本君给你喂药,你不好好喝,非要咬人,还又吸又啃的。你瞧,本君的嘴都被你嘬红了。” 某狐狸一屁股坐在床边,凑近来,摇头晃脑,全方位展示被咬肿的唇,誓必要唤起对方心中的良知与愧疚。 齐云霄盯着对方红肿唇肉,那沾着水渍的下唇还留着一枚齿印。喉结不禁轻微滚动了一下。 第30章 “抱歉。” 直视对方被自己咬得泛肿的唇瓣片刻, 他努力偏过目光,故作寻常。 腿上一沉,老狐狸蹬掉靴子爬上床,正好骑在他大腿上。齐云霄的脸顿时热起来了。 对方的姿势不太雅观, 但神色还是很正经的。那修长如玉的手掌轻抚着他的额头, 传入一道清凉灵力: “云霄儿感觉可还好?勾魂散能让人梦见最想见的人,最想做的事, 定力不行的修士闻一次便会上瘾。但久闻勾魂散, 会损伤神魂。” 齐云霄尚未开辟识海,那道灵力转了一圈儿, 又顺经脉下行去,仔细探查他的身体。他放开了身体的禁制,鼻尖轻嗅着对方袖口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桃花清香, 任由对方的灵力游走过身体的每一处。 第二重天的副作用就是这么麻烦。明明只是探查身体的正当之举, 某些感受却被动地放大了数倍,灵力所至处, 一股邪火追随而生,汇于丹田之下。 手掌下呼吸加重。 待灵力撤走, 那只玉手也要随之离去时, 他反客为主地握住了对方腕骨,长眉下眸色幽深,只是静静地凝视对方,如潭水千尺, 暗流涌动。 祝乘春靠得极近, 发间的粉簪子一闪一闪的,映着门帘外透来的微光。 他轻声唤他,神情温柔, 一如梦中所见,连唇角上翘的弧度也分毫不差。 “云霄儿?” 齐云霄目中神色几经挣扎,抬手将人脑袋按在了自己颈间。五指插入如瀑雪发中,勾着那支桃花簪轻轻拽下。发丝搔过指缝,带来些微痒意。 “没什么”他轻叹口气,念及梦里如影随形伴在身侧的某人,哪怕只是虚幻的妄想,“多谢你。” 某人含笑的声音从颈间传来:“你这样,让本君很难不顺道收点利息啊。” 齐云霄立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上一回吸血还是渡海前,也不知那人的情咒发展得如何了。 祝乘春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真正脆弱的样子,除了在衔春涧底的那次。 他腾出另一只手,在枕边的乾坤袋里摸索出气血丸,塞进嘴里:“你吸吧。” 祝乘春大喜过望,像只捕到心仪猎物的大型猫咪,一口叼住他的脖颈。 先是濡润的痒意,后是轻微的刺痛。齐云霄顺着对方柔顺的发梢抚摸,掌心摩挲着春君后颈的光滑肌肤,眩晕感升起时,又往嘴里塞了两颗气血丸。 祝乘春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声,没有抗拒他的抚摸。 血液迅速流失。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但他并不讨厌这样。 他盯着对方发间的光斑出神,直到那抹光晃了晃,祝乘春正饮得兴起,并未抬头。于是齐云霄和掀开门帘的春阳老祖对上视线。 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端着药碗,颤巍巍地缩回踏进房间的半只脚,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原来春君和齐首席真是那种关系……难怪会大发雷霆,差点掐死他。 祝乘春听着响动,扭头时神情瞬间结冰:“碗,放下。人,滚出去。” 春阳老祖“哎,哎”地叫着,得了命令,搁下药碗,溜得比兔子还快。 温热指腹按压颈间,被咬出的小伤口很快愈合。齐云霄自觉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强撑着问道:“继续?” “云霄儿,你没吃气血丸吗?” 祝乘春蹙眉道。他才吸了一会儿,齐云霄便脸白如纸,额生涔涔冷汗。再吸下去怕是要出事。他夺过对方手里的药瓶,又往齐云霄嘴里塞了一把气血丸。 直到瞧见对方的脸色由苍白转变为白里透红,春君才松了口气:“感觉如何?” 齐云霄揉按着太阳穴:“还行,就是有点晕。” 祝乘春很担心一不小心给人吸死了,忧心忡忡地摸他的脉门,灵力入体,翻来覆去地检查:“这回吃了几粒气血丸?” 齐云霄想了想:“一共十枚。” “要给云霄儿寻点更好的丹药补品了”祝乘春半开玩笑道,“你且放心,往后本君会克制些的。” 齐云霄神色怔然。是他看错了么,老狐狸的脸上怎么有一丝愧疚? . 在齐云霄抵达天阙宗的第三日,天香宴宣告开启。这场宴会真正要邀请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天阙宗坐北朝南,居于尊位,左右分别落座着万兽宗和万芳圣境的人。位于下首位置的,则是除开三大势力外,其他的小势力来人。 沾春君的光,齐云霄继续被万众瞩目了。他坐在万芳圣境这一派的首位,蓝衣锻带,勾勒出腰身弧度,脊背挺直,气质如天边孤云,清傲无双——和身后一群柔弱妩媚的万芳圣境门人截然不同。 消息不甚灵通的小势力中,修士窃窃私语:“此人是谁?模样比正派还要正派,怎会坐去万芳圣境那一桌?” 有好心的知情修士娓娓道来:“这是大名鼎鼎的齐首席,二十年前以一招制胜天阙宗老宗主,但他后来叛离了青霞宗,堕入风月道,做了春君的榻上人呢!” “什么?竟有此事?” “说来也可惜,此子剑道天赋了得,如若待在门内潜心修炼,假以时日,未来成就必定不可估量……唉,他偏要自甘堕落,这柄锋利的宝剑,终究蒙尘喽!” “是极,还是天阙宗的仙长们更胜一筹。” 修士们对茶余饭后的小八卦热情极高:“这话也不尽然吧!齐首席都能代表万芳圣境参加天香宴了,想必那位春君,平日很宠他?人家说不准是心甘情愿入教的呢!” 又有人指向远处:“你们看,首席旁边坐着的那个,是他的炉鼎吗?” 属于万芳圣境的高台上,齐首席身侧还有一位相貌平平的红衣男子,和他并肩同席。只见红衣男子笑着说了句什么,齐首席偏着头去听,二人越挨越近,红衣男子作势要亲,被齐首席后撤躲开了。 端得是亲密无间,引人浮想联翩。 就连之前领队的春阳老祖,也只能坐在二人身后,小心侍奉。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红衣男子,听说是和齐首席一道从北边来的,大约……是那位春君指派给他贴身侍奉的炉鼎罢? 在修真界,炉鼎之流并不稀罕。有些炉鼎专为采补而生,这种多养在后院供人采撷;有些则贴身侍奉、随唤随行,兼备护主和暖床的功用,这种身份地位更高些。 待所有人入座,悬于高阁的天钟撞响三声,天香宴正式开启。 天阙宗弟子们御剑穿行宴席间,身姿轻盈,他们手中举着托盘,将瓜果佳肴、点心酒水摆在席上。祝乘春拈起一块千层糕尝了口,眉毛皱得要掉了:“不好吃 。还是盛灵斋的好吃。” 齐云霄则拾起托盘里的一页剑谱拓印,拿在手中翻看:“……哪是给你吃的,剑谱才是重点。” 祝乘春扫了一眼,不感兴趣,继续在桌上翻找看起来能入口的食物:“在场这么多人,可不尽然都是剑修。” 后面传来春阳老祖殷勤的声音:“大人,您喜欢盛灵斋的糕点?小人这就命人为您去准备。” 第32章 祝乘春“啧”了声,连眼神也不吝给个,不耐烦道:“本君和云霄儿说话,你插什么嘴?再乱插嘴,本君拔了你的舌头。” 后边人被吓得直哆嗦,忙不迭闭嘴。耳边终于清静了。 齐云霄翻剑谱的间隙投来一眼:“你还恼着他送炉鼎的事?” 几日来祝乘春既忙着肃清这一小支万芳圣境的队伍,又忙着找药材给齐云霄补血,春阳老祖合计自己得将功补过,一拍脑门,把身边一对如花似玉的男女炉鼎送进了春君房间。 春君和首席,一人一个,岂不美哉。 结果是祝乘春大发雷霆,不仅将人丢了出来大骂一顿春阳老祖,还给两个炉鼎取缔炉鼎印,恢复了自由之身。 毛茸茸的脑袋钻进臂弯:“本君只是讨厌被人插手事情……让我瞧瞧,什么剑谱,都把云霄儿的心勾飞了去。” “你别闹……”齐云霄脸一热,忙搁下剑谱,腾出手推他。春君并不买账,从桌子上拈起一块自觉不错的糕点,糕点上的糖霜摩挲着齐云霄的唇瓣:“他们都说我是你的炉鼎。炉鼎在侧,你居然只顾着看剑谱,一点也没有我们风月道的气势。” 风月道能有什么气势啊?? 齐云霄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唇瓣上糕点摩擦的动作更大了些,祝乘春说话也变得小声:“本君现在是你的小厮兼炉鼎,这可是宴席,多少人看着呢,好霄儿,你也要陪本君演一下。” 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令人如芒在背,齐云霄一阵热意翻涌,不得不张唇咬了一口。口感略粉,味道稍甜,也没祝乘春说的那么难吃嘛。 别派修士纷纷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面红耳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好一个剑修首席,也和邪魔歪道同流合污了! 待所有小食与剑谱分发下去,居于主位的天阙宗少主顾缘君清清嗓子,蕴含着灵力的声音传响天香宴上空: “想必各位听说了一件事。前不久,我天阙宗的麾下修士,远赴北冥玄墟域,和无双剑派比试了三场。” 他不疾不徐:“结局——惨败。” 他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件丑事,神色凛然,眉眼含傲。毫不歪曲事实,扭捏作态。 “胜了便是胜了,败了便是败了,胜者不可求,败者不可耻。我天阙宗决心从中汲取经验,于是我特地开设天香宴,广邀诸位前来,一同探讨。” “你们手中的剑谱残页,出自我剑阁六层藏书。剑阁六层所藏剑谱,皆是千年来我派祖师代代相传的心血之作。之后我会开设阵法、秘境和悟道三个关卡,诸位如能解决这些难题,我派将不吝邀君入剑阁六层一观;或者,赠予一枚天香丸聊表心意。” 齐云霄愣了愣。 好熟悉。阵法、秘境和悟道?这不是在无双剑派就比试过的东西吗? 难怪他一来就急哄哄开宴会,敢情这位天阙宗的少宗主,是找场子来了。 第31章 浮空岛屿上, 众势力落座于四方高台,当中余出一处平地。顾缘君话音方落,高阁钟声再响,六十四位天阙宗内门弟子鱼贯而出, 行走间衣袍绣线泛着银雪样的光泽。每个人皆腰悬佩剑, 分庭列于八方,动作规整, 静候指令。 顾缘君缓缓自席间站起, 少年人独有的矜傲嗓音混着灵力传响上空:“太渊剑阵,剑荡八荒, 启——” 众弟子应声拔剑,但闻一片剑鸣铮铮,银光如雪, 众弟子再抛出佩剑, 并指催动剑决。六十四柄剑悬飞于空中,逐渐首尾相接、连成一片迷蒙银光, 再窥不得具体剑影。 在高台上俯瞰,剑修分庭立于八方, 和飞剑形成的圆形剑阵一道, 构成了……太极八卦的图案! 已有其他势力的剑修眼尖,失声叫道: “太渊剑阵?这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太渊剑阵!” “传闻太渊剑阵乃世间坚不可摧之阵,既可攻又可守,暗含太极八卦之变化, 六十四卦象千变万化, 难觅破解之道……” “第一关就出顶级难度!这让我们怎么解?” 高台上的大多修士,除开狂热无比的剑修,其他人虽然看不懂太渊剑阵, 却也被其气势所唬,惊叹不己。 偏偏祝乘春和齐云霄就是那少数人。 祝乘春只投去一瞥便笃定摇头,懒洋洋地靠在剑修身侧,小声和齐云霄咬耳朵:“依本君之见,这阵法,不行。” 耳缘蓦然温热,湿润吐息扑来,兼之那人刻意压低变小的声音,像无数把小刷子,从耳畔挠至心间。齐首席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碍于是讨论剑道,暂且摁捺住将人推开的想法:“……你也看出来这个剑阵有破绽?” “非也。” 祝乘春偏头瞧了他片刻,那对灵动狐眸忽地萌生促狭笑意:“你亲本君一下,本君告诉你。” 齐云霄怔了一怔,心口痒意顿时化作胡乱扑腾的小火苗,浑身血液隐有奔腾之意。他慌乱地躲开那人视线,耳垂染霞:“你不愿说就罢了,休要闹我。”作势便要挪开位置。 “好霄儿,好霄儿!别急着走嘛,本君告诉你就是”知晓齐云霄面皮薄,私下卿卿我我也便罢了,当着旁人却是万万不能,他忙挽住他一条臂膀,不叫人躲开,“本君见过真正的太渊剑阵,那才是真正的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剑阵开启后,罩一方城池绰绰有余。” 齐云霄不禁奇道:“你在何处见过?”太渊剑阵是上古神阵,倒推几百年的书籍都未记载它的现世,祝乘春再怎么也不能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吧? 祝乘春神秘一笑,吐出四个字:“上古传承。” 齐云霄心中悸动,一双星眸既黑且亮,灼灼地望着那人。 春君见他如此期待,也不卖关子:“本君拥有上古合欢宗的传承,那段记忆是上古神魔大战,其中有太渊剑阵出现……哎,别这么看着本君,传承里面可没讲怎么修习剑阵。” “你如今是风月道的剑修首席,若有兴趣,本君以后再给你讲门派的事情……” 那厢,顾缘君将高台众人惊叹神色尽收眼底,脸上浮现满意之色。他再度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宗所演练的并非真正的太渊剑阵,比起上古剑阵,它的威力十不存一。可即便如此,想要解开简化版的太渊剑阵也并非易事。诸位如有意愿破阵的,皆可下场一试!” 他挥臂一指:“另外,无需担忧,剑阵所用之剑并未开锋,且我宗配有医修,有人受伤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帮仙气飘飘的白衣修士们站在离天香宴主席较远之处,李沧海赫然是他们的领头医修。见到齐首席看过来,还冲他笑了笑。 “奇哉怪哉,这李沧海说是顾缘君的准道侣,却离人离得那么远,生怕拖累了他练无情道一样。” 祝乘春吐槽道。齐云霄虽也觉得怪异,但好歹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置喙什么。 他们这边还在观望,那边已有不少剑修摩拳擦掌,跳下高台,开始试着破解剑阵了。 八卦方位一次性能上八个修士。有人试探着朝剑阵打入灵力,可不管这些人使上几层功力,灵力皆如泥牛入海,被剑阵吸走绞碎,不见踪迹。有人不信邪地用上法宝,结果是法宝也被吸进去了,虽然没被绞成渣渣,但是也取不出来,干着急。 眼见小势力的人试遍了也毫无进展,作壁上观的万兽宗沉不住气了。 “哼,这么多年过去,大陆上还是没出几个天才。” 一位万兽宗的中年男子站起,跃下高台,冲顾缘君一抱拳:“顾小宗主,没说破阵的方法有限制吧?” 顾缘君挑眉:“没有。破阵各凭本事。” 中年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只袖珍笼子,托在掌心,那正是万兽宗人手必备的驭兽笼。 “吞焰魔金猊,霸天,出来吧!” 随着他一声大喝,掌中驭兽笼焕发金色耀眼光泽,刺得众人睁不开眼。待光芒过去,一只体型庞大的紫髯金毛狮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巨狮趴在地上,懒洋洋地舔了舔肉垫大掌。 中年男人摸了一下狮子的鼻头,又往狮子嘴里塞了几块吃食:“霸天起来,干活了。” 吞焰魔金猊大口嚼吃肉块,尾巴像钢鞭一样甩来甩去,打得地面尘土飞扬。它吃完食物站了起来,铜铃大小的兽瞳梭寻四周,最终锁定了剑气如虹的太渊剑阵。 巨狮迈开四爪,越跑越快,小山一般径直冲向剑阵,狮嘴大张发出磅礴低吼:“吼!” 砰的一声巨响,吞焰魔金猊一头撞上太渊剑阵,庞大兽身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剑阵却纹丝不动。 巨狮怒吼一声,暗金色体表浮现一圈圈火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剑阵中的一把剑,用力往外扯! 剑阵里面的剑修们严阵以待,纷纷变幻手中剑诀,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显示着他们并不轻松。 那吞焰魔金猊力大无穷,竟真的一点点把其中一柄飞剑拖了出来,一口咬成碎片! 第33章 有了一回便有二回,一柄柄飞剑被巨狮可怖的咬合力咬住拖出,变成废渣。飞剑未开锋,伤不了皮糙肉厚的吞焰魔金猊,在巨狮嘴里跟玩具似的。 天阙宗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罗连生,你们的破阵之法太过野蛮了!” “破阵就破阵,弄坏我们的剑干什么!” 被称作罗连生的万兽宗中年男子仰面大笑:“野蛮又如何?这叫一力降十会!霸天是万兽宗百兽之王,甭说这几把剑,死几个人又算什么?” “不错,以力破道,不失为破阵之法。” 冷静而矜傲的声线传来,无论是义愤填膺的天阙宗弟子还是议论纷纷的其他小势力修士都止住话头,看这位少宗主要怎么处理。 顾缘君话锋一转: “不过这些飞剑皆是我天阙宗用上好材料打造而成的珍贵法器,贵宗破阵造成的耗损过大,需悉数赔偿。” 罗连生满不在乎:“赔就赔,万兽宗有的是钱!霸天!继续咬!” 最终局面以六十四柄飞剑尽数碎成渣渣、两名剑修被误伤告一段落。几位医修快步上前,将两名剑修抬到一边。得了顾缘君授意,李沧海走至罗连生跟前,腼腆一笑,伸出手:“一共十万灵玉。” 罗连生掏出乾坤袋:“十万灵玉便十万……等等,十万?你抢钱?!” 他眼睛瞪得老大,作势要揪李沧海衣领,吞焰魔金猊愤怒咆哮,爪子在地上刨出深深抓痕。李沧海吓得一抖,后退几步和万兽宗的罗连生隔开一段距离,硬着头皮道:“是的,十万灵玉。” “一柄灵剑要一千灵玉,六十四柄就是六万四千灵玉,再加上你们打伤了两位剑修师兄,要用上好的灵药,所以……” 话没说完他就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李沧海憋得脸通红:“别……你们打伤我的话……要赔更多……” 罗连生气得目中喷火,狠狠把李沧海丢开,乾坤袋也扔在他脚边:“滚!!!” 至始至终顾缘君立在高台上冷冷看着全程,好像在看一个普通同门,甚至是陌生人受欺负,只是在李沧海收好乾坤袋退下时点了点头。 天阙宗百年来最杰出的少宗主,真应了那四个字,大道无情。 他拍拍手,剑修们四散退下,就在众人以为第一场关卡结束时,又有六十四位天阙宗弟子拿着新飞剑走出,故技重施,组成新的太渊剑阵。 罗连生刚把吞焰魔金猊收起来就看到这一幕,气得要吐血:“你们骗人!你们的剑这么多,根本不值一千灵玉一把!” 顾缘君继续用不带丝毫感情的淡漠眼神扫视着嗷嗷大叫的罗连生,一股比三九冰雪还要寒冷刺骨的无情剑意以他为中心横扫全场。所有人在无情剑意笼罩之下,仿佛被冷雪压了满身,三魂六魄归荒烬,七情六欲俱冻身。 在场大抵只有齐、祝二人不受影响。齐云霄修炼的有情剑道正好和无情剑道相悖,祝乘春……祝乘春能受影响就有鬼了。 “想继续破阵,可以留下,有损照赔;若只是单纯找事,休怪我天阙宗剑意无情。” 他下达最后的通牒警告。在天阙宗的地盘,没人真敢和剑修对着干。罗连生吃了个哑巴亏,恨恨地走回万兽宗,不忘阴阳一句: “顾小宗主小小年纪,还真是伶牙俐齿。哼,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能毫发无损地解开你们‘六万四千灵玉’的昂贵剑阵。” 天阙宗剑阁的席位处传来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蛮术的确不可取。老夫听闻在场有一位来自万芳圣境的年轻剑修,其名望如日月当空,照彻凌霄;其剑道如临崖窥渊,难觅其深——齐云霄齐首席,何不让我等见识见识你的真正实力?” 此言一出,所有的风波都引到齐云霄身上来了。 拱火的是剑阁大长老,长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李景澄躲在李长老身后,怨毒的目光朝这边射来。 终于来了。 齐云霄同祝乘春对视一眼,缓缓起身。 第32章 “在下齐云霄, 姑且代万芳圣境一试。” 青年模样的剑修自席间站出,身姿轻盈,如鸿毛一羽轻轻跃入场中。随着他的落地,高台上的势力目光俱落在他身上。 但总有些不痛快的声音:“万芳圣境?哈?圣修要怎么破阵?脱光了勾引里面的人吗?哈哈哈哈!” 齐云霄未置可否, 春阳老祖已在春君的授意下回怼过去:“闭嘴!齐大人可是我们上头风月道派来的首席大人, 岂是你个夯货能在这里说三道四的!罗连生,你再敢多诋毁一句, 老夫就叫人带点特制兽药到你万兽宗走一趟, 让你们引以为傲的狮王虎王鳄鱼王通通发.情乱.交,不仅烂根烂尾还要生一堆小杂.种!” 罗连生气得一巴掌打碎扶手:“春阳, 你敢!” “老夫有什么不敢?没记错的话,你有个儿子叫罗小福,天天往圣境跑, 老夫一声令下就能让他精-尽-人-亡, 或者稍加调教……嘿嘿,让你儿子死心塌地做个你最瞧不起的圣修。” 罗连生憋红了一张脸, 愣是半个字蹦不出来了。 万芳圣境能跻身西绝大陆三大势力之一,绝非等闲之辈。此门派毒就毒在绝不正面迎击, 更像一支攀附的寄生藤, 倚爬在所有势力身上,若想连根拔起,自家势力也要狠脱一层皮。 而且万芳圣境阳的不行就玩阴的,这个春阳老祖更是阴中之阴, 调教炉鼎的本事声名远扬, 没人敢轻易招惹。 罗连生连吃数亏,阴毒的眼神转了一圈,投在角落里的李沧海身上。 . 自从齐云霄起身后, 顾缘君的目光一直紧紧黏在他身上。 他实在太想、太想知道,齐云霄,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能以孩童之身击败他深耕剑道多年的父亲。 他们都说,自己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可谈论起齐云霄,去过青霞宗的长老总是摇摇头,再叹一口气。 于是他想赢。 他想借此告诉那些长老,他顾缘君,不比任何人差。 父亲闭关,留他一人支撑宗主之位,周遭群狼环伺,哪怕他有宗主信物,长老们时至今日也只肯称他为“少宗主”。他必须更努力一点,让他们都心服口服。 目光再度聚焦场上。 齐云霄静静站在太渊剑阵前方,议论或质疑,纷纷甩在身后。 在他眼中,剑阵的飞行轨迹变得十分缓慢,剑与剑之间的连接脆弱不堪,有几处连接完全断开,留给人进去的缝隙。 八个方向,皆留有一处破绽。大抵是剑阵简化后,不可避免的东西。 观察片刻,他迈步朝剑阵行进,一如信步闲庭,甚至没有从乾坤袋里拿剑。 议论声陡然变大。 “他在做什么?” “这是要离近一点观察吗?” 可走到太渊剑阵跟前,齐云霄也不停步,继续往里走。 “他疯了吗?即便飞剑未开锋,以他肉体凡胎,也会被戳无数个窟窿啊!” “年轻的后生,实在太过狂妄了!” 三步、两步、一步。 齐云霄离剑阵的距离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跟着越提越高。 却见下一刻,那位如高山明月般冷峻的年轻修士彻底融入剑阵,像一滴水归入大海,悄然无声。 没有大刀阔斧地破阵,更没有血肉模糊的惨状。 一股徐徐微风从剑阵中心轻缓拂过,在满场沸沸扬扬中,齐云霄薄唇开合,吐出一个字:“破。” 那一瞬仿佛按下了暂停键,飞剑不受控制地激射飞出,散落一地,六十四位剑修控不住剑,纷纷被带着应声倒地。 周边狼藉一片。而他站在原本的剑阵中央,毫发无损。清风拂过他朗朗眉眼,卷起湛蓝衣摆一角,如明月摇影,海上生辉。 一时静可闻针。 直到掌声从主席位响起,顾缘君站起身来,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战意,他由衷欣赏赞叹:“好一个名满天下的齐首席!可否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齐云霄微微欠身:“少宗主谬赞了。是破绽。我看到太渊剑阵里至少有八个破绽,能通人行走。此剑阵的阵眼在中心位置,我便进去点破了阵。” 往日习惯给人改良剑谱,他便继续言道:“许是简化版的剑阵不得不留有破绽,但只要飞剑速度足够快,便很难入阵破之。其二,阵眼位置可以不固定在阵法中央,随意变动于八卦之中,避免被从内部击破。” 顾缘君继续鼓掌,连道三声:“好,好,好!” 一阵热烈掌声从万芳圣境席间传响,循声望去,祝乘春在席位上跟着拼命鼓掌,后面的春阳老祖和圣修弟子们也纷纷鼓掌,一边鼓掌,还一边不知从哪掏出来一群闪光蝴蝶。 那些蝴蝶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万芳圣境上空,排列成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齐首席威武!” 一时间,全场掌声雷动。 第34章 齐云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瞄了一眼空中闪彩光的蝴蝶,看清排列的字后,当场想要厥过去。忍着头皮发麻的崇敬目光,他飞快窜回万芳圣境的高台,坐回原位。 头顶彩光闪烁不停。齐云霄脸颊发热,衣袖笼罩下,掐了把对方大腿:“别闹了。” 祝乘春顺势摸到剑修小手,一把攥住,不使挣脱:“这是彩灵蝶,万芳圣境人手一只,用以修习幻术。本君灵机一动,让他们用彩灵蝶给你造势,显得万芳圣境多有排面!” 齐云霄:“我谢谢你啊。” 下次能不能别灵机一动了! 他实在承受不起啊! 祝乘春无辜眨眨眼睛:“你不喜欢吗?” 齐云霄:“倒也不是……” 祝乘春眉飞色舞:“那就是喜欢呀!” 他一手捉紧齐云霄的手不肯松,腾出另一手伸出指尖,一只落单的彩灵蝶晃晃悠悠停歇过来,翅膀微微翕张,搓搓腿脚,又整理触角。这小东西给自身打理干净了,便张开蝶翼展示自己,浑身上下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光芒。 祝乘春笑道:“万芳圣境的弟子人人皆有彩灵蝶,这一只,就予了云霄儿吧?” 齐云霄小心翼翼接过这只脆弱的小生命,蝴蝶慢慢爬到他的指尖上,化为一道彩色流光,沿经脉钻入,很快来到丹田之中。这道彩光又变成蝴蝶之貌,停歇在丹田的“种子”旁边,传来一道亲和柔顺的气息。 齐云霄诧异:“这是……” “彩灵蝶,佩之不迷。只要给它一点点灵力作为养料,它便能保你不受幻境迷惑。等它进阶了,能对付的幻境也更厉害。” 剑修了然,是好东西。 “所以,你能松手了吗?”他挣了挣袖子。 “不行呢。你方才掐本君了,除非你让本君也捏回来……” “啊……祝乘春!你无耻!”掐腿就掐腿,谁家好人还往上捏的啊! 齐云霄又羞又急,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捏了一把后,整个人都快炸了,偏偏还要维护形象,不能当场发作。 六十四位剑修收好佩剑,目光各异地退下了。顾缘君收拾了下激动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真是一场精彩的破阵。齐首席博得第一关的头名,当之无愧,应该无人有异议吧?” 确实无人抗议。就连铁青着脸的罗连生也只是哼了一声,不敢轻易开口损人。 顾缘君扫视一圈道:“既如此,第二关,无相剑域,开启!” 随着他一声令下,左右弟子抛出两枚信物,信物相撞紧紧吸合在一起,在广场上空浮现一道光门,其后似乎连接了另一处空间,从中隐隐流露出一股玄幽气息。 “无相剑域,乃我宗从不外传的珍贵秘境。剑无相,域无相,杀无相,凶险重重。但若能从中走出,必能脱胎换骨,心境蜕变,更上一层楼。” 桌上的剑谱拓页纷纷化为金色符纸。 “此为护心符,若路遇危险,可捏碎符纸,传送出来。无相剑域层层嵌套,能抵达最深层者,获胜。” 一个势力只分到一至两枚符纸。万芳圣境人多,分到了两张符纸。祝乘春这下不嫌弃剑谱了,将其中一张抓在手中:“我是公子的贴身小厮炉鼎,那就让我陪公子进去吧~” 齐云霄狐疑地盯着他,让此人进去,真的不是降维打击吗? 又听顾缘君道:“进入秘境的修为不设限制,并非修为越高越容易出来,诸位请慎重对待。” 一番热切讨论之后,众势力陆续选出本门本派最优秀的年轻俊才,准备参加第二关。 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期望拿什么名次,那是三大势力该考虑的事情。仅仅进去体会一番,磨练心境,已经是天大的收获了。 万芳圣境这边的人选也定了,正是齐云霄和他身边那名不见经传的“炉鼎”。 三大势力各分得两张符纸。天阙宗有李景澄,万兽宗有罗连生,都是老面孔了。 齐云霄和祝乘春并肩踏入光门,可一回头,身侧不见人影。 “祝乘春?” 他呼唤出声,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空荡荡的回音。 兴许进入秘境后的位置是随机的,但顾缘君事先没说这一点。齐云霄心里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细细打量身处之地。 这是一方洁白高大的殿堂,琉璃花窗透过外间射来的阳光,色彩斑斓的光照在地板上。但奇怪的是他看不到任何进出口,整个大殿空空如也,只有一条路通往内殿。 他按住袖中乾坤袋,举步往前。 进入后是一方更加宽阔的空间,当中有一座石台,上面供奉着一尊怀中抱剑的老者石像。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手抱剑,一手摊开手掌,像是在向虚空索要物品。 台下刻着八个篆书大字“有来有往,无赊无欠”。 雕像前面的石台之上,还横列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骨剑,剑体纤细灵巧,透着摄人心魄的气息,令人移不开眼。 齐云霄正欲上前探查,却听见从自己来时的通道处传来细微脚步声。 莫非还有人被传送到这里了?听声音,不是祝乘春。他将身隐在石像后,目光越过石像底座缝隙,悄然窥去。 第33章 脚步声渐近, 天阙宗银白色内门修士衣袍映入眼帘,李景澄双手背在脑后,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另一位剑宗的青年弟子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低着脑袋, 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李景澄仰着脑袋,鼻子快翘到天花板上去:“太爷爷把无相剑域里的所有东西可都告诉我了, 我这次进来就是为了拿第一的!杨顺师弟, 你只管跟紧我就好,有我一口肉吃, 管你一口汤喝。” 齐云霄眉头一紧,真是冤家路窄,竟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李景澄。 他素来不喜此人行事做派, 但只要李景澄不来招惹他, 他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杨顺连连点头称是,显然已习惯了对方颐指气使的态度:“景澄师兄, 这里是什么地方?偌大个宫殿,怎么没有出口?” 李景澄抬起下巴“哼”了声, 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谅你也没听说过。这里叫玄易殿, 上面那位仙君正是玄阙子前辈的守护石像。我们要取得白骨剑,才能走出去。”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推搡了一把杨顺:“你去把白骨剑取下来。” 杨顺咽了口口水,走近雕像石台, 白骨剑似乎也感受到来人的渴望, 散发出一阵迷蒙柔光。 然而石台上刻着的“有来有往,无赊无欠”八个大字却让杨顺有些犹豫,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景澄师兄, 这个……我真能直接拿吗?” 李景澄极不耐烦地恶声恶气道:“让你拿你就拿,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杨顺咬了咬牙,伸手抓住白骨剑剑柄,却不料异变突生—— 那剑柄忽地化为白骨蛇头,死死咬住青年修士的手,剑身化为白骨蛇身,绞缠在青年修士的手臂上。淡淡血光从杨顺身上浮现,被蛇骨尽数吸过去。杨顺顿时爆发出一阵凄厉惨叫:“啊——好痛!景澄师兄!救我……” 唰! 李景澄冷眼旁观,倒有一道劲风从石像后骤然劈下,骨蛇霎时被这道剑光劈成两半,摔在地上变成一堆骨渣残骸。杨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袭蓝色衣角闯入眼帘,迈步间衣摆摇动,银光粼粼,自石像后显露一张冷峻面庞。李景澄跟见鬼似的叫起来:“齐云霄!” 叫完方才想起自己有所依仗,下巴又高高扬起,得意洋洋地道:“哼,齐首席,在这里你可不能对我动手,无相剑域里的每一处都有留影石记录的。” 齐云霄没理他,转头望着石像。老者依旧慈眉善目地伸着石掌,除了原本的骨剑碎掉了,石台上并无其他变化。 李景澄恶意满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把骨剑打碎了,我们可就都出不去了。” 齐云霄无动于衷,继续观摩石像。他并不相信此人言语,无相剑域乃天阙宗为自家弟子开辟打造的秘境,如果打碎了骨剑便出不去,秘境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易碎之物安置在触手可及之处? 而且通过杨顺方才遭遇的情形,这把骨剑,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李景澄被人奉承惯了,见齐云霄把他当空气,心头火气直冒,但他又不敢挑衅这位名满天下的齐首席,一肚子火全撒向坐在地上的杨顺。 “都怪你!你怎么不多忍一忍,我们就能出去了!现在好了!白骨剑碎了,都出不去了!” 杨顺低下脑袋,扶着石台缓慢站起,踉跄半步,语气低迷:“可,可是景澄师兄,我拿剑的时候,那把白骨剑一直在吸我的气血,我感觉要不是齐首席把骨剑打碎,我就要被吸死了……” 李景澄瞪着眼睛,手指杨顺,破口大骂:“我会让你活活送死吗?你就是个胆小鬼,什么都不敢!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让太爷爷举荐别人和我组队了!” 第35章 一直沉默观察雕像的齐云霄忽地插嘴:“没危险的话,你怎么不自己上?” 李景澄一时语塞,被戳穿谎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们天阙宗的家事,要你多管闲事?” 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齐云霄从蓝色衣袖里掏出一个乾坤袋,又从中拿出那根曾经被自己嘲笑过的焦黑树枝。 往日的恐惧浮上心头。他倒退数步,仅仅是齐首席身边的小厮,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本尊呢?能轻易破解太渊剑阵的天才首席,又当如何? 他刚求太爷爷给自己治好扭断的胳膊,断骨处还传来隐隐的刺痛。 “抱歉,齐某平生不喜出风头,但最爱多管闲事。” 齐云霄手提桃枝剑,步步逼近。 李景澄吓得退至墙根处,双腿已然开始打颤:“我、我警告你!这里有留影石!我是李家单传嫡系长孙,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太爷爷和李家都不会放过你!” “留影石?差点忘了”齐云霄闻言,骤然刺来一剑,桃枝挑起李景澄的腰带,将人挑在剑上,回身走向雕像,“那就拿你试试,看你这位李氏嫡系,能不能换到什么好东西。” 李景澄的脸瞬间煞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被放在石像老者伸出的手掌上,连忙手脚乱挣,胡乱求饶:“救命!饶命!齐首席,我错了……我,我忏悔!我知道怎么出去!求您别把我放上去!我什么都说!” 杨顺目睹一切,手指抠紧了腰间悬着的佩剑剑柄。 齐云霄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下去,桃枝挑着人移到石掌上方约三指距离,欲放不放。李景澄骇得魂飞魄散,一动不敢动,嘴里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出来了:“我都告诉您!这里叫玄易殿,要以物易物才能出去!只要往玄阙子前辈的手掌上放上宝物,出口就会显现!我的乾坤袋里有提前准备好的宝物,您、您先放我下来……” 他有意略过不提哄骗杨顺拿白骨剑的事情,但齐云霄可不会放过他:“既然以物易物就能出去,你为何让你的同门师弟前去取剑?” 李景澄支支吾吾,桃枝剑又往下偏一寸,几乎紧贴石掌。 “我说!我都说!其实还有第二种方法,让白骨剑吸收血气,出口也会开——是宗门为了惩罚贪心弟子设置的!求求您了,把我放在上面我就真出不去了!” 桃枝剑一挑一松,李景澄从剑上滚落,摔了个狗啃泥,他冷汗如雨,连忙掏出一颗宝珠,肉痛地看了一眼,放在石像手掌上。 玄阙子石像上的笑脸似乎咧得更开了,毫无声息地,一道光门凭空出现在几人身后的墙壁上。门后面一片虚无,不知通向何处。 “您请。”李景澄退到一边,低头掩藏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之色。 齐云霄率先迈步走出,想到什么突然回头,把李景澄吓了一跳:“齐首席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们一起传送进来,为什么没有分开?” 李景澄那些小心思他懒得理,但老狐狸还是要找的。 一旁闷声不响的杨顺主动开口道:“我们宗门的符纸都是能互相联通的,齐首席若想去到身边人所在的域层,只用在通过那道门时,心中默念那人的名字便好。” 李景澄瞪他一眼,也跟着点头:“啊对,您想找到您的同行人,心里默念就行了。” 齐云霄点头致意,不再停留,步履匆匆,先一步迈过光门。 祝乘春。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待光芒平息,眼前出现一方烟云缭绕的湖泊,不知其广,亦不闻其深。远远望去,湖平如镜,倒映着漫天彩云。周遭世界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域层边界。 身后的光门在他通过后便关闭了。想来天阙宗那两人绝不会念他的名字跟过来。 “祝乘春?” 无人回应。他的声音像是被此方空间吞噬掉了,周遭安静得可怕。 齐云霄慢慢朝镜湖走去,这里空旷而安静,最为古怪的是除了湖水和天空,再不见其他人或物。祝乘春真的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望见湖中心隐约站了个人影。红衣白发,转过脸时一对狐狸眼笑眯眯地翘起来,还冲自己大幅度招手: “云霄儿?好久不见,本君想死你啦。” 一句“你怎么跑到湖中心去了”尚未出口,丹田之中忽地传来一阵痒意。内视看去,彩灵蝶疯狂翕张翅膀,在丹田里焦躁不安地爬来爬去,就差开口说话了。 不对劲。 齐云霄警惕地停下步伐,不作回答。湖中心的“祝乘春”还在朝他招手:“云霄儿快过来呀!本君找到去下一层的出口了!” 低头看去,自己离镜湖湖水,只差一步之遥。 他干脆盘膝坐下,排除满心杂念。再次睁开眼时,湖中心一如他来时白雾缭绕,什么都没有。 后背蓦然覆上一层凉意,若他没有彩灵蝶提醒,被方才幻象蒙骗,不小心碰到湖水,又会发生什么? 这次睁眼后,离他不远的水边生着一株参天大树,树根已生长入湖水。齐云霄努力回忆,自己打坐的时候并未想到树一类的东西,许是真实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迈步行去。却见巨树根须入水,冠叶染上云霞般的色彩,开着粉花的树藤层层缠绕,捆住了树干上的一位红衣人,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齐云霄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那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祝乘春。 第34章 有了幻影的前车之鉴, 他下意识看向丹田内部。彩灵蝶静卧其中,并无异样。 所以眼前人真的是祝乘春。 衣摆扬起,大步流星,满境雾气被搅得涌动不休。他快步行去, 直至站定于祝乘春身前。 春君已恢复了白发的原本容貌, 银睫垂落,背靠巨树, 很安详地阖着双眼, 似乎只是睡熟了。唯一袭红衣愈发艳丽。 啪嗒。 眼瞅着树藤上一团粘稠血液,滴落地面化于无形。齐云霄方惊觉春君浅淡唇色, 和被血浸透、比原本颜色更艳的红衣。 他垂手按在从袖中滑出的乾坤袋上,取出桃枝剑,枝尖稍微往祝乘春身前移动, 那些树藤宛如嗅到了新鲜猎物, 迅速抽条,张开枝叶, 要连同桃枝剑一并捆住。 剑尖翻转,在树藤碰到桃枝剑的一刹那, 金色嗔火迅速缠上对方。树藤受惊, 连连扭动着身体后缩,嗔火却紧追不放,一直燃烧到巨树身上去。 树藤终于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美食”,连带着已经捆住的猎物也一并丢弃。祝乘春没了支撑, 忽地向前倒来。齐云霄将他稳稳接住, 鼻尖蓦然嗅到一股桃花清香。 “祝乘春,祝乘春?你醒醒?” 怀中人冷得像冰,若不是他感受到对方还在呼吸, 真要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祝乘春身上还生着几节黑枯的树枝,那并非与巨树并生的藤蔓,而是自他心口长出的枝桠,扭曲环绕,被血浸染成暗色。枝桠上遍生染血桃花,刺破肌肤,撕裂衣裳。无论齐云霄如何呼唤,那人宛如身陷一场美梦,沉醉不醒。 念及祝乘春与他说过的“情咒”一事,齐云霄低声道“得罪”,桃枝剑挑开那人胸口衣襟,但见心口处的桃花纹全然绽放,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那些枝桠皆从中生出,带出淋漓鲜血。 怀中躯体发冷,许是血液流失之跷。齐云霄并指在手腕滑开一道,温热血脉抵着他口唇磨蹭:“祝乘春,你醒醒,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全然不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热血汩汩涌出,可祝乘春双唇紧闭着,昏迷中的人又怎会主动吞吮呢? 齐云霄咬咬牙,在自己流血的手腕吸了一口,含在嘴里。他捏着对方下颌,嘴对嘴贴了过去。 那人唇瓣愈发冰冷,仿佛贴着的不是柔软唇肉,而是一对冷玉。齐云霄干脆整个含吮住对方的唇,舌尖卷着一口血,探进那人齿关,努力将嘴里的血气灌进去。 祝乘春咽的很少,许多血液顺着唇角滑落,在雪白的颈子间洒上淋淋血痕,他的神色依旧苍白。齐云霄心下更慌,喂完这口,又努力吸了自己腕间一大口血,继续贴过去,挤入唇舌,向其中渡入自己的纯阳之血。 左手腕间血流喷涌,以金丹修士的体质,顷刻便止住。齐云霄毫不犹豫在下面并指划开另一道,任由热血流泻,面不改色。他只想让祝乘春醒过来。 喂到后面,舌尖甚至开始发麻,脑中也浮起阵阵眩晕之感。他把瓶中的气血丸全部吃下,丹药已没最初有效了。怀中人的体温不再那样冰冷,他眼中涌起喜色,声音虚弱,变得很轻: “祝乘春……你醒醒……” 怀中人面色红润,气息均匀,胸口的桃花纹也被抑制为先前的一半大小。可这还不够,祝乘春还没有醒。 那人下颌与颈间糊着一层血,嘴对嘴喂的效率还是太低了。齐云霄略作思考,换上右手。 第36章 惯常拿剑的手指拨开两瓣柔软之物,微微探入一个指节。被渡了这么久的血,祝乘春的唇已不再冷硬了,触手生温。指尖撬开坚硬齿关,指腹触及尖牙,用力划开一道。 齐云霄左手再施决,并指点于右肩,缓缓下移,臂膀血液尽数从指尖伤口泄于那人口中。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齐云霄身体冷得发抖,从站着抱住祝乘春,到只能半跪着维持身形,他眼帘逐渐疲倦地垂下,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抽出手指,意识不清间,指尖似乎夹住了一团柔软濡润之物,防止自己抽离手指。 在齐云霄即将因失血过多昏过去的前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轻轻地吮了一下。 “……祝乘春?你醒了?” 勉力半睁饧软双眼,只来得及和熟悉的上翘狐眸对视一眼,意识便骤然沉入海一般的深沉。 . 再度醒来时,天已黑了,他枕着一团热乎乎的软枕,齐云霄意识恍惚,还在思索幻境里面怎么会有软枕,便感觉脑袋下面的“软枕”动了动。 嗯?不是软枕? 困意连绵,他朝右侧了个身,鼻尖抵至一团柔软衣物,温热体温埋住了他的脸颊,觉察触感不对,他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随着呼吸起伏的软韧肌肉。 衣摆滑动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天色由黑转亮,老狐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来了?” 齐云霄一个鲤鱼打挺,被牢牢摁在原地,睁开眼睛,与一双噙笑的瑰丽红眸对视目光。 敢情他枕的根本不是什么软枕,而是祝乘春的大腿!刚刚摸到的是祝乘春的肚子! 该说不说手感还挺软的……不对,要是他的手再往下那么一点,就不能播了! 齐云霄脸上臊起来了,又把眼睛闭上,情愿自己只是在做梦。可某人并不放过他,就这么抱着他深情剖白着: “云霄儿对我深情厚谊,不离不弃,本君好生感动……” “唯愿和你共结连理,以身相许……” 他只好认命地睁开眼:“你我本就有一份道侣之名,你又襄助我良多,我还你恩情,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只是还人情吗?云霄儿当真薄情。” 祝乘春叹息一声,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和你分开后,我接连经过两处场景,到了这片大湖边。” “此湖湖水能制造以假乱真的幻境,我想在湖底应当有一块千年幻玉,经年累月的沉淀,令湖水的迷幻效果越来越深。如此福地,我本想借幻境解决当年心魔,却不料被情咒钻了空子。” “本来也到了要醒的时候,云霄儿以血救我,倒是省了我醒来后花大力气调息。” “只是你”他捧起齐云霄的脸,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在未找到能代替气血丸的东西之前,本君不会再喝一口你的血。情咒尚能以功力压制,但是你若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往后我该怎么和你师父交代?说我睡了他的徒儿,还把人当大补之物吸血吸到昏厥?” 许是觉得太严肃了,他又说了几句俏皮话缓解氛围。 齐云霄默默盯着祝乘春妖异脸庞,那双唇喝了他的血,恢复了往日的颜色,鲜艳欲滴。 第二重天又发作了罢?不然怎会心潮迭起,汹涌难耐? 他双臂环住对方修长脖颈,在那人未反应之前贴上那双艳丽唇瓣,温热又柔软。先咬一咬唇珠,再试探性地探入一截舌尖。祝乘春懵圈后很快接受,将他的舌头吃进嘴里,齿关轻轻咬着。 灵力自唇瓣相贴间传递流通,身体最后一丝萎靡疲软的感觉也一扫而空。 祝乘春含混地笑着:“云霄儿越来越不客气了。” 齐云霄嗯了声,搂紧了他。 厮磨一番后,自身修为也稳步提升许多,内视看去,那颗种子已长出根须和嫩芽,扎根在他的丹田里。 这种贴贴就能涨修为的功法,还真是蛮符合印象里的邪道作风。 齐云霄将丹田里种子发芽的情况告诉了祝乘春。后者面露惊讶:“你竟然修出了这个?此道种和本君的情咒同生共源,只不过本君的情咒乃后天植入,靠掠夺情欲力量而生,而你的道种是自己修来的,不会像本君这般随时落入被动处境。” 他目光灼灼:“云霄儿,像你这样的天赋,本君还是头一回见。你真的不考虑和本君一起练到第四重天之后?你若能帮我彻底解决情咒,本君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让你接手风月道也未尝不可。” 齐云霄垂下眼帘,风月道他不想要,前一个条件倒是很有吸引力。 祝乘春只道是他不愿,转换话题道:“在幻境里本君窥见这方空间的核心,若能拿到湖底的千年幻玉,应当就能走出去了。” 齐云霄心头一紧:“我去拿。” “你去做什么?对付幻境,还是本君更有经验。” 祝乘春大袖一挥,一根红色情丝从腕间钻了出来,绕着齐云霄转了一圈,缠在他的小指上。 “本君知你忧心,但这片幻湖让你去还是太危险了。本君现与你牵一根情丝,你若担心,摇一摇即可。” 齐云霄依言摇动小指情丝,祝乘春果然也回应般晃了晃手腕,情丝传来震荡感。 祝乘春冲他微笑致意,转身朝湖水行去,直至一袭红衣消失在镜子般的湖面下。 齐云霄盘膝坐在湖边,静静等候那人归来。 第35章 虽盘膝运功调息, 然心不宁,神不静,等待更像无声的煎熬。偶尔他睁开双目,湖心便出现某人溺水的情景, 或是一只手伸出湖面疯狂挥舞求救, 或是沿岸飘来一具红衣的尸体。 每当这时,他都会勾一勾小指, 不过三息, 从红色情丝的另一端传来令人心安的晃动。 不知何时,仿佛只要祝乘春在, 便成为了安定讯号。 他盯着翻涌雾气出神,直至平静水面骤然破开,红衣如一尾红鲤从中跃出。祝乘春怀中抱紧千年幻玉, 踏水奔行, 朝他大喊一声:“快跑!!!” 来不及用情丝确认春君其人是否为真,因为转瞬之间, 那人已奔至面前。祝乘春左手抱玉,右手抄向剑修腰身, 齐云霄只觉眼前一花, 便被扛在了肩头。 幻境不至于如此逼真的吧?还能扛着他走? 身下人健步如飞地奔向巨树。齐云霄望向身后,彩云的倒影被巨大漩涡吸入其中,镜湖已荡开轩然大波,潮水一波波地涌上陆地, 无数水蛟、水蛇、水鲨从中显现, 它们嘶鸣怒吼,随着涨潮的涛浪速度极快地朝两人追来! 万一被潮水沾上,怕是要陷入无穷无尽的幻境中去! 所幸祝乘春脚程更快, 瞬间抵达巨树底下,来不及多说什么,二人倒入一扇正在缩小的光门之中。待身影消失,潮水一股股拍打树干,徒劳地发出阵阵咆哮。 另一边。 天香宴上空原本的光门之上,又凭空出现一扇光门,一红一蓝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从中坠下,落至场地中。众人定睛看去,蓝的是齐云霄齐首席,红的……红的正手忙脚乱将一整块散发着七彩炫光一看就知价值非凡的玉石塞进衣服兜里! 进去的时候还是齐首席身侧小厮,怎么出来就变成了风月道的老祖?? “春君阁下。” 天阙宗席位上终于有长老不忍直视:“阁下拿走我天阙宗无相剑域里的千年幻玉作甚?” 二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祝乘春起身拉了齐云霄一把,将人半扶半抱起来,理不直气也壮:“不打乱幻境阵眼,我等焉能出来?” “你也知道,这块石头在湖中沉睡上千载,恐怕你们还没发现这方秘境并且将其据为己有时,幻玉便存在了。既然如此,天生地养之物,有缘者得之;再者,幻境凶险,你们的弟子,恐怕从来没有全须全尾地从这最后的幻境出来过吧?” 李长老被怼得无言以对,拂袖冷了脸:“油嘴滑舌!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天阙宗之物!” 祝乘春冷眼讥讽道:“油嘴滑舌?本君分明是字字珠玑,倒是你——莫非胡搅蛮缠就是天阙宗的看家本领?” “才过了三层域便出来了,本君可还没打过瘾。你叫什么?报上名来,本君与你比试一场,赢了,玉给你们,本君无话可说。可你若是输了……哼哼,就你这无能之辈,还敢和本君叫嚣,怕不是活腻了?” 以祝乘春的境界修为,唯有天阙宗老宗主可压他一头,但据说老宗主闭关是因为身受重伤,若大闹起来,天阙宗还真没人能拦住祝乘春。 齐云霄站在祝乘春身后,再一次体会到当邪魔歪道的感觉,对方蛮不讲理,自己能比对方更不讲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长老大声嚷嚷,屁股却好似黏在椅子上了,身形岿然不动,根本没有起身动手的意思,反倒口头指点起了顾缘君,“少宗主,你让这种人参加天香宴,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第37章 顾缘君冷冷瞥他一眼:“李长老,你是在埋怨我么?” 不等李长老辩驳,他一双明亮眸光转向场上齐、祝二人,踌躇片刻:“春君大人说的不错,这块幻玉确实困扰了我派数百年,能被大人取走,也算两全其美之事。只是湖中没了幻玉,幻境怕是不复存在,没有了试炼的意义。我欲以等价之物换取幻玉,不知春君大人愿不愿意?” 祝乘春笑眯眯的,只是摇头:“不成不成,比起你们,本君更需要这块幻玉。至于少宗主所说,‘幻境不复存在’倒是多虑了,本君入湖时,瞧见湖底除了这块最大的玉石,还有数十玉珠呢,撑起一方幻境绰绰有余。” 道理说不过,实力更比不过,幻玉只好拱手相送了。 二人回去万芳圣境席位落座,春阳老祖接过那脸盆大小的幻玉,眼睛都看直了:“给……给我的?” 祝乘春冷哼道:“你不是副境主么?拿着它,给门派的幻境做些改动——别告诉本君你连这个都不会。” “是是是,小人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眼见那传说中的春君轻易将宝物千年幻玉交予下属,其他人又是一阵肉痛。 距开启无相剑域已有数日之久,修士们陆续从秘境回到宴席上,其中不少挂了彩,也有从中受益匪浅的,一回来便入了定。 不论如何,经此一遭,天阙宗的名声算是传扬出去了。 见进去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顾缘君清清嗓子:“这第三关,是天授剑碑……” 话音未落,却从光门之中,摔下个血肉模糊的人来! “兽潮!是兽潮!” 他竭尽全力吼了一声,半边身子摔得稀烂,惨不忍睹,没来得及说完话便昏死了过去。 众人大骇。无相剑域里面怎么会有兽潮?! 医修们赶紧上前施救,一片嘈杂中,罗连生带着嘲讽的冷言冷语尤为刺耳:“哼,当初无相剑域是我宗和天阙宗一并发现的,那剑域连通昆仑西脉大小森林,有些小兽捣乱实属正常。” “小兽?捣乱?秦师兄都被伤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那受伤的修士同门终是忍不住出声相斥。所有人都好好的,凭什么只有他们的天才撞上兽潮,被蛮兽撕咬得满目全非! 罗连生冷笑道:“那咋了,肯定是他不识好歹地招惹兽群,否则怎么就他倒霉被咬。不过他能从兽潮中活下来,还算没那么废物。” 那修士目眦欲裂,撸起袖子就要干上去:“你这混蛋!” “都住手!莫要争执。” 顾缘君隔空出剑,腰间玉龙剑隔开愤怒的修士和罗连生,迅速制止了这一场冲突。 他环视一圈:“还有谁没从无相剑域中出来的?” 除了天阙宗的杨顺,尚有其余两位小势力的修士没从无相剑域里出来。 “少宗主,我去吧。无相剑域我去过几次,对里面比较熟悉。我会医术,可以给他们治伤。” 李沧海刚替那名修士包扎完伤口,衣摆沾着一抹刺目的红。他从医修队列中毅然站出,宛如一株青翠的修竹。他微微扬起瘦削的下巴,清润的鹿眸里闪烁着点点光亮,温和注视着坐于高台的那抹白金色人影。 作为少宗主的道侣,在必要时刻他需挺身而出,这不仅能缓解顾缘君肩上的重任,也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他想起从前的日子。在李家,李景澄三番五次骚扰自己,他不堪其扰,从主家逃了出来。原以为拜入天阙宗,有一技之长傍身,就能摆脱这一切,可没想到李沅、李洱二人就在外门。 他们和外门掌事沆瀣一气,以至于他的月俸总被克扣,每日还要做好几倍的苦力。最后他病倒了,被一句“天阙宗不养闲人”赶出居所,又被两人按在水塘里,几近溺毙。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在那里,是顾缘君如天神降临般救了他,给了他新名字。剑阁大长老是李氏族人,为了让他不再受李氏压迫,顾缘君说,等和齐云霄比试一场过后,就和他结为道侣。 他不想做个仅仅躲在顾缘君身后接受庇护的弟子,于是他苦学医术,所幸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短短数月,便成为门派里医修们的头领。 可这还不够。顾缘君要修无情道,那么他就不能和少宗主过分亲近,一来虎视眈眈的长老们会群起攻之,二来顾缘君乃不世出的天才,怎能因他断了前路? 他默默地做着自己应做的一切。 ——哪怕知道顾缘君养着他,是为了最后的无情证道。 罗连生的目光落在李沧海身上,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容:“我也去。我们万兽宗对付兽潮还是有些本事的。” 李沧海回头惊讶地看了一眼罗连生,没想到口出狂言的罗连生也有热心肠:“如此……多谢罗道友了。” 于是李沧海和罗连生各领了一张符纸,前后遁入光门。 剑阁方位的席位上,李景澄脸色发白,手中多余的一张符纸攥得紧了又紧。 李长老注意到自己的宝贝重孙有些异样:“景澄,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李景澄悄悄运起灵力,捏碎手中符纸。他不敢坦白,离开前他故意偷走了杨顺的护心符,就是想让那不听话的家伙吃点苦头。 不过,有李沧海和罗连生回去救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第36章 支援的弟子不能太多, 太多就成了兽潮的活靶子,兼之不确定那几位弟子是否都遭遇了兽潮,李沧海和罗连生主动请缨,倒是免去了人选的选择。 第三关顺利开展。此关名为“天授剑碑”, 由天阙宗提供一块刻有剑痕的剑碑, 置于场中。此剑碑乃建宗之初,由飞升的剑道至圣留下, 其中蕴含着深奥无比的剑道意志。判定标准为, 从中悟出剑道愈多者胜。 这一关全然是为剑修量身打造的了。场中已盘膝坐好许多剑修,每领悟一点, 他们的头顶便会飘出一颗闪烁着微光的星星,那是得剑碑承认天赋的证明。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齐云霄。其他人头顶要么没有星星,要么只有一两颗, 他倒好, 头顶已经亮起的七颗形成连珠之势,第八颗又有要亮起来的预兆。 这场比试的胜者是谁毋庸置疑。 “少宗主, 您不去领悟剑碑吗?” 顾缘君身侧一位弟子如是说道。他不明白,他们的少宗主可是人人夸赞的好天赋, 干什么平白让那冒出来的齐首席抢了风头? 顾缘君手指拨弄着玉龙剑剑柄上挂着的一串点雪滚金珠, 珠子碰撞发出沉闷声响,他的目光偶尔投向半空光门:“嗯,不去了。” 那名弟子大略是时常侍奉在顾缘君左右的,说话也就无所忌惮了些:“少宗主, 您说沧海师弟他们救到几位道友了吗?” 手指捻搓滚金珠的动作一顿, 顾缘君淡淡瞥他一眼。那弟子自知失言,后退一步不敢再言。 场上悟道过了一个时辰,从光门飞出三道身影。顾缘君骤然捏紧几颗珠子, 一一看去。 是小势力的两位修士和万兽宗的罗连生。 那两个小势力的人欣喜若狂,忙不迭上前询问:“你们可有受伤?” 其中一名修士答道:“没,我和这位道友踏入一方宫殿,各得机缘,所以误了些时间。走的时候碰到了万兽宗的罗道友,听说剑域里面爆发了兽潮?我们没有碰到,实乃万幸。” 顾缘君将点雪滚金珠攥紧又松开:“罗道友。” 罗连生咧嘴一笑:“少宗主。” 他知道顾缘君要问什么,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我和你们李道友分工合作,他去找你们宗门的修士,而我去找另外两个修士,说起来,还是我的任务更重吧?” 顾缘君捏紧了珠子,垂眸片刻。 让罗连生进去是为对付兽潮,可他仅带了两位本就地处安全的修士出来,那李沧海和杨顺呢?倘若这二人遇上兽潮…… 顾缘君吐出一口气,正欲再派人前去剑域救人,光门之中倏忽又坠下一人!待光华散去,是抱着血衣的杨顺。 顾缘君身形一闪,再见时已落至场中,他紧紧抓住杨顺的衣领,怒目圆睁:“沧海他人呢?” 杨顺浑身在发抖,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的脸上沾了许多鲜血碎肉,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可怖。顾缘君手一松,他便扑通跪倒在地:“少宗主……沧海师弟他……他……” 他呜咽着没说完后面的话,将抱着的血衣往前递了递。 顾缘君接过血衣,惯常拿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层层揭开熟悉的血衣,里面包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 “这是什么?” 他如五雷轰顶,呆立原地,无人窥见那一双锐利的眼已泛起晶莹,向来矜傲上翘的唇角咬得很紧,他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杨顺的脸。 “我问你……这是什么!” 杨顺五体伏地,崩溃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沧海师弟……我的护心符不见了,传不出来,又碰上兽潮,只能躲在洞穴里。沧海师弟找到我,把他的护心符给了我,让我先走,他去把兽潮引开。我,我就是个胆小鬼!我应该和他一起的!呜呜呜……等我出去的时候,只找到了这件衣服……” 第38章 “少宗主!少宗主!” 顾缘君后退三步,喉结滚动,努力咽下一口翻涌的血,无人知晓,他的无情道心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有再看杨顺一眼,也没有回到天阙宗首席席位上,而是抱着那团血衣,任长老们如何呼唤也充耳不闻,谁都不理会,双眼无神,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座浮空岛屿。 天香宴以少宗主身体不虞潦草结了尾。 . 宴会后的第二日,邹怀敲响了朝阳宫的门。 穿过前庭时,他下意识朝两边望去,原本作为幻境阵眼的合欢树树桩已被撤去了。绿草如茵,鸟语花香,一派祥和之景,就连风中隐约的腻香也消散殆尽。 万芳圣境这是转了性了?前些日子总听师弟师妹们红着脸抱怨,说万芳圣境把他们的朝阳宫搞得一塌糊涂,又是幻阵又是下药,好几位同门不慎中招,元阳元阴惨遭掠夺。 他站在朝阳宫主殿外,门帘挑开,竟是春阳老祖亲身引见。 春阳老祖本就因为被天阙宗的剑修刺伤过而心生龃龉,见到邹怀,更是恨屋及乌,没个好脸色,将帘子重重一掀:“哼,随老夫来。” 朝阳宫偏殿大门敞开着,垂帘卷起,隐隐飘来药香。邹怀站在门口朝里看去,那位在天香宴上拔得头筹的齐首席正在打坐调息,他闭着眼睛,哪怕坐在榻上,他的坐姿也极为规矩板正——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气质冷若冰霜。肩头还披了件不属于他的如火红衣。 “在外面作甚?进来等吧。” 屋内的另一道人声将他唤回神,邹怀踏入殿内,红衣的主人祝乘春站在一方药炉前,左右随侍着各一位姣娆美人。那双盈盈含笑的上翘狐眸递来一眼,晶亮的眸光泛着一汪柔柔春情,似能叫冰雪融化。 邹怀自知定力不足,退至一旁等待,低头盯着靴子。同时也有些佩服榻上的齐云霄。 祝乘春一掌拍向丹炉,炉子嗡嗡作响,炉身也开始晃动。在声音和动静达到最大时,炉盖飞起,十余枚丹药从中缓缓浮空,被左右美人拿灵玉小瓶盛好。 “云霄儿,尝尝本君的新丹药?” 原来是在试药?邹怀悄悄瞥了眼,齐首席吃了春君给的药,略微苍白的脸色升起一丝红润。 齐云霄沉吟片刻:“约为气血丸的三倍之效。” 闻言,祝乘春高扬起的眉顿时耷拉下来,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声:“已经是年份最好的血藤花了,本君自忖炼丹之术也不差。啧,下回主药换红磷草试试……” 齐云霄转动目光,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邹怀身上。他从榻上起身,将肩头滑落的红衣还给祝乘春,举步走来:“邹道友所为何事而来?” “少宗主命我带齐首席去剑阁六层挑选剑谱。”邹怀早已收敛了傲气冲天的模样,神色恭敬。 莫说天香宴三关过后,他对齐首席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就说在一派之主祝乘春面前,他那点天阙宗内门弟子身份带来的倨傲根本上不得台面。 “本君可以同去么?” 祝乘春穿好外裳,毫不客气挽住了身侧人一条臂膀,下颌顺势搁在了齐云霄肩膀上,笑嘻嘻的没个正形:“本君是云霄儿的道侣,所以他的就是我的。在这儿炼丹无趣,不如把本君也捎上?” 在外人前亲昵,齐首席瞬间表演了从吃了丹药也不见多好的苍白脸色,到变成满脸通红、连耳朵根和脖子都一片红彤彤的羞赧模样。 邹怀犹豫,毕竟这种事情他一个内门弟子没法做主:“这……春君大人若真想同去,可以在剑阁一到三层游览,三层以上……得请示长老和少宗主。” 祝乘春满口答应了下来。 朝阳宫隔剑阁有些距离,路上见几波天阙宗弟子御剑飞驰去向山门方向,行色匆匆。 齐云霄心中暗疑,天阙宗内禁空,怎有人当众御剑,便听祝乘春把他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在前面带路的邹怀苦笑道:“少宗主下令彻查沧海师弟的死因,师兄们被派去昆仑西脉探查,无相剑域关闭后遁入虚空,里面的东西在山脉中有迹可循。” 齐云霄了然。大抵那位少宗主对李沧海并非毫无情感,大张旗鼓地调查身后之事,这么多剑修出动,倒像是要掘地三尺将尸骨残骸一并挖出来。 可惜人死如灯灭,不知李沧海的那缕幽魂,是否已入道轮回? 生死不过须臾,悲欢何敢言憾? 他下意识看向祝乘春,后者接收到他的目光,弯了眸子,迅速对他眨了眨眼。 ……算了,老狐狸皮实得很,用不着他太担心。 剑阁是一幢高耸入云的高楼,外形酷似巨剑。一位老者端坐阁前,感受到几人到来,精神瞿烁地睁开了眼。 “你就是齐首席?道骨天成,神光内蕴,果然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他不加掩饰地大声赞赏,眼睛里充满了爱惜之情,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邹怀轻咳一声:“莫长老,风月道的春君大人也想跟着齐首席去六层看看,他们……是道侣。” 第37章 “道侣?”莫长老轻抚下颌胡须, 慈蔼目光投向几人,尤其看着齐云霄的时候,更是频频点头,对这位年岁不大的后辈格外赞赏, “面相如此年轻, 就要证道无情了?不愧为首席之名。” 齐云霄被莫长老从头到脚打量着,那目光太热忱, 全然包含真切的欢喜。他默默往祝乘春那边挪了一小步。 莫长老热烈的目光跟着移过来, 见着祝乘春的出众样貌也极为肯定:“这位是万芳圣境过来的吧?不错,不错, 我这里有上好的护心丹赠予二位,权当我爱护后辈的见面礼了。” 祝乘春唇角微扬:“长老真是费心了,我代我家云霄儿谢过莫长老。” 邹怀尴尬得直摆手:“莫长老, 齐首席他修的不是无情剑道, 春君大人不全是万芳圣境……” “行了不用说了,进去吧进去吧。难得李老头不在。小怀, 你也上去看看,长长见识。” 莫名被新轮值的莫长老全部放进剑阁, 邹怀擦擦额头虚汗, 心中也有一丝窃喜:“莫长老从前深居简出,不怎么知道外界之事,二位勿怪。” 祝乘春奇道:“听闻剑阁一直由你们李大长老值守,今日怎么换了?”他原本只想逗逗齐云霄而已, 根本没抱着同去六层的打算。 邹怀一顿, 犹豫再三,最终不敌对方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李景澄那家伙胆大包天, 在无相剑域的时候把杨顺的护心符偷拿走了,导致了后来的沧海师弟身死。” 家丑不可外扬,但扬都扬了,他索性多说了几句:“昨夜少宗主亲自提审李景澄,还没来得及用刑,李景澄直接把自己偷走杨顺符纸的事情全招了。他是李家嫡系独苗,人刚进明刑堂,李长老就上门求情。唉,李氏在宗门独大,宗主一脉早有不满,这回便借机革掉了李长老的剑阁大长老职位,其他长老对大长老之位争执不休,没个决断,少宗主提议轮换着来,今日大概是轮到莫长老了。” 大宗门之中结党私营之事只多不少。齐云霄想起自己的前宗门,过去师父总说他太过纯粹,自己若是没有一心扑在修炼上,会不会就能提前觉察到林昭然的异常和玄冥子的企图? 手臂被人轻轻拉了一下,祝乘春挽着他的胳膊,狐眸弯起:“怎生又一脸的苦大仇深?剑阁六层不知道有些什么好东西,云霄儿不妨期待一二。” 剑阁之中,分为六层,三层以下是外门弟子可进入的区域,三层及以上则是内门弟子才能通行的地方。每一层排列着一座座的书架,每个格子摆放着各式古籍,一本原籍,还有好几本誊抄册。每个格子对应了一块玉佩,那是用于快速拓印剑谱的玉器。 天阙宗许多弟子被派出去,又是宗门更权时期,剑阁里没多少人。几人顺利来到剑阁六层——这里的空间比之五层小了一圈,古籍数量不多,都被玉匣封存着,只有誊抄册可以翻阅。 邹怀解释道:“原古籍珍贵,故而以玉匣封存。这里的誊抄册齐首席皆可随意翻阅,若选定了某一册才能打开相应玉匣,这也是宗门为避免古籍受损做出的举措。” 齐云霄点头表示理解,随后逐一翻开誊抄册研习起来。 邹怀也是头一回上六层,还是沾了齐云霄的光。他飞速拿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古籍,如痴如醉地翻看着。 只有祝乘春最无所事事,他看到两个剑修拿到书皆变身闷葫芦,自己也去找了本拿来看。 翻了两页就放回去了。 无趣。 在六层逛了一圈。 还是无趣。 他忽然有点后悔跟来了。在朝阳宫里待着的话,他还能揍一下春阳,解解闷;或者再炼几炉丹药,练练手。 新丹药补血效果不好,绝对不是自己炼丹的技术还不够娴熟! 那厢,齐云霄已飞快翻阅完六层所有剑谱,最终,他起身走向玉匣,将一本名为《天琅神剑》的剑谱拿在手中。 第39章 此剑谱以“恃傲”贯通全篇,虽非六层中最厉害的剑法,却是最契合自己完善情剑之道的剑法。 他随意找个空地盘膝坐下,怀着虔诚之心,翻开第一页。 “吾梦中游历三十三重云天,见天地所穷处,立一金石神剑,上刻碑文。吾醒时有所感,故作此篇剑法,当为贯绝古今之天琅神剑也。” 开篇文字笔锋,一笔一划如刀剑刻痕,满篇狂傲句,透着创立此剑法之人的冲天傲气。 腿上蓦然一沉,齐云霄移开书籍,和枕在他大腿上舒舒服服躺着的某人对上视线。 ——事实说明不能随地大小坐,因为腿上会长狐狸。 祝乘春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小声说道:“本君累了,你借本君躺一下。” 齐云霄默默用剑谱挡住老狐狸的脸。 他看书向来过目不忘,粗略翻一遍,剑谱的一字一句,一招一式,皆印在了脑海之中。看书看到忘记吃饭睡觉,也是常有之事。可莫名的,这回却怎么也沉不下心。 腿上微沉的重量,指尖清浅的呼吸,皆叫他难以仅专注于手中书卷。 翻到最后一页,他终是忍不住,往前回翻时不经意间移开古籍。祝乘春闭着眼睛,已经枕着他的腿睡着了。银睫浓密,在如玉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素来最爱作弄他的老狐狸,睡姿倒显得乖巧许多。 齐云霄唇角上扬,胸膛之中,一颗心似乎被温水浸泡过了,又柔软又温热。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祝乘春的脸,见那人毫无反应,鬼使神差般,摸了摸那人柔软好亲的红唇。 预想之中某人忽然睁开眼睛,笑着说“抓到你了”的情景并未出现,齐云霄却一阵心虚,又摸了一下,迅速撤回手,继续看剑谱。 这已经烂熟于心都能倒背如流的剑谱可真好看。 可耳缘消不下去的一抹绯红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 天香宴后,众势力陆续撤离天阙宗。万兽宗的人怕惹上麻烦,是最早走的一批。而万芳圣境由于两位首领去了剑阁,只能多停留了两日,竟成了最晚离开的门派。 顾缘君大概想在天香宴后和齐云霄堂堂正正比试一场,可宗门琐事太多,又死了道侣,实在是焦头烂额忙不过来。他托邹怀带了口信,说是以后有机会,一定和齐首席一战。 齐云霄应了下来。 “中天青霞境来消息了,调查青霞宗的事情有了进展。” 齐云霄心头一跳,骤然抬眸,声音颤抖:“什么……?” “不过本君还要去一趟万芳圣境看看情况,云霄儿是想单独回去,还是和本君一道去圣境,等解决了事情,过段时间再走?” 齐云霄深吸一口气:“左右不过多等些时日,我与你一起。” 祝乘春笑道:“本君果然没有白疼你。” 临走时,听闻天阙宗已经在昆仑西脉找到了李沧海的身陨之地,还立了墓碑。二人一番合计,让春阳老祖带万芳圣境的圣修们先走,他俩绕路去昆仑西脉,打算到李沧海坟前祭奠一二。 昆仑山脉,茫茫白雪覆盖了大地,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各种兽类的嚎叫。 “吼——” 一道威风凛凛的虎啸响彻山林,惊起飞鸟纷纷。林子里的各种古怪声音顿时沉寂下来。 虎爪踩着皑皑积雪,在雪地上留下大片爪印。 一黄一白两只天魁虎身形如风,前后奔过山林,虎背上各坐着齐云霄和祝乘春。 不得不提万兽宗驭兽以通行大陆的法子还是挺不错的,若二人徒步通过西脉森林,少不了要因为群兽拦道拖延一番。但若是从天上走,密林遮掩视线,根本找不到李沧海的坟茔。 按照邹怀给的舆图,两人很快找准了位置。 正好碰上几个穿着天阙宗内门弟子服的修士,为首的拎着一只小白兔,几个人争执着什么。 “齐首席!” 其中一人发现了虎背上的熟面孔,惊喜地叫出了声。天魁虎刚停下,他们便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晚辈见过齐首席和春君大人!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齐云霄道:“我们同李沧海有过一面之缘,此程来看看他。” 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开路,只见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几颗大树隔开的空地上。 二人从虎背下来,带着从集市买的花束和糕点,放在李沧海的墓碑前。 “少宗主说,沧海师弟不能就这么葬在这里。再过几日,就有其他师兄师姐来迁坟了。” 为首修士话音刚落,他拎在手中的兔子忽然猛地蹬腿,逃窜到墓碑前,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死兔子又要做什么!吃了引灵草还不够,要在沧海师弟坟上打洞做窝吗!” 几个修士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要来捉兔子。祝乘春看着那小东西可怜兮兮地缩在墓碑下,不禁皱眉道:“怎么回事?” 为首修士指着兔子:“少宗主让我们在沧海师弟坟前种下能引灵魂入轮回的引灵草,这些天引灵草好不容易长大了些,竟被这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兔子全吃了!我们正要捉住它,拔毛烤吃了去!” 第38章 小兔瑟缩成一个雪白团子, 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渗出几点晶莹。 齐云霄和祝乘春对视一眼,皆动了恻隐之心。祝乘春抢先几人抱起小兔,那小家伙极有灵性,竟乖乖任抱, 毫不挣脱, 小爪子紧紧抓着红衣,似是怕被捉走。 祝乘春对几人笑道:“本君素爱捡人捡兽, 这小兔无甚斤两, 吃来都是骨头,不如给本君捡去养一养, 做个灵宠。趁在迁坟前还有几日,你们还能种下新的引灵草。” 几位天阙宗修士面面相觑:“啊……春君大人说的是。” 祭奠过后,二人爬上虎背, 继续行程。万芳圣境距离天阙宗较远, 翻过了昆仑西脉,还要再穿过几座城镇, 才能抵达目的地。眼见天色已晚,祝乘春又带着小兔, 两人决定寻一家客栈住下。 清平城, 位于昆仑西脉峰下。 “奇怪,城里怎么只有叫‘忘忧楼’的客栈?” 在兽铺买了些给小兔的灵兽粮,齐云霄和祝乘春顺道逛了一圈清平城。这座城池规模算得上是中等,城中开设了三家客栈, 都挂着“忘忧楼”的招牌。 二人随便挑了一家。步入楼中, 祝乘春脚步一顿,眉头轻微皱起:“店家,你们楼里什么味儿啊?” 齐云霄也闻到了, 心下微惊,此香和他在朝阳宫不慎中招的勾魂散极像,但具体区别他闻不太出来。 客栈将要打烊,只有一个小二在前台忙着擦桌子。他打量一番二人,眼神尤其在齐云霄身上停留得久了些。祝乘春将一枚灵玉搁在柜台上,一把揽过齐云霄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我家道侣,好看吧?” 小二收起灵玉,忙乐呵呵地转移目光:“抱歉抱歉!实在是二位客官生得俊啊!哎,客官是从别处来的吧?您可真是好眼光!我们店里的香叫引魄散,都能与那仙药勾魂散相媲美了!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哟!” 齐云霄偷瞄一眼祝乘春,对方虽还在笑着,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怒意。 祝乘春心口的确压着一团火。当年他亲口下令禁的勾魂散成了别人口中的“仙药”,甚至还弄出个气味差不多名字也差不多的引魄散出来,搞这种噱头。 一个春阳老祖只是冰山一角。万芳圣境是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小二收了灵玉极为殷勤:“两位客官是要住店?我们店有品质从高到低的炉鼎哟,快打烊了,可以给你们打折!” 齐云霄:“?” 齐云霄难以置信:“我和他是……道侣。”没办法,道侣两个字他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小二推销着:“嗐!这有什么!道侣是道侣,炉鼎是炉鼎,这不一样。而且我们家的炉鼎都是一等一的绝世大美人,什么类型都有!有温柔乖巧的,有傲娇可爱的,男的女的都有,保管客官在我家一觉忘忧!” 原来忘忧楼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祝乘春和善地笑:“不用了,我和他都不喜欢用炉鼎,给我们客房就好。” 见红衣客官态度坚决,蓝衣客官又一言不发,小二摇摇头,翻开册子,拿笔打了两个勾,将两枚钥匙递给二人:“喏,二位的房间。不点炉鼎的话,只有单人客房是空的,毕竟我们家炉鼎都需要地方休息嘛。” 也是被强买强卖上了。祝乘春冷冷嗤笑一声,捧起怀里的小兔:“那是不是还要给它也开一间房?” “不用不用”小二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满面笑容地指了指楼上,“二楼,一位左边,头字号;一位右边,尾字号。我们忘忧楼的单人客房只有首尾哦,这是万芳圣境定下的规矩,小店没法更改,实在抱歉。” 也就是说,在清平城住客栈只有忘忧楼,他两人不想点炉鼎,只能分开住,中间要隔一方天井。 这破规矩听着就叫人来气。 第40章 祝乘春脸色比冰还冷,拿了钥匙就走。齐云霄接过另一把钥匙揣在怀中,跟在春君身后上了左侧楼梯,又跟着他进了首房,掩上门。 “怎么,云霄儿想和本君挤一挤?” 面对齐云霄,祝乘春总扬着笑脸,许是因为对方平常更沉闷更寡言些。看到这样的云霄儿,他总想逗一逗,要逗到人面红耳赤,逗到脸上浮现其他表情,才能善罢甘休。 齐云霄目光扫视一圈,空间不大,二楼窗户的位置不好,外面的建筑挡住了透进来的光。窗户下安置了一张小床,两个成年男子躺上去,估计只能紧紧抱在一起,还得睡相好,不能伸手动脚,免得睡到中途将对方蹬下床去。 尤其祝乘春和他将近一般高,紧贴着搂抱在一起,岂不是要四目相对,唇齿相依,呼吸缠绕着呼吸,腿也要搭在对方腰上才好? 想到那些画面他脸颊微热,却也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随意拿了个椅子上的软垫,放在床前:“你睡床,我打坐即可。” “那怎么行?” 祝乘春抱起被褥,规规整整在地上铺了一圈,拍了拍手,对自己的“佳作”格外满意:“多垫点,地上凉。” 齐云霄:…… 被祝乘春放下的小兔一进房间,就开始围着两人蹦蹦跳跳,极为活泼。祝乘春拿出买的新鲜兔粮,放在它面前:“饿了?” 小兔子颇通人性地摇摇头,继续努力蹦高。 齐云霄将兔子抱起来,柔柔软软的一小团,可怜可爱地抖着耳尖,它小幅度抓挠着齐云霄的袖子,脑袋频频扭向桌子。 祝乘春奇道:“这只小兔不同寻常,云霄儿,把它抱到桌上去吧。” 齐云霄点了点头,房间里的圆桌上放着一壶凉茶。小兔子蹦过去,小身子一拱一拱地把茶壶拱到桌边上,小爪子一推。“啪嚓!”茶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凉茶也溅了一地。 小兔子急忙跳下圆桌,齐云霄大惊失色,伸手稳稳接住兔子。小白兔又从他怀里跳下去,伸出前爪沾了点地上的茶水,在地上画出痕迹。 两个人围在一起看。那是个歪歪扭扭的“李”字。 “李?李沧海?” 齐云霄率先想到了什么,看着小兔努力画出第二个字的三点水,惊疑出声。 小兔耳朵尖抖了抖,对着齐云霄点点头,还立起两只前肢,对着二人拜了拜。 祝乘春面露惊讶:“李沧海?你是李沧海?” 兔子明显变得激动,长耳朵甩来甩去,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这简直太荒谬了,已死之人怎么会变成一只兔子? 夺舍。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那里得出结论。 虽然不知道李沧海的魂魄是怎么进到兔子体内的,但天阙宗弟子们抱怨说小兔吃掉了李沧海坟前的引灵草,就解释得通了。 祝乘春紧紧盯着它:“你吃掉引灵草,是想提醒他们,自己就是李沧海?” 小兔又点点头,前爪继续蘸茶水,在地上画了个“天”字。 “你想让我们带你回天阙宗?” 兔子直起身,眼含泪水,对二人再拜。 祝乘春道:“但本君需先回万芳圣境整治门派风气,等此间事了,我们再送你回去可好?” 李沧海的灵魂宿在小兔子脆弱的身体里,清平城又和天阙宗隔了一整个昆仑山西脉,不论是托人去送还是让小兔自己回去都不太现实。 小兔子后肢站立,双爪交叠作揖表示感谢。 “太客气了李道友,举手之劳而已。” 知道兔子是李沧海后,买的兔粮便没用了。叫忘忧楼的人收拾了地上茶水,又送了碟小菜上来,兔子耳朵摇来摇去,吃得很开心。 最终李沧海被放在了房间唯一的小床上,齐云霄在床前盘膝打坐,祝乘春哪里都睡得,干脆枕着他的腿入眠。 烛火熄灭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齐云霄修行了一会,从这古怪的氛围中清醒过来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透不进来一丝儿光亮,烛火熄灭后四周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腿上的重量还在,不知老狐狸睡熟了没有。他悄声唤:“祝乘春?” 无人回应。轩窗开着,从床的方向飘来一阵风,他闻到了先前在忘忧楼柜台时嗅到的香味。难道是店小二说的引魄散? “祝乘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 腿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他,齐云霄心中起疑,低头看去。 修士夜可视物,可他竟然什么都看不见,放出神识,神识也受了限制。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试图运功,却发现自己浑身麻软,提不起一点力气,丹田空空如也,就好像一息之间,他从金丹修士退化为了普通人。 腿上之物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他双腿酸麻。那根本不可能是祝乘春! “祝乘春?祝乘春!” 情况愈发糟糕,他连动都动不了了。明明不久前那人还睡在他身边,同处一间房,发生什么不可能毫无所觉,除非…… “呵呵呵……” 一阵诡异的女子娇笑不知从哪里传来,仿佛在房间外,又仿佛近在咫尺。 腰间蓦然被搭了两条胳膊。他头皮一麻,那怪东西就躺在他的腿上! “小郎君,你在喊谁?夜寒露重,让奴家为你暖暖身子吧。” 第39章 齐云霄起了层鸡皮疙瘩, 腿上的不知是人是鬼,两条软绵绵的胳膊仿佛什么软体生物,在他腰间蠕动。他一向不与外人接触,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滚开!” 腿上的东西愣了一下, 又发出诡异的低笑:“怎么啦?生气了?装什么呀, 男人不都喜欢这些吗?” 似乎是手指一样的东西挑着他的下颌:“你家那位不在,就让奴家伺候你吧?偶尔吃些野味, 不也挺好么?虽然是道侣……可日日对着那张脸, 不会腻味吗?” 齐云霄心中迅速思索着对策。自己的修为被压制了,无论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 能压制金丹期修士的,只能是比金丹更高阶层的法宝或者修士。 兼之这种和外界事物仿佛切断了联系的感受,令他八成确定, 自己是被拉入幻境或者领域之类的东西里面了。 但祝乘春是合体修士, 在这座小小的清平城里,不可能有什么人比他更厉害。忘忧楼背靠万芳圣境, 自己大概率又中了幻境招数。 要破幻境,并非单纯坚信眼前一切非真实景象就行, 身体的任何感官都可能受到幻象蒙蔽, 唯有找到阵眼,才能一举破幻。 譬如朝阳宫外暗藏玄机的合欢树虚影,阵眼是两朵毫不起眼的合欢花。 那么在这里,什么是阵眼呢? 腿上的东西轻笑着, 声线换成尖细而阴柔的男声: “还是说, 你更喜欢男人?呀,男人奴家也可以变的嘛……” 黏腻手掌顺着他的脸抚摸,移动到了前胸, 拨动衣襟,似想摸进来。齐云霄恶心得要命,身体拼力挣扎,终于是让他有了抬起手臂的力气。他用尽全力推拒,那只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不放。这一推一扯,啪嗒一声,有什么金属之物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齐云霄怔愣一瞬,那是上楼前小二递给他的钥匙,他随手揣在怀里,就在这拉扯之间掉出来了。 黑暗中,一道烛光骤然亮起,随之响起的,是祝乘春如三九寒冰的声音:“敢觊觎他?你可以——去死了。” 祝乘春朝虚空中随手一抓,在凄厉的嘶吼声中,一道黑色人影穿墙飞来,被祝乘春捏住了脖子。 人影没有五官,像一团污泥,发出几欲刺破耳膜的啸鸣,不断变幻着形状,欲逃离祝乘春的五指山。 “我们忘忧楼背靠的是什么你可知道?是万芳圣境!” “你敢杀我分身?你等着被我师父金钩老祖炼成炉鼎吧!” “趁早放了我,再给你爷爷我磕三个……啊!” 祝乘春冷笑一声:“什么金钩银钩的,听不懂,本君倒是很期待是他的脑袋硬,还是他的钩子硬。” 手指捏紧用力,砰的一声,像捏爆了充气的猪肠,黑影四分五裂,在彻底消散后,只留下一张滑溜溜皱巴巴的人皮,飘落在原地。 以灵力摊开地上的人皮,依稀能辨认出,脸是楼下见过的小二的脸。 祝乘春嫌恶地以法术浣了几遍手,低骂道:“哪里来的人皮傀,恶心死本君了。” 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齐云霄,脸上飞快显现出哀怨之色:“你去哪里了?本君一醒来你就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见你的气息……” 齐云霄施展法术清理了下面部,把脸上恶心滑腻的感觉弄掉,而后默默盯着祝乘春:“春君大人神通广大,就没发现我不见了吗。” 祝乘春眨巴着眼睛,心虚移开眼:“那不是……那不是云霄儿的腿太好枕了,本君躺得太舒服,睡着了嘛。” 齐云霄放弃了和老狐狸打嘴仗。环顾四周,这里是祝乘春的头字号客房,兔子李沧海还趴在床上,地板上只有被褥,没有另一间房的钥匙。他思量着,将心头猜想说了出来: 第41章 “方才我应是置身于另一处空间,那怪物趴在我腿上,将我怀里的钥匙扯出来。我听到钥匙落地声,才见到你与光亮。” 祝乘春闻言立即痛踩了几脚地上人皮:“什么?这丑玩意儿,还敢学本君?真是该死!” 不对,重点错了吧?他想说的是空间和钥匙的关系啊! “云霄儿在此处稍安勿躁,本君去将这鬼东西的本体揪出来!” 不等齐云霄反应,祝乘春“唰”的一下变成三个人影,其中两道破窗而出,向城中另外两座忘忧楼而去,最后一道则在这座楼中大开杀戒。 齐云霄叹了口气,为了验证心中猜想,他抱起兔子李沧海,绕着二楼转了一圈。客房门被祝乘春挨个踹开,炉鼎被他抓出捏爆,化为烂泥与人皮,那些上一秒还在美人身上醉生忘死的住客们,瞧见和自己亲热的东西只是烂泥似的人皮傀,纷纷惊恐地尖叫起来。 对不断从各个房间飞出来又变成烂泥的怪物视若无睹,齐云霄抱着小兔行至隔着天井的尾字号客房中。 房门打开,借着天井射来的月光,地板上赫然躺着一枚钥匙。他捡起钥匙,匙头雕着精细的合欢花,匙齿则在隐秘处刻了细细的阵纹。 齐云霄精通剑阵,对阵法一道触类旁通,不难看出钥匙上的阵纹蕴含着空间之力。自己随身携带着钥匙,就方便了祝乘春口中说的“人皮傀”将自己转移到另一个空间行淫.秽之事。 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齐云霄回到头字号房。祝乘春动作很快,几乎是前后脚进屋,将一只尖叫着的怨灵从鞋底掏了出来,关进情丝编织的笼子里。 “你看这个小玩意儿,还会叫。” 怨灵长着尖瘦的脑袋,在情丝笼中左冲右撞,他的左脸微微鼓起一块,大抵是天生的胎记。 “谁是小玩意儿!我可是万芳圣境金钩长老的爱徒!识相点,赶紧把我放了!否则我让我师父玩死你们!” 祝乘春用力摇晃情丝笼,怨灵撞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总算消停了。 “本君捣毁了三座忘忧楼,里面的炉鼎竟然全是他的分身套着的人皮……”祝乘春红眸含着一抹冷色,方才灭杀诸多分身,一层隐约的煞气于他眉眼浮现,“不知害了多少人才拿到这些完整的人皮。” 怨灵缓过劲来,疯狂尖叫:“你管我害多少人!谁让他们都嘲笑我长得丑,他们都该死!” 齐云霄重新将目光投向情丝笼,那只怨灵感受到他的目光,飞到情丝笼边上,枯瘦的手指抓紧笼壁:“小郎君,你的脸真好摸。待我师父将我复活,咱们双宿双飞,做一对戏水鸳鸯。” 祝乘春蹙眉,左手捂住心口,眉眼间戾气翻滚,血眸中杀意逼人。 齐云霄忽地抓起情丝笼丢给兔子李沧海:“李道友,帮个忙,看一下。” 兔子爪爪指了指自己:“叽?” 来不及解释,齐云霄拽住祝乘春的宽大衣袖,拉着人带出客房,他反手带上门,将那人推在了门上。 “祝乘春……” 天井拂来的夜风吹动着他飘逸的长发,带来一阵后颈的清凉。 他清醒地与对方血色暗涌的红眸对视,直觉告诉他,祝乘春现在很不对劲。 “你……是不是情咒又发作了?” 无相剑域喂血往事历历在目,间隔不过数日,按往常时日来说,不该发作得这么快。 祝乘春死死盯着他,双唇抿起:“是有一点。不过尚能忍耐。” 齐云霄默不作声,替他扒开衣襟。祝乘春穿衣风格是简单的里一件外一件,拨开外裳里衫,光洁如玉的胸膛上,桃花纹如活物突突跳动。一枚新鲜长出的粉色花苞,正巧印在那枚粉晕处。 蓦然一阵口干舌燥。齐云霄不敢再看,匆匆掩上衣襟,他也不敢看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只将手腕贴在那人唇边:“既然发作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腕间脉搏跳动着,薄薄皮肉下血液奔涌,泛着致命的甜香味。温热呼吸拂动着腕间雪色,卷起一片绵麻痒意。 但祝乘春只是握住齐云霄的手腕,轻柔地,坚定地,将他的手肘拿了下来。 月光映照在老狐狸的脸上,他虽满脸的戏谑之意,眼神里却饱含克制的认真:“本君的定力还没有那样不堪。而且我说过,在没找到适合的补血丹药前,我不会碰……唔!” 齐云霄自行咬破了舌尖,含着一口血,紧贴双唇。祝乘春喉结上下滚动着,倏然抱紧了他的腰。 任谁在这般诱惑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主动喂的那口血彻底激发了祝乘春的渴望,濡滑之物闯入齿关,贪婪地搅动着,品尝着唇齿间弥漫的血气。 那股口干舌燥之感在自己亲上去后荡然无存,双唇分开时,带起一缕微凉的风。周围静悄悄的,其他房客早已在方才的杀戮之后惊慌逃走了。 月光一寸寸移开,沉沉夜色中,祝乘春舔了一口唇瓣,眼神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的颈子。 齐云霄默默扯松了衣襟,袒露着一侧的脖颈:“喝吧,一会我吃丹药。” 祝乘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身体凑近,在齐云霄以为他要咬上来时,他伸出手,把剑修的领子飞快捂上了:“本君怎么今日才发觉,云霄儿比本君更适合修风月道呢?” 第40章 西绝大陆最西侧, 有一处纵横千里的洼谷,谷中多生合欢树,粉针样花簇隐于弥漫幻雾中,这里正是万芳圣境门派的所在地。 此处地形复杂, 非本门派弟子极易迷路。外人掉进某个陷阱、在幻雾中迷失, 进而被万芳圣境的圣修“救走”之事,时有发生。 今日谷中出了件大事。 参加天香宴回来的副境主春阳老祖甫一踏入山门, 二话不说便催动了所有长老手中的同心铃。 同心铃乃是境主伏阳子赐下的法宝, 用于通知圣境里十二位长□□同议事。上一回铃响,伏阳子召来众人安排门派事宜, 说自己要闭关了。 这一闭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间,万芳圣境群龙无首,渐渐的有人起了别样心思, 原本封禁的勾魂散再度风靡全派。春阳老祖凭借阴毒手段斩获副境主之位, 其他长老的明争暗斗才逐渐消停下来。 这还是春阳老祖成为副境主后,头一次用上同心铃。 昨夜里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心里发慌得要命,辗转反侧睡不着, 早上醒来便率领着众弟子往门派赶。 “老夫不管你们手中还有多少勾魂散, 从今日开始,万芳圣境封禁此物。你们手里残存的,要么藏好了永远别叫人发现,要么全部交上来。” 有人忍不住反问:“春阳, 你改了性?勾魂散平日就你抽得最欢。怎么, 自己手里的不够,连我们的也要抢去了?” 春阳老祖没说话,反手便是一掌阴风, 那人忙不迭狼狈躲开,掌风所至处,地板被毒烟烧了个大窟窿:“放肆!境主不在,老夫代为执权,尔敢违令,这块地板就是你的下场!”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上头风月道的春君大人不日将亲临本派,不想死,就按老夫说的做!” 万芳圣境建立之初,还没有十二长老参与进来。后来人只听过春君的名号,对其本尊一无所知。 在座的都是人精。勾魂散何其好用,已经成为他们控制座下弟子乃至他门他派修士的无上仙药。那什么祝乘春,见都没见过,还想让他们平白无故交出仙药?做梦! “你说了这么多,我看无非就是想私吞我等的勾魂散罢了!” 更有长老大声挑衅: “你自己怎么不交出来与我们做个榜样?” 春阳老祖横了那人一眼,冷笑一声:“好,那就照你们说的,老夫先交。” 他大手一挥,小山似的勾魂散堆了满桌。见状,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口咽唾沫,双眼发光,起了贪念。这么多勾魂散,若能被自己占去,该是多大一笔资源? 春阳老祖一拍桌子,周身毒烟升腾将桌面腐蚀出白痕:“你们的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磨蹭蹭一阵,只有两三个长老上交了非常少量的勾魂散。其他人龟缩人群里,权当听不见。 春阳老祖也不强制要他们交:“尔等好自为之,别怪老夫没提醒过你们。行了,今日一个也不能走,春君大人这两天就要来了,你们把门派整修一遍,准备迎接大人圣驾。” 其他长老心中大骂不已,春阳今日也不知发了什么癫,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折腾他们。 与此同时,春君大人正带着自家道侣齐首席,还有兔子李沧海和不知名怨灵,一只脚踏进洼谷之中。 路上怨灵叫骂不休,祝乘春干脆施了法,让它不许闭嘴。于是怨灵越骂越小声,整只灵体像缩水了一样皱巴巴地瘫在笼子里,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情丝笼里传出:“你们快点放了我……我是师父的爱徒,师父一定会替我报仇……” 第42章 它看到熟悉的宗门景色,竟又兴奋起来,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声音也变得激昂:“哈哈哈哈!你们竟敢真的来万芳圣境!等着吧,等着连幻雾都走不出去!” “那倒未必。” 祝乘春一路上都没理会怨灵的喋喋不休,到这里竟然回应了。齐云霄扭头一瞥,和老狐狸对上视线。 见那泛着狡黠笑容的红眸朝他眨了眨,他就知道春君又在憋什么坏。熟悉的腾空感来袭,臀下肩膀下各多了一条温热手臂托着,他再度被那家伙打横抱起来了。 祝乘春一本正经地解释着:“谷中雾气遮挡视野,路不好走。不过本君熟悉这里的路,让本君抱着你走吧。” 齐云霄也乐得配合,长手长脚的不方便抱,他抬起双臂顺势环住那人脖颈,身子也往上靠。 祝乘春揶揄地笑道:“好乖的云霄儿,这么喜欢抱着走呀?本君再亲亲你可好?” 齐云霄等了一会,没等到祝乘春的亲吻,思量片刻,主动仰头凑近。鼻尖蹭过柔软肌肤,清甜的桃花浮香钻进鼻翼,他动作极快地吻了吻那人面颊,如蜻蜓点水,来去无痕,只余唇上一抹余温。 反正周围没人……兔子和怨灵都不算人。 兔子蹲在齐云霄怀里,垂下双耳默默挡住眼睛。 笼子里的怨灵沉默一瞬,更刺耳的尖啸惊起头顶树冠飞鸟:“啊!!你们故意的!!” 一张小嘴跟淬了毒似的:“我诅咒你们生难期死难会,一个二个都不得好死!!” “聒噪。”祝乘春真动了怒,再施法术封住了怨灵口舌。这一路的噪音总算告一段落。 二人穿梭于浓雾中,祝乘春偶尔踩着合欢树树干上到枝头跳跃着前行,偶尔落在地面,以齐云霄看不懂的步法腾空掠过路面泥沟。 午时日光穿破林翳,雾气稍稍散去,两侧林木葱郁,夹道而生,通向前方一座八角琉璃亭,亭子里立着个笔直的身影。 笼子里的怨灵须臾激动起来,把笼子撞得砰砰响。 祝乘春拍了笼子一下,放缓脚步。 “此地名为见春亭,过了亭子,就是万芳圣境内门地界了。” 齐云霄轻轻点头,拍了拍祝乘春肩膀,意思是可以放他下来了。 “前面雾气只多不少,云霄儿坐稳了。” 祝乘春理所当然地紧了紧怀抱,大步流星迈入亭中。只有这一条路通往内门腹地。 他和亭中人擦身而过,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二位留步。” 亭中人转过身来,一身天蓝色衣袍修身显瘦,眉目如画,柔唇含笑,手执玉扇拦在祝乘春身前。 眉眼竟有几分像齐云霄,只是没有剑修身上冷若冰霜傲如孤月的气质,更像流连于芳丛的一只蝴蝶。 祝乘春多看了他两眼,心里嘀咕着没有他的云霄儿好看:“有事?” 蓝衣男子玉扇指了指情丝笼里上蹿下跳的怨灵:“不知我家徒儿哪里得罪了二位,竟被剥去了人身。看在我金钩老祖的面儿上,二位将他放了吧?” 这就是金钩长老?也太反差了吧! 齐云霄被祝乘春放下来,后退一步。看起来要开打了。 法术去除后,怨灵怨毒的尖叫几欲掀翻亭子顶:“师父!救我!他们把我的皮全毁了!以后都没有适合的人皮供您双修了!” 祝乘春挑眉:“你教唆的?让门人弟子炼这邪术人皮傀?” 蓝衣男子目光落在笼子里的怨灵身上:“他想与我双修,可不就要长得好看?小徒只是顽劣了些,想多要几副漂亮皮相讨我欢心罢了。” 祝乘春冷笑道:“那你更该死。” 金钩老祖微微一笑,在对方掌风来袭时,遁入土中不知踪迹。 “我家徒儿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贪财爱美,这两件,天下间谁人不爱?春君大人,你敢说你就没杀过人?” 幽幽声音在亭中回响,泥鳅一样的金钩老祖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 祝乘春掌中情丝蓄势待发,只要金钩露头,他便打去一掌,但蓝衣男子动作极快,情丝未至他便往土里钻,让人找不准他的精确位置。 直到一只手落在了齐云霄肩头,蓦然的温度却让人感觉一股寒意上涌:“春君大人赶尽杀绝,那我也只好为我的小徒谋张俊俏人皮了。” 噗! 他脸上的笑容还在,胸前却渗出血来。低下头,数根粉红色情丝洞穿了他的心脏。情丝的另一头,在齐云霄手腕里牵着。 “你……” 春君身边这位看起来像是随身侍奉的俊俏男子,一路上被抱着从不落地的“娇弱炉鼎”—— 竟也是个厉害角色? 齐云霄一脚踢开震惊到呆住的蓝衣男子,拔出桃枝剑,又补了一刀。 祝乘春手掌按在金钩老祖的眉心,将一只试图通过装死逃过一劫的魂魄捉出,一同关进情丝笼。 “师父……” 怨灵巴巴地贴过来,被新来的魂魄躲开。怨灵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师父……对不起,是我生得太丑了。” “没关系的,为师已多年未见徒儿的原本样子,乍看还挺新鲜。”新魂魄安抚了一句,灵体飘在角落,试图逃离情丝笼。 祝乘春用情丝隔开两只魂,怨灵顿时不满地大声尖啸起来。 “嘘,安分些。告诉本君其他长老身在何处,本君便令你二人相会。” 怨灵一改怨毒表情,极为殷勤地指起路来。 祝乘春继续打横抱起齐云霄,穿过见春亭: “走吧,下一个。这些门派毒瘤,本君要一个个清算干净。” 第41章 愈是深入了解, 便愈发心惊。 万芳圣境的长老们以老祖自号,个个出落一副好皮相,琼花映雪,月华流霜, 烟视媚行, 勾魂摄魄,各有各的妖媚俊美。 然他们的手段却一个赛一个的凶残毒辣。有人用幻术迷惑各门派精英弟子, 让其心甘情愿为自己取来天材地宝;有人以处子精血沐浴修行, 为的是维持后天纯阴之体不衰不败;有人专门调教炉鼎,让门人弟子轮流合欢, 将炉鼎活活榨干折磨致死;有人残害无数美貌男女,夺其皮囊气运加诸己身…… 祝乘春带着齐云霄一顿整顿清算,情丝笼里的魂魄又关进去不少, 顺道将这些人私藏的勾魂散抄了个干净。 最后竟只剩三位长老勉强被放过, 哆哆嗦嗦地跟在祝乘春身后。 和春阳老祖不同,这位风月邪君是真杀人啊。 把那快要挤爆情丝笼的同僚魂魄瞧一瞧, 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最后踏入春阳老祖的宫殿,将情丝笼放在桌上, 春阳老祖一睁眼看到祝乘春等人, 以及有早上还活蹦乱跳能和自己怼天怼地现今却蔫了吧唧同挤笼中的魂魄们,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连滚带爬滚下榻:“大, 大, 大人……我,我自己来……” 祝乘春打断道:“伏阳子现在何处?” “伏阳子?哦,您说, 说的是境主啊”春阳老祖爬去翻箱倒柜找出一枚钥匙,双手捧起高高举过头顶,“境主三十年前闭关于芳菲林,至今未出,这是进芳菲林的钥匙。” 祝乘春拿好钥匙,转身便走:“这些魂魄你自行安排,勾魂散也交由你和三位长□□同销毁。好好做,将功赎罪。” 春阳老祖忙不迭叩首,再抬眼,那白发的红衣人已走得没影。看一眼桌上的情丝笼,不禁打了个寒颤。 . 芳菲林,位于万芳圣境最中心地带。 这里的树林生得更加高大茂密,林中除却幻雾,还有千年不散的毒障,和充沛如水雾的灵气。三十年来,只有伏阳子孤身进入过这里。 以钥匙解开尘封大门,又施法在禁制之中破开一个小口,踏入其中。齐云霄再度被人抱起,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粉色灵力。 祝乘春道:“抱紧本君。” 这并非他的一贯调笑。地表林木之间,分布着一道道的空间裂缝。那些裂缝闪烁着微光,偶尔还会变换位置。一旦不小心踩进去,就不知道要被传入什么地方去了。 齐云霄倒吸一口气:“这里怎么会有空间裂缝?” 祝乘春步伐轻灵,小心绕过裂缝:“在北冥玄墟域时,本君曾和你说过上古时期神魔大战,那些魔头不是普通魔修,而是域外天魔。 百年前,世间又发生过一起仙魔大战,那时候所有门派,不论正道邪道,皆联合起来抵抗域外天魔。空间经挤压撕裂形成众多裂缝,为了防止有人被吸进去,像这样的裂缝群上会有宗门镇压守护。 本君游历西绝大陆,发现了这里没人管的空间裂缝群,便和一起参与过仙魔大战的伏阳子共同建立了万芳圣境。” 仙魔大战,在青霞宗里的藏书阁里亦有提及。据说那场大战之后,众大陆势力尽数清洗了一遍,像青霞宗,就是从仙魔大战之后发迹,一举跃为中天青霞境的顶级势力。 第43章 “你参加过那场大战?仙魔大战是怎样的?” 祝乘春对他眨眨眼:“就和你读的书里写的一样。哀鸿遍野,流血漂橹,死伤无数。” 他少见地叹了口气:“本君不希望那样的大战再次发生。” 越往深处走,空间裂缝越多。小心避开最后的裂缝,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废弃洞府。黑黢黢的洞穴敞开着,洞口野草已长至一人深。 一路行来不见其他人,伏阳子只有可能在洞府里。可洞穴口的痕迹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伏阳子?” 祝乘春试探性地传音进去。 片刻后,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从中传出,只见密密麻麻的甲虫样生物忽地从洞中一涌而出,洞口杂草瞬息被吃得一点不剩! 祝乘春脸色乍变,后退数步,挥手布下领域结界将虫潮困于洞口。 “火!” 齐云霄应声而动,抽出桃枝剑,挥剑涅槃,赤金色火雨融入粉色领域,嗔火化为雀形,将一只只甲虫吞食入腹。 领域中不断传来虫子被烧焦时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只甲虫弹到领域屏障上,竟然开始啃食粉色灵力,很快啃出小洞。见状,祝乘春又输出一些灵力,以维持屏障将虫潮封闭。 这些甲虫头生触须,尾生倒刺,通体幽紫,甲壳呈节段状,它们好似刚从油污里爬出来,浑身黏糊糊的,泛着油腻之色。 虽隔着祝乘春的灵力屏障,可那些长着触角与锋利尾钩的幽紫色甲虫爬来爬去,锯齿样锋利的甲壳边缘,通体的油光,莫名令人心中恶寒不已。 就像天生本能排斥着这种生物。 “这是些什么东西?”齐云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些奇形怪状的虫子,他不断挥舞桃枝剑,补充嗔火之威。 祝乘春神色凝重:“吞噬蟞,外域之虫,能吞噬万物,唯独怕火,繁殖力极强。像这样的一整群,能瞬间吃空一个人。” “按理来说,空间裂缝都有封印,只可能人被吸进去,不可能放进外域之物……” 等了一刻钟,洞口虫潮化为黑灰,洞中再没有一只吞噬蟞出来。 “小心,跟紧我。” 祝乘春率先踏入洞府,齐云霄抱着剑紧随其后。 依次点燃洞穴上熄灭的火把,一个苍老的人影盘膝坐于空室之中。 祝乘春放缓了脚步,取下一只火把,蹑手蹑脚走到那人面前。 火光一晃,苍老的面容上,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已经变成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他浑身皮肤干涸褶皱,双手紧握着万芳圣境的境主掌印玉令。 祝乘春目光落到玉令上,极为震惊:“伏阳子?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齐云霄跟在他身后,看向盘膝的老者。 相貌如此苍老衰败,祝乘春也只能凭借那枚掌印玉令,断定眼前人正是闭关消失了三十年的伏阳子。 看起来已在洞中死去多时,一身皮都泛着死意的灰白。 祝乘春一手持火把,一手抓住那枚掌印玉令,用了点力气拔出来。只闻“啪嚓”一声,伏阳子手腕被拽断了,一股混合着尸油腥气的黑色粘稠液体从他手腕断口处缓缓淌出,几只吞噬蟞从中爬出。 情丝乍然破空,穿透蟞虫背甲与腹部,将数只虫子钉死在地上。 伏阳子的尸身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脖子断了,脑袋像只纸糊的灯笼骨碌碌滚了一圈,仔细一瞧,脑浆、内脏全空了,断口处流出的粘稠黑液中漂浮着蟞虫的断肢残骸。 任谁也想不到消失了三十年的一派之主,就这么凄惨地死在洞穴中,还被吞噬蟞吃空了身体。 祝乘春皱着眉:“此事怪异蹊跷,吞噬蟞乃域外邪物,好端端的怎会突破封印,还把他吃空了?幸而芳菲林外围多加了一层禁制,蟞虫不至于逃出去。” 掌印玉令忽地发出柔和的粉光,一道半透明的人影浮现上空。那道人影极为年轻,双目无神,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吾乃伏阳子,万芳圣境境主。三十年前,我自感修炼之路到了尽头,冒险进入芳菲林闭关修炼……” 然而哪怕是芳菲林超乎寻常的灵气也没法再续他的修炼之路,伏阳子迟迟无法突破,心生魔障,便擅自撬开洞穴里一道空间裂缝上的封印,放了一只吞噬蟞进来。 利用吞噬蟞带来的域外之力,他确实突破了自身瓶颈,到了要杀死吞噬蟞的时候,他又起了贪念,继续以血肉喂养蟞虫修炼。 却不料身体被吞噬蟞悄悄产满了卵,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可控了,他的经脉、丹田、骨缝里,都不断有小蟞虫孵化出来,啃食他的真元,嚼吃他的血肉。 伏阳子自知罪孽深重,临死前幡然醒悟,将所有蟞虫困在体内,当外人踏入洞府范围,吞噬蟞才会苏醒。 而能解开芳菲林禁制的人,除了他,唯有祝乘春。 他相信祝乘春一定能妥善解决,于是留下了这个烂摊子。 残魂目光呆滞地讲述完一切,像已经烧干最后一滴蜡油的蜡炬,噗的一下熄灭了。 吞噬蟞连魂魄都吃。玉令以避虫的特殊材质制成,伏阳子的残魂躲在其中,方能苟活了三十年的光阴。 祝乘春把玉令越捏越紧,克制自己捏碎玉令的冲动,气得笑出声:“伏阳子啊伏阳子,本君把宗门托付与你,枉我对你百般信任,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君的?” 伏阳子头身分家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脏兮兮的尸油流了一地。 祝乘春忽地出声:“齐云霄。” 齐云霄:“嗯?” 似有一阵风卷进洞穴,吹得祝乘春红衣鼓荡。飞扬的银发轻轻扫过齐云霄的脸庞,粉玉桃花簪在银发间映着他手中火把,闪烁光芒。 “要修补封印,就必须把封印整个撕开重建。云霄儿,用你的火烧死吞噬蟞,不让它们离开洞穴……一直到本君重新布完封印为止。” 齐云霄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右手握紧桃枝剑,严阵以待。 祝乘春移开伏阳子的尸身,半米长的空间裂缝上空悬浮着金色封印,几道阵纹断开,留出个小洞。顶上没有东西压着了,几只吞噬蟞暗紫色触角在小洞处试探着。 说时迟那时快,祝乘春掌心灵力蓦然打散那层禁制,幽紫色的虫潮如地泉喷涌哗啦冲上洞顶,一下子将祝乘春整个人埋住! 齐云霄心神巨震,嘶声怒吼:“祝乘春!” 手臂下意识挥动剑招,嗔凤化雨,金刃破魔,烈火熊熊地烧起来,将蟞虫潮撕开了个大口。他得以看清,虫潮中的祝乘春正半跪在地,细致地勾画着阵纹,那人身体遍裹一层粉色灵光,蟞虫不至于入侵身体。 齐云霄微松口气,目色冷峻。 火势更高,空气中弥漫着蟞虫被烤焦的味道,他一面提防着不让吞噬蟞有机会逃出洞穴,一面顶住虫潮,艰难地朝祝乘春的方向移动脚步。 他分出一些金色嗔火落在祝乘春身上,烧掉攀附着的吞噬蟞,低头看那人画阵。 丹田里的真元蒸发得极快,齐云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封印才绘了一半。 先前凝炼出的情丝被迫重新化为灵力,自他挥舞着桃枝剑的手中淌泄而出。吞噬蟞源源不断泉涌冒出,仿佛没有尽头,可他的灵力快要耗竭了。 小腹处一阵抽痛,那是丹田被抽空了真元。栖息在丹田里的彩灵蝶早已化为点点灵力一并注入剑中。丹田里的真元干涸了,便换为汲取压榨四肢百骸的经脉、血肉里蕴含着的灵力。 从笔直站立举剑,到虚软无力地扶着墙壁,剑修弯了腰肢,却始终不曾倒下。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身前半跪着画着封印的祝乘春,连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牵挂入骨。 灵脉枯竭,刺痛感令他双眸泛上血丝,视线如蒙了岚雾,模糊不清。 如若此身将陨…… 他从未想过此事。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祝乘春说过,要他一直坚持,坚持到……封印完成。 火雨落于周身,化为火圈,将喷涌着的幽紫色虫潮与二人隔开,宛如一道金色的分割线。 桃枝剑上燃烧的嗔火,是守护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嗡鸣声令人眼冒金星,他咬破舌尖,喷出一道精血洒落桃枝剑。火势更猛,身体在烈火极致的炙烤热意下,恍然变得轻盈如雪。 是幻觉吗? 他怎么好像听到祝乘春在叫他。 唇间微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过来,沁人心脾的桃花芬芳没入齿关,连带着清凉解渴的灵力流被渡入嘴里。 不是幻觉。 他不由分说搂紧了对方柔软纤细的腰肢,桃枝剑被他抛在地上,他的手贴紧了隔着两层薄衫的腰窝,沿着腰线上下游移。 完全干涸的身体叫嚣着对灵力的渴望,精血催发的嗔火呼啸于二人身周。他分不清是嗔火产生的灼烧之热,还是第二重天功法运转带来的异样之感。 第44章 仿佛渴饮醴泉美酒,他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对方唇舌间的湿意。他的眉目还是清冷而正直的,衣冠楚楚,宛如端方君子,连衣带都未曾松一松。 可行的事却不怎么正经,意识不清间他解开那人的腰带,隔着层轻薄里衣,将人死死禁锢怀中,不得动弹分毫。 祝乘春任他拥吻,红衣披垂肩头,里衣也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玉似的脖颈。 “很难受吗?” 抱着他的剑修不说话,热气吹拂颈间,带来轻微刺痛之感,给了他回答。 一如细雨连绵,红梅落雪,艳痕万千。雪湿了肩头,泛起层层颤栗之感。 祝乘春微叹口气。 刚画好封印,转头便看见摇摇欲坠的齐云霄。他才想起齐云霄没有自己的修为,真元还不足以支撑烧死那么多的吞噬蟞。 这笨蛋犟种,烧不完便烧不完。芳菲林外间还有一层禁制兜底。再不济,自己也不会斗不过区区几只蟞虫。 他生怕人死了,抱着连渡了好几口灵力,然后就被齐云霄反咬一口,这人是铁做的吗?浑身上下哪哪都硬,硌得他难受。 关键是被这般紧密拥抱在一起,他一向没太多感觉的第二重天,好像也有了发作之意。 祝乘春捧着对方的脸,摇晃剑修的脑袋:“齐云霄,你醒醒。给我你的手,本君帮你。” 齐云霄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执拗地将脸埋进他颈窝,粗重地喘息着。 ……他真怀疑齐云霄再这么憋下去,身体会出什么问题。 祝乘春强硬掰下腰间铁臂,与那人十指相扣:“云霄儿,本君用五指封傀术帮你,你放心,本君绝对不会乱碰……嗯?” 未尽之言堵在喉间,祝乘春睁大了双眼,他有必要收回自己方才的想法了。齐云霄绝对不是什么犟种,也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危—— 因为那人捏紧他的手,按了下去。 . 洞穴之中,热意弥漫。 岩壁火把的光微弱地闪着,墙上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影微微摇晃。 不知哪里刮来的风,拂乱了堆叠在一起的红蓝外衫。 金色嗔火围绕遮挡住了二人身形,火势熊熊,毫无衰减之势,那如火炽意直透掌心,烫得抓不住。 齐云霄闷哼着,身体涌动着源源不断的热意,面对面的祝乘春就像一大块千年寒冰,既解热又解渴。 偶尔抿开那人被吮得微红粉嫩的唇,汲取甘美的甜津,馥郁的桃花清香满溢,仿佛大口吞咽着饱熟桃汁。 他流连着那人的唇齿,离去时不舍地轻咬一口,惹得祝乘春狠掐了他一下。 “嘶……你轻点。” 齐云霄浑身一抖,声音有些哀怨。 祝乘春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一对深邃红眸水波流转。 好漂亮的狐狸眼,还想亲。 这般想着,就这般做了。毫无理智的时候,本能替他做出了选择。他指尖缠绕着对方的银色发丝,将人拽到跟前,吻了吻那双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睛。 真是亲不够,也看不够。 火光乍然跃腾,他抱紧祝乘春轻声喘息,濡湿的热意如断崖泄洪,涛浪汹涌,归于大海般的平静。 不知不觉中,欲海七重天的境界恍然攀升,抵达第三重天,一切水到渠成。 好一会儿,围绕着的嗔火逐渐消散。剑修的理智也重回笼中,一双星眸落在对方肩颈斑驳红印上,茫然地眨了眨。 这他干的? 齐云霄有点想昏过去算了。局促的红从他耳缘升起,宛如一点霞光落入半池清水,渐渐晕染开他的整个脖子和双颊。 动了动身子,某些感觉令他暗道不妙。 小心观察着祝乘春的神色:“你,你还好吗?” 祝乘春的嘴已经被亲得红肿破皮,隐隐泛着刺痛。他勾唇一笑,抬起右手,把一手的黏腻濡湿,报复似的用力抹在剑修胸口衣襟上。 于齐云霄而言,春君之言如魔音贯耳,炸响耳畔:“货还不少嘛,小云霄。” 齐云霄薄唇紧闭,低着头沉默不语,其实人已经走了一阵了。 憋了好一会儿,憋出这么一句:“我,我会负责的。” 祝乘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云霄被他笑得无地自容,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披上,茫然无措地在洞中走来走去。 肩头一沉,多了只手:“没关系,你已至第三重天相思引,便不会这么没有定力了。” 齐云霄心中庆幸的同时隐觉失落:“相思引要怎么做?” 祝乘春摸着下巴:“本君没和人练到这一层。大抵,是让你我分开一段时间,以相思之意磨练自身,开辟气海?” 简单整理衣衫,二人并肩离开洞穴。 齐云霄心神恍惚,又被祝乘春拦腰抱起,安全通过诸多空间裂缝环绕的芳菲林。 鼻尖嗅着好闻的香气,只要抬眼便能看到那人颈间毫无遮拦的吻痕,都是自己干的好事。 自己轻薄于他时,他为何不反抗? 是对自己独一份的特殊,还是修炼的功法使然? 犹豫再三,吞吞吐吐着开口:“你……你究竟和以前的道侣练到过第几层?” 祝乘春步履不停:“什么?欲海七重天?最高的是第二重天吧。云霄儿问这个做甚?” 齐云霄心中一紧,心里挺不是滋味,醋坛子翻了,又酸又涩,却又没法言明:“……可有人像我这样对你?” 祝乘春没有回答。 齐云霄极为忐忑,攥紧了对方衣领:“他们有没有抱过你?亲过你?或者,像我这样,让你……让你……” 简直是难以启齿:“抒解欲.望……?” 春君一鼓作气抱着剑修离开芳菲林,仔细检查禁制,重新锁好外围门锁,将人放下来,认真审视这人。 “你以为本君什么货色都收?门人之中只有云霄儿你,敢对本君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摊开右手,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瞧,本君的手都磨红了,很痛,手腕也很酸。这都怪你。” 堂堂合体期老祖的手,早就没有一丝红印子了。齐云霄却紧张兮兮地捧着那只手,吹了吹气,想到是它与自己亲密接触,脸颊又烧起来了,慌忙道:“我有药膏,我给你涂。” 手忙脚乱从乾坤袋里翻出治疗外伤的药膏,均匀涂抹在那人掌心细腻皮肉上,全然忘记以对方的修为,小伤小痛早就自愈了。 祝乘春挑眉看他做这些,眉眼渐柔。 “云霄儿。” 他轻言出声,仿佛怕惊扰了对方的动作:“再有下回,你可莫要傻愣愣地把自身灵力抽干到枯竭了。” “本君也是会担心你的。” 剑修嗯了声,涂好药膏,手指搓揉起春君的手腕来。那人的手修长白皙,宛如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名器,他不禁摸了又摸,搓了又搓。 掌腕这里的肌肤曾被他抵着大力研磨,会不会就是这么被弄痛了?他边揉边想,脸越来越红。 祝乘春见他愣愣发呆,心里觉得好笑,侧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又害羞了?” 温柔的轻吻如春风引人留恋,催动着心种破土而出。齐云霄握着那只手顺势将人拽进怀中,舌尖强硬地挤入齿关,加深这个吻。 唇分之时,银丝牵连,气喘微微。 春君指尖戳戳他的胸口:“云霄儿,你这里,跳得很快。你是不是被本君的魅力迷住了?” “嗯。” 齐云霄不再否认,亦不再回避,他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十指相扣,对视时神色认真:“我说了要负责,那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顿了顿,又道:“祝乘春,我愿与你同修,助你压制情咒。” 哪怕面皮已熟透得不行,声音却一本正经的。 见祝乘春不应,他有些急了:“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人和你同修欲海七重天来帮你压制情咒么?我是纯阳之体,以后我的血都给你喝。” 祝乘春哭笑不得:“说得本君好像个什么嗜血魔头似的。云霄儿你的好意本君心领了,不过……” 他也正色起来:“本君以前同你说的,大多都是玩笑话。我自然愿意你和我同修,但你需清楚,我年岁比你大了一甲子,名声也不如你光彩,你若和我在一起,因果相系,往后你再想回归正道,便难了。” 齐云霄双臂一展,拥紧了他,不依不挠,眼神坚如磐石:“从前是我坐井观天,不识是非善恶。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春君,我们结过桃花契的,我们就是道侣。” 言之凿凿,义正言辞,维持着一贯的正直模样。 可心中有什么要满溢出来了。像酒酿,醇厚醉人,像月光,朗照四方。 祝乘春盯着剑修红透了的耳根看了一阵,慢慢地说了个“好”。 . 春阳老祖办妥了事情,早早在芳菲林外等候,一直等到春君和齐首席你侬我侬地说完体己话,才不着痕迹地出现在两位面前:“回禀春君大人,小人不负所望,让前长老们的魂魄戴罪立功,教导弟子,重整门派。等他们的魂魄戾气消散,再让他们入轮回——您看可以吗?” 第45章 祝乘春颔首:“做的不错。” 从怀里摸出境主掌印玉令,递给春阳老祖:“以后你就是万芳圣境的境主了。不过若让本君知道你重操旧业折磨炉鼎,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本君定不轻饶你。” 春阳喜出望外:“小人谢谢大人!小人一定牢记大人嘱托,让门派发扬光大!” 他又想起一事:“那,原先的境主大人呢……?” 祝乘春淡淡道:“死了。芳菲林是门派禁地,往后谁也不能过去。” 春阳顿时噤若寒蝉,跟在二人后面跟个缩头鹌鹑似的,不该问的他不说,做个听话又忠心的下属,才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李沧海人在何处?” 春阳老祖满脸迷惑:“李道友不是死了吗?” 祝乘春解释道:“本君带回来的那只兔子,就是李沧海。” 春阳老祖领着二人回到自己居所,李沧海正卧在软垫里打盹,身边还有几片没动过的菜叶。 春阳老祖尴尬地从窝里掏出菜叶:“小人以为它是大人的灵宠……不过大人!小人门中有个人叫罗小福,他有兽语珠,能让灵兽开口说话!” 罗小福?那不是罗连生的儿子? 片刻后,两位容貌柔美的炉鼎左右搀扶着一人步入殿中,罗小福眼下乌青,步子虚浮,连路都走不稳,一眼瞧见祝乘春,两眼发光,指着他大声嚷嚷道: “哇!是美人!美人和我耍不?” 齐云霄顿时黑了脸色,桃枝剑出鞘,剑气将罗小福和两个炉鼎不由分说掀出殿外。 春阳老祖大惊失色,跟着跑出大殿。罗小福坐在地上嘿嘿直笑,一副痴呆相。 日日纵欲,脑子都玩坏掉了。 “罗小福,你把兽语珠拿出来,就让美人和你玩。” 罗小福信以为真,欢欢喜喜解开戒指禁制,将一枚鸽蛋大小的半透明玉珠递给春阳老祖:“美人!要美人!” 春阳接了珠子,反手一记手刀砍晕罗小福,吩咐两名炉鼎将人带走,不许出现在春君大人面前。 做完这些,他讨好无比地跪在二人面前:“大人且看,这就是兽语珠!” 绳子穿过兽语珠,戴在兔子脖颈上,兔子抖了抖耳朵,果真发出了和李沧海一样的声音:“春君大人,齐首席,多谢你二位搭救于我。” 然而他开口讲的下一句话却如惊天炸雷,令人心神俱颤:“是罗连生害死的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时李沧海孤身引开兽潮,原本已成功了。可罗连生带着两个别派修士穿梭过来,将他围困在毫无遮拦的空地上,又重新招来犀甲兽群。 他被兽潮淹没,魂魄浑浑噩噩,落在一旁受惊猝死的兔子尸身里。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体。 无人知晓他就是李沧海,他一路躲避其他危险强大的灵兽,找到天阙宗为他立的坟茔前,啃吃引灵草,欲引起众人注意,却差点被同门捉走吃掉。 若非齐、祝二人偶然出现,他就真的要入轮回去了。 等兔子讲述完身上发生的事情,春君沉吟一番:“万芳圣境的一切事宜交由春阳接受。本君现下亲自带你回天阙宗。” 齐云霄心领神会:“你可是担心天阙宗宗主闭关一事?” 祝乘春点头:“不错。知我者,云霄儿也。” 护送李沧海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但芳菲林之事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据说那位天阙宗的老宗主,也闭关二十来年了。 因兹事体大,需尽快赶去天阙宗,春阳老祖激活门派阵法,两人一兔同站在阵法之中,白光闪过,倏地没了影。 再一睁眼,已抵达天阙宗高峰山脚。 几人遁入云端,恰逢天阙宗修士出入宗门,祝乘春表明身份,求见天阙宗宗主。 被引入门派后,依旧是邹怀接待他们。 “宗主在闭关,不能见客。几位大人有什么要紧事,等少宗主渡劫成功,和少宗主说吧。” “渡劫?”兔子睁大了眼睛,后腿立起,耳朵直直竖起,“缘君刚入无情剑心境不久,怎就渡劫了?” 邹怀惊讶地看着它:“……沧海师弟?” “是我!”李沧海后腿一蹬,蹦到邹怀身上,“快带我去找缘君!” 李沧海死而复生,邹怀不敢耽搁,引几位迅速飞往内宗禁地,连禁空的规矩也不管了。 兔子蹲在他肩膀上,焦躁地挠爪子:“缘君怎会突然要渡劫?” 邹怀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道:“前几日长老们要给少宗主物色新道侣,少宗主不愿,和他们起了争执。昨日少宗主突破了境界,正好沧海师弟身陨,他说自己已无牵无挂,想渡劫证道。” 说话间已行至禁地上空,法阵封锁着眼前的区域,无人能入。几人只能落在就近山头,观察情况。 周围山头还站了不少人,全天阙宗的长老都守在此处,紧紧盯着禁地之中那个盘膝坐着的少年人。 天边阴云密布,浩荡雷声远远地传来。顾缘君的天劫来了。 按照天阙宗这边的划分方法,剑道分为无情剑意境,无情剑心境,无情剑道境。每次进境,都要渡一次雷劫。 从无情剑心到无情剑道,需得摒除七情六欲,以一颗无惧无畏之心,接受雷霆洗礼。 紫色电光如巨蟒穿梭沉沉阴云之中,奔腾雷声又如山中虎啸、海间蛟吟,炸响这片云天。 第一道雷劫应声落下。禁地中的少年被劈了个正着,浑身冒起火光。 “少宗主在做什么?我给了法宝,他为何不用?” “莫非少宗主是想先以肉身硬抗,再用法宝护体?” “不对,不对,他连法衣都没穿!” 长老们又惊又怒,纷纷站起,第二道雷劫再落,顾缘君被劈得口吐鲜血,发冠散落,狼狈不堪。 祝乘春也皱起了眉:“一共多少道雷?” 邹怀回道:“从无情剑心境到无情剑道境的雷劫,最少也有十八道。” 十八道?!照这个劈法,等十八道雷劫全劈下来,顾缘君不都化成灰了? 李沧海忽地发出短促尖叫,双腿用力一蹬,邹怀没能抓住,眼睁睁看着兔子小小的身影奔向禁地。 “沧海师弟!沧海师弟!别过去,很危险的!” 李沧海迈开四爪,在山崖上磕了一跤,一路滚到禁地边缘,漂亮的雪白皮毛沾了灰尘和草泥。他一头撞在法阵上,被电得一个哆嗦。 清醒过来,隔着法阵,他惊惶地哭喊着:“缘君!顾缘君!我在这里,我还没死呀……” 禁地边缘离渡劫中心有段距离,顾缘君身处雷声中,听不见他的呼喊。 兔子趴在法阵边缘张望片刻,找到了一处法阵的薄弱点,用前爪飞快刨起了土。 他要打洞钻过去。他要去到顾缘君身边。 天劫肆虐,眼见天上第三道雷劫已成形,满山的长老,竟无一人敢靠近禁地。 有人高呼一声:“快去请宗主前来!” . 雷劫中心。 顾缘君盘膝而坐,披头散发,衣衫碎裂,浑身鲜血淋漓。 可他依旧高昂着头颅,直视苍穹之上游曳云海中的雷电。 原以为自己能多抗几道天雷,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并非体修,才第三道雷劫,浑身的经脉就被雷电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听说人死后,魂魄也会维持死时的惨状。自己是被雷劈死的,不知道魂魄会变成什么样。 ……无所谓了。只求不要神魂俱灭,他还要去找沧海呢。 雷劫间歇,他的目光落在手心,沾满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缝好的香囊。 自己的针线活还是太烂了,偷偷练了半个月,针脚依旧缝的这么粗糙。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紧紧攥住香囊。 他听说李沧海在李家过得并不好,那些做饭、缝衣服的手艺,就是这样来的吧。 李景澄是李长老的重孙,迫于李家和宗门压力,他没法杀了李氏给沧海报仇。 可他不甘心。 李沧海,李沧海。雷劫当前,生死攸关,他满脑子都是李沧海。 他以前天真地以为,等自己证道无情,再用护心丹将他的小道侣养起来,他们还能重续前缘。 可李沧海死后他才明白,自己全然修不了无情剑道,因为他心中根本放不下那个人。 雷光淌过全身,皮肉尽皆爆开,血流如注。太痛了。沧海死的时候,也这样痛吗? 不知挨了几道天劫,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耳鸣还是雷声。远处一道粗大紫电迅速成形,恐怖的威势八方聚拢,从天直贯而下。 顾缘君闭上眼,静静等待雷霆将自己炸为碎片。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不曾降临。 他睁开眼,看清身前半透明的伟岸身影,讶然道: “父亲?” 第42章 天阙宗宗主顾程霜, 二十年前证道无情剑道境,心高气傲,率门人弟子前往中天大陆青霞宗,却输了个彻底。 第46章 回宗之后, 顾程霜自此闭关, 再不现身人前。 . 顾缘君在三岁时,便对剑道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天赋;五岁时, 更是能将一柄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 依稀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清晨, 五岁的自己在院中练剑,他一心想成为名扬天下的无情剑仙, 一道柔婉女声倏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缘君,过来,让娘亲再看看你。” 顾缘君满心的不耐烦, 碍于那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 不情不愿地迈步走去,怀里还紧紧抱着木剑不放。 母亲打开小食盒, 里面是几枚包了各式菜肴鲜点的灵米团子。 “这些是娘亲做的福禄团。缘君啊,你还在长身体, 要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别因为练剑耽误了休息。” “知道了,母亲。” 顾缘君两口把饭团吃光,小手推搡着她, 不想被干扰修炼。 “我要练剑了, 母亲。” 温婉女子蹲下身,轻轻抱了抱他: “好,缘君乖, 娘亲先走啦。” 那时顾缘君还不懂得母亲眼中闪烁的晶莹是为何意。 只记得那一日的午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忽而雷光大作、电闪雷鸣。自己院中向来遮风挡雨的一株老树轰然倒地,差点砸到路过的师兄。 那夜天阙宗开设宴席,闭关的长老都来了,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人、精英弟子,也全来了。 但是宴会上没有母亲的身影。后面他再没见过母亲。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父亲为了进阶无情剑道境,拿母亲证了道。护心丹没能救回母亲的性命,那天是他和母亲见过的最后一面。 过后不久,父亲在中天青霞境被一十岁小儿打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堂堂天阙宗宗主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一夜,第二日宣布自己要闭关。父亲将掌门信物交付于他,说,等他大一点,就要接手处理宗门事务了。 那一夜,父亲好像苍老了许多。 之后顾缘君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拼命地练剑,废寝忘食地练剑。只因他的身上被寄托了太多太多的期望。 他必须傲气凌人,那样年幼的自己才不会被看轻;他必须剑道卓绝,那样他的少宗主之位才能稳固下去。 却再也没有人,会到他的院子里来打扰他练剑,会端着亲手做的吃食,温柔地唤他“缘君”,会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休息。 到了十五岁那年,他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少年。李氏族长大寿,作为天阙宗少宗主,他应邀前往李氏主家赴宴。 没有人知道那日也是天阙宗宗主道侣的祭日。 宴会进行到一半,他找借口出来透气,桌上喝了点酒,脸上热热地胀。 冷风吹透鼻尖,望着溪流中自己的孤单倒影,蓦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这位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顾缘君擦擦脸,换上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微微抬着下巴,回头看向来人。 纤瘦的青年穿着身李家下人的衣衫,袖肘处打满了补丁,衣角长年累月的搓洗已经褪色发白,却显得青年格外干净,一双水润的鹿眸,正温柔地望着他。 “你在哭?” “谁哭了?”顾缘君瞪着他,“我从来都不会哭。” 纤瘦青年神色依旧关切:“可你眼圈都是红的。是宴会上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 “那小公子烦请等我一会儿。” 纤瘦青年忽地转身跑掉,顾缘君一阵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今日自己是怎么了,他哭了?怎么可能? 伸头朝水中张望,眼角是有点红。 还有,他为什么要站在水边等一个李家下人? 犹豫着要不要就此走掉,纤瘦青年气喘吁吁着小跑回来,打开荷叶包,里面是一只雪白软糯的灵米团子。 “这个是福禄团,里面包了五色肉丁,寓意吉祥富贵、平安幸福,给你吃,不要不开心了。” 顾缘君想说他知道,这有什么可吃的,手却自动接过灵米团子:“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鹿眸青年温柔一笑:“他们都叫我李潵。” 顾缘君眉头一皱。潵,水散开之意,这名字不好。 李潵笑着问他:“小公子叫什么?” 顾缘君喉结微动:“我叫……缘君。” “缘君?” 他故意没告知对方自己的姓氏。 回去宗门后,他格外关注着这个李潵。 他是天阙宗少宗主,无需多言,只要有意无意提上一嘴,自然有人帮他将人弄到眼前来。 五年后,李潵迫于李景澄压力,毅然投身天阙宗。他修炼天赋并不好,却不知为何一路很顺利地拜入了宗门。 那时顾缘君端坐在高阁之中,将外门情况尽收眼底。 这些,李沧海并不知情。 直到他在外门被李沅李洱欺负得狠了,五年前见过的漂亮少年奇迹般出现,将他救下,给他赐名,还让他做了道侣。 李沧海心中将顾缘君奉为神祇,却不知这一切都是顾缘君的精心设局。 早在五年前的初逢,便如观澜沧海,一见倾心。此后岚起峰峦,草木皆春。 却又阴差阳错的,经历心爱之人身死,可叹天意无情,造化弄人。来不及说的情意,来不及还的香囊,封缄于沉默的遗憾,尽数叫天雷映了个透心亮。 . 雷光闪烁,一道道劈在了顾程霜半透明的元神上。元神飘在顾缘君跟前,将袭来的雷劫挡了个严严实实。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 元神顾程霜的手轻柔抚摸上顾缘君的脑袋,像是想给他一个拥抱。 “这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阿曦近日时来入梦,我想她是来喊我同去的。” 雷劫愈发凶猛,元神身影愈发暗淡。 顾缘君不禁轻声呼唤:“父亲……” “别哭。你是我和阿曦的孩子,我们从来都为你感到骄傲。修不成无情剑道,便不修了罢。宗门一代代先祖不敢做的事情,我不敢做的事情,我们的缘君敢做。”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随着最后一道雷声落下,元神虚影骤然消散。 天开云霁,风朗日清。 一团雪球似的影子不顾周围残余电波,一溜烟窜进他的怀抱。 “缘君!” 兔子哭得一塌糊涂,脸上的白绒毛全湿了,沾着新鲜的泥屑。 顾缘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沧海?你是沧海?你……你没事?” 兔子使劲点点头,拱在顾缘君满是血的怀抱里哭:“是春君大人和齐首席救了我……” 雷劫已散,周围山头的长老也逐渐围拢过来。 “诸位,我说一件事。” 顾缘君满身是血地坐着,怀抱白兔,重伤到几乎动不了,他高昂着头颅,声音带着少年人一贯的高傲与意气: “我顾缘君,从今日起,不修无情剑道了。” . 彼时齐云霄已从漫天雷劫与先前看过的《天琅神剑》中,悟出了新的剑法。 慢,傲慢之意。 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与决心,桃枝剑横扫千军,枝头竟带起一阵电光,将空气炸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第一式,孤傲。齐云霄单手持剑斜指地面,灵力自足底涌起,沿经脉贯入剑锋,骤然上挑,雷电如银蛇缠刃,划出一道冷冽弧光。 第二式,狂傲。他忽而旋身跃起,学作劫云之中雷劫变化,剑势大开大合,雷电随剑锋而动,泼洒如暴雨倾盆,周围的草地迅速枯萎烧焦了一片。 第三式,桀傲。再度反手握剑,雷光凝于剑尖一点,骤然突刺。剑速极快,雷电却滞空成痕,隐隐有领域成形之势。 第四式,睥傲。齐云霄剑锋高举,头顶忽地飘来一朵乌云,十丈银光雷龙俯冲而下,缠绕于桃枝剑上,吞吐雷芒。 第五式,乾坤傲。此式为人剑合一,他周身雷暴沸腾,剑锋所指,空间似有扭曲之意。此招竟耗损将近全身灵力,一剑斩出,剑光如龙,百里焦土,万灵寂灭。 使完一套恃傲之剑,胸怀气魄直冲云霄。 习惯了藏锋人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挥剑了。 一丝明悟自心中升起,身体气息变幻莫测,竟是再度突破了。 祝乘春表情从一开始的惊叹,到瞠目结舌,再到隐含一丝妒意,嘴角抽搐:“云霄儿你还是人吗?” 谁突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轻松的啊? 齐云霄收剑入袋,回眸之时,一双星目爆出闪耀雷芒,后又缓缓消散。他扭了扭手腕,上前几步,执起对方的手,目光灼灼: “乘春,我快些进境,就能快些到第四重天;到了第四重天,才好帮你压制情咒。” 祝乘春头一次听旁人这么喊自己,新奇无比:“你方才唤我什么?” 齐云霄生怕他不愿,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吗?” 第47章 直呼其名,或是称以尊号,都显得疏离了。既然认定了关系,那他喊个更亲密的称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祝乘春翘着唇角:“倒也不是。但本君更想听你念祝郎。” 剑修怔愣,下一刻从头红到了脚。 祝郎、祝郎。 这简直亲密得过了头。 他嗫嚅着唇,手指慌张不知该往哪放,只好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手心渗出细汗,一双眼却亮得像闪电,胸口起伏,很小声道:“祝郎……” 祝乘春笑着应声:“哎!” 第43章 万事开头难。能小声磕绊着念第一回, 就能略显流利地念第二回,再然后克服羞耻心理念第三回…… 齐云霄第二次开口之时,语气与神态皆自然许多:“祝郎?” 祝乘春挑眉:“嗯,何事?” 齐云霄摇摇头, 握紧他的手:“没事, 就是想叫叫你。” 祝乘春弯眉笑起来:“好呀,云霄儿喜欢叫, 叫多少次, 本君都应着。” 齐云霄盯着那张笑颜明媚春色撩人的脸凝视片刻,方想起收剑入袋, 胸口怦然悸动。 无论何时,无论何处,似乎只要他开口, 身侧那人都会弯着一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 予以回应。 他握紧了祝乘春的手,永不肯松。 . 天阙宗接连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闭关了二十年的宗主顾程霜羽化而去, 为救顾缘君元神俱灭。 二是少宗主顾缘君渡劫失败,扬言要毁道重修。宗门长老割裂成两派, 纷争不断。 三是李沧海揭露兽潮起因, 以顾缘君为首的宗主派逼迫万兽宗交出罗连生,兼之万芳圣境从中拱火,三方势力见证下,严惩了罗连生和两个同凶。 自此万兽宗和天阙宗起了嫌隙, 万芳圣境拱火成功功成身退, 万兽宗开始明里暗里针对天阙宗,顾缘君喜得道侣、又为宗门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但这些与齐祝二人都没什么关系了。在确定顾程霜闭关二十年与空间裂缝无关后,两人乘上通海的长脊鲸座, 混入渡海的人群一道,向着中天青霞境启航。 鲸背宽阔,建云楼数重。他二人订下顶楼的雅间,站在窗边,便能将楼下鲸座、远处蔚蓝海平线尽纳眼中。 轩窗半敞,混着湿气的海风拂动帘帐,显露出软榻上对坐着的一双人影。 小榻勉强挤下了两个大男人,祝乘春半倚着,绫缎般的发丝披散于软枕,艳红衣袂随意铺在榻上,支起一条腿。 齐云霄落在春君怀里,正襟危坐着,手中握住一枚玉简。剑修腰身挺直,束于深蓝色的腰封中,更显纤瘦。 此刻有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搭在他小腹上,拨弦般手指勾扯着腰封上的银色衣带。 齐云霄任他撩拨,岿然不动。 肩头一沉,某人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间热气轻拂耳畔,带来一片湿润潮意:“在看什么?” 明知故问。玉简分明是他给他的。 齐云霄扬了扬手中物,输入一段灵力,投影般于半空浮现一段文字。 《欲海七重天》之第三重天,相思引。 第一阶段,双修道侣需分离数日乃至数十日亦或更久,忍受离别之思,开辟檀中穴气海。 第二阶段,双修道侣互相缔结相思印,显露于体肤。自此心意相通,受伤时另一方有所感,神识传音可闻。 齐云霄轻抚前胸檀中穴,在那里,气旋平缓地旋转着,胸腔里传来真元流的微弱震动感。领悟恃傲之剑后,境界亦随之突破,他已开辟气海了。 如玉的手掌上移,覆上他的手,祝乘春像只精力充沛却没处撒欢的猫:“云霄儿在摸什么?给本君也摸摸。” 齐云霄收起玉简,反握住那只手——修长的手指,白玉雕琢般的指节,细腻的皮肤掌纹。 修真者的每一次进境,皆要排除体内杂质,保持纯净的先天之炁。 修为越高,体质越纯。 难怪每次与春君接触,能嗅闻到那人身上一股子清香。 这般想着,顺手拉起手,吻了吻惹人怜爱的指节。 祝乘春手一抖,瞪圆了一双狭长狐目:“……本君发觉你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齐云霄一撩衣摆,旋身骑在祝乘春腰间,从他这个角度,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祝郎,你我乃是道侣,面对道侣,何须矜持。” 他抓起祝乘春那只手,顺势压在了那人发顶,银发如缎,滑过指尖。 他声音微哑:“春君大人,你教教我,如何缔结相思印?” 祝乘春咬着唇,忽地勾起个玩味的笑:“你要结印?” 剑修点头。 春君抬起如火衣袖,另一只没被捉的手轻点齐云霄胸膛,悄然滑进裹得禁欲的交叉衣领。 齐云霄脸一热,并不躲:“你,你这是……?” 左顾右盼,房间门掩着,窗子……窗子未落下来! 想来也不会有人飞到高层窗外,窥探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 但白日宣淫……不好吧? 隔着里衣,传来轻柔的揉捏之感。 齐云霄耳缘滚烫,欲推拒:“别……” 不知何时他压在春君头顶的那只手已经被人反客为主地十指相扣,祝乘春轻轻一扯,眼神钩子似的,他便被勾趴在了那人身上。 “害羞啦?你说的,和本君是道侣。我连你□□都摸过,还有哪里摸不得,嗯?”一边说,膝盖一边微微上抬,卡在腿根处。 齐云霄闷哼一声,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神却极亮:“那我们,白天就在这里……双修,不太好吧?” 祝乘春噗地笑出声:“想什么呢,本君岂是那等随便之人。” “要做也不该在这儿,你说是也不是?” 齐云霄被逗得像熟红的虾子。在撩人方面,他还是不如风月春君。 祝乘春脸上全然是扳回一城的得意:“云霄儿让本君教你怎么缔结相思印,你看,就是这么结的。” 他三下五除二解开剑修的衣襟,转而将自己的褪去。 并不宽敞的小榻上,二人坦诚相见。 祝乘春像教小孩儿似的,捉着齐云霄的右手贴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如法炮制,右手按在对方的左胸之上: “你我二人同时运行欲海七重天的功法心决,待走过一个真元循环,心口处便会浮现相思印。” 齐云霄不禁低头看去,春君的胸膛白皙如玉,心口生着的娇艳桃花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情咒尚未发作,只是枚小小的花苞。 鼻子痒痒的。 忙敛目不敢再看,那引人血脉偾张的情状却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是这样吗?”闭着眼摸索到料想是正确的位置,掌下触感绵软,隐隐感受到心跳的搏动。 胸口被那人戳了戳: “云霄儿,睁眼,看着本君。” 齐云霄睁开双目对上那双血色瞳眸,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魂魄都仿佛在赤红艳色中迷失了道路。 胸口掌心附着的位置温热一片,不知是那人手掌的温度使然,还是缔结相思印带来的感受。 他的心跳得飞快,他不确定祝乘春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二人离得太近了,近得他听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亦或是外间涛浪的呼啸。 情不自禁抬起左手抚摸那人的脸颊,祝乘春微微偏首靠在他的手掌上,还冲他眨了眨眼。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犯规? 齐云霄心中划开了条口子,波涛汹涌,心海泛滥,他径直俯身,叼住那总惹人生燥的唇瓣厮磨。 功法运转,灵力攀升。 殊不知,自己如今情状,面容清冷不容亵渎,眼瞳灼灼却宛如冰原火光,带着极强的侵略感,向人压迫而下。 祝乘春眯着眸子,心道还是不要告诉云霄儿,在他所见过的传承景象中,合欢宗的道侣们都是在行过极乐之欢后,互拥之时互相把手掌印在对方胸膛,才演化来的第三重天的境界。 房间内,二人的心跳声渐渐同频,最终合二为一,不分你我。 手掌撤去时,胸口残留余温。齐云霄不敢看对方,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左胸前,已印上一枚浅浅的五瓣桃花纹印,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 心口陡然生出一丝微妙感,好像只要他想,就能听见祝乘春的声音。 然后真就给他听到了。 「云霄儿,感觉如何?」 齐云霄怔然抬首,祝乘春唇瓣没出声,声音是从他脑海中自动显现的。 「还好。你呢?」 当真是能通过神识直接交流。 「本君自然好极了。云霄儿脸好红,还要继续修炼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齐云霄便自觉羞赧不已。对方可是在和自己正儿八经修炼,自己在干嘛?在馋人家身子! 太不道德了! 他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 “轰隆!” 第48章 一声巨响,房间骤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夹杂着外间修士们的惊叫声。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整理好衣裳,奔至窗边。 但见数百层楼高的滔天巨浪,在远方奔腾着。涛浪中心是条长蛇一样的妖兽,尾巴不断甩起层层海浪。 而底下的长脊鲸像是得了失心疯,不管不顾地潜游下去。 处于鲸座底层的修士不得不御空飞起,惊呼声不断。 “长脊鲸座怎么失控了?” 一位身着万兽宗衣袍的修士匆匆赶来,手中高举着一枚灵玉雕琢的半透明玉牌:“鲸座三十三!回到你正常的路线上去!” 长脊鲸却失了控,发了狂,喷出一股粗大水柱,把那万兽宗修士冲上天空,其余人被浇了个透心凉。 “呦呜——” 鲸座长鸣,尾巴甩动,疯狂朝着远方大浪疾驰而去。 渡海的修士们傻了眼,鲸座上颠簸不已,这头鲸鱼时而浮出水面喷出数百米水柱,时而沉潜下去只露出半阙楼阁,让人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越来越多的修士挤在了最高层,敲响齐祝二人的房间门:“长脊鲸失控,里面的道友可否行个方便,借我等避避水?” 第44章 有性子急躁的, 把门拍得震天响:“里面的大人,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西海这么大,我们掉进海里,就是个死!” 能住进鲸座顶层的修士, 不是特别有钱, 就是出身大势力宗门,岂是他们这些散修能招惹的。但灾难临头, 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围拢的人群越聚越多, 海浪汹涌,几乎扑到众人脚下。 门开了。 拍门的修士差一点跌进去, 扶着门框站好,众人目光越过他朝里面瞧去。 开门的是位丰神俊朗的蓝衣修士,气质孤傲冰冷, 五官端方周正, 属于一眼便教人难以忘却的长相。 再往里望去,一扇半透的绣面玉骨屏风隔开一方小空间, 挡住了众人视线,玉屏风后面的软榻上, 似乎还卧着个穿红衣服的人。 蓝衫飘动, 挡住了众人欲一探究竟的目光:“你们进来避水可以,但不能到屏风后面来。” 齐云霄叮嘱一句,回去到屏风后的小榻上。房间骤然多了这些人,他没敢像方才那样跨坐在祝乘春身上了, 而是规规矩矩端坐榻边。 修士们点头称是, 遭逢变故,下边的房间都涌着浪,这里能供他们歇脚就好。 料想屏风后边大概住着蓝衣修士的内人, 不方便见人。 顶层房间并不大,摩肩接踵也只站进来了数十人,其余人哆嗦着挤在门口,海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衣裳,像湿了毛的鹌鹑瑟缩在一起。 房间摇晃的幅度稍小了些,长脊鲸还在朝骚乱中心爆冲,沿途喷出百米水雾,鲸身不断发出愤怒长鸣。 修士们不知长脊鲸要带他们去哪,身处茫茫大海上,除了和鲸座一起,他们无处可去。 稍微安定下来,隔着屏风,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抱怨的。 “真是倒霉,早说出门该看黄历的……” 有惊怒交加的。 “你们几个万兽宗的干什么吃的?我们不过渡趟海,连性命都要搭进去吗?!” 缩在门口的三个修士脸色煞白:“牧师兄一开始就试过了,下场是什么你们也都看到了,成体长脊鲸暴怒的时候不能招惹它,你们也不能难为我们啊……” “长脊鲸算是对人族比较友好的鲸鲵族了,它没有完全潜沉下去,说明还保存了一丝理智。” “等它解决了想解决的事情,就会回到正常路线上来……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虽这样说,可谁又能真正安下心来。 天穹阴云密布,周围是深蓝得近乎黑色的海水,层层巨浪奔啸扑来,长脊鲸流线型的身体乘风破浪,义无反顾地甩尾游向波涛汹涌的深处。 离得近了些,方见那远处的“长蛇”,是头暗青色的蛟龙,它身长百里,将一整片海域圈住。头顶一只独角,不断引来云层雷电,炸在身体围困的海水之中。 长脊鲸悲鸣一声,甩尾爆冲。 众人才见,有三头比长脊鲸身形小上许多的鲸鱼被蛟龙圈在里面,狼狈地躲避天降雷电。它们几次三番想结伴一同冲出去,却被蛟龙不断引雷炸散,一条已经翻肚皮了。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这是些什么妖兽?” 万兽宗修士道:“海蛟族的青图蛟种,看蛟角五百岁刚成年,小鲸鱼们是三头不同种类的鲸鲵族,都是幼鲸。” “那它们在做什么?” “蛟龙在恃强凌弱幼鲸。海蛟族、鲸鲵族、鲛人族是海洋三大霸主,彼此之间势同水火。” 鲸座又一阵剧烈晃动,海水漫进顶层房间,众人惊慌失措,鞋袜都被海水打湿了。 “长脊鲸又怎么了?” “它想从青图蛟那里把救幼鲸出来。但它和蛟龙打架的话,鲸座上的我们都得掉进海里。” “那你还在这里慢吞吞说个屁!” 万兽宗修士很委屈:“不是你们要问的吗……” 情势危急,长脊鲸逐渐下潜,眼看着最后的房间也即将淹没,修士们鱼贯而出,驾驭法器腾空,追着长脊鲸的尾鳍飞。 万兽宗修士心如死灰,他们连法器都没有,只能靠灵力护体漂在海中,小心闪躲兜头巨浪。 “劳驾三位。” 身后传来清朗声音,海风中乍然飘来一缕桃花清香,讶然回首,是一位容貌昳丽的红衣男人,踏水而来,衣不沾湿。 “你们去与那长脊鲸沟通,让它别发疯了,本君会去救小鲸。” 万兽宗修士下意识应声,再抬首时,红衣人已化为粉色遁光冲入天海交接处。 神光护体,御空而行,这是一位修为至少化神的修士! 万兽宗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元婴期师兄,被长脊鲸喷进海里,生死不知。化神期,那是他们宗门内门长老才能拥有的实力。 直至先前顶层见过的蓝衣修士冷脸现身于他们头顶,一手抓一个,飞速丢在一截焦黑桃木上。 “站稳了。” 说罢,桃枝剑一飞冲天。 万兽宗修士们勉强站稳身形,见那蓝衣修士身轻似燕,足尖点在系着绸缎的桃枝剑握柄处,一身剑意,衣衫猎猎。 偌大狂浪在他足下,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敢问前辈,和您同行的那位大人……” 齐云霄并不回头,声音沉着:“他是我道侣。” 果真如此。 几位万兽宗的修士互换了个眼神,面上难掩激动之色:“二位是风月道的春君大人与首席大人吗?” 如果真是,他们就有救了! 齐云霄略一颔首,背后蓦然多了三道炙热目光。 ……什么时候这股怪风又吹到万兽宗去了? “听回来的师兄师姐们说,首席大人在天香宴上大放光彩,我们都很崇拜您……” “宗门里的罗长老,总指使人压榨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我们早就对他不满了!” “这次有二位前辈襄助,真是太好了!” 齐云霄领三人飞至长脊鲸上空,万兽宗的修士们忙手持玉令与鲸座三十三对话。长脊鲸稍微平静了些,浮出水面,露出宽阔背脊。渡海的修士们纷纷落上去,惊魂未定。长脊鲸尾巴上还勾着个人,正是落水的那位万兽宗修士。 于是救人的救人,调息的调息,忙作一团。 齐云霄给人丢下,御剑而起,微微眯眸远眺蛟身之中、海心之上,那道赤红色的身影。 「乘春,你可安好?」 没有任何耽搁,脑中传来祝乘春熟悉戏谑的声音。 「本君能有什么事?云霄儿,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本君回来就好。」 心中暖意涌动。 不作犹豫,齐云霄御剑飞得更高,向海心驶去。 「我来帮你吧。」 祝乘春回音很迅速。 「云霄儿这么挂念本君呀?」 齐云霄心道,倘若祝乘春站在眼前,定然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如此想着,他传音道: 「嗯,我很挂念你。」 祝乘春传回的声音含着笑意: 「待本君速战速决。」 远方的海面,红衣人影施展领域,粉色灵光砸落蛟龙头顶。青图蛟哀嚎一声,钻入海中,它的独角断了,引不了天雷,天上乌云渐渐飘散开去。 三头幼鲸齐心协力冲出包围,长脊鲸呜呜地叫着,呼唤着幼鲸们到身边来。 红色身影解决完幼鲸被海蛟围困之事,也朝这边飞来。 齐云霄却眼睁睁看着,在那人身后,海水陡然暴涨,一双灯笼似的血红蛟目于海波中闪烁,来不及提醒,那原本钻进海里的青图蛟目露凶光,一口将红衣人影咬住,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祝乘春?!” 齐云霄心神巨震,疾驰至海面上方,除了层层涛浪和蛟尾搅出的漩涡,什么都没留下。 第49章 「祝乘春?祝乘春!你怎么样!」 他疯狂呼唤,神识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信。 他知道以祝乘春的修为大概率不可能出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海域茫茫,有什么能阻隔相思印.心意互通的神识传音呢? 想不明白,那就直接去问始作俑者吧。 以罡风护体,悬浮半空,手握桃枝剑,剑指苍穹。于是比海蛟引来的、更浓厚数倍的滚滚乌云,再度聚拢而来。电光闪烁,雷柱携火焰自九天劈下。 “轰隆——” 一如大厦倾颓,雷声震耳欲聋,紫色的电弧跃于雷击桃木上,花苞尽褪,右臂传来一阵麻意。 齐云霄毫无所觉,反手带剑挥出,又引来无数天雷,不断闪击着这片海域。 方圆百里,雷光大作,映得天空亮如白昼,连离得稍远的长脊鲸都被电得直哆嗦,卷起幼鲸飞快逃走。 海面再生狂澜,一对血红邪目离海面越来越近,顶着断角的狰狞蛟首浮出水面,张开腥臭蛟嘴,怒吼声声。 齐云霄飞近些与它对视,丝毫不惧,剑尖横指蛟首,雷光凝为一点: “我问你,祝乘春去哪里了?” 蛟龙被人类修士逼出水面颇为不爽,直起半副蛟身,一双铜铃大目俯视着齐云霄。它摇头摆尾,嶙峋蛟爪点了点自己腹部的位置,五百岁的青图蛟口吐人言: “你说那只粉色的苍蝇?哼哼,在本大王肚子里呢。” 第45章 齐云霄握紧桃枝剑, 指节攥得发白,不与恶蛟多费口舌,他抬臂,剑斩而出。 恃傲之剑第五式, 乾坤傲—— 剑气引雷, 化百丈雷龙,一口狠咬恶蛟脖颈! 青图蛟发出阵阵痛吼, 蛟鳞翕张, 长尾狂扇,掀起数层楼高的巨潮。 齐云霄立在天与海交界处, 如一柄出锋利剑,剑气割分巨浪,化为滚滚波涛。天雷在他身周炸响, 风浪不曾沾湿他衣角。 青图蛟已是强弩之末, 庞大身躯被电得焦黑,鳞片剥脱, 砸进幽深海水。 到底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五百岁崽子,它惶惶然地哀叫着: “别、别打了, 大人!我没吃!我真没吃!海底下有个漩涡, 那位大人被卷进去了!” 齐云霄身形闪烁,再现身时一脚踩在青图蛟断角茬口,左手拽紧两支麻绳般的蛟须,用力提起。 青图蛟被拽得蛟首后仰, 痛得嗷呜乱哭:“嗷呜呜呜不要扯了……好痛!” 齐云霄不为所动, 声音冷冽: “带我去找他。” 青图蛟不敢违抗,悻悻地小声低吟,调转青黑色蛟身, 潜入深沉海域。 被冰凉带电的海水卷入的前一刻,齐云霄掐了个避水诀,等潜入海中,再睁开双目。 蛟身已下潜百米,周围海水幽暗一片,难以视物。扩散神识看去,果真在前方断崖下有一漩涡暗流。 他紧了紧手中蛟须:“下去。” 青图蛟讨好地叫着,扭动身躯,徘徊游动于断崖上方,看起来很不情愿。 “大人,漩涡的那一边是鲸鲵大块头们的地盘,我……我不敢过去。” 齐云霄一扯蛟须:“不敢过去,却敢欺负小鲸?” 青图蛟哀哀地叫着,任他怎么拉扯蛟须,都不愿意往下多潜半尺。 “罢了,我自己过去。往后若再为非作歹,断的可就不只是角了。” 齐云霄警告了一句,蛟龙连连称是,乖乖趴在断崖上,等剑修下来,它一甩尾巴,向着反方向游去,眨眼间融入幽暗海水中。看起来青图蛟是真的很害怕踏进鲸鲵族领地。 朝下看去,深渊的颜色比周围海水更深,透不进一丝儿光亮。 但以神识勘探,断崖轮廓、海沟中游过的小鱼,像图卷一般模模糊糊地显现于脑海。 待进境第四重天——也就是对应到修士化神期时,便能更加清晰直观地“看清”暗处的东西。 海域危险未知,以他区区元婴期的修为本不该涉险。 祝乘春乃合体修士,又是风月道创教老祖,且不说去哪方势力都要以礼相待,就算身陨了,只要一缕魂魄尚存,都能极快的卷土重来。 齐云霄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一路上他呼唤对方的名字,均无回应。 潜至断崖下,骤然一股吸力将他迅速扯进漩涡,一时间好像有无数只手撕扯着他的身体。他闭紧双眼护住心脉,不知随漩涡翻滚了多久,终于掉进一方空地。 抬眼望去,自己大略掉进了海沟深处。此处竟隔绝了海水,撑起一片无水的空间,周围的嶙峋海石柱闪烁着阵法的微光,稍微映亮了海渊的黑暗。 于是他得以看清,眼前竟矗立着一座宏大高耸的宫殿,以人的体格,那样宽阔的宫殿门显然不是给人类通行而建的。 鲸鲵族。 想起长脊鲸的庞大身躯,以及青图蛟恐惧的眼神,这座宫殿就是鲸鲵族的地盘吗? 「祝乘春?你在吗?」 脑海中顿时传来令人心安的回应。 「云霄儿!你怎么下来了?」 齐云霄心中一喜,朝宫殿御剑飞去。 这里只有一条通往宫殿的路,头顶每隔一段都有一个漩涡,庞大的吸力和周围海石柱的阵法,不让海水倒灌流入此方空间。 「你在宫殿里面吗?可还安好?」 “云霄儿!本君在这里!” 红衣身影蓦然现身大殿门口,大幅度挥臂。齐云霄加快速度,眨眼间掠至那人身侧。 刚落地,脸颊被轻轻地掐了一下,祝乘春叹息着,眸光流转:“你怎么下来了?本君不是叫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吗?” 齐云霄不说话,一双漆黑的星眸执拗地望着那人。 在那般的执着目光下,祝乘春很快败下阵来,眉眼放柔,手掌改为捧着他的脸轻搓:“哎,真拿你没办法。对不住对不住,让我家云霄儿忧心了。” 齐云霄摇摇头:“是我执意要下来的。” 见到祝乘春安然无恙,他也彻底放心了,左手收剑,右手抓住春君的手不肯松。 祝乘春任他牵着,唇角上翘,心情极好的样子:“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挥袖指向殿中:“鲸鲵族的——圣殿。” 放眼望去,这是一座圆形的大殿,外边雕刻的海浪花纹显然被好生保存过,没有损耗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似乎许久没有生灵出没于这里了。 抬步迈过门槛,左右的圆弧形长廊石壁上皆描绘着连续不断的绮丽壁画。 齐云霄从第一幅壁画看起。 画面满绘着滔天骇浪,只见天穹开裂,一团团缭绕着魔气的异族生物从中爬出来。它们中有的像头尾相连的肉虫,有的长着三只手,有的生了八只眼睛,看起来格外怪异恶心。 齐云霄心头有几分猜测:“莫非这就是你说过的域外天魔?” 祝乘春颔首:“不错。域外天魔奇形怪状,相貌丑陋,这图画得还挺真实的。” 齐云霄皱紧眉头,继续往前走,端详第二幅壁画。域外天魔们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发光虫豸,这些虫子箭矢流星般落在大海中,密密麻麻地趴在海兽体表,啃肉食血。虫豸过处,只余白骨,扑面而来一股凶煞之气。 齐云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是什么虫?和吞噬蟞倒是相似。” 祝乘春也仔细观察画中虫豸的模样:“本君未曾亲眼见过此虫。不过在上古合欢宗传承中,听前辈们提过一嘴,域外天魔带来的虫潮,有一种名为荧光浮虫,遇水而生,专食海兽。” 接着走下去,第三幅壁画的海洋中赫然出现了小山一样的大鱼。这条大鱼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与域外天魔展开激烈厮杀,最终却同归于尽。它的尸体遭荧光浮虫啃食,天道震怒,降下神雷,杀灭虫豸。 画面旁边还多刻了一行小字:北冥大鲲,陨于西海。 祝乘春忽道:“本君明白了。” 他手指依次点过三张壁画:“这些壁画重现的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的情景,这是上古神兽鲲。金翅凤陨落北冥,大鲲殁于西海。” 气氛略显沉重。 来到最后一幅壁画前,画中海蛟族、鲸鲵族、鲛人族齐心协力赶走了其余天魔,建造宫殿。 鲸鲵族拥有庞大肉身,可直接碾压魔物;海蛟族拥有天赋引雷术,能保证海族不受荧光浮虫的侵害;鲛人族则拥有灵巧的双手,将一切旧日场景描绘于这方宫殿之中。 壁画结束。 正好行至回廊尽头,回首看到宫殿中心塑着一尊巨大的雕像,雕的正是神鲲跃海,鳞片海浪,栩栩如生。 一圈深不见底的深坑环绕着雕像,里面装满了海兽的森然骨架。 “呜——” 从门洞那边漏来,凄婉绵长的、鲸鲵濒死的哀嚎。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穿过前殿。 后殿空间更大,没有了巨鲲雕像,更显空旷。地上散落着鲸鲵的骨架,越往深处去,骨架越多。 第50章 除了骨架,地上还落着几根粗大铁链,通进远处阴影的墙体中。 墙体前面的地上趴着两只濒死鲸鲵,浑身覆满如壁画中所见的荧光浮虫,只是浮虫的身体干瘪了,它们的生机也即将走到尽头。 “呜——”其中一只鲸鲵又发出痛苦的哀叫,无助地甩动尾鳍。 “人类……” 一声年迈的叹息,传响于后殿之中,带来一片空灵的回音。 齐云霄警惕地望向四周。像是想告知来人它的正确方位,地上的粗锁链移动了,于是二人惊愕地发现,远处的“墙”是一只落满了荧光浮虫尸体的大鲸鲵! “圣殿……不在……航海路线上,你们……如何……进来?” 它说几个字便停住一会儿,喘着粗气,从身上抖下几只浮虫尸身,再说几个字,直至把一整句话说完。 祝乘春不卑不亢道:“这位鲸鲵族前辈,我和我道侣是不小心卷进深海的漩涡暗流,被传入此处的。” 老鲸鲵善心未泯,断断续续地劝说着:“既然如此……这里是,咳咳……鲸落之地……小小人族,不宜久留……你们走吧……” “本君始终相信相逢即是缘”祝乘春微微一笑,拉着齐云霄向濒死的鲸鲵们走去,“或许我们两个小小人族,能帮你们解决一个当前的大难题呢?” “云霄儿,本君没记错的话,你新创的剑法,可以引雷?” 早在向鲸鲵们走去时齐云霄已心领神会,手腕轻抖,将桃枝剑从乾坤袋中取出。霞云残刃嗡鸣着,荡开一股剑气。 海沟之上的天空,风雷骤起。 第46章 “这……是……” 老鲸鲵浑浊的鲸目转了转, 视线落在齐云霄吞吐剑芒的桃枝上,原本灰白死翳的瞳孔微微发亮:“引雷……?太好了,太好了……” “有朝一日……脱困……我族之幸……” 外间传来隆隆的雷声,愈来愈响, 愈演愈烈。雷光穿透海水, 连通海石柱,滚落圣殿之顶, 劈在后殿中的三头鲸鲵身上。 天雷赫赫威势下, 不过多时,荧光浮虫灰飞烟灭。 体型较小的两头鲸鲵摇晃庞大身躯, 从一地的虫灰里爬出来,仰头呼唤着。 “呜——呜呦——” 轰隆轰隆! 它们的声音里传达着古老的讯号,于是阵法关闭, 巨大的水流轰然冲入殿堂, 倒灌入内。 腰间蓦然多了一双手,粉色灵光瞬间遍布全身, 身侧的祝乘春揽过他腰身,闪身至石柱后面。 海水很快灌满鲸鲵圣殿, 为了不被水流冲走, 漂浮着的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作为海洋三大霸主之一,鲸鲵族肉身强悍。没有了荧光浮虫的困扰,那两头原本身躯伤痕累累、伤口深可见骨的鲸鲵,一会儿工夫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它们游到齐云霄和祝乘春身边, 用脑袋拱着他们, 轻柔地拍打双鳍,一边环绕游动,一边露出浅色的肚皮, 发出轻微的鸣声。 “嘤、嘤嘤。” 齐云霄伸手放在一只鲸鲵额头,大鱼安静下来,深蓝色的眼瞳温和地注视着他。 哗啦哗啦。 水中坠着的粗链忽地紧绷,拉直,断裂。 “呦呜——” 一道雄浑沧桑的鲸鸣波散开来,整片海域似乎为之颤抖。 “呜——呜——” 圣殿外,此起彼伏的鲸声相继传来。 庞大身躯像一座沉底的大船,挂满身躯的荧光浮虫是陈年的锈迹。如今,这艘被困于深海的大船,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它缓缓上浮,游过二人头顶,游往前殿。两头稍小鲸鲵又蹭了蹭他们,跟在老鲸鲵身后游去。 「云霄儿,我们也跟去看看。」 齐云霄点点头,被那人半搂半抱着,跟上鲸尾。 「乘春为何总爱抱着我?」 腰间被某人毫不客气地捏了捏,脑中响起那人含笑的声音: 「因为觉得云霄儿身材棒,腰细,好摸。」 齐云霄默然。祝乘春愉悦的声音回响: 「又害羞啦?」 压下心口炽意,他忽地转身,指尖抬起那人下颌,越靠越近,粉色灵光相融,在对方微微睁大的红瞳中,落下一个不容拒绝的吻。 「既然乘春喜欢,那便多抱。」 他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两瓣唇,目光灼灼:「乘春身上香,多亲几下也是可以的吧?」 祝乘春往前游的动作一滞,跟见了鬼似的瞅着他。 「云霄儿,你变了。」 齐云霄抓起对方的手,轻轻吻上手心,然后带着人继续往前游去:「怎么变了?」 那人声音愤愤不平似的:「你从前分明最正直古板了。」 可惜已经被带歪了。齐云霄心里默默想。 前殿之中,不知何时已挤满了许多鲸鱼,有大有小,体格不一,它们全都匍匐于神鲲雕像下,宛如一幅庄严静穆的画卷。 透过海水的映射,走廊壁画上的画面竟神奇地动了起来,鲜活无比地展示着海族与域外天魔的上古大战。整座圣殿好似活了过来。 「鲛人血,可记录过往画面。这些壁画的颜料,恐怕都是混合了鲛人族的血绘制而成的。」 听着祝乘春的描述,齐云霄暗暗心惊:「听闻南海鲛人泣泪成珠,没想到他们的血还有此等用途。」 「不止。鲛人浑身都是宝,鲛油制灯,千年不灭;鲛丝制绡,水火不侵;鲛肉食之能增长岁数,鲛鳞能做装饰品……所以鲛人族已经灭绝了。」 老鲸鲵围绕神鲲圣像游了几圈,发出一连串呜呦声,尾尖指向了齐云霄和祝乘春。 与身躯庞大的鲸鲵族相比,人类显得太过渺小。 可所有鲸鲵都予以轻柔的低鸣,从老鲸鲵开始,它们垂下头,弯曲身体,双鳍摆动,尾鳍轻点。 群鲸俯首,向二人表达族群最崇高的谢礼。 老鲸鲵又叫了三声,鲸鱼们依次游来,和二人碰头,再围绕神鲲圣像游一圈,安安静静地悬游于圣像底下。 “人族的贵客,我们该怎么称呼你们?” 齐云霄道:“我叫齐云霄,这位是我道侣,祝乘春。” “齐仙长,祝仙长,我是鲸鲵族的前族长了,谢谢你们,拯救了我和两个小辈”老鲸鲵再次表达感谢,俯身游近,“我们鲸鲵一族,愿意和你们结交为朋友。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我们,大海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齐云霄还在思索,祝乘春开了口:“老族长,我有所求。本君需要你们的千年龙涎香。” 老鲸鲵呼唤一声,圣像下,一头鲸鱼离开圣殿,不多时便取来一块巴掌大小的团块物,透若琉璃。 “祝仙长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需要千年龙涎香吗?” 祝乘春笑了笑:“我有个朋友,他的道侣是只小鲛人,他一直托本君帮他寻找到年份足够的龙涎香,来引亡妻魂魄归位。” “鲛人族啊……” 老鲸鲵叹息着,陷入回忆,双鳍挥动带来的暗流将千年龙涎香推到祝乘春跟前:“当年,香檀寺捕捉鲛人,如果我们没有被恶念蒙蔽双眼,在鲛人族求助的时候帮他们一把……或许,海族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齐云霄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鲸鲵缓慢地游动于圣殿中,鱼鳍轻轻抚摸着壁画,带着无限的眷恋:“上古神魔大战中,海族,尤其是鲸鲵族、海蛟族、鲛人族,三族齐心协力,共同抗击天魔。可,天魔死后,我们三个族群渐渐不合,我们都想做海洋霸主。 在大概几十年前吧,南洲有个香檀寺,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找到了鲛人栖居地,讲他们一网打尽。那个时候,鲛人曾经向鲸鲵和海蛟求救,可我们都没有去,唉……” 其他鲸鲵低声呜咽,为曾经犯下的过错忏悔不已。 “后来啊,那些海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最后一只荧光浮虫,趁打斗时投放在我身上。我没有海蛟引雷的能力,也没有鲛人灵活的手,只能勉强搭建阵法,隔绝这片海水,我远离我的族人们,呆在圣殿等死。” 它游到中间的神鲲圣像前,庞大的身躯用力撞去,圣像被撞裂了一块。它再次挥动双鳍,水流把圣像断尾送到二人手中。 “人族的贵客,请收下我们的善意。这是混合了神鲲大人骸骨的雕像碎片,里面拥有神鲲大人的无上神力。” 祝乘春抬手抓住那片碎片。 似有感应般,从他袖子里飘出一个青翠欲滴、云烟缭绕的珠子,正是青霞宗至宝青霞珠! 齐云霄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现在不抓紧祝乘春,他们很快又会分别了。 于是他往前一扑,将人紧紧箍抱在怀。 青霞珠散发着的光亮照在二人身上,瞬息之间,二人便从深海宫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群茫然无比的鲸鲵们。 . 齐云霄睁开双眼的时候,怀中空空如也 ,祝乘春又不见了。 第51章 这种感觉让他挫败不已。他明明已经抓住那人了。 「祝乘春?你在哪里?」 果然毫无回应。 起身四顾,这里是一片荒原,黄沙弥漫,石块和枯树裸露于地面,看不到任何绿意生机,也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 从幽深海洋蓦然转换到黄沙荒漠,令人摸不着头脑,更为可怕的是,这里还处处充斥着大小不一的空间裂缝。 地面上、半空中,有的裂缝长达数尺,有的裂缝仅有几寸,稍有不慎,便会被吸进其中,生死不知。 幸好空间裂缝都被封印住了,不会有吞噬蟞从中爬出来。 齐云霄取出桃枝剑御剑飞至半空,眺望远方,相距不远有一处宗门建筑。 祝乘春说不定就在那里。他小心避开空中潜藏的空间裂缝,向建筑物飞去。 地上渐渐有了人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白骨,他降落下去,一些骨头在常年风华中已变得极脆,轻轻一碰便化为齑粉,随黄沙散去。 越往前走,越是触目惊心。断掉的法器,大片的骨头,打斗造成的阵道痕迹,还有随处可见的乾坤袋。修士的法衣,确实可以保存数百年甚至更久。 越靠近建筑,荒漠里甚至出现了灰色的残魂,他们拖着残躯,不断重复着生前动作,有的不停挥臂,有的往后闪躲,持续大喊着:“杀!杀!杀!” 齐云霄心神一震。 这里莫非是…… 他动作更快地来到建筑前。建筑高大而残败,门柱上的阵法刻纹已黯淡失效。他向前一步。 啪嚓。 低头看去,是一块红色牌匾,被他踩作了两半。 他把牌匾翻了过来,悚然一惊。 那雕着桃花、断成两半的红木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已经褪色的金粉大字—— 合欢宗。 第47章 即便牌匾年份久远, 可窥见其中“合欢宗”三个字的一刹那,齐云霄还是被拉进层层叠叠的妖媚幻象中。 阴风阵阵,眼前出现一大群男男女女的虚影,他们穿着暴露大胆, 冰肌玉骨的手臂慢慢攀上齐云霄的身体。 温香软玉, 媚风袭人。 “好俊的小郎君呀。” “是剑修吧?闻到他身上的剑味儿了。” “哪里哪里,我最喜欢剑修了, 剑修在哪里?” 齐云霄浑身上下像被巨石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艳鬼压身,拼尽全力才能正常说话。 “诸位前辈, 莫要捉弄在下了……我有道侣的。” 立刻有鬼说道: “有道侣又如何?有道侣也不差我们一个两个三个呀?” “我们都不介意共侍一夫,小郎君在害羞什么?” 齐云霄额头上青筋暴起,努力摆脱着这陷入泥潭般的境地:“前辈们听我一言……我道侣叫祝乘春, 他说他曾得到过上古合欢宗的传承, 前辈们认识他吗?” “啊,是那个小子的道侣呀。” 一股幽幽的风在他颈畔流连片刻:“真怪, 闻起来明明是个剑修,竟然真的修炼着我们的欲海七重天呢!” “罢了罢了, 既是自己人, 就不拦你了。” 身体骤然一松,齐云霄拄桃枝剑于地,大口喘气,后背冷汗涔涔。 他不敢再看地上的牌匾文字, 垂了眼睛, 将牌匾扶起来立在门边,拜了拜:“诸位前辈,我自进入这里便和乘春分开了。前辈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脑袋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扭头看去,一朵新鲜桃花落在合欢宗大门之后。 无鬼回应他,但桃花自动飞起来了,滴溜溜地旋转着,朝里面飞去。 齐云霄忙快步跟上。 一路上,白骨累累,所见之景愈发惨烈,齐云霄追着桃花脚步不停,心中暗道,若有机会,他一定帮前辈们收敛骸骨。 一些看似有机关的地方,桃花带他绕了过去,行程极为顺利。 等到了一处园子,桃花凋零成花瓣,拂过门口石碑上三个字:万芳园。 踏入园中,一种诡异感袭上心头。外边黄沙满天,这里却遍地桃树,桃花开得妖艳绚烂,和他在千劫桃邬闻到的清香不同,这里散发着一股熟悉的腻香。 勾魂散! 齐云霄忙屏息以待,桃树林并无异常。他手持桃枝剑,一步步小心深入。 身周传来簌簌响动。 四顾张望,只有拥挤得喘不过气的繁花,什么也没发现。扭头时一枝桃花横斜,尖尖的树枝差点戳进他眼睛里。 不,不对劲。 周围这些树,怎么好像离他更近了? 齐云霄心中预警突生,刚想御剑飞起,双脚传来一阵扯痛,低头看去,向来与他心念相合的桃枝剑竟攀附在了一株桃树上,桃枝化为枯黑双手,死死抓着他的双脚不放! 他当机立断,真元涌聚双腿,一脚震碎相伴多时的本命剑,可已经晚了一步,从惑人妖艳的桃花间蓦然伸出无数枝桠,化为无数大手,攀爬抓紧他的双腿、腰肢、肩身! 簌簌花枝响动,他落入大片桃花之中中,锋利的枝桠轻而易举割破他的法衣,肌肤传来刀割样的刺痛。 他越是用力挣扎,桃枝便箍得更紧。真元切掉一根花枝,立刻又冒出无数根花枝,很快他便衣不蔽体,桃枝游移于脖颈,像吐信的毒蛇比划着如何下嘴。 胸膛袒露处,相思印记闪烁微光,围在身周的桃树枝明显怔愣一瞬,却依旧缠紧了他,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血食。 犹豫再三,一根桃枝试探着刺入剑修胸膛。齐云霄痛哼一声,下一瞬从他丹田处长出一根青翠的树枝,“啪”地一下把那根桃枝抽开了。 伤口鲜血汩汩而冒,血气弥漫,桃枝们蠢蠢欲动着。 “啪啪啪啪啪啪!” 新生的青翠树枝毫不客气,把周围每根桃枝雨露均沾地抽了一遍,跟人抽巴掌似的。 桃枝们仍有不甘,却在青翠树枝正直的抽打中,慢慢地缩了回去。 青翠树枝最后蹭蹭齐云霄的胸前伤口,又蹭蹭主人的脸,待到伤口愈合,它自发遁回丹田。 死里逃生,齐云霄才注意到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心脉被生生截断。方才为了避免被缠上,他自发震碎了桃枝剑。 落于地面,周围只有新鲜的泥土和花瓣,连霞云残刃也不见踪影。 罢了,还是寻人要紧。 他心中忧虑浮现,此地如此凶险,祝乘春可应付得来? 齐云霄调息片刻,勉力站起。内视而观,丹田里的种子已经长成为一株青翠小树苗,感知到他的探查,嫩嫩的枝叶舒展着,传来一股喜悦亲昵之意。 祝乘春曾说这是一颗难得的本源道种,以方才情形来看,这颗道种恐怕与此地桃树脱不了干系,但道种气息全然由他掌控,不会噬主。 一路穿过桃花林,再无桃树围攻于他,他行至园中桃林尽头,看到了一株堪比千劫桃邬中心蟠桃树的大树,花开如满天霓霞,枝干粗壮如龙。 而祝乘春卧于树下,生死不知。 齐云霄心口一紧,三步并作两步飞跃至那人身边。祝乘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胸口生出的桃枝饱食了血液,与旁边的大树相连,树干散发着不详的红光。 “祝乘春!快醒醒!” 春君毫无回应。情急之下,齐云霄伸手触碰到桃枝,身体一轻,魂魄骤然跌入另一方境地。 . 青霭紫阁,炉烟缭绕。 山清水秀之地,楼阁亭台数重,修士们着淡青色衣袍,穿行其中。 齐云霄一介魂身,在山间行走,竟无一人在意,他们都看不见他,他也碰不到他们。 这和他以前入梦的情形差不多,但此处他从未见过,这里必然不是他的梦境。 齐云霄越发好奇,上古合欢宗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他尝试着动用法术,魂身却毫无办法,只能离地飘着。莫非他进入的,是祝乘春的梦境? 齐云霄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从一方宫殿穿墙出来时,魂体忽然被路过的人撞上,少年稚嫩的声音响起: “哎呀!” 齐云霄还以为这里没人能看到自己、碰到自己,讶然回首,和一双清澈明媚的狐狸眼对上目光。 虽然觉得极不可思议,但那一瞬间,某个名字脱口而出: “祝乘春?” 齐云霄赶紧扶起地上的少年。小家伙很瘦,裹在一袭和他毫不相衬的宽大青色道袍中,一双狐眸弯成月牙儿,甜滋滋地叫他:“谢谢哥哥,哥哥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齐云霄老脸一红,祝乘春可比自己大了许多岁,现下被人叫哥哥,是他占了那人便宜。 再看看小崽子,五官生得精致漂亮,瓜子脸,上翘的狐狸眼,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小少年生着黑发黑眸,并非他所熟悉的白发红眸模样。 小祝乘春眨巴着眼睛,小手忽地拉起齐云霄的手:“哥哥,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第52章 齐云霄这才注意到自己穿过桃花林时,被桃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轻咳一声:“多谢你了乘春。” 他八成确定,这里是祝乘春的梦境。 “哥哥,你不是凌霄阁的师兄吧?”小少年青涩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凌霄阁,这个名字他倒有所耳闻。 藏书阁里记载过,百年前爆发仙魔大战后,有些原本盛极一时的宗门势颓甚至于灭门,其中就有凌霄阁。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拽着他小步快走的小祝乘春身上。 这么说来,祝乘春出身于凌霄阁?以前从未听他说起过此事,修真界里也并未记载过他开创风月道前的出身门派。 “嗯,我并非凌霄阁的人”顿了顿,齐云霄唇角微扬,捏捏那只小手,心底一片柔软,“我来自风月道。” 前面的小祝乘春摇摇头:“风月道?我没听说过这个门派,风月道是什么样子的?” 齐云霄思索片刻,脑中浮现的是曾经光景:“……风月道里很漂亮,有山,有瀑布,有很多桃花,还有很好看的人。” 说话间,小祝乘春牵着他的手,抵达一处居所,这里看起来是凌霄阁给弟子修建的群居院落。他们在院子门口碰到另一位青袍修士,小祝乘春走得急,差点和那人撞上。 “祝师弟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 小祝乘春扯了扯身后齐云霄的手:“徐师兄,我捡到个风月道的哥哥!我想带他换身衣服!” 被称作徐师兄的凌霄阁修士一脸不屑地扫了一眼小少年身后空气,皱眉道:“哪有人,你是不是没睡醒,看错了?” 小祝乘春着急抬头,鼓起小脸:“可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宗门找到了纯阳之体,晚上的丹神会,你早点过去,多给阴阳花灌点血。” “哦……”小祝乘春低下脑袋,青袍修士的衣角擦着他鼻尖而过,很快走远了。 齐云霄蹲下身,捧起小家伙的脸蛋,和他平视: “乘春,你告诉哥哥,什么是丹神会,什么又是阴阳花?” 第48章 “我们进去再说吧, 先给哥哥换新衣服。” 小祝乘春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未泯的天真。 面对这般纯真的目光,齐云霄怎舍得拒绝,站起身牵着少年小手:“好, 进去再说。” 小祝乘春居住的院落是个小四合院, 当中区域空出来,有几个凌霄阁的弟子在练武。 “木师兄好。” “晓师姐好。” 很少有人回应小祝乘春的声音, 有几人淡淡点头, 算作表示。 小家伙并不在意,牵着齐云霄使劲撒欢儿, 噔噔噔地跑去院落里最偏僻也最小的一间房屋。 “我这里的衣服都很大,应该适合哥哥。” 小祝乘春在柜中翻找,齐云霄趁机打量起这儿的环境。 房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但这里的一干陈设略显老旧, 桌子是掉漆的,床是缺角的, 连桌上的灯也是普普通通、一灵石都不值的低劣油灯。 齐云霄皱眉。他可记得,路过其他房屋时, 他从窗里窥见, 其他人的房间里面都是崭新的仙家器具。 可以说,小祝乘春在凌霄阁住的并不好,不仅住的不好,地位还很低。 “衣服, 给你!” 小祝乘春抱着件料子光滑崭新的淡青色道袍, 眼睛亮亮地奔来,齐云霄伸手去接,衣服却穿过他的双手, 滑落在地。 齐云霄低头,他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他摸不到除了小祝乘春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只是偶然路过梦境的孤魂一只,改变不了梦境的任何东西。 小少年“呀”了一声,把衣裳捡起来,一双细长的狐眸睁得大大的:“哥哥,你碰不到它吗?” “哥哥是鬼吗?” 齐云霄:…… 齐云霄道:“你不怕鬼的话,我可以是。” 小祝乘春抱着衣服,一脸新奇地拉着他坐在床上,脸上除了好奇还是好奇,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如果是哥哥这样的鬼,我不怕。” 齐云霄疑惑地瞅着小家伙。 “我一见哥哥就心生亲近,喜欢得紧,好像以前见过一样。” 齐云霄默然。何止是见过,嘴都亲了不知道几回了。 但是这种东西可太不适合给一个半大少年解释了。 “而且哥哥高大威猛,玉树临风,八面威风,器宇轩昂……”像是要一股脑把学过的成语全部都套用上来。 小小年纪嘴就这么甜,难怪后来的祝乘春一张嘴能说会道,不撩死人不罢休。 “停停停,不用多说,哥哥知道了”齐云霄耐心地哄着小少年,耳缘悄悄泛红,“哥哥其实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是你很多年之后才认识的人。” 小祝乘春歪头,卖萌:“我们关系好吗?” 齐云霄笃定点头:“特别好。” 小少年眼睛更亮了,一头扎进他怀里。 齐云霄半抱着怀中的半大少年,摸到道袍底下的嶙峋脊骨,动作一滞:“乘春,现在可以告诉哥哥,丹神会和阴阳花是什么了吧?” 小祝乘春伸出手臂,他两边的胳膊上,都划着密密的划痕,有些伤口是新的,结着痂,有些伤口已经旧了,留着疤。他不安地望着他:“哥哥会嫌弃我的胳膊不好看吗?” 齐云霄心疼得倒吸一口气,接踵而至的是一股汹涌怒火:“这些是谁干的?” “是我自己干的,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小祝乘春直起身子,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亲完便局促地低下脑袋,偷瞄他。 齐云霄被小家伙弄得没脾气,一股火散也不是,不散也不是,不过对着小祝乘春那张脸他确实没有发火的想法。捧起少年的手腕,手指抚摸每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哥哥不生气,乘春给哥哥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小祝乘春见他真的不生气,安下心来,又窝进他怀里,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 “我们门派里面有一位炼丹的太上长老,他在金穹顶炼丹的时候,大家都要参加,这就叫丹神会;阴阳花是一种仙草,太上长老会用它的花瓣炼丹;我是纯阴之体,我的血可以让阴阳花开出一半的花。” 齐云霄心中一沉。 “门派里一直没有纯阳之体,每次供奉给阴阳花的都是我的血和其他含阳气的宝物,太上长老说那样炼制出来的丹药不纯。刚刚徐师兄说找到了纯阳之体,晚上开丹神会,太上长老就能练出更好的丹药了吧。” 小祝乘春稚嫩的声音讲述了一件残忍之事,齐云霄盯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时候的祝乘春才多大?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岁吧? “所以你胳膊上的伤口,都是为了放血割的?” 小祝乘春点点头,衣袖滑落,遮住臂上累累伤痕。 齐云霄回忆起曾经看过的书籍。 “昔天魔乱世,万灵涂炭,凌霄阁率天下正道,举全宗之力,布‘九霄诛魔大阵’,血战百日,终荡尽群魔。 然此一役,阁主及三千弟子,尽殁于阵中,无一得脱。” 书中的凌霄阁是绝对的正道魁首,怎么会这么对待祝乘春呢? 他的手指轻柔插进怀中少年的黑发,抚摸着:“晚上的丹神会,可以不去么?” 小家伙摇摇头,脸埋得更紧了些:“不行的,必须要去的,门派好不容易找到了纯阳之体,和我一起为阴阳花灌输血液,只有这么做,太上长老才能炼出更好的仙丹。” 齐云霄叹气。果然在梦境里,已发生之事是没法改变的。 侧颊又落下个湿漉漉的吻,半大少年和他对视片刻,害羞地垂下眼帘。 “我真的很喜欢哥哥”他嘟囔着,小脸通红,“第一眼就喜欢了。” 齐云霄摸着他的脑袋,斟酌片刻,还是没把那句“哥哥也喜欢你”说出来,听起来太罪恶了,梦里的祝乘春只是个半大少年。 而且他也不知……自己对祝乘春的情感,究竟是真实的喜欢,还是情欲与依恋的结合物? 是,他是很清楚,他对祝乘春有欲望,先前还能用第二重天解释,可进境之后,他每次与那双摄人心魄的红色狐眸对视,心中都会莫名悸动,身躯也会隐隐发热,出现些难以启齿的反应。 那人就像一株无毒却有瘾的罂粟,尝过一次,食髓知味,便再也抛不下、忘不了,引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不知何时,他在意着祝乘春,比在意自己的剑更甚。 祝乘春情咒发作咳血,他也会一阵阵地痛心。 曾经极为抗拒那人触碰,到如今愿意主动奉上自己的血。 祝乘春不在身边时,他总牵肠挂肚;见到祝乘春后,他心中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尤其现在,怀里的这个小家伙睁着亮亮的狐狸眼,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既然是祝乘春的梦,那么小祝乘春就是那人的元神,说的话也该有几分可信吧? 第53章 只要想到祝乘春也喜欢自己,心里便好似开出许多绚烂的花来,春色无边。 . 晚间的丹神会,齐云霄默默陪在小少年身边。小祝乘春知道其他人见不到这个好看的“鬼哥哥”,每次都偷偷摸摸地压低声音和齐云霄说话。 “哥哥你看,那个人就是他们找来的纯阳之体。” 金穹殿进来一个小少年,眼中泛着恐惧神色,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他被两个凌霄阁修士架着送到阴阳花旁边。 “祝师弟,以后他就是你的搭档了。你告诉他要放多少血,一会太上长老就来了。” 修士们走后,小少年目露哀求,一下跪在了小祝乘春身前:“求你了,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吧。” 小祝乘春努力将他扶起来,瘦弱的身体有点儿支撑不住那人的力量,细胳膊细腿摇摇晃晃的:“没事的,不会没命的,只是给阴阳花灌些我们的血,好让灵植开花。这样,太上长老就能炼出最完美的丹药了。” “你看,我放了这么多次,不也生龙活虎的嘛?”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长短不一、深浅不同的数道伤口,小少年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说什么也不肯割腕放血。 见状,小祝乘春连忙放下衣袖:“好啦,你实在害怕的话,一会儿你少放些血,剩下的我来给你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少年这才起身,看着小祝乘春轻车熟路地拿起刀片,在胳膊上划开口子,血流如注,不禁脸色发白:“我,我的名字是孟伏阳。” 孟伏阳?齐云霄心里泛起嘀咕。此人和春君是旧识,伏阳子也和祝乘春是旧识,孟伏阳,是否和万芳圣境前境主伏阳子有关联? 因为孟伏阳怕死,小祝乘春照顾他,自发放了更多血。瘦弱的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他努力偏头望着身边的齐云霄,嘴唇翕张,无声地说:哥哥,扶住我。 齐云霄半抱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过去的小少年,将他缓缓平放在地上。小祝乘春面上毫无血色,皮肤近乎苍白,手腕的血还在缓缓流淌,染红了淡青色的道袍,触目惊心。 阴阳花吸收了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的血液,花苞鼓胀,开出红白双色的一朵朵小花。 就在这时,几个凌霄阁的修士手中拿着长长的锁链,向他们走了过来。 第49章 来者不善。 齐云霄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动作。他拦腰抱起失血昏迷的少年, 小小的一团,搂在怀中无甚重量。这么瘦小的人儿,从哪里流出那么多血,滋养那朵阴阳花呢? 他多想就这样带着小祝乘春离开, 不管去哪也好, 离开凌霄阁,远走高飞, 去到谁也找不见的地方。 然而这个想法一经出现, 丹神会上所有修士的动作均停滞下来,一双双眼睛蕴藏诡异光亮, 直勾勾地盯着齐云霄,和齐云霄怀中的小祝乘春。 魂魄骤然传来割裂样的痛感。改变的代价,是他的魂体不被梦境兼容, 即将被强行逐出。 他强忍剧痛, 抱紧怀里的小家伙。每后挪一步,痛感便剧烈一分, 他头痛欲裂,魂身震颤, 面临崩溃之境。 「云霄儿, 放本君下来吧。」 一道和缓之音浮现于脑海,魂魄遭受的痛楚也因此减轻不少。 齐云霄乍听此音如闻仙乐,急声回应:「祝乘春?!你还好吗?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是本君的心魔劫,亦是本君的过往。云霄儿, 过去的事情不能更改, 本君的心魔劫自然也不能靠外力渡过。」 那道声音顿了顿,携着叹息的笑意,又说了一遍:「云霄儿无需担忧, 放我下来吧。」 齐云霄不舍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将少年平放在地。于是景象恢复正常,凌霄阁的修士大步走来,将昏过去的少年和缩在旁边不敢吱声的孟伏阳一并抓住,用锁链捆在金穹顶的柱子上。 齐云霄立在柱子边上,手指轻抚小祝乘春苍白的小脸。 他确实没法改变过往,也不能干涉春君渡劫,但至少现在,他能亲眼见证这一切。 他一定要弄清楚祝乘春身上发生的事情。 丹神会继续着,无人在意两个被绑住的少年。太上长老用阴阳花炼制出许多阴阳九转金丹,吩咐在场每个修士人手数粒。 一位着金纹紫色道袍的年长修者缓步行来,步履沉如山岳,衣袂轻若垂云,声未出而威仪自现。眸光所至,众修垂首以待。 “天魔现世,世间大乱。我等修者,当持天意,斩妖魔。你们中有不愿战者,站出来,自行绑去柱上。” 所有修者目光赤诚,一并道:“我为修士,身济天下,浴血奋战,死不足惜。” 紫袍修者环顾一周,又问:“各方大殿封锁情况如何?” “一百零八座大殿均以阵法封锁,无修为的杂役、药童共计二十三人,皆以寒天锁链锁在各方大殿之中。” 紫袍老者颔首,率先踏出金穹殿: “诸位,随我出战。” 众人神色肃穆,依次走出。金穹大殿落锁,又以阵法封闭。 金纹紫袍者,为凌霄阁之主。这位老者,应当就是书中记载的凌霄阁阁主,清虚子。 齐云霄魂身不受梦境限制,跟着穿墙飘出。 日色将淹,不过半个时辰,天穹骤然撕开裂口,乌泱泱的天魔群霎时盖住最后一丝日光。三千凌霄阁修士列阵以待,清虚子居于阵眼,布下九霄诛魔大阵,绞杀天魔。 一时间,宗门上下,血肉横飞,厮杀不绝。 然而天魔数量众多,补天或是守阵的修士时常被偷袭暴毙,有人被拦腰截断,立刻咬碎颊齿所藏丹药,身体重塑,继续抗击天魔。 原来炼制那么多阴阳九转金丹,是为这个用途。 以血开路,以骨护途,三千修士稳立阵中,守护着脚下这方土地。 战斗情状太过惨烈,齐云霄飘回金穹大殿。孟伏阳小声啜泣着,小祝乘春依旧昏迷不醒。 手指轻抚小祝乘春柔软面颊,小家伙难受地哼了一声,像只虚弱垂危的小动物。即便清楚这些皆是过往,祝乘春定能安然度过,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这个时候的祝乘春仅是个十来岁的小孩,灵力微末。失了那么多血,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整整三日,外间厮杀之声不绝于耳。魔音阵阵传入大殿,若非以锁链绑住,两个少年怕是要被蛊惑着前去开门。 齐云霄发现自小祝乘春醒后,小家伙便看不见自己了。少年气息奄奄,嘴唇干枯开裂,纤细的脖颈支撑不起重量,慢慢耷拉下来。 若睡过去,真就醒不过来了。 “那个……你别睡啊。你叫什么?和我说说话呗。” 孟伏阳的精气神还算不错,见小祝乘春又要晕了,忙开口呼喊他。 “我叫祝乘春……”小祝乘春努力支楞眼皮,冲孟伏阳展露笑颜,“我知道,我不睡……” “你一定不能睡啊,你要是死了变成尸体,我也要被吓死了。”孟伏阳说着说着,终于难掩恐惧,小声哭起来。 小祝乘春强打起精神,和孟伏阳谈天。两个少年就这样互相言语慰藉着,又撑了小半日。 直至第四天的上午,金穹殿大门从外面破开。 “这里还有人!快来救人!” 惊喜急促的年轻声音传来,一道敏捷身影闪入大殿,给两个少年松开枷锁。 齐云霄望着来人面容,愣了神。 那是他的师父,二十岁的沈听澜。 . 之后,齐云霄一直默默跟在祝乘春身后。 祝乘春看不见他,他也不能多做什么。 他看着祝乘春和孟伏阳踏过凌霄阁众人尸骨,加入沈听澜的势力寻求庇护。彼时的青霞宗只是个由青年修士牵头拉起的一支散修抗魔小队。在那个时候,自发组建的小队十分常见。 小队在与天魔战斗时,发现了藏在空间裂缝里面的上古合欢宗旧址,为了躲避天魔袭击,一行人进入旧址,被阵法分散各处。 上古宗门遗迹之中凶险重重,许多人连第一关的色.欲之惑都没能渡过,白白丢了性命。 祝乘春和孟伏阳年纪小躲过一劫,又恰好被分在一处,眼见万芳园桃花灼灼,绚烂夺目,祝乘春提议进去避一避。 “不能进去……”齐云霄试图抓住祝乘春衣角,可指尖只握住了一丝流动的风。 越是美艳的东西,越是危险。 两个少年很快被围拢而来的桃花树堵住了去路,两个人惊慌尖叫着向出口疯狂奔跑时,祝乘春被身后的孟伏阳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下一刻无数花枝淹没了他。 孟伏阳跑出万芳园,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祝乘春的身影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桃花盖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怕死!” 他呜咽着,抱着自己被桃树枝划破皮流血的手背:“是你提议要进来的,这不怪我,这真的不怪我!” 第54章 孟伏阳逃走了。 桃花树怪物般蠕动着,将弱小的少年包裹其中。齐云霄听到一阵微弱可怜的哭声,从花树里传来。 “痛,好痛啊,呜呜……” 齐云霄心急如焚,对着桃花树拳打脚踢,魂身穿过灼灼芳菲,连一片花瓣也不能拂下。 “祝乘春……”他半跪在桃树前,紧紧盯着那一丛蠕动花枝,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桃花树们饱食一餐血食,退散开去。祝乘春蜷缩在一地花瓣之中,苍白而美艳,三千白发像是一夜之间长至脚踝,胸口被桃枝吸食血液的伤口处,生出了细密的桃花纹路。 似有所觉,他睁开双眼,一双妖异红眸缓缓看向齐云霄——身后的二人。 原来孟伏阳跑去找来了沈听澜。 祝乘春认真地盯着二人看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他们是谁,慢吞吞地说:“我方才得到了这里的传承。我带你们去出口吧。” 他的声音尚存一丝青涩,神色却已泰然自若,甚至于有些冷淡了,就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沧桑岁月,眼前事物再难以唤回他的少年心气。 天魔击退以后,沈听澜问祝乘春,今后打算如何。 从上古合欢宗带出来的一干资源,让青霞宗在战事刚歇后有了足够的底气,沈听澜考较多方大陆,最终在中天青霞境建立新宗门,以“青霞”为名。 祝乘春拒绝了沈听澜的邀请。修真界即将迎来兴盛时期,他身负情咒,容貌妖异不为正道所容,注定要踏上一条不一般的道路。 齐云霄最后看了一眼年轻时期的师父,跟在了祝乘春身后。 他跟着祝乘春去到很多地方,辗转多方大陆。在西绝昆仑巅重遇孟伏阳,建立万芳圣境;在北冥玄墟域与九寰通宝交涉,建立醉仙府;在东极紫微垣的恒朝,最繁华的国都东煌城,开设砚池春;在南柯妙檀洲与香檀寺交战无果,但捡到了身受重伤的了妄禅师。 最后祝乘春定居在了中天大陆,建立风月道,又陆续捡了些门人弟子回去。 齐云霄跟在他左右,见识到当初青涩稚嫩的人儿,如何变成一颦一笑皆撩人心魄的春君大人。 年岁更替,从三月的桃汛到九月的芦雪,从六月的蛙鸣到腊月的更漏。 “祝乘春,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齐云霄满心苦涩又甜蜜,梦中的元神毫无所觉,他轻拥那道身影入怀,在其额间落轻吻一二:“往后我会伴你身侧,直至永久。” 第50章 齐云霄魂魄归位之时, 睁开双目。春花烂漫,阳光方好,恍然间似还身处梦中。 百年风霜雨雪,教他尽数窥见, 不免对祝乘春升起满心怜爱之情。怜爱之余又隐有一丝窃喜, 那人行走四方,所见所闻, 他皆了然于胸。 事到如今, 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祝乘春了。 回首看去,身侧人卧于树下, 垂眉阖眸,唇珠淡粉似萦珠光,发丝如雪更添风情。 胸口衣衫破碎, 食血的桃枝早已离开, 他握住那人一截红衣欲遮掩伤口,手腕却被另一只如玉纤长的手扣住了。 祝乘春已然醒来, 掀了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几分严峻。 齐云霄暗自心虚。到底是他不请自来, 旁窥了某人记忆。许多修士以此为忌, 尤其在渡心魔劫时,是己身最为虚弱之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神魂俱灭。 他吸了口气:“乘春,你听我解释, 我并非有意窥探, 我只是……” 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碾揉片刻,指腹温热而柔软。齐云霄抿了抿唇, 欲说的话堵在了喉间。 祝乘春翘起唇角,又很快压下捉弄成功的惬意笑容,他坐起身子,闷哼一声往前栽去。齐云霄顿时满心慌乱地搂住了他。 “乘春?可是哪里不适?” 热气拂耳,齐云霄恍然明白那人又要如出一辙地戏弄自己,却还是微微侧头,甘心被愚弄,听他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听那人唤着他曾在梦里的称呼: “哥哥?” 祝乘春的声音不再是梦境回忆中半大少年的青涩之音,那声线刻意压低了,尾音勾着笑,撩得他心头发麻。 齐云霄浑身一震,一腔血液尽数涌上头顶,臊得说不出话。接着祝乘春很轻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剑修的耳根子容易地熟红一片,衬着瓷白的肌肤,格外好看。 对谁都沉默寡言的高冷剑修,偏偏对他脸红心热。祝乘春轻笑:“不是很喜欢我喊你哥哥吗?” 齐云霄咽了口口水,声音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没有……” “那就是不喜欢?”祝乘春“伤心”地蹙起眉,银睫遮着眼帘,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没了。他稍微和剑修拉开距离,低垂着头,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也罢,我现在不再是在凌霄阁里的小可怜,而是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你不愿意和我亲近,也很正常。” 怎么就人人喊打了啊?这一路走来,可没见哪方势力敢和春君对着干? 祝乘春的嘴太厉害了,齐云霄被他绕得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反驳,干脆用一只手扣住他后脑,俯身贴近,唇瓣厮磨着,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祝乘春……” 一吻毕眼眶湿热,带着几分眷恋,齐云霄手指揉弄对方如露水润泽的粉唇,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祝乘春坐在他怀里,微扬起脸,目光柔和。 “云霄儿对本君的情意,本君心领神会。可本君对云霄儿的心,云霄儿又知多少?” 他抓起他的手,贴近胸膛,在衣衫破损处,立时生出一根桃枝,齐云霄的手离得越近,情咒的枝叶生长得越快。 齐云霄眼见对方受伤,手足无措,连连撤退:“我……” 祝乘春攥紧他的手,不放他走:“你瞧,只要靠近你,本君的情咒就闹个不停。” “齐云霄”他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摇头垂眉叹息,无奈地笑着,“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齐云霄指尖颤抖,终是犹豫着落在那人胸口的肌肤之上,光洁细腻的触感,温玉一般。他摩挲着他心口的花枝,指尖沾染艳色血痕。 不禁满怀心疼:“痛吗?” 祝乘春蹙眉轻哼,眼看着情咒发作激烈,桃枝疯长,他并不推开齐云霄。 万芳园的桃花树包裹着他们,粉色桃花瓣翩翩而坠,落于眼前。 一片春意喧然中,齐云霄说:“祝乘春,我们双修吧。” 他目光灼灼:“功法上写了,双修了,就能压制你的情咒了。” 他盯着怀中人,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地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云霄儿,你决意如此?”祝乘春全然倚靠在他怀中,情咒发作带来的无力感迫使他只能支起一条胳膊,掌心按在对方左胸胸膛上,感受着隔着一层衣衫,缔结的相思印隐隐发烫,“在西绝昆仑巅时,本君便问过你。如今,我要再问你一遍,你需考虑清楚,认真作答。” 齐云霄捉起那人一缕银发,吻了又吻,声音喑哑:“不用问了。” 他喃喃着,神情痴然:“不用问了。祝乘春,我心悦你。” 他想明白了。 他没法再压抑心中渴望,那如燎原烈火、肆意滋生的情感,愈演愈烈,愈烧愈旺,烧得他心口发烫,烧得他眼角胀涩。 如果说之前还有困惑动摇,在梦境百年走一遭,他陪着祝乘春看了三万六千五百多次的日起月落、斗转星移,便什么都想通了。 他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拥紧那人,气息相通,骨血相融。 祝乘春说,万芳园里桃林嗜血,终归不太安全,叫齐云霄跟他去遗址别处修炼。 齐云霄最初担心过于靠近会伤了那人,隔开两步跟在祝乘春身后,眼神却一直落在身前人蹁跹衣角上。 艳红地闪着,像一只飞舞的蝴蝶,诱他去抓。 这样想着,前面的祝乘春忽而停住不走,回头转身,朝他伸手:“云霄儿?怎么不跟上来?” 齐云霄顿了顿,紧走几步,先是握住那截衣角,拢蝶于掌心,后又牵上祝乘春的手,手指贴着手心钻进去,牢牢扣紧。 上古合欢宗旧址之中,有诸多奇景。二人行至一处粉红色湖泊,湖边危崖陡峭,光秃无一物。 祝乘春折断一截心口树枝,以枝为笔,蘸水为墨,凌空写下几个字。 轰隆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一座玄黑山崖裂分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主动展示藏于其中宛如蚌珠的一座悬空宫殿。 从山崖之中伸出青铜铸就的桃枝,将宫殿稳稳托举。檐脊上蹲着各类交缠合一的神兽,宫殿前方矗立着一只比翼鸟玉像,振翅欲飞。 祝乘春划破手心,将血滴在比翼鸟身上,齐云霄如法炮制,也在玉像上滴下自己的血。 祝乘春后退两步,躬身而拜:“弟子祝乘春携道侣齐云霄前来,欲行黄赤之道,成敦伦之礼,恳请诸位前辈开放合欢殿。” 第55章 这一拜下去,宫殿便换了个模样。 红绸飞舞,喜字贴窗。大门是两块合拢状态的巨型贝雕,推开贝雕大门,只见门内粉色纹络活物般跳动。穿行走廊,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根廊柱,雕着精美的并蒂莲花纹,隐隐散发粉光。齐云霄离一处廊柱稍近,竟听到里面传来吸吮之声,惊得他一把拽住春君衣袖,面红耳赤,指着廊柱:“这、这里面是何物……” 祝乘春看他害羞,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脸:“这些廊柱上的莲花纹路各有不同,看起来是莲花,其实大有玄机,你用神识去瞧,就能见得分明了。” 齐云霄闻言以神识细观,只见廊柱上的莲花并蒂纹化为男女之形,连成三十幅考窍交接之势。 其曲伸俯仰,出入浅深,动作似乎大多相同,许多细节却各有差异。 齐云霄练剑清心多年,哪里看过这些图画,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挪不开眼。足底踩着的绵软地毯,似乎也变成了画中的美人肚。廊壁挂着的银制蛇形烛台,灯火映照下,在地毯上投射出双蛇缠尾之影。 脸颊被捏了一下:“云霄儿,凝神,走这边。” 齐云霄半步落在祝乘春身后,手中牵着那人的红衣衣袖,好似牵着成亲时的同心彩绸。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第多少次脸红了,祝乘春还在身边,他怎么能、怎么能看那种东西入神,还要被提醒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暗暗自责,快步跟上,目不斜视,走个路走成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 祝乘春忍不住笑:“云霄儿走这么急做什么?是等不及双修吗?” 齐云霄步子一顿:“……是。” 曾几何时,在风月道里,他还是被绑着送入洞房的。 来到最后的房间,雕花木门自动打开,红绸坠着金铃挂满天花板,当中一间茜色幔帐笼罩的大床,床帘无声打开,像是在欢迎二人的到来。 二人踏入房间,身后大门“啪”地紧紧闭上,咔哒一声,外面自动落了金锁。 齐云霄惊疑不定,若是以往,他孤身踏入这种地方,一定会认为此处妖邪怪异,非要拔剑砸开大门才能罢休。 祝乘春对这种情况并不见怪,他径直坐在了桌边,倒了两杯酒:“方才走廊上的三十幅图可否牢记于胸?” 齐云霄呆住:“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周围天花板垂下的红绸蛇一般朝春君爬来,钻入那人衣袖下裳。 祝乘春神色自若:“此处名为合欢殿,正是要将那三十图景一一展现,大殿才会放你我出去。” 第51章 齐云霄像被雷轰了般, 目光呆滞。 将那三十图景一、一、展、现…… 他怔愣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向大门走去。 祝乘春忙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齐云霄道:“我没记住,我再去看一眼。” 祝乘春乐不可支, 上前几步将人拽住:“门都锁了, 哪里还看得到?云霄儿且放心,这些东西, 不论是典籍还是器具, 床头抽屉里应有尽有。” 齐云霄闷红着张脸,被半哄半拽着坐在了桌边。 到底是一脉相承自上古宗门, 他和春君“成婚”时,门派众人送他的,不就是这两样么? 祝乘春引他同坐, 各执一杯酒:“云霄儿, 在门派结桃花契时,你我漏下的一步, 就在这里补上了。” 交缠手臂对饮酒盏,红烛闪烁迷蒙微光, 为眼前人影镀上朦胧光影。口腔里的甜酒格外醉人了起来。 . “乘春, 这些系挂金铃的绸缎是何物?为什么会自发缠在你身上?” 如玉腕骨紧缚红绸,齐云霄试着扯动,稍微扯松些,一撒手, 红绸又如小蛇般攀附而上, 将其手腕捆束于发顶。 许是饮酒的缘故,祝乘春双颊酡红,眼中蕴着层薄薄水光:“此乃情咒之故。本君是被迫种下的情咒, 而非如云霄儿你这般,自发内蕴道种。一会桃枝刺破心脉,剧痛难忍,这些红绸,是防止本君逃脱用的。” 齐云霄垂眸,手指摩挲着那根桃枝,感受着它在手底生长的速度:“辛苦你了。” 他解开发冠,墨发如瀑散下,伸手拂开落于那人面上的几缕发丝,又将一本册子置于二人身前。虽从未试过,但按照枕前摆放的这本图解,依次翻来,也有学有样地做着。 不知是自己下手不知轻重,还是祝乘春格外敏感些,他总听到那人压着声音的闷哼。像晚夜更漏,露滴桃蕊,一声又一声。 他心绪浮躁,怎么也沉不下心,勉力将目光投于书册,认真解读修炼之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着难言之意:“是这样吗?灵力交汇相融,要怎么个交汇相融法?” 祝乘春咬着唇,一言不发。实在稀罕,那张嘴能说会道的,如今只能发出些微的低声哼鸣。 齐云霄怜爱似的亲吻对方皱作一团的眉宇,手翻开典籍下一页,图解旁附有小字注释,他又低声念了一遍,扶好祝乘春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给人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祝乘春半睁着眼,蒙蒙红瞳泄出一线流淌的水光:“床头抽屉里有药,你去取些……嗯。” 他紧紧蹙眉,不知是因为被穿心的痛楚还是什么别的,唇角咬出血来。 齐云霄心惊肉跳,忙撤离了手指,指尖温热湿软之感尚存。他拉开床头暗格,翻找一阵,取出三件玉质器具来。 一为青玉小盏,内盈浅色药膏,异香扑鼻;二为长形玉杵,两端头细尾粗,上雕花纹;三为玲珑玉铃,精琢七十二层,内嵌滚珠。 祝乘春瞥了一眼便偏过头去,面色微白。抵抗情咒反噬已耗尽他浑身气力,只有尽快进境第四重天,才能抵消这份痛苦。 他张了张嘴:“云霄儿……” 齐云霄还在仔细地擦涂药膏,听祝乘春唤他,忙停下指尖动作,紧张兮兮:“乘春?” 祝乘春煞白着脸:“长痛不如短痛,云霄儿再这般磨蹭,本君可要痛死过去了。” 齐云霄瞧见春君穿胸的桃枝已有半尺,甚至长出花苞,心底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的动作倏然间快了起来。 膏体香软滑腻,能催生小股灵汐,令那身体的滞涩之感微有缓解。再以玉杵捣药,均匀涂抹药膏,乱滚的玉铃亦作为药引,于关窍之中进一步催发药力。 祝乘春忍得颇为辛苦,却逃避不得,指尖只能掐着缚腕的红绸,揉出数道褶痕。金铃缠于雪腕,晃成一片眩目的颜色。 铃声也紊乱地响个不停,最终化为一阵阵有规律的节奏,摄人心窍。 灵流涌动,渐渐压制情咒。 不知过去多久,胸口那刺破心脉的桃花枝有所收敛,慢慢缩回。齐云霄双手撑在枕间,浑身冒汗,晶莹剔透的汗珠儿划过瓷白色肌肤,腰间的旧伤已全好了,没有留下一丝儿痕迹,漂亮的腰腹肌肉薄薄一层,显得肢体纤长匀称,充满爆发力。 祝乘春勉强有了力气,红绸也人性化地松开了。他双掌抵于齐云霄胸前,旋身想走,手腕被牢牢捉住。 “不是说三十种都需一一展现?” 祝乘春摇摇头,半是告饶地服软着:“不、不行了,本君、本君那是……骗你的……” 避开齐云霄探究的眼神,他心虚低头:“不用那么多……唔,真的,真的不用那么多种……” “不信……云霄儿去门边瞧一眼就……” 他原希冀着,齐云霄能听进去他的话,最好就这样松开他,让他喘口气。 齐云霄却抱他坐进自己怀里,哄小孩儿般轻挼,自肩颈到后腰,一点点揉开后背经络里的郁结灵力。祝乘春努力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讨好地啄吻着剑修锋利的下颌线。 却不料下一刻,齐云霄一把将他抄抱而起,朝门边走去:“好,听你的,去看一眼。” 祝乘春大惊,双手用力拍打他的脊背,双腿乱蹬:“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放……放本君下来!” 齐云霄步伐稳如泰山,到了门边一看,殿门的金锁果真消失了,他干脆踢开房门,就这样抱着人往外行去。 书是一成不变的,还是能动的廊柱莲花纹更为形象。既然乘春想要见识一番,他满足了就是。 这样一幅幅地看去、习去,又废了整整一日,情咒枝桠化为瑟瑟发抖的桃花纹盘踞胸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情咒都不会出来兴风作浪了。 背上隐隐刺痛,大概是被祝乘春挠破了。 己身修为再度攀升,丹田之中的小树苗又长高了些,泛着青色柔光,那些枝叶顺着他的经脉生长,取代了原先的情丝。手腕一翻,一根青翠嫩枝从中探出,呵护珍宝般轻之柔之蹭着祝乘春的脸颊。 淡青色领域缓缓浮现身周,已成雏形。 祝乘春被重新抱回茜帐内,情咒去如抽丝,四肢绵软无力。他有气无力地哼了声:“进境了?” 齐云霄认真点头,眼神黏死在那人身上,温柔深沉:“嗯。” 第56章 祝乘春瞪他一眼,又开始乱挣:“进境了,还赖在本君身上不走?” 心口热意翻涌,齐云霄沉默地压着祝乘春亲了又亲,十指紧扣,他将脸埋在那人颈窝,清晰地感受到那人脉搏热切的鼓动。 从今往后,这个人就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什么以前的种种“道侣”,什么旧识之友孟伏阳,都毫无关系了。祝乘春是他的道侣,以后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祝乘春推不开他,索性不动了,任齐云霄像只黏人的灵兽趴在他身上。没了情咒威胁又开始浪,手指挠那人下颌:“云霄儿,你好凶。” 齐云霄眼中闪烁暗光,咬他的手指:“哪里凶?” “本君都那么求你了,你非但不停,反变本加厉……” 齐云霄并不觉不对,他只是在帮那人压制情咒而已,修炼的时间久一些,以后情咒发作的时刻便能延长些,这是好事啊。 理直气壮地握紧那人足踝压向两边,鼓噪再起,祝乘春大骇,想逃已被死死钉住,他半推半就地“反抗”了一会儿,便顺从着继续修炼巩固境界了。 . 进境第四重天仅用了一日半,却在整整五日后,齐云霄和祝乘春才从贝雕大门里走出。二人行动之间愈发亲密,并肩挽臂,如胶似漆。 提及佩剑被桃林“吞噬”一事,祝乘春道:“桃林过于凶险,不该留存于世,本君之前没根除它们,是为了渡心魔劫。如今心魔劫已渡,云霄儿,不若将整个万芳园熔炼为新剑,作为你的本命佩剑。” 齐云霄催动青色领域,金色火苗落在桃树枝上,凶狠噬人的桃花林一改嚣张气焰,纷纷闪躲,却被青色领域笼罩,被迫接受被炼成他人佩剑的命运。 在道侣熔炼新剑时,祝乘春去到合欢宗各处,给抗击天魔的前辈们收敛骸骨。宗门内外的森森白骨,埋入一座座坟茔之中,那些抗击域外天魔横死的英灵,百年后终于入土为安。 做完这些,齐云霄的新剑也铸成了。 剑长三尺,剑骨如墨玉,通体乌色,沉凝闪烁寒光,于刃口处勾勒着桃花脉络般的金红色血槽,其中隐含着一丝万芳园桃林的嗜血之意。 齐云霄右手握紧灵剑,此剑由他亲手铸成,与他心意相通,更甚先前的简陋桃枝。随意挥舞,金焰化雀缠绕诸身,紫雷游转剑体之上,好生威风。 祝乘春瞧他舞了一段剑法,剑修身形如龙,剑光湛湛,寒流漂金。他不禁由衷赞叹道:“好漂亮的灵剑。它叫什么名字?” 齐云霄道:“渡春生。” 渡君情咒,渡我春生。 第52章 渡春生一名所隐含着的私心, 祝乘春又怎会听不出来。修长的手指拂过灵剑,渡春生感知到这位是与主人链接亲密的道侣,又乃合欢宗传承人,寒光尽敛, 血槽遍开桃花。 祝乘春抚弄其中一片桃花瓣, 喟叹道:“此剑有灵,日后得见, 给云霄儿谋个相称的剑鞘与剑穗来。” 齐云霄胸中暖意涌现, 捉了那手,抱腰扯入怀中, 下巴搁在那人肩头,嗅闻着他颈间气息:“渡春生能收入体内,无需这些。” 祝乘春道:“那怎么行?先前你用本君送的桃木, 总遭蠢人讥笑;本君的人, 断不能受此等委屈。剑饰、剑鞘、剑穗,一个也不能少。” 齐云霄嗯了一声, 目光落于那人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怀中人肤白晶莹, 喉结也如一枚玉珠, 情不自禁便咬了上去。 发间酥麻,祝乘春的手指流连发根,轻按着他的后颈,语带调笑:“才多久, 云霄儿又想双修了吗?” 齐云霄认真思索, 双手揽着那人腰肢不肯松:“已经过去六个时辰了。” 六个时辰就是半天,他熔炼新剑用了半日,足足半日都没碰祝乘春, 够久了。 “云霄儿这般黏我,等出去了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挂在本君身上?” 剑修犹豫片刻,思考了一下是否方便走路,想到祝乘春之前喜欢抱着自己,便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祝乘春并不相信,他家道侣面皮最薄了,人前稍微撩拨两句,便能从头红到脚,最后收获一只不说话只会盯着人看的齐首席。 他忍不住搓搓齐云霄的脸蛋:“好了,快放开本君,说正事,本君知道青霞珠的用途了。” 齐云霄依依不舍地松开那人,却也不肯多离开半步,紧拽着那人一截袖口。他担心春君又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祝乘春取出青霞珠,以灵力包绕着那颗云霄撩绕的青色神珠,他又拿出鲸鲵族赠予二人的神鲲骨骸碎片,也用灵力隔开。 他道:“青霞珠是一颗能开启空间通道的宝物,但需上古神物蕴含的神力才能激活。拿到神鲲骨骸时,本君因鲸鲵神像想到合欢宗传承之地,故而通道打开,你我被传送至此。” 自从拿出青霞珠,齐云霄从抓紧那人衣袖变成揽抱那人腰身,闻言道:“所以……有了青霞珠和神鲲骨骸,任何地方都去得?” “对,任何地方。” 遥想被关在罪人峰的水牢时,玄冥子差林昭然审问他青霞珠下落,到底是想要宗门至宝青霞珠,还是想要开启空间通道的能力? 风阴阴地刮来,冷汗遍体。 祝乘春掌握的情况更多,想到的东西也更加深远:“以青霞宗传来的消息,你师父沈听澜已然遇害,玄冥子想要做的事情,还需进一步确认。” 他道:“本君安插的暗线没法进入你师父在的霞光岭,本君打算亲自去一趟,探探深浅。” 齐云霄不假思索:“我同你一起。” 祝乘春笑道:“本君也如此想。还要靠云霄儿开启去往青霞宗内宗的空间通道。” 齐云霄瞬间明白了春君的意思。他接过青霞珠和神鲲骨骸,又被祝乘春打横抱起,心中默想霞光岭的情景。 祝乘春撤掉灵力,白光闪烁,二人消失在原地。 . 青霞宗内宗核心山脉,霞光岭。 虽然此处已经不是青霞宗现任宗主玄冥子的居所之地,却也由众多修士层层看管守护,大阵开启,连一只雀鸟也飞不进。 时值炎夏,蝉鸣噪动。 半山腰最里面的青云苑,门口由两位青霞宗内门弟子看守着。 “师兄,天气太热了,我们去树荫下避一避吧。” 新来的弟子站不住,不过一个时辰,就想溜了。但他不敢一个人溜,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身边另一位弟子。 年长的那位站得笔直,不为所动:“你要走就走,别拉我下水。别怪我没告诉你,万一被林首席发现……” 他噤了声。前方竹林间隐约拂动着一抹青霞云纹衣角,过了片刻传来靴子踩着竹叶的刺啦声,林昭然挂着和煦儒雅的微笑,缓缓现身。 随着林昭然越走越近,弟子们低下头,不敢吱声。 “被我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手持折扇,姿态优雅地扇了扇风。两名弟子额头冒出冷汗。 “二位很热么,流这么多汗。既然不愿守在这里,那就去宗主他老人家那儿报道,换个轻松点的差事吧。” 新来的弟子茫然无知,闻言兴高采烈道:“是啊,这天气也太热了!谢谢林师兄!” 寒光一绽,没见林昭然如何动作,新弟子便头身分离,喷溅的血被林昭然的护体罡气弹开,泼了另一人一身一脸。 同门温热的血溅在脸上,顺着颈子流进衣领,年长弟子慌忙跪下,额头伏低,一声不吭。 林昭然摇扇的动作分毫不变,一改温和语气,略带讥讽道:“哼,一群废物,禁制里进了老鼠都不知道。于师弟,你带他下去,将功补过。记住,别让人看到,不体面。” 叫于睿的年长弟子逃过一劫,连连称是,用衣物裹好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连带着染血尸体拖进另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他为什么这么惧怕林昭然? 方才还鲜活的面孔,立刻变成一具尸体,他怎么能不怕? 他想,如果首席还是齐云霄就好了,至少齐首席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随意杀人。 但这种想法,是决计不能透露半分的。 林昭然随即踏入门中,一柄乌色宝剑迎面袭来,直接将他钉在了门框上。 “哦呵,我道是什么老鼠会溜到霞光岭来,原来是你,这就不奇怪了。齐师弟,别来无恙?” 林昭然被长剑穿胸丝毫不惧,还有闲心摇扇子挑衅。然而从齐云霄身后又冒出个红衣人,祝乘春一挥衣袖,领域浮现,将整个院落包裹起来:“本君劝你还是熄了通风报信的心,把手里的传信符丢掉吧。” 从林昭然的袖子里掉出一张黄色符纸,见风即燃,化为灰烬。 没了传信符带来的底气,林昭然再也维持不住表层的谦逊有礼,眼神饱含着深深怨毒:“齐云霄,你还敢回来?还带个姘头?” 齐云霄将渡春生捅进一寸:“不是姘头,乘春是我结契的道侣。” 第57章 林昭然闷哼一声,胸口鲜血直流,嘴上毫不服输:“我管他是你的什么东西!齐云霄,你叛离门派、重伤为兄还不够,还和这种人狼狈为奸,你就是个正道败类!邪魔歪道的走狗!像你这种人,早就该以死谢罪了,怎么还敢去参加什么天香宴,斗什么法!” 祝乘春冷冷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林昭然,忽然道:“你在嫉妒。” “谁嫉妒了?我怎么可能嫉妒他!”林昭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脸上肌肉扭曲,眼珠蹬得鼓起,“他自甘堕落,我是剑修首席,他会的剑法我都会!我怎么会嫉妒他!” 齐云霄猛地拔出剑,林昭然摔倒在地,勉强半跪在地上,脸色发青,让他跪在昔日的齐首席面前,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祝乘春道:“既然本君是邪魔歪道,那本君就邪魔歪道一回。” 抬靴狠狠踩在林昭然撑地的手背上,用力一碾:“说,沈宗主的尸体现在何处?” 指骨断裂的声音传来,林昭然面色扭曲,却还能笑出声:“哦……呵……呵,原来你们……为了那个死人而来。” 他匍匐在地,却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仰着脸,他嘴角疯狂扬起,好像在笑,眼中却满含恨意,被这样不体面地踩在脚底,像是被剥去了所有的光鲜亮丽,露出早已腐烂发臭的内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们……咳、咳咳,沈听澜就是该死!活该被虫子咬烂!” 齐云霄心中一凛,拔出渡春生横在林昭然颈间,剑气寒意顿时割破林昭然的肌肤,汩汩冒着血:“虫子?说清楚,什么虫子?” 林昭然却状若疯癫地笑着,不说话了。祝乘春眯起双眼:“不好,有人来了。” 粉色领域被从外面攻击,宛如水波般层层荡开波纹,轰然破碎!玄冥子一身黑袍,现身人前,衣角掠过,草木尽皆枯死,竹林纷纷泛黄。 比起在水牢时,玄冥子的修为似乎更加磅礴,气息更加微妙,深不可测。 林昭然像是看到了救星,嘶哑着嗓子:“宗主!” 玄冥子话不多说,拍出一掌,黑色掌印化为一座沉沉大山,灭顶压下,以祝乘春的修为也没法抵挡。那一瞬间,祝乘春飞快抱起齐云霄,青霞珠闪现,二人消失无踪。 “废物。” 玄冥子有意偏移掌风,躲避不及的林昭然还是被压烂了半个身体。他吐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眼神怨恨:“我不是废物!” 玄冥子冷嗤:“你练了这么久的剑,连齐云霄一剑都接不下,还劳本座救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林昭然黑发遮面,瞳孔发散,生机在迅速流失,可他的五指抓紧了地面砖石,抓得血肉模糊也不放手。 那个红衣的漂亮男人说的没错,他确实嫉妒齐云霄。 凭什么师父独宠他?凭什么道基尽毁还能涅槃?凭什么连春君都甘为裙臣?凭什么离了青霞宗,在天阙宗也能大放光彩? ……凭什么,自己也是剑修首席了,却没人用敬仰的目光看他? 在玄冥子面前,他卑贱如爬虫;在众弟子面前,他更是被不止一次地和齐云霄相提并论。 所有人都说,两位首席云泥之别,他不如他。 凭什么! 他咬碎了下唇,嚼烂了舌尖,怨恨到了骨子里:“给我一只……蟞虫,我要亲手……葬送他们!” 第53章 齐云霄睁开双眼, 举目是他所熟悉的场景。 溅溅瀑流,碧潭幽幽,花树掩映,崖岩陡峭。这里是风月道的南峰, 衔春涧。 祝乘春双臂穿过齐云霄腋下和腰下, 立于潭边,一抬首, 悬泉瀑布飞流直下, 于平静深潭溅起白浪银珠,气象万千, 哗哗水声不绝于耳。 祝乘春环顾四周,先是错愕挑眉,后低头瞧着怀里的剑修, 戏谑地吻了吻那人鼻梁, 银发缱绻落于颈间:“云霄儿所想竟是此处。” 在眼前水帘后的洞穴里,他曾藏身其中压制情咒, 还被因进境了第一重天情丝绕而焦躁难忍的齐云霄找了过来,目睹他的狼狈一面。 那时春君受不了新鲜纯阳之血的诱惑, 压着齐云霄吸了个爽。 谁知, 最初只想抓个血食缓解情咒压力,自己却越陷越深,后面宁可自行运功压制,也不愿多伤齐云霄一分。 入世百年, 他心底明镜般澄明, 齐云霄靠近自己时心口的麻痒刺痛是为何意。于高阶修士而言,像这样的软肋,最好扼杀或驱逐, 永不再见。 但齐云霄是沈听澜的徒弟,沈听澜对他有恩,祝乘春打算着,把这俊俏的小古板养在手边,偶尔解馋似的吸一口,等齐云霄伤好了,修为恢复了,他便放他离去。 等着盼着,齐云霄的伤是养好了,修为也噌噌直冒,他却舍不得放手了。当初齐云霄携闻琴去往北陆时,九寰通宝之事本无需他亲临动手。祝乘春吃完以纯阳之血炼制的丹药,孤身一人躺在栖华居的柔软大床上,竟觉得数十年来未变的醉胭殿清冷了起来。 蓦然的,心底生出一丝妄念,他想瞅瞅挂念无比的小古板,便顺从心意渡海去了。 与人结交,祝乘春一向只爱口头花花,对更进一步退避三舍,却在碰到齐云霄后开了先例。本以为自己只是格外爱逗弄齐云霄,后来发觉,自己对齐云霄偶尔亲密的举动也不以为意,甚至心生欢喜。 他并非一窍不通之人,一来二去,便全明白了。 他祝乘春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委屈自己。但齐云霄是故人之徒,又是惊才绝艳、百世难见的天才,他需慎重考虑二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渡心魔劫令齐云霄旁观,亦是他有意为之。他要将自己的过往,明明白白地剖开给未来的道侣看。 另一边,齐云霄所想到的,却是那人无数个日夜都躲在洞穴里忍受噬心之苦,一阵阵心疼不禁涌上胸口。他从祝乘春身上下来,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将人拥于飞瀑前的一片水雾弥漫中。 “云霄儿怎么啦?让本君看看,莫不是哭了?” 齐云霄眼眶微热,忧心所系之人却还嬉皮笑脸地与自己玩笑,他伸出手摸到祝乘春发间的粉玉桃花簪,那是他送给他的随身法器。 那人竟一直戴在头上,从北陆到西山,从深海鲸鲵族到合欢宗遗址。 粉玉晶莹光泽动人,雕琢的桃花瓣似凝香露,显然从始至终都被灵力悉心保护着。 或许祝乘春比他以为的,还要更早地喜欢他。 澎湃心潮难抑,千言万语,汇聚于温热唇舌间。 流连忘返,勾扯推拉,直至水声隐匿,气息交融。 银丝牵连,他抹去祝乘春唇瓣水泽,尚觉不够,又吻了上去。如果有什么比言语更能表达他满腔的爱意,那么便是此时此刻,眼前眼底,怀中温热,心间圆满。 祝乘春轻挑地掐了一把齐云霄的腰,手指在那人脊背上勾划摩挲,那是先前在合欢殿里他抓挠过的地方。齐云霄呼吸一沉,春君惯会点火,他捉拿那人手腕,一把扯到颊边,惩罚似的咬了一口指节:“你又勾我。” 祝乘春一边哎哟哎哟地喊疼,一边还大胆地挠了挠齐云霄的下巴:“云霄儿,想不想见识一下风月道的双修圣地?” 齐云霄握住那只作乱的手,眼中火光灼灼:“你说的是风月道西峰,颠倒境?” 祝乘春笑着点头:“没错。” 齐云霄初来风月道时,曾被闻琴带去参观颠倒境,驻足在那道氤氲着迷雾的水幕门前,得知颠倒境是那种地方后,尚显青涩的他断然拒绝了闻琴进去逛逛的提议。 如今凝视着春君笑意盈盈的红眸,那双眼深情又温柔,饱含爱意地注视着自己,他一下便想起某些事物,如合欢殿里摇晃的红绸,如千劫桃邬里绣了鸳鸯戏水的软褥,如某人情动时裹了胭脂似的唇色。 “好。”他这样说着,与祝乘春并肩行去。 . 西峰的颠倒境不似北峰的缚情殿建在山巅,它的入口在西峰山脚,沿着水路逆流而上。 阵法让山脚升起一道梦幻迷离的水幕大门,齐云霄牵着祝乘春的手,踩进阵法之中。 他们被传送到山腰之上,视野骤然开阔,放眼望去,云霭层叠,云海涌动不息,踩在不知是云层还是溪流的地方,如履平地,隐约能感受到水汽润泽,却并不沾湿衣角。 祝乘春道:“颠倒境,意为颠倒常理,放纵本心。此地有三十六座飘渺云阁,皆以渡云桥相连,有阵法护持,不会外泄气息。” 云与云之间,亭台楼阁影影绰绰,宛如瑶池仙境。走过渡云桥,有些飘渺云阁门前点起长明灯,预示着此地已入驻了双修的道侣。 祝乘春引他穿过众多楼阁,径直来到颠倒境中央一方宫殿,整座宫殿似乎由云雾堆砌,变幻莫测。宫殿门口立一石碑,涓涓水流于石面凝结出两个流动着的大字,蜃宫。 步入宫中,当中唯有一方悬浮玉台。玉台四周刻满了双修古篆,阴阳二气化为一黑一白两条鱼形,围绕着玉台嬉戏逐尾。 第58章 祝乘春率先爬上玉台,齐云霄紧随其后。玉台台面微凉,肌肤抚过的地方却又生出一丝温热。 祝乘春盘膝而坐:“云霄儿,和本君一起,相对而坐,默念第四重天合欢境的口诀,感受出窍之玄。” 齐云霄闭目凝神,默念第四重天口诀,周身灵力如溪流般缓缓流淌。玉台之上,阴阳双鱼游曳,篆文渐次亮起,化作细碎流光,缠绕于二人之间。 神识一片清明,这与他以前念清心诀的灵台清明又不同,并非清心寡欲,而是身轻体畅,洋溢着明快的感觉。 渐渐的,他能“看”清,祝乘春的神魂化作一缕银辉,如月华倾泻,又如薄雾轻拢,缓缓向他靠近。 那神魂不似平日的张扬,反而带着几分试探的柔软,轻轻碰了碰他的灵台边缘。 「云霄儿……」 一声轻唤,回荡于神魂深处。齐云霄的神魂本能地迎上去,如剑修一贯的直率,却又在触及对方时放轻了力道,化作温润的灵力,与那道银辉交融汇合。 玉台化为太极之象,阴阳二气流转,将二人包裹其中。 祝乘春的神魂轻声笑着,银辉倏然散开,变成千万缕细丝,轻柔地绕上齐云霄的神魂。 缠绕着,包裹着,从头到脚,每一处都仔细触过。 齐云霄的神魂陡然绷紧,既非肉身碰撞,神魂的触碰将感官放大了数十倍。他“看”到祝乘春的神识凝成人形虚影,红眸含笑,指尖点在他眉心。 「放松些……云霄儿,这是绝妙的修炼之地。」 外间云气翻滚,似化为鸾鸟之形,交颈厮磨;宫殿门口升起一盏长明灯,灯火无风自动,摇曳成双。 玉台之上,齐云霄的神魂终于适应了这样的修炼之感,反客为主地化为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亦如剑意般锋利纯粹。 祝乘春的神魂愈显柔和,如水波绵长,将利剑紧紧包裹。 灵台之中,传来祝乘春含笑的声音:「如今,本君也做了一回云霄儿的剑鞘了。」 玉台下,古篆亮如赤阳。 不知过了多久,蜃宫内渐渐恢复平静。 齐云霄睁开眼时,祝乘春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他怀里,衣衫半褪,银发铺满了台间,桃花簪被放在一边。 玉台顺从此地主人的心意,化为一面玉境,映照着彼此的光景。 身体的些微热气令镜面起了层薄薄的雾,水痕淌于镜面,愈发难以窥清底下光景。 他心中一动,手掌揩干雾气,指尖点了点镜面中映着的殷红:“颠倒境,名不虚传。” 祝乘春稍微侧身,衣摆遮住了镜面,隔绝了视线:“云霄儿真是……” “真是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将春君压倒在玉镜上:“是你让玉台变的镜面,乘春很喜欢照镜子吗?” 祝乘春忙抵着他的肩头,似有推拒之意:“本君可没那么说。” 齐云霄眼中暗色汹涌,将人翻了个面:“没关系,我很喜欢。” 他俯身亲吻那人的银发发梢,他听到那人压低的泣音。神魂交融后,修为深厚不少,体力比之前更好了,于是修炼的时间也能变得更长了。 云海舒卷,不知几时休。 镜面水雾模糊,擦了又湿,湿了再擦。 第54章 蜃宫神交修炼数日, 气息圆满,齐云霄被祝乘春引去衔春涧,沐浴调理。 南峰衔春涧坐落飞泉百道,聚灵成气, 山间草药众多, 水流皆含药理精华,滋养身体, 固本培元。 齐云霄褪去衣物, 盘膝坐于潭水中一块水石上,潭水的清波拂过他的侧腰, 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令流淌在脊背上的晶莹水珠折射出五彩的目眩光晕。 后背骤然传来指尖的戳弄感。先戳肩胛上方的水珠,后又沿着水渍戳弄他的侧腰。 齐云霄立时从打坐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知道是祝乘春在捣乱, 不禁心荡神摇,表面上却闭着双眼, 不为所动。 一大团温热落于怀中,颈间传来发丝搔过的微痒感。骚扰他的某人更加大胆, 戳完水珠戳腰窝, 戳完腰窝戳胸膛,大有不戳到齐云霄睁开眼便不罢休的意味。 齐云霄依旧闭着眼睛,倏忽闪电般出手,精准抓住作乱的手指:“别闹。”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方才在颠倒境玉台上哭着求他别弄了的人是谁? 花香拂面, 脸颊被唇瓣柔软地蹭了一下,湿漉漉的。睁开眼睛便看到祝乘春咬着艳色下唇,倚在他怀里对他笑。 那人眉眼慵懒, 指尖滑过他下颌轮廓,来回勾挠:“本君调息完了,甚是无趣,云霄儿陪本君耍一会呗。” 狭长上挑的狐眸永远自带戏谑,红瞳眼底却含着外人不可知的深情之意。 齐云霄喉头微动,一手掌住对方后脑,灼热的吻如疾风骤雨般砸落,泉水飞溅声中隐约传来压抑的喘息。 半日之后,终于停歇。祝乘春蔫蔫地窝在齐云霄怀里,脑袋枕在臂弯里,如玉似的长臂伸去折一片草叶,蘸了点山泉水,擦拭着双腿。齐云霄一双黑眸紧盯着对方腰窝处巴掌大小的淤青,莫名心虚,手掌凝聚灵力覆盖其上,替祝乘春疗伤。 ……属实折腾过了头。 原本从颠倒境过来,就是想借衔春涧药泉调息的,谁知调息不成,反和那人在水中又胡闹了一通。 虽说祝乘春撩拨在先,可自己定力不足,被撩拨上头也是事实。 好在祝乘春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只似乎格外虚弱了些,指间夹着草叶,擦拭的动作有气无力,偶尔还皱眉闷哼一两声。齐云霄愈发愧疚,放轻动作按压那人侧腰:“很疼吗?” 祝乘春摇头哼哼,不说疼也不说不疼,蹭在怀里黏糊糊地亲他脖子。齐云霄心疼得不行,扯了片草叶替他继续擦洗。 一道金色传信从千劫桃邬方向而来,怀里的人儿身形一震,一改虚弱模样,招了招手,信鸟化为金符,落在他手中。 粗略看过,祝乘春一双眉难得拧紧,将金符递给齐云霄:“你看。” 齐云霄展开符纸,里面赫然写着林昭然打算携带吞噬蟞前来风月道放虫的阴谋诡计。 青霞宗是百年前仙魔大战后建立的宗门,自然也镇压着空间裂缝。林昭然是玄冥子的爪牙,能拿到蟞虫,正是玄冥子的授意。 所以他的师父……会是这样遇害的么? 他将信纸捏成一团,手指轻颤:“传信来源可靠吗?” 祝乘春神情严肃:“这是安插在青霞宗的暗线得到的消息,不论消息虚实,本门都该严加戒备了。” “那吞噬蟞繁衍速度极快,中招又无声无息的,等到发现异样的时候已经晚了。如若林昭然带吞噬蟞进来门派,哪怕只有一只,都难以发现。” 说罢,祝乘春出水穿衣,动作利落无比,瞧不出一点儿虚弱之意。齐云霄心乱如麻,后脚跟在他身后上了岸。 “现在要怎么做?” 祝乘春沉吟道:“云霄儿随本君一起去本门各处,用领域之力补全阵法,防范吞噬蟞来犯。” 二人身处衔春涧,便先修补此地阵法,而后是颠倒境、缚情殿、醉胭殿,最后行至千劫桃邬。 蟠桃树下,言席玉长身而立,对二人施了一礼:“席玉见过春君大人,首席大人。” 齐云霄还记得他,这位来自青岚门、模样正派的青年修士,在风月道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将诸位道侣的名字写在红绸上,挂于蟠桃树枝头。 此刻的他眉头紧皱,蕴着一团解不开的愁云,再度拱手:“吞噬蟞是何物,恳请春君大人解惑。” 祝乘春却并不解答,而是令他去办一件事:“席玉,你去召集本门修士,本君有重要的事情对你们说。” 言席玉领命离开后,祝乘春对齐云霄道:“云霄儿在青霞宗二十年,可知这言席玉,曾是青岚门极富盛名的大师兄,忽有一日叛离门派,走投无路,来到了本君门下。” 平白无故的,春君定不会同他说起个不相干的人,齐云霄未思索太久:“言席玉,青岚门,都与青霞宗之事有关?” 春君颔首,神色并不显轻松:“那时候你师父早早察觉端倪,将青霞珠交予本君保管,但我和他并不知,青霞珠竟可以开启空间通道——能开启通往各处的空间通道,定然也能撕开空间乱流,将此地与域外相连接。” 齐云霄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玄冥子的最终目的是取得青霞珠连通域外,那么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是否会因此重现人间? 祝乘春负手踱步:“如今留存于世的空间裂缝太小,不足以令天魔降世,只有吞噬蟞这样的域外魔物能少量进出。但青霞珠开辟的空间通道并非单向传送阵法,若辅助以其他法宝,未必不能长久连通两界。” 齐云霄上前一步,双手握拳,斩钉截铁道:“若师父因此遇害,那我定然要与玄冥子那厮不死不休,青霞珠,断然不能落入他手!” 第59章 他深吸一口气,眼瞳似含星火:“不只是为了师父的遗志,也是为了护天下太平。” 一只手落在头顶,带着轻柔的安抚之意。齐云霄鼻头微酸,师父生前也常抚自己发顶。 “这样,会好受些么?” 望着那双红瞳里的疼惜之色,齐云霄不禁上前环住了祝乘春的腰,碰了碰他的唇。 温热的,鲜活的,属于他的。 他想,还有这个人,也只有身边的这个人,他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祝乘春接着说起了青岚门的事情:“席玉入门后说,他师父青岚门门主受到了青霞宗的胁迫,玄冥子似乎要拿青岚门人做一些尝试。为了保全门派,也为了传递消息,他不得不假借叛逃,入我门下。青霞宗里的暗线,也是自青岚门所出的一名女弟子,名叫宋慕娇。” 言谈之间,风月道门人陆续抵达千劫桃邬,静候春君发话。 祝乘春立于千劫桃邬一处最高的石台,红衣猎猎,夕阳披于诸身,却化不开他眉间厉色。 齐云霄紧随其后,蓝衣凛冽,和他并肩而立。 “今日急召诸位,是为预警。”祝乘春指尖轻弹,一枚留影石在空中形成景象——正是二人去到万芳圣境的芳菲林所见虫潮。 密密麻麻的甲虫,头生触须,尾生倒刺,通体幽紫,甲壳呈节段状。好似刚从油污里爬出来,浑身黏糊糊的,泛着油腻之色。 齐云霄注意到台下的言席玉攥紧了袖口,面色发白。 “此虫名为吞噬蟞,是一种域外魔虫,繁殖力旺盛,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能成为它们的食物。一旦被侵入体内,血肉、筋骨、灵力、魂魄,都会被啃食殆尽,最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空壳。”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投影石画面一转,播放着齐云霄挥剑使出嗔火招式,将蟞虫杀灭的景象。 “诸位莫要惊慌,吞噬蟞怕火,也只有火才能烧绝了它们。据暗线来报,青霞宗的林昭然不日将携带吞噬蟞入侵我派,诸位早做准备,修缮居所阵法,多备控火符,如果疑心被蟞虫上身,需及时向本君报备。” “即日起派遣三班弟子轮值巡山,负责炼制丹药的弟子多炼些百毒丹”祝乘春顿了顿,“还有……” 台下言席玉忽然越众而出,伏地而拜:“娇娇传来消息,林昭然已经动身了!” 众人哗然,春君才讲完吞噬蟞的事情,林昭然便行动了,未免太快了些。 祝乘春丝毫不乱,大袖一挥:“所有人,即刻配备火符火丹等引火之物,一刻钟后集合。非药修弟子,半数之人随本君去本派阵法的各个节点驻守,另一半弟子随时准备替换。” 众人得了命令,纷纷离去,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最后,祝乘春转向齐云霄,神情肃然:“那林昭然心性偏执,本君担心他狗急跳墙,直接在阵法外引爆虫潮……一旦虫潮扩散周边,后果不堪设想。” 齐云霄定定地望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祝乘春垂眸:“本君修为更高,领域也能更好地拦住虫潮。我打算离开护派大阵,与林昭然正面对峙。” 他再度将目光投向其云霄,温柔而坚定: “云霄儿,门派内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第55章 齐云霄眼眶微微发热, 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晦涩难言:“可是……” “怎么,云霄儿莫不是忧心本君?”祝乘春的手指轻轻摩挲齐云霄的脸庞,像拂去一朵落花般温柔。 怎么可能不忧心。 他仍记得芳菲林那一日——暗紫色的虫潮骤然爆发, 吞噬蟞啃噬领域的嘶响, 以及祝乘春被淹没的瞬间。即便知道春君实力超绝,那一瞬的窒息感仍如附骨之疽, 挥之不去。 如何能不忧心。 他直视着春君的眼睛, 指节微动,攥紧了那人一截红衣:“让我去吧。林昭然想对付的人是我, 我的嗔火剑法能杀灭吞噬蟞。” 即便在当下紧急关头,祝乘春依然用那双温柔含笑的狐狸眼,认真热忱地注视着眼前人。仿佛在安抚道侣这件事面前, 其他事情都是过眼云烟。他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指腹在他掌心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猫:“门派里面也需人镇守。” 齐云霄不依不挠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直言道:“你在门派里镇守,我去和林昭然交锋。我担心你, 我不想你出去冒险。” 春君一时不言, 晚风拂过千劫桃坞,花朵们挨挨挤挤,发出沙沙声响。这里的桃树在阵法的关照下四季都能开花,数十年如一日的清幽香气, 隔很远便能闻到。 顿了顿, 齐云霄松开手,令一层青色灵力蔓延身周,举证似的:“我已进境化神, 我也有领域,我可以……” “齐云霄”祝乘春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拥紧了他,“本君才是风月道之主,本君怎么能让道侣挡在外面呢?” 热气吹拂于耳畔,银发搔刮于颈间。 齐云霄得到了一个温暖拥抱,可他并不感到特别高兴。他修为没有祝乘春高,一路走来,很多时候都是春君冲在前面。 什么时候他也能成长到和那人并肩,去保护心爱之人,而不是总受春君庇护呢? “小心。”最终,他唇角轻掀,吐出这样两个字。 “本君还没和你过够呢,怎会弃你而去?云霄儿把心放回肚子里便好。” 祝乘春眨了眨眼睛,于齐云霄耳畔落下轻吻。集合的弟子来了大半,他指挥门人有条不紊地前往大阵各处,严阵以待。 齐云霄驻足片刻,御剑而行,梭巡门派。 暮色四合中,齐云霄在蟠桃林深处寻到了言席玉。他收起渡春生,缓步上前:“言席玉,你在做什么?” “首席大人。”言席玉转身行礼,这位总是一丝不苟打理衣装的年轻修士此刻发带松散,正将一条褪色的红绸系上枝头,绸布上“宋慕娇”三个字已淡得几乎看不清。 “与大人一样,我心有所念。”言席玉从怀里取出一只银钗,摩挲着上面振翅欲飞的凤凰纹路。 齐云霄默然。他抬头望着满树红绸,自己和祝乘春名字的那条挂在最醒目的位置,第一眼就能瞧见。 言席玉像是终于找到个倾诉的对象,将胸中郁闷一股脑吐出:“我师妹名叫宋慕娇,她和我在青岚门从小长大,是我最亲近的人。” 齐云霄安静地听着。 “那夜师父找到我,言语间诸多踌躇,似有难言之隐。我身为青岚门的大师兄,自然要为门派长远计。” “风月道的春君大人收留了我,我也因此得知,还有欲海七重天这样一门神奇功法。为了揭开青霞宗有何阴谋,我和师妹偷偷修习功法,如今已至第三重天的境界。娇娇她以身赴险,潜入青霞宗传递情报。” “所以……” 他捂着自己胸口,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神情隐忍:“为何自那道消息传来,我的心脉处便隐隐刺痒?齐首席,您与那些虫子打过交道,你说,我师妹会不会已经被……” 齐云霄想了想,没把孟伏阳被吃空一事说出来:“听乘春的意思,中了吞噬蟞的人还能用百毒丹解救,你且放心。” 言席玉叹气般地一笑:“无论我如何担心,娇娇已率领三百门人弟子朝风月道投奔来了,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暮色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裂帛之声,二人朝天外望去,林昭然穿着撕裂成两半的青霞云纹首席袍,立在半空中,叫嚣道:“我不和你打!叫齐云霄出来!” 与他遥遥对峙的正是祝乘春,二人显然已交手过一轮了。 在青霞宗里,林昭然原本受了重伤的身体奇迹般痊愈好了,不仅如此,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能在春君手中走几个回合。 但他修为到底不敌祝乘春,再度交手片刻,几乎每一步都被领域压着打,他很快又落于下风。 “是你们逼我的!”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一身破破烂烂的首席袍彻底爆裂!只见他浑身布满了可怖紫斑,皮肤上的紫斑还在动。他划开左手掌心,暗紫色的蟞虫一只接一只从中冒出,一股脑冲到护派大阵上啃食着灵力。 守阵的修士们忙引火烧虫,见状,齐云霄也御剑至近前,用自身领域之力补全被蟞虫啃出的阵法缺口。 “你还有什么手段?”天穹之上,祝乘春手握一把情丝长鞭,手腕轻抖,长鞭如灵蛇般封锁了林昭然四方退路。 林昭然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恐之色,捂着受伤的手臂左冲右撞,躲闪不及被鞭影狠狠抽中,他惨叫一声,狼狈的滚落在地面上。 灰尘沾满了他的身体,皮下密密麻麻的紫斑蠕动爬行,从他的伤口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暗紫色的虫液。 “齐云霄……齐云霄……” 隔着阵法他看清那个蓝衣人站在不远处,手提乌色灵剑,剑尖燃起烈烈金焰,烧灼着从他身体里爬出的蟞虫,离得这般近,他甚至不屑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第60章 青霞宗的剑修首席,风月道的春君道侣,师父的得意弟子,从来都是这么高高在上,永远被所有人偏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嫉妒不甘,如毒虫啃噬心脏,比吞噬蟞的蚀身更痛。 “哈哈哈……”他忽然爆发出癫狂的大笑,“齐云霄……咳咳,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齐云霄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双黑眸里蕴含的沉静,恍然间令林昭然以为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人人敬仰的青霞宗大师兄,师父从东极紫微垣抱来的小少年,正隔着风动的竹帘沉静地望着他。那双眼睛,一如当年。 火光葳蕤,烧败了最后一丝妄念。 林昭然眼中清明消散,面容逐渐扭曲,一丝魔焰于身体升腾:“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齐云霄,祝乘春,我备给你们风月道一份大礼,你们可要接好了!” 阵法西南角突然传来爆炸声,新的虫潮扩散凶猛,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哭叫,一名风月道弟子跌跌撞撞跑来:“禀告春君大人!衔春涧外围爆发虫潮,但那边还有三百余名青岚门人,为首的女修说她认识言师兄,乞求我派庇护!” “青岚门那帮人的价值也就这么多了”从林昭然嘴里不断吐出吞噬蟞的虫尸,看起来既恶心又惊悚,“怎么样……呵呵……最后的大礼……” 不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祝乘春一脚踢爆了林昭然的脑袋,紧接着领域罩下,困住从林昭然尸体里不断爬出的吞噬蟞。隔着护派大阵,他声音急切:“云霄儿,你快些去衔春涧那边,开启阵法,把青岚门的人放进来。” 齐云霄动作一滞:“放进来?” “放进来。”祝乘春重新说了一遍,声音虽轻,却像一柄重锤砸在了齐云霄心间。 齐云霄猛地攥紧渡春生剑柄,指节发白:“可是一旦开启大阵,虫潮会吞掉整个风月道!” 心魔劫百年,他清楚地知道祝乘春为建立门派付出过怎样的心血,他不明白,为什么祝乘春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种话。 “云霄儿,你既窥得本君记忆,便明白,本君创立风月道的初衷为何——” 齐云霄当然明白。 以至情之道为引,庇护天下至情之人,斩断过往,重获新生。 世间万物,岂能尽如人意。身为修者,但求无愧于心。 记忆中凌霄阁三千修士列阵以待天魔的场面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提剑向衔春涧奔去。 祝乘春还留在阵法外围,他要围困这场虫潮,防止灾难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远处,青岚门弟子的惨叫声越来越近。三百余人被虫群驱赶着,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跌跌撞撞扑向山门。为首的宋慕娇跪在阵法外,颈侧已生出紫斑;而风月道里的言席玉跪在阵内,手握断成两截的银钗,泪流满面。 众风月道弟子纷纷侧目,不忍直视。但没有春君或是首席之令,他们也无能为力,没法主动打开护派大阵。 齐云霄便是在这时候现身,如一道冷冽的月,跳出夜间的群山。他手持乌剑,嗔火自剑端蔓延: “众人听令!备百毒丹,引火符。开阵,迎客!” 第56章 此言一出, 无人异议。 守阵的弟子迫不及待打出手中早已准备妥当的法诀,西南角阵法撤开一道求生的口子。 原本已陷入绝望的青岚门修士又有了起身的力气,三百余人拖的拖,拽的拽, 发足狂奔挤入风月道敞开的一线生机, 惊魂未定的他们声泪俱下地道着谢。 他们中不少人遍身紫斑,拿衣袖遮着脸和手, 局促不安地缩在角落, 和风月道众人隔开一段距离。 虫潮顷刻而至,即便祝乘春在大阵外围以领域阻挡, 却还是有不少吞噬蟞冲进门派,向众人亮出锋利螯足! “众人听令!药修用百毒丹给青岚门人疗伤,其他修士用火系法术对抗蟞虫!” 齐云霄腾空而起, 身姿矫若游龙, 隐有风雷爆破声。剑出火雨漫天,将一部分蟞虫从众人身侧隔绝开来。 风月道的弟子们也从最初的惊吓中找回主动权, 纷纷效仿,用火烧杀虫潮。 一道传音落入耳中: 「云霄儿, 做的不错。」 齐云霄胸中暖意流淌: 「你那边呢?可需我来助你?」 祝乘春朗声笑着: 「无需担忧, 本君已将所有吞噬蟞困住,只待以火灭之。云霄儿,本门各居所阵法相连通,枢纽在千劫桃坞的大蟠桃树下。」 齐云霄顿时明了他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 声音混合着真元在夜风中鼓荡开来:“诸位请将吞噬蟞驱赶至本门各居所之中,我会向阵法中注入领域之力困住它们。而后,烧——!” 他纵身飞至千劫桃坞, 大蟠桃树上红绸飘飘,回首而望,三千桃树花开灿烂,仿佛在夜风中轻盈起舞。 可惜这样好的美景,只能看最后一眼了。 祝乘春想做的事情,无非是倾尽全派之力,灭杀这一场虫潮灾难,哪怕毁掉几十年建立的风月道。 门派毁了还能重建,但是虫潮之危,绝不能扩散到世间的其他地方。 伸出双掌按在虬劲枝干上,淡青色的领域之力迅速注入。以他的修为,想要覆盖全门派的阵法,尚有些困难。 身侧人影渐渐多了起来,眼熟的或是不眼熟的元婴期以上的门派修士,均同他一般,接替着注入领域力量。 火渐渐烧了起来,越燃越旺。空气中飘来燃烧着的桃花瓣,风一吹,沙沙地响。 齐云霄想,自己的命途当真与火有着解不开的渊源。那年齐家一场火,焚尽了前尘旧梦;如今风月道一场火,教他明心见性,心与君同。 气力如沙漏般流泻,眼前昏黑翻涌,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漫上眉梢。在芳菲林,祝乘春说他傻,不知道省着点力,现在看到他这样做,又得说他了吧? 但他是首席啊,身负此名,如何能辜负众人期望? 在青霞宗不曾担负的东西,在风月道里做到了。 他静默着坚持,直到最后一丝真元被抽到干涸,一闭眼便向后倒去,耳畔传来众修士一声声惊惶无措的“齐首席”,最终腰肢被一双手温柔抱起,肩膀靠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熟悉的含笑叹息,花瓣似的轻吻落在眉心: “做得很好,云霄儿,接下来放心交给本君吧。” 齐云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意识陷入黑暗似乎只有一瞬,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袭几乎融进火光的红衣。 他腾地直起身,周围已不见众人身影,火势熊熊,黑烟滚滚,大火离他们很近,但被一层阵法隔绝在外。 回头看去,祝乘春盘膝坐在风月道里最后没被烧到的大蟠桃树下,双眸紧闭着,粉色的领域力量从他身上倾泻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蟠桃树中。 “乘春”齐云霄的声音低沉干哑,“我睡了多久?” 祝乘春睫毛轻颤,漂亮的狐狸眼含笑望着他,张口欲言,一口血箭却先喷了出来。 “噗!” 齐云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急促扑去,摸到那人湿漉漉的衣襟,抬手一看,全是血。 心脉处传来一阵阵疼痛,他不假思索地撕开那人前襟,瞳孔骤缩——果然,是情咒发作了,枝干被掐去一截,包裹在衣衫里看不见。 他早该知道的,风月道乃祝乘春的心血之作,满山的大火,烧毁的桃林与殿宇,怎会对那人分毫没有影响? 先前的轻松潇洒,都是装的罢。 这老狐狸惯会装模作样了。 祝乘春边吐血边说话,抬手用衣袖抹去唇边血迹:“云霄儿,你去瞧瞧,吞噬蟞是不是都被烧完了?” 齐云霄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沉默地盯着那人一会儿,御剑而去。 以祝乘春的修为,神识扫荡全派只会比他更轻松,支他去做,大概是真的没有余力了。 将门派所有地方巡完一遍,又过去不少时间,他心急如焚地往回赶,祝乘春半倚在树下,手中捏着一截红绸,像是攥住了谁的魂魄。 风过时,那截绸带轻轻一荡——春君抬眼望来,眸中绯色流转,刹那间山河寂静,只余这一眼,烫穿了百年光阴。 “我巡完了,没有一只蟞虫了。” 齐云霄半跪在他跟前,握住那人的手。冰凉冰凉的,长得像玉雕,摸起来也像玉雕。心口一直泛着隐痛,他不知道祝乘春伤得有多重。 祝乘春放下红绸,转而执起齐云霄的手:“如此,本君便放心了。云霄儿,我们走吧。” 齐云霄愣愣的:“去哪里?” 祝乘春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瞳孔中倒映着的漫天火光逐渐远去,最终只有眼前人的身影,占据了他的大片视线。 像是终于从锥心的痛中获得了最后的力气,他向前倾倒,靠在齐云霄身上。 齐云霄获得了一个铁锈味的湿吻,春君的身躯他曾用手丈量过,红衣底下是纤细的腰身。漂亮的薄肌,修长匀称的四肢,和众人一贯的认知不尽相同。 第61章 世人都道春君风华绝代,红衣披身时如凤凰浴火,所习道术千变万化,分明是神异姿容,却被冠以妖邪之名。 慕他容貌,惧他修为,污他名誉。 可只有齐云霄知道,那漂亮的薄肌被抚摸时抖得多厉害,修长的四肢在无人处会因剧痛微微痉挛。那人像光华璀璨的琉璃玉,美得让人忘记,他是会碎的。 这是独属于二人的秘密,只有他齐云霄知道祝乘春的真实模样。 他轻抚着爱人的柔顺银发,指尖流连着那人的气息。 祝乘春靠在他怀里歇息片刻,漂亮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染血的唇轻抿着,大约是在蓄力。从上往下看,他蜷在齐云霄怀里,乖得像只安静时的狐狸:“去合欢宗旧址,疗伤方便些。之后,本君要和你说些重要之事。” 齐云霄心中一动,拿出青霞珠和神鲲骸骨。没了屏障,漫天火光烧到了最后的大蟠桃树。满目的红焰,一瞬转变为合欢殿中倒垂的红绸。 齐云霄打横抱起春君,向着床榻行去,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怀中人摇摇头:“云霄儿,去外面的湖泊。” 齐云霄想起,之前他跟着春君前往合欢殿时,确实途经一处粉红色湖泊。他紧了紧怀抱,迈过长廊中的柔软地毯,步子又稳又快。 因二人是通过青霞珠传送而来,山壁并未张开,齐云霄抱着人沿着山峰里面的台阶快步走下,七弯八拐终于离开了合欢殿的范围。 说是湖泊,更像一条贯穿全派的粉色长河,沿着河道行走,跟着一条小支流溯游而上,来到一处稍显偏僻的地界。 这里是粉雾缭绕的河谷,一弯灵泉如胭脂从高处倾泻,水面浮着细碎晶光,两岸生满合欢宗旧时的奇花,有些品种在外面早已灭绝了。 离开了风月道,春君的状态肉眼可见好了不少,不止面容有了些血色,神情也不再萎靡不振了。他缩在齐云霄怀里,兴致勃勃地解释着:“这是醉心棠,花蜜如酒,喝一口便可醉人;那是星落蓼,生性胆小,喷出的花粉会麻痹修士,云霄儿可要当心。” 簌簌—— 齐云霄忽觉双腿被什么勾紧,低头看去,腿裤被不知名嫩绿色藤蔓缠了几圈,似乎是感受到齐云霄身上的杀气,那藤蔓抖了抖,不肯松开,却讨好地生出一朵五瓣小白花,开在他的靴子边。 祝乘春见他停下步子,低头看去,勾唇笑着:“这叫情丝藤,此灵植最喜至情至性之人。欲海七重天里的第一重天情丝绕,便是合欢宗人见到情丝藤的特性创立出来的。” 齐云霄无奈地和情丝藤开出的小花对视:“它不放我走,怎么办?” 春君道:“它太喜欢你了。让你的本源道种和它碰一碰,它自会臣服。” 齐云霄依言催动丹田道种,青翠色的小树苗自从他进入此地,便格外鲜活起来,如今得了他的命令,更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枝叶,昂首挺胸,随风招摇。 河谷里的植物们原本开花的开花,展叶的展叶,感受到本源道种的气息,都像疯了般聚拢过来,叶片挨挨挤挤地磨蹭着齐云霄的脸庞。 齐云霄移动脚步,情丝藤果然不再阻拦,而是顺着他的身体攀爬到了前胸。藤蔓非常坚决地一头缠在祝乘春手腕上,一头缠在他的手指上,像个绑好的绳结。 前方开辟出一条夹道生花的路,道路尽头,是一方热气蒸腾的粉色灵泉。 第57章 “热的?” 齐云霄把祝乘春放在池边, 弯腰拭了拭水温。微烫的温度令他指尖迅速起了层红,他瞧了眼春君,不禁暗暗忧心以那人的身体,是否能承受泉水温度。 “无妨。”祝乘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细白的手指宽衣解带, 褪去靴袜,双足踩进泉水之中, 面不改色。 “此地名为绛情谷, 外面的河流叫绛河,泉水流经山中炎岩, 自带炎火之热。合欢宗的前辈们进境功法第二重天就是在这条河里。” 春君的躯体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胸口破了个大洞,情咒枝桠裹着新鲜血液, 又有探头趋势。齐云霄从乾坤袋里找出一条丝帕, 浸了些泉水,靠近那人坐下, 细细擦拭着血痕。 春君絮絮地说着话:“云霄儿你晕过去了不知道,青岚门门主被威胁, 不能说青霞宗拿活人饲养吞噬蟞的秘密, 但是宋慕娇打听到了更隐秘的事,担心被玄冥子灭口,才带着仅存的门人投奔过来……” 齐云霄刚把祝乘春背上的血擦干净,那人便侧歪到他怀里, 滚烫的泉水经过帕子一浸一拧, 正正好是最舒适的温度。 祝乘春舒服得喟叹出声:“……云霄儿你绝对不知道,玄冥子那老东西打的什么主意——他竟然想谋夺天道圣物,和域外天魔勾结, 称霸修真界。” “嗳,青霞宗已经是中天大陆第一仙宗了,还有什么可争的……” 齐云霄搓洗着丝帕,血水层层淡染晕开,混入粉色泉水中,不见踪迹。 “天道维系世间运转,最能对付域外天魔,然而百年前一战,天道意志暂时陷入沉睡,圣物落于四方大陆,本君已差遣人到北冥玄墟域和西绝昆仑巅去寻,只差东极紫微垣和南柯妙檀洲了。” “云霄儿,下个大陆你想去哪边?云霄儿,云霄儿?嘶……好痛!” 齐云霄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拿起浸水丝帕,狠狠按在那人前胸的伤口上,祝乘春龇牙咧嘴,可怜兮兮地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云霄儿,轻一点嘛,好痛……” “痛就消停些。”齐云霄闭了闭眼,以祝乘春的修为哪里会痛得受不了,这人又在装可怜,可他就吃这一套,手下按压的动作不禁轻缓了些,小心地擦拭着伤口边缘。 祝乘春眼珠一转,不安分地直起身子,贴近了他的耳畔,说话之间吐出热气:“云霄儿,你生气了?” 齐云霄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没有。” 祝乘春啧啧出声,不依不挠的,指尖不怕死地触压他的唇角:“真气到了啊?都不笑了。” 齐云霄拂开他的手,冷着张脸,弯腰洗丝帕:“我何时笑过。” “不不不,你笑过”祝乘春头摇得像拨浪鼓,等他起身,攥住他手中的丝帕,“云霄儿对旁人总冷冰冰的,对本君却是笑着的,本君见过,本君知道。” 齐云霄用力抽帕子,抽不出来,对上那人有意睁大卖可怜的双眼,手一松,春君便从他腿上滑进了水中。 他脱下衣衫,紧跟着跳下去,双手托起那人腰肢。滚烫的泉水浸没丹田以上,体内道种受绛泉水气息引动,不受控制地生长出来,最终在他身后形成苍天大树的虚影,粗壮如龙。 岸边花草疯长,枝叶伸入水中。 所谓万木听令,道种为尊,莫过如是。 花草顺从心意,情丝藤已将春君捆个利索,点缀似的开遍小白花。祝乘春转了转手腕,只能以指尖轻触藤叶,手腕已勒出红痕。他兀自不觉,饶有兴致地与齐云霄解说着:“这情丝藤看着细嫩,实则力量无穷,便是揪断了一根,又能生出无数根藤蔓,被缠住的话颇为麻烦……不过,云霄儿,是它自己要捆的本君,还是你的授意?” 心虚之情一闪而过,齐云霄抿着双唇瞥他一眼:“谁让你总是乱动撩人。” 如此,便是承认了是他的授意。 “本君哪里撩你了?”祝乘春颇为委屈,撅着嘴,小声嘟囔着,“你指的,是靠在你身上说话?本君与你靠得那般近,吹到耳朵也很正常嘛。如果说撩人,这样才算吧?” 他支起一条没被藤蔓绑起来的长腿,向前蹬去,正好一脚踩在水下的齐云霄身上,位置精准。齐云霄泄出一声闷哼,黑眸火光骤亮,一抬手,情丝藤迅速将那不安分的腿也绕了几圈,分绑起来。 “云霄儿……”祝乘春挥动着双手,还想挣扎一二,一条星落蓼适时爬到岸边,细长蓝紫色花穗悬垂水面,忽地喷出一蓬银粉。祝乘春猝不及防吸进些许,四肢顿时僵麻,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唯有眼珠急转,还能说话:“云霄儿,云霄儿,本君动不了了!” 齐云霄居高临下,手腕轻抬,醉心棠伸出花枝,嫩红的花心翕张,从中滴着琥珀色的花蜜,悉数落入水中。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指尖沾染着泛着酒香的花蜜,抹在祝乘春唇间:“恳请春君大人为我解惑,这些花草都叫什么名字,有何效用?” 见祝乘春咬唇不吱声,齐云霄用力戳弄着醉心棠,花腔开闭,流出了更多的花蜜,一股馥郁香气顿时盈满身周,诱那人开口。 祝乘春只好强撑笑颜,身体微微颤抖着,舔了一口唇上的花蜜:“你想问哪个?” 齐云霄打了个响指,自水中浮现一对莹白玉芝,伞盖浑圆可爱,他伸出双手,轻轻拍打、捏揉,从菌伞下渗出许多乳色汁液,汇入水中,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甜。 他紧紧盯着那人被花蜜醉倒酡红的脸:“这对玉芝,是什么?” 祝乘春垂下眼眸,低头扫去一眼:“嗯……是玉髓芝,流出的乳白色汁液是髓精——其实是它的孢子。玉髓芝的髓精能快速疗伤,但相应的,也能令感官加倍。” 第62章 齐云霄了然,继续拍打着泉水中玉髓芝的伞盖,可怜的灵芝被拍打得左摇右晃,雪白伞盖逐渐浮现层层殷红,菌柄摇摇欲坠,终于又喷出一股雪白孢子,溅落水中。 洗去指尖髓精,身后道种大树虚影再度凝实三分。草丛中一阵响动,冒出一截细弱的草茎,垂在祝乘春肩头,茎叶里生一对红石榴籽似的朱果,鲜嫩可爱。 “这个呢?这个又是什么?”常年练剑的手覆盖着薄茧,拇指搓揉挤压朱果,坚硬的触感令那草果的红艳之色愈发浓郁。 祝乘春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的:“……衔丹草,汁液能消除痛感,辅助疗伤。” 齐云霄闻言用力碾压朱果,指尖掐弄,直到掐出淡淡的汁水,方才罢休。汁水沿着祝乘春的肌肤流淌,一直淌到伤口处,痛感消除了,春君眉峰逐渐松开,轻快地叹息一声。 大树的虚影已全然凝实了,齐云霄以手触之,许是此地绛水的作用,树干滚烫,呈现出一种紫红的色泽,几乎握不住。岸边花草低悬茎萼,作臣服之态。 “如何?”齐云霄拍拍树干,道种格外自豪,舒展枝叶,又向上生长了一寸。 祝乘春瞧着那道种大树,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他咽了口唾沫,一挑眉,神态又带上调笑之意:“云霄儿,你这道种,生得不够周正。得树干更粗些,树身更长些,才对。” 齐云霄恼得直笑,耳根子一片红。此人惯会嘴硬,只有在魂魄颠倒意识不清时才吐露真心话。他故意用灵力催动玉髓芝喷出更多孢子,泉水顿时浑浊一片。祝乘春被卷起的水沫呛到咳嗽,眼尾泛红,不服气道:“……还不给人说了!” 齐云霄不与他争辩,催动道种落入绛泉水中,树根直直地插进水底,激起泉水沸腾涌动。岸边花草瑟瑟发着抖,匍匐在大树身下,树根搅动水流,发出愉快的低鸣。 水波荡漾,属于此地花草的药力运行全身,祝乘春胸前的伤口缓慢地生出新肉,情咒被再度压制,化为一枚小小的花苞。 道种汲水的同时,齐云霄也不闲着,手指碾开醉心棠的花瓣,花蜜溅得到处都是;揪扯衔丹草,将那不服气的朱果重新蹂躏到软嫩出汁;玉髓芝的伞盖更是被揉捏得变了形,孢子断断续续地淌在掌心里。 所有花草流泻的汁液都含着极为浓郁精纯的药力,齐聚泉中,助二人修行。 等春君的伤口疗愈得差不多了,他看着那人有气无力哀哀叫唤的模样,又心生恻隐,早早让情丝藤退下,将人揽抱入怀。 却不料,祝乘春忽地睁开亮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身后的道种大树:“是本君说错了,云霄儿的道种生得繁茂□□,外形极为周正,本君很喜欢。” 齐云霄咬紧牙关,狠狠咬了一口那胡言乱语的嘴,抱人起身,连衣服也来不及拿,大步朝绛情谷外行去。 “云霄儿,你去哪?” 齐云霄心里憋着团火:“乘春伤好了罢?” 祝乘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了,全好了!” 既然伤势全好了,也任他搂抱着不逃开,那就是明知故问了。 泉水自二人身体滴落,满地花草送行,一直开到合欢大殿的山崖之下。 第58章 齐云霄是被一阵窒息感憋醒的。 睁开眼睛与熟悉的狭长狐眸对视, 却不见眸中的熟悉神色。 “你是何人?” 不等他开口询问,祝乘春捏紧了他的喉管,冷言出声。 齐云霄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示意对方先松开自己。 祝乘春眼神中流露着警惕, 红眸灼灼满是敌意,犹豫片刻, 拿开了放在齐云霄颈间的手, 却一手扣着他的脉门,一手按在他的丹田处, 一副一言不合随时都会废了他的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本君怎么会和你赤身裸体共处一室?为何本君的灵力不能封住你的穴位?” 春君一张嘴,噼里啪啦抛来数个问题,齐云霄懵懂地抬眼瞧着对方, 怔愣片刻, 反应过来—— 祝乘春好像……不记得自己了? 没来由的一阵荒谬之感袭上心头,前一夜还和自己你侬我侬的爱人, 爱得恨不能生死相随的道侣,就这么失忆了? 他平复着心绪, 深吸一口气: “我是你的道侣, 我名齐云霄。你和我共处一室,是因为前一夜我们还在双修。你没法封印我的穴位,是因为你我气息相融,我的身体并不排斥你的灵力。” “乘春”酸涩之感层层浸染心头, 望着对方陌生的目光, 他甚至不敢如寻常般去牵那人的手,“你当真,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祝乘春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他, 掌指抵在他脐下丹田处,没有挪开的意思。齐云霄心中一痛,目光落至那人胸膛,忽地激动起来:“乘春!我们是道侣,我们有相思印的!你看——” 他挣开那人手掌桎梏,指着自己左胸之上那个不甚明显、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五瓣印记:“你也有的,我们是一起修炼过欲海七重天的道侣!” 他看见祝乘春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猫儿似的,掌指从紧按变成轻挠。 齐云霄丹田下一热,感觉到那人的视线飘过来,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本君相信你了。” 祝乘春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银眉舒展,唇角高扬,眸子里流淌着戏谑的笑意,指尖轻按:“毕竟还没有人敢当着本君的面,对本君如此大不敬。” 齐云霄喉结滚动,那笑容太惑人,勾得他情不自禁捉住那只手,放在唇畔轻轻啄吻,沉沉黑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身前人。 春君眉毛一挑:“看来,我们双修过了?” 齐云霄点点头。那人的手指抚了抚,随意地抻开他的两片唇瓣,他不得不握住祝乘春的手腕,轻轻舔舐着如玉的指节。 春君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瞧你的反应,本君还是下面那个?” 齐云霄说不出话,便又点了点头。 “奇哉怪哉,你年纪也不大,和本君差了不少岁数,修为也没本君高,本君怎会甘居你下?” 祝乘春用另一只得闲的手捏捏他的脸,忽而一笑:“不过你脸生得很俊,本君很中意你,第一眼看见了,便很喜欢。” 他说着,抽离湿漉漉的手指搭在齐云霄下颌底下,轻轻一勾,扑面而来的桃花清香盈满鼻腔。 这是祝乘春失忆后第一次主动对他亲昵。即便不记得,也能很好地适应多出来个道侣的事情么? 轻如羽片的一吻,落在他的唇角。齐云霄实在难以忍耐胸中热意,揽着他的颈子将人推倒在茜色幔帐内,握着他的一缕银发亲吻。 诸身传来按压之感,祝乘春语气轻佻:“身材很好。” 顿了顿,又点评道:“挺大的。” 齐云霄脸一红,抬掌遮他的唇:“别说了。” 指腹薄茧被舌尖搔刮着,祝乘春的声音被他拢于掌心,闷闷的:“剑修?” 齐云霄眼神骤暗,亲吻如暴雨倾泻,连绵不绝。 失忆后的祝乘春似乎和失忆前没什么两样,在接受了自己和齐云霄是双修过的道侣后,更是随他翻来覆去,乖巧安分。 是他总克制不住自己,只要那人主动些,他稍微停歇的心思又如干柴遇火,烧得热切。 若要说差别,大概是那人眼中戏谑兴味之意居多,像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 半日后,祝乘春懒懒地趴在床上,任由齐云霄往自己身上涂抹药膏。 乳色药膏带着淡淡的香味,抹在或青或红的痕迹上,带来丝丝清凉之感。 原本以高阶修士的修复能力,无需做这些。但他瞧那人趴在榻上哼唧个不停,便忍不住从床头暗屉里翻找出药膏,边涂边摸。 失忆了也怪爱撒娇的。 祝乘春阖眸享受着,“本君有点明白了。” 齐云霄坐于床沿,手指将春君脊背上披散的银发拨开,挖了点药膏,正按摩着腰窝。闻言只是嗯了声,手下动作不停:“明白什么?” 祝乘春扭过脑袋:“明白本君为何会和你双修了。” 他兴高采烈着:“你是剑修,容貌上乘,体格精壮,都是本君喜欢的类型,你还是纯阳之体,可助本君压制情咒。而且你很照顾本君,本君躺着不动就行。” “和你做道侣,本君甚是喜欢满足。” 齐云霄双耳变红,自觉有点羞耻,原来春君是这么想的么?又听那人道: “只是本君还是有一事不明,我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个……” 祝乘春停顿片刻,像是在思索说辞,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面,“撩一下便着急害羞,做起来又雷厉风行,就算本君求饶也不肯罢休,活脱脱要人命的小冤家?” 齐云霄手一抖,药膏滚入床榻里侧。 他着急忙慌捡回药膏,拧盖收好,腕间覆上一只手。祝乘春缓缓直起身子,一头银发垂落,盖住身上的斑驳痕迹。他微微扬起脸,和自己靠得很近:“和本君说说以前的事儿呗。” 第63章 好闻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齐云霄屏息凝神,整理了下思绪,把自己和那人相知相遇的事情娓娓道来: 从青霞宗门派分裂,到被春君捡走疗伤;从北冥玄墟域的熔岩奇景,到风月道于火海中覆灭…… 春君沉默着听罢,待齐云霄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变柔和不少,珍重地执起齐云霄的手,指尖相扣:“抱歉,关于你的事情,本君什么都不记得了。” 齐云霄心中一动:“你……一点也不怀疑我会骗你?” “本君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祝乘春盯着他,眼神诚挚恳切:“而且本君早在醒来时便有所猜测,最初其实在试探你。你不会生气吧?”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齐云霄的表情:“本君虽然不记得你了,但是身体并不排斥你的触碰。本君担心是什么陷阱诡计,所以对你出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齐云霄叹息一声。如果这个家伙没有失忆,哪会这般患得患失。 他捞过那人肩身,一下子拥紧了祝乘春。就像拥紧了暮春最后一捧桃花,握住了剑鞘里不化的雪,怀抱住这浮世万千中独属于他的,那抹最温柔的月色。 “无需道歉,乘春,我怎会因此怪你。” 温存过后,祝乘春伏在他怀里,指尖描摹他的眉眼,面颊传来微痒之感。 “关于本君失忆一事,我想大概是功法的缘故。欲海七重天的第五重天,忘情川。” 齐云霄一时想起,第五重天中有这么一句描述:情忘两相生,念起道方成。欲求真境界,先破妄中情。 当时他还不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今看祝乘春的状态,便分晓了。 隐忧丛生,如果祝乘春一直不记得自己,可如何是好? 温热指尖揉按到了眉心,齐云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暗下决心。 ——就算不记得了,祝乘春也是他的道侣!是他一个人的! 祝乘春道:“还有一事,本君自醒来便颇多疑惑。” 齐云霄好奇地看向他。 祝乘春眼底闪过狡黠,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问道:“本君和你的衣服呢?该不会还落在降情谷吧?” 嗯……确有其事。 齐云霄沉默着点头。 祝乘春露出他所熟悉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你也太猴急了吧,衣服都忘了拿……唔!” 齐云霄堵住那张总说些恼人话的唇,啃咬吮吸,直到祝乘春眼泪汪汪,气喘微微,让他一阵心软。齐云霄叹息着抛下一句: “你在此等候,我去拿衣服。” 祝乘春目送着齐云霄离去合欢殿的背影,慢悠悠地从榻上起身。指尖亮起法术的灵光,被两人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单霎时变得干净整洁如初。 赤足走到一面落地铜镜前,借轩窗洒进来的光亮,仔细辨认着胸前细微的五瓣桃花印。 桌上摆着两只酒盏,室内垂下数条红绸,风过时,金铃晃动。 其实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确认了自己和这位不认识的小郎君的关系。 合欢大殿乃合欢宗双修福地,若非他亲身引人同来,以精血启动殿前雕像,二人的关系得合欢宗前辈英灵承认,合欢殿怎会放外人随意进出。 不过是想亲眼瞧瞧对方待自己的心意罢了。 第59章 绛情谷中, 侵染了道种气息的降泉水仍翻滚不息,岸边花草伸入根须,汲取着泉水。 齐云霄踏入绛情谷,一股玄妙之感顿时袭上心头。花草树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模糊, 而后变成他听得懂的人声。 星落蓼蜷卷紫蓝花穗,缩在叶茎里, 打了个哈欠:“啊——感受到道种大人的气息了, 真是太满足了。” 衔丹草随着微风小幅度地摇晃着身体:“他们能不能多来谷中修炼呀?” 醉心棠低垂花枝,一番饱饮绛泉水, 掸了掸水露:“谁知道呢?莫非圣宗没落了么?一千年都过去了,才出了一位道种……嗯?道种大人回来了!” “道种大人!道种大人!” 沿途的草木都“活”了过来,竞相拦路开花, 伸出枝叶。一小簇碧绿藤蔓自草丛钻出, 沿着青年衣摆攀爬至肩身,开出胜利的小白花:“我和道种大人最亲!道种大人和圣宗传承人是我牵的藤!” 其他灵植不服气地吵闹着。以旁人来看, 如果没有能听懂植物说话的能力,只会认为这满地乱生的灵植生意盎然, 被风吹得沙沙响。 齐云霄停下脚步, 觉得自己没必要往前走了,因为路已经被灵植们堵死了。 信念微动,道种大树生于身后,传递出一道讯息:你们看到我和乘春遗落的衣服了吗? 灵植们又是一阵骚乱, 生长着类似于巨大芭蕉叶的灵植从一干花草树木中现身, 舒展叶片,将两件叠得工整的红蓝衣物和一枚乾坤袋展露于齐云霄眼前。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面萦绕着淡淡红光的镜子, 背面雕有各种灵植图案,古朴美观。 不等齐云霄询问,肩头的情丝藤便抢着开口:“道种大人!这个是一分花蜜二分绛泉三分草木精四分我们的心意给大人凝练的法宝——绛华真瞳!用法是贴在眼睛上,能护主,可鉴邪!” 齐云霄道了谢,肩头的小藤蔓幸福得要栽倒了。为了防止热情四溢的灵植们又给他塞些带不下的东西,他揪起情丝藤放在蕉叶上,脚踩乌色灵剑扬长而去。 身后,草木疯长,直指天穹。 齐云霄提剑归来,熟悉的人儿还在房间里等着他,那人坐在一面落地镜前,披着一袭扯下来的茜帐,露出后颈几枚遗留的淡色吻痕。 气息微沉,心跳加速。他上前几步俯身拥紧满怀温热,在花瓣似的吻痕上覆盖一层新的痕迹。 脸庞被轻柔地抚摸,一只手伸来,勾挠着他的喉结,在他沉迷着想更进一步时,却骤然转向,顺势拿走了他怀里的红衣。 茜帐垂落脚边,红衣遮掩了一身的旖旎痕迹。 齐云霄喉结滚动,颈部似乎还残留着指尖搔过的痒意。 他直起身,乌剑搁在桌上,双手拢起祝乘春如雪银发,像是拢起一片云般轻盈:“我给你束发。” 齐云霄给自己束发,向来工工整整,一丝不苟,鬓边不留琐碎细发垂下。 而祝乘春适合披发。他的道侣簪着粉玉,就像身披一肩流云,云中横斜一支花枝。 齐云霄执起粉玉桃花簪,左右来回比划着。祝乘春则拾起桌上灵剑,指尖从剑脊斜斜划过。 剑鸣大盛,齐云霄扫去一眼,灵剑立刻老实了,不再乱叫。祝乘春好笑地轻敲剑身,拖起掂量一二,赞叹着:“好足的灵性。比铁剑轻,较竹杖沉,是木头做的么?” 齐云霄细细整理着指尖鬓发:“嗯。是你提议的,用万芳园的桃树林炼制的本命灵剑。” 祝乘春将手指放在血槽上,乌剑顿时亮起粉光,嗜血的本性蠢蠢欲动着,胸口的情咒亦有所感应,竟有复苏之态。 “还想喝本君的血?”祝乘春冷笑一声,本以为他要对乌剑出手,却不料这人忽地旋身,双臂扳过齐云霄的脑袋,凑上来猛猛亲了一口。 手里抓着簪子,还没来得及插入发髻,平白得了个吻的的齐云霄:? 情咒&乌剑:…… 乌剑闪过一道光,彻底没了动静,似是气绝身亡了。 祝乘春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摆弄着这把装死的剑:“它叫什么名字?” 齐云霄顿了顿:“渡春生。” 镜子里的道侣唇角明显上扬了好几个度:“你对我情深意重,本君日后定为你寻个相称的剑鞘剑穗来。” 齐云霄嗯了一声,将簪子插稳。这话祝乘春在失忆前就说过了,果然即便失了记忆,人还是那个人。 整理好衣物,镜中二人比肩而立,桃花簪映着光亮,格外醒目。祝乘春不由自主轻抚发间之物:“此物本君毫无印象,莫非也是你赠予我的?” 齐云霄点头,又听他问道:“何时送的?” 在得知是齐云霄在九寰通宝的拍卖会上拍下的法器后,祝乘春一脸的笃定:“那便是定情信物了。” 齐云霄:!!!不是,他拍的时候……他拍的时候哪里想到过这种事! 然而镜中桃花簪的一点粉意,晃晃悠悠,悄然攀爬至剑修白皙的侧脸上。 . 东极紫微垣是一片较为特殊的大陆。 “东陆乃上古绝灵之地,从古至今,只有普通人在其中生活。东极紫微垣由恒王朝世代掌控,即位者被称为‘人皇’。” 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齐云霄思考一阵,道:“我自幼生于此地,儿时确实从未见过修真者。” 二人此时此刻站立的位置,正是恒朝国都,东煌城东大门城门口。 进城需缴纳一定数目的东煌钱,用灵晶在城外钱庄换取足够的钱币后,便能进城了。 祝乘春道:“绝灵之地,修士与凡夫无异,顶多是更强壮的普通人。本君感觉身体里的修为被锁住了,只能用肉身行走,你呢?” 第64章 齐云霄点头:“我亦如此。” 他自十岁离家后便再没回来过东极紫微垣,重游故地,眼见二十年来变化不大的街巷,心中竟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果真前缘未断。 这次回来,除了要同祝乘春一起行动,取得此地的天道圣物,他还要解决当年的心结,让心境不留破绽。 于修士而言,任何心境上的破绽,都有可能导致渡劫时心魔滋生,万劫不复。 肩膀忽地一沉,扭头望去,是祝乘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身上,灼灼的红目仿佛能洞察人心:“你心情不好么?都不笑了。” 齐云霄摸摸脸,心道自己表情真有那么明显吗。 “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本君给你买个糖人儿吧?”祝乘春左右张望一阵,指着街角一个贴糖画的小摊儿笑道。 齐云霄望着他的笑颜,一颗心又酸又软。这个人,还真是…… 只要想想春君是以失忆的状态和他说的这些话,心中便止不住地涌起一股股暖意。 然而当他顺着祝乘春手指的方向看去时,一腔血液好似凝固了般,从头凉到脚,皮肤上倏然冒起一层诡异的寒意。 那个小摊……竟和他儿时所见……分毫不差! 梦中的大火一直在燃烧,鼻尖似乎嗅到了肉类和木头被烧焦后的混合味道,日色西斜,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真的逃出那场大火了吗?身边人与物是真实的吗?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小摊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劲?” 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摇晃着。祝乘春发现俊俏的小郎君道侣不对劲,很是忧心。 他不明白这份感觉从何而来,可一颗心就是牵系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随人乐而乐,因人忧而忧。他愈发确定了,在自己失忆前,齐云霄定然占据着他心中最重要的地位。 想来也是,修炼到第五重天忘情川,百年过往清晰如昨,独独不记得齐云霄。 或许等自己再度动情,忘情川的效果便能破解了。 齐云霄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慢慢平复下来。至少,身边还有祝乘春,在他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时,祝乘春的存在总令他安心。 “乘春……”他声音晦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街角的糖画小摊,“这个摊子,这个摊主,我十岁时就见过了。” “它和二十年前分毫不差。” 他垂下眼帘:“二十年前的夜市,我在这个摊子上买了糖画,回去发现齐府走水了。” 祝乘春了然了,他的小道侣这是心有郁结。于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顾旁人目光,他牵起齐云霄的手:“是人是鬼总要看了才知道。你别怕,有我在呢。” 二人手牵手行至小摊前。摊主热切地舀了一勺糖,放在火炉上炙烤着:“两位公子买糖画吗?我做了几十年生意,保管指啥画啥,不像不要钱!” 祝乘春微笑着递去两枚东煌钱:“唔,就画一个他,再画一个我吧。” “好嘞,公子瞧好了!” 摊主掌勺的手很稳,在石板上迅速起了个形,刷刷两笔就将二人神态衣物描绘得淋漓尽致,比在北冥玄墟域看到的那次惨不忍睹的糖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摊主画糖人的时候,齐云霄一直暗暗观察着小摊。 越是观察细微,越是心惊胆战。 摊主似乎从未老去,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个普通人的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车把上的锈痕、摊面的凹痕,也和他记忆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第60章 某些事情, 还需进一步确认。 摊主正从签桶里取出两支竹签,签尾按压在尚未硬化的琥珀色糖稀上,又点上两滴糖稀。 齐云霄看着他娴熟的手法,不动声色地问道:“老伯在此地出摊多少年了?” “有三十几年喽!”摊主乐呵呵地用铲子轻轻把两只糖人完整地从石板上铲下来, “整个东煌城的糖画摊, 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一双巧手了!” 齐云霄接过糖人,又问道:“二十年前齐府大火, 老伯可有印象?” “这……”摊主一愣, “齐府大火?” 齐云霄语气微急地追问着:“就在二十年前,也是这条街, 这个街角,我找你买了个糖人……老伯还记得么?” 手心被挠了挠,祝乘春的指尖干燥温热, 带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力量。 糖勺“当啷”砸在炉沿。摊主擦了擦皱纹里渗出的汗珠,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公子,您这可说笑了, 齐府大火我确实有印象,可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哪有二十年这么久?” ……怎会如此?难道他二十年都在梦里过的?白活了? 祝乘春忽地拉着他退开两步, 只见眼前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黑雾,罩住了小摊和摊主。手中的糖人忽地蒙上一层白膜,糖稀里浮现些黑色小点。更骇人的是竹签——签尾处生着层层的青绿色霉斑,早已干涸了。 摊主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公子, 糖人要尽快吃, 沾了灰,口感可就不好喽!” 黑雾散去,哪里还有糖画摊的踪影? 只有人手一支不知放了多久的糖人, 诡异地融化了,沿发霉的竹签淌着糖汁。 “抱歉,原本想买糖哄你开心的”银发美人用指尖刮去他掌心的糖渍,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桃花瓣,“没想到遇到个卖糖的鬼。” 齐云霄摇摇头:“无事。” 他将目光投在糖画摊的位置。二十年了,在东煌城里卖糖画的普通老伯离世了,可摊主说“齐府大火发生在几个月前”是什么意思?莫非在齐府走水的几个月后这个摊主就去世了? 不仅去世了,鬼魂还一直困在此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踩了踩糖画摊的位置,有一块石板松动了,发出沉闷声响。 二人蹲下身,一起撬起石板,露出底下的空心隔层,里面居然藏着个钱袋。经年累月的雨水漏进地缝,打湿了锦囊,里面的东煌钱大多已潮湿生锈了。 一堆满是锈绿的钱币里,两枚崭新锃亮的东煌钱格外引人注目,像时空错落的证物。这两枚东煌钱,正是二人方才在城外钱庄里换取之物。 祝乘春指尖夹起一枚锈迹斑斑的东煌钱:“齐云霄,你来看,这些钱币的磨损程度,绝对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 没听祝乘春“云霄儿”、“云霄儿”地喊,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他的目光从东煌币移到那人脸上,祝乘春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对此事的兴致勃勃:“二十年的锈迹大抵如是。齐云霄,你也这么觉得的吧?” 在这样的对视里,齐云霄忽地泄了气。他该说什么? 说,乘春说得对,印证了卖糖画的老伯是一只二十年前便死去的孤魂? 可他不想说这些。他想祝乘春能赶快想起来两个人的事情,他想祝乘春可以唤自己“云霄儿”。 他想祝乘春看自己的眼神不要带着探究的关怀和小心翼翼。 最终他只是低着头道:“嗯。我想去齐府看看。” 放回钱袋,压好石板,依旧是二人手牵手并行。却不曾瞧见,身侧人红瞳深处闪过一丝困惑的温柔。 酉时日落,斜阳的余晖洒落在东煌城中,无人在意着街角骤然升起的黑雾、消失不见的糖画摊。 就好像那只是吹过一阵风、卷起几片树叶般的寻常之事。 夜市的灯笼已高高挂起,人流涌动,热闹非凡,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在齐云霄的记忆里,东煌城从白天到黑夜,都是这般热闹景致。 可越是正常的东西,在经历了糖画摊一事后,越是觉得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假象层层包裹,难辨虚实。 二人并未在其他摊位和店铺停留,便无法查证糖画摊的鬼魂是否为特殊。往西边行去,周遭景色变得荒凉起来。 直至站定于齐府旧址。 两扇朱漆大门早已化作焦炭,横斜在长满荒草的台阶上。 迈上台阶,跨过门槛,几只栖息于断壁残垣间的黑鸦扑棱棱飞起,停歇在烧黑了的屋檐瓦片上,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 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齐云霄指着西南角一片废墟:“那里是父亲的书房。也是我以前习字读书的地方。” 荒园草长,无人清理,已经能没过人的头顶了,草丛中倒伏着一株数人合抱粗的枯树。 “这里有一棵大榕树,它的气根能一直伸到书房门口。夏天的时候,树下可以坐十几个人,父亲在乘凉的时候会教我观星。” 祝乘春默默跟在他身侧。此刻只有陪伴,才能抚平齐云霄旧日的伤痛。 绕过主屋废墟,齐云霄的靴尖突然踢到个硬物。拨开荒草,竟是个烧得变形的铃铛,铃身上“平安”二字已模糊不清。 齐云霄拾起铜铃,想起东厢房的檐角确实挂着这样的铃铛。二十年前的风铃声响在记忆里,清脆如昨。母亲总爱坐在在窗前,唤他梳头,木梳齿间还缠着几根他的长发…… 第65章 “齐云霄?” 祝乘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红衣美人已去到另一边,正站在西厢房的残骸前,指尖抚过焦黑的门框。 “奇怪”祝乘春忽地蹲下身,抚摸着一截烧断成两截的房梁,“这火,也烧得太干净了。” 齐云霄蓦然从回忆中惊醒。确实太干净了,没有尸骨,没有挣扎痕迹。整座齐府像是被什么吞噬后又吐出的空壳,连灰烬都规整得可疑。 无迹可寻,十岁的自己翻墙跳回齐府后,记忆便从此断开了。 风悠悠地穿过废墟,卷起几片草叶,如燃尽的纸灰旋转升天。 祝乘春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温润的指尖轻柔拂过他眼角湿意:“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吧。” “只是本君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齐云霄倾耳去听。 “你瞧——” 他指着外围已看不出样子的围墙,和院内依稀可辨的建筑:“你不觉得,这场火,是从外面的围墙烧起来的吗?” “或许根本不是齐府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围住了齐府?” 一语惊醒梦中人。 齐云霄浑身泛起寒凉颤栗,二十年前如墨夜色中,他翻过还没完全烧起来的围墙,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密密麻麻的暗紫色……再深一点,想不起来了。头痛欲裂。 捂着太阳穴蹲下,撞入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祝乘春担忧的声音在上方想起:“齐云霄,你这个状态,倒像是记忆被谁下过禁制。” 记忆禁制么? 可惜他走过几片大陆,见识了天地宽广,从禁制中漏出的记忆碎片,已令他十分笃定了。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微:“是吞噬蟞。我翻过墙,看到了暗紫色的蟞虫潮。” 二人从齐府走出时,雷声隆隆。抬眼望去,天穹之上阴云密布,西沉的太阳完全被吞没了最后的光亮。凉到有些刺骨的风拂过周身,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说齐府的事情……”祝乘春话音戛然而止。 第一滴雨已经落下,那并非常见的透明雨水,而是浓稠如墨的黑色液体,滴在远处的路面上,发出“嗤”的轻响。 不知为何心中骤然升起一丝预感,正是高阶修士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不再犹豫,二人如离弦之箭般立即冲进离齐府不远,一家名为“青锋阁”的店铺。 “你的衣服……”祝乘春深深皱起眉头。 齐云霄动作慢了一步,深蓝色衣角被雨水擦湿,被腐蚀出锯齿样缺口。 ——他穿的可是水火不侵的修士法衣!这场黑雨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能破掉法衣的防御? 二人惊魂甫定,朝外看去,豆大的雨水顷刻而至,如天公泼墨,遍布整个东煌城,把地上的石板都染黑了。 雨滴在半空拉出细长的墨线,落在屋檐上竟像活物般蠕动聚集,顺着瓦片沟壑汇成黑色水流。 一个卖花老妪来不及躲避,被雨滴沾到的手臂立刻腾起黑烟。她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整个人如同被泼了墨的宣纸,从被雨水打湿的身体部位开始变黑,最终她“哗”地散作一地黑灰,化为黑雾飘走。 就像先前见过的糖画摊老伯一样。 明摆着,这是一场“吃人”的大雨。 祝乘春脸色不妙:“本君以前来过东煌城,从未见过这种雨。” 齐云霄摇头,心有余悸:“我也没见过。” “二位客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 柜台后,青锋阁的店主拨弄着桌上的帐簿,两边的横栏上挂着新进的剑穗,后面的木架上摆放着剑鞘、剑饰等物。 “东煌城的雨,不是向来如此么?” 第61章 茶烟升腾,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茗香。 青锋阁的店主煮了一壶热茶,为两位进店躲雨的客人驱寒。 柜台上的灯笼火光闪烁,墙上店主的影子也跟着闪烁不定。 齐云霄盯着店主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什么异常。 “茶好了。两位慢用。” 青花白瓷, 茶汤清浅, 没有霉点,没有陈年的痕迹。端来轻嗅, 也只闻到普通的茶香气。 为保险起见, 齐云霄没喝。他的目光越过青锋阁两扇敞开的木门,门外瓢泼般的黑雨遮盖了东煌城所有色彩。 “我二人确非东煌城本地人”祝乘春打破了这方安静, 他亦只闻了茶香,将茶盏搁在桌上,“也从未见过黑色能蚀人的雨水。” 修士法衣经不住黑雨, 凡人的建筑房屋却能不受黑雨侵蚀, 怪异至极。 “黑雨自古便是东煌城的特色,两位客人何故如此惊诧?每个月, 总要下个三五日的”店主翻看着手中泛黄书页,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二位模样, 不是普通人吧。” 他意有所指,频频窥看着祝乘春的红瞳白发。 祝乘春立时装出一副柔弱之态,身体一歪,身躯便倚在了齐云霄身侧。他抬起手, 手背抵着唇咳了两声, 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我天生得了一种怪病,样貌与旁人不同,从小倍遭冷眼和嘲笑, 幸好同我家结娃娃亲的郎君从不嫌弃我,不仅处处帮我,还愿娶我为妻……” 齐云霄一手揽着失忆了也拦不住戏瘾发作的祝乘春,防止他演得太投入摔下去,一手端着茶杯遮着脸,嘴角抖动,努力绷紧表情。 店主不再追问祝乘春的伤心事,只感叹道:“两位感情真好。” 祝乘春很干脆地赖在齐云霄怀里不走了,悄悄和他传音:「黑雨是东煌城自古以来的特色么?」 齐云霄缓缓摇头,幅度很小:「从未听说,绝无可能。」 一时之间,门外暴雨倾盆,门内只有店主翻书的沙沙声。 「这家店的店主是正常凡人,泡的茶水也没有问题。」 齐云霄默然。正是没有问题,问题才大了去。 正常凡人怎会对能腐蚀人的黑雨熟视无睹?还能心平气和地煮茶给他们喝? 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门,祝乘春偎坐了一会儿,闲不住,走到两侧横栏处挑选剑穗。 胭脂红衬着象牙白,孔雀蓝配了丁香紫,更不用说镶金嵌玉的麒麟扣,镂空雕花的祥云佩,应有尽有,眼花缭乱。 原来这青锋阁是一家专门卖剑器配饰的店铺。 “云霄快来,看看有没有你中意的?” 祝乘春挑了条深蓝色的剑穗,可惜在绝灵之地,二人修为受限,齐云霄召不出乌剑,没法比着看。 “云霄伸手。” 祝乘春将那条深蓝色流苏挂在他的食指上,转眼间又挑了条银制的,挂在他的中指上。接下来越挂越多。 齐云霄:……不是,他是人形剑穗架吗? 挑了五六条,每条各有特色,却总有细微处的不足,祝乘春眼界颇高,精挑细选一番,叹了口气:“种类虽多,却没有最合适的,日后本君定给你寻条最完美的。” 他一样样地把剑穗挂回横栏上,外间黑雨渐渐消停了,月亮从乌云中探出了头,银辉洒落街道,墨汁似的雨水已消失无踪了。 与青锋阁的店主道谢后,二人向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行去。 却不知,在二人走后,一只信鸽悄然从青峰阁的轩窗飞出。 . 砚池春,坐落于东煌城东部,是城中达官贵人流连往返之处,也是二人此行的目的地。 黑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行至砚池春的园子外,已过了亥时。 路过砚池春侧门,园中灯火高楼,隐隐乐音,皆穿竹而来,飘渺模糊。 侧门边的驻马亭里,歇了许多辆马车。夜里的暴雨并未打扰大人们的出游兴致,雨一停,便驾着车座来了。 通过祝乘春的记忆齐云霄知晓,砚池春乃东煌城中专供达官贵人们消遣玩乐的清雅之地,有人在其中红尘觅知音,有人在其中一醉解闷愁,砚池春消息灵通,里面的歌舞乐姬个个身怀绝技,绝非寻常的烟花柳巷。 “我们走这边。” 齐云霄被祝乘春牵着走,离开侧门,绕行至砚池春正门处。 门前的守灯童子捧着花篮,笑脸相迎:“砚底藏春色?” 祝乘春答道:“墨浪溅罗衣。”紧接着他翻掌亮出玉令:“带本君去见你们砚主。” 童子接过玉令,放在灯下细看,晶莹剔透的白玉上,五瓣桃花纹清晰可见。 “二位大人请。”童子躬身引路,姿态尊敬到诚惶诚恐。 踏入正门,一道飞泉声势浩大,扑面而来,却无水汽沾襟。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片片的上乘琉璃玉甲做出的假飞瀑,玉甲后方与山石间隙中引下水流,汇入几人足下站着的竹桥底下,水流敲击玉磬,传来古琴曲《高山流水》的乐音。 竹枝横斜,月影参差,倒真像从最繁华的东煌城走入清幽雅致的山水之间了。 走过飞瀑竹桥,后又接一道长廊,鲛人油灯燃着不灭的火光,夜风里散着清甜的气味。 第66章 ——登仙廊,意喻由凡入仙。 长廊直通一方圆形广场,其名为“镜花水月”,广场四面环水,河灯数点,如星河潺潺,广场由光滑青铜所制,能映人影。在镜花水月的中央横卧着一座玉制仙山,其中有乐伶白纱覆面,坐于山间小亭无休止地演奏着。 二人路过侧门听见的模糊乐声,便是由此传来。 周围水面小船悠悠,每一条小船都代表着一位砚池春的贵客。 齐云霄被小童领着踏入小径,尽头连着一座假山。小童轻轻旋转一块山石,假山当中出现一条通道。 “二位大人请,砚主等候多时了。” 小童躬身等在一旁,没有继续引路的意思了。祝乘春一甩衣袖,率先踏入。齐云霄紧跟其后,观察着周围情况。 假山通道幽深曲折,石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盏鲛脂灯,火光在琉璃罩中静静燃烧,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祝乘春脚步轻快,衣袂带风,仿佛走在自家后院。齐云霄目光扫向通道两侧,发现石壁上暗藏着无数的机关孔洞。 若有人擅闯,顷刻间便会被射成筛子。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青铜门,门上雕着山崖海浪,一头龙潜于山崖之下,眼瞳半睁,微微昂首,五爪张开,似有腾飞冲天之意。 在恒朝这种凡人王朝,以“人皇”为尊称的当权者,断然不会让其他地方出现龙形纹饰。 青铜门无声打开,露出一间四壁皆书的雅室。室内焚着苏合香,青烟袅袅间,一位身着淡黄长衫的青年正执笔写字。他闻声抬头,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春君大人。”青年搁下狼毫,起身行礼,广袖垂落如云,姿态恭敬却分毫不显卑微。 他赞叹着:“一别经年,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齐云霄眉梢微动。在祝乘春的百年记忆里,春君曾救下一个夜逃的伤者。此人并非普通人,而是当朝人皇的宗室之弟,仁亲王恒澹明。 人皇善疑,先皇殁后,仁亲王的一举一动便被他派人监视起来。恒澹明自觉受辱,一把火烧了亲王府,伪装成府内小厮偷偷跑走。 却不料人皇恒昭临下了围剿令,恒澹明被暗卫伤及心脉,抛尸城外,眼看着活不成了,恰逢祝乘春路过,死马当活马医似的给了一颗修士才能吃的丹药。 这颗丹药不仅叫仁亲王捡了条命,还维持着青春容貌,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看起来却像个二十岁的青年。 恒澹明受了救命之恩,又无甚远志,便答应坐镇砚池春,自此缩居地下,做了春君的耳目。 “亲王殿下,你这砚池春倒是愈发气派了”祝乘春径自落座,指尖轻叩黄花梨案几,拿起案头螭龙纹镇纸,意有所指,“连登仙廊都敢修,不怕御史台参你僭越么?” 仁亲王轻笑,亲自执壶斟茶。沸水冲开碧螺春,清香顿时盈满一室。 “春君大人说笑。自二十六年前的王府大火后,世上哪还有什么僭越之说。” 他手腕稳如磐石,茶水一线入盏,分毫不溅,抬眼瞧了瞧齐云霄:“这位是……?” 祝乘春颇为得意地举起和齐云霄牵在一起的手,一脸的炫耀和骄傲:“我家道侣,齐云霄。” 萧静昀眸光在二人交叠的双手上一掠而过,露出一丝温和笑意。他奉上茶盏:“齐大人请用,这是用灵泉雪水泡的碧螺春,能温养经脉的。” 齐云霄道了声谢,挨着祝乘春坐下,接茶慢饮。 春君带在身侧的人,便是可信之人。仁亲王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毫不避讳:“皇兄这几年开始密查东煌城的修士踪迹了,不知要作何用途。这信鸽传的内容已被我换下,二位之后务必当心。” 祝乘春展开信纸,瞧着其中所写“疑有修士现身城中”的内容,开口时却提到了另一件事:“本君来时,见黑雨蚀人,凡人却视若无睹。东煌城何时有这等异象?” “黑雨?”仁亲王诧异抬眼,眼中满是迷惑之情,“那不是很正常吗?” 第62章 “连你也认为, 黑雨在东煌城是正常的?” 恒澹明话音甫落,祝乘春身形微顿,回头与齐云霄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充满了惊愕。 齐云霄指节轻叩茶盏, 声音微沉:“我在此地住了十年, 那时虽年幼,却并非懵懂无知。城中从未下过黑雨, 至少, 我的记忆里没有下过。” 仁亲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齐云霄的脸,似在辨认什么:“齐大人……也是东煌城人士?齐……齐……”他忽地攥拳击掌, 恍然大悟般:“你是齐思齐太傅的公子?” 多年未闻父亲名讳,齐云霄眼睫低垂,喉间轻滚:“……是。” 他的父亲齐思, 是先皇钦点的太子太傅, 守旧派的中流砥柱。齐思当年执拗刚烈,政见与锐意改革的太子针锋相对, 虽为太傅,却在新皇登基后渐渐变成朝堂弃子。 太傅之位犹在, 权力却早已架空, 最终成为金銮殿上的边缘人物。 掌心忽地传来暖意。他侧目,正对上祝乘春那双灼灼赤瞳。失了忆的祝乘春不知前因后果,却敏锐地察觉自家的小道侣情绪低落,当即凑近, 唇瓣在他耳尖轻轻一蹭。 “……!”齐云霄耳根骤热, 好在恒澹明极有眼色,起身佯装翻书,权当未见。 这一打岔, 齐云霄胸中郁气都散了大半,他反手扣住祝乘春的指尖,无声示意着自己无碍。 恒澹明此时捧来一册天象古籍,手指点向书页某处:“二位请看,此处明确记载,东煌城黑雨乃天降祥瑞,可以润泽万物。” 可齐云霄与祝乘春细看之下,那书页恒澹明手指的一段“文字”,分明空空如也。 淡淡的茶香似乎凝滞了,室内无风,一股莫名寒意却如附骨之疽,悄然攀上脊背、渗入骨髓,令人毛骨悚然。 齐云霄传音道:「乘春,我这边看着书页是空的。」 祝乘春的回音很快:「我亦如此。看来你我二人看到的是正常书页。而东煌城的凡人,恐怕被某种力量篡改了认知。」 他继续传音道:「这并非幻术,书页上没有幻术痕迹。」 齐云霄不由得抬眼看向恒澹明:“殿下可曾见过那些黑雨沾身之人,顷刻间化作黑雾消散?活人凭空蒸发,就无人追究?” “这……”恒澹明眉头紧锁,面上浮现出挣扎般的困惑,“平日只当寻常,可经你们一提,我竟觉得过去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一刹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声,如闷雷沉沉滚入地底,撞得人心头发颤。 齐云霄忽觉周身一轻,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碎裂诸身。他下意识抬手,乌剑应召而出,剑身震颤,发出久违的低鸣,似在回应主人的召唤。 灵力解封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祝乘春,正巧那人也抬眸望来,指尖缠绕着一缕情丝,赤眸微亮,显然修为也已恢复如常。 “现在是什么时辰?”齐云霄脱口问道。 恒澹明面露诧异,目光在二人周身流转的灵光上停留片刻:“砚池春内设一口金钟,每至整点便会敲响。方才那声钟响,应是子时了。” 子时…… 齐云霄心头一震。莫非这绝灵之地的禁制,会在子时短暂失效? 若真如此,那这座东煌城的问题,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诡异的腐蚀性黑雨,沾身即化黑雾的东煌城百姓,对种种异常熟视无睹的错误认知,以及……子时复苏的修士灵力。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祝乘春的身体光华流转,红眸白发的模样便化为和寻常人无异的黑发黑眸:“云霄,我们出去看看。如若子时修为恢复,外面也该有所变化才对。” 恒澹明温和笑着起身送客:“二位大人慢走。东煌城夜市繁华,不妨玩赏至天明。” 天明? 齐云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还未来得及深想,便被祝乘春拉着向外走去。由原路返回,他心绪纷乱,沿途灯火璀璨的景致根本无暇细看。 直到踏出砚池春,眼前景象才让他骤然止步,心头刹明—— 子夜时分,东煌城的长街竟比白昼更繁华热闹。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两侧楼坊家家亮灯,街边簇拥着许多小摊,店主和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大红灯笼挂满长街,整座城池都未曾入睡。 “卖花嘞!卖花嘞!新鲜的花——” 沙哑的吆喝声传入耳膜。只见一位老妪站在路口,臂间挎着花篮,红白相间的花朵鲜艳欲滴,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湿漉漉的。 “两位公子,要买花吗?” 她咧嘴一笑,露出缺齿的门牙,本该慈蔼的笑容,在此刻竟令人感到阵阵发凉。 祝乘春拉着齐云霄后退数步:“不必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云霄你看她的影子——」 齐云霄早就发现了,在老妪身体底下黑乎乎的不是影子,而是水。 第67章 如墨汁一样的黑水,不断沿着她湿透的布衣滴落,在足下汇聚成冰凉的黑影。 这个卖花老妪他们见过,正是二人在青锋阁躲雨时,眼睁睁瞧着化为黑雾的东煌城居民。 她不是人,而是鬼。 胸口蓦然传来烫热之感,齐云霄在衣襟里摸索,一枚铜钱大小的绛色宝镜被他夹在指间。 “绛华真瞳?”身侧传来祝乘春惊讶的声音。 齐云霄微微怔然:“你知道这是什么?” 祝乘春的指尖轻轻抚过铜镜边缘,低声道:“绛情谷的镇邪之宝,能窥破世间邪祟,无所遁形。云霄,将它贴在额间,便能看见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眼瞳里闪过一丝打趣意味:“不过,此镜只有绛情谷认定的主人才能拥有呢。” 齐云霄耳尖微热:“不过是借道种之便,机缘巧合罢了。” 他依春君所言,绛华真瞳贴于额间,只觉一股清凉之意由此蔓延开来,再度睁眼时,眼前景象乍然变样。 没有真实的摊贩,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准确来说,是一个活人也没有。 长街两侧的灯笼仍在燃烧,可那火光像是蒙了一层灰。坊市静悄悄,门窗像一个个打开的黑洞,毫无生气,宛如一具具空荡的棺材,静静等待活人踏入。 那些“人”都是鬼魂,一团团扭曲的黑雾在街上挣扎蠕动,每团雾气中都延伸出一条被黑雾覆盖的锁链,深深扎入地底。 齐云霄顺着锁链望去,在皇宫方向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忽而,那东西从中破开,一颗珠子似的黑球滚来滚去,最终锁定了大胆窥探之人。 被皇宫地下的东西盯着的那一瞬,齐云霄只觉双目一阵刺痛。啪嗒一声,额间清凉之意消散殆尽,一只手稳稳接住了掉落的铜镜。 “齐云霄!齐云霄!” 祝乘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不定。齐云霄虽然闭着眼睛,可视野里仍残留着那可怖的影像——巨大的眼球深嵌于地底,仿佛某种古老存在,正透过黑暗凝视着他。 他的双眼灼痛无比,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跳动,阴冷的感觉遍布全身,四肢僵硬,有什么邪物正试图钻入他的灵台。 齐云霄咬破舌尖令自己清醒冷静,深吸一口气,借着祝乘春扶住他双肩的力量,缓缓盘膝坐下,运转心法调息。 一只手抵在他背心,帮他驱散寒意,解封四肢。灵力游走周天,冲刷着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冷气息。过了许久,刺痛感才稍稍消退,他睁开眼,看到一脸焦急的祝乘春。 “我看到了一只眼睛……”不等那人询问,齐云霄主动开了口。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在皇宫的地底深处……很大,很强,无法直视。” 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并非单纯的、碰见强大修者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战栗。 他意识到自己窥见的并非是一只眼睛,而是某种超出认知的存在,仅仅“看见”,便已经让他的神魂遭受侵蚀,差点变成如同黑雾一般的东西。 祝乘春语气沉沉,明显动了真怒:“……本君不能用绛华真瞳,看不到是什么东西伤了你。既然那东西藏在皇宫地下,本君定要回去问问恒澹明,是不是他隐瞒了什么。” “无妨。”齐云霄摇摇头,借力站起,扫了眼不远处的人群。 “这条街上的人,都不是活人。这里不是夜市,而是,鬼市。” 话音刚落,周围熙攘的人群突然静止。 这些人仿佛一个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一格一格地放慢,最终彻底停滞。紧接着,所有人的头颅以诡异角度缓缓转动着,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张张惨白的脸朝他们望来。 齐云霄便看见,东煌城百姓们的嘴角缓缓上扬,不论男女老少,皆对他二人露出整齐划一的笑容。 “呵……呵呵……” 齐云霄与祝乘春背靠背站立,一人持乌剑蓄势,一人掌心灵光凝聚。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一瞬间,从砚池春的方向,响起丑时的钟声。 “咚——咚——咚——” 齐云霄的灵脉骤然变得滞涩无比,四肢如灌铅般沉重,原本流转的灵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他心头一凛,猛地看向祝乘春,后者同样脸色微变。 他们的修为,又被绝灵之地封禁了! 第63章 跑! 齐云霄一把抓起绛华真瞳贴在额头, 视野中,东煌城百姓变成一团团清晰可见的黑雾,锁链自黑雾中延伸着深入地下。 他不敢再看向皇宫地下方向,毫不犹豫地将乌剑抛给祝乘春, 随即一把将人扛起, 撒腿就往人少的方向冲去。 祝乘春腰身一旋,轻巧地在他肩头调整姿势, 双腿一跨, 直接骑在他脖子上,手中乌剑如指臂使, 挥舞如风。 “云霄,左边!” 齐云霄闻声侧身,祝乘春挥剑横扫, 分明不是剑修, 心心相印的道侣本命灵剑用起来就是格外顺手。近身的鬼影被乌剑击中,瞬间化作黑雾消散。 越来越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身形僵硬,步伐却极为迅速, 嘴角的笑容越发扭曲夸张。 “进砚池春!”祝乘春低喝一声, 持乌剑指向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楼阁。 齐云霄足下发力,扛着祝乘春冲进砚池春的大门。身后追赶的鬼影在门槛外骤然止步,如同撞上无形屏障,发出不甘的嘶吼声。 捧花小童横跨一步拦在门前:“止步!止步!砚池春可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地方。” 门外东煌城百姓们停下动作,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继而如梦初醒般一拍脑袋,转身离去, 重新融入灯火通明的夜市中。 齐云霄后背抵着山石,冷汗浸透里衣。这些鬼物竟能完美维持夜市假象,那城中其他视此鬼市为寻常夜市的人,又是什么东西? 绛华真瞳微微发烫,镜中映出的小童双脚已化作黑雾,正缓慢向上侵蚀着膝盖,而他上半身仍是鲜活人身。 要不了多久,这孩子也会彻底变成门外那些东西。 “还好没追来。”肩头一松,身上的祝乘春轻盈跃下,落在竹桥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在真瞳视野里,他二人是唯二的白光,与周遭环伺的黑雾形成鲜明对比。 绕过水帘,穿过登仙桥,真瞳所视之处,往来侍从宾客或多或少都被黑雾侵蚀了身体。玉山中的乐师拨弦的指尖缠绕着蛛丝般的黑线;桥廊里的侍女端金瓶路过时裙摆下足踝化为黑雾;桥下船只中传来欢声笑语,可环绕着镜花水月的水面散发着阵阵黑气。 而他们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这些异常。 所有人都在缓慢异变中。 齐云霄将所见所闻告知祝乘春,后者略作思索:“你我子时才能恢复短短一个时辰的灵力,只用来炼制驱邪丹药恐怕不可行,还要承担遭受鬼物攻击的风险。唯有解决根本源头,才能阻止这场异变。” 齐云霄想起在地底的巨大眼球,也不知那是什么邪物,竟能悄无声息地将活人变成鬼怪。 二人重返假山密道,铜门后恒澹明正在整理书墙。见齐云霄和祝乘春去而复返,他放下手中书卷,眉目讶然:“两位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亲王殿下,有事瞒着本君?” 祝乘春指间一转,乌剑渡春生划出一道寒芒,剑锋勾过金丝帘帐,系帘的丝绳无声而断。帘幕垂落,将三人隔在一方幽暗之中。 恒澹明眸光微动,视线在二人紧绷的面容上扫过,知道是出了事,不禁赔笑道:“两位大人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与此同时,齐云霄额间的绛华真瞳微微发烫,他看见恒澹明周身流转着一层明黄色气流,从头发丝到足靴,不留一丝破绽,地底渗出的黑雾甫一靠近,便被那气流无声吞噬,消弭于无形。 ——他是这砚池春中,唯一未被侵蚀丝毫的凡人。 祝乘春指尖轻抚剑脊,剑鸣铮然,红眸眯起:“你们皇宫地底……是不是埋了什么脏东西?” 恒澹明一怔,面上再度浮现那种熟悉的茫然。他眉头轻蹙,似在努力回想什么,却终究徒劳。齐云霄与祝乘春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位亲王,果然又被那诡异的认知影响了。 “罢了,还是翻书……”春君正要转身,恒澹明却突然伸手,掌心径直擦过乌剑锋刃! 血珠顷刻涌出,顺着剑刃滚落,手心见红。 “你做什么?!”齐云霄一把夺回乌剑。渡春生嗜血,若非他及时压制,此刻仁亲王恐怕已被剑吸成人干! 暗处值守的侍卫瞬间现身,手捧药纱欲为亲王包扎。恒澹明却抬手制止,任由鲜血源源不断从伤口漏出。他抬眸望向二人,清润如玉的面容上竟透出一丝隐忍的痛色:“我未曾欺瞒二位。” 掌心传来的锐痛让他神智清明,记忆中某些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依二位之言,东煌城……恐怕早已非我眼中所见之景。” 第68章 他嗓音微哑:“年幼时,我听父皇曾言,人皇之位,未必是幸事。” “恒朝历代人皇驾崩后,皆入皇陵。宫中确有暗道通往陵寝……”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我从未踏足其中,不知是否与二位所言之事有关。” “或许在这件事上,我那执掌天下的皇兄知晓得更清楚些。” 夜色已深,砚池春中笙歌不断。 仿佛这满园的靡靡乐音,如经久屹立的大恒王朝,要轻歌曼舞,传响传唱,直至永久。 二人暂居砚池春偏院。祝乘春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东煌钱,红瞳映着檐下摇晃的灯笼,忽明忽暗。 “明日夜探皇宫,恐怕是凶险万分。”齐云霄坐在案前,正以绢布擦拭乌剑,剑身映出他微蹙的眉宇。 身比明月,清寒入骨。 “那地底的东西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古籍上亦没有说明。” “怕了?”祝乘春的声音凑近了,银色发丝垂落在他肩头,痒痒的。 齐云霄耳尖一热,于是这轮明月不再清冷,不再遥不可及,而是带了抹入世的温柔。 他未躲开那人举动,沉如黑潭的眸泛起波澜:“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祝乘春低低笑了声,热气喷洒在他耳缘,指尖不怕死地戳了戳他紧抿的嘴角,“云霄别忘了,本君修为已至忘情川,迈入天人合一之境。” “比起担心本君,云霄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才好。你看得见皇宫地下的眼睛,保不齐会受到那邪物影响。” “本君不愿你出事。” 祝乘春幽幽一叹,指尖轻轻划过齐云霄的衣领,在令人脸热的摩挲间,窗外月色渐浓,银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交错的影。 齐云霄握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对方微微敞开的衣襟前:“情咒发作了?” 祝乘春摇头,红瞳在暗处泛着微光:“在绝灵之地,连情咒都被压制了。”他莞尔一笑,指尖描摹着齐云霄的唇线,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莫非从前双修,你我都要借个情咒的由头?” 呼吸温热交织颈侧:“本君就是喜欢你,想同你亲近。不行么?” 齐云霄眸色一暗,不再多言,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压在榻上。 烛火已熄,月色如水流淌,一寸寸漫过纠缠的身影。 破晓之前,齐云霄骤然惊醒。 修士本无需睡眠,可怀中人却呼吸绵长,睡意深沉,显然累极了。他指尖缠绕着祝乘春的一缕银发,另一只手抚在对方腰窝上,掌心下的肌肤温热细腻。 窗外天色未明,残月已沉,唯有几粒星子寂寥闪烁。砚池春的乐声不知何时停了,那些彻夜宴饮的宾客似也终于散去。 万籁俱寂中,齐云霄心头忽地一悸。 几乎同时,怀中道侣倏然睁眼,红眸清明,毫无睡意:“出事了?” 只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闷雷滚过地面。 二人迅速起身,迅速穿好衣袍,窗外亮起一片火光,照亮夜色。 轰! 砚池春园子的大门被从外面重重撞开,山石被推倒,铁甲禁军如潮水般涌入,长枪寒芒映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光芒。 人群中央,人皇恒昭临一袭明黄色龙袍,负手而立。他面容冷峻,眼底却翻涌着某种狂热:“十年了,朕终于找到了两条漏网之鱼。” “皇兄?”恒澹明从廊下疾步而来,独自一人站在登仙桥前,素来温润的面容罕见地染上怒意,“你这是何意?” 恒昭临低笑着,招招手,一管事太监端来托盘,里面赫然摆放着数枚色泽温润的灵晶! 齐云霄瞳孔骤缩,他们入城时在钱庄用于兑换东煌钱的灵晶,竟成了人皇追查的线索。原来早在那时,二人的行踪便已暴露! 可惜他们当时并不知晓人皇搜寻修士的搜捕令,只怕在踏入东煌城的那一刻,关于他们入城的消息便已递入人皇手中。 恒昭临挥挥手,让太监退下。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穿过登仙桥,向恒澹明行来:“朕的好弟弟,你以为躲在砚池春这些年,朕当真不知?” “你分明知道朕在搜捕修士,却秘密庇护新入城的两人,违逆圣旨,该当何罪?” “朕不愿落个兄弟阋墙的名声。是你主动把那两人交出来,还是朕派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去搜?” 第64章 登仙桥的二人陷入僵局, 另一侧,砚池春偏院的房间门被人敲响了。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开开门!”敲门声过后,门外传来小童稚嫩的声音,声音急切, “砚主大人命我带您从暗道脱身!” 砚池春内暗藏多条密道, 可以将人悄无声息地转移去东煌城的其他各处。这也是许多达官贵人乐意流连此地的原因之一。 ……万一家眷查访,还能尽快脱身。 打开门后, 先前引路的捧花小童步履匆匆, 转身掩上房门:“砚池春被禁军包围了,只能从暗道离开东煌城……” 只见祝乘春从桌上拿起一张字条交给童子, 不忘吹吹未干的墨痕:“你带我们去出口离青锋阁最近的密道即可。” 小童双手接过字条,揣进怀中,表情很犹豫:“可是砚主吩咐我要带大人们去城外……” “无妨, 我们自有安排。你送我二人去后, 把字条交给他就好。” 二人早已收整好行装,随时可走, 齐云霄的本命灵剑挂在腰间,祝乘春则将青霞珠与神鲲骨骸藏进衣衫内侧。 小童点点头不再推脱, 走到挨着墙摆放的书架前, 移动了几本书的位置。书架连着后面的一面砖墙无声滑开,露出沿途燃烧着鲛人油灯的通道。 行经两条岔路口,童子指着前方道:“沿着这条暗道一路向前,能通齐府废宅。恭送二位大人一路顺风。” 两人道了谢, 沿路直走, 推开道路尽头一方石板、拨开洞口野草,一抬眼,竟是到了齐府的荒园里。 突然现身的双人惊醒了还在酣眠的鸦群, 黑色的羽翼扑棱棱飞向远处一线天明。 “此行过于凶险。”齐云霄盯着不远处烧黑得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断壁残垣,须臾将目光移动至身侧的红衣人身上。毫无生气的荒园之中,这是烧败的黑色之外,唯一的鲜活色彩。 不禁伸长双臂,紧紧揽抱祝乘春入怀。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桃花清香,握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不如换我深入皇宫。你与仁亲王一起,在皇陵外与我会合。” 那股热风越贴越近,直至擦过他微凉唇瓣,天明前晨露蒙蒙,未经深入便沾染一唇湿霖:“本君知你忧心于我。” 温热指尖拂弄颊肉:“可万一……你不小心被那鬼东西沾上,变得不是你了,你让本君怎么办?”他语气一转,故作哀怜:“才结为道侣多久,你便要抛下本君而去……” 齐云霄无语:“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比如我恢复修为后解决了地底下的怪物呢?” “那本君更要和你一起了”夜色中看不清祝乘春的表情,但齐云霄就是知道那人必然挂着一贯的轻快笑意,“我家道侣除魔斩邪的英勇身姿,本君可得亲眼见证,牢牢记住。” 夜色中剑修紧绷着的唇角上扬起来。半晌他压抑住心头翻滚不休的情绪:“好,我们一起。” 在砚池春被禁军围住的时候,二人便计划借此机会深入皇宫、调查其中真相。人皇恒昭临和皇宫地底隐藏的秘密,需得他们亲身走一趟。 如若遇到难以解决的危险,还有青霞珠作为退路。 另一边。 隔着登仙桥,恒澹明与恒昭临遥遥相立,两个拥有恒朝王室血脉的人,两张七分相似的面孔,两个不同的立场,却有着一样的疯劲。 “澹明,你要为两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和朕反目吗?!” 恒昭临负手在后,踏步朝前:“当年的事情,是朕做得过了些。可朕是为了江山稳固。你这些年在砚池春休养生息,朕可曾管束过你?澹明,莫要让朕难做。告诉朕那两个修士在哪,朕即刻退兵。” 面对人皇的步步紧逼,恒澹明站在登仙桥那端岿然不动:“皇兄,这些年过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道:“搜捕修士,我不管。但春君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皇兄动谁也不能动他们。” 衣袖中印信滑落,他高高举起手,随着他的动作,从砚池春的竹林、玉山、楼阁各处冒出许多执炬的侍从:“当年我如何烧的王府,如今也可以一把火烧了砚池春!” “你真是疯了!”恒昭临面色铁青,停在了登仙桥中心,明黄色龙袍随风飘动。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守门的捧花小童匆匆跑来,将一张字条塞进仁亲王掌心。恒澹明展开二位大人给他留的传信,表情变得凝重不已,而后他眉头舒展,眼珠一转,将手中印信放回袖中:“皇兄想搜,那就搜搜看吧。” 说完,还侧了侧身,让出路来。 第69章 恒昭临脸色一黑,如何不知两个修士已经从砚池春跑掉了。但他此行本就没打算从砚池春中抓到人:“东煌城已经被朕封锁了,谅他们也翻不了天!” 齐云霄和祝乘春确实也没打算翻天,他们从齐府走出,甚至在青锋阁周围街道绕了一圈,就等着自投罗网。不出半刻钟,人皇和禁军从各个方向围攻而来,二人装模作样地打倒几个禁军,便被控制起来。 禁军拖来人臂粗细的铁链,喘着粗气捆住二人手脚,这些锁链极为沉重,表面更是刻了一层禁制,用于压制修士灵力。 身体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乌剑悬于腰间,寒芒锋利。恒昭临一眼便看上了齐云霄的本命灵剑,伸手将其夺去,翻来覆去地玩赏起来,极为满意;“轻盈灵巧,体态纤长,色乌如檀,真是一把好剑!” 灵台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委屈愤怒的剑鸣,齐云霄闭目凝神,意识尽数用于压制本命灵剑。二人是故意被抓的,可不能让灵剑暴露了他们的意图。 然而他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的模样,让恒昭临误以为齐云霄清高,不屑于和他这种凡人多说。这位恒朝人皇顿时面起寒霜,示意禁军挥鞭驱赶二人。 锁链沉重,拖行起来颇费力气,祝乘春忙出声制止:“哎,人皇陛下。” 堂堂风月道春君,红眸近妖,白发如雪,一点粉玉簪子在夜色中闪烁微光。 恒昭临眸中闪过短暂失神,顿时被祝乘春奇异的外貌吸引了目光。春君见他回了头:“在下很好奇,陛下大费周章抓我二人,是为了什么?” 人皇回神后冷冷一嗤:“朕没必要和将死之人说这些,等到明日子时,自见分晓。” 他令管事太监取来黄绸裹住剑,再一伸手,竟握住祝乘春发间的桃花簪头,径直拔了出去! “这簪子竟是件法器?好东西。” 银发如瀑,映在一双正好睁开的幽黑瞳中,齐云霄毫无表情的脸瞬间变色,眸子深处的杀意一闪而过,背剪的双手攥紧成拳。 “把两人押去天牢!”恒昭临搜刮到了一把乌剑和一根玉簪,志满意得跨步上马,领一干禁军班师回朝。 天牢昏暗,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进去!”禁军猛地一推,齐云霄踉跄半步,重重撞上阴湿石墙。祝乘春旋身用后背替他缓冲,肩胛骨磕在凸起的铁链扣上,闷哼一声。 玄铁的铁栏门轰然闭合,挂上一把压制灵力的大锁。 “乘春?你还好吗?” 齐云霄蹦了两步,挪到祝乘春身后,红衣遮掩着,看不到那人后背是否受伤。 “不碍事……嘶,云霄儿你——” 齐云霄正咬着那人衣领一角,慢慢往外扯,听到那人的称呼动作一顿:“你?” 春君心虚地往前一蹦,衣领却还被齐云霄咬着,只听刺啦一声,红衣顿时破开道大口子,露出光洁如玉的脊背。蝴蝶骨的凸起处,被铁链硌出的红痕格外醒目。 天牢狭小,祝乘春退无可退,只好转过身来,讪笑着:“云霄儿……” 齐云霄一双黑眸静静望着他:“何时恢复的?” 面前的道侣红衣垂落肩头,眼神乱飘,就是不与他对视:“什么恢复?本君怎么听不懂……” 齐云霄向前蹦了一步:“记忆。”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祝乘春左右躲不过,缩着脑袋:“就是晚上那会……灵力解封,本君就想起来了。云霄儿勿怪——” 他急急抬头,眼中满是被戳穿的心虚与歉意:“本君忘了和你说嘛……” “转过身去。”齐云霄死死盯着他,面无表情。 祝乘春讨好地对他笑:“云霄儿……” “转过身去。”齐云霄又说了一遍。 祝乘春咬咬牙,转身面朝牢狱墙壁。齐云霄又紧贴一步,垂首时温热的气流落于裸露后背,惹得春君轻颤了一下。 他缓缓舔舐着被铁链硌到的伤口,眼睫垂落,听着身前人轻轻吸气的声音:“云霄儿,疼……” 克制住狠狠咬一口的冲动,只舔舐的动作加重了不少。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祝乘春越发可怜的求饶声。 子时来临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了关押两个新来修士的天牢前。 朝里面看去,牢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两条断成四截的锁链,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来人,开门!快开门!” 然而他没有等到狱卒,剑器锋利的尖端,已抵上了他的脖颈。 人皇的声音里满是惊骇恐惧,颈间传来隐约的刺痛和寒意,他开始发抖:“怎么可能,你们怎么会突破那些锁链!” 齐云霄手握渡春生,声音沉冷:“我是剑修。剑修的剑,岂会认主他人。” 第65章 “仙师有话好说, 先把剑放下……” 恒昭临脖颈见血,再不复抓捕二人时的猖獗气焰,浑身发抖。他一边毫无骨气地开口求饶,一边悄悄摸向腰间悬挂的锦囊,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 另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拧。 恒昭临惨叫一声, 袖子无力垂下:“救命!来人护驾!护驾!” “没用的哦。”断他一臂的始作俑者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正是披头散发衣服还破了的祝乘春,此刻的春君浑身灵力沸腾, 叫人不敢小觑。从忘情川恢复记忆,祝乘春在修为层面更上一层楼,半只脚已迈入大乘境界。 “人皇陛下”他声音幽幽, 戏谑无比, 又扯住了恒昭临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作势要折, “五十多了还这么年轻,你也是修士吧?你知道困灵锁对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就没用了吗?” 恒昭临惊悚绝望的眼瞳中映照出春君恶意满满的笑容:“本君和云霄儿的领域之力布满了天牢内外, 你叫啊, 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应你的~” “和他废什么话。”齐云霄心中杀意腾腾,乌剑偏移一寸划破恒昭临后颈,鲜血汇入金红色血槽中。 冰冷的血腥气令恒昭临双腿一软,跪伏在地:“别杀朕!求求你们……朕给你们钱!给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朕都给你们!” 一阵沙沙声响, 用乌剑抵着他的冷面杀神走到他跟前来了, 温热的血顺着剑锋流淌,有几滴甩在他脸上。 恒昭临毫不怀疑,眼前的冷峻青年是真的想杀了他。 “还回来。”一道声音森然从头顶传来。 恒昭临愣住:“什……什么?” “桃花簪。”瓷器般的手掌摊开在了他眼前, 指骨纤长有力,根本不像杀神的手,却能顷刻间令他人头落地。 恒昭临如梦方醒,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晶莹剔透的粉玉簪,双手举过头顶高高奉上。 齐云霄接过玉簪,颇为嫌弃地施展了个洁净术,直到玉簪变得纤尘不染,才递给祝乘春。 春君笑吟吟地看完齐云霄逼问人皇全程,从那人手中取过簪子,指甲轻轻挠过剑修掌心纹路,在齐云霄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撤离。 齐云霄只握住了一缕风,停顿片刻,慢慢收回手。 如瀑的雪发被桃花簪绾起一半,祝乘春又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件一模一样的红衣换上,才算罢休。 收回目光,手腕翻转,乌剑横于恒昭临眼前,胸中翻卷的杀意并未削减多少:“你四处搜捕修士为了什么,说!” 不待他进一步逼问,在乌剑赫赫威势下,贪生怕死的人皇便和盘托出了一切。 在东极紫微垣,“人皇”拥有无上权利,只因他们世代肩负着镇压邪恶的使命。 远古时期东极紫微垣妖邪横生,是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直到某一天,神龙路过此地,求取天道圣物镇压邪恶,弱小的生灵方能在大陆上繁衍生息。 这里是普通人最后的去处,也是修士们不愿踏足的绝灵之地。 为了守护封印,神龙选定恒家人签订契约,自此恒家血脉中拥有了一层真正的龙气。他们需世世代代守护封印,护佑此方大陆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到了恒昭临这一代,他对修仙之路心生向往,却又无法割舍人皇之位带来的巨大好处,因此在二十年前,当一位来自中天青霞境的修士声称能助他正常修炼后,恒昭临大喜过望,大修鉴天阁,又破格提拔那名修士担任阁主。 祝乘春点评了四个字:“既要又要。” “二十年前”、“中天青霞境”。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齐云霄横剑:“说重点。” 人皇惊恐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封印位于皇宫地下的地宫,与皇陵相通。自从那修士进入过地宫之后,恒昭临奇迹般发现自己能修炼了。 因此当那修士提出自己想拿东煌城的凡人做个试验时,恒昭临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且把朝堂上最不对付的齐太傅推了出去。 只是他没想到,当天夜里齐府便走了水,那个修士也消失不见。更要命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千万年来从没出过岔子的封印,开始消散了。 第70章 恒昭临彻底慌了,他试过无数种方法,最终确定只要在地宫献祭一个修士,就能加固封印一次。 但相应的,一天之内可以修炼的时间段大量减少。原是那道封印阻了他的修真路。 恒昭临不敢违背祖训,便四处抓捕修士,隔段时间献祭一个。 到如今,已有整整十年没有发现修士踪迹了,直至二人到来。 听完恒昭临不知真假的描述,齐云霄收剑入袋,手指弹出一道灵光,一根粉色情丝线缠上恒昭临的脖颈,绕了好几圈,如同一条随时能绞断他喉咙的毒蛇。 “带路。” 祝乘春笑眯眯地补了句:“陛下可要好好走,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这脖子呀,一下就割开了。” 恒昭临面如土色,被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踉踉跄跄往天牢外走去。 几个侍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抽出长刀:“ 是陛下!护驾……” 祝乘春隔空虚点几下,几人便如睡着了般卧倒在地。 越往皇宫深处走,越是清冷寂静。一处废弃的园子里,尚未拆毁的高楼拔地而起,门匾上刻着“鉴天阁”三个金粉大字。 阁内光线昏暗,地上胡乱摆着许多杂物,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人物画像,画中人身着青灰色道袍,衣角饰以霞云纹,面容阴鸷,长须垂至胸前,双手负于身后。 玄冥子。 即便早已有所猜想,可看见画中人的那一刻,齐云霄还是不由自主怒火滔天。 放虫试验是他,火烧齐家是他,暗算师父的还是他。 周身热流,齐齐朝心口涌去。 一只如玉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额头:“云霄儿,静心凝神,莫入偏执。” 熟悉的桃花清香令齐云霄恍然回神,暗暗心惊,自己怎会如此轻易被扰乱心神? 三人走到鉴天阁后院,齐云霄收好情丝,扳倒石堆。一条向下的石阶出现在眼前,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恒昭临站在洞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声音发颤:“就是这里。地宫入口在皇城下方,从这里走最近。” 祝乘春跃跃欲试,齐云霄忽然按住他肩膀:“慢着。” 他剑眉微蹙,指尖在石壁上轻轻一抚:“此处有阵法波动。” 祝乘春了然一笑,一抬脚把恒昭临踹下台阶。人皇惊叫着滚下去,在半途被一道突然亮起的金光拦住。金光化作大网,将其倒扣在地。 原来这里是个触发式的困阵,若是他们贸然踏入,此刻被困住的就是二人了。虽也能破解,但要花费些功夫,恒昭临便能趁机逃走了。 “陛下好算计啊。”祝乘春慢悠悠走下去,红衣在幽暗中如血般红艳。 他蹲下身,拍了拍被困在金光中动弹不得的恒昭临的脸:“断一只手,还嫌不够疼?” 齐云霄直接一剑劈开阵法核心,乌光过处,金石俱裂。恒昭临被放了出来,渡春生的剑尖在他伤口上又添一道:“继续。” 恒昭临捂着脖子忙不迭点头,被勒令在前面带路。 穿过墓穴似的通道,空气越来越阴冷,耳边传来些模糊的人声,但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明白。墙壁上开始出现古老的浮雕,描绘着神龙降世、镇压邪祟的场景。 本该神圣的画面污垢斑斑,生着霉点,看着极为不舒服。 好在人皇走在前面,一路上不再触发什么机关。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地厅,中央是个深不见底的池子,池水漆黑如墨,表面却泛着诡异的金光。池边立着九根盘龙柱,每根柱子上都拴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延伸至池底。 “就在这里了”恒昭临趴在地上大喘气,虚弱地说,“只要把修士推进池中,封印便能加固。” 透过绛华真瞳,此地黑气浓郁到几乎凝为实质,恒昭临身上也有一层黄光,将黑气尽数阻隔在外。 齐云霄剑锋一转,抵住他咽喉:“跳下去。” 恒昭临神色惊慌:“什么……?” 齐云霄语气冰冷:“你也是修士,跳下去,封印便能加固了。” 恒昭临眼中的那点惊愕,逐渐化作癫狂:“凭什么……朕是人皇!要逼朕死,你们也别想活!” 他从袖中甩出一方玉玺,狠狠砸进池中。池面的金光被砸散了,整个地宫剧烈震动,九根盘龙柱上的铁链哗啦作响,池中黑水沸腾,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朕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守这个该死的破封印!朕不守了!朕要做修士,朕要长生——" 他话未说完,祝乘春突然一掌拍在他后背:“下去吧你。” 恒昭临踉跄着扑向池边,惊恐之中抓住一根盘龙柱:“不!朕是人皇!你们不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齐云霄一剑斩断了他抓着柱子的手。 惨叫声中,恒昭临坠入黑池。池水如活物般涌上来将他包裹,转眼就吞没了。漩涡渐渐平息,沸腾的黑水恢复平静,一道明黄色小龙从黑水中钻出,汇入池面原本被打散的金光。 玉玺浮出水面,在空中旋转着,被齐云霄抓在手中。 “莫非是人皇身上的龙气加固了封印?”祝乘春疑惑地看向池子。身侧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自家道侣,无甚在意地转过头:“云霄儿,那玉玺——” “从进来地宫我就想问了。” 齐云霄缓缓擦拭手中乌剑,剑尖调转,指向面前似曾相识的红衣人: “你是何人?” 第66章 “我是何人?” 祝乘春顺着他的话念了一遍, 狭长狐目睁得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他好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唇角上挑,勾出个玩味的笑来。 不等齐云霄作出反应, 眼前这位红衣白发的漂亮美人忽地上前一步, 让胸膛抵住了乌剑剑尖:“云霄儿你不记得本君了吗?” 齐云霄手腕一抖,忙后撤两步, 收着剑势,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不愿伤害眼前人:“不记得了。我们认识?” 祝乘春又进一步,玉石般的指节轻轻夹住乌剑剑尖, 将它往自己心口方向带了带。剑锋挑开红衣,在雪白肌肤上留下一线红痕。 “真不记得了?”他歪着头,白发从肩头滑落, “那为何不敢刺下去?” 齐云霄手腕微颤, 剑尖却像生了根般定在那里,挪不开分毫。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此举危险, 此人危险,却又矛盾地阻止着他伤害眼前人。 他不敢抽剑, 怕剑锋割破了那人的手, 只蹙眉冷声道:“你这邪修,休要胡闹。” “邪修?本君好久没听到云霄儿这般唤我了,还有些想念呢”祝乘春忽地捏住剑脊,欺身上前, 几乎贴到他怀里, “云霄儿从前可最爱我这般胡闹了。” 清冽桃花香扑面而来,齐云霄呼吸一滞,本能地后撤着。这一退却让祝乘春得寸进尺, 衣袂翻飞间,已将他逼至盘龙柱前。 “你!”齐云霄后背抵上坚硬石柱,乌剑横在二人之间,成了最无用的屏障。祝乘春的手指正沿着剑身缓缓上移,眼看就要碰到他握剑的手。 “别动。”齐云霄声音发紧。 祝乘春恍若未闻,指尖已经触到他手背。那一瞬齐云霄如遭雷击,某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战栗感沿着手臂直窜上来。他猛地松手,乌剑“哐当”一声砸在地宫的地砖上,发出清脆一响。 祝乘春轻笑出声,伸手抚上他紧绷的面颊:“身体倒是比嘴诚实。” 齐云霄一把扣住他手腕,像揪住一尾滑鱼般,抓得极紧,掌心肌肤的绵软触感,令他脑海中突兀地闪过某些画面。 桃枝灼灼,铃声交错,遍体赤痕…… “好痛。”那人近在咫尺,他明晃晃地见着祝乘春蹙了眉,极为难受般,瞪圆的狐狸眼委屈地垂着眼帘,眼角似有晶莹滚动。 即便痛了,也任由他这么抓着么? 齐云霄忙放轻了力度,瞧见自己捏握过的那截雪腕果然浮现出指节状红痕。 他这反应显然取悦了祝乘春,对方眼尾微挑,一收垂泪的楚楚模样,又凑到齐云霄耳边:“云霄儿真忘了吗?我们是道侣呀……” 温热吐息扫过耳廓,齐云霄耳尖迅速窜起两道霞光,心底悄然浮起的莫名悸动,令齐云霄喉结轻动。 祝乘春的唇几乎贴在他耳垂上,说话时带起的气流像一把小刷子,搔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胡言乱语……” 他偏头躲开,声音变得低哑。 温热的气流贴着那抹霞光轻轻一抿。 “!” 齐云霄浑身剧震,脊柱像被火舌撩过,从尾椎一路烧到天灵盖。他猛地推开祝乘春,后者衣服领口扯开大半,露出胸前一枚淡粉的桃花印记。 分明什么也不记得,可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二人结为道侣、心心相印的证明。 眼前这个花枝招展的漂亮男人,就是他的道侣。 这个认知让齐云霄呼吸更乱。他弯腰去捡乌剑,手指却不听使唤,好几次都没抓稳剑柄。祝乘春蹲下来帮他,发梢扫过他手背,痒得他指尖发颤,心乱如麻。 第71章 “别乱碰。”齐云霄一把攥住剑柄,不小心握住了祝乘春的手指。温软的触感让他像被烫着似的缩手,乌剑又“哐当”掉在地上。 祝乘春又笑出声来。不是先前那种带着戏弄的笑,而是像雪化春溪般清凌凌的笑。他拾起乌剑,递还给他。 “云霄儿从前替我绾发的时候手可稳得很”他边说边用剑柄抬了抬齐云霄紧绷的下颌,“现在怎么连剑都拿不住了?” 齐云霄一把抓住渡春生的剑柄。祝乘春顺势往前一倾,整个人跌进他怀里。红衣像绽开的石榴花铺了满眼,齐云霄下意识揽住他的腰,掌心立刻被那截弧度烫着了。 有些瘦了。这个念头莫名冒出来。记忆里似乎该再软韧些,抱起来才…… “想起来了吗?”祝乘春仰着脸问他,红瞳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希冀的光亮。 齐云霄盯着他水光潋滟的唇,某种冲动在躯壳里横冲直撞。按理来说,他应该推开这个来路不明的邪修,可手指却自作主张地摩挲起对方腰侧的衣料。 祝乘春忽然舔了舔唇。 这个动作像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齐云霄猛地低头,在即将触到那抹嫣红时硬生生偏开,一口咬在祝乘春颈侧。 “嘶……”祝乘春疼得皱眉抽气,却纵容地仰起脖颈。齐云霄尝到血腥味才惊醒,慌乱松口时,看见雪肤上已然印下一圈带血的牙印。 “属狗的么……”祝乘春抚着伤口随口道。他瞧了眼呆愣的齐云霄,忽以极快的速度揪住剑修的衣领,在同样的位置也咬了一口,力道却轻得像花瓣拂过。 齐云霄浑身僵硬。 “礼尚往来。” 祝乘春松开他,笑得荡漾。 齐云霄如蒙大赦,倒退数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回来捡起乌剑,同手同脚地不知要往什么方向走去。祝乘春慢悠悠跟在后面,把玩着一块不知何时从齐云霄身上顺来的玉牌。 风月道的弟子令一度被齐云霄挂在腰间。 如那根粉玉桃花簪一直被春君戴在头上。 “云霄儿。”他突然唤道。 齐云霄条件反射地回头,迎面被泼了一脸水汽。祝乘春用灵力凝了洁净术,清凉的水流冲走了唇齿间残留的血气,也冲散了他满脑子的旖念。 “清醒了吗?”祝乘春歪着头笑,指了指完全相反方向的一条甬道,“地宫的出口在皇陵,我们要往这边走。” 水珠顺着齐云霄的睫毛往下滴。他望着那人转身时飞扬的发梢,忽然很想知道白发缠在指间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比方才的牙印更让他胆战心惊。 最终他还是跟着祝乘春走了。因为在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令他安心的气息。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祝乘春边走边正色问道。 ——如果那只不安分的手没有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会觉得更好。 齐云霄犹豫着。以前的事情,很多都模糊不清了。 唯一较为清晰的,是他被关在青霞宗罪人峰的日子,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他隐约觉得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他的霞云剑粉身碎骨了,本命灵剑变成了手上那把叫不出名字的乌色长剑,身边多了个自称是他道侣的漂亮男人。 以及,自己是被什么魅术蛊惑了吗?为什么看到那人的嘴皮子就想亲? 一路上木着脸思索原因,身侧的祝乘春倒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从最初救他于青霞宗山脚,到引导他踏入至情之道,合修欲海七重天。 以及在几个大陆游历的经历,从他人口中转述出来,如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梦醒时全然不记得,却萦绕着怅然若失之感。 从地宫到皇陵的这段路程,只花费了一小段功夫,齐云霄便接受了那人说的“道侣”身份。 心动并非偶然的见色起意,当他与那人触碰时,连神魂也颤栗共鸣。他八成确定,自己已和祝乘春神交过了。 能神交的道侣,必须是身心合一的两个人,对对方完全信任、交付生死。 放眼世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踏出皇陵,齐云霄已对祝乘春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 除开某些听起来就很离谱的言论。 祝乘春说自己本来有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家产,结果不小心一把火把家烧了,现今已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只能靠齐云霄来养家糊口…… ……他怎么一点也不信呢。 此刻子时已过,皇陵的夜风带着外围的松木气息。齐云霄眯起眼睛,看到仁亲王恒澹明正带着亲卫与守护皇陵的禁军对峙。禁军统领的刀已经出鞘半寸,雪刃寒光凛冽,气氛剑拔弩张。 见皇陵意料之外开启,还从中走出两个陌生修士,禁军如临大敌,刀尖纷纷指向二人。 祝乘春戳了戳齐云霄:“玉玺。” 齐云霄拿出袖中沉甸甸的玺印,大步走向恒澹明,禁军们看清玉玺后纷纷跪地。 齐云霄道:“人皇已死,这是他的玉玺。” 说罢,他毫不留恋把玉玺塞给仁亲王。后者小心翼翼接过玺印,仔细端详一番,看了看齐云霄,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祝乘春:“大人们愿意给我?” “我们要它无用。恒家人自带龙气,这是你们应该肩负的东西。” 齐云霄简单解释了一句,他对恒朝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转身回到祝乘春身侧。 山呼万岁声中,二人并肩而立。祝乘春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齐云霄低头一看,是一只三尺长的锦盒。 春君笑道:“打开看看?” 齐云霄依他所言,只见盒子里铺了一层细软绒布,里面有一把漆黑剑鞘,火光映照出千万层细碎的光彩。 这把剑鞘竟是由玄色晶石通体打造而成,这并非是蕴含寒毒的北陆玄晶,而是一种天然晶石,叫墨心石,能聚灵养气。晶石上刻着流畅古朴的桃花纹路,低调华贵。 在剑鞘旁边还摆放着一支一尺多长的剑穗,坠玉雕着黑白双鱼,尾坠墨色流苏,像一条小小的黑龙。 齐云霄明白他的意思,从腰间取下渡春生,收剑归鞘,严丝合缝。从剑鞘中传来欣喜的剑鸣,乌剑有灵,渡春生极为满意它的“新衣”。 祝乘春从锦盒里拿起剑穗,帮他系在剑柄上:“本君让仁亲王找来东煌城最好的剑器大师,雕琢一整块墨心石。云霄儿对这个可还算满意?” 齐云霄颔首,心口温软无比。瞧着春君低头系剑穗流苏的模样,他握住那人的一缕银发,缠绕在指间。 如他想象中柔软顺滑,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十分好摸。 恒澹明收复前人皇的军队后,极有眼色地带着亲卫离开。禁军们也陆续退去,很快皇陵前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们在皇陵的夜风中站了很久,久到天色微曦,远处传来新皇登基的钟声。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还能恢复记忆吗?”齐云霄迟疑着开口。 太多太多的谜团压在心口,记忆丢失,让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怀中人亲昵地蹭蹭他的唇角:“不急,本君信你。” 齐云霄盯着二人十指交握的手,突然觉得,他们真的认识很久了。 天渐渐大亮。 东煌城的黑雨还会下,但东极紫微垣迎来了久违的天光。 第67章 地宫之行已然确认, 东极紫微垣的天道圣物早在二十年前落入玄冥子之手。 新的献祭撑不了多久的封印,天道圣物一日不在,邪恶污染的程度便日益加重。 不止在东煌城,东极紫微垣各地都有黑雨降临。百姓受其蒙蔽, 认知错乱, 以为那就是正常的雨水。 现在只是黑雨、鬼市,往后又会冒出什么别的, 不得而知。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当所有活着的人都变成黑雾样的鬼物, 整片大陆将沦为彻底的死地。 这显然不是祝乘春和齐云霄希望看到的局面。 理清了前因后果,二人决定回中天青霞境, 直接找玄冥子夺回天道圣物,一封从南柯妙檀洲发来的书信却打乱了二人的计划。 信的署名是谢枕微,信的内容是他已找到并拿到南柯妙檀洲的天道圣物, 希望春君带着千年龙涎香与之会合。 谢枕微……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祝乘春解释道:“谢枕微就是三十年前一念入魔的了妄禅师。” 紧接着, 他讲述了一个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 谢枕微出生于南柯妙檀洲,因天生佛骨, 自小被接入香檀寺修行。 修行十八载,耳濡目染皆清静, 直至他从自己的小天地踏出, 发现养大他的寺庙并非经文里传颂的佛门清修之地。 关照他的师兄驱鬼害人,再令众人请动佛修出面歼灭鬼怪,进而从中牟利;养育他的师父不择手段帮信众实现夙愿,哪怕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只为享受信徒供奉。 佛像金身塑造了一座又一座, 殿堂庙宇建得愈来愈高。 第72章 莲花宝座上坐着的不是慈悲神佛,而是众生百欲。 所谓的天下第一佛刹,不过是人心利害, 狗苟蝇营。 他大失所望,第一次产生叛逆的念头,奔去海边,遇到了天性喜爱亲近人类的鲛人青年,溯夜。 在那里他感受到一种不被世俗束缚的自由,如大海潮涨潮落,如明月时圆时缺,如溯夜的轻柔歌声,安抚着他每一个梦境。 待他回了香檀寺,摘下腕间的菩提珠,说自己要还俗。 老住持自然不许,还把他关了起来。谢枕微终日郁郁寡欢,直到过了几日他闯入禁地,发现了被分门别类的鲛人血、鲛人鳞、鲛人油、鲛人肉,未来得及运走的鲛人尸体睁大白翳的眼睛,盯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抓来支支吾吾的师兄一问,原来香檀寺早就把主意打在了浑身是宝的鲛人族身上。他在外和溯夜私会的事情被佛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他离开后,他师父亲自率人跟在溯夜身后,摸到了鲛人族的栖息地,把整个族群一网打尽。 他不管不顾出逃到海边,到了溯夜常等他的地方,鲛人死亡的血染红了那一片海,他燃烧精血寻到一缕溯夜残魂,残魂引他到了海中一头黑蛟身上。 溯夜在黑蛟的肚子里。 于是他杀了黑蛟,蛟骨做成十八颗白骨珠挂在脖子上,将鲛人残魂小心收好,他一念入魔,打上香檀寺,几乎杀穿了半个寺庙的佛修。 再后面,就是重伤得几乎要死掉的禅师被偶然路过的祝乘春捡到,带回风月道。 齐云霄对旁人的爱情故事没那么感兴趣,只义愤填膺于香檀寺毫无人性的做法,堂堂佛刹为一己私欲残害生灵,简直天理不容! 以及有一丝小小的的不虞,祝乘春真的很爱捡人。 他把想法告诉了祝乘春,某人歪头:“本君又得说了,你也是本君捡回来的。要本君再给你讲一遍,你是怎么被本君用一个大白馒头拐回来的故事吗?” 齐云霄:“不用了!” 原来失忆也是有好处的。 祝乘春折好信纸:“了妄说他在海缘寺,让我们去那会合。” 齐云霄好奇道:“不是香檀寺吗,怎么又多了个海缘寺?” “云霄儿有所不知,这南柯妙檀洲佛道鼎盛,香檀寺坐落于大陆中心,周围附属佛刹一百零八座,分辖管理大陆。那里的人信仰力量很强,几乎是铁板一块。” 齐云霄仍有犹疑,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略带湿意地触碰着。 转头对上那双灼灼红眸,如被蛊惑般贴近。 ……他选择相信。 青霞珠的碧色光华散去,海风裹挟着浓重的咸腥湿意扑面而来。 脚下是湿滑的礁石,眼前墨色大海正狂躁地翻涌不休。苍穹被滚滚黑云完全遮蔽,月亮和星星尽数被吞噬,唯余远处渔船上一豆昏黄灯火,在如山巨浪中挣扎摇曳。 “这是什么定位……” 齐云霄抹了把脸上瞬间被风扑满的水汽,话音未落,便被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 远处那本就在黑色大海中渺小无比的渔船,被一道骤然掀起、比船身还高的幽黑巨浪整个淹没,拍成碎片! “啊!”“救命啊!” 渔民们掉入水中,哭叫和求救声响成一片。 “救人!”祝乘春长袖一展,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踏浪而去。齐云霄紧随其后,两人足尖点在起伏的浪尖上,如履平地。 夜间的海水冰冷刺骨。齐云霄一手一个拽住两个呛水的壮汉衣领,丢在乌剑上驮着。祝乘春身法更为飘逸,广袖翻飞间灵力卷起另几个落水者,腾空而起。 不过瞬息,七八个浑身湿透的渔民,被两人带到岸上高处一块巨岩之下躲雨。 渔民们惊魂未定,为首的老者抖着嘴唇,对着漆黑翻腾的海面又恨又惧地哭喊起来:“海怪!是海怪闹海!佛祖菩萨,这可怎么办啊……” “海怪?”齐云霄错愕挑眉,拿衣角擦干渡春生剑锋上的海水,“在哪儿?我们二人帮你们除去便是。” 此言一出,原本惶惶不安的渔民们却像被海怪咬了一下,浑身剧震,齐刷刷抬头看向他们,惊恐中又添了几分排斥和拒绝。 那老者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这可万万不行!后生仔,你们懂什么!只有海缘寺的得道高僧才能平复海神之怒,驱除妖邪!” 旁边一个年轻渔民紧紧攥着从湿透的衣襟里翻出的一个黄布符包,激动地道:“就是!我们明早就去海缘寺捐香油,请神佛大人出手!你们……你们不是我们南柯妙檀洲的人,不懂规矩,贸然出手会得罪神明,引来更大祸患的!” 祝乘春亦挑眉:“哦?原来如此。受教了。” 他目光扫过渔民们小心护着的那些简陋护身符,又瞥了一眼怒海,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薄笑意:“看来是我等唐突了。” 渔民们见他们不再坚持,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后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村落微弱的灯火艰难行去,口中还不时念诵着佛号。 “阿弥陀佛……是菩萨保佑,我们才捡回一条小命……” 待那一小群身影彻底融入夜色雨幕,齐云霄再也憋不住,一掌拍在湿漉漉的礁石上:“简直一群疯子!都差点淹死了还信什么得道高僧!” “不是疯子”祝乘春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渔民们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移向更加汹涌的海面,“是这里的信仰,已成了拴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这比海怪更可怕。” 齐云霄反应极快:“你的意思是……这里真的有海怪?” “走吧”祝乘春率先转身,“与其胡乱猜,不如去看看那‘神佛大人’布下的饵,究竟拴着些什么东西。” 两人身影在疾风骤雨中灵活穿梭,沿着海岸线向着渔民翻船的更深处探查。翻涌的浪涛不断击打着形态嶙峋的黑色礁石群,白沫飞溅。越过一处峭立的岩壁,眼前是一个半隐蔽的小海岬。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怨气,混杂在海腥味中扑面而来。礁石的缝隙间,几缕模糊黯淡的幽蓝光芒正随着浪涛的拍打痛苦扭曲着。 齐云霄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竟是几尾人身鱼尾的残败魂魄! 这是鲛人的残魂,它们美丽的尾鳍支离破碎,灵体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精致绝美的面容上凝固着深深的绝望。 而它们的脖颈,无一例外被乌黑的细长锁链洞穿锁住。 锁链的另一端嵌入湿冷的礁石深处,烙印着梵文的符咒在幽光下若隐若现。 锁链随海浪晃动,每一次拉扯都让那些本就脆弱的灵体剧烈波动,发出一声声凄厉哀嚎。它们虚弱得几乎无法凝聚实体,完成了掀起海浪的任务后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徒劳地挣扎。 “真是混账!!”齐云霄目眦欲裂,怒意如火山爆发。 这就是渔民口中的海怪?!灭族的鲛人,连魂魄也不被放过,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这帮秃驴,丧尽天良!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残魂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艰难地抬起头颅,失焦的眸子扫过二人。它残缺的嘴唇微微翕张,传来断断续续的怨念: “求求了……杀了我们……” 其他鲛人残魂也注意到二人的到来,纷纷开口:“杀了我们……” “解脱……” “好痛苦……” 祝乘春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化作一片森然寒霜。 杀是不可能杀的。齐云霄抬手,乌剑出鞘,寒光闪过,所有锁链应声而断。 第68章 所有的锁链坠落地面, 化作污浊黑烟消散而去。 鲛人虚影仍旧虚弱地挤作一团,在潮湿的海风里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溃散。 齐云霄收剑归鞘,胸中怒意未平:“这些魂魄常年受到折磨, 残缺不堪, 就算放它们离去,怕也……” 他没有说下去。鲛人魂魄残缺, 唯一的执念甚至是求死, 便是回归大海,又能支撑几时? 祝乘春自怀中取出一物, 凝如膏玉,通体莹润,一缕奇异而清润的冷香散开, 将礁石间无处不在的怨气阴寒压下几分。 正是那稀世罕有的千年龙涎香。 “罢了, 既然撞见,也算你们的运数。” 指腹轻弹, 细小香块化作无数莹光香屑,簌簌飘落, 融进那几缕黯淡的鲛魂之中。 仿佛枯草逢霖, 残魂吸收莹光的一瞬间,蛟魂的幽蓝光芒骤然明亮起来,几近消散的魂魄逐渐被千年龙涎香修补完全,残缺难辨的鱼尾轮廓变得清晰, 面容上的绝望痛苦之色转化为即将奔赴新生的宁静祥和。 为首的鲛魂深深望向齐、祝二人, 虚幻的鱼尾轻轻摆动,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谢礼。 其他魂魄亦随之共鸣,摇晃鱼尾。礁石之间, 海浪的扑打也变得轻柔。 鲛人魂魄化为蓝色光点,汇聚如流,恋恋不舍地绕着二人流转一圈,最终融入深沉的夜海,消隐不见。 第73章 “这便走了?” “这便走了。” 祝乘春道:“鲛人族拥有完整的魂魄后,可在机缘巧合下复活。” 齐云霄望向海面。那些奇异的种族消失在漆黑大海里,或许有一日,幽蓝的鱼尾会再度破水而出,重现海族辉煌。 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了妄禅师可有消息?” 身侧人摇头:“本君从传送过来便连发好几道传信,但都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齐云霄皱眉。这很不对劲。 结合春君讲的故事,了妄禅师希望祝乘春带着千年龙涎香会合,定想借此让鲛人溯夜复活。 虽然春君看起来很不正经,讲的话也令人匪夷所思,但就目前来看,在正经事上,那人绝不会说些假话诓骗他。 那么就是了妄禅师出了问题。 . 翌日下起了雨,天色昏沉。 小渔村家家户户屋瓦残破,透风漏雨。村民们一大早便忙碌起来,将昨夜勉强捞回的少量渔货拼命分拣,这些渔货有些已死僵,甚至腐烂了,海腥味弥漫在咸湿的空气里。 “老丈,这点鱼半筐都装不满,还都是些小杂鱼,有的都臭了,你看这,啧……算你十五个铜板顶天了!”收鱼的贩子挑剔地用棍子拨弄着老渔民脚下的破篓子,满脸不耐。 “老哥,求求你,再加几个子儿吧!”老渔民枯瘦的手抖着,脸上布满褶子,几乎埋进尘土里,“俺家娃儿饿了一天了,家里米袋都空了半月,全靠这点钱去请海缘寺的神佛大人救命啊!” “啧,海怪闹海,这破日子还不知道能过几天呢!罢了罢了,当我做善事,二十枚,顶多二十!”鱼贩子啐了一口,从油腻钱袋里掏出几个沾满鱼鳞的铜板,嫌弃地拍在老渔民粗糙的掌心上,“麻利点!别挡道!” 一篓筐小鱼是仅存的希望,却被压到不足往日三成的价钱。 村民们攥着这微不足道的铜钱,油纸包好舍不得吃的几块糙米饼,妇人们则含泪摘下银簪子——那或许是她们唯剩的嫁妆了。 一双双沾满鱼腥味的粗糙大手,艰难地凑成一份份“供奉”,他们步履沉重,脸上却带着虔诚的光,朝海岸线远处的海缘寺跋涉而去。 齐云霄和祝乘春远远地坠在后头,目睹了这一切。 海风卷起微凉雨丝,吹打在渔民们步履蹒跚的背影上。 “实在愚昧。” 养家糊口的东西不要了,上赶着请什么神佛,殊不知“海怪闹海”正是“神佛”们的手笔。 倾尽全部家当,来供养敲骨吸髓的元凶。这就是当地人所谓的信仰。 昨夜推断出妄禅师身怀天道圣物,或已遭遇不测。担心打草惊蛇,二人没有直接去海缘寺找人,而是静静等到了第二日。 不多时,那边便有了动静。几个身着黄色袈裟油光满面的僧人,在村民们感恩戴德的目光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向昨日那处小海岬。 为首的监院法师腆着肚子,手持一个闪烁梵文的金钵法器,一脸的志得意满,仿佛此行不过是去取回自家圈养的家畜。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 “什么?!” 一声震怒爆喝,如惊雷一般,猛地从海岬方向炸开传来! 僧人们气急败坏地冲了回来,志得意满的神情荡然无存,他们急得满面通红,金钵法器嗡嗡震响,指向那些茫然无措的渔民:“谁?是谁干的好事!鲛人魂呢?我们费心豢养的‘灵物’呢!被你们劫走了!” 渔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法师们一个个面色狠厉,如遭晴天霹雳,吓得扑通跪倒一片,连连磕头,面无人色。 “冤枉啊!神佛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对!昨晚,昨晚海怪闹海,我们的船翻了……”昨夜死里逃生的一个年轻渔民忽然想起什么,四顾张望,视线锁定了海岸边礁石旁冷眼旁观的祝乘春与齐云霄,忙不迭伸手指认,“是他们!昨夜,只有他们两个陌生人在海边待过!一定是他们!他们昨天就想插手,被我们拦住了!” 一瞬间,惊恐转化成了怨毒的指控。 “是他们!一定是这对妖人,施了妖法!” “是他们偷走了神佛大人的灵物!害我们海村遭殃啊!” “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做坏事,海神大人震怒,我们才翻船了!” 所有渔民一改昨夜感谢模样,他们的目光愤恨至极,愚昧的言辞好似一根根鱼叉,疯狂朝二人投掷而来。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二人传送过来前便改头换面隐去容貌,可没想到因为救人的善举,麻烦还是缠上了身。 为首的胖监院凶光毕露,金钵猛地对准二人,立刻要大打出手:“好哇!真是胆大包天!你们两个妖人,竟敢窃我佛门重宝!给我拿下,押回寺中……” “神佛大人且慢!” 与众人不同的声音横插进来。循声看去,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排众而出。他面皮微圆,商人模样,生着一副和气相,对着暴怒的监院连连作揖,满脸堆笑:“哎哟,几位高僧息怒,息怒!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快步走到祝齐二人身边,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拍在两人肩膀上,动作亲热得有些生硬了。随后他转向监院谄媚着笑道:“法师恕罪!这两位不是什么歹人,是小的远房侄儿!他俩啊,早年在外头学了点拳脚,这不,听说了小的在南柯这边做生意安了家,特地从老家赶过来看望我的!喏,昨夜就是在我那寒舍落脚的!” 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几张厚实的银票塞进胖监院的袖笼中,一边笑得更加谄媚了:“您瞧这事儿闹的……他俩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怕是好奇去海边走走撞见了什么,哪敢动神佛的东西?冲撞了高僧,实在该死!” “改日我亲自带他们上宝刹,双倍香油供奉!给神佛赔罪,也好好教导教导这两个不懂事的乡下小子!” 胖监院捏了捏袖中银票的厚度,脸上的怒容稍有缓和,商人见状又添了个锦囊。法师掂了下锦囊重量,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双小眼睛来回在齐云霄和祝乘春脸色扫视,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又冷冷扫过缩成一团的渔民,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富商脸上:“既然是你赵老二的家眷,哼,好生看管!南柯妙檀洲规矩森严,莫要再惹是生非!否则,佛祖也护不住他们!” “再有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 商人连连鞠躬作揖:“是是是!一定,一定!多谢神佛大人开恩!阿弥陀佛!” 直到僧人们的黄衣身影消失在通向寺庙的小路尽头,跪在地上的渔民们劫后余生,纷纷瘫软在地。 商人长长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再面对祝齐二人时,脸上虚伪的笑容褪尽,只剩一抹苦涩。 不等二人开口询问,他谨慎地环顾左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齐云霄手搭在腰间乌剑上,随时准备出手。 商人引着祝乘春和齐云霄远离那些目色不善的村民,带他们回到一座府邸,相比于渔民们寒酸破落的家舍,这间宅邸显然好太多,是真正的商贾之家。 奉上热茶,请二人上坐,商人站定在他们身前,郑重一揖:“两位大人能从夜里救下渔民,定然有大善心,大神通!还望大人们也能救我于水火,在下感激不尽!” 第69章 “你先起来说话。” 祝乘春抬手挥出一道灵力, 商人被扶起身,愈发肯定了眼前二人并非凡人,脸上笑容更为真挚起来。 他开门见山道:“在下赵家欢,家里排行老二, 大家也叫我赵老二。我是北冥玄墟域人士, 本是往来大陆间的行商。” “十年前,我行船至此, 遇风浪受损, 停靠补给,结识了本地的打渔女, 一时情迷,便在此成了家。我本以为待船修好便能离开,谁料这南柯妙檀洲, 只许进, 不许出!一旦定居,便被绑在这里了。” “……我起初想着, 漂泊了大半辈子,在此安定下来, 有家有室也是极好。内人温婉, 虽说信那海缘寺里的神佛,日日夜夜念叨佛祖保佑,但这是南柯妙檀洲的本土风俗,在下也能理解。” “可后来……”赵家欢想到了伤心事, 声音哽咽起来, “我家内人难产,孩子没保住,大人也……唉!我只想带走她的骨灰, 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海缘寺的狗屁神佛根本救不了她!” “谁曾想那些秃驴却翻了脸!说小人已在此成家立业,就是南柯妙檀洲的信徒了,没有佛旨,不许登船!” “竟有这种事?” 赵家欢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愤恨:“是!他们觊觎小人的钱财,每年都变着法逼我缴纳财物。我这些年苦心经商,好容易手里松快些,就被他们全部剥走!” “仅仅如此便也罢,可每次我哀求他们行行好给个佛旨,他们就敷衍拖延,死活不肯松嘴!” 第74章 赵家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位年近四十的外乡人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大人神通广大,我只求你们离开时捎上我!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只求脱离这无边苦海!求二位大人帮帮我!” 语毕,已是泣不成声。 齐云霄与祝乘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压抑的怒火。 剑修额角青筋微动,一掌拍在扶手上:“这海缘寺的和尚,明里暗里盘剥人,与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有何区别!” 祝乘春神色也比平时冷肃许多,那双桃花眼里的散漫被冰寒取代:“确是可恨可杀。” 他目光转向赵家欢,又用灵力将他扶起:“赵老板请起。如此说来,你在此地居住十年,海缘寺发生的事情,可都知晓?” 赵家欢闻言,抹了把泪,连忙为二人添上新茶:“知晓!知晓!我为了打听出海的门路,这些年没少跟管事的和尚套近乎,寺里寺外的事情都知道个七七八八!大人们想问什么?” 祝乘春便问道:“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 赵家欢细细思索片刻,一拍大腿:“有!就前些日子,我请寺里一个叫空明的和尚喝酒,他喝高了偷偷告诉我的!说是海缘寺揪出了个大叛徒——好像是个地位很高的护法,偷走了上面的一件宝物,事发后被抓起来押回香檀寺去了,据说要严加审问!” 齐云霄一愣,皱起了眉:“喝酒?” 赵家欢连连点头:“哎哟!喝酒算什么!那些披着袈裟的秃驴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在下走南闯北多年,可从没见过这种事!可偏偏这里的人信他们信得不得了,您说说,这算什么事!” 祝乘春继续道:“赵老板,你可有门路,能让我们深入香檀寺?” 赵家欢沉思一会:“有倒是有,就是曲折了些。每年,海缘寺都会举办一场‘选香主’的法会,这片区域里面有头有脸的富户、信众都会参加。呵,说白了,比的就是谁钱多,谁献上的珍宝更罕见!选出‘大香主’后,‘大香主’身边可随行一名家眷,一起被海缘寺的人送去香檀寺,参加那里举办的‘香檀大会’!” 他压低声音:“传说那‘香檀大会’上,有得道圣僧诵唱无上梵音,有神佛显形降下恩典,回来的人都说,去一次洗涤心魂,脱胎换骨,跟做了神仙似的!” 齐云霄与祝乘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不确定海缘寺出事的护法是不是了妄禅师,又不能贸然硬闯香檀寺,赵家欢说的“香檀大会”倒是个突破口。 祝乘春道:“劳烦赵老板,为我二人引荐去海缘寺做香主,至于珍宝,不用你操心。我们来这边办的事结束之后,会带你走。” 赵家欢面上浮现出喜色:“有大人一句话,在下这便去办!在下这便将二位以小人外省远亲巨贾的名义推举上去!” 几天后,在赵家欢上下打点与竭力鼓吹之后,齐云霄以“玄穹居士”的身份,携带着一份“珍贵无比”的“佛前灵玉”,在无数富户钦羡无比目光中力压群雄,成为本年海缘寺的“大香主”。 所谓的“佛前灵玉”,只是块普通灵石,施以障眼法罢了。 而祝乘春则作为齐云霄的随行家眷,不显山不露水的跟在他身侧。 当晚二人被接往净业精舍暂住,等待稍后进入香檀寺参加香檀大会。 这座名为净业的院舍,一点也没有佛门清修之地的模样,反而处处奢靡豪华,精致绝伦。 踏入山门,朱墙碧瓦在夕阳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每一根廊柱涂着厚重金漆,雕梁画栋,龙凤齐飞,艳丽无边。 地上铺着光洁如镜的昂贵黑金色玉砖,回廊之间悬挂的不是布匹做的幡幢,而是镶着各色宝石的八角鎏金莲花玉盏,流光溢彩。 殿堂内供奉的佛像以纯金制成,莲座镶满玛瑙珍珠。就连庭院里的奇花异草,都是用雕琢精美的汉白玉花盆栽种着。 行走其间的沙弥僧众,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行动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懒散气息。 「啧啧啧,这南洲真是有钱,小小海缘寺,竟比恒朝皇宫还奢华。」 祝乘春跟在齐云霄身侧,扫过那些亮得晃眼的金饰,不动声色地传音过来。 风中传来熟悉的甜香,这一整条长廊上五光十色的玉盏灯,里面都装着鲛人油为燃料。 齐云霄盯着身前那个引路的僧人,双手在身侧攥紧成拳:「不知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才修建成这般富丽堂皇的建筑。」 区区海缘寺的一个分院舍都这般华丽,位于核心地区的香檀寺更不必多说。 都是南柯妙檀洲的群众,一米一粟,以精以血,铸造而成。 「云霄儿莫气。香檀寺能成如此气候,正是利用了天道圣物,获得信徒追随供奉。待你我与了妄会合,这些寺院所藏纳污垢,终将大白天下。」 他们被引至一座同样极尽奢华的客舍厢房里。引路的僧人交代了几句,便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二人踏入厢房,齐云霄掩上房门,却发现祝乘春站定在一方红木屏风前出神。 心中不禁疑惑,齐云霄亦望去。红木屏风上雕的是一副春日桃林图景,两侧峰峦高耸,夹一口飞泉瀑布,桃林绕泉而生。 再看第二眼,那哪儿是什么峰峦,分明是一对男女,未着衣物地拥抱缠绵着,泉水溅落,情潮奔涌;枝干虬结,纠缠不休。 心口蓦然浮起的刺痛令他回神,下意识朝那人看去,祝乘春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蜷着,气息也乱了。 “你……”齐云霄心下微沉,立即跨至祝乘春身前,双掌握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让他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 被法术遮掩了绝世容颜,只余平平无奇的脸笼罩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标志性的狐狸眼晕开水色,瞳波流转,在和剑修坚定的目光对视后,更是泄出一道略急的呼吸音。 心跳骤然加快。齐云霄努力压制着身体奇怪的感觉:“你怎么了?你之前和我说,相思印能分担痛苦、神识传音,我胸口痛得厉害,你是不是……” 祝乘春唇角上扬,试图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无妨,许是累了。” 齐云霄死盯着他:“你莫想瞒我。是不是你同我说过的那情咒发作了?” 祝乘春曾同他说,情咒发作的时候需要饮他的血或者和他双修来压制,但自从失忆之后,他既没给那人喂过血,也没和那人同修过。 祝乘春被戳破伪装,索性也不装了,眼中水光汹涌,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齐云霄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忙扶着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春君轻声道:“香檀寺乃上古合欢宗分支流出的一脉,修的是欢喜佛。此地处处有勾人情欲的东西。本君一时不慎,着了道。” 他微微别开脸,避过齐云霄近在咫尺的目光:“别这样看着本君……小小情咒尚可压制,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心痛之感更甚。齐云霄咬破手指,强行拨开他两瓣唇肉,塞入指尖。 祝乘春眸子一瞬失焦,随即狼吞虎咽般吮吸起了他的手指。 有些刺痛的感觉,奇怪的燥意稍作缓解。他盯着对方垂落的眼睫,忽地生出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祝乘春”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你该同我说的。我们是道侣,双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第70章 祝乘春急着饮血, 并未回应齐云霄的话。他吮得又快又急,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颈侧的发垂落,光透下的阴影也一上一下地滑动。 像条不安分的鱼。剑修这样想, 换另一只手扪及那滑动的阴影。掌下传来绵软的触感, 修士的脖颈怎能轻易落于人手,但祝乘春像是觉察不到般, 依旧痴醉地饮着, 连姿势也不曾动一动,维持着伏在他怀里的动作。 指尖渐渐感受不到刺痛, 又麻又痒,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的感觉。他注视着怀中人,温热的气息吹拂手掌, 很急促, 大抵憋狠了吧。他不知道祝乘春这么能忍。 祝乘春。默念着那人的名字,听到自己稍快的心跳, 眼前一幕如此熟悉,就像他与那人已经历过无数次。 他不知自己眼中已暗色沉沉如暴雨之前, 祝乘春咬着他的指尖, 觉察似的掀开眼皮,忽地吐出他的指尖,二者之间勾扯出一缕银丝,晃晃悠悠。 “不能……继续了。” 春君声音低沉, 有些艰难地移开目光, 不去看齐云霄湿漉漉的指尖。伸手包握住齐云霄的手,搓了搓受伤的地方,原本被剑修自己咬出的伤口立刻恢复如初。 齐云霄盯着他的脸, 心头翻涌的情绪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但他忍住那股冲动,他想先听祝乘春解释。 他就势扣紧那人手掌,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原本抚摸喉结的手指沿着侧颈雪肤上移,轻抬那人下颌:“为何不继续?” 祝乘春摇摇头;“以本君当前境界,再吸下去,你会变成人干。” 第75章 春君安抚性地勾起唇角:“放心,本君忍过多次,已经有经验了。就是苦了云霄儿,要跟着本君一起痛。” 一股无名火腾地烧起来。齐云霄一把抄抱起那人,压在厢房榻上。道种大树浮现身后,青色的领域包裹住整个厢房。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打扰到他们。 祝乘春睁圆了眼睛,手掌还抵在他的胸口,并没有用力:“云霄儿,你没有记忆,不用勉强的……” 剩下的话被堵进了肚子里,齐云霄湿热地吻着他,那并不算意乱情迷。剑修这样想。他现在很清醒,没有受到魅术影响。 一只手去挑那人的腰带,衣衫簌簌声中,他压着嗓音:“不勉强。” 厢房桌案上摆着一盏灯,烛火跳动。爆出一朵灯花后,烛光倏然熄灭。 一片黑暗中,室内香气清浅。 齐云霄半揽抱着那人腰肢,放慢动作揉捏皮肉,另一只手执起祝乘春披散铺开的发丝,细密的吻落在那人发间香气上。 春君靠在他怀里,唇角微微上扬,双目半阖,餍足不已。 “祝乘春……”他轻声唤他。 “嗯?”刚同修过神清气爽,高阶修士无需入眠,故而祝乘春还很清醒,只又往剑修怀里靠了靠,像只慵懒的狐狸。 “为什么我还没恢复记忆?”齐云霄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我们不是同修过了吗?” 祝乘春闷闷一笑:“谁和你说同修了就能恢复记忆的?” 齐云霄双臂一僵:“难道不是?” “傻云霄,你我修炼的《欲海七重天》,乃上古合欢宗顶级功法,每一重天精妙无比,岂是简单双修便可突破的?”祝乘春捏捏他的脸,“修为壁障易解,而心障难。” 齐云霄眉头锁得更紧,心中某种空缺之感挥之不去,他拿出玉简翻来覆去地看,来来回回的两句诗,依旧勘不破。自己要解决的心障会是什么呢?他还想再问,耳畔已传来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修整一夜之后,第二日,有盛装的僧人前来接引。 二人被请上一架装饰华丽的软轿之中,轿子四角坠金铃,里面铺设有柔软兽皮地毯,软塌,书案,一应俱全。纱帘轻掩,外间的喧嚣便被隔开了。 软轿所过之处,街道两侧跪满了虔诚信众。他们叩首的间隙,目光黏在轿子上,眼中充满了齐云霄看不懂的狂热。更有人追逐着轿子,伸长脖子企图窥伺轿内光景,仿佛这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领域布下,不再看这些狂热又卑微的人群。 软轿平稳前行,不出半日,停驻在了一座更为宏伟庞大的寺院山门之前。 虽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飞檐侧影,但那满目倾泻的金瓦珠光,无不昭示着此间佛刹,其奢华程度远远超过昨日所见的净业静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座由无数珍宝堆砌而成的欲望神宫。 步入内里一方极为广阔的汉白玉广场,已有数十位从其他寺院选出的大香主及其家眷在此等候,陆陆续续的还有人来。他们一个个穿金戴银,非富即贵,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期盼。 等待的时光冗长烦闷。等一百零八位大香主均已到齐,主持法会的僧人却迟迟不现身。然而所有人都是一副甘愿等待的模样,有人虔诚地念诵着佛经,有人在地上的佛团上打坐,像齐云霄和祝乘春两人只是冷眼旁观的信客,简直少之又少。 直到日头偏西,悠远洪亮的钟声终于震响。一朵金色祥云飘过金顶佛院,载着一行人缓缓飞来,八位法师手提花篮,身后跟着一座佛光宝辇。 香主们纷纷跪倒在地。 鲜花从天而降,辇门开启,老住持身披一袭缀满七彩佛宝的金红袈裟,面如金纸,法相庄严。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竟自然生出一朵虚幻的金莲,步步生莲,引得下方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与赞叹,许多人激动得五体投地,愈发狂热。 齐云霄与祝乘春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冰冷的讽意。这等幻术障眼法,骗骗凡人也就罢了。 老住持落地高台,双手合十,声如洪钟:“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远道而来,皆具慧根佛缘。我香檀寺广开慈悲之门,今日香檀大会,便是接引尔等登临极乐之桥!” 就在这时,四名魁梧的护法僧人拖着一个沉重的玄铁笼子,走上台前。只见笼中蜷缩着一个浑身是伤的身影,蛟骨为珠,气息微弱,正是了妄禅师! 老住持指着笼子,眉眼低垂,悲天悯人道:“诸位请看,此乃本寺昔日佛子,本有大好前程,却误入歧途,盗取佛宝,心生魔障。然,我佛慈悲为怀,怜其苦厄,不忍其永坠无间地狱。今日香檀大会,正是要以此无上梵音,为其洗涤魔心,度其超脱!此乃我佛恩典,大慈大悲!” 台下又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老住持示意仪式开始。广场边缘立刻升起八根玉柱,光芒连成一片,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广场严密封锁,隔绝外界窥探。 他盘膝坐于高台中央,双目闭合,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的梵音。 起初,那声音宏大悠扬,充满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力量,如清风拂过山涧,涤荡心神。在场的香主及其家眷们,脸上渐渐浮现出痴迷陶醉之色。 然而,随着老住持的吟诵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诡异,那梵音渐渐变了味道。那声音不再平和,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粘稠意味。 如同万佛禅唱中混入了邪魔呓语,神圣庄严的表象下是汹涌澎湃的原始悸动。 广场上,空气温度骤然拔高。一股躁动不安的意念如同无形潮汐,冲刷着每一个人。一些意志不坚的香主眼中清明迅速被炙热取代。他们呼吸变得粗重,燥热难耐,竟情不自禁地开始撕扯起自己的衣物。很快,四周响起了压抑的喘息。 有人按捺不住,就近搂抱着身边的家眷或邻近香主,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忘我起来! 场面瞬间变得不堪入目。淫靡的气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更惊悚的是,连老住持身边那些宝相庄严的随侍法师,此刻也眼神迷离,两两成双,僧袍尽褪,显露身体,同样陷入了情欲漩涡。 整个庄严广场仿佛变成了一座混乱的淫窟。齐云霄面色铁青,强压□□内被诡异梵音勾起的燥热,转头看向祝乘春:“怎么回事?” 他虽受影响,但道心坚定,尚能维持清醒。 祝乘春面色凝重:“看来本君所料不错,香檀寺从上古合欢宗分支出来,大抵功法也靠吸收人情欲来修炼。这香檀大会,看似是聆听无上梵音,实则诱人堕欲,再通过阵法汇聚,被台上那老住持吸收炼化,以助其增长邪功。” 齐云霄问道:“如何破解?” 祝乘春道:“你我修炼的《欲海七重天》,乃合欢之道的正统本源,他们这套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伪功法。云霄儿,随我运功!” 说着,祝乘春盘膝坐下,运转心法。齐云霄心中犹豫,总觉得这事听起来太扯了些。 但他也只犹豫了一瞬,便紧跟着坐下。他的道侣总归不会害了他就是。 想通的那一瞬间,某种壁障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霎时弥漫全身,被梵音勾起的欲望消弭无形,灵台前所未有清明一片。 熟悉的记忆亦纷至沓来。 恍然明白,他的心障,不过“疑”之一字。 然而此刻并非细想这些的时候。他跟着运转功法,两人身上同时升起一青一红两道光芒,彼此交融旋转。 《欲海七重天》悄然运转,此功法乃情欲之道至高点,甫一发动,威力无穷。 整座广场上,那些被勾出来的情欲之力,原本正涌向老住持,一瞬间生生改变方向,疯狂地朝二人涌来。 青红二气化作两个庞大的无形漩涡,贪婪地吞噬着弥漫在广场上的精纯欲念之力。 二人眼中神光湛然,修为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丹田内瓶颈松动,真元暴涨,瞬间便扪及境界壁障。《欲海七重天》本就是双修奇功,此刻在如此庞大的外力滋养下,效果之强,远超平日静修十倍百倍。 咔擦一声脆响,身侧的祝乘春已然再度突破,修为臻至第六重天,极乐巅。 齐云霄紧随其后,如长鲸吸水,一并突破。 然而高台之上,正闭目享受着饕餮盛宴的老住持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终睁开双眼。 往日香檀大会的情欲之力,总能助他修行,今日他却半分也没吸到。他磅礴的灵识瞬间扫遍全场,立刻锁定了齐祝二人。 “何方鼠辈!敢坏我好事!” 一声厉啸,那凝聚了佛刹千年罪恶的不灭业火,化作两道狰狞的火龙,咆哮着直扑端坐着的齐祝二人。 第71章 那火龙扑面, 炙热袭人,沿途香主顷刻之间被烧作焦灰,只留下一道焦炭般的枯黑痕迹。而周围的香主们兀自不觉,仍旧沉沦于引欲梵音带来的情潮欲海之中。 第76章 那饱含罪欲的火邪性非常, 护持于周身的领域顿时被烧破一个大洞! 高台上, 老住持仰天大笑:“我这火可谓焚尽万物,尔等邪魔尽皆伏诛!” 祝乘春已拿出青霞珠, 一只手拽上剑修的臂膀, 正欲带他逃离—— 齐云霄心头警兆狂鸣,生死一线间, 灵台却前所未有地清明。那些曾经纠缠他的困惑与茫然,丢失记忆后的焦躁不安,对周遭人与事的疑惑……这一切的一切, 如同捉摸不定的水流, 于心间盘旋冲撞,变幻无穷。 曾几何时, “疑”如东煌城附骨之疽的鬼影黑雾,难以驱散, 难以摆脱, 如今却成为他自创剑诀的养料。 “疑为水,变无常。”齐云霄低喝一声,乌剑出鞘,剑随心动! 漆黑如墨的剑光乍然泼洒, 那些剑气不再锋锐势不可挡, 而是凝成一片粘稠厚重的黑色水流,带着强烈的腐蚀气息,狠狠撞上呼啸而来的炙热火龙。 祝乘春动作一顿, 惊讶地看着骤然爆发的道侣。 “嗤——” 火龙如遇天敌,在撞到黑色水墙的一刹那,火光剧烈闪烁,黑水翻滚沸腾,这两道积聚了千年罪孽的不灭火龙,在这疑念之水的腐蚀下,两两相抵。火龙熄灭的同时,剑光布下的黑水也消失殆尽。 所谓以毒攻毒,不过如此。 老住持脸上首次出现了惊骇之色,他的业火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今日竟然在这诡异的黑水下吃了败阵! 祝乘春率先反应过来,化为一道粉色流光掠至高台铁笼前,飞起一掌将笼子拍得粉碎,几根情丝绞链成索,捆住了妄满是血污的身体:“走!” 齐云霄与他默契无间,瞬间闪至跟前,握住他的手,青霞珠碧光一闪,场上三人消失不见。 三人再度现身于最初登岸的地方,情丝放下一身是伤的了妄禅师。只见他穿着磨破发白的僧袍,已然衣衫褴褛、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上满是狰狞鞭痕,唯独胸前那枚双螭错金银同心锁光亮如新,纤尘不染。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仍用双手虚拢于胸前,既怕弄丢了他的执念,又怕满手的血与尘污染了怀中残魂。 “春君大人,千年龙涎香可在?” 他张了张皲裂的唇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祝乘春拿出那块巴掌大的千年龙涎香,晶莹剔透,异香扑鼻。了妄在看到千年龙涎香的一瞬间,灰白的双眸顿时迸发出无限光彩,仿佛一具死去多时的躯体被注入了新生的灵魂。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胸前那枚同心锁,一道幽蓝色的虚弱残魂缓缓浮现,脆弱得随时都会消散。 “春君大人。”了妄死死盯着祝乘春的动作,声音颤抖着。几十年的痴念,即将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祝乘春叹息一声,照常取了些屑末,洒落鲛人残魂之上。幽蓝光芒大绽,鲛人溯夜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涛声入耳,咸腥的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了满面。 “呜——呜呦——” 鲛人睁开淡蓝色的双眼,呆呆地盯着了妄看了一会儿。了妄也默默地看着他,张开双臂欲拥他入怀,却只抱到了满怀湿润的海风。 鲛人歪了歪头,转头看向齐祝二人,眼中充满了好奇。 了妄努力压住激动的声线:“这位是风月道的春君大人,这位是首席大人。是他们拿来千年龙涎香,补足了你的魂魄。” 鲛人点点头,甩动尾鳍,向着二人行了个古老的致谢礼。 刚补全魂魄的鲛人魂不能人言,呜呜咽咽地叫了一通,神色很是期艾。 幸而了妄能无障碍理解他的意思:“溯夜说,像他这样的残魂还有很多,希望两位大人可以用千年龙涎香帮助补全他族人的残魂。” 小鲛人呜呜叫了一声表示肯定,甩动尾巴在二人身周飘来飘去,吐了几个泡泡。 祝乘春笑道:“那你能唤来你的同族残魂么?” 溯夜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又点点头。幽蓝的鲛人魂魄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出一串串咕噜咕噜的叫声。 这古老的海族语言,奇异的音律节拍,经由海风的播散、涛浪的传递,传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海天相接处,风浪骤急! 三道不同的声音先后予以回应。 第一道如小鲛人的声音一样柔和婉丽,海面上,礁石群中,慢慢浮现出上百上千幽蓝色的透明魂魄。鲛人魂已然残缺不堪,可在同族的呼唤声中,它们选择信任,一群群聚集到三人身边,发出低柔的叫声,期盼地望着。 偏偏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 “是邪魔!”“海怪!” “就是它们,打翻了我们的船!” 岸边的渔民大呼小叫,有些甚至叫嚣着,要去佛寺请高僧除妖。 齐云霄眉目一厉,道种大树现身,青色的屏障护在鲛人群前。他抱剑悬于半空,身上的伪装早已退下,一袭蓝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冷冽的眼神刀子般刮过: “谁敢靠近一步?!” 祝乘春趁机搓下许多千年龙涎香的屑末,喂鸡似的撒在游来的鲛人魂身上。 鲛人魂魄被补全,显现出原本美丽的模样。它们俳佪在海岸线上,发出急促的叫声。 鲛人复生,需去古老的族址进行。 小鲛人溯夜最后游到了妄身前,漂亮精致的面孔贴近了他,一个虚幻的吻落在了妄额头上。 衣衫褴褛的僧人似乎想抱抱他,却只是徒劳地握紧已经打开的同心锁:“我想和你一起去。” 小鲛人摇摇头,它身后的族群发出愈发不安的尖锐叫声,似在警告催促。 一只手拍拍了妄的肩膀,是祝乘春。他注视着远处的海面,面色凝重,掌中灵光凝聚:“有东西从海底来了。你要是想让你的小鲛人顺利复生,就别拦着了。” “等了这些年,也不差这一会。” 了妄挥了挥手,溯夜一头钻进幽蓝色的族群里,它们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紧接着,第二道回应来了,远方传来咆哮之声,阴冷而凶厉,充斥着掠夺之意! 东侧海平线,巨浪如山般分开,上百条恶蛟破浪而出,他们体型修长,浑身覆盖暗青色鳞片,长吻獠牙,目露凶光,发出恐怖的叫声。 甫一浮出水面,狰狞的蛟首便四顾张望,似乎在寻找着鲛人族的踪迹。幸而鲛人们撤退及时,并未被蛟族抓到。 第三道回应接踵而至,那声音雄浑厚重,有着穿透一切的决心。从西面海底传来更宏大的震动,连足下的陆地都为之颤抖。只见数座巨大无匹的黑色山脊猛地拱出海面,他们赫然是一头头体型庞大的鲸鲵! 风云色变,海族霸主再度聚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鲸鲵族庞大的身躯如山岳楼阁,狠狠撞向海中那些暗青色的蛟龙! 无数庞然大物在海中缠斗,利爪撕扯鳞甲,巨尾掀起狂涛。鲸鲵的冲击掀起滔天巨浪,蛟龙引雷炸响海心,这场战斗瞬间形成了范围可怖的漩涡。 狂暴的浪潮脱离了战场核心,化作十几丈高的恐怖水墙,朝着沿海的小镇铺天盖地地吞噬而去。 轰隆——! 沿海防线在真正的天威面前脆弱如纸壳。渔民们世代栖息的海边房屋,瞬间被怒涛淹没冲散!木皮、渔网、锅碗瓢盆,混杂着带不走的一切,在浑浊的巨浪中浮沉。 然而更绝望的是对于心灵的冲击。 天灾面前,人人自救。看着熟悉的家园化为乌有,看着至亲被卷入涛浪,有人想起了寺庙往日宣讲的救赎。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些,同样被海啸吓得丢魂丧胆的僧人: “神佛大人,神佛大人,救命啊!” “求求大人们庇护我们!” 一名护法正将满怀的金银珠宝塞进乾坤袋里,脸上再不见一丝悲悯,看到遍地的信众,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表情。他反手一掌带着罡风拍出:“滚开!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些苦苦哀求的渔民,如同破掉的袋子,鲜血狂喷着倒飞出去,狠狠砸进浑浊的水里,再也没了声息。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剩余的幸存渔民。 他们呆呆的望着满身绫罗却只顾自己逃走的僧人,又看向那些被随意拍杀后,只剩一片血色泡沫的浪头。 远处的海潮依旧,又有了再度扑来的趋势。 所有的敬畏虔诚,对极乐往生的向往,此刻彻彻底底地被现实撕碎,荡然无存! 他们终于明白过来,这些金碧辉煌的寺庙,是吸食他们血肉骨髓的毒瘤;这些满口慈悲的神佛,是控制了他们灵魂的虎豹豺狼! “阿弥陀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佛号,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绝望地跃入洪水之中! 这一跃令其他人骤然惊醒,被蒙骗的愤怒压过了恐惧,他们纷纷嘶吼着,红了眼睛。哪怕不会半点武功,也随手抓起漂浮的断木,悍不畏死地扑向那些平时不敢直视的“神佛”。 第77章 “骗子!畜生!” “和你们拼了!” 蝼蚁之躯何足畏惧,可当这些蝼蚁成群结队,团结一致,指向统治者了呢? 灵魂的桎梏一旦撕开一条口子,便如蚁溃长堤,再难阻绝。 第二波巨浪已近在眼前,浪峰狰狞,映出每个人绝望的面容。 “身为木,心为种,情为根,生生不息,起!” 随着一声暴喝,青色长堤如连绵山脉,悍然伫立。 海啸竟被一道剑意长堤阻了去路。 众人循声望去,剑意的尽头,齐云霄执剑而立,道种苍树顶天立地。 第72章 痴情之剑! 那一刹那, 心念通明,绵延蓬勃的生命剑意勃发而出,剑光流淌,好似承载了整个春天。 这剑意并不凌厉, 它结合了道种本身的厚重之意, 化为春藤缠绕般的“守”,铸成一座巨大的碧色堤坝。 当十几丈高的海啸砸来, 碧影稳若磐石, 纹丝不动。巨浪摧折了堤坝表面,便有无数新生的藤蔓光影从内部急速生长, 填补加固。 被拍碎的枝叶光影散落之处,更有微小的嫩芽光点破浪重生。 就像千百年来饱受佛寺压榨的南柯妙檀洲,也迎来了属于它的新生。 生生不息之木, 终化痴情之障, 硬生生挡住了灭世般的滔天巨浪。 劫后余生的人们,愕然望着那一道翠绿屏障, 他们失魂落魄的脸上重新显露出草木生机般的光彩。 海中鏖战的双方也即将分出胜负。 伴随着一阵隆隆巨响,鲸鲵族掀翻了蛟龙族的族长。蛟龙族败溃如山倒, 海面上散落着许多暗青色碎蛟鳞。残存的蛟龙族再无战意, 它们连连甩尾,惊恐地潜入深海,消失不见。 风暴渐息,浊浪稍平。 为首的老鲸鲵转向岸边, 一双巨目扫过那顶天立地的碧绿长堤和其上那道孤高蓝衣身影, 又掠过祝乘春,发出一声悠长沉厚的低鸣,充满了告别之意。 它正是二人昔日在鲸鲵圣殿救下的老鲸鲵。 它口吐人言:“当年我族见死不救, 身缠罪孽。如今吾将率领族人前往圣墟,护佑鲛人族复生以赎罪。二位,就此别过!” 其他鲸鲵纷纷低鸣,似是告别。 巨大的尾鳍沉入深海,带领着其他鲸鲵潜入海底。庞大的黑色山脊在海面消失,海域渐渐恢复平静。 当海潮平息,剑意化作的绿色长堤也悄然消散。 了妄取下颈间的雪白骨珠,将其中一颗取下,递给祝乘春:“这是……”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长虹闪电般扑来,老住持在洪潮中潜藏了许久,目标正是了妄手中的蛟龙骨珠! 然而齐云霄的身手比闪电更快!乌剑鬼魅,泄出大片墨汁般的剑光,金红色袈裟被沾上的地方立刻腐蚀出几个大洞。老住持连忙撤手,闪身退至一旁未被洪水淹没的寺庙檐宇之上,眼神如索命的毒蛇,阴冷无比。 交锋之下,骨珠破裂,一道清光闪烁而出,被另一只如玉的手掌握住,收入怀中。天道圣物,终究未失! 潮水退去,幸存的民众三三两两地搀扶着,拾取满地的狼藉。 老住持眼珠一转,从他身上再度散发出迷惑人心的金光:“吾乃香檀寺主,这些邪魔引动天灾,毁我佛刹,夺我圣物,尔等信众,若能替佛行惩,当奖无上功德!” 他故意让声音夹杂着灵力传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些刚从滔天海啸、僧侣屠刀之下幸存的人们,眼神早已被彻底点燃,烧尽了最后一点愚昧。一张张沾满泥污的脸庞,交织着愤怒与仇恨。 不知是谁,第一个握紧了手里随便捡起的断裂船桨。 “杀了他们!”“杀、杀、杀!” 一声声怒吼,不再是绝望的哀求,而是饱含着血泪与觉醒的咆哮。人群慢慢地围了上来,昔日不敢直视的“神佛”,如今成了万人唾弃的存在。 “不,你们这些愚众,都给吾……啊——” 老住持饱含怒火的话语戛然而止,一道乌光自齐云霄方向弹射飞出,迅如飞电,眨眼间割破了老住持的喉咙。 血花飞溅! 老住持的身体倒了下来,透明的灵体藏于虚空之中,被祝乘春轻松洞穿其藏身地,隔空捏爆。 当一道怨毒的叫声停息下来,此地最大的祸害毒瘤,就此消散于天地。 海风拂面,气氛却莫名的沉淀下来。劫后余生,并非全然喜悦。哀鸿遍野,满目悲苦灵魂。 而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走吧。”齐云霄收剑入鞘,回到祝乘春身边。 自香檀大会上勘破“疑”之一念,他的修为便更上一层楼,不仅迈入第六重天极乐巅,还获得了两套全新剑招。 但他最为欣喜的,还是恢复了过往的全部记忆。在那人的心魔劫里,他曾发誓要陪伴那人永远,他如何能忘却? 祝乘春点头,看向盘坐于岸边一块礁石上的了妄。禅师丢掉了那串蛟龙骨珠,面向大海,双手合十。 他仿佛要和身下的礁石融为一体,就这样坐在那里,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了妄,此地不可久留。”祝乘春叹息道。 民众们刚从精神桎梏中挣脱,对于僧侣还怀抱着刻骨的怨恨。 了妄缓缓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身下的礁石。二人顺其手指看去,这块礁石常年被海浪冲刷,圆润黝黑,昂首挺胸,状如巨龟。 了妄的声音很平静:“这里,溯夜叫它‘龟龟礁石’。” 回忆染上旧年的黄昏,小鲛人清越的笑声似乎又在耳畔的风中响起:“看!像不像驮碑的大乌龟?以后就叫它龟龟礁石好了!我们的羁绊,会比这块石头更加坚固长久哟!” 了妄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弧度:“我曾错过了一次,错过了许多次。”他的目光投向海天尽头,仿佛要穿透那无垠波涛:“这次,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若是他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海风掀起他破落的僧衣,露出底下遍布旧伤的躯壳,可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像那礁石本身一样沉默而稳固,仿佛要将千年万年永远等下去。 祝乘春叹息:“痴情入骨,实在……”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齐云霄牵住了他的手。 . 遁光闪过,来到和赵家欢约定的地方。 原先的宅邸早被水冲走了,赵家欢抱着只黑色圆坛,站在一方地势较高的地方,浑身泥水,双眼通红。 齐云霄和祝乘春早已恢复了原本外貌,突然现身于赵家欢眼前,后者紧张地看着他们,还有些不敢认:“是二位大人……?” 两人点点头。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二人重重磕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祝乘春轻声叹息:“海啸把离岸的船都毁了。你若想尽快离开,本君倒是能带你一程。” 赵家欢抹了把混杂着泥沙的泪水:“不走了……走不动了啊。” “在下就守在这儿,盘个小店,守着她们娘俩的坟头……” “就……守在这儿了。”他喃喃着,一遍又一遍。 这片浸透了洪水、泪水与血水的土地,蹉跎了许多年光阴,已然成为他无法挣脱,亦不愿挣脱的地方。他守着骨灰坛,念着再也回不来的人。困顿一生,也是自由了。 走得离了段距离,祝乘春还在摇头叹息,极为惋惜:“也是个习至情之道的好苗子,年纪大点也无妨……” 他们行走在浅滩上,许是见识过那道碧绿长堤的威力,渔民们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观望着二人。 海风的气息咸而湿润,仿佛谁的苦涩眼泪飘进了嘴里。 齐云霄专注地盯着身侧的红衣身影,悄悄攥紧了袖中手指:“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吗?” 祝乘春扭头看他:“云霄儿指的是天道圣物?放心,已经被本君好好收着了。你要看一眼吗?” 他作势要从怀里将那团清光拿出。齐云霄却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祝乘春挑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他红眸一亮:“云霄儿你的故乡,东极紫微垣,那天道圣物也该去找玄冥子讨要了!幸好来这边耽搁的时间还不算久……” “祝乘春……” 齐云霄打断了对方,气息翻涌,眸色沉沉。 祝乘春微微偏头:“嗯?云霄儿你有话要和本君说?可是还有什么要做?” 这个人,脑子里只有那些杂事么? 齐云霄不再犹豫,抓住祝乘春一条胳膊,带人拐进一条小巷。路口积聚了滩水,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盯着那人的脸,他有很多话想和那人说,可日夜太匆忙,每次想说些什么,都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 于是他选择了不言,沉默地跟在那人身后。 第78章 祝乘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温热指腹摩挲他的脸颊:“云霄儿,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齐云霄略一点头,紧接着,一个带着清浅桃花香的吻便落在了唇间。 沉静如古井的眸泛起波澜,他盯着对方乍然靠近的脸庞,狠狠咬住了那两瓣红唇。 “唔!”祝乘春吃痛,却不躲也不推开,红眸眨呀眨,睫毛尖尖刮搔的痒拂过脸颊。 齐云霄忽然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死死箍抱住眼前人的腰肢,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祝乘春的腰身真的瘦了,许是奔波多日的缘故。 等此间事了,要好生养回来。他这样想。 最好风月道也能重建一下。 春君伏在他怀里吐血的模样,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祝乘春……” 双唇分离后,他亲吻着那人小巧耳尖,濡润的湿气沾染了银发丝。粉色的碎光闪过眼瞳,一颗心落在了实地。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样的温存已然足够。 齐云霄不会告诉祝乘春,他的“痴”是因他而起。十几丈的海啸扑来之际,是何等的牵挂忧虑,使得他一瞬间开展道种领域,从痴中悟得属于自己的新剑招。 祝乘春不需要知道这些。那人只用在前头走,一直走,不停歇。 争夺天道圣物也好,襄助至情之人也罢。 齐云霄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他会永远伴在他身侧,护他周全,成他所愿。 于是所有的渴望与冲动,在对方轻柔一吻之下悄然消散。 眼帘垂下复掀开,剑修首席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第73章 短暂的温存后, 齐云霄后移半步,唇瓣从那柔软温热的耳尖撇开。 唇齿间似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垂下双眼,避开那人一探究竟的目光,别开脸若无其事道:“……走吧。” 毕竟突然把人扯进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 淌在齐膝深的水里, 结果还什么都没说。这实在不像冷静自持的齐首席会干出的事。 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万千情绪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述诸于口的懊恼, 就此湮没于残潮的哗哗水声中, 化为缄默。 就这样吧。他想。 他扯了扯祝乘春的衣袖。然而祝乘春却没有动。 齐云霄又扯一扯那人的赤红衣袖,两人穿的都是水火不侵的法衣, 污水不会沾湿衣摆,光滑的布料上也很难留下抓握的皱痕。 春君抬首,眼尾上挑, 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哪怕他半偏着头,依旧能感受到那恍如实质的灼热目光。 海风从巷子口木门的破缝里钻过来, 穿透了巷子里潮湿的空气。 片刻寂然。 最终,还是春君率先打破了这方沉默。 “云霄儿”祝乘春的声音很轻, 带着丝难以捉摸的叹息, “你有话对本君说。” 这并非一句疑问。紧接着春君又言:“本君也有话想对你说。” “与玄冥子争夺天道圣物之事,迫在眉睫。早一分拿到圣物,便多一分阻止阴谋的成功可能,但……” 齐云霄微微一顿。那人衣袖下钻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贴着掌心, 温热,慰帖。 “天道圣物固然重要,却也不及你。” “若非此事关乎你我存亡, 本君断不会让你久候。” “云霄儿。” 浅淡香气的一吻拂面而来,却不是浅尝辄止。 勾缠纠结,水意连绵。 齐云霄瞳孔微缩,失神片刻,极力压抑的奔涌情潮又被那作乱的舌尖儿勾出来。他猛地将人推到巷角,不忘伸手覆住那人后脑,隔开身后潮湿的墙面。 喘息声中,祝乘春轻声慢言: “修习《欲海七重天》本就极易动情……” “待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云霄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本君都依你……” “如此,可好?” 齐云霄沉默着,身体力行地回答了春君的问话,他吻那人的唇,又舔又咬,直到祝乘春再也耐不住他,轻轻回咬做出抗议—— 剑修放过两片被自己来回碾磨的唇,一只手按在那人后腰上,掌心热度滚烫。他低垂的眉眼中,暗色沉沉:“说话算话。” 祝乘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 齐云霄盯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停顿片刻,又挨着他的耳尖道:“风月道也要重建。建得比之前更大,更好。” 祝乘春点头的幅度更大了:“自然,自然。” 齐云霄若无其事松开手:“这便好。” 他朝巷子外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的水响,知道祝乘春跟上来了,继续放心往前走。 只在路上闲聊般一提:“重建了宗门,便不用再捡人回去了罢?” 身后人没应声。齐云霄抿了抿唇,想起这一路来经历的人与事,风月道在几片大陆的分舵掌权者,大多是祝乘春亲自捡回去的。 剑修暗暗攥拳:“以后,我帮你澄清风月道莫须有的污名,教天下人慕名而来,不用你去。” “云霄儿。” 尚着湿气的热搔过耳畔,他听见那人含笑的促狭之音,分明是很轻的一句问话,却宛如雷电透体,从耳尖劈到天灵盖,劈得诸身一麻:“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剑修就像一尊木雕泥塑般,乍然愣在了原地。过了很久,他木着张脸,衣袖下的双拳悄悄松开:“我没有。” “真没有?” 祝乘春绕到他身前,笑吟吟的:“有也没关系。本君以后不捡了就是。我家云霄儿开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一颗心像泡进了蜜糖罐子,轻飘飘地浮起来了。 他还想辩驳什么,目及那人上扬唇角,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去的时间定于夜间。青霞珠碧光闪烁,二人出现在了霞光岭。 霞光岭是前宗主沈听澜的居所,也是二人上一回潜入青霞宗时的落脚点。 与上次不同,原先守卫在这里的青霞宗弟子撤了个干净,院落无人居住,里面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 神念扫过,这间院落确如二人上次来时一般空空如也。 但玄冥子不可能让人无端守间空屋子,哪怕这里的东西已经撤走,也该留下什么痕迹。 齐云霄在前,祝乘春在后,绕着院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 除了院中一颗干枯的死树,什么也没发现。 二人迈入小楼。齐云霄在这里长大,阁楼内的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 于修士而言,白天黑夜视物,都能纤毫毕现。他静立大厅中,目光无形地扫过地面与墙壁。忽然间,他眼神凝住,落在侧室一张毫不起眼的蒲团上。 印象里的右侧居室才是练功打坐的地方。他快步走去,仔细观察,蒲团颜色发白,已经有些年头了。这确是原本在左侧居室的蒲团。 他移开蒲团,什么也没变化。指尖凝聚一丝剑气试探着地面砖石,通过声音判断,二人脚下似乎有个巨大的空室。 拔出渡春生,运转疑念剑法,墨汁似的剑光落在足下地面,普通砖石顷刻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无声无息地露出一条黝黑的甬道。 有风从甬道中来,混着股奇怪的臭味。 祝乘春语气微讶:“云霄儿的‘黑水’,比东煌城的黑雾还要厉害三分。” 齐云霄右手执剑,左手与祝乘春交握,如两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入甬道之中。 潮湿,阴冷。 这是他下到甬道之后的第一感受。 脚踩在地上黏黏的,像踩在陈年的污垢上。越往里走,风中刺鼻的腥臭味越发浓厚。 仿佛发臭的老鼠,干瘪的霉菌,混合了积年的雨水发酵后的味道。 真气护体隔开气味,继续探行。 甬道内没有设机关阵法,倒在人意料之外。 识海之中传来祝乘春的传音:「你以前知道沈宗主的居所底下有暗道吗?」 「不知。」 「那便怪了。这洞壁被开凿得光滑,又生了厚厚的青苔,旧痕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齐云霄走在前面,甬道里空旷寂静,他却心绪难平。 从东煌城他便有个疑问。火烧齐家与玄冥子脱不了干系,可为何他是被师父抱回来的? 且师父从未和他说过以前的事情。 祝乘春也曾言,他的记忆或被下过禁制。 他在青霞宗待了二十年,竟然从不知晓,师父的居所下面藏了条这么深的甬道。 夹杂在洞穴腥风中,一种细微的声音穿透了此间寂静。 不是一声,是许多声。这些呻吟断断续续,时而高亢凄厉,时而虚弱断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 两人眼神俱是一沉,脚步加快。 在甬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石窟。眼前之景,让二人呼吸一窒,愤怒填满了齐云霄的胸腔。 石窟宽阔如殿堂,被无数交错闪烁的暗绿阵法光芒分割成数片。而在那些光芒之中,束缚着数十名身着青霞中弟子服的身影。 第79章 他们大多形容枯槁,面色青灰,双眼凹陷。有些人以一种扭曲姿势束缚在冰冷的阵盘中央,身体还在细微抽搐。有些人则直接仰躺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胸口微微起伏,口鼻溢出黑血。 而他们共同的特征,是身体表层浮现出成片的紫斑,那些紫斑还在沿着他们的肌肤血管,蠕动不停。 是吞噬蟞!和青岚门门人如出一辙的表现! 这些青霞宗的弟子正在被吞噬蟞活吃着! “丧心病狂!” 祝乘春拍出一掌,直接震碎了中央的阵眼。一时之间借着一点微光,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青霞宗弟子,俱把目光投向出现在石窟里的二人。 “是……是齐首席?” “是齐首席!师兄!齐师兄救我!” “救命……齐师兄是来救我们的吗?好痛……虫子在咬我……” 瞬间爆发的求救声充满了整个石窟,昔日的同门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匍匐爬来。其中一人的肚子已经被吃空了,他们是修士,不会轻易死去,紫斑在肚皮底下钻来钻去,体位一变,顿时从腰腹中间断成两截! 借着阵法微光得以看清,地上粘稠的东西,都是混合着吞噬蟞断肢残骸的污血。 百毒丹还剩下了一些,祝乘春屈指轻弹,石窟里的每个人都领到了丹药。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齐云霄张了张嘴:“以毒攻毒的解药。吃了它就能呕出虫液。” 弟子们毫不犹豫吃下百毒丹,纷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 有些受伤没那么重的,还能慢慢修复身体的伤势。有些被几乎吃空了内里,服下百毒丹与吞噬蟞同归于尽。 “……受苦了。” 齐云霄眉眼沉沉,忽而拔出渡春生,重重插进地面:“我以首席之名承诺,定会为你们报仇。” “齐师兄……你要小心……” 地上那个断成两截的弟子是最初进来一批人中的最后一个,他断断续续地吐出黑色血块,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你要小心……” 齐云霄走近那名弟子,挥动的剑尖燃起金色嗔火,他不能放任此人身体里的蟞虫逃出一只。 “小心什么?” 他俯身靠近。祝乘春紧紧跟过来,戒备地贴在他身边。 那名弟子的声音更加微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喉管: “小……心……宗……主……” 第74章 说完这句话, 那个断成两截的青霞宗弟子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小心宗主?是指让他小心青霞宗的现任宗主玄冥子吗? 齐云霄沉默地调转手腕,嗔火挥舞,在地上画了个火圈。金色的火苗舔舐着地上的血污, 吞噬鳖不断从死掉的躯体里爬出, 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石窟内的腥臭气尚未散尽,混合着百毒丹的苦涩余味。 便如此刻潜伏的危险—— 无声无息。 视线忽的变暗, 眼前掠过一道影子, 齐云霄立即挥出一道剑光。 也不知打中没有,可当他再一回头的时候, 祝乘春、连同那些获救的青霞宗弟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之中,一个轮廓缓缓步出。那身影是如此熟悉, 如此亲切, 齐云霄曾一度期盼着他入梦。 可如今当真见到了,却又生了遍体的寒意, 一丝一丝浸透遍身血肉。 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霞宗宗主常服,依旧是记忆里清瘦却挺拔的身姿, 甚至连那眉宇间的含笑神情都分毫不差。 沈听澜, 前青霞宗宗主,他的授业恩师,也是养育了他二十年、亦师亦父的存在。 一瞬间他喘不上气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纷至沓来, 压得他心头沉甸甸。 而他的身体又是高度紧绷的。林昭然早就告诉他, 师父已经遭遇了蟞虫之害。 眼前之人,恐怕只是一具师父的躯壳。 可即便心知蹊跷,他也难以持剑, 将剑尖对准那人。 仔细观察之下,“沈听澜”与他记忆中有着许多不同。比如那人嘴角虽是笑着的,一双眼睛却毫无笑意,像两个黑洞洞的深潭,脸皮发青,嘴唇苍白,毫无生气。 齐云霄握紧渡春生剑柄。灵剑在手中微微发热,就好像祝乘春站在身边。 他愈发确定,师父沈听澜已经遇害了。 一片死寂中,对面的“沈听澜”率先开口: “齐云霄,许久不见,你竟然长进了这么多。本座上次见你还泡在寒潭水中,一身骨头都断了吧?果然不愧是天纵奇才,修什么道都行,在风月道那种淫邪之地都能恢复修为,还真是让人又惊又喜啊!” 心头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齐云霄手中乌剑嗡嗡鸣叫,乌剑的冷光反射出冷峻的脸庞:“第一,风月道不是淫邪之地。第二——” “玄冥子,从我师父的身体里滚出来!” “沈听澜”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嘴角裂开,扭曲成一个极其夸张、活人绝不可能做到的的弧度,咯咯地怪笑起来:“你师父?哈哈哈哈哈哈……蠢货!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就他光明磊落?真是笑话!本座告诉你,你师父沈听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一个和我一样……” “不,他比我还不如”,“沈听澜”嗤笑一声,“至少本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小人,而他,就是个连直面自己欲望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你住口!”齐云霄再难抑制胸中杀意,渡春生剑光暴涨,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剑气,快若惊雷,直劈向那具顶着师父面目的邪魔! 噗嗤! 一生如击中腐木的声响,剑气精准贯穿了“沈听澜”的左肩,暗黑色血浆缓缓流出,混杂着几丝紫色的粘稠虫液。 “沈听澜”不躲不避,只低头扫了眼肩头空洞,他什么也没做,那道伤口却焕发一道奇异紫光,立刻修补好了伤口。 齐云霄握紧剑柄,又是他从未见过的诡异之物。 “沈听澜”的声音尖锐刺耳:“出去了一趟,被他称颂的乖徒弟倒变成个不孝逆徒了。你要对你师父的身体动手吗?来吧,动手呀!看看这具被你视若神明的身体里,还剩多少他的血,他的骨头?哈哈哈哈哈哈!告诉你,都被虫子吃光光了,烂透了!现在站在你面前,不过是我用他腐朽的皮囊精心改造的不灭之躯!” 每一个字狠狠砸在齐云霄的心上。眼前确是师傅的身体,那曾经轻抚他头顶、教导他剑招的身体,被自己一剑贯穿。 可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玄冥子对沈听澜尸体的所谓“改造”。 齐云霄眼睫微颤,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逼出:“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玄冥子操控着躯体,大摇大摆地围绕着齐云霄踱步。 “想知道真相吗?天才首席?这一切的源头,可就是你那圣人师父。” “你和那春君看来是知道了青霞珠的用处。没错!本座就是打算夺了它打开通往域外的通道!可你知道么,你师父沈听澜,当年也有一样的打算!” 齐云霄愤怒暴喝:“你胡说!” “本座可没有胡说”玄冥子阴恻恻地笑起来,“多么可怜又可悲啊,天道阻拦域外天魔,宗门帮忙镇压大大小小的空间裂缝,但是你知道域外魔物带来的力量吗?” 他抬起一只手,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吞噬蟞泛着幽幽紫光,从沈听澜的破损衣服里钻出。攀上他的手指,亲昵地晃动触角。 玄冥子的声音里充斥着狂热:“它们蕴含有域外的法则,被它们啃食过的身体,再加以秘法,便会成为不死之躯,为我所控!” 齐云霄冷冷对睨:“你这是害人性命!” “哼,害了性命又如何?能成为本座的分身,是他们的荣幸!再者,你师父当年可就动了这个心思……不需要劳心费力统一其他宗门,只需青霞珠打开通道,让那些天魔杀了其他大陆的修士,再动用天道圣物补全天道,降下天罚杀灭魔物——” “这样,他就成了天下的唯一主宰!” 玄冥子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充满了嫉恨与向往:“可他纠结了,他像个可怜虫一样反复挣扎,他甚至第三次捧起青霞珠……你以为他醒悟了?” “沈听澜”指着身下,指着这充满了腐臭气味的石窟,声音尖锐刺耳:“他来这里,妄图剥离他灵魂深处的贪欲!也就是我!他觉得我是他的污点,是他必须清除的残渣,他亲手在这里,把我从他的灵魂里撕下来!他想把我——他的贪欲,他的野心,他真正的自我,彻底毁灭!” “可是他失算啦!”玄冥子再度癫狂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壁之间撞出回音,“呵呵,残魂岂是那么好灭的。我逃出来了,我顺着大地裂缝游走,附在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修士身上。我成了玄冥子,然后我用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喜好、习惯、不为人知的秘辛,我如此轻易就回到了他身边,成了他最贴心的师兄!” 第80章 “经过我百般试探,我才发现他居然封锁了这段记忆……哈哈哈,掩耳盗铃的蠢货!” 他对着齐云霄咆哮,唾沫横飞:“他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他不敢完成的梦想,我来实现!我就是他,我就是他不敢承认的他自己。他该死,而他的理想,就该由我来发扬光大!” 齐云霄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你简直是荒谬、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玄冥子看着齐云霄因愤恨浑身发抖的模样,眼中一道邪异紫芒诡异波动了一下。 他脸上扭曲的狂热稍作收敛,转而浮现出一丝带着蛊惑的惋惜和贪婪。 “齐云霄”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叹息,“你的确让本座惊讶,天赋异禀,意志坚定,比你师父那个废物强多了。” 玄冥子操纵着沈听谰的身体,一步步朝齐云霄走来,最后停在离齐云霄三尺远的地方。 他一点也不担心那把乌剑会刺中自己——反正这是沈听澜已经死去的身体。 “说到底,是我把你带回来的”玄冥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当年本座找到了人皇,本座想找纯粹的凡人试验这个伟大的计划。是本座从那片火海里把你抱出来的,本座觉得你天赋很好,值得培养。” 齐云霄的身体猛的一晃,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听到玄冥子亲口说出这颠覆认知的真相,他还是难以接受。 就连握剑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垂落了几分。 玄冥子将他的动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弧度,声音更加温和诱人:“何必自相残杀?反正沈听澜已经死了,不如弃暗投明?” “认我为师吧,齐云霄”他张开双臂,等着齐云霄自投罗网,“你的天赋不该浪费在这些琐事之中。为师保证,吞噬蟞这种低贱的手段,绝不会用在你身上。” “待本座掌控天道权柄,新世界必有你一席之位,如何?” “到时候我们都是神,享受万人供奉,执掌天道!” “沈听澜”缓缓再进一步,近得齐云霄全然窥见对方眼中势在必得的贪婪。 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 齐云霄眼中的“失魂落魄”瞬间冰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以匹敌的气势。垂落的渡春生爆发出远胜之前所有的银色剑芒,直直刺透了眼前“沈听澜”的胸膛! 第75章 有那么一瞬。 莫大的悲痛席卷了齐云霄, 在这方被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黑暗无限扩大。 手中渡春生骤然发烫,仿佛在提醒他: 外面,还有个人在等他。 于是他洞察了玄冥子眼中那点算计, 勘破贪欲化作的剑招, 以最锋利无可匹敌之势,洞穿了对方藏匿在沈听澜躯壳中的分神! 银光湛然, 在玄冥子竭斯底里的咆哮嘶吼声中, 银色的剑光扩散开来,撕裂了这一方黑暗囚笼。 视线为之一明。 抬首望去, 头顶的砖石已被掀开,月光刺破层云,照亮了石窟中每个人的脸庞。 身侧衣响, 一袭红衣的祝乘春已与真正的玄冥子对决数招, 降落在了他身边。 那人气息虚浮,嘴角带红, 齐云霄知道他受了伤,紧紧护在他跟前, 渡春生的剑光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眼前“沈听澜”的身体受了那一剑之后, 竟像瓷器般一片片碎裂开来,再也无法修复。 头顶传来玄冥子暴怒的声音:“好!好得很!你还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祝乘春揪紧齐云霄衣袖:“稳定心神莫作他想,走!” 青霞珠散发着清润之光,即将带二人逃离这方困境! 就在这一瞬, 齐云霄只觉识海深处忽地爆发出一团极为尖锐的疼痛, 无数记忆化作齑粉,又重新排列组合,他看到了被封锁的真相—— 围墙之中, 齐家家主与夫人,上百家丁,尽数哀嚎翻滚! 暗紫色的虫子从他们口鼻里钻出,地上全是虫子咬断的肢体、流出的污血。 有人想逃出去,却被火墙围困不得出,强闯之下被活活烧死! 夜空中,玄冥子一身黑袍,站在围墙上,冷眼观察着凡人对吞噬蟞的承受之力。 如纸片一般,不堪一击。 他正打算离开,却被小小的力度撞了一下。低头,一个十岁的孩子红着双眼,捡起一块烧断的木头,用尽全力打向他:“坏蛋!” 他单手拎起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磨了磨牙:“呵,这里还有个漏了的小崽子。” 他随手轻轻一扔,小孩就被摔到了门廊下,磕得头破血流。 十岁的齐云霄拼尽全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又冲向他。 一般的小孩看到这种情景早就被吓哭了,哪里还能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他? 玄冥子眯了眯眼,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一向喜欢斩草除根的他改变了主意,他要施舍这个小崽子一条命。 十岁的齐云霄带着不像同龄人的沉稳,手握木棍,咬牙站在他面前:“你今日不杀我,往后,我必要报仇杀了你!” 玄冥子抬手把小孩记忆封了,带走丢给了他那大圣人大好人的本体。 于是一枚魂念也由此钉在了齐云霄的记忆深处,只待他自己冲破禁制,便能反扑—— 齐云霄的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空白,那是在记忆洪流与魂念冲击的撕扯下,覆盖了所有理智。 二十年前,玄冥子埋藏在他识海深处的最后一枚暗棋,在目睹沈听澜躯壳彻底崩碎的瞬间,被引爆了。 他眼中一片空洞,闪烁着被操控的紫芒,本该紧握着渡春生的手如鬼魅般探出,一把夺向即将带二人脱离险境的青霞珠! “云霄儿?!”祝乘春惊觉不对,失声厉喝。他反应已是极快,指尖情丝成网,瞬间缠绕上齐云霄的手腕。 然而已经迟了。 那只手抓住了青霞珠,向外狠狠投掷而出,被半空中的玄冥子成功截住! “哇哈哈哈哈哈——!!!” 玄冥子爆发出一阵狂喜之笑,状若疯癫: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齐云霄,你终究还是本座最完美的棋子!”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的山石阴影与丛林深处,钻出无数道僵硬而诡异的身影。他们穿着青霞宗弟子的衣服,个个面色青灰,眼神空洞,嘴角挂着与先前沈听澜如出一辙的僵硬笑容。 他们动作僵硬地簇拥着玄冥子,正是那些之前被吞噬蟞吃空后侥幸获得完整躯体,又被玄冥子分神控制的一干青霞宗弟子! 玄冥子高举青霞珠,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神物,声嘶力竭道:“开!!!” 紫色光柱自珠身迸发,如雷电击破苍穹。在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中,一道横亘天际的幽暗裂口轰然洞开。透过裂口望去,那是粘稠的混沌之海,无数难以名状的扭曲阴影在其中蠕动着尖啸! 域外通道,终究还是开了。 “吼——” “咕噜咕噜!” 伴随着种种奇怪噪音,无数域外天魔从裂口迫不及待地涌入这个破了洞的世界,像黑压压的蝗虫群,压住了整片天穹。他们有的用三条竹竿腿支撑着臃肿躯体,有的生着八只红色复眼,还有的像一团不断蠕动着的肉块……没有统一的形态,唯一的共同点是极致的混乱扭曲,和对一切生机的贪婪恶意。 “杀!杀光一切活着的修士!”玄冥子立于半空,睥睨着下方世界,遮不住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祝乘春一把将眼神空洞的齐云霄死死拉到身后,粉光点点凝聚成屏障,手握情丝成鞭,一鞭抽倒一片天魔:“你们先走!去向其他宗门求援!” 石窟里幸存的青霞宗弟子们纷纷逃走,祝乘春揽抱着齐云霄飞速撤离。 天魔洪流已至,唯有玄冥子和他的分身们还站在原地。于是饥饿了百年的天魔率先扑向他们!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成一片,分身们血肉生长速度抵不过天魔啃食速度,一会儿功夫,玄冥子花大力气弄好的数百分身立刻被啃食殆尽。 吃完分身容器,天魔们猩红的复眼锁定了半空中的玄冥子。 玄冥子脸上的狂笑骤然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怒:“混账!停下!我是你们的主宰!” 他试图以神念强行控制,但从裂口处涌出的天魔又饥又渴,只遵循着最原始的吞噬本能。 “滚开!!”玄冥子惊怒交加,一边唾骂一边逃走。可为时已晚。天魔们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血食,玄冥子的愤怒咆哮就这样戛然而止。他死在了自己亲手放出的魔物口中。 就在玄冥子灰飞烟灭的瞬间,两团璀璨夺目的光华自他消散的方位飘飞而出。 一团清盛浩然,紫气氤氲,正是东极紫微垣的天道圣物。 一团碧霞流转,生机盎然,正是中天青霞境的天道圣物。 第81章 齐云霄眼中紫芒尽褪,神智恢复清明,后怕之感尚未涌上心头,身体已替他作出反应。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电,渡春生剑光一卷,精准将两团光华捞入掌中。 与此同时,祝乘春也毫不犹豫地取出怀中来自南柯妙檀洲的天道圣物。 三件圣物齐聚掌心,彼此感应,发出清越之光,如日月交相辉映。一股天地正气以二人为中心向着四周弥漫,暂时阻绝了周遭的汹涌天魔。 然而以三件圣物的力量,尚不足以完全补全天道,从巨大的空间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域外天魔,整个世界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啾——!” 寻声望去,只见天边金光大盛,一只展翅遮天、浑身翎羽灿若纯金的金翅凤,撕裂了重重魔云,他看向齐祝二人所在的方向,发出兴奋的叫声,立刻朝这边疾驰而来。 周身燃烧着净化邪祟的太阳真火,所过之处,天魔化为飞灰。 而在金翅凤的背上还立着三人。为首者白衣胜雪,昂首挺胸,腰跨宝剑,傲意十足,正是天阙宗的新宗主顾缘君;在他身侧立着一位银衣青年,模样温顺,正是他的道侣李沧海。 第三人占据了金翅凤后半截身子,见到地上二人,这位模样还算俊美的男子满脸谄媚,双手捧起一件散发着凛冽寒意的玉珏:“春君大人!小人幸不辱命,为您带来了西绝昆仑巅的天道圣物!” 顾缘君翻了个白眼:“万芳境主真是会拍马邀功。” 这谄媚的第三人竟是恢复了年轻之貌的春阳长老。 金翅凤落于地面,再度发出一声高亢凤鸣,鸟喙张开,吐出一枚黑色宝珠——北冥玄墟域的天道圣物。他拍拍翅膀,抖掉身上三人,蹦跶着朝二人扑来:“闻琴这次没迷路!” 至此,五方天道圣物齐聚于此! 似是受到无形召唤,圣物们脱离众人掌控,化作五道颜色各异的流光直冲云霄,极速盘旋靠近,最终在天魔的包围之中撞击在一起,化为一束耀眼白光。 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扩散而开,包容了整个天地。 所有被魔气侵染、被吞噬蟞寄生的修士恢复正常,一大片一大片的天魔如冰消雪融,彻底瓦解。天幕中那道巨大裂口,在白光的抚慰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缝合,最终消失不见。 天降甘霖,这片被天魔肆虐过的焦土,有无数嫩绿草芽钻出,绽发出勃勃生机。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一道横跨天际的七彩虹桥现于碧空中,散发着安静祥和的气息。 清脆欢快的少年嗓音最先打破寂静:“春君大人!齐首席!闻琴想死你们啦——”金翅凤化作金发少年,如乳燕投林一头扎进二人怀中。 “闻琴辛苦了。”祝乘春笑着道。 齐云霄也不禁抚上少年柔软的金发。 顾缘君与李沧海携手走来:“二位,别来无恙。” 李沧海柔和一笑:“幸好赶上了。” 众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们抬头,共同望向天际那道绚丽彩虹。 就在这时,一道温暖而浩瀚的意志,如春风化雨般,悄然降临在齐云霄与祝乘春的心间。 天道有感,降下恩泽。 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体内《欲海七重天》功法自行运转,吸纳着这股磅礴意志,直至突破第六重天壁障,踏入前所未有的玄妙境界。 第七重天,大欢喜。 这并非情欲之欢,而是经历了一场场生死劫难,看破了红尘贪嗔痴慢疑,守护了天地苍生万物后,魂魄与天地大道的和谐共鸣。 七彩长虹化为一道金光,缓缓飘落,精准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中。金光融入二人掌心,化作两道温暖热流,流遍四肢百骸,最终在彼此心口处,各自烙印下一个永恒不灭的同心印记。 天道为证,缔结同心。 无需言语,二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他们眼中映着彼此的身影,也映着雨后初晴,朗朗乾坤。 霞光岭的风带着新生的气息,温柔拂过每个人的脸庞。远处幸存的人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废墟之中,新的时代悄然拉开序幕。 而他们的故事,将永远传响在这片新生世界的传说之中。 (全文终)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