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炮灰的系统》 第1章 [无cp向] 《我成了炮灰的系统》作者:阿娺【完结+番外】 简介: 好耶!武侠游戏老玩家吕婵发现自己穿越进游戏,可以大展身手了。 等一下,这好像不是我的号? 不是?这是?马上要死掉的炮灰npc! 这可是“声名远扬”的为爱跳崖大小姐! 我怎么变成她的系统了,不要吧这怎么救?和恋爱脑说不通的! 算了救一下吧,要不然她死了我任务完不成怎么办? 相处第一天的吕婵os:姐,这次不要恋爱脑了好吗算我求你。 相处第二天的吕婵os:咦?她好像不是恋爱脑。 相处第n天的吕婵os:不对,她的官配cp怎么突然死了?剧情大改,好刺激,但我好喜欢。 相处第n+n天的吕婵os:她在原剧情里的死一定有问题!到底是谁动了手? 不久后,成为武林盟主的大小姐扛着绝世神兵:听说,以前有人背后蛐蛐我脑子不正常。 内容标签:江湖 女强 游戏网游 系统 爽文 轻松 主角视角双女主 一句话简介:她有一柄刀,斩断前尘,开天辟地 立意:珍惜生命,珍视友情,弘扬侠义精神。 第1章 平湖起波澜 如果是在以前,吕婵知道自己穿越进了玩过的武侠网络游戏《刀剑惊声寒》,体验一把精彩纷呈的真江湖,她一定欣喜若狂。 但在她成为打工人后心境却不一样了。 昨天夜里,因为工作任务太繁重,她不得不将工作材料带回家,加班。 眼皮打架的她心不在焉地捣鼓了一会儿,办公软件竟然卡了,直接导致电脑卡屏,吕婵无奈重重按下重启键,心里祈祷着软件自动保存了她刚刚完成的内容。 昏昏欲睡的她眯着眼睛望着黑屏,太困了,她打了个盹。 后来,黑屏变成了黑夜。 当曦光浸染天际,夜色黯然退场,熟悉的操作界面出现,而ui后的场景,不再是3d建模,而是——真实的江湖。 吕婵彻底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 视野中心弹出了一个简单的成就界面,她尝试着操作了起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个魂,她没有实体了! 但幸好界面可以被她用意念点开,虽然不能操作人物动作,但至少说明自己还有主观能动性。不过,现在还不是为小事庆祝的时候。 穿越了?现实世界的自己加班猝死了?她现在最在乎的竟然是这种情况算不算工伤。 还是她没有死,做完眼前的成就就可以回去? 吕婵像迷失在黑暗中突见一点明光的旅人,疲惫之中乍现兴奋,她开始认真阅读成就系统。 成就列表中有几个未完成的成就,分别是旧爱成新仇、一见即知交、迢迢遥相寄、生死明枯荣、千古藏一念,还有一个叫天机不可泄的,而这天机不可泄露成就的标签下还打了五个问号。 真是个充满探索未知乐趣的好设定啊…… 不给文字解释,没有成就指引,让本来就不喜欢在游戏里做成就的吕婵恍如置身云雾中。 这哪是做成就啊,简直就是在破案,谜语人滚出刀剑惊声寒! 而在她瞟到主角人物id后,她震惊得眉毛一跳,比做成就难度更大的挑战出现了。 “现实生活中的我生死不明,游戏里的我马上要直面为爱跳崖的生命危险,姥天娘,你真待我不薄啊!” 吕婵狠狠吐槽,别人都走打怪升级称霸江湖的路线,她一上来就是危在旦夕的处境。 还做成就呢!人都要死了,做个头! 即使卸载了游戏几年,吕婵对眼前叫做楚朝华的炮灰npc还是有深刻印象的。因为她的剧情过于离谱,玩家在游戏论坛里骂了官方几天几夜。 这款叫做《刀剑惊声寒》的mmorpg电脑端武侠游戏中有几大门派可供玩家选择加入,其中之一便是血怒门,而楚朝华便是血怒门掌门唯一的女儿。 本该享尽荣华富贵的名门千金却命途坎坷。 十八岁的楚大小姐离家出走,南下江南览尽风光后,遇到了青竹山庄少主,年岁相当的二人擦出爱情火花,只不过这看似门当户对的两家之间存在百年世仇。 可能爱情太伟大了吧,楚朝华执意带着意中人北归血怒门,希望父亲能成全二人,但她没想到父兄皆怒火中烧。 新仇旧账在瞬间被点燃了,楚朝华意识到是自己的任性才让父兄和意中人难堪。要是再让事态发展下去,只怕两派之间会燃起战火。 于是她跳崖自尽,以谢此罪。 等到父兄和意中人赶到悬崖边上,他们才看到楚朝华留了一页信笺,她的遗愿便是希望两派不问旧事,化干戈为玉帛。 而后,这些男人们竟然真的被一句遗言点悟了,彻底放弃了百年前的恩怨,携手面对来势汹汹的外敌,共同谱写了一段为国为民的佳话,血怒门和青竹山庄的侠名因此传扬四方。 最后,更令人咋舌的是,楚朝华的父亲给青竹山庄少主安排了和楚朝华堂妹的“偶遇”,少主似乎也明白了楚父的意思,后来两家竟然真联起了姻来,呵,这下真是仇家变亲家了。 这下好了,楚朝华命没了,爱情也没了。 显然,这个武侠版的朱丽叶之死并不是要歌颂至死不渝的爱情和倡导追求个人自由,它的主旨非常本土化地回归到家国大义上,她的死亡随之异化为高尚的成全。 并且在她死后,罗密欧没有殉情,反而很“入乡随俗”地接纳了她的堂妹。 武侠版朱丽叶的命运更加悲惨,她因此收获了大量没有实际作用的同情。 这个剧情一出现,立马遭到了玩家们的炮轰。 虽然和许多人一样,吕婵也没有完全意识到背后的运作逻辑,但她们中的大多数都觉得楚朝华死得惨,死得莫名其妙。 一定非要她跳崖两派才能和解吗?难道没有因为她的死而导致两派仇恨加深的可能吗? 而且,对于青竹山庄的玩家而言,自家少主被写成薄情寡义的负心男实在是一件有损颜面的大事,更是开足了火力骂文案。 文案垃圾和剧情弱智,是那段时间论坛里高频词汇。 这个剧情吕婵一直不喜欢。 以前,她骂剧情是因为太没有逻辑;现在,她骂剧情是因为看透了背后的虐女本质。 楚朝华就是个为了快速走完两家和解的剧情而生的悲情工具人,一个真正的牺牲。 她要以祭品的身份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血祭,走一个足够凄凉、足够悲怆的过场,把她森然白骨累得足够高,才能给她的父兄和意中人搭建好名扬天下的舞台。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套路,女角色摔得粉身碎骨,男角色吃得满嘴鲜血,赚得钵满盆满。 吕婵心中愈发坚定,这一次,她绝不要眼睁睁见着楚朝华走原剧情。 是因为她见不得女人再一次成为祭品,更是因为现在她和楚朝华共用一个躯壳,同生共死。 逆天改命是第一步,只有让楚朝华活着,她才有可能做完神秘的成就。 这剧情统统都得改! 斗志昂扬的吕婵稍稍按下激动的心神,她沉吟了一会儿,破冰行动是要进行的,总要让楚朝华相信自己这个鬼才好办事。 取信于楚朝华,是一切行动的前提条件。 可谁能对一个来历不明、寄居于自己身体内的怪异魂魄卸下心防?不谈取信,能不让楚朝华想方设法驱逐自己就不错了。 而且,更令吕婵担忧的一点是,就原剧情来看,楚朝华像是个……恋爱脑。 想到这里,吕婵连连摇头,这个问题直关要害。 就算楚朝华愿意接纳身躯内的另一个灵魂,但吕婵作为无法操控人物的精神,如果楚朝华执意要坠入爱河,她是没有办法跳出来一刀宰了青竹山庄少主的。 怎么办? 可再恋爱脑的人也怕死吧?激发楚朝华的求生欲是否能助她避开眼前的陷阱? 不管怎么说,得先活命才能做成就。 吕婵沉思许久,终于在想不出上策和中策的困难中选择了一个下策——撒谎。 不,这不叫撒谎,这叫巧用战术迷惑策略。 “朝华?”吕婵出声,试探地问。 既然自己寄居于楚朝华躯壳之内,那么应该是可以和她进行精神交流的。 策马于山道上的楚朝华神色一凛,习武之人双耳惯听八方动静,哪怕此时骏马铁蹄飒飒,她也敏锐地察觉到有个女人在低声唤她。 楚朝华原本弓身在马上疾速前进,而今她放缓了速度,脊背一挺,明亮犀利的双眸一扫周遭,沉声道:“谁?” 果然可以无障碍交流,吕婵心中略喜,于是将脑海中千锤百炼后得出的开场措辞道来:“我是你,死去的你。” 吕婵眼见她面上露出狐疑与震惊,心道这个开场白果然很能唬人。 第2章 这战术效果不错,吕婵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道:“我是上辈子含恨而终的你,你临死前对自己说,要是能再活一辈子,决不能重蹈覆辙。” 虽然撒谎是下策,但吕婵坚信有用。 一来,声称自己是死去的楚朝华,自己就不是个外人,能降低她的防备。二来,告诉楚朝华接下来有性命之忧,让她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吁——”一声长喝,楚朝华勒马停驻,她问上辈子的她是怎么死的。 吕婵正欲择要讲来,只见她下马,轻轻拍拍马脖子,示意骏马停步于山间路旁,她解下背上长刀自顾自走向山路转弯之处较为宽阔的路面。 看完这番动作,轮到吕婵疑惑了,但她还是把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楚朝华知道自家和青竹山庄有恩怨,而青竹山庄正是位于江南之地,自己又恰好溜出家门准备南下欣赏江南风光。 这节骨眼上,神神道道的女声怎么能不让她疑心? 忐忑不安的吕婵正等着楚朝华的回应,却见长刀铮然出鞘。 群山叠翠之间,唯有细细风声在耳畔低语呢喃,而后,凛冽白虹破风,劲烈的刀气被有力刚猛的招式挥出,霎时间,苍崖之上响起阵阵神龙吟啸之声,碎浪击天。 这是血怒门的刀法——海天龙啸决,果然是猛烈刚劲、洒脱流畅。 震撼吕婵的并不是比游戏效果更惊天动地的刀法,而是楚朝华的举止。 眼前人知道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怎么会突然打一套刀法?这一切让吕婵疑窦丛生。 只见楚朝华冷着一张脸收刀入鞘,听得刀锋与刀鞘之间一声绵密长吟后,四周已然风平浪静。 她鼻头一哼,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随后飞身上马,再度扬鞭启程。 她怎么就不理我了! 吕婵有点着急了,对方消息已读但没有回复,并且继续向前走。 还有那个轻笑是什么意思! 穿越进游戏的第一天就这么刺激吗? 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 第2章 平湖起波澜 敌不动,我不动,吕婵没有追问,她要好好想一想。 骏马奔驰出了一里地,吕婵开口问楚朝华:“你方才是为了试探我?” 马背上的楚朝华这回笑得潇洒随意,她坦然道:“对呀,你还挺聪明的。” 楚朝华是在试探这个“上辈子的她”有没有能力控制现在的自己,如果对方只是一缕没有什么影响力的魂魄,楚朝华完全可以无视她。 而当楚朝华随着自己的心意打完了一套刀法后就得到了答案,所谓的上辈子的自己并不能操纵她的身体,更无法窥探她的神思,她原本戒备森严的状态因此而松弛了些许。 吕婵不由得在心底感叹道,楚朝华好聪明啊。 竟然能在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内想出最有效的验证方式,可见她不仅聪明绝顶,而且反应极快。 更重要的是,这还突出了楚朝华的一个特点,她有极强的自我意识,绝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受制于人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恋爱脑吗?难道充满逻辑硬伤的原剧情背后确有隐情?难道天机不可泄露的成就指的就是背后的大阴谋? 暂且打住发散思维和阴谋论,眼下的情况变得糟糕起来。 吕婵老脸有些挂不住,谎在第一天就被拆穿了,她原本是打算等到二人相熟些和盘托出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从穿越进游戏开始,她和楚朝华就是牢牢绑在一条船上的战略合作伙伴。 难道队友聪颖不凡、武功高强不是大好事吗?非得要用队友的榆木脑袋来反衬出自己一个现代人的通达和睿智吗? 完全不需要。 踏错一步的丢人感觉被迅速忘却,吕婵必须想办法挽回形象和重塑关系,方才楚朝华的应答之语中并无愠怒,说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这游戏看起来不算容易,但怎么说都不至于把吕婵逼入绝境。 眼下正是早春二月,北地山涧中跳跃的是冰雪消融后化作的清泠溪流,到山下了,潺湲也自高低错落的山石上一改身姿,归于平缓。 骏马四蹄如飞,逐渐平阔的道路上,楚朝华一往无前,她双唇紧闭,双目直视前方,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外表的专注和安静,却和楚朝华脑海里二人交谈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对不起啊,”吕婵说得很诚恳,“我姓吕名婵,双口吕,女单婵。” 自我介绍,互通姓名,在江湖上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吕婵开始尝试挽回形象,第一步就是坦诚地自报家门。 “你不是我,你是鬼?你是怎么附到我身上的?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血怒门和青竹山庄的恩怨?以及我的行程?” 楚朝华得知有鬼上身本该很害怕,但这个鬼暂时只是叨叨而已,没有什么行动,又不能控制自己,自己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所以她并不怕。 她也该愤怒,毕竟对方欺骗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眨眼间就能将谎言揭穿,便也不气了,反而有些得意。 她只是好奇,自己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怎么一上路就遇到了这般诡异的事情? 加上这个鬼好像确实知道点什么,她要问个一清二楚。 “啊,我可能是个鬼吧,也可能还没死。”吕婵联想到家里电脑桌前生死未卜的自己,语调中不禁带着些惆怅。 “你所在的世界对于我而言是个虚拟的网络游戏,这个词你没听过,做个类比,就像下象棋,这个世界是棋盘之上楚河汉界中的刀剑厮杀,而我曾经是在棋盘之外观战的局外人,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说,我是个棋子?”楚朝华的话音里有了明显的不满。 “不,我们是被选中的人。” 是主角,是即将逆天改命的人。姥天娘,是你也看不惯原剧情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吗? “那天晚上我打个盹儿后就来到了这里,这个世界的走向我了解一些,所以能得知血怒门的事还有你的行程。” “既然不可思议之事已经出现在你我身上,那么既定的前途和命运一定可以改变。所以,更准确地说,我不是鬼,我是你的‘外挂’。” 得知原本事情走向和拥有系统操作的吕婵能为楚朝华提供助力,她自然是个强力的外挂。 楚朝华眉头一蹙,这种天方夜谭之事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脑海内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且这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她接受事实:她已经变成了奇幻故事里的主角。 尽管吕婵满口真诚,听起来不像是在骗她,但她依旧无法相信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个被人左右的棋局。 她更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虽然她对吕婵的第一印象是“骗子”,但如今吕婵身上那一股立志要改天换地的冲劲倒是很投她所好。 如果有好感系统提示的话,那么吕婵就会得惊奇地发现,她在楚朝华心里的印象分正在由负变正。 不过方外之人的言语果然古怪,楚朝华问:“什么叫外挂?” “呃……”吕婵正沉思怎么用平直简单的话语讲清楚这个现代概念,但她发现有些困难。 算了,词语解释不重要,她直截了当道:“就是旅游小助手!” 方才在犹豫如何与楚朝华开诚布公的时间里,吕婵除了脑子在飞速运转外也没有忘了好好研究一下自己能精神操作的系统。 操作系统倒是和游戏有八分像,比如能看到世界大地图、区域小地图,能搜索地图中的客栈、杂货商、信使之类,能打开背包收纳物品……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客栈,再往西南方向走二十里就有一个小镇,二者都可以作为今夜的落脚点。” 正在努力做好旅游小助手的吕婵看了眼系统上显示的时间和场景中逐渐西斜的落日,认真建议道。 “这些我知道。”楚朝华点头说道,这一点说明这个外挂确实能清楚地知道什么,这些地点刚好能与她前些日子做的出逃计划中的落脚点对应上。 不过,她这么说倒不是存心拂了吕婵的面子,只不过她最在意的不是今晚上睡哪里,而是命运的改变。 如果吕婵说的是真的,自己不就没几个月活了?谁能完全不在意这事? 于是她问:“你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能被修改,那么应该从哪里开始?” 难道不去江南反而回家呆着就真没事了吗?楚朝华可不是怯战之人。 问到点子上了,吕婵这个外挂的高级功能应该要展现出来了。 不过,吕婵才刚到这个世界一天,若是要她给出确凿无疑的答案,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道出了心中所猜:“任务线是游戏世界剧情的组成部分,它本是按照编写好的规则运行,假如我们能修改其中之一的任务线,是否说明,我们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发挥主动性,修改原剧情?顺便还能看看我们可以改到什么程度?” 第3章 要是没有半分限制,可以彻底突破旧局,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如先小试牛刀,从每一个玩家都要完成的黄家镇任务开始?” 打开地图看的时候,吕婵看到了不远处的黄家镇,熟悉的名字唤起了她升级时候的回忆。 在那里,游戏给了所有玩家一个能成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侠的机会。 吕婵还有一个考虑,她并不知道这个江湖里有没有别的玩家穿越进来,如果有,又是否会对原剧情产生影响?刚好可以先去黄家镇探一探。 楚朝华听完倒没察觉吕婵陷入沉思之中,她听闻吕婵口中的“我们”二字,心道吕婵倒是很会套近乎啊,不过她也没有说错,现在这“外挂”驱也驱不走,她们已经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总之,转个弯去黄家镇也不碍事,先去看看情况也好。 “好,今天先在前面的客栈休息,明日就去黄家镇。”楚朝华回应道。 吕婵瞄了一眼系统上的日期,农历二月十三,明天就是二月十四,穿越时间竟然正正好和黄家镇的剧情节点密切吻合。 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第3章 平湖起波澜 翌日,吕婵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时,作息无比规律的楚朝华已经练功完毕,用完早饭,起身前往黄家镇了。 听到吕婵打了个哈欠,楚朝华知道新伙伴醒了,便笑道:“我以为你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的。” 吕婵听完,微微一愣,随后一笑:“鬼是肯定不会困的,我虽然不用吃饭不会饿但需要休息,可能我是真的没有死透吧。” 也许和楚朝华一起做完那些成就,吕婵就真的能回去了。当务之急,先把楚朝华的命保住,成就的事以后再说。 吕婵抬眼看了一眼系统上的时间,一惊,居然九点半了,她也太能睡了吧! 一想到今天即将在黄家镇上演的一切,她一激灵,见地图上楚朝华正往黄家镇去。 吕婵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幸好还赶得上。 在楚朝华策马奔驰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吕婵开始发挥她的外挂作用,简单地介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家镇是在两山之间的河谷地带建起的村落,极为闭塞。那是一个闭塞到连王法管不到的地方,于是那里的黄氏宗族长老成为了当地说一不二的人物。” “那里唯一可以用作耕地的只有狭长的河谷一带,可村里人多地少,村民就因为争夺河谷耕地而产生了内部争斗,长老们的话渐渐不管用了。” “后来山神降临,惩罚了内斗的村民,村民们害怕山神继续施法,便在长老的主持下举行了祭祀,将挑起内斗家的女儿‘嫁’给山神,祈求山神的宽恕。嫁女之后,山神果然息了怒,并且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于是,山神娶亲便成为了黄家镇每年例行的盛大仪式。” 明晃晃的讽刺从吕婵的言谈之间流露,楚朝华听得出来,这背后绝不是她三言两句说的这么简单。 偏偏在长老们说话不管用的时候出现了山神?恰好长老们又想出了能让山神息怒的好法子? 游戏里,这个破除封建迷信主旨的故事表面之下,埋藏着一群人为了一己私利而草菅人命的真相。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 这个来得像及时雨一样的山神本就是人为捏造的。 “是那些宗族长老为了防止自家的地被分走,防止自己的话没人听信服从,所以利用神怪,狐假虎威,再杀人立威,巩固他们对村民的统治。” “而光是口头上恫吓又怎么比得上真的逼对方割下一块肉、祭出一个活人要来得有用?” 服从,献出女儿,保留田地。宗族长老们赢得权威。 拒绝,背井离乡,保住女儿,放弃田地。宗族长老们除了切下边边角角自己留用,还能以剩下的田地为诱饵,让想得到田的人自愿献出女儿。 无论如何,权威和利益都被长老们紧握手中。 楚朝华一脸沉肃,眉峰间隐隐约约凝出一道杀意,她只问:“在你那个江湖里,侠客只是救了那个即将被献祭的女儿?” 吕婵瞬间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肯定地回答道:“是。” 过去的那些年里,没有得到侠客相救的女儿们下场如何?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吕婵不说,楚朝华不问。 谁将为此付出代价? “人心果然比鬼神可怕。你提议前往黄家镇,是因为心中愤恨难消吧?” 被楚朝华一语道破的吕婵直言不讳:“不错,我是有私心的。而当我发现日期正好对上,我相信,姥天也等待着我们去终结这一切。” 河伯娶妻的故事纵然变化出千般模样,但唯一不变的是对祭品的“偏爱”和选择。 都该结束了。 她们默契地抬头望向高而远的天际,今日天气并不好,寒冬的层层阴云遮蔽了日光,冷风时不时突袭路旁萧索的树木,勉勉强强挂在树枝上的叶片发出厌烦和不满的叫喊,阴沉又恐怖。 而驰骋不息的马蹄声成为了此间天地里唯一充满生机与力量的声响。 —— “整个黄家镇的人都是黄名。” 一路奔驰,她们顺利到了镇子外,吕婵扫了一眼镇子后便对楚朝华道,并且简要解释了游戏中名字颜色背后的含义。 红名人物或者怪物会主动攻击主角。 黄名,不会主动攻击主角,但可被主角攻击,且在被攻击后,黄名会变红名攻击主角。 绿名,不会主动攻击主角,也无法被主角攻击,是友好目标。 在错综复杂的实际情况中,各种颜色存在相互转换的可能。 楚朝华听完点点头,将骏马栓在镇外的树林中,施展门派轻功“鹰扬万里”,静悄悄地从深黑的屋檐上向最热闹的地方飞去。 目的地是黄氏祠堂,镇内举行仪式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冬天天本就黑得早,加上今日浓云遮蔽,日光被云层削弱,这天已经暗得像黑夜一般了,哪怕是此刻欢庆的鼓乐齐鸣,也难掩此地的阴暗与诡异。 楚朝华藏身于祠堂的飞檐之间,而吕婵通过系统操作,调整镜头远近观察着正在进行的献祭仪式。 黄家镇并不富裕,但金钱的不足却无法限制宗族长老们将象征着血脉传承和权力荣誉的祠堂打造得像宫殿一般。 祠堂正厅前的广场上,站着二十个头戴发冠、衣着得体的老男人,他们一个个须发皆白、面容严肃,无一例外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 在为首的老族长发言之后,一个男人手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走到了场地中央。 这是一个为了获得田地而卖女求荣的父亲和他上供的祭品。 在乌压压的一群身着黑衣的男人之中,女童身上的红嫁衣格外刺目。 给祭祀披上嫁娶的外衣,男人们无意中泄露了婚姻的真实含义。嫁娶即为献祭,吕婵眼里正上演着一出以行动做精准注脚的释义阐明。 再年幼的女儿也要身着鲜红的嫁衣,化着不符合年龄特质的艳丽妆容,戴着蕴含着花开富贵和多子多福寓意的百花石榴冠。 祭品越无辜,则越“纯洁”。 祭品更是不能有自我的,越好越小,越蒙昧越好,只要能饱腹即可。 而对小女孩寄托了多子多福的希望,则是将每一个女性都看作生育的器皿,哪怕这个器皿还很“年幼”,但终有某一天,器皿总能派上用场。 他们更不能容许女人没有“主”,所以哪怕是个六岁女童,他们也要将她装扮成新嫁娘的模样,让她成为山神的妻子,成为一个他们眼中完整的女人,再死去。 女童被送入场地之中的精工花轿前,她走路的时候,正拉近镜头观察的吕婵发现,她长裙之下的双脚被铁链束缚。吕婵仔细听来,吹吹打打的鼓乐之下,铁链声响几乎不可闻见。 女童被盖上红盖头之前回望了一眼父亲,那男人面上含泪不舍,可手却一把将她推入花轿中。 而在她进入之后,精工花轿前的三条赤红横木一扣,彻底锁死轿门。 此刻,唢呐声起—— 那像哭又像笑的乐器嚣张地发出悲喜难辨的通天声响,音调高低抑扬,又嘶哑,又尖利,像低喃,像狂叫,用一篇难以细致描摹的悚人乐章恭敬地启禀山神: 人,我们马上送到。 轿夫抬起花轿,广场上那些静静聆听着长老发言的男人们像是排练过千百遍一般,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成为送行的队伍。 这一群面无表情男人像是从棺木中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他们迈着细碎的步伐簇拥在花轿之后,祠堂门前的道路很快就被黑潮淹没,乌泱乌泱一大片,而这黑潮正向山下涌动。 真像蝗虫啊,沉浸式地体验中式恐怖当真比在游戏里读剧情文字印象深刻多了,吕婵默默吐槽,幸好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扛摄像机的玩家了。 第4章 “走了。”楚朝华出声提醒吕婵,她便振身向那股流动黑潮的目的地而去。 第4章 平湖起波澜 天已经完全黑了,时间到了下午六点半,楚朝华蹲守在山林中的一棵大树上。 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凿刻着“山神显灵”四个大字,字是用朱漆填涂的阴文。石碑下面有一块平台,平台上摆着供奉,一对烛火在寒风中摇晃,那是黑漆漆的深山老林之中唯一的光源。 楚朝华望过去,被一抹单薄光源照亮的朱漆石碑仿佛由血画就。 无边无际的阴森黑暗放大了恐惧,高可摩天的树冠在深黑的天幕中描画出张牙舞爪的鬼怪模样,有一阵没一阵的阴风灌入树林,让天边的鬼怪动了起来,还发出呼呼的鬼叫声。 还真挺渗人的。 “人来了。”吕婵看着目标列表中出现了村民,她提醒楚朝华。 轿夫落轿后,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上前,他招呼身边人将准备好的鸡鸭鱼肉摆在供台上后,他打开了一壶酒浇到石碑前,带着人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念念有词道:“山神老爷,这是黄家镇孝敬您的,求您保佑我们黄家镇五谷丰登,家家发财!” 说罢他瞅了一眼四周,见这恐怖阴森的环境,对着同样心里发憷的轿夫们招了手,一行人便举着火把心急火燎地下山了。 火把一去,这里唯一的光亮又只剩下那两支即将烧尽的蜡烛了。 风停了,很安静。 轿中的黄小妹瑟瑟发抖,她已经“斋戒”了几日,今天又无颗米滴水进肚,饥饿难耐。再者这嫁衣美则美矣,却轻薄,根本无法抵御二月黑夜里的刺骨寒冷。 饥寒交迫还不是最要紧的,当领头的人带着轿夫离去后,黄小妹身边再也听不到人声了。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听村里的老人讲,这山神凶神恶煞,有七个头,七张嘴里全是獠牙,有十只手,每只手上都是尖爪。 黄小妹的牙关不知是因为饥寒还是因为恐惧,正在剧烈地打颤,她双脚早已经被锁上铁链,她试着推了轿门,不行,被栓死了,窗子好像是可以打开的,但她不敢打开。 越是安静,越让人觉得可怕。 黄小妹紧紧地捂住胸口,那里悬挂着一块玉佩,那是亡故的娘亲给她求的,说能保佑她平平安安。 原本换嫁衣时要脱下一切俗物,可帮她更衣梳妆的姐姐于心不忍,瞒着长老帮她留下,这块玉佩便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精神寄托。 有声音! 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轰”一下,一顿,又“轰”一下,明明听起来只有两只脚,却像是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而那微弱的光源映照出漆黑的影子,那影子映在花轿窗口的红布上,而黑影的面积越来越大—— “八个,全是红名。” “就是现在!” 楚朝华自树梢上一跃而起,飞身而下,她动作敏捷迅速,眨眼间,已从十米开外的地方跃至花轿之侧。 她见那打扮似山中邪物的男人正伸出贴满深青色鳞片的手撩起花轿窗帘,于是她提刀而上,挥刀一斩。 寒锋斩断血肉骨骼的声音与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啊——” 一声痛苦而嘶哑的男声在林间响起,那男人因疼痛而表情狰狞,他扶住被砍断的右手,痛苦地后退了几步。 楚朝华回身护住花轿,刀锋一横,对着轿中女童温柔道:“别怕,姐姐来救你了。” 这时,她才仔细看清这几人的装扮。 八个男人,头戴獠牙凶兽面具,身着奇装异服,那衣服的材质既像鳞甲又像鬃毛,走动起来夸张怪异可怖。 她们都看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要做这样的装扮,他们方才踏着整齐的步伐自黑暗中逼近包围花轿,便是要吓死轿中人。 若是不死,也早被吓晕了,毕竟轿中的女童早已经饿了几天,又忍受着寒风,这一吓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甚至还不用背负着亲手杀人的罪恶感,总之,那些女童是自己吓自己才一命呼呜的。 最后,他们就会用身后的铁锹挖个坑把这些不论死活的新嫁娘埋了,做出山神已经享受了祭品的模样。 当真是杀人不见血。 “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黄家镇的闲事!” 那几人眼见有人出来搅局,便拿起棍棒蜂拥而上。要是这个秘密保不住的话,族长们绝不会绕过他们。 这一刻,这场景真像楚朝华捅了恶鬼窝啊。 不过,人扮的鬼又能有几分威力? 何况,在江湖客那一往无前的长刀之下,纵然是真邪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这些助纣为虐的村民当然不是楚朝华的对手。 短暂的打斗在石碑前上演。 想到一会儿要将这群人拉到山下,在众人面前揭穿真相,她便没有砍断他们的双腿,更没将他们全部一刀毙命。 在吕婵的提议下,让他们互相阉了,小作惩戒。 毕竟楚朝华已经杀了两只鸡儆猴了,他们不动手就要掉脑袋,而且是阉别人,想了想还是能下得去手的。 在哀嚎四起的这段时间里,吕婵负责盯人,楚朝华便有功夫把女童救了出来。 花轿中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黄小妹自听得了那句“别怕,姐姐来救你了”,她即将被害怕吞噬得一干二净的心脏,竟然在那一瞬间获得了巨大力量,它一下子挣开了恐惧的牢笼,带着死里逃生的喜悦从深渊中一跃而起。 她眼中已经迸出泪花,她揭开窗前红帘,看到一个高大的女子背影,那女子手持出鞘长刀,而刀尖正直指那些装神弄鬼的男人。 没过多久,黄小妹听到花轿前门被劈开的声响,她这才看清大侠的真容。 锋利的双眉,锐利的眼神,含笑的嘴角。 那是一张看起来就很能打的脸,让黄小妹很有安全感。 “来。”面带微笑的楚朝华已经收敛了杀气,伸出双手将身体因激动而颤抖的黄小妹接出来。 楚朝华扶住黄小妹道:“手这么冷。”说罢,解开自己的披风将黄小妹包裹在怀里。 一套动作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让黄小妹坐回轿中,示意她伸出双脚。 眨眼间,削金断玉的宝刀斩断了锁链。 黄小妹正沉浸在披风带来的温暖中,她终于重获自由,喜极而泣,竟然连感谢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用一双明亮的泪眼望着楚朝华。 楚朝华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见她的眼泪已经将那夸张难看的妆容冲花,她便拿起披风一角替黄小妹擦去。 不多时,一张白净的小脸出现在楚朝华眼前。 她略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百花石榴绢花花冠,眉头一皱,还多子多福呢,真是晦气玩意。 “啪”的一声,那玩意被楚朝华一甩出去,掉到山石上摔坏了,她微笑着对黄小妹道:“咱不带那个。” 这时,楚朝华听到了吕监工的话:“好了,可以把他们串成一串带下山了。” “诶,记得从背包里掏点吃的喝的给人小姑娘垫垫肚子。”吕婵补充道。 外挂的背包功能已经被吕婵开发,算是个小型的随身空间,现在楚朝华可以从背包内取出之前在客栈中买下的干粮给黄小妹了。 楚朝华回望了一眼地上喊痛的男人们,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一手拉着绳子,一手牵着黄小妹,下山去了。 刚才在揍完人的时候,她问了为首的一个人,过去有多少个女童被葬在了这深山之中,那人说这习俗已经有二十一年了,今年是第二十二年。 二十一条人命,楚朝华已经在心里写好了死亡名单。 第5章 平湖起波澜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小路向下望,黄家镇中灯光闪烁,灯火自宗祠门口点燃,一直绵延到镇中的主干道上,原来是镇中人在大马路上摆开桌子,吃席。 吕婵抬眼一看系统时间,八点了,村民还在热热闹闹地吃宵夜,这些人还真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呵!待会就让村民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 当凶神恶煞的楚朝华拉着一串人慢慢自村镇的主干道向祠堂走去之时,那些围坐在桌边的村民们都目瞪口呆,不禁放下了碗筷,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是震惊于她身后一行穿着好似鬼怪的人,更是震惊于她身边披着披风的小女孩。 那不正是今日嫁入山中的黄小妹吗! 而持刀的楚朝华冷眼一扫那些探究的目光,村民们被她一盯,心中畏惧,哆哆嗦嗦地给她们退出一条路来,直通祠堂。 原本喧闹吵杂的宴席上瞬间蔓延开死寂般的沉默,村民们口中的佳肴已然变作了蜡块。 “是阿大叔!”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孩童的惊呼,原来是这小孩认出了其中一名“鬼怪”。 众人又看去,那些已经没有面具遮面的怪物担心被熟人认出,纷纷低下了头。 第5章 而这做贼心虚的举动反倒是让镇中一些人明白了到底发生何事。 去而复还的黄小妹,装神弄鬼的村中人,以及此刻目标是宗祠的带刀女子。 所有人都随着楚朝华的步伐走到了宗祠面前的广场上,黄氏的长老们正在这里用饭。 待到楚朝华走入广场,对着身侧的黄小妹一笑后便将她抱起,飞身到祠堂的屋顶之上,对她说:“坐在这里等姐姐一下,别怕。” 楚朝华又让吕婵帮着看看黄小妹,而后折身而返,握刀于手,翩然落于黄氏长老面前。 吕婵懂,她要讨债了,担心误伤到黄小妹,所以提早将人安置在屋顶。 “诸位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沉默终是被楚朝华打破,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楚朝华身上,而她毫不在意,只是直视眼前的长老,脸上挂着礼貌却毫无温度的假笑。 没有人主动认罪。 “既然诸位长老不说,那就你来说吧。”楚朝华目光一凛,示意那个扮怪物的领头人。 那人早就在楚朝华手上吃过苦头,又岂敢不说?于是他便将长老们是如何安排的一一道来。 自上一任头领死去后,这十年来都是他带着人上山扮鬼恐吓女童和埋葬亡者。如今,不知他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还是想求楚朝华手下留情,他竟然说得声泪俱下,连声说自己罪孽深重,余生一定好好积德行善赎罪。 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眼看此人带动了村民情绪,那为首的长老大喝:“我黄家镇哪怕有人存心作恶,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老夫劝你自行离去,不要多管闲事!” 熊熊怒火于心中燎原,楚朝华没有想到,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些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愤然力喝:“为非作歹二十二年才等到我这个外人插手,你们等得好辛苦,好不容易啊!今天,我偏要你们血债血偿!” “这一圈人全变红名了!”时刻注意场上动静的吕婵大喊。 原来在楚朝华刚走入镇中时就已经有人来宗祠报信,那些长老们自知纸包不住火,便召集了人手,现在这群打手正慢慢地将楚朝华围在了场地中央。 楚朝华缓缓抽出刀,寒锋一闪。 “二十一条人命,杀了你们,还欠一条,那就让你们的走狗来填!” 吕婵一看目标列表,下方的人数统计上竟然显示了一百三十三人! 面对人数众多的红名,她心猛然一跳,虽说楚朝华刀法精湛,可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占优势了。 不过,她记得血怒门有个群攻大招,作为新出的门派,策划为了吸引新老玩家加入血怒门,赋予了血怒门堪称无敌的群攻能力。 不碍事不碍事,这些都是小怪而已,楚朝华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他们,吕婵安慰着自己。 和吕婵的担忧不同,真正身处四面楚歌之中的楚朝华却异常兴奋。 这是楚朝华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阵仗,就算在家中,她的陪练也不过最多二十人。 战意昂扬,她初入江湖的第一仗,就将在这里打响。 打架,除了硬碰硬,也要讲谋略。 楚朝华的首要目标当然是那群老不死,可如果一个个砍掉围攻上来的小杂兵,那些老东西见势不妙早就开溜了。所以擒贼要先擒王,先宰掉老不死,才能事半功倍。 她双手持刀,刀锋直刺天际,冷刃之后是她那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该死的人,注定会死在我手上,我就是那替冤死亡魂索命之人。 龙骧虎步,进退自如! 楚朝华突然调转方向,踏步向前,持刀重劈,冬夜的寒气被一刀劈裂,而她刀锋所指的那个小杂兵未曾料到她竟会第一时间攻击自己,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身首异处! 在众人惊惧之际,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的圆阵已然被狠厉刀锋劈出一个缺口,楚朝华刀法娴熟,目标明确,正是那缺口之外即将溃逃的宗族长老。 “喝啊——” 楚朝华厉喝,以刀锋为前锋,挟千钧之势,在劈砍之中融入灵活的身法,借着那缺口的一线防守薄弱,击溃阵势,她势必要直取长老首领的性命! 而那打手们见她身后露了空门,便联手而上,意图趁她直冲之时要了她的性命。 战局紧张万分,观战至此刻的吕婵不由大喊:“小心身后!” “明白!” 吕婵听得楚朝华心底回应,还未来得及把悬着的心放下,便见惊险一幕。 楚朝华长刀脱手,如出水惊龙,向那狼狈逃窜的长老袭去! 老男人中刀后的哀鸣还未传来,只见楚朝华腾空一跃,转身踢飞身后那小喽啰手中刀兵。 之后,楚朝华出脚如电,又踢飞了一个小杂兵的武器,而这武器仿佛听了楚朝华的使唤,自空中直直落下,被楚朝华稳接在手,她挥舞之下,刀风逼人,那些趁势围上的小杂兵瞬间被楚朝华逼退几步。 恰得了喘息机会,楚朝华又迅速回身,大喝一声:“二!” 梅开二度,这把抢来兵刃又御空而行,向另一名长老索命!她抓住时机,一个稳步向前,自倒地尸身之上取回自己的长刀。 此时,楚朝华已然突破重围,她又宝刀再手,死亡的气息瞬间将场上惊慌失措的长老们牢牢缠绕,禁锢住他们狼奔豕突的慌乱步伐。 “三!” 楚朝华虎步飒踏如流星,寒夜长刀连斩,凛冽光刃缭乱,锋锐的刀气化作阎王案前勾画生死簿的批命朱笔,一起一落,生死皆定。 “二十!” 血滴溅上楚朝华的脸颊,酣然战意之下,那一张并不显友善的脸变得更加骇人。 十二殿内端坐的阎王不过如是。 刀上温热的鲜血滴落,她回头,草草一扫身后持刀而至的汹涌杂兵,嘴角勾出一线冷笑:“剩下一笔命债,由你们还!” 黑潮横流天宫远,金鳞怒啸洗罪渊—— 以楚朝华为圆心,卷云吞日的杀意与刚烈无双的刀气向四面八方喷薄涌出,金龙怒吼,掀起万丈狂澜,烈潮激荡呼啸。 刀锋已然无法在快速的攻击之中寻觅到残影,待狂浪平复,她周遭只剩下流血倒地、七零八落的尸身。 神龙裂渊,血怒门最强的群攻技能,在吕婵眼前展示着毁天灭地般的杀伤力。 “听好了,”杀意正酣的楚朝华举起刀,直指前方,对着早早就躲到广场之外的村民们道:“为非作歹之人的性命,终有人来索。” 警告了这群人之后,她运起轻功,飞上屋檐,走到黄小妹身侧。 出乎楚朝华意外,黄小妹并没有对鲜血横流的战局感到惊恐,她一直站在的安全的地方盯着姐姐的身影,担忧她的安危。 只是夜里的风太冷,紧裹披风的她冷得有些发抖。 这时,心潮逐渐平复的吕婵见此情此景,幽幽地说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都烧了,就暖和了。” 楚朝华垂目直视下方,与吕婵心有灵犀,她将刀一擦,收回鞘中,对黄小妹道:“是,都烧了,就暖和了。” 黄家镇花费了巨资修筑的祠堂被楚朝华付之一炬,烈火把象征着宗族权力和荣誉的神圣殿堂化为一摊灰烬。 带着黄小妹远去的楚朝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而骏马疾驰之中,吕婵回头望了一眼烈焰之中的楼宇,她清楚地知道,父系传承不绝,宗族黑恶势力便一日不死,今日她们烧掉了一个祠堂,却还有许许多多个。 但无论如何,这场大火终究会给一些人带来温暖,也会给一些人带来震慑。 —— 骏马奔出十里,已经到了凌晨,好不容易找到的客栈也早已经打烊了,楚朝华带着黄小妹在客店的屋檐上将就一晚,黄小妹经过几日的折磨,总算是脱离险境,可以安心地进入梦乡了。 “我睡不着。” 奔波了一个白日又在夜里打了一场群架的楚朝华本应该很疲惫了,可她却难以入眠。 “我陪你聊天。” 吕婵应得很快,她作为一个精神,没有体力支出,自然没有楚朝华那么困倦,而看着楚朝华今日经历的一切,她担心这一切会影响楚朝华的心神,尤其是最后这一场血战。 见楚朝华不出声,她又道:“我就是你的旅游小助手,最是贴心了,不跟我说跟谁说?” 确实无人可应答楚朝华了。 楚朝华一声轻叹,她躺下,望着终于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月亮,淡淡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还杀了这么多,虽然我不后悔,可现在却睡不着。也许,日后我会背负骂名吧。” 她不知道这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竟然能给她带来困扰。 吕婵却猜得到,这是道德感在作祟,她问:“你觉得你是江湖上的大恶人吗?” “不是,我拔刀是为了心中的正道。” “不错,你在乎的不是对错,而是名声,对吗?可做恶人有什么不好?无愧于心,无拘于形。若是有人痛斥你,那是因为他们惧怕你,畏惧你的刀锋能斩断他们的私心和歹意。” 第6章 “恶,当然不是是非大事上的恶,是言辞中的恶,是别有用心的恶。” 枕着双臂的楚朝华似有所思,而后一笑:“吕婵,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呀。” 吕婵是不希望楚朝华太在乎名声的,如果是,那么身处江湖的楚朝华很容易被人架在火上烤。 她又道:“想通了吧?想通了不如想想怎么收尾。你一开始不用大招,是担心暴露了会被楚家追到吧?原剧情里你没有被楚家追回去,可现在我们已经把剧情改了。” 吕婵留意到在黄家镇中没有别的玩家,那么就应该只有自己穿越进来了。这一点让她安心,少一点不可控变量对她们而言是好事。 “要不然你先改个名字,也不容易让人发现。” “叫什么好?”楚朝华随口一问,如果真被捉回去,妈骂爹打跪祠堂关禁闭怕是逃不过的了。 她心思一沉,强迫自己不再去设想,开口道:“你在你那个江湖行走的时候,用的什么化名?” 楚朝华感受到健谈的吕婵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后她听得吕婵支支吾吾道:“你真的想听吗?我觉得你应该不能接受我这种类型的化名……” “说嘛。” “在那个江湖里,我叫,”吕婵一顿,显然是有点不想说,但她想想也没什么见得不人的,便痛快道,“叫,老娘给他几刀……” “哈哈哈!”楚朝华竟笑出了声,她想到正在熟睡的黄小妹,立刻收了声。 真不愧是你啊。 “别笑呀,在江湖里,老娘这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人在江湖飘几年,谁不是个江湖传说啦! 第6章 平湖起波澜 吕婵的id名副其实,她也是个用刀的,不过用的不是血怒门的刀,而是孤鸾的刀。 孤鸾,刺客设定,以短剑和长刀为武器,长刀积攒杀意,短剑近身爆发,一招制敌。单心法,双体态快速切换,是一个很考验玩家操作的门派。 《刀剑惊声寒》公测的时候只开放了五个门派,游戏运营一段时间后,推出了孤鸾,在铺天盖地的新门派宣传里,吕婵入了刀剑坑。 其实在刀剑的原设定里,孤鸾这个门派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可以说是“查无此门”。 玩家都吐槽官方为什么不先出游戏剧情里已经露过面的血怒门、青竹山庄等等玩家熟知的门派,却偏偏空降了这个新门派,大骂孤鸾头上有人。 孤鸾看起来确实是有后台的,因为有独一无二的隐身脱战的战斗机制,让孤鸾成为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听起来就很强的设定吸引了吕婵,加之孤鸾门派的成年女性模型英姿飒爽,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孤鸾。 不过刚玩游戏的吕婵还不叫“老娘给你几刀”,那时候她用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文艺江湖风昵称。 经历了新手小白时期的磕磕碰碰后,在游戏中逐渐游刃有余的吕婵成功蜕变为一个热血pvp。 pvp是一种玩家与玩家对抗作战的游戏玩法,在那时,是刀剑的主流玩法。 刀剑的pvp玩法主要是两大类,其一是巅峰对战,即1v1、3v3、5v5的竞技模式;其二是阵营攻防战,对立阵营之间攻来打去。 吕婵在1v1巅峰对战中打了上千局,她逐渐掌握了全门派的攻击套路,甚至能做到听声音辨别技能释放和心算对手的重要技能冷却时间。 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跨服巅峰战中摸爬滚打,终于将个人胜率从22%打到94%,成为了全服务器小有名气的孤鸾。 那时候,她打3v3局通常只会打字交流战术,几乎从不开团队语音,因为有些人很暴躁且嘴赃,加上一般而言,越菜的人越喜欢骂人,她干脆耳不听心不烦,更懒得吵架。 反正,在绝大部分战局中,她都能carry全场。 因为操作犀利,人又高冷,很多人就觉得,这么厉害的女号背后一定是男玩家,这些人就喊她“哑巴哥”。 哥,在江湖上可是个尊称捏。 很怪,但她没工夫向每一位队友开语音解释,干脆改名叫“老娘给他几刀”。很好,这id透露着一股人狠话不多的霸气,她很喜欢。 楚朝华听完笑道:“原来是孤鸾的高手啊,失敬失敬!” 吕婵回想起那一段神采飞扬的岁月,只不过后来她现实生活忙了起来,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游戏中了,渐渐afk(离开键盘,不玩了)。 前两天穿越进来之后她还有点庆幸,幸好剧情正好发展到刚出青竹山庄那一会儿,恰好和她卸载之前是一致的,要是她碰上的是她a了之后的剧情,那难度可就比现在高了。 说起来,刀剑里孤鸾和血怒两个门派之间是有点摩擦的。 因为同样以刀为武器,难免要争个谁更像武侠正统的刀客,谁更技高一筹。 加上因为孤鸾空降,血怒反而是后来才问世,让那些期待血怒已久的玩家更为不满,等到血怒真出了,就有人翻起了血怒与孤鸾的旧账。 不知道真实的江湖里这两个门派关系如何? 吕婵本担忧楚朝华知道自己和孤鸾的渊源时会有所防备,现在看起来她并不在意,是在这个江湖里两个门派没有争端?还是没有到矛盾爆发的时期? 吕婵是不会纠结没发生的事的,眼下的事才是要解决的,她问:“听完了,你想到用什么化名没?” 楚朝华悠悠一叹,转而玩笑道:“还没呢,你这么会起名字给我想想呗。” “你是要文艺风还是要搞笑风?”吕婵问得一本正经,不过想想也知道大概真的不能再取一个像老娘给他几刀这种名字。 吕婵回想起她初入江湖时的一些旧事,变得格外的认真起来。 她沉默了几许后道:“姓‘风’怎么样?愿你能成为风,漫山遍野的风,荡涤天下的风。” 成为自由恣意的风,成为充满力量的风。 或许向往武侠的人,都是渴望自在逍遥的,吕婵曾经也想给自己的孤鸾起一个带风字的id,那是自己心底深处憧憬的真实体现。 正如现在她真诚地建议楚朝华。 楚朝华离家出走,毫无疑问,她也是渴望自由的,而她在黄家镇中拔刀斩恶,吕婵在她身上窥见了一泓正蓄势待发的清泉,她注定会从发源地奔涌至江海,磅礴澎湃,荡清恶浊,无人可挡。 会有一个人在吕婵的眼前实现她曾经的江湖梦吗? 去做风吧,朝华。 恰是此时,寒夜里起了一阵冷风,将楚朝华的心里话吹得落寞。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名字。” 这是吕婵第一次从楚朝华口中得知她的故事,那些没有写在游戏剧情的故事,帮助吕婵认识真正的楚朝华的故事。 这将拼凑出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楚朝华。 “我有三个兄长,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烺、焕、焰,而我的名字来源于一种花,木槿花。诗经中有一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朝华都是木槿。” 这说明,木槿是一种久负盛名的花朵,并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文化中的美好意向。 “我很小的时候就懂我和他们名字的区别,不是字数的区别,而是含义的区别。” 吕婵明白,楚家儿子的名字寓意要么是明亮光辉,要么带有攻击性,可女儿却是一朵娇艳的鲜花,一个美好的寄托。 当然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楚朝华注定是要离家出走的,她绝不甘做家人眼中的那一株木槿。 “‘风’这个姓很好,我很喜欢,”楚朝华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的祝愿,我也很喜欢。” 在楚家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不是“我愿你”而是“你应该”“你必须”“要听话”,永远都是。 那里只有温言软语的要求和实为禁锢的呵护,她一想起,就感到窒息。不像现在,有个人心底怀着美好的祝愿和真诚的期望,目送着她奔向远方,她一想起,就觉得充满力量。 阿婵,谢谢你。这是一句并未开口的言谢。 也许她们突如其来的碰面,早就在冥冥之中定下了至深的缘分。 “喜欢就好,那名字可要好好想。” 躺在屋顶的楚朝华仰望中天一轮明月,今夜是农历十四,明月渐渐走向圆满,云层散去后,光华倾泻。 她凝望夜空良久后道:“叫‘惊月’。” 惊天动地的惊,高天之月的月。 日月将为我惊倒,因为我的传奇已然开篇。 “好!”吕婵拍了拍没有实体的手掌,“‘风惊月’好名字!” 很巧的是,吕婵在改名之前,她的id中也有一个“月”字。 缘,果真妙不可言。 就在此刻,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系统上人物头像上的id竟然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抹去,化作了灰烬随风而逝。随后“风惊月”三个字稳稳当当地出现在头像边。 第7章 果然,未来的故事将由她们执笔! 听闻吕婵赞叹后,风惊月一笑,这笑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有温度,多好,她现在有了新名字,还有了好伙伴。 在正式踏上新起点前,有一件事必须要得到妥善地处理。 “前路艰险难料,我们不能带着小妹一起走。”风惊月蹙眉沉声道。 江湖多风波,风惊月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保护好黄小妹。 吕婵明白了她的担忧,她道:“原剧情中,黄小妹会被玩家送回自己的门派,成为玩家的小师妹,和玩家一同成长。” 武侠mmorpg游戏是重视门派归属感的培养的,而这个与小师妹共同成长设定正是为了加强玩家的归属感和增加玩家对游戏的粘度。 但现在,风惊月不可能把黄小妹送回血怒门,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吕婵道,在向风惊月提起成就系统,确定下一个目标之前,她们必须先安置好黄小妹。 “灵溪谷?” “不错,正是灵溪谷。”吕婵欣然点头,二人不但有缘,还有令人会心一笑的默契。 这个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灵溪谷中拂云仙。 便是在赞誉那个位于灵溪谷的门派——拂云,拂云是以音律、医药融入武学的门派,在武林中声望隆高,尽管拂云才开宗立派三十余年,却完全不逊色于百年名门。 名声威望并不是她们二人首要考虑的一点,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拂云是因为,拂云是整个江湖中唯一一个全女性门派。 第7章 平湖起波澜 《刀剑惊声寒》的设定模糊了朝代背景,把朝廷当做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以一个架空的古代盛世为依托,描写了江湖中人的恩怨情仇。 在前往拂云的路上,吕婵已经见识到这个设定带来的好处了,最明显的就是物质生活水平很高,不用拘束于真实的时间线,历朝历代的居家旅行必备良品都能在这个江湖里见到。 昨天她们狂奔了一整天,傍晚到了一个小镇落脚,小镇中客栈设施完备,除了没有现代的热水器和抽水马桶,其余的都令人满意。 今天早上一看,送上门的早餐也很丰盛,肉类、主食类、蔬菜类一个不少。 幸好,风惊月随身携带的金钱十分充裕,能确保她们一路上不必为钱财发愁,否则这趟旅途只怕没那么顺利。 黄小妹穿着新衣服坐在客房内的饭桌边,手里抓着一个大肉包啃得开心,吃着吃着便望着姐姐,问道:“跑了一天了,我还没问,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正在吃牛肉的风惊月动作一顿,这两天的暴风骤雨确是打乱了正常的社交程序,她和吕婵能得知黄小妹的名字是因为吕婵在系统上可以看到人物头顶的id。 但这话肯定不能照实说,急中生智,风惊月笑着对黄小妹道:“那天晚上你做梦和我说的!” “原来那天晚上我说了梦话啊!” 揭过去了,挺好,风惊月用手指点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风惊月”三个字,对小妹道:“姐姐姓风,可以叫我风姐姐。” “姐姐……我不认字……” 她雀跃的心情瞬间跌落,望着桌面上那铁画银钩的水迹,说不出话。 风惊月摸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慰,问:“想不想学?” “想!” “那我们去拂云,那里全是姐姐妹妹,会有拂云的姐姐教你读书,教你习武,喜欢吗?” “那风姐姐要去哪里?”黄小妹似乎听出了什么。 风惊月没打算隐瞒,她道:“姐姐要去救一个人。”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 黄小妹垂下头:“我就知道姐姐不是一般人,是大侠。” 她突然仰起头,看着风惊月的眼睛,坚定道:“我长大了也要做大侠!” 黑暗中从天而降的身影早已经铭刻在黄小妹内心深处,成为了她渴望拥有的未来。 “风姐姐,我也要姓风!” 不知道怎么解释,黄小妹心里就是有一种渴望,改了名字以前的人就不会再认出自己了吧?那些事情就会彻底与她无关了吧?她不想再回忆了。 “真好啊,”静静看着一切的吕婵开口,“她也要有新名字,会彻底和过去的岁月告别。” 那短暂的过往没有一丝一毫值得留恋的,当吕婵知道黄小妹的爹被风惊月的大招取了性命后,舒心多了。眼下又得知黄小妹将要迈开腿奔向远方,自然替她高兴。 风惊月温柔地问:“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小妹吃完了肉包,把手擦擦,托腮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她双眼像被光芒点亮,兴冲冲道:“叫‘海’!” “娘说,海是天下最大的东西,它好大好大,好远好远,好漂亮!” 出在闭塞深山里的女孩,有着对辽阔广袤的向往。 “叫‘越海’好不好?超越的越,将来你一定能乘风破浪。” 风惊月在桌案上写下“风越海”三个字。 风越海鸡啄米似地点头,她现在虽然看不懂,但她想,姐姐给的建议一定充满了美好的寓意。 风姐姐会送她去一个能读书能习武的地方,虽然姐姐要去别的地方,不能再带着自己,但她对姐姐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憧憬敦促着她放下对风姐姐的不舍和依赖。 “那我们吃完东西收拾好了,就去灵溪谷找拂云。” “好!” —— 拂云,这类全女性门派并不是某个游戏的独创,而是比较广泛存在于同类游戏之中的,追溯而上,应该是由武侠小说中的设定演化而来。 到了游戏设置里,就有了一些不显眼的“约定俗成”的规矩。 一般而言,这样的门派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被加上一个治疗心法,治疗即辅助。而且上手难度低,操作简单,仿佛是为了照顾女玩家一样,那究竟又是照顾什么呢?照顾“手残”呗。 这一点是吕婵一定要拎出来单独吐槽的。 这么说得好像女玩家就不能应对高难度操作的门派了,所以要专门开一个“快速通道”给女玩家,表示关切。 呵呵,选了操作难度最高的孤鸾并且玩得很好的吕婵笑而不语,她也在3v3中见过不少操作犀利的女玩家,这种设定是看不起谁呢! 她曾经在游戏论坛里见过吐槽女玩家菜的讨论,标题很礼貌,她现在还记得,是《理性讨论,为什么高玩中女玩家这么少?》,但是里面的发言却一点都不礼貌,无非就是女的本来就菜之类的,还喜欢嘤嘤嘤,抗压能力太弱所以根本练不好手法云云。 通篇望去都是男玩家居高临下的蔑视。 本来,这场言语霸凌进入了男玩家们收割的阶段,他们即将坐拥意料之中的胜利。 可一个女玩家发的一句话和两张截图,彻底扭转了战局。 那句话是:打刀剑打得好是要用几把按键盘吗?男的哪来这么多优越感? 文字下方附带的其中一张截图是三个拂云并排站在一起,而她们的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称号:大宗师。 那是巅峰论战全服排名前五十的队伍成员才能拿到的称号。 另一张图是她们队“拂云天下第一”的巅峰对战的战队分数。 然后得知此事的吕某人兴冲冲地去参战,贴出了自己的胜率,并且发布了一个孤鸾如何对战各门派的技术贴,于是“哑巴姐”的名号叫得响震天。 在简直堪称打脸爽文的后续发言面前,这下子那些不讲事实依据、满嘴跑火车、眼里充满歧视的喷子们闭嘴了。 不知道那些想着如何“照顾”手残女玩家的人有没有看到这一场论战。 他们的所谓照顾,只是用“好心”包裹的恶意,是彻头彻尾的偏见和蔑视。 而这样的偏见在游戏中随处可见,尤其在全女门派的设定上。 这样门派一定会有一个很鲜明特征就是:美,特别美。人美,校服(门派特色外装)美,招式美,主打的就是一个美不胜收。 门派里的npc个个都和仙女下凡似的,容颜绝代,好像门派是将颜值视为招生的唯一标准一样,难道不美的女性就不配加入了吗? 而且npc的剧情大多会以爱情纠葛为核心,还有一些重要的npc会与别的大门派联姻。 门派校服的用色会倾向于粉红色,是的,就是时下最能代表少女心的那个粉红。 门派武器基本上与力量型重武器绝缘,舞刀弄枪那些可太不适合行医的温柔女侠们了。 门派招式的特效大概率会运用红花落瓣、蝴蝶翩跹之类的美好意向,整体看来就是又美又炫。 以上大概就是游戏主创团队脑瓜子里“女性特质”的全方面体现了。 这就是男人眼中的女人啊。 《刀剑惊声寒》这游戏里的拂云虽然没有全部将这些糟粕当成精华,一并吸收,但还是可以寻到蛛丝马迹的。 第8章 拂云的武器是笛子,攻击心法叫撷云决,治疗心法叫聆音知意。 撷云决在游戏中表现为横笛作剑、笛音杀伐,以白绫袭出、花瓣洒落为特效,展现笛音的内力攻击。 聆音知意则表现为被治疗的目标身上出现绿色的藤蔓或者白绫保护。 拂云的校服设计则是特出一个“拂云仙”中的“仙”字,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裙装,配以低饱和蓝色或者绿色的花纹点缀,配上横笛打斗的优雅飘逸的动作,当真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尘一般。 刀剑中的拂云人气一直很高,因为是其最先公测的五个门派之一,且是在青竹山庄问世之前是唯一的治疗门派,在游戏中不可谓不重要。 吕婵是有拂云小号的,当年为了了解拂云的技能,她专门练了一个,也走过拂云的剧情。因为游戏中的一些事,她对拂云也很有归属感。 剧情中,武林大姥萧玉词以“拂云”为名开宗立派。 拂云,本是极高之意,她以此为名便是希望门中女子皆能自立自强,追求高远境界。 另外,本门对孤女来者不拒,萧玉词存的便是要为天下女子建立一个桃花源的志向。 吕婵就奇了怪了,这种全女门派基本上都有包容天下、拯救万女的志向,对女性特别友好,可是从大背景上来说,都是太平盛世,哪来这么多孤女? 现在看来,是这帮做游戏的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纵观游戏全部设定,处处都流露着一股浮于表面的男女平等,对,是男女平等而不是女男平等。 比如,女子可以随意行走江湖,可以自由地选择门派,不需要拘束于古代的封建礼教那一套。 因为任何有脑子的游戏工作室都不可能明晃晃地把“拒绝女性玩家”几个大字写在脸上,自然要在设置中给予女性玩家参与的可能性。 但也只能做到表面。 简单举例,剧情中有名有姓的男角色数量绝对是比女角色多的。 就说血怒门的出生性别比,风惊月有三个亲哥哥,却没有亲姐妹。在她父亲那一辈,有叔伯,但没有提及是否有姑母,然后她的母亲基本上在剧情中没有出现,是个隐形人。 可见这性别比离谱到什么程度,好像全家就她一个女性。 与此对应的是,普遍来说,男角色的剧情远比女角色的更重要、更精彩,女角色大概率会被打回谈情说爱的框框里。 于是,本就在数量上不占优势的女性角色被进一步的边缘化了。 以吕婵现在的眼光来看,游戏是令她失望的。 不过,在风惊月身上,吕婵看到了她完全不同于游戏中设定的那一面。 难道游戏与真江湖之间的关联就像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和藏在水底的巨大冰山主体那样吗? 在吕婵即将见到真江湖中的拂云的之前,她有了期待,这个拂云又该是何种模样? 她们在路上走了不到一个月,终于从北方走到了南方,灵溪谷近在咫尺。 第8章 平湖起波澜 这个架空游戏中,地域的设置参考了实际的地形构造和分布规律,名称则是挑选了历朝历代的地名中最好听的一个。 血怒门在洛阳附近,风惊月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灵溪谷则大致位于洞庭湖一带。 号称“八百里洞庭”的地区极为广阔,除了湖泽与平原外,山川之间有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也不算稀奇,何况是架空世界,设定不必一板一眼框在真实的地貌中。 吕婵看了看地图,她们已经进入灵溪谷的势力范围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初,一路向南走,气温渐渐升高,空气也潮湿了起来,她们越来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早春的湿润与温暖了。 春日的集市因此热闹了起来,洞庭湖畔的云梦镇充斥着一种独属于春季的蠢蠢欲动,哪怕是黄昏时分,行人与商人依旧充满热情。 在落脚的客栈,打着算盘的老板正卖力地对着风惊月推销:“二位就住两天?明日可是拂云派的大日子,不多留几日?” 老板在这云梦镇做生意多年,她对江湖事也是了若指掌的,作为离灵溪谷最近的城镇,这里成为拂云门人前往江湖游历的重要中转站,也是江湖人前来求医和论武的必经之路。 明日就是拂云女徒下山的大典,像眼前这位做侠客打扮的女子,应当不会不感兴趣,到时候切磋比武,岂不快哉? “不必,”风惊月含笑婉拒了店家的建议,“就住两晚。” 她这一路上带着风越海紧赶慢赶为的就是摆脱随时可能出现的血怒门追兵,待明日让越海入了拂云,她不打算盘桓。 风惊月又提了一句:“将今晚饭菜送到房间。”便带着越海上了楼。 风越海有些低落,她们很快就要分别了,短暂的相处给她带来了太多不一样的感受。 在她前几年的岁月中,能留下记忆的场景不多,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母亲故去时候的模样,那时娘亲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小孩子对生死没有深刻的概念,她最后只记得母亲躺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再也不能去地里干活了。 后来,干活的人就是她,虽然她年纪不大,却被爹拉着下地,做不好就要挨骂。 她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有和娘在一起才会有,现在和风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一路上虽然走得急,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奔跑,可她能知道风姐姐是在乎自己的。 买衣服的时候问她喜不喜欢,吃饭的时候问她爱不爱吃…… 但风姐姐终究不是自己娘亲,她要走了,她有大事要办,她不能一直带着自己。 而去拂云,应该是极好的,读书、学医、练武,以后自己也能做风姐姐那样的大侠,她不该有什么舍不得。 风越海想了很久,做了一个决定。 “姐姐,我想把这个玉佩送给你。” 风越海洗澡后把娘亲送她的玉佩摘下,递到风惊月手上,见风惊月诧异,她又笑着道:“娘说这玉佩有灵性,能护人平安,那时我坐在轿子中,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死死抓住玉佩,谁能想到这时姐姐就出现了。” 风越海的笑容真诚动人:“它真的很灵!” “姐姐要走这么久,路上又这么危险,姐姐比我更需要它。再说,姐姐拿着它,便也算带着我了。” 说罢,风越海又极其郑重道:“越海愿姐姐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那块成色算不上多好的白色环形玉佩静静地躺在风越海手中,可风惊月怎么能接呢? 那是一个贫穷的母亲能留给女儿为数不多的纪念,它的存在意义早已经超越了财富和金钱,而凝结为爱。 风惊月不能把它拿走。 风越海见状却是有些着急了,猛地将玉佩塞到了风惊月手中:“姐姐快拿,你拿着就不能把我忘记了!” 正安安静静看着一切的吕婵明白了风越海的用意,她开口劝了劝风惊月:“收下吧,她只是不想被全世界遗忘。” 吕婵回想起游戏中黄家镇剧情的过场动画,视角给到盛装打扮的女童,她被锁在狭窄的花轿内,外头是阴暗恐怖的未知,女童独自面对着被所有人抛弃后的孤独和恐惧。 每一分一秒都极为难捱。 所以,已然孤身一人的风越海渴望有人能记住她,那一点牵绊就是风雪中的一盏灯,微弱,却明亮。 “好。”风惊月闻言,领会了深意,她温柔地抚摸着风越海的黑发,没有再拒绝。 她心里对这个小妹妹也是不舍的,风越海遇事不惊不燥,又敏而好学,可惜她确实不能继续带着她。 就在这一瞬间,吕婵眼前出现了系统提示。 你获得:风越海的赠礼。 你完成:迢迢遥相寄! 几乎要被吕婵遗忘的成就竟然突然就……完成了? 她看了看刚刚掉落进背包里的玉佩,上面有一行小字:风越海送给你的玉佩,愿你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震惊不已的吕婵急忙打开成就系统,果然迢迢遥相寄成就已经显示为完成状态了。 而这个成就下原本没有说明文字的标签上也出现了一句话:这是你在江湖中收到的第一份牵挂。 “咚”一声,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震起高跃的水花,荡起连绵的涟漪,湖面热闹了许久才终于平复。 风越海对风惊月的感情正如她母亲对她的爱一般纯粹而厚重,永远的沉淀在那块白玉之中,成为风惊月江湖中第一颗打碎湖面的石头。 是女孩对她的真挚祝福,是她对女孩的永远牵挂。 那其他几个成就又意味着什么? 吕婵试图在成就系统中找寻蛛丝马迹,现在第一个完成的成就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旧爱成新仇,而是后两位的迢迢遥相寄,说明这个成就顺序并不重要,关联性也不强,成就之间是各自独立的。 第9章 如果说各自没有关联,那么她就无法根据前面的成就来推测天机不可泄露的内容。 吕婵甚至怀疑,天机不可泄露根本不是成就名,因为其余成就都是五个字,而天机不可泄露下恰好有五个问号,是否正说明这是一个待完成后才有名字的成就,而这个成就到底是什么取决于事情发展。 而她拉到最末的时候才发现,底下竟然还有一个成就。这个成就叫:江湖路就是充满惊险和惊喜的啦! 原来是个汇总成就,即把以上六个旧爱成新仇、一见即知交、迢迢遥相寄、生死明枯荣、千古藏一念、天机不可泄露全部完成后,这个江湖路成就就会自动完成。 对于吕婵来说,它现在的存在就是告诉她,这些成就有的是像迢迢遥想寄一样,给主角带来惊喜,有的带来的是惊险。 虽说吕婵在游戏里做成就都是讲究一个随缘,能完成最好,不完成拉倒,反正不影响她输出,所以从来不会刻意去完成成就。 可是现在,她不能太随意了,这关乎风惊月的命运,关乎自己能不能回去。 不用上班,天天在一个建模精美,优化极佳,fps绿得无比健康的游戏里开心玩耍,还遇到了很不错的伙伴,听起来是很逍遥,但这身体终究不是自己的,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自己。 曾经拥有的平凡甚至劳碌的生活,才属于吕婵。 夜深了,风越海已然入睡,吕婵叫了叫准备就寝的风惊月:“惊月,我有个大发现。” “什么?” “我这边能看到一个成就系统,之前没太重视它,今天在越海送你玉佩后,其中一个成就竟然完成了。” “这上面的成就可能和你未来的经历有关,而完成了全部的成就后,我很有可能就会从这个世界离开,不过这都是我瞎猜的,没有人能给准信。” 吕婵并不想在今天提及离别,哪怕这个离别看起来太遥远。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之间已经熟络了许多,而明天又恰是越海入拂云的时机,是告别的时候。 她不想让风惊月太惆怅。 但她本就是方外之人,也许总有离开的那一天,现在说,总好过某天突然消失不告而别。 “嗯,你说说。” 风惊月很平静,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无论是与风越海的离别,还是未知的挑战和分离。 听完吕婵简述之后,风惊月道:“这些没有指示,我们就不能有目标地去尝试,正如你说的,原本去黄家镇本就是行程计划之外的,但竟然恰好救下越海,而后完成了其中之一。” “那么是不是说明,其余的成就也可能是随缘完成的?说明我们在逆天改命的路上存在各种机缘?” “很有可能,我原本以为只有先改变原剧情,才能接着完成成就,但其实二者是同时进行的。” 风惊月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纱帐沉思,她们果然是被选中的人吗?这一切离奇却有迹可循。 她又道:“你说的这几个成就确实很像谜语,不过有一个谜面算是比较明显。” 吕婵赞同道:“不错。” “旧爱成新仇。”二人不约而同开口。 这个旧爱很有可能就是原剧情里和风惊月有纠葛的青竹山庄少主。 而吕婵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原剧情,曾经的相爱相知很有可能就变成江湖路成就里说的惊险。 “看来这江南,是非去不可了。” 原本对江南春日风光充满向往的风惊月说罢闭目,现在可不是单纯的旅行了,她倒要看看那个想要置她于死地陷阱究竟有几分能耐。 第9章 旧事涌层浪 三月十日,洞庭迎来了大好天气,远处天边,连绵群山之上微微泛起了薄雾,恰好让春光不再嚣张,风带着一扫冬日沉闷寒冷的鲜活温润,令人心旷神怡, 风惊月、风越海二人正搭小船前往灵溪谷。 船头景致尤佳,丘陵地带的山谷苍翠幽奇,远远地可以望见绿树之中绽放的花树,不知是梅?是桃?还是杏?粉的、白的、红的凝结了春天的绚烂,将这一带的山谷与清流点缀得宜。 湖水清澈平缓,小舟在粼粼湖面划出一道道水痕。 在前往江南之前,风惊月是一定要把风越海安置好的,她们早早地就搭船前往灵溪谷,虽说灵溪谷也有陆路可走,但水路更为便捷。 很快便到了灵溪谷外的码头,码头上有个牌坊,上面写着“桃花渡”。 灵溪谷果然是风景灵秀之地,怪不得开山之祖萧玉词会挑选此地来奠定拂云之基,这真实山水的壮美给人带来了无穷的欣喜和震撼,轻松把游戏场景建模击败。 “这便是外谷了。”沉浸在美景中的吕婵还不忘介绍。 身为半个拂云门人的吕婵虽然没有达到口若悬河、了如指掌的地步,但说上一二倒不是问题,作为一个导游,她是合格的。 灵溪谷分为内谷和外谷,内谷为拂云门人居住、修习之所,外谷则向天下人开放,是拂云之人待客、接诊之处。 说起来,在这二者的边界区分上,有一条简单明了的规则:男人不能进内谷。这不是歧视,但是小男人不能进内谷是萧玉词定下的规矩…… 就算拂云女徒下山历练前的临行大典在内谷举行,有这等盛事为名,拂云也不容许男人进入内谷一观。 今日风惊月一行人虽来得早,但外谷码头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来客。 身着白衣的拂云门人正穿梭其中,忙得不可开交,她们正在安排来客通过曲折的石径进入内谷。 风惊月望着眼前人头攒动的码头平地和山谷内隐约可见的飞檐翘角的楼宇,淡淡说道:“看来我们没挑到好时候,拜师学艺也要插队了。” 吕婵听闻玩笑道:“要是你把血怒门大小姐的身份亮出来,拂云马上就奉你为上宾了,哪里还用插队?不过说真的,拂云的林掌门和诸位长老有没有见过你呀?会不会被认出来?” 风惊月摇摇头,虽然两门之间不乏礼尚往来,但这些对外之事多是由父兄料理,连她母亲也甚少出面,她又怎么有机会见识到外面江湖? 她没再接吕婵的话,只道:“人多嘴杂,我现在只想早点把事情办了,就怕节外生枝。” 她说罢,对风越海说了两句话,便悄悄走到人群边缘,施展轻功翻过人群。 “何人在此放肆!” 在风惊月借着周围的山石遮掩飞身进入谷内之时,一声力喝自鼎沸的人群中响起,于此同时,一道白练向她袭来,这道来势汹汹的白练带起一股寒气,令三月春光退却。 早在见到拂云守卫之时风惊月便已经料到这个场景,她不欲大打出手得罪人,更不愿暴露武学,只是一手抱着风越海一手持刀抵挡,受了一击后她稳稳落地于内谷石径之上。 白绫前端坠着银球,虽然风惊月提刀一挡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这下子依旧令她感到一阵钻心疼痛。 那拂云门人见她身姿有如惊鸿,受了自己一击还能准确落于内谷平地,可见她有些功夫。 又见她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司徒鸢反倒庆幸自己没下重手了。 司徒鸢是外谷守卫队队长,也是今日谷口码头接引小组的组长,维持秩序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故而她出手制止风惊月。 司徒鸢颇具怒意地道:“阁下轻功不错,可为何偏偏要做这小人勾当!” 她心中虽颇欣赏风惊月的身手,却不满此人不守规矩,竟然敢在拂云的地盘上撒野,她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风惊月打量着眼前女子,这位拂云门人脸若银盘,目如点漆,青丝盘于脑后,白练被她收于手中,仍有蓄势待发之势。 可见拂云中人丝毫不能得罪啊。 这也是风惊月早就料到的局面,她放下风越海,抱拳一礼,诚恳道:“请阁下恕罪,风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观礼,只为送小妹风越海拜入山门。得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码头外人头攒动,小妹年幼矮小,置身人潮之中,只怕会遭到拥挤,发生意外。” 风惊月嘴上是这么说,但要她扛起风越海在肩头排队等着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她可没那么老实安分。 再说了她也没说错呀,人多是因为观礼的人在排队,而她确实是来拜师学艺的,也那不算插了观礼的队。 吕婵暗自偷笑,风惊月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实则有些诡辩的味道。不过,能达到目的就好,难道她们真要傻傻在外头排队,要是这堆江湖人中突然窜出几个血怒门的人,那要如何是好? 司徒鸢眉毛一拧,心道此人当真是油嘴滑舌。 她正在思考如何妥善处理之时,却见谷内楼宇之中走下一人。 那人年近五十的年纪,面容和善,姿态从容大方,她身着深绿衣衫,衣衫虽无半点绣纹,但布料飘逸,光华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悠闲地把玩着一支通体透亮、成色极好的翡翠笛。不过眨眼间,她便从六七米外的地方“飘”到风惊月眼前。 第10章 吕婵知道,这是拂云的花海芳主,掌门林鹤静的四师妹,打理着拂云全部资产的成功生意人,孟云疏。 一言以蔽之,就是武功高强的大富婆。 花海种的并不是观赏花,而是各种药草,甚至不乏一些连医书药典中都鲜见的奇花异草。 早些年拂云刚刚创派,名气不大,家底不厚,孟云疏便萌生了经商开源的心思,那时谁都没想到拂云因此而富了起来。 拂云先是接诊、售药,而后孟云疏意识到普通的药材在市场上缺乏竞争力,她开始了一系列操作,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挖掘深价值、进行深加工、延长产业链,拂云的灵丹妙药渐渐打出了名声,而独此一家的优势则让拂云财源广进。 这下拂云有了足够的资金好好整修内谷、扩建外谷,广收天下孤女。 吕婵简明扼要地给风惊月开小灶,讲了讲眼前高人的来历。 风惊月反应极快,抱拳就是一礼,自报家门。 孟云疏听完便问:“你们是亲姐妹?” 风惊月摇摇头道:“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 在场的拂云门人心中皆一叹,这小姑娘果然又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孤女,自己起名说明家里的人要么是都死了,要么就和死了没区别。 见多识广的孟云疏大约已经推断出眼前风姓两姐妹的故事,她自然是不会推拒孤女入门的。不过见到了刚才发生的事,她却有话想问。 她蹲在风越海面前,笑嘻嘻问道:“你姐姐带着你插队,你觉得对不对呀?” 这一问看上去是个入门的人品测试。 风越海哪里懂得这位在江湖里、在商场上来去自如的前辈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她面对突如起来的责问,却不得不沉思起来。 她直觉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行,想到了风姐姐之前说的一句话,便开了口:“亏不能吃太多,事可以变通着做。” “哈哈哈哈!” 孟云疏笑得畅快,优雅地从地上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衫道:“你这小姑娘有意思。不错,做事要讲究变通。” 她挥手将翠玉笛别在腰间,扬声对司徒鸢道:“阿鸢,你做得很好。风侠士虽说不是来观礼的,但到先底动了武,你拦她是应该的。可她又是带着诚意送小妹拜入山门,我拂云没有把她们拒之于门外的道理。” “她已经受了你一击,也算是付出了代价,这件事便也作罢。” 说罢,孟云疏交代好了之后便示意风惊月二人随她进入内谷。 “她这么好说话?”乖乖跟在孟云疏身后的风惊月悄悄问吕婵。 同样意外的吕婵思考了一会儿:“一来那里人多口杂,事情是越快解决越好;二来,越海的回答大概正中她心意。” “越海没有直言对错,便是顾了拂云的颜面。” “而孟芳主能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必然是个心明眼亮之人,当然不会是爱吃亏、能忍受的脾气,灵活变通自然也是她擅长的。所以她给了我们和司徒鸢台阶下。”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越海入门之后孟芳主大概会多留意她几眼。” 吕婵说完笑笑,想起了拂云各大npc的人设,她们脾气都不错,对女徒都视如己出,这一点可以让吕婵和风惊月放心了。 正在风惊月开小差之际,孟云疏带着风惊月与风越海上了一条小船,她们将从水路绕过奇峻的山岩进入内谷的核心区域。 端坐在船内的孟云疏对风越海道:“越海,你正式拜入我拂云门下后,我就是你四师姨,林掌门便是你师母,拂云门人便是师姐妹。” 女徒一入拂云,皆一视同仁,不再按资质、天分细分门墙,名义上全部归于掌门门下,由掌门及诸位长老一同教授。 孟云疏倒是挺喜欢眼前的小姑娘的,在从风惊月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世后,更是对她刮目相看了,越海身上有一股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宁静与从容。 “我拂云中人要正品行,勤学武。入了拂云便有门规,你要熟知,不该灵活变通的时候,不可乱变。” 孟云疏说罢,眉眼严厉了起来。 风越海大喜过望,心知这便是同意她入门了,便起了身,弯腰一拜:“越海牢记四师姨教诲。” 孟云疏含笑点头。 其实接引新人并不是孟云疏的职责,是她三师姐萧音徽负责管理门徒之事,但她撞见,就没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她此时本该待在大殿中等待典礼举行,只不过今日来客众多,办事的又都是阿鸢这一辈的年轻人,虽然二师姐林鹤静有意让年轻女徒们历练,但她稍有不放心,还是抽空往桃花渡走了一趟。 没曾想,意外地捡了个小女徒。 孟云疏看风惊月的身手便也知她来历绝不是自言的江湖游侠那么简单,不过她既不愿意说,孟云疏便也不多问。 如今,孟云疏该赶紧往大殿去了,大典即将举行。 第10章 旧事涌层浪 位于内谷中央的演武广场建在一片环水的平地之上,广场之上的建筑由雪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绿水绕白石,在气势恢宏之中犹显出几分天人合一的灵秀来。 广场之北便是起连接作用的长桥与台阶,在台阶之上,美轮美奂的主殿坐北朝南,傲立于此。 殿前,几位拂云长老含笑而立。她们分别是掌门林鹤静、主管内务的萧音徽、管理财务的孟云疏、精研医道的凌安。 本没有观礼打算的风惊月,被孟云疏带进内谷后,意外地获得了前排的席位。 她抬眼见殿前只有四人,便问吕婵:“咦?孟芳主排行老四,林掌门排行老二,那么老大呢?我隐约记得江湖上曾有‘拂云双绝’的说法,好像说的就是萧前辈的两位爱徒,其中之一是林掌门,另一位便是她师姐了吧?” 因为久居家中,缺乏下山历练的机会,她对江湖掌故不算熟知,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这时候当然要问问外挂。 吕婵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个颇为沉重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来龙去脉的,她只道:“这是拂云门徒人人皆知,却从不会公开讨论的往事。如今先观礼,晚些我再给你说吧。”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在热闹的氛围里转身离去。 在游戏里,拂云玩家下山历练只需要通过一个单人副本,并没有兴师动众地举办“毕业典礼”,这就是游戏和江湖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还发现了一个更明显的不同之处。 游戏里拂云的npc基本上都是年轻美丽的女子,哪怕是几位平均年龄五十岁的长老,也都长着一张不显半点老态的闭月羞花之容,最多点缀几根白发来显示角色的年龄。 仿佛女人没有老的资格,没有丑的资格。 而如今里在殿前的长老们身上释放着一股被岁月侵蚀后打磨出来的温柔,一种沉淀静置后的从容。 这是在游戏世界里见不到的“老”。 而广场上的门人也并非人人都是琦年玉貌的佳人,她们之中有些人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皱纹,有些人肤色黄黑,有些人身材矮小…… 真乃千人千面。 拂云收容孤女,自然是不问样貌、不看年龄,只看是否有拜入山门的诚意。 吕婵喜欢眼前真实而多彩的一切。 真实的世界才会有更多的考量,比如眼前的大典,绝不是拂云好面子、喜欢热闹才决定举办的。 林掌门正在用内力将“毕业讲话”传向四面八方。 风惊月听来,将文雅大气的说辞翻译为简单明了的语言,讲给二人听:“林掌门还挺护短的。” 吕婵接道:“是啊,她办大典就是要讲这番话讲给江湖众人听。告诉天下人,这是我拂云的门徒,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打了小的,我们老的可不会放过你。” 风越海听完没说话,想起四师姨对自己的教诲,她们重是非,但也会给门人撑腰?是这个意思吧。 有这样的师母师姨应该很不错吧? 而拂云能在武林中立足,当然不是只靠口头上的警告,林鹤静一挥手,一声令下,广场上原本整齐站立的拂云门人在瞬间动了起来。 “演阵!” 林鹤静的音调并不算高昂,不过用了内力加持之后,清晰地传送到了内谷各处。 云横沧海阵,这才是拂云想给江湖观礼人的震慑! 演武广场上霎时间风起云涌。 缥缈的笛音由远及近传来,场间拂云诸人身影变幻,白绫出袖,她们的步伐严密紧凑,在拂云独门轻功“山河流云”的助力下,幻化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势。 她们配合默契且身法极快,一人仿佛分出了三五个虚影,这些分布于周身的虚影连同本人一起攻击目标,阵型的威力成倍增加。 而不多时后,如同天女散花的阵型显现出凝聚之势,似百川归海,似万剑归宗。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击碎了响遏行云的笛声,广场周围的流水被云横沧海阵猛然一震,惊起直冲云霄的水龙! 第11章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水龙回落幽潭,化入静波之中,仿佛从未出世。 吕婵的话语中有饱满的赞美之意:“这就是拂云的看家本领之一。当年萧玉词仙去,曾有好事者前来挑战拂云,刚成立的拂云并没有眼前这般浩大的规模,而挑战者成众,接任了掌门之位的林鹤静带着师妹们呕心沥血创出阵法,以一化多,从容应对。自此,拂云云横沧海阵威名远扬。” 在游戏中,这个阵法只存在于文字记录中,并没有展示给玩家,所以这也是吕婵第一次见到。 “果然精妙不凡,果然惊天动地,”风惊月由衷赞叹,“我方才还见阵型变化灵活,有两人成阵,也有十人成阵。” 大阵之中,小阵变化万千。 吕婵道:“不错,云横沧海阵就算没有一百来号人的阵仗也能发挥威力,这才是江湖中人不敢与拂云为敌的原因。只要拂云门人人数超过二,她们合阵,战斗力就会飙升,所以拂云在打群架时很有优势。” 正在风惊月对着风越海讲解云横沧海阵之时,众人惊叹声渐渐平息,风中忽地传来了一阵笛音,这一阵笛音与方才攻击性极强的奏鸣不同,悠扬悦耳,饱含感情。 是水滴石上,泠泠作响; 是水流溪涧,妙音潺潺; 是奔涌,是咆哮,是黄河入海,气壮山河; 是广博,是浩渺,是碧海青天,天高海阔。 风惊月寻音而望,原是掌门林鹤静吹笛相送门人。 “拂云以音律、医药闻名江湖我是知晓的,但听闻林掌门一曲,仍然震撼不已,‘九音倾海’当真名不虚传。”风惊月对二人说道。 风越海兴奋道:“姐姐也懂音律吗?我只会说好听!” 很好,风越海就是吕婵的嘴替。 “我娘曾让我学了几年琴,所以略知一二。我想林掌门这一曲是以水势为主题,表现了拂云门人的入门、求学、业成的几个阶段,而最后辽远广阔、大气不凡的终章,则是表达了她对于所有女徒的美好祝愿吧。” 在笛音渺渺之际,场间的拂云门人依次走上殿前,领取由其余三位长老亲手赠送的临别礼物。 吕婵拉进了视角,说道:“那是一把伞。是愿你晴日无忧的伞,是愿你雨天无虑的伞。” 虽说伞谐音散,不过,有散就有聚,她们虽然散落在五湖四海,但拂云永远都是可以供她们回望的家。 “真是充满了关怀啊,对于临别的女徒,长老们并不把扬名江湖看作对她们唯一的期待,而是将她们的平安与开心放在第一位。越海,你喜欢这里吗?”风惊月问她。 风越海直点头。 而此刻的风惊月却不知何故有些落寞,沉默了好一阵子。 在林鹤静正式宣布典礼结束后,门人或者前来与长老叙话告别,或者与约好的二三好友切磋武艺,或者收拾行囊准备下山……山谷之中,好不热闹。 主殿之中,风越海正式拜入拂云,后来拂云门人风越海将风惊月送到了桃花渡。 渡口上,风越海认认真真对风惊月道:“姐姐要回来看我!” 风惊月含笑应下。 暗红的夕阳在水上铺了一条好长好长的影子,在渡口用力挥手的小女孩身影越来越小,她突然将左手按在自己胸膛之上。 在渐行渐远的小舟上,风惊月会意,伸手按住了悬挂在身上的玉佩,向风越海挥手告别。 是离别,亦是新生。 —— 入夜,初十的月亮不成圆,亦不成钩。 风惊月坐在窗框上吹晚风。 一般在武侠剧里,另一位主角看到这阵仗,就会上前问她:“有心事?” 吕婵很没有创意地问了同样一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只是离别惆怅。 风惊月望着灵溪谷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道:“我其实很羡慕拂云的人。她们带着长辈的关怀、信任与期望,下山游历,而我却是背着所有人偷偷离家出走,一路改头换面、小心谨慎。我娘知道,不知道要怎么责罚我。” 她说着仰头倚靠在窗框上,丧气不已。 吕婵问:“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今日已经听到风惊月提及这位在剧情中隐身的人物两次,看起来在人物情感上,对风惊月影响最大的是她娘而不是在剧情里更有存在感的爹? 在风惊月的叙述中,吕婵在心中拼凑出一个女强血包的形象。 柳沧雪,出身秦岭中的武学世家柳氏,她的武学修为在一众姐妹兄弟之上,后来年少的她与血怒门少主楚铎情投意合,两家遂结秦晋之好,后柳沧雪生育、鞠养了三子一女,彻底淡出江湖。 不过,在她眼里,家庭幸福美满大概是她退隐后宅换来的补偿。 怪不得柳沧雪会要求女儿学琴,一般而言武学世家不是更重功法修炼吗?怎么会刻意节外生枝呢? 吕婵推测,她虽然出众,但最后还是嫁人生子,认为女人强势也终不过要找个归宿,所以她心甘情愿做好一个能给丈夫长脸的妻子。 并且渴望着把女儿培养为相同的人,故而让她学琴,温婉一些、优雅一些、得体一些,而不是整体舞刀弄棒,想着出去浪迹江湖。 虽然在家庭有了看似体面的尊严,但终究是失权的,所以她对女儿风惊月的控制格外严格,向家庭地位更低的女儿下手。于是,但凡风惊月有了一点出格的举动,她便火冒三丈。 “你真不容易,”吕婵安慰道,“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何必想那些旧事,你的新人生已经开始了。” “是啊,所以我会羡慕拂云门人。我娘从不相信我有能力解决好眼前之事,更不愿相信我能行走江湖。你要知道,我从没有独自离过家。” “一开始,我努力练功,是想让她知道,我做得到,我不会被人欺负。可是我武功练得不错了,连我爹也夸赞的了,她却认为我下山会被人骗。她不愿相信我,可能我还不够好吧。” 吕婵最看不得女人妄自菲薄。 她气冲冲反驳道:“从我初见你开始,便知你武功高强、冰雪聪明,而后来你在处理黄家镇之事时张弛有度,对待越海,真诚耐心。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半夜在被窝里都要笑出声啦!” 她想了想,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太对,便立刻补充道:“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占你便宜啊!” 缺乏认可、从未获得真正的爱的女儿会费力地求得认可,包括但不限于努力上进和时时刻刻展示孝心。 见风惊月沉默不语,吕婵决定直接点破本质:“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她承认了你的独立人格之后就无法再对你施压了,因为儿子总是要接任门主,迟早越前头去,而你永远都可以做听话的女儿,地位上怎么样也不能盖她一头。” 风惊月失笑,她的母亲当真不是因为爱她、关心她才不让自己离开吗?是因为地位和权威吗? 谁能给她答案呢? 她回想起了今日所见,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林掌门的时候,仿佛见到了一棵被岁月洗礼的摩天巨木,她平静、强大,还带着藏而不发的蓬勃。” 顶天而立地。 “她是树,而拂云女儿们是飞鸟,树给了飞鸟成长的空间和资源的支持,而在鸟儿成年后,树会目送她们飞向更辽远的天空,而树依旧会矗立于此,只要她们回首,这里便是随时可以归来的栖息家园。” “而我和娘,像是风筝和线轴。” “不说了,睡了。” 风惊月猛地翻身关窗,谈话戛然而止。 她不愿再多谈。 吕婵是局外人,风惊月是戏中人,风惊月虽然能在物理上突破了控制,可她的感情没有彻底斩断,她现在不愿意深剖内心,直面鲜血,吕婵也不会强求。 她们还有时间,还有很多个成就要一起做。 这一路,我会陪着你。 第11章 旧事涌层浪 终究是一夜难眠。 第二日,睡眼惺忪的风惊月破天荒地没晨练,只是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不多时,她主动挑起了话题:“其实昨天我还挺失望的。” “见到了孟芳主那飘逸绝伦的轻功,和隐而不发的林掌门,我才知道我与真正的高手之间差距有多远。你说我武功高强,我心里是开心的,只不过我不是顶尖的那一批人,这一路上我也没有对战过真正的高手,那些战绩算不上什么。” “你就是很厉害嘛!毕竟是掌门之女,就算没有高手的阅历,也很厉害啊!”彩虹屁释放者吕婵说得一板一眼。 虽然这个游戏的系统里有本服玩家的战斗力排名显示,但是却没有npc功力排名体系,玩家们基本上是靠npc们的剧情表现来推测其功力高低。 正如现在,她们通过观察、试探来得出结论。 吕婵想起一个剧情细节,又补充道:“在原剧情里,青竹山庄那少主算是个武学奇才了,年纪轻轻就傲视群侠了,不过他修炼的速度太快,遇到了武障,而楚朝华一眼就能看破。你这可是比奇才更厉害的天才!” 第12章 “真的?” “真的!” “其实我在家里并没有学到最强悍的刀法,这些也不过皮毛。我爹对我的武功没什么要求,哥哥们也说练武这个苦差事有他们做就好了,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会保护我。我勤学苦练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 好家伙,吕婵发现了什么,这不就是全家都把她当小猫咪宠吗! 楚家人以宠爱之名扼杀了她的一切成长可能。 她本该是呼啸山林的猛虎,却被减去指甲、磨掉利齿,被迫变成一只安逸但没有丝毫自由的狸猫。 “海天龙啸不过如此!不如看看我孤鸾的天霜洗锋决!这江湖上武学之道浩如烟海,他们不教咱还不稀罕,以后多得是提升的机会!” 吕婵开始夹带私货,不过她也是实话实说,游戏里开放的门派有限,但真江湖里武林帮派可是多如繁星,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风惊月心情好似真的好些了,玩笑道:“是是是,老娘给他几刀武功盖世,笑傲武林,行啦先退房走人了。” 她们打算走水路离开云梦镇,乘船渡过洞庭,再顺江河走一段,最后上岸,向东直奔钱塘。 —— 洞庭,和江南一样,光是凭借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能勾人心神,令人畅想遥望。 与江南的烟柳如画不同,洞庭的浩渺是慷慨的赠予,“鱼米之乡”是她的另一个名字。 横无际涯的江面上飘着好几艘船,是低矮苍翠的远山与浩浩汤汤的洞庭之中来往的寻常过客。 风惊月乘上了一艘由渔婆摇撸的渔船,岸边码头不乏可以摆渡的舟楫,只不过渔婆见风惊月开的价格远比打渔来得多,便忙不迭揽下了这活儿。 渔婆皮肤黑中透红,身材矮壮,为人爽朗泼辣,做事干脆利索。她见贵客好说话,便热情地介绍起了洞庭。 风惊月坐在船头,嗅着风中洞庭湖送来的气息,听着渔婆讲的江湖故事,大感轻松畅快,昨夜的忧烦都消散了许多。 远离了渔人打渔的水域,方才在耳边若隐若现的渔歌和答也再难听闻。 正是船只航行之时,吕婵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无名小岛,那岛屿林木青翠,岸边间夹着几株艳红的桃花,远望去,如云如雾。小岛中心处高隆起山石高台,石台上还建有一座小亭。 她心叹道,这要是放现代,八成要起个漂亮名字,变作一个旅游景点了,景区还能用游船送游客登岛一观,又能赚上一笔。 吕婵正要和风惊月搭话,突闻一阵琴曲,虽远,那曲子却仿佛在耳边响起,在浩荡的水波之中竟不减音韵。 “是个高手。”风惊月道。 “怎么解释?我以为只是琴曲上的大家,难道还是武林高人?” “喧嚣的风中之中传来了一缕婉转有力的曲调,像是凝结了乐者的神思。乐者在风起云涌之中传递音讯,若没有内力的运用,又怎么能将曲子从风中送来,并且如此清晰动人?” 风惊月闭目细细聆听,手还轻点船舷,和着拍子,她沉浸了一会儿又道:“只怕用内力弹琴并非乐者本意,只不过惯以为常罢了,以这位乐者的实力,若是真要以音伤人,定然不是如此平和了。” 她停顿不语,继续赏乐。 那琴曲情思盈沛,轻而易举将风惊月引入乐者营造的世界中。 浅吟的首句,跳跃轻灵,像是清晨时分与草木邂逅的晶莹露珠;昂扬的篇章中,大弦急扫,节奏紧密,似刀鸣剑动,光影缭乱;低唱的片段,沉重惆怅,恢宏之中竟带了切切悲哀,如暮色之下,浩渺湖上,渐行渐远的伶仃水鸟,终不知落于何处…… 就在风惊月以为落寞而辽远的篇章是最后一个段落之时,又听闻一阵舒缓缠绵的节拍。 如早春新绿的柳枝随风摇摆,间隙之中蹦出几个跃起的短音,正似雀跃在绿枝间的鹊儿,它们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最后,乐者以一段俏皮的泛音结束了整首曲子。 原来,曲中的飞鸟终究有了归处。 吕婵听风惊月细细道来,她故作失落:“果然我这个不懂音律又没有真武功的人看不出这样的门道。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 她只知道,没有交响团队,能用单一的古琴弹出层次丰富、叙事感极强的动人乐章的,绝不是一般人。 风惊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心有所动罢了。而且听闻这一曲,我竟回想起昨日林掌门那一曲难忘的笛音,并不是说节律一致,只是无端端让人忆起,或许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共鸣吧。” 吕婵听她提起林鹤静,心一动,竟想起了一个人来。 琴曲,内力,不会是她吧? 不,不会,她不会回来的。 正在吕婵沉思之间,渔婆见风惊月沉浸曲中,便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岛上寻找乐者,风惊月点头称是,于是渔婆便卖力地摇起了船。 风惊月显然对这位乐者很感兴趣,忽略了吕婵不正常的沉默。 这距离竟然这样远,待渔婆摇了许久后,风惊月才登了岸,可见这位乐者功力深厚啊。 就在她踏足岛间小径,迈出第一步时,风中竟传来了一声严厉的诘问:“来者何人!” 那渔婆听得此问气势汹汹,仿佛深渊之中乍鸣的巨响,没有武力修为的她竟被惊得连手中的船桨都脱了手,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心里冒出一丝后悔来,早知道这位乐者如此凶神恶煞,便不送贵客前来了,若是个打打杀杀不讲道理的江湖客,那自己这小命就危矣了! 风惊月倒是镇静,高人嘛,脾气古怪点不稀奇,何况自己是不请自来,难免有些理亏。 不过这位乐者当真是厉害,身不知在何处,竟能得知她登岛踏步。 风惊月坦荡回道:“晚辈乘舟路过,竟有缘得闻前辈一曲,心有所动,念及过往,便不请自来,还望前辈息怒。” “哦?”音调高昂嘲讽,似是不信来人所言,那声音又道:“我要你三句话说出曲意,若是太啰嗦,我便断你双臂,好让你知道,不要做扰人讨嫌之事!” 呵,这高人脾气果然够古怪,吕婵心中担忧更甚,不会真是拂云派那一位不可谈之人吧? 若是遇上她,风惊月只怕毫无招架之力啊…… 风惊月一笑,似是毫不在乎乐者的威胁,她沉思了一会儿,平静坦然道:“晚辈不才,只能想出两个字——朝暮。” 在欣赏乐曲之时,她心中便浮现这二字。 曲中蕴蓄的是欣喜、是动荡、是别离、是回望,是日月之间的情思,是难以释怀的永念。 风惊月胸有成竹。 那渔婆反而比风惊月害怕,二人一来一回,眼见就要剑拔弩张,可现在却又风平浪静,一声不闻了!这洞庭湖上的大风大浪,几十年来她是见惯了,可这诡异的安静却让她心怦怦直跳。 好在她得到了沉默之后的解脱。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太婆竟还能在花甲之年遇到知音啊!” 她欣喜过望,完全不似先前那般怒火中烧。 “小友,请来亭前一叙——” 风惊月闻音一笑,回首交代渔婆在此等候,便振身向岛上小亭飞去。 岛上林木枝繁叶茂,略显破旧的小亭藏在一片翠绿淡红之中,亭台砖瓦之上生出绿茸茸的青苔,青石地面上装饰的是春风送来的落红,在这古意与春意皆盎然的亭中,坐着一位抚琴女人。 她满头华发,脸上已生皱纹,光从五官来说,算不上美丽,但那一双明亮的眸中散发着傲然锐利之气,令人不敢逼视,而她姿势随心,尽显洒脱出尘之态。 女人衣着朴素,和她膝上横着的那架毫无装饰、不刻铭文的七弦琴一样,虽无光华笼罩,却令人徒然生出敬畏。 吕婵看到了此人的名字——柳风裳。 一颗心当即一沉。 萧玉词的首徒,林鹤静的师姐。 拂云派那位不可说之人,曾经的“拂云双绝”之一。 后来,江湖人因她手段狠辣、杀人如麻而送了两个称号,以表畏惧和尊重,一个是“琴魔”,另一个是“血海鸣音”。 第12章 旧事涌层浪 幸好,眼前的柳风裳是个绿名。 吕婵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悄悄对风惊月道:“这便是林鹤静那不可说的师姐了,琴魔柳风裳。” “什么?!” 风惊月虽然心中大惊,但是没忘了礼数,她抱拳低首,遮过了一闪而过的震惊。 她在家中不是没有听过琴魔的名声,但那都是被当做滥杀的负面例子来讲述的,权当是教育她的实例,又怎么会有人跟她仔细讲起琴魔的过往和与拂云之间的渊源? “快给我补补课!” “太多了来不及了,你先专心应对她吧,若是她发现你分神,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打,百分之百打不过;跑,百分之九十九跑不了。 第13章 吕婵悔时晚矣,早知道昨天白天就挑个时间将柳风裳的事迹一一道来了,谁知晚上她们又聊别的去了呢?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柳风裳起身相迎,她偶得知音,自然是笑意盈盈。 “老太婆姓柳,名风裳,不知小友尊姓大名?” 风惊月暂时还无法把眼前的柳风裳和盛传的恶名联系在一起,为了避免让自己处在割裂之中,她干脆放下了后者,只当柳风裳是今日弹琴的乐者。 “晚辈姓风,名惊月。” “哦?”柳风裳听闻后有短暂的错愕,不过很快便笑道,“看来我与小友缘分不浅,名字里都带着‘风’,注定要拥有非凡的一生啊。” 风惊月见柳风裳竟然如此赞赏,含笑应道:“漫山遍野,荡涤天下,风,自然是不凡的。” 这位琴魔看起来并不可怕,莫不是江湖上有误传?风惊月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些许。 “好释意!可见风小友腹中笔墨不少啊,怪不得能以朝暮二字精准概括全曲。你可知,我原先将此曲定为何名?” 风惊月敛眉沉思,在她说出“朝暮”二字之后,柳风裳的态度大变,说明这二字极其准确。 “莫非就是《朝暮》?” “不错,”柳风裳点头,淡淡一笑,“你能听懂,我很快慰,你说的‘念及过往’正中我心。” 说罢,竟有一丝落寞自她眼中流出。 柳风裳作此曲,便是因为过往,那是一段尘封在她心底多年的旧事,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将曾经的遗憾弥补,只能寄情于曲,聊做安慰。 她这几十年已经习惯了孤独,人骂她,人畏她,人恨她……她无人可诉说心中愁绪啊,只因那曾经最亲近、最相知的人,再也无法相见了。 而她从未想到,竟能遇得知音,风小友,你且听吧。 “这曲,是为故人而作。” 风惊月没有想到,吕婵来不及给她补的课,竟是由柳风裳这位当事人亲口讲来的。 三十多年前,武林大会在百年名门华山派举行,华山论剑之时,两名年轻女子力战群雄、拔得头筹,正是二十六岁的柳风裳与二十一岁的林鹤静,拂云一派之名因此打响。 一年后,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拂云双绝”之一柳风裳与拂云决裂出走,一时轰动天下。 时人猜测纷纷。 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姐妹二人相争一人不下,败者出走远遁。 传说在那场论剑大会上,拂云双绝对战华山五子之时,姐妹二人均对年轻俊美的孤鸿子一见倾心。 师姐柳风裳性格高傲、极为要强、从不饶人,师妹林鹤静心智过人、沉着冷静,且师妹正值妙龄,容貌也胜过师姐。于是,众人便猜测孤鸿子倾心于林鹤静,故而柳风裳大感挫败,愤恨师妹夺心头之爱,远走异乡。 虽然林鹤静在接任掌门之后,与华山派共同澄清了这等子虚乌有的谣言,但江湖中人仍然津津乐道。 毕竟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太精彩了,尤其是这两位各有千秋的武林新秀曾亲如姐妹。 她们越亲密,决裂就越精彩,看客们才会越喜欢。 吕婵边听边翻白眼,深究背后原因,当然不是众人都爱凑热闹、听八卦那么简单。 一褒一贬,赞林鹤静美丽沉着,贬柳风裳傲慢狭隘,让亲如姐妹的两人争斗厮杀,破坏女性间的情意。让天下女人都相信:你那天下第一好的姐妹迟早会因为男人背叛你,所以姐妹不可靠,还是早早擦亮眼找个好归宿吧。 破坏女性同盟的同时还暗暗抬高了一手男人,编造出这类故事的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这时,两位认真的听众听得一声柳风裳冷言嘲笑:“哼,当年我就应该一巴掌拍死孤鸿子!” 事实当然与流言不同。 柳风裳一默,终是道:“当年之事,是意气之争,是胜负之争啊。” 她背负双手,远眺灵溪谷的方向,很多年前,那里还是人迹罕至的幽谷,没有武林大派的雕梁画栋,只有她们师徒几人修行练武的小木屋。 “那天,师母对我说,她属意师妹继承她的衣钵,承袭掌门之位。那我呢?!” 拂云师徒之间的渊源,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萧玉词从不轻易收徒,她行走江湖多年,终于她在五十余岁的时候遇到了柳风裳,那个在三岁就显现了极佳根骨和拔群武学天赋的柳风裳。 十年来,她一直是师母身边唯一的爱徒,而她也并没有辜负师母的厚爱,天赋异禀的她从不仗着天分偷懒耍滑,反而格外刻苦,不过刚摆脱孩童稚气的年龄,她已经勉强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后来,师母又收了一个小她五岁的小女徒林鹤静。她并不担心小师妹会夺去她的宠爱,相反,她们极为投缘,相处甚是融洽。而身为半大的师姐,她自然责无旁贷地照顾着不过七岁的师妹。 小师妹天资同样过人,她们自小一起练功一起玩耍,养成了令旁人震惊的默契。 几年后,游历江湖的师徒三人意外捡到了一个天生软脚的弃婴。虽然萧玉词极力医治,但小婴儿终究是留下了跛脚的后遗症,这样的女婴没有人愿意收养,萧玉词沉思了许久,终于改变了收徒的规矩。 最初,她为了传武艺,只收天资极佳之人。不过,这天下孤女甚多,若是一味注重天分,难道没有天赋的女儿就不值得她青睐了吗? 成立拂云一派的念头第一次在萧玉词心中浮现。 新来的跛足师妹便是萧音徽,柳风裳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三师妹。她也因此愈发地刻苦了,她想做好大师姐,二师妹年幼、三师妹天残,若是她不能为师母分忧,为师妹表率,那她如何当得起一声声大师姐? 从那时开始,柳风裳便把责任深深刻入内心,她做师姐,不是为了向师妹们发号施令,而是为分担师母肩上的重担,为师门遮风挡雨。 后来,师母又收了古灵精怪的孟云疏和体弱多病的凌安。无论师妹人数如何变化,柳风裳一直以来都是受她们喜爱、敬重的大师姐。 师母终于决心成立拂云一派,但名头要如何打响,拂云又要以何立足?于是,她们师徒几人前往武林大会。 萧玉词晚年旧伤复发,可谓医者难自医,因此,她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派出了最为得意的柳、林二人。 武林大会后,拂云名扬天下,而那时萧玉词已是八十高龄,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身后之事。 她对几位爱徒都了若指掌,风裳当然很好,她武学修为极高,但性子狂放潇洒,不拘礼法。 开宗立派之初,武功固然重要,处事手段也绝不能轻视。尤其是一个新生的全女门派,要如何应对江湖上的明枪暗箭,需要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坚守本我的立场。 在这一点上,林鹤静更符合萧玉词的期望。 林鹤静心智过人,坚毅沉着,且刚中带柔,既有维护门派和守住门人利益的坚定与刚强,又有灵活处事的手段。 这两位爱徒,一动一静,一刚一柔,若是能在今后仍能互补相助,便能令拂云所向无敌。 可萧玉词终究算错了。 林鹤静得知师母的安排,她震惊不已,不说大师姐,连她自己也默认大师姐会继承师母衣钵。她敬她、爱她、助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越到她前头去啊! 不过,敏慧聪颖的她马上就明白了师母安排的深意。 没关系,师姐要强不可能低头,但她可以低头的,她一定能化解这场争执。 可惜,柳风裳没有给林鹤静机会。 她一气之下愤怒出走,根本不将身后追她千里的阿静放在眼里。 柳风裳如此要强的性子,如何能承认自己竟是败了?而长久以来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巨大偏差,她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角色了,她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师妹们,如何面对自己? 挫败、悲伤、愤怒,乃至于自暴自弃。 “刚离开洞庭的那几年,我曾经恨过师母不懂我,我曾经怨过阿静就如此轻易答应了师母,而未曾考虑过我分毫。”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在和自己较劲。天生奇才,师母厚爱,又序齿第一,武林大会上又连战连捷,早已自视甚高,又岂会轻易服输低头?” 她感叹之余连连摇头:“师母果然没有做错,若是我这性子不经磋磨,只怕要将拂云那艘小船往阴沟里带啊。” 而林鹤静在接任掌门之位后,果真将拂云发扬光大,将其从新生弱枝变成了武林之中一株巨木奇葩。 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 风惊月方才见她怒火万丈时声称要击杀孤鸿子,虽然是玩笑,但也可见她随心所欲,若是真做了,岂不是要得罪华山派?这性子,萧玉词岂会不知?她定然是考虑良久才做了那个决定。 幸而,她曾经爱重的女徒终是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第14章 湖水波澜,涛声阵阵,不理会诉说之人的愁肠。柳风裳闭目,不愿再看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洞庭。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洞庭不绝的潮声是在替她泪流吗? 她低首轻抚那一张已经略生裂纹的琴,那是师母赠她的琴,几十年来,她一直爱惜如命。 师母深恩岂能负? 可惜,可惜! 风惊月见她此举,倒是想起了林鹤静,林掌门的随身武器是一支笛子,不同于孟芳主腰上满目流光的翡翠笛,那是一支很古旧的笛子。 想必旧琴与旧笛都与故人有关,这两件既是乐器也是武器的器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念师恩。 而林鹤静是否在以旧笛为引,愿唤得远方故人归来? 风惊月心念一动,她道:“昨日我有幸得临拂云的临行大典,听闻林掌门一曲妙音。今日我竟然在前辈的琴曲之中悟出两者相通协鸣之处,想必林掌门定然不忘前缘,与前辈默契依旧。” 听闻此言,柳风裳只是微微一笑。 风惊月见转圜有望,又问:“前辈既然已经不纠结于过往,为何不回去?” 柳风裳却自嘲起来,反问:“你可知,我有一号,名为‘琴魔’?” 世事难料,诸事又岂能轻易如她所愿? 第13章 旧事涌层浪 琴魔之名,与多年前的灭门血案息息相关。 “时至今日,我仍不悔昔年所作所为。” 很多年前,云游了几年的柳风裳遇见了一个会拂云心法的五岁男童。 拂云以绝妙的撷云决和聆音知意两套心法傲视武林,那自然要守住本门心血,不可让其外传。 萧玉词早在创派之初,便定下门规。虽然那时拂云只有柳风裳、林鹤静等人,但萧玉词预料到了今后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拂云收容孤女,并没有明令禁止她们成亲,但门规明确列出了一条,门中心法绝不能传给男人,即心法传女不传男。 若是传给了女儿,让她回拂云记名即可,若是门人见男人使用了拂云心法,她便可以不用禀报掌门,直接清理门户。 这是萧玉词为了保住心血而定下的一条禁令。 更是立威的一步,如果拂云的精妙心法可以随意传扬,那么拂云又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再说,萧玉词收徒开宗,她的本意就是为了让女子自保自强,所以拂云只收女徒,若是后世有了男徒,岂不是要将她气活? 但江湖上第一个会拂云武功的男性出现了,且他一下子撞在了云游天下的柳风裳面前。 五岁的男孩不懂利害,他在欺负别人的时候,过于得意而漏了尾巴,恰好被路过的柳风裳看在眼里。 小孩练武,当然和大人有关。 原来他是地头蛇叶家堡堡主的独子,小小年纪便被宠成了纨绔。而他的母亲,曾拜入拂云门下,为林鹤静之徒。 柳风裳闯入叶家堡,质问堡主夫人。 待堡主夫人得知这是拂云双绝之一,惧从心生。 她便梨花带雨地对柳风裳言道,当年幼儿出生体弱,她无奈用了聆音知意保住儿子。年岁渐长,到了儿子要修习叶家家传枪法的时候,身子骨还是太羸弱,可那枪法太烈,她与丈夫心疼儿子,担忧他难以承受,便先教了撷云决做强基之用。 柳风裳听闻,大骂她扯谎漏洞百出,一派胡言! 若是幼儿当真体弱,她上灵溪谷求诸位长老医治,她们绝不会坐视不理。且长老们合力医治,难道不比得她那半路出家的岐黄之术要强吗? 她此言分明就是为了私传拂云心法而搪塞欺瞒柳风裳。 柳风裳怒言过后,深知眼前之人包藏私心。 这样的人,不能不给教训。 于是,她冷冷一问,你可知违背门规,私授心法与男子的下场? 那拂云叛徒见柳风裳眉目冷厉,杀气凝结,心中担忧她痛下狠手,为保儿子,她反唇相讥,大喊道,你早已经不是拂云中人,没有清理门户的资格! 柳风裳的怒火在瞬间被点燃。 当年师母仙去之时她不得而知,待拂云发布讣告后,她连夜返还洞庭,却终无颜进入山门祭拜,在洞庭之中的无名岛上矗立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深荷师恩,最后竟然连亲手点燃一束香都做不到!而今天,她眼见师母心血外流,那叛徒竟指责她没有资格处置! 她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愧疚、悔恨、愤怒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将柳风裳吞没,她当即出手,于电光火石之间废去那男童武功! 那男童瞬间瘫软下去,双目一闭,痛苦得昏死过去,那叛徒见状嚎啕大哭,她的宝贝儿子已成废人一个了。 在一旁陪同的堡主见状痛骂柳风裳暴虐成性,连幼童也不放过,怪不得被孤鸿子抛弃,说罢,招呼人一拥而上,叫嚣着要杀了柳风裳给儿子报仇。 明明是叶家堡有错在先,竟然能全责怪到她柳风裳头上来,果然是一家蛮横无理之人。又听闻那人拿那等街头巷尾的谣言来攻击她,她心中怒火更旺。 面对来势汹汹的叶家堡门徒,柳风裳大开杀戒。 一日后,叶家堡灭门,这个三流门派在武林上彻底消失了。 杀红了眼的柳风裳没注意到叶家堡偷偷派人往亲家报信求援,当她追赶漏网之鱼,来到神拳帮的时候,见到神拳帮一行人正准备前往灵溪谷讨要说法,原来神拳帮的帮主夫人正是叶家堡堡主的亲姐。 柳风裳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考虑这件事对拂云的影响,她决定先发制人。 神拳帮总坛的影壁之上,柳风裳傲然独立,痛斥叛徒私传武功,有违门规,又称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 她又挑拨两家关系,称叶家堡本就知他有错在先,死到临头还不加悔改,反而想把你神拳帮拉下水当垫背,当真是两家亲如一家啊。 柳风裳又放话,你若是也想与那偷习武艺的贼人同流合污,我便让你们的下场有如此壁! 她抬手一扫琴弦,一声轰鸣巨响乍起,声浪有如九天之外的霹雳惊雷,由整块巨石雕凿的影壁受她一击,竟在霎时间四分五裂! 神拳帮帮主见状自知不敌,又不愿真的为妻子娘家赴汤蹈火,怕落得个和叶家一样的灭门下场,自是挥手命帮众退下。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经此一遭后,“琴魔”与“血海鸣音”的称号就与柳风裳相伴相随了。 意外的是,柳风裳笑纳了这两个称号,这正说明她的举动成功地震慑了所有想偷学拂云武功的人。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为师母和拂云所做的事了,假如拂云为了名声不便严惩叛徒,那就让已经满手鲜血的自己挺身而出吧。 无人愿意背负的罪恶,我无惧背负;无人犯险淌涉的血河,我从容而渡。 那时有许多人认为,虽然叶家堡有错在先,但柳风裳杀戮过多,有违正道处事原则,终究是一念入魔。 遭受江湖正义看客口诛笔伐的柳风裳意想不到的是,她的师妹竟然冒着与整个江湖为敌的风险为她远远遮起一把伞。 事情传回拂云,曾有好事者让林鹤静表态。逼迫林鹤静与杀人魔头划清界限,再千里追凶,保全拂云名声;或者干脆让拂云与琴魔同流合污,成为武林公敌。 林鹤静当然知晓师姐的用意和脾气,也清楚拂云武学绝不能外泄,更知晓眼前是个陷阱。 她只强调了门规,并没有评价柳风裳屠杀叶家满门的事。 虽然行走江湖的柳风裳不再自称拂云门人,但林鹤静也绝不会为了保住拂云名声而痛骂驱逐乃至于追杀师姐。 那好事者便大笑拂云包庇魔头。 后来,这好事者竟不知被何人砍断了四肢,他家人焦急万分,寻常医者如何能救?只得将他送上拂云求医。 拂云自然不计前嫌,将他救活了。他虽然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饱受折磨,不过好歹有条命不是吗? 这时,江湖上便传扬起拂云医者仁心、胸怀宽广的美名,自然也没人再去提那个主动叛出拂云的琴魔了。 至于这巧合究竟是由谁凑成的,无人得知,更无人追究,毕竟要仰仗拂云救命的人还有很多。 风波一去,几十年四季流转,当年意气风发的琴魔生了华发。 风惊月眼前的柳风裳一叹,无奈纵生:“纵然师妹未曾拒我,可多少人想借机生事。彼时拂云初生,恰似幼苗,我又怎么能将疾风骤雨带回洞庭?” 风惊月回想起琴曲,那琴曲便是柳风裳一生曲折的写照。 她对柳风裳道:“相念却不可相见,所以前辈回想起当年师徒几人共度的朝暮良辰,便以曲抒情。” 怪不得曲中有温暖的回忆,还有可望而不可即的遗憾。 风虽急,雨虽骤,但心中仍有一隅宝地。风惊月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不知柳风裳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15章 转眼,柳风裳面上惆怅已然不见,她大笑道:“这世上哪怕仅有一人能听懂曲中之意,也不枉我作出此曲。” 无人可诉的过往,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和压抑。 风惊月安慰道:“也许将来之事还有转机,就像前辈没想到今天能遇到晚辈这般令人欣喜。” “哈哈哈,旧事难追,前缘难定,不必深谈。今日得遇小友,我甚为畅快。” 说罢,柳风裳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本小册。 “知音难得,风小友既是深谙音律之人,那我便赠你一册琴谱吧,若是将来江湖重逢,你我再一谈天音!” 她便将小册塞到风惊月手中,抱起琴便要离去。 正在风惊月道谢之时,她转而严肃道:“你若是遇见拂云中人,不要告诉她们,你见过我。” 说完,不等风惊月应答,她便施展起山河流云轻功,自水中无名小岛向遥远的岸边掠去,恰如纵横天地逍遥自在的飞凰,身一振,消失在水波浩渺之中。 “前辈果然是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的洒脱之人,我话都没说几句呢……” 眨眼间,柳风裳就彻底消失在风惊月视线中,她颇感失望地叹道。 在武侠世界里当惯了扛摄像机的大侠的吕婵,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一般情况下不插话。 她眼见“剧情过完”,开口道:“啊,没跳成就诶。我本以为你们知己相逢又相谈甚欢,那个叫‘一见即知交’的成就会完成呢。” 完全没有指引,只能靠第六感完成的成就实在是恼人啊。 风惊月笑道:“那不是更好吗?说明我还能再觅到一位知交,又有另一番际遇了。” 吕婵道:“说得也是。话说柳前辈如此看重你,给你的一定是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待风惊月将琴谱打开,二人只见扉页上有两个大字“枯荣”。 “枯荣!”她们异口同声。 而系统上“生死明枯荣”成就并没有显示完成,难道这是该成就的重要线索?! 第14章 旧事涌层浪 等候了多时的渔婆见贵客下山,知那位神秘大侠已经离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又勤勤恳恳地摇起了船。 坐在船上的风惊月这下子没了欣赏洞庭山水的心情,她正仔细研读着那册琴谱。 吕婵看到古琴琴谱的符号那一瞬间,她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瞬间化身为文盲,一个字都看不懂。 幸好了风惊月会读。 “这是琴曲乐谱,也是武功秘籍。” 吕婵听到她得出结论,惊喜道:“我就说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离了家,反而有机会得到绝世秘籍,那琴魔是何等人杰,她给你的武功秘籍又岂会是凡俗之物!” 风惊月淡淡笑道:“柳前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赠予的,这功法隐藏在曲调之中,若是没点本事,根本看不出其中玄机。” 笨蛋得了,看也是白看。 她心里喜滋滋的,柳前辈确实是看重自己的。 “这名叫枯荣的心法想必是前辈念及萧前辈内伤难愈而创出的,可惜创派祖师仙去之时,枯荣并未出世,所以留下了遗憾。” 风惊月见册子不算古旧,做了推断。且这琴曲很有可能是和《朝暮》同一时期的产物,《朝暮》《枯荣》从名字看来确实像是孪生姐妹一般。 吕婵问道:“所以这是治疗心法?” 风惊月点头,她向吕婵解读其中奥妙:“枯荣,草木枯而不死,顺应四时生发,心法以自然运行之道为气息通流之法,贯畅经脉奇穴,如同秋时收敛,冬时蓄藏,春时萌生,夏时蓬勃。悟道后,伤者得以自愈,康者得以培元。” “那真是太好了!”吕婵惊喜不已。 成就上暗示了她们的江湖路会充满惊险,吕婵极为害怕风惊月会遭受重创,真实的江湖可不像游戏那样能回营地复活,能打坐回满血条,所以昨天在拂云,吕婵特意让她购入了一些治伤的灵丹妙药。 可灵药又怎么比得上内化于身的强大治疗心法呢? “攻击心法不必着急学,这一套心法既然能固本培元,那就先拿来打好基础,到时候什么神功不能学?你果然是武学天才,这才得到琴谱多久,竟然已经悟出最核心要领!” “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因为我看到你背包里的《枯荣》是金色品质!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 一般来说,游戏里掉落物品的品质以颜色来区分,灰色是最低等的,基本上没有用处,中间过渡的有白色、绿色之类的,而金色是最高级别,是绝品,最为稀有,在游戏中被称作“金色传说”。 练,必须马上练。 看起来她们的主线终于开始闪烁主角光辉了,顺利进入获得绝世武功的环节,感觉下一个步骤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真是令人期待啊。 风惊月在船中打坐练习枯荣之时,吕婵打开了成就系统,对着生死明枯荣的生死二字思考了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里跳跃的惊喜火苗渐渐熄灭了,甚至在某个瞬间被寒霜覆灭,彻底消失了。 生死,这两字似乎暗示着生死关头、岌岌可危的状况。 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枯对死,生对荣,从文字上说是互相呼应的,待风惊月将其领悟透彻,兴许这成就就完成了。 —— 纵然风惊月是武学天才,她也不可能在舟车劳顿的十余天内彻底将枯荣心法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待二人到钱塘之时,风惊月也只是把心法背熟,小有所得而已。终于抵达目的地,她们决定先赏赏景放松一番。 三月末,正是江南烟雨朦朦之时。常言总道,晴西湖不如雨西湖,如二人眼前所见,确实如此。 西湖之西南,有一处浴鹄湾。 有如新磨明镜的湖面上被细雨敲出点点涟漪,水花轻轻跃起,像跳动的小小玉珠。微寒却湿润的春风中,只见零星一二的小舟自绿波上旖旎而过,留下轻轻浅浅的碧痕。 湖岸上,绿树洗新翠,繁花燃故枝,花木身影倒映在水面上,真实与虚影会逢相连,像是延展了生命的长度。绵绵小雨精心织造出一卷巨幅水雾薄纱,将这一切轻拢其中,把这春景变得似幻似真。 偶有夜鹭掠过碧波,留下一尺潋滟,再稳稳落于树梢,摇动一树春雨新花。 徜徉期间,何等享受。 正见一叶小舟自码头离岸,告别了岸边树下开得热闹拥挤的不知名紫色野花,在欸乃一声中投入浴鹄湾的怀抱。 舟上,坐着一位身着白衣,头戴幂篱,手抚七弦琴的女子。 正是乔装改扮的风惊月。 钱塘已经是青竹山庄的地界,身为血怒门之人,还是不要轻易被认出来的好,再说,她也要小心被家里人追上。 她新购了一张琴,将佩刀藏于琴底,换了衣着,遮了面容,掩人耳目。 她正用音律来演绎《枯荣》,枯荣本就是一首曲子,若是能以琴曲为辅,是否能帮助自己更快领悟? 风雅之中,有一人惊喜的话音却是格外突兀:“春游好啊,踏青好啊!以前想旅游,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这趟来得值,春天的西湖果然称得上人间仙境!” 还是古代纯天然西湖,想想就觉得赚翻了。 吕婵想到自己那个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楚的年假,不由得悲从中来!除了年假,就是法定节假日,那时候旅游圣地必然是人山人海,想要看到这只有三五游人的风景区实属不易。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自己只能看看,不能感受了,她不知道这春风里是雨的气息更重,还是花的香气更浓? 真情流露的吕婵不知道自己有多煞风景,这时候脑子里竟然只有铜臭。 风惊月听完,双手轻压琴弦,止住了琴声,一眺眼前碧波:“我发现在练了枯荣后,对四时风雨变化和草木生息成长更为敏感了,仿佛可以与她们共振脉搏,吸天地灵气为我所用,丹田之内的气息因此而更为充盈。” 被扭转了话题的吕婵丝毫不介意,只是替她高兴:“枯荣记载的运行之道便是如此。所以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练功?” 风惊月微微一笑:“是,也不全是。江南风光只能听闻,不能眼见,岂不是遗憾?只不过家里人担心我年少无法处事,一直不答应我出游的要求。更担心此处是青竹山庄地界,会遇到对方挑衅,所以极力阻拦我前来。” 现在终于来到钱塘,又恰是春光毫不吝啬的时节,怎么能不来畅快一游? “我最初还担心一个人旅行过于孤独,幸好你是个叽叽喳喳的,我也不会觉得寂寞。” 吕婵除了偶尔会煞风景,没什么不好的。 “哦~嫌我吵啊?” 如果这时候风惊月能看到吕婵那故作生气而龇牙咧嘴的表情就好了,后续两人斗嘴一定很精彩。 第16章 风惊月笑笑,不回应,她其实还挺喜欢和吕婵待在一起的,比和家里人在一起时轻松开心,也只有在她面前,她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在此之前,她没有朋友,更没有这样一位可以坦诚相待的真心朋友。 “哎呀,不说话?装高手?”吕婵拉着嗓子“阴阳怪气”道。 风惊月轻拨琴弦,低头一笑,很奇怪,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对话竟然能令她感到高兴,这就是相伴的意义吧。 “不扯了,说正事,”吕婵突然想到了一个要紧事,“你现在练枯荣,没有和海天龙啸冲突吧?” 在游戏里,玩家只能投一派,修习该派的武功心法,如果想再修习别的门派的心法,只能再练一个新号。也是因为这样的设定,为了了解其它门派套路的吕婵有不少小号。 “并没有,练枯荣也不影响我用家传刀法。我原先也有猜测,可能是我并没有学到最为精深的海天龙啸,所以在练枯荣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气劲在体内相冲。也可能是枯荣本就是自天地而来,所以能包容万物。” “呵!”吕婵一声冷哼,“你爹也真是的,亲生女儿养十几年舍不得传授高阶心法,柳风裳才见了你一面,不过说上几句话,都舍得把自己钻研几十年而悟出的神功送给你,还不要求你做任何事来报答。亲爹待你,还不如琴魔呢!” 风惊月听完这番毫不客气的指责,眉毛一皱:“不必这样说,可能……他有自己的考虑。” 她认真回想,她爹虽然不像对待哥哥们那样严厉,但绝不会阻拦她主动求学,难道严厉才是瑰宝吗? “那来这么多弯弯道道,就是重男轻女啊,你爹给了优渥的生活环境,是,这没错,但宠爱有余,培养不足,甚至他根本不在意你武功学得好不好。” 武学世家不重视武功,那重视什么?重视音律吗? 风惊月接触了枯荣才知道世上真正高深玄妙的武功是何等模样,她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自然明白二者区别,可吕婵这么说,她竟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他是我生父,又养育我至今,总算是恩情,你不必如此不留情面。” 风惊月愤怒却体面地试图结束这个令人不悦的话题,可她没想到这一句彻底把吕婵激怒了。 “第一,你是你娘怀胎十月生的,不是他。第二,你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死过了,你的白骨成为他名扬天下的垫脚石,就算有恩情,这恩情怎么说也都还上了。” “有件事我没跟你提。那个世界的楚朝华死后,你的父亲撮合了你的堂妹与青竹山庄少主,后来两家结秦晋之好。” 虽然后来剧情因为玩家反响过于负面,被刀剑的官方改了,删掉了结亲的部分,不过这并不影响吕婵揭穿楚父和青竹少主的真面目。当时初见,吕婵并没有说得太多,只告诉风惊月跳崖之事。 “我不相信!” 震惊不已的风惊月回想起父亲那张威严的面孔,纵然他鲜少对孩子露出笑容,但她绝不会相信,他是个把亲生女儿当筹码的父亲。 “那你说,你是不是有个小两岁的堂妹,虽然你们来往不多,但她确实姓楚。” 同是楚家人,那么就可以当作联姻的筹码。 风惊月闭目咬牙,良久,唇齿间终于蹦出一个字:“是……” 吕婵又追问:“你要是真的觉得那个地方充满爱,你怎么会离家出走?为什么在见到拂云的师徒关系后低落沉默乃至于羡慕?又为什么明明察觉到事情不对,却还要为他们开脱!”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往脸上招呼去,将所有的遮羞布狠狠扯下。 风惊月的双脚已经不再被楚家禁锢,而她的心,依旧困琐于囚笼之中。 “不要……再说了!” 古代对孝道和家族观念的重视和教化远不是现代人可以想象的,可以说,这样日积月累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成功到所有人都将家里的爹供上了天,成为除了皇帝之外的主宰。 于是,这对于风惊月来说不逊于天崩地裂。 不过,那暗沉的天破裂了后自有女娲来补。 吕婵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迅速地反问:“我只问你一句,若是现在血怒门的人找上你,你会不会回去?” “不,我绝不会回去!” “你看,快问快答是有效的,它帮助你看清了内心,你就是渴望自由的,厌恶束缚的,你已经睁开眼睛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还会回到那个充满规矩和虚伪的地方吗?” “相信内心,给自己一个疯狂生长的机会吧。” 吕婵不再言语,她知晓道出真相,就是把一根根粗的、细的深深长进皮肉里的铁链,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从血肉中撕扯剥离而出,这很痛苦。 但她期待着,风惊月会迎来真正的新生。 第15章 旧事涌层浪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她们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甚至两天内不再交流。 突如其来的冷战彻底地让西湖美景黯然失色。 西湖都要喊冤。 这种氛围着实不妙,但人在困境之中总是会迸发出智慧的火花,吕婵开始了一通分析。 战术是可以迂回的。 在此之前要想清楚,自己的首要目标是什么,是救人,是自救。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说,风惊月已经身在江南,物理上远离了血怒门,能出多大问题?总不能远隔千里以血供爹吧! 因此,吕婵只要能在合适的时机替她分析要害,帮助她避开嗜血锋芒即可。 至于风惊月能不能真正意识到压迫的本质,可以慢慢来,当做长远目标,毕竟有些事情很难一蹴而就,仅在一天内就可以实现日月换新篇。 所以,冷战局面不能继续维持下去。 而且吕婵还必须要明确自己的定位,她不再是操控游戏角色的人,不是无可争议的主导者,风惊月也不再是曾经的一堆数据,而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大活人。 二人的相遇归根结底是社交问题。 真正的社交高手,会有不同的面貌,根据情况不同而变化身份,有时候她是知心朋友,有时候她是狗头军师,有时候她是引路人……最关键在于如何灵活变通。 总之,能实现目标就行。 吕某人,你真是个大大滴天才。 可能是两个人相处久了,已经有了奇怪的同步,正在吕婵准备施展一番灵活战术之时,风惊月却先发制人了。 “甜的豆腐花真的很好吃。” 钱塘街巷之内,风惊月正拿着个青绿的竹筒,竹筒内盛是洁白软滑的豆腐花和红褐香甜的红糖水,她正用一根细竹管当吸管,将豆花慢慢品尝。 这是方才在前头阿婆的摊位上买来的,摊位上的豆花有甜有咸,风惊月选了一份甜的。 “我家那一带咸的多,小时候为了吃上一碗街市上的新鲜甜豆花,大哥带着我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家里大人知道了,我们还被罚跪了祠堂。” 她说完低头自嘲:“好像吃了豆腐花就是对先祖不敬。其实我清楚,罪过当然不在豆腐花,而是在于偷跑出去,不听话了。” “那时候年纪小,又傻,又鲁莽,不懂得看大人脸色。可若是那个小傻子在罚跪和豆腐花之间选,她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一定选后者。” 正如现在,她只知道她抗拒回家,她只知道这两个月的自由难能可贵。 街巷砖石地面仍有雨后水迹,可商贩和行人却等不及,直将这里变成了热闹喧嚣的闹市。 风惊月走在其间,竟然有一种在不似人间的诡异感,仿佛她应该做一辈子听话的提线木偶,规规矩矩留在家,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吕婵知道,那不是傻,那是天生的锐利和坚定,是没有被挫磨掉的本性。 “我现在还是想做那个傻子。”她将余下的豆腐花一饮而尽。 吕婵听到了不算让她意外的答案,松了一口气道:“你本该如此,惊月,去实现豆腐花自由吧。” 豆腐花自由,重点当然不在于豆腐花,而在于自由。 紧绷的弦回归了它应有的张弛之度,然后吕婵终于可以外放的情绪等到了爆发的时机。 “你知不知道我想了多少种策略来解决争吵带来的冷战啊!结果一碗豆腐花就能借坡下驴!更要紧的是我还不能吃啊,我真的是气死了!” 战术家兼社交天才的吕婵因自己的聪明才智无法发挥而感到挫败,暴跳如雷,这剧情当真一点不按自己预设的走啊? 放松后的风惊月嬉笑道:“你真是个端不住的。” “嗐,咱俩都谁跟谁了还管那些。你知道能看不能吃对于吃货来说是什么样的折磨?我虽然不饿,但是馋呀。” 虽然剧情不完全按吕婵预设走,但波折已经平复,她赶紧趁热打铁,巩固二人的战友兼姐妹的关系。 以后的的事,有的是机会循序渐进地做。 第17章 风惊月走向了不远处一家同样是卖豆腐脑的摊点:“哎呀,你吃不了东西太遗憾了,我再替你吃一碗吧。你看,我对你好吧?” 说罢她眨眨眼,似乎是在强调她的“关心”。 正是吕婵被戳中要害骤生气恼之时,风惊月向那摊主搭话。 雨后日升,摊上那中年女子带着遮阳斗笠,低下头去替顾客舀豆花,见不着容貌,而后她将豆花递了过来,竟说了一句话:“大小姐,玩够了,吃够了就回家吧。” 系统上,这个摊主id为陈丹,是个普普通通的绿名npc,听她这么说,她难道是血怒门的人?可吕婵惊奇的是她id下方并没有显示称号归属。 风惊月手持豆花,毫不意外自己被血怒门找上这件事。她点头向对方致意:“陈姑连日来辛苦了。” “属下奉掌门之命请大小姐回家,大小姐能平安归来,掌门定然欣慰,属下又岂敢言辛苦二字。” 这时,不再伪装的陈丹id下果然显示出了称号:血怒门副管家。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啊,有对策了?” 吕婵问,她正在警惕地寻找周围是否还有血怒门的人。 一般来说游戏的门派npc都是穿着门派外观出现的,上面的颜色、元素很容易辨认。不过,现在周边都是百姓打扮的女女男男,并没有江湖人的踪迹。 “她们来找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打着血怒门的旗号,否则不是等着青竹山庄上门来找事吗?她们也只能乔装改扮,绝不可能大街上就把我绑了。那我们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风惊月对吕婵解释完,便笑着问陈丹:“既然陈姑在这里,想必这一条巷子里有很多熟人吧?” 陈丹道:“大小姐聪慧,大小姐还是不要轻易动用轻功的好。” 言下之意便是,你别跑,一跑准出事。 “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会来这里?” “掌门深知大小姐被江南风景吸引,又知大小姐心念甜口小食,故对属下交代,在卖豆花的地方八成能等到大小姐。” 陈丹语调波澜不惊,她的一言一行都太规矩了,太像完全被代码掌控的npc。 行啊,明明是以豆腐花为诱饵,反倒让人相信,这爹能将她的小喜好记得牢牢的,是真心在乎女儿,于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在外的女儿知道后定然感动得痛哭流涕,乖乖回家。 吕婵心想,这能在武林道上吃得开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守株待兔是真有用啊,”风惊月毫不惊慌,反而浅浅尝了一口,“陈姑这豆腐花也不错,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话音刚落,眨眼间,小时候的顽皮嬉笑就回到了成年的风惊月身上,她故作央求地道:“我还没玩够呢,陈姑陪着我多玩几天呗!” 陈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不可,掌门交代找到大小姐后,必须立即请您回家。” “陈姑你也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就多玩一天而已,这机会一旦失去,只怕再也没有了。你不会是担心我去挑衅吧?我没那个闲心。不会担心我趁乱逃走吧?唉,要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出来玩再久也是要回家的,何况我钱快花完了……” “陈姑还是再疼疼我吧,以前还是你悄悄带我和大哥下山呢。” 风惊月开始晓之以情,那次偷吃豆腐花就是陈丹帮着她的,不过后来她也遭到了责罚,就变成了现在这幅不近人情的模样。 吕婵看着背包里充足的资金偷笑,风某人,你真是个表演大师。 “好,那属下陪着大小姐游览。” 陈丹似乎被打动了,她说着便要收拾摊子,对附近的自己人使了眼色,准备跟好风惊月。 其实她是假意顺从,因为她并不打算现在和大小姐发生正面冲突。 陈姑推着卖货的板车,随着风惊月走到巷口,在拐角处,接应的人推走了板车,她摇身一变,从卖甜品的小贩成为前行之人的跟班。 “大小姐来了钱塘几日?可曾听闻那青竹少主沈赋正在此处设擂,切磋比武。” 她这么问,当然不是只为关切。 “一路吃吃玩玩,不过刚到,游了两圈西湖,可没见着沈赋。他家不是在钱塘之西的浮玉山一带么?手伸得真长啊。” 风惊月明知故问,随意敷衍陈姑。陈姑是想打探她是否与青竹山庄的人动过手,这点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最近确实忙于钻研枯荣,无心其它。 再说,两家几百年前的旧事,她又不是义愤填膺的先人,来到江南的第一件事怎么可能是先去踢馆和找茬? “青竹山庄先祖自叛主南逃后,在钱塘一隅苟延残喘,发展到如今,竟然能将这一片地区都置于掌控之下,当真是苍天无眼。” 陈丹说来,静若止水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嘲弄。 血怒门与青竹山庄的恩怨,要从前朝社稷飘摇之时说起。 第16章 旧事涌层浪 血怒门之名来源于一把刀。 传说几百年前有一位刀客误入古战场,在那苍凉悲怆之地发现了一柄宝刀,那刀经百年风雨洗礼,依旧不减浓烈杀气,人只要远远望上一眼,便会被凛冽刀锋拉回昔年血流漂杵的重重杀阵。 刀,是万中无一的好刀,可惜煞气太重,常人无法把握。 那刀客便将宝刀献呈给了前朝的皇帝,称世上唯有九五至尊的真龙之气才能震慑住刀煞。 后来,这把叫做“血怒”的神刀便成为皇家卫队首领的专属佩刀。 前朝末年,王朝内外纷争并起,当时皇家卫队的大统领卷入权力斗争中,在此过程中皇帝彻底丧失了对卫队的控制权,在大统领生死不明之时,卫队流落江湖。 那时,卫队中有两位中级统领——楚老大和沈老二,他们见到眼前山河破碎,决定挺身而出,为民请命。但亲如兄弟的二人却产生了致命的分歧,塑料兄弟情出现了。 沈二虽效力于朝廷,却不满朝廷各种苛政,认为王朝有今日是它咎由自取。他对大哥说,不如反了,给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楚大却说,王朝命数难测,凡夫俗子又岂敢定论。况且我们都孤儿,承蒙朝廷恩泽,朝廷将我们抚养至今又传授武功,我们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哪怕如今脱离朝廷为百姓谋福,也决不可做乱臣逆贼啊。 沈二怒吼道,朝廷养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替他们卖命吗?这些年死的弟兄还不够多吗?不如一同离开朝廷,以宝刀之名扬名江湖,行侠仗义,真正为天下百姓做事,而不是为狗皇帝效忠! 于是,二人展开了对卫队的统治权的争夺。血雨腥风之后,老二战败,武功尽失,在仅存的亲卫的保护中逃离。 楚大找到了血怒刀,以刀为号,召集天下豪杰,创立血怒门,在乱世中为百姓开辟一隅安乐居所。 身受重伤的沈二这时才看清结义兄长的真面目,他诱导年轻气盛的自己喊出反叛前朝的口号,无非就是让他自爆忘恩负义的面目,好让他彻底失去卫队的支持。 而大哥摇身一变成了一副赤胆忠心、豪情万丈的模样,名正言顺地做起了沈二最想做的行侠仗义之事。 沈二愤恨不已,自己武功被废,名声尽失,宝刀不在。苍天见怜,自己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就势必要报仇雪恨! 血怒门在北,沈二往南逃,战乱频繁,南北通信不便,几近隔绝,这是沈二唯一的生机。 他在江南之地偶然遇到了一位栖居于万里竹海的老医,那老医救了他的命,他便甘为门徒侍奉老医。老医去世前,将衣钵传与他。 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里,他创立青竹山庄,行医治病救人,钻研破解血怒刀法之道。 同一时期里,前朝彻底覆灭,新朝冉冉升起,天下太平后,沈二隔长江愤然指责血怒门门主两面三刀。 楚大在质问面前,悲痛难掩,声称当年二弟叛主,实在是遭人唾弃,他念在兄弟之情没有赶尽杀绝,而今沈二竟然不感念,反而含血喷人,当真是人神共弃。 沈二冷笑,当年血怒门初创,势必得全神贯注应对前朝旧廷,楚大哪里是有心放过?而是没本事取自己性命。 可二十多年前的无头案又去哪里找出确凿证据在武林众人面前升堂?两派便各执一词,冷眼敌对。 近两百年的时光里,虽然两门之间不乏争斗,但并没有任何一方有把握彻底将对方灭门,故而如今血怒与青竹,一北一南,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旧事,风惊月很小的时候就听男性长辈们说起,他们无一不对青竹山庄恨之入骨,可风惊月却对这件事毫无感触,甚至不大能理解他们的愤怒。 如果她现在对吕婵说起这件事,吕婵一定毫不留情地说:心机男和愣头男之间的男男互害啦,当然与你无关。 反正在吕婵眼里,这件事真相已经不可考,y说y有理,v说v有理,随便吧。只是这件事成为取楚朝华性命的刀子这一点,才让她打起精神应对。 第18章 在游戏中,血怒门和青竹山庄都开放供玩家加入,恩怨就必须了结,但在两家上百年的敌视前,主创们手足无措了,没有深挖出解决的契机,最终决定让楚朝华“简单粗暴”地跳崖彻底终结恩恩怨怨。 快刀斩乱麻,但牺牲女角色。 游戏是游戏,江湖是江湖,吕婵没什么深明大义,她只想把青竹山庄少主摁死,摁死这个在楚朝华死后吃尽红利的男人,顺便把“旧爱成新仇”这个成就搞定。 要直面沈赋,就要先摆脱陈丹和她身后的血怒门人。 吕婵问:“想好怎么脱身没?” 她已经把周围的地图瞄了个遍,百米之外就是沈赋设下的擂台,他身陷武障,明面上是为了以武会友,实际上是吸引各方高手前来,他就能在千奇百怪的过招中寻找突破。 可吕婵没有等来风惊月的回答。 街市人声嘈杂,小桥边的树荫下,不知不觉间,陈丹与风惊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点银亮在陈丹袖底闪烁,她叫住了风惊月:“大小姐,该回家了。” 言辞十分恭敬,出手却如电闪雷鸣,陈丹手持手铐厉声道:“得罪了!” 说着正要把闲逛的风惊月拷住一手,再与自己扣在一处,这样大小姐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风惊月自二人见面以来,从未卸下防备,她立即回身,屈臂抬肘,以肘痛击陈丹手腕。 手铐一滑,叮铃作响。 “陈姑一开始就想把我绑回去吧。” 风惊月不屑一笑,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又道:“看来那豆腐脑中的桂花香,也不是一般的桂花!” 陈丹正在疑惑为何那迷香对大小姐无用,但眼看那擂台越来越近,她只得出手:“属下有命在身,还请恕罪。” 说罢招呼已经逐渐汇聚在她们身边的血怒门人。 风惊月一看,转身便跑。 “还好我觉得那桂花香有点诡异,悄悄吃了一颗拂云的沁心解毒丹。”她悄悄对吕婵说。 风惊月见身后的二十八追兵,她摘下幂篱,运劲将竹编篱帽掷出,目标正是袭来的一人。 “竟调集了名刀堂的二十八位好手,看样子,不像是单来找我的啊!” 说罢,风惊月提气而走,轻功飞上了街市屋檐。 名刀堂是血怒门内练武演阵的地方,是门派高手荟萃之地,风惊月心一沉,她的斤两她爹清楚得很,用得着这么大阵仗绑她回家吗?难道是防着青竹山庄找事? “婵!擂台在哪里!” “就你前面,直走一百米。” 身后追兵眼看着大小姐往人最多的地方跑。 白衣女子飞檐走壁,街市上起了骚动,看客们只是短暂惊呼了一阵,最近沈少庄主在此设擂,江湖人来来往往,没什么稀奇的。 吕婵见状道:“真是富贵险中求啊,你要借青竹山庄的手挡住追兵?” 风惊月一笑,她们是越来越默契了。 要她把二十八高手一一击退谈何容易,既然血怒门人不想惹事,那她就惹一惹,让她们烦一烦。 陈丹见大小姐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方擂台奔去,她很快就明白了大小姐的意图,她一个眼神暗示身后的二十八高手稍稍放缓攻势。 陈丹接着大喊:“来人啊,抓贼啊!她抢了我的东西!” 反正已经得罪了,只要能交差,陈丹不介意再得罪一下大小姐。大小姐想让她们望而却步,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能给她们提供拦截帮助。 将局搅得更乱,才能在青竹山庄眼皮底子下浑水摸鱼。 人群的目光再一次被飞跃在屋脊上的白衣女子吸引,只见她丝毫不理会,仍是向着人潮汹涌的擂台奔去。 恰是有行侠仗义之人,见落在后头的哭喊的女子“有气无力”地追着,侠客便纵身一飞,试图追上前方的白衣贼人。 可风惊月速度更快,眨眼间便杀入擂台之上。 她刹住脚步,昂首抱拳对着擂台之中那人道:“素闻青竹山庄秉持正义公道,傲立于江南一带,声名远扬。今日我遭蒙诬陷,还请青竹少主在众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 擂台中央那人便是沈赋,他听闻白衣女子一言,又见她身后的阵仗,缓缓向她走去。 来人五官出众,姿容俊美,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身淡青的长袍更彰显青山绿水江南之地特有的风雅清正。而沈赋手持的那一柄用作独门武器的玉骨扇更给他那从容步履增添了几分风流无双的味道。 他沉着的面容上浮现点点笑意,没有半分会武被打断的不满和愠怒,反而显示出青竹山庄少主锄强扶弱、主持大局的担当来。 吕婵眉头一皱,这人果然长着一张“建模脸”,帅得一塌糊涂,加上人设又好,武功高强脾气好,英俊潇洒气质佳。 而现在还上演着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这样的环境下,太容易让身处其中的人被蛊惑了。 她心头一紧,担忧无情的命运再一次以玩弄棋子的心态给将来埋下悲剧的伏笔。 两人已经离得很近的了,这时风惊月悄悄对沈赋道:“阁下遭逢武障,可这武障的破解也要讲究机缘,并非招过得越多就越有益。” 她见沈赋镇静而友善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又道:“还请阁下替我解围。” 沈赋一收玉骨扇,心道此人究竟什么来路?竟能一眼看穿他的真意,照她这么说,莫不是她有破解之法? 他向渐渐走近擂台的捉贼之人和周围的看客朗声道:“在下并非以地方长官自居,然而这失窃之事竟然发生在眼前,在下谨遵家训,以行侠仗义为已任,故而斗胆插手,愿还江南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台下响起了一阵捧场的嘈杂,那些人吹嘘着“沈少主英雄年少”“侠气冲天”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赋对称赞不以为意,只道:“捉贼要拿脏,不知失窃之人是丢失了何物?而这物件又在不在这位女子手上?”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跑得气喘吁吁的陈丹身上。 风惊月嘴角微微一扯,现在的局面可由不得陈姑掌控了。 第17章 旧事涌层浪 在水泄不通的擂台前,众目睽睽之下,陈丹不得不设法化解闹剧。她没有意料到大小姐竟然敢与虎谋皮,直将沈赋拉到局中。 这太危险了。 现在,她必须确保两件事:一是血怒门不能暴露,二是大小姐不能落入对方之手。 所以,贼不能存在,她更不能动手直接抢人。 陈丹心思一转,朗声道:“她撞了我,我的钱袋丢了,一个暗红色的钱袋,里头有二两黄金。” 众人听完一阵哗然,这女子竟然随身携带黄金,可见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于是众人便抬眼看向了擂台上的白衣女子。 风惊月又一笑,陈姑这下改口了,并没有直言自己就是窃贼,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偷盗,所以她只能尽快息事宁人。 陈姑身上当然也没有黄金,而现在这二两黄金肯定也不会在自己身上被搜出,若是她再放话出去让这些人替她寻找,那么,那些见钱眼开的人就会尽快散去,这闹剧就算告一段落了。 沈赋回身一望,只听得风惊月坦然道:“我光明磊落,当然是不怕搜身的,只不过不是在这里。” 丢脸丢众人面前,那可不行,这就显得她太好欺负了。若不是背后涉事甚广,她一定会与污蔑自己人格的人斗争到底。 沈赋点头了然,对台下的陈丹道:“若是阁下信任在下,便由在下安排女子替这位少侠搜身,若是当真如她所说东西不在她身上,在下定会派人替阁下寻回物件。” 见台下陈丹点头,沈赋抬手命人下去安排,风惊月准备转身走入擂台后的阁楼,但听得身后动静,她停下了脚步。 有一人挤到陈丹身侧,她对陈丹道:“管事,钱袋竟然是落在树根下,如今已经被寻回。” 默默关注事态的吕婵明白了这阵及时雨的用意。毕竟她们不可能真的让自家大小姐被搜身,所以不翼而飞的钱袋很快就被找到了。 误会,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眨眼之间,事情竟然就这么平息了,陈丹也带着人悄然撤退,风惊月暂时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少侠受惊了。”他歉声对风惊月道,呼唤随从,请风惊月暂歇于此。 而后,他又安抚了擂台上等待比试的人和周围看热闹的人,称今日波折连连,不如暂休一日,明日再战。 吕婵明白,他着急想探讨武障的事,处事不惊的表面下有一颗对武学的急功近利之心。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她开口问风惊月对沈赋的印象,毕竟这是一个在另一个世界里和风惊月有深刻纠葛的人物。 潇洒坐在椅子上准备看戏的风惊月不答反问:“你担心我爱上他啊?” 第19章 椅子上的风惊月无比放松,似是毫不在意。 吕婵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造化弄人,万一有些什么不可抗力在其中暗暗作用,那就不好办了。” 风惊月道:“你既然已经告诉我,他在楚朝华死后另娶,我无论如何都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你说的不可抗力难道还能改变我的心思吗?” 自己喊自己曾经的全名还是挺奇怪的,不过风惊月一笑置之。 吕婵听完松了口气:“嘿嘿,我就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想到了更重要的事:“你之后打算怎么做?把他带沟里废了他的武功,然后他恨你一辈子?还是直接给他个痛快就当积德行善了?” 如果是在常见的套路小说中,没死的沈赋可能就会对风惊月又爱又恨,爱恨交织,他一想起她,他心在流血嘴角在笑…… 哇,好变态,指定有人磕生磕死,还会大嚎太虐男主啦! 吕婵承认她的思维发散得有点远,想想这么狗血的剧情应该也不会真的发生于当下,就算是,吕婵也会疯狂搞事的。 不过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会进入风惊月与沈赋独处的环节,究竟如何,很快就会揭晓,也许不久后,旧爱成新仇那个成就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可不出意外的话,是出意外了。 “你看。”风惊月提醒吕婵注意场上的动静。 背靠雕梁画栋楼阁的擂台很宽敞,擂台四周还设置了雅座,让等待会武侠客们暂且休整。 江湖客中不乏有千里迢迢特来一战以求宣扬名声的人,这些人和沈赋一样都有不便明言的意图,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沈赋着急着与风惊月探讨武障,而座中的江湖客也有着急着让天下人听到自己大名的,甚至还有连一天都不能多等的。 在吕婵眼里,一个叫做雁竹的年轻女人从座中起身,她抱起了刀,颇为不耐烦地道:“沈少主在此设擂台召天下武林同道论武,如今我等不远万里前来,岂是你说不比就能不比的了?当我等是可以随意敷衍的闲人吗?!” 她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到了擂台中。 那是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的好轻功。 看这主动登上擂台的架势,她现在是非要和沈赋比一场不可了。 “她身法真不错,”看热闹的风惊月真心夸赞道,“她有什么来历?” “黄名,没有门派称号,看起来是个武功不错的普通人。等等……” 吕婵并没有在剧情中听过这号人物的故事,所以她拉近镜头仔细打量起了来人。 雁竹是一个眉目冷厉、不苟言笑的人,她脸上浮现的微薄怒意更加放大了她对眼前事和眼前人的不屑。 她还有一个不近看就无法发现的细小特征,她的左耳垂下缺了一小块,那是一次激战后留下的伤痕。 别人不知道,可吕婵在游戏里认认真真读过孤鸾门派npc的小传,她很清楚面前这个人就是孤鸾少主段飞音! 风惊月感受到吕婵的沉默,她问:“怎么了?” 那突如其来的沉默遽变为沉重凝滞的惊悚,周遭热闹的市井气息也因此变得冰冷刺骨。 吕婵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推断:“这个人可能要杀沈赋……” 段飞音是孤鸾一门年轻一代中最强的武者,她是掌门的女儿,从小就被掌门寄予厚望,十五岁的她就开启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杀手生涯,她虽然受伤无数,几逢生死威胁,但从未失手。 现在,二十岁的段飞音易容后出现在沈赋面前。 以吕婵对这位孤鸾重要npc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会四处闲逛的人,更没心情与人斗武争强好胜。她来江南,她挑这个时候与沈赋对战,一定有她的目的! “走,我们要立刻走!” 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冲进吕婵的脑海,她还来不及分析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直觉已经在催促着她们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风惊月的危险嗅觉同样敏锐,她一扫周围情况,趁着人群注意力集中在不得不应战的沈赋和气势汹汹的挑战者雁竹身上之时,她起身悄悄离场。 可段飞音的杀招来得太快。 擂台上,沈赋以玉骨扇使出青竹山庄的武功,游刃有余,自在洒脱,时而儒雅,时而凌厉。 他正以灵活诡异的步伐游走在刀锋之外,内力发劲,试图掌控擂台上的比武节奏。 段飞音满不在乎,似是一眼就已经看穿对手那花里胡哨背后的不堪一击。 最快、最冷、最狠的刀,将彻底击溃精心布置的虚幻。 段飞音硬是将沈赋放出的气劲全部吃下,毫无畏惧,直冲而上。 玉骨扇与刀锋的争鸣之声响起后,看似横冲直撞、蛮横不讲章法的段飞音开始了真正的进攻,她右手长刀披荆斩浪,沈赋持扇作挡,那玉骨扇乃特制兵刃,对抗起钢铁之刃来不费吹灰之力。 可致命的杀意并不在刀锋之上。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短剑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自段飞音左手而出,那如毒蛇般又准又狠的剑刃突破了对手废心编织的防御网络,以破竹之势刺入血肉之躯。 段飞音的实力本就在沈赋之上,何况她还花了两天在擂台之外观察沈赋的作战习惯。 她赢,完完全全是她自己意料之中的事。 锋利短剑就这样永远停留在沈赋心口,随着沈赋的身体倒下,四周爆发出一阵阵直冲云霄的惊呼声,看热闹的人群见出人命后四散奔逃,青竹山庄围在擂台之外的护卫则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段飞音似没看到周围巨变一般平静淡然,她只是自顾自从袖中捻出一枚金叶子,这枚由纯金打造的薄薄叶片被她轻轻一扬,像飘零在秋风中的枯叶一样,带着衰败死亡的意味。 金叶子,是孤鸾得手后留在现场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件,其意思是:有人提着重金向孤鸾“购买”了此人的性命。 四周慌乱已起,青竹山庄的少主在擂台上被孤鸾杀手一举毙命,此事必将震惊武林。 风惊月还没能彻底离开擂台中心,沈赋竟然就如此意外地死于段飞音之手…… 在吕婵的眼中,这个不可忽视的配角的死亡堪称草率,她因此陷入一阵错愕之中。 而风惊月思绪混乱,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来得太汹涌,她只恨自己走得太晚,没能在事件中彻底脱身。 只不过,事情并不是如她所想,这并不是她离开得足够早就能避免麻烦的,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早已经通过捉贼的闹剧识破了她的身份。 现在,刀锋的明确指向是她——血怒门大小姐。 沈赋的死,不是这场风波的终结,而是真正的开始。 第18章 惊鸿出云崖 孤鸾中人执行任务时并非只有一个人,她们一般两人成组,其中,动手解决目标的称为“忘川追魂使”,而给队友提供辅助或者在队友失手时解决队友、收拾残局的称为“黄泉接引人”。 黄泉接引人往往比忘川追魂使更可怕,因为其不仅能恭送目标至黄泉地狱,还拥有解决忘川追魂使的可怕能力,甚至还可以调派孤鸾门人协助此次行动。 吕婵还在思考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成为段飞音的黄泉接引人之时,针对风惊月的阴谋就已经浮出水面了。 一个红名向逃离的风惊月追来。 人群早已经向四面八方仓皇逃窜,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糖葫芦小贩打扮模样的人肆无忌惮地亮出了他的刀锋,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风惊月。 街市无人的小巷内,风惊月不得不直面这个不知来历的对手,对手的轻功极佳,她不能掉以轻心。 她抽出佩刀,迎战。 来人和善的易-容-面-具上浮现出了嚣张癫狂的大笑,任是谁看了都会毛骨悚然,而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腾腾杀气更是将恐怖的气氛营造到了极致。 风惊月的刀绝不会惧战。 刀锋相击的尖锐锋鸣在小巷中响起,对方手持一对弯刀,刀法又密又快,风惊月持刀招架,急而密的刀风有了一丝停顿,她稳健而沉着的应对打乱了对方的攻势。 “到底是楚铎亲手教的刀法,还不错。不过……海天龙啸就这?” 来人在凶猛的进攻中竟然还有心情说闲话,而他那副略显轻松的表情更是在告诉风惊月: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来人双刀成剪,奋力一绞,顺势将对手猛地击退。 风惊月虎口一震,巨大的推力之下,她勉强稳住了身形,而虎口已然发麻。 她眉眼冷成一线,直直盯住来人。 这句话当然不是单纯的嘲讽,更是在告诉她,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 来人和血怒门有仇?难道是青竹山庄的人? 而吕婵见到双刀的那一瞬间便知来者是谁——孤鸾的二把手、副掌门马大涛。 在孤鸾中,他武功仅次于他的结义兄长,也就是孤鸾的掌门。他二十岁成名,一手双刀神鬼难知,二十多年来刀下亡魂无数。 第20章 原来他就是段飞音的黄泉接引人。 “糟糕!孤鸾副门主,小心应战,他从小自负,可攻心!” 吕婵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没有学到海天龙啸精髓的风惊月应对孤鸾一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何能轻松? 幸好,她勉强记得这个人的特点。 不过孤鸾为什么要追杀风惊月?一枚金叶一条命,金叶子已落,说明任务已经完成,那么追杀只能是孤鸾计划之外的一步。 可孤鸾什么时候和血怒门结了仇?难道还没有在真江湖里显现的双刀高下之争已经初现端倪了吗? 可就算是如此,那么追杀风惊月有什么用处?难道不是击败掌门最能搓其锐气吗? 吕婵见眼前的战局越来越紧张,她干脆放下了思绪,按捺下擂鼓般的心跳留意周遭,为风惊月寻找逃生之路。 得知了对方来历的风惊月不惧反笑,以劈斩山岳之力,举起刀锋向对方袭去。 马大涛右手握刀挡于身前做防备之态,腾身一闪,避过了千钧之势。 正是这时,风惊月猛然回身,横刀封住他待出之招,随即双腿发力,蹬上小巷墙头,开始了她新一轮逃跑。 而依旧站在巷中的马大涛见她正往西边逃去,那可真是正中他下怀啊,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吹了个口哨,召集孤鸾中人,随后施展起轻功随她而去。 杀,当然要杀,只不过,不是在这里。 目标逃窜的方向,正是青竹山庄坐落的浮玉山,那里风景秀美,当真是个绝佳的埋骨之处。 —— “你跑得可真干脆啊!” 虽然做高强度运动的不是吕婵,但她竟然觉得自己说话也在气喘吁吁。 “我在刚接招的时候就知道此人是个可怕的对手,不过他并没有出全力,也没有使出一招毙命的招式……” 真正惊魂未定的人说得断断续续,风惊月又继续道:“加上你说他自负,我就明白了,他想杀我,却还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所以没有直接要了我的命,那么趁他自我陶醉之时,直接跑路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死亡离风惊月最近的一次,都说江湖险恶,这下子她是真切感受到了,哪怕她不主动惹事,也很难全身而退。 而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惊险刺激中,风惊月最懊丧、最痛恨的是自己不够强,差点做了别人的刀下鬼。 她是该庆幸的,如果不是偶遇柳风裳得到了枯荣,她的内力修为就不会更上一层楼,要不然现在她逃都逃不出来。 也是因为枯荣,她现在才能在闹市之外的郊野中藏起来,运起枯荣平复翻涌的丹田之气,迅速恢复状态。 “前方是不是大片山林?” 吕婵一看,江南一带多丘陵,这里便是如此,西湖之西百里之外有一座浮玉山。 “躲进山林当然有好处,不易追踪,但荒野求生未必容易……” 吕婵仔细想了想,托之前赶路露宿荒郊野岭的福,她们的背包里多了许多生活工具,短时间应付是不成问题的,但山林之中危险重重却是不可忽视的。 “我想孤鸾接单杀了沈赋,定然不敢直上青竹山庄,更不敢在青竹山庄里动手。” 毕竟青竹山庄屹立江湖百年,不是好惹的。 风惊月略微思量:“不错,确实可以先去青竹山庄避一避,我身份虽然被他识破,但青竹山庄的人却是不知的。” 刚好还可以躲开陈姑她们。 风惊月竟然在心底自嘲了起来,明明正在被人追杀,竟然没有一丝回家躲避的念头,反而还要躲着血怒门的人。 看来她是真的想做一只永不回头的飞鸟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浩瀚的蓝天下吗? “孤鸾为什么要杀我?”这是风惊月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吕婵心头,现在看来,江南之行处处充满诡异。 为什么血怒门会毫不着急,不沿着风惊月可能前往的路线追踪,只是在钱塘守株待兔? 为什么楚家竟派出名刀堂二十多位高手,只是为了将大小姐“捉拿归案”吗? 为什么段飞音要在江湖众人面前取沈赋的性命?要知道,明杀比暗刺更容易节外生枝,这不是孤鸾一贯的作风啊。 为什么孤鸾明明完成了任务,却偏要顶着被血怒门发现的风险,追杀楚家大小姐,难道孤鸾不怕与血怒为敌吗? 重重疑惑如浪潮般将吕婵吞没,她甚至无暇顾及那个旧爱成新仇的成就。 沈赋已死,是说明这个成就无法完成吗?还是她们一开始就都猜错了,这个成就压根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呢? 纷乱的谜题接二连三砸在二人心头,她们尚未理清头绪,身后追兵已至。 吕婵的目标列表中出现了几个红名,她立刻大喊:“人来了,快走!” 风惊月头也不回地振身飞入山林,吕婵则是打开地图为她描述青竹山庄所在的方位。 此时已是傍晚,春分刚过,昼渐渐长了起来,可终究是有日落的那一霎,在日光褪去后,山林开始变得沉默,用阴沉的深绿和黑暗将眼前来人拒于千里之外。 但风惊月没有别的选择。 血怒门独门轻功鹰扬万里的功法名副其实,她身似鹰隼,纵身而去。 山林是雌鹰的栖息地,飞鸟归林本该与游鱼得水一般,畅快潇洒,可风惊月终究不是归人。 天越来越暗了,陌生的环境对她并不友好。 郁郁葱葱的乔木和灌木列阵在前,齐心协力地提防着不速之客,她越往上走,山势越来越陡峭,地上裸露的岩石嶙峋起伏,正在她仔细辨别下方是否有可供奔跑的小径之时,风声中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尖啸。 是暗器破风而来的尖啸! 听闻此声,风惊月立即抱住一棵高大乔木的主干,以树干作为遮挡。 暗器钉入树干,吕婵看到了一排银针,她再放眼而去,几个孤鸾的红名正自东、南、北三个方向合围而来。 而西边,恰好是青竹山庄所在。 不对,孤鸾为什么不阻止风惊月前往青竹山庄? “杀出去!” 风惊月一见眼前形势,便猜到对方要将她往西赶。她一联想到孤鸾为了杀沈赋,早已经在钱塘蹲守几日,便极有可能已经在青竹山庄周围做了布置。 绝不能自投罗网。 她拔刀,向南而奔,刀锋奋勇无畏,击退了一名追击而来的孤鸾杀手。 施展轻功带来的疾风擦去了刀尖的鲜血,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竟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后头杀手穷追不舍,风惊月心一横,欲前往开阔之处与杀手对战,可吕婵却看到了前方有一人。 马大涛。 孤鸾的门派轻功九霄问月步一直为吕婵所喜,可她却不敢相信,在真实的江湖中,竟然有人真的能做到神出鬼没的程度。 方才风惊月解决的并不是孤鸾的高级杀手,可见马大涛先是放出了一批小喽啰将风惊月赶入包围圈,而他是等待手下人成事后,才出现到风惊月面前的。 吕婵提醒风惊月的时候,已经晚了,风驰电掣之间,风惊月已经跃入平地。 这是崇山峻岭之间的一块相较平整的石台,适合打斗。 “久违了,楚大小姐。” 令人意外的是,马大涛没有亮出他的双刀,暗夜之中“唰”的一声响,那是扇子开合的声音。 “山水灵秀乃天成,此地合该埋骨。” 风惊月冷哼:“呵,不过几个时辰未见,马副门主怎么变得如此造作,该不是入乡随俗了吧?” 黯淡的星光下,马大涛独立于前,如今的姿态倒像是尸骨未寒的沈赋一般,刻意的儒雅潇洒,充满了左思效潘的滑稽感。 言辞之间的明刀暗箭来往激烈,二人都没有留意到,石台之下,是悬崖万丈。 第19章 惊鸿出云崖 “你竟然知道我,不错不错。” 马大涛合扇而笑,自得之意难掩。 玉骨扇再一次被他打开,他道:“知晓我姓名,你也不算无头冤魂了。” 笑意瞬间被杀气吞没,展开的玉骨扇瞬间凝聚满锐意,在马大涛手中化作了利刃,向风惊月直切而来。 风惊月步法灵动,矮身下腰,避过了来势汹汹第一击,而后她横刀而去,长刀与扇面相击,锋鸣之声在山间响起。 马大涛手腕灵活翻动,藏于扇骨之中的银针暗器飞射而出。 “叮”的几声细响,风惊月将其全部打落。 不对,这功夫明明不是孤鸾的刀法,而是青竹山庄的套路! 正是风惊月思忖之时,马大涛再次握扇而上,他以扇作刀,身法变化莫测。 快,太快了。 奔波了一下午的风惊月已经出现了乏力的状态,而对方则是以逸待劳。 几个回合下来,风惊月右臂已经被扇刃刮伤。 “你的仇,就让你爹替你报吧!”马大涛一声大喝,他没有心思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 第21章 他随即后退两步,手握扇柄,做飞轮回转之势,那展开的玉骨扇被马大涛以内力击出,它正挟着千钧之力勇往直前。 青竹山庄的绝学——飞花从容! 风惊月持刀而挡,可终究慢了一步,扇刃撞上刀锋,铮然一声响后,那扇刃杀意不减,拐了个弯,刮伤了她的左肩膀。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刺骨的疼痛瞬间袭来,如同炸开的焰火似的,迅速传遍了她全身上下。 而那扇刃仿佛听了主人的话一般,回转之后再度回到了马大涛手里,他见一击不中,又故技重施。 疼痛和失血已经影响了风惊月的防御速度,她又中一击,对手深厚的内力作用之下,风惊月不得不后退几步。 看他势在必得,风惊月心一沉,强忍痛感,只能继续奔逃。 可马大涛哪里给她机会? 吕婵已经看到马大涛身后几个红名慢慢向他靠拢,那是之前追击风惊月的孤鸾杀手。 风惊月见状转身便逃,可她助跑了两步,还未来得及腾空,便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 脚下,空了。 垂直坠落的惊恐瞬间冲散了鲜血淋漓的疼痛,耳边的风肆无忌惮地狂啸,失去地面支撑的风惊月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个高台,而是个悬崖! 她抽刀回身,试图用长刀扎入石缝。可黑暗之中,她难以辨认周遭情况,只能凭感觉出手。 全都空了。 忽然,她的腰部被重重一击,袭来的疼痛令她禁不住闷哼一声,口腔中传来了鲜血的腥味。 是树枝,可这树枝并不足以承受她的重量,一声“啪”的声响过后,树枝咔咔断裂。 而正在风惊月苦苦挣扎之时,她身后的一个追兵一步踏空,直堕深渊。 “啊——”一声凄厉惊悚的绝命之音在山野间回荡。 果然深不见底! 石台上的马大涛见此情状,冷言道:“可惜,就这么粉身碎骨地死了,局都白做了。明日天亮了再来搜!” 黑漆漆一片中,吕婵的视角随着风惊月下坠,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恐惧和绝望,她甚至不能像风惊月一样试图自救,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这一刻,她无比渴望能用双拳击碎眼前的屏幕,她想做些什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风惊月已经称得上幸运,那横生出来的树枝减缓了下坠速度,可坠落还在继续。 内伤、失血、接二连三的碰撞,没有任何一项重击对她手下留情,可她还没有认命! 她不想死。 “咔——” 寒铁终于刺入坚石,而后是细石坠落深渊的哀鸣。下坠停了,风惊月双手紧抓刀柄,悬挂在崖上。 她本该喘口气,可是她感知到她的身体状况,靠臂力她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长刀嵌入岩石也不算深,终会有滑落的时候。 幸好,她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伙伴。 “刚才有石头坠落的声音,可有两声砸得很近!是不是附近有横出的巨石!” 可在黑暗中,吕婵也不确定,现在风惊月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赌命。 “试一试就知道了。” 风惊月的话音已经很虚弱了,她用一只手艰难地掏出一枚铜板,向可能的方向丢去。 铜板落地声清晰可闻,可见距离当真不算远! 可具体的距离二人无法测算,万一踏错,下方就是真正的葬身之地,这回不一定有放肆生长的树枝,更不一定有可供长刀停顿的山石。 “如果我死了,你会回去吧?” 生死之间,情感竟然意外地站到了上风。 风惊月问了一句话,地狱就在咫尺之前,可是她不希望她的朋友和她同走这一段险路。 有些话不说,也许就没机会了。 道别的时候,不就该不留遗憾吗? “我其实很感激你,你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更是一个温柔的人。” 你就像一个洞悉一切的智者,清晰而冷酷地将一切分条缕析,可你对我却是温柔的,没有击垮我的防线,愿意给我缓冲的时间。 “我想,你是信任我的。” 你愿意相信我能将一切悟彻,愿意相信我能将前路的障碍一一粉碎,你愿意相信我能成为风…… “可惜,我们也许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周遭一切景物,反倒让她们直视自己内心。 可现在不该是煽情的时候,假如有道别,那应该在烟柳长亭,在朝阳渡口,而不是在悬崖之上,危机边缘。 吕婵不想要这样的告别。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只是不够在意,只是冷眼旁观。因为身躯是你的,脚下的路也是你的,我能陪伴你,但我终究是个过客。” “你要相信你自己,永远,都要相信你自己。” 吕婵撒了谎,她其实很在意,可这番听着像死前真言的话却让她无法招架,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情,是感动?是担忧?还是不舍?还是苦涩? 狂风暴雨呼啸而过,她手足无措。 她只能用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对抗生死之际的痛彻心扉:“这都还没死!不许说这些话!” 风惊月含笑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一会儿道:“好,我会相信我自己,那现在,你还要和我一起冒险吗?” 不等吕婵应答,她奋力纵身一跃。 滞空很漫长,因为包含了太多不确定和承载了生死一线的沉重期望。 幸好,她赌赢了。 “呃……”风惊月重重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细听之下,咬牙切齿,疼痛难捱。 她是“砸”到了这块凸起的石头上的,本就受了内伤的身体再受一击,但值得欢庆的是这块石头救了她的命。 这是一块很小的凸起,不过和寺庙中的蒲团一般大小,幸好,她能盘坐于此,有了暂时的容身之所。 成了,吕婵欣喜若狂,对风惊月道:“快,疗伤,用枯荣!” 风惊月没有再多的力气应答,四肢百骸都被疼痛吞没,她收好刀,从背包中掏出绷带和止血的药物。 摸黑折腾了好一会儿,吕婵眼里不断掉血的血条终于有了停在某一刻的趋势,现在勉勉强强维持在总体血量的百分之三十左右。 在系统里,人物是有血条表示生命健康状态的,但是血条并不直接显示为具体数值,而是一个百分比,可以让吕婵直观地判断风惊月当前的状态。 百分之三十,岌岌可危,这是吕婵穿越进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数值,现在想起来,黄家镇一战对战小喽啰几乎都没怎么掉血,当真是不值一提。 如果马大涛不是为了嫁祸青竹山庄而用了玉骨扇,用的是他趁手的双刀的话,风惊月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一次,风惊月和绝顶高手的差距不再是由她本人的三言两句来道明,而是直接地体现在对她的生命威胁上。 吕婵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渴望变强,不再是追求游戏升级带来的爽感,而是刀光剑影中求得一线生机的紧迫感和压迫感。 这早就不仅仅是个游戏了,事情已经远不如她们当初设想的那么简单了。 是谁敢彻底得罪青竹山庄请孤鸾杀死沈赋?到底是私人恩怨还是蓄谋已久? 孤鸾光天化日下动手,本就是为了告诉青竹,此事的罪魁祸首不在我,而在身后。 如果马大涛杀风惊月是在此基础上祸水引东,再把血怒门牵扯进来,制造巨大的江湖动荡,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已经深陷旋涡中心的风惊月纵然死里逃生,就能彻底置身事外吗?难道她们就任由马大涛的诡计得逞吗? 还有血怒门派来的二十多位高手究竟为的是什么?和沈赋的死到底是有关还是无关,是单纯巧合还是……处心积虑的阴谋? 她们究竟要怎么办? 吕婵的思考被打断,风惊月“呵”的一声长嘶在暗夜中响起,风惊月好不容易包扎好了身上的大伤口,可坠落导致的刮伤和碰撞她已然没有精力去料理了,此时的她极度虚弱。 血条上的百分比数值开始往下掉,并且降得越来越快! 好不容易安心的吕婵见状又变得焦急起来,她急忙道:“快,快用枯荣啊!” 拂云高手赠予风惊月的治疗秘典,一定可以帮助她度过难关。 黑暗中的风惊月无力地摇摇头,接连不断的重击之下,丹田之气逸散,难以运功了。 伤还是太重了,风惊月无声叹息,沉沉地向背后的山崖靠去,深山的夜渐渐冷了起来了,紧张的精神放松些许后困倦来袭,疲惫同寒风、疼痛联手对她发起进攻。 血条下降到百分之十! “不要死,你不能死啊……”无能为力的悲哀与绝望又一次将吕婵淹没。 她慌张地喊:“你不能死啊,越海还等着你回去找她!还有我,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第22章 是啊,我怎么能骗越海呢? 风惊月吃力地抬起手,按住越海赠予她的玉佩,女孩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临别的赠言萦绕在耳边。 “祝姐姐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她双唇翕张,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重复着:“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可惜事与愿违,再温暖的祝福都捱不过风刀霜剑的无情与残酷。 风惊月双眼微眯,渐渐的,她已经不再清醒,她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身量长成的风越海腰间挂着一支笛子穿梭在江南的人群中……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失约的风姐姐早已经葬身山崖。 一想到这个画面,风惊月就心如刀绞。 天命难测,好梦难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吕婵说了一句话:“如果我死了,你也去做风吧……” 去做满山遍野的风,去做荡涤天下的风。 这是我们一同的愿望,假如我不能完成,你也一定要实现啊。 吕婵眼睁睁见风惊月的血条一点一点减少,从十开始下降。 她是在哭吧?如果她能抚摸到自己的脸颊,一定能发现,上面已经布满了泪痕。 她入坑《刀剑惊声寒》的时候,就知道不要对这一堆又一堆数据投入过多的感情。 只是冷冰冰的数据而已,不值得,统统都不值得! 可是,风惊月早已经不再是数据,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吕婵的朋友,她们之间早已经生出感情牵绊,这牵绊早在不知不觉中绕过虚拟和现实的障碍深深扎根于彼此内心。 肝肠寸断之中,吕婵等待着那个裁决。 一体双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风惊月死了,那她呢?也许也会随风而去吧? 但在生离死别的痛苦之中,她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她仰头望着星点寥落的夜空,似在诘问,这到底是谁的游戏?!又是谁在主宰这一切?! 不,没有任何人能主宰这一切,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将人当做棋子玩弄! 没有人接下吕婵的愤怒。 血条上的数字还在减少,五——四——三——二—— 一! 死亡可能又是一阵黑屏,可能是坠落悬崖的恐惧,可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也可能只是吕婵的预设。 她愣住了。 风惊月的血条停了百分之一,与此同时,她的头像下的状态栏中出现了一个buff。 冬藏。 buff:增益状态。 第20章 惊鸿出云崖 钱塘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之内,伙计正忙着收拾,准备打烊,这时,几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伙计一看是店中的客人,便打个招呼,可那些人一个个都黑着脸,丝毫不理会旁人,直径上了楼。 房间内,落了漆的四角桌边坐着一个人,她一言不发,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拿起了手边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轻抿一口。 房门被打开了,又很快被阖上,做书生打扮的马大涛一抬眼,面色如常,毫不意外段飞音会出现在这里。 “马叔失手了,”段飞音放下茶杯,望向马大涛,“血怒门的人已经离开钱塘了。” 她的话音比轻风扬起的波澜还平缓,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就像一个无情的报送机器。 马大涛的脸色并不好看,人-皮-面-具都掩饰不住他的难堪和震惊:“他竟然真不在乎自己女儿的生死。” 回得太晚已经暴露了此行不顺利的事实,不过失手这样丢人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在后辈面前提起?自然略去不说。 段飞音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兴许对方已经看透了马叔所想,不愿意入局。” “江湖人都知道,没有人能够从孤鸾嘴里问出雇主是谁,又何必假意制造,血怒门暗杀沈赋青竹山庄得知真相就杀楚朝华报仇的戏码?” 雇主的身份,连忘川追魂使和黄泉接引人都不可能知道,她们只是刀而已。 段飞音不满马大涛的行动,她不喜欢节外生枝,更不喜欢他擅作主张。 马大涛当然有自己的想法,青竹山庄庄主内定的接班人竟然就这样死在孤鸾的刀下,他又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他追杀不过是要减轻孤鸾的压力罢了。 更何况他不满血怒门已久,昔年武林大会他棋差一着,略逊于楚朝华之父,现在大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他又岂能错失良机? 公报私仇,天赐良机啊。 但论武功、论资历、论辈分,他都高于段飞音一大截,他无法忍受段飞音对自己的否定。 他阴阳怪气道:“少主操的心太多了,只不过,孤鸾的将来未必是由少主作主。” 虽然段飞音是掌门最器重的孩子,可马大涛知道,段飞音还有两个弟弟,她可不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掌门。 挑衅之下,段飞音面色依旧平常,只是目光变得冰凉,她直视马大涛道:“我爹只是闭关,又不是死了,掌门之位自然没什么可争议的,更不可能轮到我们这些人来谈论,是吧,马叔?” 其实马大涛钱塘之行的独断专行已经让段飞音嗅到了权力斗争的味道,这几年她爹闭关多,甚少露面,谁又能知道他的好兄弟是不是起了异心呢? “马叔,我们该回去复命了。” 段飞音起身推门而去,不再多言,她并不担心马大涛会杀自己,他动手就是正式宣布要与孤鸾为敌,他不可能这么冲动。 马大涛瞥了一眼离去的段飞音,久久不语。如果不是得知变故,明日天亮他一定会带人前往山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要让青竹山庄背上一口黑锅。 只不过现在,楚家的女儿已经身受重伤,她又无血怒门人相救,就算侥幸活命也定然爬不上万丈悬崖,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他确实该回去好好交代此事,总不能让段飞音先一步搬弄是非。 客栈之内将起未起的内讧实实在在地救了风惊月一命,不过,段飞音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举动竟然无意中造就了自己此生最强大的对手。 —— 这一夜对于吕婵而言太漫长了,眼中的每一秒都走出了一小时的气势,听不见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凌迟她的内心。 幸好,风惊月的血条和状态没有再往更差的情况变化。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盯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候,总感觉,转机应该出现了。 一片灰蒙蒙之中,吕婵看清了她们身处何地。 叠嶂连绵的群山终于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耸了耸肩,慢悠悠站起了身,向意外坠落于此间的来客展示着那能与苍天对峙的巍峨与险峻。 灰白色的山壑在逐渐明亮的天光下有了清晰的轮廓,深得似黑的绿树将一座座危峰填涂,浓墨凝滞山间,成为封冻的瀑布,延伸至千丈之下的河谷。 吕婵将视角一拉,才知“惊险”二字如何书写。 落差几百米的悬崖几乎拥有九十度的倾斜度。 风惊月就“挂”在几近垂直的悬崖中部,幸而,山崖并非一刀劈砍造就,这一面绝壁并不光滑,山石磊落,建造出陡峭高崖之中的一个个“台阶”,就是这些凹凸不平台阶的存在,风惊月才有了一线生机。 千仞绝壁上的风惊月渺小而无助。 吕婵将镜头切回,风惊月正蜷缩着睡在那一方小小的平台上,她紧紧地贴着背后的山壁,四肢抱在一起,脸紧紧地埋进臂弯。 像未出世的女儿徜徉在母亲最初的怀抱中一样。 是的,她也在生长! 随着朝阳初升,日光照耀在风惊月身上,带着热量的光芒逐渐驱散了山间黑夜带来的寒冷,那个名为冬藏的buff开始闪烁,在日轮一寸一寸走高的同时,冬藏buff旁边出现了春生buff! 两个buff并排出现在状态栏里之时,血条也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 枯荣,是枯荣!枯荣气劲在风惊月体内起作用了! 吕婵激动地重复起枯荣的要诀:枯荣,草木枯而不死,顺应四时生发,心法以自然运行之道为气息通流之法,贯畅经脉奇穴,如同秋时收敛,冬时蓄藏,春时萌生,夏时蓬勃。 夜间深山寒冷,丹田之气并非逸散,而是流转全身,护住心脉,所以那时候的状态是冬藏。 而寒冷过去,日出之后,气温慢慢回升,热量聚集,她从天地中得到最自然的能量,枯荣气劲得到补充,状态因此有了好转。 像草木,在最严峻的凛冽寒冬,自动舍去了枝叶,将全部的能量潜藏于根部,保住生命的引擎;而日温回升,时机成熟,就有了萌发之势。 枯荣名副其实,这就是顺应天地运行之道,以四时天机为我之助力! 这是创生之法,也是掌生之法,治疗的能力足以对抗死亡,游戏给治疗定位为辅助简直是大错特错,这本就该是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能力。 不过柳风裳赠予风惊月的枯荣心法可不能像游戏里的治疗大招一样,轻而易举就把人物的血条一下子回满了。 第23章 从日出时间到十点,几个小时过去,风惊月的血条才恢复到了百分之十,吕婵理解为她摆脱了生命危险,于是她尝试唤醒风惊月。 当血管中因寒冷而放慢了脚步的血液开始奔流,真气渐渐在体内涌动,风惊月有了苏醒的征兆。 这是一场充满博弈与厮杀的梦境,是风惊月的求生之心对战死亡之神的刀光剑影。 她醒了,她赢了。 从吕婵真切的呼唤中睁眼,广阔的天地、壮美的山河以最为震撼的方式冲击她的视觉,她知道,这依旧是人间。 “阿婵,我不相信另一个世界里的我会跳崖。” 风惊月喜欢现在这个在生死之战中活下来的自己,这让她更清楚地读懂了她的本性。 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却足够令吕婵欢呼雀跃。 吕婵欢欣道:“你现在的血条,十成里只剩一成,先好好活着,把状态恢复了,我们再谈其它。” 其实风惊月说的问题,吕婵并非没有考虑过。吕婵所见的风惊月在每一步上都表现出迎难而上的勇气,在坠崖紧张万分的时刻也从不放弃自救。 另一个世界的她,也不可能用随随便便一死了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啊? 这很难令人接受。 吕婵在昨天晚上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只不过她并不打算现在和风惊月说。 这个完全可以认为是个人主观臆断的结论是:楚朝华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这是她结合了原剧情、风惊月的特质和近来发生的一切得到的结论。 原剧情中,楚朝华带沈赋北上归家后,没两天就跳崖了,其中到底发生了那些争执,剧情里没有具体展示,谁也不能得知那时的矛盾有多激烈,是否到了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 因为剧情的空白,说没有爆发什么激烈矛盾,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最近发生的事情里,血怒门并没有去黄家镇查看,而是早早就料定风惊月会来钱塘,在此守株待兔。 加上风惊月也说过,血怒门来的人不一般,恰恰是名刀堂的高手,说明血怒门掌门楚铎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渴望着将全局掌握手中,最好不留一丝纰漏,所以在风惊月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用最稳妥的方式带她回去。 如果以楚铎的性格反推他在原剧情中的反应,那会怎么样? 吕婵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男人的。 那时楚朝华将沈赋带回,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见那时血怒门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江湖人的眼皮底子下,多做就多错,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决。 以他对楚朝华的武功不甚在意可以看出,他不是宠溺女儿到可以容忍她提出要求的地步。 如果楚铎严词反对的话,在看客眼里,那就太欺负孤身北上的沈赋了,沈赋是诚心的、谦卑的,他就是以大欺小、有失分寸,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导致他处于不利的地位。 楚铎必须做一件事彻底改变局面,并且使自己稳居主导地位。 于是楚朝华坠崖事件就发生了。 且看最能掌控事情走向的是谁,最能得利的是谁? 早在剧情上线,就有玩家提出过质疑,楚朝华坠崖难道不会导致两家的仇恨更深一层吗?陈年旧事加上一条人命,怎么说都是新仇旧恨一起上。 如果是楚铎在谋划一切,那么就能彻底打消了这个可能,他一定会被女儿的遗书感动,他一定会坚持化干戈为玉帛。 而代表青竹山庄的沈赋,从身份地位上来说,无法撼动楚铎的决定,他只能也按这个剧情走。 丧女之后的楚铎,在众人心中就不再单纯是一个武林泰斗了,他获得了同情,这个新的身份是极容易做文章的。 而后来楚铎主导嫁楚家小妹,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做是他对沈赋的“补偿”。 现在想想,如果楚朝华本身没有去悬崖的打算,那又是谁能让她走到悬崖边呢?除了信任的亲人,还有谁? 而以楚铎的功力,他自然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楚铎想在血怒门地盘上制造事件,针对的目标还是信任自己的女儿,这一切简直易如反掌。 他甚至可以用“惩罚违逆父亲的女儿”这个理由,让他的行为变得无比正确,行动变得无比干脆,以至于不需要承受不安和产生纠结。 只不过没有谁会像吕婵一样恶意地揣测,因此都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能力的人。 如果曾经的剧情当真是楚铎一手制造,那吕婵只能说,他牺牲女儿的诡计完全实现了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吕婵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跨时空出警,看一眼那个世界的真相,可惜自己没这个本事,这一切也终究是猜测。 那么旧爱成新仇的指向的目标是楚铎吗?把隔壁世界里的仇报了? 吕婵沉思良久,沈赋已经死了,他这条线是完全断了。其实仔细想想,她们对这个成就是先入为主了,旧爱旧爱,首先要有爱,才能成为旧爱。 现在的风惊月对沈赋丝毫不感兴趣,他又怎么可能成为旧爱呢?风惊月爱的是谁? 是曾经的亲人,是路遇的友人。 风越海现在还是小孩子,不太可能是她。 难道是柳风裳后期黑化成为大boss?琴魔的称号确实给了她成为大反派的可能。 难不成还是我自己? 吕婵心里还是偏向前者,毕竟她对男角色可没有什么滤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 夜晚的惊心动魄让她不得不专注于风惊月的状态,她没有留意到一件小事,曾经有一条系统提示一刷而过。 你获得:一颗奇怪的石子。 而这个已经掉落进背包的不起眼小物品,它的名称是金色的。 第21章 惊鸿出云崖 风惊月打开背包拿出水、干粮和从拂云购来的药物,快速地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后,她吃了些丹药,开始运功疗伤。 山川之间,风声萦绕耳边,她盘腿打坐,双目紧闭,显然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逐渐强势的枯荣真气在她体内流转,冲破了因内伤而阻塞的奇穴和经脉,真气又以春风润物一般柔和,将紊乱的内息理顺。 她的血条开始缓慢的回复数值,一点一点地涨到了百分之六十。 状态栏中的buff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增加,冬藏、春生、夏长、秋收一字列开,说明她已经完全将枯荣的心法领悟,掌握了枯荣的自然运行之道。 当她的血条数值达到百分之六十一时,状态栏中发生了令吕婵大吃一惊的变化,四个buff在眨眼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buff:枯荣。 枯荣buff下面还有一行字:血线降到百分之六十时,会自动触发枯荣气劲。 这是效果是相当于减伤还是治疗?吕婵不管,总之就是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风惊月感知到了身体的变化,一股温暖清新而充满力量的真气萦绕周身,驱散了她的痛楚,于是她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同一时间系统提示出现了。 你完成:生死明枯荣! 吕婵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和当初的猜测一致,是完全领悟了心法才会显示完成。 这已经是完成的第二个成就了,但吕婵说不上高兴,毕竟这个过程太太太太惊心动魄了。 她已经一宿没睡了,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已经感到疲倦,纵然是个精神体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她准备整理背包后和风惊月说一声就歇息一会儿。 吕婵干脆打开背包清点物资,毕竟现在挂在悬崖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才能上去或者下去,先看看口粮能撑几天。 之前她们在熟食店里一不小心买干粮买多了,烙饼和卤牛肉真是不愁没得吃,还好吕婵是个外挂,放在系统背包内也不会过期,这下子派上用场了。 然后吕婵想顺便看看之前买的针线、火柴、蜡烛、绳索之类的荒野求生工具还剩多少,点了一下背包排序。 系统整理背包是按照物品的品质等级来自动进行排列的,金色在最顶格,白色的在最末位。 这时,吕婵发现在金色的枯荣琴谱后多了一件金色的物品,不对啊,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东西,她一瞬间以为是自己没休息所以头晕眼花了。 一颗奇怪的石子。 奇遇? 她瞬间精神了! 无论是在武侠小说还是武侠游戏里都有奇遇的影子,通常表现为小说主角遭遇意外而获得绝世武功或者稀世神兵,游戏玩家达到条件触发奇遇获得专属道具。 曾经在游戏里“碰瓷”过奇遇的吕婵对《刀剑惊声寒》的奇遇系统当然不陌生,但她并不记得有哪一项奇遇的触发道具是石子。 不过,金色的属性已经说明了它的不同寻常,在吕婵看来,这就算不是奇遇,也一定关联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24章 她叫了叫正在包扎伤口的风惊月,风惊月将伤口处理完毕后,从背包中拿出了这一颗奇怪的石子。 炽热的阳光下,风惊月举起了石子认真观察,手指轻轻旋转石子时,吕婵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反光。 一颗山间石子怎么会有光滑到可以反光的一面?如果是天然的,那可能性太低了。 风惊月将它托在掌心,道:“是被刀气劈的。” “高手的痕迹!”吕婵显而易见地激动了。 命不该绝的主角、人迹罕至的悬崖、高手留下的蛛丝马迹,要素齐活,这是要出大奇遇的节奏啊! 风惊月大概是小说和电视剧看得少,不懂这个套路,她倒是镇静。 她拿起了自己的佩刀,架在双腿之上,低头细看,这把刀可谓是功不可没,昨夜里要是没有它,自己就粉身碎骨了。 现在这把宝刀的刀尖已经不复锋利,甚至连刀身都已经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中弯折,快用不了了。 这是一把不错的刀,但绝对称不上开山劈石的神刀。 而昨夜,自己又身负重伤,怎么还能在下坠中以这把刀深深刺入山体? 除非,本来就有山缝,她是运气好,恰好遇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一道高手劈下的裂缝,这条裂缝无意中救下了她。 所以,这颗被劈过的碎石可能就是高手劈开山缝的组成部分,而她下落之时,遇到了这个山缝,又劈了一次,将刀锋扎入山体后,山石从山体上分离,石子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背包里。 风惊月仰头一看,其实她根本摸不准,哪里才是她昨夜劈山的地方。 在她和吕婵说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吕婵兴冲冲地表示:“你继续疗伤,我可以切镜头找找!” 有外挂就是好啊。 怎么找?其实没有准确的方向,但就在此时,天光给了吕婵指引。 其实是她又被一道反光闪瞎了眼,她们头上有东西在闪! 吕婵马上在眼前的场景中添加了几条几何辅助线。 以风惊月此处的落脚点为原点,大约在原点的北偏东约30°的方向上,距离她们十米左右的地方,有金黄色的闪光。 今天日头很晒,阳光很足,阳光照在那东西上,她们才发现了异样,吕婵急忙推进镜头去查看。 山体之上果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刀气之烈,刀锋之狠,尽展现在这霸道的一劈之中。 这一道裂缝大约一厘米厚,足有近一米长,裂痕中间深,两头浅,裂痕内两侧的山石表面光滑,但外表已经有了被风雨侵蚀的痕迹,可见这一劈有些年头了。 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正被卡在裂痕中,吕婵近看,是一个长方形的金属片,它深深地插在石缝中,而金属片卡住石缝的地方,因为年岁久远,渐渐积起了一层薄薄的土,有风送来的草籽在此处生根,将露在石缝之外的一小截金属片彻底遮掩。 若不是太阳反光,确实很难被注意到。 “我要是有手就好了,直接把这玩意扣出来看看是啥。” 吕婵盯了它几秒,无奈地叹道,顿了一会又补充道:“看上去密密麻麻全是字,不过看不清写的什么。” 不会是和武则天金简一样的东西吧?但浮玉山可不是嵩山那样会被帝王选做封禅之地的山川,应该不是吧。 吕婵更希望是秘籍,毕竟能飞到这个险峻的地方,还能一刀劈出这个山缝的,肯定是万中无一的高人。 而高人,怎么会随随便便藏东西呢? 风惊月仰头道:“我上去取。” “别急!你现在状态还好吗?这里非常险,不好落脚,你身上还有伤。” 吕婵低头一看,几近垂直的山崖看得人直发抖,幸好她现在是个能飘的精神体,要不然可能会腿软。 而风惊月刚刚缓过劲儿来,吕婵有点担心,其实她是想在系统地图上研究出坐标标记,等风惊月满血了再来的,毕竟小命只有一条。 风惊月明白吕婵的担心,她开口:“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行动了,孤鸾的人可能会找来,总不能坐以待毙。” 其实她很想知道,陈丹会不会带人来找她,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点没什么期待。 有吕婵陪着她,就很好。 她一笑:“你可不要小看我!既然能有高人落脚于此劈出山缝,那我飞身上前取个东西,又有何难?” “我有把握。” 风惊月又强调了一句,她是不打算再回来的,谁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风波呢?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拿到。 “等一下!”吕婵打开背包看了看,说,“做一些保险措施!我们买的绳子很多!” 吕婵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些“冒头”石头可以利用,套个绳子,防止掉下去,虽然天然的石头没有完美的形状,但总算是有个指望。 如果能挂得住,风惊月也能顺着绳子慢慢下去,到了下方生长树木的地方,就安全多了。 于是在吕某人的强烈要求下,风惊月找到了冒头的石头挂住绳子,又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腰上。 风惊月纵身一跃,借助山崖峭壁上的小平台,一步一步有惊无险地向上而去,终于到了金属片面前。 在她废了些功夫将死死卡在石缝中的金属片取出之后,又运起轻功,回到了之前她打坐的地方。 “这纯度,看起来是纯金。” 风惊月将金片擦干净后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山崖之上风风雨雨多年,金简外观依旧光彩夺目,可见她说得没错。 “上面写的什么?” 吕婵问,她问完见风惊月不答,就很有耐心地等。毕竟她虽然古文学得不错,但句读的水准还是比不上原生土著,她看起来有些吃力。 只见风惊月眉头紧锁,一双眼睛牢牢锁住金简上的文字,迟迟不开口。 吕婵干脆也看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就像英语不好的人做阅读理解一样,只认识一些单词,但是连在一起看就一头雾水了。 正在吕婵绞尽脑汁之时,风惊月呵呵大笑起来,那份严肃和认真彻底消失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 正常的,出奇遇的人都是这样。 她扬声道:“是心法,是武功心法!你说,又有谁会将秘籍写在纯金的金简之上呢?哈哈哈哈,这位高人真是有趣!” “不过嘛,也不用高兴得太早……”风惊月举金简过头,见有点点光斑穿过金简落到她脸上,她笑着道,“这是秘籍,但只是其中一部分。” “你看,金简的一角上有三个小洞,这应该只是第三节。” 这高人真是特别,首先狠狠打破了武林人士贫穷简朴的刻板印象;其次又费尽心思藏秘籍,若不是机缘巧合,这秘籍只怕要在这山石上生根了;最后,好不容易让人拿到了,这居然才是其中之一,其余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道在哪里呢! 吕婵心中吐槽了一阵子,这看起来真是个难做的奇遇呢。 不过风惊月倒是兴致勃勃,毕竟死里逃生是高兴,能有机会变强了打回去更是高兴,她将金简装入背包上,调整了一下绳子,准备下山。 第22章 惊鸿出云崖 风惊月下到的半山腰的过程还算顺利,一路上没有发现追兵,也没有发现野兽,天色逐渐暗了,现在她们必须想办法度过这一夜。 茫茫苍山,危机四伏,想平安过夜并不容易。 因此,在天真正黑下来之前,吕婵提议,她先休息一阵子,晚上她守夜,明天白天她再睡,毕竟她有目标列表,黑夜中能更好观察周围动向。 半山腰坡度虽然缓了下来,树木扎根于此,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藏身之所的,但这就意味着不方便用火。 无法照明,也不能取暖,风惊月从背包中取出了冬季的衣服先穿上保暖。 天已经很暗了,按照她们的约定,她应该叫醒吕婵,但她知道吕婵熬了一天,她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打算晚点睡,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勘察一下周围。 她正靠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她选了这棵松树也是有讲究的,松树的位置正好,生长于一块相较平坦的山石上,看上去倒像是恰恰好被栽种在这里一样,四平八稳的,说明根系比较稳固,能承受她的重量。 不对,栽种? 风惊月心一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用到这个词?但想想似乎是某种指引,上方才出现了高人的足迹,那么要是真有高人栽种或者移植林木于此也不稀奇。 她随即从背包中掏出个灯笼,点燃了灯芯。 暖黄的灯光一下子就洒满了风惊月周身,身边的一石一木变得清晰了起来,她仔细查看着松树的根部。 太规整了,就像寻常人家中随处可见的树桩。 这一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又环顾四周。 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栽种一棵树?也是为了藏东西吗?那又在藏什么?金简埋于地下不会被树根挤压吗? 第25章 难道是藏在树上?风惊月开始了搜寻。 不对,要藏树上为什么选择新栽一棵树?旁边的树不行吗? 原本没有树,栽种一棵树…… 风惊月跳到地上,抬头望着这棵略高于旁边树木的松树。 遮挡! 这棵松树是不是在挡着什么东西? 她纵身爬上树梢,用刀鞘敲击着松树背靠的山岩。 从树梢的高度一路往下敲,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大约距离地面三米的地方有一块区域是空的! 听闻不寻常的这一声,风惊月暗暗一使劲。力量聚在刀鞘前端,给出了重重一击。 轰隆一声,由碎石磊成的屏障四分五裂。 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口出现在风惊月眼前,山体之内果然有个洞穴! 她拿刀鞘一比,洞口直径和刀鞘长度差不多,可轻易容一人通过。 突然,她听到一句迷迷糊糊的话:“胡子能过,身体就能过……” 吕婵被刚才的声音吵醒了,还没完全清醒的她看到眼前的洞口,不假思索就开了腔。 “不对,你不是猫。”智商上线的吕婵发现了荒谬之处,应该是肩膀能过,人就能过。 风惊月一笑:“被吵醒了?” “问题不大,我觉得我又可以战斗了!” 吕婵说完,仔细打量眼前的一切后道:“山洞探险,我可不许你一人独行。” 其实眯了两小时,吕婵已经稍稍缓了过来,加上洞穴里可能危机四伏,吕婵反倒是庆幸自己被吵醒了,风惊月这个残血状态,她可放心不下。 一般来说,武侠小说里,这种地方可能还有秘籍神兵的守护神兽之类的,那可不是能轻易应付过去的! 就算不是大boss级别的怪物,要是挂着一大群蝙蝠也是麻烦事啊。 她醒得真及时。 “进洞?”她问。 风惊月一点头:“嗯,进洞看看。” 一些荒野求生小常识瞬间浮出吕婵的脑海,比如什么进入洞穴要点燃火把,看看里面有没有氧气;比如做好记号,防止迷路…… 考虑到里面可能很窄,为了方便爬行,她们没有用火把,依旧用手持的灯笼,毕竟灯笼可以直接摆地上。 风惊月从背包中取出一大卷麻绳,将前端绑在外头的这棵松树上,将末端绑在了自己腰上,她一手提刀,一手提灯,准备进入洞穴。 万事俱备,出发! 石道人工开凿的痕迹尤为明显,越往里走,石道越宽,开凿之人大概是从洞中往外挖,所以外窄内宽。不过这个洞口到底有什么作用,正在探险的两人却不敢肯定。 没有红名,令人安心,吕婵悄悄松了口气。 根据目标列表的显示,别说没红名,这地方估计就她俩两个活物,这样也挺好的,不过什么时候才走到头呢? 石道逐渐开阔,风惊月已经可以将灯笼换成火把,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直到她见到了石壁之上架着一个孤零零的壁灯。 她上前查看,灯座内竟然还有灯油! 高人的居所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前方大概就是山洞的核心地带。 壁灯被点燃,出乎风惊月意料之外,这个年代久远的油灯并没有冒出刺鼻的气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灯油品质不差。 而且她一路走来,也没有闻到扑鼻异味。在她的认知中,人迹罕至的幽深洞穴内,气味绝对不可能好闻,可能有腐败的恶臭,可能有潮湿的霉味……但这些都没有。 这位高人大概是个对生活质量要求极高的人,而且从油灯品质和金简的存在来看,这是个不缺钱的高人。 她对此人愈发感兴趣了。 随着火把的亮光渐渐向前,不远处的立式灯架映入眼帘,风惊月将其点燃,眼前瞬间明亮了许多。 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准确地说,这不应该叫山洞,而应该叫石室,一个和小型报告厅差不多大的石室。 巨大的山体被凿空,黑灰的岩石被磨平了全部的棱角,显然,在没有机器的年代,人力做到这样的程度,足以令旁观者惊叹。 风惊月将石室内的灯具全部点燃后才看清了全貌,木质的桌椅、床榻紧挨着石墙,边上还有简易的灶台,灶台上甚至还遗留有锅碗瓢盆,虽然这些物品都蒙上了一层的灰尘,但依旧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这里的生活用具虽不多,但给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非要说和生活居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区域,应该是用于练武的场地。 石壁上也有玄机。 风惊月手持火把走过去,深黑的墙体上有红漆画成的简笔小人图像,火柴小人动作生动,一眼便知,这是“武学教材”。 金简是文字教学,画图是“视频”教学,两者缺一不可,吕婵哈哈一笑,这里面果然有大收获啊! 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就是高人曾经的隐居习武之所了。 吕婵道:“今晚上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吧,总算有个像样的落脚之处了。” “嗯,是这样,”风惊月点点头,但她留意到一件事,“那石道越往外走越窄,而且石道的入口在山崖之下,山腰之上,并不像一个‘门’,这个石室真正的入口还有待探索。” 吕婵接道:“不错,这里头氧气充足,显然不是光靠那个后凿的洞口。” 她顿一顿,又环视了一边室内的环境后道:“其实我在想……如果这位高人对生活环境要求高的话,我们进来的那个洞口,会不会起到通风透气的作用?” 想了想又不可思议,真有人花这么大力气弄一个通风口吗? 她又问:“难道可以用来逃跑?这是个能劈山的高手,用得着想方设法逃跑吗?” 不过,江湖恩怨,谁说得清楚? 风惊月边听边走边思索,黑暗的一角被她的火把照亮,这里有点怪异。 因为石墙上没有小人练武图。 火光照出了石块立体的棱角,光暗分明之中,风惊月看到了一块半人高、一步宽的石块。 她走到侧面,看到石门的厚度足够两个手掌那么宽。 “像个推拉式的门。”吕婵出声。 风惊月点头:“对,这里可能是真的入口。” 说完,她蹲下仔细查看地面,地上有一道横纹,这应该就是高人在推门之时,沉重的石门与地面摩擦造成的痕迹。 知道了石门的运作方向,她才不至于白白使力。 风惊月把火把靠在不远处的灯架上,气沉丹田,准备推门。 几百斤的石门当然是个挑战,风惊月稳扎马步,眉头紧锁,显然很吃力。 石室回荡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声音在“说话”,在告诉吕婵什么叫做艰难。 等到风惊月额头冒出热汗,她才对吕婵说:“好了。” 她终于推出了一个能容一人侧身过去的缝隙,这个缝隙一出现,她就感受到了一阵寒冷的山风。 “风好大。” 她回身取火把,矮身钻了过去。 曲折的天然溶洞好似奇巧的回廊,而幽廊之外—— 别有洞天! “哇呜。”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叹了一下。 石室之外是个天然的山洞,风惊月小心翼翼地走到山洞边缘,她一抬头朝外看,是璀璨的星河! 第23章 惊鸿出云崖 两人终于睡了个踏实觉,她们都很清楚,第二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保证休息是最重要的。 石室内,阳光无法进入,无论白昼还是夜晚,这里总是黑漆漆的,吕婵醒来,只有看到了系统上的时间,才知道今夕是何年。 快十点了,风惊月还没有醒,吕婵也不催,昨天夜里她走过石道,把松树背后的那个洞堵上才安了心,后来在石室内又捣鼓了一阵,收拾了一番,才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没关系,在风惊月醒来一同探索高人的身份来历和解读秘籍之前,吕婵可以自己先动手。 她打开了系统上的地图。 和游戏里一样,主角在地图上会显示为一个箭头,表明主角目前所在地点和主角当前的方向。 现在,她眼前的箭头在浮玉山这个地图的边缘,严格来说并不在游戏地图之内。 吕婵见怪不怪,这种情况以前打游戏的时候也遇到过,很有可能是人物卡了“空气墙”进入了别的地方,空气墙可以理解为游戏建模留下的bug。 她大胆推测,在真江湖中,这里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此地远离尘世纷争,真是个练武升级的洞天福地啊,怪不得高人会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开凿一个石室。 祸兮福所倚,风某人啊风某人,你否极泰来了啊! 吕婵承认她是贪心的,最初,她只希望风惊月能活下去,现在有了安全的环境,她就得寸进尺了,想尽快得知高人的前世今生,想让风惊月学会绝世武功。 第26章 已经和马大涛结下血海深仇了,难道还能眼睁睁看他逍遥? 而马大涛的诡计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一步,制造出楚家大小姐死于青竹山庄地界的惨案,再结合血怒门的人现身钱塘和青竹少主死于擂台的天大“巧合”,江湖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刮起了血雨腥风? 管它呢,现在她们是想管也管不了,外头的风雨,就让它们在外面喧哗吧! 吕婵开始畅想未来可能出现的爽文情节,风惊月练成神功将马大涛摁在地上摩擦,还要说几句垃圾话嘲讽对方,再割了他的脑袋。 噢不对,喜欢在地图频道扣字说垃圾话的竟是我自己…… 这时,被迫说垃圾话的风惊月醒了过来,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搓了把脸,而后斗志昂扬地道:“好饿,吃完我们就把这里研究个透透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准备掏出火柴点燃灯具,但迟疑了一下,对吕婵说:“也不知道要待多久,这灯油还是先省着用吧,我们去外面吃,顺便看看周遭的环境。” 拎包入住虽然美妙,但她们也是要精打细算的。 她们又一次走过石门,日光照进天然的洞穴,这里远比石室宽敞,洞外的景致在白日下清晰了起来。 苍山远黛流云涌,万壑千峰,翠色翻浓;遥望冷川挂屏中,银河倒悬,误入人间,笑匆泷。 当真是大美天地! 风惊月惺忪的眉眼被山川胜景点亮,她由衷赞叹道:“山河无限好!” 吕婵不假思索接道:“幸好没死早!所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这韵是硬生生被她押上了。 风惊月努力憋笑,只是问她:“你觉不觉得这句话没有展示出你的文采?” 高情商:展示出你的文采。 低情商:听听这是人话吗? 吕婵开始“狡辩”:“知不知道这是由景及人,天人合一?表达了作者对山河的赞美,以及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对生命的无限热爱!” 风惊月装模作样地点头,说道:“嗯嗯嗯嗯,你说的有道理。” “这风景,也怪不得有人哪怕是开凿山洞也要隐居于此。”吕婵瞬间觉得自己现在和这位高人心意相通了。 “住在这里当然好了。但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开凿山洞真的只是为了隐居吗?那现成的天然洞穴也不是不行吧?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风惊月提出了疑问。 吕婵心中也有疑惑:“是的,而且石室有些非同寻常。石门只能从内部推开,可见石门的存在就是为了内外隔绝,石室的主人似乎并不希望内室被人发现。” “估摸着高人就是为了藏东西,大概是那些壁画,也可能还有其它的东西。”风惊月补充道。 她想了想又说:“这里没有留有遗骨,室内也十分齐整,高人想必是收拾好东西之后离去的,封住了石门后,就从石道出洞,那么就说明该藏的东西一定都藏好了,室内一定大有文章,也许其中之一的金简也在这里。” 吕婵点头,探索继续! 风惊月吃饱后做了好几个火把,全部点上,这下子室内终于亮如白昼了。 开始干活。 很快,她们就在床底有了发现,有两个大箱子。 一个稍微轻些,一个更为沉重,蹲在地上的风惊月又拉又拖,终于将它们从床底弄了出来。 拍掉尘土,她发现两个箱子都被锁得牢牢的,她又开始找钥匙,但翻了一圈,没找到。 于是她准备使用暴力,她看了一眼已经“遍体鳞伤”的佩刀。 “我感觉我的刀要彻底报废了。”风惊月担心地说道。 住在山里,没有随身利器,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在犹豫。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万一里头有个什么绝世神兵呢?” “你说的也是,反正这把刀已经快不行了,不差这一次。” 风惊月一刀劈下去,两败俱伤,哦不对,是她的佩刀伤得更重,刀刃上的豁口已经足有两厘米那么深,而锁只是“元气大伤”,并没有“粉身碎骨”,风惊月不得不再用撬、拧、掰等多种方式继续她的暴力开箱大业。 她一边使劲儿一边吐槽:“这才开了一个呢,就这么费劲了,第二个还咋整……诶唷!” 吕婵见旧锁被风惊月掰断,惊喜地道:“开了!” 风惊月丢了锁,打开了箱子,而里面的东西让她再熟悉不过了。 习武之人没有不爱惜自己的兵刃的,这箱子里装的是保养刀剑所用的养护油、擦拭刀剑所用的鹿皮等等材料、工具。 她见状一喜,对吕婵笑道:“你不会是个开光嘴吧!” “啊?这箱子里真的会有武器啊?” 吕婵问道,因为她的印象中,神兵怎么会窝窝囊囊藏在储物箱里,这也太不符合它们的身世了,绝世神兵起码也要有个像样的剑冢做藏身之地,然后它周身缠着铁索、围绕着剑气,凡俗之人还不能轻易近身。 “你说有~没有~呀~”风惊月话音里满满都是得意。 她举起了一柄长度超过一米的物件,纵然它被油纸包裹得仔仔细细,但用刀多年的风惊月一触摸,便知道这是何物。 这位高人没把神兵放在一个铺张威武的排场上展示,便是出于爱惜武器之心吧。 此地地处江南,说得好听是四季温润,说得难听是潮湿难耐,做好防潮才能延长武器的寿命。 风惊月决定看看这神兵的真面目,她屏住了呼吸,石室内只剩下她拆开油纸时,纸张发出的窸窣声音。 乌黑的刀鞘是最先映入眼帘的,致密的木材泛着暗暗的流光,而刀鞘的末端则被鎏金的铁铸包裹,繁复的云纹聚作一团,在火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 她的目光逐渐扫向刀鞘鞘口,鎏金饰件似被丹青名家的妙笔点化过,竟然能用坚硬的金属描绘出富有生机的意态,一只鸾鸟自九天颉颃而下,鸾首尖锐,势不可挡,翅羽聚力,所向无敌。 见这生动精致且充满攻击性的鸾鸟纹饰,风惊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遥远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她的双手因此而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微微发汗的右手握住了刀柄,“噌”的一声利落轻响,神刀的真容显露于她们眼前。 寒芒锋锐冷彻自不必多言,这柄刀最不同寻常的在于刀身的颜色,非黑、非白、非青,而是暗红似血,暗得像能吞噬人心恐惧的幽渊地狱。 “孤鸾。” 风惊月在念出这柄曾经掀起江湖风浪的神兵名字之时,已经极力克制,但听者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意外和震惊,甚至能听到她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 江湖中,能称作“天下名器”的兵刃并不多,其中最无可争议的只有三件,它们分别是华山派的天地长生剑、血怒门的血怒刀,最后一件,就是孤鸾。 传闻,孤鸾每饮一次鲜血,每取一条人命,都会变得更红、更暗。 所以风惊月看到刀身的时候就能确定,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神刀孤鸾。 “孤鸾?!啊!啊!!” 吕婵就没风惊月那么镇定了,她惊叫连连,似乎这一声声大喊大叫都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惊。 她又道:“孤鸾的镇派神兵不在门派所在地幽冥涧,为什么会在这里?” 门派的镇派神兵关乎一派的颜面、实力,乃至于运势,孤鸾一派以孤鸾为名,这把刀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那么它怎么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吕婵仔细回想起门派的剧情,剧情将孤鸾刀传得神乎其神,可惜游戏里没有建模,也没有直接与它相关的剧情,就跟个挂名吉祥物似的,难道就是暗示这把刀有单独的故事吗? 风惊月将孤鸾握在手中欣赏了许久后,目光停留在另外一个箱子上,她对吕婵道:“也许,答案在这里。” 她起身,挥刀一斩,一声金属相击的铮然巨响后,锁钥落地。 孤鸾毫发无损。 第24章 惊鸿出云崖 天然洞穴外,日光正好,用来读书最好不过了,风惊月将另一个箱子内的一沓又一沓的写满文字的信纸取了出来,她席地而坐,一张一张地阅读。 这些不是什么高深的秘籍,而是高人的絮语,也可以说是信,是写给后世有缘人的信。 不过这个信嘛,可不是慈祥长辈的殷切教导。 “你姥姥我找到这里,花了些时间,不过你小样儿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小样儿也有点本事。但你小样儿要是想学武功就更要有本事,去把四方金简找齐再说吧!别问你姥姥我放在哪里,自个儿找去!” “有没有传人无所谓,你姥姥我不在乎。世上本就有很多失传的武功,多一样不多,少一样不少,没什么可惜的。” “找不到就别学了,何必为难自己呢?箱子里有轻功九霄问月步的秘籍,你姥姥大方得很,送了送了,快拿去学,学完了赶紧走人滚蛋,别死这儿了,发烂发臭又发蛆,怪恶心人的。” 第27章 “刀你小样儿肯定也看见了,呵,想带走就带走,到时候要是在江湖上被人追杀了,可别怪你姥姥我没提醒过你,呵呵。” “哦,你小样儿最好是个小姑娘。本门武功需极阴之体修行,有纯阳之气者需自宫后才能修习,不宫了练不成也别怪你姥姥,要怪就怪自己怎么不长眼,投了个男胎。你小样儿要是男的,也别找金简了,别废那功夫了。” 风惊月边看边笑,透过这些年尘封多年的文字,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健谈有趣的老者,自然地流露出她的天性。 好真实的姥姥,真有意思。 吕婵却发现,这里头信息量极大。 游戏剧情里,孤鸾的创派人是孤鸾,孤鸾或许以刀为名,又或许是刀以她为名,这是没有论断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出名,她横空出世,令江湖闻风丧胆,后来创建了组织,组织也名为孤鸾,孤鸾一下子就成为了当时江湖上风头最盛的杀人商业机构。 为了方便叙述,就把手握孤鸾刀的孤鸾称为姥姥吧。 姥姥生性-爱财这一点在原剧情中是毫不遮掩地描述的,她通过一次又一次出手积累了巨额财富,而最终她也因为钱财分配不当而叛逃出孤鸾,自此孤鸾归于她当初救来的段康之手,这人就是段飞音的爷爷。 段康是一个商贾家的遗孤,他全家都被山贼杀了,姥姥那时正想找个人替她打理琐事,就救下了他。 后来在组织的发展壮大过程中,段康出了些力,在组织中也有了威望。 再后来,就是姥姥因为钱的问题和组织分道扬镳的情节了,原剧情说孤鸾刀也留在了组织内,从侧面说明姥姥理亏了。 所以,吕婵对于孤鸾刀出现这里是十分惊诧的,吕婵将她记得的剧情讲给了风惊月听。 风惊月听完也觉得奇怪,便去翻找信纸,希望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吕婵看着她动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刚刚的文字里,我们知道了姥姥的性情中是有一丝洒脱的,她连绝世武功的传承都不在乎,就算她爱钱,又会真的爱到和所有人决裂吗?而且她是开山始祖,孤鸾派甚至以孤鸾为名,要离开也不应该是她离开。”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会不会是姥姥善武爱财却无心管理组织才给人钻了空子? “而且我感受到了她对男性的‘恶意’。”说完这句话吕婵一笑,她get到了。 “你应该也不相信所谓的‘纯阳之气’真的能影响这么大吧?我现在甚至猜测,当初她是不是遭到了段康的暗算,才被迫离开孤鸾?所以她对于段康是怀恨在心的,更不希望自己的武学被段康的同类学去。” “甚至,她宁可让武功彻底埋葬在深渊,不被人所知。要不然怎么还要分成四方金简,东藏藏西藏藏呢?她无法保证后来人的人品,干脆觉得没人学也是一桩好事了。” 无法保证后人的人品,干脆统一称为“小样儿”,主打一个全部都看不起,全部都不信任。 “有理,”风惊月点头,“所以她把外头的石门的封上,只在后面留了一个小口,还专门移植了一棵树遮挡,其实也是因为她不愿意这地方被人发现吧。” 风惊月继续翻阅,她看到一些没有指名道姓的谩骂。 “你姥姥我养你这狗东西三十多年,狗东西就这样报答你姥姥我?不过你这小东西筹谋了几年的暗算,也没能把你姥姥我一击毙命,也就这点本事了。又想威逼姥姥我交出秘籍,哦,姥姥不是不给你,小东西拿到了就自个儿练去吧。” “小玩意暗算姥姥我,还指望姥姥给留武功吗?才留下两处破绽已经是姥姥我天大的仁慈了!自己玩去吧哈哈哈哈,能练出名堂也是你的本事啊!” “别说,姥姥我还真想看看那玩意把自己阉了的模样。啊,光阉自己一个可不够,世世代代都得来一下,哦不对,阉人怎么还有世世代代,是姥姥七老八十老糊涂了哈哈哈哈!” “小玩意想威震武林,当然可以,那部功法确实够你那点脑子用了,不过,你个小玩意也要知道,它能取别人的命,也能送自己的命!” “还放出消息称孤鸾刀被你个小玩意所得,想逼姥姥我出面回去教训你,好让姥姥我那些仇家们闻风而至是吧?这借刀杀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姥姥我在这里好得很啊。” 吕婵看完这些“吐槽”,她全都明白了。 她兴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在游戏世界里,孤鸾双体态一旦切换不及时,就很容易被对手抓死,而且短剑状态没有任何减伤,基本上一被抓住破绽就会直接被打爆,所以这个职业非常考验操作,难度很高。一开始,我以为游戏策划是为了防止一个职业过于强势,留下一些弱点。但如果从真江湖里面的情况来推测,这个弱点是姥姥留下的!她是故意的!” “你想,真正的高手,就算两刃随意切换,也不可能会将空门暴露给敌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套武功本就有破绽!天大的破绽!” 一套有bug的心法就能让一个门派横行江湖,可见姥姥的武功有多厉害。 吕婵想到原剧情中说道掌门段不言经常闭关,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事务多交由亲信办理,所以段不言是不是把自己阉了?! 她猜测,其实姥姥也知道,光凭一句“纯阳之气”不足以真的令那些男人自宫,只有他们发现武功心法内出现了自己永远无法自洽的逻辑,才会去怀疑是不是真是因为性别而导致了这些问题。 越练越深,则越陷越深,越难以自拔,最后只能“破釜沉舟”来个一刀两断。 姥姥的目的就达到了。 吕婵又道:“而现任掌门段不言器重女儿的原因也找到了,因为段飞音是‘极阴之体’,有突破的机会。他有了儿子且又在看到女儿练武小有所成之后,就狠心自宫了。” “哇,如果真是这样,就太有意思了!” 吕婵畅想到风惊月在天下英豪面前揭穿段不言是个欺师灭祖大阉人的爽文场景,嘴角不自觉上扬。 与吕婵的激动相反,风惊月冷静得令吕婵意外。 风惊月是在物伤其类,她说:“我原先看见段飞音的时候还是很羡慕的,羡慕她得到了长辈的正眼,学到了武功,又背负期待。” “现在这么看来,她不过也只是一颗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罢了。如果刺杀沈赋失败,杀手身死或者引起青竹山庄的追杀,这时她就是一颗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既然这样,就让这些俯仰由人的棋子,来击碎棋盘吧! 风惊月坚定地道:“我一定会找到剩下三方金简,练成真正的天霜洗锋决,报姥姥的仇,报我自己的仇。” 这个背叛对于姥姥来说是个血海深仇,但她自己已经留下了致命的陷阱,段氏一家迟早自取灭亡。加上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后来人的轻视,自然没有在信中留下让后人替她报仇的意思。 但后人见了,却未必能容忍那些欺世盗名之辈依旧在江湖上招摇过市,再说,风惊月本就不打算放过他们。 “好!太好了!” 吕婵内心感叹着这天定机缘带来的波折与巧合,恰好是孤鸾的人追杀风惊月,她恰好在风波之后发现了孤鸾的绝世武功,而一切矛头又全部指向现在的孤鸾一派。 当真是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风惊月回到室内,找到了箱子中的九霄问月步的心法,她对吕婵道:“姥姥将其中之一的金简卡在了断崖石缝上,估计其它的几个难度也不输于此,先练好轻功才能好好寻找。” 孤鸾的轻功独步天下,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九霄问月步的名号了,没曾想这一份由创立者所书的秘籍竟然会因为机缘巧合出现在自己手上。 还沉浸在精妙巧合之中的吕婵高兴道:“好啊好啊。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你接下来的故事名字,想不想听啊!” 她不等风惊月回答,自顾自说来:“你的传奇可以叫做《练了仇家绝学后我大杀四方称霸武林》!你看,矛盾点有了,爽文结局也有了!完美,太完美了!” “嗯……”风惊月捏在看轻功心法书页上的手指一用力,压出了折痕,吞吐着道,“能不能换个短一点、好听点的名字?” “不能!我觉得这个才够吸引人,叫什么《风惊月传奇》《一刀问江湖》就太普通,太没有吸引力了!你知不知道,长书名和通俗风才是流量密码!” “可我不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啦!” 无论她们怎么争执,都不可否认,她们的故事已经书写到了崭新的精彩篇章。 风惊月一叹气:“不吵了,我要练功了!” 她拿出整理妥当的轻功心法,打开箱子先把孤鸾放回去,反正练轻功也用不上它。 笑着闹着,手突然碰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原来藏着孤鸾的那口箱子下还收着一样东西。 第28章 也是一个用油纸包好的长条。 第25章 惊鸿出云崖 箱子里又有了新发现,风惊月兴高采烈地将物品拿出,她入手一掂量,便道:“这个重量和形状,应该也是一把武器。” 吕婵想了想说:“孤鸾的武器为双兵器,一刀一剑,这应该是姥姥的剑吧?” 她看了看风惊月手中的包裹,疑惑了:“不对,应该没这么长吧,一般孤鸾的短兵器只有半个胳膊那么长,这个是不是太长了点?” 高手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吗? 风惊月小心翼翼拆开外层的防潮油纸,一柄长剑出现在眼前。 隐藏于黑漆木鞘中的利刃在沉寂多年后,再一次见到了亮光。 约三指宽的剑刃泛着幽幽冷光,银中微绿的剑身上分布着疏密有致的羽毛纹,那历经千锤百炼的羽毛以剑脊为对称轴,向两侧自由地舒展着,又似流水,充满灵动之气。 剑格上镶嵌着几颗白玉,那白玉虽然称不上纯白无暇,但光泽熠熠、质地莹润。 “这样式……倒和我在博物馆见过的春秋战国那时候的剑器差不多。” 吕婵沉思几许,先不管风惊月明不明白博物馆是什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看到眼前剑锋的模样,她脑袋里一闪而过了几个著名的出土文物。加上玉质不如现代的如此完美剔透,说明这很有可能是一柄古剑。 风惊月认同这个结论:“从形制上来说,它确实像一柄古剑,而且它身上有岁月的痕迹。” 是细看才会发现的微小伤痕和锈迹。 但它依旧寒光凛凛,令人生畏。 姥姥将它与自己的佩刀孤鸾放在一处,这一点就已经在暗示她们,这一柄剑是何等的超凡脱俗了。 吕婵道:“你要不要试试这一柄剑?如有废纸可以叠一叠,看看这柄剑一下子可以划开多少层纸。” 这个试剑的办法当然不是吕婵原创,这个方法曾经用于另一柄剑身上。 :. 风惊月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可惜姥姥这里没有废纸,她留下的都是故事,三言两语说不完的故事,也许这把剑的故事也在其中。” “走,到外头看去。” 箱内的纸张被叠码得整整齐齐,现在她抽出没有浏览过的那部分,起身到了室外。 天然洞穴年年岁岁对着阳光与风雨,石壁上早已经布满风化的痕迹,地面上也散落着碎石。 风惊月坐在一个阴凉的角落,翻看着姥姥留下的书信。 “四道剑气!这里竟然还能留有四道剑气!” “斯人已乘风归去千年,而她留下的剑气竟依然能留于石壁之上,剑气森然,不逊于昔年!不愧为青史所载的剑术名家!” 什么? 风惊月惊得双目一睁,“唰”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向石壁,认真地寻觅了起来。 在她围着山洞石壁走了小半圈之后发现了信中提及的痕迹。 “果然是高人啊……”风惊月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叹,“剑气击石,锋芒锐利势不可挡,断石石面光滑,可见使出剑招的人毫不拖泥带水。” 她又细细观摩了石壁上的残痕,感叹道:“我光是看一看剑痕都震惊不已,可以想象姥姥当年发现剑气时的惊喜了,这样的剑术大家只怕称上一句‘剑神’都不为过。” 吕婵随着风惊月的目光而去,她打量剑痕良久,说出心中的结论:“姥姥未言此人名号,但写了一个‘她’,又说此人名垂青史,我倒是想起一个人——越女。” 越女,记载于《吴越春秋》中的剑术名家,她从理论、技法、战术等方面详细地论述了剑法,文中更以“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当世莫胜越女之剑”称赞她的剑法,可见其是当之无愧的剑术大家。 吕婵又道:“江南为吴越旧地,那柄剑充满了古意,而留下的剑气纵横呼啸,令人惊叹,综合推断出这位剑神是越女也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我好奇的是,姥姥怎么就确定,此人一定是‘她’呢?” 吕婵当然希望这位剑神是女子,她只是好奇姥姥为何如此笃定? 风惊月沉思了一会儿道:“也许,姥姥收敛过她的遗骨。你还记得姥姥写过一句话吗?她说不希望有人在这里死了臭了,刚开始我看到,我只觉得姥姥性情直率,现在我倒是觉得,她也是不愿意让越女的长眠之地被人打扰吧。” 吕婵听完,暗暗点头,人骨确实可以分辨出性别。 她们现在从姥姥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也明白,姥姥可不是会把事情详细经过全部写出来的,她留下的更像是自己的“吐槽”,她们只能从这些内容里面获得信息后再作推断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都不能否认,现在是又有大发现了。 “你这奇遇,真是买一送一啊,秘籍中套着个秘籍。”吕婵笑嘻嘻恭喜风惊月,现在看来,她们这一趟可真是充满了惊喜啊。 风惊月笑着摇了摇头道:“越女剑可不好学,姥姥只在日记中记下了她破解剑气的经过和心情,她没有复述剑法,要不然我还有机会研究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抚着石壁,不无遗憾地叹道:“姥姥还说,她来的时候还能勉强看见这石壁上刻画的人物练武图,只不过被风化得残破不堪,难以辨别了,所以她才继续把内室开凿出来。” “诶,继续?”风惊月发现了什么。 “哦!石室能有这么大的规模,原来是两位前辈共同努力的结果。想必最开始,越女考虑到了剑术人偶图留于天然洞穴之中会被风雨侵蚀,所以她才开始凿空石洞,可惜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将心血留存于室内。” “姥姥见剑术人偶图被风化了太过可惜,所以才下定决心凿出石室,将人偶图画在室内。” “嗯,你说得对,”吕婵想了想又补充,“姥姥可是把心法刻在金简上的,金简不腐不朽,所以这些心法才能流传万年,可见她对武学真的很重视。” 这也不难解释她为什么要花大力气开凿石室了。 风惊月点头称是,她低头去看没有翻阅过的“姥姥日记”,不多时,她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羡慕。 “姥姥对于逐一破解剑气这件事,充满了兴趣和欢喜。你知道吧?像她这样的绝世高手,只怕难求一败。当她遇见了千年之前的高手之时,能畅快地对招交手,自然就乐得像个小孩儿了。” “当真是武逢知己,幸甚至哉。” 吕婵感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按照姥姥的性格,怎么会被暗算了还不杀上幽冥涧?她说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也不是虚言,因为武魂会逢,堪称千载难得,快意过招,当然比寻仇要有趣得多了!” “我想姥姥之前是在意过幽冥涧的往事的。”风惊月放下了日记,悠悠开口。 姥姥的心情,在日记中能找到蛛丝马迹。 “什么狗屁批命,你姥姥我是从来不信的,可好奇怪啊,年少时的那一句话我竟然到现在这把岁数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姥姥还年轻,还喜欢行侠仗义,救了个神神道道老太婆,她看了一下我的刀,只说了八个字‘长空孤星,光而伶仃’。她根本就不知道姥姥我叫孤鸾,更不知道这把刀也叫孤鸾,可说出来的话居然暗合了孤鸾之名。” “那些年你姥姥我扬刀江湖,纵横万里,自然不把这些毫无缘由的话放心上。可姥姥我有一天居然被暗算了,被随手捡来的人暗算。” “他当然杀不掉你姥姥我,可姥姥我英明一世,最后竟然连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了!” “孤鸾,孤鸾啊!长空孤星,光而伶仃!” 吕婵听风惊月念出姥姥日记中的絮语,她明白了为何姥姥如此爱写日记、爱吐槽,可能真的是太孤独了吧,尤其是遭到了背叛之后,心中的不满与愤怒总要有个渠道宣泄出来。 风惊月停顿:“不过,最后孤独的姥姥还是遇到了越女。” 姥姥在后来漫长的武学钻研的过程中,她与越女成为了武学之路上的良伴和知己。 越女不知孤鸾的处境,孤鸾不知越女的过往,可是她们都深耕于武学之道,对剑法和刀术都有超乎常人的理解与感悟,这些“术”最终成为了打破时空屏障的利器,成为了跨越岁月长河的舟楫,两代武魂跨越千年在心境之中交相辉映。 时间能破解孤独,机缘会给她机会。 因此,姥姥留下了四个字:孤鸾不孤! 孤鸾不孤,这就是属于武者的浪漫了。 风惊月说完,环视了一圈山洞,她道:“姥姥最后应该彻底地放下了,所以将孤鸾留下陪伴越女剑后,就离洞而去了。我想,那时的她是极为开怀的,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牵绊住她了,她的人生早已经拥有了非凡的意义。” “此后的天地,处处任她逍遥。” 姥姥大概是去当富婆了吧,感慨之中,吕婵却明白了姥姥内心的矛盾。 第29章 姥姥无法预料到后来人的品性,她不希望她与越女的心血被人作践,所以处处设障,将最为精要的秘籍藏起来,甚至没有留下线索待人探寻。 可是,她真的愿意这一切永远埋藏于深山吗? 姥姥因武魂会逢而欣喜若狂,自然是因为她爱武成痴,她又怎么会真的乐意看到她和越女的武学彻底失传于人间呢?所以,她会留下两把武器,会留下这些絮絮叨叨,让后来人知晓这一切的因由。 吕婵想,姥姥她也期盼着有人再入武局,让神兵利器的光芒再一次于世间闪耀。 也许,有人能重现她们的传奇呢? “我想,姥姥要等的人,等到了。” 吕婵既感慨万千,又信心满满,在她眼里,再也没有谁比风惊月更合适续写这个传奇的了。 要天分有天分,要勤奋有勤奋,是的,风惊月一定就是这个天选之人!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们必须找到其它的金简。 第26章 惊鸿出云崖 轰隆的水声在远离瀑布百米之外的地方就已经清晰入耳,水汽充盈汹涌,携万钧之势冲入人间的银河,砸入山间后,又恣意地奔涌在山石与草木之间。 沾了人间尘世的烟火气息后,银河也留恋凡俗山水了,水势逐渐缓了下来,铺陈在山间,像白羽银凤漫不经心散开的尾羽,优雅,壮观。 仙凤还没振翅离去,流水就自然而然地汇聚在下方的石潭中,清澈见底的银河之水有了湖泊蕴蓄包容的姿态。 风惊月站在湖边,伸出双臂,拥抱着夹着清凉水汽的山风,她刚洗完澡,正是浑身舒畅的时候。 她已经在洞中养了两日的伤,直到她身上大大小小伤口都愈合了,她才能毫无顾忌地来到这几日的取水饮用之处洗个澡。 风惊月考虑到自己重伤初愈,小心着凉,所以等到了中午日光最强的时候来到了这个天然大浴池。 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游人。 “这里是山洞最近的水源,而且风景绝佳,你说姥姥有没有可能将金简藏在这里?” 正切着镜头以航拍视角“视察”周边的吕婵切回到她身边,并说:“误入山洞的人,为了饮水,肯定也会来这里,如果真的藏在这里,那不就相当于白送吗?” 风惊月抬头望向瀑布,瀑布切出的悬崖高耸险峻,她又问:“姥姥会不会一个办法用两次呢?” 在山崖之中嵌入金简,只等日光给予提示。她今天大中午来,也有这么一个考虑。 吕婵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说不准。” 她心想,要是有个金属探测仪就好办了。 “那就逛逛呗,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野菜吃吃,我发现姥姥还留了厨具,看起来她在这边过得真的很惬意。” 风惊月笑笑,这几天除了养伤,她还给室内来了个大扫除,她也要长住了。 她轻盈地跃上崎岖的石径,开始了寻觅。 三月末,四月初,人间芳菲将尽,海拔高一些的山地倒还可以见到一些将落未落的残花,风惊月走近一看,有山樱花、有桃花。 她嘻嘻笑道:“再过一段时间,树上就能结果了。” 吕婵边看边回应:“你是来找吃的,而我是来找金简的,咱各干各的。你说,姥姥会不会把金简埋了呀?” “诶!这里有蓬蘽?是蓬蘽吗?可以挖点回山洞下面种,又大又红又甜的野果子谁不喜欢呢!” 风惊月看着地面上郁郁葱葱的灌木,绿叶中已经零零星星开了些白色的小花,经过她的仔细观察和初步判断,这应该是蓬蘽。 她正准备去挖,又想着,算了,人家都要开花结果了,现在搬家,不太好吧?万一不结果了呢?反正不远,到时候来取水的时候正可以摘。 吕婵见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不由得调侃道:“你是来度假的?还是来当植物学家的?” “你又不用吃饭,我可是要吃饭的,天天吃背包里的卤牛肉和饼子都腻了!而且小时候没人陪我玩,我看了好多关于植物的书,在你面前显摆显摆总是可以吧!” 风惊月一面玩笑,一面向河边走去,她刚才差点就把蓬蘽挖起来带走,现在打算去洗个手。 吕婵听完,倒也没再说什么,风惊月这一天天的确实没摄入什么维生素、膳食纤维。 觅食,也是应该的。 幸好,风惊月是个懂的,要不然靠山乱吃山,也是个大问题。 河流近在眼前,风惊月小心翼翼蹲下,越往下游走,流水切割作用越强,河床越深,哪怕是水流极其清澈,水底的沙石和水草也被蒙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 “果然水至清则无鱼啊,要不然还能加点菜,也许更下游的地方会有吧。”风惊月欢快地撩起水花。 吕婵思路打开:“鱼没有,不知道有没有河蚌一类的河鲜,可以看看!要是能做个汤也是美滋滋的,早知道多买点调料就对了!” 街市上的杂货商有盐、胡椒、料酒之类的调味品售卖,她们买过,但存货不多,不知道能撑多久。 “调料好说,可以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长野葱之类的,”风惊月望“河”兴叹,“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要是能弄些网啊什么的才能事半功倍。” 吕婵一笑,世外桃源生存博主是吧?都准备开始自己做工具了。 风惊月从道边又掰又扯,弄下一根长树枝,她将树枝探入河道,翻了翻。 水波被打乱,泥沙被轻扬,水底动了起来。 以动制静?风惊月这一搅和,那些颜色和石头极其相似的河蚌动一动就暴露了,虽然动静不大,但已经被火眼金睛的风某人察觉了。 吕婵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的扇贝跑路动图,不由得笑出声。 “真的有!” 努力改善伙食的风某人正准备下水,她犹豫了,这套衣服才刚穿上又要换了! 算了,吃饭要紧。 她脱了外衣和鞋袜,慢悠悠下河打捞,这里的水并不浅,她个头高,站在河床上也才刚刚冒个头。 于是,她潜入水中。 手抓的效率实在是太慢了,幸好河蚌跑不快,她一手抓一手拿,“横扫”了这一片水域。 认真寻找总是有收获的,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风惊月抓满一手河蚌,猛地钻出水面,粗暴地将河蚌往岸上一放,深吸一口气,又潜入水中。 看样子,很急切,吕婵见状开始揶揄她:“你又不是三天没吃饭,现在这样子好像水底有十斤大鲤鱼似的,眨巴眼就会溜走的那种……” 风惊月根本没功夫把好友的玩笑放眼里,水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当即想到了金简,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闷头去挖河床,等到她终于在坚硬的河床上挖出金色的一角,心里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兴奋与激动自心底涌出,很快就漫上了她的眉眼。 风惊月“唰”的一声,冲出水面,两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河水,着急喘了几口气后,一声不说就又钻入水底。 “金简果真在水底!” 吕婵算是懂了她为何如此着急,听完后,她也急匆匆地切了视角深入水底。 黄金的成色耀眼,哪怕只是在河床上露一个小角,也足够将旁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去了。 可金简埋得深,经年累月下来,仿佛和周边的沙石“长”到了一起,风惊月挖得不容易。 她又钻出水面呼吸了几次,才终于连挖带拽地让金简“出土”。 欣喜若狂的风惊月站在水中,将金简上的残留的泥沙仔仔细细地擦去,见金光闪烁,她起身上岸,一坐,连早先放在一旁的河蚌都顾不得了。 “第四节,也是最后一节。”风惊月喘着气,盯着金简上的四个小洞,下了结论。 吕婵震惊得说不出话,她们虽然渴望早日集齐,却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后竟然能发现第二方,惊喜来得太快。 风惊月起身后很随意的抖了一下身上的水,套上了衣服,将金简珍重而小心地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她走了三五步,想起自己忘了啥,回头找了一张大叶片,将河蚌一包,兴冲冲走了。 山洞内,潦草地换了身衣服且潦草地处理了河蚌的风惊月拿起两方金简,盘坐在地面上。 她沉思了很久后开口:“我觉得我们获得这两方金简都是靠运气。其三虽然藏在山崖,有很高的难度,但我们是掉下来意外捡到的。而其四得来得太简单了。” 吕婵道:“运气时有时无,但智商必须永远在线,所以,你想说我们不能指望再凭运气找到另外两方金简对吧?” 风惊月低下头,又看起两方金简,忧愁地道:“姥姥日记都翻阅过了,真是一点金简的方位信息都不留啊。金简上只有习武之道,现在粗略地看,是姥姥破解剑气而留下的心法招式,根本没有位置的提示。” 第30章 “四方金简……四道剑气……四道剑气对应四方金简……”吕婵喃喃自语,她的视角在山洞中变换,浏览过一道又一道剑气留下的痕迹。 石痕深刻,它们各自在一方石壁上沉默着,像是知道答案却坚持缄口不言的局外人。 灵机一动福至心灵五福临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老松! 吕婵双眼放光芒:“四道剑气的方位不一样,是不是,每一道剑气对应着一个方位,只要向那个方位找就是了!” “按你这么说……”风惊月仰头看了看石壁上的剑痕,“那我们应该先分析出,三和四对应的是哪一道剑气,然后再看看这个剑痕所指的方向是不是和我们得到金简的位置一致。” “对!”吕婵很努力点头,风惊月没看到也没关系。 “现在有了方向,那肯定是比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好一些嘛!虽然不一定对,但我们敢于尝试,乐于尝试!”吕婵又补充道。 一个人两个脑子,想法多,办法也多。 听起来是个比较靠谱的建议,风惊月开始认真阅读起金简来,无论是或不是,总会有个结果。 第27章 惊鸿出云崖 竟然真给吕婵猜对了,姥姥藏金简的地方果然和山洞石壁内剑气留下的痕迹的方位对应。 上面打着两个小洞的那方金简是埋在土里的,她们费了不少力气才确定了具体位置挖出来的。 可是,这开篇的第一方,却找了很久。 这一道剑气对应的方位是石室所在的位置,风惊月翻遍了石室,无果,估计是在石道外的山间,于是她只能安下心来练习九霄问月步,等练好了再去翻山。 在她修炼轻功的时候,生活和习武两头兼顾的她决定改变一下石室内家具的布局,挪了一下床,在床板贴墙的那一侧中发现了被塞进床板的夹层的金简。 得知最后一方金简下落的两人又激动又觉得搞笑,姥姥真是个会藏东西的,谁能想到,这日日安卧的床铺下藏的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第一方金简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姥姥看起来是深谙此道啊。 至此,在春去夏来的五月天里,四方金简终于集齐,风惊月开始了参悟文字心法与人偶图的正式修炼。 直到读了金简,她们才知姥姥那时的武学境界达到了何等登峰造极的地步。 姥姥随身携带的武器原本有两把,长刀孤鸾,短剑回鸾,她至山洞之时,武功已臻化境,再后来,她从最初的由简入繁,进入到化繁为简的更高境界。 在由深入浅,举重若轻的后期,姥姥舍弃掉了短剑回鸾,万法归一,将天霜洗锋决提炼,一举提高了心法的杀伤力和战斗力。 金简还给风惊月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上面留下的不仅有武功心法,还有对抗理论,尤其是姥姥以毕生所学破解千年剑气而留下的宝贵经验,这堪称绝世高人武功智慧的凝结。 而她在阐述刀法之时,更对越女剑法加以全面描述和深入剖析,这让风惊月在领悟天霜洗锋决刀法的同时,感悟到了越女剑法的奥妙。 这下子,当真如吕婵开玩笑时所说的一样,秘籍是“买一送一”了。 风惊月在修炼了枯荣心法后,全身经脉早已贯通,内息更为充盈,而世外桃源又充满天地灵气,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下,她武学突破极其迅速。 用吕婵的话来说,就是跑车上了高速,快得不见影了。 但练武升级并不是一帆风顺。 风惊月没有对手。 以前,血怒门中有陪练,陪练们能和她过过招,虽然因为她的大小姐身份,陪练喂招的居多,但她至少能参与进真正的对抗和得到直接的反馈。 独居幽谷的风惊月想到了应对之策。 与天地之力相抗。 人会在什么时候会感慨自己的渺小? 人又会在什么时候心悦诚服于大自然不经意间释放出的压迫感? 高山被流水切割,人影被水雾吞没。 风惊月坚定地向前走,此刻的水汽用它自高山之上倾泻而下的巨大力量,极力劝退眼前的来人。 她的全身已经湿透,哪怕是湿透的衣摆,也依旧被其间的狂风卷成慌张失措的模样,而这,只不过是瀑布霸道的力量微不足道的展示。 瀑布下的岩石上长年累月都积着水,湿滑的很,这里并不该是人站立的地方。 但风惊月在此处,不畏滔滔银河,不惧猎猎狂风,顶天而立地。 隆隆回响的轰鸣早已经将风惊月与尘世隔绝,击在身上微疼的水汽,更是在她身侧编织出一道防守严密的结界。 这里是她与天地之力对抗的角斗场。 刀出。 暗红的孤鸾,是此间水墨画卷中唯一的亮色。 她使出的招,有形;而对抗她的力,无穷。 如何应对? 招从何处来?随我心而动。 力从何处来?自天地而生。 是山,是水,是风,是我。 从角力,到圆融。 洞悉领悟之后,再难以击败的对手强敌也会变成助我豁然开朗的良师益友。 风惊月在这里,懂了何为“我”,何为“天地”。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她在这无名瀑布之下,一练就是一整个春秋。 —— 山洞里的篝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风惊月坐在一旁,用鹿皮认真细致地擦拭着孤鸾刀与越女剑。 这一年多来,每日在瀑布练武回来后,她都会一边在心里作习武小结,一边养护从水雾中拿回的刀剑。 风惊月先练刀,再练剑,而后融会贯通,甚至在心无外物的情况下,她竟然可以做到刀剑左右互搏。 吕婵见她大有所成,打心底里为她高兴,见她擦拭完毕后将刀剑收入鞘中,两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并排躺在她身侧,在跳动的火光下,竟有一种尘世无忧、岁月静好的姿态。 “姥姥应该也没想到吧,后世会有一个人彻底领悟了她与越女的武功,并且能熟练到左右互搏的灵活境界。”吕婵道。 风惊月凝望着两把武器,含笑道:“那是因为这两种功法本质上并不是势不两立、非要争个我高你低的对手,她们是跨越千年的知己,她们的武功自然也能在大境界中水乳交融。” 这件事确实足够浪漫,浪漫得风惊月每一次一回味,都会有笑意自心底而生。 吕婵道:“这样美妙的事,若不是我们恰好撞见,还不知道要藏在深山里多久呢,要是久到木箱腐朽,纸张破碎,又有谁能知道呢?”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千年之局,或许就是等待我们来解吧!” 缘分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楚? 风惊月听完笑笑:“其实我发现一件很巧的事。” “什么?” “越女和姥姥相隔千年,却能超越时空,秉‘剑’夜谈,而你我,明明属于两个世界,却也在这一方天地中,相伴相知。” 日复一日的练武,是枯燥的,甚至是艰辛的,可是风惊月很幸运,有方外世界的朋友与她相伴,这也是对这个洞穴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的巧妙呼应吧? 风惊月恰是说完,一条系统提示在吕婵眼前刷过。 你完成:千古藏一念! 吕婵打开成就系统,千古藏一念成就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字:千年之局,终有破解一日,此间故事,便留待后人续写。 惊喜的她迫不及待地对风惊月说:“千古藏一念成就完成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这系统也懂武学的浪漫啊!” “这是我们完成的第三个成就了吧?一共六个,现在过半了。” 风惊月不由得有些惆怅,她拿起放在地上的八月炸,一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这是一种野果,中文名叫三叶木通,八月炸是俗名。 紫色的椭圆形外壳在内部果实成熟后就自己裂开,像“炸了”一样,而成熟的果实散发出甜美的香气,会吸引鸟儿来吃掉,让鸟儿做散播种子的“大使”。 时间到了,该离别的总会有离别,就像开在八月里的八月炸,就像一同走过一半路程的她们。 八月炸甘美清甜,可是风惊月的心里竟然有点苦涩,她知道,这是不舍。 这样一个每天晚上陪她一起复盘白日练习的人,只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吕婵听得出好友的不舍,才走了一半,却也真真切切在风波里完成了一半的旅途,防止再一次出现山崖上仓促而悲痛的离别,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处理一下突如其来的离愁别绪。 “我还记得,你说我是一个温柔的人。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并不喜欢这个词,它促成了我江湖中的一场别离,我甚至怨恨起它,怨恨它主导了一场遗憾。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在吕婵初入江湖的时候,她还不叫老娘给他几刀,她叫孤月孤舟,那时候的她想啊,自己是个孤鸾,名字里又带着两个“孤”字,就立誓要把网游完成单机。 第31章 大侠嘛,当然是孤身一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才够拉风。 她很努力,想从游戏孤狼升级为新一代游戏寡王,可称王之路的路上并不顺利,有一个人闯进了她的江湖。 从此后,她的江湖,有了温度。 第28章 惊鸿出云崖 吕婵的话音中充满了回溯岁月长河的感伤:“在我的那个江湖,没有刀剑之下生死一线的紧张刺激,有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缘聚与缘散,有相逢恨晚,就有人走茶凉。” 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来着? 喜欢做着武侠梦的我吭哧吭哧入了刀剑的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强、最帅的职业,开始了我的快意恩仇江湖梦。 对了,那时候我还很中二,我喜欢孤独,我沉迷独孤,我给自己起名叫孤月孤舟,仿佛全天下的人都不配和我并肩,好像这样我就是个独行江湖的大侠了。 可大侠不是那么好做的。 想体验真江湖,就要打pvp,整天打那些副本boss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和玩家pk,一决高下才有血性嘛。 不过,那时候我才刚刚满级,我虽然有着问鼎江湖的志向,但是装备很差,手法也很差。 菜,就会被欺负;菜,就会影响游戏体验。 那天我在冰原地图做日常任务,在用轻功返回任务点找npc交任务的途中,轻功没“油”了,我很随意地找了个地方打坐。 一不小心踩狗屎了! 有个红名华山派成男仗着自己装备好就在这个地图上专门找小号杀,欺软怕硬,呸! 他偷袭我!一上来就是一套输出,直接把我打掉半管血。 啧,装备好就是好啊,我什么时候能打出这种伤害?我知道硬碰硬打不过,就立刻隐身拖技能cd准备反击。 技能cd好了我立刻扛起刀暴揍他,但是他的减伤技能也好了,我打他没掉多少血,反而我的血线更不安全了。 这时候有一个绿名拂云路过,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口大加。 在我的滤镜里,她就是踏云而来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于水火之中。 于是我们狠狠地反杀了回去,可惜,在我们两个的努力下,还是没能将那个华山宰掉,他仗着门派“腿长”的机动优势跑掉了,太遗憾了。 但我手法练起来后,专打华山,尤其是成年男性体型,狠狠报仇,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和花落醉小园的相识,充满了武侠套路的味道。 后来,就在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相交淡如水的相逢之时,花落醉小园很主动地加了我的好友。 她是我的第一个好友。 那时候,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就算加了好友,以后也不一定玩得到一起去,但毕竟“共患难”过,当个点头之交也没关系。 但花落醉小园太热情了,她亲切地告诉我,可以叫她小园,她的朋友们都这样叫她。 她又问我,任务做完了要不要去打架,我们一起组队,她修治疗,可以奶我。 一起打架后,她又夸我,孤鸾好帅呀。 后来,我们一起做了些日常任务,她是个热情的话痨,一直在和我聊天,其实我也是个话痨,但那时候,我给自己立了个独行江湖的高冷杀手人设,并没有现在那么健谈。 可是她很会聊天呐,一点也不尴尬,相反,我们聊得很轻松,很愉快。 快下线了,她问我,可不可以叫你阿月月呀,这样显得比较亲切。 我说,好。 我想,虽然这个昵称没有高冷杀手的风范,但是她应该是把我当朋友看待了吧,我不应该拒绝。 这么一想,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小园就成为了这个江湖里唯一一个叫我阿月月的人,是我游戏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但那时的我不知道的是,也许我们两个人的id中的落寞和伤感就预示了离别的结局。 后来,我们偶尔会组队参与一些游戏活动,我们之间的好感度比泛泛之交高,但始终说不上是亲密度最高的好友,因为我们只在游戏内有交集,还没有要好到互通游戏之外的联系方式的地步。 其实我一直觉得小园那样外向开朗的性格,不会介意和我加个其它联系方式,可能她觉得我高冷吧,也从不提这件事,担心越了二次元和三次元那个界。 越了界,就伤了感情。 就在我以为一直会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我a掉游戏,彻底斩断缘分。 但是那把刀,来得很突然,出现在那一年的中秋。 每年临近中秋,游戏里都会上线中秋活动任务,同时,主城区也会变成夜景,一轮明月挂夜空,很有代入感。 月圆了,人呢? 那天晚上,小园和我组队,把我邀请到主城的城墙房顶上,那是个绝佳的观景胜地。 在那里,可以看到繁星当空,明月千里,而主城活动区内不停歇的烟花和穿梭于喧闹街市的npc和玩家们,给了这美景增添了热闹祥和的人间烟火气息。 小园开门见山地说,阿月月,我要a了。 这个开场白,和她每一次的热情开幕致辞都不一样,我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怎么了? 我前两天才收到了小园通过游戏信件寄来的小礼物,虽然不是特别值钱,但她费心准备了,可见她心思依然在朋友身上,在游戏身上,怎么会突然不玩了呢? 小园沉默了很久,反问我,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说,很热情,很会照顾人,是个很温柔的人,遇到你是件很开心的事,也是很幸运的事。 小园笑了笑说,其实我是一个很傻的人,傻得坚信,能以真心换真情;傻得相信,我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我好,但真实情况却是,对别人越好,别人越觉得这样的真心太廉价,根本不放在心上。 小园又说,阿月月,我不要再做一个温柔的人了。 她终于还是告诉了我事情始末。 中秋要到了,她给列表里每个称得上亲友人都寄了游戏里的小礼物,并且和几个比较要好的亲友约着一起到游戏内的网红景点截图。 过团圆节,总是要有点仪式感。 但,她收到的回信寥寥,她安慰自己,也许这些东西太不值钱了吧,没关系的。 小事嘛,她很快就忘了,但最打击她的则是她的亲友们截图没有叫上她,一问才知道亲友们是去帮会团、去师门截图了。 之前约好了,可现在竟然没人理会她。 她看重的东西,其实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对吧? 两件事摆在眼前,她真的很伤心,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对我说,可能真心太廉价了就不值得珍惜了吧,也可能,只是我在自我洗脑,我的真心和温柔都变成了一种讨好,近乎无底线的讨好。 她又说,亲友们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很快回应,之前有朋友打本缺输出,我本来单休聆音知意的嘛,后来开始修起了撷云决,其实我的输出玩得不如治疗好,可我想,能帮到别人就很好。 但现在,这些人都向她背过了身。 我想起了以前和她组队的时候,有时候队里有别人,但并不是每一次队里的id都一样,那时候,我以为是她的朋友很多,没想到,其实只是泛泛,她努力融入,可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我说,所你要丢掉温柔? 小园说,是的,我其实只是蜡烛,不是太阳,我的能力、我的情感都有限,我不能再用它去讨好别人了。我累了,我想离开这里。 她不惜想再面对那些人和曾经的自己。 我其实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但小园是个聪明的人,她已经做了决定,也不需要我说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怎么找我说这些事?不怕我也不把你放在心上吗? 小园笑笑说,你回信了,而且,我一直觉得你挺可靠的,打架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其实吧,我承认我来找你也是有“赌”的成分,但都无所谓了,说出来后,做了决定后,我就是新的我了。 我没想过在她眼里我的评价还挺高的,只是玩笑着说,唉,你走了我就没有绑定奶了。 不过没关系,小园开心就好,我支持她做出的决定。 她笑着说,你自己想办法咯,反正我要跑路了。 小园点了我系统内的拥抱互动,说,抱一下吧,抱完我就下线了! 我点了接受,想了很久后说,祝你生活愉快,祝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两个人物模型的相拥,好像也有了温度。 小园最后对我说了一句,阿月月,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她就下线了,花落醉小园下线消失的瞬间,孤月孤舟的动作变回了待机动作。 中秋的明月,皎洁圆满,月下的影子,伶仃寂寞。 事情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我收到了小园给我寄的“遗产”,她应该是又悄悄上线清理背包了,游戏内把玩家afk后赠送的物品戏称为遗产。 第32章 好几封信都装不下的不绑定道具,能卖钱,但我并不想出售。 信中除了那些高级道具和金钱,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是个品质等级为白色的物品。 其实这个游戏里还是有不少可以供玩家探索的小彩蛋的,比如在某个湖里可以钓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园寄给我的这个鱼篓就是其中之一。 物品全称是破旧的鱼篓,名称下有一行小字:“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的全部伤感都被这行出自于《庄子》的,在网络上被用烂了的话勾起,霎时间,汪洋四溢。 我想,我终究还是和小园这样热情而温柔的人永远错过了。 她愿意真诚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自己却最终被温柔所伤。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也不全是温柔的过错,更不是她自己的错。 我打开好友列表,看到了小园灰色的头像,她留下的签名是:江湖人来人往,谁又能记得谁? 后来,在人潮汹涌的游戏世界,千万之多的拂云玩家的外形再相似,可孤月孤舟再也见不到花落醉小园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朋友,还有我的真诚和温柔,我担心自己重蹈小园覆辙,就变得越来越孤僻,彻底在成为寡王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慢慢地,孤月孤舟变成了老娘给他几刀,再然后,老娘给他几刀的头像也像小园的那样,灰了下去。 而那个破旧的鱼篓就一直留在老娘给他几刀的仓库里,只要不关服,这堆数据,就是永远。 山洞的篝火都快要熄灭了,风惊月添了些柴进去。 她听完后,对吕婵讲:“可你依旧记得她,一直记到了现在,她最后那一片真心,并没有托付错人。而且,你也没有因此变得坚硬到油盐不进。” 小园确实给阿月月上一课。 吕婵道:“我只是懂得了分寸,变得更有方法。不要陷入无休止地自我付出和自我陶醉,在试图成为光源的同时,不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温柔本不该是个贬义词,只是有心人利用它去吸别人的血,以至于这个词都带上了血色。” 利他的温柔之上,沾的是自己的血。 而温柔究竟该怎么样? 天地当然也温柔,赐予阳光雨露厚土,以至于此间生灵,得以精彩,但不意味着她们纵容成性,毫不停歇地付出,她们更不会因此而改变疾风骤雨、酷日烈阳的攻击形态。 最凶猛的母兽也是温柔的,母兽在照顾幼崽的时候,也会温柔地舔舐着孩子,但温柔会影响她们击退入侵领地的敌人或者阻碍她们捕杀猎物吗?不会。 她们都不曾陷入那个被贴上“温柔”二字的陷阱,那个诓骗她们牺牲自我的血色陷阱。 她们依旧是她们。 “而离别……”吕婵顿了一顿,“离别如果无法阻止,那就释然吧。江湖人来人往,不就是这样吗?” 吕婵抬头,真巧啊,今天的夜空中也挂着一轮秋月,只不过不到十五,还没有那么圆满,像一个面点初学者擀的面皮,要圆不圆的。 没圆也好,月盈则亏。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会像记住小园那样记住我吧?”风惊月问。 “你知道答案,我也知道答案。”吕婵回答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在彼此心里,都没有任何可以被质疑的可能。 “嗨!”吕婵打断弥漫的愁绪,“还早着呢,神功大成,下一步就是去出去啪啪打脸,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而且,我敢保证,剩下的路程更精彩!” 风惊月也释然了,笑道:“是啊,得快点出山才行,万一马大涛和段不言死于别人之手,那就糟糕了。” 吕婵恶狠狠道:“呵呵,马大涛,段不言,你们最好别被别人杀喽。” 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风惊月将石室内外好好收拾了一遍,又将姥姥的四方金简全部藏了回去,也许,以后还有人像她一样,有这样的机缘吧! 风惊月背好孤鸾与越女剑,告别此方天地与两位前辈的英灵,出山。 第29章 风雷荡九州 在与江南的烟火人间阔别一年多后,风惊月在次出现在街市上,她感觉江南不一样了。 也许是季节的缘故,初春的江南,微凉湿润,细柳与飞花相伴相携,一派欣欣向荣,生机盎然,连沉醉于其中的行人都因春色而微醺。 可到了九月肃杀的时节,桂枝在萧瑟风中颤悠悠地摇摆,路上的行人脸上也没了欣喜与从容,反而有些拘谨和匆忙。 好奇怪啊,风惊月与吕婵二人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但她们没忘记出山之前定下的“首要任务”。 风惊月在闹市中逛着,她在山中吃了一年多的原汁原味的山珍,虽说不至于饿肚子,闹个营养不良,但是没有香料和调味品的食物只能吃个新鲜,吃个饱腹。 让舌头感受到美味的刺激,是风惊月的首要任务。 她们选中了一家开在街边的香辣串串店,道边的桌椅上坐着些正在用餐的客人,看起来这小摊还是挺受欢迎的。 摊位的老板是位大姐,她戴着灰色头巾,围着条猪肝色围裙,她挥动着粗壮的双臂,一丝不苟地串着各种食材,并将其码放好,忙得连抬头的功夫也没有。 “好香啊!” 直到风惊月走到摊边,望着那一盆飘着白芝麻、泛着红光的汤底,闻着一股冲鼻的香辣味,她叹道。 这时老板才抬起头来,见来客双眼放光,她笑道:“随便挑!” 猪肉、牛肉、毛肚、鸡翅、鸭肠、鹌鹑蛋、河虾、土豆、莲藕、莴笋…… 品类繁多,卖相极好。 吕婵看得肚里馋虫大动,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风惊月付了钱,接过串串,捧着一小桶站在老板边上,见那老板立刻收起笑容,又低下头去串串子,神态就如那些行人一般,木木的。 “好吃。”风惊月夸了一句。 那老板便又抬起头,一笑,瞬间就又低下头去。 微笑是礼貌,沉默是本性? 她见状便问:“我前些年也来过钱塘,那时街市热闹非凡,行人如织,人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喜气,怎么如今见了,大家都变了个样子呢?” 老板听完,双手停止了动作,顿在那里几秒,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食材码放好,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扯了一旁的纱布盖上了食物。 她做完才慢悠悠开口道:“大侠有所不知,钱塘自青竹山庄被灭门之后就翻了天啦!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哪还能有什么盼头啊!” 二人听闻,大惊!青竹山庄被灭门了?! “唉!”老板重重叹一口气,“事情还要从当年沈少主摆擂台说起。” “那时他不是死在擂台上了吗?被孤鸾的人杀的!过了几天有人放出消息,说青竹山庄的老对头血怒门的一行高手刚好在钱塘,又听说楚家大小姐死在了浮玉山,身上中的还是青竹山庄的银针,就是因为这件事,血怒门才带着人来寻仇的!” 风惊月听完心一沉,照大姐这么说,当年为了挑起事端,孤鸾的人是做了个假“楚朝华”? “这事闹得风风雨雨,不过没过几天,就在一个下暴雨的夜里,青竹山庄上上下下,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 大姐边说边摇头,双目中流露出震惊和恐惧,她说完,又东张西望,似乎是不希望这些话再被第三个人听见。 “那时,青竹山庄的人正好派了高手去幽冥涧对峙,所以被打个措手不及,当然,那灭门的人也没放过这些人,待这些人回程,就被一举歼灭了。” “这些人啊,全部死于刀伤!” “谁有这本事?当时许多人都说,一定是血怒门要报楚大小姐身死之仇!再说,这两家本就有恩怨,这可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啊!谁能忍得下去啊!恰好,那时血怒门的高手就在钱塘,不是善刀的楚家还能是谁?!” “嗒”的一声,风惊月将串串放在了桌上,没心情再吃,她爹居然为了她灭了青竹山庄?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可这竟然冤枉错人了!” “楚家大小姐早就平平安安回到洛阳啦!血怒门楚掌门说,派出的高手只是为了保护远游江南的女儿,并没有参与争斗,传闻的楚家小姐之死那更是无中生有!” “那时,他刚好要举办寿宴,宴请江湖泰斗与各方豪侠,便借着这个机会,让宾客们都见见楚大小姐,这下子,江湖人对血怒门的怀疑才消了下去。” “什么?”风惊月目瞪口呆,心中恶寒肆起,方才涌起的那一点点亲情温暖全部被取代。 这才是她爹啊,为了澄清而不管自己死活,让人顶替自己,好给血怒门洗冤。 反正自小她就很少出现在大场合,想来也没什么人记住她,就算有人觉得有异,也可以用一句“长大了、出落了,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来搪塞。 第33章 女儿的死活,哪有血怒门的名声和他自己的前途来得重要呢! 老板没功夫理会客人的震惊,她只是发着愁继续说:“没过多久,真正的凶手才浮出水面,原来竟是通商而来的东瀛人!” 吕婵一听,这便是原剧情中的外敌了。 其实东瀛这股势力,倒是经常出现在同类游戏里,堪称常见反派,是一块良好的工具砖,哪儿需要就往哪里搬。 在原本的剧情中,这个王朝开放包容,甚至有外国人在都城做官,那么民间自然也在官方的鼓励下,与外国进行友好的商业往来了。 而现在,友好通商的东瀛人终于露出了对武林的敌意和对王朝盛世的觊觎吗? 老板想起了曾经的青竹山庄,说道:“青竹山庄在武林上是大大有名的,但其实在老百姓眼里,青竹山庄更像个商户。原先啊,这一带的盐业和运河都和青竹山庄大有关系。” “大伙儿都觉得,是东瀛人见着这块肥肉,急了眼了,便出手灭了它,好据为己有!” “那时东瀛人说自己灭了青竹山庄,咱老百姓怕啊,武林门派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那我们这些普通人可要怎么活?有人去报官,谁知道啊,那官府竟然说‘江湖事江湖了’,又说,东瀛人只有犯了王法,官府才能出手。” “听完我们便懂了,官府开了个什么通关税,与东瀛人经商,能从中间捞一大笔油水呢,又怎么会赶走东瀛人,断了自己的财路?” 她说完,重重一叹气,眼里的光都不见了:“这件事过后,这些东瀛人好像得了免死金牌一般,更加嚣张了,谁知道哪天他们会不会扛着大刀来拆我们的铺子,所以啊,现在的人个个都是小心谨慎的,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现在啊,我们小老百姓只能盼着来年举行的武林大会了,江湖上有了消息,到时候将通过比武选出武林盟主,便由这盟主率领着天下英豪驱逐胡作非为的东瀛人呢!” 她眼中冒出了期待,不过转瞬即逝,仿佛是因为来年太遥远,等待得太煎熬。 风惊月想起武林大会这等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盛事,她便问:“大姐,明年什么时候,大会在哪里举行?” 有些事,该由她了断了。 老板见她有兴趣,便道:“若是青竹山庄没出事,是要在钱塘举行的,要是遇到那等盛事,我这小摊子也能更热闹,可惜了这档子事后,便再难有机会了!” “全武林都冤枉了楚家,明年三月的武林大会,便是在血怒门举行了,虽说有些补偿的意味,但是人家也是百年名门,当得起。” 老板心中酸涩之味愈发浓厚,洛阳的商贩是有福了,人来人往,发财的机会多呀!而且,有武林豪杰坐镇,东瀛人还不得夹着尾巴?若不是自己在这边做了几十年,在洛阳没门路,自己也想赶这一趟呢! 她正为错失机会发财而惋惜,却没留意到方才出手大方的侠客已经渐行渐远。 “好香好辣,却没滋味。”风惊月走到了一颗大树下,背靠着树干,兴致缺缺地吃着串串。 平心而论,大姐家的串串食材新鲜,口味独特,可她心里有事啊。 吕婵倒是有点犯难,她还没有想出安慰的好角度,毕竟在她眼里,那个爹是在没什么好关心,这看似亲情决裂的事,她根本不想放在心上。 风惊月没吕婵想象中的那么注重亲情了,其实她早已经慢慢看开了,她有些难受是因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毕竟坠崖之后她并没有见到血怒门搜寻她的痕迹。 “看来我们必须先上幽冥涧,解决掉马大涛,要不然,如果我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揭穿段不言的真面目,马大涛一定会极力阻拦,会爆出我的真实身份。” 那时候血怒门再插手,事情就更复杂了。 孤鸾不配称孤鸾,只有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死无葬身之地,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她吃了片藕,又道:“我并不确定段飞音是否参与到了其中,马大涛是肯定逃不过的。而如果我们偷袭,那么先杀其中一人,幽冥涧得知消息后,定然会加强防备,第二人就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了。” 其实她对于段飞音的感情有些复杂,立场敌对,可她们的身份和遭遇,却激起了她莫名的情绪。 吕婵想了想道:“无论策划的人里有没有段飞音,但执行的一定有马大涛,他难逃一死。不过,我觉得段飞音那种人狠话不多的性格,未必是喜欢节外生枝的。” “至于她有没有参与到谋划中,我们可以先杀马大涛,试试能不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真相,到时候要是真的要找段飞音寻仇,也算冤有头债有主了。” “那就请你当向导了,素闻幽冥涧位于秦岭深山之中,常人难以寻觅到踪迹,这下子你可要好好发挥外挂的超级功能了!”风惊月低沉情绪一扫,笑着说道。 吕婵见她高兴,她自然也高兴,便道:“没个功力排行榜,我们不知道你现在功夫达到什么水平,就让马大涛来当你的第一个试刀之人吧!孤鸾也许久未饮血了!” 说罢,二人立刻出发,动身前往秦岭。 第30章 风雷荡九州 秦岭关连关,云下山叠山。 这道在地理上具有非凡意义的山脉,东西横亘万里,上下跨越千米,她包容而慷慨,怀抱中孕育出令人惊叹的神秘景观。 大地被劈开,高山被撕裂,川流被塑形,万千生灵在这里繁衍生息。 而远方来客的目的地正是藏在了这奇、峻、险、危的山壑之中。 十月的秦岭海拔高处已经积起了雪,而山下的冷风呼啸,路难行,路难行啊。 吕婵打开了地图,地图显示前方大概两三公理的地方就是幽冥涧的地界了,她问了问风惊月:“进山几天了,还好吗?快要到了。” 行进中的风惊月没有停下,反而轻松地道:“我可是深山生存达人了,在江南秘境里住了一年多可不是白住的。” 何况这时候的她,不仅生存技巧和生存智慧提升了,她的身体状况也远比当年强,无论是轻功、内功还是技法,都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 当她在瀑布下将天地之力炼化为己用后,她见到高山与峡谷,不感到恐惧,反而备生亲切。 再说,这一次她们的准备也充分,储备也更丰厚,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万事俱备的样子,但是,是有但是的。 风惊月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有可能扑空。” 吕婵道:“按照马大涛的地位,他亲自出去动手的可能性很小,除非遇上大目标。而且,段不言要是闭关不出,他说不定急着揽权搞事,出去的话,大概就是会盟盟友了,但这么做很容易引起关注。” 她又继续分析:“如果他们还是好兄弟,那他更要留在此地帮好兄弟打理事务啦,所以我倒是觉得他留在这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要是能穿越到我自己的号上就好了,回去逛一逛就知道了。” 玩家的身份是门派门人,自然可以轻易出入了,但吕婵变不成游戏里的自己也没关系,她还有记忆和地图可以辅助风惊月。 “前面有一道深沟,沟上有一条大约十米长的破破烂烂的木桥。”风惊月停了下来,在树上观察着前方。 吕婵扫了一眼:“对,走过那里,再深入,不远处就是建筑物了。” 因为幽冥涧坐落于深山幽谷之中,建筑分布也与平地上的门派不同,依山壑之势而建,整体布局呈现出错落有致的阶梯分布。 它的主阁并不是进入之后就能第一眼看到的建筑物,主阁及它附近的掌门居所位于幽冥涧的深处,从地图上看,是在西北部。要抵达那里,要么从背靠的高山直下,要么越过前方好几处用于演武、教学等等的建筑。 据吕婵所知,门派的高层基本上都住那一片区域,不过段飞音倒是住的远,她独自住在幽冥涧的南部,那里还有一片被瀑布切出的相对独立的区域,因为地理位置较为优越,易守难攻,那边也是机枢阁所在的地方。 机枢阁就是储存自开创组织以来的全部“商单”信息以及各类密件的地方。 那一块的防卫远比其它地区严密得多,幸好她们这一次的目标是马大涛而不是段飞音,要不然,更要小心了。 吕婵正给风惊月说着,风惊月拿起树枝粘了泥土,在树下的石块上画起了简易地图,她画完后说:“主阁也不好突破,加上前方的每一处建筑都有人把守,倒是可以试着从山上下去。” 但对方的选址也是经过考虑的,青山绝壁,又怎么可能好落脚? “其实你轻功这么好,加上用的又是九霄问月步,搞不好守卫会以为你是自己人,孤鸾的门派暗号我还记得,待会我给你说说。” 吕婵说完,风惊月一思量:“你觉得从正面突破比较好?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确定马大涛身在何处。” 她望了一眼天色,天快黑了,十月的天黑得早,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好时节。 第34章 这也说明,留给她们的讨论时间不多了。 吕婵一扫系统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刚过秋分不久,她估计日落时间也就差不多这个点儿,接下来天马上就黑了。 她灵光一闪,六点刚好是门派放饭的时间! 她接着道:“门派是有食堂可供门人吃饭的,但高层不必专门跑来一趟,若是恰好有人送饭去马大涛的居所,那不就是说明,他在这里吗!” “有道理。” 吕婵有些着急了:“还有半个小时到六点,食堂和马大涛住的向阳阁之间有些距离,但侍者是不敢让马大涛吃冷饭的,我们要观察侍者的行动以获得消息的话就一定要快!” 风惊月一笑:“不就三十分钟,这有何难?说着便要运功前往。” 因为两个人相处久了,风惊月对现代的时间计算也非常熟悉,她心中有数后,便悄然起身。 她一身黑衣出没在一片晦暗中,轻功精湛,连山间的风都没有察觉。 六点,也刚好是换防的时间,加上又是饭点,守卫松懈了不少,风惊月很快就在吕婵的指点下找到了食堂,她谨慎地趴在屋顶一角,看到身着黑红二色劲装的门人提着食盒向西北方向走去。 “看,这帮人分成了三行,应该就是对应着前往段不言、马大涛,还有一个负责训练门人的npc这三人的住处了。” 吕婵说完切近镜头又打量了一会食盒,那食盒精美,更说明这些是给门派大人物的晚饭了。 她打开地图,看了看说:“马大涛果然在此地!向阳阁在十点钟方向,大概五百米远,路上有建筑物屋顶可以做遮挡。” 人已经进入向阳阁的小院落,一路上都很顺利,可见风惊月的轻功已经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吕婵正喜滋滋地陶醉着,没留意周围一圈红名中有一人发现了鬼鬼祟祟的风惊月。 两栋阁楼的间隙中黑影一闪,阁楼下敏锐的守卫就察觉到异常,那人给了楼梯下的同伴一个眼色后就悄悄离开了岗位。 现在的风惊月其实并不需要吕婵时时刻刻提醒,她的内功在枯荣的帮助下逐渐变得深厚,内息越来越长,呼吸声也越来越难以被人察觉,而她对于周围环境变化的察觉也更为敏锐。 比如,来人的呼吸声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在守卫招呼同伴之前,她必须解决掉来人。 下楼,拔刀,于两栋建筑物之间的过道截杀守卫。 暗红的刀刃只出鞘了一瞬,在对方还未来得及拔刀之前,就饮了喉间热血。 在瀑布下日日锤炼的风惊月得到了回报,眨眼间就以电闪雷鸣之势取了精英守卫的性命,毕竟能在马大涛楼底当门卫的,自然也不是庸手。 尸身还未倒地,风惊月一把扶过那人身躯,将其轻轻放在地上,她不能在惊动另外的守卫。 当然,她也没工夫换装伪装成门人进去,她知道这守卫消失了必然会引起察觉,她要很快解决马大涛,然后速速离开。 这一刀给了她巨大的信心打完这一场速度战。 吕婵还没反应过来,红名就灰了下去,她心道:这回杀马大涛还不是手到擒来? 风惊月也太猛了,一个红名精英门徒npc,对于装备毕业的玩家来说也要吃治疗和开减伤才能灭掉呢。 “马大涛在二楼阁楼。” 距离够近,目标列表中显示出了马大涛的id,而且,房间内只有他一人,吕婵迫不及待把消息告诉了风惊月。 风惊月悄悄地跃上了阁楼,此时,楼下的守卫已经发现了同伴的尸身,一声“有刺客,戒备!”的大喊传来。 风惊月眉毛一跳,就是现在! 她破窗而入,马大涛听喊声眉头一皱,怒意横生,听见窗户外传来动静,便放下双筷。 马大涛是自负的,他此刻还是安然坐在桌边,桌上的晚餐动了大半,而他双手还悠闲地放于餐具边上,丝毫不打算拔出腰后的双刀。 显然,他只是怒于小贼打扰了他享受美食,而丝毫不认为这种刺客是威胁。 毕竟,江湖里最有名的杀手是孤鸾。 “我当是谁在幽冥涧班门弄斧呢,原来是楚大小姐啊!” 马大涛轻蔑一笑,他并不震惊于眼前人没死,来寻仇的人多了,见怪不怪,反正是他再给一刀的事。 风惊月情绪稳定,这样的嘲讽对她没什么影响,她回敬道:“原来你还记得我,那死于我刀下,也不算无头冤魂了。” 这句话是崖边对战时马大涛说的,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马大涛呵呵一笑,可见对这句狠话毫不在意,只是略带遗憾地道:“当初,要不是段飞音阻拦我搜山,这一顿饭也不会这么可惜。” 话未说完,他双手按刀便要出刀杀人。 风惊月更快,暗红的刀刃已经贴着敌手的上身,马大涛只得用铁铸的护臂抵挡。 “你不认得这把刀吗?”风惊月笑着问。 马大涛自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震惊于对方的身手竟然有了如此的长进,更震惊于眼前的刀兵。 时间太短,他来不及思考这把刀为什么会出现在对方手中,方才的刀气已经凛冽非常,可见眼前此人不同往日了! 他一脚踢翻桌案,试图抵挡,并飞快地抽出佩刀。 盛饭菜的瓷器落地尖声还未响起,利刃已经劈裂木板,马大涛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他双手一抬,以双刀架住了孤鸾的攻势。 无论是刀法还是内功,敌人的表现都大大超出了马大涛的预料,不可轻敌! 但风惊月没有给他反攻的机会,孤鸾顺势而压,马大涛见万钧之势袭来,右手一抬,左手一转,以攻为守。 没有用。 压迫感像倒流的河川,站在底下的人只能生出无尽的绝望。 风惊月的刀锋由竖劈改为横扫,阻断了马大涛双手回防,见对方攻击节奏被自己打断,风惊月趁势而上。 马大涛后退两步,左手攻上,右手攻下,势必要将眼前人砍头断腰。 虽然风惊月在漫长的练武过程中无人对练,但瀑布的水流既快又猛,更从四面八方袭来,是比大活人出色千百倍的对手。 眼前的招式变化她又岂会放在眼里? 太慢了。 风惊月不仅捕捉到了马大涛的动作,更预判了他的动向。 她提气高高跃起,躲避对方攻势之时顺道将其一刀劈死。 马大涛不是庸人,他察觉后立刻举起双刀,呈交叉之态,试图抵挡对方势如破竹的进攻。 还是慢了。 在防守之势成型之前,刀锋已经入喉。 像什么?像蒲公英。 很轻,飘摇在风中;很微小,小到让人看不起。 马大涛死之前双目圆瞪,根本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有人的刀能比自己快,无法相信有人能做到举万钧之力化为微风一线。 何等自如的支配力!何等恐怖的杀伤力! 这就是风惊月像天地学习的成果,水势既能席卷江海,滔滔不绝,亦能无声润物,化作无处不在、无法触摸的水意。 尸身倒地那一瞬间,风惊月就转身从被破坏的窗口离去。 门外一群追兵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第31章 风雷荡九州 天已经黑了,藏身于深山峡谷内的幽冥涧点燃了灯火,风惊月回首一望,光似鬼界火,楼似阎罗殿,果然是个幽冥地狱。 那么穿行其间的追兵自然就是夜叉小鬼了。 当孤鸾守卫得知刺客偷袭并杀死副门主,这些倾巢而出的鬼差们自然要将来者捉拿击杀。 然而,江湖上以暗杀成名的孤鸾竟然抓不住这个贼人! 小贼竟然如此熟悉幽冥涧的地形,加之小贼似乎使的是本门轻功九霄问月步,这让追击的守卫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内鬼所为,当即禀报门主,一面在内排查,一面对外继续搜寻。 风惊月躲在山林间看着那群夜叉小鬼晕头转向,见无人寻得到她的踪迹,歇了口气。 她对吕婵道:“我还挺厉害的,任务完成并全身而退。” 不过,解决掉了仇家之后并没有什么畅快淋漓大仇得报的感觉,因为这都是预料之内的事。 “你才知道啊!反射弧好长啊,我以为你几招解决马大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多强了,都过去大半个小时了,才反应过来!” 吕婵见没了危险,也松懈了下来。 她一直都觉得,风惊月是有点点自卑的,应该和原生家庭环境有关,所以就算她练成了绝世武功,那股子武林拽姐的狂气还是没出现。 当然,也和她这一年来没人对战有关系,毕竟也没有系统排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了什么境界,也就知道砍一砍成名的高手才能知道自己的本事了。 吕婵决定有时间的时候好好培养一下风惊月的拽姐气质,因为,她有狂的资本。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夜行山路,难得倒别人,可难不倒我!”风惊月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山地,准备动身。 第35章 正是因为山势复杂,那些小鬼才不敢大肆搜山,正是风惊月脱身的良机。 吕婵道:“走走走,搞不好段不言会以为是内鬼做的呢,那可有好戏看了。” 吕军师开始了分析。 假设一,段不言和马大涛不合,那他肯定很开心马大涛死于非命,能查清楚凶手的来路,获得更多消息,那是好事;要是搞不清楚,也没关系,加强防守后再随便找个替死鬼抹平这件事。 假设二,段不言和马大涛之间没有矛盾,那他肯定要查查谁渗透了幽冥涧的防御系统,又是谁有本事不声不响地杀掉了马大涛。从风惊月的表现来看,凶手是孤鸾门人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孤鸾内部定然有一番风波,原本不能摆上明面的暗斗只怕就难以控制了。 而来年举行的武林大会,孤鸾不可能缺席,那时少了一个重要打手的孤鸾又将如何应对风惊月的打脸呢?就算没有风惊月的针对,内部经历了一轮动荡的幽冥涧又要如何应对江湖人的挑战呢? 精彩,精彩,她们这一步棋走得不错。 吕婵沉思之时,风惊月已经悄然离开了幽冥涧的势力范围,风惊月打算一夜狂奔,直到天明后再找个客栈休息。 —— 几日后,风惊月现身于华阴县,这个位于华山派脚下的县城作用相当于灵溪谷外的云梦镇。 客栈内,确认身后没有追兵的风惊月正在用饭,二人边吃边聊。 吕婵可惜道:“这系统还是不够厉害,要是有江湖门派周报什么的就好了,我们就能知道现在幽冥涧那边是什么情况。” 毕竟她们不可能再回去打探。 “既然这帮人找不到我,那我们就可以静观其变,反正,武林大会上该来的肯定会来。”风惊月又吃了一筷子。 来年三月就是她和幽冥涧算旧仇的时候了,但不得不说一个人,段飞音。 她又夹了几口,说:“我想起马大涛临死前说的一句话,就是那句‘要不是段飞音’,段飞音大概真不是和他合谋的,否则以杀手的专业性,必然是死要见尸的。” 吕婵回想起那句话,她推测道:“很有可能就是他见血怒门的人恰好出现,想拉下水,所以要杀你。但段飞音只在乎自己的本职工作,她得手之后,钱塘掀起惊涛骇浪,所以她更不满马大涛继续兴风作浪,只想早日回幽冥涧交代此事。” 结果,马大涛最终想拖血怒门下水的这一步也没走成,楚铎立马用了另一个人顶替了楚朝华的位置,而他自己反是被风惊月一刀杀了。 “这么说来,段飞音也算是救过我了。当然,她没有理由救我,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只是从结果上来说,如果没有她,那时只怕真是四面楚歌了。”风惊月说着,放下了碗筷。 风惊月打算记着此事,若是到时候没有必要,她不想杀段飞音。 吕婵是赞同这个决定的。 风惊月第一次见段飞音时十分欣赏她,而后又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若段飞音确无陷害风惊月的意思,她们没必要把段不言的账算她头上,毕竟,出生在幽冥涧又不是段飞音自己选的。 但如果段飞音甘心做段不言的手上刀,那她们就不必留情面了。 这件事算是有了定论,那就该讨论下一件事了。 “什么时候去华山派逛逛?”吕婵问。 她可喜欢爬山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谁不喜欢!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快乐! 但她在现实中并没有去过华山,这回,在游戏里和好伙伴一起爬山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旅游,是吕婵的私心之一,但是她们这一趟来华山也是有“公事”要办的。 如果把武林大会当做一次大考,那么先来看看华山的剑法,就是看题、做题、把握此类题型。 风惊月说:“今晚歇一晚,明天就去呗!刚好今晚上可以听你介绍介绍华山派年轻一代的高手。” “说道华山派的高手,不得不提一个人了,在游戏设定上,她非常强,并且这个人在游戏里有很高的人气。”吕婵说着,门派npc的游戏模型形象出现在她眼前。 华山派是百年名门,以道教理念为指导,进行强身健体、习武练剑等活动,门派以长剑为武器,剑招灵动逍遥。 门派校服是以道袍为蓝本的、符合游戏建模要求的衣袍,校服以黑白二色为主色调,以松、云、鹤、莲等物为纹饰,女男款在款式上并无太大区别。为了展示道教的理念,女款衣袍多黑色,表示“阴”,男款则多白,表示“阳”,衣袍均有黑白二色,表明阴阳调和。 而吕婵心中浮现的人物形象就是那位道姐——守柔,游戏玩家把华山派女玩家称作“道姐”,男玩家称作“道哥”。 守柔则是这位清冷大师姐的道号。 清冷大师姐,冷得像华山上不化的白雪,同时,她又必须善良,虽眉目冰冷但内心温热,对一众师妹师弟都充满耐心和爱心。 还要加上一点,她武功高超,天资出众。 她虽然板着一张脸,可是她也有可爱的时候哟! 文案是会做人设的,再深入贯彻游戏建模的“全游戏无丑女”的理念,给她一个如冰雪雕刻的绝美容颜,再在眉间点一颗朱砂痣,配上那一身衣袍飘然如仙,这人气不就蹭蹭蹭往上升了吗! 于是,这位npc变成了许多人的“老婆”,是哦,谁不喜欢又强又能打但又贴心的好女人呢? 这个形象是一个典型的女强血包,既然是血包,就会吸引到嗜血的蝇虫。 一大堆玩家叫她老婆,其中有男老公,更有女老公,相遇的时候她们还会亲切地和“同好”打招呼:我们的老婆一样耶! 有女老公,就有男老婆,华山另一个人气较高的年轻npc叫守正,是守柔的师兄,他的建模也很美,因此他也是“大家的老婆”。 吕婵现在想到这里,冷冷一笑,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在婚姻里弱势的一方、吃亏的一方是“老婆”,所以都争先恐后代入了“老公”的角色。 刚好,这两个人物都是华山年轻一代比较有知名度的高手,游戏外的现象就先不分析了,吕婵正搜刮自己的记忆,打算给风惊月讲讲这两个人的来历和武功水平。 吕婵有了一个很正式的开头:“你知道的,我和华山派有私仇,接下来我说的话,多少带点个人恩怨,而且吧,时间久了我也不确定我记得的就一定对。” 风惊月想起了之前吕婵给自己讲的江湖故事,一笑,看来阿婵真的很记仇呢。 “先说男的,因为对他没有半点耐心,简要说说。守正,是掌门孤鸿子的亲传男徒,出身不记得了,武功嘛,可以算得上是个高手,这一点在门派故事里面明确讲过。” “不会真的有人喜欢这种道貌岸然型的男人吧?整天穿个白衣,好像真成仙了似的,可以睥睨天下了,真不知道在傲什么。连同这个门派的男玩家,都喜欢搞那种白衣剑仙的高冷人设,太爱装蒜了。” 吕婵回想起就啧啧厌烦,想起了一些被她斩于刀下的老仇家,她懒得多说。 “守柔嘛,她的出身就很现实,是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她本名叫李秋娘,因为生在秋天,所以叫秋娘。她四岁的时候,因为初生的弟弟身体不好,被家人送上华山派为幼年的弟弟祈福,她这样就算是出了家,但她和家里没算完全断联,她被家中长辈要求做善事、与人善,为全家积德。” 文案写出这样的角色,也有一点真实可以映见,也许守柔本性就是冷漠的,只是从小被灌输了利他理念,所以生硬地表现出面冷心热。 现在吕婵只希望文案写她强,是真的强,强过守正的那种强。 “守柔在进入藏书阁参悟后,成功击败了守正,成为‘守’字辈当之无愧的大师姐,并且每日在演武广场教导武功。” “按剧情来说,她应该就是华山年轻一代的最强者了,也许是你劲敌呢。华山派立派多年,在藏书阁中收藏的武学秘典浩如烟海,她又入阁参悟过,想必实力强劲啊。” 客栈窗前,风惊月抱臂远望华山方向道:“一定得会会她,明天咱们就爬山去!”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夜,有人睡得很安详,而心怀不轨的人在渴望着白日早些到来。 第32章 风雷荡九州 都说“自古华山一条路”,加上这是一个没有景区观光路线的时代,风惊月脚下的便是攀登华山的唯一途径,华山派立于山巅之上,那么想拜会就要登山而往了。 这是个体力活,不过,习武之人自然不惧。 吕婵见道上路人还挺多的,古代可没有十月黄金周啊,怎么看起来她们像是碰上华山旅游旺季了? 她不由出声:“怎么这么多人?” 风惊月同样奇怪:“难道有什么大事件我们赶上了?我找个人问问。” 她逮住一个路人,打听打听。 第36章 “嚯,你居然不知道啊?今天可是华山派的大日子,举行授剑大典,要把天地长生剑正式授予守柔道人呐!” 那女人说完也不等风惊月反应,扭过头便继续向上攀登,生怕错过了观礼的最佳时机。 大家都爱凑热闹,何况是名门大派的热闹。 吕婵一听,看来守柔远比剧情说的厉害得多啊! 她对风惊月说:“天地长生剑可不是随便给人的,这么说,守柔铁定是华山派下一代掌门之一了,所以现任掌门才会把镇派之剑给她用!” 说是授剑大典,也是少掌门的就职仪式。 风惊月一听:“那我们确实碰上了好时候,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上山了,要不然错过了。” 吕婵又道:“我猜可能是在让她演武的同时,还考验了她处事、待人等各方面能力,见她表现良好,所以决定正式授剑。” 两人没聊到一起去,不过不要紧,风惊月准备施展轻功爬山,可不能错过大典的精彩瞬间。 华山南峰,是华山最高峰,十月天里风停雪静,白雪覆上山石与青松,更显山巅奇绝壮美。 南峰之下,是大殿所在地,授剑仪式在这里举行。 紧赶慢赶还是晚,风惊月刚到,观礼的人群边上就听到一阵唏嘘,细细听来才知出大事了! 掌门孤鸿子给守柔授剑之后,本还有宣誓的环节,但就在守柔宣誓之前,有人禀报说前几日藏书阁失窃的《养生经》找到了,居然是在守柔的俗家李家找到的。 据守柔之父李氏称,这本经书是守柔前些日子下山探视时留在家中的,她留书之后便走了,并未与家人见上面,搭上话,李父便想着是守柔忧心体弱的弟弟,专程送经书,所以将这本经书留下了。 可昨日华山门徒来访才知藏书阁丢了一本书,正是这一本…… 风惊月二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怕是一场拙劣的栽赃啊,指责守柔盗窃经书,品性不佳。 吕婵道:“这都不算铁证,只是怀疑而已,李父并没有见过守柔,那就不能说明守柔真的送过书,这个局只不过是为了阻止授剑大典礼成,阻止守柔成为名正言顺的少掌门罢了。” 风惊月道:“故意挑在这个时候,让门派上下和围观的百姓都看在眼里,无非就是要逼华山五子做出决断,私德有亏的守柔绝不能再接下天地长生剑……” 吕婵望了一眼场地正中央衣袂飘飘的华山五子,冷哼一声,虽说道家推崇阴阳调和,看起来挺平等的,可却在人数上漏了马脚。 这华山五子,只有位列第二的和光子是女性,女男比例一比四,这已经是一碗水端平的结果啦,你们还想怎么样? 和光子是所有华山女徒的师母,她若是想为守柔争取,必须要越过掌门孤鸿子,孤鸿子就是那个被柳风裳和林鹤静打趴的孤鸿子,那时候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五子之一,现在他熬白了头发,把别人熬死了,终于成为了全华山门徒的掌门师尊。 吕婵心道,至于剩下的几位,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秉公处理吗?看来守柔是被人针对了。 她马上想到了被守柔击败的孤鸿子亲传男徒守正,就算不是他亲手做的,他最终也会成为得利者。 风惊月翻身到了山岩之上,寻找到了观察的好位置,此地不仅视野绝佳,还能听到场中人对话,再合适不过了。 她对吕婵道:“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该出手是方便出手。好奇怪啊,虽然都只是猜测,但我觉得我们就是天然偏袒守柔。” 吕婵道:“这也叫偏袒啊?不过是合理猜测罢了,先看看再说,我觉得守柔也不是好欺负的,未必轮得到我们出手。” 偏袒就偏袒,就要偏袒! “你说的对,演武大师姐又岂是寻常之人?”风惊月扫落石上积雪,换了个姿势。 场中的孤鸿子听禀报之人说完后,捻了捻白胡须问了问自己跟前的守柔:“你可有自辩之言?” 跪于蒲团之上的守柔双手依旧平举天地长生剑,她将其高举过头顶,平凡的五官之外看不出什么情绪,没有怒意,没有焦急,只是冷冷的,淡淡的,好像事不关己,神游天外。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原因就在于自己手中这柄被称作“天下名器之首”的天地长生剑。 她不由得将其握紧。 没有等到师尊的免礼,守柔起身站立,挺胸抬头,直视前方华山五子,朗声道:“若是我真的觊觎《养生经》,看过两遍再默写下来即可,又何必把原本窃出,好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窃窃私语,这位大师姐可谓是一身傲骨啊,不好好给自己辩解,反而还表现起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谦虚的人可不讨喜,尤其是不嫌虚的女人,更要口诛笔伐。 可守柔不需要讨任何人欢心,她口中所言,就是心中所想。 她如果想盗秘籍,确实不需要这么麻烦,七年前,她就拥有进入藏书阁参悟的资格,若是她想,现在整个藏书阁都要被她搬空了。 这时场上传来几声圆场的笑声,冲虚子道:“守柔什么心性,这些年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现在又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再说了,守柔关心弟弟,送去一本《养生经》也不是什么大事,《养生经》这样的养生妙方,我华山早就想传给百姓,好让百姓们强身健体,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吕婵眉头一紧,这个冲虚子,胖得像个炼丹炉似的,武功不怎么样,似乎有点背景,多方交际后,居然混上了华山五子之一,可见华山五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更要紧的是,他这么说,表面是给守柔开脱,实际上反而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将她为弟盗书的罪名坐实。 “师弟切勿胡言乱语!” 一声略微沙哑的话音响起,这句话自和光子口中说出,手持拂尘的和光子怒目凝视冲虚子,狠狠道:“守柔未见得有盗书之实,师弟又何来‘送书’一说!” 陷阱已然被识破。 和光子看向孤鸿子,道:“空口无凭,加之李父近期并未见过守柔,若是贼人窃书,往李家一送,再在授剑大典上污蔑守柔偷盗,那可真是其心可诛!” 孤鸿子不堪其扰,他本就是闭关修炼,若不是为了门中大事,根本不会出山,现在华山派已经是骑虎难下,若不给个交代,这些百姓和江湖人明日就会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传个十万八千里。 可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光子和冲虚子又差点吵了起来,局势更不好控制了。 他打算暂停大典,先把围观众人遣散,之后再慢慢解决家务事。于是他道:“此事迷云重重,贫道有心细查,华山定然不放过居心不良之人。现将典礼暂停,还请诸位自行下山去吧,来日水落石出,华山定然敞开蓬门,再迎诸位。” 然而作局之人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万一孤鸿子和和光子偏袒了守柔,最后还是把剑给了她,那这局不就白做了吗? 孤鸿子说完,底下响起嘘声一片,围观众人似是对这个处置并不满意。 这时,负责追查失窃之书的男徒出列,他对掌门道:“师尊,守卫藏书阁的门人已经带到,请师尊问话。” 孤鸿子心道今日只怕难善了,既然有新证据,那便好好查上一查。 那看守的男徒跪在地上对师尊禀报:“前日我见守柔大师姐进入藏书阁……” 听闻此言的守柔讥讽一笑:“哈,照你这么说,我前日偷书,昨日送书,今日就被揭穿,好巧啊!” 她左手握剑,右手提起看守的衣领,问道:“那日我穿的什么衣服?” 那人唯唯诺诺道:“师姐……当然穿着窄袖练功服……” 守柔听闻一笑:“错了!那日我刚好拿到今日的礼服,穿的就是这身!” 这些人知道她独居雪峰,无人替她作证,便谎称见过她进藏书阁,但她这几天忙着典礼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去藏书阁。 虽然她习惯穿的确实是干练的练功服,这些人知道她的习惯,特意这样说,但她偏偏要说她穿的是衣袍,为的就是让贼人原形毕露。 她推开那名男守卫道:“你受了何人指使污蔑我!” “守柔!”孤鸿子一声力喝,他绝不容许门人在自己眼皮底子下动粗。 “此人心怀叵测,还请师尊明察。”守柔一眼冷瞥地上那人,又以眼风扫退要上前的守卫们。 孤鸿子大感不妙,他道:“此事容后再议!”又示意守卫将那人拖下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里有个男声大喊道:“人证物证具在,掌门何不处置,莫不是要徇私偏袒,不便让我等知晓吗?” 他一喊,人群中又掀起一阵浪潮。 和光子心道,这些人只怕筹谋已久,竟然还藏身于人群之中闹事。她便开口:“《养生经》原本如何落入李家一事仍然存疑;而今有人声称亲眼见过守柔出入藏书阁,证言同样存疑,不知阁下想指点我华山派如何处置啊?” 第37章 她当然明白,在大殿中有些话才好说,才好为守柔争取,不过这是下策,是退路,唯有现在将守柔的嫌疑洗清,才能让她毫无争议地接剑,这才是绝了后患的上策。 和光子对孤鸿子道:“此事若是不说清楚,只怕来日江湖闲言增多,还请师兄明断。” 孤鸿子原先更看好自己的亲传守正,但守正在比试中落败,他也必须承认守柔的本事,所以在和光子力推守柔之时,他没有反对,同意将天地长生剑授予她。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两拨人势同水火,处置了,只怕难服众;不处置,更难服众。 他并不想背上偏袒守柔的罪名,更不想让自己陷于江湖流言之中。 孤鸿子沉思了几许,便对左右守卫喝道:“来人,先将嫌疑之人守柔拿下,而后再审。守正,你先将天地长生剑取回。” 守柔眉目一凛,心中不满骤生,掌门为了稳下局势,竟然在诬蔑之下称她为嫌疑人,可见他心中已有决断。 她并不相信孤鸿子。 再者,这把剑被拿走,就未必能有拿回来的一天了,到时候孤鸿子受流言影响,再让她闭门思过几年,那么她和师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那小人不就得偿所愿了吗? 又说那小人,既然胆敢做一个伪证,就敢做二个、三个……她一旦处于被审判的位置,就只能兵来将挡,太被动了。 就在守柔思忖之时,守卫们听命上前,将她围在场中,领头的道:“大师姐,得罪了!” 守柔横眉冷笑,挥手一震,惊得几名守卫连退几步,她缓缓拔剑:“栽赃之人要失望了。” 天地长生剑,用作礼剑供奉于大殿之中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展示它的锋芒了。 剑出。 第33章 风雷荡九州 没人有想到天地长生剑会在这种情况下出鞘,周围因此而惊起一阵骚动。 横剑在手的守柔似是不闻,她只微微垂眸,凝视着天地长生剑。 它的造型好似生长的木,不配任何饰件,古朴而自然,它就像天地混沌之初诞生的枝丫,没有指引,没有前路,于是,它在漫长的岁月中悠然地舒展出了最自我形态。 守柔想,既然走到了这里,那就随心而去吧。 “我四岁上华山,如今已有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来,我从未愧对任何人,天地昭昭,此心永鉴。” 她拆掉头上的道冠,一把抓过垂下的长发,用天地长生剑将其利落割断。 “今日我与华山派,恩断义绝。” 她望向了师母和光子所在的方向,将割断的青丝扬起,华山风大,千丝万缕瞬间无影无踪。 和光子心如刀绞,沉痛不语,她太明白守柔心中所求当然不止是伸冤,可前路艰险,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守柔独立于风中,回想起了多年前和师母的一次谈话。 “恩师既然早已经知晓华山偏颇男徒多年,为何不自立门户?” “华山立派多少年?” “近六百年。” “可知它的江湖地位?” “堪称武林魁首。” “退而自立,亦是将其拱手相让于人也。他占一处,我退一步,一步退,步步退,我身后究竟还有几分余地可退?” 少年守柔已知师母宏愿,师母宁可死在华山,也绝不会把一点一点好不容易争来的地位抛弃。在和光子之前,华山五子从未规定过必须要有女性出任,而她正是将此规矩写入华山门规的第一人。 她出任演武大师姐,便是要和师母一同扭转这华山阴衰阳盛的局面,而今天,她已经知道贼人绝不会轻易让她接剑,甚至会置她于死地,她必须做决定了。 师母,让我来试试我曾经设想过的那条路吧,若这是一条险路,便由我来踏平! 孤鸿子不懂为何守柔要作此行径,只知她目无尊长,若是再这样下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搁?今日的华山派岂不是要成大笑话了吗! 他怒发冲冠,当即大喝:“逆徒!逆徒!速速摆阵将其捉拿,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八卦阵,八名守卫以八卦之位站定,形成合围之势,将断发的守柔围在中心。 华山派的杀手锏,可演变为六十四人大阵,阵势一出,非死即伤。 守柔微微一笑,似是不屑。 这些师姐师兄武功高强,加上阵型变幻莫测,招式层出不穷,其杀伤力仅次于华山五子联剑,本应是最强劲的对手。 但,她教过师妹们演阵,对阵势极为熟悉,还有一点则是,她早已研究过破阵之法。 那今日便试试吧。 众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上的风云变幻。 八卦阵随剑光而动,踞守八个方位的道人身法灵活,身形难以捉摸,加上她们呼喝有力,配合默契,声威大震,这下让看客们都觉得守柔输局已定。 天地长生剑寒光一闪,利刃在守柔手中翻飞,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方位的变化规律在她脑海中浮现,形成了清晰的图像。 攻弱避强,击慢防快,在杀机四伏的大阵之中当以存亡为先,攻击在后,一般人陷入绝境之中会选择这么应对,但守柔是守柔,她攻其不备,乱中求变。 她择机出手,剑势有如长虹,以划破长空的力度与速度,直取锋芒最盛的方位。 敌我双剑剑光交错,剑鸣刺耳,“咣当”一声,有长剑落地。 佩剑自守巽位的师姐成静手中而落,她是被守柔第一个击退的守卫。 而后守柔双脚腾挪,借巽位之势左右阵型变化,加之以迅猛而精准的出击,她接二连三地将坤位等三人手中长剑击落。 八卦阵破。 阵外的成静望着身手不凡的守柔,长叹一口气,眼中是不服,更有不忍。 不服,因为小师妹远比自己出色;不忍,是因为她看着长大的守柔竟然割发断义,与华山为敌。 成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本《养生经》竟然引出这般波折,当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守柔回望,读懂了师姐的眼神,难道她就愿意与她们兵戈相对吗? 四岁,成静师姐接引初来乍到的她入住宿庭院;五岁,成静师姐监督她和同辈练武;十岁,她小有所成,被和光子收为亲传,成静将她送至和光子身边;十四岁,她月经初潮时正是成静师姐在她身边…… 二十几年来,这些已经融入血脉的至深感情,叫她如何割舍! 守柔回首,目光一一扫过伫立于此的熟悉面孔,不禁悲从中来,而她们身后的华山,巍峨如旧,沉默如旧,可守柔再也不是华山派的守柔了。 满座衣冠如故,而我竟已非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 “啊——” 默然许久的守柔仰天长啸,啸声高昂悠远,凄厉悲凉,震得高天雁落,层云惊破。 啸声哪怕惊天破云,都不足以将她心中的酸楚、悲痛与愤恨宣泄殆尽。 如果反抗的代价是尘缘灭绝,那她也不能顺从,不能屈服,不能认罪,不能让阴谋诡计得逞! 长啸声中,已经停歇的风雪竟突然狂骤了,急风卷起乱雪,吹得众人迷了双眼。风雪再停之时,守柔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再看她已是满头白发。 一霎白头。 不为鸣冤,只为悼情。 傲立山巅的守柔已然与雪、与风、与山融为一体。 她确实是冰雪般的人物,但清冷不能够形容她,唯有凛冽二字才能勉强描摹得她一星半点的神采。 疾风劲雪雕刻出她不屈的风骨,这远比亿万年来独对莽莽天地的巍巍华山更嶙峋,更桀骜。 天地之大,一人独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守柔心意已决,正毅然地转身向山下走。 路上,有人避她,有人拦她,可没人能挡住她,此时她已行至苍龙岭,苍龙岭之下,便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再往下走,就下山了。 过了苍龙岭,再也无法阻拦这等逆徒,于是苍龙岭上华山门徒严阵以待。 苍龙岭,独横于山间,起伏似龙脊,窄薄如刀刃,顶端是宽不过一米的小道,而两侧下皆是万丈深渊,奇险无比。人若步履其上,山风呼啸,如置身云端,望下一眼则两股战战,寸步难行。 守柔不惧这条必经险路和眼前持剑而立的华山门人。 有人恳劝她回头是岸,有人怒斥她欺师灭祖。 可她手中的天地长生剑却不是为了讲道理的。 刀剑无眼,她想留个情面。还有一点则是,她不想真的把自己的路走死,若是出了人命,她的冤枉就会变成罪有应得。 长剑相击的锋鸣声响起,天地长生剑利刃霜寒,自山风之中劈出寒光,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中,这道寒芒独树一帜。 动乱中它自有静态,急攻之中尤显从容。 像狂风暴雨之中屹立不倒的顽石,像兴盛波澜之中不畏浪涛的巨舰。 第38章 守柔一剑一剑将来者手中的利刃挑落,战败者的长剑逐一落下两侧的悬崖,苍龙岭上传来的除了是两剑争鸣的尖啸,还有一把又一把宝剑直堕深渊的回响。 落剑者输,不再出手,是华山比武的不成文规定。 眼看着守柔一步一战,渐渐行至苍龙岭中段,可见若非那些华山老头子联剑出手,是没人能拦得住她了。 而那些老家伙又太在意自己名声,怕背着个以多欺少、以老欺少的恶名,再加上万一真被守柔打灭了威风,那不是丢脸丢死人了吗?所以个个袖手旁观,就指望着苍龙险道上能有人让逆徒吃个大亏。 有人确实要吃亏了,但并非守柔。 一男徒手中剑被挑落,瞥见守柔眼中的淡然与冷漠,他心中愤恨,自觉被看扁,又想着能捉住守柔是大功一件,便也不顾得什么落剑为输的规矩,在守柔背身而走后出拳袭击。 守柔耳听八方,她一剑击挡前敌,又转身踢飞后敌,那男徒身后的战败师兄弟担心他落下悬崖,便左一个右一个扶住了裆下受了重击的他。 她见那人狼狈模样,冷冷一笑,已是手下败将,还敢偷袭,是要吃些苦头。 总之,她已经和华山派一刀两断了,不该留的情面不必多留,否则有人以为她软弱可欺! 她回身提剑而上,剑指那疼得几近晕厥的男徒,腕间长剑直出,将他的上衣划破,山风袭来,冰冷刺骨,只不过他疼得无法顾及寒冷。 守柔这么做,当然是要告诉众人,华山派竟然有鬼鬼祟祟之人,当真是不知廉耻,现在还在众人面前露了行藏,丢人现眼! 她总要给自己扳回一局。 已经跟随着守柔脚步的风惊月换了围观的阵地,她已经出现在了中峰上,能清楚地看到苍龙岭的战况,再加上她目力极好,自然是把苍龙岭上众人的剑招来回都看的个一清二楚。 她讥讽道:“笑死人,打不过就偷袭,真够卑鄙的。” 风惊月对华山派的印象也变得不好了,究其原因,一是柳风裳的旧事;二是吕婵的吐槽。 于是,她的开骂时的语气表露不是“华山男竟然如此”而是“华山男果然如此”。 吕婵也看到了那一幕,她想到不是人人都有她们的好眼力,就打算给华山男宣传宣传。 她对风惊月道:“想不想公报私仇一下?” 她心想,该给华山派添点“小麻烦”了。 第34章 风雷荡九州 一分钟内,风惊月与吕婵已经交流好了。 风惊月一开始考虑过出手,但她觉得守柔是个很有性格、很有能力的人物,未必需要,也未必接受。 吕婵是觉得,风惊月一出手,华山派可能就要借此污蔑守柔勾结外人,再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 所以,她们决定“用嘴输出”。 众人正在疑惑那苍龙岭上怎么有个赤膊男人被抬了下来,又见他一脸痛苦,已经晕死过去,于是心中更是好奇,毕竟看客们围观了多时,只见白发人将华山门徒的长剑打落,并未伤人,难道白发人突然发起疯来? 风惊月见众人惊奇,运起内力,千里传音。 “哈哈哈,华山派被内贼摆了一道还不自知,一窝蜂扎堆要把授出去的剑抢回来,出尔反尔抠抠搜搜笑死人了。” “可打也打不过,还搞偷袭,现在赤膊被抬下山丢尽颜面!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华山派早就损兵折将了,这苍龙岭就该改名叫葬剑岭了!有功夫偷袭,没功夫查内贼,你们华山这么想当江湖笑柄啊?” 她话音刚落,将那赤膊门徒的丑态看在眼里的众人瞬间明白,原来这是偷袭之人,那还真是活该。 吕婵见事态果然大变,她一笑,这“公报私仇”的感觉甚好甚好啊。 孤鸿子听得白眉倒竖,心知此人内力浑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加上她出言偏袒逆徒,若是再出手搅局,更难应对,他怒从中来,心中烦乱丛生。 他一望那片走动人群,正是门徒将赤膊受伤之人抬回,恨恨在心里道:真是不中用的东西,丢尽了华山颜面!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下子,偷袭事件一出,华山就算有理也变无理了。 孤鸿子悄悄一瞥和光子,原本她就是五子里最有主意的人,可现在她冷眼旁观,思绪飘远,又哪里会与他们商讨如何把她的爱徒捉回?而那出言之人话说得也对,事情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师妹不理会他,但他的男徒守正却要替他分忧。 在师尊一旁的守正沉思道:“此事事发突然,来势汹汹,可见心怀叵测之人蓄谋已久。守柔在华山如何尊师敬长、友待同辈、照顾晚辈,是华山人所共知的,当查证清楚,不可污她清白。” 孤鸿子听完面露些许赞许,这孩子当年棋差一着输给了守柔,但心中毫无怨恨,如今反而替守柔说话,当真是品行端正、心胸开阔,若不是他时有急躁冒进之举,天地长生剑该是他的。 守正见孤鸿子神态,暗自窃喜,这老头果然好骗,又继续道:“守柔下山想必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她手下处处留情,心里必然还是念着华山诸人的,真相大白后,我再带着尊长们的意思将她好言劝回,她定然不会拒绝,而长生剑也不会流落于外了。” 孤鸿子思忖良久,点头放人。 守柔凶悍,八卦合阵都败在她剑下,岂是说抓就能抓的?偷袭一事后,风向于华山派不利,是该显示出名门正派的气魄来了,只要天地长生剑还在守柔手中一天,华山派有的是机会找上门去。 守正得了孤鸿子的令,立刻前往苍龙岭放话:“华山派赏罚分明,处事公允,若当真有内贼陷害,当查个一清二白,绝不诬陷一个好人,绝不放过一个贼人!也请江湖朋友和乡亲们做个见证,我华山派定然会给此事一个交代!” 这话便是让守柔下山的意思,其后还有一句在守正心中未曾说出,查出之后,这天地长生剑是请回来还是抢回来,就由不得守柔了。 他面上大义凛然,而胸中打着黑心算盘。 守柔下山当然是好事,山下才好动手,只不过剑被她拿下山去,这倒是守正计划之外的。但剑在她手上,反而有了更多出手的机会和借口,有些事他不能直接出面,但他的好盟友却可以…… 天下名器之首,觊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剑好不容易出了华山,被她带下了山去,那她可要守住咯。 守正低头,一丝得意的微笑终于悄悄露了出来。 此时的守柔已经走下苍龙岭,她听得这一言,冷哼一笑,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至此,华山派少了一个名叫守柔的道人,江湖上多了一个有“一剑挑山门”之名的“白发鬼”。 —— 这样的大热闹,当然要被翻来覆去的讨论好几天,华山两百里之外的乡野小客栈内,众人交谈声都沸反盈天。 无非就是在讨论白发鬼是不是被冤枉的,还有她的剑法造诣究竟有多高。 风惊月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小客栈门外,吕婵通过目标列表确定,守柔也在这里。 她们本就打算结交她,但一路跟踪实在是不太好,还是打听了一会儿才找到这里,守柔白发虽短,但戴着帽子也不能完全遮挡,想找还是能找到的。 “不对劲。”风惊月将马栓在了外头,悄悄对吕婵说。 吕婵看了一眼目标列表,又调整视角扫了一圈里里外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红名啊,店家是绿名,客人是黄名,守柔也是黄名。 她一无所获,佯装失望地叹道:“你越来越厉害了,比系统外挂还厉害。” 风惊月只道:“除了守柔绵长的气息之外,还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刻意隐藏的结果。看来天下名器的名号确实太响,这才几天就有人追上门来了,走,咱们也进去看看。” 天下名器之一孤鸾在她手上,她也要小心些,不过她手中一刀一剑,她大可以用越女剑击退来敌。 她大大方方走入店中,心想这些讨论的人要是知道主角就坐在店中会做何感想? 风惊月一进来,就看到了守柔,哪怕她改了衣着,做了伪装,风惊月还是能一眼就锁定她。 守柔太凛冽了,正因如此,小店客人满满当当的,却无一人敢往她所坐的角落而去。 “我可以坐这里吗?别的位置都满了。”风惊月走到了桌前,礼貌地问。 小桌上只有一碗吃完的阳春面和一壶清茶,守柔抬了眼,没有拒绝。 “那天出声的就是你?”守柔喝了一口茶,以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问。 吕婵心道:这么厉害?被发现了呀,希望不要留下什么不好印象。尴尬的事情总是能在记忆中牢牢储存,她又想起当年她骗风惊月的事了…… 风惊月的尬笑干巴巴的,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哪有什么偶遇巧合,都是我‘处心积虑’的结果。” 第39章 不得不说,她的思路和当年的吕某人一模一样的,赶紧自我介绍坦白一番:“鄙人姓风,闻风丧胆的风,名惊月,惊天动地的惊,高天之月的月。我初出茅庐,很想请阁下指点一二。” 早几天吕婵和风惊月开玩笑时就说,守柔是正经科班年复一年稳扎稳打成长起来的,而风惊月则是走的野路子,一朝登天,论实战水平只怕不及守柔,若是能切磋交流,那就大好不过了。 加上守柔这性格实在是太对二人胃口,厚着脸皮也要结交一下。 守柔听完淡淡一笑:“阁下这名字,气魄直上九重天,看起来不是我能指点得了的啊。”更何况那日华山之上,千里传音,眼前人有多大的本事,她也能猜到一二了。 指点只是客套话罢了,如今她身负名剑,孤身在外,须得小心谨慎才是,是不应该随意结交的,但眼前人曾出言相帮,应该不存歹意。 先试探试探对方再说。 风惊月呵呵一笑,这话她爱听,毕竟她和吕婵都觉得这个名字文采中不掩霸气,但想要和守柔交朋友,还需要一点诚意。 她道:“我这几日一路打听过来,瞎猫碰上死耗子,总算是遇到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没有跟踪。 “至于切磋,我是诚心的,现在就要看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风惊月直言,但愿坦诚能有好结果。 守柔的脸上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喜悦,只是淡淡的,她点头道:“以武会友,一大乐事。不过我答应你并非是出于感谢或报答的意思,而是我认为,你有这个本事。” 你值得做我的对手。 她注视着风惊月,目光中有欣赏与肯定,难得的让她冰冷的眼神有了些许温度。 可人多嘴杂,不是个会武的好地方。 风惊月喜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只不过不能在这里,我发现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眼见从门外走进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扫了一眼座中诸人,便急匆匆地往这里来。 这少年不算高,长着一张圆脸,看着很是机灵,双眸在见到守柔那一刻便亮了起来,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可在她走过来的短短几步内,脸上的惊喜渐渐被担忧掩盖,等到坐到桌边之时,已经是一张苦瓜脸了。 风惊月见守柔并不排斥,猜想到这人大概是她的旧相识。吕婵悄悄告诉风惊月,这少年id是守一,她是守柔的师妹。 这时的守柔目光中那一点温暖也烟消云散,她又变得冰冷刺骨了。 守柔长叹一口气,微微侧头看着这少年,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三人可闻:“华山门人近千,孤鸿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偏偏是你。他们是让你来劝我,还是让你来杀我?” 一言讲毕,满座悲凉。 风惊月又想到了那日华山巅上的风雪,吹得山石孤寂,刮得苍松落寞。 第35章 风雷荡九州 守一对于守柔来说,是与华山众人不一样的存在。 十年前,那一年元宵,掌门给众人放了假,让年轻的门徒有机会下山逛灯会。有些人和三五好友结伴喜滋滋地下山玩耍,有些人却想着看热闹。 那时的守柔已经小有威名,虽然还没有成为演武大师姐,但众人因她生性淡漠,要求严格,对她是又敬又怕。 就有人猜想,有没有人敢问守柔师姐要不要下山看灯会,守柔师姐不会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连热闹都不凑的那一类吧? 可没人敢去问她,于是这些好事者就撺掇了一个人,年幼的守一。 八岁的守一是长安勋贵家的孩子,她五岁上的山。那时她丧母丧父,母家的人想把她接回来抚养,但父家的人怕人闲话,死活不愿意,两家就争起了她的抚养权。 后来,最终以守一幼年时生过大病为由,送到了华山派,希望她能吸天地灵气,练武强身健体。 这理由也算能交代了。加上冲虚子是守一的远房亲戚,能叫上一句表舅舅,母家更是放下了心。 守一性格开朗活泼,人人都喜欢她,可惜她在习武上没什么天分,甚至有些平庸,便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小时候烧了脑袋,不开窍。但终究是冲虚子照顾的人,很多人就哄着她,宠着她。 但这种关切却不是真心实意的。 像这一次,有男徒怂恿她邀约守柔下山看灯,其实也是想看守柔的笑话,看她的笑话。 要是守一被拒绝了,可能会哭鼻子,然后再哄一哄闹一闹就算过了,毕竟谁也不会真的带一个八岁小屁孩下山,没工夫照顾。 但他们都没想到,守柔居然同意了。 长街灯火辉煌,道旁雪柳焕新,夜空明月近人,她们俩坐在扫掉了积雪的屋顶上,吃着糖葫芦,望着人来人往,听着人声鼎沸。 太平人间,莫过如是。 守柔没想过自己会下山来看这灯会,她不喜欢热闹,但她同意了守一的邀约,那是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的童年,所以她不愿意拒绝小妹妹的请求。 自己没经历过,但她可以成全她呀。 熙熙攘攘的山下,原来她也会喜欢,她转过头看着吃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的守一,问她:“吃完了?还吃吗?” 说着将手中没吃过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守一摇摇头干脆地道:“不吃啦,娘说吃多牙会坏掉!” 说完,又抬起头望着师姐,笑咪咪道:“师姐也吃,好吃的!娘说有好东西要给喜欢的人!” 她说完,拍拍手,站起了身,叉着腰得意道:“那些师兄以为我不知道呢,他们就想看我哭鼻子的样子,但他们不知道我最喜欢师姐了,本来就想和师姐一起下山的!” 守一说完,又蹲了下来,对着守柔道:“师姐能带我下山玩,我好开心!” 守柔没想到小孩的喜欢会表露得如此明显,她勾起一抹微笑,问守一:“你喜欢我什么?” 其实守柔知道,她的风评不算好,虽然她以善待人,但还是有人不喜她冰冷高傲的性子,不喜欢她这张凶巴巴的脸。 “就是很喜欢呀,师姐很强,很厉害,嗯,我就是喜欢师姐,很喜欢很喜欢。”守一认真点头。 她想成为师姐这样的人,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师姐。 “啊!”守一像突然有了什么大发现一样惊喜,说着翻了翻自己的衣领。 守柔见她捣鼓了一阵,从脖子上拿下了两串亮晶晶的东西。 守一将其拿在手里,兴冲冲地向守柔展示着自己的宝贝。 “我娘说,当年我才刚出生,她想给我挑长命锁,可是两个都好看,她不知道选哪一个,就让我自己挑,谁知道,我左手抓一个,右手抓一个,于是我就戴着两个了!” 她说完笑笑:“嘿嘿,我娘说我贪心。现在才知道挂着两个好麻烦的咧,悄悄给师姐一个,师姐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其实她早就做好决定了,要是师姐带着她逛灯会,就把长命锁送给师姐。 “师姐喜欢吗?”守一问,师姐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 她不由得垂下头:“也是,师姐这么厉害,不需要别人保护……” “不,我很喜欢,你想把哪一个给我?” 出乎守一预料,守柔脸上露出了笑容,答得很干脆。 从来没有人给守柔长命锁,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方式守护着她。她的师母和师姐们当然待她很好,但并不会专程开小灶,替她求一个长命锁,这要是和别的女徒相比,那也太区别对待了。 守柔想,这是一种极其偏私的,甚至可以说是见不得光、毫无理由的偏爱,可她很喜欢,她将其据为己有。 十年后,世事难料,守一竟然成了华山派出来交涉的第一个人。 小桌前的守柔冷笑,她对守一的好,让人记恨了,现在有人想用这层关系对她下手。 守一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了守柔手边,她犹豫着开口道:“这是师母给你的信,如今山上各方都说要劝你回来……不过我觉得事情没查清楚,也不着急着回来。” 她说话间悄悄地瞥了一眼风惊月,见守柔不见怪,便不再顾忌什么,把任务内容和心里话都说了。 华山派没有把事情查清楚,还守柔一个清白,但是极为担心名剑流落在外,所以让和光子以人情相劝,可这种局势守柔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亲手给你的?”守柔问,因为她知道,师母绝不会劝她回去,就算是写信,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守一摇头否认道:“这些日子长老们都在议事,师母并没有空闲召见我,是守正师兄转交给我的。” 守柔心道果然如此,她两指按住了信笺但并没有拆开,又问:“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找到我的?” 这时,挺直腰背的守一突然趴在了桌上,小声道:“和师姐师兄们出来的,现在是守正师兄负责这件事,她们都是守正师兄挑选出来的,并且都认为师姐这么做是让华山派丢了大脸,都想抓师姐回去!说什么‘就算是家务事也要回家解决,闹得沸沸扬扬的多难看’。” 第40章 她双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意思是外头有十个人。 “她们让我先来,就是要让师姐放松警惕,然后再在外头设下陷阱捉拿师姐,谁知道我偷听到了!师姐你快走吧,我把信交给你了就算是交差了,其它的不关我的事了,反正要我抓住师姐,我也抓不住啊!” 这个计划在吕婵和风惊月看来,实在是经不起推敲,怎么就能确定守柔看到信就一定会回去?怎么就确定陷阱真的能困住一个武林高手? “不对,那个神秘人!”吕婵想起之前的事,又看了看目标列表,可还没有异常。 风惊月方才本就想提醒守柔注意此事,没想到被守一打断,现在察觉不对劲,赶紧出声:“要快点走,这小客栈似乎有高手,也许华山派的计划与这神秘人有关!” 守柔一听,她本也觉得那个捉拿计划有些可笑,听风惊月这么一说,警铃大作。 三人一同起身,警惕地向外走。 就在这时,客栈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音调怪异的笑声,房间内漫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三人不敢多留,纵身飞出了门外。 转眼间,那迷烟让店内还畅聊的客人们立刻闭了嘴,接着,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用毒之人,她们已经在心里下了结论。 有一个男人从白烟中踱步而出,蜡黄老脸,瘦高长条,像个直立行走的蜈蚣。 红名,毒先生。吕婵提醒风惊月。 他一见眼前人,双眼放光,惊叫道:“华山派美人不少啊,方才埋伏在外头的,四女中有两人姿容尚可,如今眼前的这两位,一位年轻可爱,一位虽然相貌一般但胜在冰霜傲骨,不错不错!” 守一听完怒气冲天,一是因为他出言轻薄,二是因为他竟然暗算了外头的师姐们。 可她没想到,自己也已经和华山众人一样中毒了。 “哎哟,小美人息怒,你们中了我的毒了,不要运功啊,会全身无力的!” 他得意笑笑:“大师姐也别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就没事了,桌上那碗阳春面下了一半的毒,另一半方才也下完了。怎么样,没发现吧?” 守柔五指紧握成拳,暗暗运力,竟然感到一丝吃力。她在外头每吃一口东西都极其小心,却还是防不胜防。 必须在没彻底毒发之前解决掉来人。 可她一运气,瞬间感到身上的经脉、穴位暗暗发疼,那疼痛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她的四肢百骸都缠绕起来。她试图运功冲破,没想到那气劲一发出,那藤条就变粗变凶了百倍,仿佛是内力全部被藤条吸取,成为了它禁锢自己的能量。 守柔准备拔剑死战,却没想到右手已然颤抖。 这毒好狠,与毒先生迷晕客栈众人的完全不同,他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的! “天地长生剑我是志在必得,大师姐,这名叫‘野藤’的毒如何?越运功捆得越紧,我闭关了五年才弄出这个专门治治你们这些内功高手的好东西,功力越高,越难受啊。” 毒先生见守柔面露痛苦,笑得更嚣张了:“现在,人和剑,都要落入我的手里了。” 吕婵立刻问风惊月:“有异常吗?我这里没看到你有中毒的debuff?” 从吕婵这里看,风惊月的状态一切正常,她补充道:“还有这个男的,我建议先割以永治,再问问和华山内应有没有什么关联,然后再杀掉。” 风惊月没有回答,悄悄运起了枯荣气劲,她对吕婵道:“我没事,我要出手了,你要不要去搜一搜华山其余人的下落?我担心有人里应外合。” 吕婵点头,风惊月想得果然周到,她开始切镜头搜寻。 这边风惊月还未出手,守一已经扶住了守柔,她将师姐扶好后,从背后拔出剑,要向眼前人刺去。 那毒先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悠闲地躲闪,并且出言讥讽:“你这毒虽然没你师姐的厉害,但让你发不出功也绰绰有余了,小美人使着软绵绵的剑法,好看,甚是好看。” 守一怒气更盛,她拼力一刺,可毒素入体,险些滑到。 风惊月两步闪到守一身边,将她扶好,并后撤与对方拉开距离。她扶住守一的背,灌入枯荣真气,帮助守一排毒。 毒先生这张嘴脸是在令人恶心,她开口道:“喂,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老娘不发威,你当老娘不存在啊? 第36章 风雷荡九州 一番恶战过后,嗯,说恶战也算不上恶战,这类用毒的人一门心思扑在毒上,拳脚功夫又能好到哪里去?加上毒先生言谈之间流露出对武林高手的愤恨,就知道他吃过亏了。 只要小心淬毒的暗器和猝不及防的烟雾,风惊月的越女剑法还制服不了他? “把解药交出来。”风惊月正专心替守柔、守一排毒,正眼都懒得瞥毒先生。 没了先手下毒就不堪一击的毒“先”生已经被风惊月捆在一旁的树干下,他还被割了双耳,那两道血流正沿着脖子向下流,人吚吚呜呜地惨叫着。 风惊月见守一的毒还不算凶,可守柔体内的毒极其霸道,光靠她是无法化解的,于是决定严刑逼供。 她拔出越女剑,在毒先生面前晃了晃,嘴角一勾,十分“友善”地道:“解药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把你阉了,还要去客栈后厨给你整点盐巴辣椒面。” 她又笑笑:“我是个讲理的人,给了解药,我就不阉你。” 风惊月笑得真诚大方,双眼都要弯成弦月。 毒先生瑟瑟发抖,心里还奇到,这个剑招狠厉、出手狠辣的女人还会笑啊? 他不敢嘴硬,心知解药就在自己身上,若是她硬搜也能搜出来,不如赶紧买个乖,免得挨一刀。 风惊月听完他交代,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拿到了他所说的解药,她不确定,更不敢开来闻闻。 已经侦查回来的吕婵说,让风惊月把这玩意放背包里,看看系统是否会显示名称。 好主意。 “是解药,两种。”吕婵认认真真读了物品下方的解释文字,确定地道。 毒先生见风惊月将解药拿给守柔守一,他“关切”开口道:“野藤用了解药后,还需一个月的时间恢复,期间切不可随意运功,否则容易毒发。” 多说点好话,少受点折磨,毒先生是这么想的。 “你说的两味毒,一味在阳春面里,另一味下在哪里?是不是信?”守柔服了解药后问。 守柔一问,毒先生还未惊,守一倒是先瞪大了双眼,她心道,按师姐这么推测,毒先生一定早盯上她们了,他并不是在客栈外才决定下手。 毒先生被问到后,点头。 风惊月问:“守正让你来的?” 守一说这次事件由守正负责,且信又是守正亲自交给守一的,他的嫌疑最大。 “这人是谁?”毒先生一愣,又不屑道:“天地长生剑想要的人多了,难道我非得听人使唤才来取?” 三人面面相觑,疑点还是太多了。 守一最清楚这个计划,她们十一人乔装后秘密出行,除了山门内的人无人知晓,毒先生又怎么能先一步找到她们,再找到信给信下毒,他就能确定这封信一定是交给守柔的吗? 而且,他既然能先盯上十一人下毒,为什么要分开下两种毒药?华山十人在他眼里当真不堪一击? 还有,他既要跟踪守柔找时机下手,又能得知华山的计划,这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吗?难道实在是太巧了,巧到他刚准备对守柔下手就遇到华山众人,刚好又能利用守一给守柔送信降低防备的时候给信下毒? 太怪异了。 这个毒先生不老实,风惊月不想赃了自己的剑,火速去客栈后厨拿来了菜刀和蒜蓉辣椒酱。 坐在树下,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毒先生见她拿了新武器,竟然发起抖来,两条腿就像刚出水的泥鳅似的,瞎跳。 他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我我……给了解药了!” 风惊月看了眼这把菜刀,和善地道:“对,给了解药我不阉你,但我看你不爽,还是要阉你。这怎么能是一码事呢?” “你!你!你不讲道义!”毒先生见那逐渐逼近的菜刀,怕到结巴。 风惊月笑得很灿烂,她点头道:“对,凡事嘛,我开心就好。” 今日就浅做一回大骟人。 手起刀落,惊叫声起。 守一气不过,拿起那坛子辣酱往鲜血直流的地方泼去。 喊叫声又起,这下子,树林里的飞鸟是全被吓跑了。 “怎么就死了?不中用的东西。该问的还没问出来呢?”吕婵看着毒先生灰下去的名字,嫌弃道。 “诶?他有爆东西耶!” 吕婵见名字灰掉那一瞬间,身边出现了一个亮晶晶的圈圈。 看来等级稍微高一点的boss有掉落。风惊月一捡,好家伙,吕婵看到一溜的东西都进了背包。 都是各种毒药解药,先收着。 第41章 守柔守一不知道风惊月悄悄“发财”,她们身体情况好转,又见毒先生已死,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赶忙着向风惊月道谢。 风惊月与守一互通姓名后,在吕婵的望风之下,三个人开始在外面大声密谋如何善后。 守柔需要一个月恢复,加上觊觎名剑的人太多,风惊月有意和她一起先找个地方暂住。 而守一经过毒先生一事后,得知华山内贼大概已经和外头的江湖势力勾结了,这次的计划极有可能就是华山内贼得知华山派人前来寻找守柔,他借华山之手替毒先生引出守柔,好让毒先生杀人夺剑。 她必须早日回到华山对师母据实相告,提前做好应对。 于是她们决定,表演一出好戏。 剧情是这样的,守柔击杀了毒先生,救下了中毒的华山众人后飘然而去,守一她们再带着毒先生的尸身回去复命交差。这下子,没把守柔“劝”回来,也有合理解释了。 讨论出了结果,守一又对风惊月抱拳一谢:“多谢风姐姐仗义相救,要不然我们就要遭大殃了。今日分别不知何日再聚,风姐姐还请保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心知姐姐是侠肝义胆之人,所以厚着脸皮也求风姐姐好好照顾我师姐。” 风惊月感叹她们姐妹二人情意深厚之际不忘点头,对二人笑道:“这是自然,我本就欣赏守柔,心存结交之意,又岂会袖手旁观?其实就算我不认识你们,见到了今天这事也必然出手的。” 又一番交谈后,她们开始收拾现场,并且把解药喂给了昏迷在不远处埋伏的华山众人。 吕婵则开始打开背包清点战利品,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毒先生下了两种毒,原来野藤只剩五份,这么说来这个毒很难炼,看来要把它好好留着了。可惜没见到信件之类的证据,要不然就能顺藤摸瓜了。 三人布置完毕后,风惊月与守柔隐藏起行踪观察事态。 不久后就见华山一女徒转醒,她立刻走到客栈边上,摇醒了“中毒昏睡”的守一,二人一同将华山众人聚齐,又围在毒先生尸体旁讨论商议。 最后她们叫醒了客栈众人,收拾了残局后离开了。 目送守一她们离开后,暗中观察的两人安了心,策马而去。 经历了这一次风波,守柔是把风惊月当好姐妹看了,她对风惊月说:“我已经不再是华山门人了,排辈就与我无关了,你叫我阿柔吧。”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没有她预想的那种难以割舍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韧而不折,是为柔也,这是师母给我取的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可不会被前路的风波吓倒。”阿柔望向风惊月,微微一笑。 风惊月点头重复了那八个字,细细回味,阿柔的“柔”又怎么可能是柔弱的柔呢? 她赞道:“好字,配得上你。对了,阿柔,你下山之后打算去做什么呢?” 风惊月见她下山如此果决坚定,定然做好了打算的。 阿柔微微抬头,目视前方,平静地道:“开宗立派。” 哇呜,吕婵暗暗惊叫,这叫什么,这就叫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阿柔当真是个大人物! 显然,风惊月也被这种波澜不惊的气度震惊,但却不意外,她再次点头:“你有一代宗师之风。” 阿柔将心中原本的计划说来:“华山立派六百年,武学吸纳了许多流派,流传至今的无名剑法就像个大冬天什么衣服都要往身上穿的笨家伙,是该正本清源,去粗取精了。” 无名剑法,名字取自于《清静经》中的“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是华山派的看家本领,现在风惊月听阿柔说来,倒是一文不值了。 风惊月笑笑不说话,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她敢说了。 阿柔又继续道:“我本打算先花一段时间梳理心法,再在无名剑法的基础上创新武学,只不过现在计划被打乱了,需要好好养伤恢复了,还要远离暗算。” 风惊月心道,那阿柔的想法也算和她论武的计划不谋而合了,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问题还不是切磋,她道:“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做这些事,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柔道:“具体的位置还没想好,但只要远离人烟即可,就算是穷山恶水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我自小就住在山上。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吗?” 风惊月一笑:“巧了,我也爱住山上。” 她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江南的那个秘境,但从秦岭到江南,山水迢迢,隐居的地方又不是只有那里,再加上她明年一定要去武林大会,不打算走太远,如果在附近有合适的地方那就最好不过了。 吕婵打开地图,开始物色,发现目标:黄河边上不知名的支流经过的不知名的山谷。 适合隐居。 距离华山很远,距离洛阳很近,出发! 第37章 风雷荡九州 天寒地冻搭房子是武林高手的生活乐趣。 风惊月与阿柔一路上虽有小波折,但并无大风浪,待二人确定无人跟踪后,两人于十月底进入山谷地界。 幸好初来乍到这几天没有狂风暴雪,她们一同完成了选址和选材,两人花了五天时间打地基、伐木、建造等等,经历各种程序后,她们拥有了一个在山谷背风处的木屋。 木屋前有山石台地可以练武,周围生长着林木,起到了遮掩作用,而且这里离水源不远,合适,十分合适。 后来风惊月在搭好房子后又下山购置了一堆生活用品,扛上山来,这下子,隐居的生活水平飞速提升。 吕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我们大女人做什么做不成,虽然她半点物理上的力也没出,但她也是有参与感的,列清单、做计划…… 而里头这两位种田剑客也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可高手们精力充沛,加上成就感满满,两个人一点都不困,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 “我才知道你的故事这么曲折。”阿柔感叹道。 “不过尔尔,”风惊月说完一笑,“若不是有这样的机缘,孤鸾也不会到我手上了,谁能想到天下名器三中之二竟然都藏在这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哈哈。” 什么被家族抛弃,什么坠落悬崖,都成为了侠客传奇故事中的跌宕,成为了她昂扬篇章的前奏。 阿柔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了,我对天下武功各流派略知一二,倒可以和你过过招。” 她心知风惊月定然要处理与孤鸾、血怒的恩怨,让那些小人们出尽丑态。 吕婵暗暗道,阿柔嘴上说略知一二,实际上大概是通晓十中之九,这两个天才高手凑一起了,过两三个月估计两人又要提升一个战力等级。 阿柔想起自己原来也是会代表华山派参加的,便道:“若不是有这一次的相遇,我们只怕会在大会上一决高下了。” “你不去吗?”风惊月问。 “不打算去,以前在华山派的时候,还需要处理派内各种事务,我根本无法专心钻研武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我不喜欢凑这热闹。”阿柔回答。 阿柔本就不是热衷于争名夺利的人,她若是去,也是要担起大师姐和少掌门的责任替门派长脸,现在的她自然没那个兴趣。 她又补充:“你去就足够让这次大会精彩纷呈了。” 风惊月点头:“是,这一次大会会因为我的出现而精彩!你先好好养伤,过招的事情不着急,还有几个月呢……”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进入了梦乡。 —— 在一月的森森寒气中,有一份论武的热情炽热不减,山林之中,刀剑争锋。 “你这四路剑法果然高妙得很,精简凝练,锋芒无匹。” 阿柔越战越兴奋,自康复之后,高手过招,双方的眼界都逐渐开阔。 风惊月收剑一笑:“越女剑法若是能系统地学来,只怕变化更多,但当时高人只能留于石上,所以留下的自然是最精华的部分了,我幸好又在姥姥的描述和分析下,掌握了四路剑法的变化,也算不负越女威名了。” 听完,阿柔摇头道:“无名剑法是不可能只精简为四路的。” 风惊月想了想,说:“这四路剑法就像树的主干,主干存在,才能生出枝叶,就像河流的源头,只有源头不枯竭,下游才能澎湃波澜。越女剑法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如果能在无名剑法中梳理出主路,也许就好删减得多了。” 阿柔听完,口中重复着“本源”二字。 追求本源,去芜存菁。 什么是本源?什么是“道”? 幽静的山林之中响起了阿柔背诵经文的声音:“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第42章 华山派的无名剑法之名,就取自于这段《清静经》。 不对,不对! 而《道德经》开篇即点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所谓天地之母,自然为女,那为何在后世成篇的经文中会以女为浊呢?又传说《清静经》乃西王母口授,西王母怎会厌恶女身? 不,这不是我的道! 阿柔好似受一重击,低下头,迟迟不语。 不对,我怎么才发现我走错了“道”?杂乱的、繁冗的、恶浊的,铺天盖地将人淹没。我呢?我在哪里? 她手握天地长生剑,剑古朴,岁月之中波澜不惊;剑了然,看透了凡尘沧海桑田。 它像树根。 根? 她恍然大悟道:“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根,根在枝叶生,根在生万物。 阿柔回身,激动地对风惊月道:“所谓玄牝,即女阴也。这句出自《道德经》的话,和开篇的天地之母相呼应,万事万物都是从母亲的玄牝之门中诞生的。而天地根是比喻,是能孕育天地的根源,根源在,万物可生生不息。” 她凝视着手中的剑,古剑造型似木,正是契合了天地根的角色,这才是“天地长生”的真意! 我的道,是什么道? 天道,又该是什么道? 道为女身,我即是道! 我道为何道? 长生道! 风惊月和吕婵两个人站在屋檐下,望着阿柔在石台上打坐入定。 “看来是天地长生剑助她悟道了。”风惊月对吕婵道。 风惊月眉头一皱,又说:“不过‘根’这个字……有点怪怪的。” 吕婵想想,她也不喜欢,但究其原因应该是早期具有母系思想的文学被后世的男权文化影响,就像早期的经义中尚有母系思想遗留,到了千百年后,《清静经》就明显恶女尊男了。 虽然她不认可把这些经义的字字句句都奉为圭臬,但找到角度论证,找到可以为己所用的东西,却是可以的。 她道:“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因为我也想到了,但仔细想想,根在造字之初,就是和‘木’有关,很可能就是单指树根,并逐渐衍生出根源的意思。” “而后来男人把‘根’这个字抢去,无非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他们以‘形’碰瓷根的‘能’,就算是长得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相似,那么树死根活,树还能长出枝叶,要是男人死了,只剩个那玩意儿,难道还能再长个人出来吗?” 这话糙理不糙,风惊月抿嘴一笑,憋住了,心想绝不能打扰到阿柔。 吕婵又继续说:“可见他们费尽心思抢走了个‘形’,却半点摸不到‘神’,几千年下来也不能把创生能力抢走。还真是‘道法自然’啊!” 她嘲讽地笑笑。 当然,如果这个字的这层含义不能在一夕之间洗净,那么避免分歧,可以只强调长生之意。 毕竟这把剑不叫天地根剑,而叫天地长生剑。 与其说天地根,不如说天地根的本源:玄牝之门。 玄牝之门应该和早期的生殖崇拜有关。 母系社会的时候,不仅崇尚女性的生育能力,还仰赖她们的能力与智慧提升生活质量和创造文明,女阴崇拜应运而生。 早期最自然的联想和崇拜影响到了后世的父系社会,很显然,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强调自己的能力,巩固自己的霸权,所以他们换了一样东西来崇拜。 后来又发明了产翁制来试图证明,自己也有创生能力,只不过掠夺而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是。 吕婵灵光一动! 阿柔说华山的无名剑法,好似一个穿了一大堆衣物的人,动作不便,行动迟缓,滑稽可笑。 那么这是不是恰好说明,华山现行的所谓的“道”的本质是掠夺,是男本位的道!他们在六百年的时间里抢了各种各样的衣服,以为套在身上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会有臃肿的一天! 唯有泉眼才能涌出不息的涓流。 所谓的强,不能靠揠苗助长,更不能靠强取豪夺,而是效仿自然之法,才能汇聚江海,才能生生不息。 这会是阿柔的“道”吗? 在寒风中打坐了许久的阿柔缓缓起身,走到屋内的书桌旁,开始研墨起笔。 她边写边低语。 “阴阳为什么一定指女男?为什么不能是自然的状态变化?女身之道的变化……” “乾坤也不是,为什么不能是位势变化呢……” “长生真的是物的永生吗?长生求的并不是个人的不死,而是……与天地长生之力往来!” …… 阿柔的创作、记录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后来她又和风惊月讨论和实战,她的悟道之路堪称顺畅,到二月中的时候,阿柔已经脱胎换骨了。 又是一次切磋完毕,阿柔收了剑,感慨道:“人的一生之中又能有几次顿悟呢?多亏了你。” 风惊月收刀入鞘,走到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山泉水:“这叫互相成就!诶,武林大会就快要举行了,你真的不去?” 阿柔摇头:“我真的不去,无论是经义还是武学,要梳理和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风惊月道:“过几天我就要出发了。” 话语中略带一丝惆怅,她们相处得极好,这时自然生出点离愁别绪。 阿柔道:“你早些去也是应该的,此次大会只怕不简单。我正在想一件事。” “什么?” “武林大会并不是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准备的,而是各大门派以切磋之名捧出年轻一代的名利场。这个名利场自然也对江湖散人开放,而这一次更是要选出武林盟主,定然是龙蛇混杂。” 江湖门派成百上千,过去并没有武林盟主,各大门派各自为政,多少有点谁也看不起谁的意思,虽然华山派的地位超群,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锤定音的。 “旁人不知道和光子是什么脾性,我却是知的,别看外人眼里的她沉静凝肃,其实她有点……倔。”阿柔说完便笑笑,这当然不是背后说她坏话,而是流露出亲人之间的熟悉。 “我一剑挑山门后,如今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只怕她心中怒气未消,九成是不会和四子一同前往血怒门参会,到时候若是出了大事,五子就无法联剑了。加上守一对她提及了内贼之事,我猜她更可能留守华山。” “如果当初这件事是有人故意挑拨,引得华山损兵折将、内部分裂,方便有心之人谋私利,那么看起来确实成功了。” 风惊月听完点头道:“正是盟主之位不知花落谁家,所以要提前干掉一个厉害角色,方便自己出头。” 这下大家也明白阿柔为何首当其冲了,小人打不过就背后使手段。 阿柔握住她的手,关切道:“总之,这次你自己办事时一定要小心。若有需要,速速飞鸽传书回来给我。” 你完成:一见即知交! 成就下有一行小字:恭喜你,找到了可以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人! 吕婵一惊,这成就她觉得和阿柔一相见就应该完成了,为什么在离别之时才出现?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是说明,这次武林大会危机重重? 可阿柔不打算去,灵感难得,去了就打断了悟道进程。再说她也不能去,这几个月风惊月下山买东西的时候打听过,华山派现在屁都放不出一个,她若是去了,只怕某些人还开心呢,等那些江湖散人从她手上夺剑,就算夺不下来,也够令人心烦的…… 待她长生道大成之时,再开宗立派与华山派叫板也不晚。 吕婵悄悄给风惊月说了这个成就,二人达成共识,这次的大会不简单,但这个“预警”反而让她们兴致勃勃了。 风惊月第二日与阿柔分别后,一路上快马加鞭向洛阳奔去。 第38章 风雷荡九州 天下之中,八关都邑。 洛阳城。 二月底,风惊月回到了这里,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巧得很,风惊月这一来一回,恰好两年。 现在的洛阳城当然不是当年的那副模样了,今日的洛阳城比过去热闹百倍,无数江湖客涌入这座久负盛名的古城,她因此而多了几分侠义江湖的豪情万丈。 风惊月当然也不是当年的那副模样了,如今的她不像别人那么兴奋,没有那么多豪情,有的,只是沉默和感慨。 街道上人喧马嘶,酒楼中座无虚席,说书人弹着她的琵琶,边抑扬顿挫地讲着刚发生的江湖故事,边用乐器的丝弦模拟短兵相接的争鸣,那金戈铁马的音色与故事中的刀光剑影交错相得益彰,当真是精彩至极,引人入胜。 一话讲毕,满堂喝彩。 怪不得老板重金聘了她到酒楼里说书。 正是说书人休息的间隙,楼内的江湖客讨论起这次武林大会来。 第43章 一个黑油皮络腮胡的男人喧哗着:“都知道这次比武要选出武林盟主,可我才听说,楚掌门也想趁机给自己找东床快婿咧!楚大小姐双十年华,正是待嫁之身!” 那人嗓门极大,吕婵听得格外清晰,她不满道:“谁说第一名就一定是男的了?” 风惊月只冷冷一笑:“我‘跳’了两次崖,结果有若云泥,而小我两岁的堂妹楚惜华也被迫做了两次我,却都是一样的,命运被人左右。” 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吕婵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一颗没有人在乎的棋子罢了。” “是啊,”风惊月轻叹,“你刚才听见这些人讨论没?血怒门这一次要把宝压在楚焕和楚天佑身上。” 这是各大门派捧出年轻一代的名利场,自然想方设法把自己人推出去,在江湖众人前面刷刷脸,涨涨威风,积累积累声望。很明显,这样的好差事,除了个人要有些本事之外,背后也要有硬关系。 吕婵一愣,这两id她完全没啥印象了,勉勉强强记得前者,好像楚朝华的几个哥哥都是单字名,她问:“楚焕是老几来着?” “二,”风惊月抿了一口茶水,不咸不淡,毫不在意地说,“楚天佑是楚惜华的亲哥。” “天佑这名字真的很……”吕婵嫌弃道,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词精准吐槽,太土?还是太自以为是? 风惊月给她讲起了楚家的事。 楚铎和他的堂兄并不亲近,只是面上过得去,这些年堂兄一家在血怒门的处境很尴尬,说是主子也不是,说是门徒也不是,不上不下的。 外人甚至不知道楚家还有这一号人物,所以楚铎要楚惜华顶包也不惧被人质疑。 当年楚天佑出生时,他母亲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他,结果他生来体虚,所以他爹就给他取名“天佑”,就没有跟着楚朝华的几个哥哥一样用火字旁。其实这背后,多少还表现出他爹对当家兄弟楚铎的不服。 楚铎并不在意,心知当年掌门之位的竞争中,堂兄战败后一直耿耿于怀,他就继续让他过着尴尬日子。 可现在楚天佑怎么有了刷脸的机会?这大概是卖女求荣的结果。 楚惜华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就病逝了,她爹因此恨上了她,她被迫承担着本不应该属于她的厌弃,难道她爹就和她娘的死毫无关系?她虽名为“惜”,可是真的有人爱护她吗? 当楚朝华死了,楚铎急需一个人来顶替她的位置,并发挥她的联姻作用,楚惜华就是最佳的选择,她生来就流着楚家的血,是一颗无法背叛的棋子。 而她的父兄自然乐享其成,毕竟他们有机会出头了,至于楚惜华怎么想的,将来的命运究竟如何,又与他们何干?甚至他们还要劝一句,楚掌门的正牌千金傻子才不当呢! 看吧,楚惜华现在就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众人争相讨论的“战利品”,一个楚铎为了拉拢江湖新秀的“好宝贝”。 吕婵听完默然,风惊月的来到洛阳后的伤感和感慨,多少是因为曾经的她也面临这种命运吧? 她笃定道:“你把他们都击败,楚惜华就不用被迫嫁人了!” 风惊月摇摇头:“我救得了自己,也未必能真正救她。她自小就被父厌弃,养成了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的性子,我能救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可能现在的楚惜华正幻想着有‘盖世英雄’能用真心相爱帮助她逃离这里,脱离苦海。” 风惊月这么说,是因为她曾经也这么想过,她好像明白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奋不顾身了,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想到了“爱情”这条路,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这是另一条绝路罢了。 也许,楚朝华和楚惜华本就共用一个悲剧模板。 幸好,她在这个世界中遇到了吕婵,她成为了风惊月。 吕婵告诉她,你很厉害,你很有潜能,你可以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吕婵愿意鼓舞她,愿意真的去“爱”她,陪伴她成长。 这和“爱情”是不一样的,这种真挚的、浓烈的感情,没有优先级,不是为了维持专属的关系,更不要求忠贞、纯洁,她们并没有被禁锢在彼此之间,她们永远可以去爱自己,爱她人,爱天地。 吕婵用这种爱温暖了她,她决定用这种爱去尝试拯救楚惜华。 “能不能救她,我们只能试一试。”风惊月将想法告诉了吕婵。 就在她们达成共识的时候,酒楼里的食客们开始预测谁能拔得头筹,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江南余再之余大侠了。” “那是!余大侠可真是一个佳公子咧,不仅风度翩翩,相貌堂堂,他使的那一手‘九思剑法’更是飘逸无双,精妙绝伦啊!” “是啊,余大侠当真当得起‘侠’一字。前些年,青竹山庄覆灭后,东瀛人为祸江南,他挺身而出,两年内召集江南三岛、十四派和三十二帮一同对抗胡作非为的东瀛人。听说,他才二十来岁,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更不要说他手中一把无咎剑横扫江湖,江南帮派因此奉他为座上贵宾,甚至有追随他之意!但听说他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从不恃才傲物,也从不以尊者自居。年纪轻轻做到这份上,当真是不容易啊!”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摸着胡须故作高深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1。无咎剑,无咎剑,难道这天下仁器已经出世了吗?”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问:“何为天下仁器?” 那白发老头便道:“天下名器有三,一为天地长生剑,乃世外道剑;二为血怒刀,辅佐圣人,为良佐之器;三为孤鸾……” 他故意停顿,又叹了气。 这下却把风惊月、吕婵二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 “孤鸾啊孤鸾,孤鸾为天下煞器,凶魂缠绕,厉鬼凄凄!一出则天下难平啊!” 风惊月听完不屑一笑,这老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怎么孤鸾有凶魂缠绕这件事我不知道? 那老头说到兴头上,起了身大声道:“而唯有天下仁器出世,以德灭煞,方可制住那代表祸乱的厉鬼,天下才可太平啊!” “难道说余大侠就是那位仁德之人?”众人急切问道。 “不好说,不好说啊!”那老头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他摆摆手,柱起拐杖,离开了酒楼。 他走后,众人炸起了锅,有人说此言似乎应验了江南的东瀛之祸,如今已是乱世,须得仁德之侠平定;又有人说,那孤鸾在幽冥涧几十年不出世,这八成是那老头胡说八道! 吕婵一听,“嘁”了一声,她没听过这号人物,不过想想,什么君子九思,什么天下仁器,这是又有男宝给自己立人设是吧? 据她的生活经验,男宝越爱立人设,翻车翻得越惨。 她不屑道:“你看,男人真的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余什么什么和他们这帮人有几个屁的关系啊,但他们吹得像救世主下凡一样。还什么天下仁器呢,这不是捆绑咖吗?要不是碰瓷天下名器,谁知道他无咎剑啊?”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出山后在钱塘大姐哪里吃串串的事情吗?”风惊月不答反问。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吕婵想起了那日路上魂不守舍的行人和大姐脸上难以掩饰的担忧和疲惫。 这和今天听到的余大侠率领江湖豪杰抗击东瀛贼寇的说法并不吻合啊?如果当真效果良好,大姐又怎么会无比盼望这一次武林大会呢? 吕婵恍然大悟:“他这是在用水军造势!” 万一这些人都是他专门请来给他热场子的呢?他先手打了一场舆论战,把三分“演技”吹成了十分。 怪不得这些男的你一句我一句把他吹上了天呢,吕婵对风惊月说:“我要有钱,我也给你买水军。” 风惊月笑笑不接话,她们俩的侧重点完全不一样呢,她更在意的另一件事。 她道:“孤鸾怎么说也横行江湖许久,幽冥涧也有极大的威名,他敢碰瓷,我看他是要先挑幽冥涧的人下手了。” 吕婵道:“那我们可以在时机成熟之时,让天下人见见真正的孤鸾。” 风惊月点头,又补充:“还有血怒刀。” 她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良佐之器,仁德之主,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这是想……让血怒门臣服于他?”吕婵与风惊月又一次心有灵犀。 “这可说不准啊,楚掌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降服的。”风惊月冷笑道。 吕婵沉思了一会儿道:“天地长生剑已经离开华山,在阿柔手中,他碰瓷不到,而现在水军又一下子把其余两把名器都拉下了水,如果真是他全盘操控,那这人有意思得很啊。” 武林盟主,号令天下,看来有人真的爱做这春秋大梦。 风惊月道:“我们找个机会去看看此人究竟多有意思,也顺便搞点小钱。” 第44章 武林大会的赛制很容易理解,先报名海选,决出一百二十八强后再抽签,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组,先在组内决出胜者,胜者再与其它组的胜者对战。 各大门派选送的选手会被分在不同的组,避免过早相遇被淘汰出局。 现在时间还早,最精彩的比赛还没上演,但开盘庄家已经等不住了。 风惊月是不准备报名一把一把打上去的,过早暴露并不好,她这样的人物,只需要关键一杀。 所以很悠闲的风惊月打算去压压胜负,再看看余再之究竟何许人也。 注释1出自《周易》。 第39章 风雷荡九州 洛阳城外几十里的邙山山脉中有一座山峰名为金壁峰,这座游戏中原创的山峰有一面仿佛如刀劈成,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耀目日光,远看有如金铸,所以将其命名为金壁峰。 游戏剧情中,血怒门的创派之人楚氏见这鬼斧神工的石壁,悟到了刀法的凶悍,所以将血怒门的门派所在地定为这里。 有武林大会盛名的加成,自洛阳城到金壁峰一路上行人熙攘,骏马飞蹄。 风惊月也在其中,吕婵见状就开玩笑问她:“怎么样?半主场作战的感觉如何?” 她笑笑不说话,她对这里当然很熟悉,但已经没有了归属感,她只是觉得好笑,若是旧相识遇到了她,会不会以为见鬼了呢? 不过山门口庄家这里却没有血怒门的人。 吕婵见下注大盘那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不由得有些烦躁,要是这里也能像游戏一样屏蔽掉其它人就好了。 她不由得抱怨:“血怒门怕是对这种搞灰色收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一路任何一家客栈都爆满,都涨价,它难道不眼红没钱赚吗?这不得从庄家这捞点场地费?” 这里没有血怒门的人,不意味着血怒门的人不知道。 “其实血怒门在洛阳城里有一些产业。”风惊月道。 吕婵道:“怪不得努力争取武林大会的举办权呢,既有主场优势,又能大捞一笔。说起来我们没有住的地方了。” 现在的洛阳城就跟黄金周旅游热门城市一样热闹。 “不着急嘛,看看情况再说。”风惊月风轻云淡,好像没地方睡她可以睡山里一样,毫不在意。 她走向了“对战榜”,庄家为了让看客更方便下注,将比赛选手的名字都写在了木牌上,选手胜出的话,庄家就会将木牌提至下一次竞赛的赛程中。 简洁明了,一目了然。 她们两个人看过去,发现不少熟人,例如拂云的司徒鸢、幽冥涧的段飞音、华山派的守正…… 吕婵道:“看来阿柔是说对了,刚才听到人谈论,华山派这次五子并未来齐,和光子留守华山,孤鸿子还让守正替补进五子联剑的阵法之中,以防大变。呵呵,看来守正这次是华山力捧之人啊。” 这玩意越来越像选秀了,各家“大公司”推出“名下艺人”,参加一个热门节目,提升知名度。 吕婵大胆怀疑,是不是都已经有内定的霸主了?不过也没关系啦,所有流程都安排好后,半路杀出个打脸的才能扣人心弦。 她问风惊月:“你瞅见余再之没?” 这人也是疑似内定人物之一吧? 风惊月:“没。我看到他的赛程了,他分在丁组,那一组,据我观察没什么厉害的门派人物,这人应该是能顺利进入决赛的,当然也不排除有散人高手。” “这抽签不会也有水分吧!”吕婵道,这种“内幕”,她可是屡见不鲜了。 风惊月不屑道:“那又怎么样?我来了,他就有了跨不去的坎。” 她又看了看剩下的分组,对吕婵道:“楚焕和楚天佑被分在了丙组和辛组,可能两者都会出线进决赛。” “哈哈,这也太刻意了吧,”吕婵说得很直接,“武林大会八强已经是很响的名头了,直接白送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实力究竟如何?” 太菜的话,这名号想送也送不出去啊。 风惊月想了想道:“楚天佑我不熟悉,不过应该不必放在心上。”被边缘化的家伙能得到优良的资源吗?肯定不会。 “至于楚焕……”风惊月一顿,“他是三兄弟里武功最好的一位,这么看来,他现在很受掌门青睐。” 老大楚烺作为长子,多年来自然也是得到了许多优待的,经过二十多年的教导和培养,他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接班人,问题就在于,他虽然武功、处事等等各项都不错,但却没有非常出挑的一项。 而这么重要的一次大会,楚铎居然不推楚烺,而推了楚焕,这看起来也不简单啊。 吕婵这时候突然像不懂看眼色的家长,在考前问孩子有没有把握考一百分,她问:“你要是对上楚老二,几成胜算?” “以前,三成不到,现在,九成吧。”风惊月自信满满。 吕婵觉得自己多心了,就风某人现在这实力,非掌门级别的应该完全不用担心,何况她身上还有个枯荣buff护体。 她们在讨论比赛选手,身边人也在讨论。 一位“懂哥”道:“白绫迟早要对上霸王枪,这甲组出线的未必是司徒鸢啊。” 他身边的“懂哥”接着说:“拂云以内功修炼见长,年纪越大,功力越高,而霸王枪以力度称王,司徒鸢还是太年轻了,遇到刚猛的枪法,难说,难说啊,要不咱们压霸王枪的传人……” 那二人说完便小声讨论,当真是怕有人把他们的“发财之道”偷听去。 这时,有一个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哈哈哈这两位兄弟有什么话不好明面说,霸王枪王氏是压定了,傻子才不压了,你们不如先看看他下一场对战的是谁?居然是洛阳城里杀猪的臭猪婆!压霸王枪的话,总能给你们赢一局回来!” “懂哥”道:“这位兄弟,不知道这臭猪婆是什么来历?” 那人道:“一听两位就是外地来的吧,这杀猪的张兰香啊,也是挺厉害的啊。” 他说着,故意干笑了几声,看起来是在说反话。 “张兰香就是我们洛阳本地的屠户,她爹死后,她就接手了她爹的杀猪生意,年纪不大,脑子不好,根本不会武功,就靠杀猪刀稀里糊涂地参加了武林大会。” “这……不会武功的人为何要参加?”一人问道。 那人又说:“就说她脑子不好啊,她娘重病快死了,有人骗她说,她来打比赛,就能出名,就有钱,就能救娘了,于是她就来了!谁知道她杀了几年猪杀得熟能生巧了,还真用杀猪刀击退了几个人,运气还真好啊!可是现在她总算是遇到高手了,这回肯定得输!” 说完,那人“嘻嘻”一笑,又继续道:“可武林大会都是签了生死状的,都说霸王枪霸烈,真要是一不小心动了真格,她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啊!” 他心道:一个杀猪的浑身腥臭,还叫兰香,长得又丑又壮,这样的女人谁会怜香惜玉哟,下了重手也怨不得男人啊…… 于是,他便二话不说找庄家压了霸王枪,那两位“懂哥”见状,自然也是跟着去了,虽然这一场比赛两天后才开始,但他们的兴奋已经难以掩饰了。 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嘛! 风惊月抱臂听完了这个故事,她决定也去压,去压张兰香。 一两成色极好的黄金出现在了写着“张兰香”三个字的桌面上,这块黄金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与邻桌压霸王枪王家兴的桌面上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的碎银、铜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金太耀眼,夺去了全场的目光。 那样貌丑陋,气质猥琐的男庄家见状,背着手走了过来,见风惊月是个孤身女子,便阴阳怪气道:“哟,豪气啊。你第一次压吧?我给你讲讲规矩啊。这输一赔十啊,你要是赢了,对面压的钱,我十倍给你,还要给你十两黄金;你要是输了,不仅得赔十两黄金,还得赔对面压的钱的十倍!” 本金庄家赔,彩头赌徒出,看似十分“公平”。 男庄家招呼着旁边的打手们,打手们亮出了刀:“到时候赔不起,你就是卖身给我当牛做马也得赔!” “我压。”风惊月笑笑,丝毫不把这些威胁放在眼里。 他心里一美,啊呀,还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大声道:“留下姓名,签字画押后给你凭证。我跟你说,我坐了三十年庄,还没人跑得掉,要追杀你,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也给你抓回来!” 风惊月冷哼,他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输呢?呵! 喧闹很快就散去,有人说她不知好歹,有人说她蠢过了头,但她不在意,拿了凭证离开了。 吕婵道:“你真压啊?第一次玩就玩这么大?” 风惊月回她:“当然要压了,说实话,真的要输了,这帮人也抓不住我啊,为什么不压,我看不惯刚才那些人的嘴脸……” 确实,她可以耍赖。 第45章 吕婵心道,风惊月不是一个爱玩的人,她这么做就算是为了出气,也是有分寸的。 她问:“难道你想教张兰香应对之法?” 风惊月得意一笑:“当然,还有蹭她的住宿呀,你知道吧,选手是血怒门负责安置的!这样可以省好一笔钱呢,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啊!” 吕婵点头,行,你既开源了又节流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牢。 天色暗了下来,风惊月熟门熟路地摸进了血怒门。 “我推断,选手都安置在落霞别院。” 落霞别院离大广场不算太远而且地势平坦宽敞,建筑物齐整,能广纳四方来客,且自然风光奇佳,是个贵客下榻的好地方。 但是,彼此有着竞争关系的一群人住在一个地方,难免出问题,有些人要脸,有些人不要风度。 躲在假山后面看热闹的风惊月见到这样一幕。 两个扛着枪的小跟班在大声奚落一个少年,那少年绷着一张脸,一句也不反驳,只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言不发地磨着她的刀。 杀猪刀。 第40章 风雷荡九州 “就你也配做我家少爷的对手?你知道吗,我家少爷五岁开始练枪,横行江湖,第一战的对手就是你这种货色,我家少爷都觉得丢脸!” “听说你想攀高枝?借着武林大会讹诈我们家少爷?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该死的臭猪婆!” “我家少爷一枪就能杀了你!” 要不是少爷交代他要在赛场上给张兰香颜色看,他们就要动手了。那两人准备你一言我一语骂完了就溜之大吉,可他们没想到,坐在地上磨刀的少年突然“疯”了起来。 张兰香突然从台阶上站起,像平原上拔地而起的山陵。 她手握杀猪刀,用强壮的手臂胡乱向前挥舞,嘴上还“呵啊”“啊哈”地大叫,吓退了那两个来不及出枪的小跟班。 她生气极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凭着一股气和一身蛮力逼退了找事的小跟班。 人走后,张兰香停在了原地,心中的怒火还未消退,她像个木头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凭什么污蔑自己要攀高枝?她就是想要钱,别的她不要! 她本就不是个江湖人,是救母亲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她真的,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她不懂名与利的计较,不懂枪与剑的交锋,更不懂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她只懂得娘不能死。 可是,她被人骗了。 生死状画了押,她跑不掉了,这些来挑衅的人可能会打伤她,她要是受重伤了也没有钱治,她不想生病不想受伤,还不想死…… 她要是死了,她娘怎么办?在小姨家的娘知道她来了武林大会吗?知道她可能会被打死吗? 张兰香一想到这一些,她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并不聪明,她想不出办法,她处理不了这种超乎她预料的大事,她平日里只会养猪、杀猪、卖猪肉,打架的时候也只会把对手当成冲过来的一头猪。 她只有蛮力、莽撞和傻气。 到底要怎么办? 还是杀猪简单,早知道会没命就不来了。 张兰香又坐回到了台阶上,边哭边磨刀,她圆圆的脸蛋皱得像长满褶子的包子,微黑的皮肤因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 她哭了很久,哭累了,拿起磨刀石和杀猪刀回到了房里。 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房内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只说了两个字:“出刀。” 那人说罢,便拔剑袭来,张兰香脑子转不过弯来,只是凭借着肢体的本能反应挡剑。 两招后,风惊月击落了张兰香的杀猪刀,并且握在手上,递还给了张兰香。 风惊月说:“你用刀很熟练,力气也很大,但没有任何对战技巧,我来教你几招真正的技击之术。” 张兰香愣愣地接过刀,完全没了反应。 她是谁?她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为什么要教我?这些问题一下子让她彻底懵了。 “我只是想借住几天,以刀法为报酬,你答应吗?”风惊月笑着问。 张兰香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这么厉害,她愿意教自己,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老听人说的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真的? 她一个机灵,直接跪下,抱拳道:“师父……呃……师母……” 不过,她喊不出口,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比她大一点儿,这么喊太奇怪了。 风惊月嘴里说着:“不用不用,我只是教你几招能应付那个霸王枪就行了,不用这么正式,你叫我风惊月就好了。” 在这间不过三四十平方米的客房内,风惊月拿着一根长竹竿对张兰香演示。 教学持续了很久,过程很煎熬,因为张兰香实在是太笨了,笨到风惊月可以一边教学一边和吕婵聊天。 “她真的……不聪明,”风惊月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我知道她不是阿柔那种水平,以前我和阿柔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的意思,我现在需要说三五次。” 吕婵看着张兰香努力地跟上风惊月的教导,虽然张兰香动作并不标准,但看得出她是尽力而为。 她叹气道:“后悔了?其实她也不是不努力,只是……真没天赋吧,她现在的用刀娴熟度也是日积月累练出来的,你要她这么快就学会,你难她也难。” 风惊月沉默了几许后道:“我们一路上遇见的琴魔、越女、姥姥和阿柔她们,她们都不是普通人,而我也不是普通人。” 她们都是天才,是足以凭借天赋和努力就能傲视天下的大人物,是传奇故事里注定会被浓墨重彩描述的角色。 而张兰香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甚至她还有种种缺点,可是她很真实。 她会一头扎进武林大会,只为了给母亲赚钱治病,勇敢又莽撞;她又在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甚至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放声大哭,壮得像小山一样的人也会怕死;她也会抓住一线生机狠狠努力,她练不好的时候会哭,但从不喊累,更不谈放弃…… 她又笨又莽,又不灵活,她像是来人间凑个数,但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江湖里,天才少,普通人多,普通人才是江湖的底色吧,也许这些故事会有点苦涩,但更多的是鲜活,是生命力。”风惊月收了竹竿,让张兰香去休息一会儿。 她还不忘夸着张兰香:“有进步了。” 可张兰香没想着休息,她依旧练得很勤快,很投入,像她起早贪黑杀猪挣钱时那么努力。 吕婵明白风惊月的感受。 这个小人物太普通了,太不值得注意了,也太像故事的炮灰了,她的生死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太适合做一个在豪侠快意江湖之余,两句话就可以说完的、不需要回味的谈资。 她有很多缺点,但为数不多的优点却吸引了风惊月和吕婵的注目,她努力发出来的一点点光,就足以驱散黑暗。 她不起眼,但却有亮点,她虽平凡,却勇敢,却努力,决不认输。 张兰香即将改写的命运,是由她自己争取来的。 吕婵想,风惊月的传奇故事里,除了有天才们的惺惺相惜和棋逢对手,还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外的平静和普通。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意义,风惊月已经见到了“我”,她现在、将来还会见到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她”。 ——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比武广场上已经上演过了不知道多少场精彩绝伦的对比,根据抽签决定的比赛顺序,该到张兰香上场了。 这一场比赛本来是毫无看点的,一个只会杀猪的屠户对上霸王枪的传人,看客们只会猜测霸王枪几招能解决对手,但自从有个大傻子压了一两黄金猜另一个大傻子获胜之后,这场对决就传开了。 看台下人头攒动,气氛无比热烈,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比两天前的比赛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这个时间段不太好,接近正午,日光灼烈,站在场地上等着裁判喊“开始”的张兰香已经开始流汗了,但日光的折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紧张,却已经不害怕了。 可霸王枪王家的少爷不喜欢这种环境,他心里大骂晦气,不仅遇到这种不入流的对手,还抽到了这个煎熬人的时间点。 不过王家少爷信心十足,都说一寸长一寸强,自己这长枪对上她那短得都要看不见的杀猪刀,这还能有什么悬念? 必须快速结束战斗,而且自己的身姿一定要潇洒,出枪的力度一定要足够,坐席台上的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和台下的观众们可都看着呢。 哨声一响,王家兴迫不及待地挥枪而出,他整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看似威猛无比,似乎一枪就能取对方性命。 张兰香头脑一片空白,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的风姐教她以静制动,风姐说对方习武多年,进攻速度会很快,她直冲上去肯定比不了。 第46章 她要静静等待对方进入她的攻击范围。 请君入瓮。 枪风呼呼而起,张兰香侧身一躲后骤然发力,迈腿而上,反手握住杀猪刀。 迎头一撞,挥刀! 王家兴并没有多少时间用于震惊自己胸口的护心皮革被杀猪刀划破这个细节,他收枪准备再一扫一推,可就在这时,张兰香一身大喝:“哈啊——” 她半蹲马步,壮硕的身躯沉了下来,再次反手挥刀,从上至下狠狠一斩。 长枪一断为二,尖锐的枪头落地,“当当”一阵响。 比赛规则:选手出界或手中武器落地后判输,一方重伤不起判输。 场边的裁判目瞪口呆,可眼见这形式,只得做出裁决:“王家兴,败。” 这是张兰香练过千万次的招式,而她也只练会了这两招,如风姐所言,这两招够用了。 王家兴呆愣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的自尊心已经和断掉的枪头一样,在地板上翻来滚去。 他怎么就给眼前这又丑又肥的女人摆了一道?他怒从心头起,立刻提起握在手中的半截木棍,狠狠向前刺去。 张兰香还沉浸在侥幸的胜利中,她根本没注意到对手的动作。 正是台下的风惊月准备出手飞剑替张兰香抵挡之时,她见一道白绫如飞鸟般疾速掠过。 在一旁观战的司徒鸢见王家兴败后不服,竟然暗算,她愤然出手。 白绫一击之后,司徒鸢轻功飞上赛场,王家兴后退两步,正欲再度出枪,司徒鸢白绫飞卷,将他手中的枪柄死死缠住,王家兴被猛地一拉。 二人之间距离缩短,司徒鸢看准时机,飞身一踢,给了王家兴胸口两脚,王家兴吃痛,双手也不自觉松了,司徒鸢提气将白绫一甩,那枪柄就被扔出去七八米远。 这下,王家兴手里是什么也没有了。 她大喝道:“我久闻霸王枪猛烈,可却没想到,这猛烈不是烈在枪法上,而是猛在了偷袭上。你已经败阵,不服大可约定再比,偷偷摸摸的,当真是丢尽了你们王家的脸!” 司徒鸢也是那日眼见小跟班辱骂张兰香的看客之一,只不过她的出手方式与风惊月不同,她和王家兴是一组的,若是这次王家兴胜出,她下一场就会对付他,她原先是打算正式比赛的时候将他打得跪地求饶,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败了。 不行,还是得打一顿。 王家兴望了一眼在外头观战的王父,王父怒气冲冲的样子令他惧怕,可在这种惧怕中他突然生出一股“勇气”,他冲着台上的掌门长老们大喊:“司徒鸢违规上场,当取消比赛资格!” 在下方观战的吕婵一愣,不是吧,打不过就发癫? 第41章 风雷荡九州 赛场上的司徒鸢白绫一收,昂首挺胸,丝毫不理亏地道:“裁判已经宣判比赛结果,而你又要出手伤人,旁观之人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林鹤静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霸王枪王家,她们拂云自然是不怕得罪的,她也明白司徒鸢救人心切。就算是这一次,司徒鸢真的因此出局了,她也不会怪罪。 正在她思索如何向楚铎提议解决之法时,台下传来了动静,只闻一声冰冷尖利的嘲弄:“英雄好汉,就是这幅模样?技不如人还不下场,当真是丢人现眼,还装模作样故作大义,这不是打不过就用下作路数拉人下水吗?!王少爷真是个好汉啊!” 那说话的女人刻意掐了声音,但这下子并没有让她的声音变得怪异,反而让这句话化成了刺出的利刃尖刀,直截了当地杀入场中。 说话的人当然是风惊月,在垃圾话培训中心吕主任的精心指点下,她深刻地明白了“电子竞技,菜是原罪”这一道理,而要灵活运用于当下,就必须不断强调王家兴“菜”的事实,光这一点就足够对方喝一壶了,其它的攻击甚至可以置之不理。 而她必须快速下结论,否则被别人抢先了,对司徒鸢就未必有好处了。 周围的人都开始议论,并且斥责这种行为。虽然最后的裁决不是有看客们决定的,但看客们的好恶已经在这一阵浪潮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风惊月压低了斗笠的冒沿,低调一笑,阿婵果然说得对,比武的人都习惯于以实力说话,在这种普遍慕强的心理下,如果有一个人实力不足又爱搞小动作,那就狠狠戳到了江湖客的雷点。 菜就是原罪。 就在她们以为主办方将要一锤定音的时候,有一道男声率先响起。 吕婵一看那人头顶的id,对风惊月道:“哦,现在在说话的那个就是余再之。” 余再之长得确实漂亮,漂亮得像那个死得很早的沈赋,他嘴上说的话也很漂亮:“台上之人一举一动,台下我等都看得一清二楚,比赛如何结束,拂云高徒为何上台,众人皆看在眼里,事实摆在眼前,又哪里容人胡诌妄言?更何况台上诸位掌门前辈火眼金睛,还请楚掌门秉公处理,以正视听。” 他说完,他身后的拥趸们大声附和。 这是一番站队的言论,既和江湖客们“同仇敌忾”,讲明了真相,又给了楚铎面子。 可凭什么要他来代表众人呢? 而且,他现在看起来是为司徒鸢和张兰香出头,但在张兰香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张兰香这种后续“没有用的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怕还嫌这种人像个挡路的小石头,巴不得一脚踢开,只有风惊月和司徒鸢这样人才愿意真心帮助她。 但现在,这一番话,他反倒是要拂云欠他的人情了。 这就叫假仁假义了,他根本不会在乎别人,他只在乎他自己仁德的名声,在乎自己是否还有利可图。 这场闹剧最终在楚铎的发话声中结束,以余再之获得最大利益而结束。他这时候一定在自鸣得意,这豪杰逐鹿,赢家除了要有出类拔萃的功夫,更要有心计,懂得把握时机,懂得拿捏人心。 不过,拂云并未派人向他致谢,就算是当事人司徒鸢,也只是下台之后安抚了张兰香就立刻去找了林鹤静。 但他似乎并没有露出半点失落和意外。 早上的比赛已经结束,烈日炎炎,所有人都有序地离开比赛场地,余再之也在其中,他悠闲而潇洒的走回落霞别院。 他没发现风惊月和吕婵暗中观察着他,风惊月似乎得出了结论:“他和沈赋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吕婵疑惑道,虽然这两人外貌气质可能是同类型的,但到底是两个人,不一定的地方肯定多了去了。 “说不出来,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感到烦闷,也可能是今天太阳太大的缘故吧。走,我们去领钱去。”风惊月不再纠结,拿出了当日在庄家那里得到的凭证。 在下山前往寻找庄家的途中,不乏有人呜呼哀哉,他们愁眉苦脸懊丧悔恨,怎么就压了王家兴这么多银钱,谁能知道他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现在害得自己大出血! 喜上眉梢的风惊月在想,如果庄家不给,就狠狠打一顿好了。 风惊月领钱的过程很顺利,只不过男庄家一脸死相,她看了多少觉得晦气,但大笔财富入账,怎么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吕婵在盘点背包里的金银铜币之时,风惊月再度悄悄摸进了落霞别院,她要见张兰香。 张兰香回到了房屋内,她激动地午饭都吃不下,比赛过去了一个小时,她依旧没能平静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太出乎意料了,太难以忘记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赢得这么漂亮,更从未想过会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她以为她只是个笑话,只是个死去也无人在意的小角色,可她现在竟然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活了下来。 她想马上收拾东西,她想回家,她要将这段起伏跌宕的经历告诉她的母亲。 但是她还要感谢一个人。 这个人像及时雨一样,掐着时间点出现在了屋子里。 “风姐!我真的……太太太太太……感谢你了!”张兰香很激动,以至于结巴了起来。 她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把感激、庆幸、喜悦都呈现的一清二楚,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风惊月的手臂摇晃。 风惊月见她刚才在收拾东西,拿出了一个小布包,放在了桌上,她开口:“不比了?就这么想回家?要回家就把这个拿上吧。” 张兰香问什么答什么:“司徒鸢救了我,下一场就是和她的比试了,方才我也和她说了,我是万万不能打她的,再说我也打不过她,她真的好厉害。” 她认真想,风姐说她武器太短,只能近身搏斗,而司徒鸢有白绫可以远攻,又擅掌法和脚法可以近战,她自己又笨,勉勉强强学了两天才学了两招对战王家兴,如果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或许还能和司徒鸢切磋切磋。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个江湖人,对比武的兴致并不算浓厚,她已经好久没杀猪了,以前的熟客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忘了,她还是要好好挣钱给娘看病,别想着走捷径了。 第47章 下一次再有把命搭进去的危机时,就未必有风姐和司徒鸢出手相助了。 “你现在回家看看也好,但记得把这个拿上。”风惊月把小包裹推给她。 张兰香拿过来,掂量掂量就知道斤两,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急忙打开,只见里头全是黄白之物。 “这……是什么?”她问。 风惊月贼兮兮地一笑:“我压你赢赚的。” 她担心张兰香不收,又道:“我一半你一半,我负责教你,你负责赢,当然要对半分,而且你娘治病需要钱,赶紧拿去拿去,这病,是越早治越好。” 张兰香本来还犹豫,见她这么说,考虑到娘亲的病情,她也不客气了,抿着唇重重点头,接下了财物。 她和风惊月说了几句,说自己去去就回后,拿起包裹和财物下山去了。 —— 就算是选手被淘汰出局,这个庭院还是会留给选手的,所以,就算张兰香败在司徒鸢手下,风惊月依旧可以“借住”在这里。 张兰香晚上回来了,只不过风惊月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回屋,而是带来了个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出来的锦盒,这锦盒里头盛着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银。 她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去找拂云掌门林鹤静,别人治不了的顽疾,拂云的人一定可以。 这样唐突的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一定有人要大声嘲笑张兰香不懂规矩,她什么身份,竟然敢夜间上门叨扰名门大派的掌门,求着掌门在百忙之中给她娘看病? 积点口德的人,说她救母心切但不懂分寸,情商低;没有口德的人,说她脑子有病。 可他们不知道,有人从不盛气凌人,自以为是,更有人一腔赤诚,感天动地。 拂云高层客居于血怒门的凌霄院,张兰香以选手的身份拜会了正在闲聊的林鹤静和孟云疏二人,此次武林大会,拂云由这两位带队前来。 她们听完张兰香讲述了事情原委,二人一对视,皆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孟云疏笑着开口:“我的医术可不比我师姐差,她忙于大会诸事,我先替令堂切一回脉可行?只不过,我不需要这么多诊金。” 她们二人在张兰香的恳切言辞之中明白了她的所求,被她的莽撞打动了,而孟云疏所说也是实情,林鹤静身为一派掌门,是必须出现在比赛现场的,而比赛全部结束后,她又要与各大派一同商议武林盟主一事,想来没多少空闲。 而孟云疏正适合出面。 张兰香听完,自然是感激不已,连连叩首。她与孟云疏约定了时间后,就回了落霞别院。 风惊月得知此事,打心底为她高兴,拂云的名医可遇而不可求,张兰香这趟武林大会之行,总算是有收获了。 张兰香也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后来,在张兰香和司徒鸢相遇的赛场上,张兰香抱拳一礼,对着曾经出手相助的司徒鸢和为母亲诊治的拂云派致谢,做出了弃刀认输的决定。 人人都说,司徒鸢是拂云的高徒,张兰香这次未必能像上次一样击败对手,她这输也认得不亏,更何况拂云于她有恩,她不愿意在赛场上挥刀相向,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看,张兰香倒是个质朴、纯良之人。 在她风评逆转之后,她的猪肉铺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客源。 张兰香意外地达到了最初的目标:扬名、赚钱、给母亲治病,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而欣喜地看着张兰香人生大逆转的风惊月开始期待起了后日的比赛,她看了赛程安排,快到丁组的比赛了,而余再之就是丁组的选手。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第42章 风雷荡九州 北方的春天来得有点晚,三月上旬,虽然山间的花与木已经争先恐后地报春来,但早晚却仍有冬日的寒气,风中带着干燥的气息。 有人说,有一个人却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吕婵听完白眼一翻,水军力度真大啊。 水军们非要在正式上场之前把期望值拉满,但到时候余再之要是比不过对手,他可就要遭反噬了。 早早蹲点占位的风惊月甚至拿了一包零食在吃,这是兰香下山后带回来的,现在的她很有嗑瓜子看戏的风范。 即将上场的余再之的对手是来自大理点苍派的男剑客。 点苍剑法以飘逸出尘为特点,而据江湖客们说,这余再之的九思剑法同样潇洒流畅,所以这一场比赛很有看点。 但这些形容词在风惊月和吕婵眼里,一律概括为:花里胡哨,不经打。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那还是要等一个亲眼所见。 不多时,双方轻功上场,两道身影相向而去,乍一看让人眼花缭乱。 底下便有人开始解说:“余再之余大侠有‘翩鸿公子’的美称,便是因为他那轻功‘翩鸿步’修得出神入化,如今一看,当真好似大雁飞舞,翱翔长空。” 那人又道:“点苍大侠用的则是门派武学‘卷絮’,这轻功轻盈快捷,能卷起落在地面上的柳絮,故以此为名。点苍大侠使来,才知这轻功名副其实啊。” 吕婵直接一个“啊?”,这人还自带解说是吧?但也做得太不细节了,连对手大名都不报一个,屁股歪向哪里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了。 风惊月则是笑笑不说话,姥姥的九霄问月步确实可以独步天下,江湖散人和一般门派所使的轻功她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看,出剑了!” 点苍剑客的剑法灵活,轻、快且善变,短短几秒钟,就已经幻化出好几种路数向对手攻去。 而余再之的应对则尤其从容,他以轻功步法游走在点苍剑客四周,形成一个圆圈,以剑回防,择机出击,他每出一剑似乎都不尽全力,有一种蜻蜓点水似的恰到好处。 “这个轻功步法……我好像见过。”风惊月放下了零食,认真思索。 她再细细观察余再之的剑法,不偏不倚、恰好到处,以武功高手的视角来看,余再之是打得很克制的,这种克制对于点苍剑客来说就像是钝刀割肉,每一刀都割中了,但每一刀都不致命。 当点苍剑客采取更强硬的招式应对时,余再之就会以更有攻击性的剑法回击,他似乎预判到了对方的每一步,眨眼间将全部攻击抵挡下来,而他又并没有回以致命的进攻,所以这一场打斗的时长比很多人预测的都久。 余再之好像是炫技炫够了,他给了对方一个痛快,剑出如风,在点苍剑客来不及回防之时将无咎剑指向了对方咽喉。 那点苍剑客在被他“拖”了上百招,自是又恨又气,可终究是自己技不如人。他只得抱拳道:“阁下剑法精湛,鄙人心服口服。” 余再之客气回道:“承让承让,今日小可见识到了点苍剑法之灵动轻快,当真是大开眼界。若有机会,小可定然前往大理点苍拜会尊师,感受百年名门之浩气长风。” 他这段说辞,很是体面,很是谦虚,还抬高了点苍派这个中等门派的江湖地位,让点苍剑客很是感激。 而在场的大多数人则想起了前几日那个打不过就大吼大叫的王家兴,对比看看,这才叫风范。 这番举动甚至让高台上的几个名门长老点头赞许,年轻人就应当虚怀若谷嘛,看来传说的江南门派愿意追随他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吕婵可不会在意这种强拗出来的表象,她问风惊月:“他武功什么水平?” 风惊月道:“他在这场比试中并没有展露出全部的实力,他的每一步都是根据对方的攻击来走的,这么做,是既不会让对手输得太难看,又让对手感受到自己深不可测的实力,既保全了对方的面子,又给以威慑,施以压制。这个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吕婵想了一会儿,道:“这次比赛的最大奖励当然是武林盟主的头衔,虽然盟主未必能叫得动各大门派,但这个名号却是占了个名正言顺的大便宜。” 这也是各大门派要派出本门强者参与的原因,年轻门徒得到名号,号令江湖的当然不只是那名胜者,本门则会成为武林当之无愧的第一派。 但如果是个江湖散人夺得第一,散人后没有大门派撑腰,这个名号就未必能叫得动大门派了。但对想出头的中小门派还是有好处的,小门派跟着个拉大旗的,自家就能长脸了,就不用跟在大门派后面点头哈腰了。 吕婵补充:“他拉拢江南那些中小门派也是为了这个吧,到时候能让中小门派的势力为自己所用,以便应对不听话的大门派。看来,这盟主之位他是志在必得了。” 所以余再之可不会像王家兴一样得罪人,他先前想和拂云拉关系,现在又向点苍示好,总之就是广撒网,多捞鱼,总能有几条鱼愿意上钩。 纵观其余人,有谁像他这样处心积虑呢? 吕婵故作正经地对风惊月道:“武林的未来就交到你手上啦!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要是成为了头头,那还得了!” 第48章 如果她有实体,一定会狠狠地拍拍风惊月的肩膀,以示良苦用心。 风惊月礼貌地假笑,信心她当然有,只不过她在想余再之的轻功到底在哪里见过,就没和吕婵开玩笑。 “飞花从容。” 吕婵突然听到风惊月说出了这四个字,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只道:“青竹山庄不是灭门了吗,今天有人用了青竹的武功?” 风惊月点头:“翩鸿步有几分飞花从容的影子。” 她想起了那日在擂台上的沈赋,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飞花从容决,一样的飘逸,一样的潇洒。 天下武功,倒也不是说全部都各个完全不同,但在几个关键的步伐连接上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却十分少见。 风惊月一联想到余再之出身于江南,那他是否受了青竹山庄步伐的影响? “你说,他不会是和青竹山庄有渊源吧?”风惊月问。 不等吕婵接话,风惊月开始了自言自语:“他姓余,余这个字除了作为姓氏,还有‘剩下、余留、残余’的意思,而‘再之’会不会是东山再起的意思?难道他是青竹山庄灭门惨案之下逃出来的生还者?如果这么说,他率领江南门派抵抗东瀛人也就说得通了。” 为了不被仇家追杀,他隐姓埋名,改变武功路数,弃扇从剑,为的就是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在率领江湖各派为老门派报仇。 一篇叫做《青竹山庄的复仇》的小说在风惊月心中生出了雏形。不过,就算是余再之的身世当真如此“惨烈”,她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吕婵脑补的故事就大不相同了,万一这人是个缝合怪呢?无门无派,江湖散人,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当然可以是正经地学,但像余再之这种人也不排除偷学的可能性嘛。 二人拭目以待。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们认真地观看了各组选手的比试,推测出了八强的名单,同时在心里给这里头称得上对手的人列了一个简易的表格。 司徒鸢,有东西,能打。 段飞音,有东西,能打。 守正,有点东西,能打。 楚焕,有东西,能打。 而余再之目前表现出来的水准,也是“有东西”这一档的,对于风惊月来说,也能打,只不过余再之会根据对手的功力来展现实力,这让风惊月不敢轻敌。 几十场精彩纷呈的比试下来,风惊月和吕婵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些人确实都进入了八强,当然,那个不被风惊月视为对手的楚天佑也成功挤了进去。 等各组都决出八强后,赛事组又安排了一次抽签决定分组和顺序。在八强的比赛正式打响之时,风惊月发现掌门长老们的看台上多了一个人,楚惜华。 楚铎的算盘打到这一步,风惊月是看懂了。 华山派是不能成婚的,楚焕、楚天佑和楚惜华有血缘关系,剩下的男性里,只有余再之一人了。而在八强比赛中,正好让楚惜华来看看自己的亲哥哥以及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丈夫的余再之。 呵呵,难道要夸楚铎仁慈好心吗? 风惊月甚至觉得,楚铎盯上了司徒鸢…… 想想就要摇头,一场看似充满江湖意气的年轻人之间的比试,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想法? 很多人想简简单单地在江湖里纵马驰骋,与好友花前论剑,酒后同眠,可这江湖本就不简单,故事里注定会出现意料之外和惊心动魄。 第一场八强赛是段飞音对战楚天佑,而就在二人的正式对抗打响前,一个年轻女人从观众席中走上了擂台。 她旁若无人,步履从容,根本不将守卫的阻拦放在心上,眨眼间她拔出腰上的打刀,干净利索地就解决了眼前的两男。 东瀛刀法,血溅擂台。 眼前出现的这个红名id为荒野由纪,她的名字印证了吕婵的猜想,来自东瀛的大反派? 左脸被一块巨大紫黑色胎记覆盖的荒野由纪说着一口音调怪异的普通话:“我听说中原武林充满了高手,这里有真正的强者。” 她说完,嘴角裂成一个完美的微笑弧度,可这微笑在她充满挑衅之意的眼神下,丝毫不显友好,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而弱者的结局,只有死。” 荒野由纪一直以来奉行的就是这简单明了的规则,到了重洋之外的异国,自然也如此。 “那么你们中原武林最强的年轻人,谁先来呢?” 说完,她握紧手中名为“虎切”的东瀛名刀,仍滴着血的刀锋直指台上的段飞音、楚天佑二人。 吕婵见她嚣张的模样,很适时地脑补出了boss出场专属的背景音乐樱花の小调,她心一沉,对风惊月道:“这人不会要抢你的剧本吧?” 第43章 风雷荡九州 东瀛是个海岛,冬季空气中的水分充足,下起雪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几日的雪很大,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河流上漂浮着碎冰,流得勉强。 铃木智子外出给病中的姐妹送药,此时的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为了早点到家,抄了近道,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白茫茫的一大片,寒冷又空寂。 风中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铃木智子警惕地握住了佩刀。 “咿呀呀”的声音逐渐清晰,是个婴儿在啼哭,铃木智子蹲了下来,抱出了被遗弃在雪地里的襁褓。 她轻轻地拂去落在襁褓上的白雪,见到了婴儿已经快冻紫的脸庞,这时候她倒吸一口凉气,那风雪长驱直入侵入肺腑,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婴儿竟然半边脸上都长着深黑紫色的印记。 这是一个因为出生就带着异常被视为不详的婴儿,所以她被遗弃于此。 铃木智子心生恐惧,将其放入雪地后匆匆离去。 她向前走,不敢回头,可那婴儿的啼哭愈发清晰,于心不忍的她又走了回来,待她再一次停驻在婴儿身边时,婴儿便不哭了。 铃木智子认为天神已经向她示意,这个婴儿与她有缘。 婴儿便被她命名为荒野由纪,“荒野”纪念这篇荒原,而“由纪”有“雪”之意。 于是,荒野由纪就在铃木智子的家中成长,铃木智子的丈夫是当时的第一刀客,拥有名刀“虎切”,闻名东瀛。 她就跟着铃木智子的丈夫学习刀术。 不过,她的成长之路并不平坦,因为天生带着恐怖的胎记,她被所有的学徒排斥和霸凌,若不是养母照顾她、偏袒她,她早就被赶出去,饿死在荒郊野岭了。 而年幼的她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能把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将这些人从她的世界中抹除。 荒野由纪纵然饱受欺凌,也绝不流下一滴眼泪。 她拒绝软弱,憎恨泪水,因为泪水是弱者的代名词。 等到少年时期,她变得足够强,她杀掉了曾经嘲笑她的所有人,最后杀掉了刀客,因为他老了,他不够强了,就应该死在她的刀下。 象征着强者荣光的虎切,属于她。 匆匆从外头赶回的铃木智子见家中鲜血横流,她深深地凝望着持刀的荒野由纪,双目流下了清澈的泪水。 这是恐惧的眼泪吗?这是软弱的眼泪吗? 我痛恨眼泪! 荒野由纪没来得及等到铃木智子开口,就杀掉了她。 后来,她挑战了全东瀛有名的刀客与将军,从无败绩。 现在,她来到了重洋之外的异国,将在这里挥刀。 赢,是她孜孜以求的唯一。 荒野由纪不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战遍东瀛的武学神话,她杀害养母和老师的事实在众人眼里确凿无疑地印证了她天生不详的事实。 她是邪恶的代表,是杀戮的化身,是鲜红的血肉和惨白的枯骨中诞生的地狱之魔。 —— 段飞音从不失手的战绩和她谨慎和擅思的习惯有关,武林大会的八强赛场上突然杀出了一个来自于东瀛的刀客,她并不害怕,但不意味着她要率先出手。 她无视了荒野由纪的挑衅,表现出一种身在天外的毫不在意。 而楚天佑的性子里可没“谨慎擅思”这四个字。 他是一个很容易中激将法的人。 尤其是他在血怒门被打压多年,不得出头,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功成名就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何况他也是楚家人,是血怒门的人,更要展示出主办方积极应对赛场上意外之事的责任心,更要向江湖前辈表现自己勇敢的特质。 他要是不战,岂不是会让东瀛人以为中原武林都是鼠胆懦弱之辈? 楚天佑拔刀迎战:“那就让我用海天龙啸决来会会你那不知名的刀术!” 他心想,弹丸之地的刀客能有什么高超的技法?能比得过自己用的这流传了两百年并且不断完善的家学么? 荒野由纪的中原话学得不算太好,但也能听得出这些话里的轻蔑之意,她战意已经熊熊燃烧! 第49章 风惊月看着那个漂亮草包楚天佑,淡淡对吕婵道:“他要死了。” 有时候,勇气的来源是无知,比如当下。 宽阔气派的广场上,段飞音三人的站位几乎呈等腰三角形,分别相隔了约十米的安全距离,当楚天佑说完他的豪言壮语后,他转头奔向了刚刚上场的荒野由纪。 刀锋出鞘。 荒野由纪将手中的虎切一扬,振掉了血迹,迎面挥刀而上。 二人冲锋速度都很快,挥出的力道都不可小觑,两把利刃在风中交锋,一下子锋刃上就爆出了闪烁的火花,刺耳的尖鸣传遍四面八方。 而就在众人舍不得眨眼的短短几秒内,就爆发出了十数声铁器相击之声。 看来,荒野由纪也是个快刀好手。 她在正面攻击了十几招后迅速地判断了对方战力,在楚天佑双手倾尽全力向她一劈时,她侧身后滚回撤,如同蓄力了的弓弦,以放松和后退的姿态凝聚力量。 楚天佑将全身力气都倾注在这一刀上的时候,意味着把生命也赌在了这一刀上,这一刀劈空后,他身体前倾,手中的刀几乎贴地,进攻时机已经错过,他必须尽快回防。 可荒野由纪不会给他时间。 荒野由纪已经高高跃起,她手中长度接近一米五的虎切已经被她全身的重量和力量带动,自上而下向楚天佑重重砸来。 楚天佑急忙躲闪,前倾的身体来不及后撤,他只得向前,双手横刀一挡,以求扛过刀锋最重的一击。 而荒野由纪在空中的身体灵活地调转了角度,她侧过了楚天佑向上的刀锋,向他身后跃去,虎切自楚天佑的后左肩斜斩而下! 虎切长刃再一次嗜血。 她单腿落地后立即以单腿为轴向楚天佑的背后转去,这个动作让不稳的身体在这一步被稳住,而此时侧倾的身体更给了这一击增加了力量。 劈而后刺,约一米的锋刃贯穿了楚天佑的身体。 楚天佑难以置信地低头,被鲜血浸润的刀尖从自己的腹中“长”了出来。 暗红的血滴在了广场白色花岗岩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荒野由纪一把抽出虎切,她道:“我说过,弱者的结局,只有死。” 几个零星的惊呼自赛场周围响起,看台上的楚惜华不自觉身体前倾,双手狠狠地握住了台上的围栏,而楚天佑的父亲更是大惊失色,大吼大叫地唤着医者下去救人。 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场面,虽然武林大会的选手都签了生死状,但大多数人都默认只决胜负,不决生死。毕竟这些人以后还要在江湖上混,都要留些面子,更不想背负一个求胜心切就出手杀人的恶名。 可这个东瀛人不懂规矩,她使的完全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打法。 砸场子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台上一脸虚相的段不言挥了挥手,幽幽开口:“飞音,既然她已经打到了你面前,你就让她见识见识孤鸾的天霜洗锋决吧,看看什么叫做中原武林威名远扬的刀法。” 嗓音沙哑,据说段不言的嗓子是在一次事件中被毒哑的。 没有人想,更没有人能去探究真相。但这个细节却让风惊月与吕婵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无论段不言发不发话,段飞音在台上,都没有轻易下去的道理。 段飞音出手了。 没有啰嗦的宣战豪言,没有故作的大方姿态,更没有恐惧,对眼前嗜杀成性的劲敌的恐惧。 她亲手解决过更暴虐无道的对手。 段飞音三岁开始练九霄问月步,得益于长时间刻苦的练习,她的攻击步法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诡谲莫测。 她的长刀长度一米多,而突袭的短剑更是只有小臂这么长,面对荒野由纪手中虎切,硬拼不见得有优势。 比指甲刮黑板更令人烦躁与厌恶的声音是两把兵刃之间的带着极大力度和极快速度的细长摩擦声! 这一阵尖锐的啸声是段飞音提刀侧击而上发出的,她以鬼神难知的轻功贴近了荒野由纪身侧,而对手距离越近,荒野由纪的长刀就越不好发挥,她横刀一挡,段飞音就借刀势继续缩短二人的距离。 就在段飞音准备出左手短剑刺入荒野由纪腰部之时,荒野由纪似乎预知到了她的动作,荒野由纪双手紧握刀柄向上一提一退,以虎切竖于身体前方抵挡,隔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在段飞音后退一步后,荒野由纪得到了反攻的机会,她以刀为枪,直刺而去。 段飞音飞身闪躲,退而不战。 她要出手,就要一击致命,她不着急。 荒野由纪不喜欢这种对手,段飞音这样的对手似乎不会被任何情绪打动,荒野由纪喜欢欣赏对方的失措、对方的震惊、对方的恐惧、对方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度进攻。 段飞音等到了时机,荒野由纪喜欢猛攻,频率很快,动作幅度很大。 她左右快闪,以牵制荒野由纪的虎切,试图左右对方的进攻节奏,荒野由纪识破了段飞音的意图,她频繁地以虎切的重量优势压制段飞音的手中刀。 却不知,正好中了段飞音的计策,当荒野由纪自以为掌握了规律之时,就是她攻击不备的良机。 比武杀人,是战力,更是战心。 段飞音反手提刀一横,架住了虎切,左手反手出剑,两手交成x型,左手剑在右手刀的保护下斜割而下! 荒野由纪滚刀压制段飞音的右手刀,仰面后躲,多亏了虎切有长度优势,否则这一击一定见血,甚至毙命。 她怒火熊熊,愤然回击,心道一定要让眼前人身首异处。 观战的吕婵突然想到了什么。 姥姥给现在幽冥涧用的天霜洗锋决留下了破绽,这功法,既能伤人,也能暴露自己的短处。 所以此刻的段飞音一击不成,她身上出现了能被荒野由纪识破的空门! 事实如吕婵所料,在段飞音右手反手横刀左手垂下之时,荒野由纪猛然一击。 这一刀裹挟着荒野由纪的滔滔怒意,像是旷旱之野等待了千年的雷鸣闪电,来得磅礴凶猛。 赛场上眼看又要血溅十步,众人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咻”的一下飞到了赛场上。 “当”的一声巨响,虎切被另一把武器格挡住了。 第44章 风雷荡九州 吕婵低头一看,风惊月头上的斗笠刚刚落下,那竹编的器物尚在地上茫然地跳跃,她人已经如风如电般出现在广场中央。 架住虎切的是一把剑,越女剑。 风惊月加入战局,她以刀剑相击之处为受力点,将荒野由纪这一击的全部力量引至此处,再以越女剑为“绳索”,手腕灵活转动,加以气劲灌注,用绳牵之,化解虎切的重劈。 以柔克刚。 待力道一卸,剑势一转,越女剑如埋伏在灌木草丛中许久的猛虎,在电闪雷鸣之间,跃起,扑咬。 荒野由纪见这凶猛一剑,不由得后撤躲闪,待她准备回刀再击之时,风惊月乘势而上,越女剑封住了荒野由纪变换招式的去路。 这时,广场上三个闪动的身影才停下,局势清晰了起来。 风惊月背对着身后的掌门看台,扫了一眼荒野由纪,就看向了段飞音。 “是你。马大涛是你杀的。”段飞音的记性很好,她记得这个曾经一面之缘的人。 楚家真正的大小姐竟然还没死,而她的实力竟然已经突飞猛进到了令她震惊的地步。 段飞音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又为何会出手相救。她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刀剑。 风惊月朝她淡淡一笑:“你我之间,算是两清了。” 段飞音的脸色由迷茫转至了然,冷冷道:“我本无意救你,现在也不想欠你什么。” 果然当年那件事与她无关,风惊月得到了结论。 风惊月见她不领情,也不生气,反正她意思到了,再向幽冥涧开刀就没什么可以顾忌的。 她只道:“真正要杀你的,未必是眼前的刀客。段不言知道天霜洗锋决有两处破绽,还要你来送死。你现在知道了,以后还会对他言听计从吗?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也许段不言此前不知破绽,但自宫后他再练不成,就该明白了。 如果段飞音死了,段不言就可以以“丧女之痛”体面退出,假孤鸾就不会在前来挑战的“天下仁器”无咎剑之前丢尽颜面,他的名声就能保住。 这就是段不言如此干脆地让段飞音上场的缘故。 风惊月不再理会段飞音的震惊,更不必管她是因为知道武学破绽而震惊,还是因为对段不言的意图而震惊。 她的出手已经引起了赛场内外的骚动。 无论是站在高台上的掌门长老还是台下的江湖看客,都不愿意眼见这半路杀出的东瀛人拔得头筹,眼看段飞音败局已定,在紧张时刻,有一位少侠以中原剑法止住了对方的攻击,挽回了败局,自然是大家伙儿喜闻乐见的。 第50章 看台上的负手而立楚铎微微皱起了浓眉,他捻了捻黑须,沉思着。 不多时,他便与周围的掌门们小声交谈,后而扬声道:“举办武林大会的初衷就是能让江湖豪侠痛痛快快地比武论剑,赛程赛制是‘表’,切磋交流是‘里’,今日既然有东瀛来客,我们中原武林又岂能刻舟求剑,顾表弃里?自然欢迎各方豪杰前来挑战。” 这话就是说,本来规矩是有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打得乱套了,只要武林面子不丢,什么有没有报名,什么八强不八强的,就不追究了。 有个出头鸟当然好,要是自己的门徒吃了败仗,自己可不得硬着头皮上吗?这些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不知如今这位应战的少侠尊姓大名?”楚铎笑着问,他心里倒想把眼前这位武功高强的侠客拉入自己的阵营,自然好言好语。 多熟悉的话音啊,风惊月心里一嘲,我是谁,难道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她回身抬头,目中无愧无惧,无喜无悲,脸上只有傲然之色。 “我姓风,闻风丧胆的风。名惊月,惊天动地的惊,高天之月的月。” 她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似乎对台上熟人的反应很有兴趣。 已经比同龄人看起来更苍老的柳沧雪震惊溢于言表,以至于那浑浊的双目霎时间变得透彻。 她根本无法想象到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眼前。 当年楚铎坚持以楚惜华顶替楚朝华,她不是没有反对过,她不是没有再派人暗中访查过楚朝华的下落,可没有回音的一次又一次找寻,渐渐让她相信了悲剧的发生,她最终也认同了楚铎的做法。 如今,她的女儿以彻底与楚家断绝关系的姿态回来了,柳沧雪不由得心痛不已,她知道,是楚家欠了朝华的! 而她那好好丈夫在见到风惊月时,同样震撼无比,但他不会让愧疚和想念冲击他的思绪。 风惊月大难不死,定然遇得绝世机缘,习得高深武功,她绝对会成为这一场武林大会里夺目的角色。楚铎为了自己的大业,他一定要让这个女儿乖乖回家。 毕竟,血浓于水啊! 他拦住了即将抽泣的柳沧雪,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暴露了真相。否则,他为了洗清冤屈而牺牲女儿的戏码就会暴露无遗。 风惊月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可惜了,今天她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楚家,而是段不言。 她朗声道:“我来,是要做个了断。” 这话当然是对段不言说的,更是对楚铎说的。 风惊月看向了荒野由纪,她道:“刚才你赢的,不是真正的天霜洗锋决。” 荒野由纪不太明白段飞音和风惊月之间的故事,更不懂风惊月意欲何为,可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出言讽刺道:“你们这些人,刀术不怎么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没完没了。” 风惊月不理会讥讽,只笑笑道:“剑,只是我的副业。” 当她用一剑封住荒野由纪的进攻时,荒野由纪就知道这是个厉害的对手,可她居然说剑术只是副业,这不由得激起了荒野由纪的好胜心,还有更厉害的武功? 有意思。 风惊月抬头,段不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她玩笑似地说:“段不言,你应该最清楚你手中的天霜洗锋决为何为假!” “当年孤鸾大侠以孤鸾刀问鼎江湖,创建孤鸾组织,是你爹段康觊觎孤鸾组织的武功和财富,暗算孤鸾大侠,逼得她交出心法,远走高飞!” “她留下的心法上说,这武功只能极阴之体修炼,方可登峰造极,而你一直陷于瓶颈,就挥刀自宫练武,你说是不是!” 风惊月得意地笑了起来,段不言此前闭关多年不问世事,如今嗓子又被“毒哑”,这人让开始猜测,段不言是不是自宫后身体有了变化,才羞于见人。 “可孤鸾大侠当年留下的心法本就有两处破绽,为的就是惩处你们这样的险恶小人!” “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大阉人!今天就该让武林豪杰看看你的真面目,你们段家,不配再以‘孤鸾’为号!” 段不言被说中,怒气冲天,他双拳紧握,恨不得出手杀了风惊月,他大声道:“口说无凭!你在天下人面前污蔑本座,本座要你死无全尸!” 他一挥手,埋伏在观众之中的幽冥涧杀手飞身上台,五人联手,准备将风惊月灭口。 风惊月早就料到段不言抵死不认,她轻蔑一笑:“真正的孤鸾,在我手上。” 越女剑被她收入鞘中,孤鸾缓缓出鞘。 被尘封于山野间多年的绝世神刀再次以万众瞩目的方式入世时,咏出一阵细密绵长的吟啸。 沉寂百年,杀气不减。 孤鸾一直沉默地对抗着岁月光转,当无数个春夏秋冬木然地在刀身上刻下痕迹,人世间的故事发生了又消亡,那些面目老去了又化成灰烬,孤鸾依旧保持着身上那一股毁天灭地的凛然。 孤鸾就是跨越时光的见证者,诉说着传奇的往昔,而今,又将见证此刻的峥嵘。 暗红的刀刃映入众人眼帘,这是一把不需要过多辨别就能确定身份的名器。 当那五名幽冥涧的刺杀者自四面八方向袭来,这五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场上风惊月三人围住,包围圈逐渐缩小,最近的那一名刺杀者距离风惊月越来越近。 五米。 刺杀者是不适合冲锋的,这会过早地暴露自己,但这些听话的家伙没有别的选择。 风惊月扫一眼便已经记住五人的方位,她手持孤鸾,凌空一跃,步伐如凌波,似踏浪,闪转腾挪于潮升海上,随心所欲。 她出手如电,抬手挥刀取人性命的瞬间如同画家泼墨之后信手用狼毫勾皴点染、提按转折那般自如从容。 霎时间,刀锋过处,鲜血于刺杀者喉间喷涌而出,浓重的血雾呼应了潇洒流畅的酣然墨意。 孤鸾刀,杀人技。 刀刃因为封喉的速度太快,只沾染了薄薄一层血迹,而令人震惊的是,孤鸾仿佛如传说中的那样,多饮一人热血,锋刃便会暗上一分。 天下名器,毋庸置疑。 刺杀者已死绝,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广场上。 段飞音沉默着不出手,但荒野由纪却再也等不住了。 “那就我来领教领教中原武林久负盛名的孤鸾吧!” 见到风惊月小试身手后的荒野由纪那颗求胜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她的战意又一次被点燃了。 远渡重洋,不虚此行。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荒野由纪双手握住刀柄,双目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第45章 风雷荡九州 血怒门的人还未来得及清理地上的尸首,荒野由纪已经发起了进攻。 风惊月飞身几步飘去,就远离了段飞音和地上的尸身,她回身对场外守卫道:“碍手碍脚的,还不快来收尸!” 她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场地中央,众人目光不由得随她而去。 场地西边,围栏之外,是万丈悬崖。 战局已经被风惊月拉到了这里。 荒野由纪的身法极为灵活,可真要以灵巧取胜,荒野由纪不如风惊月,更何况,风惊月很清楚长度接近一米五虎切有多重,现在不再是虎切有优势的时候了。 晴空电闪,云停风动。 刀光中的酣战已经上演。 虎切势不可挡,冷白的锋芒在山色之中横切竖割出深刻的伤痕,荒野由纪勇往直前的步伐逐渐将风惊月逼向了山崖。 风惊月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纷繁缭乱的刀光。 荒野由纪的力,是汇聚于刀锋上的,她的每一次出刀都是全力而为,力求一击必杀。 而风惊月的力,是流散于她周身的,无处有,亦无处不有,既能凝聚于孤鸾之上作出及时的回击,也能瞬间化作涓流,从刀锋上卸去。 这让荒野由纪的每一击都像刀劈入无形之流上,令她恼火。 荒野由纪因此改变了作战思路,放弃了突进将她逼下悬崖激她反攻的战术,她两臂一动,收了攻势,以刀尖左右刺点,破风惊月的防势。 风惊月此前已经观摩过荒野由纪的两场打斗,现在又亲身入局,真正洞悉了眼前的对手。 荒野由纪求胜心切,她渴望着以战斗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强者,所以,她每一次提刀而上,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狂热。 这种狂热让她的一招一式都化为从平地上拔地而起的石峰,石峰们眨眼间接二连三地破土而出,势要将坦途平地变为石林。 坚硬的、密集的、层出不穷的、难以攻破的。 狂热变成了一种恐怖,但这种恐怖并没有在风惊月面前变成具有强大统治力的威慑,她找到了突破口。 水无常形,亦无常势。 是缓缓流入江河的溪流,亦是汹涌滔天的惊涛骇浪! 瀑布冲击石林,流水席卷山峰。 第51章 涛涛水势在风惊月的手中被变作孤鸾的频频横斩,刺耳尖锐的争鸣之声伴随着招式的快速变化,霎时间,风惊月就已经挥出了近二十招。 像山洪呼啸而来的那一刻,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流散于周身的力从四面八方回到了风惊月身上,而她又将其凝聚在刀锋上,化作激流,奔作猛浪。 眼看着风惊月逐渐占据了上风,荒野由纪正准备背水一战,虎切向前一送,以横扫的姿态,作势要杀掉风惊月的威风。 风惊月见状立即以轻功跃起,九霄问月之步如踏云蹑风一般轻盈快速,她以虎切刀背为长阶,飞步向荒野由纪冲去。 荒野由纪见状,刀锋一转,欲横砍对手双脚。 风惊月以刀背为借力点,再度跃起,在空中一翻,她跃在空中的同时,还出刀轻点过荒野由纪的肩膀,在她的外衫上不轻不重地留了一点痕迹。 若是她下重手,荒野由纪轻则断臂,重则断首。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招,但并不是风惊月的绝杀一招,她袖中准备多时的短剑终于可以出手。 姥姥并没有给她留下短剑,她在研究姥姥精简之前的天霜洗锋决时发现了出奇制胜的一招,于是她准备了一把。 现在,是这一式重现江湖之时了。 从空中落地的风惊月利落转身,面向荒野由纪的后背,左手短剑飞出,利刃在风中旋转,轻而易举地割开了紧张凝滞的空气。 短剑以割喉之势堪堪飞绕过荒野由纪的咽喉。 那一股钢铁凉意似乎还未来得及贴近皮肤,就已经远去,短剑又回到了风惊月左手中。 回鸾势,配合孤鸾刀的绝技。 神鸾复还,羽煞八荒。 有振翅之悍翔,无铩归之黯然。 这一式,短剑是短而直的锋刃,它不具备天然回转的优势,需要出招者运用极其强悍的控制能力,否则,短剑不仅无法回收,更不可能取人性命。 光回鸾一招,就足以见得天霜洗锋的精妙和风惊月武功的高超。 “这就是真正的天霜洗锋决。”风惊月后飘十步,慢悠悠地说道,话音不大不小,但无论远近,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荒野由纪面前是深不见底的高山悬崖,她从不惧怕鬼斧神工塑造出来的危险,她也从不畏惧任何一个敌人,正如现在,她已经败于风惊月手下,是的,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有两次机会取自己性命的对手。 荒野由纪抬起一只手,轻而谨慎地抚摸了肩上的刀痕,好强的刀法,她必须坦然承认对方比自己强。 她转过身,对风惊月说:“你应该杀了我。” 这话说得很淡然,不过这并不是将生死之置于度外的超脱,而是顺应她心中规则的平淡和自然。 输了,死就死了。 所以,她问的并不是“你为什么不杀我”,而是直接下了结论说“你应该杀了我”。 荒野由纪的话在风惊月的意料之中,风惊月说:“我不杀你。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因为我的世界里,除了强生弱死之外,还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我对处置你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就算我杀了你,这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风惊月洞悉了对手的身法和刀术,更洞悉了她内在的全部驱动力,荒野由纪的心里其实很“空”。 荒野由纪狂热到近乎于单纯,她是一把被慕强恶弱而驱动的“刀”,她的全部精神力都用于钻研刀法,而唯一目的就是变得更强,挑战更多的对手,坐稳强者胜者的宝座。乃至于,她彻底地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自动地接受了死亡的结果。 “顺理成章”的死亡,曾经,是由她亲手主宰的,是她刀下亡魂身上所必须体现的,她毫不怀疑地坚持着,这也会是自己唯一的结局。 风惊月并不想杀荒野由纪,在她眼里,这是一种狭隘的悲剧。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个悲剧的早在荒野由纪的童年时期就埋下了深刻的伏笔。 她以为荒野由纪是盛放在嶙峋枯骨边的嗜血彼岸花,但其实,荒野由纪是一片空旷死寂的荒原雪。 癫狂的底色是无尽的悲凉。 荒野由纪双目有了一瞬间的空洞,不过这迷茫转瞬即逝,她收起了刀,准备离去。 只留下一句话:“你不杀我,我将来会赢你,会杀了你。” 风惊月听完这句话,淡淡一笑,或许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过这不重要,她回应道:“那我等着。” 至于楚天佑的父亲会不会找她偿命,这就不是风惊月能管得了的了,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段不言的脸色,以及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看台上最开心的是楚铎,最焦心的是段不言。 当风惊月亮出孤鸾刀的那一瞬间,段不言的狡辩彻底丧失了价值,而他埋伏在场外的杀手不堪一击的表现再度证实了孤鸾的威力。 他更心虚了。 谁能想到,当初没有死透的孤鸾会在此刻回魂,他不由得怨恨起了没有斩草除根的父亲。但现在不是跪地求饶的时候,只要他能杀掉眼前的人,他就能翻盘,毕竟,死人说什么由活人来决定。 风惊月知道段不言唯有一战才有机会将局势逆转,因为段不言不认识自己,他并不知道风惊月就是楚朝华,否则以他一定会爆出她与血怒门的关系,好让这把火烧到楚铎那里去。 段不言一定会出手,但风惊月不会让他先手。 风惊月两脚一踏,平握孤鸾,势如振翅,乘风而起,于广场平地之上向看台掠去。 那看台矗立于比武广场边缘,高达十米,看台背靠着如刀劈一般的绝壁,极有威势。可在风惊月的脚下,却如同平地一般,任她游走。 风惊月的速度很快,看台上的人反应速度也不逊于她,这些各门派的高手们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将场地空了出来。 原来大家都喜欢吃瓜啊。 风惊月两腿腾踏,干净利落地跃上了看台围栏,护栏为实木雕刻,既美观又结实,她稳稳地踏在了约一掌宽的横木上。 段不言见她已至眼前,双掌自下垂的袖中猛然震出,作势要将她推下护栏。 她灵活躲闪,这窄窄的横木丝毫不能限制她的步法。很快,她将段不言引出几步,待她一臂抱住了身侧的顶梁柱,她飞脚一踢,段不言双臂交叉一挡。 就在此刻,她跃下护栏,出刀如电闪,段不言不得不拔出他的假孤鸾应对。 真假孤鸾,都是一样的锋刃,都是一样的血色,可真的一样吗? “我看这里不好施展。” 两刃相击之时,段不言那张蔫巴苍白的脸近在咫尺,风惊月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鲜明的嘲笑。 她说话时,右脚开始进攻,腿法狠辣有力,将段不言逼至围栏那一侧。 “要么下去,要么上去。” 段不言闪身挡刀,风惊月并未继续攻击,而是一刀劈断了他身侧直径约十厘米的护栏木柱。 木柱被她一脚踢飞,连带着这一片全部“失守”,噼里啪啦地跌坠下台。 她回身对着段不言轻蔑一笑,转头就振身而起,口中还道:“段不言,你敢不敢跟来?” 头上是玉瓦飞檐,再往上,就是千仞山壁。 那里才是风惊月心中的最佳打斗场所,她大显身手的好地方。 第46章 风雷荡九州 天下山色各不同,江南的山,是墨画的,是水晕的;洛阳的山,仿佛沾染了繁华旧都的烟火之气,华丽而厚重。 同样的绝壁,有着各自的风采。 可在风惊月眼里却都是一样的,是她不问春秋冬夏的练功场所,是她最熟悉的山势。 这才是她真正的“主场优势”。 金壁峰的绝壁并不是完全与地面垂直,而是有一定的坡度,山壁也并非完全光滑,但从山下看去,仍是惊险万分。 众人皆惊叹风惊月的轻功竟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攀跃其上,简直是如履平地那般轻松。 而段不言自是不甘落后,同样运起九霄问月步,追逐而去。 江湖客皆叹道,无论这二人是谁胜出,九霄问月步都是无可置疑的天下第一轻功了。 不过,今天风惊月可不是要比轻功的。 她在半山绝壁独览风景,将山下赛场和江湖客们尽收眼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渺小,当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这说明,她已经飞得很高了。 段不言迎头而上,风惊月一笑出刀。 变化万千的招式挟千钧猛力,如悬泉飞瀑一般自高处冲下,那一股声隆震天的激流自段不言头顶劈下,直将他身形向下猛冲,他几乎无法维持在崖壁上奔跑的姿态。 他明白了,眼前的敌手是借山形之势,以居高之态,对他发起压迫性的进攻,当真是个棘手的仇敌啊! 段不言试图以轻功突围,越到风惊月上头,同样借力打力,可他发现,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在风惊月从容的轻功步伐和凌厉的刀法之下占得半分便宜。 第52章 风惊月将段不言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心想,曾经在瀑布下感受着磅礴的巨大压迫感和统治力的是自己,后来,她从自然天地的恩赐中洞悉了力量的运转,她借山,借水,借风,借天地间一切可借之物。 她借到了,她学会了,所以现在在下方苦苦挣扎的是段不言。 在远观的江湖客们眼里,段不言是被风惊月绝对压制住的。 众人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有人道:“看得出段不言想飞到风惊月头上,可他竟然毫无办法,这风惊月的武功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竟然能后退着上悬崖!” 看台上那些掌门长老,听台下之人讨论热烈,可她们被位置所限,想要看到头顶的打斗,只能下台子,这样多少有些不体面了。 最为焦急的当然是楚铎了,他可要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将段不言击溃的,从现在听来的可以知道,女儿可是大占上风,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率先轻功下了台子。 有了第一个打样的,加之这打样的还是此次大会的主办方,余下之人也不犹豫了,毕竟这样精彩的打斗不寻常,众人便如同八仙过海一般,施展着各家轻功下了看台。 在吕婵的视角里,多少有点一大盘饺子齐齐下锅的喜感,这掌门移步观看打斗,也算是本次乃至有史以来的武林大会中的一项奇观了。 那崖壁之上,两人动作快得看不清,只剩下两道影子在众人眼里,只听得阵阵兵器相击的鸣响回荡于山间。 风惊月应对得毫不吃力,她以逸待劳,使出的一招一式都在渐渐消磨段不言的力量和斗志。 这么多年的恩怨,哪是能一刀就给你个痛快的?我没那么宽容,没那么仁慈,没有以德报怨的高尚品德。 我要你困兽难斗,我要你颜面尽失,我要你血溅三尺! 突然,风惊月像是终于玩够这钝刀割肉的游戏了,她全身运劲,一刀猛击,将段不言直接击落到下方的看台屋檐上。 山壁上的段不言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步伐早已经不稳,根本无法维持身形,下落的失重感将他死死囚住,几近动弹不得,可就在他快砸到屋脊之时,他似咸鱼翻身一般,翻转之间卸去了些力道,再以假孤鸾撑地,勉勉强强落到了屋脊上。 可那屋脊已经被他砸出了凹陷,看来,他伤得不轻啊,风惊月见势轻功直下,提刀直刺,决不肯给段不言一分一秒的喘息间隙。 此时众人仰头看去,那已经被逼到屋檐边缘的段不言早就遍体鳞伤,身上全是被风惊月割开的细长口子。 能取他性命,却不取,什么意思? 你们以为我闹着玩啊?风惊月再度以孤鸾挥击。 彼时,刀风如涛,如瀑,荡涤天下;此刻,刀意冷锐,如高岳,稳若泰山,如轰雷,声震九天。 在风惊月的全力一击之下,“当”一声,段不言手中假孤鸾被真孤鸾一劈为二! 那断刀的一截,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被震出十来米远,众人定睛细看,那断刀被震飞后,竟然仍受力道影响,直直钉入了广场地面的花岗岩上,入石三分! 何其可怕的力量! 而此时已经无法再还手的段不言从屋檐上滚落跌下,在白色砖石上又滚了几圈,留下了不深不浅的血痕。 “赝品终究是不堪一击的赝品,欺世盗名之人,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风惊月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咳血的段不言,目光冷厉,如刺骨霜雪。 姥姥,他终于要死了。 躺在地上,身下渗出殷红血色的段不言苍白的双唇开开合合:“当年是她救了我爹……可她……不管不顾……我爹,从未感受到了半点情分……” 他没说完,大口喘着气,咽喉里尽是血腥味,那涌动的血,似乎要将他的气管堵死,可就算这样,他也要给段家“正名”。 “争名夺利……又有什么错……若是她不冷眼相对……我父不至于待她如此……咳咳……” “当真是猪狗不如!她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让你爹有命活,你们不感念她的大恩大德也就罢了,竟然以她冷眼相对为由,在天下人面前,将你等欺师灭祖、杀人夺刀的恶行赋以理由!” 出言反驳的风惊月怒极反笑,难道竟成姥姥欠他们一家的了? 她愤然跃起,飞身而下,眼中怒意蓄满,刀锋上已然被她聚起了腾腾杀气。 孤鸾自风惊月手中离去,暗红的刀刃如同惊天雷电,自空中疾迅一闪,电光石火之间,便深深刺入段不言的胸膛。 一声刀锋入骨的闷闷响声后,段不言本还要“控诉”和狡辩的话再也没能说出来。 纵然如此,风惊月心中怒气依然未消。 这时,人群之中突然有个男人在狂笑,他似乎对幽冥涧有着极大的仇怨:“段不言段不阉,最后还是阉了自己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声,尽是嘲讽。底下看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段不言的名字还有这样的玄机呢,呵呵。 他说完后,不知何处爆出了几声变声期少男的大吼:“我爹是太监!我爹是太监!啊——” 那喑哑诡异的哭腔下是绝望和不知所措。 是段家的小少爷呢,吕婵看着那人id和称号,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不知道谁又和他说什么,他冲出护卫他的随从人群,径直往悬崖边上奔去,不等那些人追上他,他就跳崖了。 吕婵不由得“啧啧”出声,这小插曲倒是证明了某些人的自尊是如此地脆弱,曾经引以为豪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一击即溃。 男人是最懂怎么伤害男人的啊。 段飞音如周围的江湖看客般亲眼见证了她弟弟发疯跳崖的悲剧,可能她是不在意吧,反正还有一个更年幼的在家里待着呢。 幽冥涧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段飞音,事发突然,场面难看,现在只能等她做决定了。 “走。”段飞音淡淡地对部下道,示意收尸离去。 她经历了巨大的变故,似乎还是那般波澜不惊,难道真的没有东西可以令她情绪波动吗? 段飞音回望了一眼风惊月,风惊月看去,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意料之中的剑拔弩张,段飞音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说尽。 段飞音也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风惊月救她是真,告诉她真相也是真,杀了她爹更是真。 风惊月还练成了真正的天霜洗锋决,孤鸾也在她手中,那自己呢?自己这些年的勤奋和刻苦究竟算什么? 她凭什么就能有这样的机缘? 前缘往事种出了眼前恶果,按理说,她不应该恨她,可是她又无法与她握手谈和。 走吧,幽冥涧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 风惊月目送着段飞音一行人离去,她的愤怒消散了许多。 以后江湖上就没有孤鸾这个组织了,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幽冥涧所使用的武功有破绽,幽冥涧要想再立足于江湖,就没那么容易了,眼红的、仇深的更是绝不可能放过眼下挑事寻仇的好时机。 段飞音的来路,并不太平,而她那一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暗示着,她和风惊月,还没完。 风惊月见掌门长老们都还在台下观望着,人群之中有两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林鹤静和孟云疏,她曾经在送越海去拂云的时候与她们打过照面。 现在离得这么近,她们是不是也认出自己了? 她拿出一块备用的棉巾擦拭着沾了血的孤鸾,再将其收入鞘中,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拿着它向林鹤静走去。 “林掌门,晚辈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这是一位故人赠予我的。”风惊月坦然向前,双手递上了柳风裳送她的《枯荣》琴谱。 这是她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反正她已经学会了,再留在手中也没什么意义,既然枯荣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就不应该明珠蒙尘。她思来想去,这本身就是拂云的武功,还是交给林鹤静最合适。 听闻风惊月提及的故人,林鹤静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犹豫接过,恍然见那琴谱上熟悉的字迹,她心中又惊又喜,忙地翻开了扉页。 她匆匆浏览便确定这是师姐所写! 林鹤静从未想过会在这次大会上得到师姐的消息。她们姐妹分别数十年,虽然再没有见过面,但会默契地以江湖人口口相传的新鲜江湖故事,用作告知对方自己好不好、最近在做什么的消息,可她亲手得到师姐书写的曲谱武功,却还是第一次。 她喜出望外,将琴谱交予师妹孟云疏,孟云疏一眼扫过,由迷惑转至喜悦,她们二人两两相望,感慨万千,却碍于师姐“琴魔”的身份,不便放声畅谈。 林鹤静很快就回过神来,双眼满含笑意,连望向风惊月的目光也变得极为柔和,这位被师姐看中并且传授武功的少侠,果然非同凡响。 她是真的要爱屋及乌了。 她问风惊月:“可是那位故人让你交给我的?她可有再说什么?她还好吗?” 第53章 言中带着一丝急切。 风惊月这时才想起了柳风裳临去时的那一句交代“不要告诉她们,你见过我”,她略略地生出些心虚来,但转眼就变作嬉皮笑脸的顽童模样道:“她没说不让我给你。” 我可没告诉她们我见过柳风裳,这也不算不守信用嘛! 这回应倒像是小孩子玩笑了,林鹤静哭笑不得,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倒让她想起了少年时期柳风裳那鲜见的顽皮一面,心叹道这两人志趣相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来师姐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否则风惊月无法如此轻松地玩笑,她无奈又宠溺地摇头,笑着收下了曲谱。 风惊月见这一事毕,接着,她朗声对着眼前的掌门长老、身后的比赛选手、台下的无数江湖看客道:“我要当天下第一,你们谁敢来与我一战!” 这时,吕婵眼里的风惊月头上自动冒出了几个带闪光特效的大字:有本事治治我。 她收回之前觉得风惊月不够狂的结论,事实证明,到了一定境界,就会自然而然狂起来,而她狂的时候,那通身的气派,就像个人人都拿她没办法的江湖拽姐、武林恶霸。 这下子,精彩好戏才刚刚上演。 第47章 风雷荡九州 天下第一,以前的风惊月并不热衷于追求这样的称号,可她人都已经打到这里,加上楚铎和各门派掌门都同意了她来踢馆,那这馆子她更要一踢到底了。 总不能让那些满肚子坏水的人夺了这名头? 她目光扫过眼前众人,这些人的眼里有欣赏,有轻蔑,有惧怕,有躲闪,她们震惊于她的口出狂言,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本事令人惊叹。 大赛的赛程虽然被砸场子的打断,可终究还是要继续的,八强死了一个楚天佑,走了一个段飞音,还剩下六人,这些人里若是还有想当武林盟主的,就必须赢过她风惊月。 无人上前应战,各自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风惊月这么说是要打车轮战的,那么上场的次序就有便宜可占,原先抽签的顺序已经被打乱,这下子,谁都不打算当第一个。 司徒鸢想起了眼前人和自己交过手,风惊月就是那个在谷口渡头“插队”带着妹妹投入山门的旧相识。 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相见。 既然没人敢上,那她就来和这位旧相识切磋一场,纵然风惊月刀法超群,她的白绫可以远程“风筝”对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她正准备出手,林鹤静对她摇了摇头,并扬声道:“我拂云一门,秉承先师之志,心怀天下,救死扶伤。这场大会本是为了选出武林盟主,无论谁拔得头筹,我拂云一派都将以苍生为念。此番前来,争天下第一并非拂云所求,阿鸢,我们退出。” 林鹤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风惊月练了枯荣,又掌握了天霜洗锋决,真要硬拼,阿鸢的内功还稍逊一筹。更何况,风惊月将《枯荣》曲谱交予自己,自己承了这份情,就不应当让拂云与她针锋相对。 再说,风惊月是柳风裳的知音好友,她习得师姐所悟功法,就与拂云结下深厚的渊源,她更不想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徒和师姐看重之人斗个你死我活,更不能让天下人看这等笑话。 何况,以风惊月的实力,夺得第一并不难,届时,她为武林盟主,拂云再为她助力,也并非不可。 她说完,众人本以为拂云怯战而退,但想想之前风惊月交予一物到林鹤静手上,林鹤静神情大变,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避战,两人之间只怕缘分匪浅。 司徒鸢本有不服,林鹤静便招手示意她过来,对她耳语几下,司徒鸢脸上的疑惑才消去。 这下,八强就只剩五强了。 五强之一的楚焕很是心焦。 他和妹妹的关系很不错,准确地说,兄弟三人都待朝华很好,这个最为年幼的、最没有竞争力的血亲,成为了他们亲情之爱毫无保留的倾注对象。 不像现在,他和大哥已经因为这次大会生了龃龉。 他再见到“死去”的妹妹,更加怀念起幼时无忧无虑的快乐岁月,更加感念这一份亲情。 得知妹妹死讯的楚焕也曾悲伤过几日,但楚铎做出的决定没有人能违抗,今天,他并不知道妹妹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而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如何呢? 楚朝华已经是风惊月了,她手握孤鸾,天霜洗锋,九霄问月,豪言壮语试问天下江湖客,谁敢一战。 看起来,很难善了啊。 楚焕冷嘲,不知道是在笑造化弄人还是在笑楚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把局面推到了这一步。 楚铎见拂云退赛,心中也萌生了让楚焕退场的想法。 曾经的楚朝华有几分本事,他心知肚明,不足为惧,可今天的风惊月在崖壁上举重若轻地将段不言送上了黄泉路,她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他最为担心的一点,风惊月是通晓海天龙啸决的,就算她当年自己学不会,也是观看过无数遍的,那么现在的她是否已经悟出了破解之法?他总不能让天下人看着海天龙啸是怎么败于孤鸾之下的。 绝不能让楚焕上场,赛场上刀剑无眼,要是再出什么岔子,他还怎么和风惊月修复关系呢? 对,不能打,刚好拂云先退了赛,他顺势借坡下驴。至于他最忌惮的余再之,就交给战意昂扬的风惊月去处理好了。 绝不能让余再之当上武林盟主。 当血怒门也体面退赛时,场地上的人群爆发出了激烈的议论,从来没人能想到,会有一个人的到来,将这场盛会搅得天翻地覆。 风惊月知道拂云退赛的因由,她感受到了来自于林鹤静那厚重的、温暖的信任,以及某种程度上的保护。 而对于血怒门做出的举动,她却觉得心寒,楚铎一定想着自己赢就等于血怒门将武林盟主的名号收入囊中,所以让楚焕退赛,更是保全了海天龙啸的威名。 有着血亲关系的人,本该给她带来暖意,可留下的却是寒冷;而不过数面之缘的群体,却因为一本琴谱,愿意给她庇护。 还真有点可笑。 八强现在只剩四强,不能再退了,再退,她就胜之不武了。 风惊月报臂对着余下四人笑道:“你们不会也要退吧?” 尤其是余再之,他筹谋了这么久,总不能随随便便就退了吧?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风惊月笑得大方,有一种请客吃饭的大方,丝毫没有刀光剑影之下的紧张。 话音刚落,余下的四强面面相觑,一个个来,顺序犹未可知,有些人可想着占便宜呢;要是一起上,就算赢了,不会被江湖人笑话以多欺少吗? 这时,四强中一个魁梧高大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头小脖子粗,肩宽背阔,双臂健壮,手上戴着拳套和铁铸的护臂。 是被称作“开山拳”的孟麟歌,她精神抖擞,整个人就像一只麟甲遍布、凶悍无比的上古神兽。 孟麟歌的声音哑而粗,她大声道:“你很有本事,我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既然相逢在赛场上,就让我们战个痛快!” 她不屑于与身边这些人一哄而上,也知道某些人的小心思,畏畏缩缩,她才不同流合污呢。 输,也要输的坦荡。 风惊月很欣赏她,虽然孟麟歌没有距离的优势,灵活性也不如她,在对战中占不了上风,但现在她挺身而出的样子,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以武会友,不以成败论英雌。 “好!请赐教!”风惊月道。 孟麟歌没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拳风已至。 短而急促的风声足以证明她的拳法既快又猛,招式变化之间,双拳画开了两道虚影,直直向风惊月攻来。 若是她的双拳砸向地面,花岗石砖十有八九要留下窟窿。 风惊月出刀迎战。 孟麟歌下盘极稳,她双掌相击,“叮”的一声,竟然死死夹住了孤鸾。这一瞬间,居然让风惊月想起了刀锋劈入山石后的凝滞与禁锢。 动弹不得只在一瞬,风惊月脱刀离手,她侧身闪避后以拳法出击。 拳脚功夫,她也略知皮毛。 在风惊月出拳直击孟麟歌脸门之时,孟麟歌抬肘躲避,这一式后,孤鸾被她松开。 孤鸾即将坠地。 风惊月出脚踢飞刀柄,暗红的利刃如升空的焰火,在青天之下划出一道炫目的弧光,又以流星之势,砸向地面。 而在这短短的几秒内,风惊月已经与孟麟歌过了十来招。孟麟歌本就力量惊人,她拳拳生风,加上铁铸护具更是威力十足,这不由得让风惊月的“肉-体-凡-胎”吃了些苦头。 风惊月两掌一推,令孟麟歌不由得严防死守,正是此刻,风惊月听声辨位,准确地抓住了坠落的孤鸾。 她出刀横扫,叮叮当当之声以极快的频率回响在赛场上,火光闪烁之间,孤鸾已经挥出了残影,而就在这如奔浪似激流的攻击之下,孟麟歌的动作出现了迟滞。 第54章 毫不意外的,孟麟歌的招式中出现了破绽,这飞光般闪现的破绽,就足以决定胜负。 风惊月将刀锋停在了孟麟歌面门前方,刀尖与皮肤只有三寸距离。 孟麟歌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了,对手强大的实力让她感受到了自己护具下一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像钢铁抓不住的风。 “你,不俗!”孟麟歌抱拳,笑得豪迈,走得潇洒。 她赢过,也输过,足够痛快! 吕婵很欣赏“肉搏”型战士,但这类战士的形象往往被男性垄断,向所有人强调着一件事,强悍的肌肉、迅猛的攻击、无畏的热血只属于男人,是所谓的“绝对力量”。 今天她很高兴,这种刻板印象被孟麟歌打破,真实而丰富的江湖带来了太多可能和太多震撼,好像真的冲破了某种debuff的限制和禁锢,无数个她们有了最自然的生长机会。 四强余三。 风惊月连战连捷,而她的血条数据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让吕婵放了一百个心。 气势如虹,当趁热打铁。 “你们不上,我要点人咯。” 这是属于胜者的嚣张,风惊月看向了和师门站在一起的守正。 哎呀,好一个衣带当风、飘然欲仙的造型啊,没关系,马上就会被我打出狼狈的模样。鸠占鹊巢的家伙,该出点洋相了。 “华山百年名门,可到了这一代,能打的就只有守柔一人,守正道人你说是不是啊?” 风惊月说的时候甚至对守正歪了个头,这种玩笑嬉闹的态度,更令华山派在场的诸人愤怒。 好端端的,她提那个逆徒做什么? 狂傲之人的下一句话,更让华山派的众人恨得牙痒痒了。 “我以失传已久的越女剑法领教一下华山名扬六百年的无名之剑,看看这六百年究竟有什么长进。” 越女剑在日光下泛起了淡淡的光华,千年之前的王者身上有一股超脱了凡俗的傲然和从容,连向来不败的岁月时光都无法磋磨掉它一分一毫的锋芒和锐气。 苍天怎么如此偏爱她?光她一人就拥有两把绝世名刃! 真是羡煞旁人! 风惊月将众人的羡慕收入囊中,接下来,是她光明正大发泄对华山派不满的时间。 而吕婵则很默契地为她配上了音效:“showtime!” 第48章 风雷荡九州 学霸的开卷考试应该是怎么样的? 风惊月吊打守正就是很好的呈现。 她身负绝世武功,又精研了姥姥的对战理论,说是武林学霸并不夸张,而她在与阿柔相处的时期内,阿柔深入分析了无名剑法的长短优劣,她得到了考试的全部重点。 精彩的单方面碾压成为了越女剑重新回到传奇舞台的第一战。 那个只流传在上古传说篇章中,遥远得模糊朦胧,强大得难以置信,最后甚至被赋予了神话色彩的剑圣,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越女只留下了四道剑气,而这四道剑气中蕴含的招式,由风惊月使出,就足以让千秋百代后的江湖客们相信“当世莫胜越女之剑”绝非虚名。 越女剑凌厉,万千道剑光皆是犀利的闪电,劈裂亘古不变的虚空。 越女剑飘逸,信步抬手周旋于咫尺方寸,心游万刃之间而色不变。 越女剑精悍,万钧之力内化而薄发,剑气可决浮云,亦可冲牛斗。 越女剑玄妙,似蕴蓄浩大广博的宇宙秘密,虚实难论,奥妙无穷。 神威一震,天地皆惊。 无名剑法的溃败演绎了一场干枯稻草在迅猛风暴面前的脆弱无奈和狼狈飞窜。 华山派本以为自己的无名剑法就算不敌身法出众的风惊月,至少,在越女剑前,也能像激流波涛中顽强不倒的巨石,就算做不成中流砥柱,好歹也应该是个疾风中的劲草啊! 怎么,就变成疾风枯草了,一字之差,让华山派的颜面荡然无存。 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风惊月剑指武器被击落、被打得瘫在地上的守正,她和吕婵正欣赏着败者的落魄。 这个游戏对男角色都很宽容,对守正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是貌美的,身量也是颀长的,他因此得到了许多赞赏乃至于爱慕的目光,这一切也成为了他自信高傲的缘由。 但现在脸上沾血,白衣沾灰,横在地上像个将死未死的泥鳅的守正才符合她们的审美。 “你从不敢想自己会走到今天吧?”风惊月笑笑,这场打斗没有消耗她过多的体能,她的语调是轻松和戏谑的。 “可惜啊可惜,机关算尽得到的出席机会,却让你的经营付诸东流,让你的白日大梦全部破碎。” “华山派的大师兄啊,被人打得根本不能还手,以后再也不能抬不起头做人了,你说是吧?” 风惊月的笑容真耀眼,足以将脚下人眼中的不甘、惧怕、崩溃刺穿。 “你现在是否开始后悔,后悔没让守柔代替你出现在这个赛场上,让她来承担这份失败,让你保留颜面,依旧做那个衣袂临风的大师兄?” “这可是你费尽心机‘争’来的啊,好果子坏果子当然全部都该自己咽下,哪有好事归你,坏事归她的道理啊?”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最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是吧?” 风惊月说完就不再理会守正,败者的心理活动,她没工夫了解,她看向了在不远处站着的华山四子。 她扬声道:“可惜,今日和光真人不在,要不然我一定要见识见识华山五子联剑有多大的威力。” 这并非表达一种无缘强手的遗憾,而是直截了当的示威。 她本也期望,有咽不下这口气的老道跳出来和自己打一场。可惜,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没有了和光子,剑阵难成,四人面对眼前手持越女剑将守正打得落花流水的风惊月,没有五成以上的胜算。 而就在风惊月肆无忌惮地对着华山老头联盟挑衅时,守正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定在了同为参赛选手的余再之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守正还未来得及将恶毒的怨恨宣泄完毕,余再之就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似乎他们根本没有过交集。 原本守正将击败风惊月的期望寄托在余再之身上,可是现在他发现,他的失败已经出现了连锁反应,曾经的盟友已经将他视为弃子。 “无用的废物”,他仿佛听到了这句咒骂。 骄傲了一辈子的守正如何能接受这个残破不堪的结局?他的价值不存在了,他的立足之本被击溃了,就连他这一张美丽的脸,都被按到了地上,沾上了肮脏的灰尘和血迹。 守正像个不会直立行走的四足动物在地上挣扎着,想努力地站起来,他四肢的不协调达到了滑稽的程度,可就在他站起来之后,竟然又能利索地捡起了佩剑,像是生命回光返照给了他行动力和灵敏度。 他的自刎来得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吕婵见状,不由得“痛心疾首”了起来,今天男人的自尽率真高啊! 风惊月没有“惋惜”,她很清楚她还有一个对手,余再之。 “听说无咎剑是天下仁器,专门克制天下煞器,我今天就要告诉天下人,这街头巷尾中盛传的故事,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荒谬。我要让藏在背后主导这一场流言的人,见识到真正的天下名器。” 她抽刀直指余再之,孤鸾冷厉的刀锋带来的威慑像是凝聚成了实质,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如果风惊月挑战华山派是以戏谑的态度,那么她挑战余再之则无比严肃,这一战关乎孤鸾的百年威名和未来走向,关乎风惊月那未曾谋面却教授她武功的姥姥的名誉,关乎风惊月和姥姥之间的传承。 余再之难得的没有废话一通来显示他的体面、优雅与大局观,他干脆地拔出了无咎剑,他很清楚,眼前人是他计划最大的障碍,他一定要胜。 风惊月第一次认真地审视无咎剑。 这是一把利剑,毕竟能吹出这种名号的,确实不能是路边铁匠铺子里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到的便宜货。无咎剑银亮的雪刃锋芒毕露,可惜,风惊月眉头一皱,无咎剑太“美”了。 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武器上的奢华和富贵。 鲨鱼皮剑鞘就足以凸显这把武器的尊贵身份,其上镶嵌的金色宝石和碧绿翡翠,更是在彰显着无咎剑的贵者气质。 这些数不胜数的珠宝被严密地镶嵌在纯金打造的饰件中,形状繁复但不失美感,从不同的角度观察,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绚烂光华。 这不该是武器的属性,这些堆积的珠宝被它的主人赋予了新的定义,彰显他现在的地位,以及即将取得的地位——武林盟主。 用泼天富贵来衬托武林之王的荣光。 风惊月突然非常厌恶这样一件武器,她没有办法在这件所谓的名器身上感受到第一次见到孤鸾和越女剑的那种震撼,以及随之而来的“心有灵犀”,就好像她们彼此注定会相遇那样的默契和意料之中的惊喜。 第55章 她要击败余再之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吕婵在这种无声的表露中竟然读懂了风惊月的厌恶,因为她也厌恶,她厌恶男人习惯了主宰,连他身边的死物都要依照他的态度、照顾他的情绪,服起了“美役”,以至于在武者眼中,这把武器已经失去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意义。 她冷冷地笑:“珠光宝气还不够,还要加上纯金,他不觉得重吗?” 过度的包装甚至会影响武器的重心,这不应该是个出色武者的选择。啊不对,吕婵可能说错了,也许他本身就不是来当武者的呢?他是来搞事的,来兴风作浪的。 风惊月接道:“这把无咎剑不应该留在世上。” 话音还未入耳,风惊月已经出手。 九思剑法之名,取自《论语》中的一段,“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这就是君子有九思。 这些被人吹捧的德行操守,怎么就变成了刀剑搏斗中的一招一式了?风马牛不相及,是余再之为了“套人设”做出的可笑决定。 有那个思来想去的时间,都够风惊月出了好几招了。 如果余再之不会飞花从容,他根本躲不掉风惊月的进攻。当刀剑相击之时,风惊月有了新的发现。 余再之的内力深厚得竟然出乎了风惊月的想象,这就是他在之前的比试中从未展示出的一点,只有在面对风惊月这样的高手时,他才被迫施展出全部的实力。 风惊月的内功长进得益于枯荣心法的学习,枯荣的长处帮助她在相同时间内提高了修炼效率,所以她的内功修为比同龄人更强。 可年纪相近的余再之的内力竟然隐隐在自己之上?!她已经算是“开挂”才拥有的内功修为,难怪余再之也“开挂”了? 他在过往的对战中,不尽全力,是为了刻意隐藏这一点吗?怪不得,他对武林盟主之位志在必得,看起来他确实做足了准备。 与青竹山庄的未知关系、超出常人的内功修为、天降一般降服江南各派的举动……余再之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谜面。 可是,内力强未必就一定赢。 九思剑法在别人眼里,是锐利中带着克制的“君子品德”,但对于掌握了越女剑法和天霜洗锋决这种真正绝世秘籍的风惊月来说,九思剑法就太温吞了。 像是孩童玩闹中用积木磊成的高大建筑物,在呼啸狂风面前,不值一提。 风惊月提刀冷笑,来战! 第49章 风雷荡九州 一刀劈开崇山的阻塞,江河从这里奔流,大地被重新塑造。 孤鸾上凝聚的是磅礴而厚重的力量,足以开天辟地。 而这种力与蛮横、粗鲁、无状毫不相干,力是智慧的、是敏锐的,有川流的灵活,有山峦的参差。 接连不断的进攻下,余再之那从容优雅的脸再也端不住了,渐渐流露出了紧张焦躁和措手不及。 真可惜啊,这样的人不能收入麾下,如果风惊月也和荒野由纪一样是个没有心的“刀”就好了。 他的眉头紧巴巴地扯成了一条直线,手上的动作不敢有丝毫迟疑,无咎剑剑光闪烁,一招一式的抵挡下,光芒仿佛化成了屏障,阻拦风惊月的进攻。 只有防御而没有进攻,注定是不能取得胜利的,风惊月已经掌控住了打斗的节奏,在这个节奏里,余再之只能亦步亦趋、俯首听命。 “当”一声尖鸣,孤鸾刀以天雷击石的威力逼近了余再之的脸颊,他以无咎剑抵死顽抗,深厚的内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孤鸾被他一寸一寸地向外推。 可孤鸾不是好惹的,手握孤鸾的风惊月更不是好惹的。 兵器之间的较量,有最直接的方式:对砍。 谁有豁口谁垃圾。 风惊月咧开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而后运劲于肩,腰一沉,带动了全身的力量,将架在无咎剑上的孤鸾不断向下压,改变了无咎剑的攻势,而就在争锋相对的过程中,随着孤鸾刀刃的缓慢移动,无咎剑的剑身上竟然硬生生长出了一道伤痕,这道刺目的伤痕逐渐变长,直到孤鸾的刀尖即将离开这场对峙。 角力的支点不断位移,这个杠杆已经让风惊月觉得很吃力,那么,就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风惊月以退为进,双腿大步迈开,灵活躲闪,从侧面卸去了无咎剑上的力度。 余再之想借这个空档发起猛烈的进攻,可惜,他不如风惊月快。 此刻,风暴已经被卷起,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暗红色的鸾鸟振翅长啸,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天幕,自如地在风起云涌中穿梭。 神鸾的目标一直很明确。 身上撕裂出一道深痕的无咎剑再也经不住风惊月的全力一击,它断了,“叮”的一声,断剑化作一道白虹,飞向了身后的余再之,在他来不及闪躲的瞬间,割伤了他那貌美的脸庞,一道深红在他脸上慢慢晕开颜色。 她的角度是如此地刁钻,她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怖,她的技法是如此的纯熟,这一招看起来竟然如此地轻松,让余再之变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余再之震惊地握着断剑,那华美富贵的剑柄正承受着他的不甘,当孤鸾再次以咄咄逼人的态势停驻于他的咽喉之前时,他手中的断剑再也不能起到抵御的作用了。 激烈的心理活动正在余再之心中展开。 他不是王家兴,不会用那么蠢的方法拉仇人下水;他也不是守正,不会脆弱到败了一局就饮恨自刎。他是余再之,是要“再之”的余再之。 他余再之要体面的败、要优雅的败,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办法,他的梦不会因此而破灭。 “孤鸾当真为天下名器!”余再之强压住心中的不忿,尽量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 风惊月听完不屑一笑,这人只说无咎剑败给了孤鸾,丝毫不提自己败给了她,按吕婵的话说,这就是“强行挽尊”。 无咎剑毁了,余再之输了,强行挽尊也显得可笑。 哼,这帮人果然没一个能打的! 余再之败了之后,再多在场上待一秒都觉得煎熬,他故作大方地抱拳微笑,离开了赛场。 他必须快点离去,否则就会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正在以比常人愈合更快的速度恢复,虽然达不到快得肉眼可见的程度,但若是被旁人察觉出端倪,对他没有好处。 余再之输了后,楚铎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剩下那名散人侠客绝对不是风惊月的对手,这下子,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那名剑客见状,主动站出来表示不敌风惊月,退场了。 至此,胜利的欢呼和胜者的荣光都属于风惊月,她引爆了全场的情绪,她是当之无愧的年少豪杰,是新一代武林的顶梁柱。 她站在人群中间,周围人脸上是欣赏,手上是鼓掌,道着“恭喜”等等贺词,她可竟然觉得这些萦绕在耳边的热闹是极其遥远的,声与色似乎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隔开,她对于眼前的众星捧月毫无波澜。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永远是她,不因为身外的名誉和被加之的地位而改变。 她不知道,她的平静和淡然深深地刺痛了在远处暗中观察的余再之,他拼尽全力梦寐以求的飞跃,在风惊月眼里竟然不值一提,他不由得怨恨了起来,狠狠甩手离去了。 余再之愤怒,楚铎高兴,但其实他们都是一类人。 楚铎正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喜气洋洋地宣布本次大会的胜利归属和圆满结束,并告知所有人,风大侠将会作为掌门议事团中的一员,参与后续的驱逐东瀛人事件的讨论。最后,他发表了美好的愿景,将本次大会上升到了追求国泰民安的境界。 很好,程式化、套路化的表演终于结束了。 风惊月抬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一天打了五场,她没休息过,而且这是接二连三的激烈打斗,她虽然没有吃大亏,但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她问吕婵:“我现在还有多少血?”她现在知道可以利用数据来判断自己的身体状态。 “百分之六十八。”吕婵回答道,还没有到枯荣buff生效的数值,说明她现在虽然需要休息回血,但问题并不严重。 风惊月点点头。 楚铎正热情地拉着还未离去的各大掌门用饭,最先走掉的是幽冥涧的人,再后来,走掉的是华山派,虽然走了两个,但依旧热闹,他仍然忙不迭地做着东道主。 他当然不会冷落新晋的武林豪杰风惊月,他眼中虽然有试探,但更多的还是关切与照顾,像个照顾晚辈的武林泰斗一样,是个大大的好人。 在楚铎邀请风惊月与各派掌门共进晚宴的时候,风惊月拒绝了,像一个傲气十足的不懂规矩的后生晚辈那样,不给楚铎面子。 她平静地扫过面前每一个有头有脸的武林大人物,说:“我有位故人,她邀请我去品尝她亲手做的晚饭,以庆贺我成为天下第一,我不能食言。” 第56章 楚铎太清楚了,这一定是女儿在介意当初的事,不愿意再与自己同席用餐,没关系,私下里再慢慢修复关系就好,他是一定不会在众人面前让女儿难堪的。 他豪爽道:“看来风少侠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有这样的英豪坐镇武林,当真是武林之幸啊!”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让她们去吧!”孟云疏望向风惊月,微微笑道。 见到孟云疏的反应,风惊月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当年入谷之时的武功已经让孟云疏察觉了? 她抬手对着众人抱拳道:“待饭后,我会返回血怒门,感谢楚掌门的盛情邀请。” 说罢,头也不回地前往了城内。 —— “风姐,你真的太厉害了!”张兰香放下了饭碗,震惊地拍了拍桌子,她听风惊月讲述了简单的经过,脸上的赞叹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她的母亲陈小兰则宠溺地劝着她不要吓到贵客,又连连对风惊月道谢。陈小兰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了,她现在精神了不少,能给兰香打下手了。 破旧的老屋内,风惊月吃着母女二人做的丰盛家常菜,看着母女二人之间的温馨相处,她身为旁观者,却真实地感受到了这种温暖。 真好,这顿饭不是血怒门掌门宴桌上的山珍海味,但如此的美味可口,吃得身心愉悦。 用了饭,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风惊月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对着张兰香道:“我大概要离开洛阳了,你若是见不到我,不必担心。” 她对张兰香没什么好交代的,兰香是个踏实勤恳的人,就算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也不会因此而堕落,何况她的母亲陈小兰也会帮着她的,她们一家的未来没什么可操心的。 她只是担心兰香会担忧自己的行踪,故而提早做个交代。 吕婵却对风惊月这一系列的举动感到迷茫,看起来她要做件大事啊,怎么没跟和自己说?不当武林盟主了? 猜不出,完全猜不出,待会再问吧,她心里这么想。 她们又唠了几句,风惊月出了门,这时,她们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持笛而立的孟云疏,张兰香二人还没来得及邀请这位曾经数次登门诊治的神医入户,就听到她说了一句话:“风小友打了一天了,不介意再与我打上一场吧?” 在场的众人皆一惊,这是要做什么? 孟云疏双掌如风,她踏云而来,如月下仙人。 第50章 风雷荡九州 夜色下,风惊月正打马前往金壁峰,连日来的热闹已经散去,行道上再也不是盛会之时的熙攘拥挤。 她独行其间,马蹄阵阵。 吕婵看着风惊月涨到百分之八十的血条,想起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孟云疏,她开口道:“孟云疏给你来这几下子直接给你打通经脉了,相当于一次强力的治疗。” 风惊月经历了高强度对抗运动后,得到了拂云高手的一臂之力,她的疲惫和伤痛在瞬间烟消云散。加上拂云的聆音知意这门治疗功法本就与枯荣同源,孟云疏的治疗对风惊月来说,当然就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了。 吕婵回想起孟云疏临走时说的话“你若是得闲,可以来凌霄院找我和师姐品茶”,心中尽是疑惑,她为什么专程跑一趟打一架,又留下这么一句话呢?反正风惊月都是要去血怒门的,到时候派人来传一声话不就好了?而且,谁会大半夜还品茶呢? “我想,她大概知道了我要去做什么,所以特意来告诉我,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找她们寻求帮助。”风惊月淡淡道。 吕婵更迷惑了,合着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打起了哑谜,她忙问:“所以你要做什么?” 风惊月回应道:“去听风崖。” 听风崖,听风崖,吕婵念叨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吕婵心里一惊,听风崖!是原剧情里楚朝华跳崖的地点! 现在的风惊月肯定不会再跳崖了,那么她是想……彻底了结恩怨?! 即将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被她悄悄咽下。 —— 风惊月来到血怒门,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陈丹,陈丹被楚铎安排在门口迎接她。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人影,好像一下子就能把风惊月拉回那个大小姐和哥哥们出游回家的温馨场景。 可风惊月不再是小孩子了,更不再是楚朝华。 面容冷静的陈丹恭敬地引路,尽管她知道,风惊月并不需要指引,她满怀歉疚地忐忑道:“昔年之事,掌门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 “停,”风惊月强压心头怒气,“陈姑,你是奉命行事,你也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我不会为难你。我现在要去找楚惜华,你去告诉掌门,让他去听风崖等我。” 楚铎明知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现在居然让陈丹来替他认错,这种预热和预演让风惊月感到无比恶心。 在风惊月前往曾经的居所快雪轩的路上,守卫们纷纷叫她风大侠。 过去,血怒门里认识楚朝华这个藏在深闺的大小姐的人并不多,这些门人就算尊敬,也只是屈从于楚朝华的千金大小姐身份,门人尊敬的背后是对于楚铎的敬畏。 可是今天,她切实感受到身份转变后的差异,血怒门门人再次尊敬她,是因为她是今日在赛场上名扬天下的风大侠。 她和血怒门彻底地“解绑”了,心头升起一股“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畅快和释然。 风惊月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快雪轩,这个她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物是人非,楼阁亭台依旧。 那主轩前的池塘在单薄的月色下泛着微微的波光,光影倏忽一闪,转瞬即逝。 她推开了朱漆门户,内里陈设如初,似乎楚朝华从未离去。 在外人眼里,可不就这样吗? “姐姐。”坐在灯下的楚惜华走了过来,低头轻声向她问好。 她面容沉痛,神色惴惴,今天变化局势对楚惜华何尝不是巨大的冲击?哥哥死了,她心如刀割,而自己鸠占鹊巢两年之久,快雪轩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楚惜华已经做了决定,任由风惊月处置。 这一切本就是风惊月的,她只是个冒名顶替、帮助血怒门过渡危机的棋子罢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她更不知道今后将走向哪里。 她其实有不舍,她舍不得那个把自己当成亲女儿来疼爱补偿的柳沧雪,可是,现在风惊月回来了,柳沧雪弥补的爱,也会回到风惊月身上。 她很快就又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那个站在看台上羡慕风惊月精彩人生的旁观者。 从来没有什么好东西是属于她的,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风惊月将这个堂妹的讨好、不安和顺从都收进眼底,她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她并没有忘记初到洛阳时自己在酒楼内与吕婵的讨论。 “你不是在扮演我,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做你自己吧。” 风惊月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导她,从她黯淡的出生和被厌弃的童年开始吗?人生这样长,她没有办法对楚惜华的一辈子负责。 “不要把任何期望,或是决定权,交予旁人,我不会处置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掌控。” 风惊月沉思了一下,她担心这句话太抽象,就换了个明确的表达:“你就没有什么想争取的东西吗?生命?自由?钱权?” 言尽于此,她该走了。 快雪轩外的庭灯造型精美,光比白昼,可就在这样灯光下,风惊月的身影就在一眨眼间消失了。 厅内,只留下了震惊不已的楚惜华。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情景,原来姐姐是这样一个人,她得知姐姐生还的消息后就担忧过,她担心姐姐认为自己抢走了她的精巧居所、她的华服美饰、她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她以为姐姐会憎恶自己,这是她不安的缘由。 楚惜华还没有发现,在她的假想中,姐姐竟然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而她终于再次见到这位从前交集不多的堂姐,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大错特错了! 她强大又温柔,她的心胸远比瀚海广阔。 在这种对比下,楚惜华被自己内心的丑恶吓得惊慌失措。 她本以为,这两年她有了些许长进,可没想到在姐姐那道刺目光芒的照射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照得原形毕现了。 幸好,风惊月是来拯救这个自卑又自怜,自轻又自贱的自己。 楚惜华走到门外,望向风惊月离去的方向,她在想,姐姐这样不凡的人物,现在又是去做什么了呢? —— 听风崖,崖如其名,在最险峻的地方刮起了最不同凡响的风,白日里这里风景是很好的,可是因为下方就是万丈悬崖,这里并不允许门人走近。 风惊月小时候就听说过这里的风景极好,可以将山色览尽,甚至能远眺到繁华的洛阳城,她闹了很多次,楚铎都不松口答应带着她前来观景。 第57章 将会面的地方定为听风崖,这怎么不算一种地位改变的体现呢? 听风崖没有庭灯,只有天空中洒下的淡淡月光,没关系,对于绝顶高手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孤独而落寞的身影,孑立于月下。 楚铎已经五十岁了,他虽然努力做出身形挺拔的姿态,但不可否认,白发和白须中流露了年老无力的悲戚。也许他精心设计过他的神态,他回望前来的风惊月时,那张长着皱纹的威严面庞上显示了一个老父亲的悲痛、无奈和歉疚。 他怅然开口:“朝华,是爹对不起你。” 他说完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因为他觉得,他身为一个父亲,能做小伏低向女儿认错,已经是给风惊月天大的面子了,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接下这份歉意和背后的示好,过去的都该过去了,但血浓于水永远无法改变。 作为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女儿,风惊月应该走上前,含泪道:“爹,女儿不怪你。” 她应该体谅到他的良苦用心啊! 可是风惊月没有,她还是站在安全距离之外,那张脸依旧是波澜不惊,不为所动。 楚铎的愧疚开始消散了,愤怒渐渐在胸腔里氤氲,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若不是风惊月现在背着个武林盟主的身份,他哪里用得着虚与委蛇? 他见风惊月没有反应,仰天长叹,再一次表达出自己深刻的懊悔,他决定把事情“真相”告知风惊月,把风惊月彻底拉回自己的同盟。 这是先礼后兵的最后一礼,再冥顽不化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风惊月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他就一定要彻底毁灭掉这个注定会影响自己大业的不确定因素。 楚铎痛定思痛道:“是爹信错了人。当年余再之找到我,说他是江南的生意人,青竹山庄有一笔大单子有问题。他被青竹山庄打压多年,心怀愤恨,又得知血怒门与青竹山庄有世仇,故而希望血怒门帮他一把,让青竹山庄狠狠摔一跤。你知道的,当年青竹山庄的人如何污蔑楚家先祖,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同意了。” 什么?楚铎竟然和余再之扯上了关系?风惊月与吕婵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追捕风惊月的血怒门高手,那些高手明面上是为了追回大小姐,实际上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当年,楚铎哪怕不去救援女儿也要极力撇清,就是因为深究就一定会发现血怒门的痕迹是吗?! “可谁知道,余再之的目的根本不是让青竹山庄在商业上受挫,而是让青竹山庄从武林上彻底消失。他勾结了东瀛人,他引狼入室让东瀛人灭了青竹山庄,而后又假惺惺地参与了武林大会,他妄图夺得盟主之位,好和东瀛人里应外合,吞并中原!” 楚铎的声调变得激动,其中又夹杂着悔恨和痛苦,他凝望着风惊月道:“幸好,你击败了他。如今你又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回来吧,你就是这个家、这个国的救星。我们父女联手把东瀛人驱逐出去,让这些狼子野心之人滚出中原!” “我们不能对不起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 这是楚铎的杀手锏,让余再之背负所有的罪恶和风惊月的仇恨,再加以家国大义的高尚为枷锁,等着风惊月乖乖地回到他的笼子里。 他从小就教导孩子们要识大体、顾大局,她一定会听话的。 激昂陈词后是冷冷的山风呼啸,等风吹得楚铎的热血都要凉透,风惊月才缓缓开口:“楚掌门,你凭什么以为,你犯下的过,就该由我替你将功来补?” 风惊月不惧楚铎那殷切的目光,漠然地直视他。 楚铎似遭天雷轰击般一震,火辣的指责和无情的嘲讽正在变相地践踏他的为父之尊,他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燎起,直烧天际。 他痛心疾首怒道:“你甚至不愿意再叫我一声父亲。” 这个称谓似乎唤起了什么遥远的回忆,风惊月心有所动,她“从善如流”地道:“爹。” 久违的称呼让楚铎瞥见了乌云密布中泄露的一线天光,他心中大喜,计划有了成功的征兆。可身为武林高手的他却敏锐地感受到了杀机的逼近,他不由得加强了戒备。 “爹,我是来杀你的。” 一声短而锐的轻响于山风中流散,孤鸾出鞘。 在你杀了我的地方,我会给自己报仇。 遥远的、沉痛的、我曾经历的、又幸而不必再经历的过往,会被我击碎,被我埋葬入深渊。 第51章 风雷荡九州 吕婵并不知道风惊月是什么时候做出了这个决定,最开始,风惊月还是一个会为楚铎辩白的好女儿,后来,她好像逐渐淡漠,到现在,她做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 风惊月真的变了。 但楚铎从来没变过。 风惊月唤的这一声“爹”,明确了她举动的意义,更引爆了楚铎压抑的全部情绪。 为父尊严的不断被挑战、被践踏,原本就逐渐积攒的愤怒发生了巨大的质变,愤怒不再是单薄的愤怒了,它演化为一种深刻的、直切命门的仇恨,必须消灭的仇恨。 在楚铎眼里,风惊月就是滴入清水之中的那滴罪孽深重的黑墨,注定会将原本清澈的父尊源头污染得一塌糊涂,要扼杀,必须扼杀! 在今天之前,孤鸾和血怒这两把闻名天下的绝世利刃还没有较量的机会,而眼下,二者之间的战争已经爆发。 吕婵的视角下,绿名楚铎变为了红名楚铎,这并不让她意外,而让她震惊的是,红名楚铎的头像下出现了一个红橙相间的buff,她移动鼠标过去查看,buff下方那一行小字写的是“怒火燎天,提升百之二十的攻击力”。 什么鬼?这boss还狂暴了!!! 她一时竟不知道这系统的屁股究竟是坐在那一边的! 孤鸾刀和血怒刀相击带来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利巨响回荡在空旷而无人的听风崖边,令山风抖擞,令崖壁震撼。 两刀对峙之时,吕婵终于看清楚了闻名遐迩的血怒刀真容。 血怒刀上的玄黑纹路清晰而锐利,像是流散的云,连绵不绝;又像是灼烧的火,赤焰噬魂,复杂的纹样于刀柄处翻滚、升腾,而云火之下是刚直的刀锋,雪刃如同天漏之处直奔下界的滔滔银河,畅快、汹涌。 名刀之间的对战本就足够引人注目,而持刀之人心中均怀着必杀之念,又这把这场无人观战的生死之斗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刚猛的一击过后,楚铎的眉间皱起了深深的刻痕。 名誉、声望、地位乃至于号令武林的权力,他本是志在必得的,他派出了武功最优秀的楚焕参赛,防止余再之夺得第一,然后他又把楚惜华当做战利品,拉拢武林新秀。 当他看到横扫赛场的少侠是他亲女儿的时候,他乐不可支,这不是天助他也吗!一切都将被他收入掌中。 可是,他女儿不听话了,在外头过了两年,心野了。 楚铎渴望将一切掌控,绝不容许有人反抗,所以,当风惊月把见面的地点定为听风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来了,因为那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她不听话,就让她葬身于此! 反正一个云游天下的游侠,众人想找却找不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她的三个哥哥叫来这里,让他们都亲眼看看,不听爹爹话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他该让他们欣赏着叛逆之人的求饶、惨败、遍体鳞伤和粉身碎骨。 杀鸡儆猴! 楚铎的血缘后代们就是他抢来的被统治阶级,他不再需要披上父亲的皮囊来扮演温情的角色了,他迫不及待地展现了毫无人性、冷酷狰狞的真面目。 她们所有人的血肉都该是他步步登高的垫脚石,没有人可以反抗,没有人可以例外! 楚铎早在风惊月一一对战各人的时候,就揣摩起了如何击败她的天霜洗锋决和越女剑法,而当风惊月连战五人之时,他更是放下了心。 车轮恶战后,他才是最终的受益对象,这时候的风惊月简直不值一提。 可就在过了几招的短短时间内,楚铎震惊地发现风惊月的内力竟然如此的精深纯厚,按理说,连番凶战过后,她的丹田气海应当出现亏空才是啊。 风惊月横刀在前,冷冷一笑,她见识到了楚铎那如意算盘落空的吃大瘪模样,楚铎不可能知道孟云疏会专程跑一趟替她运功疗伤,枯荣和聆音知意互相作用,让风惊月精神百倍。 这世界上,有很多“情”超越了楚铎心里认定的狭隘,“情”的形态,并不以锁链的形状存在。 小小意外对于楚铎来说并不算什么,它没有带来迟疑和退却,反而进一步激发了楚铎内心的愤怒和仇恨,他从不认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的能拥有超越自己的实力,修为、阅历、经验、技法,都是他历经江湖风风雨雨无数次对战带来的财富。 楚铎的杀意再一次暴涨。 血怒门的武功心法以海天龙啸为名,虽然门派所在地金壁峰与沧海相距甚远,但从山河裂变中取意的传世刀法具有恢宏的气势,以沧溟神龙呼啸来命名恰如其分。 第58章 龙行混沌霾森森。 楚铎的海天龙啸与吕婵见识过的风惊月使出的那一套有区别,步法诡异,走位离奇,原本神龙出海的壮阔与振奋竟然没有体现出一丝一毫。 但不能否认的是,楚铎几十年的功力和怒气加成的攻击对风惊月造成了不容小觑的威胁。 浅滩恶蛟,难遇飞升,对路旁行道之人当然满怀恶意。 困蛟那躯干粗如深山老林里年龄逾千的老树虬枝,生着古怪狰狞的样貌,它挥舞着这粗壮丑恶的躯干,发出的一招一式都狡诈恶毒,仿佛是要把淹在泥潭里吃尽的苦头通通发泄出来。 恶鳞腾水汽,猛势若奔浪。 汹涌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一阵未平,一阵又起,风惊月恰如浪涛中的孤舟,一起,一落。 她全神贯注应对楚铎的狠辣进攻,孤鸾锋芒势不可挡,两刀对斩,巨大的力量将击鸣之声送上了九霄,而快且密的频率显示着一着不慎就会被大卸八块的紧张和危险。 然而,再澎湃的激浪都无法吞噬海域中那条忽上忽下的孤舟,眼下战局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浪和舟的对峙。 谁都会认为大浪可以将一叶小舟吞没,但这个场景并没有发生在眼前。 对峙中,吕婵感受到了逐渐迫近的危机,风惊月的血线正在往下掉,很显然,她受伤了,当然楚铎也并非毫发无损,可是这近乎一换一的比例让吕婵焦心。 风惊月血量为百分之六十二,楚铎血量为百分之七十九。 怒火燎天buff对楚铎的加成很大。 更为让吕婵担忧的就是,游戏中的海天龙啸决有斩杀技能,所谓斩杀,就是将目标的血线压到一定的程度后用斩杀大招一击毙命。游戏血怒玩家的斩杀线为百分之三十的血量,而身为掌门的楚铎,斩杀线会不会更高? 要知道风惊月本就不是满血状态,而身为boss的楚铎血量本就比她厚,还是满血,这一场单挑太危险了,如果风惊月先前提出,吕婵可能会劝一劝她,即使她知道,风惊月这一战一定要打。 风惊月一定会打,她选择现在对楚铎下手,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知道她的状态没完全恢复;她知道楚铎身为血怒门掌门,在武林上横行多年,绝不是浪得虚名,自己没有十成战胜的把握。 可她不得不战。 孤鸾和血怒战得难分高下之时,风惊月竟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只会一点皮毛海天龙啸的楚朝华。楚朝华没有枯荣护体,还不会高深的武功心法,更没有传世名兵傍身,她面对楚铎的进攻之时,她在想什么呢? 这一瞬间,两个世界里的同一个人好像心意相通了,她们的故事在危急之下被意外地串连了。 另一个世界里,楚朝华被楚铎带上听风崖。楚铎痛骂楚朝华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不识大体,楚朝华退缩、悔恨,她对楚铎说她要和沈赋断绝关系,可楚铎没有理会她试图拯救局面的努力。 楚铎出手了,这是楚朝华始料未及的,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只能拔刀抵挡,可在杀机四伏的过招中,她逐渐绝望了,她觉得楚铎气疯了,招招都是杀招。 亲情成为了楚朝华求饶的最后一张牌。 可惜,毫无作用。 风惊月再一次感受到了坠落悬崖的恐惧,而楚朝华的恐惧中带着深深的自责,楚朝华那时候还相信,如果不是自己错了,楚铎不会痛下杀手。 酸楚的痛苦跨越了空间狠狠砸到了风惊月身上,一下子就让她彻彻底底地感同身受,仿佛被群蚁噬心,又好似被烈火炙烤。 那个世界里的自己根本没有看清楚铎的真面目,以为反思、以为退让、以为求情就可以化解危机,可是你不知道,他就是要你死啊! 曾经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那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可在楚铎冷酷无情的衬托下,这成为了无可争议的软弱,令对手大笑开怀的笑话。 风惊月因此而怒火中烧。 但短暂分神带来恶劣的影响,她片刻迟疑后,被楚铎击退了五米,狠狠撞到了身后的石壁。 此时风惊月的血量下降到了百分之五十六,枯荣触发。 枯荣buff的说明是:清风徐来,畅通百骸,每秒回复一定气血值,并形成“风盾”,吸收总血量百分之二十的伤害后消失,“风盾”效果在单次战斗状态中仅释放一次。 风惊月感到一股畅快清爽的气劲在周身游走,她猜到是枯荣生效了,但她并没有深究效果具体是怎么样的。 她现在很愤怒,但只有愤怒是不够的,还需要找到出路。 握紧手中孤鸾,抬头就是逐渐逼近的楚铎,血怒的刀锋已经沾上了自己的血,在夜色中尤为可怖。 她抽出了越女剑。 左右双手刀剑,刀法与剑术齐攻,从未有人见过的绝技。 风惊月昂首,双眸一亮,杀机与战意毕现。 第52章 风雷荡九州 一心不能二用是常理,对于掌握了精深心法的习武之人尤其是,每一种武学都有其独特的风格和内在的逻辑,因此也常出现两种心法相冲导致经脉错乱、走火入魔的情况。 同时学习、修炼尚且有难度,能做到风惊月这样精通天霜洗锋和越女剑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不要说同时使出这两种功法。 风惊月的习武经历比较特别,在江南秘境中练武的时候,她没有对手,于是,刀就成为了剑的对手,剑就成为了刀的劲敌。 一心为什么不能二用? 天有其广,地有其厚,天地和合,万物方生。 明明是两种迥异的状态,却能完美地融合,创造出无限奇景和万千生灵。 如深秋时节,枝叶点金的红枫生长在蓝澄澄的清溪边,尖锐的颜色碰撞出斑斓的惊艳。 像海底喷涌爆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在发兵的第一刻就与深渊冰冷的海水兵戎相见,水火不容的争锋相对也不过是浩瀚广深海域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天地将此包容。 那风惊月为什么不可以既做到左右互搏,又做到左右开弓呢? 心中无器,无术,无法,更无我。 无万物,则可容万物。 听风崖上的刀剑争鸣声中,风惊月竟然闭上了双眼,而战意高昂的楚铎见此情景,心中大喜,她居然犯起了这种低级错误,于是楚铎高歌猛进,势必要将对手斩于刀下。 风惊月不是自寻死路,用吕婵的话说,这就是她开始读起了大招释放的进度条了,但吕婵很是担心,在对方步步紧逼的情况下,读条是很容易被打断的!而且打断了还会伴随伤害和限制招式释放等不良效果! 吕婵越着急,风惊月越冷静。 她闭上双眼后,将周围的风声听得一清二楚,似乎还能感受到风的流向,更不必说楚铎那狂暴的脚步声。 在风惊月的心境里,这些都被排除在外,她独处于此,身上飘浮的情绪,不甘、愤怒、厌恶全都沉淀了下来,空净的心室变得广大。 出招。 她霍然睁开双眼,楚铎那张充满凶戾之气的老脸近在咫尺,他双眼中燃烧着得意和对胜利的渴望,似乎这一刀下来,风惊月就会毙命。 暗夜中有兵刃的流光快速闪过,风惊月矮下身来,右手孤鸾横挡,那力道有如旷野之上轻拂芦苇之风,浩大中只展现一丝一缕的精准,在抵挡卸力的同时,她曲腿移位,以左手越女剑狠划,攻击楚铎下盘,在他双腿上留下了长痕。 小腿正面的皮肉很薄,风惊月已经从越女剑上感受到了触及骨骼的阻力。 她得手之后立刻起身,转到楚铎身后,趁他受伤、回防不及时的间隙,以孤鸾向楚铎身后劈去,然而楚铎毕竟作战经验丰富,他不顾疼痛高高跃起,飞蹬崖壁,借力转身,袭击风惊月头顶空门。 “当”一声,孤鸾再一次以防御的姿态架住了血怒刀,那千钧之力在两刃猛击之时,缓缓下沉,这是楚铎给风惊月制造的压力。 孤鸾钳制住了血怒,两刀如啮齿般紧咬,令楚铎难上难下,而就在此刻,风惊月左手的越女剑以凌厉之势向他发起进攻。 风惊月一手越女剑,击似闪电,快如游龙;另一手孤鸾,稳若山岳,坚如金汤。 她不再留意对手的神情和状态,她心中只有刀剑。 越女剑飞快地在楚铎腰腹上划下了几道痕迹,但楚铎借着两刀牵引之势拉开距离,这几下并不深,只是划开了衣着,浅浅刺入了皮肉。 楚铎见状,终于放弃了硬逼着对手吃他几刀的攻击思路,他全身运劲,猛然一击,终结了啮齿啃咬般的战局。 而就在楚铎以为风惊月要近身突击的那一瞬间,他眼中的风惊月回身后撤,如流水送轻舟般与他拉开了距离。 青光自风惊月左手中飞出,越女剑以灵活而诡异的身姿在黑暗中绽放出一道冷冷的光弧。 回鸾势。 楚铎见过,也记得脱手剑的回转轨迹。他得知风惊月有左右双手刀剑的绝技,自然不能再让她同时使用两把武器,他试图以血怒刀接下越女剑,再将其甩出战场。 第59章 可他打错算盘了。 随后,孤鸾脱手而出,以协助越女剑包抄的飞转轨迹向楚铎袭去。 楚铎不得不放弃了击飞越女剑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做出击飞越女剑的举动,他的空门就会正好被飞转而来的孤鸾击中。 兔起鹘落之间,他硬吃下飞袭而来的越女剑一击,而孤鸾又随即而来,让他措手不及。 战势开始出现逆转。 风惊月很清楚,在硬碰硬的情况下,她未必能百分之百的把握躲过血怒刀的猛攻,而飞剑回鸾势的运用,则让她在安全距离内有出击的机会。 这当然也是充满危机的,如果楚铎成功缴下器械,那么这一招反而自损八千,所以,孤鸾也在几乎同时飞击而出,这是冒险之中的冒险,更是冒险之中的求生。 孤鸾出手,越女剑恰好飞回,而楚铎又不得不去提防飞来的孤鸾,和极有可能再度飞出的越女剑,所以他无法击飞孤鸾,这样,两把武器就在完成击打的情况下安全无误地回到了风惊月手中。 双手刀剑,亦双手无刀剑。 这一式,突破了距离上的限制,打出了漂亮的伤害。 吕婵看得目瞪口呆,尽管,她在游戏里见过这样的打法,叫做“风筝”。但在真江湖里,飞剑的运用需要出招者无比强大的控制能力和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险中求胜让人担忧,也让人热血沸腾。 果然,吕婵视角中的楚铎血条有了明显的下降,而他身上也多了伤口。 楚铎知道,不能再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就是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他挥舞着血怒刀迈步而前。 恰好,风惊月也不打算再故技重施,对方的双腿已经受伤,而身上也有了伤口,她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尽管自己有枯荣buff,但并不意味着她要打一场缓慢却稳妥的仗。 龙飞凤舞、龙骧虎步这类词并举了两种令人震撼的、奇丽的景观,词中二者各有特点,却又能在同一高度表达着相同的赞许。 如今风惊月的两路刀剑进攻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狠厉的刀术一招一式之间尽散发着统治战场的王霸之气,而精悍的剑法上可破苍穹,下可澈九幽,二者以精妙的配合协同发起进攻,一刀突进,则一剑暗刺;一刀横扫,则一剑回防。 风惊月手法身法变化无穷,把姥姥金简上书写的作战思路一一运用出来,兵刃光影缭乱,锋鸣四处而起,暗夜中闪烁出钢铁碰撞的星点火花,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锋刃上绽放,又飞速地跌落,像是下起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小雨。 快得吕婵已经没有办法去锁定她的招式,只有两方血条的数值在提醒着她战局中谁占优势谁占劣势。 风惊月的风盾已经吸收满伤害,散去了,她的血量虽然有枯荣在自行回复,但回复的血量并不多。吕婵推测这和她本人有没有精力运功枯荣有关,她在全力打斗的同时,无法同时运功,枯荣只能以相对缓慢的速度给她回血,虽然不够强力但总好过没有。 楚铎的怒火燎天buff竟然消失了,吕婵认为这是他在逐渐意识到风惊月作为对手究竟有多可怕,所以愤怒不再占据上风,他必须尽心竭力地想办法从她手下活命。 令吕婵松了小半口气的是,风惊月如今的血量维持在百分之四十九,而楚铎的血量已经下降到了百分之三十七。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了。 而此时的风惊月竟然收起了运用得得心应手的越女剑,双管齐下式的进攻有了缓势。 正在吕婵好奇风惊月是不是转换了攻击思路之时,她只见孤鸾寒芒一闪,风惊月凌空一跃。 这个姿势吕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就是海天龙啸决中的斩杀技——十方天裂! 因为游戏里血怒门的这个大招音效非常小,经常会被别的技能音效掩盖,所以吕婵练就了观察人物动作判断技能释放的本事。 风惊月这是要用血怒门的看家本领来击杀楚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楚铎一辈子的骄傲来彻底击垮他,这就是风惊月对他的宽容和仁慈。 这时的楚铎已经逐渐力竭,再也没有办法做出有效的防守了,风惊月给了他个痛快。 多好的人啊! 风惊月腾空而起,利刃上凝聚了厚重的杀意,孤鸾神鸟自天阙飞下,羽翼击碎阻隔高天和人间的苍穹,挟着荡平天下的气魄疾速而来。 高高跃起的风惊月将孤鸾竖直而握,从楚铎的面门直刺而下,一路在他的面目、胸膛上留下深刻的刀伤。 十方天裂,敌裂为二。 不过,吕婵看到楚铎的血量并没有变为零,还剩百分之一。 鲜血流满了这位武林泰斗的脸,他的威严、他的德高望重在这一刻被失败的痕迹涂抹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腿颤巍巍地后退,勉强靠在了山石之上。 楚铎眼里流露出恶毒的恨意,双唇翕张,发出了一阵低沉而莫名的音调。他的喉管已经受伤,再也无法正常说话了。 “你只有一条命,根本不够把欠我的还上。”风惊月应该开心,推翻、击碎了曾经牢牢压在头上的巨石,可她竟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被强压下去的愤怒又卷土重来。 “我讨厌你口中的家国大义,你用它哄骗着我去牺牲,叫嚷着让我去死!” 风惊月双眸狠厉,前世楚朝华未来得及脱口而出的怒骂,她补上了,她一定要亲口讲给楚铎听。 “现在,你再也不能以父之名来谋杀我了,我消灭了你的尊严,更会终结你的性命。” 楚铎应该好好认识一下现在的自己,可惜,风惊月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代表的陈旧的、压抑的、腐旧的旧模式,已经可以彻底化为灰尘,由风惊月用最不起眼的扫帚扫得一干二净了。 她举刀过顶,黑暗中,她的杀意和愤怒在熊熊燃烧。 莫名其妙的“咻”一声飞快响起,紧接的就是铁器刺入血肉的闷声,楚铎一声悲惨的呻-吟后,咽气了。 吕婵见状不由得大怒,心里恨恨道,他大爷的是谁放暗器偷袭,偷人头欠不欠啊!她专注战局压根没注意焦点列表,早知道她就提早放风了! 风惊月见节外生枝,她握紧孤鸾,回头一看,是不知何故“恰好”出现在这里的楚烺,在以前,她可能还会叫他一声“大哥”。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又恢复了战斗状态,尽管此刻她的血量才百分之三十六。 来者未必善。 第53章 风雷荡九州 黯淡的月光下,楚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本是向着风惊月慢慢走来,但见风惊月警惕的模样,他停下了脚步,也没有拔出佩刀。 这表明了他友善的态度。 吕婵暂且松了一口气,她眼里的楚烺目前是绿名,虽说绿名有变红的可能,但先让风惊月回复点气血也是好的。 只是,这抢人头这口恶气她吕婵可是咽不下去的,凭什么风惊月一顿操作猛如虎才好不容易把大boss砍得只剩血皮,他有什么脸来摘桃子? 楚烺早在白日见到风惊月在赛场上的表现,他就确定,这个妹妹一定会是他的盟友。 不久前,门口的亲信向他传来风惊月入血怒门的消息后,他亲眼见到楚铎离开了主楼,不知所踪。于是,他就开始了搜寻,果然在听风崖发现了二人的踪迹,只不过他来晚了,来的时候崖上的两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楚铎一定不能活着,他和风惊月达成了共识。 楚烺一手自然垂下,另一手虚横在腰上,用温和的语调对风惊月道:“我想,楚铎没有将全部真相告诉你。” “这一切,都是他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应有的下场。”他一瞥死不瞑目的楚铎,冷漠地斥责着。 风惊月悄悄地开始运功枯荣,顺便听楚烺废话,她虽然不打算再和楚家扯上关系,但得知了余再之勾结东瀛人之后,不得不对这件事提高了警惕。 “我们家祖上是前朝皇帝的护卫,对皇家之事略知一二,祖上代代相传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前朝皇室早已经在当年的兵荒马乱中绝了嗣,再也不会有皇室血脉存于人间了。” 当然,楚烺是不会告诉风惊月,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楚家先祖为绝后患,把皇室后裔都处理干净了。这是掌门在交班给下一代掌门时才会向其提及的秘密。 “所以,当余再之自称是前朝皇室后裔,并且找上门来的时候,楚铎就很清楚对方是个城府极深、野心极大的敌人。” 什么?吕婵一惊,这武侠世界怎么又和朝廷皇室扯上了关系?看来,人心的贪婪足够让江湖和庙堂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风惊月冷冷道:“既然这样,楚铎为什么不及早除掉余再之?” 原来“再之”是这个意思啊,吕婵在心里吐槽道,男人的终极梦想要么是长生,要么是称帝,要么是当了皇帝后劳民伤财地求长生,要不然这青史上炼丹的、求仙的男皇帝怎么会这么多呢? 第60章 没有人听到吕婵的吐槽,楚烺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余再之称他们可以合作灭掉青竹山庄,好让血怒门一泄心头之恨,所以楚铎就答应了。可是他在得知余再之身后的是东瀛人,他就后悔了,但这时候再除掉余再之就来不及了,那时余再之又在暗中操纵舆论,让他自顾不暇。” “楚铎慢慢调查了才知道,余再之早已经在东南一带筹谋多年,有了深厚的势力。而余再之在武林大会之前,散布的‘天下仁器’‘血怒是良佐之器’之类的话,百年前血怒刀就曾效忠于前朝皇室,他届时只要再将他的皇嗣身份昭告天下,血怒门就必须臣服于他。” “楚铎当然不干,因为他的目标不仅是武林霸主,更是天下之主。洛阳本就是龙气极盛的地方,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进可攻退可守,是定都的绝佳地点。坐享优势的楚铎,又怎么可能将机会拱手让于人?” 这些天下大事、王霸之主的豪言壮语在风惊月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的笑话,她轻叹了一口气后,呵呵笑道:“所以李渊还没从晋阳发兵呢,李建成就担心李世民要发起玄武门之变了是吧?” 说完,她胸腔里又发出了一阵快活的震动,这下,连受的伤都不疼了。 她没有理会楚烺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楚铎为了防止余再之诡计得逞,派出了血怒门年轻一代里武功最高的楚焕,让你觉得,他有了把掌门之位,哦不,皇储之位传给老二的心思,所以你就忙不迭地在这时候出手。” 她直视着对方黑暗中的双眼,那里头分明有欲望在闪烁:“你出手,无非就是把这一飞镖当做反父联盟的投名状,告诉我,你和我本就该在一条船上。因为你也忌惮余再之,而我,就是对付余再之的最强人选。然后我再来当那个青史留迹寥寥的平阳昭公主?后人连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弑父,他也弑父,那么她和他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毕竟,他也遭受了父的不公正对待啊!这种联合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啊! 当楚烺小心翼翼收起的野心和真实想法被风惊月毫不留情地剥得一干二净时,他脸上露出了尴尬与难堪,他正想着如何挽回一局,风惊月现在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可风惊月没有心情再听他的花言巧语,她冷漠又愤怒地道:“无论是楚铎和余再之的南爹北爹之争,还是你和楚铎的大爹小爹之争,别带上我,滚!我没有心情参与你们这些无聊荒唐的权力游戏!” 见楚烺还想着“据理力争”,再拿出他们最擅长的那一套亲情、大义的大旗胡乱挥舞,风惊月怒不可遏道:“你再做春秋大梦,我明日就把破解海天龙啸决的关键传遍江湖。” 楚铎一死,楚烺还要想办法平稳“篡位”,若是看家本领再受重创,那他可就真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到时候可不就被余再之吆来喝去的么? 楚烺不再敢冒犯风惊月了,只得目送她下听风崖,如果他有楚铎的武功,会像楚铎一样尝试击杀她,可惜他不是风惊月的对手。但是转念一想,楚铎已死,风惊月看似无心插手此事,对他而言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吕婵则小心地观察着楚烺和四周,防止他或者埋伏的什么人暴起,虽然风惊月现在的血量缓慢恢复到了百分之四十五,但真要再和楚烺打一场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此刻的血怒门内乱已生,没了李渊,还有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整一个群魔乱舞。 血量不健康,走为上计,毕竟这个世界里可没有回营地复活的选项。虽说拂云掌门愿意提供帮助,但风惊月并不想让她们牵扯其中。 —— 风惊月不紧不慢地下了听风崖,她的心情并不好,绷着一张脸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变化,眼神也冷冷的,她像是步行在荒野或是雪原的孤独旅人,被死寂包裹住了。 这时候,吕婵看到系统提示。 你完成:旧爱成新仇! 巧的是,吕婵没有出声告知,但风惊月却心有灵犀地问了她:“是不是完成了一个成就?” 音调平淡,似老井死水。 吕婵回答她:“是的,‘何为爱?何为仇?’就是这个成就的注解。” 风惊月听完加快了脚步,她没有回答,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亲情,本来是风惊月很看重的东西,曾经成长环境下,长辈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训导她尊敬、重视、珍爱。后来,她变自私了,变淡漠了,学会了真正与自己相处,学会了爱自己,那些曾经耳提面命的教条在心里分崩离析了,再也不能发挥作用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但当她真正举起刀锋面对楚铎的那一刻,这些由口舌编织而成网竟然再度加紧了束缚,从内心深处开始捆绑、绞杀。 也许楚朝华屈服过,但风惊月不会屈服。 这一切似乎应该在楚铎死亡的那一刻彻底落下句号,可是主角的故事不能这么顺风顺水,她还必须面对楚铎死后的波澜。 血怒门注定要大乱,而武林有一场在所难免的浩劫。 “我想回去找阿柔。”风惊月说这话的时候,很累,这种疲惫不再单纯是身体上的困乏,而是精神上少见的疲敝,她无暇管顾身外之事了。 “嗯,我们先回去养伤。”吕婵知道,她的人生经历这般起伏波折,总要给她时间缓一缓。 而就在她们决定返回隐居之处时,二人在听风崖下见到了一个人,柳沧雪。 柳沧雪也是悄悄来的,而当她见到一身伤痕从崖上走下来的风惊月时,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风惊月和楚铎发生了打斗,她迫切地想知道结局。 “阿华。” 久违的称呼和久违的人唤起了风惊月幼年时期那已经逐渐模糊但一旦回想起来就能感到温暖的回忆。 风惊月看到了柳沧雪那焦急的脸上包含了别的情绪,她的双眼泄露了这个秘密,月光下一闪又一闪的是泪花。 她已经老了很多了,心中也是会痛的吧? 风惊月不想再与血怒门有太多牵扯,她板起脸道:“我不再是楚朝华了,这世上只有风惊月。” 那一声“娘”,终究没有叫出口。 柳沧雪失声痛哭之时,风惊月渐行渐远。 不久后,风惊月就用起了轻功,快速奔跑下,夜风吹散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 血怒门风云变幻之时,恰是洛阳城中酒楼上宴饮待月之际。 春月沉醉在浓云里,只洒下淡薄的柔光,令人和悦,高楼上灯烛华灿,远道而来的贵客正品味着陈年佳酿,而这位贵客身旁相陪的正是大会上铩羽而归的余再之。 “余君果然大才,事情超出计划,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心情请我喝酒。” 说着东瀛话的男人约有五六十岁,须发皆黑白,他双眼一眯,像是在品酒,可那细长的眸子却分明流露出狡诈和险恶。 余再之淡然一笑,轻轻抿了白瓷杯中的梅花酿,用东瀛话对着武田一郎说道:“那当然还是要恭喜武田君麾下有荒野由纪这般稀少的能臣,我可没这样好的运气,反而遇到了风惊月,她不能用,就必须杀。只不过现在我们可不能只盯着她一个人,而放着华山派不管。” 武田一郎干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荒野由纪这样的人太难得了,他在东瀛征战数十年割据一方才遇到一个荒野由纪,但,这并不意外着他就会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刀术天才。 在他心里,荒野由纪是个合格的杀人机器,没有别的追求,就没有别的心思,就会很听话,就可以替他杀掉他杀不掉的人。 没有心,就没有异心,更没有野心。 荒野由纪意外又不意外地成为一把顺从强权的“刀”,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没有“自我”的,由于年幼时期身陷霸凌,她过早的用“强大”来武装自己,但钢铁盔甲之下是空荡荡的内里。 可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她也根本不在乎武田一郎是如何评价她,她的目的只是来中原挑战各大高手而已,她也并不认为这是她对武田一郎的效忠。 但武田一郎仍然会给她机会,他眯着眼笑着对余再之道:“那就让荒野带着‘不死战士’去截杀华山派的那群乌合之众吧,也让我看看余君手下的能臣们有几分本事。” 他笑得猖狂,原来中原武林六百年名门不过如此,早知道这一块肥肉这么好下嘴,他何苦与那些老对手厮杀多年呢? 余再之笑着对武田一郎敬了杯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了。” 他几十年的筹谋,总不会因为一个半路杀出的风惊月就付之东流,原先他本想借助守正控制华山派,可惜守正是个废物,华山派也不过如此,现在华山派恰好先行离开洛阳,那他就来个一网打尽,届时群龙无首,他正好坐收渔利。 第54章 风雷荡九州 第61章 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的风惊月无疑是这次会武里最夺目的焦点,她的出现造成了一场波及全武林的地震,令幽冥涧退场,让华山派却步。 所与人都以为她会如众人期待的那样,扛起驱逐东瀛、保家卫国的旗帜,号令天下英豪,可是就在赛后的第二日,血怒门少掌门楚烺就宣布了她离去的消息。 据他说,昨夜风大侠与楚掌门相谈甚欢,而后又相约切磋,名家各持宝刀论武,自然是酣畅淋漓。不过他并不知道胜败,只知楚掌门在下山后就决定闭关参悟刀术,让他统管血怒门大小事务,而风大侠竟不知为何选择了远走高飞。 事情的结果颇令人唏嘘,众人便猜测此次比武怕是惊天动地,能让武林泰斗闭关思索,又能让江湖新秀淡出视线,这已经成为江湖上新鲜的难解之谜了。 当然,大家除了看热闹,也并没有忘记这次大会的初衷,楚烺称他将代表父亲和血怒门与各派掌门商议驱逐东瀛人的事项。 一切似乎都在意外的小插曲后,走回了正轨,但是没有人发现,血怒门慢慢出现了一些过于“巧合”的变化。 比如三少爷意气风发地要下江南荡倭寇,离开了洛阳;比如二少爷爱刀成痴,得知父亲闭关,他也跟着闭关去钻研了;比如柳夫人年老体衰突发恶疾,需要静养,在与各派武林人士见了一面后就开始了修养,不再过问诸事了……而那一位本就无人在意的大小姐楚朝华,这下子更无人在意了。 这么看起来,楚烺“篡位”成功了,三弟胆小畏惧,只身闻风而逃,不足为惧;二弟被他囚禁,不得不淡出众人视线。 母亲最初并不赞同他的所作所为,但他告知柳沧雪楚铎已死,现在只有他能稳定大局,所以逼着柳沧雪陪他在武林众人面前演戏,演完之后,还劝说阻拦他的母亲就显得多余了,他让她“病”了起来。 至于楚惜华么,他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派几个人监视她就好了,难道她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楚烺必须拉拢各大门派,以免楚铎的老盟友余再之察觉异状,率先挑事,他必须让各大门派上自己这条贼船。 当这些事接二连三在洛阳上演的时候,风惊月已经快马加鞭地返回了隐居之地,她白日赶路,夜间疗伤,等到她到目的地时,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风惊月身上的伤是好了,可心里却一直压着一件事。 四月的山林一扫冬日的肃穆和沉敛,被春风吹醒后,舒展了,放肆了,热闹了。 风惊月见到了阿柔。 悟道后的阿柔已然脱胎换骨,明明是相同的皮相,但她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自然的、光明的神采,和如今沉醉在东风里的山林一样,拥有着向上的喜悦。 长生之道,顺应天地,果然非同凡响。 神采奕奕的阿柔见到风惊月,笑中却带着揶揄:“天下第一怎么冷着一张脸回来了?” 她下过山,听到了最为新鲜的豪侠故事,这江湖传说的走向并不让她意外,但依然发自内心地为好姐妹感到高兴。 风惊月长叹了一口气,努力对着阿柔摆出了一张笑脸,可这笑中终究带着些许疲惫,她简明扼要地和阿柔谈起了余再之和东瀛人。 她说完,积压在心中太久,久得已经发酵出浓烈刺骨味道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这天下纷争不过都是因个人私利角逐而起,他们为的无非就是要踩倒别人当别人的爹。他们男男互害,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其中?” “我现在是天下第一了,是武林盟主了,就必须挺身而出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我一旦走向高台,他们就会在高台下架起火把,浇上热油。” “他们太擅长用道德、用大义来捆绑我,逼迫着我去为他们奉献,去为他们牺牲,去为他们而死!我厌恶这个一成不变的套路,我憎恨这些吞噬我血骨的蚊蝇!” 另一个世界里的楚朝华以粉身碎骨为“体验券”,被迫成全了这等“高尚”,而如今的风惊月又再一次于听风崖上见识到了它是如何张着血盆大口、亮着獠牙利爪要将自己活活吃尽的张狂模样,她因此在这个套路面前生出了更为敏锐的觉察和更为强烈的反抗。 这几天在路上,风惊月和吕婵聊起“春秋无义战”,所谓的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简化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词——“争爸”。而这个套路又在千百年来上演了千百遍,无数人依旧前赴后继地挥洒血汗,投入到他们一生必竞的“大事业”中。 战乱之后就生息,生息之后又大战,争而又和,和而又争,风惊月被推进了有固定运行模式的轨道中,她烦透了,恨透了。 风惊月开始回想起在江南秘境里的那一年,远离尘世喧嚣,与山河为伴,还有知心好友寸步不离,她那时还有学武的劲头,陶醉在努力和奋进中是无比幸福的。 她再次回到山林之中,这久违的熟悉与亲切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躁郁,可她再也过不上那样的生活了。 阿柔耐心地听着,她一言不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换做了凝重,这武林的天,是真的要塌了。 她们各自不同的经历,开拓出的是不同的视角。 阿柔把自己一剑挑山门、师母留守……等等这一系列互相关联的事件串连了起来,思索之后,她做出了一个与风惊月退隐截然相反的决定。 她开口道:“但你真能断?真能忘?真能置身事外?真能视若无睹?” 她们隐居于此,只是从空间上与外界隔绝了而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有些退缩的意味。 置身事外就等于默许了轨道的继续运行。 俗世外,阿柔还有在乎的人。 “噌”的一声轻响,她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风惊月。 “拔刀,”阿柔的目光变得冷锐,天地长生剑的锋刃泛着寒意,“我问你,你过去,因何拔刀?” 风惊月罕见地沉默了,迷茫了,她不想置身旋涡之中,她不想以一己之力去修补那些由男祸捅出的青天漏洞。 她有错吗? 可她真的可以冷眼旁观吗? 是的,她一身武艺,已经可以说是难逢敌手了,就算天真的塌了,她也能独善其身,是,她只要收起对无辜之人的同情之心,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那她为何拔刀? 这时的风惊月才发现,练了武功,给自己报了仇,才发现自己还必须解决一个更宏大的、更难解的谜题。 阿柔见她迟迟不语,愣在原地,怒道:“拔刀!告诉我,也告诉你自己答案!” 可她没有等到一场痛快的比试,她自嘲地笑笑:“呵呵,我们两个真是有趣。一个本该避世的修道之人想着入世,而一个滚滚红尘中策马的侠客竟想着出世。” 多可笑啊。 阿柔收剑入鞘,环视了一圈,这隐居的木屋是她们一手建造的,这熟悉的山林也变成了自己的朋友,离去之时难免有些不舍,可她知道有件事在等着她去做。 她从来都不是久居高山就可以心无波澜俯视苍生的世外仙,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红尘客。 “你要去哪里?” 转身离去阿柔听到身后的风惊月的询问,她回首淡淡一笑,纵然前方艰难险阻难以计数,纵然前路崎岖坎坷孤身而往,也全都化入这一笑淡然之中。 阿柔坚定道:“入世,济苍生。” —— 晚间,风惊月躺在阿柔做的躺椅上,仰望着万里星空,一言不发,准确地说,她自阿柔离去后就再也没说过话,面对世事的无可奈何和好友的不理解加重了她内心的烦闷和抑郁。 躺椅吱呀吱呀地晃着,没心没肺的才最潇洒。 吕婵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开口:“其实你没有错,不去为男人收拾烂摊子是应该的,凭什么要给他们兜底?阿柔也没有错,虽然她的决定并没有成功解决你的问题,但是她尝试从另一个角度给出答案,人之间的关联和彼此的情感。” 阿柔大概是料到有人会对华山派下手了,和光子独守华山,而其余四子被调虎离山在外,二者都是可能遭受攻击的对象,阿柔担心的当然是在华山上孤立无援的师母和师姐妹们。 风惊月并未回应,她仍是远望着星空。 “其实有一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我,侠,究竟是什么?”吕婵悠悠地问风惊月,也是她在问自己。 从吕婵幼时观看的电视剧,年少时阅读的小说和后来入坑的游戏,处处都有武侠的影子,她现在必须好好问一问自己,这到底是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 武断地说,侠文化是父权社会里英雄主义的一种变体。既然是英雄主义,那么自然会将女性边缘化。 风惊月的心境的变化就说明,当她也想进入已有的模式时,发现身为女性的自己,是完全无法融入陈旧的框架中的,像方和圆一样,注定不能重叠。 一个男性,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如果他的人设足够优秀的话,他马上就会秉持着为国为民的高尚精神,立刻投入到这个英雄主义的叙事中,成功干掉坏爹、旧爹,成为一个好爹、新爹;假如他不成功,也能成仁,成为一个充满悲情主义的歌咏对象。 第62章 因为根本的逻辑就在于,这本就是一个由父权文化打造出来的,可供男性在其系统内不断升级而渐渐获得成功的游乐园,男性之间你争我夺,最后获利的自然也是男性。 它可以赋予其中的玩家洒脱的、不拘的、豪放的、疏狂的各种特点;它可以提供许多诸如神刀名剑、绝世秘籍、旷世珍宝等等浪漫元素的加成;它还可以以悲壮的基调书写宏大叙述下的常见故事,褒扬着它一直以来都赞颂的英雄们。 这些伟光正的形象,或者不够伟光正、有一些小缺憾但却足够称得上光明磊落的人物,往往都是男性,无一例外都是“英雄”。 当然,这个游乐园很大方,同样开放给女玩家,她们大致被游乐园分为两类,一种是也同样伟光正的“女英雄”,另一种当然是值得万人唾骂的坏女人。 女英雄往往晓大义、顾大体、识大局、能奉献、敢牺牲,最后还要加上一点,绝不争名夺利,反而淡泊明志,绝不把男玩家们的光辉抢去一丝一毫,坚定地维护游乐园原生生态。这样女英雄,自然是完全符合父权文化下的游戏规则的,是感受到文化感召的,所以,游乐园里才有了她们的立足之地。 坏女人就不用多说了,除了那些被扣到头上的小心眼、脾气差、爱争男人等等这些大小毛病之外,像风惊月这样能担大任却临阵脱逃、不顾天下人死活的女人,就需要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谴责了。一旦一个女人开始变得有血有肉有脑子有野心,必须处死。 因此,一旦进入游乐园,要么变成一个听话的活死人,要么变成一个人人喊打、注定失败的大恶人。 风惊月发现,她杀掉了楚铎之后,成功地从一个肉眼可见的囚牢中杀了出来,但很快,她马上就又发现,牢笼之外是一个漫无边际、笼罩阴霾的流放之地。 她面对的不再是具体的敌人了,而是抽象的、无处不在的巨大对手,她有刀,却不知向何处挥舞。 这世上,只有现成的英雄主义模板,却没有英雌主义模板。 在岔路口的人,停下了,踌躇了。 当吕婵慢悠悠和风惊月聊完了这一些,风惊月问她:“说简单也简单,把旧模板击碎就可以了。” 她的话当然没有说完,后半句是:难就难在,如何击碎,又要从哪里开始,旧的游乐园被摧毁后,新的又要如何建造…… 吕婵当然也明白,她说道:“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都以为,爬过一个山崖,前方就是坦途,但并不是,我们一直都处在攀登的过程中,身后永远都是坠落的风险,我们只能丢掉疲倦,无休止地突破。” 她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又自嘲的笑笑:“说实话,能突破到那一个程度,我也无法预估,而我们每走一步都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故事最后将以什么为收尾呢?” 她想起最后一个未完成的成就,就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吕婵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游戏宣传片,豪情侠义篇章中含男量极高,只有在和买买买相关的宣传中女角色才有大量露脸机会。退一步,是令她厌烦的现状,进一步,会是她未曾见过的却憧憬过的武侠新世界吗? 风惊月沉默许久后长叹一口气,她也给不出答案,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 幽静的夜,什么都看不见,焦急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其间还夹杂着小孩的叫喊和离奇古怪的嘶喊。 风惊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太暗了,能见距离并不远,她握紧了刀。 一个身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向她跑了过来,那小孩脸上满是惊恐的泪花,待她跑得近了些,风惊月才发现她就是风越海! 风越海大声喊着:“姐姐救我!” 她身后的鬼怪们龇牙咧嘴地向她追去,眼看着就要抓住她了。 风惊月拔刀,可意料之中的打斗声没有传来,她是个空寂的魂魄,飞奔而去的越海穿过了她的身体…… 留下的是风越海失望、恐惧的哭声,以及风惊月的震惊不已和惊慌失措。 “你因何拔刀?” 恐怖的梦境以阿柔的诘问为结局,风惊月从床上惊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握紧了身侧的孤鸾,孤鸾给了她安全感,更给她了斗志。 因何拔刀,这个问题早已经在故事的最初,她就给出了答案。 风惊月一瞥窗外的景象,一片灰蒙蒙中有了破晓的前兆,该动身下山了。 此去何所求,入世济苍生。 幸而,她自始至终都不是孤军奋战。 第55章 侠骨放狂歌 这世上有许多不能十拿九稳的事,有许多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的事。 随心而去吧。 骏马四蹄如飞,马背上的风惊月终于找回了属于她的神采飞扬。 “阿柔的脚程真快,你才晚了一天,她就已经不见人影了。”吕婵话中带着些许忧愁,如果这也能和游戏里一样,组队了就有蓝点显示队友在哪里就好了,现在她们只能在去往华山的必经之路上寻找阿柔的踪迹了。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她们这一天从早上追到傍晚都不见人影,还是太看运气了。 风惊月忧心道:“她心里惦记着华山师姐妹,又怎么可能不急?” 她回想起了去年年末她们选定了隐居位置后,阿柔还请她出面,给华山派的守一寄了个小物件,简要地报了个平安,可见她们的情意深重。 要赶紧追上她才行。 行道上尘土飞扬,周围的林木青竹快速后退,一切都陷入了机械式的单调运动中,直到风惊月察觉风里有了一丝异常。 打斗声。 她立刻警觉了起来,吕婵开始切换镜头搜索。 日落时分,林间有日光散射下来,在阴翳中映照出树木竹林本来的面貌,烟尘也在这一瞬间被照得原形毕现。 果然有一群人在林中打斗,是死斗。 那群手持刀剑的黑衣蒙面人约有七八个,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两个同伴,大抵是死了,这些黑衣人围攻的目标是一个身材高大、手持木杖的少年。 黑衣人专练刺杀之技,他们配合默契,将少年逼入绝境。而那少年的杖法在对方这千锤百炼的技法之下,应付得极其吃力,只是勉勉强强挡过杀招。 但风惊月知道,在武功水平有明显差距的打斗中,光靠运气是没有办法活下来的。 果然,有一道黑影向近少年身侧的黑衣人袭击而去,太迅捷、太短暂,如梦似幻一般,随后那近身的黑衣人就栽倒在地,如他之前的同伴一样。 这少年,有点东西啊。 吕婵看到了少年的id,她名为巫济,“巫”这个姓氏倒是少见,不过,这并不是吸引吕婵注意力的主要原因,而是巫济id下有个“补天”的称号。 补天,女娲补天?她是什么来历?要知道这个游戏的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有的。 吕婵对风惊月说道:“这个名叫巫济的少年很特别,不如我们去看看?” 风惊月点头下马,在小步接近打斗的过程中,她小心翼翼,为的就是不被黑衣人察觉。 这时,突然听到那背对着她们的巫济大喊:“风姐——救——救——” 那声音洪亮,有如天穹雷动,不仅丝毫不显得气虚,而且也不见半点惊慌。 她认识自己?她又是怎么察觉到身后之人是自己?风惊月心中奇到,自己这身轻功绝不是可以被轻易发现的,莫不是这人有异能? 看来,这个人是非救不可了。 待风惊月提刀对上这些黑衣人,才知他们的默契是通过长期的磨合而形成的,因为从各自的武功来看,他们的出身各有不同,只不过出于同一个目的被凑齐罢了。这些人不足为惧,不过多时,风惊月成功将这些人制服,待她正准备逼问缘由,那些人看清了她手中的孤鸾刀,就直接服毒自尽了。 “你现在确实是闻风丧胆的风了,他们一见你,活都不想活了。”吕婵失望之余,也和风惊月开起了玩笑。 风惊月对她道:“他们没法盘问,那就只能问一问这位能察觉到我出现的巫济了。” 风惊月一瞥眼,就看清了巫济的样貌。 巫济此刻脸上被笑意堆满,她双目闪亮,如同蕴蓄了整个璀璨的星河;她皮肤微黑,泛着健康的光泽。 她喜上眉梢,一把抓过风惊月的左手,兴奋道:“风姐!我终于和你接上头了!” 风惊月一愣,仔细打量起对方,这就是吕婵以前和她说过的“自来熟”吧?两个不认识的人也能叫“接头”啊? 不对,看起来是她不认识巫济,但巫济认识她,不过巫济到底要接头做什么? “等等,我们认识吗?”风惊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虽然不会因为自来熟而讨厌对方,但是这多少有点奇怪,来龙去脉还是要问清楚的。 巫济观察力十分敏锐,她感受到了风惊月身体的僵硬,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她挠了挠头,咧开嘴笑道:“我是在武林大会上见到的你,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清香,草木味儿的!我就是在找你的路上被这些人发现的!还好你出现了!” 第63章 风惊月和吕婵更不解了,风惊月自从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用过熏香,怎么会有香气呢? 吕婵灵光一现道:“她说的不会是枯荣吧!你练了枯荣,所以身上有最自然的草木之气!” 她说完喃喃自语:“这就更奇怪了,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味道”,她怎么会闻得出来呢……” “你刚才是通过气味来确定救你的人是我?”风惊月问巫济。 “对呀对呀!”巫济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真诚而热情。 风惊月见她承认得大方,又问:“所以这是一种能通过嗅觉判断对方来历、武功、特质的异能?” “是的,我太姥姥也这么说,她说我们家里这么多年来就出了我一个鼻子好的!”她鸡啄米似地点头,脸上洋溢起了些自得和喜悦。 “哦!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巫济,今年十六岁,姐姐叫我阿济就好了,巫不是我的姓氏,而是我的身份和职业。” 巫,是上古时代沟通天地和人间的最接近神的人吗? 巫济果然不简单,风惊月和吕婵均是一愣,一致认为需要好好地和巫济聊一聊,说着,她们便前往了最近镇子中的一家饭庄。 —— 包厢内的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这餐饭的规制远远超出了商家“两人餐”的定义,但都已经被消耗地差不多了,本次风卷残云的主力是巫济。 光顾着吃,啥也没聊,只见饭桌上的美味佳肴逐渐变为杯盘狼藉。 只看不吃的吕婵带着略略一点震惊对风惊月道:“她……好能吃啊,怪不得才十六岁就和你差不多高了,当真是未来可期。” 边看边吃的风惊月不由得“肃然起敬”地点头重复道:“未来可期。” “你被他们追杀了这么久?几天没吃饭了?慢些吃,不够我们再加菜。”看着孩子饿成这样,风惊月不由得同情起巫济来,再怎么好奇也要等她吃饱了再问。 正拆着烤鸡骨架的巫济停下了手头上的大事,对着风惊月道:“我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过一口饭,也就喝了点水,可把我饿坏了!那些人啊,追了我几天都没追上呢,要不是我走近道也不会被察觉了,以后还可以把路线优化一下!” 说完,她继续从鸡架上撕下鸡胸肉放进蘸料碟,津津有味地吃着。 风惊月悄悄吐槽:“这架势真的很像饿了好几天……但她好像没有get到我们的点,算了,不重要……” 她好像感觉到了,这位新伙伴虽然天生异能,但似乎好像……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 “能吃……也是好事吧!你也算是棋逢对手了。”吕婵想起风惊月的饭量,能让风某人都黯然失色的干饭人出现了。 正在猛猛干饭的巫济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她将骨头都规规整整地摆在了另一旁的骨碟中,吃完烤鸡还不忘用饭庄预先准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她又喝了口茶,郑重其事地对风惊月道:“风姐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会很多,第一个是我的来历,第二个就是我和这些杀手的恩怨,也就是和余再之的恩怨。我想我说完后,风姐姐心里自然会有决定。” 巫济来自于千里之外南疆边陲的一个叫做巍洛洛的地方,“巍洛洛”三个字在巫济的母语中有“生神之地”的含义,那里的高山摩天巍峨,终年积雪,春天来临的时候,融雪汇成河流,和天上降的雨,共同孕育了万物。 母神为孩子们创造的有山有水美乐园,以孩童带着些许天真的叠词呼唤为名。 和吕婵之前猜测的差不多,生活在巍洛洛的巫济族人是母系氏族,她们以创世神女娲为信仰,称呼自己为“补天一脉”,而掌握了祭祀、占卜、医疗等等重要技能的人物“巫”,自然是像阿济这样的女性。 吕婵悄悄对风惊月说:“我知道打断她很不好,但是很想知道她们那里有没有觋,都说女为巫,男为觋,我还挺好奇。” 这一问还能推断出巍洛洛的母系是否正在遭到父系的入侵。 于是风惊月提问,而巫济听完更是瞪大眼睛,皱紧眉头,如临大敌一般地反问道:“男的怎么能当巫呢?!” 巫这个身份从古至今都是女性在担任,巫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男性来当巫,并且还专门有了一个称呼,叫觋。在她的世界观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在乍听之时,她的疑惑难以掩饰。 不过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了,放下了戒备,叹口气道:“哎呀,风姐我懂了,你们这边活得乱七八糟,也不怪你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她想起这一路上见到的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事,就明白了,这个地方和巍洛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望着桌上那些残羹剩饭,倒是想努力地客观评价一下:“就是饭菜确实还可以。” 乱七八糟,一个话糙理不糙的中肯评价,吕婵不由得点头,又庆幸巍洛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像乐园。 但远隔千山万水的世外桃源,怎么就和余再之扯上了关系呢? “我们族中有灵蛊术,它可以治病,它有好的一面,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有一种漠视生死、杀人屠戮的禁术是灵蛊术的分支,这种秘术被余再之所窃,四十年过去了,他将其变成了自己的法宝。” 等等,信息量太大了! 风惊月满腹狐疑,问道:“余再之才二十来岁,他是怎么在四十多年前去巍洛洛窃取秘术呢?” 莫不是阿济说错了? 巫济嗤笑一声:“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二十岁啊,他已经是个五十多岁靠喝血活命的老怪物了。他窃取了驭蛊术就是为了养出千百个不死不活的蛊人替他征伐。” 之前的疑问竟然在巫济这里得到了解答,为什么风惊月会觉得余再之和沈赋有莫名其妙的差别?为什么余再之的功力会深得超乎风惊月的预料? 原来,他身上有一种腐朽之气,这和真正的年轻人是不一样的,他的功力深则是因为他活得久,自然而然积累出来的罢了。 补天一脉的秘术何等神秘,乃至于恐怖,竟然能做到长生不老?! “那驭蛊杀人的禁术也是你们一族所创?”风惊月小心翼翼问道,治病和长生都是具有正面意义的蛊术,那么屠戮之术是否是余再之为了满足私利而自创,再给补天一脉抹黑呢? 巫济的脸色暗了下来,此时的她不再洋溢着少年的活泼开朗,而是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安静、畏惧的气质,这时候,她好像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大巫,代表着天神向人间传讯。 远古的、强大的,野蛮的、温柔的母神在这一刻将她的光辉覆到了巫济脸上。 她嘴角微微一勾,有了平淡从容的笑意:“我们补天一脉追求和平,但不意味着不使用暴力。安乐我求,杀戮我掌。” “我远赴此地,就是要终结人祸。” 沉默了一会儿的吕婵意识到,这个武侠世界包含的元素渐渐丰富了起来,西南少数民族养蛊的传说也被这个世界吸纳,而补天一脉这个母系氏族的出现堪称惊喜,只不过,这么大的事,补天一脉就派出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巫吗? 这么大的副本就巫济一个人单刷啊? 这……怎么感觉她们补天一脉都有一种清澈的不靠谱呢? 不对,难道……她们一族已经受创凋零了?吕婵不由得心一揪,余再之那种歹毒的人,在四十年里想方设法加害补天一脉也不足为奇。 风惊月和吕婵想到了一块儿去,她沉吟片刻,想出了一个不着痕迹试探的措辞:“你的太姥姥和家人们,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地来中原?” 巫济丝毫没听出背后的探究,大咧咧道:“我太姥姥占过了,说这小事我一个人出马就够了,她们在家里等着就好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呀。” 她说完望着风惊月真诚地道:“风姐,你放心吧,我可厉害了!” 风惊月是觉得这妹妹已经把自己看做密不可分的队友了,但你真的很厉害的话,又怎么会被人追杀呢…… 就在风惊月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阶段,桌上闪过了一条黑影,这时风惊月和吕婵才发现,骨碟中的碎骨全部消失了! 第56章 侠骨放狂歌 一条小黑蛇被巫济从袖中放了出来。 这条小蛇不过二三十厘米长,身体的直径大约也就三四厘米,身上的鳞片齐整细密,在灯光下泛着雨后彩虹般的光泽。 好一个五彩斑斓的黑! “欸,它偷吃!它也饿得不行。”巫济见它偷吃东西被发现,也就不藏着它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个卤蛋放到碟子里,随后,小黑蛇就张开了血盆小口将其吞入腹中。 “姐姐不怕蛇吧?它是我的‘灵’,我的好伙伴。”巫济问风惊月,她一开始就是担心风惊月害怕,所以没有把它放出来。 第64章 风惊月摇摇头,虽然眼前的小蛇没有展示出攻击性,反而有一种任她观察的友好,但她盯着小黑蛇盯久了,还是有点怵,这可能就是刻在dna里的恐惧吧。 “你是不是觉得看久了有点掉san值?”吕婵问。 风惊月说:“虽然你没给我讲过这个新词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应该是感觉到了……这么说来,补天一脉还有驯兽的异能?竹林里袭击黑衣人的黑影应该就是小黑蛇了吧?说不定它还能放毒,所以那些人一被它咬中就呜呼哀哉了。” 吕婵想了想说:“嗯,巫本身就和神关联密切,她们有一些特殊方法与动物建立紧密联系也不足为奇。” 她本以为求仙问道的阿柔会是这个武侠故事里最接近仙侠的人物,没想到是“御灵宗”补天一脉更有仙侠气质啊。 巫济可不知道这两人说着悄悄话,她又夹了些肉给小黑蛇吃,她的好伙伴怎么能只吃骨头打牙祭呢?但她嘴上也没闲着,边夹边给风惊月说着“灵”的来历:“我们族中的‘巫’,便是由‘灵’挑选出来的,我能成为巫,那要感谢灵选了我。” 在人类文明的童年时期,是最为昏暗和蒙昧的,天地一片混沌的时候,诞生了许多原始的崇拜,女性始祖崇拜、女性生殖崇拜、动物崇拜……而补天一脉的文化中也包含了这类崇拜,但当她们逐步迈向文明后并没有彻底摒弃曾经的精神寄托,而是将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变成了新的目标,她们从未放弃过与天地相处,其中就包括了如何与万物生灵共生同处。 补天一脉与动物的不解之缘便是由此而来。 巫必须要得到天神的认可,若是天神派出了动物灵去帮助人,那么就说明,这个人是天神认可的、可以担任巫一职的人选。 巍洛洛每二十年或者族中有巫去世后的第一年会举行一次巫的选拔,二十岁以下的女性都可以参与仪式。 选拔仪式是在祭祀场地中使用神器高唱“唤灵歌”,如果有动物从山林中走出,并且走到歌者身边表示友好,那么这位歌者就会在仪式后成为巫,而动物会成为巫的终身伙伴,成为她的灵。 动物灵或者跟随巫,或者再回到山林中,待巫需要伙伴的帮助时,再唤歌而召。 神秘的仪式、神奇的关系让风惊月和吕婵不由得遥望畅想了一番,正是她们深思这种奇特的关系的原理是什么的时候,巫济对着灵咯咯笑。 “我跟你说呀,我当时唱歌的时候,可搞笑了!”她轻轻摸了摸灵的脑壳,开始了回忆。 “我们补天一脉历来的大巫的灵各不相同,比如我太姥姥的灵是一头雪豹,我阿妈的灵是一头大象!还有鹰的灵、狼的灵……” “人人都觉得灵要么威武强壮,要么凶猛高大,要么能跨越天和海……总是要很特别,很强大。” “所以那时候我唱完了歌,没有看到山林里有虎啊豹啊走出来,我阿妈就觉得我一定是做不成巫了,巫们也看我的歌没有应答,就让我交回神器,我心里很失落,正准备下台子,才发现脚边有一条黑乎乎的东西。” “原来就是你呀!那时候差点踩到你了,还好我直接跳了起来!” 吃饱了的灵正摊在桌子上休息,见伙伴又说起这十年前的旧事,早已经没有和她再一起表演“情景再现”的兴致,勉强抬了个头,就又休息去了。 “刚出生没多久的灵就像个小蚯蚓一样,我既震惊又有点难过,看向了在一旁等待的阿妈的灵,那可是高大威风的大象啊!象灵还带着我去玩过呢,我一直都梦想着要是我以后也能召唤出象灵就好了!” 蛇灵听到了伙伴的嫌弃,不过,它真的已经习惯了,都是已经绑在一根绳上这么多年的好姐妹了,嘴上嫌弃是假,心里喜欢是真,它也就不追究啦! “但是阿妈和太姥姥却是高兴的,说明我是被灵选中的孩子,是下一代的巫。” 好神奇,不仅是建立关系的过程一波三折,而在每次巫济说完的时候,灵都会有不同的表现,说明灵是真的有灵性啊!果然武侠世界里有很多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风惊月对吕婵道:“我怎么觉得咱俩这关系,也挺特别的。” 吕婵点头道:“我也是灵,‘挂’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乐的笑声在二人脑海之中爆发出来的同时,风惊月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风姐也觉得有趣吧?哈哈哈,我一直这么觉得,我要是没低头,那我可就和灵错过啦!”巫济道。 她骄傲道:“我的灵虽然不太起眼,也不大威风,但它也很厉害呢!在治病的时候它可以帮助我很多,还能帮我识别毒物,而且它能化毒呢!天下没有毒物比它还厉害,所以它能化解大部分毒素!” “这可是别的灵做不到的!” 灵听完,似乎很受用,往巫济这边挪了一点。 “它确实很喜欢你呀。”风惊月见状说道,看久了也就不觉得可怕了,相反还从它的行为中读出了“人”的感觉。 “你一个人从巍洛洛来这里,千山万水的,一路上就是有它陪伴着你,保护着你吧?”风惊月说来不禁有些感慨。 这时候风惊月才明白阿济那一句“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呀”的真正含义,动物可不是她的宠物,而是她密不可分的伙伴、战友、亲人。 巫济点点头,说:“一路上都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走得有些久,不过没关系啦,就当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好了。在武林大会上,见到你太激动,就被余再之的人发现了,然后我就跑了,本来那时候就要去找你的,谁知道你离开洛阳了。” 风惊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走的这条路呢?” “啪”的一声,巫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黑底金纹的圆形盘子放到桌上,这盘子不过巴掌大,圆盘中描绘着日月齐光、繁星闪烁,边上还写着一圈补天一脉的文字。 “我算出来的呀,”她说道,“还专门算到了近路呢!” 吕婵暗暗打量,这应该就是补天一脉巫所用的神器之一吧,专用于占卜,怪不得巫济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风惊月。 “对了……既然你们可以算出这么多东西,那一定能知道余再之的计划吧?为什么不早早除了他呢?”风惊月问,如果是她,得知有人在四十多年前就窃取秘术,她一定会早日下手根除的。 巫济抿紧嘴唇,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她又古灵精怪地一笑:“太姥姥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嗯,在以前,你没出生,我也没出生吧!” 玩笑中,天选之人的称号被框框框砸到了风惊月和巫济脑门上。 “这一次我出来是因为太姥姥卜到了异动,恶因结了恶果,当年之事和巍洛洛有关,那巍洛洛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们所有巫就被召集起来,要挑选出战士出来了结恩怨,那占卜的结果就是我咯。” “我走了大半年终于到了中原,还恰巧赶上了武林大会,在大会上我闻到了余再之身上的腐臭味,我就知道当年那个‘意外’走进巍洛洛的小男孩是谁了,谁知道他竟然用了‘活血术’,变成了一副年纪轻轻的模样。” 活血术可不是活血化瘀那一路于人体有益的东西,而是走上了一条违背大母神定下的自然规律的不归路。 巫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这世上,有些人一辈子只在做一件事,就是如何与妈妈作对,可是孩子啊,你可知在你决定无视和背叛的瞬间,宽容仁慈的母亲就已经为你写好了结局。” 她口中的妈妈,就是自然之神,创世之母。 “活血术是禁术,最初是用在培育蛊物上,以旧换新,延长蛊的寿命,一般只用于稀少的、难以发现和培育的蛊物,是禁止用在动物和人身上的。” 具体的以旧换新是用新蛊的生物部分,比如汁液、器官等等,进行替换,但这个秘术就算是用在蛊物身上,也不会轻易使用,使用了的巫,往往还要进行忏悔和赎罪,因为这本就违背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但是有人却在这一点上看到了长生不老的可能,只要用新的血液替换了旧的血液,他就可以永葆青春。 那么新鲜的、年轻的、健康的血从何而来呢?别人的血怎么能和自己的顺利相融呢?自己孩子的血一定是最合适、最匹配、最完美的! 于是余再之用自己的美貌和财力在这几十年间一直欺骗多名女性,又用了秘术,让其为自己生男孩,以至于现在他膝下有了从三十岁到刚出生的年岁不等的男性后代三十余个! 他一方面,让他们互相竞争,以便让他挑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继承他未来会获得的皇帝宝座;另一方面,让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成为他活血术的新血来源。 在过去三十年内,他就是用这种办法保持着年轻时的样貌、活力和体力。 “好恶心……”风惊月与吕婵异口同声,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恶心。 第65章 也怪不得阿济会闻到他身上的腐臭气味,果然是个该死却没死的人,早知道当时就应该一刀把他砍死,不过用秘术的人,砍死了就真的能死透了吗?二人不由得开始发散思维。 阿济却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见到他之后算出来的,他用以换血的蛊养在什么地方,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他要是用蛊人替他攻城略地,那么蛊人的操纵也需要以母蛊作为支撑,这个母蛊又在哪里,我目前也不知道。因为算东西需要消耗精神力,所以我也不能事事都指望神给出指引。” “所以呀,一定要斩草要除根,风姐姐愿意上我的贼船,一同去拯救天下苍生吗?” 阿济说着站了起来,对风惊月伸出了手。 两掌相击,在厢房内发出了响亮且坚定的回响。 风惊月道:“既然不能事事依靠神的指引,那么我们就合理推测一下敌人下一步要祸害的是谁?我们先去华山派吧。” 随后,她给巫济简单地讲起了华山派这一年间发生的大事,话毕,二人决定,短暂休息后,明日天没亮就出发。 第57章 侠骨放狂歌 这江湖有时候是快意恩仇各自林立,有时候会变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多米诺骨牌阵,自风惊月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的那一刻,这个牌阵就已经发动了,排山倒海的阵势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第一个受创的大门派是血怒门,第二个就是华山派。 从洛阳返回华山的华山四子及一众门徒在途中遇袭,除了受孤鸿子之命拼死逃出来的冲虚子和他的护卫之外,其余众人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在江湖客前往事发地点查看时,发现的血迹等等遗存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自此之后,任是江湖客多方寻找,也再难找到孤鸿子等人的踪迹。 原来,早已经有内贼潜入华山派,内贼暴露了华山一行人的踪迹,引来了东瀛人荒野由纪与一群无门无派的乌合之众。荒野由纪实力强劲,令华山众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他们没想到的是乌合之众竟然个个都身手不凡,而且不惧伤痛! 这下子他们才反应过来这群人不是来拦路比武,而是来杀人立威的! 华山派遭到了重创,身负重伤的冲虚子临危受命带着孤鸿子的遗命回华山,要将掌门指环转交给留守华山的和光子,让她接掌华山。 那时候遇袭的孤鸿子还对冲虚子说,内应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敌人来势汹汹,可见他们早已经蓄谋已久,污蔑守柔连带着挑起五子纷争定然是他们的手笔。若是此刻五子联剑,未必没有胜算。 眼下已经是华山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知你心里惦记掌门之位,可你难当大任,唯有将掌门之位传于和光,华山才有化险为夷的可能。 冲虚子虽好荣利,但十分惜命,自然不敢在这时候玩弄诡计,强忍着一身伤痛,带着人从魔掌下逃脱,好不容易回到了华山,可却不知老家华山也遭毒手。 不久前,华阴镇遭遇了山匪抢劫烧杀,连官府的匾额都被砸个稀巴烂,那时恰逢春日暴雨连绵,一众乡里都没了遮风挡雨的去处,便有人说,华山派享受了不少年乡亲们的香火,而且华山道人个个都心慈和善,想来华山派一定会收容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 于是,和光子开山济世,这下众人便赞颂起了这位道家的“活菩萨”。 菩萨能长生不老,可和光真人却未必真的能得道成仙。 一众华阴乡亲们之中混入了歹人,连同早已经卧底在华山派内部的假门徒一同上演了一出利用她的善心而接近并刺杀的戏码。和光子本以为她只是去安抚一阵受难的百姓们,却没想到刺客伪装成瘸腿老汉对她下手了。 冲虚子刚回来,便遇到了这番景象,他本还指望和光子救命呢!谁知道她也遭了毒手!幸好,和光子自身功力深厚,化解了一部分剧毒,可她如今也奄奄一息,难说有没有来日了! 冲虚子只能快快将孤鸿子的遗命告知,和光子接下了掌门指环后,做了一番指示。 因剧毒而受损的身体已经老态龙钟,鹤发鸡皮,连抬起眼皮都变得困难,她深吸一口气道:“歹人处心积虑,一时不得手定然还会有下一次,而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将来华山须得有能服众者坐镇,否则,就会如歹人所愿,华山成了一盘散沙,分崩离析。” 冲虚子听得直点头,他当然知道要有人出来把要塌的天顶着,但绝不是他,他安安分分做个二把手就行了。 和光子瞥了一眼,微微摇了头,心道这个师弟真是个没担当的,果然半点事都扛不住。 她疼痛难忍,运气强压血中恶毒,又召集了成静等几名资历较深的门徒一同与冲虚子作见证,这才继续说道:“此番劫难,皆因内贼而起,昔年贼人埋伏入我门下,污蔑守柔,令我门内阋于墙,今逢大乱,唯有才德兼备、心性坚定之人方可护我百年门楣。” 和光子心中已有人选,她顿了一顿道:“我现以华山掌门之名,传位于守柔。” 她话毕,身旁的冲虚子和各位门徒脸上先是一惊,沉思片刻后,渐渐流露出赞同来。 内贼现身,守柔冤屈已雪,她本就是大师姐,这些年来在众人心中多树有威望,而镇派名剑天地长生剑又在她手中,若她携剑回归,定然能燃起士气,召得华山上下同心抗敌。 只是,守柔纵身入江湖,踪影难觅,而华山又对她有亏欠,她誓与华山一刀两断,若是和光子一时撑不住驾鹤而去,她心中没了念想,又怎么会相信旁人劝说回到华山来呢? 冲虚子心中忐忑不安,他思来想去,找到一个最合适去下山找寻守柔的人——守一。 守柔格外关切的守一。 —— 黄昏时分下起了雨,明媚的春日也变得晦暗冷滞,细雨逐渐变得瓢泼,如豆般的雨滴敲打着路旁的翠竹,急而密的噼里啪啦声在林间小路上回响。 马蹄声比雨声更急,伏在马背上的人斗笠蓑衣,于风雨中扬鞭而行,她帽檐下露出的白发已经被打湿。 阿柔得知了华山派的消息,师母遇到了刺客,危在旦夕,这令她心急如焚,饶是遇到狂风骤雨也不敢有分秒停歇。 她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飞到华山去。 前方传来了马蹄声,同样传递着焦急万分的信号。 阿柔心知如今华山派被针对,她必须小心路上埋伏,她抬起头,警惕地目光直视前方。 两匹骏马相向而行,待距离近到能看清来人之时,马背上的守一大喜,急切地喊到:“师姐!” 守一从未想过,二人再次相逢会是如今的场面,她急忙策马前去。 而阿柔却听到了师妹声音中的一丝虚弱,不对劲,难道是歹人易容欺骗她吗? 恰好前方有个废弃的驿亭,阿柔下马,握紧了手中的天地长生剑。 守一下马的动作出现了几分体力难支的痛苦,而走近了的阿柔才发现,守一的蓑衣后直挺挺地插着一支箭!她的面容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苍白得令人心惊,而那嘴唇竟然泛起了淡淡的黑紫色。 她一定是路上遇到了埋伏,但未来得及处理伤势,就顶着倾盆大雨前来找自己,乃至于伤势加重。 守一几乎要倒地,阿柔再也不顾不得别的,眼疾手快扶住守一。 阿柔立刻扶她坐下,替她查看伤势,又为她灌入长生剑道的真气替她疗伤。 守一察觉到了师姐的动作,但她并不领情,反而挣扎着从衣襟中取出了掌门指环,举在手中。 回过头严肃对她道:“我奉华山掌门和光真人之命,将掌门信物交托与华山派演武大师姐守柔,自此,由守柔出任华山掌门,请掌门速归华山,携满门上下同仇敌忾。” 守一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是因为伤痛,更是因为激动,她终于做到了,她终于亲手将掌门指环交到了师姐手中。 说完,她牙关开始打颤,后背疼痛难捱,那疼痛有如嗜血藤蔓般刺入血肉,直逼心脉,她猜到,自己应该是中毒了。 阿柔见此情状竟没由来地火冒三丈:“说什么说,先好好疗伤,你若不依,我便不接。” 守一不肯,在她怀里抵抗着,要将指环塞到阿柔手中。 阿柔大喝道:“在师姐心里,这破掌门之位绝不可能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你知道吗!” 守一从未见过师姐真正发脾气的模样,她被吓到了。 “师姐不需要你冒死送信物,师姐不是正回华山吗?你不需要以生命为赌注,冒着被人截杀的危险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师姐竟然哭了,那冰冷如华山不化霜雪,不轻易言笑的师姐,竟然哭了,她竟然为我哭了,守一的嘴角竟然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师母一天不如一天了……三师叔便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去处,那时风姐姐寄了东西给我,我就说……我知道,他便派了十几个人护送我来找你,可惜,这些师姐师兄都不幸遭了毒手……” 第66章 “幸好,我终于找到你了……师姐不要管我了,你快回去,我自己打坐疗伤,一会儿再去找你……”守一勉力地笑笑,希望这一番话可以骗过她聪明无双的师姐。 眼泪停留在阿柔通红的眼眶中,这一刻,竟然有刻毒的恨意从她双眼中流露,原来是这样,她全都明白了! 冲虚子担心和光子死后,无人再叫得动已经和华山恩断义绝的自己,就以守一的性命为代价,要自己念在守一为华山、为大局而死的付出,冰释前嫌。 只有让那个阿柔曾经无比看重、无比关爱的小师妹成为这一场浩劫中的牺牲品,让她亲眼见证守一的死亡,唤起她的仇恨,她才会有理由乖乖回到华山,成为冲虚子手中一柄无往不利的宝剑! 好毒的计!好毒的计! 阿柔怒极失语:“冲虚子……你亲舅舅……竟然利用你来完成他的计!守一,你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你应该相信师姐会回去的啊!” 守一咯咯笑着,为自己辩解道:“师姐我不傻,我知道现在下山危险万分,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要有人将信物交到你手上……” “只有师姐奉师母之名接下掌门之位,日后才不会有人说你乘人之危,趁机抢占,现在……你就是力挽狂澜的、名正言顺的掌门人!” 守一什么都知道,可是她还是愿意为了我,为了我的将来,冒死而来! 阿柔含泪道:“师姐……师姐不需要你的成全……我回去只想救人,我不要什么狗屁掌门之位。” 泪水和着风中的雨水,砸到了地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我不要你以命成全……我只要你好好的……”阿柔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守一举起手,轻轻为师姐拭去泪痕,她故作轻松道:“在我心里,师姐一直都是会成为掌门的人……” “我想看师姐成为掌门啊……” 这世上一直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的偏爱和相信,相信她会成为引天光,照长夜的骄阳! 阿柔啊阿柔,你何德何能有幸在短短百年生命中遇到守一这样的人啊! “师姐一定还记得……那年灯会上卖糖水的蔡姐吧?如果天塌下来,华山已经力不能敌,那她们那样的平民百姓会怎么样?” 守一记忆中的蔡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她是个嘴甜孩子,又多加了些芋圆子给她。 “我虽然剑术没有师姐那么厉害,可我也想用手中的剑,守护这一切啊。” “师姐,我有私心,我也想为大局做一些事,请师姐,也成全我吧。” 阿柔紧紧握住守一逐渐冰凉的手,而守一面带微笑,回想起了那年二人一同游览的灯会。 那时候正好是龙年,龙灯精巧美观,光彩绚烂夺目,蜿蜒的身体起伏灵活,给年幼的守一带来极大的视觉震撼,她问师姐,明年的灯会也会有龙灯吗? 守柔笑着摇头,给守一讲起了十二生肖的十二年一轮回。 守一拉着师姐的手央求道,那十二年后,师姐也要陪我看灯! 二人的十二年之约就此定下了。 虚弱的守一尽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师姐,来年……你替我看……千灯烛火照彻人间太平夜吧……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我爱的,是有你所在的人间啊。”阿柔抱紧守一,潸然泪下。 守一的呼吸变得细微,阿柔用尽全力替她疗伤,可她渐渐被绝望吞没。 “啊——”尖锐凄厉的长啸回荡在竹林内,连滂沱的大雨都被这直震九霄的悲恸惊得停止了下落。 安静了些许的林间小道上突然出现了诡异的笑声,一行黑衣刺客出现,打头的那个拿着机弩,嘲笑道:“嘻嘻,原来白发鬼也会哭啊!” 阿柔缓缓地抬起头,被泪水浸透的双眼在一瞬间迸发出烈火燎原般的杀意。 第58章 侠骨放狂歌 阴雨过后的华山,正沐浴在熊熊火光之中,在深夜里,被烧得有如白昼。 开山济世,没想到却引狼入室。 和光子一遇袭,华山一派无人挑大梁,便有人盯上了藏书阁中浩如烟海的武功秘籍,在一片混乱中,流民、内贼以及“慕名而来”的武林人士对着这个享誉百年的名门大派开启了一场洗劫。 华山派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只要一搓再搓,总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隐藏在其中的余再之的部下,掌控着如今的局面,现在的华山派不再需要名门大派来挑战了,只要激发出普通人的贪婪,这些数以百计的江湖人士和做着发财梦的流民就可以将这只受困的猛兽分食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余再之再赶来主持大局,名利双收。 强盗和护卫都是他,怎么算,他都会赚得个钵满盆满。 至于那个白发鬼回来了又能怎么样?藏书阁被搬得一干二净,无名剑法又早已经在武林大会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她华山派还能如何立足于武林? 回来也好,她还能给和光子这样的“大善人”收收尸、送送终。 小头目发出一阵愉快又张狂的笑声。 华山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叫做“自古华山一条路”,小头目就站在这里,目送着自己人把好东西扛到山下去,至于华山门人在藏书阁和那些武林人士打斗打得如何他就没工夫管了,最好是两败俱伤。 他的笑声还未来得及在风中远去,不远处的黑暗山下中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惊恐嘶喊。 “鬼!鬼!白发鬼——” 一个慌慌张张的男人向山上跑来,他身受重伤,正准备向小头目禀告最新的消息,可他话都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了小头目跟前。 死了,留下了一滩血水。 小头目震惊了,开始害怕了,身后的喧嚣似乎都远离了,他看清了眼前来人。 深黑的天穹被通红的火光照彻,整个华山都笼罩在火与血的洗礼中,而守柔的白发在分不清边界的黑与红中格外刺目,沉肃的脸上凝结着望之即惧的杀意,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像一个平静的黑洞,吞噬着人心的贪婪和恐惧。 鲜血早已经将她的衣襟染红,仇人的血凝结后就发黑,成为了她杀气腾腾的最佳装点。 白发红衣,执剑而行,她一步一步向前走来,敲击着黑暗地狱的胸膛,召唤着掌控生死的阎罗。 “呃……”一声低而闷的哀嚎在守柔身边响起,小头目喉间的鲜血汩汩流出,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握天地长生剑,继续向前而行。 守柔走得并不快,她身后尽是倒地的尸身,这是一场以她为主角的复仇收割。 杀气统治了“自古华山一条路”,并且不断扩张着自己的领地,直到这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的气息蔓延至苍龙岭,至此,整个华山都被迫安静了下来。 像是阎罗对着贪婪而忙碌的人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然而,诡异而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师姐!大师姐回来了——”一个门徒的兴奋尖叫点燃了节节败退的华山士气。 守柔似是不闻。 脚下是苍龙岭,当年她从苍龙岭杀下华山,今时今日她再从苍龙岭杀上华山,原来,在这条窄如龙脊的山岭上早已经种下了因果,写好了轮回。 苍山如旧,剑骨依然。 险道之上,守柔乘风踏步,手中天地长生剑如流光飞转,她轻启双唇:“天地无极,大道长生——” 华山上混乱的人群似乎被拉进了时光颠倒之中,她们仿佛回到了天地诞生之初,亲眼见到了手持战斧的创世神劈开了混沌,鸿蒙自此而生,万物得见天光。 这就是守柔的道,长生道。 —— 天快亮的时候,山上又下起了大雨,浇灭了最后一捧要复燃的死灰,冲洗掉山石台阶上的新鲜血迹,这一切,都为“劫后余生”四个字提供了鲜明的注脚。 所有人都很清楚“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那个人是谁,守柔出任华山掌门,众望所归,当之无愧。 没有繁冗的就职典礼,没有庄严的宣誓环节,华山众人的凝望成为无声的致敬与诚服。 大火中,受伤的和光子被成静等人转移到了偏殿,在这里,守柔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师母。 “师母,守柔回来了。” 一身血污的守柔轻轻跪在和光子身前,沾满了血迹的天地长生剑被她丢弃在一旁,她未来得及等和光子出言,便抬头看着毒入膏肓的和光子。 和光子的眉眼间似乎结出了深秋的冷霜,双眼被厚重的霜雪压成一条细线,过往的精神焕发再也难觅。 守柔心痛至极,她立刻起身运起长生真气,替和光子打通经脉。 察觉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真气,和光子因中毒而发暗阴沉的脸庞上出现了惊喜的笑意。 她低声道:“你悟道了?” 这是有别于华山无名心法的真气,而这股真气仿佛得天地独厚一般精纯灵深,和光子大喜过望,连伤痛都抛诸脑后。 第67章 “是,我悟道了。”守柔心如刀绞,此刻的师母最关心的依旧是自己,她强压心中酸楚和眼中泪花,继续为和光子疗伤。 和光子失去了抑扬的话音再一次响起:“我做不成的事,你做成了。” “我的道号来源于‘和光同尘’,和其光,同其尘,既有不露锋芒之意,亦有同流合污之说。” “我守华山这么多年,既是与世无争,亦是随波逐流,本以为坚守本心,定能拨云见日,却不料时不我与。” “唯有如你一般破釜沉舟,方知,不破便不立。” “有徒如此,我死而无憾。” 守柔助和光子气行全身经脉,她深知师母修为极深,此时,并不是生离死别之际,她忙道:“我立刻修书请求拂云林掌门前来为师母解毒!” 她就算是豁出自己和华山的全部颜面,也要将拂云的神医请到华山来。 “师母不必再劝,”守柔出示掌门指环,“如今我已经是掌门,上下之事由我说了算!” 她嘱咐成静师姐照顾好和光子,起身离开,寻找笔墨纸砚,修书一封。 修书之后,守柔悄悄地去见了一个人:冲虚子。 自洛阳逃回的冲虚子本就伤得不轻,夜里大乱,他就在初级门徒的房内躲着人,也躲着事。 守柔见到了躺在床上咿咿哟哟的冲虚子。 “师叔,别样无恙。” 她甚至没有闲心去更换衣物,她就这么一身地狱血海里翻滚的模样,出现在了冲虚子面前。 冲虚子见她一副凶神恶煞讨债鬼的气势,心中警铃大作,他忙道:“守一呢?她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你没带上她吗?” 他可是很关心守一的,若是守一出了什么事,我唯你这个师姐是问! 守柔见他这幅戏瘾上身的样子,既觉得可笑悲凉,又怒火中烧,她克制道:“师叔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我回来,不是为了华山的百年声名,而是为了守一。” 她森冷的目光中混入了一瞬间的温情,她强压心中波澜澎湃的情感,冷冷对冲虚子道:“她想守人间太平,我就来替她守。” 回想起守一的心愿和笑容,守柔再也无法抑制住对冲虚子的恨意,目光凝成锋利剑刃,向其刺去。 “师叔,我是来杀你的啊。” 冲虚子见状,两股战战,他口吃道:“你不能以下犯上,我是你师叔啊!你杀了我,你师母不会饶过你的了!” 他惯常爱以感情编绳索,造囚笼。 “她死了,死在你的毒计之下。我杀你,你却质问我有没有把师徒尊卑放在眼里。那你杀她的时候,有没有把血脉亲情记在心上?啊?” 不等他废话,守柔运功于掌,不费吹灰之力地震断了冲虚子的心脉。 “这是你欠她的,我来讨。” 守柔直视着死不瞑目的冲虚子,恨意仍是难消。 此事毕,她会对外宣称冲虚子在大乱中遇袭死去,与华山罹难的门徒们一同火化。 真想将其挫骨扬灰啊! 守柔洗净了双手,拿出了佩戴在身上的长命锁,长命锁依然如守一赠给她时那般明净雪亮,它在眼前一晃,她立刻就能想起那个眼睛里闪烁着堪比繁星日月之光的小女孩。 最初,守一送给她的,代表着守护;而今,它身上多背负了一层含义——成全。 可是,她们为了成全彼此,付出了太多难以承受的代价。 守柔紧紧抓住长命锁,抽泣着,自言自语道:“守一,你还好吗?” —— “风姐,我就说我很厉害吧!这是不是嘎嘎乱杀!” 巫济一脸得意,抱臂靠在客栈的床边,一只脚还有节律地轻轻抖着,灵正从床榻上七拐八拐地爬上了她的肩膀。 一人一蛇对着松了一口气的风惊月摆出了个耀武扬威的姿势,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仿佛合伙拉了个虚幻的横幅,上面写几个大字“这不是小事一桩?” 巫济见风惊月苦笑着摇摇头,知道她担心床上的守一,便也不开玩笑了:“我去煎药,待会她转醒了刚好可以喝了。然后我再去看看楼下有什么吃的,去弄一点上来。” 走到门边,巫济还不忘交代:“你要陪着她哦,她一会儿准醒,别到时候她见不到人挣扎着起身,身后的伤好不容易才止了血!” 风惊月坐在床边,看着侧躺的守一,两指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脉搏,如今守一的心跳已经逐渐平稳,她嘴唇上的乌紫也慢慢淡去。 回想起这一路的惊心动魄,风惊月还心有余悸。幸好,她们刚好赶上,救下了守一。 方才见灵咬住守一的手腕,自腕上血管中吸出毒素,而后,灵将毒素在身体中转化,释放出“解药”。 吕婵推测,这种“解药”应该是像血清一样的东西,虽然现在看来,守一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她整个人还非常虚弱。 巫济的灵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在,似乎能百毒不侵了,可巫济却说,灵也是需要休息的,何况灵的身体这样小,无法承受住太多的毒素,巫济的医术就在这个时刻发挥了作用。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恰如巫济所言,守一有了转醒的征兆,她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活动了一下身体,被身后的箭伤刺痛,长久昏迷后的混乱与朦胧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守一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风惊月,但重伤初醒,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如何称呼了。 风惊月见到守一的窘态,微笑着化解:“你师姐已经回了华山,如今她是掌门了,身边能相信的人不多,你要早点好起来才是。” 她们二人还没来得及叙话,巫济便提着个超大号食盒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她见守一转醒,笑着道:“我就说你会醒得很快!少说点话,多吃点饭,然后再!喝!药!” “哐”的一声,她从食盒中拿出了熬好的药汤,又对着守一叮嘱了一句:“饭后喝!” 风惊月见巫济这模样,心中的愁绪也被她的乐观昂扬冲得一干二净了,她故作不满道:“你还真是个人来疯,自来熟,怎么也不先介绍介绍你自己和你那位奇特的朋友?” 巫济一边把为守一准备的粥摆出来,一边笑着说:“边吃边说啦!” 笑谈间,生死边缘的惊险尽数化作了随风而去的烟尘。 第59章 侠骨放狂歌 吃货之间的友谊建立得格外的快,如果不是因为守一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依旧需要忌口,巫济和她之间的“革命情谊”一定会坚如磐石。 当然,大家也没忘了正经事,在守一稍稍恢复,能策马而行的第二天里,她们就立即赶往华山。 待风惊月一行人赶到华山山脚下,她们惊奇地发现,守卫竟然全都无影无踪了,可是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们思来想去还是尽快赶到山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攀爬山道的一路上,除了见到大战留下的斑驳痕迹之外,也再无人影,直到她们都上主峰,才见到所有华山门徒都被集中在破败的主殿广场前,流民和江湖人士早已经散去,如今是华山派在处理内务。 广场上是一行行、一列列被白布蒙盖的罹难门徒遗体,一旁还有用于火化的各种器物,但本该是肃穆安静的场合上却出现了争吵。 一男徒愤然道:“这几名师弟死于剑伤,这出剑之人,技法极为高超,皆是一剑毙命,而那日大乱之中,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华山派就算再落魄那也是名门正派,剑法虽说不上当世第一,但门徒怎么样都不应该被那些江湖上毫无名声的乌合之众一击毙命!此人的发言直指当今的掌门守柔,他恶意地揣测,当年守柔因下山之事对一些人怀恨在心,所以就在大乱之日公报私仇。 白发黑衣的守柔背负天地长生剑,手持拂尘,面容平静,她冷冷问道:“你于何处收敛到他们的遗体?” 那男徒干脆道:“一条道。” “那他们的尸身,栽倒的方向是朝山下,还是朝山上啊?”守柔问。 那男徒被问住,发愣了,只得细细回忆道:“似乎……是朝下的。” 守柔嘴角扯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她朗声道:“这些人确实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皆望着面无愧色的掌门,难道她是挟私仇回来报复的吗? 守柔并不理会这些猜测和质疑,她继续道:“这些人下山途中神色慌张,要么是抢夺了秘籍的内贼,要么是临阵脱逃弃门派于不顾的胆怯之徒,无论哪一种都该杀。” 那男徒听完,反而被她的理直气壮激怒了,他“义愤填膺”道:“掌门,你可有查证,可有确凿证据?他们都是华山上活生生的师兄弟啊!” 守柔等这一刻,等很久了,男徒在华山上受够了优待,如今有些偏颇、有些武断,便觉得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啊,好几条人命啊,可不委屈吗? 第68章 成静见男徒不敬掌门,她心中相信守柔绝非泄私愤的小人,更不愿她这时候与华山门人起了冲突,便主动上前搜身查证。 果然有了收获,当藏书阁中的经义从尸身内衬中被翻出后,那些不满掌门所作所为的人们闭了嘴。 守柔上前,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门徒,说出了心中早已经生成的决定:“自即日起,华山派永不再收男徒,如今门中男徒,皆逐出华山!” 那些沉默着的男徒们震惊不已,明明自己没说半句话,这锅怎么就从天而降了?! 一阵骚乱自广场上爆发,有人骂她,有人劝她,可她都置若罔闻。 吕婵见这阵仗,对风惊月道:“在华山搞事是我们的宿命。” 风惊月深表认同,她传音千里,嘲讽之意鲜明:“奇了怪了,叛逃的是你们,做内应搞得门破家亡的也是你们,如今掌门没有秉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的理念把你们统统都给宰了,血祭英灵,还华山一个太平,就已经是看在昔日旧情的份上了?” “你们还有脸觉得委屈?你们若是觉得委屈,就应当主动下山去,告诉世人,就算有一部分华山男儿怕死逃跑、叛门求荣,剩下的可是清清白白!要让别人相信你们,就要自己做出点样子来,光一张嘴谁不会说啊?!” 有些话守柔不便直言,那她来说就好了,反正自从上了垃圾话培训中心吕主任的小班一对一精品课,风惊月越来越会打蛇打七寸了,她激将法一激,那些人便都涨红着脸说不出话。 仍是有人手握着那即将破碎的自尊心困兽犹斗道:“这是华山派的家务事,你是何方神圣,也配插手?” 风惊月转头交代巫济和守一二人先在此等候,她振身一跃,轻盈而稳当地落在了守柔面前。 呵,不知道老娘的鼎鼎大名了吧? 她抱臂傲视众人,笑得狂放不羁:“我姓风,闻风丧胆的风。” 这下总该知道我是谁了吧?真正的大人物报个半个名字就已经够给面子了。 那些人就算没有前往武林大会,但大会的消息早已经传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个以越女剑法击溃了无名剑法的风惊月?就是那个武林大会拔得头筹拿下第一的风惊月? “怎么?我说错了?”风惊月得意地望着那男徒,那男徒见对方是个不好惹的,自然不敢再声张了。 守柔与旧友重逢,又见她脸上毫无悲伤之色,就猜到守一无事了,她欣喜道:“我知道你会来。” 自拔刀一问之后,二人还没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可偏偏就是这六个字,道明了守柔对风惊月的信任,她一直都相信她的朋友不会是一个避世消沉之人,她相信她会于乱世之中披荆斩浪,相信她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并肩而战。 千言万语,尽在两人重逢的相视一笑之中。 她明白,她亦懂得。 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守柔又对着不满的众人道:“既是念了昔日同门旧情,那我便赠送一物,作为诸位的践行之礼。来人,将藏书阁中剩余的经义秘籍送予诸位。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了。” 那些男徒们先是震惊无比,随后,渐渐露出些喜色来,这总比单纯地被赶下山强多了。 先不说那些藏书少得所剩无几,这些陈词滥调对于守柔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以后的华山只会学长生剑道,再也不会过问无名心经了,所以这个虚伪的大方非常具备戏剧效果。 守柔驱逐男徒的最根本意图也因此明晰了起来,她的长生道,道即为女身,她怎么能容许男徒学这门武功? 一个巴掌一颗枣子的处理方式之下,暗含着她将来的打算。 风惊月笑笑,对吕婵道:“阿柔还玩起了心眼,这些人拿着秘籍,不就是怀璧其罪吗?哈哈,有没有本事保得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吕婵接着道:“至于他们再去成立个什么山派,那也看他们的造化咯,反正天地长生剑在阿柔手里,他们有命再开宗立派,开的也是山寨货。” 原本的火化环节终于在这场争执之后顺利进行,守柔与守一于火光后会面,二人均是感慨万千,重逢的喜悦下,她们也没忘记另一件着急事。于是,守柔带着巫济前往了和光子疗伤的住处。 —— 与昏睡中完成治疗的守一不同,和光子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小黑蛇是如何攀上自己的身躯,以及如何对着自己下口,但到底是武林泰斗,面色依旧如常,她甚至还能和巫济闲谈。 “灵蛇果然异乎寻常,我竟觉得血脉之中有两股强力在互相牵扯。” 和光子虽然察觉到了痛感,但痛感之下还隐隐有一种畅快,她便知拔毒有望。 这话虽然有些客套,但多少也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可巫济并没有在意这些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她只是愁道:“可惜灵上次刚刚帮守一拔毒,这一次没法把你的毒除尽,我只能研究一下这个毒是哪门子东西了。” 说着,她从灵的口中抹出一痕暗黑色的血迹,两指摩挲,还伸到了鼻子下闻了一闻。 在场众人见她这危险无比的动作,不由得异口同声道:“小心!” “没事没事,”巫济摆摆手,丝毫不在意,“这是蛊毒,不是草毒,守一身上的毒也是蛊毒。” 蛊毒就是由动物炼化而成的毒,草毒就是由植物炼化而成的毒。 她继续道:“蛊毒相比于草毒有一个优点,它炼化之后,活蛊仍在,它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毒素。” 简单来说,草木炼制后只能一次性使用,而毒物是可再生的。 “能炼出这种在伤口上沾一点就危害全身的蛊毒,只可能是我的老仇人啦,他肯定不会只炼一种,存货说不定多了去了。你们说,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呢?”巫济一边说,一边配药。 巫济忙活着制药,风惊月和守柔慢慢踱步出了和光子养伤的房屋,风惊月想起巫济的疑问,她开口道:“如今天下人还不知道余再之的真面目,揭穿他是其一;防止下一个门派再遭颠覆是其二。” “那么你觉得是谁?”守柔问。 风惊月反问:“你还记得青竹山庄灭门之事吗?” 这两天,风惊月和吕婵也曾预测过余再之的下一步。 吕婵以多年的pvp经验,告诉风惊月,打架先打治疗,掐掉对方的有生力量是一个非常常见、应用广泛的战斗思路。 若是余再之想以毒杀人,以蛊为祸,那么先斩医者,则能事半功倍。 青竹山庄成为他的第一个目标,原因有三:其一是青竹山庄在江南盘踞多年,一山不容二虎,若他也想以江南为根据地,他必除之;其二青竹山庄以医道闻名于天下;其三则是青竹山庄也与前朝皇室有牵连,若青竹山庄不服,那么他的前朝后裔身份就会遭到质疑。 综上,他就走出了先和血怒门通气,再灭掉青竹山庄的第一步。 沈赋的死,引爆当年江南风云变幻,大概就是他所为。 风惊月对守柔讲完了二人的结论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拂云危矣,我要去一趟。” 风越海在灵溪谷,她没忘;拂云曾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她也没忘。 守柔何其聪慧,善医的青竹山庄一倒,而曾经的武林魁首华山又黯然失色,只要余再之再灭拂云,他的称王称霸之路就顺畅多了。 她立刻做出了决断:“我曾修书给拂云林掌门,请求她前来华山替师母解毒。如今她们可能在路上了,余再之极有可能又借武林大会调虎离山之计对拂云掌门和灵溪谷各自发起进攻。” 就像曾经的华山遭遇到的一样。 “我将率领全部门人前往接应林掌门一行人,届时,成功汇合后我们再一道前往洞庭。你先行一步,刚好可以通知留守的拂云长老做好防御。” 风惊月却是一惊:“你要弃山而去?” 守柔轻松一笑:“当然。大火之后,华山几乎成了一片废墟,若是对方强攻,纵然有山险可守,但绝不能长久为战。我难道还要留着一个靶子杵在这里让敌人打么?” 风惊月点头称是,只道路上小心,守柔却反过来关切道:“要单独行动的是你,诸事小心。” 守柔话音未落,巫济那洋溢着少年朝气的声音响起:“什么单独行动?你们干大事不带我?” 守着和光子服下第一碗汤药的巫济跑出来,直冲冲把两个商议的人分开。 “眼下,师母已无碍,阿济便随着惊月去洞庭吧,她一个人,我实在是不放心。”守柔说完,又拉着巫济,好好感谢了她为和光子做的一切。 正是守柔和巫济一番你来我往之间,风惊月佯装发怒,口中不耐烦道:“行行行,阿济可要好好保护我哦,我也会喊‘救’的哦。” 拂云之行,将在次日天明时启程。 第60章 侠骨放狂歌 看别人吃饭竟然也能成为一种乐趣,对于曾经的风惊月来说根本无法想象,但她发现自己看阿济吃饭,竟意外地有一种特别的感受。 第69章 阿济每一次吃饭,无论吃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从不挑食,每一次都全身心地投入,吃得别具一格,吃得活力四射。 阿济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吃饭的时候无比专注,吃就是吃,一般情况下不会闲话,当真是个优秀的干饭榜样。 风惊月就不一样了,她过往在楚家的时候,被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遇见吕婵后,彻底放飞自我,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聊个不停是固定节目,今天饭庄内食客的江湖见闻成为了她们聊天的主题。 吕婵说话间,带着一股“果然如此”的意料之内:“楚铎死了,楚老大不见得是个能抗事的,现在的血怒门已然分崩离析,逃跑的楚老三被余再之抓住,被迫加入他的队伍,成为他的垫脚石也不足为奇了。” 风惊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道:“楚烺和楚焕两人相争,楚焰以为自己远离了血怒门就高枕无忧了,却不知道余再之早就盯上他了。” “余再之见再难联系到旧盟友,血怒门又生了这么多变故,他早该猜到楚铎已死,所以从中作梗,让楚烺楚焕背下杀害楚铎的锅,二人彻底失去继承血怒门的资格,他再趁机控制楚焰,到时候亮出身份,以楚焰的‘归附’表明自己的前朝后裔的血统无可置疑。好算盘啊好算盘。”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有一种,我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轻松感。” 说完,苦笑一声。 “啊?”吕婵故意摆出恶狠狠的姿态,“不许给自己找锅背!道德感低一点,问题不大。那时候楚铎可是要杀你啊,你有什么错啊?” 风惊月不反驳,也不认同,是因为她在方才的食客聊天中没有听到那个人的消息,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如果有愧疚,也只是对于那个人的愧疚罢了。 说到底,她的母亲虽然严格地控制她,但并没有主观上做出过伤害她的举动,她似乎不应该怨恨她。 “你想回去救她啊?”吕婵试探地问。 救母情结成为了一个过不去的坎,它包含着女儿的成长蜕变和母亲的原地固守乃至退缩之间的激烈的冲突、短暂的缓和以及似是而非的对于未来的美好畅想和祈愿。 其中最关键也最恐怖的一点在于,女儿的一厢情愿,不仅可能付诸东流,还可能再一次将女儿拉回已经冲破的困境中。 那条失败的路一直都在那里,它真的能走向成功吗? 风惊月依旧不回答,吕婵只说了一句话:“她一直都把你当小孩子宠爱,事事都想为你做主,等某一天你真的从天而降以拯救者的姿态,彻底超越了她被赋予的高尚地位,你觉得她真的能接受吗?真的能接受如今的你吗?她真的无力到需要你救吗?!” “我不是要阻拦你,我是希望,你在考虑的时候不要被歉疚牵着鼻子走。去遵从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风惊月再一次看向了巫济。 阿济是个健谈的孩子,几天的相处中,她从不避讳地说起自己家里的事,说到她的母亲,说到母亲的象灵。说这些的时候,她骄傲又自信,昂扬又活泼,她渴望把她得到的爱以最铺张的方式展示出来。 她说她两三岁的时候,出去疯玩乱跑,摔了个狗啃泥,一站起来说什么也不顾了,两只小手高高举起,一个劲儿往阿妈那里跑,嘴上还嚎着“妈——”。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给风惊月表演,还说,自己小时候喊多了,现在还可能会在情急之下大喊“妈”,如果风姐姐听到了不要觉得奇怪哦。 风惊月发自内心地羡慕这种关系,她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也能像阿济这样轻松玩笑中带着自豪与骄傲地谈起自己和母亲? 这只怕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有的体验。 沉默良久的风惊月微笑着对阿济说:“吃好了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 当楚惜华从监守之人那里不再得到每日例行的饭菜的时候,她就知道血怒门这口已经逐渐沸腾的锅炉再也盖不住了。 她必须做出决定,但在做出决定之前,她必须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活下去,而是要选择一个怎么样的活法。 “你就没有什么想争取的东西吗?”风惊月的询问再一次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楚惜华回顾起了自己走过的前十八年。 十六岁前,风雨晦暗,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逆来顺受;十六岁后,这一切似乎迎来了转机,身份上的变化让她不得不接触到一位更为严厉的父亲,幸好,她遇到了愿意与她同一战线的柳沧雪,她的母亲。 她还记得她成为楚朝华,来到快雪轩的第一个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候她还客气而拘谨地在无人之时称呼柳沧雪为“柳夫人”。 柳夫人在丧女之后,依旧全心全意、亲力亲为地为她操持着一切,这让她受宠若惊,乃至于心生不安。 柳沧雪似乎看透了楚惜华的心思,她决定在这一段新关系正式开始之前,袒露心迹。 她的感慨中,有无法挽回的遗憾和无边无尽的悲伤:“我这样对你,是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失去女儿的母亲和从未拥有过母爱的女儿在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一起。 “如果当初我同意了朝华的江南之行,陪她一起前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总是太管着她了,从没问过她自己的想法,也从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楚惜华成为了得知柳沧雪真实心迹的第一个人,她听到了一个母亲的忏悔和反思,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惨痛的现实成为了柳沧雪心中痛苦的根源,她渴望再做一次“母亲”,以最单纯的、最真实的爱去弥补、去赎罪、去守护。 楚惜华很清楚,这种爱背后藏着太多因果轮回,它不够纯粹,更背负着死亡造成的沉重代价,可是这对于楚惜华来说就足够了!她太渴望得到母爱,她太孤独,太需要一股力量来温暖自己了! 柳沧雪鼓励着楚惜华去争取,开始了她力所能及的反抗。她好像在楚朝华死后,真正明白了女儿的所求,也明白了母亲的职责。 在武库中挑选佩刀的时候,她告诉楚惜华,你可以提出要求,选自己喜欢的。 “要求”是过往的楚惜华永远不敢设想的“特权”,哪怕这些要求不过是些鸡毛蒜皮、无关要害的小事,小到不需要禀告,小到无人在意。 在柳沧雪的鼓励和支持下,楚惜华第一次对着楚铎提出要求,她勇敢地去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不再是一味地顺从和无条件接纳,再以卑微的态度去致谢。 但第一步的尝试并不顺利,她的要求被楚铎拒绝了,他说这把刀不适合小女孩。 始料未及的激烈冲突在柳沧雪和楚铎之间爆发,楚铎难以置信于柳沧雪为何会如此强烈反对自己的意见,他的权威居然在她面前被挑战了。 眼看着剑拔弩张,楚惜华担忧着两位真的动起了手,她连忙跪下求着楚铎息怒,说自己不要这把刀了,这是她过去运用得无比熟练的生存法则,她太懂得怎么求饶示好以换取片刻的安宁。 楚铎看在她懂事的份上,把这把刀“赐”给了她,并给柳沧雪以警告。 后来,两人在快雪轩内,柳沧雪愤怒到流出泪眼,她说,她不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卑躬屈膝! 柳沧雪学着怎么做母亲,楚惜华学着怎么做女儿,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前行。 这是一对假母女的真救赎,她们毫无血缘关系,彼此都是对方眼中的替身,可都无一例外地在假戏中演出了真情。 如果说柳沧雪哪怕是深陷泥淖,一身肮脏,也要把楚惜华抬着、拱着、推出泥沼,那么楚朝华再以风惊月的崭新面目出现时,她就成为在平地上将楚惜华一把拉出来的关键人物,并且告诉她,前方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哪怕风惊月的光华太过耀眼,在一瞬间,又让好不容易有些自我的楚惜华再度自惭形秽,但不可否认,她给了楚惜华真实的力量,和过往在柳沧雪的关爱下渐渐积攒起来的力量融合到一起,终于成为了她追求自我的强大底气。 暗夜的烛火中,楚惜华捧起了刀架上那一把获得过程曲折的宝刀。 古朴沉静,锋芒暗藏,它的名字是个单字,叫做“追”。 追?追什么呢? 是追前头那个耀眼夺目的姐姐,还是追她自己心底埋藏已久的自我呢? “我”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当年姐姐离家出走之前,也曾经问过自己,“我”是什么样子吗?她回想起姐姐那远走的、逍遥的、自如的身影,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姐姐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吧? 同样的十八岁,同样的快雪轩,曾经的楚朝华也在暗夜中询问自己,决定奔赴一场伟大的冒险;现在的楚惜华目标坚定,壮志凌云。 她握紧了追,属于她的伟大冒险,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场伟大的冒险,关于出逃、关于毁灭、关于重构。 第70章 第61章 侠骨放狂歌 无心沿途风景的人会觉得漫漫长路格外的无聊,唯一一点波澜则是路上有刺客的袭击,说明风惊月和巫济的踪迹还是被余再之的人探查到了。 她们上路的这大半个月来,已经解决掉大小七八次刺杀,如今人已经平安进入了荆州地界。 河岸边上的行道平坦宽阔,近水的浅滩湿地上生长着一大片望不见头的芦苇,连绵的芦苇摇晃着身姿,指示着风的方向,浩浩荡荡,如浪潮一般。 潮起潮落之中,远处一座立在岸边的茅顶旧亭映入赶路之人的眼帘。 亭中立一人,亭外拴一马。 吕婵率先拉近了镜头,看清了这位故人的模样,如今的幽冥涧掌门人段飞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沉默、冷淡、疏离,依旧脊背挺直,依旧坚定沉着。 风惊月与吕婵摸不着头脑,她便与巫济说,自己要去会会故人,毕竟段飞音可不像闲得没事专程来叙旧的人。 刚抵达荆州的段飞音并没有等风惊月太久,来者的马蹄声在十米之内响起的时候,她结束了远眺河湖风景的欣赏,转过身来,对着风惊月道:“你来晚了,拂云的凌安已经率人离谷,前往潭州救人了。” 凌安,萧玉词的入室第五徒,尤善医道,江湖人称“留五更”,正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凌安留你到五更”之意。 风惊月与吕婵二人俱是一惊,这么说,凌安岂不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若是此刻余再之的大军袭来,那灵溪谷中只有萧音徽独自留守了。 只不过,段飞音怎么会跑来跟风惊月说这些?段飞音了解自己的动向,又是为了什么? 风惊月还没问,段飞音又说道:“一个月前,潭州有人发了怪病,常昏睡,常胡言,茶不思,饭不想,潭州医者接诊后,发现病患脉象上并无异常,只能嘱咐病患多休息再观察。最初,出现这症状的只有零星几个,后来,便有了成百上千之多。潭州刺史惊惧不已,担心这是传染怪疾,亲至灵溪谷,请了拂云凌安前去坐镇。” “她六日之前便已经带人出发,你赶不上了。”段飞音看向风尘仆仆的风惊月,平静地补充。 “都说天下江湖事皆能悉数流入幽冥涧的耳朵里,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却不知道段掌门这一番‘好意’,为的是什么?”风惊月问。 吕婵告诉风惊月,幽冥涧除了有杀手服务,还有一张密集而秘密的情报网络,段飞音得知此事并不令她意外,只不过,她千里迢迢赶来见面,倒是让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段飞音并没有回答,而是讲起了另一件事:“余再之曾经找过我,他说他想娶我。” 吕婵听完,不得不佩服段飞音的面部表情控制能力,段飞音居然能做到冷漠平静,要是她说上这一句话,肯定已经恶心得吐出来了。 但恶心背后,在场之人却听出了余再之的算计,那时幽冥涧大变,余再之想通过联姻趁虚而入,掌控幽冥涧,就是将一支强劲的暗杀力量和一张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收入囊中。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余再之并没有得逞,而段飞音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还具有超凡的手段和坚定的心性,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保住了幽冥涧。 这其中过程有多少艰辛,又有多少危险,自不必多说,这样的人能拉入伙就好了,吕婵心想,可惜风惊月与她之间关系复杂,这个目标只怕不好实现。 风惊月也这么想,如今看来,她与段飞音虽然没有要并肩作战的意思,但都有要击败余再之的动机意图。 段飞音走到风惊月面前,二人相距咫尺,她道:“我把余再之的情报给你,是想和你换一样东西。” 风惊月警惕道:“什么?” 是武功秘籍?还是破绽修补?还是她手中那一把已经名震江湖的孤鸾? “换你一诺。三年之后,与我一战。”言罢,她抬起右掌,待风惊月击掌为约。 段飞音深知,幽冥涧若想东山再起,必须要丢弃破绽百出的天霜洗锋决,她必须掌握一门新的绝技,可惜从武林大会到现在时间太短,她还需要更多时间。 风惊月的出现,给她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波澜,她本该怒,本该恨,可惜她并不是一个感情炽烈的人,她的全部心思都习惯性地投注在关切的事上。 武学,正是她心头所好,她需要一个强劲的对手来鞭策自己,何况挑战这个对手还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 段飞音需要以崭新的幽冥涧去正式面对孤鸾的传人,这意味着旧的终结和新的开始,她要告诉天下人,我段飞音,无愧于天,亦不愧于地。 堂堂正正的下战书,好! 风惊月反倒有些羞愧,竟是自己的格局小了。原来,段飞音并不是行走于暗夜中难以察觉的黑影,她拥有着抱阳而生的光明磊落和坦荡从容。 两掌相击,一诺千金。 没有永远的不敌,因为永远都有孜孜以求、不言放弃的对手,这就是武侠的魅力之一吧。 刀光剑影中的你来我往,是另一种秉烛夜谈的畅快,更是另一种高山流水的和鸣。 三年之约已定,段飞音将所知之事悉数告知风惊月:“这些年,余再之与江南的部分朝廷官员有暗中来往,这是我能查到的名录,一并交予你。” 说着递给风惊月一封信笺。 风惊月还未来得及查看,又听到段飞音开口:“据我手下探查,东瀛人已经占据了江南一带大河入海口的沙洲、群岛,估计最近会有大动作。” 风惊月叹了口气道:“余再之和东瀛人是一伙的,加上余再之勾结朝廷,他图谋的,可不只是中原武林。” 现在已经是余再之几十年来排布的计划收网之时了。 段飞音并未惊诧,她点头道:“果然如此,江南之地有诸多巧合,看来都是有意为之了。” 在探查的过程中,段飞音就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风惊月拿着册子,却没有打开看,她问段飞音:“我猜,这里头也有潭州的官僚。” 段飞音道:“你猜的对。你该去灵溪谷了,小心点,别死了。” 这句话当真是把风惊月说愣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真心关切还是阴阳怪气,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回道:“你也是。” 像是小学生吵架中立于不败之地的那一句“反弹”,很好,很无敌。 段飞音点点头,上马离去,干脆利落。 这时风惊月才反应过来,段飞音是担心三年之约无法践行,知道了她的为人后,风惊月觉得这句话真的有一些关心的成分在里面吧。 待骏马远走,巫济凑了过来,她对风惊月说:“方才她说的潭州病患,并非病,而是毒,蛊毒。” 活蛊入体,蛊虫醒时人不醒,蛊虫睡时人不睡,所以这些“病人”时好时坏,而在蛊虫寄生的初级阶段,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理反应”,寻常医者自然看不出蹊跷。 “而‘传染’的出现,是因为蛊虫被批量培养了出来,所以中蛊的人成倍增加了。只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哪一种蛊虫,要不然就可以预测它们的爆发时间了。” 每一种蛊虫的植入、寄生、成熟、爆发所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爆发的效果也不尽相同,巫济不能轻易给出结论。 吕婵听得头疼死了,别说手机这种现代科技了,要是系统能给出个团队界面也好啊,那队伍之内就可以使用团队频道进行信息交流了,她们也不至于一路上马不停蹄赶往洞庭,结果洞庭的影子还没看见呢,就已经出事了。 一里又一里的跑地图实在是太慢了!有个传送门也好啊!系统!你能不能出来干点活啊?多加一点功能会怎么样?! “走吧,赶紧去灵溪谷,如果凌安前辈被调虎离山,那么灵溪谷怕是危在旦夕了。”风惊月忧愁不已,她跨上马背,望去了洞庭所在的方向,策马狂奔。 若是谷内能有两位长老稳住局势那当然是最好的,可以等待阿柔和林掌门的驰援,现在谷中只有萧音徽一位长老留守,加上萧音徽天生跛足,武功造诣在一众师姐妹中并不算出众,余再之的计划当真是歹毒至极…… 吕婵看了看风惊月,又看了看巫济,这两人小队虽说实力不凡,但人数真的太少了,她恨不得让系统发出广告:拂云守卫战来人++++++ 系统并没有理会她,但又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转机出现了。 她们奔驰出了几里地,已是黄昏时分,前方有一处村落,该找个地方落脚过夜了。 小村上只有一家客店,甚至也算不上客店,只不过是由民居改造而来的两层小楼,因为店主一家人也要住,所以就腾出了两件客房。虽说条件不算好,但落脚过夜却足够了。 晚上八九点,风惊月与巫济两个人收拾妥当准备早睡,明天凌晨四点起床赶路。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两眼一闭,还未进入梦乡的那段时间里,风惊月的听觉格外地敏锐,连小村庄外林地里的偶尔一两声鸟鸣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第71章 不对这些啼叫有点奇怪,风惊月闻出一丝危险的味道,她跟巫济说,小心,她要出去看看,搞不好又有刺客。这些刺客就算杀不了她们,也要极力拖延她们赶路的进度,甩也甩不掉。 房檐上传来了普通人难以察觉的脚步声,风惊月悄悄向林地逼近。 林地密树之间的脚步声多了起来,杂中生乱,其中还夹杂着躯体倒地的声音。 吕婵看到了对方的红名,对风惊月道:“果然是刺客,听起来似乎发生了打斗,但奇怪的是,没有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 对面的红名刺客太多,吕婵的目标列表中拉下来全是一溜小怪,根本没有发现刺客目标的痕迹,这些人没见到风惊月就已经打了起来,所以刺客的目标是谁? 风惊月正在边缘观战,却没能想到,突然一声低沉厚重的弦音似海崖狂浪一般向自己袭来。 浑厚宽广的琴音极其霸道,将树梢上的绿叶卷入杀气腾腾的音波之中,那柔嫩的初生叶片因此而变得锋利无比。 风惊月横刀一挡。 锋叶自迎头碰上孤鸾后,浑身的气劲便被削去,它从暗器又变回了那片注定会回归大地的叶。 恰是叶落之时,她听到了血滴砸向草丛的声音。 “哼!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远处响起一声愤怒中夹杂着厌烦的话音,说话那人飞快地向风惊月这边袭来,话未毕,那琴音又一响,从大弦厚重变为小弦清啸,似鲸鸣鹤唳,更似麦芒尖针,目标直指风惊月—— 第62章 侠骨放狂歌 林地间的草丛杂乱蓬勃,生得又高又密,像列阵在前的兵士,可如今,它们被两位高手施展轻功带起的疾风扰乱了阵型,东倒西歪,士气大减。 “柳前辈,是我!风惊月!” 风惊月边退边自报家门,她早已经收刀入鞘,躲闪着迎面刺来的气劲,避免误会升级。 柳风裳似是不闻她声辩,仍是一掌向她面门击来,风惊月只得出拳反击。 撷云决中的近攻掌法灵活,风惊月见招拆招,十几个来回下来,柳风裳终于有了收手的趋势。 她双手一拂,背于身后,两脚腾踏,收了攻势,眨眼间就远离了风惊月两三步的距离,笑道:“风小友这些年来果真是长进不少啊。” 原来,她早已经听到了风惊月的喊话,这是试探一番。 她又道:“风小友莫怪,这些人盯我许久,我担心他们又玩出个冒名顶替、以假乱真的花样,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风惊月走近她,淡薄的月光照出柳风裳不真切的人影,但她那股傲然出尘和从容不迫依然清晰可觉。风惊月问道:“前辈是要前往灵溪谷吗?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果余再之想对拂云下手,那么他一定会极力阻拦前来支援的任何一个人。 柳风裳走过来,拍了拍风惊月的肩膀,两人一道出了密林,她才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在武林大会上连战连捷的事我听说了,而后华山遇袭的事,我也听说了。后来,坊间就有传闻,说我和孤鸿子有过节,因爱生恨,就趁乱对他一行人出手,否则谁还能轻易地将他们置于死地?呵!” “我要杀他,何至于要偷偷摸摸?非得在华山上将他劈个四分五裂不可!” 子虚乌有的流言纵然能变化出千般模样,却从未有一条是对柳风裳有利的。 “那时阿静又收到了华山的求援信,率人前往。恰好传出我从中作梗袭击孤鸿子的流言,无非就是想让阿静彻底与我决裂,又或者是希望阿静继续维护我,与华山势不两立。” 风惊月和吕婵一合计,这可是比阻拦更毒的计了,要二人彻底决裂,才能让柳风裳见死不救。她们本以为现在已经掌握了余再之的全部计划,却没想到,他早已经盯上了柳风裳,并且试图将华山和拂云之间的仇恨挑起,方便自己渔翁得利、各个击破。 吕婵倒是想对柳风裳说,阿柔才不见得在乎孤鸿子死活呢,她不会上当的,希望阿柔和林掌门的脚程不要因此而耽搁了。 “后来,我发现了神拳帮动向有异。” 神拳帮?就是以前那个和柳风裳有过节的小帮派? 柳风裳叹了口气道:“神拳帮的人勾结上了东瀛人,倾巢而动,前往洞庭,报复之心昭然若揭。当年我没有灭它满门,竟然留下了这等祸患,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东瀛人蠢蠢欲动,神拳帮尽心引路,而掌门和几位长老又不在拂云……柳风裳得知现状,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只不过她傲性未改,就算要回来,也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罢了。 吕婵对风惊月道:“其实她是在找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她也知道现在的拂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拂云了,而师妹们依旧念她如初,可她长久地陷入了矛盾之中,保持着想靠近而又不得不远离的状态。” 加上柳风裳性子既要强又高傲,更难以突破这种作茧自缚了,不过她并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在关键时刻仍是会果断出手。 风惊月对吕婵叹道:“这何尝不是一种近乡情怯?情之一字,又哪里是我们旁观者说得清的呢?” 她回想起林鹤静拿到枯荣琴谱时的喜出望外,也许,只有她们姐妹相见之时,才能真正把尘封多年的旧事说开吧。 风惊月心中虽感慨万千,但也知最要紧的事是哪一件,她连忙问柳风裳:“前辈是否听说了凌安前辈出谷前往潭州问诊怪病的消息?” 柳风裳一惊:“什么?那岂不是只有音徽在?” 她一把握住了风惊月的手,力道不由得一重:“我算是知道那些狗皮膏药似的刺客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净是给我使绊子,拖延时间的!” 风惊月对柳风裳说起怪病,又将巫济介绍给了她,三人便决定早起赶路。 —— 蛊是活物,活物就有自己的成长、运动规律,到了四月末五月初,江南一带的气温升高,逐渐有了入夏的趋势,这个时间段恰是蛊物最活跃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生物武器了。 生物武器养成的时候,江南沿海一带爆发了巨大的动荡,东瀛人发起了进攻,本地守将兵力不足,几个城池失守,其中包括重镇钱塘。 而东瀛人堪称排山倒海的攻势背后,朝廷的问题也渐渐暴露了出来,死里逃生的镇将宣称援兵迟迟不发,才导致兵败失守。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将江南一带官僚内斗多年的事实揭露,一下子爆发了政治地震,波及甚广。 都城那边还没传来消息,这边的余再之就在楚老三的“坦白”之下暴露了前朝皇室后裔的身份。 余再之虽然震惊不已,但坚持称哪怕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国沦陷,更何况前缘莫深。于是,他痛斥当今朝廷,又广发名帖,号召天下豪杰前来江南,抗击外贼,保家卫国。 当江南地区风云变幻之时,潭州的蛊祸“恰好”爆发了,蛊人彻底失去意识,变成了一个个眼里只有破坏和杀戮的行尸走肉,潭州官军派兵镇守,却没曾想到那些蛊人不惧刀枪,并且力大无穷,竟然能把穿着铠甲的男兵撕得七零八碎。 潭州刺史连忙向上禀报,请求支援。当潭州周边的城镇中也有人出现了蛊人早期的“病症”时,他下令锁城,避免祸事升级。而凌安正在城中带着门徒彻查此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东瀛人拿下城池准备西进的时候,武林名门拂云一派所在地灵溪谷遭遇到了围攻。 起初,有江湖人士见潭州怪病成祸,对着拂云喊话,当将救人之法公之于众,以道德绑架的形式逼迫拂云交出门派典籍,给出应对之策。 先不说凌安已经前往潭州,尚未得出结论,要拂云因此就交出门派医学秘典,断然不可!萧音徽并未中计。 但那些武林人士仍是上门讨要医药,一时之间蜂拥而至。 萧音徽深知此事蹊跷,潭州祸事来龙去脉尚不明晰,为何江湖人士就笃定她们拂云要承担起料理此事的责任?而这些江湖人仿佛预知后事一般,竟然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一下全冒出来堵在灵溪谷之外? 她下令闭谷。 开谷,让那些乌合之众进入外谷,难保不会出事;而闭谷,则给了那群人谴责拂云的最佳理由。 闭谷后,那些武林人士就游荡于洞庭一带,而东瀛人则带着兵刃出现在了这里。他们的出现,让江湖人士都疑心怪病的罪魁祸首就是东瀛人,东瀛人担心拂云会遏制怪病的蔓延,所以急匆匆地前来灭拂云满门。 不过,这些武林人士却没想到,东瀛人遇见中原武林人士不分青红皂白就持刀砍去,那些武林人士不敌,就全部聚集在灵溪谷外,请求拂云开门让他们入谷躲避。 萧音徽紧闭灵溪谷。 东瀛人逐渐逼近灵溪谷,那些武林人士见拂云见死不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与东瀛人合谋,要一举攻破灵溪谷。 第72章 萧音徽发挥地形优势,在各个关卡安排了门徒防守,整个灵溪谷固若金汤,她悄悄派出门徒,翻山而出,往交好的门派报信求援。 山势巍峨,足以阻断外界侵扰,然而水无常势,水流无迹,谷外的歹人想出了投毒的计策,于上游水源之处下了毒。 此毒初入水,无迹可寻,待三日后,中毒者渐渐体力衰退,昏睡不醒,六日后则全身麻痹,不可动弹,九日后七窍流血,一命呜呼。这是一种蛊毒,以毒蛇、毒蝎、毒蛛三毒为引,三种毒性互相作用,在体内逐渐累积、融合,三三得九,九天后则不可见日,名为“不见日”。 拂云虽在医理上造诣极高,但对南疆之地的蛊毒了解不算太深,加之不见日前期难以察觉,到第三日才确定有门徒中了毒,萧音徽立即召集门徒配药解毒。 萧音徽同时启用了藏于深山中的水源,这口小井是当年萧玉词选定驻地时,考虑到被围攻的情况后,特意让她们师姐妹几个开凿出来的,除了她们师姐妹几个,后入门的拂云门人一概不知。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她前往取水,幸而深藏于此的地下水还未被毒素污染。 于是,拂云几百人在特殊时期,靠着这口井又守了几日,可中毒的人数日益增多,虽有药物缓解症状,但依旧没有找到彻底破解的办法,守山的人力渐渐不足,外谷已被攻破,内谷岌岌可危。 此时援军还未有消息,萧音徽担忧送信门人遇袭,心中沉痛,无奈之中,竟抱着与门外贼人同归于尽的心思,决定出谷一战。 天初明之时,贼人伐木造出的投石车还未完工,萧音徽抱着琵琶出现在山陵之上,越过了这层屏障,她背后就是安置了拂云所有门徒的内谷。 山障之下,是人数多达三四百人的贼人,他们的刀锋在此刻都兴奋地指向了居高临下、单人出战的萧音徽。 年过半百的萧音徽鬓角几许银丝,她因先天不足,个头不算高,可整个人站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无畏的坚毅和威武,如同峭壁上生出的千年苍松,不惧岁月侵蚀,不畏风雪席卷。 师母,我天残遭弃,亦非武学奇才,但承蒙你多年的养育和教诲,幸而略有小成,今时今日灵溪谷危在旦夕,我绝不会让你的心血付之一炬。 至于我身后之事,就交给师姐妹吧,她们一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琵琶之声铮然作响,有如金戈铁马呼啸—— 然而底下贼人手持弓箭,严阵以待。萧音徽虽站在高地上,据高攻低,但同时也是把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而挽弓之人料定她跛足难以躲闪,所以势必要杀了她,壮大士气。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琵琶音有力回击,有如钢铁猛然相击,一时之间,幽谷内回荡着阵阵似战场杀伐的刀枪争鸣之声。 第63章 侠骨放狂歌 山障之上的萧音徽眉头紧皱,神色沉肃,一道又一道由内力凝结而成的音弧自弦上发出,她不仅用音弧挡下了直冲而来的箭雨,还以如飞刃般的音弧割断敌人手中弓箭的弓弦。 此举收效甚好,箭雨持续了一阵,便出现了难以为继的势态,由最初的密集如雨变得稀疏零落。 震天响的阵仗将拂云门徒全部惊醒,中毒症状较轻的门徒全部聚集到了内谷与外谷相接的地方,见萧音徽正力抗外贼,她们跃跃欲试。而尚能行走的门徒也一道出现,誓要守卫拂云。 萧音徽心知她们有心杀贼,大感欣慰,可她实在是不愿见小辈们赴汤蹈火,以命相搏。她回头安抚门徒,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偏偏就在这时,两只羽箭趁她分心时射中了她的双腿,一阵刺痛袭来,萧音徽强忍之下,再也顾不得身后之事,专心应敌。 眼看着弓箭手全部殒命,她稍稍歇了一口气,没了要小心躲避的箭雨,她终于可以开大开杀戒。 琵琶弦音跌宕而起,萧音徽丹田内真气盈涌,气行全身之时,竟然察觉到几分阻塞,她知道自己的毒也发了,于是她运功直冲窍穴,强行突破。 贼人造投石车攻击,造云梯翻越,萧音徽见状,双手猛扫琴弦,将器械上的绳索毁坏,而后,弦音长啸,她卷起落于身边的羽箭,双手一挥将其全部掷出。 琵琶四弦上的杀音如同大珠滚雷,声色明晰而威势厚重,琴音连绵的攻伐之下,如四面边声同起,如天河奔马呼啸,腥气逐渐弥漫于山间。 这一阵紧锣密鼓的攻击消耗了萧音徽太多内力,而强行冲破关窍后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出现,喉头涌上一股热血,她冷冷一扫外谷略显颓势的贼人,他们正准备东山再起,萧音徽心知此时绝不可懈怠,于是硬生生咽下那口血。 可那不见日竟然在体内澎湃了起来,涌动的真气加速了毒素的蔓延,五脏六腑都被蛊毒牵动,狠狠一抽,萧音徽的嘴角终于是渗出了一道腥红的血,而她手上的动作也有了瞬间的迟滞,震慑人心的弦音中出现了一丝破绽。 底下的小喽啰还察觉不出来,可轻功纵身飞于山间的柳风裳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一紧,连忙翻越外头贼人设下的障碍,攀上最近的山头。 登高而去,百米之外正是战场,山头上的柳风裳抱琴在手,席地而坐。 似沙场之上的铁蹄奔腾与兵戈相击之声仍回荡在幽谷中,而此时竟不知从何方传来一阵舒缓畅达的琴音,像是在表现是春寒料峭之中第一株桃的迎风绽放,又像是在模拟春涧寒冰的咣当碰撞,随后莺啼柳浪,蝉鸣榴火,雁断衡阳…… 一方烽火连天,刀枪兵戈声震不断;一方曲意潆洄,春秋枯荣娓娓道来,风格迥异二者竟然没有互相排斥,而是在这灵溪谷中平分了秋色。 柳风裳的枯荣与拂云治疗心法聆音知意同生一脉,而拂云门徒又以音律融入武学,她们一听,便知此曲奥义精深,纷纷打起坐来,运功疗伤。 萧音徽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而此刻在山障上的全力以赴便是她的最后一搏,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逐渐体力难支的时候会迎来柳暗花明! 琴音初听时,她尚有大梦初醒的迷茫与震惊,在终于确定了来人身份后,她竟是喜极而泣,当眼泪从眼角深刻的皱纹汹涌而出的时候,一口血也喷到了琵琶上,弦音一停。 虽然四肢百骸抽搐得疼痛难忍,但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却无比雀跃,用十只、一百只、一千只手都无法按捺得住。 没曾想到她的大师姐竟然回来了!而大师姐这些年果然没有半点荒废,反而日益精进,如今信手一弹的曲意蕴含天地大道,自己聆听片刻便有缓释之感。 “音徽,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一副出了事就自己硬撑的老样子——” “这样大的事,该是我们姐妹一起扛才对啊!” 人声轻轻松松就盖过乐器的声鸣,足以见来人内力深厚。 柳风裳明明努力表现出不刻意,可话音里的埋怨和关切却怎么隐藏都会露出尾巴。 她一瞥外谷那里聚集的乌合之众,心中压下的愤怒再次喷涌而出,扬声道:“神拳帮,我当年没灭你满门,是我仁慈。如今你引狼入室,祸害拂云,就别怪我将你们碎尸万段!” 怒火中烧的柳风裳一跃而起,抱琴而去,山河流云轻功飘逸迅速,眨眼间她就自山头不断逼近外谷的人群。 前一刻还是抚琴传意的医者,这一刻就变成了杀人如麻的琴魔。 一手掌生,一手执死。 拂云武学的最高境界,恰似天地真神的左右手。 柳风裳的愤怒被杀意冰封,杀机借东风传递,可杀气腾腾的人比风来得更快,先一步杀入阵中。 琴弦一勾,声浪成潮,海潮自天边滚滚袭来,岸堤上的行人来不及逃窜,眨眼间就被吞没入白潮之中。 潮水起伏间,神拳帮的贼人接二连三地倒地,倒地之时,脸上依旧保持着惊惧的神情,与活人无异,只有脖子上一条细细的伤痕道出了真相。 待这些人倒地后,合伙的一群人震惊看去,那道如发丝一般的细痕突然爆开,喉管间的鲜血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柳风裳琴音又起,此时凝于弦上的的气劲频频发出,有如微风中的细雨,在山谷内架起了一方由她统治的空间,利针锋刃一般的细雨编制出一张令人窒息的夺魂密网。 她见时机成熟,干脆利落地一收网,那些割喉刀一般的气劲就从四面八方往贼人身上刺去。 霎时间,哀嚎冲天,血流如柱。 那些人甚至来不及找到方法反击,就已经命丧黄泉。旁观者见状,再怎么迟钝、再怎么不懂旧事因由也该明白,来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琴魔柳风裳。 她纵身杀入人群中,身法极快,双脚甚至未见沾地的片刻,如同与飞速穿梭在茫茫大海中以速度闻名的剑鱼,给旁观之人留下似真似幻的残影同时,以鲜血的淋漓告知这些心存歹意的围攻之人:你们统统都该死! 第73章 以“血海鸣音”四字形容琴魔杀戮之态,绝非言过其实的夸张描述。 萧音徽见局势逆转,顾不得自己内伤渐重的不利状态,回首向身后的门徒发下号令,开谷应敌,两面夹击。 排除掉留在谷内照顾中毒、受伤同门的和中毒症较为严重的,能上阵的门徒只有寥寥几十人,但云横沧海阵讲究合力协同,光是这几十人的阵型就足以对抗那些数量过百的游勇散兵。 当外谷爆发的大战逐渐显露出拂云必胜的前兆之时,那些以为人多势众就足以欺凌拂云的乌合之众见踢到了铁板,更有丧命的危险,他们就果断地放弃了前两日还一同喝酒吃肉的“好盟友”,悄悄下山逃亡而去。 可是作恶多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以为逃走了,割断了与东瀛人的联系,就清清白白了? 先前柳风裳飞速奔往交战之地的谷中之时,风惊月就做好了收割的准备,她提着刀站在出谷的必经之路上。 春天的微风将血腥味吹到了山道上,逃兵身上那一股紧张、畏缩的气息也吹到了这里,突然,潮湿的石径上慌张杂乱的脚步声在一瞬间停了下来,透出了十分的诡异。 狭窄的石阶不过一米多宽,石阶一侧是黑褐色的山岩,另一侧是深达十几米的山涧,山涧中草木横生于乱石之中,带给行人有一种原始而天然的惧怕之感。 而眼前之人手中握着的那一柄暗红色的刀锋,则带给逃兵们喘不上气来的心理压力。 孤鸾刀,天下第一,风惊月。 拿刀的女人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脸,她双目微微眯起,流露出的尽是不屑与厌恶,她不需要说话,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 天然的山涧成为了逃兵们最佳的丧身之所,山石上浓绿的苔藓被飞溅的鲜血覆盖,山涧下郁葱的灌木被跌入的尸身打扰。 风惊月的任务就是要让这些人有来无回,扼守住出口的同时,不断向谷中行进,她要速速支援拂云,因为这一批人远赴黄泉后并不意味着她们就能高枕无忧。 巫济并没有跟在风惊月身边,她的杖法应对两三个来敌并没有压力,但是遇到大规模群体混战,她并不占多少优势,反而需要风惊月的保护。于是,她悄悄翻山越岭进入内谷,救人为上。阿济本就是山林里的孩子,这一去仿佛猛虎归林,游鱼入水。 在她们兵分两路之前,巫济提醒风惊月:“风姐,我闻到了风中不寻常的腐臭气息,它的浓度很高,臭得我想吐。但又时有时无,我担心,也许这附近除了这些江湖喽啰和东瀛人之外,还藏着蛊人。” 潭州养出的蛊人威力不小,能徒手撕裂身着铠甲的兵丁,这让风惊月一行人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她加快了步伐,在外谷参与了最后的厮杀。 此时的外谷,尸横遍野,血从台阶上流入穿谷而过的溪流,染红了已经被蛊毒污染的水域,令人惊异的是,那血水竟然不是红色,而渐渐地变成了黑紫色,并且出现了凝滞、沉淀的状况。 就在这时,水中有成群的人影缓缓浮出,如同黄泉之畔拥挤的鬼魂。 第64章 侠骨放狂歌 平静的水面下是涌动的波澜,潜藏已久的蛊人浮出水面,当诡异的铁哨声像划破晴空的闪电般突兀地响起,蛊人们得到了号令,跃出了水面。 这些蛊人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差别不大,只是它们的血管并非青绿色,而是深沉的黑紫色。巫济说过,蛊人不死不活,血管中的血液已经凝固,所以呈现出这样的效果。 而厮杀后的鲜血流入水中,逐渐凝结、沉淀,则是因为蛊毒在作用。这些蛊人藏在水底太久,它们散发出来的毒素已经和不见日纠合在一起,如果毒素变异,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风惊月看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势,焦急万分。 毒已经在这一片水域存在了三天以上,很有可能已经流入洞庭,会极大影响水生动植物和在附近生活的大量人口;而眼下,她们根本没来得及处理水污染,这些蛊人即将发出进攻。 无法,只能战! 这些目光迷茫的蛊人们慢慢围聚起来,有一种丧尸围城的既视感,吕婵盯着目标列表,看了一眼下方的人数统计,竟然有一百七十余人那么多。 这些蛊人没有名字,在系统上只是显示为红色的“蛊人”二字,可吕婵却觉得其中的几个有点眼熟,因为它们的特征太明显了。那几个都长着白发白须,若不是蜡黄泛黑的皮肤下全是如细虫一般的血管在起伏蜿蜒着,看上去,倒是很道貌岸然。 是谁来着? “孤鸿子。”风惊月震惊中又带着些许毫不意外,她回答了吕婵心中的疑问。 “哦哦哦!华山那帮人不是死不见尸吗?原来是被做成蛊人,潭州那边的蛊人只是普通人就已经力量巨大,如果是像华山派这样的武林高手,那么岂不是更难对付?” 吕婵急急说完,想起了华山的剑阵,如果这些蛊人意识未灭或者被操纵着演阵,加上本就已经不惧刀枪的身体,那么将更具威胁。 莫不是余再之一开始就想将风惊月她们全部引来灵溪谷,再用蛊人将她们一网打尽? 套中套!计中计!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阿济……”风惊月挥刀在手,准备迎战,蛊人操控秘术与补天一脉密切相关,余再之想杀阿济的念头从未放下,可此刻她们已经兵分两路,断了联系。 吕婵会意,急切地拉开镜头去搜寻阿济的踪迹,可这深山密林,找一个人仿佛大海捞针,根本寻觅不到踪迹,而外谷之中,声色怪异的铁哨声再度响起,蛊人发动了攻击! 机械的捕猎者在遥控的操纵下竟然发挥出精准的猎杀动作,原先的华山五子之孤鸿子、玄玑子、江遊子三个蛊人向柳风裳与下了山障的萧音徽二人袭去。 而剩余的蛊人则有序地变起了阵型,风惊月定睛细看,那是华山的六十四人八卦阵!眼下,这八卦阵正对上了拂云的云横沧海阵。 这两个扬名于武林的大阵从未正面交锋过,孰优孰劣,无人得知,但蛊人不惧伤、不畏死,它们是比活人更可怕的对手,绝不能硬碰硬! 柳风裳、萧音徽正在与华山三子蛊人交手,两大阵型爆发出激烈的冲突,而风惊月还未加入战局。 “这场大战,铁哨声是关键!”风惊月努力回忆着哨声响起的方向。 每一次蛊人的动作都是由铁哨声控制,那铁哨声尖锐而诡异,看起来应该是为了控制蛊人而专门研制出来的。 吕婵赞许道:“不错,擒贼先擒王!”她立刻开始运用起灵活的镜头,寻找隐藏在周围的控制人。 周围都是高山密林,这样的环境给她们带来不小的难度,而每晚一分,场上战局可能就会更恶劣一分。 成为蛊人的孤鸿子目光暗沉,眼珠子也无法再转动,停留在眼眶里,变成了一个毫无作用的装饰品。可它的四肢却变得极为灵活,超脱了原本年老体衰的限制,远比它自己年轻时更灵敏、更迅捷、更强壮。 这就是活蛊寄生在将死未死之人身体后带来的巨大变化。 华山三蛊人的剑阵已成,虽然没有五子联剑时那样的阵仗,但身影变幻,步伐闪现,一时之间让人眼花缭乱。 柳风裳与萧音徽二人并肩同战,抬手扫弦,气劲齐发。 音刃破风而去,割开了蛊人手臂上的血肉,可奇怪的是,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并未流出一滴血,只是骨肉撕裂之处一片模糊,紫黑色逐渐氤氲开来。而蛊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这一击而表现出迟缓,它们依旧将曾经的武学发挥到极致! 柳风裳见状,不服输的那股劲儿涌上心头,势必要将眼前这个老仇人挫骨扬灰,她一把推开要强攻的师妹,腾空而起,居高临下,横琴在前,七弦猛扫,击破虚空! 如雷电般轰击而来的音刃将齐头并进的三个蛊人生生逼退了两步,音刃在它们身上留下深刻的伤痕,其中一蛊人的兵刃甚至被砍得一分为二,可它们依旧感知不到痛苦,转头就又变换阵型,向柳风裳攻来。 柳风裳心思变换,这些蛊人重击之下都无法杀死,因为它们本就已经是死人了,死人难再杀,那么只能控制住它们进攻的势头了。 战略改变后,她向蛊人直冲而去,在与蛊人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立刻矮身,手拨琴弦,试图切割掉孤鸿子的双腿,限制它的行动。 只要它们都寸步难行,那么攻击的压力就会得到缓解,若是砍掉四肢这个办法有用,那么就能让拂云门人照葫芦画瓢,破掉八卦阵! 蛊人的骨骼被毒化之后,仿佛被镀上了钢铁,柳风裳攻击之时,感到了不小的对抗力,幸而她内力深厚,气劲足以削金断玉。 眼看,孤鸿子双膝跪地,小腿已经与身体彻底分离,她略松一口气,可不远处的萧音徽却眼睁睁地看着孤鸿子再度“站起”,将被削平的膝盖当做了新的脚板,她心中既惊又骇,口中大喊:“师姐小心!”胸中再涌一股真气,凝弦一挥,击退了想要从身后偷袭柳风裳的江遊子。 第74章 她一招过后,再度吐血,可她仍是强忍疼痛,加入战局。蛊人可以失误无数次,因为它们有很多条“命”,一时半会杀不死,而她们只有一条命,失误一次可能就会带来致命的结果,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孤军奋战。 矮身攻击后的柳风裳处于不利地位,她连忙回身站起,防御反击,可蛊人的速度也不容小觑,玄玑子持剑一刺,柳风裳堪堪躲过,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她又见音徽不顾生死加入战局,立刻返回她身边,以身为盾。 场上的局势愈发的焦灼,云横沧海阵与八卦阵如猛兽啮齿相咬一般,死死扣在一起。 此时,深林中又响起一声铁哨音,控制人想变阵突破。 “你的八点钟方向!”吕婵敏锐地扑捉了到了从林间探头出来观察战局的控制人,为风惊月指明了方向! 风惊月闻声而动,如追击野兔的鹰,以快得难以捕捉的速度向控制人飞去。 山石块垒,草木葳蕤,她踏风而上,目标锁定在了身着黑衣的控制人身上,那人见风惊月冲来,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发现一般,立刻开始了慌忙的躲闪,可山路并不好走,黑衣人立刻就被风惊月追上,孤鸾随即而至。 黑衣人重伤倒地,手中的铁哨落入灌木丛。 让风惊月意外地是,这个人似乎根本不会武功,一击就倒地了。她用刀尖跳开黑衣人蒙头盖脸的黑布,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性,见对方已经死透,她拾起铁哨,离去加入战局。 而在千里之外操控替身控制蛊人的余再之心一绞,吐出一口血来,他便知他的替身之一已经死了。坐在椅子上的余再之狠狠握住椅子扶手,心道,失控的蛊人可比受哨音控制的蛊人强多了。 现在还不是承认自己遇上小失败的时刻,他一笑,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像是撕咬猎物后的鬼怪。 山下的如火如荼的战局仿佛被浇上一层厚厚的油,“哗”的一声,燎起了直冲天际的火焰。 那些失控的蛊人对鲜血的“气味”极其敏感,它们的五官功能早已经丧失了,可是作为半死不活的“人”,对鲜血的热切追求则是它们对真实生命的无限渴望,足以让其发疯癫狂。 断手断脚也无法阻拦它们的那一场投注了渴望的群魔乱舞…… 云横沧海阵变化迅速,如风流云动,难以捉摸,可八卦阵中的蛊人彻底发疯了,它们的动作不再有章法,而是如同成群蝗虫飞过林地一般,狂暴汹涌。 眼看着拂云已经落了下风,连柳风裳都硬生生受了蛊人一击,受伤流血的门徒更是无法计数,原本高歌猛进的气势被拦腰截断。 一个蛊人正要伸出双手袭击前方的拂云门徒,那名门徒已经受伤,鲜血染红了衣襟,眼看她无力阻挡,怕是要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一道犀利的剑气横空劈来,划开了紧张粘稠的气氛,荡涤着被蛊人污染后的恶浊空气。 天地长生剑将蛊人一劈为二后深深扎入地面,余威不减,将山石打造的地砖碎裂成蛛网模样,震退了一拥而上的蛊人。 而就在华山门人紧随守柔之后加入战局之时,一道昂扬而磅礴的笛音自群山之中吹彻、回荡。 枯荣曲。 风惊月循声望去,最熟悉这片山水的人乘云而归—— 第65章 侠骨放狂歌 柳风裳抱琴昂首,目光锁定在阔别几十年的故人身上,林鹤静踏云而至的那一瞬间,莫名而强势地将她拉扯回了年少时的记忆中,这模糊却明亮的印象太过温馨,甚至能短暂地驱散掉了重重险境制造出的危机感,灵溪谷变得如最初那般美好。 可柳风裳很清醒,没有继续沉醉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因为她有愧。 对在她负气远走后,当了大梁挑起一切的林鹤静心存歉疚。 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设身处地地为阿静想,一个人在师母离去后,带着年纪尚小的师妹们,要如何小心谨慎,又要如何大胆前行地在武林的波诡云谲中当好拂云掌舵人? 柳风裳此生潇洒张扬,骄狂不羁,不负天,不负地,唯负故人。 现在阿静出现在她面前,阿静那张脸变得和自己一样,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印痕,千万个日夜流转而逝,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回,如今,她究竟怎么看自己?她还是当年那个千里追寻的阿静吗? “这些年让你独自面对风刀霜剑,是我欠你的。”这是柳风裳几十年后对林鹤静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真诚的道歉。 纷乱的战火中,这句话来得似乎并不合适,可柳风裳需要将过往独自浪迹江湖的几十年作个交代,作个了断。 她心想,若是此番阿静责难于她,那也是她罪有应得的。 林鹤静一路赶来,焦急万分都写到脸上,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可在她听到了谷中师姐的琴音后,她大喜过望,既是欣喜谷中门人得救,又是欣喜师姐终于回归,她们师姐妹总算是还能在白首之年再谋一面。 她们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几十年可以错过呢? 当岁月已经在大地上劈出横亘的裂痕,她们被无常世事反向推搡,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遥远得连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再难听闻,那道裂痕渐渐变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可林鹤静从未放弃过要将一切弥合的希望。 从未! 如今,回首万里来路,浓云开,新日现,冰河冻化,草木渐青,林鹤静终于如愿以偿。 她握住柳风裳沾了血污的手,凝望着柳风裳忧伤而躲闪的双眼,恳切道:“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言谈亏欠?” 林鹤静不必再多说什么,她明白,师姐定然也会明白。她坚信,她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月寒日暖的煎熬中始终如一。 轰隆一声巨响,柳风裳心里那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可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切回避躲闪、忧愁自责不过是她的作茧自缚,她的师妹就如昔年那般,那么她也要彻底和那个在经年懊悔中混乱的自己告别才是啊! 柳风裳坚定地回握住师妹的手:“来,那就让这些后辈们见识见识‘拂云双绝’的气势!” 除了柳风裳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江湖称号并不是琴魔,更不是血海鸣音,哪怕是“琴魔”二字足以令江湖人落荒而逃,她也从不放在心上。 而她最在意的是最开始拥有的“拂云双绝”,这四个字里藏着她漂泊过后无比渴望的归属感和对真情的永远怀念。 一别经年,拂云双绝也老了,眼下,她们该给后辈们打个样,做个表率了! 林鹤静心有灵犀,师姐这些年从未将过往抛诸脑后,看啊,她不仅惦念着自己,还将拂云后辈放在心上。 大师姐依然是大师姐。 她激动不已,扬声大喝:“好!” 林鹤静回首示意孟云疏将萧音徽照顾好,她便抬手扬笛,准备出战。 琴笛再度和鸣,谷中音潮阵阵,搅得风起云涌,逼得雷停浪静,拂云双绝联袂杀入乱阵之中,恰应了风惊月昔年所言,阔别多年的二人默契依旧。 负伤而战的拂云门徒正与驰援而来的华山门徒联手对战失去控制的蛊人八卦阵,此时拂云双绝的加入,让她们士气大振! 风惊月飞快自半山腰奔下,她与守柔对视一眼,二人不必言,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拂云双绝对抗着愈发疯魔的蛊人大阵,而孤鸿子它们三个绝不能视而不见,毕竟华山武功带来的深厚修为给了这三个蛊人毁天灭地的能力。 如今玄玑子、江遊子两个蛊人四肢依旧健全,而孤鸿子虽然小腿被削,但攻击力并没有拦腰大斩,这“身高”反而成为了优势,可以稳攻对手的腰腹,在它们的配合中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 守柔持剑在手,浑身剑气萦绕,她目光凝肃,冷冷开口:“我来——清理门户——” 现任的华山掌门人年轻而锋锐,她的一句话代表着她本人及其她这一代的反抗,她向旧权威发号施令,用崭新的华山对着陈旧的过往作出一刀两断。 曾经束缚和压制她的,今天,将会被她彻底击败! 守柔扬眉,剑指前方,风惊月会意,提刀直上。她们一同隐居的时候,除了对招交手,还研究了如何协同作战。 刀剑合璧,究竟威力几何? 答案还未揭晓,三个蛊人齐头并进,从左右中三路攻来。 好快的速度,蛊毒的作用配合上对活人生气的渴望,它们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动作却展现出骇人的攻击性。 风惊月与守柔二人背靠而立,一人负责一面的攻守,饶是她们二人登峰造极的刀术剑法,也不过刚刚能对得上蛊人密如细网的连绵攻击,换做一般人,早已经疲惫不堪,空门百漏,丧命剑下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但哪怕在她们的火眼金睛下,蛊人的一招一式也没有丝毫破绽。不过,对战打得多了,总是能找到一些屡试不爽的规律。 第75章 两个人除了能在招式上进行互补,更有着思想上同步的默契,刀起如风雷动,剑出似白虹贯,一刀一剑向玄玑子、江遊子两蛊人袭去,干脆而威猛的招式下,两颗人头在同一时间“嘭”的一下砸到了地上。 这是最简单的杀人技,也是在混乱之中她们不需要过多言谈就能想到一块儿去的应对之策。 二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同对战矮了一截的孤鸿子,可她们没想到,失去了头颅“指挥”的玄玑子、江遊子依旧在进攻! 而那两颗落在地上的头颅,竟然还能自主地滚动,并且张开了黑紫色的大口,作狠狠撕咬状! 风惊月与守柔的震惊还未消散,她们再一次投入到紧张的攻防之中,情况好像变得更糟糕了,原先只有三个目标,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五个。 吕婵见到地上头颅“蹦蹦跳跳”的样子,先是惊骇了一阵,突然就想到了曾经见过的宰杀活鱼的场面,虽然鱼已经死了,但它们依旧能跳动,哪怕进入到热油锅里,也时常会出现强力的跳跃。 这些蛊人也像鱼一样吗?它们因为早已经不是活人,不能由大脑控制身体,即使是身首异处,蛊物依旧控制着它们的神经,还能分离作战? 有什么能影响神经? 战局混乱之中,吕婵绞尽脑汁,她必须帮上忙才是,否则,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会被这些不会累、不会死的“机器”折腾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天…… 焦急之中,她乱按到了背包,她烦着呢,见这背包界面占据了小半视野,正准备愤怒关掉,却看到了一样旧物,紫色品质的野藤。 名为野藤的物品正是当年她们从毒先生那里搜刮来的战利品,毒药野藤能限制武林高手的气海,阻碍内功的运用,会不会也对神经方面产生影响?! 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了。 她大声对风惊月道:“试试野藤,能不能延缓它们的动作!” 风惊月一点即透,摸出一颗野藤,将白色的药丸攥在手中,白影凌空一闪,飞速地打入了玄玑子的眼眶之中。 蛊人早已经不觉疼痛,更不再需要眼睛,只要稍加等待,让野藤的毒性慢慢发作。风惊月又拿出两颗野藤,向孤鸿子和江遊子打去,在与守柔的连番进攻中等待着毒性发挥作用。 好像有些作用,蛊人们的攻击力度不再带有强大的内力加持,这让风惊月和守柔短暂地歇了一口气,看起来野藤对高手的限制是压倒性的。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寄生在死去的蛊人身体内的蛊虫是活物,它们可没有经络也没有气海,不可能真的被野藤压制,而且它们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蛊物,岂会轻易落败于这些小毒? 如果说,在困境之中从未产生过希望是一个灰暗的奋斗过程,那么希望出现的一瞬间后迎来破灭,这就远比前者更令人丧气。 风惊月与守柔立刻就感受到了蛊人的改变,它们很快就从疲惫和迟滞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又变回了原先癫狂的模样。 风惊月心一沉,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蛊人了吗? 她一回头,看到正在与蛊人群死战的拂云和华山门人,已经有人受伤退出阵中,再这样下去,就算是如柳风裳那样的高手也会有招架不住的一刻,何况是普通的门徒呢…… 她一瞥地上轱辘滚动的头颅,怒从心头起,砍头无用,砍脚也无用,那我把你们剁成肉酱,你们总不至于还能再来为祸人间了吧! “哈——”她一生力喝,挥刀直去,没有了精妙的技法,更像是切瓜砍菜一样。孤鸾连连快斩,那无头玄玑子手中用来抵挡的武器被她一存一存砍到了手柄,而后,孤鸾又向它的手臂挥去。 风惊月一咬牙,纵然是钢筋铁骨,今天也要被我剁成肉泥!!! 她刀法大开大合,势必要将其大卸八块。在她投入地“切菜”,专攻一人的同时,守柔则小心地为她保驾护航,并且留意着,若是这个办法有用,那么很快就能推广。 可是,当风惊月以愤怒的情绪驾驭着孤鸾的时候,就留下了有机可乘的防御破绽。孤鸿子从她侧面偷袭,守柔一个闪身将风惊月推开,自己直面了险境,而那孤鸿子手中的兵刃已经斜割入她的腰部! 生死之际以命相护的代价太大了,风惊月发现,一脚踹眼前的飞无头玄玑子,立刻护住守柔。 “我不碍事。”守柔的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及脏腑,她已经用剑抵挡住了凶猛的攻击,立刻出言安慰。 风惊月一边警惕地回防,一边对守柔道:“不行,这样太慢了……” 她为这时间成本过高、牺牲代价太大的尝试而懊悔,心中更为守柔的伤势而忧心,若是剑上淬了毒那该如何是好? 在这一刻,她尝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滋味,武侠世界里还是给绝顶高手设下了无可奈何的困境,她武功高,足以独善其身,却无法保护她在意的人。 鏖战至今的拂云双绝脸上也显现了疲惫,她们愿意牺牲一切来守护的山谷依然岌岌可危…… 这就是绝境吗? 突然,听闻远方传来一声铃响,“叮铃”一下,像是从青霄之上直贯而下的天音,清澈、遥远、富有神性。 在这大混战的滔天乐音和声声喊杀中,铃声本该被埋没进音潮的深渊,可它就这么从容地发了一声话,轻松地拨开了胶着紧张的战局,在众人的惊诧与疑问中站住了脚。 高高的山头上立着一个人,她一手持金铃,一手握神杖。 巫济。 第66章 侠骨放狂歌 传说中,天与地被划出清晰的界限,神和人被彻底分离,远古时代的恢宏与神秘渐渐遥远,天地间就出现了唯一能沟通天神与人世的人——巫。 在此刻之前,严格来说,风惊月与吕婵并没有见过巫,她们所接触的巫济更像是一路同行的妹妹和并肩作战的伙伴,而现在的巫济,才展露出她从未示人的一面,那一面有关于神秘的传说,有关于遥远的神祇,还有关于独特的仪式和未知的力量。 自平地向山巅上的人影望去,身着祷神服饰的巫济与平日里的模样迥然不同,浑身散发出的肃穆气质也与先前的那个开朗少年天差地别。 巫济的下装上描绘着连绵起伏的青山和川流不息的江河,青山向上,争个摩天接云;江河奔涌,直出淋漓澎湃。 群山不断抬升,流水逆势奔涌。 她的上装描绘是山和水的目的地:天空。天空中有翻涌的云,有犀利的电,有成阵的雨…… 天空之上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象征着日、月、繁星的白玉项链,白玉是不可或缺的祭祀礼器,是主导祈神的大巫连接天地、释放能力的重要媒介。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伸展的双臂完全呈现裸露的状态,健壮的双臂上被绘满了纹理清晰的鸟羽,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象征着帮助大巫从大地飞跃至青霄神界的强悍翅膀,是大巫能沟通天地两界的身份象征和异能体现。 巫济头上还戴着一顶夸张的鹿角,鹿角的造型并不是与真实动物头顶的角一模一样,作为大巫工作服饰的重要一部分,它被漆成了明亮的金色,峥嵘张扬的枝杈造型富有强大的视觉张力,错落有致,高低参差,伸展的范围展现出超乎想象的宽度,大大超越了巫济的肩宽。 巨角的运用则让这一套大巫神衣的庄严与神秘气息更为厚重,她手持的法器和神杖更在为大巫的威严气势添砖加瓦。 金铃个头不大,只有拳头大小,它浑身泛着金光,造型富有生趣,像鼓腹的蛙。虽然小得不起眼,但它在巫济手中轻轻那么一摇晃,就能发出直通寰宇的铃音。 巫济手持的补天一脉神杖,正是她平日里用来防身和进攻的杖,它的高度超过一米五,通身的材质既不像石头,也不像木头,浑身上下也没有用华丽的玉石和浮夸的装饰来强调独一无二的神杖身份,看似平平无奇,细究却大有玄机。 杖身通体呈现为黑色,末端稍尖,向上逐渐加粗,奇异的是在日光的照耀下,能发觉杖身上条形的暗纹遍布,似湖海粼粼,似江河流淌,代表着黄泉;顶端乍一看是锤,可仔细看它却自带“造型”,块垒的山石上横卧的是天空中的云,代表着青天。 上入青霄,下澈九幽,巫者通天彻地! 巫济往山巅一站,瞬间就让山谷的氛围变了,而她顶天立地的身影似乎在昭示着,这场战争的转折点已经出现,光明与胜利遥遥在望。 她再一次摇晃了手中的金铃,“叮铃”一声脆响后,是富有节律的调子,清澈空灵的铃声在描绘着一个未曾谋面却无比清晰的遥远场景。 纯净乃至于璀璨澄明的蓝色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巍巍高耸的山峰被千万年的风和雪削凿切割出如刀刃般的山脊,黑褐色的岩石和白皑皑的冻雪成为亘古不变的冰冷容颜,生神之地的主神像凝固的冰川一般冷酷、无情、威严,甚至有毁天灭地的危险一面。 第76章 可她依然有她的仁慈。 崇山峻岭之间的冰河开始在春风吹拂下律动,轰鸣的冰裂声是孕育万物的先机,冰川从高山来到峡谷,在峡谷变成河流,再狂奔向平原上那一场生机勃勃的盛大会面。 这是最初孕育了万千生灵的生神之地,所有人不必踏足就能感受到远古母亲的真切召唤,好似身临其境,温暖的阳光和冰冷的风都如此真实,如此亲切。 铃声渐渐退出主场,取而代之的是巫济的高唱,充满力量感和穿透感的嘹亮歌声自遥远的山头徐徐传来。歌声又清又亮,像高原上明澈湖泊水面反射的粼粼天光;又浑厚又宽广,既像撑起了天穹的神柱,又像无边无际的瀚海。 自巫济胸腔共鸣而来的歌声攫取了谷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哪怕是她们根本听不懂歌词中补天一脉语音的含义,可这最原始、最质朴、最蛮荒的呼喊高歌却让她们听出了呼唤、赞颂和追寻,像是恰好遇见了宏大神秘的庄严史诗中最精彩的高潮情节,令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天空昏暗啊我没有方向 母神劈开了混沌造出了太阳 循着日光的指引啊我奔跑在草滩上 远处的雪山和河流是母神送我的乐场 天上飞的鹰和地上驰的马是我的伙伴 野蛮的赤足 高昂的歌唱 天空雷鸣啊我内心惊慌 风暴狂卷啊大地震颤 母亲敲击火石点燃了希望 她在篝火边告诉我雷雨的真相 她举起刀斧号召着我起身对抗 造坚固的城墙 退汹涌的洪浪 天空晴朗啊我抬头仰望 白天的飞鸟和夜晚的月亮 千万个昼夜不歇地交换 这片土地上仍有母亲的女儿在起舞歌唱 我是母亲的女儿 我是母神的女巫 我从未远去的母亲啊 我见到了迷航 生灵逆序的混乱 邪恶癫狂的暴涨 伟大的母神啊请化作光芒 指引女儿找到方向——” 回荡在山谷中的高声吟唱,充满了蛮荒的原始力量和神性,将灵溪谷变成了巍洛洛的大地祭坛,古老而神秘的柱石之下生长着翠绿的藤蔓,周围山林葱郁,鸟兽意畅,一代又一代的巫正是在这里吟唱,在这里追溯: 神的创世,人的降生,变幻莫测的天地和在自然困难面前不断寻求生命力量的顽强。 母神赐予我们智慧的头脑和强悍的身体,我们绝不会在绝境面前服输投降! 母亲,你看,女儿继承了你的力量—— 双臂高展的巫济高歌之际,山中有飞鸟应声而和,它们自密林和高空中振翅而来,停栖在巫济的鹿角上和双臂上。还有从树下跳跃奔跑而来的松鼠,从巫济的脚下轻灵地攀上她的肩膀。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时山中有一只赤豹轻盈地跃上了巫济所站的山石,安静地蹲坐在她身边。 她是母神的使者,是自然的女儿,与天地生灵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眼前发生的一切变成了旁观者难以置信的神迹。 巫济垂眸注视山下谷中的战况,同时,口中的吟唱并未停止,她充满生命力的歌声变作了一个控制力和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无孔不入,所向无敌。 那群失控而癫狂的蛊人在听到铃声之初,身体冷不丁的一抽,在听到巫济的高歌后,它们原先快得难以捉摸的进攻动作都渐渐的慢了下来,而当巫济充满力量的吟唱笼罩天地之时,它们竟然流下了泪水! 这种不知疼痛没有感情的,连砍掉四肢和头颅都“毫不在意”的行尸走肉竟然会流泪! 那一行行眼泪滴到了山石上,“啪嗒”一声,是真的眼泪。 风惊月与众人都见到了眼前这让人称奇道绝的景象,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惊色,是巫济的歌声用神的力量,唤起了蛊人对生命的忏悔么?强行延续的生命和违背自然的力量,最终都会遭到神的制裁? 蛊人们开始嚎啕大哭,火眼金睛的风惊月突然发现,蛊人表皮躁动的血管起起伏伏。 是蛊虫在动?! 巫济是通过控制蛊虫来控制蛊人? 吕婵望着泪流满面的蛊人,它们慢慢地丧失了行动能力,差点将一众高手逼入绝境的蛊人在巫济面前居然变得“听话”了,果然是补天一脉中优秀的灵蛊术掌控人,她一出马,立竿见影。 她现在才终于明白了最初见面时巫济说的那一句话的真正含义,那时风惊月问巫济,是不是就她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巫济信誓旦旦说她一个人就够了。 最初,吕婵多少觉得这补天一脉有些不靠谱了,可现在,她意识到阿济那句话背后的底气究竟有多足,巫济身后的靠山是巍洛洛补天一脉延续千万年的传奇。 高山上的大巫依然在吟唱,仿佛母神真正地踏足了这里,巫济完成了一次出色的降神,她延续着母神真正的创生之力,以此作为敲打逆生者的警锤。 而作为一个在无神论主流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人,吕婵若是想揭开神的神秘面纱,探讨科学原理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法解释眼前所见的一切。 补天一脉的独特发声方式就是关键,联想起补天一脉选拔巫的方式,推断巫者们的独特歌声音调能与动物的生物律动相吻合,建立奇特的联系,所以出现了控制蛊物的“神迹”。 而先前黑衣人吹的铁哨,也能从侧面证明,外族的人无法真正学会和掌握关键技法,所以只能依靠道具来模拟、伪装这种声音。 一下子,吕婵就找到了神学和科学上都能行得通的解释,她由不得夸起了自己:吕某人,你真是个天才! 正在吕婵沾沾自喜之时,风惊月她们逐渐摸清了眼前的状况,蛊人们的攻击力大大降低,此时不反攻更待何时? 虽然如今的蛊人已经被控制住,但她们依旧没有十拿九稳的办法将其“杀死”,而现在谁也无法打断巫济的吟唱,去询问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妥善处置。 “先把它们兜个网吊起来得了。”柳风裳扫了一眼这些蛊人,无奈地说。 它们力大无穷,假如蛊虫再次狂暴,普通的捆绑是拿它们没办法的,很容易就挣开了,悬空吊起,它们无力可借,倒是可能起些作用。 正是山下众人手忙脚乱地控制蛊人的时候,一只大雕振翅划破长空,呼啸而来,巫济收起了金铃和神杖,双手抓住大雕的爪子,大雕将她带到了山下后又振翅而去。 吕婵见状,点点头,心道:这真是大雕taxi,哦不对,是大雕航空,分秒必争。 巫济站定后,众人都向她围了过去,当真是众星拱月一般,现在她可是拯救了灵溪谷的大英雌啊。 可被包围的巫济却没有半点得意骄傲的神色,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风惊月,忙对她道:“风姐,我好困,先睡会儿。” 说完,双目立刻就变得迷离,她的身体向着风惊月栽倒过去,而就在她闭眼沉睡之前,她甚至还贴心地把鹿角冠摘了下来抱在了胸前…… 巫济就这样干脆而放心地呼呼大睡了起来,留下了身边一群忧心不已的人。 第67章 侠骨放狂歌 风惊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而身边的柳风裳、林鹤静见状也都一惊,担心巫济遭遇了什么不为她们所知的不测,比如蛊虫反噬之类的可能,林鹤静立即查看了她的脉象。 她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幸好,这孩子只是睡着了。” 风惊月想起旧事,对着众人道:“阿济曾跟我说过,她们一族在占卜上需要耗费大量精神力,可能阿济在唤歌后同样消耗巨大,所以才这样干脆地睡了过去。” 只要是人没有大碍,就没事。 众人放下悬着的心后四散离去,各司其职,救治伤员、清洁水源、打扫战场……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华山派也加入到其中,经此一事后,两个门派算是结成姊妹门派了。 风惊月把巫济背到了内谷,拂云的人领着她们,给巫济找了个房间让她好好睡一觉。 安置好巫济后,风惊月走出房屋,准备投入到善后的事项中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风姐姐,是你吗?” 充满朝气的话音一下子就勾起了风惊月的回忆,她急忙转过身。 眼前的小女孩在离别的两年里早已经长了身高,强了体魄,她脸上也出现了过往从未拥有过的自信。 风越海果然在拂云过得很好,在这一次的灾祸中,她中的毒不算深,现在的越海正手持着竹篮,去给炼药解毒的师姐们送草药,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风惊月。 “越海!”风惊月得知越海安全无恙,沉浸在久别重逢后的喜上加喜之中! 风越海一把将放下竹篮,飞快跑过去,抱住了风惊月。 八岁的小孩力气更大了,风惊月弯下腰抱住越海,双手将她抱离地面,用最朴素的方式掂量了一下小孩的重量。 第77章 嗯,果然大有进步。 一旁的拂云师姐想起来了,越海确实有一位姓风的姐姐,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风惊月,见她们姐妹相逢,她不忍打断,就让越海接下了给风惊月引路的任务,而她则将越海带来的草药接下,送去炼药。 负责后勤工作的小孩子没有机会上到前线,风越海急切地向风惊月打听战况,在得知情况好转后,她安了心。 虽然风越海没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些场景,但那一阵带着蛮荒神秘气息的歌声毫无阻拦地传入了风越海的耳朵里。她跟风惊月说起了自己的感受:“姐姐,我虽然听不懂歌里唱的什么,但竟然会想哭,因为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阿娘。” 她涌出过一点点泪花,但又憋了回去,可能是因为拂云武学与音律息息相关,所以自己对声音太敏感了些吧。 吕婵和风惊月同样也不懂歌词的含义,可她们猜测到,这首歌表达了原始的母系呼唤,那么想到母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幸好,风越海并没有因此而生出悲戚的神色。想想也是,母系文化中的母亲,绝不是哭哭啼啼的悲情角色。 短暂的相叙之后,她们前往一片狼藉的外谷。 林鹤静正焦头烂额,留守于灵溪谷的门徒大部分都中了毒,还有一部分负了伤,自己从洛阳带回来的精英门徒也才几十人,医治的任务派发下去后,可调配的人手就少得可怜了。 虽说有华山派鼎力相助,可她们对灵溪谷的地势和布防并不了解,加上林鹤静知晓分寸,并不会把华山门徒当做可以随意指派的下属,只是请求华山门徒与拂云门徒一同看守蛊人、清扫战场。 幸好,华山的新晋掌门守柔真人虽然年轻,但却处事有方,在两派合力的诸多细节上把握好了分寸,既没有丢了华山的面子,也不曾越界引出尴尬。 当众人分配到了任务后各自忙碌而去,场中就只剩孤零零的柳风裳和林鹤静两人,一时之间有些落寞。 断壁残垣,人影寂寥,一夕之间,拂云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正是她们准备转身前往水源地探查之时,一名拂云门徒自外谷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掌门!掌门!” 她是在外谷山道上清理尸身的门徒,脸上沾着灰尘,衣上染了血迹,可她却没有半点狼狈,反而兴奋不已。 她在林鹤静面前站定,回身一指山下通上内谷的过道,大叫道:“下山历练的师姐们回来了!” 落魄的山谷在一瞬间热闹起来了。 二人随门徒的目光望去,山道上人影渐渐清晰,她们身上仍带着一路奔波的征尘,可她们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反而显露出坚定无畏。 “恩师!我等得知灵溪谷遇袭,赶回守卫!”领头的苏澄带着人走到林鹤静面前,抱拳一礼。 她自习成武艺医术后就云游在外多年,也算小有名声。这一次“多亏”了那些大力传播拂云见死不救恶名的江湖人,正在城镇上行医的苏澄听闻后立刻就察觉了不对劲,更令她咋舌的是,一些江湖人听信了谣言后,不经查证,就立刻开始攻击云游在外的拂云门徒。 苏澄自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便召集起周边的同门,赶回拂云。渐渐的,她们的回援队伍达到了百人之多。 林鹤静感慨无限,直道:“好!好!好!只要我们师徒一心,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来,这是你们的大师姨柳风裳!” 林鹤静将柳风裳的回归正式向众人宣布,传说中的双绝之一和武林上闻名遐迩的琴魔也在这危难之际回归拂云,她的出现就像定海神针,鼓舞了拂云门徒的士气。 留守的门徒不曾露过半分胆怯,远方的故人快马加鞭地回归,她们一直都是一个关联紧密的集体,哪怕是相隔天涯海角,都无法阻断彼此之间的支持。 百川归海的壮阔豪情与激动人心在灵溪谷上演,而这篇高昂的乐章还没有回落至平缓的小节,还有一批人在前来的路上。 —— 一个时辰之后,大批奔马驰入了灵溪谷外的云梦镇,从北方而来的远客立刻调了船,从水路前往灵溪谷。 小舟上,陈丹略带担忧地对楚惜华道:“掌门,夫人又昏睡过去了。” 楚惜华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叹气:“很快就到拂云了,小心路上的贼寇。”说完,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血怒刀。 没错,现在血怒刀在她手上。 楚惜华的冒险从窃刀救人开始。 那时血怒门已经是一片混乱,唯一能作主的柳沧雪因为楚烺的投毒和软禁,无法出面,楚惜华必须有所动作。 楚烺对楚惜华的轻视意想不到地为她提供了一些便利,她轻松地从快雪轩中逃出,更成功地前往藏刀的地方“拿”回了血怒刀,再利用陈丹对于楚朝华的歉疚策反了她,与她一同前往解救柳沧雪。 楚惜华知道,她要做掌门主导自己的未来,就必须要有柳沧雪的支持,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策略上,她都会救下母亲。 她现在率领着愿意追随自己和母亲的人千里迢迢来到拂云,不仅仅是为了请拂云的神医为母亲诊治和躲避身后的追兵。 向拂云伸出援手的深层含义则是她希望血怒门能与拂云结盟。 虽然自己手中有血怒刀,但自己依然不是名正言顺的血怒门掌门,如今楚老三归附了余再之,这就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剑,她不会甘心再做那一块俎上鱼肉。 势单力薄的楚惜华必须要江湖人承认她的地位,与其痛哭陈述楚家悲惨的遭遇而博得同情,不如展示出强大,获得正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果断带着昏睡的母亲和血怒门人前来洞庭。何况,她的姐姐也在这里,姐姐是她乱局中唯一的心理依靠。 曾经的察言观色变了个角度,从小家到大局,就可以变成——审时度势。 楚惜华从来都不愚笨,她只是被局限在一方狭窄的天地里,被迫地上演鸡毛蒜皮中的求生,当她振出双翅,她的聪明才智终于有了施展的舞台。 可她必须承认,她紧张、焦虑,她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这样大的事,虽然母亲在清醒时会给她出谋划策,但她终究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她计划的第一步就受挫了,拂云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她们的刀没有出鞘机会了。 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时机,就失去了成为联盟的良好基础。 但擅长控制表情的楚惜华没有露出失望和沮丧,她见外谷战后的破败景象,立刻改变了主意。 楚惜华见到了林鹤静,她对着林掌门道:“前辈,我在带着母亲前来求医的路上听闻了灵溪谷的遭遇,只恨路途遥远,耽搁了时间,没能助上一臂之力,幸好拂云众志成城,力挽狂澜。” “我一是庆幸,母亲的恶疾有希望能得到拂云神医的诊治;二是庆幸,在武林动荡已起的时候,还能有一支强大而正直的力量仍在坚守。” “此番前来,既是希望家母能够痊愈,亦是不愿意让歹人的诡计得逞。如今的血怒门虽然没有了曾经的规模,但人手还是能凑得齐的,我愿带着门人与拂云并肩而战。” 林鹤静仔细打量着这个在武林大会上没什么存在感的楚家大小姐,说实话,她对这个孩子只有淡淡的善意,却未曾想到她竟然还有精明的一面。 精明,当然是夸奖。林鹤静对血怒门的变故略有耳闻,能在乱局杀出,确实有些本事,而眼前的楚朝华言谈之间,竟然已经以掌门的身份自居,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这番体面话说得漂亮又诚恳,既毫不遮掩地点明了个人目的,请求拂云替柳沧雪诊治,又点出了大乱之下唯有携手才能共渡难关的合作意图。 楚朝华当然还有私利,林鹤静不明说,而她现在急需人手,这一点则是她们合作的基础。 若是在以前,林鹤静对于这样一支势力的联手是警惕的,灵溪谷的波折还未过去,她不敢轻信。 林鹤静想起了一件讳莫如深的事,风惊月与血怒门的关系,她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否则当初也不会让云疏去给风惊月打通经络,但过去,她未点破。 她和善地笑一笑:“我想,你应该也是来找你姐姐的吧。” 天下人都知道,楚朝华没有姐姐。 林鹤静点到为止,她不必再询问“你是不是真的楚朝华”这样的话,她只需要稍微给眼前的人一点警示,这是她合作时手中必须紧握的把柄。 这不是威胁,只不过是一些小手段罢了,林鹤静活到现在,当然知道信任不能当饭吃,她对楚惜华没有恶意,反而有些欣赏,可她必须考虑身后的拂云,拂云不能再受挫了。 楚惜华震惊不已,不过她并没有面红耳赤地狡辩,她坦荡道:“果然没能瞒得过前辈的眼睛。” 她不再做过多的解释,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曾经也想过要利用风惊月和拂云的关系,借此让拂云承认自己,可是这不就永远地活在了姐姐的光芒之下吗?只是没想到林鹤静心里跟明镜似的。 第78章 楚惜华有些无奈,她不愿多谈,只道:“我见外谷凌乱,是否需要人手清理?” 林鹤静客气地与她谈起了人手分配的任务,安排妥当之后,楚惜华说起一个人。 “不知道林掌门记不记得一个人,张兰香。” “怎么了?”林鹤静反问,她当然记得那个深夜上门,捧着黄金求自己诊治母亲的孩子。 “她也来了,她说她只是个屠户,不会武功,可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不能替拂云击退敌人,但在后厨替大家烧火做饭却是得心应手的。” 楚惜华在前来的路上遇到了张兰香,她佩服她,邀她一道同行。 张兰香再一次见到了拂云的恩人,她向林鹤静讲述着母亲陈小兰的好转,脸上的喜悦将沿途奔波劳碌彻底驱散。 这时,一道兴奋的话音自她们身后响起。 “你是屠户,那你一定很会开膛破肚吧!” 睡醒了的巫济双眼放光芒,盯着初来乍到的张兰香,才睡了两个多小时就精神焕发的巫济简直像个快充锂电池…… 但她口中这话多少让周围的人听出了些毛骨悚然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68章 侠骨放狂歌 照巫济的说法,处理这些蛊人是“很简单”的! 它们被蛊虫操控,只要把体内的蛊虫挖出来,尸体就可以焚化了。挖出来的蛊虫有两个作用,其一是成为炼药解毒的重要原料,水中的毒将会在灵的帮助下,由巫济炼出解药;其二是活的蛊虫可以被炼制为“蛊灯”,指示母蛊所在的方向。 谷内众人都见识到了蛊人的威力,虽说巫济有办法控制,但总是要想出一劳永逸的破解办法才能免于被动,所以当大家得知了活蛊还有这个用处的时候,都纷纷赞同了巫济给出的蛊人处理方案。 只是,眼前的场面太过惊悚了。 日影逐渐西斜,清扫过的广场中央,在匆忙中搭建起的台案和周围的地面上横着一具又一具“沉睡”的身体,为了防止蛊人暴动,不少人站在周围,做好了防御。 严阵以待的沉肃氛围和诡异恐怖的蛊人造型,像是恐怖电影的花费了巨大心思营造恐惧的开场环节,但很快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由于蛊虫寄生于蛊人体内时会自行活动,所以需要由巫济来判断每一个蛊人体内蛊虫的位置,多人同时开工的设想就泡汤了。 巫济抱着臂站在最擅长这项工作的张兰香身边,案台是张兰香那一套“吃饭的家伙”,足足有十几件由精铁打造的器具,充分满足了她劈、砍、剁、凿、敲等等的各种工作需要。 张兰香杀了这么多年的猪,算是小有心得,可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她虽然沉着冷静,但难免发憷。 她正在磨刀,“霍霍”声中,还有一丝犹豫。 巫济看出了这一点,她大声鼓励道:“它们都已经死了,不用在意!” 张兰香想想也认同了这个说法,何况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能出什么事?“咚”的一声,快刀劈入血肉。 “欸,兰香,你这么会杀猪,一定知道哪一块猪肉最好吃吧?” 天知道,怎么会有人对着这血腥的场景问出这样的问题!而巫济那好奇而轻松神情似乎在强调,她真的不觉得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很显然,她饿了;更明显的是,她不对这些蛊人存在惧怕之心。 张兰香听完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她依旧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她心中当然有答案,不过作为商人,她的回答充满商业智慧。 她道:“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风味。猪肘子可以慢炖,猪后蹄可以红烧,猪耳朵可以卤、可以凉拌,猪里脊可以糖醋,猪小排可以油炸……就连猪尾巴都能炖汤呢!” 很奇怪,张兰香在谈论起这些日常的事时,彻底将最初的恐惧抛诸脑后了,也许眼前的巫济正是用巧妙的问题给自己减压。 而“歪打正着”的巫济听得馋虫大动,兴奋道:“等忙完了,你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看着如此热情的巫济,张兰香的表达欲也高涨了起来,开始给她播读了一部叫做《说猪》的美食纪录片。 这一下子恐怖片被迫转型。 “哎呀!它出来了!”巫济见紫黑的血肉中有鲜红的“小圆球”在跳动,她出手如电,一把将活蛊“捉拿归案”,利索地将其放入预先准备好的瓮中,盖上了盖子。 “这样就好了?”张兰香看着她一套动作,心想这事也不算难,而且蛊人比猪好对付多了,活猪还力大无穷,嘶吼声响震天,对付它们可要力气、要技巧,现在这些蛊人劈砍下去,连血都不会飞溅出来,按她的本事,这一百来号蛊人两个时辰内一定能处理干净。 巫济点点头,张兰香果断地将案台上的蛊人搬下去,又从地上搬了一个上来,巫济研究了一会儿指出了蛊虫所在,张兰香选择刀具,干脆出手。 这二人在闲谈中,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效率显著提升。 风惊月也在一旁观摩,她对吕婵道:“兰香真的很厉害,我们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虽然也会用刀剑,可要是说到‘解牛’的本事,还是大大逊色于她。” 吕婵点点头:“不要轻易挑战她人吃饭的家伙,专业活交给专业人。” 兰香也没想到吧,自己竟然会有万众瞩目的那一天,而这些赞赏都是她应得的,她那再普通平凡的故事里,也有了自己奋斗出来的壮丽篇章。 —— 夜色染透了天空,星星伶仃地闪烁,不远处冒出火光和黑烟,山里的火光总是让人忌惮,不过这是拂云门人在焚化蛊尸,而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山火。 巫济正借用拂云内部的炼药设施炼制解药和蛊灯,其余的人忙着疗伤和整理出过夜的地方,蛊人终于被处理了,大家紧绷的状态终于得到了松弛。 今夜的风也变得柔和,吹散了风惊月的疲惫,闲下来时,楚惜华在山边找到了她。 姐妹之间的重逢有着出乎意料的平淡,但再平淡也依旧氤氲着喜悦。 风惊月坐在山石上,对着楚惜华笑道:“恭喜你,脱胎换骨了。” 这份说不上惊喜的惊喜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曾经有一个人无比热情而真实地相信她可以成为风,现在她很乐意把这样一份温暖的信任再传递给楚惜华,值得高兴的是,楚惜华没有辜负这一份信任,就像最初的自己一样。 这是她、吕婵、楚惜华三个人之间温暖的小秘密。 楚惜华微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风惊月给她挪了位置,两人并肩而坐。 她抱着膝,有些踌躇地道:“其实,改变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想听母亲的故事呢?她究竟是如何看待母亲的呢? 风吹散了楚惜华的担忧,风惊月没有询问,也没有拒绝,她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 “她其实很惦记你,这些年她学会着反抗,学会着放手,学会着去爱。”楚惜华没有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都很清楚这是谁。 她是一个被奔跑的女儿甩在身后的母亲,她现在努力地证明,当女儿前往远方的时候,她也在不惜一切地狂奔,她是如此的渴盼着能追上女儿的脚步。 这是一种自赎,更是一种迟来的成长。 楚惜华见到了柳沧雪的努力,可同样身为女儿的她也明白风惊月的想法。 曾经生活在柳沧雪的羽翼之下,她感受得到没有完全蜕变的柳沧雪带来的那与控制深纠在一起的爱意,她年纪不小了,她能分辨,能剥离出她需要的爱意。 可姐姐呢?自小都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需要的、不需要的纠结在一起,深刻地伴随着她的幼年、童年、少年,织了出一片时而晴光万里,时而阴霾森森的天空,离去之后的人一回想,就会觉得压抑,抗拒回归。 楚惜华都明白,所以她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告知风惊月,最终,她想姐姐有知道的权利,更有做决定的权利。 风惊月抬头仰望寂寥的星空,沉默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我多希望她能学会爱她自己,你知道吗?在很多年前,她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啊。” 她回想起小时候,娘跟她说过少年侠气凌云的旧事,只不过后来,娘就再也不谈了。 楚惜华跟随着风惊月的话音,似乎也见到了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少侠。 春风打马长安道,恰年少,风华正好。 “原来是这样啊。”楚惜华感慨万千,眼眶边似有点点热泪涌出,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风惊月对柳沧雪没有丝毫怨怼,她渴望不是获得母亲的认错和道歉,她希望母亲不再只做一个为后代燃烧的母亲。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呢?原来柳沧雪一直爱着的人,也从未忘记过她。 风惊月好像离开了,又好像从未离去。 柳沧雪何其有幸,她的两个女儿都是爱着她的。 楚惜华问风惊月:“林掌门给娘开了药,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姐姐要不要去见见她?” 第79章 风惊月沉默了很久,久到夜幕中的星星都移了位置,她才缓缓开口:“让她好好养病吧。” 楚惜华没有再问,她知道这话的真实意思也许是“罢了,不必再相见了”,她都懂。 后来,囚笼不再是囚笼,散架的铁柱颓倒在地,蛮荒之地生长出如茵绿草,慢慢地,那里也被风吹来了花草的种子,野花开始绽放,一片欣欣向荣。可惜,已经离开的风惊月也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她早已经见过遍野的繁花,更见过参天的森林。 风惊月突然笑笑,像是自嘲:“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她了,我早已经不再听话,我也变了。只要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还好,就好。” 吕婵是很支持风惊月的决定,因为在她这个“冷酷无情”的旁观者眼里,柳沧雪的改变充满了太多被迫和巧合。 柳沧雪最开始的醒悟是因为楚朝华的死,而后就是楚家的重大变故。 旧制度下可供她攀附的大树全部倒掉,原本的世界不是被她自己的出逃所撞碎,而是被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打破,所以,她最后虽然做出了改变,但这并不是出于她主观抗争的结果。 像是一个纺织企业由于时代背景和经济压力迫于无奈地走向了互联网,实体的线和虚拟的网,有某种相似,却存在着本质的不同,它现有的一切生产设备和支撑的逻辑链条都不足以架起新的产业,它被迫地随着突然爆发的洪流四处飘荡,努力地寻找上岸的机会,可惜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地给它冲击,以至于它遍体鳞伤、万念俱灰。 柳沧雪的人生需要被重塑,但这个过程绝不应该由风惊月和楚惜华替她主导。她不能在依附了楚姓男子后,又将楚姓女子视为救命稻草,如果是,那这换汤不换药的套路未免太荒谬了。 吕婵对风惊月道:“女儿不应该成为她双腿,她的路,该由她自己走,你这样做就很好。” 风惊月听了后没有过多的回应,这割舍终究是有些沉重,不应当再沉浸在感情中了,她对楚惜华道:“派人好好照顾她吧,但不要忘了,你还要做自己。” 她拍拍楚惜华的肩:“对了,等阿济炼出蛊灯后,我们就要去寻找母蛊,摧毁掉母蛊后,余再之的计划一定大大受挫,那时候,我就要用起‘武林盟主’的名号,号召天下人对抗他。” 届时,拂云、华山、血怒这几个大门派都会成为支持武林盟主的中坚力量。 楚惜华眼中燃起了火光,她道:“我正好以血怒刀为号,将他挑起血怒门内乱的真相公之于众,揭开他的小人面目。” “不错,咱们姐妹双管齐下,定然旗开得胜!” 星光下,四手紧紧握在一处。 姐妹齐心的热血还未平息,这时,一名拂云门人找了她们,她对风惊月说:“风大侠,山外有个名叫荒野由纪的女子要见你。” 风惊月和吕婵满腹狐疑,荒野由纪这时候找上来做什么?不会是要比武吧? 不过,荒野由纪没和外谷的拂云门徒打起来倒是奇事一件了,看来她可不是平白无故走一遭。 下山看看去。 第69章 侠骨放狂歌 白日就现身于山谷的荒野由纪奉了武田一郎的命,前来盯梢和收尾,可她没想到,她的眼中竟然也会流下泪水。 就在昨日,她还坚定认为泪水是弱者的象征,可是今天,有什么东西被颠覆了,被摧毁了。 荒野由纪在见到分别多年的拂云双绝再度和鸣之时,她不为所动,那不过是时间沉淀出的代价;在见到风惊月与守柔之间的生死相托,她眼中不屑,只要够强,就不会遇到险境,更不必把背后交托给别人。 没有什么能“感动”她,没有,她的世界里没有这种廉价的情感。 这就是风惊月说的,她追求的别的东西吗? 不过尔尔。 在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不公平,风惊月明明有那样的天资,却沉浸在无聊的追逐中,这份天资就应该给自己才是啊! 可是,她费尽心机构造出来的自洽逻辑被击溃了,败于一个武功不好,只会喊“救救救”和热衷美食的少年人。 应该怎么去形容那个少年人的歌声呢? 藏在山间的荒野由纪抬头眺望高歌的巫济,她一瞬间竟然觉得,巫济就是唱给自己听的,她们之间本就有语言隔阂,而这种隔阂却意外地造就了情感传达的畅通无阻。 歌声是比羽箭还快的利器,一下子就刺透了荒野由纪的心脏。 她是在唱母亲吗?她歌中的母亲既强大又温柔,既智慧又坚韧,这是一位多么优秀的母亲啊…… 这就是真正的母亲吗?太好了,好得令人羡慕不已! 奇怪,歌声中,十年前的画面竟然清晰地出现在荒野由纪眼前,那是她对于铃木智子的最后印象,她早以为自己已经将其彻底遗忘,埋葬进时光的深渊,可现在,她脑海中闪现的场景如此地真实,真实到她能看清楚铃木智子鬓边的白发。 铃木智子跪坐在血泊中,无比痛苦,她在哭。 而她到底在哭什么? 她那张脸因为情绪爆发而皱作一团,将所有复杂而纷乱情感都揉在了一处,难以分辨,只有那一双不断涌出泪水的眼望着持刀的荒野由纪。 这一望,跨越了记忆中刻意的压抑和岁月流走的麻木。 它变成了一颗埋藏在荒野由纪内心深处的种子,沉寂久了,积蓄久了,在春风唤醒的那一刻,突然蓬勃而生,将所有隐藏的、等待重新正视的真相和盘托出。 少年的荒野由纪不懂,而当被遥远而震撼歌声冲击着心境的荒野由纪再一次凝望着远去的母亲,她竟然放下了手中的虎切。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咆哮,滚动而滚烫的情绪将她的冷漠和顽固全部吞没、碾碎,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胸腔里有激流冲了上来,她的双眼里因此而蕴蓄着泪水。 而那股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住,泪水成行流下,打湿了她的脸颊。 荒野由纪抬起头,好像这样就能逼停这象征着弱者的泪水,可是,她竟然在畅快倾泻的流泪中感到了一丝解脱。 “母亲啊……”这个久违的音节脱口而出时,竟然带着迟疑的震颤。 她终于在许多年后读懂了铃木智子泪水的含义。 泪如泉涌的铃木智子内心的痛苦来源于眼见荒野由纪误入迷途,她为她的女儿感到痛苦和悲哀,感同身受的刀锋早已经将她凌迟。 而这痛苦和悲哀后藏着铃木智子的懊悔和自责,她是一个无法保护女儿的母亲,正是由于她的失职,年幼的由纪被迫蛮横地长大,穿上了坚固的盔甲,却没能武装好鲜活跳动的心脏。 铃木智子死亡前的放弃抵抗,是对荒野由纪的忏悔和赎罪,她愿意将自己的死亡炼化成了一把可供荒野由纪解惑的钥匙,这种情感牵绊成为后期荒野寻找自我的关键线索。 当荒野由纪被巫济的歌声打动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空荡而冷寂的雪原,迷茫中,她抬头,竟在空中看见了一个被春风吹拂而来的彩色风筝。 飘摇的风筝太夺目了,将这个世界缺乏的斑斓色彩一下子就填补上了,而它的出现也暗示着,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有着出路,远方有新的追寻。 这就是铃木智子留给荒野由纪的羁绊和拯救,等待冥冥中的机缘,破土而出。 而荒野由纪终于在多年后破解了这个陈旧的谜题,以泪如雨下为代价,以新生为终结过去的起点。 武田一郎引以为傲的杀戮机器,在这一天长出了心。 当强生弱死不再是荒野由纪的唯一追求时,她决定踏上新征程,去寻找新的拔刀理由,可在启程之前,她要见一个人。 —— 重要的事件当然不能在天穹之下随便谈起。 小屋内,风惊月与荒野由纪相对而座,荒野由纪告诉风惊月东瀛人的目的和动向。 东瀛人当然不会白白地给余再之当打手,做他的垫脚石,武田一郎有自己的计划,他和余再之合作就是为了得到余再之的长生秘术和蛊人控制术。 荒野由纪早就知道了余再之年岁和武田一郎差不多的事实,不过,她并不理解武田一郎对于长生的狂热,也不想去理解。 她这一次前来,是要盯紧蛊人的去向,武田一郎也渴望拥有这样强大的战斗力,他等待着拂云之战结束后,蛊人回巣或者是风惊月一行人去找寻,他只要派人跟着,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蛊人的大本营,从此之后,他就可以一脚踹掉余再之,吞并中原。 蛊人的老巢究竟在何处?武田一郎已经有了猜测,他与余再之的多次谈话中,余再之曾表示,让武田一郎打下江南,是为了逼朝廷内部反目,让他出师有名。而作为回报,他占下江南一隅后,就率先北上斩断朝廷与莱州的联系,将北边的莱州送予武田一郎,以便他们从东瀛登陆。 第80章 话里话外都在强调,江南这个地方距离东瀛太远,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言下之意就是江南绝不能拱手相让。 尤其是在武田一郎准备利用水陆进攻之时,余再之表示长江即将进入汛期,尤其是一些湖泊会模样大变,未必有利于进攻。这样的“关心”却让武田一郎嗅到了异常。 长江上的湖泊?洞庭?鄱阳?太湖?地理学得不错的吕婵警惕了起来,在水边养蛊……当真是不顾在整个流域内生存的巨额人口的死活啊! 风惊月的关注点和吕婵不一样,她问:“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荒野由纪的“背叛”来得毫无征兆,风惊月甚至怀疑这是对方的烟雾弹,故意将她们引开……幸好她没透露巫济能制作蛊灯的消息。 荒野由纪不曾预料到风惊月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只是很坦然地陈述了动机:“白日里这样好的歌声,应该有更多人听到才对。”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要是风惊月一行人失败了,也许这样歌声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失而复得的念想也会随之而去,消散在云烟里。 她不希望见到那一天。 “我的话说完了,该走了。”荒野由纪拿起虎切,起身打开了房门。 她的前来和离去都充满了特立独行的味道,不需要提前拜访,更不需要征得对方同意后才离去。 山石小径上,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望了正在目送她远去的风惊月,随后她转过身来,无比认真地对风惊月说了一句话:“如果有朝一日我要切腹,恳请风君来当我的介错人。” 说完,鞠了一躬,不等风惊月回应,便转身离去。 荒野由纪还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了铃木智子自毁式的赎罪之路,深深地认为,只有以死亡为代价的真正忏悔才能回报母亲对自己的那份感情。 可是她现在还不想赴死,她还眷恋这个人世,仍在感受着母亲留下的余温…… 铃木智子大概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而她呢?似乎也从没学过如何做一个女儿,对吧? 母亲,请原谅我,请让我在这世上再探索一会儿问题的答案吧! 荒野由纪就这样离开了,留下了摸不着头脑的风惊月。 她带着清澈的疑惑问吕婵:“什么叫介错人?” 吕婵挺震惊,这这这,那那那,荒野由纪怎么会想到切腹去了……她觉得自己造的杀孽太多要赎罪? “可以理解为一种她们那边的自尽方式吧,但是这种切开腹部等待死亡的方式过于痛苦,就会让擅长刀术的人一刀砍下切腹者的头颅,减轻切腹者的痛苦。” “帮助切腹者结束痛苦的人就是介错人,一般由信赖的朋友和可敬的对手来担任。她这么说,说明你在她心中地位不一般。” 风惊月听完沉默了,没想到荒野由纪眼中的自己如此重要,但她还是很不理解:“非要自我了断为什么不选择一些干脆的方式?而为什么一定要自我了断呢?” 死亡可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 “youaskme,iaskwho我也不理解。”吕婵突然爆出的chinish表明,她也迷糊着。 风惊月摇摇头:“我可不想有那么一天。” 如果对方依然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助纣为虐,那么风惊月一定会除之而后快,但现在不是了。 她不想做荒野由纪生命的终结者,哪怕这种终结获得了荒野由纪本人的授权,太莫名其妙了。 “嗨,她也是说‘如果’嘛,别太有心理负担。母蛊也算有线索了,该去和阿济合计合计了。”吕婵提醒风惊月。 找母蛊才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第70章 侠骨放狂歌 灵溪谷中有遍植奇花异草的花海,花海之畔有白玉高台,名为芳信,为待守春信之意,其作用一是据高守卫,二是制丹炼药。 花海与芳信台深藏于灵溪内谷之中,幸免于难,而此时春风一至,唤醒了千万株草木,满眼的生机盎然。 巫济就是在这里与孟云疏炼制解药,一折腾就是一整夜,总算是将蛊毒的解药制出。清晨之时,孟云疏带着人给谷内门人解毒,并前往了水源地投放解药。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风惊月走入芳信台的脚步很轻,她几乎是用上了轻功,而守卫在此处的拂云门徒对她都极为客气,她们人数虽然多,但并没有给她压迫感。 林鹤静下令加强了芳信台的守卫,当然是因为“重点保护对象”巫济身在此处,从巍洛洛来的巫是平定蛊人之祸的关键人物,她的安危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房内的巫济似乎没有半点自觉……她将解药炼出来之后就席地而睡了…… 芳信台内部的陈设雅致,高大的柜架靠墙摆放,整齐的抽屉里放置着各种药物,千奇百怪的炼药器具也被安置得妥妥当当,没有丝毫杂乱之感。 整齐中唯一的“乱”就是随性躺在柜架与药碾之间的巫济,孟云疏见她熬了一宿,只是心疼这孩子连再走几步找个床的力气也没有了,又担心搬动她时吵醒了她,便唤人拿来了枕头、毯子和被子替她收拾好,再让人挪了屏风给她遮挡日光。 风惊月来时见这阵仗,想想前段时间的经历,便也不奇怪了,大半个月来,她们一直都在路上奔波,刺客更是像狗皮膏药一样,能安生睡上几日的机会是一点儿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灵溪谷,巫济付出的体力、精力就更多了。 怪不得睡得这样沉。 她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地徜徉在芳信台内的草药芬芳中,有一种劫波远去的安稳和宁静。 灵突然从被子下钻了出来,见来人是风惊月,放松了警惕,再度卧于巫济身旁。 风惊月见巫济仍在梦中,不忍心打扰,在离去之际环顾了一圈,发现了桌上有一盏灯。 蛊灯吗?可为什么是这个颜色?风惊月奇道,昨晚上看见的蛊虫明明是恐怖的血红色。 那是一盏拳头般大小的琉璃灯,灯具造型简单,是个带着环扣的圆球形,底部稍稍削平,便于摆放。透明的灯盏壁将内里的光都透了出来,那暖黄色的淡淡微光在古雅的房间内竟然半点突兀也无,反而融入了日光投入窗棂的稀疏平常之中。 风惊月矮下身细看,灯内发光的是澄澈的液体,她奇道:“咦?小蛊虫不见了。” “被炼掉了?”吕婵也仔细打量着,她也挺意外的,原本设想中的蛊灯既惊悚又可怖,没想到如此的……呃,“平易近人”。 至于哪里找来的灯盏和如何将蛊虫炼成这般模样再装进去,这些问题就只能等巫济醒了再说了。 不过她们就算好奇,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要紧问题,最要紧的当然是蛊灯能不能发挥作用,又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二人又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决定暂且离去,让巫济好好休息。 风惊月离去之后就打算去找林鹤静,母蛊的所在地仍是要探查的,虽然巫济未醒,但也不妨碍先告知她线索,让拂云的人探一探洞庭湖是否有异常,就算找不出母蛊,也算是加强防卫了。 她到主殿中一看,大家都在呢,柳风裳、林鹤静、萧音徽、孟云疏、守柔、楚惜华围坐在一起,旁边还有空出的座位,风惊月也就不客气了,一屁股坐下。 林鹤静见人到齐,便开口:“幸得诸位鼎力相助,拂云逃过一劫,可眼下并不是高枕无忧之际,潭州之围仍未解。” 是了,潭州蛊人围城,拂云的凌安带着门徒被困在城内,如今消息不通,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孟云疏昨夜在与巫济炼药时便询问了她如何压制蛊人,如她们所见,巫济的歌声是控制蛊人的秘密武器,可巫济只有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而就算是有她的帮助,若是母蛊未灭,那么蛊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出现,治标不治本。 于是巫济说可以尝试以毒攻毒,引活蛊再钻入蛊人体内,两蛊互相牵制,但问题在于不知道潭州内究竟有多少蛊人,巫济留出了一些活蛊用于这个用途。 孟云疏说她愿意带着人去潭州支援,若是活蛊不够,届时再从潭州蛊人身上取就是了。 见潭州的事项已经安排好,风惊月就提起了母蛊线索一事,林鹤静十分重视,当即与守柔、楚惜华商议调派出人手前往探查。 小会上,大事已经商议完毕,各方开始清点人马,“无官一身轻”的江湖散人风惊月倒是得了空闲,望着远去的楚惜华,想起了一件事。 她回到拂云给她安排的客房,拿了些文房四宝,开始了一项“大工程”。 吕婵瞥了一眼,心道:武功高手开始写秘籍,就说明,她已经进入了一代宗师的状态。 “这是什么?海天龙啸决?给惜华写的?” 风惊月佯装生气:“别打断我,懂不懂这玩意要一气呵成!” “啊行行行。”吕婵闭嘴了,反正这件事她也没法干预,她干脆地四处切镜头看起了房内布局和窗外景致。 第81章 当她看到门外的来人时,一丝看好戏的心态浮了上来,现在这人要打扰你,你可不能随便发脾气咯。 将事务安排妥当的楚惜华抱着血怒刀前来。 “嗒嗒嗒”几声清脆的响动,楚惜华深吸一口,扬了声问:“风大侠现在可得闲?” 风惊月手上动作一停,搁下了笔,出门迎接。 “我正好要找你呢。”她笑着说。 吕婵故作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啊?” “跟你比较熟,但小妹还是要关照,要客气,你说是吧?”风惊月将楚惜华请入,关上了门,抽空对吕婵简要地解释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之间拌嘴而已,而楚惜华来,为的就是大事了。 风惊月招呼楚惜华坐下,但楚惜华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目严肃道:“惜华前来,是有事相求,姐姐有所不知,我的刀法从未学全。” 身为一派掌门,有智计还远远不够,若是没有看家的本领,难以在斗武成风的江湖上立足,楚惜华虽然有名刀傍身,可深知这还无法让她站稳脚跟。 以她对楚铎的了解,姐姐也未必能学到楚家最高深的武功,可姐姐得了孤鸾大侠的真传,在武功上造诣极高,也许姐姐能还原出她未曾见过的海天龙啸决。 “你先坐,”风惊月反倒笑了起来,气定神闲地道,“咱们姐妹俩到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我就知道你没学全,更没有见过海天龙啸的绝技——十方天裂。” 楚惜华大喜,眉眼一亮。 又听得风惊月继续道:“其实我当年也没有学全,但总体套路却是能记下,而我在对战的楚铎的时候,见识到了我没有见过的部分,我想在复述的基础上,加上一些我自己的理解,最后写成书供你参考。” 楚惜华心想,姐姐这话说得还是太客气了,她的秘籍又岂是只能供“参考”这么简单,她口中所言的“自己的理解”只怕是修复了原本的破绽吧? “先这样吧,反正你也来了,我就先不写,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和你过过招,好让我知道怎么样写才能发挥你的长处。”风惊月微微一笑。 她不等楚惜华反应,就顺手推开了门,用起轻功,飞扬而去。 楚惜华自然也不甘落后,眉毛一凛,较量已经开始。 血怒刀再一次对上了孤鸾,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生死之战,而是一场关乎姐妹情谊和功法延续的比试。 —— 两天,巫济睡了整整两天! 在这两天里林鹤静去看了她几次,担心她陷入昏睡状态中,可是她就真的只是在睡觉而已。 哦,当然也不是全在睡觉,她中途醒了一次,起床就喊饿,饿了就吃,吃完有了点精神,找了个床又继续睡了。 当然这两天风惊月和楚惜华也没闲着,在风惊月的帮助下,楚惜华进步很大,而且她十分刻苦,风惊月大感欣慰,也算是漫长的等待中排解担忧的最佳途径了。 幸好这种等待并没有太久,第二天傍晚,巫济终于醒来,又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 风惊月是再也等不住了,抓住巫济,要问她母蛊的事。 “哎呀呀!”被风惊月拉着的巫济略有抱怨,她“很生气”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母蛊的事,先让我喝口水再说嘛!” 风惊月放开了她,巫济坐下直接从桌上拿起了茶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说起母蛊,风姐应该很好奇吧,余再之怎么就一个人掌握这么多秘术呢?”巫济优哉游哉地又喝了一杯茶。 风惊月坐到了她对面,思量一番,反问道:“你是说他有人相助?莫不是当年巍洛洛有人随他一同到了这里?” 巫济点头道:“母蛊一定和这个故人有关,只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了,年代太久远了。” 听巫济这么说,这个人是支撑起余再之建立蛊人王国的不可或缺的人物啊,风惊月问:“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帮助一个外来的人做这件事?是被要挟了吗?” 巫济放下茶杯,收敛起了玩笑的心思。 “她是一个巫,比我更厉害的巫。据我妈说,她是巍洛洛最近的两百年里最出色的巫,她一定是备受神的青睐,在狩猎、占卜、医疗、祈神等等方面都展现出过人的能力,甚至还拥有了预知的本事。” “她一个偶然的梦的指引,就能带着族人找到猎物。” 这是一项极为傲人的能力,是别的巫难以达到的高度,她因此获得了族人的信服。 “她本该成为首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被神偏爱的人却有着一个她永远无法接受的缺憾,她从二十岁开始,一直到四十岁,整整二十年,都在不断地尝试孕育一个孩子。” “可惜,这一次,神没有‘怜悯’她,她因此觉得这是神罚。渐渐的,她开始厌恶自己的‘巫’身份,假如不是成为了巫,那么她就是一个普通人,神就不会因为她出众的能力而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可能,这令她无比痛苦。” 巫济说完了,遥远故事的开局在大巫四十岁时戛然而止,但她百年难遇的出色天赋和无法接纳的“致命缺憾”已经为后续埋藏下激烈冲突的伏笔。 吕婵听着,想起了一个细节,最初认识巫济的时候,她留了意。她对风惊月道:“你还记得吗?最开始阿济说的余再之,是个闯入巍洛洛的小孩……” 她当时还好奇这个小孩为什么会突然闯进世外桃源巍洛洛,一个未长成的孩子又怎么翻山越岭? 一个猜想逐渐形成了。 第71章 侠骨放狂歌 母系文化下是否会孕育出生育焦虑的种子? 吕婵沉思良久,对着风惊月道:“巍洛洛的孩子是大家的孩子,这位大巫并没有受到‘传宗接代’的要求禁锢,为什么会因此剑走偏锋呢?” 风惊月思忖道:“我想她在乎的并不是‘孩子’?” “何以见得?” “我们做一个类比,假如巍洛洛中的某个人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狩猎,但族群会集体狩猎并分享成果,她并不会因为饥饿而焦虑,更不会因此而死亡,但能阻止她对狩猎心生向往吗?” 风惊月想起了以前在楚家的时候,有一些武功她没有机会去学,由此心生羡慕。 她现在意识到这是一种深刻的剥夺,楚铎剥夺了她学习武功的机会,以“为她好”“她年幼”“父兄会保护她”为借口,这一份幼时的遗憾直到她很多年后在机缘巧合下领悟了更为精深的武功才被弥补一二。 风惊月继而道:“集体狩猎的现状和她产生学会狩猎的欲望并不冲突,就像她不缺孩子,但她却渴望孩子,因为她察觉到自己的某种东西、某个能力被剥夺了。” 吕婵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我不打算生孩子,但是如果某天去医院体检发现自己不能生育,那我也首先怀疑是不是身体出现了什么病变,不会因为我客观上不再‘需要’生育而高兴。” “生育这项能力应该是交由个人,让个人决定是否运用,而不是将其剥夺,越俎代庖地做了决定。” 风惊月接着道:“巍洛洛还信仰着创生的母神,创生是一种能力,而她没有这项能力,这本身就是异于常人的‘异常’。” 信仰再一次加强了这种剥夺感,使得其降临到大巫身上时,如此的显著,如此的刻骨。 在医疗科技还不能像现代那么先进的时期,大巫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得知自己不能生育的真实原因,所以将一切“因果”都归结到神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就在二人开着小会的同时,巫济也没闲着,她记得自己的任务。 阿济拿起了蛊灯,对着风惊月说:“既然说母蛊可能在洞庭湖,那风姐陪我去探一探吧,刚好试试这个蛊灯能不能派上用场。” 她将蛊灯拿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炼蛊灯,心里没底。听太姥姥她们说蛊灯的颜色应与母蛊一致,因为蛊都是活物,通过母蛊孕育出来的成千上万的蛊会与母蛊存在感应,这就是蛊灯的原理。” 风惊月心道,这么说来母蛊可能是金黄色的?像光芒,竟然可以如此神圣么? 不等她发出疑问,就被巫济拽出了房门,向山下跑去。 因她们驱逐了前来作乱的江湖人和东瀛人,云梦镇也得了太平,她们打算乘船前往洞庭湖时,渔婆说什么也不要她们的银钱,更别说此时天幕已经黑了,她仍愿意为二人“加班”了,风惊月与巫济连声感谢。 明月已经升起,成为夜空里独一轮的皎洁,月光在烟波浩渺的洞庭上投下一道白影,白影被粼粼波光中的潮生潮落泛起、打碎,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化作横亘于湖中那一道璀璨的、跃动的星河。 摆渡的舟楫静了下来,停在湖水之中,随着潮涌而起伏。 舟尾有两人,一人站立,一人半蹲。 半蹲的巫济用绳子牵引着蛊灯,将其放入水中,“啵”的一下,球型的蛊灯缓缓沉入洞庭之中,漾开了波纹。 第82章 此时天沉水暗,亮起的唯有中天一月和船头那点被船身带动而微微摇晃的渔火。 吕婵看着系统时间,五分钟了,巫济一直保持了这个姿势。 就在吕婵以为她要继续等待的时候,她将灯提起,擦干净了水迹,抱在怀里嘀咕着:“不亮,应该不在此处。” 她回过身问风惊月:“风姐,你说拂云的姐姐们也探查过洞庭周边了,我们去问一问吧。” 可她们来来去去一折腾,回到拂云已经是十点了,她们放弃了把归来的拂云门徒从睡梦中拉起来问话的想法,还是让大家好好睡一觉吧。 没想到这一等,就恰好等来了潭州的消息。 —— 次日,拂云主殿中召开了一次汇报会议。 据拂云门人和华山、血怒门人协助探查的结果,洞庭周边并无异常,结合巫济的蛊灯试探,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此为一事。 二事则为潭州之事,而潭州之围竟然已经解了! 原来是余再之带着他手底下纠集起来的各路江湖“好汉”成立的江湖盟前往潭州应援。 而让潭州众人称奇的是那些蛊人竟然在见到余再之之后安静了下来,他的附庸们立即大颂余再之就是天命之人,是唯一可以平定蛊乱的人! 朝廷的援兵还没有到,潭州苦苦捱了许久,众人早已不满朝廷,而面对身为前朝皇嗣的“救世主”,潭州瞬间对他归心了。 而不知真相的凌安被他以蛊人谜团未解的理由“绑架”,拉入了他的阵营,前往驰援的孟云疏正设法营救。 风惊月听完对着众人道:“余再之预先埋下蛊祸,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这个套路如果没有被揭穿,那么他一定会故技重施,再吞并周边地区。” “不错,当务之急就揭穿他的真面目和找到母蛊,摧毁他的计划。”柳风裳点点头,心中虽然担忧师妹们,但这件事绝不可忽略。 守柔回想起余再之曾经想拉拢劫后华山为他所用,她开口:“余再之既要割据城池,又要吞并江湖,他如今扣了凌前辈,很有可能想以此‘招安’拂云。” 虽然余再之那一举灭掉拂云的梦想破灭了,可是现在的局势依然不容乐观,若是孟云疏再不甚落入余再之手中,对于拂云来说,危机又重一层。 假如拂云被迫归附于他,那么他后期暗算的机会就更多了。 兵分两路,一路摧毁母蛊,一路留守拂云抵抗来敌,已然势在必行,然而姜还是老的辣,林鹤静的发言指出了反抗的关键。 “余再之纠集乌合之众成立江湖盟,以江湖盟为一大势力,帮助他实现独霸一方的白日梦。我们既然要挫败他的计谋,那么就要打出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号来,取得行动的正当性,号召还未被蛊惑的江湖人,与他对抗。” 林鹤静说完,赞许的目光投向了风惊月:“而武林盟主之号本就是应驱逐东瀛保家卫国而生,此时,再有盟主带领武林英豪痛击小人,还一方安宁平静就再好不过了。” 她话毕,只见守柔眼中含笑,赞同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揶揄望向了挚友,身为华山派的掌门,她的话跟着林鹤静,便显示出众望所归来了。 “还请风盟主不辞辛苦,接下这个重担才是啊。” 这座中有资历比风惊月高出许多的武林泰斗,可她们都是乐见其成的,风惊月早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名扬千里,这一点无可争议。 风惊月虽然无心名利,但绝不容许余再之这样的小人在江湖上横行霸道。 她起身抱拳,朗声而道:“这里都是对我关照有加的前辈和并肩作战的姐妹,那些客套话就不必多说。我原先也想过要用这个名号,但最合适的时机当是母蛊毁灭之后,否则不仅不能让江湖人相信余再之就是幕后黑手,甚至他还有可能操控蛊人倒打一耙。” 众人略有思量,认同了这一点。 余再之最为依仗的就是蛊人,那些江湖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朝廷归顺的兵马却也未必全部对他忠心耿耿。 柳风裳最为爽快,她朝着风惊月笑道:“既然如此,就请盟主大点兵吧。” 风惊月倒觉得这位熟识的前辈有那么一点点消遣自己的意思了,但想想,毕竟在座的人中,她资历最高,她见旁人不开口,她直说也是毫无问题的。 她环视了一周,沉着道:“林掌门为一门之主,自然要留守稳定人心。” 说着,她朝林鹤静看去,林鹤静微微点头。 她又道:“而拂云刚渡劫波,敌人仍在虎视眈眈,不能没有柳前辈坐镇。”柳风裳的琴魔威名声震天下,何况她的刚直狂傲的性子还让笑里藏刀的余再之踢到钢板。 柳风裳接话道:“我也正想留守拂云,毕竟阔别已久,再次离去,多有不舍。”她说这句话时,与师妹们对视,温情脉脉。 风惊月看向了萧徽音,道:“萧前辈重伤未愈,不便奔波,这样的小事还是让我们这些小辈来吧。” 萧徽音听完,对风惊月的赞许又生了一层,总所周知,她武功不算出众,而风惊月并未提及此事,而是得体地顾及了她的颜面。 她心道,这位师姐们都认可的晚辈果然卓尔不群,处理大事果断有方,遇到小事不失细节。 “阿济自然是寻找母蛊的领头人。”她笑着看着巫济,巫济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名号。 风惊月又看向了守柔,眼中也带了揶揄:“我还想请德高望重的华山掌门带着人随我一道护卫阿济左右,成为找寻和毁灭母蛊的重要力量。” “德高望重”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一句“黑话”,那日在华山,风惊月对着守柔说,你现在这白发黑衣,身负神剑,手持拂尘的模样,当真有着当了几十年掌门那德高望重的风范。 众人一听风惊月语气,明显察觉出了这词的不一般,皆是一笑而过。 守柔也不“逆来顺受”,她回敬道:“既是天下第一的挚友相请,我又如何敢置之不理?” 真像两个小孩子斗嘴啊,柳风裳脸上带笑,可心里却是酸酸甜甜,很多年前,她和师妹们也是如此啊。 楚惜华羡慕不已,她也多么想和姐姐并肩作战,养成刀剑合璧的默契啊。 正是楚惜华暗暗低下头之际,风惊月点了她的名。 “我知血怒门突生变故,不知楚掌门是否仍需料理后患?我以为当以安稳后方为先,但若是楚掌门已经处置妥当,还请楚掌门一同前往,助我一臂之力。” 楚惜华心中惊道,姐姐当真是处处照顾自己,明明自己武功不算高强,又是个初出茅庐之辈,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而她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台阶下,再考虑到并未痊愈的柳沧雪,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短时间内,风惊月并不着急得到答案,她对楚惜华道:“如此大事,还请楚掌门好好思量。” 吕婵心道,风惊月这番交代当真是不失威风也不缺关切,把联盟中最不好处理的复杂人际关系都处理好了,还能达到目的,果然很有盟主风采。 她夸道:“风盟主,你这安排是极好的,可是……好像你们这个团队里,除了巫济一个治疗之外,就全是dps了诶!四舍五入就是菜刀队啊!” 菜刀队火拼凶则凶矣,但续航不足,容易损兵折将,治疗作为能决定战局的关键有生力量不可获缺啊。 第72章 侠骨放狂歌 “你的意思是需要向拂云借人?”风惊月问。 吕婵点头道:“她们精通医道,能分担阿济的压力,加上武功高强,能应对前路未知的凶险。” 前方敌人要如何阻拦,犹未可知,而母蛊又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那里又会有什么样的危险,难以预料。 她们人越多,赢面越大。 风惊月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如今拂云元气大伤,还要应对未知的挑战,这分兵一计不知是对是错。 她还未来得及向林鹤静开口讨论,便听得她道:“这一带山川交错的地势拂云的人更为熟悉……何况,我有心历练阿鸢。” 也不弯弯绕绕,林鹤静脱口直言。 司徒鸢?那个曾经在风惊月第一次来拂云时就浅浅交过手的人么?吕婵想起来了,她也是这一次武林大会上拂云派出的选手,林鹤静如此重视,单独提出这一点,看来是想好好培养一下下一任掌门了。 风惊月明白,点头,届时再点几人就好。 接下来就是确定人选和准备行囊的时间了,散会之后,各方都忙碌了起来。 拂云由林鹤静统筹,问题不大;华山派这次来的人多,除了守柔带着一部分人出发之外,留下的由仍在养伤的和光子率领,也不算群龙无首。 风惊月单独找到了楚惜华,不得不说,她心里有担忧,如今血怒门的处境太尴尬了,半真不假不说,人也没多少,虽然在拂云和华山两派面前得到了承认,可是将来的事还有太多未知数。 第83章 小屋内,风惊月问:“你是怎么想的?” “以血怒门现在的情况出现在拂云,反而可能给对方口实。所以,我以为走暗线才是最合适血怒门发挥的地方。” 这是楚惜华深思熟虑的结果,她们人不多,留在拂云不见得还能有再多益处,反而是隐于黑暗,解决“钉子”,刺探消息,传送往来,更能发挥作用。 风惊月眼前一亮,她该认清楚,惜华可不是要她“特殊照顾”的小妹妹了,她本就聪颖过人,这个切入点倒是被她们忽视了。 见姐姐点头,楚惜华感受到了夸赞,她继而道:“那我便与林掌门、守柔真人商议此事。” 每个门派在江湖上都有传送消息的暗桩,楚惜华这么说,是想把三个门派的联络点打通,为这一次大战而作准备。 接下这个重大任务的楚惜华不再因被认可而欣喜,反而面色凝重了起来,她一定要借此站住脚跟,坐稳掌门之位绝不能只靠母亲和姐姐的支持。 这个任务既是从未有过的挑战,也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楚惜华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 大部队出发的时候是深夜,三十人的队伍本该浩浩荡荡,可她们却像没入云层的星点一般,在夜色中难觅踪迹。 出发后,吕婵感叹着系统终于做了一个好事,她的界面出现了团队面板,上面显示着人物血条,以及根据距离远近染了色,方便查看队友状态,这对于即将迎来的大战极有帮助。 她心里嘀咕道,就差一个团队频道了,不过这个开局也不错。 顺利的开局也不能只依靠系统的“天降洪福”,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楚惜华在为大队扫清前路障碍上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在无法用团队频道作为沟通秘法的情况下,正是她织造出来的信息网络帮助着风惊月、守柔、司徒鸢三人分别率领的小队避开敌人的耳目和保持联络。 风惊月与巫济一队,自洞庭出发,沿着长江水路探寻可疑之处,而守柔与司徒鸢两队一队先遣探路,一队殿后扫除痕迹。 至六月中下旬的时候,三支小队于浔阳汇合。 浔阳山水宜人,既有长江东去的浩浩汤汤,又有庐山绝壁的惊心动魄,更有鄱阳大湖的浩渺无边。 但灵山秀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这一带已经两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春耕时节无雨大旱,田地荒芜,对于一个以农耕为基础的国度无疑是巨大的灾祸。 钱塘一带有东瀛人为祸,潭州蛊人之乱刚刚平息,而地处中部的鄱阳湖一带又遇天灾,一片乱局。按照古代天人感应的说法,皇帝失德,故天降大灾而谴。 皇帝被迫颁布了罪己诏,可是人心早已经惶惶。 城外的郊野尘土飞扬,草木枯黄,再也无法发挥固沙的作用,而道边的老树毫无精神,垂着枝叶在炎阳下煎熬着。 而行道上充斥着人心压制之下爆发的嘈杂,逃难的大群灾民面色如土,神情紧绷,牛车马车手推车声声杂乱,人群中还时不时爆发出因摩擦碰撞而引起的争吵声,令人暴躁。 风惊月与巫济策着马出现在这里,汇合后,她们避免目标过大又再度分散于城中,而风惊月、巫济听闻落脚的客店老板说鄱阳湖河床都因为干旱而裸露出来,变成草海,就先来侦查一番。 马背上的两人迅速驶离了行人密集的干道,风惊月见状自言自语道:“明明有江有湖,为何旱灾如此严重。” 巫济听没听见不知道,反正吕婵是听见了:“原因大概就是持续高温导致蒸发量增大、全年降水量少、长江来水量少这些了……” 她回想了一下鄱阳湖平原的地形:“说起来,鄱阳湖平原东、南、西三面环山,如同一壶,北边被长江横拦,整体较为闭塞,闭塞的地方就贫穷,唯二的经济支柱——种地和打渔,一旦倒塌,也怪不得当地百姓一遇旱灾就从‘壶口’出逃了。” 就算能有朝廷赈灾放粮,但这雨下不来,日子也难过得很,何况,现在焦头烂额的朝廷未必还能记得这一方受苦的百姓。 闲话间,骏马已经奔驰了三十里,湖边近在眼前。湖水萎缩后,浩渺的湖面变成了一道即将干涸的细河,湖底裸露出来,变成了土黄的沙滩,边缘生着杂草,触目惊心。 马背上的二人早已经汗流浃背,在客店中加了钱才能打来的两壶水竟然都被喝完了。 巫济从怀中掏出蛊灯,左看看右看看,失望道:“没亮。真渴啊,有没有人家让我们讨口水喝?不会又要白跑一趟吧!我占卜占出来的结果明明就是这个方向啊!” 这一路上,蛊灯都没有亮起来过,她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炼制的时候出现什么错处了。 巫济唉声叹气,风惊月打马扫了扫周围:“不远处好像有村落,不过不一定有人,去看看吧,没有的话我们只能去湖里打水了。” 巫济策马追随,很快,她们进入村庄。 如风惊月先前所料,村庄已经空无一人了,土坯房上的茅草被吹走了也无人打理,砖瓦房下晒在竹竿上的渔网也空悬了许久。 “有人吗?”风惊月扬声问。 没有人回应,可耳听八方的高手却明显察觉到有脚步声,她猛然一回头,一个衣着邋遢的小女孩躲在房屋后! 小女孩也许是被她们吓到了,风惊月与巫济二人下了马走过去。 那个七八岁的小孩提着个小篮子,忙着逃跑的时候,篮子里的东西掉落出来,风惊月一看,赫然是一朵伞盖鲜红的白柄蘑菇! “红杆杆白伞伞吃完一起躺板板……”以前在秘境里四处找东西吃的时候,吕婵就给她唱过这段歌谣,她心一惊,忙对小孩道:“蘑菇有毒,不能吃!” 那孩子听完,惊奇地回头,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奔跑,停下来反驳道:“能吃的,可好吃了!” 风惊月连忙走过去,而巫济则拾起地上的蘑菇,拿在手上仔细查看。 突然,获得巨大信息的巫济像发疯似地窜到了孩子跟前,问道:“你在哪里捡到的蘑菇?” 这种可食用的红菇是巍洛洛山里经常能捡到的蘑菇,可是鄱阳湖距离巍洛洛千里之遥,加上这里天干大旱,绝没有孕育红菇的自然环境!而手中的红菇如此新鲜,分明就是刚从附近采摘回来的! 怎么会有红菇呢? 可那孩子被震惊无比的巫济吓到了,一把推开巫济,往不远处的砖瓦房跑去。 巫济拿着那一朵红菇,望向孩子跑去的方向,与风惊月一对视,二人立刻追了上去。 房中的大人听得女儿的报信,挥着扫帚站在门前,宋鱼余伤势初愈,但她仍然不惧,再凶神恶煞的偷粮贼,她也要打跑。 “糟糕,真被当成坏人了。”风惊月说道,不过这特殊的时节,有心防范反而是好事。 巫济朗声道:“我们不是打劫的,只是路过,见令爱手中有蘑菇,甚至好奇,所以来问问。” 巫济已经让灵藏了起来,神杖也没带着,可风惊月身后背着一对缠着布的利器,看上去仍然不像好人。 本以为解释过后,剑拔弩张的气氛会烟消云散,可没想到宋鱼余一听到蘑菇两个字立刻变了脸色,挥着扫帚大声说:“不吃蘑菇!这时候哪里会有蘑菇!”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反而让风惊月与巫济两人感觉到了奇怪之处,难道她们母女俩是真的知道什么所以才要极力隐瞒? 空无一人的村落,不该出现的红菇,和并不友好的开局对话…… 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线索绝不能就这样断了,反正第一印象都已经是大坏蛋了,那就坏得彻底一些吧,风惊月赤手空拳,一把夺下了宋鱼余手中的扫帚。 在风惊月带着宋鱼余进屋的瞬间,巫济立刻跟上,“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座因为村民逃荒而被废弃的村落又恢复了烈日下的平静。 第73章 侠骨放狂歌 屋内灶台下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烧着,灶台上“身经百战”的铁锅煮着一锅蘑菇汤,水开了,红菇在汤里翻滚着,伞盖渐渐丧失了鲜亮水润的红,而那一抹红溶入了水中,深粉色的水泡咕噜咕噜拥挤着冒个不停,乍一看,这一锅热汤当真剧毒无比。 巫济在帮忙煮汤,小女孩洪多福在餐桌边等着喝汤。 洪多福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条稻草扎出来的鱼,鱼尾上的稻草已经渐渐稀疏,巫济刚才答应她替她再编一条,洪多福才对巫济稍稍有了改观,不再恶狠狠瞪着她了。 可是,现在轮到风惊月“恶狠狠”地盯着宋鱼余了。 风惊月黑着一张脸,靠在门边抱着臂,又扫了一眼屋内陈设,破旧的砖瓦房说是家徒四壁当真不夸张,连她们娘俩仅有的那一口锅都缺了口,锈了边。 “你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还指望着你那好好丈夫么?你自己乐意,没想过你的女儿么?”风惊月难得地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发起了威。 第84章 她一家人都逃荒去了,但是前段时间宋鱼余在劳作之时伤了腿脚,她丈夫作主,让她留在这里养伤,再让小女儿多福留下来照顾她,而他自然是带着他的老爹等等一大堆人,搜刮掉家里所有的能用的东西一走了之了。 这不就是让她们娘俩在天灾和随时可能发生的人祸之中自生自灭吗?! 这前因一听,听得风惊月愤怒不已,怪不得一个荒村里居然还有落单的,原来是遭遗弃了。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宋鱼余竟然还想着过两天伤势好了再带着孩子去找她丈夫! 当真是……当真是……连擅长吐槽的吕婵都憋不出话了! 宋鱼余早已经见识到了眼前人的强悍蛮横,她垂着头,苦涩道:“可这大乱临头,我带着孩子又怎么能谋生呢?我家那口子虽然……” 风惊月冷哼一声打断:“你要是能把你对付我的半点狠劲用在彻底放下过去上,又有何难?更何况你在病中都能艰难地熬过来,以后有手有脚,担心什么?” “真要等到他一脚把你踢开了,你再带着多福四处流浪吗?你可知道现在天旱缺粮,多一口人吃,他就少一口。” 风惊月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连连摇头:“让孩子冒险独自去捡蘑菇,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们最好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哪怕你说的山神真的显灵,长出了菌子、野菜够你们娘俩果腹至今,可以后当真要靠‘天神显灵’过活么?” 风惊月与巫济都察觉到她口中说的“山神”有异,但并不揭破,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会病急乱投医,诉之于虚妄。 宋鱼余蜡黄的脸沉下来:“你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大侠,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些人的苦衷啊!” 她们有奔驰的骏马,有精良的武器,可是她这样出身农户的人家,什么也没有,早早就成了亲,生了孩子,一辈子就这样了。 现在沦落到为了几朵蘑菇就和别人干架,还技不如人被制服、被严词审问…… “这样吧,”风惊月长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愿意,我写一封信给你,你可以拿着它去拂云或者华山,哪里的人一定会善待你们。” 这或许是风惊月能帮助她们的为数不多的一件事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娘俩再上演一次绝地求生。 宋鱼余听完,一愣,迟迟不语。 风惊月见状心叹道,罢了,她也不能推着她们上路,人各有命…… “喝汤了!”巫济适时地打断了这沉重的氛围,端上来了两碗汤。 如今水少粮也少,她们二人早已经在客店中吃了饭,自然不会再“抢”这母女二人的。 洪多福又渴又饿,安安静静坐下来,吹着汤,稻草鱼被她放到了一边,巫济见状,拿到手上,又给了一个眼神给风惊月,让她给鱼编个尾巴。 巫济看起来比风惊月好说话多了,她坐在宋鱼余对面,一张脸笑嘻嘻,满满都是亲和力。 “其实呢,也没那么严重,如今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再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要想想今后的去处,你们这里不是有句老话么,‘树挪死人挪活’。” 她这一番好言相劝,宋鱼余紧绷的脸总算放松了些。 其实巫济也能看出来,宋鱼余也不算是毫无主见的人,光是她挺身而出拦住她们的模样,就很让她们刮目相看。 这件事先放下,她闲聊着:“这红菇很新鲜,可以告诉在哪里摘到的吗?” 如果她们二人依然要在这个地方苟全性命,那么能产出蘑菇和野菜的宝地,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巫济见宋鱼余不答,她道:“其实你也知道这样干燥的天气下本不应该长出红菇,但自己伤病未愈无法出行,只能让多福外出,多福意外发现了红菇,之后多福前往次次无恙,每每满载而归,你纵然不知真相,但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见你们母女遭遇大难,所以伸出援手,神灵保佑。” “但你内心深处也无法笃信,毕竟,这种红菇之前并不生长在这里。想必你在喝第一口汤时,也存着听天由命和无可奈何的决然吧?” 巫济说完,深深看了宋鱼余一眼:“只是,人总不能一直靠着‘幸运’活下去。” 她并不知道第一个吃红菇的人是什么心情,只不过在宋鱼余纠结摇摆的神色中,可以猜测到她当初的生死抉择有多艰难。 宋鱼余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带着多福,把路指给你们。” 她说完,满怀期待地望向正在编稻结的风惊月:“到时候请把信给我。” 已经沉默许久的风惊月收敛了怒气和冷漠,但却用平淡的语气表达出了一种急迫的关切:“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没有纸笔,我用一块布写,望你不要嫌弃。” 她的背包里有用于包扎的白纱布,能发挥纸的用途,还有炭笔,考虑到经常露宿田郊,所以这些东西她一直带在身上。 风惊月动作很快,“信”交给宋鱼余后,她们母女依照约定指出了“山神”显灵之地的方向。 风惊月与巫济作别了母女二人,策马西南而行,不远处果然有一片山林。据多福说,山下就能捡到蘑菇,于是她们将马栓在林外,徒步进入。 一入山林,果然阴凉了许多,鸟啾萦绕在耳边,地上生长着许多蕨类植物,蕨类植物同样喜欢潮湿的环境,它们的出现,似乎在告知来客这里已经与外头大旱划清了界限。 可是她们并没有见到红菇,边缘外围的可能被多福捡完了,但也不至于她们逐渐深入后再也没发现吧…… 风惊月不由得很“小人”地想:“不会是方向有误吧?” 巫济眉头一皱:“你说她们存心报复我们?” 家里有两个强硬的天外来客闯入,然后把自己大骂一顿,这么一想,确实是挺遭人恨的。 风惊月幽幽地道:“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真的喜欢陌生人对自己的人生指指点点吧。” 但她真的存心想置她们于死地么? “不过她看起来也并没有说谎,这个山林确实不一般。你看,好大一根蕨芽!”巫济有了新发现,其实她刚走入山林,就有一种奇特而奇妙的熟悉感。 翠中带紫的蕨菜亭亭而立,不蔓不枝,它们以挺直的身姿不断向上生长,接触阳光,只在最顶端,黄绿色的嫩芽变得内向起来,卷曲着盘成小圈,作低头休息状。 “啵”一声脆响,巫济掐断了一根拿在手里观察,灵在阴凉的环境下也活跃了起来,从巫济的衣袖中探出头来,吐着信子“识别”蕨菜。 巫济点头道:“是能吃的那种,巍洛洛也有很多,凉拌很好吃的!可是……” 她抬头一扫这附近,蕨菜林立如枪戟,生机勃勃,它们都比她在巍洛洛见识的蕨菜更粗壮,这是极不寻常的一点。 “这里看起来像一个植物的天堂。”她环顾四周,在恣意生长的蕨类植物,高可摩天的乔木巨树,甚至连它们身上攀爬的藤蔓植物都长成了结实的绳索,缠绕着树木垂下的气根,捆缚住自由的灵魂。 热带雨林,出现在了亚热带季风区……吕婵那一颗心猛猛一跳,打开了地图。 这个场面她太熟悉了,又是地图边缘,而这一侧全部被迷雾遮盖,那么这是一个副本?!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是需要探索的副本秘境,只有在玩家探索过未知区域后,这一片地图才会完整地显示出来。 所以她们现在是算是在外头吗?那么副本入口在哪里?如果已经身处于秘境之中,那么什么时候进了本?又要怎么出本呢? 她焦急地对着风惊月道:“你进来之前牵的那根线还在么!” 下马之后,风惊月就在栓马的树上绑了一根食指粗的红线,走一步,放一段,防止迷路。 她一听吕婵的这语气,立刻察觉到了异常,她伸手收回,而红线已经软绵绵的,失去了两头牵拉而产生的紧绷感…… 这说明线断了! 吕婵见状不由得紧张起来,立刻打开了目标列表,一下子,红色的字眼“唰”地出现了。 这是进入这个游戏这么久以来,她们第一次直面非人型红名怪物——利嘴蜂鸟。 竟然有十六只这么多! 现在她们两个人一条蛇,再加上一个只有嘴的“指挥官”,人数大大处于劣势。 而那身形巨大的、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蜂鸟正“嗡嗡”扇动翅膀,成群结队地飞向入侵者。 “嘭”的一声,巫济点燃了信号箭,召唤队友,而风惊月孤鸾已经出鞘—— 第74章 侠骨放狂歌 远处的烟火在无云的晴空下炸开,远得听不到声响,连那火光在烈日下都看得不真切,但客店内,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守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动。 眨眼间,她便从座椅上起身,出现在了窗边,她记下了方位,拿起了桌上的斗笠,遮掩起自己的白发,匆匆而去。 第85章 隔了两条街的另一家客店内,刚刚用完饭的司徒鸢在客房内擦了把脸,恰在窗边,她抬头一看,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在天边飞快地闪过,立刻放下了毛巾,她招呼同伴,出了门。 街巷内,守柔与司徒鸢碰上了头。 “之前从来没放过信号箭。”司徒鸢面色凝重。 守柔点头:“不错,如果不是棘手的事,惊月不会放,毕竟这太容易暴露了。” 司徒鸢一思量,开口道:“我想,该全力以赴了。” 守柔与她不谋而合,二人一合计,点出了留守接应以及可能前往求援的五名人员后,就分批带着人前往烟火炸开的方向。 逆着人流的奔马格外急切,酷烈的日光和干燥的烟尘无法阻拦她们的脚步,可线索断了,不见再有信号烟花升起,而眼前一面是幽深的山林,一面是辽远的平原,究竟应该去往何处? 毫不意外的,眼前人去楼空的村落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力,难道这里有埋伏?忧心忡忡中,她们开展了搜索。 外头阵阵马蹄声惊扰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宋鱼余,她想,她该带着孩子离开了,可是这从天而降的大批人马又是哪里来的?她有些慌张,心想,要是早点离开就好了。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听到外头来势汹汹的一群人正在挨家挨户的搜索,于她是抱紧了多福,躲了起来。 细心的司徒鸢率先发现了这间屋子里有人生活的痕迹,是灶台,灶台还很干净,和别的房屋中蒙上了灰尘的生活区域不同。 她找到了躲着的母女俩,“关切”地拉起了躲着的宋鱼余二人,她握住宋鱼余的手腕,判断眼前此人会不会武功。 她又拉住了小女孩,小女孩很瘦,瘦得皮包骨,同样不会武功。 司徒鸢放松了警惕,见对方惊慌失措,短暂的安抚后就询问起来:“你们有没有见过两个年轻的女子?” 说罢,她描绘着风惊月和巫济二人的外貌,又补充了一句:“她们是我们的朋友,现在失去了音信。” 宋鱼余一惊,这不就是方才才离开的二人吗?! 她迟疑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她们的朋友吗?” 司徒鸢一听,惊喜道:“这么说你见过她们?!” “那你们是?”宋鱼余警惕地问道,张口闭口的话谁不会说?万一这是仇人追踪,那她岂不是办错了事,害了人? 虽然她不喜欢那个凶巴巴的风大侠,但是因为这一点而暗害她们?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她做不来。 “拂云,司徒鸢。” 司徒鸢话一出口,宋鱼余震惊得倒吸一口大气,她难以置信地问:“你们真是拂云的人?” 司徒鸢点头,正好奇渔村村民怎么会了解江湖门派之时,见宋鱼余拿出了那一封亲笔“信”。 确凿无疑!这对母女确实见过风惊月和巫济,司徒鸢展开“信”仔细浏览后得到了结论。 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守柔派一名华山门徒将宋鱼余母女二人护送出村,而她们则依据宋鱼余指出的方向接着寻找。 沉寂后再度热闹的空村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只有烈日依旧在炙烤着大地。 —— 身处神秘副本中的风惊月与巫济在放出信号后,并不知晓她们的好姐妹们已经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更不知晓她们路上遇到了波折,线索断了,又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在搜寻痕迹中…… 因为眼前杀气腾腾的利嘴蜂鸟们不打算留给她们丝毫的空闲时间。 蜂鸟扇动翅膀而发出的“嗡嗡”锋鸣尖锐刺耳,像周末早上七点缺德邻居家装修时用的电钻,蜂鸟红名怪物的体积和洗衣机差不多,因此,它们发出的声音也巨大无比。 它们的羽毛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深浅不一的翠色,若不是尖鸣声,它们很容易就在一片浓绿的林中隐藏身形,不过它们长度接近一米的尖喙难以忽视,正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向风惊月与巫济袭来。 “锵”的一声巨响,孤鸾刀对上尖喙的那一霎,风惊月感受到了尖喙的坚硬,它既没有像石头一样粉碎,也没有像钢铁一般带来震荡,它不是死物,它是活的,以一种独特的柔韧作为背后的强悍支撑,在风惊月这一狠击之下竟然没有丝毫的折损。 短暂的震撼并没有打断风惊月的防御思路,她挥刀而上,孤鸾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残影。 风惊月已经发现了蜂鸟的特点和弱点,它们的速度很快,翅膀的锋鸣还可以制造噪音,打断团队间的语音交流,但它们飞速而来后就悬停在空中,不断地啄对方。 悬停,就会失去巨大的冲力,再也无法拥有第一击那样强大的力度,而它们喙啄的频率又比不上啄木鸟,不足为惧。 在摸清了它们的生物特点之后,风惊月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简而言之就是避其锋芒,攻其弱势。 利嘴蜂鸟红名怪物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长长的尖喙,它们下方的腹部正是其命门。 蜂鸟高飞之时甚至将双爪收贴,它们身下再也没有防御,给了风惊月反攻的好机会! 她一屈膝侧身,反手握刀,再以腰腹带动全身向下压,锋芒几乎以天悬银河垂落之势由上直下,劈裂天境与浓云般的力量汇聚在孤鸾刀锋之上。 蜂鸟腹部那一层反射着阳光的翠羽如鳞片般闪耀,可惜却不是真的鳞甲,无法提供有效的防御,在风惊月的凶猛强悍的招式之下不堪一击! 鲜血在孤鸾身上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印记,而腥味已经散发出来,冲击着草木清香。 风惊月把巫济护在身后,打算独自解决这十几只蜂鸟,尤其是在发现了对方的弱点之后,她斗志昂扬。 只不过这群蜂鸟见同伴死去后就变得聪明了起来,改变了进攻方式,它们飞远躲避风惊月的刀锋,并且再次利用远距离对风惊月发起了冲锋,一击不得手就再度远离,故技重施。 风惊月不堪其扰,在循环往复的攻击中,抓准时机,将几只斩于刀下,但这大大降低了她的清扫速度。 好队友巫济早已经悄悄滚到一边,她知道那些蜂鸟只会盯着眼前的风惊月,没来得及理会她,她在翻背包。 队友正在力抗来敌,她在“划水”。 她不是想丢下队友跑路,而是在装弓箭,是的,她擅长狩猎,箭法卓然,只不过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这一次,无须风姐再挡在我身前——” 蜂鸟振翅的巨响之中,巫济的喊声尤为清晰,穿透了层层不可见的声障。 长弓拉满,眉目含锋,一箭破空而去! 羽箭破空的锋吟比蜂鸟的翅震更为尖利,似铁丝被抛入高空,留下又锐又细的印痕。 蜂鸟中箭后的死亡吟唱格外惊悚,恐怖渗人的声音中带着悠长的不甘,但很快就被栽入草丛的“沙沙”声打断。 一箭毙命。 对付这些飞在空中的红名怪物,弓箭远比手中刀更有优势。 巫济控弦之时,英姿勃发,一击得中后,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心道:好久不练,准头还是这样的好,不愧是我! 于是她又迅速张弓搭箭,在她目光牢牢锁定猎物的那一瞬间,周边所有喧嚣都被杀气噤声,连从林间投下的日光都只凝聚在她沉着而自信的双眸之上。 弓弦震动声与蜂鸟落地声几乎同时响起,很快,十几只红名蜂鸟在二人一近一远的配合攻击之下全部折羽而亡。红名变灰,利嘴蜂鸟的尸身横倒在地上,压垮了茂盛的草木。 风惊月环顾四周,暂时安全了,她检查了全身,幸好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想不到你箭法这样好,深藏不漏啊。”她看向了巫济,眼里是满满都是赞许。 巫济扫了一眼战果,轻松一笑:“我也是丛林里出色的猎人,与巫漫一样。” 她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也是第一次说出那名离去的大巫的名讳。说起这些,她变得无比正经,放下了少年特有的嬉笑与活泼。 她掏出了蛊灯,耀目的日光下,蛊灯发出的淡淡光芒化作千万个细微的小颗粒,向四周分散开来,显眼得很。 这个奇异的地方果然和巫漫有关。 “巫漫?哪一个màn?”风惊月问。 “大水漫漫的‘漫’,”巫济背上弓箭,走到风惊月面前,“你发现了吗?我和她的名字里都有‘水’。” “济”和“漫”,绝不是巧合。 就像之前荒野由纪透露过母蛊位置极有可能在和水有关的地方,这全都不是巧合。 “水是生命最初诞生的地方,也是万物生长离不开的关键,”巫济仰起头,直视林隙外的太阳,“鄱阳湖的大旱恰好印证了这个不需要陈词论证的观点,而此地充盈的水汽和蓬勃的植物……” 巫济停顿不语,继而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含义呢?” 弥漫在眼前的迷雾还未彻底散去,这个问题在风惊月心里还没有答案,其实巫济也不敢肯定,于是她岔开了话题:“我们继续探查还是留在原地等待支援?或者是先找出路?我想继续向前。” 第86章 这个神秘丛林明明危机四伏,可巫济心里没有丝毫恐惧,因为,巫漫一定也在这里,她感觉到了,这是巍洛洛族人之间特有的感应吗?还是巫与巫之间的秘密联系? 风惊月沉思着,吕婵知道她正在权衡利弊,毕竟她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离去的路线已经消失,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她开口道:“我能看到的团队界面,队友还离我们非常远,远到团队面板上没有显色。” 系统的团队面板显色有规律,在方圆十五米内的队友是深蓝色,三十米是蓝色……距离越远颜色越浅,直到完全不在一个地图内的队友显示为白色。 风惊月做了决定:“好,我们先在蜂鸟尸身上留下布条,如果她们来了就能看到了。” 做好了记号后,二人继续向前走。 前方竟然开阔了起来,近处丛生的黄绿色矮草柔软茂盛,草地上盛放着不知名的野花,不远处还能听到埋伏在石头和绿草间的山泉泠泠作响,远处是生得像神兽巨齿一般的山石,这里当真是个充满了生机和野性的神秘副本。 脚下突然出现了大约一步宽的小径,矮草被压实,再也无法舒展身姿,甚至看到了草根之下泥土的痕迹,就像公园里的草地,正是“本来没有路,踩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风惊月出声:“好怪异,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生物能踩踏出一条如此细长的路径?” 她话音刚落,巫济发现灵频繁地吐着信子,耳边全是“嘶嘶嘶”的声音,灵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霎时间,前方小径之外的草丛“动”了起来,巨大粗壮的绿藤如盘龙梦醒,面对打扰了自己休息的闯入者,它只有厌恶和烦躁。 以及如电闪雷鸣般的攻击。 如果说前面的利嘴蜂鸟只是红名小怪的话,这个巨藤才是副本的第一个boss,俗称“老一”,如果难度系数很高的话,则会被称为“门神”。 第75章 侠骨放狂歌 留给风惊月和巫济反应的时间只有一刹那,就在那一瞬间,风惊月立刻拉着巫济飞身向后撤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她们暂且躲避。 要先研究一下boss,才好确定打法。 巫济探出头一看,又迅速躲下:“它明明没有眼睛,那应该是触感非常灵敏,哪怕我们没有碰到它,但进入了它的感知范围,它就会立刻攻击。” 风惊月一思量,如果有“眼睛”,那主攻眼睛就能事半功倍,可是它没有,则意味着浑身上下都是“眼睛”,那么只能换一个思路了。 她开口道:“既然是植物,那么它一定有根,毁了根,它就不能无法无天了,你在巍洛洛见过它么?” 巫济摇摇头,回想起方才袭击来的藤条,那藤条深绿色的表皮上生长着手掌那么长的三角形尖刺,若是被横扫击中,非死即伤。而藤条上并无叶片,她更难判断这株巨型植物的种类,也许和利嘴蜂鸟一样,也是外面的世界中不存在的物种呢? “你们先躲会,我去看看这东西的庐山真面目。”吕婵知道,她的showtime到了,反正她切镜头无所畏惧,巨藤总不能凭空攻击她吧! 拥有无人机视角的吕婵就像开了天眼的大神,她清晰地看见了匍匐在大地上的藤蔓网路,放肆地、恣意地、疯狂地延伸向四面八方,它安静地伏在绿草之下,感受着太阳赐予的温暖。 既然要光合作用怎么会没有叶子呢?袭击的藤条没有,不代表整个植株也没有,在找叶子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藤条的主干。 四散的枝条渐渐集中,在百川归海般的藤条网络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植物,形似羽毛的叶片宽大油亮,暗沉沉的绿色像是从春天沉淀到夏天一般,凝重无比,数不胜数的绿叶中开着成千上百朵繁星般的淡黄花朵,和巨大的叶片相比,这些花儿小得可怜,虽然重瓣的花朵华丽无比,却无法在这里拔得头筹。 这花叶外形和带着尖刺特点倒是让吕婵想起了爬藤月季类的植物,她继续探查,将镜头切往下寻找植物的根部。 根茎粗壮,虬结的根系错乱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细心的吕婵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棵植物的根系极为发达,但缠绕的根系中一部分根脉上生着一个又一个结状物,像肉瘤,而别的根脉则光滑平整。 这令吕婵感到奇怪,如果是病变,那么为什么别的部分如此健康?如果是植株本身的特征,那为什么会产生区别呢?难道……这是两棵植物绞生到了一起?那它们为什么能和谐共处?要知道共同扎根在一个地方,水资源、养分、阳光都要互相争抢,绝不可能两株都长得如此巨大。 := 而系统上,这个名叫血蔷薇的boss数量只显示为“1”,那怎么解释这两条根系呢? 她切回了镜头,大喊了一声:“报——” 在简单地描述眼前所见后,她还告诉风惊月,前方的去路已经被血蔷薇阻拦,要么击败血蔷薇,要么走回头路,走了回头路就意味着要去探索新的方位,那么迷雾下方又藏着什么样的新挑战?她们无法预知,也许比血蔷薇更为棘手。 风惊月对吕婵道:“我心里有数了。” 她转头对巫济道:“它的攻击距离有限,我先去试探,能不能切下巨藤,解决了这些张牙舞爪的巨藤后,再去攻击它的根脉。” 巫济听完点点头:“我试试用弓箭阻碍它们的配合!” 说完,巫济灵活地攀上了巨石,张弓搭箭做好准备,同时,风惊月正用她灵活的轻功飞速接近血蔷薇的攻击范围。 血蔷薇的藤条一察觉有生物靠近,立刻变得杀气四溢……难道它是靠吸食活血才长这么大的么?风惊月心想,怪不得这周围没有走兽也没有飞禽,连利嘴蜂鸟也不见踪影。 藤条进攻的频率很快,奈何它的对手是风惊月,风惊月抓住时机干净利落地削掉了顶端的一大截,那藤条似乎痛极,收缩着颤抖了起来,缓过来后,就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幸好,这只是藤条而非钢铁,比利嘴蜂鸟的尖喙好对付得多了,只不过,它的数量和灵活度仍然不可小觑。 说时迟那时快,正是风惊月准备再挥一击的间隙,另有三条巨藤自上、左、右同时攻来。 巫济大喊一声:“小心!”她手中弓弦已经拉满,瞄准了左前方的巨藤,羽箭破空而去。 可这能刺穿利嘴蜂鸟心脏的羽箭却无法对巨藤造成致命伤害,左路的藤条中箭后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凌空狂甩,作势要把这“小刺”从自己身上甩出去。 虽然这一击不致命,但却给了风惊月反应的时间,她果断出刀削掉右路藤条上的尖刺,随后腾空踏步而上,踩着巨藤借力一跃,对着咄咄逼人的上路巨藤狠劈一刀。 草木的腥气立即四散于空中,她不留丝毫得意的时间,只向左路乱舞的巨藤攻去,得手之后回身折返,将右路的藤蔓砍断。 孤鸾锐不可当,可就算是如此,要砍掉眼前十几二十条巨藤还是有难度的,既耗时间,容错率也很低。 当风惊月左腾右闪躲避巨藤攻击,不断逼近血蔷薇的主干之时,它似乎被激怒了,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对手并不是容易捕杀的猎物,数十根藤条齐头并进,势必要将眼前人吃得一干二净! 灵活的巨藤在一瞬间就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这张生着利刺的网从天而降,风惊月双目一睁,急急向后撤退,可是她方才奔得太快,已经深入包围圈,她正欲拼死一搏,却突然察觉到了自己腰部被白绫缠绕,随之而来的是关切的声音:“别进去!” 司徒鸢手中白绫一收,风惊月恰好退步,二人配合,那张巨网就扑了空。 团队面板终于由大面积的白色变为了大面积的深蓝色,除了留在外头接应的队友,其余队友全部安全赶到。宋鱼余和栓在山林外的两匹马给她们提供了关键而正确的线索。 可惜在紧张的战局中,她们无暇体会危难中重逢的喜悦和感慨,怒火中烧的血蔷薇并不打算放弃,而如今生人的气息愈发的重了,它的攻击性也越来越强。 “我们上!”司徒鸢与身旁四名拂云门人对视后,齐齐出战。 早在前来支援的路上,她们就看到了风惊月小试身手的一战,也看明白了血蔷薇的进攻方式。 五人各使山河流云轻功,腾云驾雾一般占据了五个方位,随后一同使出白绫,云横沧海阵,出! 以柔克柔,白绫乃天蚕丝打造,有超乎寻常的柔韧性和杀伤力,她们默契十足,编织的网络尽显智慧与精巧,白绫如游龙般灵活迅捷,横穿与绿藤之中,仅是五人使出的十条白绫就已经将气焰嚣张的巨藤牢牢锁住! 总有江湖人说白绫软弱,不是做武器的好料子,因此而轻视了拂云一门的武功,这些人若是见到了此番场景,不知作何感想?是懊悔自己的无知还是被震慑出了恐惧呢? 拂云强悍的牵制之下,血蔷薇失去了最有效的攻击武器,它的巨藤挣扎着,可这巨大无比的力量又被白绫的柔韧化解,倒像是在沙滩上扑腾的鱼,无论如何都蹦不回水里,只是困兽犹斗罢了。 第87章 观战的风惊月与守柔看准了此刻血蔷薇被迫暴露的命门,运起轻功,携手而去,巨大的植株之下,孤鸾刀与天道长生剑锋芒一闪,刀光剑影纷繁,枝叶被劈砍的“沙沙”声响彻。 可惜这植株树大根深,根系又密密麻麻地交错,纵然是绝世神兵,也没能将其一分为二地送上黄泉路。 “噗噗噗”几声略有些滑稽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那些花朵变成了炮弹,接二连三地发射出来。 吕婵有些震惊,这不是豌豆射手吗? 风惊月与守柔一抬眼,信手挥出刀剑击挡,这些花骨朵儿没有尖锐的利刺,弹射出的速度力度也不算迅猛,不足为惧,唯一令她们担忧的则是是否具有毒性,还是挡开为好。 随同守柔一起前来的成静见状,让华山诸人都拿出了平日里挡雨防晒的油纸伞来,她们准备好后就提剑携伞杀入阵中,几人开伞弹回鲜花炮弹,几人持剑包围了血蔷薇,在队友的配合下一同攻击植株根部。 剩余的华山门人则在外围砍断被牵制住的巨藤,减轻拂云门人的压力。 控制、防御、进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吕婵这边已经能看到boss的血量不断下降。 突然,风惊月大喊一声:“拉倒!” 司徒鸢等人一听,就知道她们几乎将根部砍断,这时候再用白绫拉扯,就能让血蔷薇“身首异处”。 “我们向东拉!”司徒鸢给出了回应。 正包围着根部的众人听到了指示,连忙让出了位置。 “嘭”的一声,像是爆炸,原来是血蔷薇在垂死之际疯狂挣扎,但终究是大势已去,主干轰然倒塌。 胜利并没有冲昏她们的头脑,还是有人中了花骨朵儿的暗算,巫济走上前,灵从她的肩膀上溜了下来,灵对着树上的花骨朵儿探了探,判断无毒后,再度攀到了巫济身上。 众人的心也就此放下,巫济摘下一朵新鲜的花朵仔细查看,它的体型确实太小了,也就和她半个巴掌大差不多大,根本无法与整株植物的大小相匹配,像是退化许久的,迟早要消失的花朵。 她拿起嗅了嗅,奇怪,这么华丽的花朵竟然没有香味么?她仔细查看花蕊,居然连花粉和花蜜都没有。 没有花香和花粉就不能吸引传粉的动物昆虫,那么这株血蔷薇如何繁衍呢?而且她还没在秘境里见到过昆虫,唯一见到可以传粉的就是利嘴蜂鸟,可利嘴蜂鸟的嘴这样大,无论如何都无法吸食血蔷薇的花蜜……它们绝不是传粉者。 难道血蔷薇根本不需要传粉么?周围好像确实没有同类再出现了,巫济走到根部,观察起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根脉。 心里某个想法缓缓浮现的于眼前,巫济如遭雷击! 巫漫……当真做到了吗? 低下头的巫济脸上闪过并不寻常的表情,无人察觉,只听见人群中有一人问:“我方才听到水声,我们去找找吧,奔波了这么久,水壶中的水早已经喝完了。” 巫济听完抬起头来,那点震惊已经被她藏好,她附和道:“我们去找水。” 她早已经忘了自己在外头的村落就口干舌燥,她现在只想找到溪流,水源一定是找到巫漫的重要线索。 巫漫还是巫漫,也可能不再是了。 第76章 侠骨放狂歌 风惊月一行人听着溪流轻快悦耳的泠泠声响,慢慢向声音的发源地走去,渐渐地走出了这一块曾经被血蔷薇统治的大平地,等到视野再度开阔起来的时候,一道断崖呈现在她们眼前。 断崖并不算高深,垂直距离不过五六米,与其说是山崖,倒不如说是流水切割出的错落山形,只不过下方的水体没有展现出丝毫汹涌波涛的壮阔,反而是清澈的,平静的,如玻璃般通透的,那晶莹透亮的蓝绿色也随着水深水浅而变化、流动,卵石藏在粼动而澄澈的水体下方,竟然还能清晰可见。 不远处还有流水自山石之间垂下,形成白练般的飞瀑,再义无反顾地投身入溪流之中,隐藏了激情与澎湃,化作了淡然与寻常。 抛开秘境中的危机四伏,这里确实可以算得上人间仙境,而且前方的水还是活水,这更令她们欣喜,于是派出几个人下去取水。 巫济一马当先,众人皆以为她口渴难耐,正劝着她小心些,她已经灵活地踩踏着相对平坦的石头跃下。 在灵测探水体是否含毒的同时,巫济掏出蛊灯,蛊灯似是受了泉水感召,愈发地亮了,巫济沉默了一会儿,遥望河水流淌的方向。 那是一个山洞,日光徒留在洞外,照出了山洞宽敞的轮廓,照不出的,是它的深邃和神秘,它不像是热情地邀请来客探访的家伙,反而用沉默暗示了不可预知的危机,但蛊灯的指示已经亮起。 勇者不会在这里退缩,她们给水壶装好了水后,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了火把,一同进入了山洞。 这山洞并不像她们预想的那么阴森,既没有腐臭的气味,也没有零落的骸骨,石头上很干净,连被风吹进来的一丝泥土也没有。 只是感觉冷了起来,她们都身着夏日清凉透气的衣衫,还真有一夏入冬的感觉,幸好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点微寒不算什么。 但在略微寒冷的山洞里,如此干净的石缝上竟然开着高度不过二十厘米的小花,茎秆自石缝中钻出,无叶,无刺,只在顶端有花朵盛放,它们的同类挤满了山壁和脚下的石缝,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光芒也更盛了,与这山洞中的黑暗对抗着。 没错,那些小花也散发着和蛊灯相近的淡黄色。奇特吧?这秘境里竟然有会发光的植物。 而那些小花像是刻意埋在此处的路引,它们弯弯曲曲地延伸向幽深的山腹。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条开着花的路像是没有尽头,直到她们看到了攀附在石壁上的藤条,那藤条上竟然还长着叶子,可是这黑漆漆的山洞里怎么还能光合作用? 疑虑没有留在众人心里太久,很快,她们就见到了光源。 当火把逐渐失去了作用,眼见的景象令众人震惊,小花不再是小花,它们化作了突生于岩石上的晶石,那淡金色的晶石切面粗糙,但却粼粼闪光,它们如星子一般稀疏地点缀着山穴,隐隐约约照出了山壁的轮廓。 山穴巨大,顶穹高得无法预估,而在顶穹下方是个广场,广场上是由发亮的晶石和普通的山石混合“铺就”的地砖,当然,这个地面并不平坦,但那些晶石分布似乎有什么规律,疏密有致,像在演示某个阵法。 “灵!你怎么了灵!”空旷的地方传来了回音。 巫济的话音急促而不安,她感觉到灵在挣扎,灵已经游下了她的肩膀,以飞快的速度向着法阵而去,就在眨眼间,灵突然消失不见了! 巫济追着灵向前奔跑,她再也顾不得身后的同伴,直径往前窜,突然脚下一空,她才知道这山洞中的道路并不与下方的平地在同一水平线上,这里有一个断崖。 队伍前方的司徒鸢眼疾手快,白绫出袖,她大喊:“抓住了!” “啊——”可大家听到的却是巫济的惨叫! 短短一瞬,眼前发生的事让人手足无措,忧心忡忡,但那惊恐万状的惨叫却变了语调,抑扬顿挫之中多了几分意想不到的疑惑和震惊。 在众人关切的眼睛里,巫济毫发无伤地出现了,她像是被什么一送,从底部被抬了上来,而后她轻轻松松地从下方的虚空之处跃上了石阶,被风惊月一把接住。 这时,惊魂未定的众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黯淡的金色光晕中,一颗巨型的蛇头缓缓升起,巨大而光滑的黑暗鳞片在火把之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影,那是灵! 灵的身形发生了变化!在灵变大之后,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下坠的巫济。 这方秘境里植物动物的身形都增长了几倍……就是因为这些晶石和阵法吗? 灵也在它们的影响下,也变得骇人了起来。一阵充满了惧怕的低声惊呼和私语在人群中颤栗着,面对灵时开时合的血盆大口和灵动诡异的血红色信子,无人不惧。 幸好,灵那琉璃般清亮的眸子再度望向巫济时,依旧是如从前一般,充满了信任与爱,它低下了巨大的头颅,亲昵地蹭了蹭巫济,随后转身向神秘法阵中蛇行而去。 “嘶嘶嘶”的吐信声充满了防御与威胁的含义,暗伏在山石之中的对手终于在灵的警告下露出了真容。 猫科动物擅长潜伏袭击,它迈着无声的步子自黑暗中缓缓现身,晶石散发的微弱淡金色光芒打在它白底黑斑的毛发上,将它健美的身形勾勒,精巧而高贵的头颅上那一对黯淡的琥珀色眼眸也被照亮,流露着一股嚣张而鲜明的威慑。 低沉的嘶吼,宣誓着它是这里唯一霸主,不容任何人践踏自己的领地。 “那是巫漫的灵,雪豹。”灵在,巫就不会远。 说着,巫济心里涌起一股担忧来,眼前的豹灵同样受到阵法的影响,身形与真实世界中的同类有巨大差异,雪豹一般身长一米左右,而眼前的豹灵身长四米多,高度两米左右,而它的大尾巴几乎和身体等长,这使得它整体看起来壮硕了许多,像神话故事里的凶猛巨兽。 第88章 蛇灵有无可争议的体长优势,在受阵法影响后,它体长十几米,而它直径一米多的体型在巨兽面前也不算吃亏,只不过,灵从来没有对战过这样的对手。 龙争虎斗正在上演。 蛇灵在摇晃中昂起了头颅,使自己看起来更高,这是动物常用的办法。它高昂头颅时顺势张开了足以吞噬深渊的巨口,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利长獠牙显露出来,令对手胆寒。而豹灵也不甘示弱,它弓起了身子,蓄势待发。 两者高度几乎相同,这是蛇灵的优势,如果它远远矮小于豹灵,那么豹灵灵活的爪子很容易置它于死地,在高度相当的对峙中,豹灵并没有轻举妄动,豹灵大概也猜得出,眼前的对手身怀剧毒。 蛇灵的收缩只在一瞬,霎时间,身体内巨大的爆发力让它使出了迅猛的一击!昏暗中,光甚至来不及在它的鳞片上留下痕迹,它就以雷霆之势逼得豹灵后撤,豹灵在这一击下竟然一蹦几米高,将它的弹跳力发挥到了极致。 蛇灵虽没能一击的手,但却打出了良好开局,它趁热打铁,伸展身姿,追击而去。 豹灵也不是好欺负的,它的反应速度绝不逊色于蛇灵,巨大而强悍的前爪朝蛇灵狠狠拍去,蛇灵一躲闪,那一击打到了地上,凶猛的绝对力量让山石裂开了大范围的龟背纹,碎裂的晶石混合在石末中,被击打的力量扬起,带着一股灰飞烟灭的衰败感。 蛇灵调转方向,试图以飞快的速度从豹灵的侧面攻击,豹灵立即反应了过来,腾空跃起之时转了个身,可蛇灵看准了它滞空的刹那,朝它的腹部袭去。 太快了,如果这时候有慢放的摄像机,就会发现蛇灵还未击中,它就收身回撤,蛇尾一摆,撤出了攻击范围。 原来黑暗之处,竟然还有豹灵的援军! 那是另一头雪豹巨兽,它趁着蛇灵攻击同伴之时,在黑暗中袭击了蛇灵的七寸。蛇灵不得不后撤,若是它们二者配合进攻,局势便不再对蛇灵有利了。 另一头豹灵也加入了阵中,它那黑白相间且毛发厚实的粗壮尾巴高高竖起,优哉游哉地晃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对手。 目瞪口呆的巫济倒吸一口冷气,她为蛇灵失去优势而担忧,同时也惊诧于这两头雪豹竟然一模一样! 正如世界上没有花纹完全相同的两只三花猫一样,两头雪豹的黑白花纹也不可能完全一致,巫济很清楚,当年巫漫离开巍洛洛之时,身边跟随的只有一头豹灵…… 巫济的猜想真的被证实了。 几十年内,在这个没有雄性的秘境中,这头豹灵也许是太孤独了,它实现了只属于它自己的创生,它的孩子是它的复刻。正如之前看到的血蔷薇一样,它不再通过传粉来繁衍后代,而是自己分裂出了后代,两条根系的不同则是因为它们年纪不一样,它们也是一对母女。 巫漫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么? 眼前的一对豹灵比血蔷薇更难缠,它们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双拳难敌四手,独蛇难对双豹,一声痛苦的嘶吼声中,巫济看到了自己的灵身上的伤口。 第77章 侠骨放狂歌 吕婵以往的游戏经验中并不包含丰富的pve历练,但作为一个能触类旁通的游戏高手,面对眼前的情况,她仍然能发挥作用。 如复制黏贴一般的豹灵绝不简单,游戏中类似于“双生”的设定一定会赋予它们与单个boss完全不同且难度更高的技能,比如两者必须同时进攻,平压血线,绝不能让两方的血线出现较大的差异,否则会产生新的buff效果,导致无法被攻击,或者恢复血量,这就对挑战boss的侠士提出了新要求。 眼前的两头豹灵已经占据上风,这里是它们长久以来生活的地方,无比熟悉,地利是个不可忽视的重要优势。 而它们的“人和”则将地利的优势发挥得更甚,它们看似随意的步伐背后是极其聪明的战斗策略,一豹逡巡于蛇尾处,另一豹双爪不断尝试拍击蛇头,蛇灵全神贯注于前方的攻击,它的尾部渐渐卷起,防止被偷袭,已经由攻击姿态转为防守姿态,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吕婵看见了两个boss血条下面的buff:一个名为“心照”,即两者距离在二十米之内互为照应,存在“无敌”效果;另一个名为“深智”,则说明二者可以同步完成高难度的配合,所以现在蛇灵不仅无法进攻豹灵,反而被困于二者的阵中。 突破的打法就是要有两个人拉开豹灵,让它们无法再互相配合,而这两人必须武功高强且极富默契,才能在入阵之时一同见招拆招,找准时机将二者分开。 值得庆幸的是,观战的人群之中并非没有这样实力强悍且心意相通的高手。 待吕婵给风惊月讲了自己的所见和所思,风惊月赞赏吕婵每一次都能极快地发现问题的关键,同时,一股跃跃欲试的激动和兴奋已经袭上心头。 似从山海神话中走出来的巨兽,她还没挑战过,而与她最有默契的当世高手非守柔莫属。 当风惊月领悟了绝世武功之后,每一次挥刀都成为一种享受和挑战,唯有这一次面对超出了人间规则制约的对手,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产生了片刻的犹豫。 可在与守柔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彼此眸光中的信任强盛到能把无法踩踏的空虚云端填成朝阳下的坦途。 困难也好,艰险也罢,我们携手的分量足以压垮一切。 神刀名剑的出鞘之声在龙虎相争时爆发出来巨吼中隐去了全部痕迹,晶光幽萤下,冷厉长锋的光弧凝作一线,如九天之上霎时劈下惊雷,给了两头豹灵极大的震撼。 它们也许在想,这两个麻雀大小的人虽然动作迅捷,但面对自己的尖牙利爪,又怎么会有招架之力?它们来了兴趣。 风惊月守柔二人身轻如燕,掠入阵中,很快就吸引了豹灵全部的注意力,久困桎梏的蛇灵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豹灵停下了步伐,威风凛凛的头颅微微低下,深沉而凶狠的目光凝聚在入阵的二人身上,她们轻盈灵活,就像那些容易被捕到的小鸟儿,只要扑击过去,就会惊得她们如慌张的燕雀一样飞起,届时,再轻轻一跃,两爪一抓,手到擒来。 风惊月守柔二人见两头豹灵气势汹汹攻来,前爪上像是聚了滚滚天雷般的气势,“轰”一抓落地,将地上的晶石拍得粉碎,她们借山洞石壁连连攀高躲避,此举正中豹灵下怀! 只见豹灵腾空而起,矫健若游龙,跃至高空的时候似乎能突破地吸引力,在滞空的那一瞬间,两豹四爪出击,如小麻雀一般的人儿将会成为它们掌下亡魂。 可风惊月守柔早已经在先前豹灵与蛇灵的对战中认真观察了豹灵的运动规律。洞悉对手,这是一项武林高手必备的本领,哪怕对手不再是人,她们出色的能力也不曾被限制。 豹灵起跳的征兆、身体舒展的姿态全都被她们的火眼金睛洞察,而她们的反应速度毫不逊色于高原之上最出色的猎手,出乎豹灵的意料,轻功绝顶的二人如踏云追月一般,轻巧灵活地避开了豹灵跳跃时的攻击,甚至能脚踏豹灵身体借力直上青云! 二人的身形似在黑暗中融合为一,你是我的影子,我亦是你的影子,“合二为一”的风惊月与守柔心意相通,将拿云摘星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成功地迷惑了两头豹灵紧紧盯着的四只锐利明瞳,那黑暗的影子如同在它们眼前飘扬的黑纱,阻碍住了视线,却无论如何都撕不掉。 恰是此时,二人正“蹬鼻子上脸”,豹灵对如此嚣张的行径自然是无法容忍,灵活的两爪擦着脸,要把这令豹厌烦的小麻雀狠狠拍下来,最好是死死摁到地里,永世不得超生。 风惊月守柔料到豹灵会“投鼠忌器”,它们不可能对着自己的面部重重挥打,身形小也有小的优势。 然而豹灵也不是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巨型怪物,就在风惊月与守柔准备攻击它们的双眼之时,那两头豹灵发出了奇异的声响,似乎是在对话,豹灵淡琥珀色的四目一对,杀气腾腾。 两豹改变了进攻方式,不再是“自扫门前雪”,而是为对方“两肋插刀”,自己无法清楚地看到小麻雀在哪里放肆,但对方能明确方位,也能更好地控制出爪的力度。 掌风呼呼而来,风惊月与守柔立刻做出了反应,她们握住豹灵头上的毛发,翻身骑在豹灵脖子上,躲过了一击,然而骑乘的姿态却是高高地暴露了自己,成为下一击的明确目标。 豹灵反应很快,一边高频率蹦跳,想将她们甩下身来;一边朝着对方头上攻击,想要置她们于死地。 风惊月死死抓住毛发,这白底黑斑的毛发并不十分柔软,反而有些坚硬,好处就是这些毛发十分的长,很好藏身,可再能藏也会被对面的豹灵发现,它们最熟知自己的身体,一点异常都会被察觉。 既然占据了有利“地形”,那就要趁势出击,她不惜犯险起身坐立,只为了将孤鸾刺入豹灵的身体,而她抬头,正好见守柔也有此意! 第89章 豹灵已经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即将降临的厄运,它们正要反击,可刀剑已经渴血太久,再也不容得它们挣扎。 深深刺入皮肉的利器是一根突如其来的尖刺,它成为强悍身躯里最不可容忍的异物,它分割开血肉,威胁着骨骼,造成的疼痛沿着经络传遍全身,而那根刺多存在一秒钟,这一份摘胆剜心的折磨就多蔓延一刻。 通天彻地的痛苦吼叫形成的声波,那音波就如同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山洞穹顶震得颤抖,接连不断的震动导致有碎石从上面落下,这不是连绵的雨,而是致命的坠物。 豹灵开始躲避,可它们的身躯太庞大,面对密密麻麻的坠落物,就算是再灵巧也无法躲避全部,何况它们还受了伤,于是它们向黑暗中另一个方向奔去。 原来这幽暗的洞穴中还有出路! 风惊月与守柔骑虎难下,下也下不得,极有可能遭遇豹灵的踩踏攻击和落石的袭击;上也上不得,跟着豹灵往未知的方向走,还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 可由不得她们再犹豫,豹灵的奔跑速度极快,一下子就没入了黑暗之中,风惊月和守柔只能死死抓住皮毛和刀剑,与这豹灵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蛇灵见势不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招呼巫济,巫济与它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蛇灵的意图,她一跃至蛇灵身上,让身后的同伴们全都跳上来,一行人追着豹灵进入密道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就在她们都消失在洞穴之中后,洞穴穹顶的碎石停止了下落,短暂的寂静来临,而后石壁发出了一阵阵“咔咔咔”的响声,像是早春冰河的蠢蠢欲动,又像是猛兽咬牙切齿的愤恨。 这诡异声音的阵仗越来越大,终于,维持现状的力量在一瞬间崩溃,惊天雷鸣般的巨响突然爆发,轰鸣声中,山洞倒塌,自穹顶砸下的大石块将地面砸出了深深的巨坑。 在这一场剧变中,那些发着幽幽光芒的金色晶石也遭了灭顶之灾,被砸成了齑粉,碾入了巨坑之中,而那神秘阵法也在同一刻烟消云散。 第78章 侠骨放狂歌 呼呼风声灌入耳,将人吹得迷糊,让吕婵想起了坐着高铁通过隧道时的感觉,既快速得像是在穿梭时空,又漫长得像是被囚困在幽渊地狱中一样,还夹杂对光明的渴望和未知前路的焦虑,综合后,酿成了一份难以忍受的煎熬。 这时候一般还断网,就像现在她第一次与风惊月失去了联系,她的关切询问没有回应,黑暗的场景中她也无法看清豹灵的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光芒变得炽盛起来,强势地入侵了吕婵的视野,与此同时,她耳边的风声也渐渐隐息,一下子,难以计数的声音在一瞬间涌入她的听觉中,这些声音丰富却不喧哗不嘈杂。 刚从黑暗的环境中出来,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下才反应过来,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有层次了。 有淙淙流水,有啾啾鸟鸣,还有风里植物互相交谈的窃窃私语,同时,视野也开阔起来,匆匆惊鸿一瞥的是山水仙境。 流水留碧痕,山石草木生,随性落拓的山石垒出大自然洒脱的手笔,垫起草木不断向太阳靠近的身姿,这里的阳光格外的好,似乎离太阳格外的近,薄薄的一层水雾中产生了散射,光芒有了具象。 这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差点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豹灵似乎渐渐被这温暖的阳光安抚了,可是风惊月和守柔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它们好像正在缩小! 眼前出现了一方断崖,两豹腾空一跃,风惊月守柔担忧豹灵身形缩小无法跨越,便拔剑提刀凌空而起,抓住了山间垂下的绿藤,猛力一荡,荡到了对面。 而两豹也安稳落地,只不过它们的伤口正流着血,面对安然无恙的仇人,也无法再像最初一般全力以赴,它们哈着气咧着嘴,见风惊月与守柔不再进攻,立刻后退远离,在草丛吃起了草来。 风惊月与守柔见两豹已经恢复正常身形,吕婵见红名也变成了黄名,不再具有威胁,而自已已经远离队友,商讨下一步的对策才是关键,可她们被吃草的雪豹吸引了注意力,难道豹灵知道那些草药可以为自己治疗么?! 风惊月一想到灵本就是通人性的动物,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最重要的是,它们一受伤就狂奔到这里,说明巫漫就在此处么?要独自先行探探路么? 正在三人商讨之时,耳边炸起了一阵“啊啊啊”的喊声,吕婵只有在围观别人坐过山车的时候才能听到这种既欢乐又像哭嚎的声音,大概在余下的队友中也就只有巫济才能发出来了吧。 果然一行人出现在了断崖那一头,就在她们安全站定之后,身后的山洞轰然倒塌,阵法也被摧毁,被埋藏。 蛇灵如同豹灵一样,变得正常,它现在被惊魂初定的巫济抱在怀中,巫济正用拂云的药物给它包扎。 巫济在忙着给蛇灵治疗时并没有忘记另一件事,她绑在腰间的蛊灯亮了起来。 垂在山间的绿藤荡过来又荡过去,余下的队友全部安全抵达,巫济见两头豹灵并没有离开,她戴上了那一顶鹿角冠,手持神杖,走到豹灵面前。 巫之所以能成为巫,是因为灵选择了她,巫一定会具备能与灵沟通的能力。 阔别家乡已久的豹灵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装束,情绪稳定了下来,它们亲密无间的伙伴曾经也是这幅模样,穿越千山万水和经历日月流传后,这一份熟悉唤起了它们内心的温暖,从而卸下了防备。 巫济缓缓靠近它们,为它们包扎身上仍在流血的伤口,两头豹灵并未挣扎,十分配合。 众人哪怕是在一路上见识了巫济不少本事,如今也不得不感叹巍洛洛补天一脉中巫与灵之间的奇妙联系,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敌为友,将黄名的豹灵变为了绿名。 巫济在与豹灵“说话”,旁人听不懂的巍洛洛语言和豹灵的“嗷嗷嗷”叫声在耳边低低地响起,好一阵子后,两头豹灵起身,向林木深处走去。 “跟上吧。”巫济回头招呼同伴,她刚刚说服豹灵带大家去找巫漫。 脚下的山路和崎岖没有半点关系,很好走,仿佛它的诞生就是为了便于行进一般,越跟着豹灵向前走,前方越光明,但皮肤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被灼伤的不适感。 等豹灵停下脚步,众人抬头仰望,终于在难以言说的震撼中明白这方秘境为何如此神奇。 明净的天空下悬浮着稀稀落落的水珠,那些水珠澄澈透亮,大小不一,形状也完全不相同,有的圆润,像价值连城的明珠;有的稚拙,像未经雕琢的璞玉。 风来了,水珠因此动了起来,它们轻飘飘地漂浮着,贴近地面后,被缓缓弹起,慢悠悠地升至高空,变作一道奔流垂下的瀑布,瀑布在山石上砸出了坑,在哪里汇作一泓生生不息的泉眼,那水流像是能开山劈石一般,自由地向四面八方流去,成为了一方天地里滋养万物的生命之源。 泉流的声音清脆,压住了众人惊叹的轻呼,可是没能盖过空中突然传来的一声苍老而疲惫的问话。 “是阿济么?我很久没做梦了……却还是能梦到你。” 声音里已经失去了生命鲜活的力量,干枯得像是即将化作灰烬的树皮,稀碎的,破败的,无力的。 话音未落,众人在寻找声音来源之时东张西望,突然发现中天之日缓缓向她们靠近。奇怪的是,并不刺目,也不灼热,待她们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方秘境里的“太阳”中心有个小孩模样的人影! 那就是巫漫吗? 在天地之中再造一个天地,光源和水源都出自这里,生命从巫漫手上诞生,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精心雕琢的作品。 她……是此间天地的造物主……创世神么? 维持这天地里心脏跳动的唯一太阳。 众人在前来的路上,也曾经畅谈过自己想象中母蛊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是跳动不竭的巨型肉瘤,或许是全身血肉模糊张牙舞爪人不人虫不虫的怪物,总之,那一定是邪恶的、吞噬生命的、违逆天道的。 她们从不敢想象,孕育母蛊的真实场景竟然是这般……奇异瑰丽,乃至于染上了神圣的色彩,真的有“人”能创世么?这太难以置信了。 地上,两头豹灵显而易见地激动了起来,它们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同伴,一扫身体上的痛楚,雀跃欢呼。 相逢的欢愉没有将众人感染,疑惑在心中生成,按时间推算,巫漫已经是八九十岁的人了,为什么“太阳”中心是个小孩? 问题还没来得及询问,巫济已经率先开了口:“阿漫,我该恭喜你吗?你做到了,你创造了你梦想中的世界,以生命为代价。” 巫漫生命的迅速流逝是因为她用自己的血和力量供养起了这一片由她创造的天地,巨大流逝让她“返老还童”,耗尽一切能量,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就像冬天树木会让叶子落尽,枯枝断裂一样,尽可能的减少消耗,而孩童形态的巫漫就是这一切运作后的结果。 第90章 她的力量成为光芒,进入了这个世界里的循环流转中,被不断地消耗、再生,她已经和这里永远的合为一体,毫不夸张地说,她几乎得到了永生,而长生不老的代价则是被禁锢,秘境是她的得意之作,也是无法迈出的永恒囚牢。 可巫漫的心已经老得千疮百孔,她怅然道:“漫?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呼唤我了,水势浩大则为‘漫’,圆满到溢出则是‘漫’,命名之时的美好寄托却成为了残缺的诅咒,听起来真是既让人感到亲切,又让人分外厌恶啊。” 这世界的一切都由巫漫掌控,当她的情绪涌起了波澜之时,风因此而变得凛冽。 巫漫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堪称光辉无比,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憾则是她无法娩出自己的孩子。 作为精通医术的巫,在巍洛洛的时候,她接生过很多小孩,见识过无数个通过血脉和脐带连接的紧密关系。她每一次接生之后都会产生深刻的失落,这种血腥与痛苦中的创生,她从未拥有过,明明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个不可忽视的风险,她却如此渴望。 日积月累中,渴望终于变质了,变成了无法驱散的焦虑,变成了独占的私欲,变成了对自身的厌弃! 在一个有生殖崇拜的地方,她偏偏失去了这个能力,而她还是人所共识的大巫,将带领补天一脉的大巫,她产生了挫败感,手足无措,她担心被排斥,被同情,被可怜。 “‘残缺’并不重要,因为巍洛洛能包容,”巫济抬头,直视着对方的不甘,“你也知道,巫之中的前辈,也不乏眇一目的,而巍洛洛的孩子是大家的孩子,我们会和先辈一样,共同抚育后代,再也不分彼此。” 巫漫心生不满,难道她不知道巍洛洛共同抚养后代吗?难道她不知道姐妹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吗?可是这和眇目不一样! 她没有创生能力,是母神在惩罚她吗? 巫漫冷冷道:“你渴望过吗?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你知道有人唤你阿妈是什么感觉吗?不是姐姐,不是姨姨,是阿妈,是赋予了自己生命的阿妈!”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没有人叫我阿妈呢?”愤怒中生出了委屈,生出了不解,吼出了追问。 “神啊,为什么你赐予了我这样多,却偏偏将它夺去了!” 人们在风中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像是一个渴望着玩具的孩子对着母亲哭闹,我如此想要啊,妈妈为什么不能买给我呢?为什么让我看到它了,但不让我得到它呢? “我不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了吗?” 孩童撕心裂肺的痛哭裹着风,风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人群,将她们拖入了痛苦的海洋,逼迫着她们感受这一份如毒药般的渴望,似乎这样,她们就能理解巫漫的所作所为。 这是秘境中关底boss的攻击吗?奏效了,有人悲痛地落泪了,感同身受了。 吕婵一直认为母系社会中应该不会产生生育焦虑,她们不需要传宗接代的荣耀感,也不把孩子当做抬高自己地位的踏脚石和供养自己的工具。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生育焦虑和独占孩子的私欲和父系社会中的生育文化殊途同归了。 不对,吕婵率先在“我不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了吗?”这句话中发现了玄机,她对风惊月说:“让我来对话她。” 借风惊月之口,吕婵开始了她与巫漫的交锋。 “后来,你遇到了余再之,你非常清楚,他并不是由你娩出的孩子,可是他可以唤你为阿妈,并且永远地只唤你一个人为阿妈。” “你需要的不是传递和发散母爱,你需要的‘孩子’只是一个证明,证明自己是完美无缺的母神代言人,你甚至从未把余再之当做孩子,他只是你成全信仰的工具!” “你渴望的不是娩出孩子,而是得到母神的认可!” “而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正是在向母神证明,你有创生的能力,你不是被神惩罚的孩子,你在以这种方式与母神对抗,是吗?” 风停了,是巫漫沉默了。 处在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吕婵轻而易举地洞悉了巫漫以信仰为核心的行为逻辑。 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一份得意,巫漫呵呵直笑:“我要的,是毁灭这个世界。” 最初,她盼望着她厌恶的、痛恨的一切都将在她手中灰飞烟灭。 毁灭、再造,像天地真神黑暗与光明、凶狠与慈爱的两面。 第79章 侠骨放狂歌 巫漫变成“太阳”已经很多年了,在这些年里,她从不刻意地去回忆往事,直到今天有人放下了一个钩子,撒下了一张网,将前尘过往全部打捞起,不留情面地铺陈在日光之下,逼迫她直视。 时至今日,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多年前自己对于创生的渴望,那个二十年来日复一日地凿刻入骨骼的渴望变成了痛苦。 巫漫的人生看起来已经没有缺憾了,但她选择离开了巍洛洛,她没有做梦,没有未卜先知,直觉告诉她应该离开。而她的私心也给出了同样的决定,只有离开巍洛洛,才能远离痛苦。 她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巍洛洛之外的世界太诡异了,在美好和寻常的表象之下埋藏着太多罪恶,她开始意识到新认下的孩子也是罪恶的果实。 那个孩子啊,渴望长生不死,渴望永远保持少年时的热情和力量,他半蹲在她面前轻声说,阿妈,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护你了。 巫漫在他离去后仰起了头,冷冷地笑,她无畏地直视着云层后的太阳。 神啊,我这样爱你,你为何要愚弄我? 你给了我做阿妈的机会,却又让我直视恶欲的炽盛。 以前,你偏爱我,又唾弃我;现在,你拯救我,又惩罚我。 我不要再仰望你了,让我来成为你。 我厌恶这个世界,那就让它在我手中毁灭! 毁灭,创生,像你一样。 巫漫用活血术成全了那个孩子,她找了原蛊很久,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叫做“忙生”,繁衍得多,死得也快,拿来炼蛊最合适。而这个孩子的命运,在同一时刻也被她写定。 罪恶的果实是她向邪恶发出的第一枚炮弹,她会让这颗炮弹炸得宫阙倾倒,山海咆哮。 要毁灭需要力量,巫漫的术成为了巨大力量的源泉,可以运用在活死人身上的蛊也正在被她创造。 就在这方天地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下孕育出神奇的淡金色晶石,这一股神秘力量被巫漫利用,她培育出蛊虫,借此造出了这个秘境。 她要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像巍洛洛一样么? 不,巍洛洛的美好只能留在巍洛洛。只是,外面的世界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可惜,她不能穿梭时空,去追溯遥远而模糊的真相。 一池清水中哪怕滴入了一滴黑墨,也是脏了。 于是,她用尽自己的心血,耗费自己的精神,以生命为最大赌注,创造了一个只有雌性而没有雄性的世界,这样就不会出现逆转了吧? 风景灵秀的秘境里生长着血蔷薇、出现了两头豹灵,还有许许多多仍待被探索发现的惊喜。 巫漫意得志满,她成功创造了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山川秘境是个闪闪发光的傲人成果,它的存在给了她向母神叫板的底气。 你看,你曾经剥夺了我的创生能力,可现在,我也成为了创世的神,我要证明你的错误,我要惩罚你造出了两性,留下了邪恶的祸根。 而我,最终超越了你。 但能做出预知梦的巫漫还是梦到了罪恶失控的那一天,彻底击垮了她沉醉于虚幻奇景中的美好梦境。 罪恶的土壤中生出了罪恶的果实,罪恶的果实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富饶”的土地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养分,埋藏的野心也逐渐壮大,邪恶变得更为茁壮,茁壮到挣脱了巫漫的束缚,罪恶的果实有了入世后的新名字——余再之。 巫漫终于知道了那是一种必然,罪恶的果实必然会再度成为罪恶的因由,外面的世界用千百年完善了生长链条,囚困住无数的灵魂,造就了黑暗的循环。 覆水再难收,可她真的铸成大错了吗? 青霄之下,日光夺目,她是万物伊始,是生命之源,她的光芒和神圣永远笼罩着这片山泽,这是她能力的象征,更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 她可以说服自己,蛊虫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外面的世界迟早走向灭亡,而她所创造的山川神域会成为新世界的火种和曙光。 她可以等,等待遥远的、没有期限的,那一场无人与她约定的盛约,可是她等到了眼前这些小孩们的质问。 巫漫抬头朗声:“是羲和拥有金车是错?还是盗车的窃贼有错?” 外面的世界有个传说,传说太阳神羲和驾着金车从天空中驶过,因此有了日升日落。而巫漫的金车被余再之偷走了,她梦到余再之驾驶着她的金车作威作福! 秘境外的大旱呼应了她的梦境,她让那对可怜的母女俩吃了蘑菇和野菜,她以此安慰自己,她将是大难之后唯一的救世神。 第91章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她渴望毁灭一个救世界,再建立一个新世界,可惜在途中出了岔子,带来了难以估量的错误。 可错误真的仅靠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带过了吗? “你说过,你不再做梦了。”司徒鸢的质问很平淡,她就这么平静而默然地注视着巫漫。 在这一场浩大的行动中,司徒鸢除了安排事项之外很少说话,因为她失去了苦中作乐的闲谈心情,有些事情她没有办法忘却。 她继而道:“其实你也知道大错的惨痛,你也知道外面世界已经有了流血和牺牲,你不愿意面对,你在逃避!” “你若是当真没有丝毫错处,那我在蛊祸中负伤的师姐妹们又该找谁讨说法?” 司徒鸢的脸上没有愤恨,她冷静的面容格外冷酷,像是一面无情的镜子,映照出巫漫豪言壮语下的心虚与漂浮。 她知道余再之是祸根,他可以背叛巫漫,可以窃走她的金车,他必须死,但她真的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吗? “你用你畅想中那未来的、虚无的美满来麻痹自己,用无法兑现的将来来弥补已然结出的恶果。” “你这个自欺欺人的堕神!” 神圣的、哺育万物的太阳被无数双浸满了贪婪、邪恶、杀戮的利爪拉扯着,按入幽深的罪渊之中,让无辜的血和罪恶的欲将其吞噬,淬掉其浑身的光芒,让其神格尽灭,永远地下坠。 永世不得超生,论为遭人唾弃的堕神! “是……堕神么?” 巫漫那大梦初醒般呓语轻而淡,比风中的蒲公英还要细微,还要飘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不可能。”她长久以来都做着只属于她自己的梦,而到了今天,有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逻辑的漏洞,她在愤怒中发动了攻击。 数万根藤条铺天盖地地袭来,在狂风中张牙舞爪。 呼啸风声中有一道鉴定而清晰的声音:“你一开始就错了,巍洛洛根本就没有神,而你,也不会成为神。” 风突然停了。 说出这话并不是来自于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吕婵,而是出自那个巍洛洛中长大的少年,那个本应最为信仰母神,与巫漫一样深信不疑的巫济。 头戴鹿冠的少年仰起头直视太阳,毫无畏惧,她不畏的不仅是太阳的光芒,不畏的更是在那太阳之后,她与巫漫曾信仰过的“神”。 臆想中的天罚没有因为巫济的“渎神”而降临。 “这么多年,离开巍洛洛的巫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另一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 相同的成长环境让巫济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能体会到巫漫见识到罪恶时的惊诧与愤怒,同时,她也更明白,拥有着非凡力量的大巫为什么会产生了毁灭世界的冲动。 巫漫看着这个孩子,她就像很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她头上的鹿角冠和神杖曾经也是自己的专属,是啊,为什么她们明明有这样多的相似,最后的选择却会天壤之别呢? 难道只是因为阿济还年少,还不懂创生的艰难和可贵吗? 巫济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神存在,那么她看到这个世界中的狼藉为何不愤怒?为何不出手?是她被蒙蔽了双眼吗?为什么不能像巍洛洛中一样在困境中给我们指明方向呢?” “后来,我遇到了许许多多人,一个个称不上神的人。” “你因为无法创生而选择了毁灭和创生,但我因为拥有了同舟共济的战友而选择了并肩作战。” 巫济回望,心中激荡着温热,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与她一同跋山涉水,共同抵御强敌,历经千难万险后最终站在这里的朋友们,是她向邪恶宣战的最强底气。 如此艰难险恶的环境中,她的伙伴们未曾向压迫屈服,不曾忘记对抗不公,她们的世界中没有神明,而她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具备了成为神的潜质。 人人如此,便不再需要神。 “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拥有强大而赤诚的战友。” “我的选择来自于我,而非来自于神的主导。” “我们信仰的神,是远古的母亲,她给我们力量与智慧,塑造着我们的精神,给我们在逆境中抬头的勇气,但从不意味着她会来拯救逆境中的我们,会替我们开拓出坦途。” “她在我心中却不在世间,不要求虔诚的跪拜和自我牺牲式的奉献作香火,更不可能因为你的‘残缺’而惩罚你,你以为我的到来是神的旨意吗?我便是‘最后的神罚’吗?” “可惜并不是,我们没有领会神的旨意,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的将来,那个注定由我们创造、与神明无关的美好未来!” 草丛簌簌地抖动,像是巫漫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第80章 侠骨放狂歌 太阳的能量产生了巨大的波动,万里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温柔和畅的风也咆哮不断,草木被飓风吹断,迅猛的狂风卷着花叶枝干,一往无前地朝人群扑去。 巫漫用翻涌滔天的怒火掩盖心虚的事实。 眼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着她义正言辞地说神明并不存在,她都不会介怀,因为她们不懂,但说出这一句话的偏偏是巫济,和自己相同出身的巫济!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惩罚,她要惩罚所有对神不尊的人,以神之名。 她绝不能会认同巫济所言,就像她绝不可能承认她过往人生的全部执念都发泄于一个虚无的对象,这时候,有没有神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可以否认自己的过去。 潜伏于草丛中的巨藤如青龙一般腾空直起,两头豹灵更是在瞬间变身完毕,踏着龙行的藤条飞奔而来。 风惊月与守柔携手而去,阻拦两头豹灵的进攻,而拂云众人已结起阵型,白绫横空,有遮天蔽日之势。 但此处的藤条数量更多,并且不知从何而来,难以釜底抽薪,一时之间,让拂云众人迷失了攻击的方向。 那一双豹灵离巫漫更近,它们的状态更为昂扬,纵然是风惊月与守柔联手,二人也难以占据上风,两豹见此处更为开阔,且目标更多,它们灵活跳跃,避开锋芒,攻击四散的拂云与华山门人。 数不胜数的藤条似乎长出双眼,默契地配合着豹灵攻城略地,令众人乱了阵脚。 场面陷入混乱,就在众人忙不迭地应对汹涌无尽的藤条之时,巫济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众人忙看去,她被藤条高高举起,贴近秘境内的一轮耀日。 她要杀了她吗? 缠住巫济藤条无限向上攀升,离地面越来越远,而蛇灵更是焦急万分,攀住藤条,设法救援。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豹灵和藤蔓耗死而腾不出手去救阿济的!” “变阵,让藤条缠住豹灵!” 不知是谁率先提出了新战略,而所有人都极快地会意,华山的八卦阵与拂云的云横沧海阵本都是变化多端的阵型,两两合作,更是花样百出。 豹灵最初盯着风惊月与守柔二人,但现在二人已融入阵中,两豹便纵身踏入,没曾想阵内招式纷繁,人影憧憧,两豹提高了警惕,也不再分两路攻击。 但既入阵中,便没那么容易再出去了! 豹灵按兵不动,阵型更是从令人眼花缭乱的迷惑阵转变成为杀机四伏的攻击态势。 此时,巨藤加入阵中助力豹灵破阵而出,但恰好中了摆阵众人的计谋,她们正是要各自引导巨藤互相缠绕,阻碍了巨藤的攻击的同时也将阵中变为了一个成千上百条巨藤加入建造的监牢! 处于牢中心的,正好就是两只豹灵。 眼前出现了离奇的一幕,巨藤缠绕万千,在地面形成了如鸟巢般密实的囚牢,而囚牢又为基座,数十根藤蔓向上攀登,它们扭作一团,犹如细腰的高塔,支撑犹弱的高塔竟可摩天,乍一看去尤为诡异。 那塔尖之人如何了? 没人敢相信,塔尖的巫济稳如磐石,缠在腰上的巨藤反而成为了极其有力的支撑,她就像站到了一个观景台上,放眼望去,寥落清晰。 但她可不是来欣赏美景的,太阳离得好近。 她掏出了身后的弓箭,弓如满月,直指耀日。 羽箭破风—— 太阳上出现了裂痕,巫漫应该也没想到,对自己最致命的一击是来自于故乡的箭,而这支箭竟然是自己敞开胸膛迎接的。 后悔了吗?本想教训巫济却把她送到跟前…… 也好。 裂痕在晶石上生长蔓延,巨藤渐渐失去了进攻的力量,它们变成了一旦失水就会枯萎的、真正的藤,缓缓地萎于地面,它们结成的牢笼也有了松散之势。 两头豹灵从成堆的藤蔓跃出,向远处的山石奔跑,那里枯坐着一个虚弱的老人,她头发许久不搭理的头发花白凌乱,披散在肩膀,流淌至地面,苍老的女人头发也轻飘飘的,被风轻轻地吹着,飘飘扬扬。 第92章 巫济稳当落地,快步走向了巫漫,对她说:“你心虚了。” 巫济的伙伴们也赶快走上来查看,风惊月的外表有些狼狈,衣襟上沾了巨藤的汁液,身上也带着血痕,那是在对战豹灵时候受的伤。 她身后还有许多狼狈的人,巫漫看到这些仇敌竟然释然而笑,人打败了“神”,这就是她最终看到的结局吗? 看呐,这就是一个个脆弱的、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的人,可是当她们抬头仰望自己时,那双神光犀利的瞳眸中写着坚定不移、写着强大无畏。 人,既脆弱又强大;神,虽强大但遥远,也不止是遥远,而是虚无。 在一片虚无的幻影中,人的存在格外地强烈,一开始,只是三两个,后来“人”成了“众”,她们携手同心的力量最终将漫无边际的虚幻踩在脚底,踏实。 那才是永恒,真正的永恒,当它出现时,“神”便不需要存在了。 “对不起,也许这一声道歉也并非你们所需要的,但我需要对错误的人生做一个交待,我的执拗终于还是成为了你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她轻轻地扬手,风柔柔地吹起,水中有三五只小虫钻出来,它们振着透明的翅,飞扬在空中,那翅膀上的水迹在阳光下立马就干透了。 而当它们飞到巫济手中之时,翅膀竟然发出了光,与蛊灯所发出的淡黄色光芒别无二致。 “这就是能操控活死人的蛊虫,它们植入人体之时翅膀会落下,以活死人为蛊体。你们要找的就是它。”巫漫淡淡开口。 “这些小虫成熟后会自己飞出去,找寻同类,成为余再之的原料。它们因为吸收了晶石的力量,拥有更为强大的生命力,杀不死。” “但它们现在可以走向死亡了。” “该回家了。” 巫济明白,“回家”究竟是什么意思,晶石仍在,母蛊仍存,蛊虫就不会真正的死去,巫漫决定死去。 在巍洛洛,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它意味着奔跑地孩子最终会长眠于山穴,回归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她们再度成为母神的孩子。 巫漫最需要的不是与母神和解,而是与自己和解,当她终于放下了几十年将近百年的执迷不悟。 巫漫太强大,强大到最后能毁灭她的,只有她自己,但该庆幸的是,此刻的她是释然的。 霎时间,秘境内大风起兮,晴空之上滚起了浓云,那些从水池中飞出的蛊虫见状,害怕极了。 脚下的草木不断地抖擞,像是突然从春夏飞转到了最严寒的深冬,在酷寒的空气中失去了自保的能力,沦为手下败将。 而远处的高山有了崩裂的态势,放声留下一段细而长的吟唱,像是沉睡了千年被吵醒,不满地压抑着声音在抱怨。 眼前水池上的波纹也不再从容轻快,急切地漾着,像是赶不上最后一班车的旅客,在慌乱地奔跑中尽显狼狈之态。 危机感一下子就蹿上了众人心头,她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武林精英,又怎么会不懂这些征兆意味着什么? 天地崩裂,山海倾覆。 两头豹灵与巫漫心意相通,它们自地上衔出晶石,踱了几步后,将晶石交到了巫济与风惊月两人手上。 “这里所有的晶石都是由它在岁月流转中慢慢生长出来的,包括哪些发光的花朵,也与它关系匪浅。晶石的力量会让蛊虫狂暴,你们带着它,去建设真实而美丽的世界吧,这就当是我的微不足道的赔礼。” “美好的虚幻和沉痛的过往一同埋葬吧,它们会随着我再度回归到母亲的怀抱中……” 狂风卷石的惊心动魄中,巫漫祝福着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也为自己写下了判词。 接近于长生不老的“神”即将终结自己的性命和犯下的过错。 “走!”风惊月一边招呼同伴,一边呼叫吕婵打开地图指路,这方秘境将会随着巫漫的死亡而分崩离析,她们绝对不可以留在这里。 危急关头,耳边竟然响起了一阵舒缓的吟唱,它的感情太过充沛,以至于和山崩地裂的震撼与恐怖格格不入。 “鹿安卧于森林 象慢行至石窟 阳光普照万物 我们一生下来就可以望见归途 降生是相逢的欣悦 死别并非痛绝的酸楚 自天地而来的生灵 终将化作时光积淀的尘土 拥抱我吧 大地之母……” 不是悲鸣,而是道尽自然轮回规律的高歌。 曾经在巍洛洛无数次葬礼上主持仪式的大巫,为自己唱起了挽歌,巫漫将与她送别过的所有亲人一样,再度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她曾经祝福过许多人,今天,她终于可以祝福自己了。 歌声中,风惊月一行人开始撤离,巫济仍停留在原地,与两头豹灵告别,她温柔地抚摸着它们的头顶,充满了爱与不舍。 豹灵不会离巫漫而去,就像天崩地坼在前,蛇灵依然呆在她身边一样。 明明是置人于死地的危机来临,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害怕。 风惊月正焦急地拉着巫济,准备扛起她就跑路,却听见巫济不急不躁道:“先别跑。” 巫济话一说完,还没等风惊月动手,风惊月就看见了这方世界里的变化。 无数翠绿的藤蔓自山间“奔跑”而来,它们如同血蔷薇的武器那般粗壮结实,可身上却没有生长着尖锐的利刺,它们像是在与巫漫的歌声赛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到了众人面前。 巫漫停下了吟唱,她对她们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子们去吧,回到真实中去,去创造你们的将来。” 藤蔓将她们卷起再抬高,以飞快的速度不断向外界延伸,高低起伏地躲避路径上的山石或者巨树,灵活地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障碍到底是何物时就已经被送远。 饶是这些武林高手常常飞檐走壁,也被这忽上忽下地横冲直撞折腾得够呛,再也无法顾及身边人和探究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紧张刺激的氛围中,她们只听到了身后震天的巨响,是高山崩塌,是巨木倾倒,鼻息中还嗅到了浓重的烟尘味道和草木腥气,这一切都在证明,她们方才踏足的神秘、美丽又充满危机的世界正在毁灭,正在消失。 会有一瞬间的惋惜么? 山川神域确实风景绝佳,最独特且难忘的一定是里头孤雌生殖的先例,这一点让这方秘境拥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它像是一个已经落实的梦境,充满美好的寄托。 可是它也孕育着生生不息的蛊虫,成为危险的来源。 就像创造这个秘境的创世神巫漫,她强大到可以将这些美好的设想付诸实践,可是她的人生经历中又留下了难以原谅的错误。 像太阳,有日升就有日落,有光明就有黑暗,会照拂大地也会炙烤生灵。 但她不是太阳,太阳不会陨落,而她会走向死亡,与她曾经的执着和梦想一同离去。 云霄飞车般的绿藤将巫漫的使命践行得很好,在大地撕裂出伤痕,将这一切吞噬抹平之前,绿藤将她们送回了大旱无雨的世界。她们还未站稳脚跟,就看到翠绿的护送者们齐整整地开始颤抖、萎缩,回到地心,像倒放的电影,生机和鲜活在一瞬间被封存到最初的那颗种子里。 直震云霄的轰鸣是最后一声巨响,梦幻一般的经历最终被鄱阳湖的湖水抹平、淹没。 原来巫漫将她们送到了还未干涸的湖心上的小岛,站在孤零零的岛屿上,被烈日晒得困倦的湖面没有一丝风,只剩浩大无边的麻木,她们就身处其间,心中的滋味当真是既像是嚼着一大口蜡,又像是打翻了厨房的酸甜苦辣咸,复杂得难以描摹。 在灼烈的日光下,巫济手中的蛊灯渐渐熄灭了,再也没有了颜色,她走到岸边,在石头上将琉璃壳子敲碎,蛊灯沉下水中,再也难觅踪迹。 蛊灯指示母蛊,母蛊已毁,蛊灯永灭。 她们此行的任务完成了,但彼此之间没有流动着纯粹的喜悦。 巫济起身,右手将神杖用力向地面一叩,张开了双臂,她启声唱起了熟悉的调子: “鹿安卧于森林 象慢行至石窟 阳光普照万物 我们一生下来就可以望见归途 降生是相逢的欣悦 死别并非痛绝的酸楚 自天地而来的生灵 终将化作时光积淀的尘土 拥抱她吧 大地之母……” 巫者的歌声穿透天空,她呼唤着遥远的神灵,送别着未曾远去的归人,结束吧。 高不可及的天空在此刻有了回应,狂风大作,乌云雷鸣,大暴雨在顷刻之间来临,鄱阳湖的干旱终于在走到了尽头,云雨来临之际,新的篇章也开启,那里写着: 双手用于改变,而非用于造神与祈祷祂的降临与拯救。 第81章 并辔笑天涯 第93章 那一篇书写神之传说的旧章在雷雨轰鸣中被无情翻过,扑面而来的冰凉冷雨让人清醒,既是欢迎着历险的人们重新回到仍待她们书写的传奇里,也是提醒着生活在其中的人不要忘记肩上的重担。 归途有些沉重。 是啊,若是什么都可以任由“神”大手一挥,那么当人还有什么意思呢?乖乖等着祭神就够了。 重新打起精神的风惊月一行人回到了客店,这才知道秘境中的时间规则竟然与外界迥乎不同。 她们竟然已经在秘境中待了五天! 明明只觉得一天都不到,离开后居然产生了时移世易的感慨,当真如同登仙一般,天上一日,地上千年了。 连店家都觉得她们是离开浔阳而去了,后来她们再度返回时下了雨,店家正喜上眉梢,她们惊诧的神色才没被店家察觉了去。 收拾妥当,睡了个安稳觉,她们几个头目聚在了案前,正准备商议接下来如何行动,却不曾想到,这五天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大雨哗啦啦地敲击着客栈房顶的砖瓦,质量上佳的青瓦还未来得及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应,就又被大雨砸个措手不及,雨势又急又密,连绵不绝。 浔阳等了几个月的大雨连下了两三日,还没有停歇的征兆,众人虽欢欣鼓舞,但暴雨连绵,出行实在是不便,故而这些天大街上人影寂寥。 突闻一阵马蹄奔驰之声,冰冷的铁蹄与道上的石板叩击,在密集的雨声之中敲出了比骤雨更急切的音符。 马背上的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从天而砸的雨滴狠狠激散于她的周身,倒是在雨中给她绘出了一身灰白的轮廓,可这并不浪漫,骤雨早已经穿透了斗笠蓑衣的防范对她发起了进攻,但她丝毫不在意,仍是不惧风雨而来。 她目标早已经锁定风惊月落脚的客栈,下马连马都不栓,就径直走入店中,将雨具草草脱下搁置在一边,就朝风惊月的房间走去。 楚惜华负责联络,她很清楚姐姐如今在何处,而掌控全局消息的她决定躬身前来传讯,当然是因为出了大事。 她见到众人后,身上的雨水还未落尽,便匆匆开口:“皇帝死了。” “什么?!”众人一听,均大惊失色,司徒鸢甚至一下子从座椅上“嗖”地站起身。 江湖之外,统治这个国家的王朝国号为“应”,刚刚死去的先帝年纪也就享年三十多岁,他纵情酒色,早早地作垮了身体,在这一次动乱和天灾的接连冲击之下撒手人寰了。 皇帝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会造成巨大的震荡,而图谋天下的余再之必然会给乱局再浇上一泼猛油。不得不让她们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风惊月问:“如今余再之有什么动向?都城长安又是什么情况?” 楚惜华开口道:“天灾之时他就已经开始收买人心,怒斥皇帝失德,而今直接打出前朝的国号‘陈’,立国定都于金陵,自己也改名为前朝皇姓‘蔡’,随了前朝皇嗣的字辈,改名叫蔡显功,自称为陈国第十七代皇帝。” “长安么……皇帝死后,没几天就爆发一场由两宫太后主导的大清洗。”楚惜华在得知此事后,在对两宫太后刮目相看的同时,竟然对都城的局势放下心来,如果她们手段如此非凡,那么说明朝堂上不会太动荡,自然也就不会牵连这里太多。 说起来,应朝的情况有些复杂,先帝弄出了三方势力,平衡朝局。 第一支势力是皇后高瑄和丽妃卢莲起。 高瑄出身名门,高父勤政爱民、因公累死而获谥“文正”,可惜高文正生前是因为朝内两党相争而被贬边陲,一直忙碌至死,他在京中已经没有半点人脉,而高家人丁寥寥,再没人能进入官场。 皇帝当年在册立高瑄为后时就做好了打算,为的就是彻底削了外戚这一支势力。 而高瑄育有三位公主,膝下并无男嗣,皇帝又不愿意召重臣之女入后宫,便流连于宫内梨园,挑选毫无根基、背景的美貌女子为妃嫔,舞者莲起就是“最幸运”的一位。 这个连正经姓名也没有的舞者,因为她舞姿卓绝,如青莲亭亭生起于瑶池而得名“莲起”,她得到皇帝的青睐后入后宫为嫔,而后终于为皇帝生下了唯一的男嗣,晋升为妃,封号为“丽”,并赐姓“卢”,入范阳卢氏之谱系。毕竟是皇储的生母,皇帝为了抬高她的身价煞费苦心。 皇帝行将就木之时,男嗣不过三岁,根本无法独立继承大统,于是皇帝将玺印两枚分别交予高瑄和卢莲起,圣旨只有同时盖上两枚印鉴才能生效,意思是要她们二人一同垂帘辅政。 他心想,高瑄沉静智慧,却不是小皇帝生母,无法独揽大权;莲起虽是诞育了皇储,但她出身低微,又只善歌舞奉承而不识大局,根本不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既要借助两个女人的力量,又处处防备着她们,他为自己的布局而得意。 这位皇帝一生没有任何辉煌的政绩,可是他却把毕生的智慧都用在勾心斗角上,而这第二支势力则是他自己的心腹——宦官。 宦官集团以从皇帝幼时就陪同他一起成长的亲信太监李三宝为首,近年皇帝身体不好时,常让李三宝给他念奏折,甚至替他写批注、盖印鉴。 于是,李三宝在某些人眼里就差点成为了“副皇帝”,许多人来巴结他,自然也有许多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其中就有宰相等人。 他深得皇帝信任,越来越自命不凡起来,可惜皇帝不算太糊涂,知道青史之上有许多宦官祸政的旧事,启用李三宝是要提防宰相等人的挟制,让他替自己办些事,但不意味着真的让李三宝成功越权。 所以,在他临终之时,并没有像授予高瑄和卢莲起权力一样,交代李三宝。李三宝心生怨怼之际,打起了新的算盘。 第三支势力则是朝廷重臣,这一支具备最强的力量和最大的影响力,皇帝既爱又恨,想杀得一干二净,却不得不将江山托付于此。 他选定了以宰相在内的五位大臣为托孤重臣,托孤重臣拥有草拟圣旨、遵照执行等等大权,与高卢二人互为牵制。 皇帝驾鹤西去之后,三方势力的角斗立刻被端到了台面上。 刚开始的时候,按照势力从高到低排名,托孤大臣一派首屈一指,宦官派被先帝养了三四年,其实力紧随托孤一派之后,而最弱势的就是于前朝之事一问三不知,朝中又无半个外戚帮衬的太后一派。 李三宝心知托孤大臣看自己不顺眼,就想与两宫太后联手,保全自己的富贵。 但他打心底看不起这两个三十岁上下的深宫女人,认为自己忠心耿耿追随先帝一辈子,当年替先帝处理奏章也是得心应手,这托孤大臣当是自己才对!所以他想先让借太后之手打击托孤重臣,随后再一跃而上,做个九千岁。 可他唯一一次小看人,就看错了,他本以为那些个孤儿寡母是最好欺负的。 那个表面与世无争贤良淑德的皇后有自己的野心,而那个看似不识大局的卑贱舞者也有自己的打算。 两宫太后假意接受了李三宝的邀请,合作面对托孤大臣。而后,高太后建议李三宝亲自护送先帝梓宫前往陵寝安葬,以向天下人展示和强调他作为皇帝近臣的忠心和地位,好大喜功的李三宝立即召集了他的一大群跟班前往,显示排场,给宰相等人“警告”。 在李三宝带着亲信一哄而出后,高瑄宣召宰相入宫商议小皇帝的帝师人选,同一时期,卢莲起派人暗中传讯给李三宝,称宰相要痛陈李三宝抢占长安庄园、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等等十条大罪,威逼两宫太后盖印,处决李三宝。 自知并未抢占庄园的李三宝心急如焚,料想这是宰相针对他,急匆匆撇下亲信回宫申辩。 皇宫中,待宰相与李三宝一对眼,才知道彼此都中了两宫太后的计,根本没有抢占庄园之事,这是太后们虚构出来的诱饵,先调虎离山,再置之死地。 就在此时,卢莲起持剑而出,一剑毙了李三宝的命,她自小练习剑舞,如今用起开刃的利剑杀一个毫无防备的太监简直是易如反掌。 宰相大骇,却见高瑄气定神闲地拿出一道加盖了印鉴的圣旨,让宫人交给他,高瑄说这是李三宝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行,当告知天下,并且肃清他的同党,还朝野一个清净,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时,李三宝的大部分同党不在宫中,不知真相,只要派出御林军以加强护卫的名义追随皇帝梓宫而去,就能在路上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散落于各处的同党,散兵难成阵,各个击破即可。 宰相强作镇定,点头称是。 好大一个下马威,以李三宝一党的血淋淋的骸骨,让那些以为两宫太后是可欺女流的朝廷重臣惊得冷汗直冒。同样的,也让那些与宰相一党有龃龉的朝臣找到了新的投靠对象。 血雨中,长安城渐渐平静下来。 第94章 楚惜华一口气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杯。风惊月报臂而立,听完道:“看来这两位太后是狠角色啊。” 楚惜华点头,她歇了一会儿又道:“当时得到先帝病入膏肓消息的余再之放弃了覆灭拂云的计划,掉头匆忙地前往金陵,立国定都,打出‘消灭窃国应贼,让天下回归陈国统治’的旗号。” “那时候刚好鄱阳湖大旱,病重的先帝下了罪己诏,结果却成了陈国口中应朝篡权,遭受天谴的证据,陈国就趁着时机收留灾民,稳定人心。如今应朝皇帝驾崩,两宫太后刚刚辅政,余再之一定会趁虚而入。” 守柔铺开了地图,扫了一眼:“我们离开拂云之前,潭州就已经归附于他,如今他定都金陵,想借长江之势,诸山之形拱卫国都,可是这二地想去甚远,他定要把两地连接起来,甚至想把长江中下游全部收入囊中……” 司徒鸢的目光停驻在地图上,思索着:“那么两地之间的浔阳,也就是鄱阳湖一带,一定是他的攻打目标,而且他为了保护母蛊,也一定会赶来。” 没想到她们如今竟然巧合地身处于风暴中心。 风惊月望向窗外,这暴雨怕是停不了了。 第82章 并辔笑天涯 风惊月一直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说出去很能唬人的身份——武林盟主,也还记得要揭发余再之暗算血怒门的诡计,可是现在局势愈发混乱,朝廷也深陷其中,她们一定要稳扎稳打。 风惊月问楚惜华:“周边驻守的应国将领的动向能探查到么?” “说道这个,就不能不提一个人,庐州镇将之女姚震,父兄死后,她扛起战旗对抗陈兵。传说她悍勇无比,附近州县的有识之士争相投奔。同时,她还广收流民,说是要建立娘子军呢!” 楚惜华说起这个在乱世中突然杀出的将军,语气也变得激动了起来,只不过眨眼间就又归于平静:“但她并未领旨受封,就领兵扩军,若是朝廷想追究她,只怕于她没有半点好处。” 吕婵见这比一锅粥的还乱的局势,不由得叹气,对着风惊月道:“都说江湖和朝廷最好不要搅和到一起去,朝廷总爱说‘侠以武犯禁’嘛,可这下子要铲除余再之、扳倒他的陈国,光靠江湖人士的力量绝对是不够了。”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场大乱哪怕没有余再之,也会有张再之、王再之,最终都逃不掉父权社会的因果律,乱世盛世反复交替出现,正是应了那些人最爱念叨的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幸好现在有了变数,这两位太后就是么? “不过,如果两宫太后当真有眼光,定然会将应国旧臣姚震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毕竟姚震在前线抗敌,为应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若是姚震在前线得到了支持,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她合作?” 风惊月听完,看着在地图上浔阳北部的庐州,心中仍在沉思,是提前揭穿余再之的面目,让姚震得知武林盟的立场,便于合作?还是趁着如今战鼓紧急的时刻先去支援? 前者更妥当,但牵扯更广,也容易生变;后者虽直接,但也不能确保对方就一定欢迎自己。 加上她一旦出手,就意味着江湖和朝廷在明面上搭起了关系。 不好办。 巫济趴在桌上和灵互动,优哉游哉地听着楚惜华的话,时不时跟着大家的思路看一看地图,她似乎没有被这紧张的氛围牵动,她注视着眼前两块被带出来的晶石,她的主要任务是合理运用石头,那么是用以引爆蛊虫狂暴还是……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来,这个想法究竟有没有可操作性行呢?自己也说不好,她抬头见众人皆沉思不语,干脆开口就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还让低头注视她的朋友们看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有些事耗着时间也未必能想出最佳解决办法,阿济的提议也不错,到了饭点就该吃饭,刚好让大家都沉下心想想。 见众人散去,楚惜华刚想与风惊月私下商议,眼下正是好时机。 楚惜华用肘轻轻碰了碰风惊月,跟她说起了另一件自己调查很久的事:“楚焰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吕婵心道,被余再之抓走的楚老三死了? 也不奇怪,余再之不养闲人,他这样临阵脱逃的胆小鼠辈根本不能入余再之的眼。就算他是想借血怒门的势,但现在血怒门早已经分崩离析,利用价值大大降低,只剩下一个强调身世的作用,在已经臣服他的大军面前,就显得不太重要。 更别说楚老三这样的纨绔了。 “斯人已去,还请姐姐节哀,若不是当时我们身陷于蛊祸之中,只怕还能有营救的时机……”楚惜华倒还想着安慰风惊月,毕竟是和姐姐一同生活了十几年故人,还有感情也不足为奇。 “哦。”一声简单的回应里带着些许低沉和麻木,语气没有太大波澜,过去的十几年早已经被听风崖上的刀锋彻底斩断,没什么值得风惊月留恋的了。 她顿了一会儿,终是开口:“江湖纷纷扰扰,谁又能保证事事皆能如自己的意?他被余再之抓走,我担心的反而是他说出了事情真相,让你我的身份在余再之面前爆了光,你能查到余再之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这才是楚惜华最担心的事!方才的问题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她来找风惊月,除了告知她们太后辅政的大事之外,就是要商议这件事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姐姐也最在意这一点。 楚惜华摇摇头道:“探不出什么蛛丝马迹,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余再之知不知道真相这件事,虽然娘可以为我们作证,血怒刀也在我的手里,但他若是发起疯来,就不容乐观了……” 现在风雨飘摇,对方来势汹汹,节外生枝绝不是一件好事。 “先下手为强!”风惊月斩钉截铁道,“先把他暗害血怒门和培养蛊人的消息放出去,让他承奉天命而来的形象破裂,他就算再拿你我的身份说事也未必有人信他了。” 如果楚老三并未透露给他,或者是还没来得及透露给他就已经殒命,那就最好了。 商议完毕,二人也下楼用饭。 下了雨后,那些作物倒也不是在几天之内就全部长出来能摆到饭桌上了,可客店的老板依然是极高兴的,连打算盘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倒成了雨声中特别的伴奏。 而这首由天和人共同演奏的乐曲突然变得不和谐了起来。 两人耳力极好,很快就察觉到了远方的声响,有嘈杂的吆喝,有狂乱的马蹄和喊杀声! 吕婵的目光如穿越天堑和海峡的鹰,在急如密鼓的雨势中一往无前,她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锁定了浔阳城门,多达百众的江湖人正乌泱泱而来,对着城头守军发起了进攻。 这座安逸的城池瞬间就充满了血雨腥风带来的恐怖,传令的兵丁还没来得及骑马出发,通知城中官署和百姓,就已经被杀入城中的江湖人一刀斩下。 客店内,饭桌上,两双筷子架到了瓷碗上,“叮”的一声轻响后,两人拿起刀,纵身而出。 道上房屋青瓦叮当,雨中二人飞檐走壁,刀气与杀意凝成身上一幅看不见的铠甲,将落在她们身上的雨反激成身侧的白色水雾,而那层水雾在雨中也仅存刹那,只因那两道身影实在是太快了。 城墙高耸,连日的雨将砖石的色泽都往浓重绘去,浓得令人压抑,但地面上横流的鲜血,反而让这一份压抑中多出了一份触目惊心。 厚重的城门在江湖人突如其来的围攻中根本来不及关闭,等风惊月与楚惜华二人赶到之时,城门口的厮杀已经愈演愈烈,这些江湖人胆敢对应国驻防的守军下手,必然是受到了陈国的指示,而陈国派出来的这些江湖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身着甲胄、配备精良武器的兵丁竟然落了下风。 想来是此地承平已久,守军疏于操练,面对这些磨牙吮血的陈国爪牙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那些爪牙们一边厮杀一边大喊大叫,说着应国谋朝篡位,才遭天谴,让浔阳一带干旱了几个月,这里的百姓受够了苦,天降大雨则意味着上天钦定的陈国救世之主已经在前来路上,浔阳一定能光复! 风惊月和楚惜华听完,才知原来这些江湖人既是宣传兵又是先锋营,她们必须趁着城门没失守之时,将这些人打退! 那些不知何门何派的江湖散人在大雨中杀得正酣,见远处奔来了两个人,本毫不在意,直到看见二人亮出刀锋。 天下名器有三,血怒、孤鸾为其二,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那手持暗红孤鸾的风惊月,更是在武林大会上夺得头筹的英杰豪侠。 她来做什么? 雨雾中,来人的动作看得不真切,可那于滂沱大雨中暴涨的杀气如同跳动的烈焰,将冷雨灼烧。 本该是烈火与冷雨相遇后激烈升腾的雾气被自咽喉疾速喷涌而出的一线血光取代,热血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被大雨稀释了颜色,尸身“轰”的倒地,将地上那摊泥水与鲜血混流的水迹高溅三尺。 第95章 怒雨在霎时间就洗清了孤鸾上的血迹,被血雨浸润过的刀锋似乎更嚣张了。 紧张激烈的冲突在这一刻被风惊月的一刀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敌我,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她的刀锋之上。 “余再之,你别以为你改了名字就能与过去一刀两断了!你根本就不是前朝皇嗣,你包藏祸心挑起血怒门争端,为的就是让失势的楚家给你作伪证,蒙蔽天下人!现在血怒刀的真正传人将与我一同揭穿你的真面目!” “而你,在血怒门之祸后,又暗地里培养蛊人进攻拂云,为祸江湖,如今还做起称霸江山的美梦,搅得天下不宁,百姓流离!” “我风惊月,以武林盟主之名,携江湖同道之手,诛伐无道,澄清宇内!” 狂风大雨之中声音杂乱而巨大,但风惊月拨开纷乱的宣言却十分响亮,如同山崩海啸的滔天震荡中那镇山岳、平江海的定海神针。 而手刃陈国爪牙,向蔡显功宣战的武林盟主身后,雨幕中,遥远的人影逐渐清晰,零星的队伍变得庞大,隐隐约约散发出骇人夺魄的杀气。 紧随风惊月和楚惜华二人而来的还有守柔、司徒鸢等人。 城门口的局势在守军的震惊中出现惊天大逆转,这些人甚至被吓得一动不动,而在阵阵恐惧中,江湖爪牙见识到了扬名江湖已久的天下名器的第一次联手出击。 此前,名刃各有其主,要么奉于宝殿,要么藏之深阁,要么不知去向,若是江湖上相逢难免要争个高下,又有谁敢想象三者联手时的威风?又有谁能撄其锋芒? 雨落在了锋刃上,下一秒锋刃就划透皮肤,刺入血肉。 在永远地闭上双眼之前,爪牙们微不足道的死亡成为了她们联袂出击、豪壮英悍的不起眼注脚,因为于她们而言,这是正式向天下宣告与来敌决一死战的第一步。 只是第一步而已。 死亡的讯息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城下乱糟糟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横躺着,不断有血水从尸身上流出,染红了这一方土地。 雨水将城墙冲洗得干净,砖石吃透了水,变得滑脚,湿滑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冒出绿茸茸的青苔。 风惊月凌空而起,自城下飞步而上,双脚稳当地在砖石上借力,心道,这和奔流不息的瀑布相比,还是差了一点难度。 眨眼间,她就出现在高耸的城楼上。 滚滚雷云遮蔽了日光,阴沉的天色下,巍峨矗立的城垣浓黑似墨,格外的压抑凝重,风惊月扬刀傲立于城头,似带着电光而来,驱散黑暗,释放着胜利信号的武神。 “回去告诉蔡显功,他的项上人头,由我来取。” 劲烈的风突破了密集的雨布置的防线,以破竹之势袭击了城下狼奔豕突的残兵,那孤零零的、抱着自己断臂的唯一活口正忙不迭地狂蹿,却在听到这句宣战豪言后直愣愣地停驻,已经被言辞中必杀的气势吓得手足无措,战战兢兢。 他牙关打颤,知道自己能捡回一条命不是因为这些手持利刃的对手有仁慈的一面,而是因为自己被选中,成为了传口信的工具。 是宣战,是示威。 他甚至不敢回头望向对他发布指令的武林盟主,只能心惊胆战地奔逃。 暴雨会很快冲洗掉地上遍布的血迹,但浔阳城不会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这时,才有官府的人驾马而来报信。 官府刺史急病暴毙,无独有偶,驻地内的镇军将领被前来送饭的伙头兵杀害。 原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浔阳,这个长江与鄱阳湖交汇的重镇一下子就陷入了无治之局。 守城的长官还在噩耗中迟钝地下令关闭城门之时,风惊月就已经与伙伴们商议出了结果,她亲自前往庐州找姚震搬救兵,余下的人留守浔阳维持秩序。 雨还没停,一匹快马从进入紧急状态的浔阳城北门离去,迅速地消失在雨幕中。 第83章 并辔笑天涯 夜深了,天上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摆在军帐正中的,是一方巨大的沙盘,姚震手持灯烛立在一旁,微弱的灯光打在她的面庞上,将她那如雕如琢的骨骼起伏照出山河纵深一般的豪迈,可惜,如今这本该气势磅礴的山川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紧锁愁眉之下的双眼死死盯住沙盘,那灯烛所散发出来的火光在黑夜中太微弱,照不到沙盘中心的城池与山势,可对于姚震来说,这一带的地形早已经烙印在她脑海中,看与不看,已经无伤大雅。 她只是犹豫不决。 而后,她移步将灯烛放在案上,背过身去,伟岸的身躯变成一道顶天立地的影子,那影子投在地图架上,将图上的蜿蜒川流和高山城阙彻底笼罩。 姚震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提灯走入。她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开口道:“娘,我想冒这个险。” 何珺身披大氅,缓步走近,母女二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和同样的忧愁,她看向姚震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她太明白庐州如今的处境。 庐州与金陵仅一江之隔,陈国一定将在眼皮底子下与自己对着干的姚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不拔,哪里有底气立威,有脸面称霸? 幸而,陈国虽号一国,却没有大国的广阔疆域和百万强兵,它就算是将钱塘、金陵一带收入囊中,又策反了潭州等地遥遥呼应,但总体来看,它所占面积不大且据点分散,这一下大大削弱了实力,就给了首当其冲的庐州改变局势的机会。 可庐州的形式依然岌岌可危。 一来,是因为庐州孤立无援。先前蔡显功想让姚震之父臣服于他,刻意栽赃他私通,想逼他就范,可姚父死守庐州,本想洗清冤屈向应国表明忠心,没想到却捐躯而死。 这下,死人无法鸣冤,周边的应军一面不敢替皇帝揽忠臣;一面长安乱时见蔡氏“天命所归”,心中摇摆不定,自然不会出手援助。 二来,庐州所处之地实在险要。陈国想称霸,就一定会拿下庐州,既可以西北而上挥军长安,又能沿长江而下,吞并大片疆土,与应国南北分治。 绝不能等陈国兵临城下的时候再做打算,何珺了然,而女儿心中的方略,她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心存疑惑。 “你怎么就料定何守忠会按捺不住,先人一步?”她问姚震。 何珺口中提及的何守忠就是寿安的镇将,现在已经成了陈国的狗腿子。 姚震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陈国已经知晓他和你是远亲,也是我挥了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表舅,前两日他才派人来劝我归附陈国。” “正是因为他和我们家有些关系,他才急不可待地给陈国献忠,我迟迟不应,反而会让陈国更加怀疑我与他的关系,他好不容易才得了陈国皇帝青眼,又怎么可能任由我搅局?巴不得现在就独自率军取了我的人头,再到蔡氏面前讨赏。” “又或者是他假借劝降的名义拖延时间,待北路和东路两路夹击,那时候,庐州如何撑得住?就算他按兵不动,我也要主动出击,怎么能坐以待毙?先解决北路的威胁,扬我军威,好应对来势汹汹的金陵人马。” 小胜,烧粮草,破军营,扰乱军心。 大胜,搓尽锋芒,缓庐州之危。 若是败,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姚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何珺再问:“你要带多少人马?” 姚震伸出两只手指,何珺疑道:“两万?城中守军不过五万,若是这时候金陵挥师而来,你当如何?” 姚震摇摇头:“两千。” 听完,何珺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倒吸一口凉气,寿县三万人马,兵力远超她十倍,这不是以身犯险,什么叫以身犯险? 她又忧又怒,骂道:“好好好,我当真有个不怕死的女儿,你留下四万八的人给为娘,为娘一定守好庐州城,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家中的牌位是不是又多了一个!” 何珺无奈不已,急火攻心之下眼角蹦出星点泪花来,心中大叹,若不是她们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反贼”,又何至于要冒这样的险啊! 面对情绪大变的母亲,姚震反而笑道:“娘也是将门之后,怎么会不知道昔年发生在此地的淝水之战?万一我也能再现一次以少胜多的传奇,名垂青史了呢!” 爽朗的笑声和其中干云的豪气驱散了战前的阴霾,那一份不需细说的、带着生离死别的沉重愁绪也因此消散。 是夜,姚震率着两千轻骑出城北上。 而正在行军路上的姚震不得而知的是,那天拂晓时分,何守忠违背了陈国的按兵不动的军令,急功近利的他等不到两路兵马直取庐州的消息,带着两万人向南进发。 狭路终相逢。 —— 寿春山上草木繁盛,旧年之时,曾有人在淝水对岸遥望高山,见草木森然,肖似人形,以为皆兵也。 朝阳将出未出之时,天地间只有一层朦胧的微光,当姚震率着汹汹铁骑自山地上冲锋而下的那一刻,寿春山上的林木都成了为她擂鼓助威的强兵。 第96章 刚刚出城的何守忠听到阵阵马蹄声,瞥见自山上奔驰而下的浩荡人影,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想要杀的人居然已经冲到了面前。 何守忠心中打起了算盘,姚震带着满山的人马前来衅战,那庐州城不就成了一座空城?若是能趁机拿下庐州,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他立刻派人前往附近的陈军驻地调兵,意欲合力将庐州城一举拿下。 可身侧的先锋提醒他道,他们现在这一番动作是擅自出兵,如果让旁人得知,未必会肯跟着他们一起干。 何守忠见良机在前,先锋竟然瞻前顾后,大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贻误战机,你万死难辞其咎! 于是三百人成一小队,北上前往硖石等关隘借兵,而何守忠则率兵迎战,试图阻碍姚震兵马的回防。 可是在短兵相接后,他终于意识到对方人数远不及自己所猜,而请援的兵马已经派出,他骑虎难下,慌了心神。 在他举棋不定之时,姚震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何守忠整齐的军队被拦腰而斩的骑兵冲击,侵掠之势如同郊野上乍然燎起的天火,猝不及防,迅猛无比。 战火烧到了黄昏时分,这一场兵力悬殊的战役才终于走向尾声。 残阳浴血,将天地染尽了颜色,而日暮之下的战场尤为惨烈,战线自寿春山脚拉锯至山下的南湖,累累尸身填入南湖,原本清澈的湖水吞饮了鲜血,在汩汩声中,南北走向的狭长湖泊化作了流入九幽黄泉的一条支流。 眼前此地,就像是地狱在人间开出的一个豁口,而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影却丝毫不将这危险放在心上。 烈马嘶啸,姚震提枪怒喝,横扫而去,击退前方拦截的几个骑兵,而后,她紧握缰绳,策马转向。 那烈马似与她心意相通,健美有力的四蹄灵活地奔踏着,沉闷的声响撼动着大地的灵魂,铁甲护具下,烈马肌肉跳动,像奔涌的急流,展示着荡尽山海的力量。 此刻,烈马已经将姚震与敌兵的距离打开,马背上的姚震一夹马腹,人与马默契地向前冲去,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手中长枪卷风刺出,那早已吃饱了血的枪缨横甩,飞溅的血滴子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迷扰敌人视线的屏障,随后,枪锋毫不留恋地击碎了空虚之屏,刺透了敌人的胸甲,刺穿了敌人的血肉。 就在得手的那一瞬间,姚震咬牙一挑,将那名骑兵的身躯甩下坐骑,狠狠摔在地上。 敌军的合围之势立马出现了空隙,姚震突围而出,烈马马尾利落一甩,她回身,一记回马枪毫不拖泥带水,刺透了另一名骑兵的身体,枪锋狠厉,如裂天一道惊雷闪电。 兜鍪之下,血污迷眼,唯有双目中炯炯精光依然,姚震大喝一声,傲然昂首,战意犹酣。 哪怕她身边已经再无战友。 占尽先机,力挫敌手,将何军一路击退,赶至南湖,已经是把两千骑兵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血肉之躯并不是天兵天将,能刀枪不入,她手中的两千兵马已折损殆尽。 侥幸胜了,也是惨胜。 但何守忠却不认为自己败了,哪怕他损兵折将,溃不成军,他想,自己还有来自北边的援军。 现在,他与他的亲卫仍追击着姚震,“欣赏”着她的困兽犹斗。 姚震再威猛,她单枪匹马也逃不过二十余人的围剿,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届时,他提着姚震人头到庐州城下叫阵,城外陈兵列阵,还怕庐州不降? 狩猎者的姿态高傲轻慢,何守忠以逸待劳,像是等着已上钩的鱼彻底失去挣扎和逃逸的力气,他再轻轻一提,丢入网中。 他狂笑:“应国对你不闻不问,你竟然愚忠至此,难道你以为你战死了,应国就会褒扬你吗?” 笑罢,握枪而上,准备取姚震首级。 “哈哈,应国!”姚震立马大笑,那马蹄狠狠凿下,眨眼间就踏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敌军胸口上,那人闷哼一声,呕出鲜血,四肢一抖,死了。 她枪锋直指几丈之外的何守忠,骂道:“你谈忠君爱民,当真可笑!”何守忠的“忠”不过是他见风使舵的工具罢了,他不对应国皇帝尽忠,难道就能对陈国皇帝忠诚了? 他忠的,只是名利权势。 何守忠的老脸红了又白,他梗着脖子回击道:“以两千人马,以卵击石,你当真是自不量力!死了也白死!” 斜阳之下,血色流淌,姚震的身躯是血海中矗立的高山,任是惊涛骇浪都无法撼动,安稳如一。 余晖将她盔甲上的吞肩兽头照得金光闪烁,衬得她整个人神采奕奕,飞扬豪迈,她放声大笑,无惧无畏。 “我从未想过能有归途,若是要死,那我当含血笑一场!” 自扛起军旗的那一刻起,姚震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有人劝她降于陈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劝她出逃北上,前往长安陈情,洗清冤屈。 可她都没有,她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她愿意螳臂当车,以微薄之力留守庐州。 只是因为她听过离乱之中,家破人亡的撕心裂肺;她见过反抗之下,不顾一切的蚍蜉撼树…… 她曾与小童殷切的眼四目相对,她曾抹平投奔而来的老妇那浑浊的热泪…… 马嘶风鸣之中,姚震对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敌人,对着那夏虫不可以语冰的何守忠大喊。 “我为的,从来都不是王朝一世的尊荣,我守的,是我目之所及的人间太平——” “你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当然不会懂!” “你懂个屁!” 若是没有人在豺狼当道的乱世逆浪里做中流砥柱,那我来做! 若是没有人在宫阙倾倒的颠覆之中撑起一方天地,那我来撑! “何懂屁,来啊——” 声断行云,枪横疆场,她一腔孤勇,一身顽抗。 夕阳血染,南湖水畔,猛虎搏群狼—— 第84章 并辔笑天涯 风惊月昼夜飞驰前往庐州,可马蹄再快,也追不上瞬息万变的战势,待她人到庐州时,沐浴在正午烈日中的庐州城池已是戒备森严,不明就里的她悄悄潜入城中探听消息,多方打探后才得到一个模糊的军情:姚震已经率领骑兵离城而去。 从城外的马蹄印记中可以推测出姚震率着人马北上,风惊月抬头望着烈日,灼目日光反而照得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寒意。 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军极其容易被对方窥测到,如果姚震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然会在夜间行军,这么说来,她已经离城多时了,而白日难以埋伏,只怕她们早已经在日出之前就打了起来,自己还是来晚了。 越是北上,风中的腥气就越浓烈,马背上的人也逐渐焦急了起来,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吕婵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太远了,她仔细分辨后道,“是个逃兵!” 那人盔甲残破,浑身血污,脸上尽是惊惧之色,他大口地喘着气,两腿机械地向前奔跑着,还不时回望身后,怕极了那并不存在的追兵。 他看到策马而来的风惊月时,如同惊弓之鸟,急急地在道旁找掩护,可惜这都是徒劳无功之举,他的踪迹早已经被来人锁定。 风惊月策马上前,居高临下,抽出了孤鸾,直指下方,冷冷地问:“战场在哪里?战况如何?不说,我就将你的手指一节一节切掉。” 那人见她目露凶光,恍如恶煞,手中锋芒灼眼,再也不敢心存侥幸,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而后拱起了手哀求:“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侠放我一条生路!” 风惊月见他的求饶丑态,心中厌恶至极,冷着眼看他道:“你若不是庐州的兵,我要杀你,因为你助纣为虐。你若是庐州的兵,我更要杀你。如你所言,姚震带着两千人在战场拼杀,而你却丢盔弃甲,你这样的人不配再活着。” 手起刀落,就当他死在战场上了吧。 风惊月一刻也不停留,策马向仍在厮杀的战场奔去。 而吕婵却担忧起来:“此人往庐州方向回逃,极有可能是庐州兵将,逃兵的出现要么意味着主帅治军不严,要么意味着局势过于不利……” 她沉默了,虽然不能以偏概全,可她却实实在在地为姚震担忧了起来。 风惊月心也一沉,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骏马奔驰疾走的蹄声。 —— 沾满鲜血的枪头在坚硬而柔韧的枪杆的帮助下,走了一个流畅而犀利的弧线,一个利落的扫枪在尚不及眨眼的瞬间,猛然击中挑衅者的兜鍪。 钢铁与钢铁的碰撞本该尖啸刺耳,声入苍穹,可姚震这一枪直击对手头部,那铁质的兜鍪罩在脑袋上,只剩下闷闷的嗡嗡声。震动持续时间很短,但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眼前的对手双目已经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无法做出防御,又被姚震收枪一扫击下马背,头朝下栽倒,败了,死了。 在他死后,何守忠身边的另一名亲卫立刻策马而上。这一对一的对战看似公平,可如果是车轮战下的一对一呢? 第97章 哪怕何守忠的亲卫心知姚震悍勇无匹,但何守忠称只要能拿下姚震人头,便赏银千两,他们个个见钱眼开。在目睹了姚震逐个斩杀战友后,他们不觉唇亡齿寒,反而渴望战友耗尽她的力气,自己能捡到便宜。 汗和血早已经混到了一起,自姚震鼻梁之侧流下,流经干燥起皮的唇,流入一整日未能饮水的口中,又腥又咸,令人作呕,可她不予理会,那双从未阖上的眼中依旧射着精芒。 她面对群起而攻之时,反而容易在力竭时候防守不当,现在一个一个来正好,让你们有来无回!想拿我的人头讨赏,呸,黄泉路上我拿你们垫脚! 她大口喘息之时,要紧了牙关,死死扣在一起的上下齿像是能生啖敌人血肉一般狠厉。 突然,她不屑一笑,呼出胸中恶气,一夹马腹,向前冲击。 两两相对的冲锋来势凶猛,铁蹄扬起沙尘,迷了旁观者的眼,可何守忠没能听到两杆长枪交锋带来的巨大声响,只听到男人摔下马背的哀嚎。 出神入化的枪法已经足够令敌人胆寒,但她最引以为傲的可不是手中那柄长枪,而是永远与她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的骏马,她甚至不需要喊什么口令,她的战马就能会意。 她在冲锋之时矮身反仰,贴在马背上,横持长枪,抵挡攻击,而骏马在避开对方第一击之后,立刻转向,姚震趁机自斜下方出枪而上,将敌人撂下马背。 此时,何守忠身旁的亲卫就剩十人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守忠咬牙切齿,这么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浑身是伤、逐渐力竭的人! 姚震见何守忠气急败坏,知道这是激将的好时机,笑道:“何懂屁,你说他们是饭桶,那你躲在饭桶背后又算什么东西!” 何守忠把这激将法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他难道真的要等着亲卫战尽再出马吗?到时候万一遇险,还有谁救他? “小儿莫要猖狂,今日我就要取你首级!” 不等何守忠驾马而来,姚震率先出击,对方好马好枪,不能轻敌。 事实上,何守忠的枪术确实比亲卫的更为老辣,而以逸待劳的他更在面对姚震之时拥有了突出的体力优势。 第一波冲锋之下,两杆枪的碰撞力道之大,让姚震虎口一麻,随之而来的刺、缠招式如同毒蛇一般凶狠。姚震出枪,枪势如巨藤,以两枪相触之点为生根之处,疯狂地向上攀升,化解着对方的杀招。 然而这一切都在何守忠的算计之中,在此前,他一直观察着姚震的套路。等到姚震的枪尖逐渐被他“黏住”之时,他用尽全力,一带一扫,给了姚震枪头狠狠一击。 姚震预判得到,他下一招一定会直劈而下,她随即稳住枪势,横枪矮身,做好防御。 只不过,何守忠的这一式来得极快,以迅雷之势劈在了姚震的枪杆上,姚震腰部发力,双臂稳稳架住。可对方没有给她翻盘的时间,何守忠枪尖一晃,直刺她面门,姚震立刻变招,可惜,力竭的她慢了。 银光闪烁的枪刃已经割破了她脸上的皮肤,她甚至能看清楚枪体上的铭文,若不是有兜鍪阻挡和枪柄招架,她早已经血溅五步。 “哈哈哈哈!”何守忠嚣张不已,“黄毛小儿,不过尔尔,早劝你弃暗投明你不投,如今死在我手上,就当作我这个舅父一腔好意的回报吧!”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敌手枪上的铭文在姚震眼中被不断放大,她的皮肤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枪锋的寒意,难道她真的要死了? 嘴上说着不怕死,可真到了这一步,她突然生出对人世的不舍来,她还有大事没有做完啊。 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我不可以死,我还要跟我娘证明,她放弃了的那条路能走向光明。 娘,你心里的那颗种子,会在我身上生根发芽,结出累累硕果。 你过去的梦想,我现在的梦想,我们未来的梦想,不会在此刻破灭! “啊啊啊——” 长啸如虎,是背水一战的无畏,是末路之上不灭的斗志。 烈马听懂了她的情绪,马蹄飞踏,而就在这一刻,姚震借力挺举,猛然格开了长枪,速度之快,力道之强,令对手震惊不已。 脸上的血还在流,可风封住了痛苦的蔓延,吹得她清醒无比,她手中枪势一变,点挑之招如细密的小雨,密密地向何守忠飞刺而去。 此刻她的战友在极力配合她。烈马飞快地奔跑了起来,马蹄在沙场上留下的痕迹不再是笔直的线,而是一条趋近于椭圆的线。 画地为牢! 囚得人心浮躁,杀到忧惧丛生,战场的节奏终于轮到姚震主导。 蓦地,姚震挺直上身,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下劈去,想要结束这场战斗。 何守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时的姚震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见头上寒光闪烁,便大喝,要亲卫引弓上箭助他一臂之力。 姚震抬眸一扫远处,她早知道不存在什么公平的对决,只不过,就算是身中流矢,她也要取了何守忠性命。 时间仿佛有了瞬间的停顿,她没有看到密密匝匝的箭雨。 乍起的风声何其烈,一道人影自渐渐暗去的余晖中飞出,那人身手极为敏捷,眨眼之间,便砍断了亲卫的长弓。 此人内力何其深厚,在如流星般飞走之时竟然还能出言嘲讽:“你废物,你身边的人更废物!” 何守忠为避姚震杀招,狼狈地滚下了马背,他听到来人的讥讽,不顾马蹄凌乱,大喊道:“什么人?!” 风惊月见姚震无恙,转忧为喜,冲着何守忠和他的人喊到:“呵,我风惊月今天就来取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的性命!” 她扬刀而立,冷漠的目光扫过惊惧不已的亲卫们:“你们到了黄泉之下,也不算糊涂鬼。” 话音未落,她便杀去。 此刻天边颜色如同渐渐凝结的血,红得发黑,她手中的孤鸾融入暗色之中,在那些骑兵还未来得及提枪横扫之时就破甲而出,尖锐的铁器碰击之下,是皮开肉绽,是血流如注。 马背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栽倒,而何守忠的心也终于死透了,半路杀出的风姓女人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的身体在绝望中失去了挣扎。 姚震踏马而上,不再给何守忠翻身上马的机会,一枪直刺,扎入他的咽喉。 见周遭敌军已经灭尽,姚震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一刻的放松,她跳下马背,抽刀割下何守忠的头颅,挂在了鞍具上,转身对着正在擦刀的风惊月抱拳道:“阁下可是比武时大败蔡显功,获得武林盟主称号的风大侠?” “是我,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要赶紧离开。”风惊月对姚震点头回礼,又扫视四周,跨上马背。 暗下来的天色将两道人影掩入扬沙之中。 马背上,风惊月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她们掌握的消息和结盟意向,姚震虽然被风惊月救了一命,心存感激,但却不能不将局势探明,她问道:“如今可供风盟主调派的武林豪侠有多少?” 风惊月悄悄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幸而没被发现,她反问道:“姚将军应当知晓兵在精而不在多吧?” “那到底是多少?”姚震很清楚这些大侠个个都身手了得,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可风惊月这么问,难道…… “六百!” “啊?” 对于统兵万计的姚震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像浩瀚海中的一杯水那样不值一提。 她收敛了震惊与失望,抱之一笑,没关系,有人愿意相助就已经是大好事了。 风惊月猜得出来姚震情绪变化的原因,她也知道千军万马的对阵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但想要破局,她需要问清楚一件事。 “姚将军,你有没有移鼎之志?” 吕婵“嚯”地出声,对风惊月道:“你问得也太直接太犀利了,就差没有问她想不想当皇帝了,你们才刚照面,她怎么可能给你交底?” 风惊月侧过头,凝望着目露警惕的姚震,对吕婵道:“你猜她想不想?” 天穹彻底暗了下来,要藏尽万物与人心。 第85章 并辔笑天涯 先皇龙驭归天之后,整个宫城乃至长安城都笼罩在一派愁云惨淡之中,有一阵没一阵的冷风吹拂着楼宇宫殿上悬挂的道道白幡,让这座昔日繁华鼎盛的都城变得鬼气森森。 不过太后高瑄所居的章德殿里,既没有鬼气,也没有外人想象中那新寡女子应有的惊惶与悲哀。 高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激流沉淀下来的平稳静安,她似乎看到了山雨欲来之下那岿然不动的泰山高阿。 如果旁人,怕是会被这不合常理的,甚至是近乎于诡异的平静吓得两股战战,只因在不久之前,最受先帝宠幸的大太监李三宝就伏诛于此殿之上。据那日亲眼所见之人称,李三宝的鲜血一直流淌到了台阶下,将大理石台阶染得通红。 第98章 众人皆畏惧母后皇太后的雷霆手段啊! 偏殿殿中空旷,无人在侧,高玚低下头,不合时宜地微微一笑,他们惧怕大姐姐是他们的事,她可不会。 高家多年前遭逢贬谪至穷乡僻壤,那时的大姐高瑄也不过六七岁,二姐尚在襁褓之中,过了几年三妹高玚出世,是十来岁的大姐姐分担起母亲的职责,陪伴她与二姐长大。 在艰苦的环境下,风雨中一同成长的童年经历更加强了她们彼此之间的本就深厚的血缘关系,在高玚眼里,姐姐们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她的皇帝姐夫在时,后宫与外界隔绝严禁,非圣旨传召者不得入内,而她的姐姐高瑄哪怕贵为皇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与母亲、妹妹们相见,她们只能在年节朝拜时相逢了。 十余年过去了,如今高太后的懿令能畅通无阻了,她们姐妹情谊总算能再续。 啊呀!高玚啊高玚,你的皇帝姐夫死了,大姐姐身边危机四伏,你竟然还为了先皇的驾崩而叫好,若是让人知道了,可是给大姐姐添乱了。 高玚,你十九岁了,该学会隐藏真意,不声不响地慢慢实现那些不便昭示的目标,像大姐一样。 她灵动清亮的眸子里泛起阵阵波澜,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端庄沉静的做派,一眨眼,她又变成了皇太后的胞妹,长安城的贵女。 章德殿的宫人终于恭恭敬敬来请她了,方才有大臣向母后皇太后进言,所以她先在偏殿等候。 主殿之上,高瑄安坐,她双目阖闭,似是困极,眼角的细纹在不施粉黛的皮肤上留下了清晰的纹缕,她听得脚步声近,双眼一睁,眼角的纹缕像是神凰一摆尾,在空中甩下漫天光华,那华彩凝聚在她瞳孔中,成为不可直视的锋芒。 “三妹来了。”她望见小妹,舒颜微笑,那张威严沉着的脸上渐渐显出少见的温情来。 高玚行了一礼,高瑄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大姐姐消瘦了,鬓边又多了几丝白发。”高玚坐下后细细地打量着她,不免有些心疼。 “你可知方才来的是什么人?”她没有接过妹妹的话,因为她并不打算在高玚面前强调自己艰难的处境,从而达到给她施压的目的。 高玚虽了解大局,却不可能对章德殿里的大事小事了如指掌,她摇摇头。 “是兵部的人。” “可是那个逆贼蔡显功又兴风作浪了?”高玚的心瞬间一沉,蔡显功就是整个应国的心头大患。 高瑄微微摇头:“河南道行军元帅已经率兵南下平乱。” 她站起身,那幅身板似乎可以扛起将倾的天穹,哪怕是道出应国内忧外患的现状也不见半分心慌:“蔡氏逆党之所以能在短短时间内掀起风浪,不仅是因为他以假天时造势,骗取民心,更是因为朝中积弊已现,朝野之上下人心浮动,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就此推波助澜。” “前线越是混乱,越需要有人在前方当起国之柱石,不仅要击退来敌,更要抚平人心躁动,号召百姓同仇敌忾。这样的角色并不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元帅将军就能轻易胜任的。” 光有战斗力还不够,这样人还必须有强大的亲和力以及感召力。 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横扫疆场的勇将已是百里挑一,何况这般能力挽狂澜的人物?高玚不由得心一沉,不过,她见高瑄气定神闲,似是胸有成竹。 “大姐姐这么说,心中是有了人选?”高玚随之站起,目光紧紧跟随大姐姐。 高瑄转过身,直视着三妹好奇而关切的眼,淡淡道:“有,也没有。” 高玚双眉一凝,狐疑地问:“那是什么人?” “江淮一带有人以一己之力顽抗逆贼,引八方百姓来投。只不过,她从未举‘应’字旗,而是举‘姚’字旗。” 点漆般的黑瞳在高玚目中灵转,她略略思索,出言问道:“此人虽然能耐,但她既不投敌,也不臣服于我朝?” “三妹聪慧!”高瑄赞许点头,“这就是关键之处,此事我已经派人前去调查过,她的父亲本是庐州镇将,先前有人传言他暗通逆贼,后来他守城战死,姚震就在这个当口决心死守庐州。” “大姐姐是想替她查清真相,让她归附?”高玚思量着,姚父若真是叛贼,为何要以命死战?而姚震接手之后继续对抗逆贼,是因有血海深仇?姚家如果从未有过不忠之心,却为何不举应国旗帜,是因为兵出无名还是因为对朝廷的态度存了疑心? 高瑄启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姚震其人有帅才。招抚她不仅能表现我朝的宽厚仁慈之心,用人唯贤之举,同时也是安稳惶惶人心的一步。” 试想,有人在前线抵抗逆贼,结果来自于国都的命令则是治她重罪,取她首级,那这样的王朝又有什么人愿意效忠呢? 高玚霍然抬起头:“大姐姐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前线招抚她?” 姐妹之间的心有灵犀一下子让她了然,大姐姐不会平白无故与她说这些要事,既然姚震对于眼下局势如此关键,那么大姐姐一定会派出最信任的人去处理。 她一念及大姐姐对自己的信任与认可,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沙场刀枪无眼不说,战场之外更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是愿意前往,就必须将生死置之度外。”高瑄很清楚,她将何等残酷的选择摆在了亲妹妹眼前。 高瑄的话音中带了一丝寒冰之气,如此冷酷,如此无情:“你还要明白,你到了庐州,你不仅是监军的天子特使,还是姚震手中的人质。” 寒冰之气一下子凝成了锐利的羽箭,刺入高玚的胸膛,将她刚刚燃起的热血瞬间冰封。 招抚帅才,必须要有诚意,许以的名利富贵皆会成为浮云,只有最能代表同心同德的诚意出现,两方才能排除外界纷乱的干扰,在四面楚歌声中彼此携手,攻克难关。 什么诚意比得上身为母后皇太后胞妹的高玚,更为厚重,更能发挥作用呢? 见妹妹瞬间黯淡的双眸,高瑄心中亦生出不舍,这是她做的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她怎么能做出亲手将妹妹推向鬼门关门口这样的混账事呢?哪怕是为了大局,她也绝不可能没有半点犹豫,没有丝毫迟疑。 “姐姐在询问你的意思,这不是命令。”她握住了妹妹冰凉的手,她以冷酷的言语驱使高玚前往,又以温暖的真心矛盾地挽留。 身处高位,她明明早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什么,牺牲什么,可偏偏到了这一刻,她还会踌躇不决。 她自嘲道,原来,我也会在面临大义私情两难全的时候摇摆不定,进退无措。 此时,高瑄心里已经出现了松动,办法再想就是了,总不能满朝文武没一个能前往的。 突然间,高玚挣脱了高瑄的手,高瑄微微垂下了头,凝视着后退的高玚,心中震惊不已,忧伤而后生起,看来,妹妹的心已经无情的姐姐伤害了。 而就在高瑄神伤的那一瞬间,高玚再度上前,回握住她的双手,传递着一股暖意。高瑄抬头,双目之中有疑惑,更有期待。 “大姐姐,我已经做了选择。”高玚回望的目光中一片澄澈,握住大姐姐的双手加重了力道。 “若说在前线监军是在鬼门关外徘徊,那么在皇城内的大姐姐就高枕无忧了吗?又有多少人想把大姐姐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身为大姐姐的妹妹,亦是处在风口浪尖,难道我龟缩在长安城内就可保无虞了吗?” “我还记得大姐姐以前给我讲汉时的风云人物,冯嫽足智多谋,是解忧公主的得力助手,她在加强汉朝和西域诸国的良好关系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幼时的她在聆听大姐姐讲故事时,心中竟然能慢慢描绘出那名持节女子的伟貌,而今时今日,她眼前一闪而过的是一展锋芒的机会。 “大姐姐,我不可能永远做受亲姐庇护的小妹,何况,我也有远大的志向啊!” “我知大姐姐心中亦有壮志,正因如此,我们姐妹更需要同心断金,就让我来成为大姐姐的左膀右臂吧。” 高玚凝望着姐姐闪烁的眼眸,她早先帝驾崩后,看到大姐姐那用哀伤掩藏着的犀利眸光中便明白大姐姐也有不甘心,心中也有振翅高飞的宏图。 她们姐妹在“不安分”这点上出奇地一致,乃至于不需要过多地言辞表露,彼此就能深知心意。 高瑄无法不为三妹的真情流露而动容,这后宫高墙阻隔了十余年的姐妹情谊竟然分毫不减,反而因阻断而摧生出真正的肝胆相照。 近在咫尺的妹妹突然松开了手,目光坚定无比,高玚后退两步,伏地行礼:“臣愿做太后之礼,更愿做太后之剑!臣请母后皇太后下旨,准臣前往前线。” 此后,她们不再是单纯的姐妹,更是勠力同心的君臣。 高瑄双手将她扶起,郑重对她说:“你去时,我会给你代表天子的尚方剑,你身后站着的是两宫太后,是皇帝。” 第99章 见宝剑如见天子,天子特使一职果然非同凡响,可此行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在于太后派出何人出行,而是姚震将作何选择。 高玚问:“若是姚震有不臣之心呢?”她手中宝剑,是否能先斩后奏? “当除,”高瑄之语果断冷漠,“可她只能死在贼寇的手中,为应国捐躯,绝不能死在应国的剑下。” 她像是坐镇于九幽地狱的阎罗,判定生死,不近人情。 不过,那残酷之息只存在一刹,她转头看向妹妹的眼神不再冷酷,温言对她道:“今日你回去后,去找你的二姐姐,她那里还有一支奇兵可供你驱策。明日再入宫来,我与你商讨招抚细节。” 目送着高玚离宫而去,高瑄沉下了脸,心思悠悠飘远,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姚震,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 你走了我设想中的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虽然我做的决定早已经不容许我再做另一番尝试,但我依然欣赏你,如果我们不是生于同一时代,我会真心地祝愿你能成功。 要怪就怪上天偏偏让我们两个人狭路相逢,不做战友,就只能成为敌人。 而我的敌人,一定会败于我手下。 第86章 并辔笑天涯 烈日中天之时,一行风尘仆仆的旅人来到了庐州城下,她们大概有八九十人,虽然个个都带着斗笠遮面,穿着深色朴素的衣服,可是从这行人那精神抖擞的坐骑来看,她们并不像普通人。 城头全副武装的何珺立刻戒备了起来,姚震才刚刚离城不久,就有人打上庐州城的主意了? 她眉头一锁,不对,若是探子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城外晃悠?正在她思索之际,一支绑着金黄色绸布的羽箭向城头飞来。 此前,何珺就已经探听到来自长安的消息,她内心一直存有回归应朝的期望,只因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姚震为守孤城而拼命,更是因为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全部托付于己身,她哪怕再不畏死也要周全大局。 只是,她们是陈国口中的反贼,更是应国眼里擅自兴兵的罪臣,那这应国的来使究竟是来助她们一臂之力还是来问罪行罚? 何珺紧攥着手中那一块自箭身之上取下的绣着龙纹的锦缎,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城门洞开,迎天子特使。 高玚与何珺在前线的第一次相见之中并没有繁文缛节,待随行的太监报上了名号,问了话,高玚解下灰蓝色的斗篷,扬眉四顾城内,对着披坚执锐的何珺微笑道。 “既然何将军已告知本使姚将军不在城中,那便请何将军引本使前往八方流民收容之地,两宫太后最为关心的就是饱受离乱之苦的百姓。” 这笑,是她炯炯双目的威慑之下的一点和煦。 她心中自有轻重缓急,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局面前那些礼节不甚重要,但她不在意不意味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的一举一动影响着未来的局势。 高玚身为代表应国朝廷前来招抚的特使,她明知何珺母女二人从不是应国皇帝钦封、吏部记名的武将,却称其为将军,因为她的态度便是太后态度,太后的态度就是应国的态度。 她不能让守卫应国城池的勇士寒心。 这是她示好的第一步,至于有没有第二步,就看她们母女的选择和这城中的境况了。 何珺对眼前来使大感意外,一是因为来者的身份。 她的身量比眼前的高大人要高出半个头,她微微低着头,恰好能将高玚的外貌和气度尽收眼中。 玉叶金柯自是风采不凡,哪怕是栉风沐雨之下仍有一份矜贵从容,一份镇定无惧。 确实是高太后之妹无疑。 何珺暗忖道,高太后确实是下了狠心,竟然敢让年纪轻轻的胞妹深入虎穴,她当真不怕出行路上的明枪暗箭?更不怕她们以高玚为人质逼迫朝廷退步吗? 这是高太后体现招抚诚意的一步?她竟然如此相信她们?莫不是高太后要保大局,为鼓舞前线,连亲人的性命都可以掷上赌桌? 二是因为来人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举止。 说句得罪人的话,何珺本以为来自于都城享惯荣华富贵的皇亲国戚本该趾高气昂,色厉内荏,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类人。 但高玚完全不是,她至今没有问罪之意,甚至将自己称为将军,身份高贵的天子特使面对身份尴尬的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客气,而她得知姚震离去的意料之外,竟然可以如此果断地下决定,丝毫不见乱了阵脚,最后还不忘向庐州表明朝廷的关切。 初来乍到的幺妹尚且令何珺刮目相看,那出手肃清阉党的太后又该是何等人物?何珺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何珺恭敬地领着高玚一行人前往流民所暂居的栖流所。 高玚的护卫卸去旅人伪装,策马跟随她而去,此行约有百人,高玚听着街上马蹄阵阵,突然想到一事,她回过头对何珺道:“如今时值正午,人本就容易犯困,何况这些乡亲们才刚刚安稳下来,让大队在外等候,我们几人前往,不可大张旗鼓。” 何珺讶然,想不到高玚竟然这般心细如发,平易近人。 高玚当然不是像菩萨一样的大善人,她这回是要突击检查一番,看看流民的真实处境以及庐州的管理水准。同时,她也不想引起大骚乱,她知道,有些人对朝廷很不满,遇到一些不要命的甚至可能攻击自己。 栖流所那新架起的房屋很宽大,但也很简陋,只是用粗壮的木条做起了简易的支撑,用毛糙的木板筑起了门墙,四面各有几个打穿孔洞的木板做通风窗。 地面上是一排又一排的流民地铺,拥挤不堪,流民们睡在草席之上,盖的大多数是逃难之时带出来的衣物。 只是个潦草的庇护之所,说徒有四壁也不为过。 此时夏末秋未至,幸好寒凉之风未起,否则这些人怎么可能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活过冬天? 自都城而来的贵客们都沉默了,何珺轻声地告诉高玚这些人的数量和来历…… 可高玚没用心听,她的注意力全被一个人吸引了。 突然,她侧脸,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个做护卫打扮的、一直冷着脸的年轻女人飞身而去,自躺在席上的流民人群中揪出一人。 名叫竹十七的护卫仍是一言不发,紧抓住那个兵丁的右手,掐到他龇牙咧嘴痛不欲生都不曾留半点情面。 “咔”的轻微一声响,这人手骨已断。 就在此时,沉默不语,面容冷肃的天子特使突然厉喝一声。 “放肆!姚将军为了守住庐州,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护一方太平,而你却在这片刻的安乐之中做起了色胆包天的勾当!” 高玚怒目扫视,那些被惊醒,仍然处于迷糊状态的流民皆被她的目光一震。 原来,那个被折断手的人是假意蹲下帮助流民,实则伸手骚扰躺下女子。眼下,被抓现行的男人已经怕得发抖。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流民们已经被分成女子一边,男子一边,两三名守卫在此看护。其中一名男守卫看落单的女人没有同伴照顾,加上她过于虚弱陷入沉睡,他就趁着中午无人在意时动起了邪念。 怒火中烧的高玚一下子就拔出了尚方剑,长剑指天,她字字掷地有声:“我高玚乃天子特使,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之命,持天子之剑,前来庐州。此为尚方之剑,上可斩皇子,下可诛暴民。” 剑锋一指,剑光如闪电一般劈中了那个男人。 “你这样知法犯法的歹人,不顾军令,欺辱同胞,断断不可留!” 言罢,她锐利的目光依然锁住那人,像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愤怒一般不平。而后,得了命令的竹十七干净利落地将他掐死了,顺手将尸身拖了出去,快得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惊雷劈过,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震撼不已。 高玚面对众人的敬而远之和畏惧躲避,她浑不在意,如果是大姐姐在,可能会教训她操之过急,用力过猛,可她见不得有人在城外拼杀的同时,还有人做这些勾当。 此番出行,她在路上见识过明枪暗箭的阻挠,见识过逃荒路上的骨肉分离,她知道有多少人渴望乱中谋利,渴望这世道继续恶浊下去,无论是那些啖血嗜肉的野心家,还是眼前刚刚命丧黄泉的卑劣小贼,都会“如鱼得水”。 这恶浊的乱世,大姐姐,你也渴望将它改变吧?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若是最初我还存着一丝青史留名的期望,可我身处其间,我才知道那些名利富贵最不值一提。 大姐姐,你且等等,等我成为手持利剑劈开混沌秽恶的战士。 高玚环视四周,将利剑收归入鞘,细思之下,竟然还有人敢有如此作为,究竟是其人的胆大包天还是收容管理的百密一疏? 必须把庐州军民的心拧成一股,必须让这些人见识到天子特使的愤怒。 “今后,我与庐州军民共进退,待我军民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定能大破逆贼,荡清寰宇!” 第100章 本不该出现在前线的潢天贵冑现在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与这座岌岌可危的孤城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当前,必须要杜绝栖流所内类似事件地再次发生。 “何将军,不如就此将栖流所彻底分隔开,女子一间,男子一间,再选出一些强壮的女子守护。”高玚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何珺方从惊诧中回过神,高玚的决心超出了大大自己的意料。她在庐州孤立无援时就渴望着得到朝廷的认可以及支持援助,所以她希望朝廷派出的天子特使是个能与庐州同心协战的人,而与天子特使会面不过两个时辰,她便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个年轻人。 她垂首道:“请高大人恕罪,发生此事确实是我等的失察,还请高大人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发生了这样的事,何珺心里就不难受了吗?若不是她们忙于调兵部署,也不至于对流民收容的管理懈怠了。 高玚摆摆手:“我想何将军同样也会感到愤怒,我也明白,如今的庐州城朝不保夕,光是守住城池、保住性命就已经是千辛万苦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过错就无视了将军们先前的努力。” 恩威并施之下,何珺紧皱的眉头微微松懈。 高玚抬首扬眉,示意身边的人:“让我带的人从旁协助吧。” 她身后,二十名护卫齐步而出,何珺目中微露惊异,这些人竟然全都是女子。 高玚微微一笑,并不想多做解释。她这一行人除了一些太监、羽林卫,剩下的侍者和护卫都是女子,竹十七正是护卫们的首领。 这些身份神秘、武功高强的女子就是她二姐姐高琦送给她的奇兵,在一路上几次三番的刺杀之下保卫着她的安全,可谓功不可没。 之后,高玚在何珺的带领下巡视了城中的布防,只是直到夕阳西下,她们都没能等到姚震的消息。 何珺的担忧渐渐浮上了面庞,不过,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她们如今都是披甲上阵的人,说是把脑袋绑在腰上也不为过,早就把生死抛诸脑后了,若是女儿战死,自己这把老骨头便顶上,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 她虽强撑着心神,但内心依旧期待着好消息。 这份忧心忡忡让高玚看得明白,可她知道口头上的安慰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只道:“城中物资匮乏,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办法,若是向朝廷请求支援来不及,紧急之下,设法从商人手中获取也并非不可。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整理出清单才对,此事就劳烦何将军了。” 不如让她找些事情做吧,高玚心里同样期盼着姚震的归来,就现在来看,何珺对于回归应国并不排斥,那么姚震是如何作想?母女是否同心?目前顺利的进展是否能导向一个光明的结果? 只在姚震一人。 高玚心里回响着那日在章德殿上姐妹二人的对话。 “若是姚震有不臣之心呢?” “当除,可她只能死在贼寇的手中,为应国捐躯,绝不能死在应国的剑下。” 字字冰冷,句句索命。 第87章 并辔笑天涯 姚震的痛楚终于在心情逐渐平静后如山崖海啸般袭来,马背上,她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地止了血,现在她还能感受到小腿上那根被风惊月削断箭柄的羽箭带来的异物痛感。 她还没有回答风惊月问的那个问题,而风惊月并没有逼问,直到驰骋于骏马之上的二人抬头望见庐州城黑暗中的轮廓。 城墙上,火把下,执戟的卫士依旧警惕。 庐州无恙,姚震去时如何,回时便是如何。很快,她就能将何守忠的人头挂在城头,大涨士气,而她的胜利会传遍江淮,给虎视眈眈的逆贼一个结实的警告。 她松了一口气,有一份庆幸自心中生出,慢慢地,这股情绪越来越强烈,变化成喜悦,汹汹冲上脑海,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给出问题的答案。 “风盟主,我不可能把它当作我称霸的棋子。”姚震对着庐州城遥遥一指。 她指的并不仅仅是庐州固若金汤的城池,那里还有愿意相信她,追随她,等待她的人。 而她也不曾忘记对何守忠的辛辣嘲讽,她如此地蔑视和憎恶他那一类将人命当作垫脚石的人,她还大肆笑他们不懂。 她又怎么可能在如此艰难危急的情况之下,把那些将自己仅剩的性命全部“托付”给自己的军民当作野心的赌注? 何况,南湖水畔,濒死之际,她早已经见过自己的初心。 她对自己坦白,对风惊月坦白:“比起被万人跪拜,我更喜欢斩将夺旗。” “果然。”风惊月淡淡道,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她和吕婵都猜对了。 如果姚震真的有称霸天下的志向,就绝不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几乎是以固守一隅的姿态守卫着庐州城,她明明可以借着丧父的仇恨慢慢招兵买马,寻找更为合适的阵地,而不是直面那个被称作陈国都城的金陵。 而想当皇帝的人一定会惜命,就算是兵出奇计,也最多是派出得力干将,又怎么会像她一样身临险境,只身搏斗群狼? 这只是她们两个人从局势上分析出来的结果,而让她们更为确定答案的是姚震的人格所散发出来的高光。 姚震心里一定有什么比山呼万岁,比九五之尊更值得追求。 庐州城下,她们已经看到了。 将军凯旋,城内的欢呼沸反盈天,而在栖流所检视的高玚目睹了这些流民在得知姚震回城时的惊喜若狂和泪流满面,甚至有一些病弱伤残的流民急切地奔出栖流所,哪怕是这里离主干道相去甚远,也要望上一望,希望能看到将军的英姿。 被人群甩在身后,被护卫紧紧包围的高玚凝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对着高瑄道:大姐姐,你的眼光果然毒辣,竟然能对未曾谋面之人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那么现在,就让我去会会那也许能成为国之柱石的栋梁之材吧。 —— 庐州城内对勇士的赞颂经久不息,姚震斩下的敌将头颅将会被悬挂在城头,天一亮,“江淮之虎”的名号将会震动天下,姚震已然在战争史上留下以少胜多,惊心动魄的传奇一笔。 只是,当世豪杰在亲娘面前可不敢耍半点威风。 “啪”的一声,热水浸透的棉巾被何珺摔到了铜盆边缘,棉巾一半挂在盆上,一半落入水中,擦下的血污渐渐融到了水里。 “你是威风了,留着我担惊受怕。”何珺埋怨着女儿。 军医已经给姚震拔出了腿上的箭头,处理好了全身大小伤口,何珺越看越心疼。 姚震有些心虚,不敢顶撞,何况她带了两千人出城,如今回来的只剩她一人,如此惨烈,她心中自然不快。 她沉吟片刻,正想对阿娘说起风惊月的事,那厢何珺却是先开口了:“天子特使已经入城了,你敢信?来的竟然真是高太后的幺妹,让亲妹闯这龙潭虎穴,她是眼都不眨一下啊。” “这样!娘,你是如何打算的?”这边问着,姚震也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何珺让军医离去,对姚震复述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姚震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件事。 高太后绝不可能为了一座距离都城十万八千里的孤城压下如此重的赌注。她走的这一步棋究竟为了什么?姚震必须得到真正的答案。 坐在塌上的姚震理了理衣襟,对着母亲耳语了几句,二人面色渐渐都凝肃了起来,何珺短暂地沉默后:“她早就想见你了,我现在就把她请过来。” 其实姚震想见的人早已经在门外等待着,风惊月何吕婵在暗处打量着高玚和她身边的人。 风惊月对吕婵道:“高玚身边高手不少,比如那个叫竹十七的,她气息绵长,稳如泰山。” “你能看出她们的来历么?” “我不太确定,若是见过她们动手,定能得出结论。现在我只能断定这些人是江湖中人,而不是皇宫内卫。” 江湖人修炼的功法与大内不同,这一点被风惊月看破实属正常,只是,长安贵人身边怎么云集了这些人呢? “我看是高家姐妹在内宫并无可信赖之人,所以她们一定会极力争取姚震母女。”吕婵思索道,按常理推断,大内的侍卫是保护长安贵人的最佳人选,可来的偏偏不是,这就很值得令人深思了。 在二人的目视下,高玚孤身走入了屋内。 “自长安至此,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何庐州城你是做主,而不是令堂?” 她来了,忽视掉一切不必要的礼节,像一把快刀一样杀到了姚震面前,道了一个令姚震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她就站在姚震坐塌的五步之外,温和的目光中有关切,有疑惑,有探究,而唯独没有姚震最厌恶的轻蔑和高傲。 姚震淡然地回望着高玚,她反问:“原本高大人不必趟这趟混水,但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与我这个危险的家伙同处一室,那又是为什么?” 第101章 “姚将军,在官场在直抒胸臆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代表太后与皇帝前来,为的家国太平,天下大定。太后们惜才,愿意给姚将军这样不拘小节的将才施展的空间,而她们也渴望着将军能名垂青史。” 哑谜的答案是另一个哑谜,谜底都是她们内心所求,不过高玚的哑谜太过官方,姚震还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高大人,我明明有一百次机会投靠蔡氏逆党,兵临城下的危机面前,我的坚持并不是为了等待太后许以的高官厚禄。” 姚震从坐塌上站起身,伤痛纠缠之下的身形依旧魁伟,她没有向高玚靠近,而她只是从痛楚中起立,那杀气未散的气势就足以让高玚感到威胁。 当真是被当作“叛臣”的人物啊。 高玚见惯了长安内那些“真名士自风流”“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士名臣,眼前之人叫她眼前一亮,那些将“生民”“天下”挂在口中的家伙,可未必能做到像她一样奋不顾身,蹈节死义。 而那一丝威胁也在这一份欣赏中荡然无存了。 高玚主动迈步,向前走近:“姚将军为的是满城的百姓,对吧?” 她不等姚震回答,自顾自地说出了猜想:“我今日抵达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栖流所内,那时候我还没见过你,我从百姓的言谈中拼凑出了你的形象。而直到你大胜回城,在响彻天际的欢呼声中,印证了我的推断。” “你不打‘应’字旗,是因为你想知道,应国能不能对得起她的百姓,你在乎的不是谁成为了接受山呼万岁的九五之尊,你愿意拼死一搏的是那些奔赴而来求你庇护的百姓。皇帝可以轮流做,但太平人间难得。” 姚震从未想过,她自己近乎于天真的,在乱世的枪戟劈杀下是最不值一提的,被何守忠那类卑鄙小人狠狠嘲笑的梦想被轻易窥破,本是最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安贵胄居然懂得? “姚震,我本该斥你目无君上,大逆不道,我更可以治你的重罪,以尚方剑取你首级,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并不仅仅是太后需要你,而更是江淮的百姓需要你。” 高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倒戈”会来得如此之快,她的心不自觉地像对立面的姚震偏袒过去,差点忘记了大姐姐派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可她不能忽视自己的真心啊,她也渴望着这一片被流离失所和家破人亡的眼泪浸透的土地能再度生长出春花与稻禾。 谈话的内容已经大大超出了姚震的预料之外,她从不敢相信,眼前代表皇权的来人可以将下臣对君王的“忠义”彻底解构,而最令她震动的是高玚的态度,这几乎是平等之人的相识相知的过程。 她忘记了,她本该狠狠诈出高玚前来的缘故,甚至可以挑拨她们姐妹离间,从中得知高太后的真实目的,再以此换得自己与母亲的安全。 可她第一次被对方的开诚布公打得手足无措。 因为她们都是拥有一颗赤心的人吧,所以才能在乱局的试探与怀疑、对抗与较量中奔赴向唯一的光明坦途。 而高玚是如此地渴望,姚震如同她说的一样,为的是守护此方的百姓,而不是有着问鼎天下的野心。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应该是在战场上壮烈地告别人世,而不是死于朝堂上的暗箭。 高玚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如果姚震真如同迷雾中的一簇光,寒夜里的一把火,那么她一定誓死守护。 沉默中,她们谁都不知道,明明就在互相算计和防备的两方人马,不约而同地在孤城难守的危机时刻选择了坦诚相待。 高玚从袖中取出了那一道由阿姐早早拟好的圣旨。 明黄的物件在灯火摇晃的室内格外耀眼,它象征着威严与权力,姚震明白,她若是一跪一接旨,一听奉就是一辈子。 “微臣接旨。”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巍峨的山岳匍匐,她不是崩塌了,而是进行重塑,肩负起了另一道责任。 第88章 并辔笑天涯 护城河的河水穿城而过,深碧的流水不疾不徐,在大局初定的庐州城内显现出一股独特的淡然与置身事外,而此刻牵马来此的姚震恰如此河,波澜不惊。 她和母亲已经接受了应国的封赏,高玚承诺会替姚父洗清冤屈,现在的庐州城等待着来自于河南道的兵力支援,加上挂在城头的敌将人头威慑着窥伺的逆贼,令敌军不敢冒进,于危机中孤立了许久的城池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姚震挽起裤脚,下到河边,替自己那战功赫赫的骏马刷洗血污。 悠悠流水被一人一马的和谐互动撩起了悦动的水花,被跟随前来的高玚收入眼中,她启声轻笑:“素闻战马即是骑兵之同袍,姚将军可否给我讲讲这匹神骏的来历?” 通谙人性的宝马似乎听出了高玚是在夸自己,它昂首长嘶,强健流畅的颈部肌肉线条全部凸显出来,在日光的照射和流水的浸润下,仿佛一匹因风而动的墨色绸缎。 姚震轻抚马额,叫她的好伙伴不要得意,骏马那摇摆飒飒的马尾终于停下了。 “它叫风麒麟,与我出生入死,于鬼门关口数度徘徊,我们心意相通,是最要好的伙伴,是彼此最可靠的战友。” 回忆起往昔结缘的经历,她不经意间打开了话匣子:“我无封无职,战时身上所着的铠甲原先并不是我的,是我亡故的兄长遗留的。” 高玚有瞬间的莫名,她说得不错,私铸铠甲是类同谋反的重罪,只是,这和风麒麟有什么关系? “我手上使的那一杆枪过去也并不属于我,它叫摧山,是姚氏家传的神兵利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我父亲将它武得虎虎生风,那时候我想,有朝一日我也不会逊色于父亲,而这一杆威风凛凛的长枪也会被我握于手中。” 她言罢一顿,自嘲轻笑,而后扬起头,显出傲然之色:“我的枪法很好,比兄长更好,好到年少的我笃定,父亲会将摧山传授于我,但摧山属于我的兄长。” 下游的河水流得很缓慢,微响的潺声在姚震沉默之时窜入高玚的耳内,撩起了高玚心底一抹极淡、极轻的愁绪,她似乎听明白了什么。 而姚震并没有将年少时的风雨波折全数倾吐,那段苦涩的记忆,至今仍阻滞在心头。 她的脾气其实很大,年少的时候更大,当姚父决定将摧山传予兄长的时候,她还不会隐藏自己的不满与不服,大发脾气,父兄命人送来的枪皆被她在校场训练中折断,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起“大小姐脾气”令姚父怒火中烧,狠狠斥责她心胸狭窄气量小。 她终于明白,近在咫尺的某些东西,她绝不可以染指。 “只有风麒麟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姚震说起风麒麟时候,人马两额相抵,她们心有灵犀,并给予对方力量。 “几年前,风麒麟还是刚刚降生的小马驹,它出生时遇到了些挫折,让旁人很是不看好,可是我喜欢,我希望它如神话中的猛兽一样威武,期待它如迅猛的风一般带我驰骋天下。” 那时,恰是姚震最挫败最迷茫的时刻。 “你做到了,它也做到了。” 姚震愕然地转过头,定定地凝望着出言的高玚,她明明没有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可就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已然无所遁形。 高玚懂,在这一点上,姚震像极了她那蛰伏已久而后一鸣惊人的长姐,在充满利益纠葛和诡计杀伐的乱局之中,她们二人会因相似的坚定和坚持而相知吗?会一如青山,一如松柏一般相守同行吗? 现在没人能给出答案,因为危机已至。 紧紧跟随高玚的竹十七率先发现了杀机,提醒不远处的二人小心的瞬间,她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动身,出鞘刀光绽放于眨眼一瞬,锐利的钢铁碰撞之声在河水之上响起,几抹银光如流星一般坠落,直直没入流水中,再难寻觅。 是暗器,而竹十七在挡下这几枚之后便毫不犹豫追击刺客。 在远处暗中观察的风惊月与吕婵二人皆暗道:果然! 就在几刻钟前,她们二人就悄悄尾随了独自行动的高姚二人,风惊月一开始是不乐意的,这么行事多少有几分冒犯的意思,而吕婵却强烈建议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如果有反派动手,高姚两人里但凡一个受伤都会对庐州乃至整个应国的大局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好不容易促成的联盟和稍稍稳定的局势都会在贼人的挑拨和离间中化为乌有。 所以风惊月还是做起了名为偷听墙角实为暗中保护的举动。 “竹十七竟是……幽冥涧的人。”风惊月见到了竹十七的身手,很快做出了判断。 “什么?”吕婵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重大消息背后隐藏的利害关系,她就眼见风惊月上前护住了进入戒备状态的姚震与高玚。 紧张的气氛统治了原本宁静的河道,这时没人纠结这个武林高手为何出现,只知道她的出现让小人的诡计难以得逞。 第102章 高玚知道这位是姚震的武林好友,她稍稍放心,自己护卫也已经在前来支援的路上,她远望着竹十七身影消失的方向,那暗器指向的究竟是她高玚,还是她身边的姚震?抑或是要将她们二人皆置于死地? 追查而去的竹十七并没有得手,人影消失了,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人影,当她朝可疑的方向奔走后,才发现目标地只是一座被封死的破旧阁楼,并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人在其间埋伏。 怪事,难道这是……调虎离山?竹十七心弦紧绷,回身查看高玚的情况,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五枚银针再度发出,向她射来—— 什么?这里明明不可能有人藏身,竹十七挥刀将暗器击落,这一次,曾经没入水中无处可寻的重要物证被她回扫钉入破损的木栏上。 她正要继续寻找本以为已经逃脱的刺客,眼前突然爆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她不知是何物,只得迅速后撤,进行躲避。 不远处的风惊月几人将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而反应最敏捷的当属风惊月,在风惊月捕捉到一条细长黑影自浓烟之中蹿出之后,她立刻腾身而上。 那边竹十七正在躲避,而风惊月已经接近了那道黑影。 风惊月轻功独步天下,这一点无庸置疑,而近在咫尺的黑影居然在风惊月逐渐接近的时候进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一点就足够让风惊月和吕婵震惊了。 风惊月在竞速之中改变了策略,随身的短剑自她手中飞掷疾出,一招出其不意的回鸾式切开风,拦下前方黑影的奔逃步伐。 “锵!”一声巨大的钢铁相击的刺耳锐响乍然而起。中了,黑影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已然是风惊月的囊中之物。 吕婵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刺客”,在她疑惑着那声击中的响声为何如此尖锐时,所见一切为她做出了解答。 黑影并不是人。 一个形似走龙的物件坠落于砖石之上,它大约只有六十厘米长,直径约在二十厘米左右,栩栩如生的龙角和片片相叠的龙鳞表明它的制作者有极高的雕塑技艺,而外层这致密坚硬的黑漆实木只是一个造假高昂的伪装,在风惊月那一击之下,内部的钢铁结构暴露了出来,部分精密的机械仍在保持运转,而碍于刺入身躯的短剑,这看似完美的机甲功能被彻底破坏,已经无法再逃出风惊月的手掌心。 没错,今日的刺客就是一条通身漆黑的机甲龙。 “这是?”风惊月小心翼翼地上前,而此刻见多识广、博古通今的吕婵竟然哑然失声。 风惊月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机甲黑龙像离水的河鱼,在地上痛苦挣扎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咽气”,吕婵才开口:“问题很大,但并非无解……” 她的语气里有微微的不确定,但并不想让风惊月察觉到。 “其实‘偃师’这种东西由来已久,木偶机械什么的,悄悄有人在研究也不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至于它的功能先进,部件精密……我们小心一些就是了!” 吕婵嘴上说着,却没有彻底地放下心来,眼前的机甲现代特征过于明显,而它不仅有攻击功能,还有迷惑敌人和变速逃亡功能,甚至还可能具有定位功能,否则,没有“眼睛”的机甲龙怎么会如此顺利地逃窜呢? 莫不是背后有人操控? 在吕婵沉思之时,风惊月已将彻底“死去”的机甲龙带回,正待与姚震、高玚等人商议,却听到姚震的亲兵来报,说是有一行女子自金陵而来,而她们自称是武林名门拂云的门人。 风惊月与吕婵皆是一惊,她们在前来庐州之前就已经和司徒鸢等人商议好,先待她探明庐州局势,再与她们通信,司徒鸢和守柔等人守卫着浔阳城,司徒鸢断然没有单独率人贸然前来庐州的道理。 那么,她们还可能是什么来头? 这一行人究竟是冒名前来打探的,还是曾经追随拂云长老凌安前去潭州支援而被蔡显功带走的那一批人呢?! 若是后者,岂不是正说明凌安与跟随而去的门徒无恙? 正是风惊月与吕婵各自猜测之时,姚震起身,唤着风惊月前去,姚震明白,拂云一派精通岐黄之术,对于眼下缺医少药的庐州城而言,她们的到来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而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来者身份的真伪,恰好风惊月在此,她忙拉着风惊月前去城头迎接。 第89章 并辔笑天涯 横在拂云门人卫天云眼前的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护城河,她遥望城头,见“应”字旗随风招展,又见敌将头颅高悬,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是这一行人的头领,此前她们跟随着门派长老凌安前去潭州支援,而后被劫走,现在她带着师妹们全须全尾地离开了金陵,只是……罢了,暂且先放放,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与门派取得联系,加之她们十几人奔波了几日也亟需休整。 城头上,风惊月与姚震二人极目远眺,那些人均头戴遮阳斗笠,无法看清面容,而且她们就算是露出真容,风惊月也未必认识。 “她们确实都是拂云的门人,”吕婵看到了这些人id下方的门派称号,“不如打开城门迎客吧。” 风惊月犹豫片刻:“若是你能判断最好,只是她们为何出现在此,依旧是迷雾重重。” “问了她们就知道了,我也不赞成掉以轻心,毕竟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对了,这行人里并没有凌安。”前有刺客,后有来客,更不要说那个奇怪的机甲疑云仍萦绕心头,吕婵不由得眉头紧皱。 姚震下令开城。 各方的动作都很利落,在姚府屋内,风惊月等人得到了拂云一行人要传递的第一个消息,即拂云长老凌安的下落。 “什么?凌前辈仍在金陵?” 卫天云点头:“我们一开始随她前去潭州诊治怪病,而后潭州陷落,在诊治的过程中我们就怀疑是有人故意做局,就在那个时候,蔡显功的人出现了,他称蛊人确实是人为的‘作品’,想要彻底根治蛊人之祸,将那些中毒了却未成蛊人的病患拯救出来,就需要我们师徒一行人前去金陵。那时我们才知道,对方的目的只怕并不是调虎离山这么简单。” “五师姨岂能坐视不理?考虑到蛊人的传染速度和危害性,我们一行人离开了潭州。而到了金陵,我们才知道对方绑架五师姨是为了让活人拥有蛊人的能力,他们想通过拂云高超的医术完成嫁接。” 这些随同凌安离开灵溪谷支援的门徒都是一等一的岐黄高手,为了挖掘出真正的祸根从而身陷虎口,但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她们依然没有选择助纣为虐。 “就在前几日,五师姨与蔡显功达成了一场交易,她独自留在金陵,帮助蔡显功实现一个新目标,而她条件就是让我们全部离开,最终蔡显功答应了。至于蔡显功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 卫天云回想起凌安的果断决绝,甚至在她强留要与她共进退时不惜一掌把她打出门外,她愈发不安,这个新目标竟然能让凌安做出如此决定,可见事关重大,甚至比她们如今了解到的蛊人更为恐怖。 她甚至无法制止自己往最严重的后果设想,若是凌安不成功,会不会因此遭遇不测?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让她们师姐妹早早离开险境。 “如今蔡显功仍有求于五师姨,不敢不敬,我就担心若是日后再发生些什么意外……” 风惊月开口:“稍安勿躁,你们先休整一日,趁着战事未起速速派人前往浔阳,司徒鸢仍在浔阳,届时再向灵溪谷报信。”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风惊月和吕婵最清楚,巫漫已死,蛊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莫不是蔡显功发现了这一点,转变了思路? 真相愈发扑朔迷离了。 “你说……”吕婵想到了那一条机甲龙,“机甲龙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是巧合吗?” 她自顾自开始了分析:“我们最初以为,蔡显功要对所有江湖医者痛下杀手,可现在看,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对方也在变化,我们不能再以曾经的看法来指导现在的决定了。” 风惊月听完默不作声,待卫天云一行人随着何珺离去后,她对姚震说道:“我最初来找你,是希望能解浔阳之围,但现在我有了别的想法。” 姚震一挑眉,她将拂云的事完完整整听了进去之后,心中那个决定越来越清晰,风惊月难道与她不谋而合了?她道:“你说。” “虽然伪陈国逆贼来势汹汹,但短时间内想彻底掌控局势并不简单,现在援军正在南下,我们手中的筹码也多了些,若想尽快改变战局,不如直捣黄龙,一举大破金陵,如此,浔阳危机亦可解,而那早早沦为孤城的潭州更是不攻自破。” 庐州与金陵一江之隔,曾经的庐州因此而饱受威胁,如今的庐州应当借着地势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才对。 也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地破坏蔡显功的新计划,营救出凌安。 第103章 “你的武学已堪称登峰造极,没想到在军事谋略上同样令人称赞,不错,我也有这个打算。” 心有灵犀的知音难求,姚震脸上流露出笑意,但只在转瞬间,她就指出了指这一步最关键的问题:“可是我手上没有人。” 庐州的守军不能调离并投入到一场极可能是重大消耗战的战役中去,姚震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南下的援军,但那时候,谁是主帅呢? 太后给她的官阶并不算高,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她的归应的决心,若她是太后,确实无法许以一个未曾谋面且不知秉性和能力的武将主帅之位。 但是,她如果不能做主帅,她自己要听从行军元帅的调派,届时可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套战略就未必能如愿实施了。 最令她担心的则是庐州,这座城池极有可能变成首当其冲的要塞,她宁可自己犯险也不愿让庐州城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最能为她提供帮助的就是高玚,但高玚也没有通天手,直接变出一道命她挂帅的圣旨,更不要说,如何服众是她自己的事。 “我去找高玚。”姚震抽身离去,她要知道物资筹措的进度,要了解援军的动向,还要探一探如今的挂帅的是什么人物。 屋内又恢复了沉寂,吕婵的抱怨在风惊月耳边响起:“都还有一大堆事情没解决,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无论是出身幽冥涧的竹十七还是奇怪的机甲,现在还多了一样,毫无线索的金陵神秘目标和无法归来的凌安……而万一援军主帅刁难起姚震怎么办?敌人近在咫尺,这里依旧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你的担子重啦!” “你还记得我们在钱塘擂台上见到的段飞音叫什么吗?” “雁竹?竹十七?!果然是她的人么?” 风惊月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幽冥涧的人擅长隐匿,如果她们能去金陵探查机甲一事,那对于大破陈贼一定大有裨益。” 仅仅在眼前出现了一次,她们就感受到了机甲的威胁,风惊月接着道:“只是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幽冥涧的人替我们去做这件事。”哪怕她是武林盟主,但段飞音并没有听命的意思。 “竹十七她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高玚,如果这件事对高玚造成了威胁,她们不会坐视不理,虽然我也很好奇,幽冥涧是如何和高家搭上关系的,不过对于生意人来说,只要钱到位都好办,而高家正好不缺钱。”吕婵会想起幽冥涧的业务范围,保护达官贵人自然包含在其中。 “我们的人手也很少。”风惊月掰着手指头算,离她最近的守柔、司徒鸢等人还在浔阳,现在浔阳的境况还不知道如何了,她们能不能前前来支援还很难说,而拂云更远在千里之外。 “要不然,我们俩先潜入金陵?”风惊月自己就是绝顶厉害的轻功高手,潜伏打探这种小事不就是信手拈来吗? 坐以待毙可不是她们的风格,吕婵赞同:“行,我们先给守柔她们传信通气,再去金陵打探,而如果姚震这边顺利,那么我们就可以里应外合,打得蔡显功措手不及。” 两人小队,提前出发! —— 烟尘漫漫,原是大队兵马急行而过。 猎猎风中旌旗卷,应国的援军稳步赶往庐州,前方是锐气逼人的先锋队伍,中部是整肃的浩荡中军,再后方是密密麻麻的辎重部队,而行军元帅刘固安身处于中军队伍的领头位置,被密不透风地护卫在其间。 安坐于高头大马的刘固安面上有焦急,但心里却有一丝快意,他被两宫太后任命为河南道行军元帅,已是知命之年的他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重用,彻底结束了在朝中被边缘化的日子,他在重回战场的千载良机之下,更是决心提携玉龙以报效高太后的知遇之恩。 可是他从没想过,正准备放手一搏的自己并不是死在战意酣畅的战场上,而是死于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刺客。 这时候,天幕之中突然一只乌鸦掠过旌旗丛林,发出阵阵嘎嘎叫声,引人不快,刘固安给身边人一个眼色,吩咐亲兵赶紧将其射下,毕竟奔赴前线的路上见到乌鸦是一件太过于晦气的事了。 而那乌鸦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大难临头,它仍是机械般地在大军头顶盘旋。 “呀——” “呀——” 两声尖锐诡异的声响在大军进行的齐整步伐声中暴起,两枚暗钉射出,眨眼间便穿透了刘固安的咽喉,而他身边那位亲兵还未来得及发出羽箭,这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了,那支羽箭因射手的震惊而恐惧偏离了方向。 “锵”一声,羽箭刮擦过乌鸦的双翅,发出锐利的金属嗡鸣,那只乌鸦受了影响却并未坠落,它在空中起伏了一阵,跌跌撞撞飞走了。 军队中瞬间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骚乱,主帅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乌鸦取了性命! 不远处的山林内,一个银色短发的男人伸出一臂,待那只乌鸦稳稳落在小臂上。 “啧,”他嫌弃地往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乌鸦,“这么快就不行了,真是废物,可要好好改进一下,要不然怎么暴打原始人呢。” 他笑嘻嘻拨弄了几下乌鸦的机械翅膀,将其合拢,装入了身后背着的背包里,扶了扶带有复杂装饰的银框眼镜,离去了。 第90章 并辔笑天涯 烟波浩渺的长江上,只有一艘航船,小得就像是一枚初春风裁的柳叶,仿佛随时就会被滚滚浪涛吞没。 风惊月走的是水路,只不过现在不太平,江上的船只少了许多,而船家的要价也高了不少。究其原因,除了此地动荡之外,还有东瀛人作恶,早前风惊月听闻东瀛人占据了入海口的沙洲和群岛,如今他们的势力已经逐渐沿江向西蔓延。 但铤而走险的人还是有的。 这是一艘载满货物的货船,船家好不容易决心渡水,又怎么能不想办法赚回本钱?除了林林总总的货物,还有一部分远行的旅人,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奔走逃亡的好时节,可是乱世之中有太多无可奈何。 对于船家来说,活人能给予的报酬远比单纯的运送货物更丰厚,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人深入虎穴。 桅杆上张挂的巨型风帆吃满了风势,鼓鼓胀胀,其下是两层货舱,货物在上一层,人随着其余货物藏在下一层,船尾处设有舵楼,是船工操作船舵和瞭望的地方,此外,船上还有船家雇佣的镖师巡逻护卫。 货船的船舱一般而言,并不开设窗户,这可比客船的环境恶劣许多,风惊月盘腿坐在舱门口,淡淡地扫了一眼周遭愁云惨雾的景象。 有人晕船呕吐,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哀嚎呓语,有人呆若木鸡……不过,也有人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和财产,富贵之人就算穿着粗布衣裳,脸上的骄矜之色也藏不住。 当真是精彩纷呈的众生相啊。 风惊月不喜欢这里,她起身出舱,有守在外头的镖师拦住她,她轻松地拨开了利刃,随即弹铗一声,那镖师感受到自铁刃之上传来的震动,手臂把控不住地颤抖,他就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 风惊月淡淡说留下一句:“太闷了,透透气,一炷香的时辰便回。” 于是,风惊月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甲板上,甲板上的镖师见着自己人护卫不利竟然让“活货”自己溜了出来,正准备扛刀把风惊月一个孤身女子架回去,却见那舱门口的镖师对着这边摇头,又指了指她背后的长条形状的布包,这才叫这边作罢。 “我看这江面倒也算平静,是船家草木皆兵了吧,让人透风都不能,底下船舱里到处都是晕船的,简直不是人待的。”吕婵远眺茫茫烟水,狠狠吐槽。 江风吹拂着风惊月的脸颊,吹走了她的凝重,带来了些轻松:“听闻这一带时不时有东瀛贼寇劫掠,还是小心为上。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真的遇上了贼寇,光躲着也不是办法,难道贼寇不会搜船么?把人锁在舱底又有什么用?” “便于管理罢了,你看这些人还不是欺软怕硬。”吕婵接话道,里面那些人吐到直呕酸水都没有出来的机会,可换成风惊月,镖师们那就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路上关隘和耳目太多,可这水路实在难熬啊,我有点后悔了。”风惊月望江兴叹。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顺风顺水,我们也能早些抵达金陵。”吕婵为她开解。 就在二人交谈正欢的时候,那些镖师却把风惊月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把她赶下去,风惊月则在这些如针尖如芒刺一般的目光中处之泰然。 她甚至还能对着这些人微微一笑:“你们看,那边来的是什么?” 水天一色之中,几条黑色的小艇以极快的速度向这一艘货船驶来,它们最开始像散落于河道中的木板,现在则变得像军队一般令行禁止,在货船面前摆出了一字长蛇阵。 镖师们大惊失色,全都围聚在一起,严阵以待,再也没有空闲对着闲逛的风惊月颐指气使。 第104章 船家赶忙从舵楼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对着好整以暇的风惊月没好气地道:“你还不快下去躲着,一个孤身女人不怕被东瀛人掳走吗?!别在这里给我添乱!” 船家也算轻车熟路,这些贼寇贪财,只要交些过路费,还是可以离开的,毕竟东瀛人也不愿意损兵折将。可他最担心的就是偷偷运送大活人的事情暴露了,那些贼寇无恶不作,万一闹出人命,他可就不好收尾了,要知道,这艘船里最值钱“货物”可就是这批大活人。 “好,听人劝吃饱饭,我这就下去躲好。”风惊月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吕婵仔细打量起了这些护卫的镖师,疑惑道:“这些欺软怕硬的镖师们真的能对付得了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寇吗?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回事儿。” 此时,深黑的小艇全数围上了大船,如同热衷于蚕食腐肉的秃鹫成群结队地逼近一只奄奄一息的庞然巨物,它们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耐心地等待着这只巨兽死亡。 而船上的那些东瀛人装备精良,气势汹汹,留守于舟上的同伙已经架起长弓,余下的负刀先锋大张旗鼓地抛着钩攀,借着铁钩爬上来。 若是大船上有人胆敢砍断钩攀,他们就一箭射掉他的头,明明镖师的装备与人数也不逊色于对方,却无一人敢阻止。 风惊月轻哼一声:“真被你说对了,这就是一群废物,原来这种人也有人雇佣?看来这钱好赚得很啊!” 她正准备走下船舱,却见镖师已经封舱,那镖师见她走近,骂骂咧咧道:“让你出去,现在没时间在让你回去了,你去一层找个角落自己躲着,自求多福吧!” “呵!”一声冷呵,风惊月不屑轻笑,仰头望向那直耸入云的桅杆,她腾身而上,眨眼间,身形便隐没在横竖的巨木和铺展的巨帆里。 只留下那瞠目结舌的镖师,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他的同事急匆匆地赶来让他去增援,他才如梦方醒地跟随而去。 风惊月靠在桅杆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那些贼寇如同找到了食物的蚂蚁一般,成群结队地涌上了货船甲板,人数之众,远远超过了镖师的数量。 吕婵哎呀了一声,大叫不妙,看来她与船家都误判了东瀛劫寇的数量。 虽然上方风大,可风惊月耳力极好,将下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东瀛贼寇能横行霸道呢,原来是有内鬼啊。”风惊月悠悠一叹,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原男人身上,那男人做书生打扮,想来是读过些书,学东西也学得快些,学会了东瀛话,当起了走狗。 “就是他小子把鬼子引进村的是吧!让我好好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吕婵拉近镜头,观察着全局。 谁知根本没得谈,下方已经是兵戈声四起,那些东瀛贼寇跟不要命了似的,将那些镖师砍伤砍死,船家始料未及,慌张失措,只得求着那个书生,叫他好好给东瀛大爷们求求情。 另一侧,船舱已经被东瀛贼寇搜检完毕,他们提着刀将舱内的人全都逼了出来。 仔细看,那弯刀上沾了血,那些本就遭受旅程折磨的船客根本不敢反抗。 底下的东瀛贼寇狮子大开口,要钱,要货,要人。 瞬间,甲板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虽然我不想节外生枝,但现在容不得我不出手了,”风惊月将孤鸾拿在手,“等此间事毕,不如我们再去烧一烧他们的老巢!” 孤高的桅杆此刻成为了风惊月脚下的平地,她自巨木上直冲而下,人如利刃,劈开猎猎的江风,稳当当地落到了甲板上,而只在落地的一瞬间,她手中的孤鸾便取了最嚣张的那名贼寇的性命。 瑟缩和惊惧的人群突然停止了哭泣与哀嚎,那凄凄惶惶的船家也如蒙大赦,愕然之下,眼中渐渐凝聚起了希望的光芒,原来方才那名惹人烦的女子竟然这般有本事! 风惊月趁着那群东瀛贼寇尚未回过神来,挥刀爆起,血红色的锋刃化作江上席卷烟尘的龙卷风,直将此方天地搅得天翻地覆。 还有人想逃,风惊月足尖踢起散落在地面的一把弯刀,再用手中孤鸾击打,将其调转了个方向,那弯刀便如羽箭般灵活地飞刺而出,狠狠地刺入了正在狼奔豕突的贼寇后背。 惊得下方正准备支援的贼寇望而却步。 见甲板上再无贼寇,那群镖师也如梦初醒般继续履行起自己的护卫责任,风惊月的刀锋直指那名书生,愤然道:“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能心安理得地迫害同胞?” 刀尖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一寸,飒然的刀气切割着他的恐惧惶悚。 “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带我到他们的老巢,我就不杀你。” 书生哪里还敢讨价还价,自然是感恩戴德地磕头领命。 风惊月唇角微微勾起,我可以不杀你,但别人要杀你我可拦不住,你这样的人,是再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在远方一处江湾里,连环坞中狂饮的东瀛人没有等来满载而归的伙伴,他们等来的,是一场杀机。 第91章 并辔笑天涯 小艇在江面上划开长长水痕,泛白的浪被它甩在身后,在金乌西坠的余晖下,染上一层亮色。 站在船头的风惊月报臂冷笑:“我倒是很好奇,蔡显功与东瀛人这一狼一狈,同恶相济,如今蔡显功称帝建立伪陈,东瀛人竟然都敢在长江主水道上建立连环坞劫掠百姓,蔡贼就这样放任一颗毒瘤在自己身体内生长吗?” “因利相交,怎么可能没有阋墙?一方势大,一方只能忍气吞声了。东瀛人要是想获取更大的利益,大可以回到故土调人,他们抢占群岛,大肆建立根据地大概也是存在这个考虑吧。” “或者……蔡显功早已经动了要除掉这批工具人的心思了。”吕婵思忖道,工具人只是他积累声誉的垫脚石,是他出师的“有名”,现在在他的“治下”却还有寇贼作恶,这不是显得他无能么? “人我要救,火我也要放,最好挑起他们内讧,去了金陵,我也能省些事。”到时候他们要是自乱阵脚,混进去就方便多了,风惊月如是打算。 不多时,夕阳的余光完全沉没入江水之中,明月渐渐升起,在冰冷的江水上投下发白的鳞光,那一艘仅剩的小艇缓缓驶入了一处河湾。 弯月型的河湾沐浴在浅浅的月光下,周围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微风中,它们轻轻地摇晃,藏身其间的虫儿在安乐地鸣叫,把这里衬得像是桃源之地一般祥和平静。不过,不远处传来的饮酒嬉闹声却打破了这一切,灯火辉煌的新建木制建筑里东瀛贼寇正在宴饮。 “到了,”那书生模样的人小声地提醒,“前面会有接应的人,我们还是避开吧。” “不用,直接宰了,你带我去关押人的地方。” 那渡口处的两名贼寇见着小艇驶来,呼喝抱怨着今日为何迟迟才回,却未曾留意到小艇上只有两个人。 十步之外,风惊月起身飞掠而上,手起刀落之间,两贼殒命,他们的尸首与他们手中的火把一同跌入水中,惊起了短暂而不和谐的杂音,而江水瞬间就将尸身连同火光一并吞没。 “带路。”风惊月头也不回,等着那书生划船靠岸,顺手折下芦苇杆,用随身的小刀削成暗器。 走在前头的书生鬼鬼祟祟,畏畏缩缩,像是怕极了撞到老东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的夜晚有些奇怪。平日里,这些东瀛人就算是劫掠大胜归来,也不会放松对连环坞的巡视,而现在他都快带着人走到关押俘虏的地方了,竟然没发现一个守卫。 “不会有圈套吧?”吕婵盯着目标列表,除了黄色的被关押人员,确实一个红名贼寇都没有,连她都感到很奇怪了。 风惊月警惕张望:“这些东瀛人的武力值并不算很高,他们能称霸王只是仗着下手狠辣和人多势众,要论计谋的话……他们没有得到江上打劫队的预先通知,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要来?他们完全没有时间布局啊。” “那我们就速速放人,再去一探究竟好了!事不宜迟,走!” 风惊月这边的救援行动顺利得出乎意料,当被困的百姓高声赞美大侠、携手结伴出逃的同时,在这里没有上演的厮杀却已经在另一处爆发。 —— 东瀛曲调别致的音节跳跃跌宕成莫名的哀伤与阴郁,哪怕是此刻这群东瀛人正在饮酒欢庆,乐人弹奏出的悦音仍然带着一股不明朗的阴森,这些享受着故土音乐的东瀛人未曾想到这会成为一场浩大的送葬伴奏。 乐声中乍然响起了不和谐的轰鸣,那怪异的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坐在厅内开怀畅饮的东瀛人感受到了异样,正准备派人前去查看,却看到大门被守卫打开,跌跌撞撞的守卫慌张得结结巴巴,他语不成调地喊道:“有个……怪物!怪物!在杀人!杀人!” 头领听完,破口怒骂,抄起刀,吆喝着手下要去把扰人享乐地不速之客宰掉,可他却在这时被从天而降的木料碎片砸得脑袋嗡嗡响,慌乱之中闭上了眼。 第105章 他还未从一片黑暗和晕眩中回过神来,就感受到一阵冷风疾呼,眼一睁,十尺高的楼宇房顶竟然被掀翻,天幕映在眼前! 周遭寂然,躁动的东瀛人被眼前的巨物吓得失声无措。 屋内的灯火通明,将巨物的身形照得清晰。这是一个身高过十尺的人形“怪物”,它有一颗比常人的头颅还要小几个尺寸的脑袋,它的脑袋并非圆形,而是由无数片银色金属打造成的多面体。 与小脑袋极其不匹配的是强健而过长的四肢,它们由与脑袋同质的银色金属构成,这些金属看上去厚重坚硬,藏着巨大的力量。 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这个东西。 头领终于回过神来,挥起刀狠狠朝眼前的家伙砍去。“咣当”一声,他的刀刃砍到那如铁柱般的下肢之时发出刺耳尖响,他手臂发麻,向宝刀看去,才发现,刀锋已经豁出一道巨口,而那怪物的下足竟然毫发无伤! 他颤抖着往后退,但迟了,或者说,眼前怪物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围攻或是逃跑,它像猫抓老鼠一样,悠哉游哉地戏弄着目标。 “咔咔咔”机关活动,“呲呲呲”发条抽动,怪物两手抓住了正在逃跑的头领,将他横着举起,猝不及防地拉扯着他的身体,眨眼间,巨大的力量爆发,尸块和血雨一起落下。 “好了,玩够了,该干正事了。”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银发男人扶了扶眼镜,轻声说道。 那眼镜细细看去银色的镜框上附着精密而微小的机械,它们稳稳当当地自框上“生长”出来,如同在满月上拔地而起的月宫琼楼,其下的镜片泛着非同寻常的光芒,看起来,那些如同巍峨楼宇的机械部件就是最重要、最关键的“遥控开关”。 怪物在得了号令之后变得灵活无比,它伸出宽长的双臂,像海浪一般冲向溃逃的人群,进而吞没了一切。 顷刻之间。 它杀掉这一群东瀛人后,又极其“智能”地拆掉了房屋,放倒火炬,完成了“杀人放火”的任务。 银发眼镜男将它召回,怪物向他所在的方向奔跑,地面踩得轰轰作响,暴露了银发男的所在方位,不过他似乎并不介意。 待怪物行至他面前,他眉头狠狠一皱,嫌弃道:“啧,脏兮兮的。” 原来是机甲的表面沾染了血污,他厌恶肮脏,更别说是那些原始又愚昧的低等人的血了,真是脏上加脏啊。 这个机甲还算好用,后期给它加一个自动清洁功能好了,银发男人如是想,随后他带着机甲离开了这一片火光冲天的江湾。 他没必要管这里大火会不会一直沿着芦苇地蔓延至周围的乡村,这个世界的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拥有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天赋和能力,所以,把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作低他一等的“原始人”,而自己则是文明社会的“现代人”。 他自然将这个世界的生灵视为草芥,甚至有着凌驾万物之心,但他确确实实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同样诞生于他鄙夷和厌恶的尘埃之中。 两年前,《刀剑惊声寒》的主创团队正在思考未来新门派的设定,那时候的刀剑ol里已经出现过用传统十八般武器比如刀、剑、枪之类的门派,也有孤鸾短剑长刀双武器的创新门派,主创团队想创造出一个更有爆点、更具吸引力的新门派,从而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占据主动权。 于是,主创团队深入研究了十年来同类型的武侠游戏,找到了突破口。 在过往的武侠游戏里已经存在过操纵傀儡的偃师和使用机关武器的门派,主创团队结合近年来兴起的“赛博武侠”概念和同行们不顾原有游戏设定的“大胆创新”,突破古风限制,酝酿了一个叫做“千机”的新门派。 千机,同“牵机”,这个有着古风名字的门派,却被赋予了极其西式的造型,充满着现代元素的机甲和银发蓝眼的操纵者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而主创团队也给出了古风武侠游戏里出现这个门派的合适理由——大应国力强盛,万国来朝,吸引了远在西洋之外的异邦人前来。 这样的设定在一个武侠游戏中注定要被大部分玩家破口大骂,主创更是想好了应对之策,只要这个新门派足够强,能吸引到玩家投入,就不会有人再管设定如何了,毕竟,游戏体验可比游戏设定受玩家重视。 千机就这样“空降”到《刀剑惊声寒》中,现在这个千机门下叫做艾博纳的银发男人出现在了吕婵面前。 对于认为自己是高等人的艾博纳到来之后发现了一群有趣的人,他们渴望用生物技术长生不老,渴望逐鹿中原,割据江山,原始人的梦想不过如此了,他看到的只是蝼蚁的可笑挣扎。 现在,就让这几群蝼蚁们斗上一斗吧,他也好试一试自己的机甲在这个世界里能否获得续航,能否发挥出应有的实力,蒙昧的世界等着自己开拓,不也很有意思吗?这里将会被自己改造成机械天堂,注定会是一片充满智慧与科学的崭新之地。 傲慢是艾博纳的特点,同时也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和弱点,在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这一切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中。 藏于暗处的风惊月对吕婵道:“那个人很奇怪,我们之前遇到的机甲小龙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 他的外貌在这个江湖里就已经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存在了,更不要说他的操控的机甲是如此地不像这个世界地本土产物,他也是和吕婵一样的天外来客吗? “他叫艾博纳……啊,虽然是汉字但这一看就是个英文名,难道刀剑江湖里存在什么时空裂缝,让他出现了吗?”吕婵望着那人头顶的id碎碎念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刀剑的主创团队会造出这么个格格不入的家伙,而重点是千机还有超高的强度。 “我们去金陵吧,”风惊月说着,扬眉轻笑,“像你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总要去看个究竟,才知道破解之法。” 夜色与火光中,一道身影悄然离开了。 第92章 并辔笑天涯 如今打算前去金陵的人,可不止风惊月一行人。 浓白流云之下,群山万壑之中,碧翠层林之上,一道飞练恣意奔腾直下,轰鸣巨响声彻山间。 幽冥涧的机枢阁,这个深藏着门派成立以来全部秘密和江湖中的不为人知秘籍的地方就坐落于此。 外部的黑瓦灰墙似与周遭的山石融为一体,飞泉横溅,将瓦片敲击得“叮叮当当”作响,竟生出了些山涧悠哉的意趣,可它内部严密如鳞栉般严密紧凑的方格却给人带来了压迫的窒息感。 不远处站立的段飞音仰望着这熟悉的建筑,她接到了来自庐州的消息,神秘的机甲小龙影响了任务,她决定即刻快马赶往,但在动身之前,她希望能请到一个人。 机枢阁的主人。 高耸的楼宇内并无生活居所,只有一个又一个铁杉木打造的方格,乍一看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而其间时不时冒出的冷锐声响更是令人由衷地敬而远之。 过道上,滑轮在铁索的带动下“咔咔”旋转,一道升降梯被升了上去,随着梯子的抬高,高处的铁衫木格缓缓移出,一个年老的女子站在梯子上,用玉觿打开了半人高的木格锁钥。 那木格里竟然还暗藏着玄机。 木格内部像是自然界里演化了千万年,终于让植物自己满意了的果实,一瓣又一瓣以精巧的结构保护着珍贵的种子。 这一个木格中藏着许多“果实”。 女子辨认着它们的身份,最后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标,叩开了“果实”的最后一层庇护,从其中翻出了一册古旧的书籍。 “嗒”的一声,果实合上,木格锁回,她收起玉觿,操作着滑轮,慢慢回到了地面。 掌控着这一切的女子名叫横江,她已经年逾八十,自机枢阁于孤鸾手中成立之日起,她就入职阁内,成为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如今所有幽冥涧的人乃至于掌门本人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横江长老”。 横江找寻此物是要等待段飞音的到来,她答应过段飞音要为年轻的掌门寻找到新的武学法门。 如果不是前阵子武林大会上发生的那些波折,眼下幽冥涧的主人仍是段不言,她本打算自己寿终正寝之时引诱段不言踏入机枢阁,继而让段不言粉身碎骨,尽管,她不善武学。 虽然她效力于幽冥涧,但恩怨却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横江本来不叫横江,那时,出生于乡下的她只是一个被人牙子卖进达官显贵家中做洒扫粗活的下人,用着比“阿猫”“阿狗”之流更文雅些的花名,应对着来自管家的欺凌和同行的白眼,风刀霜剑的日子直到主家被孤鸾盯上才有了结束的征兆。 孤鸾的到来,让横行一方的主家在瞬间烟消云散,横江这等最不起眼的下人本也该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可是人在绝境之下往往能爆发出超乎意料的求生之志。 被倒塌的横梁砸中腰部的横江,孤注一掷地爬向了扬刀而立的孤鸾,她哀求着让孤鸾带自己走。 第106章 火苗在身后燃烧,热气灼烈,仿佛下一秒就会吞噬横在地上的那双无法站立的腿,横江仰起头注视着睥睨天下的孤鸾,用她最忠诚的声音做着最后一搏:“高人,我记性很好,听话懂事,我一定会派上用场,求你……” 她因出色的能力在府中遭到忌恨,现在怀璧其罪的玉璧竟成为了投之问路的顽石。 孤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这里所有人见到她都如遇猛虎,避之不及,偏偏她拖着残躯也要前来,当真是勇气可嘉。 横江毫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心中的焦灼甚至比那燎燃的烈火更甚,这一刻,她离死亡如此近,也离新生如此近。 对方做决定做得很干脆,她听到上方传来了一句话:“起个新名字,如果让我发现你没有本事,你会比这里所有人死得更惨,这就是勇气的代价。” 她望着远处的河流,用尽了此时肚里全部的文墨,确定自己的新名字——横江,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的江。 人生,翻了新篇。 横江如愿跟随孤鸾,之后加入组织,因为过目不忘的能力,成为孤鸾的左膀右臂,在组织之中,无人可以替取代。 后来,她发现孤鸾手下都各有所长,只有对孤鸾有利,她都会收入麾下,但孤鸾是个极其专注自我和武学的人。有所偏重,就会有所疏忽,当逐渐成长起来的横江发现这个渐渐扩充的组织难以管束的时候,矛盾就爆发了。 作为昔年创始人孤鸾与段氏权力争夺大战中的失败一方,横江在天翻地覆之下捡了一条命,她想过要逃离,但自己因为早年的腰伤,无法修炼武功,以段康为首的那一批人都将她视为机枢阁的“活钥匙”,能为他所用,但无法背叛。 通晓天下武学和机密的横江是无法斩断的一条臂膀,任是得意嚣张的段氏都要留着她一命,不过,横江被限制了自由,她的脚上曾经有一道锁钥被熔铸了的铁链。 她就这样被禁锢在机枢阁之中,而后,拥有强大建造和机械天赋的她在段氏的许可和助力之下打造出了如今这个如秘密堡垒一般的囚笼之中。 在经年累月中加固自己的监牢,看上去很诡异,毕竟谁能自愿受辱,并且甘之如饴?但横江却用钻研和热爱迷惑了所有人,完成了这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看似忠诚的横江长老早已经在暗处完成了对段氏的背叛,并且等待着复仇。 这座机枢阁就是无法习武的横江手中所握的最强武器,只要她触发那个暗藏的机关,届时,机枢阁瞬间倾覆,木石碎裂,山河崩啸,她的仇人会先她而去,而曾经的真相将会在她的安排之下水落石出。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横江没能等到那一日,她等来了段飞音。 段飞音提着染血的长刀,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入机枢阁,炯炯的双眼里还肆溢着杀气,她盯着她说,横长老,你自由了,而现在,你可以称呼我为掌门。 当年,那个因为住所与机枢阁相近,从而和自己有了些交流、生出些情分的孩子斩断了段氏先辈亲自打造的铁索,那一刻,横江感受到了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女孩的蜕变和锋芒。 q 她们,都失去了束缚。 后来横江才知道,段不言死了,死在了一个手握孤鸾神刀的年轻女子手上。段飞音平淡地讲述了武林大会上发生的波折,最后,她问,横长老,如今整个幽冥涧内见过孤鸾的人只剩你一个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你通晓天下武功,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能与她的功法平分秋色的武学,或者说,我应该创造出什么样的武学? 听她谈起孤鸾,横江凝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段飞音的五官明明与孤鸾毫无相同之处,但横江却总觉得多年之前的故人与眼前人有某种相似,是她们对于武学的执着和坚定的自我。 横江必须承认,她对段飞音的态度本该是防备,且下定决心必要时将其赶尽杀绝,可她却动摇了,因为孤鸾,那个害得她终身无法习武却在同时给了自己新生的孤鸾,那个离去多时却造成了多年后自己对段飞音微末偏心的孤鸾。 而现在,自段飞音砍断锁链的那一刻起,最后那点防备终于荡然无存。 她因此尽心尽力地为段飞音寻找一册适合她并且能够发扬光大的秘籍。 段飞音出现得极是时候,横江刚刚找到残章,她已经入阁。 横江在面对这名晚辈之时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音调变得柔和:“你来了,你该看看两百年前纵横的天下的参差剑法,只不过是残谱,多年前我做了一二批注,想必能对你有些启发……” 段飞音接下秘籍,却不过目,她仰望机枢阁内精密的陈设问道:“横长老今日给我讲一讲偃师的故事吧。”她就像很多年前年幼的孩童一样,充满了求知欲。 横江从浩如烟海的旧书古籍中抽丝剥茧轻而易举,她苍老的声音于阁中响起。 “目前存世的、最早的关于偃师的记载出现在《列子》中。传说,周穆王西巡的返程途中,遇到了一位名叫做偃师的工匠,偃师为周穆王献上了自己所作的‘倡’,即为歌舞艺人。那艺人疾行缓歌,俯仰自由,甚至还有如真人一般的灵活表情。这令周穆王大惊,偃师将其的内部构造展示给周穆王,原来这栩栩如生的歌舞艺人是由皮革、木材、胶漆等物制成,再绘以黑红白青的颜料,内有心肝脾肺,外具筋骨发齿,人之所有,一应俱全。当时,墨翟和鲁班的门徒听闻后竟然自觉难以望其项背,于是终身不敢谈论技艺。” 段飞音的思绪很快就从古老的故事中收回,想到了竹十七的回报中那钢铁所造的小龙,传说不知真伪,但如今确实有一样可以媲美偃师所制之倡偶的东西面世。 “我的对手,大概就是一位偃师。竹十七护送高玚前去庐州,她们在密不透风的庐州城内遇到了行刺,而‘刺客’就是一只能射出暗箭的偶,那偶行动迅捷,不仅擅长攻击,还能放出烟雾迷惑目标。” 此事棘手,横江一听便知。 不久前,仍处在混乱当中的幽冥涧来了一位贵客,那是位来自都城的贵客,据她自报家门,她是当朝高后之妹,段飞音很果断地与这位名叫高琦的贵人进行了合作。 自此,段飞音的重心自习武转移到了政治斗争之中,横江不赞成这个决定,在崭新的幽冥涧根基不稳的时期深入漩涡之中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她内心上又渴望遍体鳞伤的幽冥涧能在段飞音的带领下东山再起。 横江心头微叹,答应了与高家的合作果然给幽冥涧带来风险,如果这一次高玚罹难,不仅高家许诺的好处烟消云散,更危险的是,刚坐稳摄政太后宝座的高瑄绝不会放过办事不利的幽冥涧。 行走于刀尖的人,时时刻刻都与危险相伴。 横江沉思之际,段飞音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果然如自己所料,她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诧异与畏惧。 段飞音启唇,带着毫无吹捧逢迎的真诚与赞赏:“天下最厉害的偃师,当是您。” 自段飞音幼时有记忆起,这机枢阁就是如今这般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模样,它内部运行的机制更是令当年那个小童难以忘怀,渐渐长大,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横江的手笔,横江为了让自己的工作更具效率,亲手打造出了这个密室。 在段飞音的计划里,节外生出的枝岔,一定要除,只是,她对偃师知之甚少,为了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她需要横江的指点。 “我会助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横江给出了承诺,哪怕此时已经是高龄的她并不适合奔赴一场长途跋涉。 这就是那种偏爱吧?可真的是吗?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当年孤鸾的恩义,为了守护好孤鸾创立的组织?为了拯救年轻的掌门? “长老,”段飞音神色无波,却洞察澈了一个老人内心深深掩埋的秘密,“在助我之前,我只想问长老,重获自由之后,难道你不希望离开这个困囚了你多年的牢笼吗?” 你为我做着一切,不光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自己。 从少年风发到垂垂老矣,纵然机枢阁内有机械木偶供她研究,无数密文武册可以由她消磨光阴,但她心里真的放弃过对自由的向往吗? 横江听完,微微一笑,眼前的年轻人与孤鸾有相似,却有极大的不同,现在幽冥涧的接班人似乎比狂傲的孤鸾更乐意去探查人心、利用人心,而段飞音确实做到了。 “走吧。”横江迟缓地走到了门外。 阳光洋洋洒洒地垂下,光芒被拦截在山崖奔腾的水雾中,折射成彩虹的绚烂,她慢慢向岸边走近,曾经可望不可及的风景终于能够被自己触碰,鲜活,真实。 光照到她身上,真是太好了。 正文中关于《列子》片段的叙述参考了网络上的译文。 第93章 并辔笑天涯 风惊月取道滁州前往金陵,离开了庐州这座孤城,这一带全部落入伪陈国手中,麻烦不断,纵然她武功盖世,这一路也发生了不少波折,首先是神秘男子在料理东瀛贼寇后就难寻踪迹,其次是她和吕婵二人与庐州和守柔等人失去了联系。 第107章 路人行人匆匆,风惊月混入其中,而吕婵焦躁地查看系统信息,没有提示,可她明显感觉得出这宽阔驰道上的来往人群不对劲。 “问问吧,我们没有再遇到她们的信鸽,只能靠打听了。”吕婵无奈道,虽说二人出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但眼下局势尤为混乱,获取消息的渠道被斩断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焦灼的骄阳下,路旁的行道树上蝉鸣刺耳,树下有疲惫不堪的行人停歇纳凉,其中一个年老的男人摘下头戴的斗笠,一屁股坐在树根上,一边捏着斗笠边缘扇着风,一边和他身边的人抱怨,而怨气冲天之中又带着节后余生般的庆幸。 “幸好咱们走得快,北边打来了,要是落到应军手里,咱们可就没命了!”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天。 另一个人立马接腔:“可不是吗!陈国占了我们地,官军来了,我们难道扛起锄头和他们打?现在应军打来了,口口声声说我们投降了乱臣贼子,要杀了谢罪!我们老百姓何罪之有?” 二人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把自己能想到的有名有姓的应国大人物都骂了遍。 “尤其是那个姚震!以前我还觉得她冤枉!结果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的疯子,一朝得势就露出了马脚,竟然带着人屠城!难道我们老百姓欠她的了?有本事杀陈军啊!” 虽然看起来像是义愤填膺,但刀子终究没砍到自己身上,这两个人脸上不见愁苦悲戚,只是充满了身为正义一方而谴责对方恶行的豪气。 “姚震屠城,你们是亲眼所见吗?”风惊月打断了侃侃而谈的二人。 听他们骂别人,风惊月不敢担保,但姚震屠城,她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理由的。 可能是风惊月的出现太突然,她的问话又太冷静,被质问的那人结舌,转过头不解地盯着她:“我要是去了,就死了!”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果然是会发笑的,吕婵就一不小心嗤了一声,猜得出来,这些人并没有亲眼所见,但绝对亲耳所闻了什么,才一窝蜂地从伪陈国与应国接壤的地方一个劲儿地向金陵奔逃。 “你们以为到了陈国就安全了吗?”风惊月反问,蔡显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国怎么不安全?有专人接应!有饭吃有衣服穿!”那人梗着脖子嚷嚷道,又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这回我可是亲眼所见!” 风惊月没再理会这两人,她回首远眺,这看不见尽头的驰道上全是前来投奔的流民,她好奇道:“按道理,打仗的时候物资会极为紧缺,伪陈国怎么可能还有余力供养如此多的百姓呢?” 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推测,是有人故意给应国泼脏水,逼得百姓前来投奔,但伪陈国为什么这么做呢? “如今失去了音信,也不知道姚震她们好不好,应国的援军又究竟到了哪里,其它地方的局势又如何了,真是一团乱麻……不如我们就按现在的线索继续往下查吧。” 吕婵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未曾向风惊月道出,如果只是伪陈国给应国泼脏,逼得百姓投靠,那么流民早早进入伪陈国地界,说明其目的已经达到,可这一路上延绵不绝的流民却在继续前进? 走回头路是绝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破往下探索了,风惊月“嗯”了一声,走得远远地,继续扮演者逃亡者的角色,她倒是好奇,所谓的伪陈国接应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因为年轻力壮,混在流民当中的风惊月被人盯上了。 一个眼神不太好、似乎眇了一目的老婆婆拄着拐杖出现了,与其说她手中的是拐杖,不如说这是路边随便捡的一根木棍,衣衫更是邋遢,东拼西凑,层层叠叠,色彩杂乱,在酷热的中午,她竟然也能忍受,唯一正常一些的大概就是脚底的草鞋了,看起来质量不错,长途跋涉之下竟然没有丝毫破损。 老婆婆笑吟吟靠过来:“老太婆走累了,小姑娘能不能背背我,你信不信命啊?我帮你看啊!我看得很准的,我以前看过一个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嗨我就说!” 语毕,她遥遥地指向了西北的青天,得意地点了几下,继续道:“浩浩青天,如日之中。” 风惊月眉头一皱,拉开了二人之间地距离,她不喜欢这种冒昧,不过奇怪的是,这位老婆婆身上竟然没有半点异味。 “啊,我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路人npc,怎么是个神棍?”吕婵对着眼前人看了又看,除了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之外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难道是什么奇遇npc?点开就触发奇遇——吃一堑长一智? 风惊月不应答,脸色却是冷了下来,要是一般人看到这冷漠和戒备的神色只怕要被震慑住,而那老婆婆依旧笑眯了眼,盯着她,毫不在乎这凶光。 老婆婆又恍然大悟地拍拍手乐道:“哦哦哦!你的命已经不一样了,你们改了后,就没人再算得出啦!” 随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年我老太婆还就只见过一次呢,稀奇稀奇,怪哉怪哉!” 什么?什么?她怎么知道,她甚至还说“你们”! 她见风惊月微露怔色,骄傲了起来,背着手仰头道:“你们最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风惊月不为所动,老婆婆贼兮兮蹦到了她身边说悄悄话:“你问我,快问我,你一问我,我就告诉你啊。” 老婆婆兴致勃勃,得意洋洋,她不像高深莫测的通天者,反倒像是村里关爱孙辈的老人,从鸡窝里掏出了两个蛋后高兴地在小孩面前显摆,要立刻煮了给晚辈加餐。 很明显,风惊月就是这个小孩,还是村里那种不讨喜、不搭理人的“臭脸小哑巴”。 “想什么呢?”吕婵问“小哑巴”,“要不然试试?”她看老婆婆的身手应当不会对风惊月造成威胁,而神秘的言辞更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也有兴趣,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她。”万一她瞎猜中了什么,或者是胡言乱语说对了呢?是不是真高人,总要多问几句,风惊月心想。 她出声搭话:“高人可是腿脚不便?”虽然老婆婆要求风惊月背她,但风惊月看她灵活的走位,也不像是腿脚不便,莫不是对方要消遣自己? “嘟嘟”拐杖在地上愉快地敲击了两下,老婆婆否认道:“我腿脚好得很呐!只是……有人追着我,要把我和那些人关一起,小孩,你帮帮我罢!” “谁追?那些人是谁?” :. “当然是你最想找的人和最想找你的人。”她神秘兮兮地说。 蔡显功把凌安带走的消息老婆婆也知道吗?既然是蔡显功要追的人,那我风惊月必须不可能让他得手! “请问高人,你可知这些流民的去处?”风惊月将老婆婆背起,低声问道。 “啊——你将我送至城东的渡口……我要去城东,城东……要逃命咯……”老婆婆趴在风惊月背上,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风惊月眸色一沉,算了,不能指望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无所不知,为她们解开疑惑,她背着老婆婆,步伐逐渐加快,甩开了人群,通过偏僻的小路以求尽快到达渡口。 远离了大道,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眼前的林木密了起来,斑驳的光影之下,一切似乎有了迷离难测的意思。 吕婵的系统频道突然出现了文字,与此同时,风惊月背上的人在嘀咕着什么。 “千里日,血风摧, 蛛孓涌,化烬灰, 机关尽,惹笑非, 世外人,无尘剑, 当断,皆当断……” 她盯着系统上的文字滚了过去,明明老婆婆的语速很慢,文字滚动却很快,像要逃过吕婵的火眼金睛似的,看过听完什么都记不住,只在心里留下疑惑,而这疑惑如乌云般渐渐堆聚、凝结,遂而生出些许重量,压着她,叫她喘不过气。 每一句都是关键词……这是谶言?正在被“剧透”吗? 风惊月没有因为谶言而放慢脚步,她的速度反而也来越快,矫健的身影窜梭在林中,以至于肉眼难以捕捉,心上压的重物反而变成了鞭策之力,让她感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兴奋。 她们二人都做了判断:这一切一定和不远之外的金陵有关,又将迎来一场硬仗。 “到了到了。”水汽从风里传来,神秘兮兮的老婆婆的语气变化欣然,她抬起头,窥破天机而导致的眇一目也在此刻充满了神采,在她健康的那一瞳孔中,倒映出平缓的河流上慢悠悠漂来的一叶小舟。 小舟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像是特意在此恭候一般,老婆婆利落轻跃至中央,小舟摇晃中渐渐平稳,老婆婆点头致谢,笑声中与她们道别,小舟在此悠悠地行于水中,舟楫越发渺小,人影越发模糊,风中送来一句话:“无尘之剑,可斩世外之人。” 两人沉默了半晌,吕婵才开口:“这个人本身很怪异,出现的时机也很怪异,就连那艘小船都怪异起来。她的话让我想到了考试题目,没有一句是废话……我们要好好参详。对了,我先前打开地图瞅了几眼,我猜西北方向指的是帝京。” 第108章 这样神秘莫测的高人会轻易算卦吗?她一旦出手,必然是要有经天纬地的气势,而她卜算的对象又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呢?谁能当得起“如日之中”的评价? 答案已经缩小范围了。 在风惊月说出猜测之前,空气中传来了凛冽的杀气,果然有追兵,但让他们发现风惊月参和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电光石火之间,此事已毕。 她们越发地感到时间的紧迫,于是抢下了刺杀者的腰牌,匆匆离去。 第94章 并辔笑天涯 一个月前,风雨飘摇的浔阳城,风惊月孤身自雨中离去,守柔等人留守城中面对这一地狼藉,地方长官接二连三的死亡和外部意想不到的敌人,让这座城市陷入了茫然和恐慌之中。 守柔与司徒鸢挺身而出,幸而华山与拂云两派在江湖上名望甚隆,成功稳住了慌乱的局面,军民之中,也选出了暂时的领袖,但将来如何,她们还需要进一步商讨。 客栈内,两派人物与前来报信的楚惜华一同梳理着,而巫济则坐在一旁,看似心不在焉,游离于众人之外。 耳边就这么回响着姐妹们的讨论: “蔡氏要拿下浔阳,最关键的在于这是巫漫的藏身之处,其次是为了控制水上要道……” “现在巫漫已经死了,他得到消息后是否会放弃围攻浔阳?毕竟他现在刚刚定都金陵,已经对应宣战,将兵力放在这里并不明智。” “可这里能通过水路直下金陵,对他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 “求援的信已经发出,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根据统计的结果估算,这里能坚持也不过七日……而且城中医者人数不足,虽然我们拂云能解救一二,但是日子拖得越久越不利于我们控制局势。” “缺粮少药很容易引发骚乱……” “如果能游击劫掠敌方的物资倒是可以缓解一二,可对方就像缩头乌龟,一次碰壁后就隐匿了,是不是真的退兵了?” “等一下,你们看。”巫济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抬起头来,眼中有一丝疑惑。 众人将目光投射到了她身上,发现她手中捧着的晶石正发出闪烁的光芒,不由得大感诧异。在座的诸位多是有在秘境中搏杀的经历,很清楚这个晶石与诡异的蛊人息息相关,见它突然发光,当即联想到蛊人。 但,蛊人应该……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了吧? 巫济凝视晶石良久,对众人说:“你们继续,我离开一下。” 客房内,巫济独自一人,灵盘曲在她的臂膀上,颇有一点不安,她安抚了灵片刻,拿出了黑底金纹的圆盘,日月星辰纹样在暗室内反了一道犀利的光。 她闭目,而后双手结印,低沉的谜语自她口中吐出,各个清晰的字节如同被神秘力量凝聚,字节在空气中有了实质,似乎凝结成了璀璨的滚珠,连连砸在圆盘上,其上日月星光微微闪烁,似在回应…… 俄顷,巫济睁眼抬头,目光一片清明。 不多时,她出现在了守柔一群人眼前,道出了她的决定。 —— 不久前率军南下攻打反贼和支援庐州的统帅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神秘刺客之手,一时之间,全军上下方寸大乱,虽有副将在震惊和恐惧之中临危顶上,但是这一下却结结实实扰乱了军心,让本身就已经急速奔袭、疲惫不堪的应军再一步削弱了战斗力。 这个消息很快就通过幽冥涧的人传到高扬的耳朵里,她当即与姚震母女商议,主帅在前线遇刺,分明是有人要借此制造骚乱继而趁虚而入,她们绝不可能让近在眼前的援军折于敌手。 此时,她们不约而同地盯上这支援军的统帅权。 姚震有独守孤城的战绩和“江淮之虎”的威名,而高玚是受命于太后、皇帝的特使,代表至高无上的君权,更手握尚方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唯有她们二人联手,才能将这支援军的统帅权拿下。 于是,何珺留守庐州,二人率领两千轻骑前去接应。 只是在敌人的谋划中,并没有给这一支援军喘息的机会,伪陈的先锋队伍战意昂扬,鞭策着铁骑向应军进发,势必要将惊慌失措、群龙无首的应军杀个措手不及。 战事一触即发。 千万铁蹄踩踏平原大地,地动山摇,沙尘飞扬,战鼓如青霄雷动,滚滚而来,混杂着震天的士卒喊杀声、兵戈狠斗声,血腥随着风沙入侵四面八方,独属于战场的那一股毁天灭地的暴躁凶残汹涌而至。 应国大军的右翼正在遭受猛烈的进攻,伪陈的军队如同一柄毫无章法的大刀,大开大合地向应国大军砍去,而素有精锐之名的援军,竟然渐渐有了颓势,此时,所有的应军,连同顶替主帅位置的副将都只是以为大军是因为离奇暗杀和长途奔袭影响了作战能力。 副将擂动战鼓,指挥大军变阵应对,可颓势如山呼海啸般袭来,似乎已经将应国右翼吞没,防御阵型渐渐被伪陈军队打得散乱,左翼士兵只得不断补充上去,与伪陈军队做抵死一抗。 正是这几近于绝望的时刻,不远处轰鸣的铁蹄奔袭巨响如同撕裂眼前沮丧和无望的无情铁掌,硬生生撕出应国援军的求生之志,杀入阵中的副将遥遥一望,见“应”“姚”大旗猎猎舞于风中,心中大喜,口中连声高喊:“援军至!援军至!” 姚震一马当先,名枪摧山呼啸而出,她挑飞伪陈兵卒,以锐不可当之势催马杀入战局之中,眨眼之间,她便横枪挑飞了两名伪陈兵卒,重重将其摔倒在地,任由那两名兵卒葬生于千军万马的铁蹄之下。 从庐州前来支援的两千轻骑从外围包抄,前后夹击着伪陈大军,战势有了逆转的征兆,可惜,敌军的战斗力似乎在援军加入之后更强了,在应国两面配合之下竟然还能有喘息之机。 姚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不寻常,她一边挥枪出击一边暗自忖度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唤。 “姚将军,你要小心,这些士兵不同寻常!” 姚震一听,竟是高玚的声音,来声并不远,她心一惊,这位尊贵的太后之妹竟然已经在一片混乱当中陷入险境!她立刻策马循声而去,心想,若是高玚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节外生枝,乱上加乱么! 坐骑风麒麟像是感受到了战友的焦急,它四蹄疾走,直接撞飞了眼前拦路的伪陈兵卒,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到了高玚身边。 而高玚眼见那名兵卒被撞飞却不敢松半口气,对着刚刚赶到的姚震大喊:“小心身后!” 姚震听得身后风声呼呼,猛然转身,却见方才撞飞栽倒的那名兵卒竟然腾空跃起,挥舞着手中的枪棒,自上而下向姚震劈来! 而姚震自然不是吃素的,她横枪一挡,万钧之力自枪杆上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双臂颤动,她咬牙矮身,双手旋转摧山,借用马匹的机动,将枪头抡出巨大圆弧,重重地击在对手腰上。 历经千万遍炉火锻造的枪锋竟然能将敌军身上的铠甲狠狠地凿入敌军身躯之中! 那可是破碎尖锐的铁片啊! 但眼前的敌人却没有丝毫因为疼痛而倒下的迹象,这名伪陈兵卒仰天长啸,摇头晃首,口中胡乱喊着什么,正在姚震送上一枪准备解决对方的性命之时,见兵卒突然蹲下,抱紧刚刚死于应军刀兵之下的友军,摸着友军尚未凉透的颈部,张着血盆大口就咬了下去。 此景之诡异,如同活人在瞬间变成了嗜血的野兽,那头野兽在嗜血之后再一次咆哮着向姚震攻击而去! 片刻之前的撞击和枪伤似乎都不复存在了…… 高玚几乎是有一瞬间的呆滞,此前,她和身边的护卫在乱中被冲散,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只有竹十七一人,她功夫算不得高强,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难以护自己周全,左上臂被敌军砍了一刀,刀伤几乎已经入骨,鲜血霎时汩汩而出。 在竹十七急忙赶至护她周全并试图掩护她撤退之时,她发现有一个伪陈兵卒像疯了一样袭击自己,不对,是自己的左臂,对方的目标自己流血的伤口! 她当即察觉到了离奇古怪,叫姚震小心,而短短瞬息之间,那一份离奇古怪终于是变成了现在眼前的恐怖惊悚。 姚震在震惊之中急忙应对进攻,且她深深地意识到,如果这个兵卒不是个例,那么打赢这场战争将会变得无比艰难,数量上占优势的应国援军反而变成了对方的补充,她们需要应对的敌军简直就是源源不绝! 既然这样,就要尽快找到斩草除根的办法,否则应国的将士的折损将难以计数,姚震死战决心已下,握紧手中摧山,爆喝一声,枪锋直指,气势如雷,轰然而下,击穿伪陈兵卒的头颅。 那边高玚见此,心道这下总该将对方送下地狱了吧! 可就在下一瞬间,重伤的兵卒抛弃手中枪棒,双手舞着,像是找不到方向,在尘沙中胡乱摸索,终于是握住了摧山枪杆,“它”猛然拖拽,要将姚震拉下马来! 第109章 姚震双瞳爆睁,眼底出现了难以置信,只不过,变幻莫测的局势由不得她多思量,厮杀之下她身体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她顺着枪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腾身至兵卒头顶,以自身重量,将对手整个人翻折撂倒。 就在此刻,风麒麟不愧为姚震最心意相通的战友,它扬起前蹄,狠狠践踏在兵卒身上,那兵卒抽动着四肢,但却死而不僵,依旧癫狂的抽搐着。 姚震脱险,但这一切却远没有结束,她扬声高喊,叫麾下将士制住对手。突然有一瞬间的灵光乍闪,她想起了不久前潭州和灵溪谷的离奇事件…… 第95章 并辔笑天涯 战火燎斜阳,昏暗铺天盖地袭来,悄悄地侵蚀着交锋激烈的战场,虽然突袭的伪陈军队人数不算多,比起应国援军的先行大队和前来支援的两千轻骑,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对手暗藏的玄机却让应国的将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只不过,战局还是发生了变化。 没曾想到蛊兵受到刺激,逐渐变得癫狂,它们眼里早已经不分敌我,将效力于伪陈的兵卒一并视作猎物。 那些兵卒本以为突袭应国援军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可没想到伪陈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让他们和难以计数的怪物在一起,将他们视作“随行口粮”!亲眼见到身穿同色铠甲的“战友”对着自己攻来时,他们不仅震惊惧怕,还有心寒和绝望。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不久之前还是应国人的伪陈士兵就在这一瞬间重新萌生了对故国的忠心耿耿,于是,眼前就上演了一幕应国将士和改邪归正的伪陈士兵一同对抗怪兵。 但战场上鲜血横流,正是怪兵们张开血盆大口尽情吞噬的温床,这一下,纵然应国拥有人数优势,也不得不放弃强攻的策略,边打边退。 毕竟,就算是如姚震那般的高手要制服一个怪兵都要几经挫折,要彻底将其消灭并不容易,如果在这其中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对于整个战局来说是不值得的,所以应军选择了暂避锋芒。 英勇善战的姚震在目送高玚离开战场中心后没有了任何顾及,身先士卒,愈战愈勇,如今,她更是当仁不让地选择为大军殿后,前来支援的应军被她的勇武折服,更被她的大义震动。 敌人越强大越凶残,越突显了她的无畏和悍勇。 每一次,姚震感到力竭,战场上的求胜之欲、求生之欲便化作唤醒逐渐疲惫和麻木的身躯的最强声响,这一刻,藏在深处的力量再度冲向四肢百骸。 风麒麟喷着响鼻,它与姚震酣战了一日,也逐渐力竭,身上未覆盖甲片的部分也早已伤痕遍布,鲜血直流。 一定要拖住对方,给大部队撤退的时间,哪怕对手是似人非人的怪物,她也没有轻易认输的道理! 风麒麟纵身一跃,姚震顺势杀了个回马枪,刺穿了目标的颈部,她奋力舞动着枪杆,直将这一颗头颅挑飞。 本该鲜血淋漓的恐怖场面,却有瞬间的寂静,那一颗头颅飞向天空,却没有带起一丝血迹。 滚圆的重物坠落在地,击碎了短暂的静默,借此空隙,有什么声音骤然加入了这一场厮杀中,轻得像风中的絮,密得像初春的雨,它从四面八方传来,游移着,漂浮着,把沙场变成了水底,淹没了所有一切。 聚集在一起的怪物原本迈着杂乱的步伐,踏步逼近殿后的队伍,可是现在,却像是夜间海岸边上翻腾的潮水在一瞬间被凝固化作森白的冰霜,随即,身后冲来的浪潮又将这一层厚厚的冰霜撞碎,煞白的冰霜便迟滞地涌动着。 短暂的寂静中,骤然爆发了一股声势浩大的响动,风中的絮和初春的雨霎时间变成了轰轰烈烈的雷与电。 循声而去,不远处的草丛中,一条黑鳞巨蛇缓缓地扬起头,打量着眼前成群结队的蛊人,吐着信子,悚人的“嘶嘶”声音由远及近,让这个已经降临的黑夜变得无法言说的可怖。 它只是短暂地亮了个相,叫眼前看客仰视它高大英伟的身姿,便对着蛊人发动了攻击,长蛇灵活游走,穿梭于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犹如游龙在浩瀚碧波中翩然舞动,搅得天翻地覆。 正是众人陷入巨蛇现身后的震惊和无措之际,不远处的山坡上跳出来一个少年女子,她手摇金铃,对着姚震一干人喊道:“你们速速离去!”声音嘹亮清透,刺穿了黑暗和恐惧,就如惊涛浪潮中的定海神针。 姚震虽不值对方底细,但既然有一线生机,必不可能放弃,她率领着人马向着先前大军撤退的方向奔去。 身后,只余下一阵轻灵悦耳、能定人心神的铃声,这片刚刚被激烈战火洗礼的土地终是逐渐回归了平静…… —— 黑沉沉的夜里响起一阵比品相上佳的瓷器碎裂声更温润,比竹间淅沥的小雨噼啪声更绵长的不知名声响,声音自巫济手中传出,在片刻之前,她握碎了一块晶石,晶石的力量被她仿造的秘境阵法唤出,让灵再一次变得巨大,但力量也很快消耗殆尽,成为她手中灰白的齑粉。 风吹散开粉末,火把的余光再也找不到它们远去的踪迹,手持火把站在巫济身边的守柔目送那一抹白雾离去,目光定在远处的黢黑一团,道:“这一次比上一次在灵溪谷蛊人暴动要好解决多了。” 巫济没有接话,三两下跃下山坡,走到毫无生气的蛊人堆中,思忖着,这一次安抚和控制蛊人的的确确是比之前省些力气,但为什么呢……它们本不该出现了啊。 恢复正常大小的灵从蛊人堆里出来,巫济走上前去,灵灵巧地攀上了她的手臂,她走到一个蛊人身边,探了探蛊虫的位置,掏出匕首,利利索索地把蛊虫挑了出来。 “小心!”守柔跟着巫下了山坡,见她一言不发地走到蛊人堆里,还掏出了匕首,忧心生起,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执着利剑,出现在她身后。 巫济闻声,转了过来,将手中的蛊虫至于火光之下观察。蛊虫没了活力,发黑的身体一动不动,巫济见状,捏爆了它的身体。 “慢……”守柔话音未落,便看到毫不在意的巫济慢悠悠地捻着指尖,观察手中的痕迹,鲜血在巫济手指上拖出刺目的长痕。 守柔疑惑道:“灵溪谷中所见的蛊人血管呈紫黑,血液也早已经凝固,所以……蛊虫体内怎么会有鲜血呢?” “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了,”巫济一边回答,一边摘了根草,将草揉成一团,用来擦手,“也许是用鲜血不断刺激将死的蛊虫,从而延长了蛊人的‘使用期限’,鲜血就意味着不断的补给,不断地杀生……” “杀生”两字从她口中蹦出之时,她的眼中矛盾地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 “所以将这些蛊人才会对生人穷追不舍,现在失去了鲜血的供给,它们便会呆若木鸡。”守柔立即反应过来,伪陈就是利用蛊人的这个特性屠戮应军,让它们自主地追杀应军,知道杀得一个不剩。 巫济回头,对同伴们喊道:“快,我们一起把这一大群蛊人焚化了,再去找应军!”她一定要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是谁试出来的残忍法子,是谁还藏着这些蛊人留着当祸害! 有了处理蛊人经验的拂云门人已经在司徒鸢的带领下寻到了焚烧所用的材料,并且将蛊人堆周边的草木清理,画出边界,创造了一个单独的焚烧场地,防止大火绵延千里。 司徒鸢走上前来:“这么多蛊人,焚烧要一时半会儿,我的建议是留下部分人收拾残局,其余人速速追上应国大部队,在前去的路上留下痕迹,以便后续会合。” 守柔点头:“阿鸢说得有理,我们点几个人留守,剩下的人赶快动身。”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夜幕中本就伶仃黯淡的几点星子衬得格外的寥落,一行人在熊熊烈火的映照下策马而去。 —— 安顿扎营有条不紊,到底是应国第一时间派出来平定祸乱的正规军,在对战了离奇诡异的对手后,能迅速地重整旗鼓,只不过现在对于应军而言,最重要事情是确定主帅人选。 虽然变故已经加急上报,但是都城远在千里迢迢之外,一来一回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敌人可不会给应国喘息的机会。 大帐中,短暂休整后的高玚,抱着受伤的手臂,面露难色。 “只是……诸位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军,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不经战事的年轻人如何能担此大任啊!”她低首垂眸,似是限于犹豫和不安之中。 很好,这里有名有姓有职位的中高级将领都入了她和姚震一开始就打算设下的套。 她们想拿到这支大军的统领权并不容易,一个是带着皇命空降的特使,只有名头,没有作战经验,更没有领兵的本事,如何能服众?另一个才洗清反贼大名,半路参军的新人,在外地调来的大军中毫无积累声望,又如何能服众? 但是一定要争取的,不管怎么样,手握尚方剑的人是她高玚,代表无上君权的也是她高玚,她以退为进,若是有谁真想取了这统帅之位,姚震会出言,用天子特使的身份敲打他。 第110章 帐内诸人心思各异。 那一场爆发得太突然,没有人能挽救,援军将领担心将一切上报回都城会引得两宫太后勃然大怒,自己承担不了后果。而如今初与伪陈军队交战,就遇到诡异的蛊兵,这些人更不是不敢第一个出来领了这支大军的统帅权,更是无法打包票能打出一个漂亮胜仗。 再说了,他们内部虽然不是铁板一块,但现在自己跳出来,想越到战友前头去,多少还是有些引人不快。 恰好,这位天子特使不是别人,是高太后的亲妹妹,有什么事她担着!反正,高太后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吧!倒不如自己也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拱特使而保小命,面上哄哄她,到时候再让她到太后面前求情,可比自己说话管用多了! 至于姚震嘛……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可是做统军之帅,她还不够格。 所以,援军的几位高级将领眉来眼去,决定“明哲保身”,都不准备主动争这个主帅之位,恰好又对上了高玚的以退为进,他们自然是一口一个“少年豪杰”“天子特使”“大局为上”之类的,反正在圣旨下来之前,先把高玚拿这个烫手山芋拿了。 正是一番激烈的“三请三让”在大帐内上演之时,巫济一行人靠近了扎寨的营地。 守柔勒马而立,略一思量,回过身对着众人道:“我们没有出入凭证,无人引荐,更是悄无声息摸到大营所在,若是硬闯,只怕要被误做敌探,节外生枝啊。” “哎!都到这时候了硬闯也没办法了,我先对个‘暗号’,如果没人出来接引,那我们只能硬闯了!” 巫济说着,掏出了金铃,山林之中,一阵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铃声向大营传去。 第96章 并辔笑天涯 “啪”的一声嗡响,高玚坐上帅椅,怕了拍桌面,大有一锤定音之势,目光逐一扫过眼前的诸位将领,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怪兵的问题,我亲自去审问!” 高玚是在战场上最先察觉到古怪的人,直觉到背后存在更大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未必能摊开在众人面前讲明,所以,她打算亲自去审问那些弃暗投明的伪陈兵卒。 关押伪陈兵卒的地方离中军帅帐有些距离,姚震护送着她前往。 路上,姚震魂不守舍,心中藏事,江湖上关于灵溪谷的传闻只怕是确有其事,传说有强悍不畏死的死士强攻灵溪谷,差点将名扬武林的拂云门派所在地攻破……但那时庐州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功夫把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夜里极是安静,唯有营内甲士的巡逻步伐声与三脚火盆中时不时爆出的木柴燃烧噼啪声,恍惚之间,她听到了撤退之时那如同从九天之上降下的铃声,还是那般能抚慰人心,叫人平静。 她当机立断地拦住高玚的去路,脱口而出:“等等!好像是我方才和你提及的铃声……我去看看。” 她这一说完,高玚心里也有些底,能出现在战场上并且助姚震一臂之力的,想来不是什么庸人,虽然摸不清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现在手上能掌握的线索是越多越好。不如等着姚震回来,梳理一下信息,再去诈一诈那些降兵好了。 姚震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走到大营外的拒马处,就听到一阵喧哗,守卫严阵以待,大喊:“来者何人!” 她抬头,只见星夜下一人白衣飘飘,腾空踏云,越过一众卫兵,字字句句从风中传来:“得罪了,实有要事相告,这大营我非闯不可了!” 姚震见械斗一触即发,正准备前去制止。 来人翩翩落地,抱拳致歉:“情非得已,擅闯大营,万望见谅!我乃拂云门下司徒鸢,前些时日我灵溪谷曾遭蛊人袭击,今日我与同伴再一次发现了蛊人的踪迹,便是那些追击大军的兵卒。我们料理完毕后急切地希望与你们取得联系,此事关乎生死,所以采取了无礼之策,请不要怪罪!” 姚震一听,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灵溪谷拂云一派的门下高徒,便匆忙走上前迎接,但她留了个心眼,一瞥对方,对方手持长笛,而腰间并未见悬挂金铃,便问:“敢问当时摇铃助我撤退的可是阁下?” 司徒鸢摇头:“并非,是我的伙伴巫济,只是她轻功平平,所以由我出面,希望能得到将军的信任,我的伙伴们正在不远处等候我的消息。” 在不久之前,她们决定强闯,巫济若是强闯,按她的武功水平,只怕要吃点亏;守柔与司徒鸢武技轻功都是数一数二的,对战十来个兵丁也堪称轻松,但二人一商量,蛊人之事,还是灵溪谷出身的司徒鸢出面比较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毕竟,现在不是“不打不相识”的时机。 姚震点头,放下些许戒备,忖道这帮人武功高强,若是有歹意早可以在退兵之时动手,何必自己走入这戒备森严的大营中,做瓮中之鳖呢?还是速速从她们口中获得蛊人的消息吧。 她一扬手,示意应军守卫放行。司徒鸢得到她的首肯,扬起长笛,悠扬婉转的笛音飞出营地,而不远处一阵宛如钟磬之音的清扬铃声悠悠传来以作回应,不久后,十数匹骏马飞奔而来,越过拒马,鱼贯而入。 当先跳下马背的就是一路振铃的巫济,她依旧是发挥着自来熟的热情,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姚震的肩膀:“嗨!”说着将金铃举起,告诉姚震,她就是战场上出言让大军撤退之人。 “叫我巫济就好,废话不多说,我们是来打探那些蛊人出处的。本来我们已经摧毁了母蛊,那些蛊虫没有力量来源,蹦跶不了太久,但它们却死灰复燃,我推测有人用了歹毒的法子,以活人鲜血源源不断刺激蛊虫,延长它们的寿命。”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暗藏蛊人的老巢,尽快捣毁,否则会有更多因此丧命的无辜人!” 姚震亲眼目睹了战场上的诡异局面,一一都与巫济的所言对上,疑虑被打消,当即做了决定,开口道:“你们所说的蛊人就是伪陈军队中的怪兵,最开始伪陈军队中混入这些怪物,怪物在沙场上受鲜血刺激失去控制,不分敌我,伪陈军队中的人受到了惊吓,活口都投降了我军,我们也正好打算审问这些降兵,你们与我一同前往。” 战俘营内。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得知有大人前来,求饶声在战俘营内此起彼伏,这些伪陈兵卒早早投了敌营,结果战局出乎意料,他们为保小命,又降归了故国,可是叛逃早就是既定事实,应国真要追究,他们项上人头可就要通通落地,这时候自然是忙不迭地跪地求饶。 “都闭嘴!”姚震横眉冷对,没好气地呵斥了这群人,挥戈同胞、助纣为虐之时耀武扬威,现在低三下四,真是叫人鄙弃。 这群人听闻一声威吓,不敢造次,低下头,偷偷打量起眼前来的大人物。 来的一行人人数不算多,称不上兴师动众,只有高玚、姚震、巫济、守柔、司徒鸢和护卫。 巫济开门见山:“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她在姚震引荐给高玚之后,已经简要地向高玚陈述了事件的严肃性,高玚和姚震考虑到她对蛊人的了解,就将这一次审问的主导权让渡给了她。 “那些蛊兵藏在何处?又是如何加入到你们的队伍中的?” 那为首的百夫长抬头,细细地打量她,见她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加上衣着普通,姿态随意,料想是个山野村姑,便不以为然,更觉得可笑,应国竟然就派了这个小娃娃来审问自己?也怪不得内部出现大乱子,乱臣贼子蜂拥而起,建立国中之国了。 百夫长胡思乱想着,巫济看他神色不对,只不过低着头,难以确认,她催促道:“喂!说话啊!” 说着,灵从她的胳膊上溜下来,接近降将。 百夫长见到这外表奇异的黑色,想起来这就是战场上降伏了怪兵的巨蛇,态度大变,心生恐惧,不敢轻视。 “说,我说……我知道的,都说……” —— 初晨之时,昏暗的天空渐渐有了明朗的趋势,悬挂其上的几颗伶仃星子更为黯淡,慢慢地隐没于逐渐明亮的天幕之中,这时,眼前的一切依旧都深眠于酣然的梦中,小镇在沉睡,溪流在沉睡,田园在沉睡,山林在沉睡…… 连夜狂奔百余里至此的巫济一行人却强打着精神。 据投降的百夫长交代,补增的兵力疑似来自于眼前的小镇,但他并不能十分确定,因为偷袭的军令来得太匆忙,且他职权并不高,对于上层将领的安排只有服从,并没有什么机会能问清楚来龙去脉。 上层将领全都身死于那场偷袭之中,难以验证百夫长所言,但是容不得她们再迟疑,半信半疑的巫济一行人踏上了求证之路,但愿没有白跑一趟。 她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由巫济一行人先来此地探查,如果需要支援,则放出信号,与大军共同捣毁这个窝点。 众人在山林内安置好了马匹,做了简单的修整,趁着红日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之前,潜入村镇。 第111章 镇上的道路不宽,但路面平坦,两侧的房屋门前都干干净净,没有农具之类的摆设,这个镇子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诡异,最奇怪的是,将近黎明时分,竟然听不到鸡鸣狗叫声。 “明明有大批行人行走留下的痕迹,周围的房屋却没有留下百姓生活痕迹,而鸡犬猪牛竟然也在镇上消失了……”守柔蹲下,仔细查看了道路上层层叠叠的足印,又站起身,目光投向小镇的更深处。 司徒鸢足尖一点,轻跃上瓦房顶,没有制造出一点声音,她翻至农户的后院,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喃喃道:“莫不是……都被藏起来了?无论是百姓,还是牲畜。” “又在搞什么鬼……”巫济没好气地抱怨,“去吧,大家一起找线索,你也别闲着。”言罢,灵从她臂上游走下来。 守柔建议道:“我们两两一组分头行动,东南西北、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八个线路,两刻种后,在镇中的那颗大树下集合吧,一定要小心,如有情况,及时通知。” 她说完,又瞧了巫济一眼:“我们两个一组吧。”巫济点头,一头向正北方向窜去。 匆匆步履下,这已经是她们侦察的第四间房屋,巫济仰头观察着房梁,努力搜寻着蛛丝马迹,就在她忽略了脚下的那一瞬间,地上的木板因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塌陷。 ”啊啊啊!救——” 守柔急忙赶到,没有片刻犹豫,循着巫济的叫喊纵身一跃下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洞! 第97章 并辔笑天涯 “你没事吧?”落地后守柔急忙询问。 “唉~”巫济双手撑着从地上慢慢站起,活动了一会儿确认道,“幸好没伤及筋骨。” 她还没从幸免遇难的开心中缓过神来,守柔立刻捂住了她的嘴,这时,她忍住疼痛,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她们所处的地方恰好是一个垂直的洞口,约三人高,展臂宽,外头的日光勉勉强强抵达这里,可以照见眼前三五步的距离,前方是一条低矮曲折的通道,半人高,宽度恰好可容一人通过,土璧坑坑洼洼,土腥气扑面而来,想来,这个通道是刚刚开挖不久,泥土仍然潮湿。 守柔耳贴墙壁,仔细探听,不多时,她摇摇头,两人四目一对,留下记号给同伴,继续向前探查。 两人矮着身子前进,逐渐深入,前方只剩漆黑一片,叫人失去方向,守柔掏出火折子,一点火光照亮前方,走了约莫一刻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前方被石头堵住了,”守柔以天地长生剑的剑柄轻触石头,确定厚度,以及是否能劈开,“这声音,不是成块的石头。”她手持火折子靠近,光亮之下,显露是石壁的真面目。 原是乱石块堆积而成。 “想来是动手的时候仓促,石壁算不上坚固,我们慢慢搬开,小声些,声音的源头离这里不远。” 守柔说罢便将长剑挂到腰上,在土墙上挖了个洞,将火折子固定其中,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搬着石块。 前进了几步,有光源从块垒的石缝中漏下来,而声音也逐渐清晰,有呵斥、有哀嚎、有哭喊、还有莫名其妙如念咒般的絮语。前方的出口规模巨大,这些声音在里头回荡着,回音绕梁不绝。 “石头后面有铁栏。”守柔回头,低声告知。 巫济上前,透过石缝打量,她脑袋东摇西晃,变换着观察位,不多时,手指指着地下,似有所悟:“守柔姐,你说我们这里是安全出口还是偷偷用来逃跑的呢?” “当是有人逃跑,后被发现,匆匆封上了。”如此一来,新挖的土道,杂乱的“石门”以及一道铁门都说得通了。 守柔眉眼一沉,单薄的火光打在她脸上,明暗分割:“若思有人想跑,那么只要我们辨别出对方的立场,就可以从对方口中套取我们想要的信息了,毕竟,被关押在此处的人了解的一定比我们多。” “嗯,”巫济点点头,“现在如何不动声色地打开铁门?灵能不能偷到钥匙呢?” “或许我能直接撬开锁。”守柔心里还有一个提议,就说她直接劈开,只不过要确定敌方的人数,几十乃至上百号人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要全身而退并不难,难的是她要护住巫济…… 还是小心为上。 乱石逐渐被清理,巨大的洞窟出现在她们眼前,守柔将火折子灭了,以免暴露行踪,她们在暗,洞窟在明,正是藏身观察的好时机。 洞窟约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整体非常宽阔,周围还有数个洞口通往未知之处,中间放置着一排一排钢铁方形囚笼,几十个囚笼里都关着人……巫济瞪大了眼,翻出残存的晶石。 握着微微发光的石头,她轻声道:“果然。” 守柔低头一瞥晶石,又望向囚笼,蛊人的老巢真是这里……她看着那些魁梧的人形,正想着如何突破,却见有零星几个行动自如的人靠近对蛊人做了什么,而后又离开了。 这里似乎并不是什么核心区域,只是“储存”一部分蛊人资源的地方,最大的秘密没有藏在此处,否则应当有人严加把守才对,那正好也说明,这里恰好适合二人突破。 “趁着没人,我尽量用最小的动静劈开锁,然后我们速速混入其中,抓来落单的人询问情况。” 巫济听完,点头称是,反正她们人都走到这一步了,断然没有因为人少就认怂撤退的可能。冲!富贵险中求,啊不是,谜底险中求!这事情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守柔在前方强行开锁,而巫济则是做好了安抚暴动蛊人的准备,掏出了神杖,准备摆阵,随时让灵从灵石中得到力量化身巨大,从而与她一同压制蛊人。 晶石已经逐渐消耗殆尽,现在已经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这用新学的成语就叫做——破釜沉舟! 天地长生剑削铁如泥,但终究弄出声响,幸好洞窟里头鬼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成功掩盖了突如其来的钢铁碰撞制造出的尖锐声音,两人动作很快,闪身出了铁门,掩藏着身形,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巡逻走动的人步伐拖沓,但他好像惧怕什么,又提起了精神,不过,就是这失魂落魄的瞬间足以让他和同伴两人脱节,同伴早已经转身至地道,他仍落在洞窟。 就是现在,守柔施展轻功,三步两步就接近巡逻人,捂住其口鼻,将他拖至巫济所在的安全点。 那老汉本就在洞窟内受尽折磨与摧残,完全成了惊弓之鸟,遇到这件事,根本不敢声张呼救,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速之客。 老汉发须干枯,面黄肌瘦,身形佝偻,他一见守柔架在他脖子上的天地长生剑,浑浊失神的双目突然闪烁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整个身体颤抖着。 守柔眼中杀意显露,低声警告道:“别声张,否则杀了你,你把所知道的洞窟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 她一松手,却听到对方意料之外的话语,那老汉颤巍巍地问,言辞之中,又惊又喜:“阁下手中可是华山派的镇派之物天地长生剑?老朽……老朽乃是青竹山庄庄主沈有叶……只是青竹山庄已不在了啊……啊!!” 话未说完,老汉已泣涕连连。 青竹山庄?! 守柔和巫济确是大吃一惊,青竹山庄早已经在数年前就被灭门了,那时候守柔还在华山勤勤恳恳练剑呢,但,对方一眼辨出这把常年供奉在华山上不世出的宝剑,确实能说明些什么。 幸好守柔多年前跟随门派掌门及长老数次会晤过武林大派的大人物,她在记忆中搜寻着青竹山庄庄主的面庞,那似乎是一个很体面的中年男子,断断不是如今的狼狈模样。 难以确认。 老汉打量着,迟疑地问:“阁下可是和光子真人的高徒?老朽曾经于玉光池畔的切磋上见过阁下,阁下道号……可是守柔?啊对了,守柔小真人!求你,求你们救救我!” 曾经的武林大派掌门在落魄之时低三下四地祈求着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辈,只是因为这些年的折磨早已经将他的贵气高傲磋磨殆尽。 玉光池的切磋?那年华山与青竹进行演武友好交流,她确实去过,但光凭这一点,守柔不敢放下戒备。不如待他再说些再判断真伪,守柔主意定下,直接问道:“那还请你将当年之事和洞窟的秘密告知我等,我们才好做打算。” 看着对方渴望脱离险境的一张面庞,她并未承诺将其救出,先把话套出来为要。 然而,守柔却是这些年里,沈有叶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竹山庄本也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世家,按理说,一夕灭门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事发当天他才发现自己的老仇人血怒门楚家勾结余再之,在青竹山庄安插内应,里应外合,将沈家一网打尽。 在那场浩劫中,他第一次见到蛊人,活生生的,能听话,能战斗,难以歼灭的蛊人,过去,他只在一些残存的典籍和道听途说的闲谈中听到类似的怪物。 第112章 沈家并没有被屠戮殆尽,以沈有叶为首的沈家人被全部带到了这一处秘密的洞窟内,连同被洗劫的,还有青竹山庄珍藏的各类医典药经、珍惜药材等等。洞窟内,还有余再之从各处绑来的医者。 余再之不杀沈家人,只是废了武功,沈有叶笃定留下活口必定是有大用,因为楚家人一旦出手,是绝不容许沈家活在世上的,他因此确定了这次事件是余再之主导,也许余再之隐瞒了楚家什么事,楚家或许也会有难。 沈有叶还没从死了也要拉老仇家垫背的兴奋中缓过来,余再之找他谈了一笔交易,让他研究蛊人,发挥蛊人的最强实力,如果他不从,就杀他的亲人,就这样,擅长医道的武林名门就变成了余再之的走狗。 渐渐的,余再之的要求越来越奇怪,沈有叶也是在此时才知道余再之自己就是个活蛊实验品,最初将蛊用在余再之身上的大巫就没想给余再之好日子过,余再之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寻找后路。 所以,当蛊人大成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青竹山庄的人抓来,为的是自己的长命百岁,而后计划攻下拂云,也是为了让拂云的医者替自己效力。 但沈有叶知道自己得知了余再之的秘密,只怕是再也走不出这个养着蛊人的洞窟了,所以他协助他的亲人们挖地洞逃离,但计划失败……如今活着的沈家人已经没多少了,还都像他这样,活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或许,他是时候死了,但前些日子,蛊人明显地丧失了动力,不再灵活不再威猛,如今已经改名做蔡显功的余再之见蛊人即将失去用处,逼迫所有被关押的医者想出办法解决燃眉之急,毕竟在制造蛊人一事上他们投入了太多心血。 听到这里,守柔和巫济基本上已经能确认这里就是蛊人的“生产基地”,解决了这里就能彻底解决蛊人的问题,但新的问题已经出现,余再之也就是蔡显功积极地为自己找后路,他找到了吗?现在的他又在哪里? 守柔追问:“那现在蛊人又是怎么重新焕发‘活力’的呢?蔡显功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若能救你出去,必须要杀蔡显功,否则你也难以逃出生天。” 言下之意就是要沈有叶供出消灭蔡显功的办法,毕竟他是蔡显功的专职医生,从他这里找突破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对方却在这一刻沉默了下来。 第98章 并辔笑天涯 洞窟中火光不知被何处吹来的微风吹得摇晃,变成了石壁上虚张声势的兽,虎视眈眈。 静中藏着蓄势待发的恐怖。 “你不说是因为你不敢说吧?那个邪门残忍的办法不会就是你想的吧?”巫济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人心比凶兽可怖多了。 紧拧愁眉的巫济正要发作,守柔悄悄按住了她,沈有叶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她们的手掌心,先让他把知道的事情吐露干净再杀他也不迟。 巫济会意,和守柔一同演戏:“那你还不快将功折罪,供出蔡显功的一切,你该不会给他当了几年的牛马当得心甘情愿了吧?现在要守口如瓶拼死护你主子的周全?” 讥讽之意尤为明显,可沈有叶早已经没有盛怒的资本,甚至连询问巫济的来历都没有底气,低声道:“并非老朽自甘堕落,他早已经不再重视沈家,只因我们沈家研究不出免除他后顾之忧的办法,加上出逃事件,他对我们沈家再无耐心,有一次他透露了拂云凌安在他手中的消息,言下之意就是再不好好干活他要卸磨杀驴……” 近在咫尺的刑罚面前,沈有叶努力给自己的残忍找借口,试图说服眼前二人:“可谁想死呢?那时我们沈家已经走投无路,心一横,试用活人饲喂蛊人,蔡显功大喜,造出血池……老朽自知罪孽深重,真该千刀万剐啊!” 他看出守柔二人不耻自己的行径,只怕会被二人除之而后快,所以说一半留一半,拖延时间,好想出办法脱身。 “什么血池?” “以活人鲜血积蓄血池,配合研究出的药物,让逐渐‘死亡’的蛊人再次被激活,但根据我们的实验,体内的蛊虫若是在激活之后断鲜血来源,就彻底死了,虽然蔡显功不甚满意,但仍然决定让蛊人发挥最后一次作用——拦截应国的援军。” 这倒不是谎话,守柔接着问:“血池在何处?多少人把守?带我们去。” “血池是如今洞窟内最重要的地方,有百八十人把守和劳作……这里是废弃蛊人的存放地,所以人手较少,但若是两位没有援手,前去血池可是危机重重,还请三思啊。” 虽然两人话不多,但沈有叶已经从她们二人的三言两语和微小表情中推断出两人疾恶如仇,深入洞窟只怕就是为了肃清蛊人之祸,她们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肯定会留着自己的命让自己带她们去血池。而他后一句是试探对方的虚实,如果真只有这两人,他完全可以依靠对洞窟的熟悉程度借刀杀人并且顺利逃掉。 如果她们的援军多,那么他也可以趁着两方人马打起来坐收渔利,逃出生天。 守柔听着他的话,火光下的眉睫压低了几分,她心中并不完全信任此人,且不说他入窟之前和自己没什么交情,入窟之后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更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动手。 “带我们去血池。” 沈有叶窃喜,果然这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前往血池,而且并未透露援军情况,那就是心虚,说明没有,就算守柔有天地长生剑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啊! 她们在沈有叶的带领下,遇到两个同样被废的沈家人,沈有叶建议她们套上洞窟管事发的衣服,接着,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洞窟内如百年老树根系般缠绕的地道中走过,前往血池。 越是前往,越是惊心,不断有被困在囚笼里的蛊人被拉往血池,而且惨痛的叫喊声也越撕心裂肺……守柔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她们先退出集结人员再一同下来就好了,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巫济。 巫济看出守柔的担心,轻轻捏了对方的手心以示安抚,兴许司徒鸢她们也找到了洞窟的真正入口,正在赶来,左右地上就是一个小镇,她们人又多,功夫又好,搜寻起来一定很快。 让同伴放心后,巫济也不闲着,她已经感受到了灵的蓄势待发,哼,她们三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就算前方是血池,也没在怕的! 当然如果让守柔姐知道自己用“不省油的灯”形容自己恐怕是要叨叨自己乱用俗语不学无术了。 :. 两人一人凝重,一人轻松,已经被沈有叶看在眼里,他想,肯定是其中一人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另一人是天真过头,看来这两个小丫头不足为惧,只要让她们在血池暴露,自己跑回那个被她们打开的洞口,就能死里逃生。 恶浊的腥气袭来,再过两个拐角,她们就能到达血池。如先前所言,这里的守卫变多了起来,守柔与沈有叶各有心思,一个想杀人,一个想借刀杀人,就看谁的动作快了。 下一个拐角,视线开阔,忙碌行走的守卫近在眼前,而在守卫背后的是——照亮整个洞窟的腥红血光! 高大的洞窟像挖空了整个山体,从高处至地面的巨大空间内架着难以计数的巨木横梁,高低错落的横梁上用粗壮的铁链悬挂着铁笼,在山壁上的守卫操纵着轮滑,将沉重的铁笼升起放下至底部的血池,那些铁笼中的蛊人一个接一个的沉浸在翻滚的血池中,它们吃饱了血池中的鲜血和药液,变得精气十足,放声大叫。 “沈老头,你又来做什么!” 一个胡子拉碴、背着大刀的守卫一回头就看到了沈有叶,没好气的呵斥他。 沈有叶连忙点头哈腰,小碎步上前,好声好气道:“老朽带着人前来看看是否有‘货’要运出。” 他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低:“张头儿有人闯入,她们威胁老朽带她们入内,且让她们来给蛊人磨刀吧……” 张守卫冷眼打量不远处的两个人,却见其中一人傲然而立,横眉冷对。 守柔功力深厚,哪怕嘈杂环境中,要用心去听沈有叶说什么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她没有半点做贼心虚,反而大大方方道:“沈有叶心甘情愿带路,要不然我们身上怎么会有洞窟内医师的服饰?他为的是让你们动手杀我,趁着局面混乱他悄悄逃走。” 她继而哂笑:“沈有叶,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拿的筹码有多重要吧?血池我们迟早找到,你以为就凭带路的间隙就能溜掉?横竖都是死,何必挣扎?” 刚才不杀你,不过是想省些事罢了。 话音未落,她一把扯下身上的伪装服饰,扬起,往张守卫和沈有叶的方向盖去,纵身跃起,混乱中一声清脆绵长的剑吟声响起—— 剑光已至! 张守卫一边大喝召集守卫,一边飞速抽刀扯下守柔丢过来干扰的服饰,但他的速度远不及守柔,还未出手就被一剑毙命,而守柔根本不在意沈有叶的死活,像他这样的叛徒,迟早会被守卫杀掉,如何逃得出去? 第113章 守柔与巫济的反杀并不只是为了自保,既然已经来到了血池,必然要阻止对方的计划,更是要彻底捣毁血池,让蛊人彻底变成废物。 兔起鹄落间,守柔挥剑解决冲过来的几名守卫,她回身一望,见巫济还在原地,而巫济身后,已经有从别的洞窟赶来的守卫,明晃晃的兵器正向巫济招呼。 “小心!” 守柔剑花一挽,将守卫的兵刃卷起,直直打响巫济身后的守卫,可她见巫济不为所动,双手握住神杖,将其举过头顶,横转数圈,攻击守卫,她身后的守卫急忙去挡,但很快就变换了招式攻向巫济。 “起!”巫济一声大喝!将神杖往地上重重叩击,地面尘土飞扬,细细看去,飞溅的泥沙中竟有金光闪烁,她回身以神杖格挡,踢飞两个守卫。 但赶来支援的守卫有十余个之多,正待守柔将身后守卫解决前往,却见人群中有黑色巨蛇如同蛟龙出水一般,荡起万丈波涛,冲击围堵人群,将守卫悉数撞飞。 灵加入了战斗,守柔稍稍安心,此时,巫济朝她大喊:“守柔姐,将那些挂着的蛊人全部放下来!” 将蛊人放出血池,无异于纵虎归山,而人还恰恰在山中! 守柔却在二人对视中明白了巫济的意图,她们两个人躲过追兵容易,但在此基础上摧毁血池却困难,如果巫济能操控蛊人毁掉血池,那么任务就能顺利完成了。 只是难度却不低,但守柔坚定地选择相信同伴。 她几个翻身就跳上了横梁,劈砍那些铁链,守卫见她灵活的身法,手中又没有弓箭,只能“望洋兴叹”,暂且将攻击的重点全部放到了仍然停在地面的巫济。 数十人向巫济围攻而去,灵蛇缠绕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巨大的蛇信如利剑般刺去,毒雾利齿紧随其后,霎时间解决掉扑过来的几个,令身后的人不敢上前。 就在守卫迟疑的半霎,悬挂的铁笼接二连三地坠落血池,溅起无数水花,那些坠落的钢铁牢笼碰到一起,砸向池底,牢笼瞬间分崩离析,复苏的蛊人就此撕开牢笼,在血池中狂暴。 它们有的互相攻击,有的暴砸池壁,有的冲出血池攻击守卫,而此刻,守柔仍然在砍断悬挂的牢笼,这意味着还有更多狂暴的蛊人会被放出来! 守卫比谁都清楚,这些家伙战斗力惊人,在血池中浸泡后还要医师们用药物安抚才能运出去,现在失去控制,第一个死的只怕是自己。 但铁笼落下的速度比逃窜的速度更快,不多时,悬挂在血池上的蛊人全部落入血池。 破碎的血池拦不住奔流的血水和药水,就想逃亡的守卫跑不过狂暴的蛊人,于是,这里变成了充满杀戮和鲜血的残酷地狱。 巫济慢慢走向高处,冷漠地注视着激烈厮杀的战局,她轻声问:“你们助纣为虐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一日吗?” 无人听见,无人回应,不过,也不重要了。 第99章 并辔笑天涯 铁鸣,人声,尽数滚入这口藏于山腹中沸腾的锅炉内。 根本无人来得及对那条凭空出现的玄黑巨蛇投以震惊和畏惧的眼神,因而,巨蛇的行动堪称顺利无阻,它穿行于厮杀的人群中,游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它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的一部分,将正在大开杀戒的蛊人网入其中。 与织网同步而来的是歌声的笼罩,同样是一张无形的网,悠长的歌调是整整齐齐的经线,神秘的唱词是准确无误穿梭于其中的纬线,密不透风的经纬线织成了一个新的牢笼从天而降,扣了下来。 在巫济和灵的共同努力下,发疯的蛊人有了安静下来的趋势,这也让为数不多的、死里逃生的守卫欣喜若狂,就在他们准备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逃离的时候,却听到了悠长的唱调骤然转变。 那就像沉寂夜空中突然爆炸的烟火,瞬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歌声变得跌宕紧张,也恰如烟火的急、密、震,好似一条灵活有力的策鞭驱策着蛊人们。 蛊人们停下了攻击,转头走回血池,它们开始投入全部精力摧毁血池,血池坍塌,黑红的液体失去了禁锢,奔涌横流。 事情走向牢牢被巫济掌控,但在下一刻巫济却发现自己疏忽了,蛊人再一次触碰到了血水和药水,好不容易听了点话的蛊人再度失控! 巫济强迫自己镇定,灵也在继续牵制蛊人,但破坏血池并不意味着彻底堵住了药和血的源头,战略必须要调整。 但现在自保才是燃眉之大急! 黑红的药血混合液体泛滥,像夜间涨潮的海慢慢升高,吞噬着巫济所站的高台,蛊人虽然在巫济歌声的控制下步伐迟缓,但依旧一步步地冲破灵设置的阵型,向巫济走去。 灵赶忙发动,拦在巫济面前,它直起高高的身体,亮起獠牙,吐出毒液,驱退来犯者。 但来犯者数量众多,蛊人们已经将它们包围,此时场中的重伤守卫已经在刚才的暴动中彻底失去性命,场上的巫济和灵身上流着的活血成了蛊人们致命的吸引。 灵舞动身躯,如大江大河入海口的激流,正面对抗着来自于蛊人的进攻,但有蛊人试图从侧面偷袭! “小心!”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喝,随即是铁链抽动的咣当巨响,守柔一手紧握铁链,一手手持宝剑,自高处荡来,她借着万钧之势能削掉了几个进攻蛊人的头颅。 在越过巫济头顶关键时刻,她双脚找准落点踩踏山壁,再一次荡回,就那么一瞬间,巫济明白守柔的意思,一把抱住守柔的腰,守柔当即发动,全身运力,带着巫济荡回了横梁。 巫济回头一看,灵早已经在看到她随守柔脱险后,沿着山壁爬上,行至另一道横梁上休息,将那群发疯的蛊人甩在了下方。 横梁上的两个人舒了口气,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更大问题是如何解决眼前的残局。 她们居高临下,下方的景象一览无余,整个洞窟已经被汪洋一片填满,腥红的水面漂浮着破烂的木器和死去的守卫,蛊人们则是开始互相厮杀。 “灵石已经耗尽了。”巫济惆怅地叹,不过多久,灵也会变成正常体型。 “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守柔安慰道,“我们现在只需要找到血池地供应源,彻底断血,蛊人们失去刺激,它们就会死去。” 巫济叹气之后,眉眼突然亮了起来,头一歪,对着守柔说:“如果这个山洞够大,等血水全部流走,蛊人也会死,我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等一下,上战场的蛊人那么多,这里才几十个!它们会不会还有别的洞窟!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词,什么三……狡兔三窟!” 守柔神色一凛,沉思道:“这个洞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应该会有大批人马来支援,但现在并没有,说明对面的人数不一定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多。” 巫济点点头,这时,守柔脸上浮现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继续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别的洞窟也发生了意外,他们左支右绌顾不上赶来这里了!” “啊!对对对!鸢姐姐她们也许也找到了入口,我们挖到的是跑路的小洞,他们要运送蛊人上前线去偷袭,那么就一定会有更大的入口,目标也更为明显,更容易被找到!” 如守柔所料,在洞窟的另一个区域同样爆发了一场大战。 司徒鸢循着被大群人马踩踏后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入口,召集了所以同伴前往探查,原来,那些早前来投奔陈国的流民都被接引到这里,成为了血池的“原料”,她们出手击杀守卫,放出了流民。 同时,司徒鸢考虑到大流民突然出现会引起骚乱,急忙让随同而来的负责传信的楚惜华联络在远处驻守的高玚,让高玚派人前来接应,并且防止伪陈国狗急跳墙,及时做好防守。 她们齐心协力,以最快的速度确定血池的源头,释放被囚困的流民,捣毁炼药的丹炉,大闹洞窟。 很快,她们就从洞窟报信守卫的口中得到了消息,另一处蛊人藏身的洞窟遭到了入侵,司徒鸢当即想到极大可能是守柔与巫济两人,急忙前往事发的洞窟。 两方人马打破了山石的阻隔,终于成功会师! 司徒鸢跃上横梁,与两人交换情报:“我们打探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这里数个洞窟都由单独的地道串联,想必是伪陈也无法确定蛊人什么时候暴动,他们畏惧蛊人的力量,所以设置了洞窟之间的阻隔,还在各个通道备有巨石,在生变的时候用巨石彻底堵住蛊人的去路。” 她低头看了一眼仍在互相厮杀的蛊人:“既然血池已经毁了,我们不如干脆将蛊人彻底封锁后放火焚烧,这样,它们没有了力量来源,没办法突破,彻底解决了这些喽啰……” 她顿了顿,言辞有些讽刺:“最要紧的是找到蔡显功,我们从守卫头领哪里套出了他的下落,现在这个伪陈皇帝并不是在他的都城金陵享受着山呼万岁,而是躲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兴许是等死,兴许是等活。” 第114章 “什么意思?那个地方可有下落?”守柔追问,从沈有叶的供述中了解到蔡显功另有打算,那这个究竟是什么?他这些年在武林上积累的声望已经转化成了伪陈朝堂上和部分百姓心中的声望,虽然风惊月已经拆穿他的面目,但仍有一部分选择追随,说到底要么是利益捆绑,要么不信人言。 这个人必须死。 “琅琊山中。” 三人与众人汇合,按照计划烧毁了洞窟,熊熊大火烧掉了洞窟内埋藏的罪恶,但作恶之人还未能绳之以法,众人在等到了高玚的接应后,目送着被拐骗至此的百姓离去。 总算平了一波,大家得了半日闲,开始聊了起来。 “说起来也奇怪。” “怎么了?” “明明是包藏蛊人的重地,居然没有重兵把守。” “伪陈的士兵同样也会怕这些怪物,之前伪装成正常人攻城略地倒也还好,无人深究,它们藏起来就一了百了,加上那时候母蛊未死,它们还受控制,现在伪陈一是担心蛊人死了,二是担心自己的兵被蛊人杀了,自然不可能将重兵压这个地方了。”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搞起了歪门邪道天天担心自己要受到反噬,哼,活该!” “我倒是觉得伪陈有放弃蛊人的意思。” “我也有同感,母蛊死后,这些蛊人本就该死了,加上伪陈已经从叛变的军队哪里获得真正的兵力,无法控制的蛊人自然被抛弃。可他们贪心,又矛盾地养了起来,为求急速歼灭援军,让蛊人混入大军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可笑。” “哼,可笑还可恨!最可恨的是他们为了保留这些怪物造了这么多杀孽!” “他们弃了蛊人,又走起了傀儡机关的旁门左道,从姚将军口中得知此事,我真叹他们机关算尽啊!” “对了,惊月前往调查机甲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眉目,我们与她也断了许久的联系,也不知她好不好,得到了什么消息……” “她前往金陵,我们现在去琅琊,兴许能遇上呢,我们路上顺便探探她的消息。” “若是我们能在琅琊诛灭蔡显功,高玚姚震二人恰好可以带大军趁虚而入,灭了伪陈,将那些为虎作伥的叛徒通通送下地狱。” “惜华已经及时将消息送给她们,就看她们如何行动了。但蔡显功要是真不在金陵,那金陵又会作什么部署,那些机关傀儡又有什么作用?” “去了就知道了,如此惊心动魄灭一伪国的举动,一想到我要参与,我就激动不已呢!” “我练了那么久的武功,一开始是想强身健体,谁曾想,是有惊天动地的事业待我去闯。” “惩恶扬善、匡扶正道,这才不负韶光啊!” 来路血影重重,而前方更可能是一场恶战,或许彼此都应该庆幸,这一切都未曾彻底将她们击垮,她们仍然有着少年意气,这一刻已然是光芒万丈。 少年意气的蓬发伴随着声声马蹄,在天地间回荡。 第100章 并辔笑天涯 一轮孤月高悬空中,今日并非十五或十六,那月半缺,洒下的月光颇为吝啬,勉强将眼前的荒野山地照出个影影绰绰。 只见一条不深不广,不曲不直的无名河流孤寂地在月下流过,岸旁的芦苇地中数不胜数的萤火虫飞上飞下,隐约照出了不远处的楼宇,楼宇檐下一盏破旧的灯笼孤独地燃烧,映照出上面歪歪曲曲的“客栈”二字。 风惊月与吕婵停驻于楼前。 这一路行来颇为坎坷,她们曾遇到追杀的刺客,可惜那些杀手口中套不出背后人物的有效信息,只得统统一杀了之,现在她们对机甲男的了解仍然仅限于那次目睹他杀东瀛人,她们必须挖出更多的有效线索才能提高追击效率。 望着眼前的景象,吕婵斩钉截铁说:“山沟密林里如果有店,百分之一百二十是黑店。” “你怎么确定是黑店,万一是伪陈杀手的据点呢,我们可是拿了令牌套出的消息啊。”追击方向是从杀手口中得到的位数不多的有效信息了。 “反正一样黑!” “既然那么黑,不得不去看看了,”风惊月将马匹栓好,大剌剌地上前拍门,“店家,我要投店!” 听得一声呵欠声,里头的人慢悠悠地前来开门,他打开房门一看,见来人是孤身一人,倦容瞬间染上了喜色,好声好气道:“贵客您请!咱们着有上好的客房,我这就给您安排!” 风惊月暗中观察,这个荒郊客栈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也称得上五脏俱全,说这里是个正经客栈也能糊弄过去,难道她们的消息有误? “装得这样好,那可就勾起我找破绽的好胜心了,”吕婵开始四处寻找,“你说,在你入住后他八成要去集结人手了,我们刚好可以顺藤摸瓜。” 客房的门刚关上,风惊月就迅速罩身夜行衣,悄悄从略有年头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原来这客栈的酒窖可不是藏酒的,而是一个“会议室”,现在这帮人正在这里商议如何宰肥客呢,但细细听来,却有些蹊跷。 “头儿,有个孤身女人来投店,嘻嘻。” “你小子又想把人卖了?不成,没听到上峰的指示,要小心孤身女子吗?上次救走两百卦的就是一个年轻女人,现在要找人抓人才是正经事!别惦记你那些零碎银子!” “头儿,也是奇了怪了,怎么突然要抓算卦的?” “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问东问西!” “嘿嘿,是不是要卜国运?听说两百卦卜卦必应,只是她一辈子只算两百卦,现在她都七老八十,半只脚进了棺材,不剩多少卦了,不算白不算。” “我哪儿知道呢,我只知道耆首亲自交代要寻回两百卦和杀了那女人,不可有闪失,否则咱们小命也难保。这次……真的不一样……” 头领压低声音后沉默了下去,在窖内来回踱步,停在一堆层叠垒起的酒坛面前,背对着手下:“耆首震怒,他的时间不多了……先杀了来投店的,再送上去复命,总之,现在也无人能确定此人是否是协助两百卦出逃的那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改口,但却在这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包括藏身于暗处的风惊月和吕婵。耆首这个人物从来没出现过,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这一定是一个大头目大概率能直接接触到蔡显功,那么拿到机甲男的线索,简直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去,动手。”头领下令。 就在那些人正要鸟兽散之际,风惊月突然大大方方地现身,与其等他们分散开来,倒不如现在一网打尽。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 对方严阵以待,但风惊月却不拔刀,只是叹气道:“我那日救人受伤,一路跑这里,已经是筋疲力尽,唉,你们人多势众,我却形单影只,根本逃不掉,但我却想死个明白好投胎。” “你这个谎撒得也太假了,那么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想怕死的样子。”吕婵吐槽。 “那怎么办嘛,我就是想让他们带路,免得我们到处跑浪费时间,他们不是说了吗,耆首很着急,一定有大事。” 那些人对这个自投罗网的大鱼表示怀疑,但动作却不慢,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 头领开口:“哼,找死的还是第一次见。” “喂,”风惊月灵机一动,“两百卦走之前交代了我一些话,你们要是想复命,就带我去找那个耆首吧。” 头领倒也不傻:“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去见耆首又安的什么心?” 耆首果然是个重要人物,在轻而易举的交差面前,头领还掂量起来了。 风惊月也不忙着辩解澄清,冷嘲道:“呵,我既然能杀掉追杀两百卦的人,杀你们几个又有多大困难?何况你们急着交差,我又乐意把那些话告诉耆首,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位,如果真正出手,她能占据位置上的优势,而对方见她稍有戒备,不由得紧张起来。 看来,她的话确确实实起了作用。 “如果我自己去找耆首的话,你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她笑笑,右手按到了刀柄上,明明没有杀戮之气,那张笑脸却比阎罗还恐怖。 没有空闲再等他们犹豫了,风惊月腾挪纵跃间孤鸾出鞘,那一抹暗红击退了杀手条件反射般的第一道抵抗,势如破竹地向对方的咽喉割去,霎时间,三人倒地,其中一个正是开门接待的那一人。 “要不然你们先答应我,在路上再想想办法也好,总好过现在死下去陪你们的好兄弟吧?” 头领惊慌不已,但仍强装镇定,眼前这人才说自己重伤,现在又拔刀伤人,当真是一句话都不可信,可硬碰硬也不是办法,不如将计就计再请求支援…… 就在对方沉思之际,风惊月笑眯眯的,在一旁催促他快点做决定:“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第115章 “好,那你就随我们去复命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们还敢谈条件?”孤鸾一横,风惊月轻蔑道。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孤鸾刀主,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的风惊月风大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头领摇头急忙辩解,这下他是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直打鼓,出卖耆首是死,得罪风惊月也是死,但退一万步说,倒也真是早死不如晚死。 他小心翼翼提建议道:“那就请风大侠明日一早跟我们回去复命吧。” “呵,你们?谁知道你们聚在一起想什么歪点子,我只需要一个人指路,你们自己竞争上岗吧,我只想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至于剩下的……呵呵。” 耆首的存在让风惊月放弃简单粗暴的一砍到底方法,她一定要挑一个怕死且话多的,既然提到耆首的时间不多,那么她也不能在路上浪费时间啊。 “想逃?” 见那个头领眼神躲闪,目光飘到酒窖门口,准备突围,风惊月一闪身,就堵在酒窖门口,并不给任何人生路,可没想到那头领见毫无破局的希望,突然想开了,手刃兄弟,只为了这唯一一个“上岗名额”。 “好,那你带路吧。” —— 旭日东出,此时的瑟瑟江风依然有些凉意,即将散尽的朝晖从万里之外抵达江面,留下的最后一抹光晕,如金红锦鲤跃出水而后轻盈落下,再也难觅。 风景虽好,但风惊月脾气却不好:“你把我带我这里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风景的吧。” 头领一听,战战兢兢,心虚地道:“并非看风景,只是需大侠耐心等待。” 但他并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耆首到底身在何处。 “等?等什么等?”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耍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把戏?风惊月讥讽他。 头领支支吾吾道:“大侠有所不知,耆首居无定所,栖身于一艘巨舰之上……所以,我也不能向你保证马上找到他。” 风惊月还未质问,吕婵却先疑了起来:“什么大舰?他不会故意糊弄我们吧?诶?你说会不会是机甲男?如果是他提供了助力造出一艘大船,那好像也挺合理的。” 风惊月沉下脸对头领道:“你们接头的信号是什么?” 如果目的地真是一个行踪不定的巨舰,那么他们对接一定有方法确定时间和地点,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也侧面说明了,这个人物的重要性,只有大人物才配得上这样的安保等级。这一趟走得值。 “主动求见的话,只需要辰时在这个无名津渡的等待,船主时不时会派小舟前来引渡,若到了巳时还没有见到接引小舟就不必等了。如果耆首有急事交代,会有人联系到各个据点头领。” 不像有假,不过就算对方有埋伏,这里地势开阔,又有水网,无论是将其击溃还是尽早脱身都有很好的选择。 “那就等着吧。” 在时间将流失殆尽的那一刻,一艘小艇在江面上划开水波,不疾不须地向这里驶来。 第101章 并辔笑天涯 清风徐来,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碧水因风涌动,浪潮声声入耳。 来接应的有两个人,他们装束齐整,十分戒备,瞧着很是不满:“这么久才有人前来复命,耆首已经愠怒,你——信物交上。” 头领老老实实交出信物,接应的人放下船桨,接了过去。接应之人确认头领的身份后,却依然傲气十足,不给半点好脸色:“你身后带的是什么人?” “她有两百卦的口信,要带给耆首。” 接应的人立马就抽出武器:“你这蠢货,她说有就有吗?还想把她引荐到耆首面前!” 嚯!吕婵心道,看来这耆首身边的人还带点脑子,光是来接应的人警惕性就很高,知道要看到证据,先前风惊月在据点威胁杀手,倒轮不上头领问她要证据,这一关当然好过,只是眼下……如果硬砍过去,只怕就找不到那艘大船了,而且这两个接应的人没回去,“总部大船”的戒备一定会更加森严。 可是这根本难不倒风惊月! “两百卦身披彩衣,手持木棍,眇了一目,身高大约到我这里。”风惊月高声向那人陈述,还比划了老婆婆的大致身高。 “她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耆首要是不想知道就算了!” 她洋洋得意,一撒手,大有“爱听不听,不听拉倒,我立刻走人”的做派。 那接应人果然犹豫了,沉吟片刻后道:“蒙面后你跟我们走。” “好。”风惊月爽快答应,不说她听声辩位的本事,吕婵这个超级外挂更是不把蒙面当回事。 引渡的人动作倒也快,四人很快开船前往巨舰。 小船驶入长江主干,水面开阔宏大,浩浩荡荡,白茫无际,仰头一看,晴空之中淡云横抹,直将天色染成了水色,水天一色间,纯净、安宁,连飞鸟都不见踪影。 就在人渐渐地迷失在这般浩大空寂的景致中时,远处倏地有个黑点破浪而来,它尖锐且无情地撕开了这副江景,以毁灭者的姿态傲慢降临。 巨大的黑褐色船身逐渐清晰,舰上楼高百尺,风帆竖立,定睛细看,船身一侧有守卫见人前来便放下绳索,准备助其登船。 登船后引渡的人前去禀报,走入了船楼,留下风惊月与头领在甲板上等待,在守卫一来一回的时间里,吕婵将眼前所见都一一告知伙伴。 如果现在动手,则打草惊蛇;如果跟着对方深入其中,就怕被对手占了先机。 两人正思索着,守卫回来传信,让人带风惊月入楼进门,此刻的风惊月依旧被蒙着双眼,但她有吕婵,而且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她已经提前将武器都放入背包中,该到吕婵这个“挂灵”大显身手了。 一入内,风惊月就感受到了一阵刺骨凉意,还有一股新漆的刺鼻气味,据此推测,此船要么是旧物重新改造刷了新漆,要么是刚建造完毕便立刻投入了使用。 会与那机甲男有关吗? 吕婵的视角中,船楼内光影昏暗,宽阔的一楼被厚实的木板分隔出了数层,一望过去就能得知有许多房间,有如迷宫。 迷宫如果没有引导,探索的难度会成倍提高,但是迷宫的设定却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增加她们搜查的难度,也可以成为她们的掩护,叫那群人搜索起来费时费力,事倍功半。 她们正在思索是硬闯还是跟着对方找到耆首,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门框上有什么东西飞向了风惊月的腰间。 “你身上藏了铁器,交出来!”守卫掏出武器,恶狠狠地呵斥。 这里居然有安检??但还没有现代的那么智能,只是用吸铁石的原理找到来人身上的铁器,但这已经足够令吕婵风惊月二人意外的了,真是百密一疏,光记得藏武器这种看一眼就会暴露的大家伙,忘了把那块小小的铁令牌收好了。 但风惊月如果把令牌交出来,那么对方就会知道风惊月曾经杀了他们的同伙,他们必然不会再把她引到耆首面前,只会召集人马取了风惊月的性命。 现在没有机会犹豫了,只能硬闯! 一道宽而短的通道出现在眼前,这里正好可以施展刀法,风惊月不能让对方感受到她的杀气,她害怕且充满歉意地摘下眼罩,好声好气地说:“这不过是我之前买的钗环罢了,看来那该死的店家存了心欺瞒我,竟用铁打的玩意儿冒充金子!” 她低头,装模做样地在腰间翻找,但实际上悄悄掏出了孤鸾。那就开始硬闯吧!只有让他们来不及报信,她的行动才能减少阻碍。 打斗在瞬息之间爆发,守卫一共四人,四人形成方块阵型将风惊月围在中央,在阵型后方的两人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眼前这个家伙从什么地方突然掏出了一把利刃,前方那两个毫无防备的同伙就在瞬息之间被同一刀砍断了颈部,身首异处,血洒满地。 风惊月即刻转身,阵后那两人正要高声呼救,风惊月赶忙击向二人面门,待一人后仰躲避,她出脚撂倒,将那人的头颅狠狠踩到地上,趁势追击正要逃逸报信的另一人。 电光石火之间,解决掉了守卫,果然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碾压的武力值加上最快的反应速度才能不声不响地甩掉跟屁虫。 “诶,你怎么不说话?”她问,这番流畅犀利的操作没人观赏赞叹就好比明珠藏匣啊。 吕婵盯着目标列表,迟疑了一会儿:“刚进来的时候,我看船内隔间太多,找人不容易,就打开了目标列表,试图找到耆首的名字,这样子我们顺藤摸瓜就省时省力了,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他的名字,反而是看到另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 “说呀,别卖关子。” “一闪而过的……凌安。” 吕婵推测是目标列表的显示范围恰好包括了凌安的所在地,但她们一行一直都处在移动中,所以无法停下来好好探究凌安究竟在那个方位,现在再从目标列表中寻找已经难上加难了,所以吕婵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错看。 第116章 凌安在这里?!风惊月心惊! 据拂云的门人所言,凌安答应了伪陈国的一个神秘交易,而后不知所踪,现在她出现在了这里?看来船上藏着不计其数的秘密啊,耆首、机甲男还有凌安…… 两人决定多走走碰碰运气,等待着凌安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目标列表里。 前前后后的门,上上下下的梯,其间走来走去的红名敌人,风惊月贴着墙面,悄悄地靠近守卫,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偷袭,一手捂住敌人的嘴,一手握紧匕首,刺向对方的咽喉,再将咽气的尸首慢慢放到地上,以免制造出声响。 “这里应该是仓库,里面摆放着衣物、被褥之类的,另一边是桌椅等生活器具,里面还有两三人在巡逻,只不过他们心不在焉,由此推断这里大概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吕婵观察后得出结论。 风惊月点头:“有理,既然伪陈国有求于凌安前辈,不会将她安置在存货的仓库边上,而且这里防卫并不严密,不像关押着重要人物,走吧。” 这里是仓库,那里是厨房,还有这里,是议事厅……这艘巨舰可真是五脏俱全。 “就是这个方向,凌安的名字重新出现了!” 找到了吗?风惊月走向拐角走廊尽头,这里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前方高达四五米的紧闭大门前没有把守,凌安就在里面? “没错,名字没有消失,并且依旧显示在列表中,说明我们正在靠近目标。” 风惊月控制脚步,悄悄向前,可却在这时,里头传来一声冰冷且愠怒的喝骂:“何人再来犯我?” 果真在,而对方实力并不弱,如此远的距离之外都能察觉到风惊月的靠近。 风惊月想都不想就直接推开门进入:“晚辈风惊月冒犯了,只是事出紧急,拂云一门上下都很担心前辈的安危!” 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在关上房门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房内的全貌。 这是目前她们在船楼内见过的面积最大的房间,宽阔高大的房间里摆放着许多看似凌乱的器具,有椭圆形的木制跑道,有三级台阶,有吊环……有些像健身房,还是个十分古怪的健身房。 可是这个健身房里没有凌安的人影,各种器具孤零零地暴露在数十盏亮如骄阳的灯笼下,落寞极了,甚至还徒然生出一股热闹又孤僻,沉寂却喧闹的诡异感。 如果让吕婵来描述,这一切的一切,恰好能用“恐怖谷”效应来完美概括,冰冷的深色机械,暖融的亮色灯笼,鲜明的对比化成了一根刺,刺向闯入其中的来客,让她感到分外怪异。 不知吕婵如何做想的风惊月正要寻找凌安踪迹,突然听得一声嗡吟,察觉到一道凌厉罡风朝她面门袭来,她闪身躲过,那道音波在她身后的木板上留下三分印痕。 看来凌安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啊,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第102章 并辔笑天涯 吕婵查看那道深刻的痕迹,暗暗心惊。 果然是高手,看来凌安并没有被伪陈国设下过多的限制,她的功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门外没有重兵把守,甚至连个门锁也没有,那么她为什么决定留在船内,不与外界通信呢?而伪陈国要和她做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吕婵疑云满腹。 正是吕婵深思之时,凌安已经对不速之客风惊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风惊月几个躲闪,却不退反进,向音刃发出的地方靠近。 她在送风越海入拂云时只是远远见过凌安,之后未曾与凌安打过照面,对方不相信自己,充满戒备倒也情有可原,但来都来了,她又怎么会碰了一颗钉子就灰溜溜地出门走人呢? “不必再来试探了,就算搬出二师姐,我也不会答应。” 凌安从黑暗中现身,光与影交错之中,一张并不苍老的脸慢慢清晰,她五官平和,显现出经历世事后的淡然与智慧,她的身材不算高大,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但她缓步走出的几步,有着岳峙渊渟的气势。 她左手拿着个圆形秀棚,不大,恰如人的脸庞一般,右手不动声色地捻着一根银针,目光锁定风惊月。 奇了怪了,难道凌安还有闲工夫在刺绣?刺绣有必要在健身房刺?吕婵更加搞不懂眼前的人物了。 风惊月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刺绣上,她为自己辩白:“我不是伪陈国的人,我真是……” 不等她说完,凌安右手一抬,将那银针飞出,不深不浅地刺入她身边的木框,左手一拉,绣线凌空绷紧,她右手按线为弦,五指一弹,音刃飞出。 “她怎么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风惊月一边躲一边吐槽。 “原来那些刺绣工具是凌安前辈的武器!”吕婵反应过来,拨弦乐器通过弹拨震动发音,而刺绣的丝线也同样能拨弹,虽然音色音域比不上真正的乐器,但这个武器有不被敌方察觉的巨大优势,伪陈的人只会以为她无聊在用刺绣打发时间。 很少见的,她们两个毫无默契,但现在也不是谈论默契不默契的时候了,如何让凌安相信自己并无恶意才是当务之急,更不能忽视的是,能让凌安如此防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风惊月只能使出枯荣心法,毕竟柳风裳前辈传授的心法与拂云心法同源,先用这个方式“认认亲”吧。 “小贼!何处偷学的我派武学!” 前辈……你好像有点执拗啊…… 这一回是风惊月与吕婵两个人都发现了这一点,吕婵开口:“两个选择,一是投降,二是直接打败,要不然我感觉她还是把你当伪陈国的人。” “唉,投降多不好,但是外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难道自己先和凌安前辈打个你死我活?投降一下试试吧。” 脸面重要,但在大事面前不算重要,风惊月能屈能伸。 风惊月放弃抵挡,改成了单纯的躲闪:“晚辈曾经偶遇柳风裳前辈,她赠予我一本琴谱,谱中暗含了武功秘法,此功名为枯荣,曾救我于危难之际,并非从拂云中偷学而得。” “你见过大师姐?!”凌安看起来将风惊月的话听了进去,开始了询问,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击。 风惊月老老实实回答,说出了与柳风裳洞庭初见的往事,还有武林大会上亲手将琴谱交还给林鹤静,柳风裳林鹤静拂云相逢的诸多旧事。 说到柳林二人重逢,凌安才终于有了相信风惊月的征兆,她停下了进攻,握住风惊月的手腕,问:“大师姐当真回来了?” “正是前辈中了调虎离山计、拂云处于危难之秋的节骨眼上,柳前辈回到了灵溪谷,灵溪谷已经保了下来,如今她们都在担心前辈您的安危啊!” 正是风惊月应答之际,她感受到一股内力自手上传来,原来是凌安用真气来测试她体内的枯荣。 果然是同根同源的姊妹心法,虽有差异但并未引起冲突。 “你是如何找到我?”凌安终于放心,收了绣棚花针。 “我在庐州见过卫天云,她将潭州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我,而后我们兵分两路,她留在庐州支援朝廷的军队,我是一路探查机甲的踪迹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凌安听完,点点头,自己的门徒一路平安离去,也是一件好事,可惜这笔交易…… “你既然是来挫败伪陈的诡计,那我也不妨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靠蛊人保持年轻状态的蔡显功并不是伪陈的核心人物,他的父亲,伪陈口中的耆首才是操纵一切的关键人物,而蔡显功因为巫漫藏身在他体内的祸患未消,他已经成为一颗弃子,如今耆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了。” “什么?耆首才是核心?啊!前辈知道巫漫?”风惊月与吕婵具是震惊。 数盏明灯照在凌安头顶,暖光直下,将她的平和的面容照得大方亮堂,眼眸照得清澈坦荡,她兀地一笑,那笑声中带有历经风雨后的释然:“呵,我不仅知道巫漫,我还记得,自己曾经与她站在了同一个岔路口,稍有不慎就会步她后尘。” 事情要从潭州蛊人和灵溪谷被围说起。 灵溪谷和潭州都是一个局,一个引出神医的局,一个试图将神医控制在手中的局,这个神医可以是凌安自己,也可以是她的师姐们,但凌安来到这里,才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则是伪陈的最佳目标。 凌安在江湖上有“留五更”的美誉,而名声的成就得益于她对医道经年累月的深耕钻研。 年幼时,她阅读医经茶不思饭不想,被恩师萧玉词评价为“师姐妹中专注第一人”“师姐妹中钻研第一人”。年少时,她留下了为救一人而跋涉千里,为寻一药而上天入地的事迹。 在江湖人看来,凌安自然是善待患者,更是对于医术具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不懈精神,有这样的人物是江湖人之幸。 但伪陈的人看到的却是她追根究底的另一面。 凌安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对医术一道有着深深的执迷,这种近乎于固执的热爱一定会指引着她去探索医学上的未知与奇异。 第117章 就算不愿意向晚辈坦白,但凌安心里也必须承认一点,她被收买了,被机甲男艾博纳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未来医学吸引。 那是一个开放大胆的时代,可以剖开身体,去除病灶,再缝合起来,堪称一劳永逸。 在此之前,她从不敢这么想象,但她也不是年老好骗就轻信了对方口中的天方夜谭,直到她见到了并且制作出可以用以消毒的酒精,用曼陀罗制造出麻醉剂,试用在了动物身上,进而用在了人身上。 多么神奇的医学世界啊! 想起难解的疑难杂症,想起病患们殷切的眼、流淌的泪,想起恩师对自己的期盼,想起师姐们对自己的赞赏,想起自己立下的行医济世的志向,突飞猛进的一切差点让她迷失了自己! 凌安差一点就忘记这背后的算计和诡谋。 巫漫死了,母蛊再也无法提供供给,蔡显功那个通过蛊虫保持年轻状态的办法失效,他被耆首流放到外面一座山上,生死不知。 耆首面对现状,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蔡显功,而是蛊虫长生实验失败了,但他已经七老八十岁,普通人的寿数能达到八十就已经算是老天开恩了,他自然是心急如焚,在自己日复一日衰弱的情况下,彻底失去了长生的指望。 但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艾博纳出现了,他的机甲让心灰意冷的耆首看到了一个希望,强势的机甲一定能帮助他在进棺材之前称霸天下,但艾博纳的想法显然超过了耆首的认知,艾博纳说,如果人脑可以移植到机械上,人的意志就不会随着寿终正寝而消散,这就是摒弃了肉体凡胎的真正永生。 耆首显而易见地心动,尤其是在经历蔡显功的大失败后,他更加无法抗拒这个美好图景,于是,艾博纳这个异世界的来客成功成为了耆首的座上宾。 耆首,这个伪陈国的实际皇帝,在经营一辈子后终于坐上了龙椅,但他眼里最重要的事情从稳定内政、对抗应国转化为探索新的长生奥秘。 因为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甚至派人四处寻找能卜卦通天的能人异士,试图询问能窥天机的两百卦,从她的口中得到换脑的天神旨意,从而下定决心去做这个听起来荒谬至极的危险尝试。 但在此之前,一定要实现人与机械的融合,耆首想尽办法把凌安留在这里,给她提供各种医学研究的便利,为的就是让这位现世上最德高望重、最医术精湛的神医帮助自己实现梦想。 如凌安所言,最开始她确实被耆首收买了,她没有办法拒绝踏入一个神奇而高效的医学新世界,但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新世界如果不为自己所掌控,她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凌安心中天下无疾的愿望,也许就会变成赤地千里的现实。 她如巫漫一般站在了一个关键的路口,她庆幸自己虽然热爱,虽然固执,但依旧清醒,她没有巫漫毁灭一切的报复与仇恨,没有交织的爱与恨影响自己的判断。 所以,她拒绝了植入人脑的研究实验。 耆首不解,凌安明明在这个实验室里尝试着用新世界的医疗技术去为断肢残疾的人打入钢铁骨骼,让那些治愈后的人能跨越屋内摆设的各种障碍器具,能跑能跳。作为一个医者,她应该大感振奋,为什么会不愿意继续做人脑研究,偏偏在取得重大飞跃的基础上选择停止不前? 哪怕耆首很大方地告诉她,这些“自愿”成为实验对象的男人都是曾经参与过围攻灵溪谷的仇人,他们死了也毫无关系,但她依旧不为所动,哪怕她成功之后完全能够拯救更多人。 因为她绝不可以将这个世界交给耆首艾博纳之流,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这个世界的形成。 无论会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103章 并辔笑天涯 舱内之外,远远传来守卫奔走搜寻声,但凌安的实验室内只剩下安静。 风惊月听完其间故事,心中却冒出了疑问,她悄悄与吕婵讨论:“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耆首只用男人做实验呢?难道他窥探到了凌安前辈的内心不愿意以女性作为实验品的心思吗?是耆首的用人之术?好让前辈更加心无芥蒂地为自己服务。” 吕婵思索几下:“嗨,我倒不觉得他有多考虑凌安前辈的想法,无非是他自己就是男的,男实验品没事,他也没事啊,毕竟女性和男性有着生理差别。没想到凌安前辈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啊,怪不得拒绝合作之后悄悄拿起针线,防备心那么重。” 风惊月点头认同的吕婵的想法,更加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必须做出决断,才能使凌安免于性命之忧。 “前辈,我想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操控机甲的男人艾博纳,耆首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不足为惧。” 凌安眉目间展露出些许忧愁:“不错,在对方提出移植后我曾想杀了他们。他们虽然收缴了我的武器,但我有针线,想要取他们性命并不难,可他们却不再露面,直到现在都没能等到机会下手。我能确定的是,耆首一定在这艘船上,他将这里当作皇宫,让臣子登船面圣送上奏报,而后再赶下船去,此船行踪不定,耆首用这种办法保障自己的安全。” “至于艾博纳,他却不一定在船上,他经常离船而去,他的机甲是自如出行的利器,就算耆首不满,也无法阻拦。” “前辈,艾博纳自己拥有机甲这项强大的异能,他并不像是一个会俯首听命于将死之人的角色啊?难道耆首还能给他什么好处?或者说他另有所图?” “兴许,要了解到他为什么经常四处奔波才能有答案了。”这同样是凌安心中的一个谜团,他究竟想对这个世界做什么呢? “这艘船是艾博纳建造的吗?它以什么为动力,它的控制室又在何处?如果能毁了这船,不就是事半功倍了吗?”这是吕婵让风惊月转述的话,就算不能灭掉艾博纳,杀掉耆首也能让伪陈国方寸大乱。 凌安沉思不语,船内有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房间,她并不完全了解,更无法确定船只的核心控制室在何处,但现在风惊月来了,她们两个一个人掩护一个人探查,总是比孤军奋战要强得多。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至少有十来人在室外的走廊上跑动,守卫终于找到了这里。 “有人闯入,快搜!” 守卫的声音传入屋内,凌安与风惊月对视一眼,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让风惊月躲在实验室里,躲过这一阵子再说。在凌安的帮助下,风惊月暂时藏在实验室里的房梁上。 凌安大大方方地让人进来搜,她冷眼看着这一小队人对着器械翻来覆去,突然开口对着领头道:“你去告诉耆首,让我答应也不难,你先给我准备十头小猪,再让修造此船的造船匠来到这里重新给我打造器具,我要给小猪试用。” 那领头略有惊讶,稍过一瞬,面上带些喜色:“好,好。”让人从他们眼皮低下潜入,已经让耆首大怒了,如果将凌安松口的事告知耆首,或许能让他对自己从轻发落。 这却让风惊月有些懵了,凌安才对自己说绝不会助纣为虐,为何这时突然改口?难道她这么说是为了让守卫去找耆首,好让自己悄悄跟过去,找到耆首的所在? “那个造船匠才是关键吧,她是不是想拿到这艘船的图纸?”吕婵发现了问题关键所在。 “不错,拿到图纸,就能找到控制室,也能找到耆首的‘寝宫’了。”风惊月豁然开朗。 “我看看我能不能追出去,找到造船匠的工作间。”外挂就是外挂,就该大显身手。 凌安的这一打岔打断了他们认真的工作节奏,那头领急着去找耆首复命,将剩余几人丢在这里,那些小兵见领头都先跑了,就开始懒散敷衍,完全没有人注意到风惊月的存在。 待搜查的人都离去,凌安把风惊月叫下来:“待会儿造船匠来了,我会下毒逼他说出控制室的位置,然后你就寻机会去控制室,我会在你前去的时候,以挑选助手为名,尽可能地让守卫集中在这里,好减轻你的压力。” 短短的时间内,凌安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风惊月点点头,有凌安相助,又有吕婵追踪,堪称双保险。 “你现在来帮我准备一下,我们既然要假意欺骗耆首做移植实验,那总要做做样子,兴许还能把他骗到这里来。” 风惊月点头,她有些心不在焉,吕婵没了消息,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太安静。 而吕婵这一路堪称畅通无阻。 但她也遇到了一个小问题,现在有两拨人分头行动,一个是直接去找耆首,有很大的概率能见到这个操控全局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去找工匠,但哪里有没有图纸,不好说。 还是选择后者吧,想办法把船弄沉,耆首一个糟老头子想跑还是有困难的吧? 跟随着前去寻找匠人的守卫,吕婵见识到了这个迷宫究竟有多少岔路和暗藏的玄机,绕了九曲十八弯后,终于在船舱内看到了一个房间,守卫进入,与房间内的人说了什么,房间内的人随守卫一同离开这里。 第118章 但吕婵没有走,她进去了。 举目望去,这里应是工匠的宿舍,里面床榻被褥衣物一应俱全,就是没有柜架之类可以存放书籍图纸的东西,她仔细找寻,也没有造船图纸的痕迹。 要么图纸不在船匠手里,要么根本没有图纸,既然艾博纳能带着巨大的机甲来到这里,会不会这艘船也是直接带来的?或者是带来了再进行改造? 再看看,诶?这里好像有监控!她发现了一闪而过的红色光斑。 狭窄的房间内,两侧摆设着上下铺,而上铺靠墙的那一面墙上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做成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木匠行业的祖师鲁班。 木匠供奉鲁班,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座造像,造像的额间有一块暗红的宝石,冷不丁地发着幽光,像是所谓的天眼。但鲁班怎么会开天眼呢?这很不合常理。 也许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知道,吕婵却对这种光线十分熟悉,瞬间就想到了摄像头,如果机甲男要本土人帮忙,又要防备他们胡来,那么有摄像头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那这个神龛有没有可能是某个机关的开关呢?既然已经布置了摄像头,那么再做一些手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她一寸一寸地拉近距离,也许是她的外挂即将发挥到极致,这咫尺之间的跋涉变得极其艰难。 终于,她能看清雕像的近貌,身穿交领大袖的鲁班挺直站立,双手分握鲁班尺与鲁班锁,是极为常见的造像样式,但奇怪的是造像的双眼没有点睛,只有眉心间那暗红的点,像是在解释这种不寻常。 “你看到了我。” 仅在咫尺间,吕婵似乎听到某句低语。 红光骤然明焕鲜亮,瞬间涨满了整个竖瞳,像忽如起来的山崩海啸,绽出一整片汹涌澎湃的白光将吕婵淹没。 她像是被吞入了起伏的光浪中,翻来覆去,随波逐流,尚在她无法安定之时,那白光的颜色渐渐变淡,再缓缓转化为淡红色,成为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通道,那一道道激荡的海浪变成了光影下的场景碎片,亮光闪烁后景象变得清晰,曲折的走道、钢筋铁骨打造的密室…… 透过那只眼睛,她看到了藏在背后的秘密。 没有图纸也算是有所收获了,不过这个神奇得景象只有自己能看到吗? 吕婵有些头晕,同样是异世界的天外来客,自己难道和这玩意产生了奇怪的碰撞吗?还真是碰撞啊,好像脑子都被撞到了,有些晕有些疼。 她摸了一下额头又揉了一下眼睛:“什么玩意啊!还真是光污染!”吕婵简直无法想象机甲世界里的“高科技”防窥探居然只有逼退自己这一招。 简直好笑。 不对!不对! 这额头上三十多度的标准温度,如此的陌生又熟悉,她举起手,修长有力的五指,手腕上是绣着彼岸花花纹的纯黑护腕,上面缠着深红的绑带,好眼熟,这是……孤鸾校服! 她右手摸了摸腰间,那里果然有一柄刀,颤抖地将其缓缓抽出,宝刀因震动发出细细龙吟,她心潮澎湃,抽到手中一看,暗金的刀柄上有龙鳞隐没在流云中,游龙身姿矫健,攀缠到刀颚上,整体浑然天成,威严华丽。 她按下激动的心情,抚摸着这柄利刃,这是她当年购入的武器外观,是她a游戏之前最喜欢的刀! “好撞好撞,把老娘给撞出实体来了。挂与挂之间碰撞,爆发出了异常闪耀的火花啊!”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这副身躯,高大健美,很好,是习武之人应有的体格,不得不感叹当年武侠游戏的体型还算很正常。以刀为镜,一张英气的刀疤脸在雪亮的刀刃上一闪而过,没错,这是自己当年捏的脸型。 接受了这一切的吕婵感受到自己久违的心跳,噗通噗通,激动的心情比千万颗星星从天穹坠落到蹦床上蹦个眼花缭乱、错综纷繁还夸张,但她必需强迫自己尽快适应这一切。 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她。 第104章 并辔笑天涯 孤鸾这个职业在刀剑惊声寒的江湖里有一个天大的优势,那就是可以隐身脱离战斗,虽然有技能冷却时间,但总体上是个好用得不得了的技能,在游戏中尚且是超强的存在,何况在这个真实的江湖中呢? 吕婵在船匠逼仄的休息室试用了一下技能,效果不错,庆幸自己a游戏那么多年,依然保留有深刻“肌骨记忆”。想想也是,当年她可真的是在高强度打pvp,对武侠技能了如指掌也很正常。 把攻击、位移、隐身技能用得得心应手之后,吕婵仔细回忆了在白光中的所见,记下线索后前往凌安的实验室。 黑色的校服外观在此时提供了不可忽视的助力,到底是刺客杀手的独家指定工作服,加上堪称开挂的隐身技能。这一路简直畅通无阻,无人察觉,她甚至不需要像风惊月一样暗杀掉守卫。 等等,这里一群人在窃窃私语这什么,吕婵靠过去仔细听。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金冠博带,锦衣玉饰,这穿着显然比守卫华贵太多,这人身份必然不凡,从守卫们脸上的尊敬也能推断出他在船内具有一定的地位,会和耆首有关? 那人矜傲开口:“凌安前几日死活不肯松口,恰恰是有人闯入的今日,她就突然同意为祖父办事,祖父料定她与闯入的小贼有关,但不想打草惊蛇,让我亲自来‘请她’。” 糟糕了! 只手搅动风云,能在撬动应国铁板一块并建立伪陈的大反派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反应如此迅速,吕婵心中不免焦急了起来,趁着这批人还在奉承来吹捧去,她用了隐身技能,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凌安的实验室。 —— 实验室内,凌安看到风惊月魂不守舍,问道:“小孩儿,你怎么了?” 风惊月彻底失去了吕婵的音讯,无论怎么唤吕婵,吕婵都没有回应,担忧袭上心来,难道她遭到了什么意外? 当初吕婵与自己结伴同行,风惊月就坦然接受了世界有很多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存在,她早早习惯了吕婵的陪伴,但这一次她的离去和她刚出现那时候一样毫无征兆,太突然了,风惊月心悬不已。 何况这艘巨舰也是那么不同寻常,与吕婵来自同一个世界…… “小孩儿!” “啊,”风惊月回过神来,“我在担心我的一个朋友。” “等等,有人来了,你去藏好。”凌安听到了外头几乎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在门外的吕婵飞速打开房门又关上,凌安恰好走过来,她见对方是个生面孔,不假思索一掌便招呼上去,毕竟风惊月还在后头呢! 吕婵幸亏适应得快,反应敏捷,发挥出单排高手的实力,她架住凌安的掌法,急忙开口:“凌安前辈,我是风惊月的朋友!我找到了控制室的线索,但现在还有一事最为紧要,耆首已经察觉到你的同意背后有隐情,耆首的孙儿正带人来‘请你’。” 还没藏好的风惊月听到熟悉的声音,慌忙三步并作五步,从藏身之所走出来,看到眼前人的瞬间她急急刹住了脚,停在凌安背后,一动不动。 风惊月不是没有想象过吕婵的模样,但在相见的这一刻,所有的设想和猜测都变得毫无必要,吕婵就站在那里,飒爽落拓,英姿傲然,彻底填补了她心中对于吕婵的所有印象,如此得贴合,如此的生动。 “你……你没事吧?”风惊月不曾料到,自己居然结巴了,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结结实实震撼到,她不知道是该用“惊喜”来形容眼前的一切,还是该用“幸好”来评价这一场出乎意料。 可是在这紧急的情况下,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味和体悟她们的友情从意识中虚幻落地到眼前的可触碰、可相拥的飞跃。 “前辈我们快走吧,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吕婵来不及照顾风惊月的情绪,她想着,问题解决之后她们还有的是时间开怀畅谈。 凌安原本对吕婵还稍有怀疑,在观察了风惊月的反应之后,她相信吕婵就是风惊月口中说的朋友。 但她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婵提出的一起离去的要求:“不,我不能和你们一道离去,我走了谁来替你们拦住他们?如果我们和他们同时前往控制室,你说是我们三个不熟悉路途、身后有追击的人更快还是在这里经营日久的敌人更快?再说,我们提早一分暴露,他们就多有时间做全一分应对啊。” “可是前辈!你如果留下,就真是羊入虎口啊!”风惊月担忧道。 “你们两个小辈孤身潜入这舰中,难道不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吗?何况耆首有求于我,我的处境要比你们安全得多。” 她见两个小辈还未动身,动手用两掌将二人“送”至门口,怒道:“不要再犹豫了,只有解决了耆首和艾博纳,这江湖才能风平浪静,在乎我的安危的时候,不要忘记在你们身后还有许多手无寸铁的平凡人!” “好。”两人异口同声,决绝的脸上有一丝不舍,终究是转身离去。 第119章 她们前脚刚刚离去,矜贵公子后脚就带着人马来到凌安的实验室。 凌安端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高傲、有些不可一世的年轻男人,忽而笑了,笑得不屑一顾,笑中带着讥讽。 矜贵公子显而易见的愠怒了,但他思来索去,凌安毕竟是祖父最为看重的棋子之一,就强压下怒火,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祖父听闻凌前辈决心深造医学,大感欣慰,特意让我来请前辈。” 凌安话音冷冷:“你的父亲蔡显功曾经也如你这般恭敬,这般对他言听计从啊。可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他钦定的继承人,就不会步你爹的后尘吧。” 凌安与耆首一行人接触甚久,能轻而易举地了解到那些不可暴露于光下的秘密,如今,挑一挑贵公子身上的逆鳞,方可为风惊月二人争取时间。 如凌安所料,眼前人的儒雅伪装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要以为随随便便说两句就能挑拨离间,好让你钻了空子,拖延时间!” 凌安反唇相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张口算计,闭口诡谋?我只笑你们祖孙三代都是如此的惹人耻笑!” 身为医者,凌安心里总是会对众生存着些许怜悯,但偏偏对这些父子相戮、制造祸端的男人没有半点恻隐之心。一个人本来好好的,硬是要自己作出病来,再把医者扯入局中,用所谓的大义、所谓的医者仁心强迫医者心甘情愿地替他们收拾残局,现在,竟然不让她嘲笑? 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年轻男人没有意料到平日里醉心医术、无心琐事的凌安会突然疾颜讽刺,他暴怒,对手下人呵斥:“快搜!”他料定了凌安是为窝藏小贼而出言刺激。 守卫动作迅速,展开了地毯式地搜索。 凌安没有丝毫惊慌,她慢慢走向与自己对峙的年轻男人,开口说了一句令对方颤抖不已的话:“假如人机融合的实验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他要用他的脑子来占据你的身体,你该怎么办?血脉相连的一副身躯呵,健康、年轻、前途无量,可不能轻易放过啊。” 凌安本来没有那么残忍,一般而言,她更是不屑于做这样玷污双手和有悖医德的威胁恫吓,但只要代入耆首的视角,这残忍的办法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呼之欲出。 显然,耆首历年来的所作所为让这个即兴乍现的“灵光”变得一点都不难以置信,反而无比顺理成章,仿佛耆首真的打算这么做一般,证据就是眼前的年轻男人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倨傲的骨和骄矜的气。 他灰败的脸色下,童年的噩梦再次涌上心来。 他有许多兄弟,有人比他年纪大,有人比他小,比他年纪大的,他怕比不过;比他年纪小的,他怕迟早有一日要超过他。究竟在怕什么呢?怕自己突然消失,和那些兄弟一样突然消失了,他必须要比他们都更听话,更勤快,更聪明,才能活得比他们更长。 其实,在年幼的时候,他并不清楚那些兄弟是真的“死了”,只知道成长的地方再也看不见那些人影,知道那是一件天大的坏事,充满未知和恐惧,一种求生本能督促他远离和逃避那种恐惧。 他在被祖父挑中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他那位风度翩翩的父亲为何永葆青春,他也终于知道那些兄弟的永久归处。但他很快就沉浸在喜悦中,被祖父选中的喜悦,对自己脱颖而出的喜悦,为自己有命活而喜悦。 祖父对他讲,秦皇统一六国乃奋六世之余烈,而他们前朝皇胤蔡氏要想复国就必须做好几世奋斗的准备,可惜,俗人寿数总有尽时,人生一世,可做的事太少,所以,他们也要如秦皇一般求长生,问仙道。 故而,有一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可你只要足够出众就可以逃出生天。 他成功被祖父洗脑,因为他太感激祖父了,他不仅给他安全感,还给他一个显赫的身份和辉煌的前景。 救他于水深火热中的祖父,实际上是他生来所处炼狱的始作俑者。 被凌安点醒的人,终于想起自己曾经也是牺牲的预备役,父食子,他曾被食,他以为他足够优秀就可以避免厄运,可是现在那个曾经差点吃了自己的、同样优秀的父,是不是正在被他的父吃掉呢?父被吃掉之后呢?祖父会不会再吃自己? 年幼时每天做的噩梦,翻滚在他的脑海里,而他的父也终于彻底地被吞入噩梦里的血盆大口中,他在另一地,与自己共沉沦。 第105章 并辔笑天涯 如果你要关押一群危险性极高的“怪物”,普通铁牢奈何不了它们时,另辟蹊径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一座山凿空,再封死,腌臜们就将与世隔绝,而外头的人自然就与其断得一干二净,就算肮脏的血肉筋骨四处飞溅,也不会触及衣摆。 琅琊山林壑尤美,蔚然深秀,竟然成为了藏污纳垢之地,当真是要为山川叫屈! 一望无际的山地群峰叠翠,云雾缭绕,其中有一处山峰不高耸,不峻秀,不靠水源,不近人烟,它太平平无奇,普通得被人挑中,成为怪物的埋骨之地。 蔡显功明明已经神功盖世,却被父亲耆首暗算,醒来已经深入山中,从威风八面的伪陈领袖,变成一个弃如敝屣的阶下囚,关入山腹,不见天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仔细想想自己的一生,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耆首的实际年龄约是八十多岁,在这漫长的数十年人生里,他几乎都在“奋斗”。 最初,他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小商人,发了笔财,那时候他才不过十几二十岁,正是春风得意、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管得什么士农工商的严格阶级,他势必要抬起头来,傲视那些簪缨世家、官宦权贵。 但他最终还是在一次打击中明白了腰缠万贯比不上出身门庭。 他出身微末,那又如何? 出身不行,那我大可以再造一个出身! 多年游走四方的商人偶然听到了前朝的传说,前朝后裔到底死没死绝,无人得知,有无信物,无从知晓。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若是我摇身一变成了皇裔,再光复故国,那些名门望族不也要三跪九叩?! 可是要在一个统一的王朝内掀起巨变,谈何容易?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慢慢着手挑起江南各地之间的矛盾,江南各个州县都有自己的标志性产业,他出手扶持异地类似产业,捣乱市场,激起地方的贸易保护风潮,进而爆发地方间的频繁摩擦和矛盾。 他就在这时候从各地的商业群体打入政治群体,和各方开启了利益勾连。过程中,他研究出属于自己的“制衡之法”,以便日后谋求大事。 但问题也出现了,侵蚀一整个地域的权力阶层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他必须提高效率,因为此时的自己已经四十余岁,人常说四十而不惑,不必再迷惑迷惘,他也确实在这个年岁找到了前方的道路,并且依旧斗志昂扬。 不过,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若是真的复国成功,那时候自己已是满头白发,岂不是享受不到几年山呼万岁的皇帝日子?拼了一辈子难道全给子孙后辈享福,自己竟得不到一丁点儿?那自己岂不是冤大头了吗? 寿数,成为他一生焦虑之最! 幸好他多方交游,消息来路广泛,得到了一条离奇的线索。 传说遥远的西南有个神秘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拥有神奇的蛊术,能让人延年益寿!可要是那些蛊虫诡术把自己整死了怎么办?大业未成,中道崩殂,他目光看向了自己那个年幼的乖孩子余再之,听话又聪明,他一定可以获得大巫的喜爱。 万一有什么意外,大不了再娶妻生几个好了! 有志者不惧万水千山远,他将余再之一步一步送到了西南,甚至走出国门,进入了未知的深山密林…… 他的计划很成功,大巫带着余再之走了,离开她的故国,但是下一步,如何让大巫把蛊术用在余再之身上? 转机出现了,他化作私塾的老师悄悄观察,留心带着余再之隐居于乡镇上的大巫的一举一动。 某次,大巫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她不喜欢言语,不喜欢和人交流,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疑惑和愤怒,她变得很奇怪。耆首想,也许是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的人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做安居乐业,被深深刺伤了吧? 这里还只是穷乡僻壤而已,若是进城,见识到了三纲五常治下的繁华都市,感受到了天朝国度的璀璨文明,岂不是更令她无地自容? 他决定用一件事来刺激大巫,让想起自己那从遥远地方带来的蛊术,毕竟他只想利用大巫的蛊术,至于她的心理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了,他可管不着! 余再之落水了,但被好心的私塾老师救了起来,余再之连日发烧不退,昏睡不醒,大巫终于决定启用秘术…… 对,就是这样! 很多年后,已经从余再之改名为蔡显功的人幡然醒悟! 一开始,自己就是父亲的棋子,利用一个童真无知的孩童,灌输给他长生不老的奥妙和光复故国的无上荣光,让他一步一步走向了穷途末路。 第120章 可蔡显功也会恨得咬牙切齿,消失的大巫怎么就死去了,她不是能与天地同寿吗! 究竟是谁!将他拉下了地狱!他明明是端方公子!武林魁首!众望所归的平乱领袖!天命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种在体内的忙生蛊失去控制,在进行一场死亡前的狂欢,血液像在被灼烧,流动的火苗在身体内尖叫流窜,心脏急剧跳动,像在踢踏着永不停歇的癫狂舞步,从白天到深夜,再从月落到日升,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蛊不是一天种下的,小时候不知道,但现在他几乎能确定,身体内种着几种蛊,忙生蛊是在大巫的干涉下不断改进、优化,最终变成了最适合种植在人体内的蛊。 有些旧蛊被新蛊吃了,可有些旧蛊只是潜伏了起来,在失控来临后,它们全都在身体内爆发! 成也蛊,败也蛊,如果是普通人,面对蛊虫爆发的情况,早已经暴毙身死,但蔡显功不是,他得益于蛊虫,练出了强健的体魄,加上通览武林绝学,他的身体更加不容易被摧毁。 因而,他受的苦,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 蔡显功抬头,目视眼前的囚笼,他好想去死,但又不甘心去死。 黑黢黢的穹顶下,那些比黑色更暗的张狂痕迹,不知道是千年老树的虬根,还是开凿洞窟敲出的巨石伤痕,没有一丝光亮从上面透下来,他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听不到人世间的半点声响,哪怕是一声鸟鸣叽喳,一场细雨潇潇,都能唤起他爆发出勇气,可是有的只是地狱恶鬼的嘶吼。 在他的脚底下,黑暗得看不见低深渊里,是他的那些好孩儿,正要爬上来,向他索命。 用以供血的血亲子辈,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之中只有最出众的孩子才能活到成年,剩下的只能做自己的长生不老的药材。 他自以为给了他们生命,自然也能收为己用,可是没想到,这些通过蛊虫来实现换血长生的耗材们并没有真正的死去,蛊虫在他们体内作用,成为了另一种“永生的尸体”。 蛊虫爆发后,这些尸体异动,体内的蛊虫们寻找着同类,开始了自相残杀,这一切都是蔡显功无法控制的,他体内的蛊虫也渴望加入这一场狂欢之中。 他们爬上来了,那些与他骨肉相连的男孩子们爬上来了,蔡显功开始厌恶自己这副过于强悍的身体,他的夜视能力远超常人,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些孩童充满恐惧和怨恨的脸。 他们都保持着死亡那一刻的神情,面部早已经不如真人那么鲜活,而成为永生的尸体后,表情变得更为夸张,眼瞳变得异常巨大,渐渐失去水分的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干瘪的脸颊,快要脱臼的下巴,身体在扭曲地动着,恐怖地声音从黑洞洞的口中发出,枯枝般的四肢挥舞着,他们向上攀爬,或者是对着同类发起攻击。 是蛊,想侵吞另一个蛊,它们失去了母蛊的能量供给,只能不断地吞噬同类以获得短暂的延续。 明明很清楚这只是蛊虫间的厮杀,但长期陷于这般处境,简直就是心灵上的凌迟,眼一睁,就看到那些被自己喝干血的男孩们还“活蹦乱跳”地来取自己的性命,蔡显功的心理防线已接近崩溃,他甚至有了癫狂的征兆,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涌起跳下去寻死的冲动,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无法控制住双腿,纵身一跃。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般残酷的折磨究竟还要进行多久? 杀!杀!杀!是蛊虫在叫他杀,还是他自己渴望动手?四肢渐渐颤抖,他没有武器,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大杀四方吗? 杀!杀!杀!身体里有什么在叫唤! 突然变得好饿好馋,想吃!想吃! 他胡乱地撕开衣服,无关冷暖,只是发狂前极力克制自己,但收效甚微,他五指狠狠地刮擦着背后的石壁,皮肤破了,骨头痛了,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他发愣,而后颤抖着将无肉露骨的手指送入嘴中,味觉失灵了,却感觉这恶臭的味道好鲜美,激发了他对记忆中品尝过的山珍海味的无限向往。 他变得不像人了,像那些怪物,爬上来索命的怪物。可他还在挣扎着,还想要体面,想要儒雅风度,想要神采飞扬,想要一切人所能拥有的特性。 心里漫上铺天盖地的悲哀,他得不到了,手脚已经不停使唤,可是心脏却还在提醒自己,要负隅顽抗,困兽犹斗啊! 无人理会他的悲哀,黑暗中,一道黑影以诡异的爬行速度正在向上攀爬,而在他之下,已无活蛊。 互相吞噬后炼出了最强的蛊王,现在蛊王要去吞噬掉最后一个目标,而目标身体里的蛊,也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它们要争夺的是唯一的王座,更是那短暂的存活延续光阴。 第106章 并辔笑天涯 日出之时,山间薄雾袅袅,光线穿入雾气之中,留下笔直的痕迹,将郁郁葱葱的林木照出了神采,忽有禽鸟受惊高飞,扑扇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啼叫,这是山林中出现入侵者的警报。 一条身上鳞甲泛着五彩光芒的黑蛇进入山中,它寻寻觅觅,暂无所获,在一堆凌乱散落在沟壑间的石块上停驻,石块突兀地压垮了灌木,阻碍着植物地生长,显然这种布局是有违自然规律的,那么就非常有可能是人为的“大作”了。 但灵并未理会这些乱石,它感觉到附近的山体内有躁动的蛊虫,如果让蛊虫在山林内大开杀戒,吞噬走兽飞鸟,依靠它们的鲜血来延长寿命,那可就糟糕了。 巫济一行人大清早就结伴进山,让灵先去探路,她们沿着灵留下的痕迹,找到了乱石丛,灵也停留在附近。 “灵确定了位置。”巫济蹲下让灵从手臂爬上肩头,对着伙伴们说。 拂云的人已经率先开始探查,平日里在山中采药给了她们丰富的经验,面对丛生的灌木和高大的老树,毫无退缩之意。 剩下的人也开始了搜寻,不多时,司徒鸢发现了另一处异样:“这里有烈火灼烧和重物压过的痕迹……” “这里好像有铁水凝固的留下的东西。” “山里怎么会有人工冶铁的蛛丝马迹呢?” “快来看!这里有被铁浇筑的地方!”出声的伙伴用利剑劈开了遮掩灌木,招呼着大家前往。 众人联手清理掉一层灌木,才看到这里用碎石堆成了“门”的形状,再用铁水浇筑填满山石之间的缝隙,将这个门彻底封死。 巫济将手掌贴在石门上,静下来感受,她“听”到了什么,里面爆发着一场厮杀,势均力敌的厮杀,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决生死的厮杀。 一只蛊虫养了许多年,足够的强大,而另一只吞噬了许多同类,更是不甘示弱。 战争进行到白热化,嘶喊的人声已经扭曲,其中充满着痛苦,就好像一头活生生的猎物,被兽群的全部成员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撕咬,它还在拼尽全力逃生,却眼睁睁见到自己的血肉模糊,四肢再也无法发出力气,内脏流出一地。 残缺的猎物用尽所有力气奔跑着,向这边来了,巫济心头猛然一跳!灵在她肩膀上直立起身体,口中信子猎猎,发出警告。 危机突然接触。 猎物丧失了奔跑的能力,也许是彻底死了,但磨牙吮血的声音传来,牙齿和骨骼之间碰撞出令人悚然的不绝声响,加上那声音频率极高,足以推测出它吃得很急,胃口很大,像是饿了一辈子。 它吃得很快!吃完了,它嗅了巫济的味道,它来了! 最凶猛的猎手,它来了! “用火!用火烤它!” 巫济大喊,随即握住神杖,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众人立刻会意,这扇门以山石浇筑钢铁,灼烈的火能通过其传递热量,就像她们烧掉了那些蛊人一样。 浓烟在林间升起,那些被砍伐掉的灌木还有水分,烧起来很不容易,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行动力惊人,四处搜集干柴,不断添加,让门口的这把火熊熊燃烧。 “我听到它喊得很痛苦,”巫济闭上双眼,毫无波澜地转述,“它在吃掉另一个蛊获得加强,因而恢复了部分人的意识,它在控诉这一切。” “天生我来认你父,别无选择哭命苦; 幼时温情犹在耳,转身吞我弱血骨; 子不子,父不父; 父为罗刹,我等为虏; 尘下百具骨,为尔万寿祝; 尔既为刀俎,我便以为炉! 烧尽春秋大梦,熔断千岁皇途; 笑新魂不作枉死,恨旧鬼怨仇难渡; 来生何处!来生何处! 尔为子来我作父; 啖尔心肝脾肺,嚼尔筋络肉肤!” 巫济唱了出来,没有她主观感情的润色,但听者足以从飘渺的歌声种感受到蛊人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强大无穷的恨意。 “父父子子,你吃我来,我吃你,何时方休啊。”她并未表达同情,有的只是些许喟叹,他明明在无尽的折磨与伤痛之中发现了真正的弊端所在,却没有试图撬动根基,而是选择了再一次踏上旧有基石,成为耀武扬威、手握杀伐之权的施暴者。 第121章 不过是攻守之势易也,何时才可休啊?若是“她”会如何做?这就是“她”与“他”之间的区别吧。 火灭了,浓烟仍滚滚冲天,这一次,蛊人是真的死绝了,她的任务已完成。 —— “笑新魂不作枉死,恨旧鬼怨仇难渡; 来生何处!来生何处! 尔为子来我作父; 啖尔心肝脾肺,嚼尔筋络肉肤!” 子给父唱,何尝不是孙给祖唱?放置在山中的监听器将歌声传入巨舰内最为金碧辉煌的宫室,歌词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杆破风而来的箭,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带来了强烈的痛感。 耆首默默地听着,坐在王座上,沉默着。 他头发白了,稀疏了,额头秃了,皮肤皱了,上面留下了大小不一的黑褐斑点,眼睛从那一片布满斑点的褶皱中露出来,目光黯淡了。 枯瘦的四肢木然地摆在精雕着双龙戏珠的金丝楠木椅上,龙身越是遒劲,越显得他的四肢无力虚弱,他华丽的衣着铺在瘦弱的身体上,毫无美感,尽显疲态。 蛊虫的子子孙孙都死绝了,他本该高兴才是啊,再也不会夜长梦多了,消灭不掉的蛊人,失败的实验品可以被永远埋葬,永绝后患,多好啊! 没有必要感到悲哀和凄凉!那些实验品称不上自己的后代!他已经挑选好出类拔萃的后代了,就在船上,被亲自教养,他深得自己的真传,他将开枝散叶,将这一脉优秀的血统发扬光大。 这些实验品算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这只是走上康庄大道前一点点小波折罢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为的是从歌声中的恨意彻底拔脱出来,可惜,那怨毒的诅咒无孔不入,它进化出成千上万只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笼罩。 在这张天网里,飘荡着实验品们的笑声,有喊着爹的,有喊着爷爷的,仿佛让他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可就在下一秒,其乐融融的氛围消失了,冷酷的质问,肝肠寸断的喊叫取代温馨的一切。 他很强大,过去多少挫折都挺过来了,不可能被这些虚无缥缈的幻相影响心神! 一定是艾伯伦的监听器在作祟!他起身,走到柜架前,猛然一扫透亮水润的玉瓶,将藏在其中的监听器打落在地,拿起安放在一旁的瓷器雕件狠狠将其砸碎。 任何问题都不可能是自己的问题,是别人的,是别人自寻死路,是别人居心叵测!千错万错怎么可能是我的错?! 他慢慢平静下来,生物实验宣告失败,现在一定要抓住人机融合的天赐良机,他要见凌安。 恰好,凌安被带到。 凌安第一次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见到耆首,他身边围着十来个武林高手,看来十分忌惮凌安。 “凌长老想通了?如有需求,我会尽快满足。”耆首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客套寒暄。 凌安不打算迂回,她直言:“人机融合的难度比换脑的难度更大,并非不能尝试,而是失败的可能性更高,你未必等得起。如果要换脑,你需要一个年轻健康的身体作为容器,此法倒是比融合简单些。但你猜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你孙儿,他是什么表情?” 耆首老皱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唯有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算计和防备:“若是大事能成,他自然会恭喜祖父。我不知道凌长老这么问,究竟安的什么心?” 凌安在实验室与年轻公子谈论此事之时,年轻公子回忆起耆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心生惧怕,当即有了反心。凌安料定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故意说起此道,实际上她也明白换脑的难度有多高,存活率有多低,只不过“换脑”二字是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的苗就会顶开厚重的信任之基。 她安的就是挑拨离间的坏心,如果没有一件更紧急、更需处理的事情摆在耆首面前,又怎么能给风惊月二人制造探索和破坏的时机呢? “他既然如此孝顺,可见是完全能信任之人,不如把他请过来,一同参详这个计划。”凌安继续着她的计划。 其实年轻的公子就在外头候着,如果他的好祖父真的动了拿他当容器的心思,他就会立刻造反。造反不一定成功,但被当成换脑容器一定会死! 耆首能有今天,说明他不是傻子蠢蛋,凌安流露出这个意思,加上她之前又和乖孙碰过面,耆首十分怀疑方才她已经对乖孙透露了什么,现在要把这两个人都控制住才行,他低声吩咐身边的近卫去控制乖孙。 乖孙好办,眼前的人才棘手,杀不得,囚不了,废了她?那她更不可能给自己做事,看来当初放走拂云的小辈真是不应当,实在是叫人懊悔,否则现在就可以拿拂云小辈们的命威胁凌安了。 无所顾忌连死都不怕的凌安当真最难对付。 耆首尚在思索之际,凌安已经蓄势待发,她等待许久的面见耆首的机会终于来了,如今她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控制室和机甲的事情有风惊月二人料理,她只需要解决掉耆首为她们创造机会就好,而年轻的乖孙也会助她一臂之力。 谁曾想到,一个一辈子致力于救死扶伤、钻研医道的人现在要当刺客了。人过老年,这何尝不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苍天待我不薄啊! 凌安竟然觉得心中扬起快意,不动声色地收紧手中的针线。 第107章 并辔笑天涯 凌安的计划果然有用,风惊月和吕婵二人在前往控制室的途中,明显能感觉到整艘船的防卫力量受到了调整,只是她们不知道这背后或许在酝酿一场权力更迭,但对于她们来说,路好走了许多是摆在眼前的大好事。 节省了力量的同时,她们甚至能聊起天来,毕竟某个人一下子有了实体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那确实是差点出事了,我看到了监控,监控也看到了我,我想作为同样来自外界的对象,一定都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触碰的时候就发生意外,我有了实体。” 吕婵是怎么穿进来的都不知道呢,更别说怎么弄明白突然变成这样了?总之就是大猜特猜。 “所以你是在监控那里找到了线索?” “没错。” 吕婵点头,笃定的语气配合她幅度不大的动作,风惊月终于从初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个长久陪伴在自己看不见地方的挚友真正出现了,过去“听到”的与现在“看到”的吻合一致,她的形象丰满起来,风惊月毫无迟疑地全部接受了她的模样、举动,在她心里吕婵就该是眼前这模样,她过去的想象完全被现实定义。 如果说过往的种种经历已经让彼此密不可分,但这一次她的存在切切实实填满了虚幻想象的空间,感情变得沉实、深刻。 “走吧,你在愣什么?”吕婵。 风惊月点点头跟上,不得不说这一路上吕婵的武力值超出自己的想象,她的刺杀技术与生俱来,在隐匿身形声音、招式速度力度、路线规划分析等等方面都表现出众。 而最令她感叹的是血腥竟然能与优雅结合,她想,这就是吕婵在那个pvp世界内磨砺而获得的礼物吧。最重要的是,刚刚适应身体的吕婵根本不需要她出手保护,她甚至觉得两人切磋起来,以对方对自己的熟悉程度,也许会占些便宜。 “应该就是这里,但没有守卫?” 吕婵看着眼前的空旷区域,四方的木板砌成密不透风的墙,光线都无法从缝隙中漏下来,像个废弃的仓库,她仔细回忆路线,难道是被篡改了? 风惊月走上前:“也许没有守卫才是正常的,正如你所说,在工匠的休息室内都要设置监控的人,怎么会让一群人围着他的秘密基地呢?这么要害的关键,会不会有他的机甲在值守?” 吕婵颔首,小心翼翼地走向四面的墙壁,这里也许有机关?她的手掌平放,正要仔细抚摸这一片墙壁。 有门儿。 恰是吕婵发现玄机之时,一阵仪器的“咔咔咔咔”声从门哪里传来,木制的门板缓慢向两边移动,木板背后的秘密正在一寸一寸地呈现于二人眼前。 那是一面主体为乳白色的墙,它的材质看起来是什么复合材料,质地紧密,其上泛着莹润的光,墙中间有一个张扬的花纹,尖锐规整的花瓣长短不一,向四周肆意扩张,流动的彩虹色泽从花蕊奔跑至花瓣尖端。 花里胡哨的几何图纹,好熟悉的现代审美风格啊,吕婵心里嘀咕, “花朵”从中间沿着上下花瓣的伸展路径一分为二,控制室突然打开,看似很欢迎眼前的来客。 二人粗略地打量内部旷阔的环境和墙壁上精密的仪表,毫不犹豫地迈出相同的步伐,走入门中。 “对方太傲慢了,看起来并不把我们当回事。”风惊月说出心中的结论,也许是对超人力的机械的自信,得知有人闯入,他就大大方方地开门迎客,大有一种你们进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轻蔑。 第122章 “他什么时候发现了我们?是来到外面的时候吗?”吕婵观察过,这里没有摄像头,除非他还有更隐蔽的摄像头。 在此之前,红眼的鲁班像爆破,艾博纳就收到了消息,那时他正在产品生产基地视察,看到意外的第一反应是有趣,在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古代背景下竟然有人能“引爆”他的监控,有点意思。 他立刻启动飞行器开往巨舰,这个世界里遍地都是可笑的蝼蚁,现在终于出现有望挑战自己的角色了吗? 艾博纳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微笑,他像是发现了兔子的鹰,身居于高空的鹰拥有翱翔的双翅、敏锐的目光和锐利的爪与喙,地上的兔子就算是万里挑一的奔跑高手,也不过是一道能给自己添上些许趣味的盘中餐罢了,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好好享受这顿美味。 他为入侵者打开了大门,慷慨,大方,正如在自己领地发现兔子一样,他欢迎兔子在这里打洞在这里觅食,这是对自我绝对实力的自信。 飞行器确定巨舰的位置,减速降落。 控制室内,天穹轰然开启,光线从天空垂直落下,风惊月吕婵二人赶忙退回至门边,抬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飞行器械的嗡鸣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近了,很近了,噪音鼓动耳膜,传入脑海中,扰乱心神,在吕婵的示意下,两人一同捂住了耳朵,这时她们才看清飞行器的样式。 呈现出类似蛋壳的椭圆形外表的驾驶室全身用表面光滑的钢铁包裹,但蛋壳上半部用玻璃取代了钢铁,留下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的玻璃窗,用于驾驶者观察四周环境。飞行器四周还伸出数个黑漆漆的旋翼,其上桨叶旋转,整体造型就像飞天大蜘蛛。 飞天大蜘蛛稳稳停在控制室的地面上,被它搅乱的气流也停止了躁动,不多时,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走了下来,风惊月与吕婵隐约可以透过头盔前的玻璃面罩看到对方有一头银发。 就是他。 吕婵抱臂,嗤笑一声,小小声对风惊月说:“我的天呐,他是有多矛盾,一边假装慨然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一边全副武装,好像怕得要死。” 风惊月还未接话,艾博纳却开了口:“就是你们两个引爆了监控?有意思,是如何做到的?”他的头盔内有加强外界声音提取信息的功能,他听到了嘲讽,但并不把这几句话当一回事,他好奇的只是蝼蚁如何翻出风浪。 这叫什么?兴师问罪吗?但他看起来并无半点愠怒,好像只是充满好奇。 吕婵与风惊月对了个眼色,她心中已经有主意,对方全身穿着防护服,在她们真刀真枪的武功面前还是太有优势了,但并非不可战胜,想要达成目标,就必须想办法找到对方的破绽,或者是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 所以就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牌,比如自己和他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对他的一切稍有了解,吕婵率先开始试探:“什么引爆?监控又是什么?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居然听命于耆首,当真是叫人大吃一惊啊。” 这果然是他的雷点! 只听对方轻哼一声,声音都冷了几分:“听命?你说那个痴求长生的老鬼?” “哦?你既然那么看不起他,为何要帮他?”其实吕婵很奇怪,他不动手,还好心跟她们聊天,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打算?不立即召唤当时灭掉东瀛人据点的大机甲?他身上有没有携带枪支?这些都是问题。 艾博纳根本不在乎眼前两人的实力,无论她们在武林上有怎么样的名声,他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他一直鉴定地认为自己解决这类生活在古代的原始人毫不废力,尤其是在飞行器内看到她们的动作,他甚至连不屑地耻笑都忘了,原始人对于高端的器械充满了好奇和惧怕,并且缺乏有效防御手段,只能用最低端、最简单的办法——双手捂住耳朵。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碾平这个世界之前的小调剂罢了,如果有古代人能引爆他的器具,那么他可以把她留下来当成机械质检的工具,毕竟要重建一个充满文明的世界,他需要很多机械协助。 要是跟她们陈述自己的理念,她们会不会吓得梨花带雨?艾博纳眼里充满了好奇和窥探。 吓哭这一行为背后的本质是一种权力。 他变得gentleman起来:“帮他?也算吧。蝼蚁一样的人,短暂的毕生都在致力于延长寿命,尝试了千种办法,终于在最后关头失败了,我再给他一个梦,又怎么算听命于他呢?” “这些生活在古代的原始人,渴望万人之上的权力,渴望长生不老的永远,痴梦的、狭隘的、愚昧的、残暴的,因为他们的肮脏欲望玷污了美丽的星球,他们因此互相伤害,破坏秩序,在攀比谁比谁更不择手段,但不过是笑料罢了。” “与其说是我帮他,不如说是他帮我,无论是做生物实验还是发动战争,消灭起蝼蚁来都称得上行之有效。消灭低贱且卑劣的恶种,让蝼蚁重归于厚土,这就是我的计划,也是我的仁慈。”他满怀着期待,希望眼前的两位小姑娘流露出震惊的、恐惧的表情,他向后走,按下了一个指令。 背后仪表上的屏幕缓缓亮起,他把生产机器的监控链接到了这里,矿石、铁水、机甲……在生产线上有条不紊地流转着,它们都会是推平和再造的好帮手。 吕婵的眼中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更加不耻此人行径:“呵,看来,你没有耆首不行啊,如果你没有他,你要去哪里弄来那么多的矿石,又去哪里打造一个生产基地和招募员工?你还得谢谢他呢!别人父子相残,你和他不也互相捅刀子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蔑视这个世界的生灵,把毁灭和剥夺包装成为拯救,让这一行为充满正义感和荣耀感,实际上和他嘴里斥责的耆首别无二致,区别只不过在于一个是用诡计和刀枪,另一个是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罢了。 “你又高贵到那里去?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高等生物吗?不一样会吃喝拉撒?难道你没见过自己拉的屎?还是你的屎天赋异禀,拉出来后还能把你喂饱?” 打架第一步,垃圾话轰炸,精神攻击,吕婵蓄力中。 第108章 并辔笑天涯 吕婵瞬间暴起,两三个腾跃就跳上停在控制室正中央的飞行器,艾博纳因为轻敌,所以根本没有关舱门,而身穿防护服的他本人,已经在打开大屏幕的时候远离了飞行器,那时候吕婵就在酝酿过手的计划。 直接用飞行器创死这家伙! 她没开过飞行器,但她有驾照,而且小型飞行器功能不会太复杂,为了便于使用,推广更为简易的操作就在情理之中,那么会开车打方向盘,八成能开飞行器,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没开车了。 还有一点,这是艾博纳自己经常使用的飞行器,不太可能在里面安装一个玉石俱焚的自-爆-装-置,那么用它开创人,简直再合适不过。 得手!拉上舱门! 显然吕婵的举动惊呆了场中二人。风惊月没能与她提前沟通,大感意外,不过多年相处她很快就想明白,吕婵不是草率鲁莽的人,她与艾博纳来自同一个世界,她选择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她有信心操作好飞行器,而她驾驶飞行器一定不会先用来逃跑,那么……最可能的使用方法就是撞击! 风惊月的心很快就定下来,开始思索如何跟吕婵打配合,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合作,却也是第一次更具深层意义的合作。 但必须承认的是,风惊月自己作为艾博纳口中的“原始人”和“蝼蚁”,她在看到生产效率快得惊人的流水线,联想到只要机械制作完毕,艾博纳就会像之前亲眼所见的毁灭掉东瀛人据点一样碾平江南,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机甲比一支精锐还要强势,甚至还毫发无伤,这绝对是暴君们最渴盼拥有的武器。 她感受到了压力。 那种悄然深藏于内心的对未知文明的恐惧,更感同身受地明白,为什么老谋深算的耆首会轻易为艾博纳所用,为什么纵横江湖多年的凌安前辈会被说服尝试新医术,因为这些超越时空的东西,超越了所有人的认知,能带来无法想象,更无法估量的巨大利益。 但她不再怕,她有伙伴,她有挚友,不是因为吕婵了解对方,而是因为她与吕婵,能以生死托付于彼此。 风惊月凛然昂首,目光牢牢锁定艾博纳,手中“噌”一声,孤鸾的光华在控制室内灼然闪动。 “刀?呵,你们意外这种古老的、如同破铜烂铁的冷兵器能伤到我?”艾博纳原被吕婵的举动震惊,但他只觉得对方病急乱投医,再一次退后,伸出右臂,手臂贴在墙面,冷冷开口,“不知死活的原始人,充满了野蛮的干劲啊,看来你们也没有做实验的必要了。” 就在他手臂贴墙的那一瞬间,整个墙壁慢慢张开,同时,“咔咔咔”的组装声让人起毛,果然,和风惊月猜测的一样,当时那个剿灭东瀛人的大机甲艾博纳就在此处。 第123章 糟糕,艾博纳要躲到藏着机甲的墙壁内部去! 吕婵摸索着,拉动驾驶杆,方向,速度,高度……她一番调整之后,很快就找到窍门,但对方并没有给她充足的学习时间,大机甲已经锁定场上“最弱”的目标,那个拿着“废铜烂铁”的风惊月。 莫大的力量,是风惊月给大机甲的评价,在暗处围观过大机甲的进攻,她清楚地记得这一点,而且她也能确定,当时的机甲灵敏度并不高,那么现在呢?她试一试。 腾挪纵跃间,风惊月远远拉开距离,机甲以最快的速度向她奔来,举起巨臂,狠狠砸下,她看在眼里,腾空而起,轻巧地躲避开第一击,心中下了结论:灵敏度有所提高,但终究比不上自己。 擒贼先勤王,机甲的控制者是艾博纳,他已经躲进了铜墙铁壁中,她与吕婵两人合两人之力想要破坏钢铁防御并不容易,但这个大家伙呢? 虽有灵敏度,但终究比不上人类智能,而躲在铁壁后的艾博纳一定就能全面准确地判断场外形势吗?不一定,只要他控制不及时,风惊月就能以自己为诱饵,引导大机甲去撞墙,就能让它们两败俱伤。 这个世界的轻功怎么不算艾博纳眼里的高科技呢?风惊月身法灵活,精准地躲过大机甲的攻击,并且有意无意地把大机甲往艾博纳躲藏的铁壁引导。 吕婵掌控飞机后,看到上蹿下跳无比灵活的风惊月,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个机甲没有配枪,否则她们很有可能会处于劣势,现在风惊月暂时处于上风,但自己这边就有点尴尬了。 她本来打算用飞行器去撞击身穿防护服的艾博纳,艾博纳目标小,还是个血肉之躯,能把他创飞也算简单,但要用飞行器去撞大机甲就太冒险了,万一爆炸,那都不叫杀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那简直就是同归于尽! 太不值当了。 艾博纳很快从风惊月的跳跃轨迹中发现了蹊跷,他操纵大机甲避开铁壁开合的要害,规避了风惊月的刻意引导。 外界有艾博纳的眼睛,风惊月发现大机甲的行动路线与最初有所不同后得出结论,这些眼睛就是吕婵所说的监控,他如果在室内各个角度都安装了眼睛,那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全场形势。 找到那些眼睛! 孤鸾能不能砍掉大机甲的臂膀不好说,但能摧毁凸起的镜头那可就是易如反掌,她用出了回鸾势,一击即中! “小心,用电的,会起火!”吕婵出声提醒,在重击之下还藏着一阵嘈杂的电流音,风惊月的孤鸾会导电,刀柄可以防护,但终究是会带来危险。 风惊月还没理解到底什么叫“电”,而这个“电”又如何使用,但听到“会起火”三个字她已经明白危险所在,她的心思如同闪电光转,从如何防御转换为如何进攻。 吕婵曾经赞赏过风惊月拥有强大的“战商”,她说她们那个世界用情商、智商、逆商这样的词语来描述某个人的某种能力,所以她就用战商来评价风惊月的作战水平,这不光是武功的技巧、力度等等,更包括最为宝贵的作战思维。 这一次,风惊月的超高战商再次焕发出了闪亮夺目的光彩。 她不再躲避大机甲的追杀,而是调头迎难而上,如灵活的飞鸟在雨林内穿梭,灵动机敏地躲开壮硕通天的树干和密布垂下的气根,她几步之间已经冲至大机甲面前,就在大机甲准备将风惊月抓起的那一瞬间,她跳跃至粗壮的机械臂上,翻身自机甲背后跳下,她高高跃起时,手臂猛然下压,以刀背极快、极猛地刮擦机械表面,从臂膀到肩头,从肩头到颈项。 风惊月落地,回身一闪,观察着大机甲的背部。 钢铁之间的猛烈碰撞立刻就绽放出耀目的火花,火光像饥饿的蛇,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就猛然往机甲的颈部钻探,仿佛可以从那里进入它的身体,将它的内脏全部吞入腹中,逐步把猎物推向死亡的深渊。 “刺啦刺啦”的杂乱噪音从大机甲身上发出,火果然破坏了它的“电路”,风惊月赌对了,这种以人身为原型的大怪物,也会把人身的弱点参考进去,颈部就是人的一大弱点,而且大怪物的四肢与身体有明显的拼接痕迹,那么颈部的拼接处也许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她不确定大机甲后续会如何,她果断地再一次远离,静观其变。 吕婵见状惊喜不已,风惊月也太聪明了吧! 居然在毫无现代人提示的情况下就给出这家伙一个预想不到的重击,谁说“原始人”就一定愚昧?这下,自视甚高的高等生物艾博纳只怕要恼羞成怒了! 躲在铁壁后的艾博纳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不过很快就松开了,小插曲而已,他手中的筹码还很多很多,原始人不是每一次都能有现在那么好的运气。 刚刚好刮出火花,火花又刚好烧到了线路。 他重新审视和思考眼前的局势,刚才有一人提醒同伴有电,他没有听错,说明对方两个人中一个人来自古代,另一个人来自现代,恰好方才场上也出现了一次摄像头的毁坏,但这一次是物理破坏,并没有引起像先前红眼摄像头爆炸后的波动,那么前一个爆发的肇事者确定就是开着飞行器的那一位无疑了。 怪不得胆子那么大,敢直接登上他的飞行器,看来没必要再保存实力,直接将眼前的两个人宰了,可惜他没有在飞行器中装置引爆器,否则可以假意让她们二人一起乘坐飞行器逃走,再一网打尽,让她们绽放出最绚烂的烟火。 铁壁外的机械人站定不动,它内部的线路已经毁坏大半,就像人被抽去了全部血液,但它终究是与人不同,它没有倒下,成为场地中突兀而起的石塑,没有爆炸,而是彻底地丧失了机动性。 艾博纳摇头,取下头盔,五指看似是不经意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银发,他轻轻扶了那个拥有精密镜框的眼镜,开口道:“既然它废了,那么就用你吧,我最心爱的大家伙,你可比它好用多了。” 他心里还在叹,唉,为了这两个家伙,竟然要出动自己最秘密的武器,真是意料之外啊。 第109章 并辔笑天涯 铜墙铁壁再度打开,一部更为精密的机甲出现在眼前。 它同样被钢铁包裹,内部由强劲的钢筋铁骨支撑着,它与现在失去机动性的大机甲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双臂的设计,已经不是具有兼具灵活和力量的五指,而是炮筒,上方有尺寸不同的枪口,意味着操纵机甲的人有很多射击方案进行选择。 艾博纳真的有枪,甚至不仅仅是枪,还有小型炮! 吕婵心惊,但他并没有装备在大机甲上,之前去剿灭东瀛人也没有用上,那是不是说明这是稀缺资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使用?这会不会是突破口?还有,机甲的能源到底是什么?如果能限制对方使用能源,那么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到时候他绝对不是两个武林高手的对手。 但现在的艾博纳驾驶着枪炮机甲,龟缩在钢铁之中。 要赢不是硬碰硬,要动脑子,不过眼下却不是慢慢思索和探查的时机,艾博纳要动手了! 吕婵无法确定他的第一个目标是谁,但驾驶着飞行器的吕婵处境绝对比毫无保护的风惊月有优势,吕婵义无反顾地驾驶着机甲朝枪炮机甲飞去,阻拦视线,或者是直接撞碎它! 但最大问题不是准头,而是撞击之后如何脱身,吕婵观察过飞行器的里里外外,她虽然对这副身板的武学造诣非常自信,但看到飞行器那如同蜘蛛脚的旋翼和不断旋转的桨叶,她放弃了加速后让飞行器利用惯性冲撞枪炮机甲的同时自己在瞬间跳下飞行器的计划,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绞成肉泥。 这里不是可以复活的游戏,她无法接受意外。 她驾驶着飞行器,绕至枪炮机甲背后。 第一个目标并不是风惊月,而是吕婵,在见到吕婵飞行轨迹后,艾博纳立刻转变方向,操纵机械臂比让大机甲调转方向更为灵活,黑洞洞的枪口立刻就指向飞天大蜘蛛。 吕婵不是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她躲避方向的背后刚好就是控制室的显示屏和仪表,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一不小心骂了自己又怎么样?没受伤才是正经事。 艾博纳怒而反笑:“好好跟你们两只野猴子玩玩。”所谓的武林高手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只要他先解决了在地上到处乱窜的那只野猴子,另一只开着飞行器的猴子也会大乱阵脚。 果然是姐妹情深。 他对着风惊月所在的方向,预判她的动作,连开几枪。风惊月没玩过枪,但却懂怎么利用地形,场中本是空旷,但那个报废的大机甲停驻在其间,正好可以把它当作掩体。 “砰砰砰”数声巨响接连而至,地面上,废弃的大机甲上都留下了痕迹,风惊月躲在大机甲背后,都能感受到大机甲被打中时的巨力冲击,而她回首看,地面留下巴掌大的痕迹,那痕迹中间深周围浅,像是小小的焰火在地表炸开。 第124章 堪称威力非凡,她不得不承认,子弹的速度远比她见过的所有暗器都更快,而且冲击力、杀伤力比暗器更甚,血肉之躯绝对无法抵挡。 “保护好你自己!”吕婵的关切传入风惊月的双耳,尽管不再有“悄悄话系统”但风惊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吕婵绝不会随意开口,她的每一句都有目的,而传递消息还必须提防艾博纳会意,所以这一定是隐晦的信号。 血肉之躯无法抵挡,那又如何,两个人的智慧兴许会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吕婵让风惊月保护好自己是否意味着她要做危险的尝试? 一切还没揭晓前,艾博纳切换了射击口径,他见风惊月大大方方利用起了自己的机甲,大感不悦,与其留着成为敌人的庇护,不如让它彻底毁灭在自己手中,躲在机甲下的蝼蚁啊,和钢铁一同成为碎片吧! 藏身在大机甲背后的风惊月虽然没有能观察全局的摄像头,但以常理来思考的话,如果有个东西阻碍进攻,就一定要把这玩意儿处理掉,所以躲藏在大机甲身后,并且以此作掩护并不是长久之计。 她正准备变换位置,艾博纳已经按下射击键。 霎时间,轰鸣入耳,火光冲天,曾经威武的巨力机甲分崩离析,火焰附着在钢铁碎片上向四面八方迸射,风惊月疾速挥舞着手中孤鸾,孤鸾绽放出残影,“当当当”的抵挡声不绝于耳,但碎片如急雨骤来,饶是风惊月也有所疏漏。 火焰爬上了她的衣衫,侵吞着一切可燃物,她团身翻滚在地只为灭火,但就在这翻滚的几秒内,没法躲开飞射而来的碎片,两三枚“暗器”钉入了她的腿部,而这些碎片上也携带着火焰,正在灼烧她的裤子,风惊月当机立断,继续翻滚,可是碎片却在这个过程中彻底刺入了身体。 灼热的碎片正在用她的血肉降温,汹涌剧烈的疼痛与灼烧感来袭,迅速传遍全身,她在瞬间冒出了冷汗,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她强忍疼痛抬头观察艾博纳的方位,心道,一直躲避绝对不行,身体的状况不能再差下去了,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同样是机甲,能否如法炮制? 风惊月还在设法求生,尚未到决定生死的一步,但艾博纳似乎笃定了胜利将会属于自己,因为对于根本无法做出有效防备的人来说,这种伤害无疑是致命的,就算不能立即夺取生命,丧失行动和反击能力也是必然,她们一定会死。 “看,原始人就是这样,脆弱又愚昧,以为自己可以对抗绝对力量。” 艾博纳有些得意,心想困兽之斗,蝼蚁挣扎,这是你们注定的结局啊,古老愚昧的产物怎么可能影响到文明社会的科技产物呢?听说这里还有母系社会那种老掉牙的东西,真是应该全部乖乖地埋进土地里! 但就在他准备按下发射键的前一秒,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遥远的,经历了线路的传递,浩大中带着一丝不真切。 不是两个猴子搞的鬼,只能是背后的监控屏出了意外,艾博纳缓缓回头,连吕婵和风惊月二人都向那里望去。 机甲生产基地爆炸了,屏幕上只剩下了废墟和冲天的黑烟。 “不可能……”艾博纳喃喃,他有最先进的设备,最全面的安保,还有最忠心的机甲守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失去了分寸,是谁突破了他精心设下的防线,给他的开局造成致命的打击? 他甚至忘记了眼前的一切,慌乱中急匆匆地切换着还未被炸毁的监控,试图寻找到这场爆炸的始作俑者,兴许是上天要给他一个交代,还真的让他在一处未损坏的镜头中找到了可疑的人物。 “那是……幽冥涧的横江长老……”吕婵认出了门派的npc,她正与段飞音站在山坡上,看样子,她们的所站之地并未受到爆炸影响,“是她们炸的吗?” 吕婵回忆着这位npc,幽冥涧长老横江专掌机枢阁,负责储存密档,而密档存放在由她建造的机关密室中,这么说来,她也算专业对口了?配合段飞音的搜寻手段,幽冥涧竟然能如此迅速地炸毁艾博纳的生产基地,她一时信心大增,斗志昂扬。 屏幕中的横江段飞音二人有了新的动作,横江伸出手,不远处一只飞翔的黑漆木龙不偏不倚地停在她手中,她整理着这只木龙的配件,俨然对其了如指掌。 段飞音看着仅飞回的一只木龙,颇为感叹地开口:“五只携带炸药,全部成功潜入,完成任务后竟然还保存了一只,倒也算意外。” “时间紧迫,若不是要尽快阻拦其人造甲,我大可好好改造,便不用出这个兰艾同焚的主意了。”横江不由得有些遗憾,如果能进入场中再研究一番,可远比之前自己对着一只俘获的机甲龙探子研究收获更大,兴许,她能彻底将这项奇技掌握。 远在山坡之上的两人不知她们的几句闲谈,已经让千里之外的艾博纳魂惊魄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最鄙视的原始人野猴子竟然能复刻他引以为傲的机甲,甚至是炸毁他的生产基地,如果不是监控上显示的情况,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竟然有这种能力。 他惊觉,自己并不比原始人高贵和聪明到哪里去! 正在他深深处于震惊、疏于防备之时,吕婵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她当机立断拔刀削掉了一侧的桨叶,就算是影响速度也管不着了,她必须跳机,现在是最佳时机,只能出此下策铤而走险了。 加速!加速!缺了部分桨叶飞行器果然大受影响,看来很快就要坠机了,吕婵不再犹豫,果断跳机。 很好,自己没有受伤!但跳下来的时候碰撞到飞天大蜘蛛的长腿,影响了它的飞行轨迹,飞行器没有如吕婵所预料地向枪炮机甲的头部和双臂撞去,而是逐渐下跌,正在吕婵担心能不能撞上的时候,轰隆巨响给出了结果。 成了! 吕婵这个“亡命之徒”的动作太快,根本就是发疯了一样。只不过飞行器没有如吕婵预料撞击头部和手臂,而是撞向了臀部和大腿。 飞行器撞得支离破碎,转眼间成了一摊废铁,而幸好它速度足够快,虽然本身硬度不如枪炮机甲,但也成功将其撞瘸,瘸腿的枪炮机甲栽倒在地,高大沉重的身体直直砸下来…… 第110章 并辔笑天涯 就是现在! 枪炮机甲倒地不起,无法确定损失情况,而艾博纳还继续藏身其中,一定要在这紧要时刻扭转不利的局势。 吕婵一跃而起,用刀背砸向枪炮机甲的身体。无需置疑,枪炮机甲的本身必然是铜墙铁壁,如果用刀刃攻击,极其容易造成卷刃,只能用刀背,把刀当作破甲剑使,从枪炮机甲被撞坏的地方寻找突破口,只要把艾博纳逼出机甲,她们的胜算就大了。 倒地的枪炮机甲正以半跪的姿态蹲踞在地上,它的腰臀与双腿受到发疯的飞行器冲击,上身以两个炮筒尽力支撑着,暂时丧失了进攻能力,但这个姿势恰恰把薄弱的地方暴露出来,没错,就是机甲的受击位置。 并且,按照常理推断,如果需要一个人进入机甲进行操作,那么背后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入口。 而风惊月见吕婵有了行动,她也不甘示弱,决不辜负吕婵和幽冥涧努力创造的进攻时机。两人几乎是同时上前,吕婵率先寻找到了疑似入口的地方,出手! 劈砍之下,纵然是钢铁之躯亦然颤抖不止,铁花随着击打有节律地蹦出,惊心动魄之余,这一切竟然有些滑稽,在具有超越时代意义的对战中,她们竟然使用最为简单朴素的进攻方式。 大约可以称得上一句万变不离其宗,虽然滑稽,但却奏效。 机械之间的强硬衔接被破坏,两人更是再接再厉,对了一个眼神后双双起跳,飞蹬枪炮机甲的肩颈,转瞬间,已经出现裂痕的机甲被两人协同踩踏的力量冲击,裂痕逐渐扩大,机甲脱落了几块外在钢铁护甲,内里复杂精密的部件显示出来。 被剥落的外甲和扭曲跌倒的机甲给艾博纳极强的危机感,他必须承认自己的轻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但没关系,他的底牌很多,对方一定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受损的机甲突然开始嗡嗡而鸣,听闻此声,风惊月吕婵二人后退防备。 那裂缝遍布的上身突然展开,虽然显得颇为困难,但它似乎突破了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变化越来越快速,而藏身其中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 机甲之中还有机甲,简直就是套娃! 艾博纳一跃而出,他浑身被钢铁包裹,这些钢筋铁骨不再是防护服般薄薄一层,而是真正的铠甲,他出来后毫无顾忌地展示背后空门,转身将瘫倒在地上的枪炮机甲推开。 令人震惊的是,需要风吕二人协同踩踏才能破坏的枪炮机甲,居然被他双臂不断推远,而枪炮机甲的残骸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辙印。 好大的力气,远比她们两个习武之人要强得多,吕婵惊叹,这铠甲难道是机械外骨骼?他才是真正的人机融合的成果?同时拥有的人的大脑和机械的强悍,远比被操纵的机甲更灵活,更具杀伤力? 第125章 不可以让他准备完毕,他一定是防备她们二人再度把机甲当作遮蔽物,所以提前清场,那么就趁现在,吕婵决定发起进攻,她腾身而起,挥刀而出,破风而去的长刀向艾博纳的头部袭去。 “小心!”在吕婵飞掷宝刀的那一刻,风惊月分明看到艾博纳转过身来,抬起了右臂,瞄准吕婵。 那一瞬间,风惊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抛出孤鸾阻挡艾博纳的进攻,暗红光弧瞬间从她手中飞出,延展作一道鸾形孤影,恰是姥姥那一招回鸾势。 锵锵一声入耳,孤鸾碰撞到机甲右臂,阻碍了艾博纳的动作,子弹没有打出来。而吕婵的长刀碰撞到机甲头部,但却并没有发生如吕婵所料的情况,那把刀碰到钢铁后直接被弹飞,可见盔甲的硬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甚至没有爆出火花,也许刷了什么防护材料? 手无寸铁的吕婵在这一刻成为了艾博纳眼中的目标,这一回他不再犹豫,再度抬起抢,准备结束吕婵的性命。 这时,回旋的孤鸾还没落回风惊月手中,孤鸾在方才的碰撞后歪了方向,风惊月动身前去接下,就在她迈步之时,察觉到艾博纳的杀机,快速回握孤鸾,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前往吕婵所在的方位,以自己的身躯挡在吕婵身前,背过手去,将孤鸾挡在身后,防备即将杀来的“暗器”。 兔起鹘落不过眨眼间,艾博纳已经将枪口的子弹发出,见一人竟然舍身救人,他还来不及嘲笑风惊月的愚蠢,只有一股快意袭上心来,这下可以一石二鸟,永绝后患了。 “嘭”一声枪响,子弹打穿臂膀,巨痛和灼热感袭来,风惊月在这一刻感受到时间的缓慢流逝,连同吕婵的微小的表情都能分解成一张一张极其细致的画面,周遭的声音悉数被放大,连同吕婵的倒吸冷气声都无比清晰。 她强忍剧痛抬左臂,进而握了个拳,上臂受伤,应当只是伤及肌肉而非骨骼经络,她还能打,这些伤比起之前的坠崖濒死算什么? 呃……风惊月吞下这股席卷全身的疼痛,同时身体内一股暖流升起,它越来越蓬勃,比春日的草木还旺盛,比奔流入海的江河还嚣张,枯荣心法开始发挥其作用。 她费力地抬起头,对同伴说:“死不了,我有枯荣。” 同伴却不领情,吕婵的目下已泛红,心中酸楚回荡:“你傻啊你!万一被子弹打中有后遗症怎么办?我没事的,这副身躯本就不是我的!” 情急之下,吕婵已经语无伦次,在她的认知里,风惊月的身体和性命比她自己的更重要,风惊月土生土长,没有“脱胎换骨”的机会,而自己却是白捡了一个强健身躯,就算受伤也不一定会影响本体。 她比自己重要,吕婵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没想到,风惊月也是这么想的。 风惊月担心吕婵一直需要一个寄生的躯体,正如以前,正如现在,如果现在的躯体灭亡,她是不是会魂飞魄散?而自己有枯荣护体,这副身板更是身经百战,连跳崖都吉人天相,她愿意以自己犯险换得挚友平安。 “呵呵,原来真是双向奔赴的傻瓜。”艾博纳在钢筋铁骨中冷眼看着这一份情愿以生死相抵的感情,他没有丝毫的感动反而大感可笑可怜。 细究之下,他在吕婵的失言中发现了敌人的软肋。 难道说这个叫吕婵的家伙占了一个不属于她的躯体?她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怪不得她胆子那么大,原来不只是她运气好。只是就算有现代社会的知识又怎么样?找不到突破口还不是自己的活靶子? 吕婵按住风惊月的伤口,鲜血尚有温度,可却越发衬得她心凉,她逼迫自己不去担心,不去愤怒,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想出解决的办法,她们的打击无法打中要害,怎么办?从外部攻破太难,那么内部呢? 内部……她扶住风惊月,帮助风惊月调整了个更为安全的姿势,视线却在这个过程中落到了风惊月背后的越女剑身上,她没有武器……但她们两个人三把兵刃,还有一把越女剑。 绝境之下生急智,脑海中所有信息被吕婵快速检索,一句话兀地从脑袋里浩瀚的文海中浮现而出。 “无尘之剑,斩世外之人。” 两百卦临行前留下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谶言。 无尘之剑,封存于越国故地的越女剑千百年来不染凡俗尘埃,是不是她口中的无尘之剑? 而穿越而来的艾博纳就是世外之人! 能斩么?如何斩? 吕婵也是世外之人,那么她是如何来的?那艾博纳怎么来的?传送门?会不会有传送门?把他送走怎么不算一种斩杀? 她拔起越女剑,无畏地站到风惊月身前,越女剑寒光熠熠。古老的宝剑面对远隔千年之外的高新科技,充满了陈旧的年代感,青黑色的外表就像是蒙上一层厚厚的锈层,似乎在叹息它自己应当回归尘土,做壁上客、柜中身。 它太老了,太落后了,太无助了。 就像手中只有一把古剑的吕婵面对全副武装的艾博纳,以卵击石。 对比鲜明,鲜明得引人绝望。 进攻,吕婵不有半分犹豫。 艾博纳抬手射击的间隙,已经足够吕婵奔向他。 但艾博纳此时并不是那个驾驶着巨型机甲的驾驶员,他的动作远比大型机械灵活,而在外部机械骨骼的帮助下,他的动作并不逊色于这个江湖中的武林高手。 他一边规避吕婵的绕背,一边在寻找时机攻击吕婵。 即使是最先进、最灵活的躯体又如何?艾博纳最欠缺的是作战思维,他就像一个拥有宝剑却呆呆握在手中不知进退的习武新人,他迟疑了。 在绝顶高手面前的一瞬迟疑就是天大的破绽! 这是吕婵的绝佳进攻时机,论打架上的造诣,无论是游戏里的pvp还是在江湖里亲眼所见的高手过招,都极大地提升了吕婵的作战水平,锻炼了她的作战思路。 古越女剑剑身厚重,在劈振其钢铁外壳的对战中起到了远超薄刃的作用,它虽然无法击破艾博纳的铠甲,但令其掣肘却是绰绰有余,艾博纳不仅没有空闲去对受伤的风惊月赶尽杀绝,连吕婵都无法有效地进行防备。 他沉重的躯体如同一颗深深扎根于此的树木,足以支撑她攀爬的重量,吕婵绕至其身后,把他伸展的双臂当做树枝,几个攀登的动作下来,已经成功从攀上“树顶”。 敌人在你背后你怎么办? 一般人是想方设法借助力量将其甩下来,但艾博纳异于常人,他太渴望一蹴而就,彻底结束这堪称屈辱的“被攀登史”。 他抬起手,朝着自己的后脑勺,举起了枪—— 不远处的风惊月惊声大喊:“小心——” 第111章 并辔笑天涯 究竟是什么疯子会朝自己的脑袋开枪? 投鼠也要忌器的好吗?但吕婵心知不要把对手想象得太愚蠢,艾博纳大概只是为了逼迫自己跳下来,进而方便他扫射。 那可不能让你得逞,吕婵双腿一荡,带动全身的力量往右边摆,令艾博纳正要射击的右臂受力歪斜,那准备朝着自己脑瓜开的那一枪嘣的一声向电子屏幕上打去。 子弹牢牢地在屏幕上角钉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小眼儿,周围龟裂纹在屏幕上绽开,由密到疏,遍布角落。 “呃啊啊!”头盔内传来一阵痛苦的呐喊。 吕婵还挂在机甲上,声音通过固体传来,十分清晰,是懊悔的呐喊还是被打中的尖叫?屏幕如此重要?既然如此重要,为何要在它面前爆发冲突,以艾博纳最初的压倒性优势,完全可以转移战场! 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艾博纳轻敌,认为无论战局如何他都不会让屏幕遭到破坏;第二种则是他想要战斗就离不开屏幕,所以才必须把战斗地点定在这里! 难道他的一系列高科技武器的功能发挥都与屏幕息息相关? 再打一枪试试?吕婵当即出脚上踢,朝他的机甲右臂来上一脚! 岂可受制于人?艾博纳很快就明白吕婵的意图,他关闭射击系统,绝不容许她再钻空子,这一回,他一定要亲手将吕婵捶成肉饼!精密强大的外骨骼面对脆弱的血肉,都想不到怎么输! 艾博纳抬起双臂试图抓住吕婵,将她从背上摔下来,再摔个稀巴烂,但在机械五指扣上吕婵肩膀的那一瞬间,吕婵就蜷缩起身体,收腹提腿,朝机甲的后腰猛然踢去,借蹬力迅速避开艾博纳的抓锁,顺便给他一击,令他重心不稳。 结果这一招的效果令人意想不到,艾博纳竟然头朝下重重栽倒! 拥有外骨骼又能如何?长期依赖机械的人身体反应和适应能力也不过如此,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艾博纳摔倒,头盔竟然裂了缝,缝隙越来越大,掉落了些许残片,其实这是触发了这副机甲的保护机制,它必须以最大的代价保护主人的安危,于是它用粉身碎骨换取主人的头颅健康。 第126章 趁他病,要他命,吕婵落地后迅速调整状态,见艾博纳正处于愣怔之中,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冲去,冲锋速度叠加她高跃而起坠下的势能,又给了他一脚。 艾博纳没有忘记还有一个对手死死盯住他,他抬起右臂打开了射击程序,子弹射出,击穿了穹顶! 吕婵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抬枪的那一刻就已经踢中这家伙,他本就没有稳住重心,这下子他又被吕婵往屏幕那边推去,狠狠地撞击到了屏幕。 船舱内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屏幕上纷繁多姿的实时画面骤然变成一条黑线,随即整块屏幕黑掉,艾博纳回头一望,不由得惊慌起来。 坏掉了吗?他触碰眼前的镜架,这是总控,他所有一切的科技成果的总控制器,一定要重启成功,不然轻则影响续航,重则他彻底失去骄傲的资本。 屏幕仍然是一片漆黑,重启无效。 悲愤爆发,充满了艾博纳的胸膛,既然回不去,那就一起死好了。艾博纳尤为惜命,尤其是堕落到这个令他厌恶的原始社会里,他更不允许他如此高智的人被旧世界的尘埃玷污,若是他因此而有损,岂不是说明他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吗? 一直以来,都是他稳当地驾驭别人,无论是用科技发动暴力,还是利用智慧算计人心,他都顺风顺水,未逢敌手。 可是现在?不可能!对方就算同是现代人又如何?她能引爆力量场,难道自己就不能借此引爆她吗? 愤怒的高智人失去理智,连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原始猴子都不如。 艾博纳朝她奔过来了。 吕婵还不知道对方怒火中烧后想出了玉石俱焚的办法,她最担忧的无非就是艾博纳突然开枪袭击风惊月,她灵活地躲闪掉对方的攻击,并且再一次把后背面向了大屏幕。 屏幕坏了,还能起到投鼠忌器的作用吗?吕婵没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的对手已经比一开始灵活多了! 哪怕头盔受损,但四肢的机械依然给艾博纳提供了极大的支持,他不再依赖射击,渐渐地适应了强悍而灵敏的四肢。 与艾博纳对招的瞬间,她被强大的力量压制,第一次感受到了机械外骨骼的统治力,硬碰硬的话,自己没有绝对的胜算! 艾博纳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他不惧越女剑的锋利,毫无顾忌地握住剑刃,试图将其捏碎,彻底让吕婵变成手无寸铁的弱势一方。 但他的动作不够干脆利落,握住之后并没有在吕婵毫无防备之时将越女剑毁掉,而是保持这右臂上抬、左臂空档防卫的姿势,给了吕婵可乘之机,她借助艾博纳手握越女剑引体上抬,朝艾博纳胸口飞速踢了三脚。 艾博纳受击放手后退,吕婵于空中翻身卸力,四肢撑地,艾博纳见她还未从地上起身,几乎是发疯一般冲过去要将她扑到在地。 吕婵半蹲于地,猝然抬首,眼瞳中爆发出犀亮的光芒,暴露了她拼死一搏的决定。 出乎艾博纳意料,吕婵竟然对着全速冲击的机甲奔跑过来。 无疑是自寻死路! 电光石火之间,两股力量相撞,吕婵受击,艾博纳还未来得及嘲弄血肉之躯的脆弱,他再一次感受到身上传来的重压,原来吕婵甘愿自身受伤也要再度攀上机械机甲的身体,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吕婵口腔中藏不住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滴在破损地盔甲上,滴在艾博纳的脸上。 艾博纳正欲抬手抓住吕婵头颅,将其扭下,一旁观战的风惊月强忍着剧痛挣扎起身,奔跑而去,以全身之力控制住那两双机械臂。 一时,地上血染,甲上斑驳。 明明是残局败势,但吕婵面色如常,毫无惧意,她双腿扣住机甲,双手握剑,高举过头顶。 她朝风惊月看,平静得反常:“你快走。” 那一眼毫无波澜。 假的,是毫无风吹草动的土地表面下,地心里滚动翻涌着积攒数千年的岩浆热流。 也许,是她们彼此间最后一眼了。 “你要做什么?”风惊月几乎是毫无迟疑地选择留下,凭借多年的相处,她已然断定吕婵要做一件大事,而这件事必然是危险但却不得不做的。 吕婵没有回答,但艾博纳却再也坐不住,骂咧咧开口:“你这个疯子,引爆能量场你也会灰飞烟灭!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做出如此牺牲,值得吗?你觉得这群原始人会铭记你感激你吗?!” 她什么都猜出来了,艾博纳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风惊月霍然抬头,与吕婵四目相对,她没询问是不是真的,而她也没回答是不是真的。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除了我,也许不会再有人有这样的机会。” 下一次,艾博纳不会再让人轻易近身,但他还能制造出无数个机甲去践踏这片土地。 值得吗? 为了一群未曾真正谋面的人,为了一个破败不堪的旧江山,为了一个从未抚照过我的时代? 值得吗? 我并没有牺牲的义务。 可是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你最看不起的人,她们有的人路见不平疾恶如仇,是公正;有的人终身不负师友之恩,是真情;有的人为救同门逆江直上,是大义;有的人以卵击石全力救母,是悲壮;有的人孤身奋战力挽狂澜,是英勇……” “你看不懂形形色色的人,你不懂她们的高贵,你更不会懂有人会拼上性命守卫这足以光照万古长夜的一切!” “高贵并非出身来历不凡的高贵,并非手中掌握高级工具的高贵,品格高贵的人会拼上她们的全部与卑劣的你、肮脏的你们做斗争。”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语调高昂的吕婵深吸一口气,激烈跳动的心脏牵扯着脏腑,内里传来剧痛,仿佛在告诉她受伤身体的每况愈下,她缓缓抬起头,却没忍着不去看风惊月,她望向了门外,门口早在屏幕破碎,控制故障后打开了一肩宽的缝隙,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吕婵发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安心地笑了。 “我数三二一,你放开我,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过什么,请你这一次,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一定要马上离开。” 吕婵哽咽了,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坚决,不流露半点不舍,才能让风惊月答应她,可是她没有做到,在最后一刻没有做到! 她没有说服自己,还是转头看向风惊月,一滴清泪滑下,冲淡她嘴角的血迹。 可她却在目光即将触碰的一瞬间紧闭了双眼,她真的害怕了,害怕任何一点接触,任何一点情感的传达都会阻止她做决定,无论对方脸上是伤心、震惊、抑或是她最希望在此刻看到的自私和冷漠。 风惊月,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艾博纳必死不可,而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这个任务,只能我赴险。 自私自利地、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吧,奔向那个我无法与你同往的江湖! “三——二——一——”吕婵猛然睁眼,朝着艾博纳的控制眼镜刺去。 最古朴陈旧的和最精密先进的在这一刻剧烈交锋,它们各自拥有着过往厚积的沉淀和未来锐意的锋芒,千万年翻腾过的风云和可以驰骋大千世界的流光互相绞杀。 舱外天光黯淡,舱内摇摆不直,像是天要被捅出窟窿,江要被翻倒抽尽。 屏幕又亮了,成为大片黑暗混沌中唯一的光亮,但它不代表希望而是意味着摧毁,它像是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开始自我修复,边缘的裂角复原如初,屏幕上出现七彩绚烂的光芒,随即光彩聚合成为一道刺目灼眼的白光,在白光的照射下,舱内爆发出一阵通天彻地的男声悲情嘶喊—— 四周剧烈地摇晃着,舱内的建筑开始脱落,风惊月手中擒住的机甲臂骤然消失了,一个跌落的建筑碎片从天而至砸到她受伤的肩膀上,刺痛无所阻挡地传来,她才从呆若木鸡中缓过神。 吕婵呢?你在哪里?你叫我跑? 对,我要跑,可是你在哪里? 风惊月还没迈出步伐,热泪已夺眶而出,它们不受控制地潮涌,遮挡住她离去的视线。 屏幕再度裂开,黑暗再一次笼罩内舱,巨舰要四分五裂了,她还没找到离去的路。 她要去找没有她的出路。 泪流满面的风惊月拼尽一切往外跑,带着吕婵最后的祝福,穹顶塌陷下来,好快,比她全力奔驰还快,要来不及了…… 昏沉沉的死局里骤然飞来一道白练,像暗夜中唯一的电光,以果断利落的姿态,将风惊月拉扯出来。 未几,巨舰在浩浩江面上轰然炸裂。 第112章 她的好梦如旧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足以令人心脏骤停的早起手机闹钟响起,工作日雷打不动的七点半。 脑子昏沉沉,像被爆打了一顿,她想按掉闹钟,却翻来覆去没找到,只能顽强对抗疲倦,挣扎起身。 第127章 她睁开眼皮,一望,这下醒了,彻底惊醒了,掀开被子下床关掉还在电脑桌上不断震动的手机,解锁,打开日历。 她愣了五秒钟,打开已经自动睡眠的电脑,打开工作文件,完成了。 一切都太正常了。 正常的工作日,正常的加班到半夜完成,正常的迷迷糊糊做完就爬上床躺下,正常的第二天按时醒来,即将出勤。 如果不是她记得惊险刺激、真切无比的武侠梦的话,她会把这一天当成无比正常的一天。 她放下手机,失魂落魄地走回床上,呆滞地坐下,抱起双腿,哭声在清晨的床上响起。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梦里的一切是假的吗?她的好伙伴,她的古怪经历,她倾注的感情都是假的吗?还有最后那一场大战,她们得胜了吗?她们安全了吗? 一场梦,一场醒来了无痕迹的大梦。 吕婵擦干眼泪,跟领导请了病假,把工作文件发给同事。 想起那一场不能好好告别的离去,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突然,她顿住哭泣,打开手机搜索刀剑惊声寒的官网。 你叫我如何寻找你的痕迹呢?也许我们之间唯一的链接就是这个游戏! 打开官网,恰逢游戏的新版本,上面全是大张旗鼓的宣传,手机点进去,一张海报瞬间铺满屏幕。 春花烂漫正当时,两名负剑女子一前一后策马出游,青山绿水围绕在她们身侧,晴空白云之下出现几个潇洒的大字:岁值青春景,红尘再相逢。 原来这是一个玩家回流大版本,在吕婵没有关注游戏现状的几年内,游戏因为各种问题导致玩家流失,其中一项就是原剧情逐渐写崩,导致玩家不满,这一次大版本重写了剧情,优化了游戏内许多问题,并且广发回流招募和福利礼包,邀请老玩家回归和新玩家加入。 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红尘再相逢”五个字,她们真的还会再相逢吗?或许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 吕婵从床上翻身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脑桌前,下载游戏。 从下载到安装用了几小时,等到登录游戏已经是中午的时候,吕婵心情不好,只随便吃了点就登进游戏。 当那个与梦中的自已外貌完全一致的模型出现在电脑屏幕内时,她心情难以平复,追问自己:既然你是真的,那她呢? 按下回车键,进入游戏。 场景加载完毕,人物出现,随后一个成就弹出来。 恭喜你完成了:江湖路就是充满惊险和惊喜的啦! 这是梦里那个成就,是那个吕婵和风惊月一起完成的成就! 她惊喜不已!庆幸这个梦还能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她如获珍宝地小心点开成就页面,总成就下方有六个子成就,看到的一瞬间她都想起来了。 第一个子成就迢迢遥相寄是风惊月和风越海的暂别。 第二个子成就生死明枯荣是柳风裳赠与的一份机缘。 第三个子成就千古藏一念是孤鸾姥姥与越女的共鸣。 第四个子成就一见即知交是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友情。 第五个子成就旧爱成新仇是听风崖之上那场生死战。 第六个子成就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现在,它出现了真正的名字:相逢终有别。 它的注释是你们共同走下雪山,转过峡湾,流成长河,各自入海,汪洋澎湃。缘散缘聚,江湖如此。 竟是这样的,一开始的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把注定的离别轻轻掩埋,直到真正分开的那一天才残忍地叫你认清现实。 或许真应了那句古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的两个江湖故事,都以同一句结尾,她该感慨万千还是该释然随风? 吕婵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现代化都市的钢筋铁骨,是道路上的车水马龙,她于一切有条不紊中,长叹一口气,却无法放下,酸涩于痛楚再度袭来,直视日光,闭目,甚至感到微寒。 她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敢回想。 电脑的散热风扇呼呼响着,打断思绪,她决心去做任务升级分散心神。 在等游戏下载的时候她搜索过,据玩家说血怒门大小姐的故事也在这一波剧情大改中被修改,那么新故事会塑造一个怎么样的楚朝华呢? 巧的是,她在血怒门的下山之处遇到npc楚朝华,开启了第一个任务,很久之前,她在那里第一次和风惊月搭话。 这一次,大小姐依然要出门远游,目的地依然是山明水秀的江南。但是这一次没有俗套的一见钟情戏码,更没有令人深恶痛绝的死亡。她越过山走过城,见识到了平民百姓的有情有义,见识到了不被贫穷和苦难摧折的灵魂,决定做一个为无数人拔刀的大侠,如风一般吹过江湖,成为了赫赫有名的“神风大侠”。 至于两家之仇就交给别人化解吧,这一次,她是自由的风。 吕婵本绷着脸,心情不佳,但做完任务后她轻松了些许,还好,这个任务虽然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但至少结局符合她的心意,神风大侠的名号恰如风惊月所求,是驰骋千里的风。 吕婵继续做任务,开了几条支线,得到了江湖里几位老朋友的消息,段飞音成为了孤鸾名副其实的少主,还成为了关键的boss试炼玩家,让所有人都被她的武力折服。 守柔更是毫无悬念地继承了天地长生剑,代表门派出席江湖大事件,率领着武林众位英豪攻破反派的防守,挫败反派的计划。 还有柳风裳,她虽然在这个剧情中没有光明正大地回到拂云门派中,但是从一些暗线能推断出她与师妹们共同将恩师萧玉词留下的医学残卷补齐,她们师姐妹戮力同心完成恩师的遗志,而这一部医学著作救了天下许许多多人。 从中午到晚上,吕婵已经完全沉浸在平行世界的故事里,她愿意相信,无论是江湖还是在这里,她们都拥有了绚丽夺目的人生,她们都是江湖里闪烁不息的璨星。 她把号重新停在两次“初见”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去吃饭,回来的时候恰好发现有个提示在屏幕上闪过。 侠士[老娘给你几刀]游历江湖,会逢奇缘,触发绝世奇遇“万里共长风”!正是:侠气干云,赤忱千古照长夜;横剑纵马,肝胆相照两心同! 屏幕中间的提示页面一直在闪烁,而吕婵的鼠标一动不动,呆呆地停在提示框边缘。 提示页面显示的是奇遇线索,而万里共长风的页面内留下的是两个并肩作战的背影,其中一个正是如今在游戏剧情里获得了新生的“神风大侠”楚朝华,她身边的哪一位是身着黑衣大侠成女号,代表的则是触发本奇遇的玩家。 好似她们弥补了时空错裂下的遗憾,真正站到一起。 吕婵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十几秒后她没有点开提示页面,而是打开世界系统频道,在系统的奇遇播报之下是一排快速滚动过的玩家发言。 世界频道在短短几秒内被疯狂刷频,爆发了全服玩家对还没有玩家触发过的万里共长风奇遇的热议,吕婵看着这些纷至沓来的消息,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奇遇,是真的! 如果只是游戏对她的恶作剧,全服玩家不可能看到系统消息,更不会发出消息谈论! 本还迟疑不解和莫名其妙的情绪被一扫而空,转瞬就被欣喜若狂替代,原来她和她的情谊还能拥有回音! 爆发的快乐情绪像奔涌入海的江河,涛涛淼淼,可江水依旧无法冲垮河床上的巨石,吕婵心底的惆怅未消,她想,要是能告诉风惊月就好了,把游戏的剧情变化都告诉她。 她轻轻擦拭掉这混合喜悦和愁绪的眼泪,准备去拆开这垃圾游戏给自己送的回归大礼,她要把这个奇遇完成,就当是她和风惊月的友谊见证。 她打开任务线索提示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消息提示音,但心思却不在消息上,反正这个号上线已经没一个好友在线,八成是世界上看到她触发奇遇了来问触发方式的陌生玩家,可是要怎么回答呢?要告诉对方完成那个神奇的成就吗? 她做好拒绝的打算后打开了对话框,果然是一个陌生的id,可是对方说的话却让刚从触发奇遇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吕婵再一次陷入愣怔之中。 [别逼老娘扇你]:是号主本人吗? [别逼老娘扇你]:阿月月,你也回归了吗? id不认识,门派是青竹山庄,体型是成年女性,吕婵的列表里没有这样的好友,可是“阿月月”这三个字在整个江湖里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她! 两条消息之间存在的一两分钟间隔,尤其漫长且空虚,它是长达数年的过往时光留下的尾羽,焕发着残留的、虚幻的光芒,叫人把握不住。故人惊慌而执着地向着那片空虚挥动双臂,试图抓住它最后的痕迹,这是故人最后的挣扎。 之后,或许是“非本人”的冷漠拒绝;或许有些旧事早已经埋葬入荒坟,无人记得,只剩尴尬的沉默和擦肩而过的远去。 第128章 可或许,那一点微闪的光芒能照亮夜空呢?旧友能再重逢呢? 吕婵解读出了这两分钟间隔的含义,她笑着打字,眼睛里又渗出泪花,她想,如果是她认出故人,也一定会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询问。 [老娘给你几刀]:小园,是我,我回来了。 如果一个人抓住片羽流光的难度太大,那么在你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好会和你一起,坚定而执着地将其把握。 岁值青春景,红尘再相逢。 这个版本名到底是谁起的,起得太好了,吕婵如是想,顺手抹掉了眼角新溢出的泪光。 第113章 她的好梦如旧 万千感慨不知如何言明,吕婵和小园就各自愣怔几十秒,小园先反应过来,发出一个组队邀请,让吕婵把她拉到她身边去。 就在小园说完的那一刻,她哑然失笑,在对话框里打字。 [别逼老娘扇你]:差点忘了,我这个号是新号,没和你刷好感度,不能互拉,我去找你吧。 好像一切都没变过,但又确实变了什么。 [老娘给你几刀]:嗯嗯,等你过来。对了我记得你a的时候我还没改名,怎么一下子认出我? 以前她还叫孤月孤舟,文艺范儿十足,不像现在她开始搞抽象了,但意料之外的是花落醉小园也开始搞抽象,乍一看她们两个id还真异曲同工啊。 [别逼老娘扇你]:我的老号上给你备注了的,之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下子就记住,那时候我就说,这个id确实挺符合你的脾气。 [别逼老娘扇你]:然后我新建了一个青竹山庄的号就起了个类似的,不过说真的,玩pvp谁能不暴躁,更何况是治疗pvp,恨不得用扇子给那些弱智dps啪啪啪几个大耳光! [别逼老娘扇你]:你回来了,来抱一下! 小园的人物模型传送到了吕婵的模型身边,她发出互动邀请,吕婵点下,这一瞬间很虚幻,缺很真实,当年在一个拥抱中离别,今日在一个拥抱中重逢。 而她们就像从未分别过,就连那些絮叨的话语也毫不煽情,如同日常相见最平常的寒暄,最尽兴的吐槽。 [老娘给你几刀]:我回来还不知道要玩什么,现在知道了。 游戏界流传着一句话:亲友是游戏的最高配置。 没错,不是最新的显卡,不是最强的3a大作,是她的江湖里有你,她的心里也有你,你们一起笑一起闹,肆意挥霍着青春。 [别逼老娘扇你]:和我一起玩pvp?好啊,孤鸾大神重出江湖!重铸孤鸾荣光,你义不容辞! [老娘给你几刀]:哈哈哈哈我算什么大神,这么多年没玩了,上来看到键位都懵了,随便玩玩就好。 [别逼老娘扇你]:阿月月你还说,我回归后去搜pvp技术贴,搜到你的,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上了老号看到你的新id才知道论坛里的那个帖子是你发的! [别逼老娘扇你]:想玩的话我给你派一群保镖,放心,都是我的好姐妹们,一定给你良好的体验。 [老娘给你几刀]:先不麻烦别人啦,我自己先随便玩玩,摸索摸索。 [别逼老娘扇你]:也是,你想尝试什么多人玩法记得找我,跟她们不熟你跟我总熟吧,有什么大声开口,我们的革命友谊坚固着呢! [别逼老娘扇你]:对了,你要先做奇遇是吧,你好像是全服第一个触发这个奇遇的,还没恭喜你!没人做攻略,你要慢慢探索了,哈哈哈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别逼老娘扇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喊我啊! [老娘给你几刀]:好好好,打不过的时候一定一定一定喊你!那我先自己摸索一下~~ 吕婵敲完这行字,感慨万千,她决定再一次认真地玩一下这个游戏,一是因为万里共长风的奇遇,二是因为小园,三是为了自己,也许这一次将会弥补从前的遗憾,无论是梦境里还是游戏里。 于是她根据奇遇给的提示,开始探索。 吕婵激动的心逐渐平静了,可小园还在亢奋状态,语音频道里热闹非凡。 [别逼老娘扇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她!!!!她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王大虎]:难道见你那么激动,看来这个人真的很重要喔! [爱跟版本作对]:可不是吗,刚刚还在打团战一看到公告就迫不及待地退出去找,简直就是“白月光回国,股东大会暂停,我去接”,想不到有朝一日这画面也会出现在情绪最稳定的园姐身上哈哈哈哈! [王大虎]:确实很少见你失态。 [谢之遥]:什么?刚出奇遇的那个真是你亲友?还是刚回归的?真羡慕啊!不过讲真,她那个id一看就很像你亲友,简直半斤八两,十分登对。 [别逼老娘扇你]:谢之遥别管你那破奇遇了,我们的五人队可能要组成功了~~我那个老亲友是专门玩孤鸾的,以前还写过技术贴,后来孤鸾没那么强势了,也没什么人愿意钻研,她那个帖子现在还是孤鸾辉煌的证明,也是很多pvp初学者学习战斗思维的宝典。 [谢之遥]:哦哦哦,是不是那个,很早以前那个,单人战胜率很高的那个? [别逼老娘扇你]:对,就是她,人家还在帖子里爆过id你不记得了? [谢之遥]:真是啊,那帖子小时候抱过我!快点把她拉进群来,我要膜拜上古大神。 [爱跟版本作对]:这可是能让谢剑神膜拜的传奇人物啊!而且刚好是孤鸾,弥补我们的配置不足,今年的比赛有希望了! [王大虎]:小园,人家不会没答应吧? [别逼老娘扇你]:她才刚刚回归,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吧,我还担心极个别的同志太热情吓到她呢。 [爱跟版本作对]:园姐点我? [别逼老娘扇你]:我觉得以她的pvp水平,复建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她失去游戏兴趣,这样也不好强行把人家拉来凑份子跟我们打比赛,强扭的瓜不甜嘛。 [王大虎]:那就像以前一样,派你出去慢慢接近,增加群体认同感之后再谈比赛的事情,要雇人演戏的话找我。 [谢之遥]:啧啧啧你们这招屡试不爽。 [别逼老娘扇你]:你先别啧了,我对她不需要用那一招,其实呢她能跟我们一起打自然是最好,她没有意愿也没关系,我们就再找队友,你们别把她吓跑了! [别逼老娘扇你]: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要先陪陪她。 [谢之遥]:真白月光的待遇,那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喊我们。 众人也不再追问,再度埋头在游戏中。 —— 正在清任务的吕婵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只是感叹,这个奇遇任务链设计出乎自己意料,是对她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的微妙回应。 奇遇一开始,是神风大侠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等你很久了,去哪儿了?”说着对她抛来一壶酒。 她记得以前专门跟风惊月讲过酒精的危害,她们说好了都不饮酒的,神风大侠终究不是风惊月,尽管,她有她的影子。 但似是而非的梦境很快将吕婵吞没,每当吕婵觉得神风大侠不像风惊月的时候,奇遇任务就会再抛出一条线索,让她觉得,神风大侠就是,并且这个奇遇强烈呼应她的梦境。 奇遇中出现了江南的秘境,任务要求她与神风大侠一道帮助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婆。老婆婆眉眼犀利,脸上充满戏谑之色,她让她们跳下山崖,只是因为她的菜篮子掉了下去。 一个菜篮子如何值得大费周章?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要求别人跳崖替她取物? 吕婵当即想到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毕竟这里有复活,她并不担心,但如果是梦境江湖里让人不顾一切地跳下去的话,倒挺符合孤鸾姥姥的做派。 若是真的游戏与江湖对应,那么那时候洞中的姥姥留下秘籍后外出逍遥去了,这便是玩家遇到四处云游的姥姥? 到了悬崖下,她见到菜篮子,也意外地发现了秘境,秘境被封存千年,内有四道凛凛剑气,她是该会心一笑吗?这不就是她和风惊月无缘得见的、被孤鸾姥姥破解掉的四道剑气? 亲眼见到承接头尾的伏笔,她心中不由得一颤。 在游戏里,它们成了奇遇中为增强互动趣味性的一道试炼。 吕婵兴致勃勃地出手,神风大侠也同她一起闯关,这一刻她的梦境被屏幕中的角色动作重新赋予温度,恍如又让她回到了她们并肩作战的那一场风中。 如果说那场风是大漠的风,扬着沙,阻着步,吹着生死威胁,叫她们不得不以命换命,拼死相救. 那么现在就是一场充满武学探索趣味的切磋对抗,是春寒料峭的风,带着微雨的寒凉,带着剑意的冰冷,既令人全力以赴,体验极致的对抗魅力,又叫人在风雨飒然中感受到一股初春的温情,尤其是她和神风大侠配合默契与四道协作浑然天成剑气作战,两人相视一笑中,吕婵感受到未能在梦境中感受到的意气风发。 第129章 也许,她们本该如这般笑傲江湖。 有一串代码给她圆了梦,也好。 秘境打通关,任务结束了,她被传送出来,见到了发布任务、刻意刁难的老婆婆。 老婆婆悠闲自得地盘坐在一块山石上,头顶带着草编帽遮阳,手中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把蒲扇,吕婵来交任务结束后,老婆婆挥了挥手,她身后便钻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姥姥说你是大侠,能帮她捡菜篮子,那我问你,你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你放心好啦,做好之后我肯定会说谢谢的!” 两个选项,一个接受,一个拒绝,她选了接受。 “那姐姐帮我去摘一朵花吧,姥姥说我要是想要就自己上去摘,但我摘不到,在那棵树上!” 那是一株木笔,光秃秃的枝干上生着一朵早开的花,花形如兰如莲,颜色紫白交映,极美。 她操作人物,施展轻功,在游戏的qte玩法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 “谢谢姐姐!原来真有这样的武功,”接过花的小女孩高兴大叫,转头面向老人,“姥姥,我学!” “早叫你学不听,非得造,你这小姑娘和我小时候一样犟脾气。来,摘花的姑娘来我这儿,你心性好,又替姥姥解决了个大麻烦,姥姥给你一样东西。” 瞬间,一个腰部挂件进入了吕婵的背包。她装备起来,是一把匕首,仔细看,其上花纹与她在江湖中见过的那一把孤鸾异曲同工,心不由得震颤起来,想必这就是姥姥原先与孤鸾配成一套的匕首——回鸾。 再抬手,两个npc已经消失不见。 她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个游戏,游戏里连孤鸾刀的建模都没有,怎么做出来的奇遇奖励竟然和江湖里的孤鸾刀有如此高的匹配度?游戏偷窥了她的记忆,还是它确确实实知道存在过一个江湖?是江湖铸就了它,还是它影响了江湖? 那么吕婵呢?她的经历到底说明了什么?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屏幕前的吕婵不由得叹气,这时见证了吕婵整个奇遇过程的神风大侠出现在人物模型身边,打断她的思绪,她问:“江湖人叫我大侠,小姑娘也叫你大侠,你说究竟什么才是侠呢?” “力挽狂澜,当称侠者。” “心存草木,便为侠者。” 两个选项弹出,吕婵毫不犹豫地选第二个,风惊月也一定这么想吧。 在吕婵还在纠结是梦是真的混沌时刻,她却依然能作出准确而坚定的判断,在这一刻,她与风惊月过往的相识相知已是确认在心底留下至深的烙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更改,更无需再去追根究底。 真假的意义如何能比得过她们一同见识的草木和傲对的狂澜呢? 系统:恭喜大侠完成奇遇!和神风大侠一起畅游江湖吧,更有彩蛋等待解锁哦! 第114章 她的好梦如旧 晚上游戏时间,小园的语音频道内一如既往地吵吵闹闹。 [别逼老娘扇你]:我的阿月月怎么整天都泡在1v1竞技里?也不找我一起玩,是不是在复健啊?她不会有队伍了吧? [别逼老娘扇你]:我要去问问。 [谢之遥]:啊?你不打3v3了吗?大虎有饭局刚好我们三个凑凑。 [爱跟版本作对]:那我们两个去2v2呗,现在开了新模式可以自由组队,又不是非得3v3,人家要找旧友的嘛~ [谢之遥]:行,那我打治疗。唉人家就是不想打治疗嘛~ [别逼老娘扇你]:ok,你们去打2v2,我先跳频道了。 在小园到来询问之前,没人知道吕婵沉迷于1v1的原因,就连吕婵自己也没想到,刚回归这游戏没几天,竟然又开始高强度pvp了! 因为她此前并不知晓,完成奇遇后,她每一次进入战斗状态,神风大侠的形象虚影就会出现在她身侧,虚影挥动刀风,她们一次又一次地同心戮力,扬威江湖。 吕婵好像总是会中刀剑惊声寒的计,以前是被pvp的胜负欲吸引,而今是被携手并肩收买,重蹈覆辙。她认了,或许将来她会更加平淡地看待那一场浩大跌宕的梦境,但现在,她纵然自己痴迷。 而游戏主创似乎能窥见她的想法,一条本赛年的竞技比赛预热通告更是直截了当地戳中她的内心。 每一年,刀剑惊声寒都会办一场pvp赛事,增加游戏热度,提高玩家对于pvp玩法的热情,既然有赛事就会有奖励,除开真金白银的赛事大奖,还有冠亚季军的专属称号,而这一次更是史无前例地为冠军队伍加上了一档武器外观,官方为求热度,率先曝光冠军武器幻化奖励的游戏原画。 吕婵打开官网资讯一看,孤鸾门派所用的长刀原画映入眼帘,刀上凤羽缠绕,云纹舒卷,精美夺目,她第一眼便想起风惊月所用的孤鸾。而这一把刀的设计,虽然使用元素相似,但设计理念并不相同,为了最好地呈现出建模效果,将凤行云中的姿态完美贴合刀身本体。 相似却不尽相同,恰如一母所出的亲姐妹。 这一瞬间,回坑不久的吕婵燃起了战心,这一把刀只会属于冠军,而她并不希望孤鸾刀的姐妹流落旁人之手。 她想赢,想拿下它。 可这谈何容易,纵然她手法不错,但她通篇扫过赛事宣传页面,在规则中看到了五人组队的要求。 复健容易,找队友难啊! 不仅要手法过得去,更要脾气相投,否则训练过程中多有磨合,要是一个互不退让,这队伍能不能走下去都难,谈何夺冠? 她有些后悔,应该早些回归,趁早布局,不过这有什么“早知道”呢?她没垂头丧气多久,再度投入紧张的1v1竞技中。 吕婵心事重重,但操作却没被影响,她很快适应了当今的pvp环境。 虽然孤鸾这职业有所改动,但凭借吕婵深厚的pvp基础和良好的适应能力,很快就已经游刃有余,然而刚回归的玩家装备还是差了些,打上段位后对方的装备与自己差距过大,胜率有了下跌的兆头。 她停下继续排队的操作,冷静一会儿,随手点开聊天框一看,才惊奇地发现小园在前几分钟就找了自己,问自己在做什么,赶忙回应。 [老娘给他几刀]:小园我刚刚在打1v1没看到,咋啦? [别逼老娘扇你]:带我打2v2啊,好久没跟你一起打游戏了。 一个组队申请弹到了小园面前,她很快入队,她切的是治疗心法,两人组队能很好地提高dps的容错率。但其实吕婵清楚,小园装备远远比自己的好,嘴上说是让自己“带她”,实际上却是她在带自己,不过吕婵没拒绝,只是不希望自己给她拖了后腿。 思量不过三五秒,已经排进竞技地图,吕婵点了确认正在过图,小园先进了图,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叹。 [老娘给他几刀]:怎么了? [别逼老娘扇你]:没什么,我刚刚检查了一下装备还以为没穿对。 好不容易把惊诧藏起,小园是真没想到她和阿月月双排后的第一把竟然遇到了熟人,她看到对面两人id,一个是拂云[谢之遥很暴躁],一个是上个版本刚出的职业南灵[爱跟版本作对],这不正好是她的好姐妹吗! 南灵控制宠物制造多种负面效果,输出能力一流,是上个赛年的版本答案,而拂云是强力治疗,小园这边的配置并非不可打,但对面这两个人心里打什么算盘呢? 以前她们几个人打pvp排队排到了对面,那可是拼命揍以示尊重的,战局堪称头破血流不死不休,现在就不知道她们什么战术,不管,迎头便战。 对方来势汹汹,却不打阿月,只打小园,小园一边招架南灵的控制,一边稳住血线。 地图上杀机频发,手上的操作忙碌紧张,战况胶着,因为阿月的装备并不算好,而她又是我方输出主力,打对方就像挠痒痒,不过因为小园装备手法都很好,面对对方的围攻也能从容应对,所以就造成你杀不了我,我动不了你的局面。 队伍频道中阿月打开了语音:“有机会,南灵的控制和进攻技能已经全部交出去了,只要控制好拂云,就有希望一套带走南灵。” 小园深知谢之遥无论上什么职业哪怕是治疗,都具有超强的攻击性,她们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如自己先以身入局,拉来南灵和拂云的距离,为阿月的单杀创造机会。 她在语音频道中回应:“好,我先给你个减伤,你只管放手一搏。” 南灵破绽和技能真空只在一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月先前假装技能耗尽,边打边退,她见小园不动声色地拉开场上站位,正好与自己打了个默契配合,让对方队形脱节,正是此时,场中的孤鸾突然开了爆发交尽攻击技,百分之七十血的南灵瞬间血条蒸发,而对方的拂云根本来不及出手相助! 一杀。 在语音频道中,小园激动不已:“阿月月,重铸孤鸾荣光,真的要靠你了!” 阿月想,这第一个队友不如就选小园,只是不知道她乐不乐意? 第130章 同一时期,那边败者组的二人却毫不丧气,她们竟然比小园更激动。 “不愧是园姐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不仅人好,手法和策略都很不错!” “是啊是啊,她打我的时候节奏非常强,属于那种能在多人对局中占据主导地位、带动全场攻守节奏的c位,可惜我开的拂云号,如果是开华山大号一定会打得酣畅淋漓!” “得了得了,人家装备差我们还多,还刚刚回归,你就开大号欺负人啊?小心园姐怒斥你一顿。” “你这小孩子不懂,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现在恨不得直接拉她入伙。” 华山谢剑神的手法很好,剑很快,打字当然更快,撂下重伤的队友,让南灵躺在地上,在当前频道向身负“杀队友之仇”的对方抛出橄榄枝。 [谢之遥很暴躁]:孤鸾姐姐你手法那么好,处于下风还能翻盘,能不能跟我一起玩?求求你跟我们一起玩,我们组队一起打比赛吧! 小园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只是默叹:四个人里最好战的家伙当真是沉不住气啊……不过原本还有一点点担心华山高手谢之遥与阿月相见会爆发“王不见王”的尴尬,看来是她太紧张,操心太过。 阿月这边被对方的热情冲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第一个念头即是拒绝,她并没有自来熟到这个地步。但是对方手法并不差,自己这边要不是有小园早就败北了,赢一把只是用了些计策,而且看对方输了也不气恼,大概战场对面的那两位也是心胸豁达,应该是不错的队友吧? [老娘给他几刀]:我随便玩玩的,水平一般。 [谢之遥很暴躁]:那我们就随便组组队,随便打打别人就好了!你要是加入我们队伍,我们一干人等全部奉你为孤鸾皇帝! “职业+皇帝”这一称号,可是在游戏pvp语境下最高规格的称赞外号,说明这个人在某一职业上具有绝对的统治力量,通俗来说就是玩得非常好的职业玩家。 小园见此,在屏幕后强忍笑意,看来是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耽误了进度,不如谢之遥的单刀直入来得快。 阿月见这个称号也不由得直笑,心里有一分松动,但她可没忘记初衷,在团队语音内出言问小园:“我挺有意向的,之前没打过团队赛,我还是更希望跟你组队……” 不晓得小园的意思,但她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小园如此欢迎她,总不能将她冷落了。 小园笑而不语,阿月月要是知道谢之遥口中的“一干人等”中就包括她,那会是什么表情? 她给个语焉不详的回应:“喜欢就去试试呗,反正距离正式比赛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你不和我一起去?”阿月追问。 小园是下定决心要骗她一回了,继续含糊应道:“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其实小园早已经打开了她们几个的群聊,光看见谢之遥在得瑟,小园干脆让她把群的账号发给阿月,是惊是喜,很快就能揭晓了。 当前频道上飘过一行字。 [谢之遥很暴躁]:姐妹来加群,我们畅谈一番,放心好了如果不合适我们绝不纠缠! 阿月拿起手机,打开社交软件,输入那一串数字。 第115章 她的好梦如旧 一加入群聊,消息噌噌噌冒出来,红点提示的数字不断攀升,格外醒目。 [华山皇帝谢之遥]:恭迎孤鸾皇帝重出江湖!重铸孤鸾荣光,你,义不容辞! [开朗爱笑天音音]:恭迎孤鸾皇帝重出江湖!重铸孤鸾荣光,你,义不容辞! [王大虎]:恭迎孤鸾皇帝重出江湖!重铸孤鸾荣光,你,义不容辞! [花落醉小园]:恭迎孤鸾皇帝重出江湖!重铸孤鸾荣光,你,义不容辞! 好大的阵仗,阿月看她们的欢迎词,突然一阵尴尬袭来,她们好看得起她,简直要扶额抹脸,无脸见人了。她一看人数四缺一,五人队就差一人就能组满,怪不得谢之遥如此热情。 等等,花落醉小园?是她认识的那个花落醉小园吗?! 怪不得,小园一排进地图就发出了惊呼;怪不得,自己问她要不与要一起,她顾左右而言它! 哦哦哦!原来竟然在这儿等着她呢,她激动不已! 不会是她们专门设下的套她的大套子吧! 但阿月不愠怒,同一时刻游戏里排队打2v2的队伍成千上万,绝不可能算好了一排就能恰好排上,八成只是巧合。 正是阿月思来想去之时,小园却怕自己的刻意隐瞒坏了事,急急敲字。 [花落醉小园]:阿月月,对不起,我也在这个群里。我不是故意要欺瞒你,只是想先了解一下你对赛事是否热衷,再提出邀请,只不过想不到我们双排的第一局就排到了小谢和天音,小谢这人啊快人快语快剑,竟然真把你拉进来了。 一时之间群聊有些沉默,阿月改好了群昵称,对大家的欢迎表示感谢,如此热情的盛邀,多有因为她是小园旧友的缘故。 [阿月]:谢谢大家的欢迎,实在是喜不自胜。 [阿月]:小园不用道歉,这都是我们彼此之间的缘分,说明我们几个或早或迟,都能聚在一起。 她悄悄在私聊里给小园发了一句肉麻的话:何况你这么在乎我的处境我的感受,我还要谢谢你呢。 热闹的群聊里有短暂的沉默,最是擅长在商道上和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的大虎在屏幕后暗暗点头,小园的旧友还挺会说话的,看来她们这个队伍磨合过后很有希望啊。 此时,小园在私聊里回复了阿月后立刻出来热场,毕竟是她先前在群里声明歉意,加上她本就是这个群的群主,也是她把这一个个姐妹聚集在一起,她来说话,当然是最最合适。 [花落醉小园]:人都到了,我们开始破冰之旅吧,大家就各自介绍自己的游戏经历和擅长的职业,没关系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正式,随便聊聊就好。 游戏群当然先聊游戏,其实早在四个人偷偷商议把阿月拉进来之前就打算用游戏内容破冰,小园的游戏经历自然不需要赘述,双方都有了解,重点是要阿月了解其余三人,自我介绍的顺序她们也已经商定,先从最晚入坑的天音开始,最后是“最有故事”“些许风霜”的谢之遥。 [开朗爱笑天音音]:我入坑最晚,“简历”最短,我先来! [开朗爱笑天音音]:我是上个赛年入的坑,刚上大学还挺有空的嘿嘿,然后我发现我是最小的!一开始我玩的拂云起了个id叫云外天音,然后还是萌新的我就在门派频道里到处“姐姐姐姐”问问题,结果小园姐就捡到我了,我当时央求着拜师,但她不收徒,她说有问题可以问她,有打不过的可以叫她,只是把我当师妹教。 [开朗爱笑天音音]:后来我玩一段时间打了pvp之后,渐渐明白何为“版本答案”,上赛季年南灵是最强的门派,通过召唤各种动物变化招式效果,很强,于是我就建了一个南灵的号叫“别跟版本作对”。 南灵,世代居于南疆山林的神秘祭司,门中人人都能与鸟兽亲近。武器是铃铛,心法为山谣灵歌,召唤出不同的动物,配合演变出多流派打法。 [开朗爱笑天音音]:然后就到这个赛年,又出了一个新门派千机,南灵自然就不是版本答案了。所以啊我就改名叫“爱跟版本作对”,我偏偏就不信了,新门派再强,我也要用过时版本将其斩于马下!哦对了,我最擅长的职业是南灵,其次是拂云。 [王大虎]:有些自吹自擂的话天音不便说,那就我来补充好了。她是我玩几年pvp里见过的少有的天赋型选手。当初南灵刚出,人人都知道这是版本答案,可是却没几人玩得溜,战场上想借新职业的强势风光一把的人不知道多少,可都变成了对手的刀下亡魂,就是因为南灵流派多,吃操作,想要玩得精、玩得通具有不低的难度。 [王大虎]:可偏偏天音就是这个能操控动物得如鱼得水的高手。 [开朗爱笑天音音]:嘿嘿,既然大虎姐姐夸我我就接受啦~ [阿月]:我和你一对打就知道了,确实玩得很好。 [王大虎]:还有,天赋很强的天才都有点奇怪,她也是我们之中最有门派代入感的人。她们南灵的校服有两种风格,一种是大祭司祭袍,另一种是林间便装,她每一次打pvp都要穿大祭司装,她说这样输出会高,她们的大祭司装头上带有雉羽,而且很长,远处看就是鸟毛抖动! [开朗爱笑天音音]:你你你还说我!大将军盔甲上的须须可是和我平分秋色呢! [王大虎]:好一个承上启下,那就顺便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入坑三年了,年纪应该是你们之中最大。自己开店比较闲,兴趣使然让我下载游戏。我的最擅长的职业是破军,被驰马沙场门派特点吸引,小时候很喜欢花木兰穆桂英,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破军也是个老门派了。乱世之中,祁连山下,维护丝路安定的马上侠客,在天下统一之时被皇朝招安,成为镇守一方的劲旅,依旧把古道上百姓与商人的安危当为己任。 第131章 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再配以骏马驰骋,在游戏之中有很高的人气,不说“少年将军”四字的吸引力,门派驻地祁连山,不知令多少人想起封狼居胥的霍嫖姚,这更是让这个门派的新生玩家如同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王大虎]:我刚入坑的时候还不知道我们破军是整个游戏里最有“阳刚之气”的门派,差一点把我熏退。一开始,想找个人教手法,也可能是我运气不好吧,遇到的全是自以为是不尊重人,甚至满口脏话的“血气方刚真汉子”。有些人看我装备的马匹属性不错,就变得善解人意起来,指望我用可赠送交易的坐骑交“学费”。 [王大虎]:后来想想这个门派设定倒也挺吸引这类人的,自己越菜,越渴望在网络世界里装一把蒜,烦人得很。我干脆放弃了入门拜师的打算,跟着网上的教程自己摸索,后来玩出点门道了就在一场对局中遇到小园,我们连排了好几局,要么是队友要么是对手,觉得有缘,就加了好友。 [王大虎]:那时候我手法还不算特别特别犀利,刚好电竞直播风生水起,有时候闲着没事就开直播打1v1磨练技术,打了几千场有了些提升,前两年就想和小园组个战队打打比赛玩玩,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凑齐人,今年又改了赛制,四缺一。 [王大虎]:孤鸾皇帝来得真是时候啊! [阿月]:那你们可得好好带我飞了。 商业彩虹屁吹得炸天响。 小园悄悄戳阿月:她还有很多光辉事迹呢,我慢慢跟你讲,有些话啊自己说出来她就害臊了,比如直播跟看不起她的男破军约删号战,结果大赢特赢。还有,你以为她开店是开小超市吗?你看她的坐骑,那可是全服拍卖款,属性最好,外观最佳。其实她是富1.5代啦,跟着妈妈创业,是个很厉害很沉稳人很好的姐姐。 阿月心想看来这群人都很有故事啊,不是面上说的三言两句那么简单,怪不得大虎遇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原来都从坐骑上盯上了她。但她没想到,最有故事的人竟然不是大虎,而是即将登场的华山皇帝谢之遥。 “自号”为帝,当然手法出众,事实上整个服务器内,她的华山剑法确实数一数二。 [华山皇帝谢之遥]:大虎说话只说一半,当年你们两个想建队,怎么坑我倒是只字不提了。 [王大虎]:那还不是要让宽宏大量的华山皇帝来说吗?哈哈。 [华山皇帝谢之遥]:这就来!事情要从去年的比赛开始说起。 [华山皇帝谢之遥]:去年我被邀请加入某主播的战队,主播手法当然好啊,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被我的手法折服,结果呢,不过就是有人跟队长,也就是那个主播闹矛盾退队了,我去补位。 [华山皇帝谢之遥]:后来打法出现冲突,队长因为我是女玩家且入队最晚,谈不了半点情分,就根本不说磨合的事情,要我习惯他们的打法。笑话,华山是主打进攻的c位,跟着别人屁股,整个队伍的作战节奏肯定受影响。我想着何必受那个气?干脆退队得了! [华山皇帝谢之遥]:只不过那时候已经进入海选阶段,我要是退队这一次就没有队伍打比赛了,所以还在犹豫当中。然后游戏论坛就爆发了一件大事! [华山皇帝谢之遥]:主播队长网恋劈腿多达八人,受害者联合曝光,其中还有直播间榜上的富婆,随后有粉丝曝光,主播发裸照给自己,全是硬锤铁锤,瞬间主播塌房。但是有部分粉丝仍然坚持游戏技术和人品分离原则,还有一部分给受害者泼脏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更有甚者,说是比赛的对手故意制造黑料,在赛前扰乱军心! [华山皇帝谢之遥]:是是是,裸照也是对手去他家床底偷拍到然后等着比赛的时候发出来的,才不是他自己发的呢! [华山皇帝谢之遥]:外面风风雨雨,队伍没散但也要练习,有一次练习中,闹了矛盾,我忍无可忍,直接骂他“原来你们高玩真的是在用高丸打游戏的啊!” [华山皇帝谢之遥]:本来就看不爽这帮人,这下子更是直抒胸臆骂了个痛快。顺便把对内录音爆出来,他们不打配合不尊重队员,几个人的队伍还能搞小团体霸凌,活该,而且他就因此得名“高丸哥”哈哈哈,爽了! [华山皇帝谢之遥]:后来我自己退出了队伍,但因为这件事,我算是被整个高玩圈拉黑了,毕竟高玩圈里大部分是男玩家,他们觉得自己被aoe了,唉~真是小心眼啊。 [阿月]:猜你想说“心眼比马眼小”。 [华山皇帝谢之遥]:你懂我,哈哈哈哈! [阿月]:后来呢?你和小园又是怎么认识的? [华山皇帝谢之遥]:这个啊,你要问小园和大虎,看看她们做了什么做的好事了~~ 看来这故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呐。 第116章 她的好梦如旧 阿月没等待多久,这个看似神秘、极大影响组队进程的事情被当事人一一道来。 [花落醉小园]: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路见不平两肋插刀吗! [华山皇帝谢之遥]:真的吗?真的吗?你当真问心无愧? [花落醉小园]:不仅问心无愧,还颇为自得! [花落醉小园]:是这样的。那时候主播翻车和小谢退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和大虎当然也知道了。当时大虎就很敏锐地预测了一件事,就是小谢心直口快,很难打入本来就壁垒森严、关系复杂的高玩圈,何况她曝光了队内录音,会让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忌惮防备,所以她应该会面临一段时间的“非自愿禁赛”和游戏内的报复。 [花落醉小园]:果然如大虎所料,小谢遭到了仇杀埋人,她的悬赏天天在系统刷屏,纵然她手法犀利,但双拳难敌四手。仇人花钱买凶,雇佣了几批人时不时在复活营地围她。 [花落醉小园]:虽然那时候我和大虎手法不算顶好,但我们胆子大路子野,我们也想打比赛,但是谁跟我们一起呢?于是我们就盯上了被埋在复活点的小谢。 [花落醉小园]:我就假装路过,仗义出手,然后和她一起被埋,再叫上大虎,我们仨一起被埋。一起被埋的时候要想办法促进感情啊!我们先一起骂人,然后大虎再雇佣些个打手反杀回去。 [花落醉小园]:事情就是这样啦,是助人为乐,但也是居心叵测哦! [花落醉小园]:后来我们三个渐渐磨合成熟,玩新门派的天音也加入,我们本来也是准备四个人去报名的,谁知道今年改了赛制。 [阿月]:改成啥样了?好久不玩了,对职业有什么限制吗? [花落醉小园]:对于门派来说没有限制,但也有限制。说起来这也和去年的比赛有关。 当然要从现有的十个门派说起,在阿月a游戏的那个时间段,门派还远没有这么多。 拂云、华山、青竹、破军、孤鸾、血怒、南灵不必多说,老门派中还有一个叫做巨阙,它是由使用重剑的江湖侠客组成的门派,在游戏中是肉盾和群体减伤的定位,蓄力爆发,也能打出不俗的伤害。 接下来鸣岐这个较新的门派,鸣岐原文出自《国语周语》:“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是一个以箜篌为武器,使用音律攻击的门派,与拂云不同,它能操控音域,是一个拥有出色群攻和群体控制的门派,同时也拥有治疗心法,治疗心法的群体抬血能力出众。 最后就是新门派千机了,阿月对新门派印象的无比深刻,因为这就是艾博纳的门派,一切都有迹可循。 很难想象在古色古香的江湖里出现了机甲。不过,想要江湖接受它,就增强它的强度。如策划所料,虽然机甲引□□潮般的讨论和谩骂,但游戏内玩家接受良好,谁不想去当一回版本答案虐别人呢?而且千机的操作比上一代版本答案南灵容易操作多了,更容易给玩家带来游戏的爽感。 和超出江湖定义的设定、强度一起进入游戏的,还有最新的赛制。 曾经的比赛是3v3比拼,队伍可以组满5人,队内可以根据选手擅长的职业进行配置的调整。 但后来出现带躺尸老板打比赛的情况,即是老板出钱买队伍成员的位置,老板不上场,由剩余的队员全勤打比赛,从而让老板花钱买到赛事荣誉和刺激感,影响了赛事公平。 加上上一届比赛强势职业出场率太高,老门派出场率很低,引起大量玩家的不满,于是官方宣布了赛事改革。 首先是把比赛改成了5v5,而且一个队伍里只能有五名选手,这就要求每一位选手都必须上场比赛,杜绝了以前带老板拿荣誉,老板不上场的情况。 其次是修改了3v3的bp(ban禁用,pick挑选)机制,在5v5中改为以pick代ban,即为已经选择出场的职业不能再重复出现于该场比赛,赛事中必须保证十大门派都能够出场。 在新bp机制下,优先挑选的一方有一定的主动权,但在双方轮流挑选中,对方也可能提前选择了自己下一轮准备选择的门派,每一次bp都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博弈。 第132章 这一次比赛将首次尝试这个新机制,官方为了增加每场比赛的差异度和可看性,还增加了一个“自由位”设定,即不受bp限制的职业选择位置。在比赛中,两队的第一场对决释放出零个自由位;第二场释放出两个自由位,两方各一个;第三次释放出四个自由位,两方各两个。 三局两胜制,靠击杀数量判定胜负。 新的赛事规则对参赛选手提高了要求,不仅要擅长某一职业,甚至要扩宽职业池至全职业,因为bp的存在,在拿手职业不能上场的情况下,必须拿出另一个职业参战。 [阿月]:所以,我们之中有谁擅长千机吗? 阿月会很多职业,她以前就有很多小号,捡起来不难,但都是老门派,她不一定有时间去练新门派,最重要的是,她就是抗拒千机这个门派,不说设定格格不入,她对艾博纳的仇恨并没有随梦醒来而远去。 [开朗爱笑天音音]:没有哦!我们不仅没有一个人看得上这个门派,我还为此把最初的id[别跟版本作对]改成了[爱跟版本作对]。 [华山皇帝谢之遥]:该说不说我们几个臭气相投,都讨厌策划的险恶用心和古代江湖背景的赛博机甲,没有一个人去练这个强势简单的新门派。 [华山皇帝谢之遥]:偏偏啊要用拿刀拿枪的原始人去暴打赛博机甲,我们是不是很不自量力? [阿月]:那太好了,我也是又犟又倔,算不算志同道合啊? [王大虎]:千机虽然强势,但并非没有破绽,而且5v5打的是配合,是战术,我们原始人并非没有获胜的机会。 [花落醉小园]:那么姐妹们,你们想赢吗? [华山皇帝谢之遥]:刚组成的队伍也要敢想敢拼啊!反正我想得不得了,我还要报仇雪恨呢!高丸哥肯定会参加,他最好别在遇到我之前被刷出去了! [王大虎]:高丸哥去年拿了亚军,我们今年打掉他,也顺便给我的直播间增加点流量。 大虎当初苦练破军枪法,一个赛季能单排上千场,还顺手开了直播,被观众叫做“勤奋姐”,一开始这个称号是贬义的,暗讽她光有场次没有进步,后来她变强了,外号也随之变成褒义的,成为她天道酬勤的应有之义。 谢之遥想赢,是因为胸中有一口恶气;阿月想赢,是因为好胜心存在,更有名利之外的打算。 [花落醉小园]:我想赢,是因为以前我在江湖里做别人的配角,这一次,我要真正去书写自己的江湖传奇。 小园成为队长——队伍的核心人物,她把她所有的好友都集结在一起,向着令人热血沸腾的目标进发。 [阿月]:我看上了冠军专属的那把武器。 而对于阿月来说,她有忘不掉那个人和那个江湖。 [开朗爱笑天音音]:想赢,当然想赢。但我的想赢,没有理由~ 是啊,这算是框框条条吗?女玩家想赢难道一定要给出不可置疑的动机吗?这仿佛陷入某种陷阱中。 她们想赢,不需要理由。 阿月很高兴她能拥有这一群锐意锋利的队友,哪怕还没有开始打竞技磨合,但她都极为欣赏各有特点的这几位。 [阿月]:我想改个名增强我们队伍的气势。 众人:啥? [阿月]:孤鸾皇帝!刚好回归礼包里的改名符可以用了! [开朗爱笑天音音]:那我要叫南灵皇帝! [王大虎]:朕是破军皇帝。 [花落醉小园]:那朕就是拂云皇帝兼青竹皇帝和鸣岐皇帝,要不然直接叫治疗皇帝得了! [华山皇帝谢之遥]:不行,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要用这个id击杀高丸哥!! [花落醉小园]:报名的时候你就叫华山皇帝谢之遥就行了。 [阿月]:要不然我们趁热打铁,把战队名字也起了吧! [开朗爱笑天音音]:对哦,我们之前一直没想过队名诶!要正经的还是搞怪的?正经的,比如抚剑听潮之类的。嘿嘿要是搞笑版的话,我就见过很多了,比如什么有医保随便打,哈哈哈哈~ [阿月]:要不然我们叫御驾亲征怎么样?全是皇帝,太合适了! 众人:可以可以,抽象又精准,而且很有气势~ [花落醉小园]:好了,队名尘埃落定,我们要开始练习咯,先开上自己最擅长的职业打一会儿,不用在意胜负,先让彼此熟悉熟悉打法。 [花落醉小园]:比赛还有五个月,以后每天都要抽时间出来练习,还有各种配置,如果有什么矛盾一定要找我处理,无论是私下的还是公开的,对内一定要和谐有序啊! 众人:谨遵园队教诲! 五个月的时间很紧张,但全心全意地投入,让紧凑的安排变作助力她们追寻梦想的能量。 第117章 她的好梦如旧 混了几个月下来,阿月算是揭开这群人打架斗殴时的真面目了。 小园,一个打架的时候情绪超级稳定的人,但有时候稳定过头,比如在生死关头还剩百分之五的血,她也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我没事”三个字,因此被她们几个赐名为“没事姐”。 谢之遥,一个打架的时候情绪最激动的人,奋战时通常伴随着“你大爷”“快点对面一刀了”“看我不把他弄死”“冲冲冲”诸如此类的豪言壮语,有一腔热情全招呼红名,被称为“暴躁姐”。刚好她有个小号叫谢之遥很暴躁,她认为这是队友在夸她。 天音,真正的天赋型选手,以游戏江湖的平常心态面对每一场竞技,时不时用神之操作打败对面,开朗爱笑,从不内耗。而且她运气特别好,每次带领大伙儿排几十个人的团战,几乎都能在无指挥的情况下获胜。大家都拿那句网络流行语来调侃她——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被成为“爱笑姐”。 而阿月与大虎两个人,一个本来就是古早孤鸾大神“哑巴姐”,另一位就是在直播圈小有热度的“勤奋姐”,至此,她们各自都有了队内花名。 没事姐不一定真的没事,暴躁姐真的暴躁,爱笑姐运气最好,哑巴姐不是哑巴,勤奋姐把打游戏当班上。 那么赛前的抽签,当然是爱笑姐来咯。 她们杀出海选,成为六十四强,从这里开始就有比赛的直播,连同赛前官方的抽签直播都是备受瞩目,直播间已经人气火爆,玩家们等待着本次比赛的第一轮抽签结果出炉。 “a组第一场,御驾亲征对战再听夜雨。”赛事人员宣布抽签结果。 弹幕:等一下,谢之遥是在御驾亲征吗?那岂不是恩怨局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这次比赛的六十四强第一局就那么刺激? 弹幕:是高丸哥的再听夜雨啊!开场就那么刺激,有好戏看咯! 弹幕:这可是上届比赛的亚军,我看没谢某他们都能拿亚军,谢某什么水平不用说了吧! 弹幕:而且听说她们队五个女的,还不练千机,真是六百六十六了,怎么打?拿头打? 弹幕:这不得给对面杀麻了? 弹幕:大家记得竞猜哦,应该是最稳的一把竞猜了哈哈。 弹幕:什么恩怨局,明明是我们的竞猜福利局。 抽签结束后,队伍频道内。 天音:“呃呃呃……我倒是没想过会这么刺激,运气好像用不对地方啊。” 大虎:“你不用觉得分组不好,小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谢之遥:“哪里不好啊!这简直是太好了!要是高丸哥被别人送走了,我会生气的!正好把他送回家,让他一轮游!” 阿月:“他们的配置里都有千机,我看过他们的练习直播,打法比较激进,我们现在要研究bp先。” 小园:“没错,有千机并不等于无敌。我的想法是以最好状态、最擅长的职业去应对第一场,不管怎么样先把我们的气势和风格打出来。” 阿月:“他们肯定会抢千机。虽然外面流传我们不练千机,但是他们未必信,如果他们先手抢了千机,相当于给我们送了一个机会,因为我们真的没有千机。那我们要抢南灵!“ 南灵拥有要铃唤魂归的关键技能,相当于帮助阵亡的队友复活四十秒,是一个能够改变战局的强大优势。 在队伍中负责研究bp战略的阿月果然料事如神,比赛当晚,最强打手兼对内教练兼情绪调动机谢之遥已经摩拳擦掌,心态最好的天音正在喝奶茶,大虎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小园在和阿月进行bp,紧张的气氛之下,bp的一切都很幸运地按照她们的思路走。 直播中。 再听夜雨第一局先选,他们第一个职业果然选择了千机,当今的版本答案,高爆发、变身机甲高防御、拥有机械鸟造成dot伤害弥补近战不足,除了位移稍弱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解说1号:毫不意外地再听夜雨选择了千机,听说他们练了好几个配置都是以千机为中心的攻击配置,打法非常的狂暴,不知道这一次要用什么配置出击呢? 解说2号:欸~我们这边御驾亲征最先选了南灵,是一个很不错的策略,南灵的流派灵活,有非常大的操作空间,而且还有唤魂的机会。 第133章 解说1号:好的,在御驾亲征选择了南灵之后,立马选出了拂云的治疗,总所周知啊,拂云的聆音知意既能给队友提供增伤的buff,又能进攻控制,当然也不乏强大的小队稳血线的能力,这要看御驾亲征选择什么样的流派来打响这第一战了。 解说2号:在看到御驾亲征选拂云治疗后,再听夜雨马上反手选择鸣岐的治疗啊。鸣歧的治疗拥有音域,也可以打进攻,团体抬血能力不俗,但唯一的缺点就是续航不足,那么再听夜雨是否会再选一个治疗下一个双保险呢? 解说1号:果然下了双保险啊!十个门派中只有拂云、青竹、鸣岐有治疗心法,那么现在再听夜雨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青竹山庄的翠竹经心法,用强大的保人和自保能力配合鸣岐,弥补鸣岐的短板。 解说2号:那么御驾亲征没有治疗可以用了,会选择什么呢? 解说1号:她们很果断啊!御驾亲征这边选择了破军和华山,都是进攻能力不俗的职业。据说也是她们队员最擅长的职业啊,华山这位选手也小有名气,那么就期待她们的表现了! 解说2号:再听夜雨这回还剩两个位置,要选进攻位。哦!选择了高爆发和拥有盾护的巨阙啊,但巨阙续航能力稍弱,很可能是和千机一起打爆发,或者用裂地分野的技能给千机提供进攻的便利? 解说1号:还有一个位置,再听夜雨会选什么呢?他们选了高群攻血怒。我推测他们很可能是用血怒压下对方的血线,鸣岐音域配合,达成对面全体血崩的目的,再由千机主导爆破,由巨阙补足伤害,实现击杀,而青竹起到一个保险的作用。 解说2号:是一个非常稳妥的策略哦,那么御驾亲征这边就只能选择孤鸾了。据小道消息称,这位孤鸾选手是一位回归老将啊,十分神秘。 解说1号:别看孤鸾现在不如以前强势,但还是能出奇制胜的,这也要看御驾亲征队的五名成员如何配合了。接下来进入十分钟的选手准备期,我们也把镜头切到比赛场。 第一局:御驾亲征(南灵、拂云、华山、破军、孤鸾)vs再听夜雨(千机、鸣岐、青竹、巨阙、血怒)。 选手交流频道内,除了御驾亲征的五位皇帝,还有两名工作人员,和一名公证人员,但她们几位陛下已经做到物我两忘,也忘工作人员的存在,全神贯注应对比赛。 谢之遥少见的沉默,她知道能不能报仇雪恨就在今朝了!她们的配置虽然不如对面那么优越,但胜在都是最擅长的职业,何况她们配合那么久,也不乏“秘密武器”。 天音:“园姐,我打保命流和控制流。” 小园:“嗯,我压力会比较大一些,他们应该会优先集火我。” 大虎:“小问题,我和阿月会配合好的。” 阿月:“场上瞬息万变,看我的眼色行事。” 倒计时结束! 解说1号:我们看到再听夜雨的千机是毫不犹豫地锁定了对面的拂云,机动性较强的血怒率先赶到,先压了一波血线。 解说2号:咦,我们并不知道御驾亲征的战斗策略是怎么样的,但是看起来她们的队伍好像有一点脱节,再唯一的治疗遭受攻击的时候应该要予以保护,拆分火力,但是她们队伍的破军和孤鸾离队员越来越远了啊。 弹幕:她们队的破军是不是富婆找人代打啊?自己直播都从来不露脸,可能只是立人设吸引一波关注,没有真才实学啊,一上场就看出来了。 弹幕:孤鸾都快改成废物门派砍了那么多伤害,别以为自己还能单c,出奇制胜。 弹幕:真是招笑队伍。 弹幕:可能女孩子吵架了吧,她们五个人肯定有六个群。 解说1号:我们现在看到南灵使用了强制切换目标和承伤的黑熊嘲讽流,在给友方的拂云拆火,目前来说,拂云虽然被千机强势攻击,但是技能循环还是很不错的,血线依旧是比较健康的状态。 解说2号:但是御驾亲征方的拂云、南灵、华山都抱团得比较近,而华山更是在努力输出对面的千机,一下子都吃到了血怒的群体伤害,血怒是以进攻来保防守,让对方自投罗网,创造时机给千机和巨阙完成击杀。 解说1号:我们这边可以看到,再听夜雨不愧是老牌战队,进攻位的千机三人成三角站立,治疗位的鸣岐青竹分立后方两侧,与对面保持了恰当的距离的同时兼顾队友。 弹幕:你们看dps统计表,孤鸾垫底啊,她是不是划水?随便打打鸣岐,她又单杀不死,鸣岐连个减伤都没有交出来。 弹幕:我一点都看不出她们队的策略,好好笑。 弹幕:富婆找的代打水平也不怎么样,队友猛猛输出的时候她去找青竹随便玩玩,在场地边缘游走,也没打出多少dps啊? 弹幕:我上我也行。 弹幕:确实,富婆不如给钱给我。 弹幕:不会是富婆自己打的吧? 弹幕:很有可能哦哈哈哈哈。 解说2号:我们看到这边拂云的血量已经不安全了!!很危机啊,虽然千机被华山打出了变身技能,一个百分之八十的减伤防护,但是御驾亲征这边的三个人已经血崩,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下! 解说1号:但是御驾亲征的拂云做了一个很意外的动作,她没有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加血,而是位移出去,给了孤鸾一个增伤的buff,她究竟要做什么呢! 解说2号:wow!!!孤鸾击杀了鸣岐!血条突然蒸发了!!场上第一个击杀出现了!! 解说1号:啊,真是意想不到啊! 弹幕:??? 弹幕:我也没眨眼啊! 弹幕:啊?刚刚发生了什么?鸣岐不是满血吗? 弹幕:我觉得我需要看复盘。 弹幕:刚刚说人家划水的懂哥打脸没? 弹幕:不是,怎么就没了?我就去开了包零食。 弹幕:复盘复盘,快点把复盘端上来! 弹幕:俺们孤鸾的荣光终于要有人重铸了吗? 弹幕:孤鸾皇帝,人如其名! 解说2号:就在一眨眼,鸣岐瞬间蒸发了,而这边拂云的勉强抬了血到百分之二十,但是进攻没有真空期,千机、巨阙、血怒三个职业轮流释放大招,这边并不安全! 解说1号:华山已经脱离战局,回复技能cd,而且对方aoe的伤害太高了,她不能再给己方唯一的治疗增加压力。 解说2号:拂云想通过位移躲避伤害,但吃到了巨阙的裂地技能,把她和南灵隔开了!南灵没有办法用嘲讽保护她了! 解说1号:千机击杀了拂云! 解说2号:同一时刻,孤鸾击杀了青竹!二杀达成!! 弹幕: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弹幕:???孤鸾杀疯了? 弹幕:什么极限一换一还输了??? 弹幕:感觉高丸哥遇到硬茬子了。 弹幕:不是吧,去年亚军一轮游,这么有节目的吗? 弹幕:半场开香槟小心死得快。 弹幕:emmmm一句话就能暴露粉籍,高丸哥还有人粉啊不会吧不会吧! 弹幕:还敢说啊不要命了,等下小粉丝组队把你举报禁言就老实了。 语音频道内。 天音:“你还说没事,百分之三的血还要喊没事!这回再猛的熊嘲讽都救不了你。” 大虎:“管好你自己,下一个肯定打你,我自己骑马先跑规避一下伤害,大招cd还差20秒缓过来。” 小园:“没事的,你自己循环好减伤,等时机合适了唤魂起来,你不要在唤魂之前被打死。起来之后,他们没必要再打我了,我会在唤魂的30秒内给你们缓一波血,你们先来我尸体旁边。” 阿月:“我还是满血,隐身还没交,小问题。小谢,这回我要和你抢仇人的人头了哦。” 谢之遥:“好咯,我大招cd好了,各凭本事!” 工作人员:好少见这种既沉稳又嚣张的队伍。 第118章 她的好梦如旧 比赛的紧张感在直播间和屏幕前弥漫。 解说1号:现在御驾亲征队伍的南灵肯定要想办法唤魂队友,听,唤魂的铃声响起来了! 解说2号:被打断了!现在南灵要面临的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如何在集火下生存,另一个就是能不能成功地唤魂队友! 解说1号:虽然现在是4v3,但是御驾亲征这边不见有多少优势,剩下的职业保人能力比较弱,都是主攻击的门派,而再听夜雨这边既有盾护又有隔绝,还有生存能力非常的强的千机。 解说2号:看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好,我们看到南灵再一次召唤出黑熊,嘲讽了一次,并且替她承受一部分伤害,但她现在已经岌岌可危了,还剩百分之十的血! 解说1号:拂云被拉起来了!在队友破军和华山的强势干扰下,南灵成功地拉起了拂云!这时候破军残血、华山残血、南灵残血,拂云的压力也很大啊! 解说2号:在对方的攻击下,千机的血量也不再健康,这回他开始变身读条,释放防御技能,保一波命,再持续攻击。 第134章 解说2号:他的读条被打断了!孤鸾用隐身技能打攻击,偷到了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一时之间,御驾亲征的dps一哄而上,巨阙被击飞,再也无法提供保护了! 解说1号:华山击杀千机!御驾亲征队伍的第三杀!这一局应该不会再有悬念了! 弹幕:??? 弹幕:啊啊啊啊,谢之遥薄纱高丸哥。 弹幕:什么什么什么?我漏看了什么? 弹幕:恩怨局就是精彩啊! 弹幕:不是吧,再听夜雨那么菜,我压了好多积分啊,受不了了怎么今年第一把就爆冷啊我真服了啊! 弹幕:如果竞猜不是为了凑积分换装扮道具,而是真金白银的话,不知道今天多少人要大哭特哭…… 弹幕:省省吧,真金白银的话就是赌狗,官方要去局子里喝茶的。 弹幕:我怀疑全服没几个人压御驾亲征,真爆冷黑马队。 弹幕:唱衰的能不能省省,才赢了一局以为赢了三局一样,不懂赛制的云玩家也来看直播了,我游蒸蒸日上,呵。 弹幕:得了吧谁是云玩家啊,再听夜雨优势那么明显的阵容都能被一群原始人下水道打爆,承认操作有瑕疵不行吗? 弹幕:回旋镖吗?去年高丸哥的队就队内不合,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这样咯。 弹幕:吵什么吵,不是还没打完吗?急什么急! 解说1号:这一局,御驾亲征胜!我们也恭喜御驾亲征队拿下第一局,为自己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解说2号:相信大家也对孤鸾神秘的第一杀念念不忘,在她们准备第二局的时间里,我们就一起来复盘一下,看看御驾亲征队是如何拿下这一局的吧。 解说1号:让我们一起把时间轴拉到拂云被集火,血线不安全的节点。 解说2号:大家看啊,这个时候呢再听夜雨队伍的站位其实是很合理的,前方在进攻,后方在保证血线健康,但是也埋下了一个隐患。 解说1号:没错,御驾亲征队的破军和孤鸾表面上是与队伍脱节了,但其实是在这个时候,她们运用高机动性的优势把再听夜雨前方和后方的距离拉得更开了!而且鸣岐和青竹两个治疗的站位也变形了,不利于互相支援。 解说2号:拉得太开了,鸣岐的音域就不能发挥最大作用,只能圈住一两个人,导致鸣岐并不想交出关键的音域技能进行进攻或者保命。而这个时候的孤鸾还在不痛不痒地干扰鸣岐,她在悄悄地积攒杀意。 解说1号:孤鸾杀意值满了,这时候御驾亲征队伍有一套堪称配合教科书级别的操作。大家仔细看,破军正在干扰青竹,然后她一下子就交了关键保命技能破釜沉舟,将血量瞬间舍弃到百分之三十,以血量换爆发。 解说2号:被舍弃的血量越多,爆发的加成越高,她现在是满血,那么这个破釜沉舟相当于她最强的爆发技。对于已经知道结果的我们来说,肯定是知道她们要打爆发秒掉鸣岐的,但是正在进行时,就未必能理解她的用意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大胆的操作啊! 六四七七五四九三九 解说1号:同样的,这时候拂云的操作也令最初的我们疑惑。她已经被对面3个dps集火,但是在九死一生的时刻并没有选择抬血保命,而是用位移飘出去给孤鸾上了一个增伤buff,让一击毙命的刺客拥有更强的进攻能力。 解说2号: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鸣岐没来得及开出任何技能,就被孤鸾和破军一起秒掉了,真正的血条蒸发。 解说1号:这不仅是操作配合的教科书,也是技能取舍的教科书啊。而且可以推测她们队内不仅都能很好地贯彻同一个作战思路,还有一点就是她们非常非常地信任彼此。 解说2号:没错!尤其是拂云决定舍弃保命技能而给出助攻地增伤buff,几乎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但她的队友没有辜负她的信任,成功完成漂亮的一击! 解说1号:在再听夜雨减员之后,他们采取更加猛烈的进攻,这时候拂云已经扛不住了,当队友南灵想保她的时候,恰恰被巨阙的裂地技能隔开。 解说2号:这时候,对方的青竹也被击杀,通过复盘回看我们可以看到,御驾亲征的南灵和华山也对抱团集火拂云的巨阙和血怒发起了强势的进攻和拆火,而青竹在鸣岐重伤后也交出技能去保住队友。 解说1号:成功把青竹的大技能骗出来交到队友身上,这时候的华山立刻脱离那边的战局,加入到孤鸾和破军的集火治疗小队中,由于青竹保了队友,导致自己面对3个dps集火时出现乏力,最终也重伤倒地。 解说2号:巨阙的盾护也没有发挥作用,他的站位离青竹太远了。 解说1号:再听夜雨一连损失两个治疗,但这时候对方的拂云也重伤,他们抓紧机会进攻南灵防止唤魂。 解说2号:一片混战之中,孤鸾隐身接近了千机,得益于队友砍了千机血线,千机被迫变身,但谁都没有想到她也把可以保命的隐身当进攻打,骗过了巨阙的眼,所以巨阙是没有开护盾的。 解说1号:而千机对自己也很自信,没有喊巨阙给护盾,当即选择变身,但是变身马上就被华山打断了!千机立刻遭到了围攻。巨阙这时候就被策马而来的破军踢飞了,总所周知护盾有距离限制,而巨阙的机动性又不够强,他再回来给队友开护盾已经过错了最佳时期。 解说2号:千机就此被斩杀。接下来御驾亲征队伍的压力也小了很多,而拂云已经被成功唤魂,胜负已分。 解说1号:可以看出御驾亲征的队员不仅手法过硬,她们的配合和战术也都非常地亮眼。 解说2号:现在她们也准备好了,我们赶紧来看紧张的下一局吧。如果这局她们获胜,将直接晋级三十二强,如果再听夜雨获胜,那么我们将迎来最最精彩的绝杀局。 解说1号:第二局的bp有所不同,第二局将会给每一队释放一个自由位,双方会选择什么职业呢? 解说2号:胜者组先选哈。我们这边能看到御驾亲征队当机立断地选了南灵,她们队伍的南灵玩得也非常好,虽然第一局内没有像孤鸾一样拿到mvp,但是她操控动物流派为队友提供了非常优越的进攻输出环境,尤其是面对重重围攻唤魂成功,心理素质很强,操作也亮眼。 解说1号:然后再听夜雨这边,哦,他们选了孤鸾欸,非常尊重尊重对方的孤鸾,先把这个职业选了。也是为了限制对方自由位的选择,阻止她们选一些对自己配置更有针对性的门派,如果御驾亲征队的孤鸾皇帝仍然选择打孤鸾的话,她们可能就不会选出非常具有针对性的阵容了,这是预先防了一手。。 解说2号:选了孤鸾之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千机啊!可见一雪前耻的感情十分强烈啊! 解说1号:听说再听夜雨的所有配置都是围绕千机来展开的,那么这一回相较上一次有什么区别呢?是否会有更为精彩的操作呈现给大家呢? 解说2号:御驾亲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鸣岐治疗和拂云治疗,这一次是她们队先下了治疗的双保险,那么再听夜雨就只有青竹可以用了。 解说1号:这边果然选了青竹啊,而后选了华山啊!有点意想不到,华山也是输出不俗的职业,可能是要配合千机打一波,也可能是尊重对面的华山了,防止华山皇帝选在华山。 解说2号:我们现在看到部分选手已经就位,御驾亲征的鸣岐是华山皇帝上的号,想不到她还会治疗职业啊,如果再听夜雨选华山是为了防一手华山皇帝的话,他们的计划好像落空了啊。 解说1号:继续到御驾亲征这边选,她们还有最后两个位置,自由位又会选什么呢?拭目以待了。 解说2号:第一个是破军,还是她们的破军皇帝上号,接下来就是自由位了。目前来看,孤鸾皇帝还没有上,那么她会继续打孤鸾还是藏了什么令人惊喜的职业呢? 解说1号:自由位选了血怒,是孤鸾皇帝上的血怒!那么御驾亲征这边很可能是打一个群攻爆发全面压血线。 解说2号:没错,南灵改用输出的虎流召唤,配合血怒的群攻能力,再加上破军意想不到的爆发,也是一个不错的配置。 解说1号:最后就是再听夜雨这边的自由位选择了,看看他们选了什么? 解说2号: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们选了千机,双千机队伍哦,看来输出和防守都不俗,不知道对面要从哪里突破呢? 解说1号:接下来进入选手的准备阶段,第二局比赛马上开始! 第119章 她的好梦如旧 第二场:南灵鸣岐拂云破军血怒vs孤鸾千机青竹华山千机。 解说1号:双千机的队伍,还是本赛年第一次登场,再听夜雨是否能发挥职业的最大优势,打出一场漂亮翻身仗呢? 解说2号:御驾亲征是否能保持优势顺利出线?我们现在切入比赛画面。 解说1号:不知道双方会选择那个职业作为突破口? 第135章 解说2号:我们可以看到御驾亲征队非常地积极主动,一下子就朝对面冲过去。由于再听夜雨这边的主力输出是千机,千机机动性稍弱,他们选择了在阵地做好防守,以逸待劳。 解说1号:御驾亲征的杀心很重啊,血怒一下子就突到对面脸上,对着一号千机选手一顿输出,破军紧随其后,南灵给对方所有的目标都上了流血的持续伤害,就打得对面从措手不及。 解说2号:青竹的治疗翠竹经有非常强大的单体治疗技能,但在面对群体掉血的情况下,单加还是有点吃力的,不过再听夜雨这边的青竹选手据说也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治疗,整体情况还算乐观,度过了堪比过山车一样的血线起伏。 解说1号:再听夜雨这边的策略应该是“治疗给技能——输出自己开减伤——治疗给技能”的循环模式。现在千机吸取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很快就自己开了减伤,避免被对方偷袭。 解说2号:再听夜雨采用的进攻策略是突破南灵、击杀血怒,本场比赛中,南灵选择了进攻流派,舍弃了保命和嘲讽等打法,变得更为脆皮,当然伤害也非常的可观。而血怒本身就是高攻击低防御的职业,再听夜雨是想用高额的伤害给对方造成压力,从而侧面保护自己这边唯一一个治疗。 解说1号:他们应该比较担心治疗再一次被对方偷掉,不过无论是千机还是孤鸾与华山,都不像巨阙那样有非常有效的保护队友的技能,所以他们选择了以攻为守。 解说2号:是的,这个打法其实也很聪明,因为对方三输出两治疗,总体上输出水平是不如自己的,只要强势地压制,就可以在对方暴露破绽的时候完成击杀。 解说1号:不过御驾亲征队无论是战术还是手法都不错,未必能让再听夜雨队如意哦。比如现在,破军和血怒一人限制一个千机,让他们的最强战力发挥受到局限。 解说2号:御驾亲征队这边的治疗几乎是没有什么很大的压力哦,那么她们是否会选择配合队友打一波进攻?要知道上一把御驾亲征队配合非常好,她们的策略也非常灵活,可以拭目以待。 解说1号:场上的战况比较胶着。御驾亲征队正在猛攻对方的治疗,尤其是南灵选择了输出流派爆发力非常的惊人,配合血怒的群攻,让再听夜雨队又一次全队贫血。 解说2号:青竹正在慢慢抬血,队友们全部回到了青竹身边阻止对方的近战袭击治疗,这一次看上去又是历史重演,那么御驾亲征队是否会突破旧居,完成击杀? 解说1号:御驾亲征队的鸣岐打开音域,一下子就把再听夜雨队的四人全部框住,血怒也开启群攻技能,让对面四人全部吃到了巨额伤害,在鸣岐的音域限制下,青竹的抬血变得极为困难! 解说2号:啊!击杀的机会来了! 解说1号:机会来得太突然了,再听夜雨队这边技能循环被打乱了,被御驾亲征队找到了漏洞!血怒在一片混乱之中完成了低血量斩杀,再听夜雨队的一位千机选手被斩于刀下!! 解说2号:可以看出御驾亲征队的策略真的很出乎意料,她们专门挑硬柿子捏啊! 弹幕:???为什么斩杀来得那么突然? 弹幕:不是吧,高丸哥又被杀了? 弹幕:太强了我的哥!你怎么又没了,我的积分啊啊啊啊啊! 弹幕:之前不是谢之遥曝光说高丸哥在队内搞事,队伍配合不行,我这回是真的信了!去年的回旋镖正中眉心! 弹幕:去年亚军选手一轮游啊?真搞这种?打假赛?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劈腿高玩终于被薄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解说1号:现在是御驾亲征队取得了先机,可见在失去一名队友之后再听夜雨队的节奏被打崩了。 解说2号:御驾亲征队抓住时机,再一次完成了治疗与输出的隔离,她们队伍中的破军实在是很擅长把敌人击飞,为队友创造良好的输出环境,进而给对方致命一击。 解说1号:这边的青竹实在是没法跟上千机的节奏,再听夜雨队再度减员。欸?奇怪,再听夜雨队剩余的三名选手在同一时间选择了退出。 解说2号:那我们就可以恭喜御驾亲征队获得本场比赛的胜利,成功杀入三十二强,恭喜她们! 弹幕:啊?不打了? 弹幕:倒也没什么吧,减员两个提早结束也无所谓了,剩下的几乎不可能翻盘,除非御驾亲征掉线两个。 弹幕:听小道消息说队内第一局结束就吵架。 弹幕:你哪来的小道消息啊,第一局才过去多久就开始造谣? 弹幕:第一局配合打不过人御驾亲征就算了,第二局开局还好,后期的节奏真的不行,崩得太快,真说吵架了我也信。 弹幕:你们这么说是不是在踩御驾亲征黑马队啊?好像对面不出问题她们就赢不了一样。 弹幕:对啊对啊,我觉得黑马队打挺好的,有手法有策略有配合,而且听说她们坚持不练千机,当原始人,真的有两把刷子! 弹幕:让我们恭喜御驾亲征!! 弹幕:俺们原始人之光—— 御驾亲征语音频道内,宣布完结果的工作人员和公证人员离开前往下一场比赛队伍的语音频道,不敢太嚣张的一群人终于原形毕露! 谢之遥:哈哈哈哈哈哈哈爽了爽了真的爽了!!!!!!!!!! 谢之遥:好死好死嘿嘿嘿哈哈哈哦呵呵呵嘻嘻嘻。 语音频道内传来奇怪噪声,那时谢之遥高兴得拍桌子的声响。 王大虎:你轻点,别把上个月刚买的五六百块电竞鼠标摔了。 小园:小谢可以理解啦,大仇得报,她没下楼跑几圈都已算很克制。 天音:你是爽了!!打了两局我一个人头也没有气死了气死了! 王大虎:还好我有一个,让我看看谁是零蛋~ 阿月:呜呼,我mvp~ 阿月:开心完了记得来复盘啊,我感觉我们还可以优化一下。 王大虎:我服了你个竞技脑哈哈哈,估计还得闹两天我们才有心情复盘,反正下一场也不可能这么快安排,还有好几组呢。 小园:对啊,本队长决定先放一天假,再各自提交自己的比赛录屏,开分析大会。 天音:你们也快点看啊论坛爆炸了!! 谢之遥:你果然全队冲浪最迅速的人,比赛结束第一件事就是上论坛是吧?让我看看都爆了点什么?是不是说我们很强? 天音:没有,再听夜雨队又爆瓜了! 剩下四人:wow! 论坛内热火朝天,议论层出不穷。 最开始是挖坟嘲讽,在比赛开始前,有人听说了御驾亲征队里五个都是女玩家,就大肆开帖说她们五个人肯定有六个群,各种队内不合,还有说女玩家肯定菜,铁定是一轮游,给再听夜雨队当垫脚石,号召玩家压积分压再听夜雨。 现在旧帖子被挖出来,变成论坛内的最热帖,玩家纷纷给嘲讽的人留言打脸。 然后更劲爆的就来了,再听夜雨队败后就分崩离析,有人匿名出来怒斥高丸哥刚愎自用,打压队友,制造高压队内氛围。现在高丸哥有了个更重量级的新外号,进化为——超雄高丸哥。 据爆料人放出的消息,高丸哥在第一局就大骂失误的两个治疗,队伍里有人出来调节,但还是影响到第二局,其实第二局青竹表现得很不错,但还是被高丸哥喷了,因为他顶着上届比赛亚军的名号,在队伍里兴风作浪。 还有小道消息称,高丸哥强迫队友练习不熟悉的职业,强行增加匹配配置,但效果并不如人意。 论坛简直是乱成一锅粥,有高丸哥的粉丝下场洗白,结果高丸哥的旧事被翻起来,连同谢之遥的激情输出也再度映入眼帘。 那可真是精彩纷呈,今天刚好高丸哥的队伍败给了谢之遥的队伍,第一局甚至是谢之遥击杀的高丸哥,一个赛年后的打脸来得如此气势汹汹,打得如此畅快,让那些本来就不喜欢高丸哥的人狠狠地在论坛踩他和他的粉丝。 群情酣畅中,有人给谢之遥写了一句话:尔名由我赐,尔败亦由我赐! 不仅高丸哥的黑称会因为谢之遥而一直伴随他,在将来,任何一次比赛中,高丸哥今日的败局都会被拉出来嘲讽。 谢之遥浏览到这句高赞评论时,在语音频道爆发出尖锐爆鸣:天才啊,天才啊,写得太好太爽了!哈哈哈哈! 天音:嘿嘿黑,还有一句话我也觉得写得特别好,可以当我们队的slogan(广告标语,口号)。 众人:什么什么? 天音:我把帖子发群里! 这一篇标题为《她们的存在就是对策划无脑出新职业的反抗吧》的帖子里,帖主陈述了她的经历,她入坑时,老玩家建议她选择新出的强势职业,因为强势职业的游戏体验好,而且操作简单,一些老玩家说最适合女玩家。 第136章 但是在角色扮演类的游戏内,玩家需求代入感,而那时候的强势职业并不是她所喜爱的对象,如果只是强势,那么不就是彻底否定了她的兴趣爱好,她所爱职业存在的意义吗? 所以她拒绝了那些所谓的好意。她一意孤行地选择被调侃为“下水道职业”的门派,也在游戏过程中感受到了职业差异,得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教训。 今天,由全原始人队伍对抗千机队伍的胜利,说明喜爱、坚守自己本职业的玩家依然可以打破策划精心设计的强度,从侧面谴责策划为了增加营收和讨论热度而牺牲老门派、老玩家体验的行为。 在她的帖子下,有许许多多玩家共鸣。 很多坚守下水道门派的玩家用热爱去研究输出和手法,但却被强势职业轻松吊打,难道老玩家的热爱不值钱吗?注定要一次又一次被策划戏弄? 这一次御驾亲征队的胜利恰好成为老玩家手中一把直指破坏游戏平衡、不顾游戏体验的策划的利刃。 于是,新的口号应运而生——欢迎来到对抗路,前方是屠龙皇帝,御驾亲征! 这个颇有一语双关意味的口号背后藏着玩家们酝酿已久的情绪。每一个不被看好的弱势门派,在对抗强势职业时就如同逆天屠龙,幸好她们做到了,并且完成得十分精彩,她们强悍的手法和智慧的策略背后是一颗一颗不畏强,不言败,不屈服的钻石般的心脏。 是这个虚拟江湖里闪耀夺目的存在。 阿月手机点着屏幕,帖子里一条条鼓励与赞许的评论划过眼前,可她眼里浮现的却是梦中的画面。 她与风惊月在巨舰船舱中对抗着超乎时代的暴力机器,何尝不是一次逆天屠龙? 这一刻,眼前的喜悦与豪情猛然叩击着过去的梦,梦再度鲜活,再度跌宕,再度牵绊人心。 风惊月,在离别后的很多天,我又想起你了。 第120章 她的好梦如旧 屏幕中的人物处于待机状态。 月光下,她时不时抛起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把长刀,每一次刀锋跃起,刀身上绚烂流动的特效就会在空中绽开,等到她接住这把刀再有力挥动时,绚丽的特效就会变为一只振翅的飞凰,从极致的璀璨渐渐隐归于刀身之上。 阿月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对着这把冠军专属的武器幻化发呆,已经是比赛结束的两个月后,几乎都要忘记当时一场场跌宕赛事中的惊心动魄了,她却依旧时不时盯着武器看。 一把与她见过的孤鸾异曲同工的刀,终于从遥不可及的宣传广告中被她和队友们拿下,这一刻还存有一丝一毫的恍然如梦,就像刀上的神鸟特效,流光溢彩,夺目璀璨后归于隐息,好似不曾存在过。 阿月找到了野外boss,对着boss一顿出招,奇遇送的战斗伴随特效出现,她与神风大侠两重人影飒飒威风,而她手中的刀刃在激战中焕发出闪耀夺目的光。 好极了。 她想,游戏生涯也算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了,她又一次想a掉游戏,可是现在正值中秋节活动时期,她还不忍把这个决定告诉与自己一路历经坎坷,从无名小卒走到荣光满身的队友们。 游戏内弹出消息,是大虎。 [王大虎]:大过节的来放烟花,我买了n多,顺便看看群消息。 [孤鸾皇帝]:来了。 阿月想起了很多年前游戏里中秋那一轮明月,还有那时的小园,那时的她热情地融入每一个圈子,但都无一例外被边缘化,现在她重新回到这个游戏,组建起属于她的战队她的亲友团,成为了队长,成为了核心人物。 过去的黯淡终于被今日的辉煌取代,小园一定也是开心的,在这个中秋月下,似乎暗示着结局美好的轮回。 阿月一看,小园开着她改了名字的拂云号[拂云皇帝]站在她身边,她换上了当年离别时穿的那身校服,阿月也跟着换上。 久远的校服,崭新的武器,跨越了许久的时光,她们依然在这片月色下并肩而立。 她们彼此都没就这次的默契换衣开口,但都明白这是对过去那一片月光的回溯。 打破这一份月下宁静的是群聊消息的提示,劈里啪啦的烟花是闹上加闹的背景音。 是王大虎。 大虎先卖了个关子:姐妹们你们还记得上次我悄悄上你们的号偷脸型和穿搭码的事情吗? 天音一脸了然:大虎姐肯定是找人约图去了对吧? 大虎得意洋洋:nonono不完全是,再猜再猜! 谢之遥:你不会……找人做了视频吧?快点端上来让我尝尝咸淡! 大虎在群里发了一个文件,看略缩图是一张约稿。 群内瞬间就爆炸了。 天音:姐,下次别约那么大的图,我的校园网要下很久的! 小园:哇!好用心的约稿,看这个构图这个精度这个故事感! 阿月:哇!好用心的约稿,看这个构图这个精度这个故事感! 谢之遥:哇!好用心的约稿,看这个构图这个精度这个故事感! 天音:哇!好用心的约稿,看这个构图这个精度这个故事感!(其实我根本没有下载好我还没看到tat) 阿月点开了下载完毕的文件。那是一张横向构图的群像,画面色彩飞扬,人物意气风发。 站在最中间的是手持冠军武器笛身、身着白色拂云校服的小园,冠军武器造型别致,精美独特,周身泛着代表治疗的神圣光辉,而光辉之中的她从容带笑,温柔中冒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和绝对的掌控力。 小园左边是一手持短剑,一手负长刀的阿月,阿月身着孤鸾红黑校服,衣襟上地狱中暗开的彼岸花随风扬起,潇洒肃杀,而人物的那冷厉严肃的眼神更是给人一种战无不胜的强悍印象。 小园右边是身着玄色衣袍的白发谢之遥,她手握剑诀,持剑于身后,双眸淡漠,睥睨天下,好似堪破了红尘剑意,有飘然登仙之感。 这两位身着暗色的左右护法围绕在白衣队长身侧,加以独特的造型,画师很好地平衡了颜色上的冲突。 迫不及待夸奖的谢之遥:对对对,这就是我心中的自己。俺们剑仙才不是话痨和暴躁狂杀人狂呢! 小园:你真的……哪里像剑仙啊!哪有剑仙打赢了喜欢拍桌子拍大腿的! 阿月:小谢其实你挺适合去当表面清冷内心奔腾暴躁,看似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实则舌绽莲花骂架不输的小说主角,这叫有反差,有看点。 谢之遥: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阴!阳!我! 阿月:我和小园倒是很符合人设,一个是心怀苍生的神医,一个是么得感情的鲨手。 大虎:其实我让画师画的时候纠结过咱们的站位,但出于保密原则,我就一个人做主啦。小园是队长肯定是c位,而我要带着马,我猜天音要带着她最喜欢的进攻猛兽大老虎,所以我们两个带着动物肯定更占地方,我们就在左右最外侧,那你们一刀一剑,刚好做左右护法。 天音:你们都看完了我才看到!啊啊啊啊!!好帅,我好帅,我的黄黑大猫也好帅! 画稿最左则,天音身着庄重祭袍,冠上的五彩雉羽随风飘扬,她手持全游戏唯一一件以山海概念为环,装饰飞禽走兽的冠军金铃,大声疾呼,身侧一只斑斓猛虎应声而来,与她紧紧相伴,猛虎表情威武霸气,栩栩如生。 在画稿最右侧,王大虎身披金甲,身后红底绣金披风飞扬,她一手持赤龙攀绕的长枪,一手紧握缰绳,她身侧牵是一匹通体雪白,头顶麒麟角的骏马,那骏马身上暗暗泛着流光,仔细一看竟然是麒麟甲的鳞鳞纹样。 这就是王大虎最爱的坐骑,名为“麒麟逐风”,这也算她小小夹带私货,这可是她从全服拍卖中抢来的宝驹,一路陪伴她从技能都记不住的小白到最后名扬天下的比赛冠军,哪怕是游戏中的数据马,也被她赋予了真实的感情,所以它一定要入画。 大虎欣赏着,补充了一句:刚好我和天音一左一右,头上的鸟毛也平衡了。 天音:这是我们祭祀用的礼冠不是鸟毛!你才鸟毛! 大虎:我这也不是鸟毛啊,是战时用以辨认敌我的翎! 大虎:不跟你吵了,姐妹们,你们看这画怎么样?都满意吗?不满意我让画师再改改。 阿月:满意满意,真是亲队友才能把我们每个人的特点抓那么准后再传达给画师,画师也很厉害。 小园:+1。 天音:+1。 谢之遥:+11111111,我马上换这个当头像! 大虎:那我就把它当作我们纪念视频的海报咯。 阿月、小园、天音、谢之遥:你还让人做了视频! 大虎:对的对的。 大虎发出一个视频文件。 画面中,春日万里晴天之下,浩浩洞庭湖,一艘小舟中,一袭白衣的女子揭开一个信封,她浏览片刻,眉间生出些愁绪,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她抬眸昂首,持笛轻奏,那畅快动听的曲调伴着洞庭湖畔的波涛,逐渐澎湃,好似吹奏之人心底涌起万丈狂澜与无尽豪情。 第137章 洞庭青碧的湖水翻成潮,潮涌淹没眼前画面,当水波从屏幕中褪去,那高悬在青天上的春日逐渐酷烈,夏日炙烤着西北大地上遥望无尽头的黄沙和孤矗于平野之中古城壁垒。 一骑飞马奔腾而来,马上的将军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她一抬手,空中盘旋的信鸽翩然落于她的臂膀上,她单手拆下信筒,扯出布条一看,眉眼含笑,朝着远方答曰一字,铿锵有力:“好。” 将军一抬肘,停栖于她臂上的信鸽便振翅而飞,她从背后取下长枪,挥戈飒飒,银亮枪尖扬起阵阵黄沙,她一催马,那骏马便随她奔走,奔向商道…… 风沙向天边吹去,而天边之下是一处山林。时至深秋,山间浓绿、深红、暗金夹错斑驳,突闻一阵清脆的铃响,山谷中,静流边,一身祭祀装扮的女子摇动手中金铃,山间禽鸟纷纷乘风而来,一只雨燕环飞于她身侧,口中叽喳啁啾不停,似在传递信息,祭祀女子会意,高歌一曲,山间群鸟相和。 歌声响遏行云,从生机勃勃的秋日山里送往飞雪之中,华山山顶风雪满襟,而天寒地冻之中,傲骨古松之侧,长身玉立的舞剑女子不畏风霜寒冰,手中长剑剑意凛然,耳边传来阵阵冷风呼啸中的铮铮剑吟,一声鹤唳清啸于风声、剑吟、雪呼之中,那玄袍女子忽有感悟,收剑默立,目光眺向远方,随即收剑入鞘。 镜头停在了那镌刻着日月星辰的冠军专属长剑上,长剑入鞘,那星辰变成为了闹市头顶的漫天光影,行人在月影星辉下来往穿行于街巷,有一身着红黑衣衫的负刀女子,头戴斗笠,混迹于人群之中,她的视角跟随孩童手中的鲤鱼灯从街口上升至锦绣阁楼,楼头知己齐聚,四人相谈甚欢。 白衣女子忽然回首一望,她目光锁定楼下之人,楼下之人抬头,两两凝望,周遭光影流传,从相逢初见的荒凉雪原一路变换至她们共同踏足过的绿水青山,直至岁月流传,她们重逢于分离的那一轮中秋月下。 楼上之人不再犹豫,大力挥手,楼下之人登时发力,从街上飞身上楼。她纵身而跃时,背上的刀光已在闪烁,那闪过双眼的一瞬,场景切换,留下的是开头白衣女子展开的信笺。 一封邀请江湖豪侠论武的名帖。 五人飞逐于山间竹海,腾踏于山崖,而后先后奔入论剑战场,战场上刀光剑影,而她们阔步登临,意气凌云…… 这是我们相识相知的前因后果,是我们一同走过的春夏秋冬,是过去风霜雪雨,也是未曾落笔的将来。 女孩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江湖故事,未必要多波澜壮阔,未必要写身死,写仇愤,写牺牲,写大义,当她们成为主角,以侠为骨,以情为血的故事便已娓娓道来。 阿月抬头,凝望屏幕中的月,这一晚,她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中秋满月。 圆满,光明。 视频中的歌曲仍在胸腔内回荡: “闻书说少年侠义藏胸怀 我便乘舟纵歌来 洞庭一曲声澎湃 且觅且寻 何处江湖知己共我一场豪气同在……” 第121章 大庭广众下倒酒祭奠故友的时候她诈尸了 阿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跟她们说起自己打算a游戏的事情,但谢之遥却杀出来,说一起去玩新游,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去新游开荒了。 因为她们拥有游戏的最高配置——铁板一块的亲友团。 只不过到三月底的时候,新游开荒过了大伙儿失去些兴趣,刚好刀剑出了愚人节活动,她们回来看看。 原来今年出的愚人道具是月光宝盒,传说能穿越时空,穿越回到各自职业最强势的时期,只不过用了道具就不能参加pvp活动,只能和朋友开个玩笑。 群里,谢之遥已经先开骂了:这游戏我玩那么多年下来,职业平衡做得稀巴烂,现在冠冕堂皇地用道具玩起了这种梗,哼,看来我们跳别游坑倒是很正确。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比千机更招人烦的东西。 她们都是pvp好手,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职业强度不均,只会导致pvp环境恶化,于是纷纷骂了起来。然而阿月沉默不语。 上游戏,领取信箱里的月光宝盒道具。 右键,使用。 —— 钱塘的上元夜相较起故乡洛阳来要温润许多,比起北方如刀锋般的干燥狂风,此地的寒风虽也砭骨,但风中夹杂着微寒的水气,将那股似刃的痛感融去了。 明明风惊月并非第一次在江南过冬,可在风里,她仍倏然跌入恍然中。 去年那日,巨舰分崩离析,她被凌安所救,就地养伤,那火枪所致的伤养了几个月,幸好没有留下后遗症。 在这期间,高玚带奇兵前来,趁着巨舰上伪陈反贼头目身葬江中鱼腹之际,大破伪陈国都金陵。而后,在她的主导下清扫周边投降伪陈的州县。 因金陵归降,头目身死,加之先锋姚震威名赫赫,援军气势威猛,让一场收复颇为顺利。唯有一点出乎意料则是早早逃窜的东瀛人得知江南已乱,便在东瀛诸岛上召集人手,浩浩荡荡地乘船来犯。 姚震领着人前往平乱,江湖众人也在从拂云而来的几位长老的号召下,加入了这一场保卫海疆与百姓的战斗中。 而等凌安拽着枪伤痊愈的风惊月赶来时,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故而,今年的上元节,对于钱塘的百姓来说是一个平安渡过劫波后的大节,这个团圆节便充满了百废待兴、安乐在望的美好期许,上至官府下至黎民,都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元宵灯会中。 上元夜,中天月悬,月下人团圆。 西湖畔,长堤两侧的连绵玉树上悬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七彩花灯,照亮了盛放的丛丛梅花与早开的玉兰粉杏,把游人如织的长堤照得绚烂梦幻,人声鼎沸中,更称得此处人间好似安乐祥和的天上街市。 山河仍在,人间乐满。 同行的姚震见她思绪悠远,轻拍她肩膀:“去岁你问我何所求,我今时今日已见到山河太平,纵然身一身伤痛也觉无憾,那么你呢?” 风惊月不由失笑,原来她的寥落被姚震看在眼里,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这一份低沉失落如此的明显,叫人窥破的滋味酸涩苦乏。 “我也做到了,做自由自在的风,做荡涤天下的风,易如反掌。” 她几乎是赌气一般,回答了姚震。 风惊月与姚震之间,互相欣赏有余,彼此亲近不足,且二人同样是极其敏锐之人,两句话说下来已是有些针锋相对窥探人心的意味,虽不至于因此反目,但在这佳节良辰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姚震本也无心引她不快,抱拳致歉后便借口与官员将士饮酒离去了。 其实也不怪姚震,是风惊月自己心事重重。 人来人往,成群结队,风惊月形单影只,茕茕孑行与人群中,好似也毫不孤独。 风中飘来酒香,她回想起姚震离去的理由,低声念道:“酒么?” 这辈子,她都好像从来没有痛饮过,以前是家里的乖乖女儿,自然不会有机会饮酒,后来,离开了家,就遇到当年那个耳提面命,念叨着酒精伤害大的家伙。 那人念念叨叨,说了很多自己听不懂的词语,危及什么心血管,什么消化系统,什么神经系统,反正结论就是莫饮酒。 只不过,她早已不知何处去了,风惊月突然有一种失去监督的窃喜,也许也并非喜,而是毫无来由的愁苦。 尤其是在这有团圆美好意味的节日庆典中。 风惊月径直走到长堤上商贩推来设摊的小车前,选了一坛桂花酒,抱着它坐到西湖岸边的冰凉湖石上。 湖上的风,透着冷意,吹彻她心头千万思绪。 一想起吕婵,她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刚从巨舰中脱身的那段时间,尽管,她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那一场梦早该醒来。 可她心里藏着一份无法开口的道别词,沉甸甸的,黑漆漆的,无人可以倾诉。 其实,她早就拟好了,在习武山洞中的那个吕婵谈及离别的夜晚,若是按那一天算起,她们之间已经算赚来了许多天,倒也不亏。 只是吕婵的来和去,都太突然了。 总让她觉得有始无终,不可谓不遗憾,她甚至怀念起吕婵那日说的离别,她们至少也应当像中秋月下的朋友,给过彼此一个拥抱。 刀柄轻击坛封,一缕扑鼻幽香飘来,秋日采摘下的桂花,经过秋冬两三个月的酝酿,化作了香醇醉人的酒香。 风惊月抬起酒坛,咕嘟咕嘟牛饮一番。 还好,酒不烈,醇正中还带些甜,在寒风里冷了许久的桂花酿,冰凉沁脾,口齿萦香。 一口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梦幻。风吹得一池湖水皱,湖上百姓放下的千万朵精巧多彩的莲灯随水轻漾,恍惚酷暑之时满池莲花盛开,盛大而夺目。 风里有人在喃喃自语。 “这一战跌宕起伏,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切皆有惊无险。” 第138章 “两宫太后已下旨意嘉奖高玚姚震,姚震成了大应第一位有实封、握兵权女性将军,她母亲是第二位,她们年后将随高玚一同北上陛见太后与皇帝。” “沙场上悍勇无双的将军终究是要入朝堂,庙堂明枪暗箭,总是要防,愿高家与她同心,愿她一如既往地怀着赤诚,奔赴前路征程。” “姚震可用高洁二字形容,当然,并不是说追名逐利就肮脏卑鄙,只是她对上的可是雷霆手段的高太后,热忱与理想,放到君臣之中,朝堂之上,便显得没那么万能了。但愿有个好结果。” 风惊月絮絮说着,把心思都送到风里,愿风能成全她心心念念的老友叙旧,我给你讲我们共同的朋友如今尚好。 再饮一口佳酿,就当是你我同在月下,把酒言欢。 “我来钱塘的时候,见到了段飞音,你记得吧?我和她先前有个比武的约定,结果她现在告诉我,要延长兑现时间,你说她重诺吧,她又放了鸽子;你说她食言吧,又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我。” “那时她受了伤,我完全理解,并无半点恼怒。我也猜出她要成为高家的暗卫,诸事繁杂,还要参与朝堂上的权力角逐。用你的话说就是私企变国企,哪有那么容易?” “你如果现在回来,那也无痛拿编制,真是吃香喝辣,我好生羡慕啊。” 可你在哪儿呢?罢了,你这一口酒,我来替你喝。 “还有惜华……虽然我于她没有责任,但总有些愧疚感萦绕心头,兴许是我们的处境太像了,她像我没遇到你之前的那个我。这一路来,也没帮衬她多少,但她真的蜕变得令人刮目相看,当年那个有些瑟缩的少年人变得顶天立地,掌控着整个涉战区域的信息往来,无人能攻破。” “我没教她,不知道谁教了她,又或者她从谁那里学来,我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独当一面。” 风惊月远眺明月,眼角莹莹,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母亲照拂的小孩,也终于是逃脱出掌控的大人,可想起母亲柳沧雪,仍是心有触动。 “我娘她在灵溪谷养伤许久,痊愈了,惜华将她接回洛阳,惜华决意借此番大胜的威名,重振血怒门,她们……都会很好。” 酸涩萦绕鼻尖,风惊月挑了个轻松的话题:“阿济完成了巍洛洛交代她的任务,一身轻松地来到钱塘,忙活着治伤,交友。如今战事一过,她就开始呼朋引伴在钱塘大吃大喝,她的朋友们都慷慨解囊带着她游历宴饮,我都怀疑她点了什么吃霸王餐的天赋,让人心甘情愿给她买单。” “她似乎什么时候都能很快乐,尽情享受着自然的风光和人间的真情,太纯粹了,每一个人都能被她感染。今天我本想邀她出游,结果她说她新交了一群朋友,我跟她去一看,竟是一整条街巷的小孩子!” “我看今日孩子王也分身乏术,悄悄开溜,哎呀,那群小孩我可降伏不来。” 她说起巫济时,开怀展眉,轻声呵笑。 “守柔,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华山掌门却悄悄也开溜,嗯,和我一样见人就跑,她要去赴她与守一的十二年上元之约。” “她与我说过,那时她带着守一下山看的元宵灯会,金龙游动,守一爱极了穿梭于夜色街市中灵活精美的游龙,她央求着守柔来年再带她看一次上元龙灯。” “年幼的守一还不知十二生肖十二年轮回,便以为来年能兑现。可这十二年太长,甚至生离死别被写入其中,成为这一路行来最艰险凶残的起伏坎坷。若是那日守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阿柔该如何面对余生里数之不尽的上元夜?”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亘古不坠的明月上是否会烙刻下人世短短百年间沉淀出的不朽真情呢?” 风惊月仰望一轮明月,这月,于守柔是圆满,于她而言呢?终有遗憾吧?是不是等到她垂垂老矣那一日,记忆模糊了,会忘记吕婵的存在,以为经年种种皆是老太心中幻象? 她抬起酒坛,香醇清凉的桂花酿倾泻而出,浇透了她的遗憾与惆怅,整个人沉溺于桂花酒香中,这酒气,当是自我放逐与逃避孤独的最佳驱动,亦是维持旧梦酣眠的最强芬芳。 坛中尚有小半飘香清酿,且让我们共一轮明月,品同一坛月色。 风惊月朝天而望,抛起那坛桂花酒,坛至中空,与月齐同,背后的孤鸾飒然而出,击碎酒坛,皎皎月光下四散的陶片化作升空又跌落烟火,清凌凌的酒酿当空而散,撷了孤高之月洒下的耀华,凝作流光星辉,飘然坠落湖中。 绚烂奇丽,义无反顾。 霎时的迸裂喧哗过,只余湖上桂花香气淡淡。 风惊月的心便同那惊起波澜的西湖,归于平静,刀入鞘,盖过了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 “喂,我又没死,你往水里倒酒做什么?” 蓦然回头这一眼,几乎是望穿了湖上长提灯火煌煌,再望至吞尽波涛的浩浩长江,再望至风惊月从血怒门下,她们初遇的山道。 从离别回望至初遇,轮回既满,再度重逢。 吕婵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浮现的是笑意还是酸涩,她只知道眼前人震惊不已,让她想起最初当鬼闹风惊月时的模样,那时,风惊月可比如今镇定自若多了。 “接着,给你看我新拿下的刀。” 想过和演练过无数次的开口,终究没能派上用场,吕婵手一扬,她的新武器便在月下走过一个极为夺目的轨迹。 风惊月几乎是在本能的条件反应下接了这把刀,入手的一瞬间,她心头涌上一股无比强烈的熟悉感。 长度,重量,与孤鸾所差无几,更不消说,那花纹陌生又熟悉。 她当即取出孤鸾,两把出生于各自世界却关系匪浅的宝刀终于相逢,恰如她与吕婵,两个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成为密友、挚友、把后背和生死交给对方的手足。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从天地初开万物混沌时便埋下的伏笔,是四季流转风风雨雨中潜藏的呼应,只为了这一刻月色湖光与灯影花韵中激荡人心的久别重逢。 跨越生死与时空,突破喜怒和哀乐,气势汹汹出其不意地杀到面前,让她措手不及地藏下心中的山呼海啸,迟迟不知如何做回应。 吕婵踏着落在湖石上的月光,分拂花枝,走到风惊月面前:“怎么?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刚刚嘀嘀咕咕说了那么多,现在反而哑巴了?” 一声轻笑从吕婵胸喉之间发出,却不仅仅带着愉悦的情绪,还有许多起起伏伏的杂音,是不告而别的遗憾,是两处闲愁的酸苦,是机缘巧合的幸运,是近乡情怯的迟疑。 她其实也懂她。 坐在湖石上的风惊月不疾不徐地起身,好似已将心中的壮阔波澜安抚得当:“我只是想起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叫人惊喜。” 但这句词用来形容吕婵不够贴切,那人所在即使是光影寥落,她本身却有万丈光芒。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道光。 然后,拥住这道光,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我想别人绝不会有与我相同的体验,是谁还能在相识多年后才能给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如此不真实,却如此真实。” 低语从风里,从骨骼里传入,吕婵颤声道:“那也没有,我们那边就很多情况的,叫‘网友见面’,你知道吗?我为了拿到这把刀废了不少心力,不过在过程中也交到了许多朋友!噢对了,我还找到了姥姥的踪迹……” 吕婵说话间有些颠三倒四,如同风惊月对月倾诉,她同样也有许多话如倒豆子一般。 “走,再去买两壶酒,我们真正地把酒言欢。” “你现在不说酒精伤身了?” “这里酿酒技术有限,度数不会太高啦,偶尔尝一尝还是可以的!” “你那就是馋吧!诶,对了,你怎么又过来了?” “哦,我现在有道具,可以轻松穿梭!以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最初想id的时候也打算用一个带‘风’的,我打算把它当作行走此间江湖的化名。” “叫什么,你这关子怎么能卖这么久?” “风长笑!我比你大,我穿来的时候二十多,你得叫我姐!” “好好好,以后我们义结金兰的雌雌双煞……” 一宵明月下,两个身高接近,体型相似的女子背着如孪生一般的名刃,穿过长堤花树,华灯千盏,在风里续写着她们的故事。 (正文完)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122章 【番外】平平淡淡才是真(上) -如果可以,请让我成为您的女儿。 荒野由纪脱离了东瀛人的组织后一个人流浪了许久,久到连她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时日,不过说流浪倒也并不准确,流浪一词听起来充满了无奈和落魄,而她则是在四处走走看看的过程中寻找自我,找到那一颗本该在盔甲下跳动的、鲜活的、有温度的心脏。 第139章 她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 这一年的深秋,她顺着河流来到了江南的一处河谷之中,山上红橙黄绿各色林叶在秋风中颤颤,凉风将这一派生动的绚烂送至粼粼的水面,清澈的河水欣喜地迎接着这份斑斓,连同映照着的湛蓝天色,大手一挥,在河面上绘出一幅绚丽夺目的山河秋景图。 荒野由纪沉浸在眼前这一幅绝美的画作之中,却没曾想到,竟有声乐为其锦上添花,她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一首山歌,驻足细听,寻找着方向,急切地想要寻找到高歌之人。 她那么着急,由快走变作了奔跑,她快过了潺潺的流水,快过了瑟瑟的秋风,因为这首歌她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听到母亲唱过。 她来到中原那么久,已然清楚地知晓,中原和东瀛两地的音乐风格存在差异,但是,她偶然间听到一首与母亲所唱的存在两三分相似的歌曲,会情不自禁地跑过去! 河滩上卵石凌乱,她跑过了河滩;土路上沙尘飞扬,她跑过了土路;田埂上软泥沾鞋,她跑过了田埂。 河谷内的村落之外,涓涓溪流边上,有一个年老的女子在浣衣。她很苍老,穿的衣服很破旧,但她洗衣很用力,充满了干劲,她唱着山间的小调,曲调悠扬,尽是快意。 她没有发现不远处的荒野由纪,荒野由纪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目光闪烁。老人仍在认真细致地洗衣,直到她收起棒槌,将衣服拧干,装入框中,慢悠悠地用棒槌撑起身子,背起竹筐,准备离去。 这时候,荒野由纪才看到老人的腿脚并不好,像是受过什么伤,她走起来一瘸一拐,拖着慢慢吞吞的步子,她没有用拐杖,小心翼翼地在溪边走着。 荒野由纪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走上前去,扶着老人,问她:“您唱的是什么歌?” 老人见年轻的陌生女子如此有善心,她笑眯眯地摆摆手:“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曲儿,我随口哼的。唉,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姑娘面生,不是本地人吧?啊?你的脸怎么了?要不要找行医的看看?” 看到荒野由纪脸上那一块曾经被视为不详的胎记后,心善的老人眼中没有厌恶和恐惧,只是流露出突然的担心,荒野由纪摇摇头不解释,只是说:“我送您回家吧。” 老人听她口音,只觉得奇怪,但是自己见识浅,听不不出对方到底来自何处,她心中存了防备,三番四次推拒,荒野由纪默然放开老人的手,不远不近地护送在她身后。 老人无奈,还是回头叫上了她,二人一同向老人的小宅走去,终于到了地方。映入荒野由纪眼帘的是个矮小的土坯房子,深黄的泥土砖上碎石四散,房顶的瓦片部分整齐,部分错乱,像是被风掀了被雨打了却无人修缮,侧面的厨房墙壁都已经被柴火烧黑,后方的鸡笼狗舍更是破败不堪,两只母鸡咯咯叫着,黄狗见有生人前来,昂起头朝着荒野由纪吠叫。 “为什么不住村里,要住半山腰,走了那么久,您也劳累,更何况,村里的房子更好些。”荒野由纪一路陪老人走来,见到了村里的光景,村里人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自给自足,温饱不愁。 老人避而不答,她见姑娘已经把自己送到,又不知对方的来历,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人请到家中坐一坐,而荒野由纪抬头盯着屋檐上的破瓦,将地上摆放在墙边的两个陈旧的四角凳子叠起,踩踏登高,顺势爬上了矮小的房子,收拾了破败的瓦片。 瓦片被她拾在手中,上面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她想,这位老人家中应当没有青壮年,否则也不至于在水汽充沛的山间,等到砖瓦上都生了青苔都无人打理了。 老人将她的行为看在眼里,心中升了感激,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不该防备她,今天必然只是运气好,遇上善人了,她将荒野由纪喊进了屋内,家中无餐饭,但总要奉上一杯热水表达谢意。 采光一般的屋内,昏暗中,老人与荒野由纪隔着古旧的矮几对坐着,荒野由纪喝完了这一杯水,这是老人从半山腰上下去村里,从村中的井里打的,拿到这些水不容易,荒野由纪喝完,将杯子放回桌面。 她起身,走到了老人对面,双膝并拢跪坐到地上,身体前倾,她充满敬意而诚恳地道:“如果可以,请让我成为您的女儿。” 因为那一首歌,因为她心中无法放下的亡母,因为过去的自己从未扮演好女儿的角色,现在的她不想再做游荡者,她无比渴望以“女儿”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母亲既然给予了她新生,她必须珍视和善待。 与她而言,尽管远去的母亲已然无法收到现世的任何消息,但这是她能予以的、对亡母的最大补偿,更是对内心唯一的安抚。 “我听到了您在溪水边唱的歌,那是我已经亡故的母亲曾经唱过的,一听到,我就会想起她,她给予了我两次生命……” 听起来是个很荒唐的理由,但同样失去了母亲的老人却在瞬间卸下心防,彻底地共情起来,只是她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不是什么好来处啊,她开口:“姑娘,可是我这里不能给你过上好日子啊。” 老人说完直叹气,都是苦命人啊,她又怎么能拒绝呢? 荒野由纪摇头,她只想做女儿,却不对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要求,她自己没有了枷锁,也不会给别人加上。在她心里,这一首歌带来的缘分以及老人身上这一份善良、乐观和勤劳,就已经足够了。 “母亲,您可以唤我‘阿雪’。” 第一次用中原话喊出她心中最神圣的词汇,お母さん(母亲),您听到了吗?我会以女儿的身份好好活下去的。 —— 几个月后的清晨,修一新的房屋外传来锯木的声响,荒野由纪正在打造一张新桌,原先的小桌又矮又窄,使用起来十分不便,她学了些木匠手艺,现在正在实操。 母亲又下山洗衣服去了,她总是闲不下来,什么活儿都要干,洗衣种菜养鸡做竹编,明明腿脚就不好,还整天东跑西跑。相处得久了,荒野由纪也得知了母亲的身上故事,或许这样的人就是闲不下来吧。 胡禾蕙出身于这个叫做胡家村的村落,只是家中人去世了,亲戚不愿意收养,将她送到城里有钱人家里做丫鬟,她运气好,主家夫人待下人好,加上她伶俐勤快,更是得了青眼,还能和主家的小姐一同识文断字。她在地主家中一直做到了中年,可惜后来在一次意外中伤了腿,主家的老夫人念她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不忍再叫她操劳,给了一笔钱,让她衣锦还乡。 她回来了,她的亲戚也死了,村里人正在修路,村长连哄带骗让她捐出一部分钱,才准许她住在这半山腰上。日子久了,积蓄花完了,腿脚又不便,没有什么赚大钱的营生,就过成了现在的模样。 实际上,荒野由纪在听到村里人让母亲捐钱修路的时候,想把修房子时藏在房梁上的东瀛名刀虎切取出来,做掉那些人。但她想,母亲似乎不在意这件事,便放下,但如果再有来犯,那就不怪她不客气了。 说起来,自从村里人得知胡禾蕙收养了一个叫阿雪的年轻孤女,一开始是想看热闹,想看她一个几乎自己都要养不起的老太婆怎么养女儿,后来,见阿雪年轻力壮,就想给阿雪说媒,但见阿雪脸上的胎记和寡言冷漠的性子,统统打消了念头,母女两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在村里过了下去。 这些日子里荒野由纪颇为平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叫,粗茶淡饭,看山里的景,讲城里的事,听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闲话。她感受到了做女儿的幸福了吗?是桌上的两双碗筷,还是夜里的一盏明灯?是有家可回?还是有人可念? 也许是眼前的桌子,她敲着钉,固定着木桌的四条腿儿,她想,我们家就应该有这样一张桌子才方便。 家里,对,家,她内心深处终于有了一个清晰且深刻的“家”的概念,她喜欢这里,把这里当作归属,会像搭巢的鸟儿,挑选漂亮的树枝来装点,做好了还会叽叽喳喳得瑟。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做这些以前不屑的活计时,内心竟然能感到温暖。 她拿来扫帚簸箕,扫清了木屑,转身进了厨房,将米放入锅中煮粥,又去后面掏了几个鸡蛋,摘了些菜花,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望着窗外,心道,快正午了,娘该回来了吧? 抖了抖手上洗菜的水,她出门张望,远处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胡禾蕙见阿雪正在等着自己,她招手示意阿雪前来,阿雪见状立马过去。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