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觊觎后位》 第1章 [古装迷情] 《娘娘她觊觎后位》作者:月临春【完结】 本书简介:蕴玉没有姓。 自有记忆起,她便是浣衣局中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只有主子赏赐的名字,不知姓氏,不知来历。 她原想着,凭着管事嬷嬷的庇佑,待满了年岁出宫自能逍遥一生,可直到仪妃那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捏捏捏住她下巴的时候,她才明白,如履薄冰十八年,比不得旁人口中一句话。 人人皆笑她被仪妃当成了个争宠的玩意儿,等着她被皇帝厌弃的那一天。 却不料芙蓉帐内,年轻帝王尽数撕碎克制,闷声道:容良人,倒是人如其名。 宫闱险恶,一路走来,她斗仪妃、惩梅妃,眼瞧着就要坐上那把凤椅,却恍然得知一个秘密。 原来,自己竟也出身大族,可笑亲生父亲当初为了报恩,竟是将她同恩人的孩子调换了个。 知晓真相之时,她狠心将自己身上的胎记抹去,笑吟吟道:本宫的青云路,谁也挡不得。 男主视角 裴玄祁年少称帝,一身帝王心术运用的炉火纯青。 仪妃寻人替她生子,他了然于心却也半点不在意,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得他费心? 可那玩意儿实在是生的格外合他心意,他便也难得施舍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惜。 他原就带着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和淡淡的怜悯注视着她,可不知何时,他竟恍然惊觉,自己已然步步沦陷在这娇人的温柔乡中,再也逃不脱,离不开。 *** “你这张脸,倒是生的不错,身子也软,是个会伺候人的。” “无姓?无妨,朕赐你一字,往后便换作容良人就是” “蕴玉,朕的好蕴玉,朕赐你帝姓,可好?” “朕的蕴玉,合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朝拜” *** 【阅读指南】 1.黑莲花帝王沦陷实录:从居高临下到沉溺其中,自诩执棋人却入棋盘中。 2.男非c,正常皇帝,女主清醒攀权,前期没有实力会比较憋屈。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宫斗 主角视角蕴玉裴玄祁 其它:贵妃,宫斗,皇帝,宫廷 一句话简介:以身入局,通通干掉! 立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1章 中选永康十年二月十二,…… 永康十年二月十二,昨夜刚下了一场雪,如今正是冷的吓人的时候。 建京皇宫的西南角,浣衣局。 身穿嫩粉色宫装夹袄的小宫女快步掀起门口厚重的大毡,整个人将将挤了进去便连忙将大毡放下,生怕外间呼啦的寒风有一星半点灌了进去。 里间是浣衣局宫女们常住的通铺,小小的一间角屋一眼就看得到头。 整个屋子不过数丈之地,内里放了两张仅供一人容身的板床,再前些靠近门口的地上放了张矮桌,别的便再也没有了。 那宫女急急将手中木匣放下,从中取出两个窝头,两碗薄粥,又将手搓热了些,这才快步上前去将另一躺在板床上的宫女唤醒。 她先是朝着双手哈了哈热气,才舍得伸进那女子的被窝,动作极轻地摇她,道:“蕴玉,快些醒醒,嬷嬷唤咱们快些去前院候着。” 被她唤作蕴玉的女子生的极为好看,浑身的肌肤就同外间的雪一样,细腻洁白,却又多了一丝暖玉般的光泽,如今尚在梦中,遭被子里的暖意一红,面上仍有些酡红,叫那宫女不由得看痴了去。 蕴玉被她一晃,这才缓缓睁开鸦羽似的睫毛,昨儿个她值的上半夜,眼下才眯了不久,正是困顿的时候。 好在常年在宫中过活,当即便手脚麻利地坐起身,刚掀开被子就被冷风灌了个结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蕴玉连忙抓起一旁的宫装往身上套,一边瞅了眼外间的天色,天边一丝银光也无,她连忙将扣子扣好,身上这才暖和了些。 见那粉衣宫女已是打了水洗完脸,她蹙眉过去扯了帕子问道:“藏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藏珠生的虽是不如蕴玉娇媚,可也算得上玉雪可爱,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叫人看着就心中舒坦。 她趁着蕴玉洗脸的功夫将床铺收拾了,口中不忘道:“说是仪妃娘娘宫中来了人,要挑些宫女去昭月宫做事呢,仪妃娘娘正是盛宠,出手又向来阔绰,若是被她选中,应当能挣不少赏赐呢。” “只是听闻仪妃娘娘前些日子才失了皇嗣...也不知...哎。” 藏珠口中一叹,收拾完东西便回了桌边,一手捏了个窝头往嘴里送,心中想起来隔壁屋的雨茜,前几个月为仪妃娘娘洗衣裳洗的好,可是得了个银锭子,足足够宫外五年的吃喝呢,就是不知道,她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思及此,藏珠侧首望了眼蕴玉,见她正快步走过来坐下,咧嘴笑道:“你生的这般好看,想来仪妃娘娘也会喜欢你的。” 蕴玉一边咽下口中的窝头,又喝了口薄粥将其送了下去,才嗔怪地瞪了眼藏珠,轻声道:“不许胡说。” 说罢,她眉头微微一皱,忽而朝藏珠叮嘱道:“待会儿到了前院,你可得仔细些,不能什么话都说。” 往常也有过各宫娘娘们挑人的时候,可哪有今天这般架势,这天都未亮呢。 藏珠向来最听蕴玉的话,连忙点了点头,乖巧地往口中送食。 冬日风大,这素粥凉得快,眼下已是凉了一半,再不快些吃完,只怕吃了冷饭又要胃中难受了。 用过早膳,二人紧赶慢赶至前院站好,许是因着仪妃娘娘名头响亮的关系,眼下浣衣局的宫人们早已规规矩矩站满了大半院子,蕴玉拉着藏珠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皆小心将头垂着。 约莫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院子终于被站满宫人,天边也露出了第一缕金光。 这时,由白嬷嬷陪着从亮着暖黄烛火的屋子里出来了个身穿绛紫色宫装的嬷嬷,那嬷嬷发髻舒的极为光滑,一根乱发都不曾有,皆拿银簪子束得整整齐齐,规矩极了。 蕴玉大着胆子飞快抬头 望了眼那嬷嬷,只见她眸光锐利逼人,整张脸含着笑意却也叫人心生畏惧,一瞧就是仪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嬷嬷,崔嬷嬷。 果然,蕴玉刚刚低下头,就听见前方白嬷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都给我站规矩了!今儿个昭月宫缺个清洗衣裳的宫女,劳驾崔嬷嬷亲自来挑,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谁要是在崔嬷嬷跟前错了规矩,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话音刚落,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前方慢悠悠一个个瞧着过来,听那声音,向来崔嬷嬷瞧得极为细致。 蕴玉下意识就觉得不对,若是挑个去昭月宫当值的宫女,随口吩咐白嬷嬷派人过去便是,作何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便是再珍贵的衣裳,也不值当崔嬷嬷费这般功夫。 她刚这般想着,便见一双黑色绣金色荷花的宫鞋缓缓在自己面前站定,尚带着些沉稳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蕴玉当即头皮一紧,小心垂着眼抬首,一张明媚的小脸就这般露在众人面前,不过一瞬,就听崔嬷嬷满意赞道:“生的不错。” 闻言,一旁陪着的白嬷嬷喉头一紧,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崔嬷嬷吩咐道:“就这个吧。” 白嬷嬷一怔,却也只得低头,沉声道:“是。” 说罢,她又扭头吩咐蕴玉道:“崔嬷嬷既挑了你去昭月宫,那你可得仔细着,别惹了仪妃娘娘不快。” 崔嬷嬷眼珠一动,眸光浅浅扫过白嬷嬷,随口笑道:“你放心吧,这丫头的前程,坏不了。” 话音将落,蕴玉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还不待她抬头,前边儿崔嬷嬷已经提起脚步,轻飘飘道:“随我来吧。” 蕴玉飞快望了一眼白嬷嬷,只来得及瞧见她眼中尚未褪去的一抹忧色。 崔嬷嬷不愧是宫中的老人,脚下走的极为稳当,宫鞋落在青石板的宫道上甚至没有什么声音。 她此次过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是孤身一人。 蕴玉虽说出过浣衣局,可皆是少数去各宫送衣裳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可还是头一次。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嬷嬷终是在一座巍峨的宫殿前停下脚步,忽而转身细细看着蕴玉。 好在蕴玉一直小心注意着崔嬷嬷的脚步,并未因她忽然停下脚来乱了半分,眼下时辰仍是早的很,便是二人这一路过来也并未碰上几个相熟的人。 见蕴玉停下脚步,崔嬷嬷沉寂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番,才从鼻中哼道:“待会儿进去了,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明白?” 蕴玉小心应了是,这才跟着崔嬷嬷踏入昭月宫。 当今太后是皇帝的继母,也是仪妃嫡亲的姑母,仪妃同皇帝,既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因此她住的昭月宫,也格外的精巧恢弘。 第2章 蕴玉刚一踏进昭月宫,便觉周身寒意尽数被驱散,转过十二扇的屏风,跟着崔嬷嬷踏入仪妃所在的暖阁中,更觉身上尽是暖烘烘的,舒服的紧。 “娘娘,人带到了。”崔嬷嬷低首行了个礼,便小心至仪妃身后站定。 仪妃含笑点了头,才冲着蕴玉扬了扬下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蕴玉闻言,心下一凛,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抬起头,依着规矩行了宫礼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蕴玉。” “是个不错的,走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仪妃眸中微光一闪,面上却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 蕴玉提脚向前走了两步,依旧是恪守宫规的模样,却听仪妃娇笑道:“瞧这丫头,这般拘束做什么?难不成将本宫当成吃人的妖怪了?” 听闻仪妃这般打趣,蕴玉才大着胆子直视仪妃,便见她一身月影纱的宫装,纤腰被束的盈盈一握,高耸如云的发髻上簪着整套的碧玉首饰,此刻正懒洋洋地依靠在美人榻上。 蕴玉心道,难怪圣上这般疼爱仪妃,如此美人,任是何人见了也要疼惜两分。 “你叫蕴玉?是哪里人士?”仪妃一手轻抚着鲜红的蔻丹,慢悠悠问道。 仪妃问话,蕴玉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复又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恭谨道:“回娘娘,奴婢自打记事起,就一直在宫中当差,并不知晓祖籍何处。” “哦?”仪妃笑着哼了一声,洁白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案:“这般说来,你家中也算是无人了?” 蕴玉垂眸:“娘娘将奴婢看做孤儿便是。” 仪妃轻轻掀了掀眼皮,抬眸朝崔嬷嬷望去,见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才柔声笑道:“不错,是个好孩子。” 她如今不过二十有六,说蕴玉是个孩子,莫名叫人生出些滑稽的感觉。 见蕴玉依旧规矩,仪妃唇边的笑意愈发大了些,视线越过蕴玉点了点头,便听得暖阁的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又有两个宫女小心守在一侧,想来是仪妃的心腹。 她这般做派,蕴玉便是再愚蠢也知事情不简单,抬头故作懵懂道:“娘娘这是?” 却见仪妃依旧靠在美人榻上,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个姿势,才仪态万千道:“你这样的脸,埋没在浣衣局可惜了,本宫怜惜你,给你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如何?” “奴婢惶恐,还请娘娘恕奴婢驽钝!”蕴玉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上冰凉的玉石地板。 仪妃见她不识趣,唇边笑意一淡,朝着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口中却是同蕴玉说话:“瞧你,这般激动做什么?可是高兴坏了?” 崔嬷嬷接收到仪妃的眼色,上前几步将蕴玉扶起,又亲自搬了绣凳来吩咐蕴玉坐下。 蕴玉推辞不过只得坐在仪妃贵妃榻边,整个人如芒在背。 却见仪妃嗔怪地瞧她一眼,一手仍旧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案,娇笑道:“天恩哪,这般天大的机缘,旁人求都求不来,本宫却给了你,你说本宫对你,可是好极了?” 她忽而弯下身子,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触在蕴玉面上,激地她打了个冷战。 还未回过神,便听仪妃娇媚道:“替本宫生个孩子,可好?” 第2章 威胁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仪妃原本阖着的眸子缓缓睁开,淡淡瞧着刚进来的崔嬷嬷,问道:“送出去了?” 崔嬷嬷不急着答话,先是走至仪妃身后站好,伸出手为她轻轻摁着额角,才温声回道:“送走了,娘娘可还要再看看别的?” 这些日子以来,娘娘吩咐她在宫中各处搜罗美貌女子,带了不少人至娘娘跟前看了,无一满意。 直到今天,偏生瞧上了那不识趣的丫头... 思及此,崔嬷嬷皱眉道:“这宫女如此不知好歹,娘娘何苦还要抬举她?” 方才蕴玉的回答尚且在崔嬷嬷耳边盘绕,她说,她一介宫婢之身,哪里敢有此逾越之念,话说的好听,不过是推辞罢了。 将将想到这儿,却听前方仪妃传来一声冷嗤。 仪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她一手抚弄着蔻丹,一边慢悠悠开口道:“她不愿意?她算是怎么个玩意儿?” 说罢,仪妃轻轻松开手,转手接了栖梧递过来的茶盏,待吹开茶面上的浮沫,不急不缓地饮了一口,才道:“这宫女的底细都查清楚了?” 听闻仪妃问话,栖梧恭敬垂下头,一五一十地将蕴玉的底细报来:“这宫女的底细极为干净,据宫中的老嬷嬷说,打从出生起便在宫中,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不错。”仪妃一手将茶盏盖上,指腹沿着杯口缓缓描摹片刻,才眯了眯眸子道:“她这般容貌,在宫中可还干净?” 无权无势,又生的这般貌美,在宫中这个虎狼窝里,竟也未被那些鬼魅般的太监沾染过? 在宫中,对食这等腌臜事,虽未摆到明面上,可暗中也是不少。 闻言,栖梧微微一笑,抬眸望着仪妃回道:“这蕴玉也是个机灵人,将浣衣局管事的白嬷嬷攀附的紧,得了她两分庇护,便是有不长眼的太监觊觎,可碍于白嬷嬷,也不敢做些什么。” 白嬷嬷乃是浣衣局的头头,那些没根儿的东西,怎会为了个宫女得罪她。 仪妃轻轻敲了敲桌沿,眸光一转,忽然扭头问起了旁的事:“家中可处理好了?” 崔嬷嬷闻声,原本尚算沉寂的眸中 骤然浮现一股子恨意,当即冷下声道:“今儿个夫人传信,已是处理妥当了,七娘子病体孱弱,只怕这个月府中就要办丧事了。” “哼!叫她死的这般容易,也算便宜了她!”仪妃眯了眯眸子,抚在小腹上的五指狠狠攥紧,直将那轻薄的月影纱攥地皱成一坨。 那可是个成形了的男胎! 仪妃刚失了孩子,眼下本就虚弱,崔嬷嬷怕她气急伤了身子,连忙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换了话题劝慰道:“七娘子都死了,娘娘又何苦这般心急,老奴瞧那蕴玉,长着张狐媚子脸,也不像是个安分的。” “若是她不听话,只怕到时候,反倒受她掣肘。” 不料她这一劝,却叫仪妃愈加生气,她冷怒道:“着急?” “若是我再不动作快些,只怕下回母亲再进宫,就要直接送个小的进来了吧。” 她不能生子,别说楚家,就连慈宁宫坐着的那位老菩萨,眼下也急的团团转,先前楚娉婷的那事,不就是受了太后的旨意么。 崔嬷嬷知她心头苦,也不再多劝,只哀哀叹了口气,娘娘本是金尊玉贵之人,怎就这般命苦。 仪妃似有所感,眼睫飞快颤了颤,随即悠悠抬眸瞧着崔嬷嬷,轻笑道:“本宫都尚未自怨自艾,嬷嬷怎就先愁眉苦脸起来了。” 那些人想要踩着她的头上去,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毕竟,谁也不能叫她一个盛宠的妃子暴毙不成? 再说了,一个孩子而已,她不能生,不是有的是人生么? 她唇角含笑,冲着崔嬷嬷吩咐道:“那丫头既然这般不懂事,嬷嬷就好好教教她,这人呐,总是要吃了苦头才学的乖。” 崔嬷嬷触及她眼神,本能地一怔,不过眸中很快浮上几丝冷意,立即便领了命出去。 一旁小心侍候的栖梧和碧澜,皆上前一步补上崔嬷嬷的空缺,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仪妃。 那头,蕴玉从昭月宫出来,心中忐忑地直打鼓,脑中依旧是自己拒绝仪妃时,她面上柔和的神情。 当时,仪妃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先是面上一僵,随即很快柔和下来,冲着她温和道:“你骤然知晓这个消息,应是还未想明白,既是如此,本宫不急,待你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说完,不待蕴玉回话,仪妃便吩咐崔嬷嬷将她送了出来。 蕴玉到底浸淫宫闱多年,仪妃当时的眼神她看的真切,赤裸裸尽是威胁。 “蕴玉?你可算回来了!”藏珠一见蕴玉,面上一喜,连忙冲她跑去,笑吟吟道:“如何?仪妃娘娘唤你去做什么?可有什么赏赐?”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已回到浣衣局,被藏珠这么一唤,蕴玉连忙回神,这才发现周遭不少宫人皆目光灼灼望着她,首当其冲的就是隔壁屋的雨茜。 雨茜手中本是做着浆洗的活计,闻声也探头探脑地望向蕴玉,小心打量着她周身,心中暗暗思忖她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蕴玉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性子,向来是恨人有笑人无,当下她便勉强笑了笑,用不大但是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过是做些杂事罢了,哪有什么赏赐。” 听见她亲口说了无赏赐,又见她面上勉强的神情不似作假,众人才纷纷不屑地扭过头,其中以雨茜最为得意。 就连站的颇远的藏珠都能听见雨茜轻傲的声音道:“我当她是走运了呢,没成想是个没运道的,看她那模样,许是惹了娘娘生气,上回我呀...” 第3章 雨茜小声同周围的人碎嘴,那些人都知晓雨茜曾得了仪妃娘娘青眼,皆一个个的顺着她的话说,指望能从中捞点什么好处。 藏珠见她说话这般难听,眉头一蹙就要上前去理论,却被蕴玉一把拉住,一回头便见蕴玉皱眉对自己摇摇头,藏珠这才不忿道:“就你好性子。” 蕴玉心下有事,哪里愿意同她耽搁,趁着众人皆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连忙拉着藏珠走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白嬷嬷可在屋中?” 藏珠听闻她提起白嬷嬷,也不免有些担忧道:“嬷嬷方才出去巡视了,你瞧着仿佛有心事的样子,可是仪妃娘娘责罚你了?” 说着,她连忙要拉着蕴玉的袖子查看。 藏珠向来心思单纯,蕴玉也不愿叫她担心,口中安抚了几句,只道是自己有事寻白嬷嬷,藏珠这才作罢。 白嬷嬷不在,蕴玉一时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得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浆洗着新送来的器物,心中却不由得惦记仪妃口中说的事。 直至到了下午,蕴玉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心道仪妃应是放过她了。 她左右不过一个普通宫女,若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生的好看了些,仪妃何等尊贵人物,什么人没见过,又怎会缠着她不放。 这般想着,蕴玉总算松了一口气,将一腔担忧抛之脑后,静下心来做手头的活计。 只可惜,她想要偏安一隅兀自偷生,旁人却是怎么也不愿的,临近日落时分,有一身穿总管制服,容长脸的太监身后领着几个躬身垂首的小太监直直朝着蕴玉走来。 这行人一进前院,浣衣局内原本就低微的说笑声顿时消失不见,皆屏息低首,余光偷偷瞧着那领头的太监。 这领头的太监唤作莫兴甘,乃是白嬷嬷手下的两大管事太监之一,为人格外贪财好色,浣衣局的宫女人人都怕被他盯上,好在白嬷嬷御下极严,又向来看不惯宫女太监对食的风气,这才勉强遏制住莫兴甘。 只是...若是有人自甘堕落,愿意用自己的身子去讨好莫兴甘,以求些松快的差事,白嬷嬷是不管的。 眼见莫兴甘离自己越来越近,蕴玉心中原本摇摇欲坠的侥幸轰然崩塌,微微垂下眼麻木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果然,一双黑色太监宫靴稳稳停在自己面前,蕴玉鼻尖甚至能嗅到莫兴甘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尿骚味。 瞧蕴玉见了自己丝毫反应也无,莫兴甘原本高高勾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蕴玉,从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又朝后招了招手道:“来人啊!” 他身后很快上来两个小太监,不待蕴玉反应,便将手中抱着的一团子衣裳扔在了她刚刚清空的木盆中。 见状,蕴玉心中涌上一股怒气,抬眸盯着莫兴甘问道:“莫总管,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莫兴甘好整以暇地抚了抚拂尘,又绕着蕴玉走了一圈,才志得意满地一边扫视旁的宫人,一边笑吟吟朗声道:“你一个洗衣裳的宫女儿,你说本总管让你做什么?” “哈哈哈。” 莫兴甘话音一落,他身后跟着的众多小太监皆是连声笑了起来。 蕴玉身子一颤,暗自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藏珠抢先一步道:“莫总管,想必您是记不清了。” “浣衣局的宫女,洗的只有贵人们的衣裳器物,至于这些...当是送去慎刑司才好。” 莫兴甘向来觊觎蕴玉的美色,只是屡屡碍于白嬷嬷不敢有所动作,眼下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又敢来胡作非为了! “这太监们的衣裳,一向都是慎刑司的罪奴们洗,你拿到我蕴玉阿姊这儿,是想要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告诉白嬷嬷,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藏珠原以为提及白嬷嬷能唬住他,却见莫兴甘依旧不以为意,甚至还有闲心轻甩拂尘,不屑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到爷爷我的面前张狂,今儿这衣裳,她不喜也行,只是...” 莫兴甘抬手摸了摸一片光滑的下颌,忽而咧开嘴扯了个极恶心的笑, 藏珠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一急,连忙望向四周,口中慌忙道:“你们都说说话啊!让咱们洗他们的衣裳,不就是诚心要羞辱咱们么!” 只可惜旁人向来是明哲保身,被莫兴甘的目光一扫,无一不是恍若未闻,直看的藏珠心中悲凉。 见状,蕴玉也不耐再看莫兴甘的装腔作势之举,随意瞥了眼盆中的衣裳,便淡定地站起身,一手捏住藏珠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后,一边抬首冲着莫兴甘低声道:“莫总管敢这般做事,想来身后是有人撑腰了?” 莫兴甘不言,低声笑了笑,浮尘一甩,令周围的人退开几步,这才缓缓提步至蕴玉身旁站定,低头凑至她侧旁 ,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黏腻道:“仪妃娘娘有令,浣衣局宫女蕴玉,犯上欺下,赏我随意处置。” 说及此,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嘴唇,贪婪道:“不洗也行,今晚亥时,来我房中。” 第3章 争锋莫兴甘激动的有些变…… 莫兴甘激动的有些变调的语调落在蕴玉耳中,叫她从心中升上一股强烈的干呕感。 蕴玉冷冷抬起眸子,正好撞见莫兴甘贪恋的眼神,那目光仿佛正在算计着如何将她拆吃入腹。 见蕴玉一派镇定,莫兴甘略有些扫兴地收回目光,转头扫了眼不敢抬头的宫人们,眯眸道:“都给本大监仔细着些!” 说罢,复又回眸朝着蕴玉冷笑一声,露出一口焦黄的烂牙,这才一挥手,带着一行小太监们离去。 直至莫兴甘的身影消失在浣衣局门口,藏珠才愤懑地甩了甩袖子,对蕴玉皱眉道:“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莫兴甘那样的人,就该闹到白嬷嬷那儿去,赏他一顿板子吃,才能叫他长长记性。” 藏珠对着莫兴甘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目光落在周围的宫女们身上,眸光也渐渐淡了下来。 平日里,蕴玉阿姊一向对这些人帮着护着,就拿映心来说,上回她洗坏了梅妃娘娘的床幔,若非蕴玉阿姊出手,她哪儿还能好好地杵在这儿。 藏珠脸上向来藏不住事儿,蕴玉抬眼一扫就知她心中在想着什么,心中幽幽一叹,捏住藏珠的手温声安抚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莫兴甘此次前来,是受人指使,她们便是站出来,不过是多一个被责罚的人罢了,做不了什么的。” “什么?”听闻蕴玉说莫兴甘背后有人,藏珠顿时慌了神,反手握住蕴玉的手道:“那你怎么办,那...” 话未说完,藏珠便觉自己虎口处被捏了捏,当即住下嘴来,抬眸觑了眼蕴玉的神色,便见她微微摇头。 这厢藏珠刚刚住嘴,那厢雨茜倒是紧接着开口,语气中颇带着些幸灾乐祸道:“蕴玉呀,方才莫总管都同你说了些什么?这光天化日的,就同你凑的这般近,我瞧着,像刻意来寻你的?” 她挑了眉,半边唇角高高翘起,又格外刻意地伸手去挡另外半边唇角,生怕旁人瞧不出其中的古怪来。 蕴玉今日自打晨起就糟糕透了,眼下心情已经差到极点,自然也不打算再忍她,当即就冷下脸,目光锐利地落在雨茜面上,凝声道:“方才你怎么像个鹌鹑似地闷声不言,这下倒是又从洞中钻出来学人语了。” 她目光冷冷盯着她,口中又道:“再这般捏造流言,看我不告到白嬷嬷哪儿去,叫你这张惹是生非的嘴好看。” 蕴玉一贯是温和不争的,眼下难得发了怒,本想听新鲜的宫人们皆垂下头,仿佛跟自己再无半点干系,就连雨茜也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口中小声嘟囔:“有什么可横的,不就是仗着嬷嬷疼你。” 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的宫女拽了拽袖子,雨茜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眼见众人消停了,蕴玉这才对上藏珠担忧的眼,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如今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你且先去用着,我去寻寻嬷嬷。” 听闻蕴玉要去寻白嬷嬷,藏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白嬷嬷在,定是有法子的。 思及此,藏珠乖巧点了点头,冲蕴玉低声笑道:“阿姊放心,晚上我给你藏两个馒头!” 蕴玉本是忧心忡忡,瞧见藏珠一派天真,唇角都不自觉往上勾了勾,伸手拍了拍藏珠的脑袋便转身离去。 雨茜虽是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蕴玉,见状连忙凑至身旁的宫女跟前,小声议论道:“瞧,又去寻白嬷嬷了,可真会巴结。” 那宫女眉头蹙了蹙,双手在腰上的长巾上一揩,不悦地沉声道:“行了,少说些旁人吧。” 这样的闲话自然是落不到蕴玉耳中,盖因她此刻正跪在白嬷嬷的房中。 白嬷嬷坐在主位上,见她跪在烛火旁,微抿着唇,一脸倔强的模样,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起身上前去扶蕴玉,不忍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第4章 她幼时就被家中卖给了人伢子,又几经辗转进了宫中,这辈子是没有亲缘的命数了。 可偏偏,当初蕴玉尚在襁褓时,偏就被她捡到了,这些年来,白嬷嬷不说一心一意为蕴玉,可若说将她当做自己的半个女儿却定是有的。 眼下见她这般,自然忍不住心疼起来。 不过蕴玉却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了白嬷嬷前来扶她的手,仰起头泪眼盈盈地望着她,哽咽道:“嬷嬷,求嬷嬷救我。” 说着,便作势要往地上狠狠磕去。 白嬷嬷哪里肯叫她磕了结实,连忙上前一抱,将她结结实实地抱进怀中,一双老眼竟也难得泛起了泪花,低头含泪瞧着蕴玉。 蕴玉生的极白,迎着烛火双眸含泪,楚楚动人地望着白嬷嬷,眸中满是央求。 她不过一个浣衣局的宫女,面上半点粉黛未施,即便这般,在她含泪望过来时,白嬷嬷都忍不住心口一窒,叹道:“冤孽!冤孽啊!” 闻言,蕴玉睫毛一颤,莹润的两颗泪珠瞬间滑落眼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白嬷嬷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婢,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见蕴玉这般失魂落魄,白嬷嬷忍不住将人搂进怀中,软声道:“蕴玉,莫要怪嬷嬷,实在是,嬷嬷也有心无力啊。” 蕴玉原本死寂的眸子动了动,抬眸朝白嬷嬷望去。 白嬷嬷见她望来,这才阖了阖眸子,喉头一滚,哑声道:“今儿个你走后不久,昭月宫的管事姑姑崔敬荷就来了。” 她忽而睁开眼,目光落至蕴玉面上道:“崔敬荷说,无论莫兴甘做了什么,都是仪妃娘娘的意思,叫我不要插手。” 呵——蕴玉唇角勾了勾,扯出个凉薄的笑,一手抚上自己面庞,满眼的麻木:“嬷嬷,你说,若是我将这张脸毁了,仪妃娘娘还会要我么?” 白嬷嬷闻言,瞳孔猛地一缩,饶是她再不晓事,到底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心中一转就将仪妃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仪妃娘娘...是要你...” 眼瞅着蕴玉面上一片死寂,白嬷嬷忍不住劝道:“蕴玉,咱们这样的人,身若浮萍,何苦要跟贵人们争呢?” “再说了,这...这也未尝不是个机缘,好歹...好歹将命保住啊!” 白嬷嬷双手捏着蕴玉的肩膀,满脸苦口婆心之意。 蕴玉垂眸艰难地笑了笑,呵——,保命,眼下答应仪妃是能保命,可是往后呢? 她往后退了退,忽然规规矩矩地朝白嬷嬷磕了三个头,正色道:“这些年来,有劳嬷嬷照料了,蕴玉在此谢过嬷嬷,今日的事,嬷嬷只当不知便是。” 说罢,她不顾白嬷嬷的挽留声,毅然出了屋子。 回到前院坐下,这个点儿,众人皆已房歇息,蕴玉坐在白日的位置上,冷眼瞧着面前放着的一盆子衣裳。 夜风吹过,尚且能闻到这些衣裳上的尿骚味。 仪妃此举,无非是借莫兴甘的手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成为仪妃的棋子,那就去死。 思及此,蕴玉不由得一手抚上了自己侧脸,借着月色,尚且能看清水中倒映着的娇颜。 呵——好一张国色天香的美人面。 这般想着,蕴玉眼中一冷,指甲一竖,就要顺着脸颊狠狠划下去,就在此时,一声尖哑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蕴玉!好你个妮子,真是叫本大监好找。” 蕴玉侧眸瞧去,正是佝偻着腰,满脸邪意的莫兴甘,见状,她眸中冷光乍现。 莫兴甘并未在意蕴玉的态度,他此刻心中雀跃的很,天知道他觊觎这个丫头片子有多久了,只是白嬷嬷那个老不死的,不知被灌了什么迷药,一心一意地护着这个崽子。 甚至为了这个妮子,连整个浣衣局的宫女都不叫他沾染,真是叫他恨极。 不过现在好了,仪妃娘娘体恤他辛劳,竟是将这妮子赐给他了。 莫兴甘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朝着蕴玉不断逼近,眯着眼笑道:“是个冰清玉洁的,乖乖跟着爷爷我走,将爷爷我伺候地舒坦了,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他咧嘴嘿嘿一笑 ,伸手就要朝蕴玉身上抓去。 蕴玉心中一紧,右手悄悄捏住了用来浆洗的木棒,目光紧紧盯着不断凑近她的莫兴甘,就在莫兴甘离她越来越近时,蕴玉捏着木棒的手狠狠一紧,抬手便要往莫兴甘头上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有明亮的灯笼从门口处蜿蜒而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蕴玉眸光一闪,不着痕迹地将木棒松开,抬头望向来声处,便见领头的正是崔嬷嬷,她身后跟着乌泱泱的昭月宫宫人,还有少数浣衣局的宫女,雨茜也在其列。 莫兴甘原本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眼见是崔嬷嬷,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谄笑着便要凑上前去。 却不料崔嬷嬷仿佛并不认得他,冷眼瞧着二人,倨傲道:“来人,将这二人给我押回昭月宫,浣衣局的人留下!” 事已至此,若蕴玉还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那她也不必活了,寻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第4章 顺从崔嬷嬷将人领回昭月…… 崔嬷嬷将人领回昭月宫时,天边早已出现几颗零星的星子。 莫兴甘原以为自己是替仪妃做事,少不得受些夸奖,却不成想这脚刚一沾上昭月宫的地界,就被一旁窜出来的太监们摁在地上绑了四肢,将嘴堵了扔去一旁。 至于蕴玉,则是被崔嬷嬷亲自领进了暖阁。 依旧是那张雕刻精细的美人榻,榻上是温柔婉约的仪妃娘娘。 蕴玉刚一进门,就瞧见两个身穿嫩绿夹袄宫装的宫女侍立仪妃身后,一人手中捧着茶盏,一人手中捧着瓜果点心。 见蕴玉进来,仪妃原本阖着的眸子微微睁开,冲着她温柔一笑,柔声道:“怎得这个时辰过来了?嬷嬷,还不给蕴玉看座?” 一座十二扇的白玉屏风将整个暖阁分割成两处,袅袅的香烟从四角的香炉中升起,崔嬷嬷就在屏风跟前放下个绣凳,朝蕴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过去。 蕴玉抿着唇,垂着眼在绣凳上坐好,不发一言。 仪妃轻飘飘用眼尾扫了扫她,手上不住把玩着个白玉小匣子,不急不慢地问崔嬷嬷:“这大半夜的,怎得将蕴玉带过来了。” “本宫虽说喜欢这妹妹,只是眼下这个时辰,怕是打扰妹妹歇息了?” 仪妃说话惯来如清风化雨,听在耳中格外舒适,就连圣上也不止一次夸过这点。 可惜此时听在蕴玉耳中,只觉刺耳的紧。 仪妃话音将落,就见崔嬷嬷作势瞧了眼外间,接着上前两步凑至仪妃跟前,伏身耳语几句。 “什么?”仪妃眉头一蹙,回眸惊讶地望了蕴玉一眼,一手刻意捏了帕子掩住红唇。 蕴玉淡淡坐在原处,端看这对主仆接下来的戏要如何唱。 见蕴玉不为所动,仪妃眸色一沉,温声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也是个乖巧稳重的,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这屎盆子扣在蕴玉头上了,只是仪妃的目的尚未达到,能舍得她死么? 果然,便见崔嬷嬷犹豫上前,沉声道:“娘娘,老奴去时,只是瞧见莫兴甘那阉人正要动手,蕴玉的态度,尚且不知。” “哦?”仪妃似有些惊喜地坐直身子,目光缱绻地看向蕴玉:“既是如此,那么蕴玉妹妹,你的态度,是什么呢?” 蕴玉缓缓抬起眸子,目光直直与仪妃对视,恰巧能撞见仪妃眼中的兴味。 这般直接的威胁,她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她的态度?是她对莫兴甘的态度吗?不,是她对仪妃今晨所提之事的态度。 不知怎得,蕴玉心中忽然恨极,她在宫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苟活了十八年。 无论旁人如何对她,她无一不是与人为善,就在方才,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的这般艰难,倒不如死了干净松快,竟一心存了寻死的意头。 可现在,站在暖如春日的昭明宫暖阁中,踩在一块比她性命还要昂贵的白玉砖上,瞧着尊贵的仪妃娘娘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她忽然就生出一股滔天的不甘与恨意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生而为奴?凭什么她就要受这些人的肆意践踏。 仪妃的意思难道她听不明白么?仪妃这是要她死也死不干净,死后也要落个秽乱宫闱,与莫兴甘那恶心的腌臜东西私相授受的名声来。 在这一瞬间,蕴玉忽然就想通了,仪妃不是要摁着她争宠么?既然如此,她偏就遂了仪妃的意,且看来日,她们之中后悔的到底是谁! 想到此处,蕴玉刻意流露出些许害怕与惶恐的神色来,眼中瞬间噙满泪水,望着仪妃无助地摇头道:“不,娘娘,不是这样的...” 第5章 她示了弱,仪妃却并不如想像的那般高兴,眸中神色反倒愈发冷了起来。 原因无它,盖因那张脸,实在是太美了,再加上这般柔弱无助的神情,真真是美的惊人,只怕无论天下哪个男人见了都要心生怜惜,这一瞬间,仪妃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 在仪妃身后,正规矩捧着果子的碧澜也未错过这一幕,当即出声冷嗤道:“大胆,昭月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哭哭啼啼!” 她将将呵斥完,就察觉仪妃略带深意的视线扫过自己,连忙低下头后退不言。 好在经过碧澜这一声,仪妃眼下已回了神,唇角又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站起身,走至蕴玉面前蹲下道:“好妹妹,那是如何?你且告诉了本宫,本宫才好替你做主不是?” 蕴玉抬眸怯生生地瞧了眼仪妃,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仪妃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定声道:“回娘娘,奴婢同那莫兴甘绝无半点干系,还望娘娘明鉴。” 说罢,她抬起头,眼中含泪望着仪妃,认命道:“奴婢蒲柳之姿,还望娘娘怜惜!” 见她还算识趣,仪妃终于满意一笑,伸手将蕴玉扶起,怜惜道:“今儿个天色晚了,不如就住在昭月宫吧,明日本宫会派人去浣衣局知会一声,将你要过来,你看如何?” 蕴玉垂眸咬了咬唇,小声道:“奴婢多谢娘娘。” “这就对了。”仪妃扫了眼蕴玉头顶,这才微微抬了抬下巴,对崔嬷嬷道:“嬷嬷也真是的,不过是莫兴甘那起子人觊觎蕴玉的美色,起了歹心,嬷嬷竟也不查清楚,倒闹了这么一通。” 闻言,蕴玉眼睫一颤,这就是权利的好处,连过场都不必走,就能定了奴才们的罪,只是莫兴甘罪有应得,她也不会有半点同情。 思及此,蕴玉收回目光,只作乖巧状。 事情已了,仪妃也没甚心情再耽搁下去,吩咐栖梧、碧澜二人将蕴玉安置好,便摆了摆手道:“行了,忙了一宿本宫也累了,那腌臜东西,嬷嬷你自管处置了便是。” 吩咐完,仪妃便慵懒站起身,慢悠悠往内室中走去,只是走至一半时,她忽然改了主意,回眸冲蕴玉笑了笑,道:“将蕴玉也带去瞧瞧吧,终归她是苦主。” 崔嬷嬷自然不敢有异,领着蕴玉便出了暖阁。 蕴玉恭谨跟在崔嬷嬷后头,心中对仪妃方才的话却是一片冷意,什么苦主,仪妃此举,不过是杀鸡儆狗,做给她看的罢了。 仪妃喜静,这行刑的院子自然离她的寝宫相隔甚远,如今仍是寒意逼人的天气,外头的寒风瞅着机会往衣裳里灌。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冷意,莫兴甘被几个太监堵住嘴死死摁在地上,瞧见蕴玉后挣扎地愈发厉害,口中不断发出呜呜声。 “将他给我拖到那边去。”崔嬷嬷手指着一处空旷的地方,声音冰冷。 莫兴甘闻言将眼睛睁得更大,忽然便拼命挣扎起来,在夜间显得格外凄厉。 蕴玉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无非是想说,是仪妃指使他的,可是,崔嬷嬷会给他这个机会么? “蕴玉姑娘,你站这边。”崔嬷嬷对蕴玉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蕴玉面上一派顺从,听从崔嬷嬷的话乖巧站至一旁,一双极漂亮的眸子淡淡瞧着渐渐没了力气的莫兴甘,极为平静。 “娘娘有令,莫兴甘身为浣衣局总管太监,妄图轻薄宫女,视宫规如无物,罪不可恕,即刻杖 毙!”崔嬷嬷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处置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话音刚落,立即便有两个手持木棍的太监上前,另有人将其摁在地上牢牢制住,木棒狠狠打在人身上只余一声声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莫兴甘终于一动不动,身下浸出的鲜血洇红了青石板。 “蕴玉姑娘,咱们走吧。”崔嬷嬷淡淡回头,唤上蕴玉,一同踏着青石板的宫道往回走。 二人沐浴着淡淡的月光,崔嬷嬷忽然出声道:“蕴玉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似那莫兴甘,是个蠢东西。” 蕴玉眼睫一颤,讷讷低头道:“蕴玉一切听从娘娘教导,半点不敢有误。” 闻言,崔嬷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才将蕴玉带回昭月宫,单独给了她一间角屋安置。 随后,她却并未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反倒弓着身转进了仪妃的内室之中。 次日一早,不待仪妃身边的人来唤,蕴玉早早便收拾齐整安静候在前殿的侧门处。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碧澜小步走了出来,瞧见蕴玉时,整个人明显一怔,随后蹙了蹙眉,哼道:“你倒是上赶子,行了,跟我进来吧。” 碧澜对蕴玉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蕴玉也不放在心上,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这回碧澜并未将她带去前两次的暖阁,反倒径直进了仪妃的内室中。 仪妃爱香,这内室中经年累月熏着名贵的香料,一桌一椅皆染上了香气。 蕴玉进去时,仪妃正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小匣子,见她进来,先是将那匣子盖上,才冲外间懒懒道:“都进来吧。” 话音将落,便见崔嬷嬷领着两个身穿暗灰色交领夹袄的嬷嬷踏了进来。 还不待蕴玉反应,就见崔嬷嬷朝着蕴玉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就是她了,去验验。” 第5章 玄祁昭月宫的内室中,即…… 昭月宫的内室中,即使是冬日也充斥着浓浓的暖意与暖香,仪妃静静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此时,蕴玉浑身不着寸缕,赤脚踩在冰凉的玉砖上,仿若一具死物般被两个嬷嬷不断触碰检查,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个嬷嬷才规矩上前朝仪妃回话。 崔嬷嬷见状,小心上前一步,伏身在仪妃耳旁唤道:“娘娘。” 仪妃缓缓睁开眸子,两位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回禀道:“回娘娘,这位姑娘确是处子之身,身子浓纤合度,乃是上上之选,只是...” 左边的嬷嬷一顿,似是有难言之隐。 仪妃最是不耐有人在她面前卖关子,眼神一凛,那嬷嬷瞬间打了个激灵,忙道:“只是这姑娘胸前,有个胎记。” 大盛朝的规矩,身上有印记的姑娘,是没法子伺候皇帝的,那叫做大不敬。 闻言,仪妃向来温柔的面上忍不住一皱,坐直身子冲蕴玉道:“你过来。” 蕴玉被她当做死物般打量,心中竟半点难堪未有,只剩满心的麻木。 听闻仪妃吩咐,她垂了垂眼,抬脚便小步走至仪妃身前站定。 仪妃抬眸一看,果真是个肤如凝脂的,那胸前白晃晃的一片,直刺的她眼睛疼。 思及嬷嬷所言,仪妃目光往上一扫,毫不费力便瞧见她胸前的一块胎记,那胎记颜色极浅,像极了一枚花瓣的样子。 身后的崔嬷嬷显然也瞧见这枚胎记,眉头一皱便道:“娘娘,这...不如...” 蕴玉自然知晓崔嬷嬷未尽之意是什么,无非是劝仪妃换个人选。 她甚至能感觉到仪妃在她身上来回审视的目光,这两天来,她自认有几分了解仪妃,仪妃废了这般功夫,又怎舍得就这般放手? 果然,便听仪妃淡淡道:“熊嬷嬷,本宫记得,你似乎颇为擅长丹青一道。” 熊嬷嬷不知仪妃为何忽然提起此事,连忙低下头回道:“娘娘好记性,老奴在这上面,确有几分悟性。” 蕴玉闻言却是心下一沉,几乎是同时,仪妃恍若山间清泉般的声音便在内室响起:“既是如此,便将她那枚胎记,用银针蘸了花汁,刺朵桃花出来吧。” 一番吩咐下来,竟是半点不曾过问过蕴玉的意见。 熊嬷嬷听闻仪妃的吩咐,连忙应了下来。 见熊嬷嬷这般乖觉,仪妃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冲着另一位嬷嬷道:“胡嬷嬷呢?可有什么为难的?” 被点到的胡嬷嬷心中一提,只战战兢兢道:“回娘娘的话,这位姑娘的手...” 若说蕴玉这个人是明珠,那她的一双手便是瓦砾也不为过,因着常年浆洗,她一双手上全是厚厚的茧子与裂口。 仪妃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嫌弃地将眼转开,淡声道:“这半个月,你们好生将养着她,无论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只要能将她养起来,尽数往上用。” 她又捏着那个白玉小匣子开始摩挲,复又瞧了一眼蕴玉,道:“该教她的,也别忘了。” 两个嬷嬷自是又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蕴玉低头盯着自己发红的脚踝,尽管是在仪妃的内室之中,没有衣裳的遮挡,也扛不住冬日刺骨的寒意。 接下来的半个月,蕴玉便再未回过浣衣局,许是仪妃派人去知会过白嬷嬷,总归无人寻过她。 期间,蕴玉便一直被两位嬷嬷拘在昭月宫西侧殿中,卯时三刻牛乳浴,未时羊乳熏手,戌时修补胎记。 熊嬷嬷总掐着宫灯初上的时辰来,端着盛满赭石的玛瑙碟,“姑娘忍着些”,这话总是比滚烫的针尖先落在胸前。 第6章 就这般养着,竟也真叫两位嬷嬷将她养成个精细人物。 再有便是她胸前的那道胎记,经熊嬷嬷几次三番的填补,终于也成了朵桃花的样子,只是颜色清浅,失了些美态。 这半个月,正殿的万岁声常在传膳时分响起。 某日胡嬷嬷揭她指腹软皮时突然开口:“昨儿皇上夸赞娘娘,像极了雪中的玉兰花。“ 蕴玉数着铜盆里漂浮的茧屑,不知怎得,忽然抬眸瞧了眼外间的雪地。 二月二十八,两位嬷嬷终于将她带至仪妃跟前,半月不见,仪妃风采更胜以往。 这回她并未倚在那张常靠着的美人榻上,鲜少规矩坐在桌前,见蕴玉来了,唇边挂起抹清浅的笑意,冲她颔首道:“坐吧。” 蕴玉明白,仪妃这是要检验嬷嬷们的成果了,当即埋下头,小步走至桌边坐下。 她本就生的浓纤合度,这些日子被嬷嬷们管束着,未用过一顿饱饭,眼下穿着宫装也显出弱柳扶风的意味来。 她走至桌边乖巧坐下,才见桌上早已布上了一桌满满当当的早膳,无一不精。 见她行走间娉婷婀娜,仪妃满意点了点头,又给她捡了块蒜蓉鸭脯放入碟中,便见蕴玉面上露出一丝难色。 仪妃偏了偏头,道:“怎么?可是不合胃口?” 蕴玉乖巧一笑,瞧着格外乖顺:“多谢娘娘抬爱,娘娘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这蒜蓉鸭脯...嬷嬷有交代,奴婢不能用味道大的东西。” 仪妃闻言笑了笑,冲她身后的两位嬷嬷道:“不错,赏。” 栖梧规矩从她身后走出,端着盛了两个荷包的托盘至二位嬷嬷跟前站定,笑吟吟道:“娘娘赏的,拿着吧。” 两位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将东西收下了,正要朝仪妃告退时,才听她道:“该教的东西,可都教了?” 此话一出,原本尚且算得上镇定的蕴玉当即面上一红,狠狠将头低了下去。 那两位嬷嬷飞快收回瞧她的目光,忙不迭道:“回娘娘的话,自是都教了。” 仪妃这才满意挥手,叫她二人都退下。 待内室中再无旁人以后,仪妃才笑道:“今儿个日头好,本宫会邀圣上过来一道用午膳,届时,就由你伺候在侧吧。” 蕴玉闻言,乖巧答了个是,隐在袖下的手指却狠狠攥紧了衣袖,等了这么久的,终于来了。 如仪妃所说,约莫巳时,她便吩咐碧澜去乾盛殿请圣上,至于蕴玉,便是由栖梧亲自伺候梳妆。 换了身二等宫女的宫装,又依着规矩梳了头,只是头上额外簪了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子,倒是极为衬她。 梳洗完后,蕴玉便被带到仪妃跟前,交由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开恩般道:“行了,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吧。” 时至午 时,眼瞅着快要过了午膳时分,殿外才有小太监急急过来通禀,道:“还请仪妃娘娘赶紧准备着,圣驾马上驾临昭月宫!” 仪妃闻言,原本婉约的面上飞快腾显一丝喜意,整个人像极了快活的小鸟,起身带着整个昭月宫的人出去迎接。 将将走至昭月宫门前,就见由十六人抬着的帝王御辇稳稳停在昭月宫门口。 仪妃领着人躬身行礼,口中道:“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未说完,蕴玉便见一双玄色绣金色五爪飞龙的御靴停在仪妃身前,接着便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仪妃的柔夷,温声道:“免礼,你身子不好,怎得亲自出来了。” 说罢,他便一手拉着仪妃,并未瞧旁人一眼,稳稳往昭月宫里面走去。 蕴玉穿了二等宫女的服饰,做的自然是二等宫女的事,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人影杂乱间,她强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飞快抬眼望了望那男人的背影。 他身量极高,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与衣襟处皆缝制了金色的滚边,发丝仅用九龙戏珠金冠半束,这便是大盛如今的皇帝——永康帝裴玄祁。 就这一眼,蕴玉原本慌乱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就连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沉稳许多。 待她走至前厅时,便见裴玄祁与仪妃已然端坐桌旁,桌上是一道道精美的菜肴。 见她过来,仪妃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暗光,终是闭了闭眼,再抬眸时便道:“蕴玉,你来替本宫布菜。” “蕴玉?”裴玄祁顺着仪妃的视线落在蕴玉面上,视线从那根翡翠簪子上面掠过,表情瞧不出什么变化。 仪妃抿了抿唇,随即唇边又挂上那道温婉的笑意,对裴玄祁道:“她原是浣衣局的宫女,前些日子来给妾送衣裳,妾瞧她是个机灵的,便要来做了个二等宫女。” 闻言,裴玄祁便不再多问,反倒捡了一筷子八宝酥鸡送至仪妃跟前:“你身子还未好,当要多用一些才是。” 仪妃一愣,视线触及裴玄祁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喜的是蕴玉这般好看,裴玄祁也并未多看一眼,悲的是,自己竟是要亲手将蕴玉送上他的床。 似是察觉到仪妃情绪不对,身后的崔嬷嬷连忙递上一碗甜汤,提醒仪妃道:“娘娘,这是小厨房一直煨着的玫瑰牛乳,您尝尝。” 仪妃这才回神,扭头冲蕴玉吩咐道:“蕴玉,将这盏汤端给圣上尝尝。” 话音未落,便见裴玄祁轻轻抬眸,视线从仪妃和蕴玉面上划过,就在仪妃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时,才听裴玄祁轻笑一声:“既是仪妃的意思,便拿过来吧。” 一时间,仪妃只觉自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干干涩涩一团堵在胸口。 用过午膳,裴玄祁并未多留,转身回了乾盛殿处理政事,反倒是仪妃,在桌边坐了良久,才吩咐崔嬷嬷道:“都准备着吧,晚上吩咐蕴玉去御前送盏甜汤。” 第6章 良人得了仪妃的吩咐,整…… 得了仪妃的吩咐,整个下午,昭月宫的西侧殿皆在忙碌。 先是备了牛乳并玫瑰花瓣给蕴玉沐浴,后又用了最好的发露替她洗了一遍发,小心用丝缎绑了起来,最后才拿来一套熏过香的轻薄宫装给她换上。 眼下宫中人人都是冬日的夹袄,蕴玉一身单薄的春裳,将腰肢掐的极细,行动间旖旎极了。 待一切准备好后,已然到了金乌西沉时分,仪妃先是派人去御前打听了,知道圣上今日不曾翻了谁的牌子,心中这才定了下来,冲蕴玉淡淡吩咐道:“去吧,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栖梧得了仪妃的吩咐,亲自将蕴玉送至乾盛殿外,远远瞧了眼殿外密密麻麻守着的侍卫太监,恭敬对蕴玉道:“姑娘,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眼见着蕴玉进了乾盛殿后,栖梧才垂下眼,一路返回了昭月宫。 见栖梧回来,原本倚在美人榻上出神的仪妃赫然坐直身子,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栖梧:“如何了?” 问出这句话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栖梧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道:“回娘娘,待到明日,许是宫中便会多出一位小主。” 闻言,仪妃几次嗡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失神地从榻上站起身,往内室中走去。 见状,栖梧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仪妃的背影,见一旁的崔嬷嬷冲她点了点头,栖梧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做旁的事去。 崔嬷嬷一路跟着仪妃进了内室,她是瞧着仪妃长大的,哪里不知她对裴玄祁的一腔情意,只可惜...哎... 自古帝王多薄幸,娘娘如今已算是很不错了。 刚进内室,就见仪妃呆呆坐在妆台前,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铜镜:“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崔嬷嬷心头一酸,脚下加快几步,至仪妃身后站定,一手轻轻捻起仪妃垂在身后的长发:“娘娘这是哪儿的话,您如今才二十五,乃是正当头的好年纪呢。” “二十五。”仪妃目光空洞,似是透过铜镜在瞧些别的什么:“已是比她大了七岁,难怪。” “嬷嬷,您说,圣上他...”仪妃忽然回身,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崔嬷嬷的手道:“您说,圣上会不会被那个小妖精给迷住。” “我真蠢,她那样的妖精,我怎么会将她送上圣上的床榻呢。” 崔嬷嬷瞧着仪妃自弃的样子,心口一痛,伸手便将仪妃揽入怀中,安抚道:“娘娘放心,那蕴玉不过是生的好看些的玩意儿罢了,宫女出身,连字都不识得几个。” “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这样的人,宫里是最不缺的,便是圣上新鲜她几日,那新鲜劲儿过了,不也罢了?” 仪妃爱重裴玄祁,方才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眼下被崔嬷嬷一番安慰,理智倒也回笼。 崔嬷嬷说的是,那样卑贱的东西,圣上又怎会生出真情来。 待她为自己产下孩子后,随意处置了便是。 想通以后,仪妃面上的慌色才渐渐褪去。 与此同时,蕴玉却没功夫想太多,盖因龙椅之上那个淡淡垂眸的男子,他仅是坐在上面,一身的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7章 沉水香混着玉砖的寒气漫过膝盖,蕴玉托着鎏金食盘的指节微微发颤,却也兀自稳了心神,规规矩矩地跪着,半点不敢有误。 上方,如白玉般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扶手上,就在蕴玉快要坚持不住时,才听他开口道:“仪妃宫中的?” 幽深的眸子淡淡从她面上划过,裴玄祁眨了眨眼,是个不错的。 蕴玉察觉到他的视线,愈发垂下头:“回圣上,娘娘说您最爱她宫中的玫瑰牛乳,今儿个午膳您走的匆忙,并未来得及用上些,这才吩咐奴婢送了来。” 话落,裴玄祁轻笑一声,接着便是御座之上传来一阵衣物窸窣的声响。 玄色绣金色龙纹的靴子在她面前停下,男人轻轻蹲下身子,伸出双指捏着蕴玉的下颌,迫使她向上抬头。 仪妃吩咐她来的心思本就不纯,因此仅用一根绸缎将她满头发丝系上,端的是娇弱不胜风的样子。 裴玄祁这一捏,不知怎得,指尖的金丝白玉扳指竟恰好缠住那根绸缎,青丝如瀑的瞬间,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 御前失仪,蕴玉心下一慌,下意识便要低头请罪,可下颌被裴玄祁牢牢捏在手中,半点动弹不得,几乎是本能般,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含泪望向裴玄祁,目光在触及裴玄祁时浑身一颤。 他一身玄色烫金便装,只用一枚玉簪随意簪住大半发丝,散落的碎发在额前洒出细碎的光影。 随着他伏身的动作,泰半的发丝滑落在胸前,蕴玉鼻尖甚至能嗅到其上的龙涎香味。 她忽然便想起,去岁的祭典上,钦天监监正曾说过,圣上天生帝相,可镇大盛山河。 先帝征战多年,得位也称不上光明磊落,旧伤缠身,心中郁卒,在皇位上并未坐多久便去了。 裴玄祁十八岁临朝称帝,至今已有十载光阴,满朝文武尽数捏于手中,称得上是个说一不二的君王,大盛在他手中,可谓海清河晏。 蕴玉怔然望着面前的这张脸,随着一旁烛芯 噼啪一声,男人指腹捻了捻她唇瓣,讥诮道:“看清了?” 蕴玉恍然回神,连忙垂下眸子,低声道:“奴婢...奴婢不敢。” “呵——”裴玄祁薄唇轻勾,带着一丝鬼魅般的引诱道:“仪妃唤你来,可不是叫你什么都不敢的。” 话音甫落,蕴玉赫然抬眸,他知道! 骤然的震惊过后,却又觉是在情理之中,裴玄祁何等人也,怎会看不出仪妃的小心思。 思及此,蕴玉再度抬起发颤的眸光,与裴玄祁带着笑意的眸光一触,心下一横,便伸出双手攀住男人脖颈,低声道:“还请...圣上怜惜。” 裴玄祁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一手捏着蕴玉肩膀,一手穿过她腿弯,毫不费力便将人抱起往内室中走去。 蕴玉低着头,因此瞧不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乾盛殿外,圆月高悬。 大监江尘一手捏着浮尘规矩候在殿外,遥遥望了眼紧闭的殿门,慢慢阖上了眼眸。 恰逢此时,有一桃红色宫装的小宫女提着灯笼小心凑了过来,还未到跟前儿就是规矩一礼,口中笑盈盈道:“江大监安。” 江尘睁开眼,原来是盈婕妤身边的大宫女花瑶,见状,江尘扯了扯嘴角,口中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花瑶姑娘多礼了,只是这个时辰,姑娘怎得过来了。” 他目光落在花瑶手中的食盒上,心中明了。 花瑶抿唇一笑,动作间腕上的翡翠双镯捧出清响:“这不是今儿个下午,我家婕妤得了圣上的信儿,有道是夜间会来咱们漱芳殿瞧瞧,眼瞅着这个时辰还未听见消息,婕妤心中挂念,就遣了奴婢前来问问。” 她一番话说的极为客气,话中之意不过是打探裴玄祁今晚是否还会去漱芳殿罢了。 江尘脑中一转,今儿个下午,确是传了盈婕妤前来伺候笔墨,近来盈婕妤颇为得宠... “难为婕妤记得,只是这可不巧了...”江尘面露难色:“只怕圣上今儿个,是没空去瞧婕妤主子了,还请花瑶姑娘回去通禀一声,请婕妤主子早些歇着吧。” 闻言,花瑶会意地朝灯火通明的乾盛殿一瞧,忽地压低声音道:“还请江大监解惑,可是有别的主子...” “哟!”江尘面上堆起更深的笑纹,一手甩了甩浮尘,缓声道:“这圣上的事儿,姑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这话便是不肯透露的意思了,花瑶心中冷哼,面上却也只得好生道谢,转身提着食盒回去了。 江尘瞧着花瑶转身,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冲着一旁戍守的宫人们道:“都仔细着些!” 与此同时,乾盛殿内室。 冰凉的玉砖依旧泛着寒气,龙床边的鎏金缠枝香炉袅袅冒着香烟。 价值千金的软烟罗上,女子白瓷般的肌肤泛出点点粉色,眼角被身上的男人逼出泪花。 床幔之外的烛火将裴玄祁背脊的抓痕照得格外清晰。他掐着蕴玉腰肢的掌心忽地施力,唇腹却狠狠碾上那枚桃花印记,低声喟叹:“桃之妖妖,灼灼其华,娇娇此处,倒是同你分外得宜。” 蕴玉此时正处于巨大的欢愉中,脑中尚是噼里啪啦的一片白,被他冷不防地一碾,指甲无意识地扣进他肩胛:“圣上...” 一声闷哼尚未溢出唇舌,便又被男人的薄唇堵住,掀起下一波的红浪。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男人饱食餍足地轻叹一声,随即亲自抱着蕴玉去了汤池沐浴。 即便是清理过后,蕴玉浑身上下也充斥着极大的不适感,这人,也太没节制了些。 身旁,裴玄祁以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湿发,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仪妃倒是将你教的不错,这些手段,都是从哪儿学的?” 蕴玉先是一怔,明白他话中之意后整个人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讷讷低下头去,柔声道:“都是嬷嬷们教的。” 宫中有专教床帏之事的嬷嬷,此事裴玄祁心知杜明,只是这娇人,只怕也学的太好了些,真真要人性命。 他低眸,瞧着身旁女子羞红的俏脸,忽然升起了调笑的心思:“你这张脸,倒是生的不错,身子也软,是个会伺候人的。” 蕴玉心中本是存着初为人妇的酸涩与朦胧,一听此话,浑身如坠冰窖,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又听裴玄祁问道:“蕴玉,是个好名字,果真是块会喘气的玉,你父母倒是会取名。” 她静静垂下眸子:“奴婢乃是宫中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出处,这名字,乃是宫中嬷嬷赐下的。” 裴玄祁瞧着娇人面上瞬间褪去淡粉,只余惨白的脸色,忽而升起了些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一手捏起她柔软的指尖轻咬,一边施恩般开口道:“那便是无姓了,无妨,朕赐你一字,往后便换作容良人就是。” 话音未落,男人复又毫无节制地俯身而上,又是一番被翻红浪,暖宫春宵。 第7章 秘药翌日一早,将将过了…… 翌日一早,将将过了寅时,便听得外间传来三声铜磬响声。 蕴玉觉浅,闻声当即睁开眸子,习惯性想动一动身子,便察觉自己整个人正被裴玄祁搂在怀中。 “醒了?”裴玄祁也不是贪睡之人,方才磬响第一声时,他便醒了。 待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将这小宫女搂在怀中睡了一宿,这才皱了皱眉,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真真是昏了头了。 美色误人,昨儿个他放纵了些,现下竟有一丝难得的困顿感。 不再多想,裴玄祁一手撑起身子,翻身下了床,外间的等候许久的宫女们早已训练有素地鱼贯涌入,恭敬奉上晨起时的一应物事。 他双臂一展,立即便有宫女替他依次穿好龙袍、御靴。 见蕴玉仍旧呆坐在龙床之上,裴玄祁难得笑道:“愣着作什么?替朕系玉带。” 蕴玉被他这一声惊得回了神,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已是永康帝的容良人,连忙提脚下床,小心至裴玄祁跟前蹲下,双手捏着玉带替他系好。 裴玄祁身量较高,可腰却是瘦而有力,蕴玉双手从他身后环过,不知怎得便想起了昨夜这腰的劲道来,连忙将玉带系好,红着脸乖巧跪至一旁。 许是见她红了脸,裴玄祁伸出一手捏着她的胳膊一抬,顺势扶她起身。 还不待蕴玉站稳,裴玄祁双指随意捏了捏她脸庞,冲外间唤道:“徐嬷嬷。” 话毕,他便大踏步出了乾盛殿,独留蕴玉一人茫然立在殿中。 好在裴玄祁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身穿藏青色交领襦裙宫装的嬷嬷迈着小碎步踏了进来,她面容生的极严厉,不说话时,眼珠一动就叫人不敢轻视。 好在她刚一见蕴玉便和蔼一笑,冲她道:“圣上吩咐了,晋你为良人,往后容字就是你的封号了。” “在这后宫中,你只管好生服侍圣上,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及此,徐嬷嬷话锋一转,眉眼间严厉了几分,道:“可你也要将宫规牢牢记在心中,若是想了什么不该想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就别怪嬷嬷我没有早些提醒你。” 第8章 这位徐嬷嬷蕴玉也是有所耳闻,乃是乾盛殿的管事嬷嬷,在圣上面前颇有些脸面,能得她几分教导,蕴玉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当即朝她盈盈行了个礼,柔声道:“嬷嬷教导,蕴玉谨记在心。” 徐嬷嬷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跨了一步,小心避开蕴玉的礼,微微俯身还了一礼,开口笑道:“容良人多礼了,老奴愧不敢当。” 这宫中,再小的主子也是主子,她虽是在圣上面前略有几分脸面,可也万万不敢因此拿乔,做出逾矩的事来。 可她见蕴玉实在乖巧,又生的十分漂亮,忍不住起了一丝怜惜,丑话既已说完,徐嬷嬷一边亲自为蕴玉梳发,一边软下声音叮嘱道:“良人放心,只要您在宫中规规矩矩的,圣上不会亏待了您。” 说罢,便见铜镜中的蕴玉乖巧颔首,又眨了眨眼,像是浑然不懂。 徐嬷嬷难得笑了笑,随即替蕴玉绾了个最平常的双环髻,这才领着人送她离开。 待她离开后,一旁的宫女檀月才大着胆子问徐嬷嬷:“不过是个良人罢了,您作何对她这般好。” 徐嬷嬷只笑着摇摇头,口中并不作答,心中却道,这样毓秀的人儿,便是在宫中也不多见,端看昨儿个夜里,这乾 盛殿叫了多少次水,这可是从来未有过的。 更别说,这丫头懂规矩,知进退,叫人瞧着便喜欢,她不过是多提点两句罢了,碍不着什么事儿。 另一头,蕴玉自顾自回了昭月宫,心中却不住地打鼓,不知道仪妃哪儿还有什么磨难等着她。 果然,将至昭月宫,就见碧澜冷着一张脸立于门口,瞧着蕴玉回来了,语气也算不上好,懒懒抬了下眼皮:“走吧,同我进去,娘娘哪儿还等着你呢。” 也不待蕴玉回话,碧澜转身便走,显然是并未将蕴玉放在眼中。 蕴玉微微垂下眸子,抬脚跟了上去,好歹在昭月宫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倒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眼下冬日还未过去,仪妃又因着小产落下了病根儿,总是格外的怕冷,因此也是在暖阁中等着她。 转过那道熟悉的白玉屏风,便见仪妃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塌边栖梧恭敬捧着果盘候在一侧,小心伺候仪妃取用。 待蕴玉跪在海棠缠枝绒毯上行完礼,仪妃才似恍然惊觉般笑道:“瞧我,竟是一时出神,不曾瞧见妹妹你。” 她笑吟吟伸出纤手在空中虚扶一把,冲蕴玉柔声道:“圣上的旨意已下达各宫,如今你也算是过了明面的良人了,这才良人位分便得了封号的,你算头一个。” 蕴玉听出仪妃话中隐隐的不悦,连忙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圣上不过是瞧着娘娘的面上才给了奴婢几分体面。” “哦?”仪妃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接着又不知从何处将那白玉小匣子捏在手中把玩。 那小匣子通体镂刻山水花鸟图,远远瞧着便知不是凡物,蕴玉只余光扫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昨儿个夜里,圣上本想将奴婢打发出去,是知晓奴婢乃是娘娘派去的才将奴婢留了下来。” “圣上还说...还说...” 似是不知该不该说,蕴玉面上露出几许为难。 仪妃秀眉一挑,一旁的崔嬷嬷当即沉下眉眼,紧声道:“娘娘面前,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似是被崔嬷嬷吓着了,蕴玉面上先是惊惶抬眸,飞快瞥了仪妃一眼,复又低下头:“说不知娘娘近来心情几何,用膳可还用的香,每日里笑颜多不多...昨儿个夜里,几乎全是这些话。” 她面上露出些难堪,似是失落裴玄祁对她的冷落。 闻言,仪妃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愉悦,垂下眼瞧着跪着端正的蕴玉,柔下嗓音道:“竟是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她微微扬了扬下颌,一旁的崔嬷嬷便伸手将蕴玉扶了起来。 仪妃道:“你放心,你既是本宫宫里出去的人,就代表着昭月宫的脸面,只要你牢牢记住自儿个的身份,就无人欺辱的了你。” 说罢,她眸光在蕴玉身上上下扫了扫,最终定在她面上:“圣上可有说,叫你住在哪一宫?” 知晓仪妃是在试探,蕴玉也顺了她的心意道:“回娘娘,今儿个一早圣上便上朝去了,并不曾吩咐过。” 听到裴玄祁真对蕴玉没有半分青眼,仪妃这才缓缓笑开:“无妨,终归是本宫宫中的人,往后你便住在西侧殿吧。” 说至一半,她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对崔嬷嬷道:“依着份例,良人身边当有一个宫女照顾,嬷嬷你挑个合适的,送去蕴玉跟前伺候吧。” 崔嬷嬷闻言便要躬身应下,却被蕴玉抢了先:“奴婢有一事,还望娘娘开恩。” 仪妃从蕴玉口中得知裴玄祁记挂着她,正是心情极好的时候,被蕴玉打断也不恼怒,反倒颇有兴致地望向她,含笑道:“你如今已是圣上的妃嫔,再自称奴婢,未免有些不合适了,往后在宫中,你要记得自称为“妾”。” 蕴玉被她提醒,当即谢过仪妃提点。 这般,仪妃才满意颔首,施恩般望着蕴玉,温声道:“我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你有何事,尽管同我说来便是,什么开恩不开恩的,倒是生疏起来了。” 仪妃这话说的好听,蕴玉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当真。 不过她面上依旧一喜,带着些显而易见的雀跃和期盼,小心翼翼道:“妾谢过娘娘恩典,只是妾有个不情之请。” “妾在浣衣局时,有个交好的姐妹,唤作藏珠,与妾感情甚是要好。” “若是娘娘准允,妾想要叫藏珠随侍左右,不知...” “呵呵,本宫当是什么事儿呢。”仪妃捏着帕子一笑,转眸吩咐崔嬷嬷:“那就劳烦嬷嬷去浣衣局走一趟,便是将那个叫藏珠的要来。” 崔嬷嬷接收到仪妃的眼神,眸中暗光一闪,不着痕迹地瞧了眼蕴玉,躬身应了个是,便转身出了昭月宫。 见状,蕴玉连忙以头触地,跪伏在地上谢恩:“妾谢过娘娘体恤之恩。” 话音未落,便见原先笑吟吟的仪妃面上挂上一丝愁苦之色,遥遥冲栖梧和碧澜二人颔首。 二人连忙将一旁伺候的宫人尽数带了下去,只剩蕴玉同仪妃二人在这暖阁中。 一见这阵仗,蕴玉心中登时咯噔一下,暗道仪妃这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不过几息的功夫,蕴玉便察觉到仪妃的目光幽幽落在自己面上,接着便听她重重一叹。 蕴玉心中一沉,面上却体贴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事?” 仪妃微微撇她一眼,刻意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一双眸子幽幽注视着蕴玉:“好妹妹,你说姐姐对你可好?” 不待蕴玉回答,她忽然拿过一旁那个白玉匣子,面色如同悲悯的观音像,声音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引诱:“若是姐姐我心中不安,妹妹可愿为了叫我安心,做些小小的牺牲?” 她一边说着,一边素手轻抬,将那小匣子打开,露出正中的一颗褐色药丸。 第8章 要人果然,这仪妃是个面…… 果然,这仪妃是个面慈心狠的,蕴玉只需微微抬眼,便能瞧见那褐色药丸立于匣中。 她心道难怪,仪妃日日把玩这个匣子,原来是在此处等着她,想必远在仪妃威胁她之际,就想好了要用这药挟制于她。 脑中飞快思索一番,复又瞧见仪妃势在必得的神色,蕴玉明白今日这个坎儿,她是不过也得过。 事到如今,她只能暂且忍耐,至于那药,且待来日再说。 这般想定,蕴玉面上柔柔一笑,小步上前,至仪妃跟前站定,微微伏下身子行礼:“娘娘言重了,奴婢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娘娘而来,但凡能为娘娘解忧,奴婢万死不辞。” 说罢,她素手一伸,便从那匣子中取出药丸,也不用水,仰头生吞了进去。 瞧她动作麻利地吞了药,仪妃又亲自端过一旁的藕粉桂花圆子递给她,笑道:“瞧你,本宫话还未说完,怎得这般心急。” “那药不过是本宫赐予你补身子的,便是你不愿吃也无碍。” “只是你既用下了,良药苦口,用盏甜汤解解苦吧。” 她话说的好听,蕴玉心中却是怎么也不信的,她只屈膝将那甜汤接过,一勺勺挖了送入口中咽下。 藕粉桂花的甜腻香气溢满整个口腔。 恰逢此时,崔嬷嬷也办完差事从外间回来,略一打量,便知如今暖阁中是个什么情形。 仪妃见蕴玉用了药,也不耐再瞧着蕴玉烦心,当即挥了挥手,冲崔嬷嬷道:“行了,本宫今儿个也乏了,嬷嬷带着蕴玉回西侧殿交代吧。” 说罢,她懒洋洋往美人榻上一躺,阖上眸子:“别忘了明儿个要去凤仪殿谢恩。” 宫中无后,又因着一些复杂的缘故,如今宫中算是仪梅二妃分庭抗礼,二人斗的不可开交。 第9章 裴玄祁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下令将宫权一分为二放入她们手中。 因此宫中一旦有新人承宠,隔日都是要去凤仪殿朝二人谢恩。 仪梅二妃皆认为裴玄祁最是爱惜自己,才给了自己这般权利,将此事看的极重。 蕴玉乖巧应了声是,便同崔嬷嬷回了自个儿的西侧殿。 眼下她也算是这西侧殿的正经主子,虽只是个小小的良人,却也能感觉到周遭的宫人们变得有些不同。 至少...眼下无人敢朝她露出轻视的目光。 崔嬷嬷打从在暖阁中见了蕴玉,目光便一直紧紧盯着她。 刚至西侧殿内,转过门脚,还未来的及见藏珠,崔嬷嬷便停下脚步,转身瞧着蕴玉,冷声道:“张嘴。” 蕴玉了然,这是要检查她可有偷奸耍滑,偷偷将那药藏于口中并未下咽。 待捏着她双颊仔细检查一遍,确认蕴玉确是吞下药丸后,崔嬷嬷才收了手,又从袖中扯出随身的帕子揩了揩手:“算是个听话的,只是你也别怪娘娘,她也是逼不得已。” 略一顿,崔嬷嬷又道:“往后每月十五,你便来我这儿一遭,保管你不会有事。” 蕴玉仍旧应下,面上瞧不出半点不情愿的神色,就连崔嬷嬷这等浸淫宫闱的老人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呵,逼不得已? 好一个逼不得已,威胁她要她替仪妃生子是逼不得已,还是戕害宫妃是逼不得已? 眼瞅着蕴玉这番逆来顺受的样子,崔嬷嬷眉头紧拧,转而提起另一事:“昨儿个夜里,圣上要了你几回?” 骤闻此话,蕴玉先是一怔,随即面上爆红,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 探听圣上龙榻之事,崔嬷嬷当真,好大的胆子。 似是看穿蕴玉心中所想,崔嬷嬷面不改色:“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了便是。” 蕴玉掩住眸中的羞怒,嗫嚅道:“一次...一次而已。” “一次?”崔嬷嬷有些狐疑:“我让胡嬷嬷同熊嬷嬷教了你这般久的房中术,也只得一次?” 蕴玉听出崔嬷嬷话中的不信,心中讽刺一笑,将头垂的更低:“圣上昨日...本就不情不愿,后似又嫌弃我,太过...太过...” 她未将话说完,留出大片的空白交由崔嬷嬷去猜测。 崔嬷嬷果然心领神会,眉眼间浮上隐约的嫌弃,圣上果然是嫌此女太过放荡。 要问的一应问完,崔嬷嬷才扬了扬下颌,冲蕴玉道:“藏珠我替你要来了,正在内室中候着你,至于宗人府那头,我会派人过去知会一声,你不必管。” 说罢,她眼角一横,补充道:“这都是娘娘对你的好,你都要记得。” “旁人可没有你这般的恩宠。” 蕴玉垂眸,掩住眼里的讽刺,站在原处冷眼瞧着崔嬷嬷出了西侧殿,这才收拾好情绪往内室中去。 昭月宫乃是宫中最为华贵的几个宫殿之一,相较与他处,本应房间更大,陈设更华美才是。 只是当初圣上将将登基,怜惜仪妃受了委屈,特意吩咐了要将正殿修地宽敞精美,好叫仪妃住地更加舒适。 加上圣上对仪妃的疼宠,她的宫殿,自然是一人独住。 因此当初工匠们便将东西两旁的侧殿,挪了好大一块地给正殿。 眼下蕴玉踏进西侧殿,说是侧殿,入眼也不过一个待客的小厅,一间尚能容人的内室罢了。 若是来上五六个人,只怕都坐不下。 眼下藏珠便小心站在桌边,不时忐忑朝外间看去。 待她瞧见蕴玉,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无措地想要行礼,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见状,蕴玉扯了扯唇角,勾起个清浅柔和的笑容,脚下快走两步:“瞧你,活像同我生分了。” 听见蕴玉熟悉温柔的声音,藏珠一下又找回了二人之间的熟稔感,泪花瞬间变涌上眼眶。 “蕴玉阿姊...” 蕴玉伸手将她双手握住,便听她道:“你被带走后便一去不回,我担忧你的很。” “只是左等右等都瞧不见你回来,去寻白嬷嬷,她也叫我不要多问。” “我原本想着,若是再没有消息,我便朝着昭月宫活动活动,兴许能遇见个知情的。” “谁成想,今儿个一早,阖宫都传了旨,说你成了圣上的容良人。” 说及此,藏珠又哭又笑:“你是没瞧见,雨茜脸都气歪了,暗恨得了运道的怎么不是她。” 待藏珠絮絮叨叨将这些日子的事儿都说完了,蕴玉才捏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都哭成个小花猫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闻言,藏珠先是狠狠点了点头,随即眼中很快浮现出一抹担忧。 她这般反常,蕴玉自然注意到了,眸中笑意渐渐淡了些:“可是崔嬷嬷同你说了些什么?” 藏珠单纯,知晓她成了宫妃,不说欢天喜地,也绝不该忧虑。 能叫她如今露出这副模样,原因无它,定是崔嬷嬷来时同她说了些什么。 果然,蕴玉话音刚落,藏珠就探着头朝外间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拉着蕴玉进了内室。 她这般谨慎,蕴玉本能地皱了皱眉。 “阿姊,仪妃娘娘...是不是对你不好?”二人在内室中的床榻上坐下,藏珠瞧着蕴玉口中犹豫。 蕴玉挑了挑眉。 藏珠一顿,眼神飞快同蕴玉相触,有些嗫嚅道:“我来时,崔嬷嬷让我好好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要记在心里,若有什么异常的,定要向她汇报。” 听及此,蕴玉唇边勾起抹极冷的笑意。 崔敬荷,还真是仪妃身边的一条好狗。 “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蕴玉回眸。 藏珠沉吟:“她说,若是我做的好,可早些放我出宫,此外,每月会多给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倒是大方。”蕴玉冷笑。 见藏珠一颤,她才幽幽叹了口气,缓下面色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同藏珠说了。 从仪妃如何威胁她,到如今的处境,半点不曾藏着掖着。 她要藏珠来,是为着身边能有个可信的人,往后在宫中,二人也能相互扶持。 听完蕴玉这些天的遭遇,藏珠先是震惊,紧接着便是不忿:“仪妃娘娘瞧着是个心肠软的,竟也能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 “藏珠!此话往后断不可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当明白。”蕴玉难得对藏珠严肃起来。 在宫中行走,这样的话,是半点不能说出口的。 藏珠话刚出口也反应过来,抿了抿唇,便瞧着蕴玉道:“蕴玉阿姊,你放心,往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帮得上你,我都愿意。” 虽是早有准备,可真切听见藏珠这般说,蕴玉心中仍旧涌上一股暖流。 只是该说的,她还是会同藏珠说清楚。 “你别着急,跟在我身边,或许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一日。” “你若是想要...想要成为圣上的妃子,阿姊也帮你。” “若你不愿,那往后你便是我身边的头等宫女,无论我走到什么位置,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这番话说的推心置腹,藏珠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思索片刻后,便抬头望着蕴玉,坚定道:“阿姊,我不做宫妃,我愿意永远跟在你左右。” 藏珠知晓自己不聪明,宫妃听起来高贵,可非是谁都能做的。 便如蕴玉阿姊这般温柔聪慧的人,都过的这般艰难,她更是做不来。 在这宫中,能活的体面,已是格外不易了。 闻言,蕴玉心头一动,伏身至藏珠耳边,轻声道:“现在头等要紧的事,便需要你帮我,去...” 这边二人握着手窃窃私语,那头崔嬷嬷也恭敬回了正殿中。 仪妃惫懒地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栖梧递至唇边的果子。 见崔嬷嬷进来,仪妃挥挥手将旁人屏退,这才抬眸望了眼崔嬷嬷。 “回娘娘,那药蕴玉已是吃下了,娘娘放心。”崔嬷嬷规矩站在殿中。 仪妃轻轻嗯了一声,一手张开,伸至眼前拨弄着新涂的蔻丹。 崔嬷嬷继续道:“昨儿个夜里那事儿,老奴也问清了。” 仪妃指尖一顿,回眸紧紧盯着崔嬷嬷。 第9章 谢恩崔嬷嬷微抬的余光一…… 崔嬷嬷微抬的余光一瞥,恰巧撞见仪妃手中被绞成一团的鲛纱帕子,心中一叹,压低了声道:“昨儿个夜里,圣上不过叫她伺候了一回。” “光这一回,还是为着娘娘您的脸面。” 听见这话的一瞬间,仪妃长长舒了口气,复又轻抿起一抹笑意。 见状,崔嬷嬷小步上前,抬手扶了仪妃,一边朝内室走去,一边将蕴玉的话原样复述给仪妃。 说罢,崔嬷嬷终究没忍住:“娘娘,非是老奴多话...” 第10章 仪妃微微偏头,崔嬷嬷继续道:“您既 寻了蕴玉来,不就是要叫她得宠生子么?何苦又这般在意。” 仪妃从崔嬷嬷手中抽回素掌,转而捏了帕子至身前,额前的珍珠微微晃荡:“嬷嬷此话差矣。” 她忽然顿住脚步,正色道:“本宫是要她生子不假,可她想得宠,却是万万不能的。” 闻言,崔嬷嬷皱眉:“那您还为何?” “为何让胡熊二人教她房中术?”不待崔嬷嬷说完,仪妃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 崔嬷嬷应了声是,服侍着仪妃至妆台前坐下。 仪妃伸手将那支蝴蝶穿花的缠丝步摇取下,才嗤笑一声:“嬷嬷,你以为,圣上是什么人?” 崔嬷嬷敏锐地察觉出仪妃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圣上克己复礼,雄才大略,乃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铜镜里映出仪妃鬓边赤金红宝石簪的冷光。 “嬷嬷可曾瞧见过山巅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拧下珍珠耳档,在耳垂上留下细小红痕:“圣上便如同那积雪一般,当初,他随先帝征战时,有一场仗,他曾身中数箭,鲜血浸透他半边锦衣。” 她眼中闪过几丝浓烈的痴迷之色。 “可他面上偏就看不出一丝端倪,亲手拔了箭矢,将敌军将领的首级斩于马下。” “甚至得胜以后,他还带着那道伤,用朱笔批完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才回了府中治伤。” “他那样的人,就连在床榻之上,也从不曾逾矩过。” “每每行云雨之事,皆有定数。” “嬷嬷,你说,圣上这样的人,对那起子浪荡的女人,能瞧得上眼么?” 神佛之姿,又怎会耽于欲念? 她拔下最后一根簪子,满头乌发瀑布般垂坠下来,整齐披散在身后。 “我让胡熊二人教了她最上乘的房中术,便是笃定圣上绝不喜这样的人。” “美艳,浪荡,娇弱,这与民间的青楼妓子何异?” 仪妃指尖描了描眼尾的胭脂,眯了眯眼。 “至于孩子,往后我身子不便时,便交由她伺候着,日子长了,总归会有的。” “便是她不中用,再寻几个就是。” 崔嬷嬷瞧着仪妃婀娜走向床榻的背影,忽然间便顿悟了。 先前仪妃所做,不过是叫蕴玉在圣上面前没了脸皮。 一个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却会那般多风月场上的事儿... 只是她心中隐隐觉得,蕴玉此女,并不若娘娘想的那般好拿捏。 翌日一早,蕴玉将将起身,便见藏珠端着铜盆快步走了进来,一边将帕子浸入水中,一边道:“主子,碧澜姑娘方才来说过了,叫咱们早些去凤仪殿,不必候着仪妃娘娘了。” 蕴玉接过拧好的帕子净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凤仪殿那头,我自去就是,你趁着机会,替我将昨儿个说的那事儿办了。” 她黝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昭月宫的人时时盯着她们二人,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任谁也不会想到,藏珠竟未曾跟她一道去凤仪殿。 闻言,藏珠乖巧点了点头:“那...凤仪殿那块儿,您一个人行么?” “放心便是。”蕴玉勾了勾唇角,伸手揉了揉藏珠发顶。 一番梳洗,蕴玉今日梳了个寻常的飞仙髻,配以几朵珍珠小花加上两根素银簪子,连衣裳也选了件素雅的水蓝色,瞧着无害极了。 二人一同出了昭月宫的门,至御花园前便分头行动。 蕴玉独自一人往凤仪殿去。 凤仪殿位于整个后宫的最中心,与乾盛殿遥遥相望。 眼下时辰已是不早,凤仪殿的朱漆金钉在阳关下微微闪烁,门前的青铜獬豸口衔拳头大的明珠,正怒目镇守殿门。 门外,凤仪殿的管事姑姑正双手交握于腹前,恭敬立于殿前,端的是不卑不亢。 见状,蕴玉上前几步,正要开口,却发现原是老熟人。 “徐嬷嬷!”蕴玉一双眸子满是惊喜,活像小动物瞧见了什么宝贝。 徐嬷嬷瞧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微微一笑:“小主头一回来,许是不知道规矩,老奴特意出来迎一迎。” 虽不知为何乾盛殿的徐嬷嬷竟成了凤仪殿的管事姑姑,总归算是个熟人。 她眨眼一笑,规矩朝徐嬷嬷谢过。 徐嬷嬷见了她,心里软下几分,柔声道:“小主随我进去吧。” 与此同时,凤仪殿内。 因着昨儿个御前突然传出的晋封消息,许多人一宿都未合上眼,今儿个一早就来凤仪殿候着了。 宫女侍寝,这在永康朝,可是几乎不曾有过的事儿。 后宫这样的地方,向来是心思各异,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 其中话最多的,惯数李淑仪。 她幽幽瞧了门口一眼,忽然伸手掠过一旁青枝缠花的茶盏,染着艳色蔻丹的指甲在杯沿处点了点。 “听说前儿个下午,是盈婕妤伺候笔墨吧,圣上向来疼宠你,怎得晚上没去瞧瞧你?” 被她点到的盈婕妤一身胭脂色襦裙,额间是新贴的花钿,满脸骄矜。 她一手拨弄着腕间的两只桃色玉镯,冷哼道:“李淑仪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时就藏在乾盛殿的书案下。” 说罢,她复又抬眸瞧了眼李淑仪,忽而笑开。 “瞧我,怎得就忘了,淑仪姐姐应是多日不见圣上了,又哪儿还能去乾盛殿的书案底下呢。” 她捏着帕子轻笑。 四周的宫妃们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人瞧着李淑仪难看的脸色低笑出声。 这李淑仪向来是这样,明明脑子不聪明,还总爱去招惹别人,每每皆被怼了回来。 好在一旁的韩修容尚算沉得住气,一手敲了敲桌案,低声道:“好了,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竟也为了这些没边儿的事儿闹起来。” “也不怕在新人面前丢了体统。” 韩修容膝下养着当今唯一的皇子,就连仪妃梅妃二人都不得不给她面子。 因此在宫中,她说话向来是管些用的。 只是盈婕妤近来本就得宠,偏偏方才又被李淑仪挑起火气来,眼下也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 “修容姐姐倒是好性儿,方才李淑仪招惹我时您不说话,这会子我不过说了两句,您便出来主持公道了。” 说罢,她将帕子一甩,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殿中气氛一时冷至冰点。 与此同时,蕴玉也跟着徐嬷嬷踏入凤仪殿。 行走间,徐嬷嬷随口提点了几句。 原来,因着宫中无后,凤仪殿原本空置许久,不曾有过总领太监和管事嬷嬷。 只是仪梅二妃二分宫权以后,谁都不愿对方的人先一步领了凤仪殿的差事,一度惹出不少纷争。 圣上烦不胜烦,就将自己身边的徐嬷嬷派来凤仪殿看着。 寻常若无要事,徐嬷嬷是不过来的。 走过前院,迈入正殿中,蕴玉低垂着眼,余光却不住地打量四周,汉白玉的柱子,墨玉的地板,就连窗柩也是雕梁画栋。 刚一进来,鼻尖就能嗅到一股好闻的香气,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虽说蕴玉出门的时候早,可她毕竟是靠着双腿走来的,因此也并不比旁人早多少。 眼下殿内几乎已然坐满了宫妃,见她进来,皆朝她投来目光。 盈婕妤轻哼一声,微挑着眉望她,口中轻哼:“小小一个良人,真是好大的架子,竟叫咱们这么多人候着。” 蕴玉听在耳中,浑然当做不曾听见。 瞧着是坐在中间位置的,当不是梅妃,既是如此,索性也不管了。 按理说,昨儿个她回了昭月宫,仪妃就该派人来将宫中的情形大致说与她听。 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仪妃始终只字未提。 蕴玉心中明白,仪妃这是要叫她吃些苦头,同时也借旁人的手敲打她。 好在徐嬷嬷到底怜惜她几分,领着她在殿中一一见过诸人,多少不算失了礼数。 有着徐嬷嬷的面子在,众妃怎么也是卖她一个薄面的。 就连方才的盈婕妤,也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下蕴玉的见礼。 见完礼,蕴玉转身至右边最末一个绣凳上坐下。 前边儿那些宽敞舒适的椅子,都是给昭仪以上的贵人娘娘们坐的。 屁股刚沾凳子,殿外便传来高昂的一声通报声。 “仪妃娘 娘到——” “梅妃娘娘到——” 闻声,殿内诸妃连忙站起身子行礼。 仪妃和梅妃并肩而入,仪妃一袭月色宫装,发间是成套的白玉头面,外头披了件雪狐皮的披风,颈间毛茸茸的领子将她衬地恍若仙人。 而与她并立的另一位,一身凤穿牡丹的织金蜀绣宫装,脖间挂了串八宝攒珠璎珞圈,明艳夺目,气场逼人。 第11章 她金色绣牡丹暗纹的腰封下,琳琅满目垂着好几条坠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好听极了。 二人迈着莲步走了进来,仪妃当先朝主位左侧走去。 梅妃经过蕴玉时,却是脚步一顿,嘴角轻轻一扬:“你便是圣上新得的容良人?”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第10章 梅妃梅妃说出这话时,仪…… 梅妃说出这话时,仪妃已走至主位左侧坐下,此时正捏着缠枝莲花纹青瓷茶盏摩挲。 她话音一落,整个凤仪殿瞬间安静起来,众人皆将目光投于蕴玉身上,小心瞧着。 蕴玉垂首从绣凳上起身,双手交叠,对着梅妃屈膝行了个宫礼,恭敬道:“妾蕴玉,见过梅妃娘娘。” 闻言,梅妃一手捏着腰间的环佩把玩,一边居高临下地瞧着蕴玉。 她不叫起,蕴玉就只能保持行礼的姿态。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蕴玉半蹲着的身子逐渐有些晃悠。 见状,梅妃勾了勾唇角:“容良人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小门小户做派?本宫叫你抬首,是听不懂么?” 蕴玉眼皮一动,面上换了顺从的笑意,听话地抬首望向梅妃。 蕴玉生的娇弱,今儿个又打扮的雅致素净,抬首时,额间一点素银花钿宛若冬日落雪。 梅妃本想瞧瞧这宫女是生了张什么狐媚子脸,竟能勾的圣上收了她,眼下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她脚下,绣着金色百蝶穿花的宫鞋往前踱了踱。 赤金镶红宝护甲从蕴玉面上划过,尖锐的刺激感激地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梅妃一手捏住她下颌,冷声笑道:“也不过容色平平。” “本宫当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能勾的圣上在乾盛殿要了你。” 说罢,她目露厌恶:“就是因着你这些心思不纯的,才叫底下那起子贱皮子生出妄念。” 梅妃此话,无非是指桑骂槐。 盈婕妤本就不喜蕴玉,眼下见梅妃既已出了这个头,也按耐不住性子,想要逞一逞口舌之快:“娘娘可快些松手罢,小心脏了您的手。” 她目光落在梅妃捏着蕴玉的二指上,笑吟吟道:“娘娘许是不知,这丫头原是浣衣局浆洗衣裳的宫女儿。” “原本最是低贱卑下,不知走了什么大运。” “半月前,竟是叫仪妃娘娘瞧上了,从浣衣局要了来。” “这不,前儿个,替仪妃娘娘去了趟圣上面前,摇身一变,竟成了咱们的姐妹。” 盈婕妤借着梅妃的势,狠狠将蕴玉奚落了一番。 另一边将将受了她气的李淑仪也不甘示弱,随手拿过帕子压了压嘴角,轻笑道:“瞧盈婕妤这话说的,本宫怎么听着一股子酸味呢?” “难不成,是有些人嫉妒容良人颜色好,得了圣上的宠爱?” 李淑仪虽是不喜蕴玉,可更讨厌盈婕妤。 再说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蕴玉是仪妃的人,她此法,也算是卖了仪妃面子。 李淑仪正在为自己的聪慧沾沾自喜,讨好地望了仪妃一眼。 那头,梅妃缓步至主位右首处坐下,眸中冷光一闪。 她刚一坐下,身后的红翡立即将茶盏推至她手边。 梅妃伸出手将茶盏端过,送至唇边轻饮了一口,才抬眸冲仪妃笑道:“原是仪妃的人,怎得也不说一声。” 仪妃捏着茶盖的手一顿,看也不看梅妃,反倒将视线落在蕴玉身上,笑道:“你这丫头,我知你向来实诚,不料竟实诚成这般。” “梅妃不过是忘记叫你起来,你便一直这般行着礼。” 她失笑地摇摇头,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抬:“瞧你,还不快起来。” 蕴玉颤了颤睫毛,乖巧朝着仪妃一礼,算是谢过仪妃,只是眼角余光依旧小心望着梅妃。 瞧那姿态,是怕极了梅妃,她不开口不敢站起身子。 见状,伊昭容眯了眯眼眸,意味不明地笑道:“瞧你,梅妃娘娘不过是多问了几句,竟是将你吓成了这般。” “你放心,梅妃娘娘向来和善,只是于宫规之处严苛了些,你无需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凤仪殿中便静得针落可闻。 宫规之处? 谁不知道,这阖宫上下,最不守宫规的,便是这位梅妃娘娘。 梅妃显然不在乎众人怎么想,她轻轻伸出一指敲了敲桌案,微扬下颌:“你算是什么个东西,也能代替本宫说话?” 伊昭容面色当即分外难看。 梅妃这才轻哼一声,冲蕴玉抬了抬手:“你倒比某些人懂规矩,行了,起来吧。” 蕴玉轻轻垂眉,站起身退至绣凳上坐下。 因方才蹲了太久,眼下一双腿早已麻的不成样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站稳。 她这边将将坐下,那头,韩修容似不经意般抿唇一笑:“前些日子,妾便听闻,仪妃娘娘身边的崔嬷嬷在宫中各局游走,原是昭月宫缺了人手。” 梅妃捏着茶盏的指尖一紧,目光遥遥对上仪妃:“仪妃倒是个心大的。” “失了皇嗣不过几月,竟也有闲情雅致在宫中寻合眼缘的宫女儿了。” 她这番话说的嘲讽,就差明说仪妃是在寻人替她争宠。 果然,梅妃接着道:“还是仪妃想的开,这若换了本宫,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砰!”地一声,仪妃重重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琥珀色的茶汤溅出些许。 “若是梅妃不知道如何说话,本宫不介意禀明圣上,请圣上派人好好教教梅妃。” 仪妃眸中冷光闪烁,失子之痛,岂容旁人拿来说嘴。 梅妃冷呵一声,毫不畏惧:“你不必拿圣上压我,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还怕旁人说么?” 仪妃眯了眯眸子,俏脸生寒,正要发作之时,一旁候了许久的徐嬷嬷忽然插话道:“启禀各位娘娘。” 她乃是圣上身边有头有脸的嬷嬷,她一出声,众人自然将目光移至她身上。 便见徐嬷嬷含笑道:“如今瞧着天色也不早了,老奴还要赶着回乾盛殿伺候圣上,这容良人的茶...” 闻言,梅妃轻哼一声,艳色的唇角一勾,摆手道:“既是如此,便奉茶吧。” 敬茶的流程格外简单,蕴玉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茶盏,小心递给仪梅二妃,待她们喝下,自然就算礼成了。 梅妃不喜蕴玉,就连茶水也只是接过便放在一旁,样子都懒得做。 有了徐嬷嬷出声,敬茶过得极快,仪梅二妃两看生厌,很快便说了散。 蕴玉位分最低,待她出了坤仪殿时,四周早就剩不下几人。 刚至殿门外,就见一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女子静静立在一侧,见她出来,唇便勾了抹浅淡的笑意。 这人蕴玉记得,方才徐嬷嬷有意提点过,乃是给圣上诞下大公主的纪淑媛。 虽不知她为何还在此处,蕴玉也上前朝其一礼,颔首示意。 不料纪淑媛忽然上前几步,指尖掠过蕴玉水蓝色衣裙上的银色暗纹:“妹妹今日这身衣裳素淡雅致,叫人看了便心中舒适。” 她忽然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半旧的银色香囊,亲手替蕴玉系上,笑道:“我瞧这香囊倒是格外衬妹妹这身衣裳,便自作主张替妹妹系上了,若是妹妹不喜,只管摘下便是。” 蕴玉隐隐觉得纪淑媛如此作为定是别有深意,她伸出手捻了捻那香囊,柔声道:“这香囊针脚细密,瞧着便是上好的东西,娘娘不嫌弃蕴玉粗鄙,蕴玉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喜?” 她没说什么奉承的话,却叫人听了格外舒适。 纪淑媛抿唇一笑,目光落在那香囊上:“是呀,这香囊还是我进宫时得的,如今也不知过了几个年头了。” “这香囊瞧着虽不起眼,却也一直伴随我左右。” “反倒是那些个颜色艳丽的,早早就不知扔去哪里了。” 她话音将落,似是反应自己说多了一般,温声道:“瞧我, 竟是絮絮叨叨说了这般久,也苦了你陪着我在此处吹风受冻的。” “这个时辰,公主也该醒了,我就先行一步了。” 纪淑媛莞尔一笑,伸手搭在身侧的宫女手中便转身离去。 蕴玉站在原处瞧着纪淑媛身影渐渐消失,才转身回昭月宫去。 今儿个敬茶的流程本就耽搁了许久,再加之蕴玉并无仪仗,待走回昭月宫时已至午膳时分。 刚到昭月宫门口,就见碧澜垮着脸站在门口处,见蕴玉回来了下意识地皱眉,冷声道:“怎得这般慢?” 抱怨完,碧澜没好气道:“随我进去吧,娘娘等了你许久了。” 与此同时,乾盛殿。 徐嬷嬷从一旁宫人的手中接过茶盏,小心奉至裴玄祁手侧。 裴玄祁本低眉瞧着手中的折子,余光瞥至茶盏,忽然将手中狼毫搁下,随口道:“嬷嬷回来了?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第12章 候在暗处的大监江尘当即回禀道:“回圣上,已是午时了,可要布膳?” “午时?”裴玄祁挑了挑眉:“竟已这个时辰了?” 见他惊讶,一旁的徐嬷嬷笑道:“今儿因着良人主子去凤仪殿敬茶一事,老奴耽搁了许久,还请圣上恕罪。” 裴玄祁不在意地摆摆手,徐嬷嬷算是瞧着他长大的,同他情分非同寻常,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怪罪于她。 只是...新妃奉茶向来都是走个过场,怎得今日这般久? 思及此,裴玄祁脑中忽然想起了那个媚香软玉般的女子,喉头一滚,鬼使神差般问道:“容良人今日如何?” 第11章 主子闻言,一旁的江尘心…… 闻言,一旁的江尘心中顿感意外,条件反射般望向徐嬷嬷。 天可怜见,这圣上什么时候主动关心过后宫这些妃嫔? 当然,为了平衡局势时除外,只是容良人出身低微,难不成圣上有何高见。 江尘心中暗自打鼓,那头徐嬷嬷却是抿唇一笑,半点也不意外裴玄祁会问,开口便将凤仪殿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裴玄祁听后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只轻轻唔了一声。 心中升起几分对那娇人的同情来,仪妃和梅妃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只怕那娇人要成了二人争斗下的炮灰。 脑中想了想蕴玉当时的灰头土脸,裴玄祁唇角难得向上勾了勾,将手中御笔一撂,便吩咐江尘道:“走吧,去昭月宫。” 江尘被他这毫无由头地旨意整的一懵,好在接收到徐嬷嬷的眼神,小跑着出去准备车驾。 徐嬷嬷站在原处,瞧着裴玄祁和江尘接连出了乾盛殿,唇边始终含笑。 另一头,昭月宫。 碧澜领着蕴玉进了正殿中,仪妃难得端坐在正殿的首位上,手里捏了本书闲闲看着。 听见蕴玉二人的脚步声,仪妃淡淡转过头,待蕴玉恭敬行完礼后,却并不叫起。 仪妃不叫起,蕴玉也只得维持姿势不动,心中暗暗叫苦。 今儿个还真是流年不利,先是遇着个喜欢磋磨人的梅妃,现在仪妃又来这套。 再这么下去,只怕她这膝盖也不必要了。 只是人微言轻,眼下蕴玉还真就反抗不能。 又是长达小半盏茶功夫的一言不发,待蕴玉快要支撑不住时,仪妃才淡声道:“起来吧。” 还不待蕴玉站直身子,仪妃忽然轻笑一声,淡声道:“跪下。” 什么?蕴玉有些怔然地望着仪妃。 见她茫然,仪妃身后的崔嬷嬷将脸一垮,冷声斥道:“娘娘叫你跪下,还不赶紧跪下!” 蕴玉无言,复又跪了下去。 许是仪妃觉得给她的教训差不多了,含笑摆了摆手。 一旁的栖梧当即将一盏汤药奉至蕴玉面前。 这汤药她也不陌生,自从承宠以来,仪妃日日都会唤她来正殿一趟,瞧着她将这补药喝下去。 这药听说是仪妃从宫外寻来的,长期服用有助于子嗣之道。 蕴玉心中暗自皱眉,面上却乖巧抬手,捏着碗一饮而尽。 她始终乖巧,叫仪妃心中的冷怒去了不少,这才回眸正视蕴玉,冷声道:“可知今日错在何处?” 蕴玉垂眸,隐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良久,她轻声道:“妾不知,还请娘娘示下。” “示下?”仪妃冷冷勾唇,眸中尽是玩味:“你可知你的主子是谁?” 蕴玉抿唇,垂眸道:“是娘娘。” “既然你知道,为何今日在凤仪殿,本宫叫你起时你不起?反倒去瞧梅妃的脸色?” 仪妃冷怒的视线落在蕴玉面上:“本宫还以为,她才是你的主子!” 闻言,蕴玉只觉仪妃这话可笑至极。 呵——这时候倒是想起自己是她的人了,梅妃为难她时,可不见仪妃说过半句话。 略一沉吟,蕴玉抬起懵懂的眸子,状似慌乱道:“回娘娘,妾...妾实在不知。” “宫规说,位卑者当尊敬尚未,妾以为,梅妃娘娘不发话,妾是不能起来的。” 仪妃心头怒气原本消退不少,现下见了蕴玉这副蠢样子,当即又涌了上来。 她素掌在桌上狠狠一拍,只是这回怒气倒不是冲着蕴玉。 “碧澜!本宫不是吩咐你去好好给蕴玉讲讲各宫情形么?怎得她如今还是一窍不通!” 仪妃一怒,碧澜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心中慌成了一团乱麻。 碧澜打从看见蕴玉的第一眼就不喜她,总觉得此人装模作样,每日装出个人畜无害的样子,叫人瞧着就生厌。 因此仪妃吩咐她去给蕴玉讲各宫情形时,她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什么都不曾说过。 甚至...若是蕴玉因此倒了霉,她才高兴呢。 只是谁成想,这蠢货竟这般快就惹出乱子来,碧澜额间急出细密的冷汗。 察觉仪妃的眼神愈发凌厉,碧澜面上一扭,当即委屈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昨儿个就给容良人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如今这般,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 说罢,她扭过头,一双眸子狠狠盯着蕴玉,怒声道:“容良人!奴婢昨儿个同您说时您就心不在焉,眼下竟惹出娘娘不喜的事来,真是...真是...” 众人目光皆投于蕴玉身上,就见她显而易见的一愣,随即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中缓缓盈满清泪。 碧澜原本担心蕴玉同她争执,却见她睫毛一颤,惨白着脸道:“回娘娘,都是妾的不是,还请娘娘恕罪。” 眼下之意,便是将此事认下了。 碧澜乃是仪妃的陪嫁丫头,她是什么性子仪妃再是清楚不过。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蕴玉的蠢笨和怯懦仪妃都看在眼中,眼下随意一扫,仪妃心中就有了计较。 “行了,既然如此,本宫也不怪你,只是你需时时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往后在这宫中,你只需听本宫一人的话即可,明白了么?” 蕴玉闻言,抿着唇点了点头。 仪妃一见她这受气包的样子就心中厌烦,冷眼将目光移至碧澜身上,凛声道:“你今日再同容良人说一遍各宫的情况。” “记住了,此次定要慢慢说!仔细说!明白了么?”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宫人匆忙进来报信:“禀娘娘,圣驾马上驾临昭月宫。” 什么? 仪妃一听,顿时喜不自禁,半点顾不上还跪在地上的蕴玉,随手将书册一搁便起身迎了出去。 至正殿门口时,恰巧瞧见裴玄祁一身玄色便衣,大步跨了进来。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晚安。”仪妃笑吟吟伏身行礼。 裴玄祁伸手一扶,随即一手将仪妃柔夷握入掌中,含笑道:“可有用过午膳?” 仪妃眨眼,反手搂住裴玄祁胳膊,晃了晃他手臂,撒娇道:“圣上不来,妾都无心用膳。” 闻言,裴玄祁伸手轻轻捏了捏仪妃鼻尖,淡声唤了句:“江尘。” 江尘闻言,立即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出去安排午膳。 他跟在裴玄祁身边多年,通常只需要唤声名字就能知道裴玄祁想要什么。 仪妃亲亲热热地拉着裴玄祁到了正殿门口,这才瞧见蕴玉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候在一侧。 蕴玉不是傻子,她便是想给仪妃上眼药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瞧见蕴玉, 仪妃搂着裴玄祁的胳膊不自然地一紧,随即满眼紧张地抬眸望着裴玄祁。 却见裴玄祁经过蕴玉时半点也不曾停留,反倒垂眸笑仪妃道:“瞧朕做什么?难不成瞧朕便瞧饱了?” := 裴玄祁对蕴玉的无视比什么都能叫仪妃高兴。 尽管先前已在崔嬷嬷口中听了无数次,仍是要亲眼瞧见才能放心。 拉着裴玄祁在桌边坐下,宫人们皆小心退至一旁,既不能扰了主子们谈话,又要随时上前伺候。 蕴玉瞧见崔嬷嬷的眼色便要低头退下,脚下刚一动,就听一阵清润的男声传来:“等等。” 她脚尖一顿,有些茫然地抬头。 便见裴玄祁单手搁在桌子上,以手撑着下颌,偏头道:“你是...” 蕴玉心底无语,人却乖巧上前两步,朝着裴玄祁行了个礼:“妾良人蕴玉,给圣上请安。” “哦?哦!”裴玄祁勾了勾唇,一手玩味地敲了敲桌案,忽然淡下语气:“方才朕进来时,你为何不曾上前请安?” 他声音不大,却叫听见的人心惊胆战,崔嬷嬷首当其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后满宫的宫人紧随其后,乌压压跪了一片,大气不敢出一声。 仪妃原本为着裴玄祁注意到蕴玉有些不悦,眼下闻言也是一愣。 她将将因着裴玄祁过来太过欣喜,竟是忘了这一层。 这等基本的宫规,她也不曾想过蕴玉竟会不知。 第13章 在宫中,嫔妃同宫人们自是不一样的,圣驾来临时,宫人们只需恭敬跪在一侧,齐声请安即可。 但嫔妃们却是要一同上前,在圣上面前请安才是。 方才蕴玉一直候在殿内,不曾上前迎接,已算是犯了宫规。 思及此,仪妃抿了抿唇,低头思索着对策。 与此同时,殿下的蕴玉也愕然抬眸,不期然与裴玄祁的目光撞了满怀。 她微微低了低头,适逢有股风从窗缝灌了进来,撩起她一丝鬓发。 裴玄祁望着她,只觉这娇人似乎委屈极了,她眼尾泛红,一双眸子就似刚水洗过一般,澄澈透彻。 站在那处望着他,就像林中一头迷了路的小鹿。 他难得生出些怜惜,正要开口,便觉自己袖口被拉了拉,低眸望去,便见仪妃眨了眨眼,娇声道:“蕴玉出身卑微,不懂得这些也是有的。” “圣上便看在妾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可好?” 裴玄祁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一手摩挲着指尖的缠金玉扳指,笑道:“好!” 闻言,仪妃骄矜抬眸,冲蕴玉吩咐道:“还不上前谢恩。” 蕴玉一言不发地上前,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蕴玉谢过圣上。” 恰逢此时,江尘正好办完差事回来,蕴玉见状便要退下。 她刚刚转过脚尖,就听裴玄祁道:“你留下伺候。” 第12章 宽衣素白的纤手轻轻捏着…… 素白的纤手轻轻捏着玉箸,将那块发着油光的胭脂鹅脯放入青瓷碟中。 裴玄祁目光落在碟中的胭脂鹅脯上,他向来不喜这些油腻的吃食。 还不待裴玄祁皱眉,仪妃先一步斥道:“真是笨手笨脚!圣上惯来不爱这些油腻的吃食。” 蕴玉垂眸,她又不曾同裴玄祁用过膳,怎会知晓他爱用什么,不爱用什么。 只是无论她如何想,面上还是低首道:“请圣上娘娘恕罪。” 难得的是,在仪妃还要发怒时,裴玄祁轻轻摆了摆手:“无妨。” “朕今日头疼的紧,你且低声些。” 他此话一出,仪妃连忙噤了声,面色格外紧张:“圣上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蕴玉抿了抿唇,头回觉得仪妃这般愚钝。 都说了是头疼,还能是哪里不适?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见裴玄祁屈指敲了敲桌案。 “你过来伺候。” 话音一落,蕴玉听话站至裴玄祁身后,充当了他一人的布菜宫女。 “今日这鹅脯,倒是味道不错,赏。”裴玄祁将那块鹅脯送入口中。 正在仪妃惊愕之时,他亲自伸手捡了块肥瘦相间的,放在仪妃碟中,笑道:“朕记得你打小便爱吃这个,尝尝?” 帝王的关心叫仪妃心中瞬间喜不自胜,原本心中的嫉色也在此刻转为了沾沾自喜。 是她昏了头,怎会误以为圣上对蕴玉有些特别。 美滋滋将裴玄祁夹的那块鹅脯送入口中,仪妃便殷切地替裴玄祁布菜。 这边蕴玉布上一道虾仁蛋羹,那头仪妃便要送上一枚翡翠虾饺。 见状,裴玄祁将那枚翡翠虾饺放回仪妃碟中:“爱妃今日都不曾用过,不必顾忌朕,需得吃饱才是。” 说罢,他一边将那勺蛋羹含糊咽下,一边问仪妃:“近来身子可好了?” 提及身子,仪妃免不了又想起当初失了的那个孩子,眉间露出几许郁气。 好在顾忌裴玄祁,她垂眸道:“总归也就那样。” 裴玄祁瞧出她不愿多提,便扭头冲蕴玉道:“行了,你也坐下用些吧,到底是宫中正经的主子。” 仪妃以为裴玄祁此话是在嫌蕴玉小家子气,当即也挥了挥手道:“圣上令你坐,你坐下便是,没得叫旁人以为我苛待了你。” 闻言,蕴玉面色讪讪,只觉一张脸僵的厉害。 好在一旁伺候的宫人连忙在裴玄祁身侧加了个凳子,才解了蕴玉的尴尬。 不过她坐下刚没一会儿,菜还未吃几口,便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身子猛地一僵,浑像碰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仪妃蹙眉瞧去,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 蕴玉飞快抬眸瞧了裴玄祁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抿唇讷讷道:“回娘娘的话,妾方才吃的急,噎着了。” 话音未落,便见仪妃狐疑地看她一眼,随后蹙眉道:“本宫此处最不缺的便是膳食,且多着呢。” 言下之意,便是蕴玉没得像个小门小户的丫头,为了口吃的竟在圣上面前失仪。 蕴玉也不辩解,指尖微颤地端起一盏玉笋羹,借着汤盏遮挡,她余光往桌下一瞥。 便见玄色的龙纹锦靴正在她脚踝处游走,如今竟已然蹭到她的小腿。 蕴玉被他蹭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再次望了望裴玄祁,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裴玄祁眼底闪烁着笑意。 蕴玉暗道这人真是无赖,面上却乖巧摇了摇头。 恰逢此时,随着银著落地,仪妃惊呼一声。 蕴玉心中一紧,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汤勺,眼神不自觉地挪向裴玄祁。 那罪魁祸首却是面不改色,一手按住了仪妃想要弯腰去捡的动作,含笑道:“朕替你捡。” 说着,他一手忽然抵住蕴玉腿侧,一边弯下腰亲自去捡。 蕴玉只觉自己小腿忽然被一张大掌牢牢握在手中,接着那人恶劣地捏了捏,惹得她一个没拿稳,汤勺蹬地一下掉入碗中。 对面,仪妃眉头一皱。 这是第几回了,自打圣上来了,这蕴玉便似不带脑子般。 好在这下过后,裴玄祁并未再作妖,长指一捏,便将那双银著捡了起来,放在仪妃一侧。 不待仪妃说话,裴玄祁一双桃花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可惜了,朕午后还有事,便不能陪你用膳了。” 许是语气中浓烈的惋惜之意,叫仪妃听得忍不住勾唇。 仪妃心中暗道,圣上果真对她特别,连吃饭这般的小事,也如此放在心上。 同样的话,听在蕴玉耳中却觉怪异极了,她怎么觉得,裴玄祁这话不像是惋惜没用膳,而是... 裴玄祁撂了筷子,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再用膳,仪妃同蕴玉起身,一道将裴玄祁送至昭月宫门口。 仪妃正要再送,就听裴玄祁道:“你身子弱,就在内室待着吧。” 说罢,他微微扫蕴玉一眼,蕴玉立即快步跟上。 至院外,蕴玉从江尘手中将玄色大氅接过,踮着脚尖给裴玄祁系好。 正要松开手时,冷不防听见他的呼吸声响在自己耳旁:“容良人倒是身子强健。” 尚未等蕴玉明白,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召上江尘,大步跨出门去。 折腾了一上午,仪妃也累的不轻,并未再折腾蕴玉,随意将她打发了回去。 蕴玉这才得空回了西侧殿中。 甫一踏进西侧 殿,便见藏珠面色忐忑候在房中。 瞧着蕴玉回来,藏珠有些讷讷道:“主子...” “可是不成?”见她这表情,蕴玉心中便有数。 果然,藏珠点点头,有些难看道:“奴婢依着您的嘱托,去寻了那人,只是他说...他说...” “他说你记错了,此事从未有过?”蕴玉唇角一勾,眸中冷光沉沉。 这宫中的人,她还不了解么,眼下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藏珠却是沮丧极了,她未想到自己竟这般无用,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 藏珠的表情蕴玉看在心里,却难得地未曾上前安抚。 在宫里生存,往后这样的事不知凡几,藏珠总要慢慢适应才是。 只是...若是那事不成的话,只怕要再想些别的法子。 思及此,不知怎得,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裴玄祁那张脸,忍不住蹙起眉头。 裴玄祁此人,实在是令人琢磨不透。 这些年来,世人对他的评价皆是龙章凤姿、克己复礼。 可凭他方才的表现,他是这样的人么? 若非世人对他误解颇深,那...便是他极喜欢自己这身子...若是如此,那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想了许久,蕴玉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缓了面色冲藏珠道:“累了一上午,你先下去好好歇着,不必顾忌我这里。” 说是下去,其实也在这一室之内。 只是蕴玉前日才初经人事,又被裴玄祁要的狠,其实身子不爽利的紧。 可偏生四面楚歌,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一桩,便是到了现在,她才有机会空下来休息。 藏珠见蕴玉面上尽是疲色,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乖乖退了下去。 见状,蕴玉随手换了寝衣,几乎刚一沾枕头便睡沉了。 这一睡,就到了月上时分。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极嘈杂的声音,将蕴玉从睡梦中吵醒。 第14章 藏珠小跑着进了内室,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蕴玉原本还处于刚睡醒的懵懂中,见蕴玉这般开心,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就听藏珠道:“主子,御前传了旨意,召您侍寝。” 谢恩当日被圣驾召幸,虽称不上是宫中的头一份,也算得上是圣上给的体面,不怪藏珠高兴。 既定了蕴玉侍寝,昭月宫的宫人们连忙将一应物事备好。 照旧是加了头等香露的浴桶,蕴玉垂眸扫了一眼,在她怀上孩子以前,仪妃在这方面是不会亏待她的。 沐浴过后,外间的天色愈暗,蕴玉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便道:“不必上妆了。” 藏珠捏着胭脂的手一顿,便听蕴玉继续道:“多上些粉。” 说罢,她又亲手拿起胭脂,在眼角处细细摁了一番。 做完这些,蕴玉瞧着镜中的自己,眸色晦暗。 这回的情形与上次不同,上回蕴玉是得了仪妃的吩咐,自个儿走上的乾盛殿。 而这一次,是坐着承恩的鸾车。 鸾车碾过积雪的宫道,蕴玉冷眼瞧着外间挂满的灯火。 宫中向来灯火通明,只是不曾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车轮缓缓在乾盛殿停下,蕴玉被宫人们伺候着送入殿中。 这回裴玄祁并未在前殿候着,而是一身寝衣懒懒躺在龙榻之上,手中随意捏了一本书,便是听见蕴玉来了,目光也未从上面挪开半分。 蕴玉也不着急,乖巧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跪着。 乾盛殿中虽炭火充裕,可眼下到底是冬日,加之这玉石地砖极其寒凉,蕴玉忍不住瑟缩一下。 几乎是同时,上头忽然传来清润的声音道:“冷?” 蕴玉抬首,却见裴玄祁目光依旧稳稳落在书页上,似乎对外界漠不关心。 若非她确信自己耳力极好,刚刚那声,如同幻觉。 “奴婢不敢。”蕴玉声音娇柔,听在人耳中软糯极了。 裴玄祁将手中书册放下,唇角轻轻勾了勾,垂眸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居高临下道:“嬷嬷们没教过你该怎么做?” 话落,他忽而卸下力气,整个人倚在床榻上,目光直勾勾地瞧着蕴玉。 闻言,蕴玉面上一红,整个人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回...回圣上...嬷嬷们...教过。” 她说罢,复又抿了抿唇,她听得懂裴玄祁的暗示。 只是...她抬头,见裴玄祁什么也不做,只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忽然便迈不出那个步子。 良久,她睫毛颤了颤,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脚往床榻上去。 裴玄祁见她动了,眸中笑意更深,就候在原处,一眨不眨地等着这个娇人自投罗网,享受着捕猎的快感。 蕴玉被他看的发毛,索性垂下眼,依着规矩上了床榻,跪在床尾道:“妾伺候圣上安置。” 说罢,她飞快抬眸望了眼裴玄祁,便见他挑了挑眉,缓缓张开双臂:“过来,替朕宽衣。” 第13章 乱吠随着外间的烛芯炸开…… 随着外间的烛芯炸开一朵金花,蕴玉落在裴玄祁腰间的手一颤。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宽宽大大的外袍,眼下混不吝地靠在床头,露出胸前的一大片肌肤。 蕴玉双手捏住他金丝缠玉的腰封,鼻尖甚至能嗅到他沐浴后的香气。 “抖什么?”男人喉间溢出一声闷笑,接着便是两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捏住她一双纤手。 “嬷嬷没教过你,如何解男人的衣裳?”他刻意将话说的暧昧不明,又别有用心地牵着蕴玉的手去解那腰封。 外间的烛火跳跃,蕴玉忍不住抬眸,就见裴玄祁半张脸隐在暗处,瞧不清神色,只能依稀察觉出他带着笑意的眸子。 男子的大掌尚且带着湿热气息,裴玄祁解开腰封后却并不急着松手,反倒坏心的用指腹狠狠碾过她白嫩的腕间,惹得蕴玉又是一颤。 蕴玉只觉二人相触的肌肤烫的惊人,却忽而仰头:“妾手凉,怕冰着圣上。” 火光映在她面上,叫裴玄祁看了半晌。 他忽然松开了手,垂眸静静瞧着她,道:“继续。” 裴玄祁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在蕴玉手中剥落,那件玄色的外袍不知何时滑落在床榻下面。 就在蕴玉的指尖擦过裴玄祁腰线时,男人的大掌忽然狠狠攥住她的后颈。 接着便是大掌狠狠扣住她手腕,不待蕴玉反应,男人喉间溢出的喘息声便吞没在二人相触的唇瓣中。 蕴玉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一手撑住裴玄祁胸口,脑袋不住地往后撤。 她这般动作激地裴玄祁起了性子,她越是躲,他便越是追。 直到蕴玉后脑勺磕上床梁,金丝帐钩突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裴玄祁这才一愣。 因着撞到脑袋,蕴玉忍不住吃痛嘤咛一声,恰巧反应过来的男人不愿放过她,复又追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蕴玉的贝齿磕破裴玄祁下唇,龙涎香混着血腥味在两人唇舌间炸开。 裴玄祁眸中掠过一丝暗光,随后便是汹涌澎湃的暗潮。 他一手捏住蕴玉后颈,一手扣住她纤腰,猛然翻身将人摔在锦被中。 到了此时,他才舍得暂时将人松开,一手撑起身子,瞧着臂弯中的娇人道:“属狗的?” 说着,他眸光瞥见蕴玉唇瓣上沾染的颜色,眸光愈深,忽然便伸出手指,从她唇瓣上狠狠按过。 蕴玉被他按得生疼,却颤着睫毛抬眸,忽然顺着他的动作舔过他的指尖:“蕴玉知错。” 随着床幔被扯落,裴玄祁将娇人脚踝擒住,迫使她弯成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香暖温帐,被翻红浪。 就在蕴玉脑中炸开之时,裴玄祁忽然埋首在她颈间道:“容良人身子强健,前儿个可是做的不够。” 他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刻意咬重了那个“做”字。 蕴玉骤然反应过来,原来他今儿午时在昭月宫中说的那句话,竟是这意思。 这人...这人...竟这般无耻! 见蕴玉面露惊愕,整个人像极了乖巧的小动物,裴玄祁闷笑一声,随即强健的腰身又覆了上来。 蕴玉初经人事,哪里经得起他要的这般狠,条件反射般便要探出手去够床榻下的寝衣。 床幔之外,一只洁白的藕臂将将伸了出来,便被男子强硬地十指相扣,随后拽了回去。 “想跑?” 裴玄祁轻咬在她 后颈,惹得蕴玉止不住发颤。 裴玄祁猛然钳住她手腕按在枕上,眸光却一寸寸下移,直至那枚桃花印记。 他唇角轰然笑开:“容良人此处,倒是艳丽了许多。” 从他瞳孔的倒影中,蕴玉能瞧见那朵泛着绯色的桃花,不知熊嬷嬷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朵桃花在情动之时,开的如梦似幻。 许是不满意蕴玉的出神,裴玄祁握着她脊背的大掌微微用力,强硬地将她带入了下一波浪潮之中。 翌日,裴玄祁起身之时,蕴玉尚在睡梦中。 他昨日行事荒唐,如今便是随意打眼一瞧,就能瞧见蕴玉浑身尽是被斑斑点点的红痕,可怜极了。 外间,江尘依着规矩便要进来伺候裴玄祁,却被他眼风冷冷一扫:“出去。” 江尘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退了出去,不明白圣上这是怎么了。 他将将踏出内室,便听内室中,裴玄祁清声唤道:“徐嬷嬷。” 徐嬷嬷踏入内室一扫,待瞧见锦被上肌肤娇嫩的女子,心中顿时了然几分:“可是要让容良人醒了后再回昭月宫。” 不料裴玄祁坏心一笑,忽然转身走至床榻之前,伸出手捏住蕴玉的鼻尖。 瞧着蕴玉面色涨红,最后睁开双眸喘气时,裴玄祁才好心情的朗声笑出声。 这人坏的明明白白,叫蕴玉气急了,可偏生他是皇帝,自己还奈何不得他。 强忍着憋屈起了身,裴玄祁又钦点了蕴玉伺候他梳洗,一番流程走下来,蕴玉脑中早已清明。 待送走裴玄祁以后,蕴玉才乖巧朝徐嬷嬷告辞。 却见徐嬷嬷含笑点了点头,温声道:“老奴送良人出去吧。” 她亲自将蕴玉送至乾盛殿外,含笑道:“圣上打小便是这个坏脾气,良人可不要放在心上。” 徐嬷嬷此话一出,蕴玉对她在宫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敢说圣上脾气不好的人,便是这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脑中还未转过弯,又听徐嬷嬷道:“圣上是喜欢良人的,还望良人日后多包容些。” 说罢,她微微颔首:“乾盛殿中还有事儿,老奴便不送了。” 从乾盛殿回昭月宫,蕴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至昭月宫门口时,就见碧澜垮着脸立在廊下。 见蕴玉回来时眼尾泛红,碧澜冷笑一声,撇嘴道:“良人这副样子是做什么?娘娘早就在内室候着你了,还不快赶紧些。” 第15章 话音将落,也不等蕴玉说话,碧澜身子一扭便转身往正殿去。 蕴玉面无表情抬眸望了眼碧澜的背影,随后抬脚跟了进去。 正殿之中,仪妃懒洋洋倚在美人榻上,前边儿是栖梧小心替她念着话本子,崔嬷嬷恭敬立于她身后。 蕴玉刚一进殿,随手免了四周宫人的请安,才小步上前行礼道:“给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闻言,仪妃缓缓睁开眸子,瞧见蕴玉时,眸中闪过几分惊喜,笑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何苦这般多礼。” 蕴玉含笑垂首,并未将仪妃的话听进耳中。 仪妃若真将她当做姐妹,也不会等她请完安才来说这话。 一旁伺候的崔嬷嬷眼见时候到了,抬手便将四周的宫人们屏退,又亲自端了冒着热气的药汁来,恭敬递于蕴玉面前。 “良人,这补药得趁热喝,若是凉了,药效便不好了。” 蕴玉抬眸,就见仪妃正含笑瞧着她,她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便将药一饮而尽。 待她用完药,仪妃才一手轻轻拨弄着青玉手串,眸光有意无意落在蕴玉小腹上:“你如今承宠也有两次了,也要争气些才是。” 蕴玉垂眸应了声,才听仪妃轻轻“嗯”了一声,原以为自己能照旧回到西侧殿,却听仪妃冷不丁道:“今儿个天色不错,你陪本宫去御花园转转吧。” 仪妃虽面上和善,可心中惯来不喜蕴玉,大多时候都是打发蕴玉回西侧殿。 便是想要出去转转,身边也有碧澜和栖梧二人跟着,今日这般实是反常。 只可惜即使心中有疑,蕴玉也只得跟在仪妃身后到了御花园。 刚至御花园,蕴玉便知仪妃今儿个这动作是作何而来。 原因无它,御花园湖心亭中,正坐了三位贵人,四周宫人乌泱泱围了一片,端的是声势浩大。 再走近些,便能瞧见正当中坐着的,正是梅妃。 下首些的,蕴玉昨日谢恩之时在凤仪殿也见过,正是盈婕妤和伊昭容。 她们瞧见了亭中的人,显然亭中人也瞧见了她们,远远地便瞧见有太监迈着小步跑来,至仪妃面前恭敬行了一礼。 “奴才给仪妃娘娘请安,给容良人请安。” “梅妃娘娘请二位移步湖心亭一聚。” 那太监说完,便恭敬跪在一侧,等着仪妃吩咐。 仪妃回眸淡淡扫了蕴玉一眼,含笑道:“既是梅妃相邀,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二人至桌边坐下时,梅妃正用金匙搅动红泥小炉上的茶汤。 瞧见仪妃时,她描着赤金眼尾的眼皮一动,似笑非笑道:“仪妃同容良人的关系倒是好。” 盈婕妤盯着蕴玉颈间的红痕瞧了许久,终于逮着机会插话道:“仪妃娘娘何等冰清玉洁的人物,向来也是与容良人同住一宫,不得不给些体面吧。” 此话硬是将蕴玉说成拿起子攀附仪妃的人。 她话中是明晃晃的挑衅之意,一旁的伊昭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是对眼前之事毫不在意。 蕴玉抬眸瞧了眼仪妃,见她正含笑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叹。 看来仪妃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叫她得罪人了,好在她在外人眼中,天然就是仪妃的人,眼下也无甚区别就是了。 蕴玉将手中捧着的茶盏放下,正色望向盈婕妤,似懵懂道:“婕妤姐姐这话倒熟稔。” 她指尖拂过桌案,歪头冲盈婕妤笑道:“想来婕妤姐姐同梅妃娘娘便是如此。” 闻言,盈婕妤当即冷下眼色,似是没想到向来好拿捏的蕴玉竟也有胆子反驳,一时怒上心头,脱口而出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也敢在本主面前乱吠!” 蕴玉眼中神色愈发淡了下去,她静声道:“婕妤此话差异,妾倒听说,狗仗人势时才总爱乱吠。” 她忽然盯着梅妃手上的赤金护甲轻笑,“只是这主子若不发话,狗儿再凶...也不过是条看家护院的。“ 第14章 罚跪盈婕妤的鎏金护甲骤…… 盈婕妤的鎏金护甲骤然掐入掌心,梅妃手中金匙“当啷“掉进茶汤,盈婕妤再是没脑子,明面上也是她梅妃的人,岂会容得一个小小的良人欺到头上。 再说了,梅妃视线冷冷落在蕴玉颈侧,这小狐媚子,骂了就骂了。 因此,正待盈婕妤还要开口时,梅妃骤然冷下脸色,冷笑着看向仪妃道:“这便是仪妃手下的人?” “不敬上位,口出妄言,该当何罪!” 随着最后一字落地,梅妃眼中冷光乍现,恨不能用目光刺穿仪妃。 不料仪妃却是温柔一笑,亲自伸手拎了茶壶,替梅妃将茶水斟满,含笑道:“妹妹何苦这般生气,不过是姐妹们斗了两句嘴罢了。” 说罢,她眼风朝蕴玉一扫,温声道:“蕴玉,还不给盈婕妤道歉。” “盈婕妤终归位分高于你,便是说了些不妥当的,也不是你能胡乱置评的。” 蕴玉本就是受了仪妃的意才对上盈婕妤,既然仪妃发话了,她自然也无所谓。 当即便笑吟吟站起身,冲盈婕妤行了一礼道:“妾言行失状,还望婕妤见谅。” 不待盈婕妤发话,蕴玉便自顾自站起身子,复又坐至原处。 梅妃这一巴掌,就似打到了棉花上,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叫她好一番难受。 伊昭容见状,忽然轻笑出声,绛紫色绣银色莲花暗纹的宽袖下伸出一双纤手,她一手指尖轻拨腕间的白玉镯子,一边笑道:“梅妃娘娘息怒,您瞧,这外间竟是下雪了。” “趁着这番雪景,可千万别浪费了这番好茶才是。” 提及茶水,梅妃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嘴角忽然扯出个讥讽的笑。 她在仪妃和蕴玉面上扫了扫,终是停在仪妃面上。 “仪妃出生世家,最是会这品茗之道,今儿个本宫面前这茶,便是用了三种水所泡。” “仪妃尝尝,看看哪种最好?” 这时,蕴玉才注意到桌案之上放了三 只花纹各异的茶壶。 一只青瓷冰裂纹的,一只白玉海棠的,还有一只藕粉缠枝纹的。 梅妃将三只茶壶推至仪妃面前,挑衅般一笑:“仪妃尝尝,看看哪种更合你口味。” 仪妃含笑看了眼那三只茶壶,忽然便道:“梅妃妹妹的好意,本宫自是不能辜负,只是蕴玉,你先尝尝看,本宫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长进。” 仪妃这番话说的极温柔好听,在旁人看来,便是她亲自教导蕴玉,竟连茶艺一事也倾囊相授。 她话音将落,身后的碧澜便跨出一步,麻利地给蕴玉斟了三杯茶。 见碧澜这般做派,栖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蕴玉将面前的三盏茶一一尝了,随手指了一杯,温声道:“妾觉得,这盏最好。” 闻言,梅妃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意,眸中的嘲弄浓烈地快要溢出来。 “仪妃,你也这般认为么?” 仪妃这才尝了三盏茶,却不急着回答,反倒如春风化雨般指出每壶茶的来历:“妹妹这三壶茶,应是取的山水、井水和雪水吧。” 梅妃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的盈婕妤忙不迭傲然道:“还是仪妃娘娘颇有见地。” “这其中的雪水,乃是今儿个清晨,梅妃娘娘特意吩咐宫人用白玉盏接了梅花上的雪水熬煮而来。” “又取了镇国大将军令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八仙云雾,自然是美极妙极。” 她这一番吹捧叫梅妃面上好看了不少,梅妃淡淡瞥她一眼,扬了扬下颌道:“不过是阿兄心疼我罢了。” 话落,梅妃又扭头问仪妃:“仪妃可尝出来,到底哪一壶是最好的?” 说及此,梅妃视线有意无意从蕴玉面上掠过,满是轻视。 眼见仪妃伸手将那只青瓷冰裂纹茶壶向前一推,梅妃眸中顿时盛了满满的得意。 不待梅妃嘲讽的话出口,仪妃便含笑赞蕴玉道:“你学了这么些日子,确是有所长进。” 她回眸凝视着梅妃,笑道:“陆羽《茶经》有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仪妃指尖似不经意划过茶盏,复又端起轻抿一口:“这山间清泉,配上八仙飞云,确是滋味极好。” 话音刚落,就见梅妃脸色难看的吓人。 盈婕妤小心觑了一眼梅妃的眼色,忙不迭插话:“仪妃娘娘莫不是记错了?《茶疏》里...“ “本宫说的是《茶经》。“仪妃忽然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梅妃面上:“妹妹连茶圣典籍都没读过,倒会跟风煮雪烹茶?“ “取雪水烹茶...“她盯着梅妃赤金护甲冷笑:“不过是附庸风雅之辈的噱谈。“ “向来只有那起子将将兴起的家族,想要模仿世家,却又一知半解,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眼见梅妃脸色阴沉地仿若能滴出水来,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伊昭容才道:“容良人,梅妃娘娘的茶盏都空了,还要劳烦你再满上些。” 第16章 闻言,梅妃目光渐渐移到蕴玉面上,心中冷笑,楚徽兮,本宫动不了你,难不成还动不了你手下的一个良人么。 蕴玉没想到自己便是一言不发,这火也能烧到自己身上。 见仪妃只顾端起茶盏品茶,蕴玉心知仪妃这是不管的意思,便站起身给梅妃斟茶。 因着她心中早有计较,茶水刻意倒地颇为缓慢,就在梅妃手下一动,她连忙收势,不料仍旧洒了几滴在梅妃袖上。 “放肆!”梅妃拍案而起,身上百蝶穿花的裙裾微动:“好你个容良人,本宫方才将将饶过你一次,你竟又故意将茶汤泼在本宫身上。” “如此不敬上位,本宫怎还容得下你!” 蕴玉知晓梅妃这是借题发挥,却也只能上前乖顺跪在地上:“妾一时不慎,还请梅妃娘娘恕罪。” “好个恕罪!“梅妃怒目圆睁,赤金护甲划过桌案发出刺耳的滋啦声:“你当本宫的衣裙是你能碰的?“ “不过一个浣衣局的贱婢,竟也敢对本宫不敬!” 说罢,她冷冷盯着仪妃,口中淡淡道:“去外面,罚跪两个时辰!” “红翡,你去盯着她!” 话音未落,便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黑色的大氅掠过雪地上残败的梅花。 梅妃同仪妃二人皆是惊喜起身,冲着来人道:“妾给圣上请安。” 就连一旁的伊昭容眸中也闪烁着几分喜意。 裴玄祁既然来了,梅妃自然也不复方才的盛世凌人,蕴玉随着众人小心站至一旁。 裴玄祁眼角余光掠过蕴玉,径直走向梅妃,笑道:“老远便听见你嚷嚷,这又是怎么了?” 见裴玄祁先同梅妃说话,仪妃微微垂了垂眸,默默站在一旁。 梅妃的兄长和叔父,将将打了一场胜仗,圣上说什么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梅妃得了这头一份的特殊,自然满心欢喜,顺势便倚进了裴玄祁怀中,娇声道:“方才容良人两次不敬上位。” “头一回便算了,可她方才故意弄湿了妾的衣裳。” “这可是上回您亲自赏妾的呢,整个宫中可就这么独一件儿。” 梅妃刻意嘟起唇,抱着裴玄祁撒娇。 裴玄祁含笑看了梅妃一眼,随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角落的蕴玉。 这娇人儿怎么老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儿,裴玄祁心中暗道。 可瞧着她眼尾泛红,面色乖巧的样子,心中便腾升起一股怪异的激动。 “竟有此事?”裴玄祁挑眉望向蕴玉,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她好像格外喜欢戴这支簪子。 是因为仪妃对她不好么? 他低声叹道:“容良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直沉默的仪妃忽然上前一步,朝裴玄祁微微行了个礼:“还请圣上恕罪,容良人出身微末不懂规矩,妾愿替她领罚。” 说罢,她轻身往下一跪,素白裙裾浸在雪水里。 裴玄祁盯着仪妃泛白的指节,忽而轻笑:“仪妃这是做什么,你身为妃位,管教嫔妃是你的职责。” “只是若人人犯事都要你代为领罚,你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说完,亲自上前一步,将仪妃扶起。 仪妃心中一动,眸中湿润道:“圣上...” 梅妃暗恨仪妃这般虚伪的做派,当即上前将裴玄祁胳膊搂入怀中,撒娇道:“圣上——您可还未给妾做主呢——” “哦?”裴玄祁挑眉,视线划过蕴玉:“你想要怎么责罚容良人。” 梅妃唇角一勾,盯着仪妃挑衅道:“依着宫规,当罚容良人跪上三个时辰,只是妾感念容良人伺候圣上辛苦,便两个时辰作罢,圣上以为如何?” 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蕴玉是仪妃的人,当着仪妃的面罚了蕴玉,那就是打了仪妃的脸。 更何况,仪妃往日不是自持同圣上情分不一样么? 能叫圣上为了自己罚了仪妃的人,才更叫她心生欢喜。 裴玄祁目光落在蕴玉冻得有些红的耳垂,他记得此人这处最是敏感,轻轻一咬便会泛起胭脂色。 只可惜... 裴玄祁嘴角轻轻一勾:“既如此,准了。” 第15章 风寒眼瞅着风雪愈来愈大…… 眼瞅着风雪愈来愈大,蕴玉垂眸安静跪在雪地上,像极了一朵盛开在雪地的水蓝色娇花。 亭子中,盈婕妤正端坐其内品着茶,目光掠过亭外跪着的蕴玉时,眸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优雅伸出手,一旁的贴身宫女花瑶当即躬身扶住她。 盈婕妤便搭着花瑶的手,慢悠悠朝外走了走,睨着蕴玉笑道:“风雪迫人,容良人这细皮嫩肉的,只怕是捱不过两个时辰。” 她随意拨弄着怀中的鎏金手炉,笑吟吟道:“若是良人好好求一求我,兴许我便去梅妃娘娘面前说些好话,免了良人的这场责罚,如何?” 蕴玉闻言,依旧静静跪在雪地之中。 方才梅妃闹着要圣上陪她用午膳,硬是将人拽去了锦华宫。 圣上既走,仪妃同伊昭容也随后离去,偏偏盈婕妤留了下来。 说是好景难得,不若再赏一番雪景。 蕴玉心中冷笑,只怕赏雪是假,想要留在此处奚落嘲讽她才是真吧。 见蕴玉并不买账,盈婕妤原本有些得意 的面上闪过一丝冷光,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些。 她冷冷瞧着蕴玉,淡声道:“既然容良人并不理会本主的好意,那便仔细着,给本主跪直了!” “若是有半点怠慢的,就别怪本主禀告给梅妃娘娘了。” 说罢,她一拂袖,转身回了桌案边坐下,一双眸子冷冷瞧着蕴玉。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寻了蕴玉许久的藏珠才终于寻到此处。 眼瞧着蕴玉笔直跪在大雪中,藏珠攥着暖炉的指尖泛白,顾也顾不得地冲上前:“主子!” 还未冲至蕴玉面前,便被一旁的红翡拦住了去路:“梅妃娘娘吩咐了,容良人受罚,谁也不许靠近。” 红翡话音将落,便传来盈婕妤带着笑意的声音:“都说蓝裳衬雪最是清雅,今日一见,本主瞧着倒也不过如此。” 话音将落,盈婕妤朝着藏珠掀了掀眼皮,语气中带上几分凌厉:“哪里来的宫女如此不懂尊卑,见到本主竟敢不行礼” 说罢,复又将视线挪至藏珠怀中的暖炉上:“容良人既是受罚,哪用得着这些劳什子。” 闻言,藏珠心中一急,忙不迭跪倒在盈婕妤面前,重重叩首道:“还请婕妤主子怜惜,赏我家主子暖炉一用。” “我家主子向来体弱,定是抗不过这风天雪地的。” “哟,倒是个忠心的丫头。”盈婕妤指尖轻抚下颌,绯色的宫鞋挪了挪,托着下颌冲蕴玉道:“如何,容良人,可要求本主赏你个恩典?” 她刻意咬重了“恩典”二字。 眼见蕴玉依旧是那副不言不语的死样子,盈婕妤眸中暖意尽数褪去,一手扶了花瑶便稳稳站了起来,抬脚往亭外走去,路过红翡时,冷冷道:“替梅妃娘娘好好盯着容良人。” 至申时三刻,红翡才从亭中出来,朝蕴玉行了个极标准的礼,淡声道:“时辰已到,良人可自行回宫了。” 得了赦令,藏珠连忙搀着蕴玉踉跄起身,指尖擦过蕴玉手背时,只觉触到冰锥般的寒意:“主子可还好?” 蕴玉摇摇头,刚想开口说无事,却忽然伏下身子剧烈咳嗽。 见状,藏珠心头一紧就想去太医院寻太医,还未迈开步子便被蕴玉一把拉住。 “无碍。”蕴玉摇摇头,嘴唇白的吓人。 藏珠眼眶一热,一手将蕴玉牢牢扶起,一边哽咽道:“主子忍忍,奴婢带您回宫。” 藏珠刚刚将冻僵的蕴玉扶至昭月宫门口,便见碧澜冷着脸候在门外,见二人回来,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她这是...”藏珠蹙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蕴玉却心中了然,垂了眸子道:“扶我去正殿。” 正殿中,栖梧正取了药汁来,见碧澜臭着一张脸进来,又打眼扫了扫外面的蕴玉,忍不住开口劝道:“她到底是圣上的良人,你何苦老是做出这般作态。” 栖梧本是好心相劝,碧澜闻声却愈发了不得,骤然怒视着栖梧,道:“是,她就矜贵,我就下贱,行了吧!” 话刚说完,碧澜便扭身朝内走去。 栖梧本想追上去再劝,却见蕴玉已经被扶着进来了,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仪妃同蕴玉说话一贯不许藏珠进去,待蕴玉出来时,藏珠只觉自己一双腿皆站的发麻。 回了西侧殿,刚服侍蕴玉脱了湿衣裳,藏珠便连忙端了炭盆过来,又拿干净的棉被罩在蕴玉身上,这才有功夫问她御花园的事。 蕴玉抿了抿唇,仍是将这事儿原原本本说与藏珠。 藏珠一听,忍不住跺了跺脚,恨道:“您不过小小一个良人,本就碍不着她们什么,竟也硬是要欺到您头上。” 第17章 说完,她又扭头望向蕴玉,期期艾艾道:“圣上呢?圣上真就不管您了么?” 毕竟圣上昨儿个才宣了蕴玉侍寝,怎么说,也该有几分宠爱才是。 蕴玉见她这般天真,有些失笑地摇摇头。 经过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位圣上,别看面上时刻挂着笑,实际冷心冷情,谁也进不去他心底。 还好自个儿从来不曾奢求过什么,否则现下,只怕要一颗芳心化作碎片了。 蕴玉抬眸,见藏珠正要去拉一侧的窗棂,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伸手将身上的棉被扯下。 见她扯了棉被,藏珠心头一急:“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快快披上,否则定要风寒不可。” 蕴玉睫毛一动,她要的,可不就是风寒么。 思及此,蕴玉轻声将藏珠唤了过来,拉着她在床榻上坐下,低声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也知晓。” “仪妃要我替她生子,日日盯着我喝那不知来头的补药,可我却万万不能有孕。” “一旦生下孩子,只怕就是个去母留子的下场。” 蕴玉抿了抿唇,顿了顿才道:“更别说那劳什子丹丸,还需每月拿一次解药。” “现在头等要紧的事儿,一是弄清楚那丹丸到底是什么。” “二是要尽快从这昭月宫搬出去。”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恩宠,眼下是最不重要的。 说到此处,藏珠还是不明白:“可是主子,便是这般也不能伤了身子。” 蕴玉心中轻叹一声,伸手拉住要去关窗户的藏珠,轻声道:“你明日去太医院替我走一遭,定要将人请来。” 翌日。 西侧殿的冷风灌了一夜,蕴玉昨儿在雪地上跪了两个时辰,本就受了风寒,眼下整个身子都滚烫的吓人。 藏珠本是端着铜盆来伺候蕴玉梳洗,伸手一探,铜盆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待去了昭月宫禀报后,仪妃果然没有多加阻拦。 她还指着蕴玉得用呢,虽说有些怪责蕴玉得不到圣心,却也不愿她折在这里,当即便同意了藏珠去请太医。 跟着藏珠一道回到太医院的是个小太医,叫做白术。 她二人踏入西侧殿时,屋内的炭火恰巧散去余温。 白术皱了皱眉,待藏珠将床幔微微挑开,才瞧见床榻上躺着的娇人。 女子本是生的极好,只是现下许是不适,整个人透着股病态的惨白,又因为发了高热,肌肤上泛着一丝胭色。 简装,白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藏珠退后一步,抿唇道:“劳烦白太医了。” 白术眸光一闪,取出帕子搭在蕴玉手腕,细细诊了几息,面色骤然难看:“良人主子这般,有多久了?” 藏珠一听,眼眶中便聚起泪花:“昨儿个小主冒犯了梅妃娘娘,被罚在雪中跪了两个时辰。” “回来后...”藏珠哽咽:“良人的位分不高,一月份例只得那些,昨儿个碳就不够用了,估摸着晚间又受了凉。” 说及此,藏珠眸中忽然闪过显见的惶恐,扭头问白术道:“可是我家主子不好?” 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整个人朝着白术扑通一声便跪下,哭求道:“还请白太医救救我家小主,我家小主平日最是心善,若是...若是白太医还记着先前那事儿,全当我一人不懂事,可万万莫要牵连我家小主。” 提及“先前那事儿”,白术抿了抿唇,眼角余光不自觉瞥至床上那人。 良久,他终是心中一叹,闭了闭眸子,再抬眸时,只余一片清明。 “姑娘莫急。”他转身至一旁的桌上写下药方:“只需按这个方子抓药即可。” 藏珠先是喜不自胜地将方子接过,可看清上面的几味药材后却又犯了难:“这...” 白术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若是有何不妥,姑娘不妨直说。” “倒是并无不妥,只是...”藏珠垮了脸:“这其中好几味药,以我家主子的位分,都是拿不到的。” 闻言,白术心中一叹,索性道:“即使如此,你先随我去太医院取一副药来,往后我会按时将药送来昭月宫,你只需好生伺候你家小主服下便是。” 藏珠目露惊喜,连忙道:“奴婢多谢白太医,您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于心。” 待藏珠再次踏入内室时,便见蕴玉羸弱地倚靠在床榻上,见藏珠回来,轻咳两声问道:“如何了?” 第16章 才人乾盛殿。…… 乾盛殿。 鎏金狻猊炉吐出的龙涎香悄悄缠上一侧的白玉梁柱。 裴玄祁一手将青瓷茶盏搁在桌案上,另一手捏着笔尖顿了顿,一滴墨汁瞬间在纸上晕染开,裴 玄祁瞧着那坨扎眼的污渍,索性撂了笔。 随后他长指一伸,拿了本《河工疏》摆在面前,却忍不住发怔。 良久,裴玄祁终是叹了口气,仰头靠在龙椅之上,一手轻轻捏了捏额间。 见状,江尘连忙上前两步,小心问道:“圣上,可是觉得何处不好?” 裴玄祁淡淡瞥他一眼,叫江尘陡然一惊。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得裴玄祁吩咐道:“去,传容良人来伺候笔墨。” 滑落,一贯麻利的江尘却仍旧立于案前,裴玄祁眉头一皱。 江尘心中暗暗叫苦,却也无法,只得惶恐道:“回圣上,容良人...眼下尚在病中,只怕是...无法过来伺候笔墨了。” 他将后面几个字放的极轻,依旧挡不住裴玄祁看过来的目光。 被帝王的威压震慑着,江尘一身冷汗浸湿了中衣,心中忍不住吐槽。 可不得病着么,昨儿个那么大的雪,您叫人家跪在雪中足足两个时辰,怎能不病。 显然,裴玄祁也想起来这事,眉头忍不住一蹙。 目光触及到一旁放着的请安折子,那是梅妃的兄长景都郁上的,问他和梅妃安。 思及梅妃,裴玄祁眸色一动,昨儿个确实叫那娇人受了委屈。 只是...他嘴角勾了勾,这宫中谁不受些委屈。 到底这人颇合自己心意,裴玄祁难得多问了一句:“可有请到太医?” 仪妃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白生了一副菩萨像,定是不会管那娇人的死活。 这宫中人向来拜高踩低,便是没有太医去,也是常事。 江尘讪讪一笑:“回圣上,是白寒冬的徒弟白术。” “白术?”裴玄祁皱眉,不曾听说过此人,不过白寒冬的医术尚且算过的去,想来徒弟也凑合,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去岁南越进贡的祛寒丹,你取一瓶给她送去。” 祛寒丹?江尘一懵,那东西虽算不得救命的药,可在风寒之事上也算是有奇效,圣上此处总共得了十瓶。 如此瞧着,圣上只怕是对这容良人有几分情谊。 江尘连忙将此事应下,正要转身离去时,又听年轻帝王道:“晚上摆膳昭月宫。” “是。” 更漏滴到酉时三刻,江尘笑着打发走了好几个宫妃,圣上摆膳昭月宫的消息才传遍后宫。 锦华宫中,红翡迈着稀碎的步子进了正殿,冲着正当中的梅妃行礼道:“回娘娘,圣驾去了昭月宫。” 梅妃的赤金护甲在桌案上猛地一划,发出刺耳一声。 “仪妃!怎么又是仪妃!”梅妃眯了眯眼,恨恨道:“当初嫁与圣上时,她便拦在我前头。” “后来入了宫更是样样如此,不就是仗着她同圣上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么。” 说及此,梅妃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说是青梅竹马,不过也就比她多了几年罢了,又有何可得意的。 红翡对梅妃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笑道:“娘娘息怒,那仪妃便是再得宠,如今也是身子有疾,娘娘同她计较什么。” 不愧是梅妃跟前最有脸面的大宫女,一番话真真说到了梅妃心坎上。 梅妃扶着桌案优雅坐下,一手端了茶盏笑道:“是啊,一个下不出鸡蛋的母鸡,光会打鸣有什么用?” 话落,梅妃抬眸瞧着桌上的珍馐美食,也多少有了些胃口。 另一边,仪妃听闻裴玄祁摆膳昭月宫,心中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景都郁在边疆打了胜仗,按照惯例来说,圣上也会多宠梅妃几日以示对功臣的安抚,今日怎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可归根结底,她心中也是欢喜的。 “陛下尝尝这道脆皮乳鸽。“仪妃的玉箸停在裴玄祁面前的甜白釉碟上,腕间两只白玉镯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 裴玄祁目光淡淡扫过仪妃面上,轻轻“嗯”了一声。 说话间,外间忽然响起一声脚步,是碧澜端着药汁闯了进来,见裴玄祁竟然在此,惊地她一颤,连忙行礼请安。 裴玄祁目光落在碧澜手中的药汁上,转眸问仪妃:“可是身子不爽?” 碧澜管着蕴玉的一应用药,因着蕴玉发了高热,始终不醒,这补药便热了又热,一直不曾喂进蕴玉口中。 第18章 加之裴玄祁来的又急,碧澜还真不知晓圣驾降临的事儿。 被裴玄祁问起药汁,仪妃心中一紧,眸光一闪便道:“哪儿是妾呢,还不是蕴玉妹妹。” 她故意一叹,怜惜道:“昨儿个被梅妃罚了,回来就发起了高热,如今已是睡了许久。” “妾心疼她身子骨不好,吩咐碧澜熬了药送去,眼下既然药送回来了,只怕蕴玉妹妹还未醒呢。” 说完,仪妃抬眸觑了一眼裴玄祁,只见他面色淡淡,瞧不出什么喜怒,只眉眼渐晦暗不明。 “既是如此,朕去瞧瞧。” 裴玄祁站起身,玄色衣袍掠过桌角,见仪妃似要起身,裴玄祁道:“朕自去便可,你好好歇着吧。” 眼见裴玄祁来了便走,仪妃恨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那头,裴玄祁挥手将身边伺候的人屏退,独身踏入西侧殿的内室中。 长久不曾通风加上屋内沾染的药味使得裴玄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与正殿相比,西侧殿狭小逼仄,裴玄祁不过将将一只脚踏进去,就能远远瞧见床榻上躺着的娇人。 她原是生的浓纤合度,眼下因着病重,身子倒是清减不少。 “奴婢...”藏珠瞧着裴玄祁一惊,正要低声请安,便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人打发出去了。 帝王玄色龙纹靴踏过青砖,至床榻边站定。 “水...”床幔里传出女子娇弱的呼求声,裴玄祁挑开锦帐的指尖顿了顿,随即一手将床帐勾起。 蕴玉整个人被锦被拥在当中,一张小脸潮红地吓人。 裴玄祁当即皱了皱眉,伸出手挨了挨蕴玉的额头,依旧有些发烫。 许是肌肤的触感太好,他指尖慢慢划过眼尾,鼻尖,直至唇珠。 昏睡中的蕴玉只觉脸上痒的难受,就势报复性地将做怪的指尖咬住。 贝齿陷进皮肉的刺痛感激地裴玄祁喉头一滚。 他眸色一深,转身去桌旁倒了盏凉茶,复又回到蕴玉床榻边。 只是这凉茶怎么也灌不进昏睡之人的口中,裴玄祁没了耐心,索性一手捏了捏她后颈皮,将人从被窝中提了提。 蕴玉被他这般大力一提,便是想不醒也不可能。 “圣上?” 待她睁眼,瞧见的便是一身常服的裴玄祁,他今日穿的格外简单,连发冠都不曾用,一头乌发仅用玄色的缎带束好,随意散在身后。 因着裴玄祁方才的动作,这些发丝便如瀑布般垂至蕴玉胸口。 见她醒了,裴玄祁将手中茶盏往她手中一塞,道:“喝。” 蕴玉不解,可见裴玄祁神色不似作假,凑至杯盏处轻抿了一口。 一杯凉茶下肚,总算见她舒服了些。 这下蕴玉才得了空,撑着便要下床给裴玄祁请安。 裴玄祁见她这般做派,懒懒瞧了她一眼,淡声道:“行了,朕还不想落下个苛待宫妃的名头。” 闻言,蕴玉捏着杯盏又窝回锦被中。 裴玄祁负手站在一步之外,瞧着她道:“今儿下午送来的药,可用了?” “用了。”她答得乖巧,却叫裴玄祁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他觑着床榻之上乖巧孱弱的娇人,忽然道:“你就没什么话同朕说么?” 那些旁的妃子,谁见了他不是喜笑颜开,恨不能一次说完一辈子的话。 偏她就不一样,回回都跟个鹌鹑似得,你不问她不答。 蕴玉此时尚处于刚被唤醒的懵懂中,一时失神,也未曾听清裴玄祁说了什么,愣愣道:“圣上方才说什么?” 裴玄祁淡淡看她一眼:“无事,朕让你好好歇着,待下次朕再来瞧你。” 说罢,裴玄祁转身,大步出了西侧殿。 裴玄祁走后不久,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乾盛殿的旨意便到了昭月宫,容良人贤良淑德,柔婉大气,伺候圣上有功,晋为才人。 蕴玉尚在病中,这消息还是碧澜来送补药时带来的。 因着她身子不好,圣上特意免了她的谢恩,只道让她好好养病。 盯着蕴玉将药汁喝完,碧澜才睨着蕴玉道:“才人真是好福气,不过是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又病了一场,竟能惹得圣上心疼,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了就成了才人。” “堪堪做了几日的良人,就又成了才人,这样的福气,旁人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冷嘲热讽一番,碧澜盯着蕴玉,唇角扯出个嘲弄的笑意,转身便要走。 不过她脚下将将一转,便被蕴玉唤住:“碧澜。” 她带着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样的福气,你很想要么?” “我自认不曾得罪过你什么,可你似乎总是看不惯我,难不成,你是觉得我抢了你的青云路?” “又或者说,你认为,今儿个在这成了才人的,该是你碧澜才是?” 第17章 冷淡碧澜端着青瓷药碗的…… 碧澜端着青瓷药碗的手猛地一抖,在红漆托盘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似是没料到蕴玉竟有胆子同她吵嘴,碧澜颇为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却见蕴玉依旧靠在床榻上淡淡瞧着她。 “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碧澜面色极冷,却也半点不怕蕴玉,哼道:“奴婢这等卑贱之躯,岂敢肖想圣上天颜?” 她扯了扯唇角,冷嘲热讽道:“奴婢可不是才人您,有那个运道从浣衣局的贱婢爬到如今的位分。” 话音未落,就见蕴玉原本宁静的面上忽然绽开一抹笑意。 “确实。” 什么? 瞧见碧澜的震惊,蕴玉加深了唇间的笑意,盯着碧澜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对,如今我是主子,你是奴婢。” “本主虽瞧在仪妃娘娘的面上给你几分体面。” “可你若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本主翻脸无情了。” 蕴玉眼神淡了下来,冷冷瞧着碧澜不言。 碧澜盯着她良久,忽然轻笑:“那奴婢便祝才人,能一直这般得宠下去。” “否则...” “只怕是还比不得奴婢如今。” 她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出了西侧殿。 碧澜走后,隐在一旁的藏珠才连忙出来,从桌旁倒了一盏热水,小心递至蕴玉面上。 见藏珠欲言又止,蕴玉道:“想说什么便说罢,不必顾忌。” 藏珠有些犹豫道:“主子...您为何要...” “为何要同碧澜撕破脸?”蕴玉轻轻勾了勾唇角,有些失神地瞧着手中茶盏。 藏珠点点头,依着蕴玉阿姊如今的处境,难道不应该伏低做小,韬光养晦么? 不料蕴玉却是微微一笑:“碧澜屡次犯我,我再是泥捏的人,也该有些脾性了。” 她一手紧了紧茶盏,若是她猜的不错,不待明日,她的牌子便会从御前撤下来。 瞧着藏珠还是不甚明白,蕴玉轻轻一叹:“我不过前儿才得封良人,区区不过三日,便又再晋一级。” “虽说位分低下,可也是许多人不愿瞧见的。” “若是此时,我还未有些骄纵之态,只怕仪妃就要疑心我心思深沉了。” 见藏珠眸中闪过几分明亮,蕴玉又笑:“只是我对碧澜,确也生了几分不耐。” 没有人会喜欢给自己甩脸子的人,她也不例外。 总归是有病在身,不过说了几句话,蕴玉便觉困顿的紧,吹了灯歇下。 翌日一早,御前的江尘便带了晋封的旨意同赏赐,一道来了昭月宫。 昨儿个毕竟只是口谕,今儿个正式颁了诏书,才算是过了明面。 宣读完旨意,江尘拱手:“才人身子不好,奴才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江尘便带着人要转身离去。 蕴玉给一旁的藏珠使了个眼色,藏珠会意,小步上前往江尘手中塞了个荷包:“大监事忙,这算是我家小主请大监吃酒的,还望大监莫要嫌弃。” 江尘回眸望了眼蕴玉,复又一礼,笑着将荷包收了才走。 御前的赏赐到后,其余各宫送的东西也纷至沓来,左右不过是些玉如意一类的常规物件儿。 只除了... 蕴玉淡淡瞧着藏珠手中的扇面,目光冷淡:“这是盈婕妤那儿送来的?” 藏珠将扇子翻了个面儿,虽说这大冬天的送扇子有些不妥,可拿在手中也能感觉出,是个极好的物件儿。 但蕴玉这般表现,定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思来想去,藏珠蹙眉道:“主子,可是哪里有问题?” 蕴玉牵了牵唇角:“这是前朝云贵妃的夜宴献舞图。” 云贵妃...藏珠心中咯噔一下,这位云贵妃虽然极为受宠,可偏生是病死的。 见藏珠想到了,蕴玉目光才从那扇面上移开:“盈婕妤这是希望,我同云贵妃一般病死殿中。” 藏珠温声抿了抿唇,将那扇子狠狠合上,动作间带出几分怒气:“奴婢这就扔出去。” 第19章 “不必。”蕴玉目光落在一旁的摆件儿架子上,随手指了个显眼的位置:“就摆在那儿吧。” 说罢,她复又阖上眸子,轻轻靠在榻上。 见她如此,藏珠也不好多嘴,听了蕴玉的意思将东西摆好。 到了午膳时分,藏珠前脚将将出去,后脚崔嬷嬷便来了殿中。 见崔嬷嬷双手托着托盘,整个人站的笔直,蕴玉笑了笑:“嬷嬷可是来送药的?” 崔嬷嬷依着宫规行了礼,随后将药盏呈上:“传娘娘的话,才人主子既然有病在身,便传人去敬事房将牌子撤了,以免伤了圣体。” 她转眸定定瞧着蕴玉,语气平淡:“不过才人主子不必担心,等您的病好了,自然还会再放上去。” 蕴玉垂着眸将青瓷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双手将药盏放回托盘上,又捏着帕子揩了揩唇角,才笑着开口:“嬷嬷放心,道理我都懂得。” 见崔嬷嬷依旧是一副审视的神情站在原处,蕴玉才有些不适应道:“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崔嬷嬷瞧了一眼蕴玉:“我听碧澜说,才人主子对她伺候的不满意?” 蕴玉垂着的睫毛颤了颤,随即抿了抿唇,轻声道:“碧澜...我不知何处惹了碧澜不喜,她对着我时...”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昨儿个她来送药时,说了些过分的话,我一时没忍住...” 说及此,蕴玉面上有些难堪道:“还请嬷嬷转告娘娘,蕴玉往后不会如此了。” 闻言,崔嬷嬷收回了视线:“才人主子多虑了,碧澜不过一个奴才,您是宫中的正经主子,无论如何训斥都是使得的。” 她躬身行了一礼:“主子的药既已用完了,奴才便回去了。” 蕴玉半倚在床榻上,静静瞧着崔嬷嬷离去。 接着一连数日,因着暴雪压塌了一处镇子,裴玄祁再未踏入后宫。 闲暇时本是想传蕴玉侍墨,只是想到她的身子,终归也作罢。 原本以为蕴玉会得宠些日子的宫妃们,一瞧这境况心中也乐开了花,只怕这段日头过去,裴玄祁还想不想得起这个人,都是个问题。 一直到了三月,蕴玉的病也始终不见好。 待藏珠再一次从太医院将药拎回来,蕴玉一瞧她表情便知:“还是不行?” 藏珠点点头,颇有些郁气:“白术只说,这回就算他谢了您当初的恩情,待您病好,往后再不相干。” 说完,藏珠有些不知所措地觑了眼蕴玉的脸色。 心中暗恨自己无用,主子为着此事将病拖了这般久,自己却始终办不成。 “无妨。”蕴玉垂下眸子,白皙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他今日可问了我的病情?” 藏珠点头:“还是老样子,病情问的格外详细,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蕴玉点点头:“往后你便不必去太医院取药了。” 藏珠闻言,愈发摸不透蕴玉的想法,有些迟疑道:“可若是这般...” 难不成,主子是放弃白太医了? 不料蕴玉却勾了勾唇,当年堪堪几面,她便对白术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若他至今未变,此法定然可行。 蕴玉眸光一闪,将藏珠招至近前耳语几句,藏珠目光先是一亮,随后有些犹疑地望向蕴玉,见她颔首,才放下心来。 直至日头逐渐变暖,到了三月十三,裴玄祁的脚步才第一次踏入后宫。 宫中各处 皆是翘首以盼,望着御前的鸾车今儿个会停在何处。 要知道,新晋的容才人,自打晋位以后,可还未见过圣颜呢,只是想起那位尚在病中,当是没这个福气了。 直至晚膳前,御前才传了消息,圣上今日,去的是秋水居。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眉头一动:“琪容华?我记得她是...” “琪容华乃是滁州刺史的嫡幼女。”藏珠接话道,自打来了蕴玉身边,她便狠狠恶补了一番这后宫同前朝的关系,眼下也算是对答如流。 “我记得,前些日子出了雪崩一事的,也是滁州吧。”蕴玉声音柔和,又不急不缓,听在耳中只觉舒服极了。 藏珠被这一提醒,心中明白了几分:“主子的意思是...” 蕴玉一笑:“秋水居的灯,只怕会亮一段时间了。” 说罢,她复又垂下眸子,暗道裴玄祁真是好心计。 但凡这前朝的官员,谁立了功,他便会在后宫中多给那官员的姊妹,或是女儿几分薄面,如此以示恩典,也好叫众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是记着这些人的功劳的,以此叫更多的人替他卖命。 若她记得不错,琪容华姿容平平,性子又算不得有趣,自打进宫以来这位分便没有动过,如今应当也到了晋封的时候了。 果然如蕴玉所料,几乎是翌日,御前的江大监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秋水居宣旨,琪容华侍驾有功,晋为婕妤。 旨意一出,又叫后宫不少人红了眼,只恨自家没有个得用的父兄。 只是这事如今倒入不得蕴玉的眼,盖因... “主子,果然如您所料。”蕴玉眼露喜意:“今儿我去取晚膳时,便被白术拦住,令我给您传话,说是今夜若是有空,还请移步一见,届时他会在西侧殿的矮墙处候着。” 第18章 收服亥时三刻,今夜的天…… 亥时三刻,今夜的天黑的格外早,眼下天幕上只剩下零星的几颗星子泛着微光。 昭月宫西侧殿的矮墙下,白术手中攥着张皱成一团的药方。 见鬼!白术狠狠跺了跺脚,暗道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敢深夜约圣上的女人来这个地方。 这要是被发现了,他和蕴玉就等着掉脑袋吧。 一阵夜风吹过,墙角的藤蔓随着风轻轻动了动。 白术本就穿的单薄,被夜风一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眸瞧了眼外间的青石路,心中定了定,最多再等一刻钟,若她还没有到,自己便不等了。 好在这个想法将将出现在脑中,便能依稀瞧见夜幕中有两人相依而来。 虚浮的脚步由远及近,白术抬眸瞧了一眼,正是蕴玉和藏珠二人。 蕴玉身上穿了件藏蓝色的宫装,外间罩了件黑色披风,仿佛要同夜色融为一体。 许是因着病还未好,这般短的距离,待蕴玉走至白术眼前时,鬓边碎发早已被冷汗黏在颈侧,唇色更是比上好的珍珠粉还要惨淡。 见状,白术动了动眸子,声音发紧:“既然病了,为何不吃药?” 蕴玉轻咳两声,强行用帕子捂了嘴,一旁的藏珠连忙伸手替她顺了顺气,才将人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晃了晃,将帕子攥在手中:“不过是一副残败之躯,吃与不吃,区别大么?” 她声音飘忽的紧,仿佛要随风飘散在夜里。 白术拧眉,攥着药箱带子的手止不住发紧,直咯地手心生疼。 他忽然笑了笑:“才人既已了无生趣,那为何还要叫这位姑娘前来询问?” 一旁的藏珠闻言,正要说话,却被蕴玉拍了拍手背。 这番动作自然落在白术眼中。 蕴玉抿唇笑了笑:“原先是为形势所迫,想要多活些日头。” “现在...自然是不必了。” 听她这么说,白术喉头一动,将目光移至蕴玉面上,似要从中瞧出个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才人今夜为何还要来此?” 蕴玉低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叫大人安心。” 她抬眸,正好瞧见白术脸色难看地望着自己。 “昔日之事,原算我对大人有恩。” “可前些时候,大人也算救我一命,既如此,两相低消,往后我同大人各不相欠。” 前些时候,指的自然是白术替她看病,替她拿药之事。 “往事,自然也会随我带进棺材里。” “今日来此,便是想同大人说个明白,眼下既然已是明了,蕴玉便就此告辞。” 说罢,她一手搭在藏珠身上,借着藏珠的力道站起身。 白术听她说完这番话,眸光狠狠一沉,药箱上的铜扣早已被他攥入掌中。 眼前人说完这番话便毫不留情的转身,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此事而来。 夜色中,宫妃离去的身影同多年前的少女重叠。 白术喉头一哽,重重阖了眸子,再睁开时,便听的空中传来一声喑哑的男声:“等等。” 蕴玉转过身,面上似乎有些疑虑。 白术道:“仪妃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这话,便是打算入局了。 蕴玉垂眸,苦涩一笑:“不知道。” 她复又抬眸:“我说了,大人不必...” “闭嘴!”白术颇为气急败坏,可瞧见她惨白的面色时,终是缓和了口气:“想办法,弄些药渣给我。” 顿了顿,他又道:“往后有什么吩咐,叫你身边这个丫头告诉我。” 第20章 蕴玉忽然轻笑,指尖拂过一旁的藤蔓:“大人,您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术轻哼一声,颇为认命道:“你放心,这宫中除了咱们,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你我关系。” “如此,便有劳大人。” 蕴玉正色,格外认真地朝着白术行了个礼。 这一礼白术受了,往后,他在宫中,只怕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扶着藏珠的手回到西侧殿,蕴玉在桌边坐下,这才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方才可仔细瞧着了?可有旁的人?” “主子放心,白太医选的地方隐蔽的很,定无人经过。”藏珠将披风收拾好,这才走了过来。 蕴玉轻轻“嗯”了一声,瞧着铜镜中的自己。 见状,蕴玉好奇道:“主子怎知白太医定会应下。” 蕴玉指尖轻抚过铜镜,失神道:“我也不确定,不过是赌了一把。” 那样的人,少时便是一颗赤子之心,再见到刻意扮了羸弱的自己。 年少的恩人落难至此,他又怎会不动恻隐之心。 蕴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归根结底,是她失了初心。 似是察觉到蕴玉的情绪低落,藏珠连忙换了话题:“既然白太医的事儿解决了,那圣上那儿?” 对于蕴玉久病不好一事,仪妃很是不悦。 眼下圣上又宠爱琪婕妤,就连仪妃那儿都少去,仪妃更是将火发到了蕴玉这儿来。 不料蕴玉却是垂下眸子,淡淡道:“不急。” 她在等一个机会,她可是...还有件事未做。 好在并未叫蕴玉等待许久,这机会就送到了蕴玉手中。 这日清晨,蕴玉将将起身,外间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待她抬首,碧澜就径直站在她跟前,眼中尽是幸灾乐祸的得意:“容才人——仪妃娘娘有请。” 见碧澜笑的恶劣,藏珠心下一慌,连忙就要扶蕴玉起身。 可惜她手还未触及蕴玉衣角,就见碧澜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藏珠的手上,怪声怪调道:“娘娘只召了容才人一人。” 说罢,她复又笑道:“仪妃娘娘面前,可不是什么烂的臭的都能去的地儿。” “一个已经够了。”她目光掠过蕴玉,落在藏珠面上,扬了扬下颌:“可别让浣衣局的浊气,熏着了娘娘。” 蕴玉淡淡瞧了她一眼,轻轻站起身:“走吧,不是说仪妃娘娘等着么,怎么瞧碧澜姑娘这样子,倒像是浑然不急。” 碧澜轻哼一声,当即转过身去,暗道蕴玉也就猖狂这会儿了,待会儿自有她好看。 跟在碧澜身后进了正殿,这还是蕴玉称病以后,头回踏入正殿。 因着天气转暖,原先放炭盆的位置早已摆上了各色鲜花。 就连原本的白玉屏风也换成了十二副花鸟图的檀香木屏风。 见蕴玉进来,仪妃原本阖着的眸子缓缓睁开,她随 意靠在一旁的矮几上,一手端了茶盏轻抿一口。 她不叫起,蕴玉便只能维持着请安的姿势。 待仪妃将茶盏轻放回桌面上,才轻轻抬了抬纤手,笑道:“起来吧。” 蕴玉得了指令,这才微微站直身子,等着仪妃发号施令。 “可知本宫为何唤你过来?” 蕴玉摇头:“妾不知,还请娘娘解惑。” 仪妃轻笑,一手轻轻摩挲着嫣红的蔻丹:“还记得本宫找你来是做什么的么?” 蕴玉哑声,面上浮现几丝难看。 “说话。” 仪妃声音柔和,可隐隐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 “娘娘您,吩咐妾早日诞下皇嗣。”蕴玉低低应了声,将头垂的更低。 “难为你还记得。”仪妃懒懒换了个姿势,身后栖梧小心上前,恭敬替仪妃捏着肩。 仪妃舒服地嘤咛了一声,才将目光落在蕴玉身上:“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自打风寒,已是多久不曾见过圣颜了?” 仪妃淡淡看着蕴玉,莞尔笑道:“你要知道,本宫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是。”蕴玉闷闷应了声:“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仪妃淡淡瞧了眼自己面前的茶盏。 蕴玉会意,迈着小步上前,伸手拿起粉蝶戏花的水壶,抬手便要为仪妃斟茶。 可不知怎么回事,许是久病未愈,手中一颤,竟是将茶水洒到仪妃的衣裙上。 见状,蕴玉连忙扑通一声跪下:“还请娘娘恕罪!妾一时不慎,误了娘娘衣裙,还望娘娘见谅!” 她面上诚惶诚恐,仪妃却是不悦地扫了一眼被浸湿的地方。 真是晦气!不过一件衣裙而已,仪妃正要挥手命令蕴玉退下,却听一旁的碧澜嗤道:“容才人真是好大的气性,娘娘不过是提点你几句,你竟是这般不将娘娘放在眼中。” 闻言,仪妃将要出口的话一顿,微微转眸看向碧澜。 碧澜瞄了仪妃一眼,见她面上不无不悦,遂又进言道:“总归容才人是浣衣局出身,这浆洗衣裳一道,再是熟悉不过。” 见仪妃蹙眉,碧澜话锋一转:“自然,容才人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再做浆洗的活儿计。” “只是这什么衣裳该如何浆洗,容才人应最是清楚不过。” “为了表示对娘娘的尊重,容才人不若亲自将这衣裳送去浣衣局,吩咐人好生浆洗着,如何?” 仪妃听完,眉头总算舒展了些,抬眸慢悠悠在蕴玉面上转着。 吩咐蕴玉送衣裳去浣衣局,确实可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 也免得她好日子过多了,反倒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 思及此,仪妃一手撑起下颌,目光轻轻落在蕴玉面上:“容才人,你怎么说?” 第19章 送汤蕴玉垂眸,微微抿唇…… 蕴玉垂眸,微微抿唇:“妾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别说只是小小的一件衣裳。” 话落,仪妃满意地勾勾唇,在栖梧和碧澜的伺候下回内室换了衣物。 待碧澜趾高气扬地将脏了的衣物拿回来时,蕴玉依旧乖巧站在一侧等着,唯一不同的,便是她身边多了个青瓷药碗,如今已然见了底。 将目光从药碗上移开,碧澜伸手把拎着的匣子递给蕴玉:“有劳容才人。” 蕴玉瞧着她面上的得意,一时无言。 她真的很好奇,作践她,碧澜就这般高兴么? 蕴玉伸手从碧澜手中接过匣子,转身缓缓往浣衣局去。 许是蕴玉方才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碧澜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回了内室中伺候。 只是碧澜刚踏入内室,就见仪妃正端坐在妆台前,在仪妃身后,栖梧不着痕迹地冲她摇摇头。 见状,碧澜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小步上前行礼:“娘娘...” 话未说完,便被仪妃温声打断:“蕴玉可有哪里得罪你?” 这?碧澜怔然抬眸,对上仪妃的目光。 “还是你觉得...”仪妃红唇轻勾:“你觉得当初本宫应该选你去伺候圣上?” 闻言,碧澜连忙跪下,重重叩了好几个头。 她自小跟着仪妃,对仪妃的脾性最是清楚,眼下只怕是动了大怒。 来不及思索,碧澜仰头辩解道:“请娘娘明鉴,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怎敢对圣上有半分肖想之意,只是...只是...” 碧澜唇瓣几次开合,始终未将话说完。 见她结结巴巴,仪妃目光愈冷,居高临下地睨着碧澜。 察觉到仪妃的目光,碧澜心下一沉,当即道:“奴婢不过是觉得她不配!” 这个“她”指的是谁众人皆心知肚明。 “不配?”仪妃冷笑一声,朝碧澜正色道:“那你觉得谁配?” 碧澜咬唇:“总归...总归不该是出身这般差的贱婢!” 说到此处,她性子也上来了,想着便是要被仪妃责罚也要先说个痛快。 当即仰头倔强道:“娘娘身份何等尊贵,便是借腹生子,那孩子总归是要养在娘娘跟前儿的。” “蕴玉出身卑贱,身上更是一股子小家子气,等到日后,她产下的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这样的骨血,如何配养在娘娘身边。” 仪妃红唇惊得微张,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说来说去,碧澜也是为她考虑。 思及此,仪妃心中不禁软了几分,只是碧澜愚蠢,她却不能放纵下去。 仪妃微微扭头,垂眸望着碧澜,冷笑道:“她卑贱不配孕育子嗣,这宫中出身高贵的多了。” “待她们产下子嗣,本宫倒是想要,可圣上能给么?” “她们背后的母家能忍住不吭声么?” 见碧澜怔住,仪妃收回目光,落在铜镜中的娇颜上:“像蕴玉这般的,待生下孩子,叫她病逝即可,自然无人会追究。” “那孩子从出生便养在本宫身旁,往后同亲生的又有何异?” 第21章 碧澜听后有些失神,仪妃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想通。 良久,才听得碧澜低声道:“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责罚。” “你啊。”仪妃轻叹一声:“你和栖梧都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对我最是忠心,我又怎会罚你,只是蕴玉眼下对本宫还有用,你不要意气用事,到时坏了本宫的事。” 碧澜点点头,面上露出几分知错的意味,仪妃这才虚扶一把,低声安抚她几句。 另一头,蕴玉也到了浣衣局前。 她如今身份不同,浣衣局人人见了她,无一不是恭敬行礼问安。 “奴婢给容良人请安,良人万福金安。”一名宫女路过,恭敬朝蕴玉一礼。 蕴玉抬眸,温声道:“景文,你可知嬷嬷在何处?” 这个嬷嬷,指的自然是白嬷嬷。 景文曲了曲膝,恭敬道:“回小主,嬷嬷方才巡视完,眼下应是在屋里歇息。” 蕴玉“嗯”了一声,谢道:“有劳。” 说罢,便迈开步子往白嬷嬷的方向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宫人从隐蔽处出来,加快脚步赶上景文,皱眉道:“你同她那般客气做什么?” 景文诧异挑眉:“客气?她如今是才人主子,咱们做奴婢的,怎么衬得上同她客气。” 雨茜撇撇嘴,不屑道:“什么主子,不过也才是个才人的位分罢了。” “更何况,那日晚上,你是没看到,要不是我们去的及时,那莫兴甘...” “雨茜!“景文微微提高了音量,朝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堪堪放心,不悦道:“编排主子的话你也敢说!” “这等没影儿的事儿,往后可莫要再提了,小心惹祸上身。” 说罢,景文便加快脚步急匆匆走了。 见她逃命似的离开,雨茜从鼻中轻哼一声,废物!真是没用! 另一边,蕴玉熟门熟路地到了白嬷嬷门前,伸手想要叩门,指尖将要触及房门时却又忽然收回。 还不待她下定决心,便听里头传来白嬷嬷的声音:“是谁在外头?” 闻言,蕴玉伸手将门推开,站在门口处,讷讷冲着房中人道:“嬷嬷。” 白嬷嬷先是一怔,随即骤然扭头,唇瓣一抿,眼中便盈出泪花来:“蕴玉!” 她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急步朝蕴玉走来。 见她如此,蕴玉只觉喉中酸涩不看,只能努力睁大眼睛,才不叫泪水滑落下来。 至上首坐下后,白嬷嬷伸出手想要拉蕴玉,只是布满茧子的手悬在蕴 玉腕上半寸,终究没敢触碰那金线滚边的广袖。 见状,蕴玉一把将白嬷嬷的手握住,哽咽道:“嬷嬷可是不认蕴玉了?” 白嬷嬷声音一颤,复又想起还未给蕴玉行礼,又要站起身来。 却见蕴玉睫毛一颤,晶莹的泪珠瞬间滑落眼眶:“嬷嬷当真是不认我了。” 说罢,她狠狠撇过头去,不再看白嬷嬷。 白嬷嬷哪里舍得她伤心,一手握住蕴玉纤手道:“蕴玉,我的好蕴玉。” “瘦了。”白嬷嬷喉头滚动,一双浑浊的双目盈满泪水。 “我听她们说,你前些日子不好,可是真的?” 蕴玉摇摇头:“过去了,都过去了。” 先前蕴玉日日待在浣衣局,白嬷嬷只多偏疼她些。 可这一连一月多未见,到底是从小养在跟前儿的孩子,叫白嬷嬷真是吃不香睡不着,整日记挂着她。 眼下好容易相见,白嬷嬷自然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待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话,白嬷嬷才问道:“你如今是才人主子,怎得也亲自来浣衣局?” 浣衣局这种地方,便是最末等的良人也不会踏足。 白嬷嬷话音未落,蕴玉连忙站起身,整个人往下狠狠一跪,扑在白嬷嬷身前道:“还请嬷嬷救我!” 她盈盈抬眸,一张小脸满是泪水,叫人心疼极了。 白嬷嬷心头一惊,双手扶住她双肩,道:“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可是...可是仪妃?” 蕴玉苦涩一笑,将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楚一一说了。 白嬷嬷听后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一手轻抚蕴玉发丝:“说罢,要嬷嬷如何帮你。” “嬷嬷应了?”蕴玉抬眸。 白嬷嬷慈爱一笑:“老身这辈子,只得你这么半个女儿,嬷嬷我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值了,还有什么不能应的。” 蕴玉只觉鼻尖一堵,酸涩地惊人,闷闷道:“嬷嬷别说这样的话,待我再有本事一些,定要要给嬷嬷养老。” “好,好孩子。”白嬷嬷揉了揉蕴玉的发顶。 从白嬷嬷房中出来时,蕴玉眼尾依旧泛着浓浓的绯色。 她一路从浣衣局回到昭月宫西侧殿,脑中止不住思索,如今最要紧的两件大事既已有了眉目,便该想想如何叫裴玄祁记起自己了。 眼下这段时间,宫中最受宠的,莫过于琪婕妤。 只可惜,还没等蕴玉思虑周全,御前便传来消息,令仪梅二妃筹备选秀之事。 此话一出,整个后宫便炸了锅,才过去一个容才人,又来了个琪婕妤。 好容易见着琪婕妤要冷下来了,却又闹出个选秀。 蕴玉听闻后倒还算沉得住气,因为总归有人比她更先沉不住气。 果然,当日晚膳时分,就见碧澜端着盏玫瑰牛乳茶到了西侧殿,冷声道:“娘娘的吩咐,令你将这茶给圣上送去。” 蕴玉明白,送茶是假,借此机会见到裴玄祁才是真。 不过仪妃这一出倒是与她心中筹谋相契,蕴玉一口应了下来,带着藏珠便朝乾盛殿去。 乾盛殿外,依旧是江尘当差。 蕴玉携着藏珠走至跟前儿时,冲着江尘一礼,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才人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奴才了。” 他在裴玄祁身边当差这么些年,几乎只是扫了一眼藏珠手上的食盒,便明白蕴玉是个什么打算。 蕴玉微微一笑,温声道:“前些日子我身处病中,也不曾来向圣上谢恩。” “今儿个总算能起得来身,特意做了圣上爱喝的玫瑰牛乳茶,可否劳烦大监替我送进去。” “这...”江尘面露难色,意有所指地觑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乾盛殿,颇为遗憾道:“小主来的不巧了,这琪婕妤,刚刚才进去呢。” 言下之意,便是裴玄祁今儿个怕是没空见蕴玉了。 得了口信,蕴玉也不纠缠,只微微垂了眸,冲着江尘一礼便要离开。 她这般识趣,倒叫江尘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只是蕴玉正要转身之时,忽然听闻一声熟悉的嗓音,道:“发生何事了?” 第20章 侍寝蕴玉转身,便见徐嬷…… 蕴玉转身,便见徐嬷嬷双手交握放于腹前,随着她缓步跨出殿门,赭色宫装下摆绣着的纹竟连晃动幅度都分毫不差。 “原是容才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徐嬷嬷微微一笑,目光不经意落在藏珠手中的食匣。 她一出声,蕴玉便有种天然的预感,她觉得,徐嬷嬷会帮她。 虽不知是为什么,但蕴玉心中隐隐笃定。 蕴玉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冲徐嬷嬷点了点头:“我病了许久,今儿总算是能下得床了,便想着送些甜汤过来给圣上,只是...约莫不巧了。” “这巧不巧,可不是才人主子说了算的。”徐嬷嬷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随即余光轻轻瞥了眼江尘,冲蕴玉道:“将汤给我罢。” 闻言,藏珠眸中露出几分喜意,当即小步上前将食匣双手呈上。 见状,蕴玉伏身谢过:“有劳嬷嬷,那我便先回去了。” “哎~”徐嬷嬷轻声唤道:“才人主子先别急,许是圣上待会儿还有吩咐,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儿,还劳烦才人主子稍等一会儿。” 蕴玉自然含笑应下:“在屋中闷了许久,如今出来走走,只觉畅快的紧,哪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徐嬷嬷听了满意颔首,转身提着食匣进了乾盛殿中。 殿内,墙角的鎏金狻猊炉不知何时换成了博山炉,眼下正卖力朝殿中吐着香烟。 御座之上,玄色墨发的男子正拧眉瞧着手中的奏折,不时捏着手中狼毫至一旁的墨中一蘸。 在他身侧,一名身穿青色御锦纱的女子正垂眸替他磨着墨,二人之间,竟是一言不发。 直至听见徐嬷嬷进殿的声音,裴玄祁才淡淡抬首,目光在那食匣上一触:“撤下吧。” 琪婕妤闻言,悄悄松了松捏着朱墨的指尖,自打午膳后,她便一直在做这个活计,眼下指尖实在是酸疼的不行。 徐嬷嬷听闻裴玄祁的吩咐,也不急着撤下,反倒将食匣拎至裴玄祁身侧,伏身道:“圣上,您晚膳便没用,正好容才人送了这玫瑰牛乳茶来,您多少用一些吧。” 容才人... 第22章 裴玄祁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恰好滴下,洇湿了奏折上的字迹。 他倒是许久不曾瞧见那娇人了。 思及此,裴玄祁随手将狼毫一撂,一手捏了捏自己发疼的额角,轻声道:“她人呢?” 徐嬷嬷低眸:“容才人心诚,此时正在殿外候着呢。” “传她进来。” 话落,便听身旁响起了一声女子的轻咳。 裴玄祁蹙眉望去,才见琪婕妤正含笑站在一侧,见他望来,琪婕妤识趣道:“既然容妹妹来了,那妾便先行告退了。” 宽大的衣袖下,琪婕妤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早已酸软的指尖。 裴玄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他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倒是忘了琪婕妤还站在一侧。 琪婕妤此人,就同她父亲一样,为人板正,终究少了些乐趣。 裴玄祁瞧着琪婕妤的背影算了算日头,这么些恩宠,也算是够了。 琪婕妤退至殿门时,蕴玉正安静等在一侧。 二人相对行了个礼,琪婕妤才开口道:“圣上请你进去。” 话既传到,琪婕妤冲着蕴玉点了点头,一手搭上贴身宫女的手,缓缓朝秋水居去。 蕴玉瞧了眼琪婕妤的背影,转眸踏入乾盛殿。 乾盛殿中,裴玄祁正闭目仰头靠在龙椅之上,听见蕴玉进来的脚步声也并未睁眼,只沙哑着嗓音道:“过来。” 话落,便听见女子迈着轻微的脚步声上了御阶,紧接着,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上他额角。 裴玄祁身子一僵,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蕴玉也不说话,只静静替裴玄祁摁揉着额角。 约莫过了半盏茶,才听见裴玄祁声音中的疲倦稍稍去了些:“不是病了么?” 他一手捏着女子白皙的素手,手下一用力,便将人扯到了怀中抱着。 这女人娇气极了,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只觉娇软舒服的紧,便是这世间最松软的棉花也比不上她。 裴玄祁算是发现了,自己似乎格外喜欢 这娇人的身子。 蕴玉头回被他这么抱着,男子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在怀中,鼻尖甚至能嗅到男子身上好闻的龙涎香。 她瞬间红了耳根,声音极轻道:“回圣上,已是好了。” 裴玄祁睁眼,入目的恰巧是她面上那抹春色。 这娇人怎就生的这般好看,身子也绵软。 不得不说,这女人同女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方才他瞧着琪婕妤时,脑中能想起来的只有她老爹。 想到此处,裴玄祁喉间溢出一声闷笑,一低眉,就见蕴玉好奇地瞧着自己。 她生的白,眼下连脖颈上都显出一抹淡粉色。 裴玄祁忽然伸出一手轻抚上她脖颈,惹得蕴玉浑身一僵:“圣上...” “小骗子。” “嗯?”蕴玉骤然睁大双眼。 裴玄祁轻轻勾唇:“朕令人送去的祛寒丹,治疗风寒最是有效。” “当初端王于雪夜落水,高烧不退,不过一颗下去,第二日便能下床了。” 他偏了偏头,将指尖停在蕴玉的喉头处:“所以,你是没吃那药,还是吃了装病,嗯?” 蕴玉脑中轰然一惊,她没想到裴玄祁竟会送她这般好的药。 眼下那悬在她喉间的指尖,在她感觉中,像极了一把随时封喉的利刃。 欺君之罪,就是人头落地都不为过。 蕴玉眸中瞬间蓄起晶莹的泪花,她微微仰头,将脖颈完全露在裴玄祁视野之下。 接着,她伸出双手,朝圣般握住裴玄祁点着她喉间的那手,啜泣道:“妾出身寒微。” “得幸伺候圣上一二,已是不胜感激。” “只是...”她微微垂下眸子,裴玄祁低眸便能瞧见她睫毛上悬着的泪珠。 娇弱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只是妾日日思念圣上却不得见,那药...在妾看来,便是圣上心中有妾。” “妾自然是舍不得吃。” 她似乎极为难堪地垂下头,一滴泪水狠狠砸在裴玄祁手臂上。 他心头有她么?裴玄祁颇为心虚地眨了眨眼。 随即他一手将人搂入怀中,轻声哄道:“朕不过是说说罢了,瞧你,竟是哭成这般,难不成是水做的?” 接着,裴玄祁微微一笑:“看来以后若是遇见干旱,朕只要将容才人送去,这灾难就迎刃而解了。” 他话未说完,蕴玉便急急伸出一指堵住裴玄祁的唇,急道:“圣上不要...” “您是这世间最英明的雄主,大盛定会福泽延绵,绝不会出现旱灾那等事。” 瞧着蕴玉面上忧色不似作假,裴玄祁颇为嫌弃地轻笑一声:“妇人,真是胆小。” 话音刚落,怀中那人便一扭身,作势不再理他,接着便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下。 从未经历过这般场景的裴玄祁只觉新奇极了,甚至生出几分轻哄蕴玉的情谊来。 他双指轻轻捏住蕴玉后颈皮,强迫人将头转回来。 见她依旧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裴玄祁轻轻低下头,凑近她脖颈处,一丝桃花香瞬间窜进了裴玄祁的鼻尖。 接着,这人便想去寻蕴玉的唇瓣,被蕴玉伸手抵住:“圣上,妾风寒还未好...” “无妨。”裴玄祁喉头一动,掌心顺着她脊骨滑至腰窝,突然扯开她腰间的系带:“既是舍不得吃药,那便换个法子治。” “啊!”蕴玉被他摁倒在御案之上,整个人重心往下,双腿只能紧紧苟住男子的劲腰。 朱砂砚台倾倒时溅出的一丝红墨,正蜿蜒朝着蕴玉腰间流去。 白玉般的肌肤染上朱砂的红,直看的裴玄祁眸色一暗,掐着她腰肢的指节不自觉的发力。 “圣上别...这是御案...” 尚未来得及拒绝,话便被堵在唇瓣中。 好一会儿,待蕴玉被亲的迷迷糊糊之时,才听见裴玄祁道:“朕也从未试过这里,偶尔试试,确是滋味极好。” 蕴玉瞳孔微缩,复又被他带入下一波的浪潮中。 入夜,容良人侍寝的消息传遍宫中。 锦华宫,梅妃眉眼间的阴沉浓郁地能滴出水来。 红翡瞧她这样子,心中一叹,却也不得不劝,撇了眼一旁桌上冷透的晚膳,红翡轻声道:“圣上今日是不会来了,娘娘您多少用一些吧。” “啪啦!”梅妃伸手攥住茶盏便往地上狠狠一砸,周遭的宫人顿时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出。 红翡扫了眼众人,冷声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惹了娘娘生气,还不快滚出去!” 闻言,众人如蒙大赦,皆马不停蹄地出了锦华宫。 梅妃幽幽转眸,望着红翡道:“琪婕妤就算了,到底她父亲是阿兄手下的人,也算得上是本宫的人。” “她父亲立了功,圣上免不了给她几分体面,这本宫不欲与她计较。” “可那容良人是什么东西!” 梅妃眸子紧眯:“一个浣衣局出身的腌臜玩意儿,竟也能入了圣上的眼,也不知给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红翡面上挂了一抹笑,上前将碎茶盏拾掇好,一边挑了好话说:“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罢了。”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过,端看那盈婕妤,先前可比这容才人得宠。” “再说了。”红翡将碎片在桌案上放好:“大将军不是传了信儿来么,已是安排好人选进宫,就等着选秀了。” 第21章 喘息听闻红翡口中所说,…… 听闻红翡口中所说,梅妃面上才总算缓和了些。 “不错,待到选秀那时,只怕那贱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梅妃手中,赤金护甲狠狠嵌进掌心。 阿兄口中的人选她是知道的,自小便被当做瘦马调教,那才是真真惑人的狐媚子。 思及此,梅妃眸中又燃起两簇怒火:“都怪仪妃这个贱人,若非是她,本宫又怎会愿意阿兄送人进宫。” 亲手将人送进宫来分自己的宠爱,梅妃心中可称不上好受。 红翡无言,又是劝了好一阵,才总算叫梅妃消了气。 翌日,裴玄祁将将一动,蕴玉便睁开眸子,恰巧对上裴玄祁的视线,蕴玉面上一红,羞涩道:“妾服侍圣上起身。” 眼下她侍寝也有几回了,对这些早间的事儿也算是熟门熟路。 待伺候裴玄祁穿好衣裳,正好一刻不早一刻不晚。 裴玄祁瞧着面前循规蹈矩的小宫妃,伸手将人揽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亲,笑道:“用完早膳再回去。” 说完,裴玄祁不再留恋,转身便出了乾盛殿。 裴玄祁走后,蕴玉才算是得空收拾自己。 这乾盛殿自然是有伺候的宫女,可始终比不上自个儿的住处自在,待匆匆梳洗一番后,蕴玉便朝徐嬷嬷告辞。 徐嬷嬷诧异道:“圣上吩咐了,小主可在殿内用过膳再回去。” 侍寝第二日在乾盛殿用早膳,已是算得上格外恩宠,这在低位嫔妃身上,还是头一回。 第23章 蕴玉却是抿唇一笑,乖巧道:“不了嬷嬷,圣上疼爱我,我却不能忘了规矩。” 朝徐嬷嬷一礼,蕴玉便转身出了乾盛殿。 身后,徐嬷嬷低声笑了笑,是个聪明的。 待回了昭月宫,照旧去了仪妃的正殿。 仪妃一手拿了剪子,正修剪着花枝,在她身前,桌案上放了各种花卉,算得上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当是将御花园搬来了。 见蕴玉回来,仪妃难得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暗震惊。 这丫头,同刚来时可大不一样。 如今的蕴玉,便是垂首低眉,可身上半点没有那股子宫女身上的小家子气。 反倒是天生小白花的样貌,叫人觉得她干净极了。 仪妃眸中光芒一闪,不动声色道:“圣上倒是喜欢你,这回回去送汤,都能叫你留下伺候。” “不过是托了娘娘的福。”蕴玉低眉,整个人乖巧极了。 “是么?”仪妃轻轻撇了眼她的肚子:“这算起来,次数也不少了吧,怎得还没有动静。” “今儿下午,本宫叫太医来瞧瞧。” 蕴玉眸光一闪,适时轻咳两声,故作郁结道:“谢娘娘,妾也想早些怀上皇嗣,替娘娘分忧,只是...咳咳...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争气的紧。” 听她 咳嗽,仪妃身后的崔嬷嬷忽然皱起眉头,伏身至仪妃耳边低语几句。 仪妃听后,目光在蕴玉身边巡视一圈,眉心一动:“算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蕴玉刚刚请辞,仪妃又补了一句,道:“早些将你的风寒治好,成日咳咳咳的,没得晦气。” 蕴玉低眸,应了声是,才转身出了正殿。 殿内,瞧着蕴玉出去的背影,仪妃若有所思。 “嬷嬷,她这风寒,怎得这么久还未好?” “娘娘的意思是?”崔嬷嬷眼皮一动:“是怀疑她装病?” 仪妃嗤笑一声:“装病对她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她还不想侍寝不成。” 抿唇低吟片刻,仪妃吩咐道:“只是她这身子,本宫瞧着不是能长久的样子。” “嬷嬷,这些日子,你再替本宫注意着些,若是她再过几月还是怀不上,也不必留了。” 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专程留着蕴玉来享福的。 仪妃眼中暗色一深,一旁的崔嬷嬷立即点头应了。 那头,蕴玉回了西侧殿,藏珠连忙迎了上来,昨儿个蕴玉进去后不久,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徐嬷嬷吩咐她回来,可叫她担惊受怕了一宿。 “主子,可还好?昨儿个夜里那动静,真是吓死奴婢了。”藏珠依旧心有余悸。 听她提起昨夜的动静,蕴玉面色一红,谁能想的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克己复礼的帝王,私下竟会这般荒唐。 将脑中杂念摒弃,蕴玉摇了摇头,冲藏珠问起了正事:“如何,可去白术那处拿了药?” 上回后,她便吩咐藏珠去白术那头走一趟,叫白术配一副避子汤出来,药材一定得是最为常见的。 白术会意后,便从寻常治疗风寒和安神的药中,取了几味配成一个方子。 她眼下既然咳疾未愈,这便是最好的法子。 藏珠闻声,当即点点头应了:“回主子,都拿到了,只是...” 只是她们西侧殿向来被正殿盯得死死的,是端然没有机会在自己这处熬药的。 整个西侧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藏珠皱皱眉:“难不成,咱们晚上在房中偷偷炖了喝?” 蕴玉摇头:“不行。” “晚间虽说夜色浓厚,外人看咱们看不真切,只是这药一熬便是几个时辰,难保不会有人发现。” “再说了,若恰好有人瞧见了烟气,误以为是失火,反倒闹出乱子。” “那...”藏珠不解。 “你这样...”蕴玉在藏珠耳边低声几句,末了,道:“如何?可明白了?” 藏珠点点头,笑道:“主子放心!” 翌日,午膳时分,仪妃捡了枚白玉翡翠卷入口,因这白玉翡翠卷颇为扎实,实在不好下咽。 她伸手往旁边一探,却碰了个空。 一旁的碧澜连忙将茶盏递上,伺候仪妃灌了整整一杯,又替她抚了抚胸口,才总算缓过气了。 刚缓过神,仪妃便拧眉,冷声瞧着四周的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本宫的桂花牛乳桃胶怎得还未好!” 她用膳,想来是要准备一盅好生炖煮的甜羹,小厨房伺候她这么久,今日怎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一旁伺候的宫人连忙跪下请罪:“娘娘息怒,这桂花牛乳调教炖煮的时间本就得久些,可今儿早晨,容才人身边的藏珠姑娘拿了药来,说是给容才人治风寒的,占了一个炉子,这可不就得晚些了。” 闻言,仪妃心中的怒气便被堵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去。 她为了防着蕴玉,这西侧殿的膳食是从御膳房出,可这药汁一类的东西,却是吩咐了拿来正殿的小厨房炖的。 弄清楚后,仪妃只得摆摆手:“行了,下回记得早些炖上。” 说罢,她颇为不耐地瞧了眼桌上的午膳,只觉什么胃口也没了,挥挥手便吩咐人将东西撤下。 另一头,西侧殿的蕴玉和藏珠,听着正殿的动静倒是笑开了花。 这样的情形晚间又发生了一次,伺候膳食的宫人说,容良人这药需得一日三次,否则这咳疾只怕好不了。 第二天,仪妃实在受不了回回用膳都不尽兴,冷着脸从太医院宣了太医来。 “如何?”仪妃目光淡淡落在蕴玉盖着帕子的手腕上。 太医黄胜是她的人,黄胜的话,她还是信得过的。 却见黄胜小心将帕子收好,随即跪在地上恭敬道:“回娘娘的话,这位小主确实风寒入体,体内寒气郁结,久散不去,眼下却是需要服药。” “那方子微臣也看了,确是治疗风寒的好方子,小主接着用便是。” 听了黄胜的话,仪妃抬眸瞧了眼坐的规矩的蕴玉,吐出口浊气,摆手道:“行了,这药往后你便在自个儿殿中支个小炉子吧,也不必每日来本宫这儿了。” “是,娘娘。”蕴玉恭谨着应了,面上瞧不出什么神情。 仪妃只觉这丫头真是扰人的很,见着她便心气不顺,随意摆摆手道:“下去吧,本宫瞧着你就烦。” 蕴玉不答,静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回西侧殿后,藏珠小心迎了上来,面上尽是期盼。 蕴玉拍了拍她的手,颇为不好意思道:“往后咱们得在自个儿殿中煎药了,你今儿个下午便支个炉子吧,莫要耽搁了。” 藏珠左右看看,恭敬应了个是。 二人这才相携着回了内殿。 正殿中,仪妃懒懒靠在美人榻中,闭着眸子问道:“如何?” 栖梧屈膝道:“一切正常,容才人回去后便吩咐藏珠支个炉子,面上瞧着略有些愁苦。” “愁苦?”仪妃轻笑一声:“她那样的处境,能不愁苦么?” 她慵懒地动了动,淡声道:“行了,既然没什么异样,许是本宫多心了。” 就这样,藏珠在西侧殿支了个炉子,偷偷给蕴玉煎了避子汤。 待伺候着蕴玉喝下后,藏珠才担忧道:“小主,怀上皇嗣,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么?” 蕴玉捏着药碗的手一顿,将碗轻轻放回桌上,又用帕子揩了揩唇角,才道:“圣上眼下对我并无什么情谊,若是现在产下皇嗣,只怕性命难保。” 裴玄祁如今是喜欢她这身子,只是这喜欢有几分,她却是不敢赌的。 毕竟她称病的那段日子,裴玄祁可是一次都没来过。 知晓蕴玉眼下过得艰难,藏珠也不愿再叫她伤怀,转了话头问道:“小主,那这药渣?” 第22章 选秀蕴玉一手轻轻敲了敲…… 蕴玉一手轻轻敲了敲桌案,目光落在那盏已被饮尽的药碗上,冷静道:“眼下先用布将那药渣子绞干,然后藏到装脏衣裳的衣篓子里头,待送脏衣篓子去浣衣局时,你借着机会将东西交给白嬷嬷就是。” “白嬷嬷...”藏珠低眸默念,随即瞳孔中放出几丝欣喜的光芒:“主子是说...” 见蕴玉含笑应了,藏珠心下顿时松快不少。 白嬷嬷在这宫中待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若是主子能得白嬷嬷相助,想必日后的路能好走不少。 既有了法子,藏珠也不再纠结,当即便将药罐子捧了进来处理,只叫蕴玉好生歇着。 蕴玉自打被仪妃选中,脑子中的那根弦就崩的紧紧的,就连在裴玄祁龙榻之上时,也不得片刻松懈。 眼下有了白嬷嬷和白术二人相助,蕴玉躺在床榻之上,总算是轻松了些。 心中快活,蕴玉一夜好眠。 接下来一连几日,蕴玉除了照旧去仪妃那儿用补药,以及领每月一次的丹药,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第24章 这几日圣上总共踏入后宫两回,一回去了梅妃处,还有一回便是仪妃这里,至于小小的容才人,倒像是又被抛之脑后。 三月底,冗长的冬日总算是过去了,随着御花园的迎春花吐出蕊子,天气也难得放晴。 这日,仪梅二妃传出旨意,传后宫各嫔妃至坤仪殿一聚。 这些年来,后宫每有这样的情景,除了圣上纳了新的妃子以外,便是有大事要宣布。 得了信儿的各宫皆是紧赶慢赶朝着坤仪殿去。 许是这些日子蕴玉足够听话,仪妃竟也特意派了碧澜来,吩咐蕴玉与她一道前去。 说是一道前去,不过也就是仪妃坐在高高的妃制步辇之上,蕴玉恭敬跟在一侧罢了。 仪妃惯来是爱拿乔的,因此待她二人到了坤仪殿之时,除了梅妃以外,众人且算是齐整。 蕴玉刚跟着仪妃踏 入坤仪殿中,就见众人齐齐起身,朝仪妃行了礼。 随后,还不待蕴玉屁股完全沾着绣凳,就听盈婕妤笑道:“多日不见容才人,瞧着这气色是更好了些?” 蕴玉不着痕迹地皱皱眉,盈婕妤一向不喜欢她,今儿个居然会主动夸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果然,见蕴玉不吭声,盈婕妤气势更甚几分,笑吟吟冲琪婕妤道:“这容才人有了圣上的恩宠,果真人比花娇。” “本主听闻前些日子本是琪婕妤在乾盛殿侍墨,怎么到了晚上,却是留宿了容才人?嗯?” 闻言,蕴玉颇有些诧异地瞧了眼仍旧兀自娇笑的盈婕妤。 这琪婕妤不是梅妃的人么,按理来说也算是和盈婕妤属同一阵营,怎得也攻击起自己人来了。 只是蕴玉显然不喜欢旁人将自己当刀子使,袖口下的指尖轻轻拂过腕间珊瑚珠,含笑道:“盈婕妤说笑了,妾不过是得了些容色上的便宜,哪里及得上琪婕妤,上回在乾盛殿,圣上还赞了琪婕妤,说其人风骨便如松间墨,不愧出自书香世家,这便是妾拍马也追不上的。” 琪婕妤有些诧异地瞧了一眼蕴玉,便见她眸光澄澈,眼中的欣赏不似作假。 她出身清贵,可因着父亲行事一板一眼,并常常以此训诫她,连带着她也有些古板无趣。 这宫中在背后笑她姿容平平,性子乏闷,不讨圣上喜欢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谁又知晓,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送她进宫,不过是父亲向圣上表忠心的方式罢了。 而她恰恰也不排斥这种方式,只是眼下听闻蕴玉这般说,倒叫她对蕴玉多了几分亲近。 琪婕妤微微扭头,鬓边的步摇微微晃动:“容才人生的好看,圣上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盈婕妤若是羡慕,不若叫身边的花瑶取两斛珍珠磨成粉,日日在脸上贴了便是。” “说不得哪天,盈婕妤也能同容才人一般容色倾城了。” 盈婕妤听琪婕妤竟讽刺她颜色不如人,当即一声冷笑道:“容才人这张嘴倒比御膳房的蜜饯还甜,便是连咱们这如同夫子般的琪婕妤也能为你说上几句话。” 笃笃! 见下方的吵嘴愈演愈烈,仪妃指尖的护甲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桌案,众人当即噤声。 “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不说话,难不成是在等本宫?” 梅妃一手随意搭在红翡手中,另一手捏着蝶戏牡丹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胸前摇着。 触及梅妃手中的团扇,仪妃目光略冷了些,赤金护甲嵌入掌心几寸,面上却依旧温言道:“妹妹这扇子倒是别致,瞧着像是苏州的物件儿。” 这扇子乃是苏州贡品,前些日子她曾朝圣上讨要过,只是被圣上婉拒了,眼下竟落在梅妃手头。 梅妃团扇顿在半空,扇柄缀着的翡翠流苏晃出粼粼碧波:“仪妃真是好眼力,这扇面用了苏州上百个绣娘,绣了三月才制成,乃是今岁的贡品,阖宫上下,也只得这一件儿。“ 她丹蔻轻点扇骨上隐约的翠色,刻意将扇面朝众人晃了晃,娇声道:“圣上体恤阿兄戍边辛苦,特让内务府镶了南海明珠赐予本宫。“ 一番话说完,梅妃悠然在主位下方右首处落座,同仪妃正好相对。 她目光一扫殿内众妃,以团扇掩了掩唇道:“也别光顾着说这团扇,今儿...” “今儿唤你们来,确是有要事要说。”不待梅妃说完,仪妃便提高声音将话头接了过来。 梅妃被打断了话,正要发怒,甫一抬眸便对上仪妃含笑的眸子:“说及辛苦,太后她老人家昨儿还念叨,说这宫中也该添点儿新气象。” 听闻她拿太后压自己,梅妃嗤笑般轻哼一声。 谁不知道仪妃同太后那点子关系,日日拿出来说,也不怕这嘴说秃噜皮。 上面两位神仙打架,下面众妃闻言却是神色各异。 盈婕妤的脸色就难看的紧,新气象,这新气象还能是什么东西。 果然,还未等盈婕妤眸中的暗色沉到眼底,就听仪妃道:“前儿个日子,圣上特意嘱咐了,令我和梅妃二人小心操办选秀事宜,这回选秀,连太后老人家也会亲自盯着,只怕这些日子,本宫和梅妃是无暇顾及诸位妹妹了,你们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管自个儿来找我们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盈婕妤头一个按捺不住问道:“娘娘,这选秀...可是说了要选多少人进宫?” 问完,盈婕妤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睁睁盯着仪妃,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仪妃一笑:“瞧你这话说的,选些姐妹伺候圣上,自然是多多益善。” 说罢,她目光在众人紧绷的面色上巡视了一圈,一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末了道:“不过是祖宗规矩罢了,看你们一个个的脸色,真是难看的紧。” “放心吧,这新妃们就是入了宫,也绝越不过你们去。” 正事说完,仪妃微微摆了摆手,便道:“行了,今儿个也耽搁了你们这么久,若是无事,便回各自宫中歇息吧。” 话音未落,就听身边一阵娇笑道:“瞧咱们仪妃娘娘,这一身的派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宫里头是你当家了呢。” 梅妃皮笑肉不笑,一番话挤进阴阳怪气。 仪妃却不恼怒,反倒将大气雍容做到了极致:“梅妃可是还有话说?” 梅妃嗤笑:“这话都让你说完了,本宫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梅妃也没有意见,那便散了吧。”仪妃温声道。 仪妃这般不给面子,直将梅妃气的脸色青黑,只是一想到她背后提及的太后,又硬生生忍了下来,谁叫这选秀一事,还真是太后亲口过问的。 选秀一共遴选、初选、复选、殿选四个流程,待新晋宫妃的名单确定下来时,已然过去了整整一月。 四月二十七,蕴玉正坐在桌边精心做着香囊,便见藏珠急步走了进来。 “主子,您怎得一点都不着急啊。”藏珠至蕴玉面前站定,瞧着她手中的绣活儿满脸焦急。 见她这样子,蕴玉便猜到了几分:“可是选秀结果出了?” 藏珠心下一紧,忙将结果说了:“听闻总共选了七八人,从良人到婕妤都有,出彩的共有四个。” 蕴玉将绯色丝线穿过香囊,缀上一枚珍珠,才出声道:“让我听听,是什么人叫咱们藏珠这般急。” “主子!”藏珠跺了跺脚,见蕴玉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焦急的很,连忙凝声道:“奴婢仔细打听过了,头一个便是薛美人,薛芷,是太医院院正薛岐的嫡出孙女,乃太后金口玉言定下选入宫中。” 太后乃是仪妃嫡亲的姑母,她定下的薛芷入宫,帮的是谁自然是不必说。 蕴玉捏着针线微微失神,薛芷...太医院院正的孙女儿,想来在药材一道颇有造诣... 蕴玉脑中一转,抬眸问蕴玉道:“可知晓她被安排在何处?” 藏珠一愣,好在她早有准备,当即便道:“若是奴婢记得不错,应是在章华馆。” 第23章 薛芷章华馆...蕴玉瞧…… 章华馆...蕴玉瞧着手中海棠春睡的图样,目光却透过那图样不知停在何处。 “主子...主子?”藏珠连唤两声,才叫蕴玉回了神。 “您方才在想什么?”藏珠有些担忧道,难不成是这薛美人对主子的打击太大了些? 思及此,藏珠又暗恨自己藏不住事儿,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牢牢藏在心中。 却见蕴玉眯了眯眸子,低语道:“章华馆,离得最近的便是咱们昭月宫。” 说是离得近,那都是客气了。 实际上昭月宫与章华馆之间只隔了一片竹林,由一条小径连通两处。 想来太后将薛芷放在仪妃身旁,定是别有用意,就是不知这其中有没有涉及到自己的部分了。 蕴玉捏着针线的手一顿,仰头问藏珠道:“除了薛芷以外,其余人呢?” 第25章 藏珠一滞,随即很快如常道:“还有便是郑良人,听闻这郑良人是梅妃的兄长保荐入宫的,奴婢听说,凡是见了郑 良人的人,都夸她颜色好呢。” “甚至有人说...有人说...” 蕴玉失笑:“你我之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藏珠抿了抿唇:“有人说,那郑良人,一身冰肌玉骨,就是主子您,都比不上呢。” 闻言,蕴玉眸中有些怔然,随即垂下眸子。 见她似有些低落,藏珠连忙道:“主子,您别听那些人瞎说,奴婢在这宫中,可从来不曾见过比您更加好看的人。” 便是以明艳非常的梅妃,站在自家主子面前,都失了几分娇媚。 听出藏珠话里的紧张,蕴玉眨眨眼:“我是那么在乎容貌的人么?”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她虽是不曾读过书,可这句话的道理她也是懂得。 蕴玉从未想过自己能凭借容色绑住裴玄祁一辈子,她要的,只不过是裴玄祁能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多给她一些机会罢了。 只是...蕴玉轻声一叹,看起来,老天爷这是不叫她过舒坦日子。 这才松快了两天,挫折便又送至眼前了。 长长吐了口气,蕴玉扭头道:“还有呢。” “剩下的便是林承徽林月澜和周婕妤周玉嫆,二人分别是边城将领林骁的义妹和江南巡抚的嫡幼女。”藏珠当即竹筒倒豆子般将话说完。 蕴玉听后轻轻勾了勾唇角,看来这新妃当中,着实有些有趣的东西。 指尖抚过香囊上凸起的海棠纹路,忽听得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蕴玉抬手将香囊往藏珠怀里一塞,起身至窗柩前站定,瞧着不远处那片青翠的竹林:“新妃们可是今日都安定下来了?” 藏珠不知主子为何问起这话,却也乖巧道:“回主子,昨儿个下午各位新主子的位分便都定下来昭告各宫了,眼下应是各处都安顿下来了。” 闻言,蕴玉含笑瞧着窗外,一手漫不经心地在窗柩上轻叩。 都安顿下来了,那依着规矩,今晚便是新妃侍寝的第一晚。 思及此,蕴玉微微眯了眯眸子,忽而冲藏珠问道:“外间可有流言,今儿个圣上会属意哪位主子?” 藏珠面上一惊,喜滋滋道:“主子怎得知晓,这坊间流言,都说不是郑良人便是周婕妤。” 毕竟这二位,一个占了姿色,另一个占了位分,皆是拔尖儿的主儿。 不料蕴玉却是勾了勾唇角,是么,她怎么不这样觉得。 与此同时,昭月宫正殿中。 墙角的玲珑雕花香炉正缓缓朝外吐着青烟,仪妃半倚在美人榻中,一手轻轻托着自己额头。 崔嬷嬷见了,轻迈了几步,上前伸出双手,替仪妃摁着额角。 仪妃闭目几息,待觉得脑子清醒了几分,才出口道:“嬷嬷,你说姑母是什么意思?” 她口中的姑母,自然指的是太后娘娘。 仪妃此话一出,四周的宫人顿时噤声,崔嬷嬷冷眼往边上一扫,众人皆会意退了出去,只留下碧澜、栖梧二人随侍左右。 崔嬷嬷这才开口道:“太后娘娘选了薛芷入宫,自然是为娘娘好的。” “哦?”仪妃不急不缓地哼了一声,言语间听不出喜怒。 崔嬷嬷垂眸:“薛岐乃是太后娘娘的人,他这个孙女,由他一手教养,颇得了他几分真传。” “有薛芷这样精通医术的女子在娘娘身边,往后无论要做些什么,娘娘都要方便许多。” “是么?”仪妃不无嘲讽地一笑:“难道不是本宫的这位好姑母,派人亲自盯着本宫么?” 她微微睁开眸子,崔嬷嬷当即停手。 仪妃冷冷抬眸,盯着那座十二扇的花鸟屏风道:“她要选薛芷入宫,可从来不曾跟本宫知会过一声。” “在她心底,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侄女。” 仪妃眯了眯眸子,她这个姑母,最看重的永远是楚家的兴衰,只要能叫楚家兴盛,便是杀了自己这个侄女,只怕她姑母也做得。 “薛芷入宫,一来盯着我昭月宫的一举一动。” “二来,若是楚家再送一女进宫,可就再也不会发生当初楚娉婷的那事儿,不是么。” 崔嬷嬷闻言,心中一叹,知晓娘娘这是又钻了牛角尖,只是娘娘心中的苦她也知晓,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相劝的话来。 瞧见崔嬷嬷面上的郁结,仪妃淡淡笑道:“行了嬷嬷,不必担忧,本宫可比她们想象的要坚强。” “本宫说了,楚家出来的妃嫔,只能有本宫一人,至于旁的,就要看她们有没有那个命活下来了。”仪妃垂了垂眸,随即淡淡瞥了碧澜一眼,淡声道:“西侧殿那边,补药可照常吃着?” 碧澜闻言,屈膝回道:“回娘娘,日日皆是奴婢盯着的,一次也不曾少。” “废物!”仪妃红唇冷冷吐出二字,拧眉道:“她的风寒还没好?” 碧澜道:“回娘娘,早已好了,只是这些时候,圣上不曾召幸过那位,因此...” 圣上不召幸,那位就是仙女下凡,也没法子啊。 仪妃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眸中神色愈冷:“去告诉她,到今年年节,若是她还没有动静,就别怪本宫不念情面了。” 没用的东西,自然该回到她该呆的地方去。 碧澜眸中闪过一丝痛快,忙不迭应了声。 见她心情缓和了些,崔嬷嬷才道:“那位林承徽,您打算怎么处置。” 提及林承徽,仪妃眸中总算染上点暖色,摇了摇头笑道:“流烟这丫头,尽干些不着调的事儿。” 林承徽原名林月澜,乃是楚流烟麾下副将林骁的义妹,颇有些功夫在身上。 崔嬷嬷一见仪妃口是心非的模样,便知仪妃心情极好,趁势笑道:“二娘子在府中时就同您关系最好,眼下就算去了边关,也时时刻刻挂念着您。” “送那林承徽进宫,也是因着梅妃那处送了人,二娘子这摆明了是要给您撑腰呢。” 仪妃当然知晓这个道理,抿唇笑道:“这楚家,也只有流烟全然为我着想。” 思及此,仪妃眸中一动:“既然是流烟的人,本宫也乐得帮她一把。” 与此同时,锦华宫。 郑良人在殿中跪地端正,脑袋重重叩在手背上,一动不动等着上首的人吩咐。 良久,待额间的冷汗浸湿指缝时,郑良人才听见茶盏放在桌案上的轻碰声,紧接着,便是梅妃慵懒娇媚的嗓音:“这宫中的事儿,锦兰可都跟你说了?” 苏锦兰,乃是锦华宫的管事姑姑,年岁比梅妃大不了几岁,却颇为沉稳能干。 “回娘娘,苏姑姑一应知会妾了。”郑良人规规矩矩应道。 梅妃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忽然道:“站起身来。” 郑良人心中一紧,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在梅妃面前站好。 “抬起头来,本宫又不会吃了你,那么战战兢兢地做什么。”梅妃蹙眉,只觉面前这个郑良人实在上不了台面,虽然颜色与容良人不相上下,可气质却是差远了。 听出梅妃话中的不悦,郑良人连忙抬起下颌,好叫梅妃看的真切。 “不错。”梅妃一手端起青玉茶盏,鎏金护甲缓缓划过盏口:“阿兄说,你是扬州人士?” “回娘娘,妾自打记事起,便在扬州,楼里...” 话未说完,郑良人便被梅妃恶狠狠的目光吓得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娘娘...可是...可是妾哪里说错了。” 梅妃冷冷瞧她一眼,冷声道:“什么楼里?” “你乃是本宫阿兄麾下左中郎将的妹妹,以后给本宫记牢了,若是说漏半个字...本宫可保不了你的小命!” 郑良人闻言浑身一哆嗦,连声应了是。 梅妃这才冷冷哼了一声,复又望向郑良人,道:“可知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她知道,像郑良人这般女子,在阁中时,都是不曾有名字的,待她们出阁后,再由主人亲自取名,那些人将其称之为乐趣。 郑良人抿唇,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妾名唤郑秾玉。” 这个名字自然是梅妃兄长报上来的名字。 郑秾玉,梅妃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抬眸问道:“哪个玉?” “回娘娘,温香软玉的玉。”郑良人柔声道,说话间不经意带出了些娇媚的味道,若是叫男人听了,只怕要酥进骨子里去。 闻言,梅妃淡淡瞥了她一眼,哼道:“是个好名字,往后你便记住,入了宫,在宫中的主人便只有本宫一人,本宫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明白了么? ” 郑良人连忙应声,梅妃这才微微满意。 她一边沿着青玉茶盏的盏口摩挲,一边眯了眸子开口道:“本宫让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容才人过不去!” 第24章 拔尖容才人...郑良人…… 第26章 容才人...郑良人自打选秀进宫,听得最多的便是梅妃娘娘和仪妃娘娘的大名,再有便是韩修容和纪淑媛,就连盈婕妤也略有耳闻,只是这容才人...倒是从不曾听教养嬷嬷们提起。 好在郑良人能活到现在,甚至一步登天成了天子妃嫔,自然不是个痴傻的,当即重重跪下脆声道:“是,娘娘。” “妾进宫前,大将军曾吩咐妾,进宫后的一切皆为娘娘马首是瞻,妾莫不敢忘。” 她这般识趣,梅妃的心气儿总算顺了两分,瞧着郑良人也顺眼了些。 “起来吧,你若是个忠心的,跟在本宫身边,自少不得你的好处去。”梅妃居高临下地瞧着郑良人,红唇轻启,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 怎么也是阿兄送进来的人,她心里自是不希望这人没得太快。 梅妃满意地在郑良人周身打量了一圈,勾了勾唇角。 她还就不信了,这般绝色娇嫩的佳人,还能比不过仪妃手下那个容才人。 光是年纪,郑良人就比容才人要年轻不少。 只要一想到仪妃被气死的表情,梅妃就忍不住弯起唇角。 思及此,梅妃目光下移,问郑良人道:“内务府可有安排伺候你的宫人?” 郑良人听出梅妃心情不错,眼珠一转,柔声道:“回娘娘,教养嬷嬷说,依着妾的位分,会派一个宫女过来伺候,只是眼下新妃们刚进宫,内务府诸事繁杂,许是还未顾及到妾这边。” 她位分最末,有些照看不周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梅妃一双凤眸瞥了她一眼,伸手随意指了个一旁站着的宫人。 那宫人被仪妃一指,连忙小步上前,躬身垂首立于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慵懒的嗓音响起。 那宫女当即行了一礼,恭敬回道:“回娘娘,奴婢茵萝,乃是昭月宫的二等宫女。” 梅妃轻轻颔首,随即不在意道:“往后你便跟在郑良人身边吧。” 茵萝一僵,飞快咬了咬嘴唇,随后低声应下。 她在宫中熬了六年,三年前使了好些银子才被调来昭月宫,好不容易升到二等宫女的位置,今儿个郑良人一句话,全都没了。 郑良人却是欢天喜地地应了,连忙谢过梅妃。 正事说完,人也算见过了,梅妃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随意挥了挥,示意郑良人可以下去了。 却见郑良人脚下却是一动不动,反倒是面上露出些许难色。 见她仍旧杵在原地,梅妃拧眉:“怎么,可还有事?” 忽略掉梅妃语气中的不耐,郑良人杏眸微动,欲说还羞道:“启禀娘娘,妾...妾还有一事不明。” 她飞快抬眸觑了梅妃一眼,心下一横道:“今晚...” 知晓郑良人要问什么,梅妃朝后靠了靠,直至身子倚在软椅中,才抬了眸,露出几分讥讽之意:“你是想问,圣上今儿个晚上会传哪个宫的侍寝?” “还是希望本宫向圣上进言,今晚宣召你?” 梅妃脸上的神情简淡的很,郑良人却知自己太过心急问错了话,心中一转,连忙告罪道:“是妾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妾不过是刚进宫中,心中惶恐,想着多了解些宫中之事,也好能早些帮得上娘娘,一时之间才说错了话,还请娘娘饶了妾这一次。” 梅妃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伸手将茶盏端起送至嘴边。 见状,她身后的红翡朝着郑良人一礼,笑道:“娘娘到了歇息的时候了,不如奴婢送良人出去吧。” 新妃进宫,头一个侍寝的便是新妃中最拔尖的,谁都想着这样的恩宠。 广陵宫东侧殿,周婕妤正坐在妆台前,笑吟吟瞅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旁的宫女妗心递上支鸳鸯步摇,笑道:“这鸳鸯和合步摇,正是衬景,主子瞧着如何?” 周婕妤回眸瞧了一眼那步摇,只觉上面的红宝石眼睛好看极了,瞧着便心情舒畅:“不错,就戴这枚。” 妗心小心替周婕妤将步摇簪好,鸳尾垂下的流苏洒在脸庞,好看极了。 “主子乃是新妃中位分最高的,就连寝殿也是最宽敞的,进宫便是婕妤,可见圣上对主子格外满意呢。” 周婕妤掩唇一笑,回眸却嗔怪地瞪了妗心一眼:“瞧你这般轻狂,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宫中婕妤位分的可不在少数,更别说还有仪妃和梅妃两尊大佛,若是你这话叫旁人听见了,少不得笑话咱们不知天高地厚。” 妗心知周婕妤颇为受用,也不将她这番话往心里去:“奴婢不过是在咱们宫中,在您面前说说罢了,又不在外边儿说。” “再说了,奴婢说的不过都是些实话,这本就是您位分最高。” 周婕妤微微抬了抬下颌,透过窗柩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吩咐妗心道:“去瞧瞧,御前可有消息了?” 不止是新妃们等着,这后宫中,谁不在盯着今夜的圣踪。 好在阖宫点灯前,御前终于传来消息,传,薛美人,薛芷侍寝。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站在窗柩前瞧着夜幕上的圆月。 藏珠略有些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便见蕴玉转回头,含笑道:“药可好了?” 她风寒虽是好了,却借着调养身子的由头,每日小心煎着养身药。 若是那日侍寝了,便将这养身药换成避子汤,否则就照常喝着。 待蕴玉捏着青瓷碗将药汁饮尽,藏珠才道:“今儿个居然是薛美人侍寝,着实叫人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么? 蕴玉瞥了眼外间的月色,顺着那片竹林的方向一路往南,就是太后所居的慈宁宫。 新妃中,周婕妤虽是位分最高,可那是裴玄祁看在她父亲的份儿上封的。 既已给了高高的位分,那在江南巡抚没有亮眼的政绩以前,周婕妤只怕恩宠平平。 说不得,连第二个侍寝的也轮不到周婕妤。 至于那位容色倾城的郑良人...蕴玉失笑,裴玄祁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又怎会对一个刚进宫的嫩瓜秧子急色。 仔细想想,召幸薛美人,对外是顺了太后的意,对内...便是叫这些新妃们都争起来,斗起来。 想到那人恶劣的性子,蕴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主子,该安寝了。”藏珠伸手将蕴玉扶至床榻上歇好,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小心将烛火吹灭。 更漏声里,广陵宫突然传来瓷瓶碎裂的脆响。 “薛美人!怎么会是薛美人!”周婕妤盯着铜镜中扭曲的娇颜,狠狠一转头,盯着妗心道:“可是你听错了?圣上怎会传薛美人侍寝?” 明明她才是新妃中位分最高的,圣上怎会不传她! 妗心心中慌乱,可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回主子,眼下,只怕是承恩的鸾车已到了章华馆,接了薛美人往御前去了。” “薛!芷!” 鸳鸯和合的步摇被狠狠掷在地上,那枚用作眼睛的红宝石被摔地裂开,直像鸳鸯泣血。 翌日,蕴玉刚被仪妃传至正殿,御前的徐嬷嬷便亲自将薛美人送回章华馆,还转道来了昭月宫一趟,请仪妃娘娘好生照看薛美人一番。 仪妃这头自然是笑盈盈将事儿应下,好声好气送走了徐嬷嬷。 待徐嬷嬷的身影消失在昭月宫,仪妃一张脸才骤然冷了下来,她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对碧澜道:“去取本宫那件月白的百蝶穿花襦裙来,再备上本宫库房中那对上好的翡翠玉镯。” 她眯了眯眸子:“本宫倒要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勾魂使,竟叫圣上这般放在心尖尖上。” 要知道,她在圣上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甚至能够兴师动众到叫御前的徐嬷嬷亲自走一遭,就为了吩咐她照顾好他的心尖尖。 蕴玉闻言乖巧垂眸,只管跟在仪妃身后。 她总觉得,她们那位圣上,做的实在有些刻意了。 若真是 在意薛美人,何苦做出这么一场。 今晨一过,阖宫上下谁能不知晓薛美人简在帝心,以后宫女人们的心思,能将这位薛美人生吞下去。 穿过竹林小径,便到了章华馆前头。 章华馆虽离昭月宫极近,可比起昭月宫的繁复雅致,章华馆就显得格外安静儒雅,此外,章华馆的檐角各处皆坠了小巧的铜铃,微风吹过便会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却又不会叫人觉得烦躁。 仪妃的仪仗刚至章华馆,薛美人便扶着贴身侍女的手急急出了殿门,瞧见着仪妃当即恭敬一礼:“妾给仪妃娘娘请安。” 她走路时姿势颇为别扭,想来是还未习惯。 见状,仪妃眸色愈冷,微微抬手道:“不必多礼。” 说罢,薛芷连忙将人请进殿内,并未多说一句话。 至章华馆内,仪妃将将在主位坐下,蕴玉识趣地坐在右手首位上,将对面的位置留给薛美人,并朝着薛美人颔首示意。 第27章 薛美人接收到眼神后,这才想起来还未吩咐人给仪妃和容才人上茶,忙不迭吩咐宫人:“侍乐,还不快给仪妃娘娘和容才人看茶。” 说完,薛美人又略带歉意地朝仪妃告了罪,这才安静坐于绣凳之上。 待茶盏被恭敬奉至仪妃手中,才见她微微抬眸,冲薛美人道:“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第25章 嫉色仪妃话刚出口,蕴玉…… 仪妃话刚出口,蕴玉便心中一叹。 也不怪仪妃这般冷嘲热讽,薛美人实在是生的出众,她姿容秀美,身上又别有一番古朴清冷的气质,二者相交,却有叫人一见不忘的能力。 更别说,许是因为常年接触药材,与别的妃嫔身上的熏香不同,薛美人身上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叫人闻之便心神宁静。 蕴玉垂眸,瞧着茶盏中不断翻腾的碧色茶叶,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 “仪妃娘娘说笑了。”薛美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这宫中上下,论起福气,谁能及得上仪妃娘娘。” “是么?”仪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招了招手:“这对翡翠玉镯,乃是当初本宫进宫时太后娘娘赏的,本宫今日见了妹妹格外投缘,便将此物赏给妹妹吧。” 说罢,她便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薛美人的表情。 随着仪妃发话,碧澜上前一步,将早就准备好的小匣子打开,其上赫然放着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薛美人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连看也不看那镯子,先是站起身朝仪妃服了服身,才婉拒道:“既是太后娘娘赐予娘娘的爱物,妾又怎敢夺人所爱。” 仪妃轻笑出声:“不过是一对玉镯罢了,本宫赏你,你拿着便是。” “你祖父常年伺候太后娘娘左右,替太后娘娘排忧解难。”她刻意咬重了尾音,意有所指道:“听闻你常年跟在你祖父身边,想必也承了你祖父的衣钵,将来可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殿外,铜铃被一阵风吹起,撞得叮咚乱响,薛美人广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 “娘娘言重,妾不过习得微弱医术,诊个头疼脑热还行,别的却是再也不能了,更遑论与祖父相提并论。” “是么?”仪妃目光愈冷,指尖抚过红珊瑚臂钏的花纹:“妹妹这般推辞,可是瞧着本宫的东西不入眼?” “又或者,妹妹是觉得,圣上能给你更好的?” 仪妃话中的不悦毫不掩饰,薛美人睫毛一颤,当即伸手接过那匣子,轻声道:“娘娘明鉴,妾绝无此意。” “没有便好。”仪妃微微勾了勾唇,淡淡抬眸冲薛美人道:“别忘了明日去坤仪殿请安。” 说罢,她伸手搭在碧澜手上,提步朝殿外走去。 将要跨过门槛时,仪妃微微回眸:“妹妹是个聪明人,想来知道在这宫中一人是走不长远的。” 回了昭月宫,仪妃心头烦闷,随意将蕴玉打发走了,拧着眉进了内室。 见她这般作态,崔嬷嬷关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薛美人不好?” “不好?本宫瞧着倒是好得很呐!”仪妃冷笑一声,坐在妆台前将护甲取了。 见状,崔嬷嬷心中一窒,皱眉道:“想来是薛美人不听话了。” 可这不应该啊,这薛岐乃是太后娘娘的人,按理说这薛芷也应当乖乖听话才是。 仪妃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指间鲜红的蔻丹上,冷笑道:“本宫瞧着她,不像个安分的。” “眼下不过是美人的位分,就敢不把本宫放在眼中,若再叫她得了圣上的心意,岂非要爬到本宫头上。” “再说了,嬷嬷。”仪妃淡淡抬眸,瞧着镜中的自己:“本宫说过,太后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的。” 她这话说的格外偏颇,薛美人今日的表现,哪里有半分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举动。 无非是仪妃对她心存芥蒂,因此怎么着都不对罢了。 眼下崔嬷嬷听她这般说,心中咯噔一下。 太后娘娘岂是主子能随意编排的,她连忙垂首岔开话题:“娘娘,瞧着已是午膳时分,您可要先用膳。” 仪妃淡淡瞥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与此同时,乾盛殿。 江尘指挥着宫人将午膳一应摆好,小心觑了一眼主位之上那人的表情。 却见裴玄祁一手捏了银著,随意捡了一枚虾饺放入口中,待咽下后,忽然开口道:“昭月宫那边如何了?” 昭月宫...江尘心下一转,连忙道:“回圣上,今儿个徐嬷嬷走后,仪妃娘娘便带着容才人去了一趟章华馆,赠了薛美人一对太后赏的镯子,据瞧见的宫人们说,仪妃娘娘回去的脸色,算不得好。” 闻言,裴玄祁心情颇好了些,伸手拿过一边的玫瑰牛乳茶饮了一口,脑中忽然想起一人。 “她那处是何反应?” “薛美人总归是太后娘娘...” 话未说完,江尘便察觉头顶传来的视线颇为不虞,顿时反应过来,圣上问的不是薛美人。 不是薛美人,那还能是谁? 江尘脑中一懵,条件反射地抬眸,正好瞧见裴玄祁黑沉的眸子,登时明白过来,立即道:“回圣上,容才人那处一贯是听命仪妃娘娘的。” 提及容才人,江尘心中暗自打鼓,看来以后要多瞧着容才人那边...圣上对容才人,似乎有些上心... “朕问的不是这个。”裴玄祁抿唇,见江尘仍旧一脸懵懂,心中顿时升起些烦躁:“算了,你先下去。” 见裴玄祁心情不好,江尘连忙躬身退出乾盛殿,只是刚至乾盛殿门槛处,便听裴玄祁道:“去传容才人来侍墨。” 江尘忙不迭应了,小跑着出去传旨。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尚未用午膳。 西侧殿的午膳向来是藏珠去御膳房提回来的,只是今儿个恰巧有几处都要了些时辰长的菜,给蕴玉这处的便晚了些。 待藏珠将膳盒拎回来时,御前的消息也到了。 匆匆瞧了眼食盒,蕴玉随手拿起一块山茶红枣糕包好放入袖中,连忙随着江尘去了乾盛殿。 至乾盛殿时,裴玄祁正伏案批着折子,闻声也不抬头,只淡淡道:“过来。” 闻言,蕴玉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便见江尘低着头候在一侧,心中明了,裴玄祁这是在叫她。 小步走至裴玄祁身侧,就听他清润的声音问:“可会磨墨?” 蕴玉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并未瞧自己,连忙出声道:“会的。” 说罢,便见裴玄祁朝着砚台扬了扬下颌,蕴玉会意,指尖捏了那条朱墨便小心磨了起来。 二人一个磨墨一个批折子,就这般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裴玄祁手下的动作仍不见停。 蕴玉不曾用午膳,眼下只觉这光景难熬的很,脑中晃过的皆是美味的话梅小排,脆皮乳鸽,甚至还有胭脂鹅脯。 墨香混着龙涎香在殿内氤氲,蕴玉悄悄咽了咽口水,只觉胃中疼的紧。 饿了?“ 帝王突然出声惊得蕴玉手抖,朱墨溅在白玉似的指尖。 蕴玉一惊,慌忙要跪,却被裴玄祁攥住手腕,玄色绣金色龙纹袖的口扫过她掌心,裴玄祁抬眸,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怕什么?朕就这般可怖?” 话音未落,他手下微微用力,将人拽至自己膝上,又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那娇人的脑袋上,将人全然搂进怀中,才笑道:“这才用了午膳多久,就饿了?” 他身处高位,自是想不到蕴玉竟然还 未曾用过午膳。 蕴玉小心抬眸,脊背被他抵上微凉的御案,惊地她一阵瑟缩,嗫嚅道:“妾...妾不饿...” “哦?”裴玄祁挑了挑眉,一掌牢牢攥住她双手,另一掌顺着她右手逐渐向下,一路抚至她小臂。 男人微凉的指尖点过肌肤,激地蕴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见裴玄祁的指尖愈发深入,蕴玉忍不住唤道:“圣上...别...” 话音未落,就见裴玄祁手下一转,利落地捏出一个小油纸包,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问到:“别什么?” “容才人方才以为,朕要做什么?” 帝王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那枚山茶红枣糕被随意扔在御案上,裴玄祁摁着人便狠狠亲了一通,待将人欺负够了,才咬住她耳垂轻笑,“容良人既是想要,朕成全你便是。“ 说罢,裴玄祁又狠狠在娇人的唇瓣上碾过。 蕴玉被他的不要脸和恶劣震惊的瞪大双眼,却见这厮根本不关心她是什么想法,只一味地满足他自己的兽行。 良久,裴玄祁才终于舍得叫蕴玉喘口气,放开被他沾染上龙涎香的唇瓣,笑着冲外间唤道:“江尘,摆膳。” 江尘被他吩咐的一懵,摆膳?圣上不是,一个时辰前才用过膳么? 脑中一转,江尘顿时明白,想必还未用膳的,应是那位容才人吧。 思及此,江尘琢磨了片刻,斟酌着吩咐御膳房那头多加了几个女子喜爱的甜食。 第28章 膳桌摆满各式佳肴时,裴玄祁仍将人箍在膝头。 蕴玉盯着那碟话梅小排咽了咽口水,腰间被裴玄祁的玉腰带咯地生疼。 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年轻的帝王执起银箸,将要触及话梅小排时却转了个弯儿,夹起块玫瑰糕放入盏中,用两根手指捏起送至她唇边:“吃。“ 他指尖的玫瑰香混着龙涎香闯进蕴玉鼻尖,男子极具侵略性地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臣妾自己...“推拒的话被糕点堵在喉间,裴玄祁的拇指顺势按上她湿润的唇瓣。 待喂她吃完整块玫瑰糕,裴玄祁瞧着指尖的糕屑和玫瑰糖霜,眸色愈深,竟是将指尖含至自己口中,待将糕屑抿完,才含笑道:“容才人喜欢的东西,确是不错。” 第26章 哄骗蕴玉耳尖瞬间烧红,…… 蕴玉耳尖瞬间烧红,惯性往后缩了缩,触及身后宽阔的胸膛,才恍然惊觉自己尚在男子的怀中。 “圣上...“她刚启唇,又被塞进一小块话梅小排。 裹着酱汁的话梅小排尚且滚烫,激得她眼角沁泪,裴玄祁却突然俯身舔去那滴泪珠:“哭什么?“ 鎏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她锁骨,帝王清润的声音道:“咱们容才人,还真真娇气。” 蕴玉被他气的想要说话,一岔气当即呛的咳嗽:“妾...咳...” 裴玄祁连忙端起一旁的玫瑰牛乳茶递至她唇边,大掌一边顺着她脊梁轻抚,一边嗔怪道:“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 话音未落,又将远处的一碟子山茶红枣糕挪到近前,一手捏了一块等着喂她。 二人就这般一个喂一个吃,直将蕴玉吃撑个满怀才停下来。 “饱了?”裴玄祁微微勾唇,垂眸盯着怀中人看个不停,只觉眼中这娇人好看的紧,面如桃花...面如...桃花。 裴玄祁眯了眯眼眸,随后身子一松,懒懒靠在龙椅之上,一手抵着下颌,摩挲片刻才道:“朕瞧着容良人倒是容色娇艳,仿佛今日心情颇好?” 蕴玉一怔,不明白这人本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不悦起来。 没错,就是不悦,同方才带着笑意的声音比起来,裴玄祁现在的声音中带着些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危险。 蕴玉原先是被裴玄祁搂在怀中的姿态,眼下他松了手,又倚在龙椅之中,倒叫跨坐在他腿上的蕴玉颇为局促起来。 裴玄祁微微垂眸,瞧着蕴玉眼尾泛红,目光澄澈的模样,心中鲜少地升起一股烦闷。 自己昨儿才宠幸了薛美人,她就这般不在意么?竟是一副面若桃花,气色颇好的样子。 蕴玉被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惊得心尖一颤,忽而忆起眼前这男人乃大盛的君主。 他不悦时,周身的气势便有些控制不住地溢出。 “圣上...“她突然软了腰肢往他怀里贴,一头将脸埋进他怀里,颤着声儿道:“妾心情才不好...上回您才见了妾没多久,就传出选秀的消息。“ 她娇媚的尾音发颤,双手环住裴玄祁腰间,格外委屈道:“妾不高兴,却也不敢不高兴。” “昨儿晚上,妾坐在床边,瞧着外间的月亮极好看,不知怎得,就想起您来。” “您于妾而言,就像那轮月亮,皎洁,美好,却又高悬于苍穹,那般遥不可及,连您周身的光芒洒在妾身上,都是一种奢求。” “后来...”蕴玉嗓音愈发低落,末了甚至有些哽咽:“新妃入宫,您传了薛美人侍寝,听闻薛美人姿容甚好,就如遗世独立的神女一般,很是得您喜欢。” “甚至今儿个早晨,您还派了徐嬷嬷去仪妃娘娘那儿,叫她好生照看薛美人。” 她深深低下头,一双手紧紧捏着裴玄祁身前的衣袍,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来:“您...您都从未这般喜欢过妾...” “妾听闻时,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冰水,整个人都动不了,妾多希望,您这般喜欢的,能是妾。” “可是妾又高兴。”她微微仰头,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娇颜,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格外真挚:“高兴您能有一个这样喜欢的人,就像妾喜欢圣上一般。” 裴玄祁低眸瞧了她许久,似是想要找出蕴玉骗他的证据,可是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能从那双潋滟的眸子中瞧出真挚,还有痴迷。 莫名的,裴玄祁悄悄红了耳根,只觉这个小妃子瞧着又舒心起来了。 裴玄祁抚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嗤笑:“容才人这般娇气,倒显得朕苛待了你。“ 蕴玉装作吃痛轻哼,水眸里霎时盈满雾气:“圣上不公!薛...“ 话未说完便被封住唇,裴玄祁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碾过她湿润的唇角,低叹道:“今晚留在乾盛殿?” 蕴玉心中一松,好险,刚刚那关总算是过了,可听及裴玄祁又提起此话,蕴玉呼吸一窒。 如今新妃入宫,裴玄祁尚未见过所有妃子,明日还是薛美人去坤仪殿敬茶之时。 若她今夜留在乾盛殿,岂非要做整个后宫的靶子? 蕴玉指尖掐进掌心,借着痛意逼出两汪清泪,刻意别过身去,闷闷道:“妾才不要。” 裴玄祁揽着她的腰身一僵,伸手捏住娇人的后颈皮将人转过来,语气不好道:“怎么?难不成你方才是骗朕的。” 他眯了眯眸子,略带些审视意味瞧着蕴玉。 蕴玉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脸上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当即咬了咬唇:“薛美人...乃是太后亲选。” 她说的艰难,似是格外不愿提起此事:“您昨夜才召了她侍寝,便是对太后娘娘的孝心,明儿个便是薛美人去坤仪殿敬茶的日子,若是妾今晚留宿乾盛殿,虽是满足了妾的心愿,可明日宫中定是流言四起,皆会朝着奚落薛美人而去。” “届时,妾担心您对太后娘娘的一番孝心被白费。” “更何况...您还那般喜欢薛美人,妾又如何能叫她落入那种境地...” 裴玄祁抚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顿,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她,玩味道:“这么说,朕还得谢谢你替朕考虑了?” 蕴玉面上一红,复又将脑袋埋入裴玄祁怀中。 裴玄祁一手轻抚上她发顶,一手将人揽在怀中,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直到酉时三刻,用了晚膳后,裴玄祁才将人放回了昭月宫。 殿内,裴玄祁面上笑意收缓,淡声吩咐道:“去查查,她今儿午膳作何未用。” 蕴玉中午那样子,分明便是一点午膳未用。 思及宫中惯有的拜高踩低,裴玄祁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一手在桌案上轻点。 江尘乃裴玄祁身边的大太监,办事向来利落得很,加之这 事儿本就没什么弯弯绕绕,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江尘便回来复命道:“回圣上,据御膳房那边说,今儿个午时,梅妃处要了一盏蟹酿橙,韩修容替大皇子要了糖蒸酥酪和水晶龙凤糕,这几样菜颇费功夫,于是容才人那边,也就怠慢了些。” 照着规矩,梅妃乃是妃位,韩修容处更是倚仗着大皇子,御膳房自然没有先给容才人的道理。 裴玄祁自然也知晓个中就里,闻言拧了拧眉,淡声道:“去御膳房传个话,往后容才人那处的吃食,不得有半点怠慢。” 江尘心中一惊,连忙应了声,转身便马不停蹄去御膳房传信。 只是他心中却是暗道,看来这容才人,在圣上面前的分量颇重。 翌日一早,因着今日要去坤仪殿见礼,蕴玉比平日里起的更早了些。 照旧绾了个单螺髻,头上星星点点簪了些简单的珍珠短簪并两根翡翠簪子。 衣裳也是一身中规中矩的水蓝色齐胸襦裙,端的是轻盈简便。 可蕴玉生的极好,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能看出清水出芙蓉的独特来。 穿戴好后,蕴玉照例去正殿给仪妃请安。 与此同时,坤仪殿中早早便热闹起来。 宫中无后,这还是新妃进宫后头一回将众人聚集在一块。 盈婕妤惯来是个爱说话的,她一边朝外间望了望,一边同身旁的伊昭容道:“这起子新妃倒是比咱们架子还大,你我都在此处坐着了,她们可还不曾瞧见人影呢。” 伊昭容还未说话,另一旁的李淑仪便掩唇笑道:“新妃们刚进宫,有些不熟悉是有的,盈婕妤也要大度些才好。” “李淑仪便是在说本主不大度了?”盈婕妤脸色一沉。 这李淑仪也真会给人添堵,她明明是在同伊昭容说话,这李淑仪偏要凑上来说些烂的臭的。 见盈婕妤不高兴,李淑仪掩唇笑道:“本宫可从来不曾说过,这可都是盈婕妤自个儿说的啊!” 说罢,她朝四周环视一圈,却见几乎无人搭理她,李淑仪略有些兴味索然。 好在此时仪妃同梅妃等人也先后到了,才叫李淑仪不那么尴尬。 众人齐齐落座后,皆朝薛美人的方向看去,对于这个侍寝当日就得了圣上几分特殊照顾的美人,说不好奇定是假的。 第29章 就见盈婕妤先是瞥了一眼末尾的蕴玉,才悠然冲薛美人道:“薛美人这一身的冰肌玉骨,倒真像尊玉观音,也难怪圣上如此喜欢了,就连我瞧了,也要生出几分欢喜来。” 薛美人对后宫妃嫔们也有几分了解,微微打眼一瞧,又知这是漱芳殿的盈婕妤,心下便明了几分。 只怕这盈婕妤夸她是假,想挑起她同旁人的争斗是真。 果然,接着便听盈婕妤继续道:“听闻昨儿个圣上传容才人前去侍候笔墨了,怎得都到了酉时了,还让容才人独自回了昭月宫啊。” “看来容才人这姿容,在新妹妹们的面前,也入不得圣上的眼了。” 说罢,她美眸朝着薛美人一瞥,笑吟吟道:“薛美人,你说是不是啊。” 薛美人默默垂眸,一手端了茶盏凑至唇边,全然当做不曾听见。 盈婕妤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摸样,心头一哽,脸色一沉便要说话,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妾早就听闻容才人容色倾城,乃是宫中头一号的大美人,也因此圣上特意赐下容字作为封号。” “只是今日一见,妾却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呐。” 她这话的语调说的冗长缠绵,转了好几个尾音,听在人耳中只觉百转千回。 蕴玉心中下意识便升起一股不喜,她侧眸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便见一身穿藕粉色宫装的娇媚女子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几乎就是这一眼,蕴玉便可以确定此人的身份——郑良人。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不急不缓笑道:“这位...是?” 第27章 心思郑良人没想到蕴玉竟…… 郑良人没想到蕴玉竟会直接问她是谁,这宫中谁不是早早便得了消息。 再来,就算真的不认识,身旁的宫女也会适时提醒,蕴玉此番做法,便是故意不将郑良人放在眼中,要给她难堪。 只是郑良人何许人也,若连这点子难堪都挨不过去,景都郁也不会择她进宫。 众目睽睽之下,郑良人抿唇一笑,朝着蕴玉眼波横横地望了一眼,站起身朝蕴玉走了两步,声若黄莺:“妾良人郑氏,小名唤作秾玉,见过容才人。” 蕴玉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瞧着郑秾玉发间颤巍巍的鎏金点翠芍药钗,依她的位分,是不该有这样奢华的物件儿。 想来这簪子乃是梅妃所赐。 蕴玉指尖一顿,抿唇扯了个极为柔和的笑,站起身扶住郑良人道:“何彼秾矣,华如桃李,郑良人倒是名副其实。” 听闻蕴玉夸赞,郑良人唇边笑意愈深,更加得意地扬了扬下颌,冲蕴玉道:“论容色,妾自然不如才人,只是胜在年轻几岁罢了。” 她腰肢一扭,瞥了蕴玉一眼,又得意道:“只是容才人也不必伤心,这年岁大,自然也有年岁大的韵味在里头。” 一番话说完,郑良人原以为蕴玉会怒不可遏,却见她只是笑盈盈地坐在原处瞧着自己,面上一派和善。 正待她生出轻视之心,才骤然间察觉出不对。 满殿寂静,自打她方才的话一出口,原本的窃窃私语声竟全然消失不见。 郑良人有些惶恐地朝上位的两位娘娘看去,就见那二人无一不是面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上首,仪妃忽然扯了扯唇角,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目光瞧着茶水,话却是对着郑良人说的。 “郑良人倒是生的伶牙俐齿,当真是年纪小,心气高。” 她微微扭头,朝梅妃一笑:“还是梅妃会调教人,比不得我这笨嘴拙舌的。” 梅妃脸色眼下也阴沉的很,这宫中妃嫔们,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容颜。 方才郑良人奚落蕴玉时,何尝不是将她们都奚落了一通。 眼见郑良人还未反应过来,梅妃眼皮一拉,暗骂道:蠢货! 郑良人便是再迟钝,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瞧着梅妃有些嗫嚅道:“娘娘...可是妾...” 梅妃冷冷觑她一眼,刚要开口,就听见斜后方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许久不曾开口的纪淑媛扫了郑良人一眼,温声道:“若是容才人都年老色衰,那妾这等生育一女的,岂非都难以入眼?” 纪淑媛环视一周,最终停在上首二人身上,继续笑道:“可妾怎么瞧着,二位娘娘同妾当初刚入宫时,一般无二呢?” 她这话出口,仪妃同梅妃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些,只是却也没了多话的心思,草草受了薛美人的茶便算下令散了。 刚出坤仪殿,沉默了半日的周婕妤忽然扶着妗心的手步至薛美人跟前,笑道:“我与妹妹也算同路,不若一道回去可好?” 广陵宫的方向,确是同薛美人所住的章华馆在一条道上。 薛美人暗自蹙眉,照选秀时候来看,这位周婕妤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果然,她不过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便听周婕妤又道:“怎么?可是妹妹不给我这个面子?” “到底圣上头一个宠幸的是妹妹,这身段儿都比旁人傲两分。” 话已至此,若是再推拒便有些难看了。 薛美人微微垂眸,低声应了下来。 行至半途,周婕妤忽然扭头,盯着薛美人面上瞧了几瞬,直看得她皱眉。 良久,周婕妤才开口道:“听闻薛美人的祖父乃是太医院的院正?” “那想必这宫中的规矩,薛美人一定都烂熟于心了吧。” 薛美人脚下一顿,抬眸望着周婕妤,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周婕妤继续道:“这宫中,最重要的便是尊卑分明,若是有人仗着自己得了几分宠爱便得意忘形起来,只怕是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原来她刻意将自己邀过来,就是敲打自己别越过她去。 薛美人不屑地轻笑一声:“周姐姐说的是,妾定当恪守宫规,不敢有犯。” “记得便好。”周婕妤冷冷勾了勾唇,转身扶着妗心的手先一步顺着青石板道离去。 原处,侍乐上前两步,轻轻扶住薛美人道:“这周婕妤真是莫名其妙,” 薛美人望着周婕妤远去的石榴红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穗子,缓声道:“何止是莫名其妙。“ 只不过,她也不耐同周婕妤纠缠就是了。 待金乌西沉,无论是新进的宫妃们,还是原来的老人们,无一不是翘首以盼等着御前的消息,只可惜直至晚膳过了,御前都未有消息。 广陵宫东侧殿中,周婕妤又碎了一个茶盏。 妗心一边蹲下身将碎片捡了,一边上前安慰周婕妤道:“主子别急,奴婢打听过了,圣上勤政爱民,若是遇上政事繁忙的时候,就是半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 “别急别急,你叫本主如何不急?”周婕妤恨恨道:“上回你说圣上头一个召幸的一定是本主,结果呢?却是薛芷那个贱人!” 她不喜薛芷,从瞧见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这种面上清高无尘的女人,惯会装模作样,她要真那般高洁,作何还要进宫? 周婕妤微微眯了眯眼眸,轻哼一声,扭头冲妗心不悦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盯着!” “若是错过了圣上的銮驾,你可担当得起!” 妗心闻言当即小跑出了殿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圣上今儿个要么就别入后宫,要么可千万要召自个儿主子啊,否则自己这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可惜老天并未听见妗心的这一番祷告,临近掌灯时分,御前才传来消息,召郑良人侍寝。 消息传至章华馆时,薛美人正捧了本医书在看。 侍乐一边端了茶盏放至她手边,一边有些幸灾乐祸道:“圣上今儿个又没召周婕妤,只怕她今晚要气的合不上眼吧。” 闻言,薛美人指尖翻过一页书,口中低声问道:“你很不喜欢她?” 侍乐皱眉:“她惯来喜欢为难主子您,今儿个午时还那般给您难看,也就您好性儿,不同她计较。” 听着侍乐抱怨的话,薛美人目光一滞,微微有些失神。 好性儿么?她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侍乐一瞧薛美人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好,颇有些犹疑地瞧了外间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小心走至薛美人跟前儿,蹲下道:“主子,难不成您还想着...” 闻言,薛美人微微垂眸,声音中带出几分落寞:“我有什么资格想他?” “祖父以全家的身家性命迫我入宫,我反抗不得,已是负了他,眼下又还有何资格想他。” 提及那个人,侍乐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主子,您如今已是圣上的妃嫔,切莫再提起...” 话说了一半,就见薛美人定定瞧着侍乐,轻讽道:“如今我身在深宫,还能同他有什么交集。” 侍乐听得一阵心惊,主子这话...可不像是放下了。 只是念及主子心中的苦楚,侍乐鼻头一酸,忍不住劝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您若是还放不下,只怕会给您二人都招来杀身之祸。” 第30章 毕竟,那可是圣上啊。 薛美人喉中一凝,瞧着面前的书只觉苦涩极了:“我知道。” 她只是忍不住想,他是宫中的太医,说不得自己哪日就能瞧见他。 可是她又想,这般的自己,二人还是不见为好。 再说了,只怕祖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见着自己。 乾盛殿。 裴玄祁正伏案批着折子,殿下,郑良人一身轻薄的寝衣,跪在地上良久。 好在眼下早已开春,便是夜里也算不得太冷。 一旁的青铜仙鹤烛台上,灯烛“啪啦”一声,炸出一朵金花。 裴玄祁朱笔忽地顿在“景都郁“三字上,这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为的是请朝廷再向西洲派拨粮草。 可是裴玄祁分明记得,景都郁前两个月刚要了四万石粮草,这些粮草,足够十万大军吃上整整半年,如今不过才两月而已。 他目光扫过另一封折子,那儿放着一封景都郁副将,随鹤的折子,其内容与这一本相比,可谓大相径庭。 裴玄祁唇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随即淡淡抬眸,瞧着下面跪着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帝王清润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听得郑良人一阵激动。 她连忙抬起头,小心望了眼裴玄祁,顿时有些呆住。 “妾...妾名唤郑秾玉。”她以为,当今圣上登基已有十年,怎么也该是个糟老头子,却不成想,竟是如此的丰神俊朗。 见郑良人看自己看痴了,裴玄祁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脑中忽然捕捉到一个字眼:“哪个玉?” “回圣上,温香暖玉的玉。”郑良人面上忽然染上几分红霞,含情脉脉地望着裴玄祁。 “你倒是会取名字。”裴玄祁一手曲起,有意无意地叩着扶手,脑中想起另一个玉做的女子来。 那才是一块触手生温的好玉。 待再看向郑良人时,裴玄祁眸中的暗色再度浮现:“你是郑霖的妹妹?” 提及郑霖,郑良人先是一怔,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回圣上,是。” 这些微的变化自然不曾瞒过裴玄祁,便见他勾了勾唇角,冲郑良人意味不明道:“过来伺候吧。” 第28章 恃宠翌日辰时,待郑良人…… 翌日辰时,待郑良人坐着圣上特赐的辇车回到抚春楼时,身后跟了一串流水般的赏赐。 紧接着,往后多日,被承恩的鸾车载去乾盛殿的皆是这位郑良人,有时就连下午,御前也会召郑良人前去跳上一舞。 一时间,郑良人在宫中的风头可算是一时无两,就连先前的薛美人,与她也不可相提并论。 昭月宫西侧殿。 蕴玉安静绣着手中的香囊,另一边的藏珠早已忍不住道:“主子,您就不着急么?” “着急什么?”蕴玉指尖捏着银针穿过活灵活现的海棠花。 “自然是那郑良人啊!”藏珠道:“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她的尾巴可是快翘到天上去了。” “听说这郑良人极是擅长歌舞,奴婢听在抚春楼附近的宫女说,夜夜都能听见郑良人在屋中吊嗓子,吵的人不得安宁。” “还有那跳舞,听说她近来是学了支新的舞,日日在御花园中跳,真是好不风光。” 蕴玉一手将额前垂下的碎发绾至耳后,一边笑吟吟抬了眸道:“旁人都不急,我急什么。” 要知道,圣上可是还未将这些新宫妃们见完呢,按理说是轮不上老人的。 至少也要将新妃们见个七七八八,才算得上合规矩。 只是...蕴玉垂了垂眼,依着先前的形势,圣上分明是要捧薛美人的,怎得转头捧起了郑良人。 脑中思索一番,蕴玉忽然问藏珠道:“梅妃那处可有动静?可有听说边关是否安稳?” 藏珠疑惑,不明白蕴玉怎得思维如此跳跃,皱眉道:“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梅妃娘娘那儿不曾听说什么异常,西洲自上回打了仗,眼下也安定的很。” 安定么?蕴玉一手无意识地敲着桌案,难道是她想错了? 目光落在手中的香囊上,蕴玉加快速度将花样绣完,又朝其中塞了不少凝神静气的香料,才吩咐藏珠道:“你替我将这个 送去御前。” 见蕴玉总算愿意朝御前凑,藏珠喜笑颜开,忙不迭应了声,拿起香囊便出了昭月宫。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藏珠便再度回到殿中,面上带着些雀跃的喜意。 她这般高兴,就连蕴玉也忍不住道:“遇着什么喜事儿了?” 藏珠神神秘秘地凑至蕴玉跟前坐下,抿唇道:“主子您猜,我瞧见什么了?” 蕴玉眸中光华流转:“可是郑良人?” 藏珠目光一亮:“主子当真聪慧,那您猜猜,她是和谁起了争执?” “盈婕妤?”蕴玉含笑,并未思考多久便给出了答案。 “您真神了!”藏珠咧嘴一笑,连忙将方才瞧见的给蕴玉说了。 “奴婢经过御花园时,恰巧看见了她二人争执,就听了一耳朵。” “郑良人这些日子正得盛宠,特意挑了御花园最显眼的地方练舞,恨不能叫全后宫的人知晓圣上爱看她跳舞。” “恰好盈婕妤从那处经过,二人碰了个正着,郑良人却全然当做没看见,盈婕妤气上心头,便拿了郑良人站规矩。”说及此处,藏珠颇有些畅快道:“那郑良人又岂是好相与的,眼下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当场就给盈婕妤甩了脸子要走人。” 蕴玉眨了眨眼:“盈婕妤能放过她?” “自然是不能!”藏珠愈发激动道:“盈婕妤立马便吩咐身旁的人将郑良人擒住,依着不敬上位,不尊宫规的由头,吩咐身旁的人打了郑良人足足二十下手心。” 手心?蕴玉低眸含笑:“盈婕妤也算是聪明了些。” 知晓郑良人要面见圣上,伤不得脸,刻意罚的手心。 她记得,盈婕妤的父亲乃是平西将军,同景都郁一同镇守西洲。 “郑良人可是闹到圣前了?”蕴玉拿过一旁桌上的绣绷,唇边笑意如春水漾开:“再过会儿,御前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另一边,钟粹宫。 清禾从内室中出来,恰巧看见纪淑媛正裁了布料,瞧着是要给昭宁公主做衣裳的。 见清禾过来,纪淑媛温声道:“蓁蓁睡了?” 昭宁公主裴蓁,乃是裴玄祁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宫中如今唯一的一个公主。 清禾含笑应了,又从一旁宫女的手中接过甜汤,放至纪淑媛手边:“公主今儿个放风筝累了,眼下睡得正是香甜。” 提及昭宁,纪淑媛面上泛起一丝慈母的笑意,摇摇头道:“她就是个皮猴子,整日想着出去玩,本宫像她这般大时,早就能识文断字了。” “公主乃是圣上的女儿,便是骄纵些也无妨。”清禾一笑,又将甜汤往纪淑媛手边推了推:“娘娘晚膳就未怎么用,还是用些汤吧。” 纪淑媛手中的银剪忽然一顿,她手上锦缎的海棠花纹,与郑良人今晨舞衣上的花样倒是如出一辙。 她皱皱眉道:“往后将公主带的离那处远些。” 昭宁这些日子爱放风筝,几乎日日都要去御花园走一圈,今儿就正好撞见了郑良人和盈婕妤起争执。 郑良人蠢笨,又爱炫耀,若是叫她误伤了昭宁,可就悔之晚矣。 清禾也是知晓轻重的,当即便应了下来。 又听纪淑媛叮嘱道:“昭宁闻不得桃花,虽说御花园不许种桃树,可也谨慎些为好,但凡她去的地方,你们都盯紧点。” 此时的乾盛殿。 郑良人伏在玉石砖面上,哭得眼尾通红,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落下,十根水葱般的手指被白布缠成了粽子,整个人颤抖得像是风中残荷。 盈婕妤跪在她身侧,笔挺的脊背绷成一张弓,隐在袖下的指尖微微发白。 她如何也想不到,圣上竟会因为郑良人的一面之词,将她传来乾盛殿。 御案之上,裴玄祁阖眸靠在龙椅上,指尖轻点御案,面色瞧不出喜怒。 下方,梅妃同仪妃分列两边,梅妃面上尽是忐忑不安,仪妃倒是颇为沉静。 整个殿内,只能听见郑良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圣上...”郑良人带着委屈的尾音微颤,心中对盈婕妤恨到极致。 这贱人就是见不得她得宠,仗着位分比她高,处处刁难,看她今日怎么教训这贱人! 裴玄祁的指尖忽地一顿,他缓缓睁开眸子,漫不经心道:“盈婕妤,你如何说?” 盈婕妤手心沁出薄汗,却仍旧昂首,语气不卑不亢:“圣上,郑良人见妾不行礼,已是犯了宫规。” “妾不过训诫几句,她却愈发放肆,当众转身离去,丝毫不将妾放在眼中。此等无礼之举,若不加以惩戒,宫中还如何立规矩?” 第31章 盈婕妤缓缓抬眸,面色还算镇静,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她声中发颤:“妾所做之事,皆是依宫规行事,还请圣上明鉴。” “圣上明鉴?”郑良人猛地抬头,泪眼婆娑,满脸委屈,声音却带着怨愤:“婕妤分明就是嫉妒圣上宠爱妾,才故意寻妾的错处!” “妾一心一意想着圣上,哪有心思计较这些虚礼?婕妤一见妾,便言辞苛刻,妾一时不忿,才失了分寸。” 她一边说,一边悲泣着扭身伏地,哀哀道:“可她竟如此狠心,下此重手!您瞧妾这一只手被婕妤打成了什么样子,若再无人管,日后宫中岂不是人人自危?” 裴玄祁未置一词,目光缓缓掠过两人,最终落在梅妃与仪妃身上,淡淡道:“朕让你二人协理六宫,如今却闹出此事。你们说,朕该罚谁?” 二人闻言,皆是心头一紧。 仪妃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先是欠身请罪,随即温声道:“启禀圣上,郑良人虽有失礼之处,然皆因年幼无知,盈婕妤也是依规行事,二人皆有缘由,不若各自罚奉三月,禁足半月,以示警戒?” 盈婕妤和郑良人听闻“禁足”,皆是眉头一皱。 出不得殿门,如何能见圣上?若见不到圣上,岂不是任由旁人得势? 尤其是郑良人,她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凭什么要同盈婕妤这个手下败将一道禁足? 二人同时看向梅妃,目露恳求。 梅妃心中微动,郑良人和盈婕妤皆是她的人,罚谁都不是好事,只是郑良人这段时日过于张扬,若不稍作敲打,恐怕日后难以掌控。 更何况,郑良人太过受宠,也不是她想见到的。 思及此,她刚欲开口替盈婕妤求情,却不料—— “笃笃——” 裴玄祁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案,打断了她的思绪。 “盈婕妤戕害宫妃,掌手二十下,罚奉半年。”裴玄祁将目光缓缓移至梅妃面上,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却无端透出一股凌厉:“仪妃,梅妃失察,罚奉三月!”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瞳孔一缩,圣上竟是...如此不公! 明眼人皆能看出,今日之事乃是郑良人恃宠生娇,圣上竟然,罚了盈婕妤和仪妃梅妃,反倒对郑良人这个罪魁祸首轻轻放过。 盈婕妤面色骤白,心口发紧,指尖不由得收拢。 “圣上……”她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在裴玄祁冷冷一瞥下,生生住了嘴。 “郑良人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郑良人当即得意地朝盈婕妤挑眉,故意软下身子,娇柔地冲裴玄祁唤道:“圣上……” 乾盛殿外。 仪妃登上辇车前,回眸望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梅妃倒是大度,郑良人这般招摇,也一心护着她,只可惜了盈婕妤。” 她目光淡淡掠过盈婕妤,语气讽刺:“好好一个婕妤主子,竟被区区一个良人欺到头上。” 话落,她一拂袖,登上辇车离去。 梅妃脸色一沉,刚想回敬,却见仪妃背影远去,气得暗暗咬牙。 她猛地 一转身,却见盈婕妤直直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方才在殿中,竟是一句也不曾为我辩驳。” “郑良人不愧是大将军送入宫中的,果真与旁人不同。” 梅妃刚被裴玄祁斥责,又被仪妃一阵奚落,眼下已是气到极致,又听闻盈婕妤这般冷嘲热讽,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个转身,想也不想便抬手狠狠扇在了盈婕妤面上:“放肆!本宫如何做事,也是你能够置喙的?” 盈婕妤被她打的一个趔趄,还好花瑶眼疾手快,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梅妃巴掌刚打下去就有些后悔,却见盈婕妤冷冷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29章 为难一连半月,但凡裴玄…… 一连半月,但凡裴玄祁踏入后宫,翻的不是头回侍寝的新人,便是郑良人的牌子。 随着新妃们见得七七八八,郑良人也一时风头无两起来,颇有些圣上新宠的意味。 昭月宫中,蕴玉同藏珠一块儿,二人对坐于榻边,一人垂眸绣花,另一人手中正团着丝线。 “主子,您就半点都不心急么?”藏珠抬眸觑了蕴玉一眼。 要知道,圣上可有大半月未见过主子了,就连她也隐隐有些着急。 “我急什么?”蕴玉抿唇一笑,目光悠悠瞧了眼绣完一半的桃花:“郑良人的运道,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她垂下眸子,复又捏着绣针穿过绣绷,慢悠悠道:“你这些日子多盯着些抚春楼的消息,若是知晓郑良人又同谁对上了,定要及时告诉我。” 藏珠不解:“主子怎么知道...” 蕴玉勾了勾唇角,眸中一片清澈:“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还做不得真。” 见她不愿说,藏珠也不执拗于此,乖巧将此话应了下来。 只是蕴玉没想到的是,消息竟来的这般快。 午膳后,周婕妤带着宫人在御花园赏花时,正巧撞见了在醉霞亭练舞的郑良人。 亭外,周婕妤抬眼瞧了眼正扭着腰肢的女子,淡眸问身后的花瑶:“这是何人?” 花瑶垂首,用恰好能叫郑良人听见的声音道:“回婕妤主子,这是宫中的郑良人。” 话落,周婕妤便扶着花瑶的手,沉着脸静静站在原处。 数息过去,郑良人皆未有停下来见礼的意思,只将脚踝上的银铃晃地更响一些。 眼见周婕妤的脸色愈发黑沉,一旁伺候的茵萝才小心上前,朝着郑良人试探性地唤道:“主子。” 郑良人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练着舞。 主子不理,茵萝也没法子,只拧眉垂下头,心中暗自着急。 一舞终了,郑良人才缓缓收了势,冷下脸斥责茵萝:“喊什么!没见本主正在练舞么!”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退下!” 郑良人指桑骂槐一阵,才转身冲着周婕妤娇笑道:“方才妾练舞练得入迷,一时疏忽,竟是没瞧见周姐姐,还望周姐姐恕罪。” 她口中说着恕罪,面上却没有半分恕罪的意思。 周婕妤何许人也,自小便是家中人的掌上明珠,一向心高气傲,眼下见这个位分最末的良人也敢同自己称姐道妹,不由得脸色极为难看,不仅不接郑良人的话茬,反倒凝声对身后的妗心道:“良人见本主,应当是个什么章程?” 妗心会意,当即扬声道:“回主子,按宫规,良人见婕妤,当行屈膝礼!” 郑良人闻言,唇边笑意褪了些,扬了扬素白的下颌道:“周姐姐,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周婕妤眸中冷色愈凝,捏着团扇的指骨泛白,有些讥讽道:“郑良人,虽是姐妹,可宫规不得废,否则...若人人都像良人这般,岂非...不分尊卑了?” 她眼角余光微微撇了眼妗心:“妗心,既是良人忘了如何行礼,那你便教教她。” 妗心得了令,当即后退一步,恭敬冲郑良人一礼:“奴婢这就做一遍,良人可看清了。” 说罢,她极规矩地曲起膝,左手交叠在右手上,含笑道:“妾良人郑氏,给婕妤主子请安。” 一礼毕,妗心才微微站起身,回到周婕妤身后。 周婕妤冷冷瞧着郑良人:“良人可学会了?” 郑良人目光落在周婕妤靛青衣裙上的青鸾图样,极为敷衍地朝周婕妤行了礼,还不等周婕妤说起,便站起身撇嘴道:“周姐姐这衣裳上的青鸾绣得精巧,只是凤凰未至,山雀倒先抖起翎毛了。” 周婕妤额角青筋直跳,僵直着后背,手上的鎏金护甲狠狠攥进手心,待忍了半晌,才怒道:“本主乃是堂堂婕妤,你不过一个良人,本主对你处处忍让,你还敢冷嘲热讽!” “既你如此不知好歹,那便在此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 郑良人若真的那般听话,也不会数次顶撞周婕妤了。 只见她捏着帕子掩唇一笑,便骄矜地冲周婕妤道:“圣上昨儿个才说了,妾这双膝盖生的好看的很。” “婕妤要罚,只怕要先问过圣上的意思。” 她声若黄莺,可听在周婕妤耳中只觉刺耳的紧。 瞧着郑良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周婕妤顿时觉得四周宫人的目光都变成实质朝自己刺了过来。 若是今日不对郑良人加以严惩,这各宫的宫人,往后可还有谁将她看在眼中。 心中一横,周婕妤便对身后跟着的宫人吩咐道:“就凭你,也配拿圣上压我!来人!给本主摁着郑良人!” “本主倒要瞧瞧,她这膝盖到底有多金贵!” “我看谁敢!”周婕妤话音未落,郑良人便厉下声,上前两步,站至周婕妤面前,一字一顿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家中祖辈的余荫才得了婕妤之位,也配同本主相提并论?” 第32章 “在这宫中,向来是不论出处,只论恩宠!” 她挺了挺腰肢,冷笑道:“本主给你脸称你一声姐姐,婕妤可别给脸不要脸!” 郑良人如此不可一世,叫周婕妤愈发嫉怒,当即便道:“都聋了不成,没听见本主的话么!” 四周宫人闻言,皆有些犹豫,如今谁不知晓郑良人是圣上的新宠,而周婕妤...才区区侍寝一次而已。 若是伤了郑良人,万一圣上迁怒... 见宫人们皆不敢上前,郑良人唇边笑意愈深,甚至给了周婕妤一个挑衅的眼神,扬着下颌便要从周婕妤身旁经过。 原本对上周婕妤,她心中也不是不忐忑。 只是想着上回盈婕妤的下场和圣上对自己的偏宠,郑良人便赌了这把。 如今看来,她这是赌对了。 绣鞋踏上青石板路,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周婕妤眼神一凛,狠狠一甩手便朝郑良人面上甩去。 所幸郑良人自幼习舞,脚下飞快一转才堪堪躲开这一巴掌,只是仍被掌风波及。 “你敢打我!”郑良人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狠狠一巴掌甩了回去。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周婕妤的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肿了起来。 “你...你...”被甩了一巴掌,周婕妤脑中一片空白,当即便疯了般冲郑良人冲过去,一手抓了她的发髻便死命往下拽。 郑良人自然不甘示弱,在扬州那些年,若真是个善茬,也活不到现在。 因此,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二人便狠狠扭打在一起。 酉时三刻,乾盛殿。 裴玄祁指尖轻轻捏起一本折子,朱笔悬而未落。 待江尘禀报完,他才将批完的折子合上,如冷玉般的指尖轻点案几,勾唇道:“哦?” 江尘小心觑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打鼓:那二位主子都打成那样了,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好在知晓上面那位的性子,江尘恭谨低着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上方,裴玄祁懒懒朝龙椅上一靠,虚拢住的衣袍微微一散,露出颈边一片雪色。 “仪妃和梅妃可知晓了?” “回圣上,二位娘娘如今已是在赶来的路上。”江尘小心揣摩着这位的心思,斟酌道:“可要请二位娘娘进来?” “不必。”裴玄祁含笑垂眸:“吩咐下去,此事全权交予梅妃。” 江尘得了旨意,心口一松,连忙下去传旨。 乾盛殿外,仪妃 同梅妃的坐辇几乎是同时抵达。 二人脚尖刚一沾地,就见江尘讪笑道:“二位娘娘,圣上有旨,此事交由梅妃娘娘全权处置。” 说完,他拂尘一甩,恭敬道:“二位娘娘,请回吧。” 闻言,仪妃透过江尘身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乾盛殿,蹙眉道:“圣上可在?” 江尘会意,有些为难道:“圣上眼下正是心情不好,只怕是谁也不见。” 仪妃抿唇复又瞧了一眼,目光掠过跪在一旁的周婕妤和郑良人,眸色一暗,抬眸朝梅妃温声道:“既然圣上将此事交由你处置,那本宫便先回了。” 难得在仪妃面前占了上风,梅妃倨傲抬眸:“圣上旨意,不劳仪妃费心。” 说话间,她扫了眼仍旧跪着的周婕妤同郑良人。 乾盛殿的玉阶之上,郑良人散着半截青丝,耳坠上的东珠碎了一颗,正垂首啜泣着露出颈后红痕。 周婕妤的鎏金护甲还勾着半绺扯断的珍珠链子,一身宫装也脏乱的很。 将人带回了锦华宫,梅妃端坐主位之上,冷眼瞧着殿下二人:“你二人倒是好胆识,光天化日之下,尚在御花园就敢打起来,你们怎么不打上乾盛殿,打上慈宁宫呢?” “还请娘娘明鉴!”郑良人心知不好,连忙膝行上前,重重叩首道:“妾不过在御花园好端端练着舞,可周婕妤不由分说,上来便给了妾一巴掌,妾这才反击的。” “够了!”梅妃蹙眉,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一叩,对郑良人颇为不耐,出身卑贱的玩意儿,就是上不得台面。 瞧着郑良人,梅妃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为了同仪妃赌气,让阿兄弄了这个东西进宫。 她冷冷转眸,问周婕妤道:“你如何说?” 周婕妤倒是不慌不忙,缓缓抬眸,直视梅妃双眸道:“妾出身江南,受家父教导,最是见不得目无尊卑的做派。” “娘娘乃是大将军的亲妹妹,想来也与妾一般无二。” 梅妃眸光一闪,指尖抚过茶盏上的缠枝莲花纹。 周婕妤这话是在向她示好,暗示自己是江南巡抚的女儿,江南巡抚...手中握着整个大盛最为富庶的粮仓,若是能替阿兄拉拢到江南巡抚,往后的一应粮草,还用愁么? 似是瞧出梅妃的犹豫,郑良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生怕梅妃舍了她,慌忙往前一扑,仰着头哭诉:“娘娘,圣上亲令您审理此案,此乃任人不避亲啊!您可...您可一定...” 郑良人话音渐渐放低,梅妃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圣上知晓郑良人是她的人,授命她亲理此事,只怕是存了偏袒郑良人的意思。 瞧着殿下郑良人凄惶的神色,以及另一边周婕妤镇静的神色,梅妃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心中升起了一番计较。 一边是圣上的心意,一边是将来的好处,她要如何选? 第30章 暗涌“周氏触犯宫规,身…… “周氏触犯宫规,身为高位却做不得表率,罚奉半年,禁足三月。” 梅妃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终是停在郑良人身上:“郑良人...闭门思过十日” 如此不公的责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梅妃偏袒的是谁。 郑良人当即就亮了眸子,连哭带笑地伏身谢过梅妃。 至于周婕妤,倒是一声不吭,冷着脸领了罚,转身出了锦华宫。 待回到广陵宫,妗心连忙替她斟上一盏茶,小心劝慰道:“主子,您...” “啪!” 尚未等妗心说完,周婕妤终是没忍住,狠狠一拂袖,将茶盏掀翻在地上。 妗心知她眼下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蹲下身去收拾着碎片。 就在她指尖将将触及到碎片时,便听周婕妤淡声道:“让丘月来收拾,你去取笔墨来,本主要写家书。” 妗心闻言一怔,随即连忙应下,转身去寻纸笔。 御花园的事儿闹得颇大,满宫都在瞧着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待御前传出消息命梅妃主理后,众人心中大抵有数。 毕竟谁不知晓,这郑良人可是板上钉钉的梅妃的人。 与此同时,昭月宫正殿之中。 崔嬷嬷小心替仪妃梳着头发。 “嬷嬷,你说侧殿的那个,是否太无用了些?”铜镜里映出仪妃拈着发尾的指尖,她盯着铜镜中的娇颜微微失神。 圣上宠爱郑良人,连带着梅妃也多了几分体面。 分明她和梅妃一道协理六宫,可此次圣上为了偏袒郑良人,竟将此事全都交由梅妃。 而自己这边的蕴玉...已有多久未见过天颜? 崔嬷嬷握着玉梳的手一抖,沉声道:“容才人身子惯来不好,娘娘可是要...” 若是娘娘不喜,便直接叫她病逝就是。 须臾,仪妃唇角微微一笑,娇嗔地瞧了崔嬷嬷一眼:“嬷嬷这是什么话,容才人的身子,可康健着呢。” 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叫蕴玉入了圣上的眼,若是现在杀了她,岂非前功尽弃? 再说了,如今蕴玉这个状态,倒是与她预想中一般无二。 能入圣上的眼,却又入不得圣上的心,最好不过。 只是... “这月的丹药,减一半给她。” 崔嬷嬷抬眸,瞧了眼铜镜中的仪妃,皱眉应了。 不是对容才人尚算满意么,娘娘为何? 似是看穿崔嬷嬷的想法,仪妃缓缓道:“梅妃跟前儿有个得盛宠的郑良人,瞧着圣上屡屡为她破了多少规矩了?” “欺压高位妃嫔,还能全身而退,这是何等的恩宠。” “也该叫蕴玉警醒警醒了,否则她真当本宫是叫她来享福的呢。” 仪妃尾音娇媚,说罢便站起身,扶着崔嬷嬷的手往床榻上走。 十日后,昭月宫西侧殿。 蕴玉一手将绣完的桃花香囊浸入玫瑰露,玉盏中漾开的涟漪映着她唇边浅笑:“郑良人这十日禁足,倒是比周婕妤三月禁足更难熬呢。“ 藏珠手中正整理着晒干的玫瑰花瓣,闻言疑惑道:“主子何出此言?禁足时日短的反而遭罪?“ “你且瞧着。“蕴玉指尖捻起香囊穗子,垂眸瞧着丝线吸饱花露渐成胭脂色。 “郑良人如今虽是禁足期满,但抚春楼只怕也要沉寂好一阵子了。” 说罢,她微微一笑,将浸满香露的香囊捡起,忽然提起另一事:“你寻些机会,小心往外传个消息。” “就说,前朝的倾容贵妃,是得了一支桃花舞,才能重获圣心。” 第33章 “主子?”藏珠一怔,便见蕴玉微微扭头,笑的格外温柔:“记住,千万要小心些,定是别叫人发现是咱们这儿出的消息。” 藏珠心中一震,口中讷讷应了是,待出门时,脑中仍是蕴玉方才的笑意。 她走的急,并未瞧见远处蕴玉面上一闪而过的暗色。 郑良人解禁的头一日,前朝便出了事,户部尚书苏恒,参镇国大将军景都郁,贪墨粮草,所图甚大。 圣上闻言龙颜大怒,当即令抚远侯宋禾眠前往西洲彻查。 消息传至后宫时,锦华宫碎了好几个茶盏,接着,便是梅妃数次求见圣上,皆被拒于乾盛殿外。 抚春楼。 梅妃掐着郑良人的下巴将她抵在桌案上,冷眼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西洲传出消息之前见到圣上,否则,就别怪本宫无情。” 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郑良人颈间:“将你会的那些都拿出来,叫圣上记起你这个人。” “若是阿兄损了一根汗毛,本宫要你拿命来赔!” 说罢,梅妃狠狠一拂袖,转身出了抚春楼。 当晚,听闻郑良人在乾盛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直天边放明时,乾盛殿中的君心也不曾软过一分。 藏珠拎着早膳回来时,正好将这个消息带回。 她一边将碧玉丝卷和香菇鸡肉粥放至桌上,一边撇嘴道:“前些日子这郑良 人还春风得意着呢,眼下也是被梅妃娘娘那处连累了。” “听说是在乾盛殿前跪晕了,被江大监派人送回了抚春楼。” 藏珠摇摇头,心中暗叹:郑良人行事张扬,只怕眼下不少人看她笑话。 接下来几日,御前都未对抚春楼有过任何交代,浑然像忘了这个人般。 只是御前忘了,宫中却是有人记得。 抚春楼。 “给本主狠狠灌进去!” 床榻上,郑良人浑身虚弱不堪,正被丘月和妗心死死摁在床上。 妗心手中捧了盏风寒药,正一刻不停地朝郑良人口中灌去。 那药灌地格外急,郑良人又一直拼命挣扎,果然便岔了气,不住地咳嗽。 眼见郑良人快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周婕妤才冷着脸道:“行了。” 妗心会意当即松了手,转身去桌边取了茶壶来,朝着郑良人面上便是狠狠一泼。 冰凉的茶水混着碎茶叶泼在郑良人面上时,她蜷缩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抓住床沿,忽然从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叫她不住喘息。 整个面上都混着口水与药汁。 周婕妤轻身上前,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刮狠狠捏住她双腮,缓缓勾起唇角:“你不是说,圣上夸你这身皮肉赛雪,本主瞧着倒像是泡烂的鱼肚。“ 说罢,她微微一笑,冲妗心道:“继续!” 话音未落,妗心同丘月二人当即便又摁着郑良人要灌药。 一旁的茵萝连忙跪下,不住地朝周婕妤哭求道:“还请婕妤开恩,眼下已灌了七碗药了,再来...再来我家主子真的受不住了。” 床榻上,气若游丝的郑良人道:“别...别求她!待梅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她!” “呵,梅妃?”周婕妤嘲讽一笑:“她眼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以为,她还能顾得上你?” 她抬眸朝妗心使了个眼色,妗心当即狠狠捏住郑良人双腮,叫她再也说不出话。 这轮单方面的折磨直至晚膳时分才结束,周婕妤离开时,冷冷瞧了眼被糟蹋地难以入目的床榻,轻声道:“郑秾玉,本主的气可还没出够呢,你可别死的太快!” 周婕妤走后,茵萝连忙上前将郑良人扶起,一边替她擦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急切道:“主子可还好?” 郑良人双眸通红,死死盯着周婕妤离去的方向,狠狠一捶床榻:“周玉嫆!今日之耻,本主定会讨回来!” 她目光微微转至茵萝身上,冷声道:“你可有去告诉过梅妃娘娘?” 茵萝嗫嚅道:“奴婢...奴婢无能,见不到梅妃娘娘。” “无妨。”郑良人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既然她不救我,那我便自己救自己。” 略一沉吟,郑良人忽然道:“本主听闻,昔年倾容贵妃曾有一支桃花舞...” 五日后,藏珠从浣衣局回来时,眸子亮锃锃的:“主子,白嬷嬷那儿传了消息,说是抚春楼这些时候送去的衣裳,都吩咐了她们熏香,要的是桃花香。” “是么?”蕴玉睫毛一闪,忽然将手中物件儿放在桌上,走至窗柩前站定。 透过窗棂,依稀能瞧见远处的蓝天白云,偶然还有几只低空飞过的鸟。 忽然,她心口骤然一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上。 藏珠一见,慌得连手中东西都扔了,连忙上前将蕴玉搂在怀中,眼中更是急出清泪:“主子,可是又犯了?” 蕴玉眼下疼的厉害,额头上泛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混成汗珠从额角滴下。 半月前,昭月宫正殿内。 崔嬷嬷当着蕴玉的面将一粒药丸一分为二,朝着蕴玉递去一半。 蕴玉一愣,有些怔然地望着崔嬷嬷。 崔嬷嬷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容才人,娘娘对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因此,这个月的丹药药量减半。” 那时,蕴玉还不知晓丹药减半意味着什么。 她只顾做出愁容,抿唇问道:“嬷嬷可否告知,娘娘是对妾,哪里不满意?” 崔嬷嬷冷冷瞥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只说道:“娘娘有令,若是这个月容才人还不能侍寝的话,下个月的量,会再减半。” “娘娘说了,她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主子!”藏珠的惊呼声将蕴玉拉回现实,只是不过一瞬,她便脑中一白,当即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便已到了晚间。 区区半月,这药便已发作了三次,无一不是疼地她恨不能就此了结,可每每醒了过来,她就愈发地恨。 思及崔嬷嬷的话,蕴玉抿了抿泛白的嘴唇。 见她醒了,藏珠小心端着茶盏喂她水喝,待喝了半盏,才恨恨道:“那仪妃真是个神经病,主子您侍不侍寝,和她有什么干系,作何一定要这样逼您。” 蕴玉躺回床榻,长长舒出一口气。 经历了那样的疼痛后,才知原来平常竟是这般幸福。 思及此,她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半月,她试了不少法子,想要见一见裴玄祁,皆铩羽而归。 眼下日子不多,只怕由不得她再考虑了。 微微阖了眸子,蕴玉躺在榻上,嗓音嘶哑道:“你替我去太医院一趟,找白术拿些药来。” “还有,去浣衣局一趟,告诉白嬷嬷,想法子透露给郑良人,说是要桃花味浓郁,定是要加上桃花花粉才好。” 第31章 犯上翌日,正值风和气清…… 翌日,正值风和气清,阳光温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思及这几日西侧殿的低气压,藏珠走至窗柩旁,冲倚在窗边的蕴玉劝道:“主子,今儿个天色这般好,不如出去走走?” “奴婢见您天天闷在屋子里头,都快闷坏了。” 藏珠这话乃是出自真心,从蕴玉头一回侍寝到现在,除非有事,平日里,她是一步也不踏出西侧殿,眼下五月初,正值百花盛开的时候,何不出去瞧瞧这外头的好景色呢。 原以为会收到蕴玉一贯以来的拒绝,却不料耳边传来一声柔软的女声:“既如此,那便出去瞧瞧。” 藏珠一怔,险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待转眸瞧见蕴玉面上的笑意,才忙不迭一声应了下来。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踏入御花园时,春日的暖阳正将琉璃瓦上的晨露蒸成氤氲的雾气。 因着蕴玉喜静,藏珠特意选了条偏僻小径,二人一边沿着小径赏景,一边低声说些私房话,倒是难得的轻松。 正当蕴玉缓步踏在青石板的宫道上时,腰间垂下的禁步忽然被一根斜生出的藤蔓勾住。 “主子小心!”藏珠眼疾手快,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蹲下身替她细细将藤蔓解开。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容才人。”就在主仆二人低头解着禁步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蕴玉抬首循着声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身桃色舞衣的郑良人。 她昂首挺胸瞧着二人,脚下是四散的各色花瓣,如今已有不少被狠狠踩入泥中,看不出本来面目。 遇见郑良人,蕴玉心中并不意外,只是面上却露出些迷茫的模样,待藏珠附耳解释一番后,才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是郑妹妹,能在此处遇见,倒是巧了。” “巧了?我看不是吧?”郑良人悠然一笑,一手扶着茵萝,另一手捏着朵娇嫩的迎春花在鼻尖轻嗅。 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见状,藏珠横跨一步挡在蕴玉身前,拧眉道:“郑良人见我家主子不行礼便算了,如今我家主子要过去,还请良人速速让开!” 第34章 藏珠说的疾声厉色,郑良人却丝毫不怕,斜斜勾起唇角,踏着绣鞋一步一步走至蕴玉面前。 她一手用鎏金缠花护甲轻轻勾起腰间的香囊,随意拨弄着香囊垂下的流苏,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前些日子,听闻容才人屡次上乾盛殿求见圣上,皆被圣上挡了回来?”她故意将“屡次”二字咬的极重。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抚上自己唇瓣,娇笑道:“若我是容才人,只怕要躲在殿中羞于见人了,如何还能出来四处丢人现眼?” “你们说,是也不是?”郑良人轻笑着环视四周的宫人。 她这般大胆,可这些宫人却是要命的,无一不是恭敬低下头,充耳未闻。 藏珠气的发抖,正要开口却被蕴玉摁住手腕。 “既然妹妹喜欢此地,那姐姐我就不打搅了。”说 罢,蕴玉淡淡出声,随即侧过身便要牵着藏珠一道离去。 却不想,她前脚踏出一步,后脚便被斜伸出的一臂拦了正着。 “慢着!”郑良人面上满是骄矜之意。 蕴玉淡淡抬眸,便见郑良人轻哼一声:“方才本主在此地练的舞,可是要献给圣上的,容才人方才在此地站了许久,谁知道你是不是将本主的舞偷学了去。” 在她身后,茵萝小心扯了扯郑良人的袖子,低声道:“小主...” 郑良人来的晚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这容才人在圣上面前,也算是有几分宠爱。 眼下虽是不如从前,可谁知道圣上会不会什么时间想起她来,到了那时... 郑良人狠狠一甩袖子,回首瞪了茵萝一眼,低声斥道:“没用的东西!” 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摩挲着绣帕,抬眸直视郑良人道:“那郑良人想怎么样?” “怎么样?”郑良人双手抱胸,一指轻点自己唇瓣,良久,笑道:“不若容才人在此处也舞上一舞,叫这些宫人们都瞧瞧,不就知道容才人有没有偷学本主的桃花舞了么?” 蕴玉眉眼一沉,她没想到郑良人竟是如此蠢笨又胆大包天,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辱她。 见蕴玉面上不悦,郑良人愈发得寸进尺道:“怎么?容才人可是被本主戳中心事了?” 藏珠猛地攥紧蕴玉颤抖的手腕,却被主子用眼神制止。 蕴玉望着郑良人发髻间晃动的东珠步摇——那是裴玄祁上月赏下的贡品东珠,依着规矩只有梅妃和仪妃各得了一斛。 蕴玉抿唇一笑,就在郑良人觉得她疯魔了时,蕴玉才缓声道:“良人发髻上这枚簪子,用的乃是贡品珍珠吧。” “那是自然!” 尚未等郑良人的笑意全然露出,蕴玉便继续道:“这东珠乃是南海贡品,每一颗都有大拇指大小,依着宫规,乃是妃位以上的宫嫔才能佩戴,郑良人...竟敢如此僭越!” 说着,蕴玉狠狠冷下脸:“郑良人以下犯上,将本主堵在此处,多次言语冒犯之处本主不同你计较。” “眼下更是变本加厉,竟敢威胁本主献舞于你!” “郑良人可是要同本主去圣上,去梅妃娘娘、仪妃娘娘跟前辩个分明?” 郑良人瞳孔骤缩,猛地抬首瞪着蕴玉,一手气的发颤,指着蕴玉面上道:“你...你竟敢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 “待我下回见了圣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蕴玉淡淡瞥她一眼,抬手扶住藏珠,稳稳走过郑良人身边,沉声道:“那本主便在昭月宫,等着良人的好消息了。” 郑良人被她一番话说的又气又怕,连忙将发髻上的东珠簪子拔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拦住蕴玉。 她不拦,身后的茵萝更是只余庆幸,哪里还会去多事,连忙上手扶了郑良人劝道:“良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同她计较什么?” 郑良人狠狠一拂袖,将茵萝推开,冷声道:“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如今这个情形,她才要为难蕴玉。 梅妃对她的威胁尚在耳中,她如今刚尝到一丝荣华富贵的滋味,可不愿意就此舍了去。 可偏偏她多次求见圣上未果,慢慢的她也琢磨出味儿来。 圣上这是心疼她,知晓她定会为镇国大将军求情,可圣上偏偏又无法应了她,这才避而不见。 那她便只能换个方式讨梅妃的欢心,以此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 比如...刻意为难仪妃手下的容才人。 她可还未忘记,当初她刚入宫时,梅妃对她下的令,便是为难容才人。 回眸瞧了眼仍旧忐忑的茵萝,郑良人蹙眉道:“如何?可寻着桃花花瓣了?” 茵萝心中一紧,抿唇道:“回主子,这御花园中...是没有桃花的,更何况如今已然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没有便去找!”郑良人颇有些烦躁:“让你寻些东西都寻不来,只会说没有,自个儿不会想法子么?” “本主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你还未找到东西,或是想不出替代的法子,本主要你好看!” 说罢,郑良人狠狠瞪了茵萝一眼,随即一挥袖离开。 口中仍旧喋喋不休道:“真是晦气!” 她们一行人走后,两道人影才从暗处缓步出来。 瞧着郑良人等人离去的身影,藏珠有些疑惑道:“主子?” 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要隐在此处偷听郑良人谈话,却见蕴玉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微微垂下眸。 随即,她忽然捏住藏珠的手,神色间颇为纠结,低声问道:“若是...若是我现在有个法子,能叫圣上重新想起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并未继续说下去。 藏珠却是急了,连忙回握住蕴玉纤手,紧张道:“您倒是继续说呀,只是什么呀主子。” “只是...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做?”蕴玉目光变得有些绵长。 见藏珠愣住,蕴玉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算了,说不定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 说罢,她又低眸问藏珠:“上回让你取的白鲜皮粉,可拿到了?” 藏珠颇为紧张地点点头。 见状,蕴玉牵着藏珠,二人转身离开这处幽僻之地。 晚间,尚未到晚膳时分,御前便又传来消息,出事了。 仪妃还未用上一口膳食,便急匆匆更了衣,坐上辇车往乾盛殿赶。 西侧殿中,藏珠一边将膳食摆上桌,一边嘟囔道:“主子,您是不知道,这郑良人可真能折腾。” “自打奴婢入宫,就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才是个良人呢,不过是得了圣上几分偏宠,竟是将满后宫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见蕴玉有些蹙眉,藏珠加快语速道:“奴婢从御膳房回来时就听说了,抚春楼那边儿,茵萝今儿下午便去御膳房,指明了要取桃花粉。” “说是郑良人要吃桃花糕,想着在自个儿宫里自己做,御膳房不给,茵萝就闹了好大一场,直叫御膳房没了法子,才给了二两。” “这拿了桃花粉还没完,瞧见了一旁的炉子上煨着的燕窝炖木瓜,当下指明了郑良人要吃,这原本也不打紧,叫御膳房再做一盏就是了。” “可她偏生一点也等不得,非要那盏已经煨好的。那燕窝炖木瓜是什么东西,那可是纪淑媛吩咐了的,要专程给昭宁公主留着的。” “原本御膳房是说什么也不给的,谁成想郑良人竟为了这点子吃食亲自去了御膳房,不由分说罚了好一通人,硬是坐在御膳房,当着诸多宫人的面,一口口将那盏燕窝炖木瓜给吃下肚了。” 藏珠压低了些声音,凑近蕴玉道:“她这般张扬,钟粹宫哪有不知道的。” “这连夜就闹上了乾盛殿,如今只怕正在乾盛殿候着呢。” 第32章 火候月色高悬,乾盛殿。…… 月色高悬,乾盛殿。 裴玄祁正伏案瞧着折子,听闻下方江尘的禀告,始终不发一言。 殿下,江尘小心垂着头,额间的冷汗缓缓渗出。 只是裴玄祁不说话,他也丝毫不敢动。 良久,才听得御案之上,裴玄祁撂了狼毫,慵懒靠在龙椅之上。 江尘大着胆子觑了一眼,便见裴玄祁面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只眉眼间仍有一股冷然。 “梅妃同仪妃可到了?”裴玄祁阖眸靠在龙椅上,声若冷玉。 江尘闻声,浑身一颤,连忙双手一拱,恭敬道:“回圣上,梅妃娘娘同仪妃娘娘此时都候在殿外。” 他揣摩着圣意,终是补了一句道:“郑良人同纪淑媛,此刻也在殿外等着。” “嗯。”裴玄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一手在扶手上轻叩。 半晌,便听他吩咐道:“此事交由梅妃全权处置,告诉她,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缓缓睁开眸子,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传周婕妤侍寝。” 江尘捉摸不透裴玄祁脑中在 想什么,好在眼下的情况也不用他琢磨。 第35章 江尘得了令,连忙躬身退出,小跑着出了乾盛殿。 乾盛殿外,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地叮铃作响。 纪淑媛安静跪在殿外,对一旁郑良人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见江尘出来,梅妃连忙迎上前去,焦声道:“大监,圣上可在?” 江尘扫了眼满面急色的梅妃,以及一旁优雅站着的仪妃,垂眸道:“传圣上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梅妃娘娘处置。” 闻言,仪妃冲江尘缓缓点了点头,便转身坐上辇车回昭月宫去。 近些日子来,圣上的意思她也看明白了。 这只要是同郑良人相关的事儿,皆是由梅妃处置。 只是...仪妃眉眼间闪过一丝阴沉,她同圣上青梅竹马多年,对圣上的脾性也算有几分了解。 裴玄祁,会这般迷恋一个女人么? 迷恋到如此偏宠的地步? 仪妃唇角冷冷勾起一抹弧度,脊背抵上冰凉的车壁,缓缓阖上双眸。 与此同时,乾盛殿外。 梅妃双眸含泪,盈盈朝着殿外一拜,双手拽着江尘衣袖道:“还请大监替本宫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圣上。” 在她跪下的一瞬间,江尘连忙错开脚步,朝着旁边一躲。 “娘娘,老奴方才就同圣上提了,只是...这圣上不见啊。”江尘面露难色,朝着梅妃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大将军的事儿,圣上自有论断,还请娘娘不要太过担忧才是。” 没想到,梅妃闻言眸中一亮,忙不迭道:“大监的意思是?” 江尘连忙撇清干系,讪笑道:“老奴哪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圣上传个口信儿罢了,圣上说,让您莫要叫他失望。” 说罢,江尘后退一步,甩了甩浮尘道:“老奴还要去广陵宫传旨,就失陪了。” 梅妃得了江尘的信儿,心中欢喜极了,连忙冲着江尘一礼,让开脚步。 思及裴玄祁的吩咐,梅妃站起身抚了抚衣袖,这才将目光投向殿前跪着的二人。 不过半个时辰,梅妃对此事的处置便传遍后宫。 郑良人不知那盏燕窝炖木瓜是给昭宁公主的,误以为御膳房的宫人们做事不尽心,误会之下,一时犯了错,念其初心不坏,罚奉半月,以儆效尤。 宫灯初上,锦华宫中。 梅妃倚在主位之上,脑中反复揣摩江尘口中那句:“大将军的事儿,娘娘无需太过担忧。” 目光落在殿下小心跪着的郑良人身上,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没想到,她手下这般多人,这么一个玩意儿,居然是最得用的。 今儿个江尘先是说她阿兄的事儿无需太过担忧,又说让她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圣上将此事交由她手中,不就是为了偏袒郑良人么? 思来想去,梅妃心中露出一股隐秘的喜意和酸涩。 喜意是,阿兄总算是没事儿了,那些个参了阿兄的人,她都要一笔笔记下来,叫他们也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酸涩的是,她同圣上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头来,竟还比不过这么个玩意儿。 难道...唱歌跳舞,圣上就那般喜欢? “娘娘?”下方小心的试探声叫梅妃思绪回笼。 梅妃睫毛一颤,敛下眼中复杂的思索,抬手轻轻一挥。 红翡当即从她身后走出,捧着个匣子走至郑良人跟前,蹲下身将匣子打开。 几乎是一瞬间,匣子打开后的珠光宝气登时晃了郑良人一眼。 她出生至今,从未见过这般多精美至极的钗环,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抬手便要去碰那匣中的钗环,却又在将要触及到时,被钗环的冷意一浸,恍然回神,连忙跪下叩头道:“娘娘,这太贵重了,妾...妾万万不敢收。” 郑良人眸中的贪婪毫无掩饰地落入梅妃眼中。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居高临下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做的很好。” “这些是本宫给你的赏赐,往后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听话,这些东西,自是少不了你的。“ 贪婪的人,往往是最好拿捏的。 若是郑良人不贪婪了,那她才要费心思了。 梅妃含笑看着殿下的郑良人迫不及待地将那匣子首饰搂入怀中,眼中满是笑意。 另一边,钟粹宫。 纪淑媛垂眸将昭宁公主哄睡,随即静静站起身,回了正殿的内室之中。 昭宁公主如今不过五岁,便安置在钟粹宫的暖阁之中,倒也算得宜。 回了内室,纪淑媛端坐妆台前,冷眼瞧着镜中的自己。 良久,她一手抚上自己面容,口中缓缓舒出一口气,淡声道:“本宫老了,是比不得那些娇媚的新人。” 清禾一听,便知主子是因为今儿个昭宁公主的事儿钻了牛角尖,连忙上前劝道:“主子这是哪儿的话,奴婢瞧着,您同当初刚进宫时,可没什么分别。” “没分别么?”纪淑媛含笑勾唇:“当初本宫进宫时,容色就算不得出挑,如今更是...” 说及此,她缓缓垂下眼,轻声道:“你也不必宽慰我,本宫心中忧虑的,也不是容色。” 若真是为了圣宠和容色,她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忧心。 清禾明白,纪淑媛忧心的,自然是昭宁公主的前程。 果然,便听纪淑媛道:“昭宁有我这么一个母妃,往后只怕是...” 说及此,纪淑媛眸中一狠:“如今就连梅妃手下的一个小小良人,都敢欺辱到我昭宁的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气的浑身发抖,良久,眸中突然落下泪来。 “可是圣上,圣上分明是昭宁的亲生父亲,竟也纵容一个良人抢了昭宁的东西,他...他如何狠得下心!” 纪淑媛狠狠抿起唇,眸中尽是不甘心。 清禾小心瞧了纪淑媛一眼,想要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圣上对公主,确实有些不上心,只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就连韩修容那处的大皇子,也未见圣上多关注几分。 好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清禾眼下的担忧。 纪淑媛抬眸望去,正是清梦急匆匆跑了进来,至纪淑媛耳边小声几句。 便见纪淑媛面色颇为疑惑,拧眉道:“可知是谁?” 清梦摇摇头。 “来都来了,将人请进来吧。”纪淑媛捏着帕子将方才的泪迹一点点擦拭干净,这才扶着清禾站起身来。 几乎是将将站起身,就见外间一名穿着斗篷的宫装女子踏了进来,朝着纪淑媛盈盈一礼:“妾见过纪淑媛。” 斗篷滑落的瞬间,纪淑媛瞳孔一缩,却又在意料之中:“是你。” 郑良人同纪淑媛的纷争并未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前朝景都郁私吞粮草一案有了眉目。 往后两日,御史台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乾盛殿,御史大夫纪崇明以朱砂笔锋直指景都郁“私挪军粮、动摇国本“。 紧接着,抚远侯宋禾眠传回八百里加急,密折中详述西洲粮仓空置的惨状:“粮窖蛛网密布,鼠蚁横行,四万石军粮踪迹全无“。 当日早朝,裴玄祁手中青筋暴起,当着众朝臣的面便碎了两个茶盏。 众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暗中揣测裴玄祁对景都郁的处置。 景家自先帝时便镇守西洲、原州,如今已有近二十年,若是圣上因此重罚景都郁,只怕会引起景家反扑。 锦华宫中,原本放下心来的梅妃听闻消息当即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脱簪待罪亲自跪于乾盛殿前,祈求圣上能从轻发落。 有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景家还有一位辅国大将军,也就是景都郁和梅妃的叔父——景随安。 当夜,三更梆子敲响时,景随安的请罪折子由八匹快马送入京城。 这老 狐狸以“驰援原州水患“为由,将私调军粮说成“不忍灾民易子而食“的义举,更附上原州太守亲笔谢恩的奏章。 折尾那句“景家愿倾家荡产,凑出八万石粮食补过“,叫裴玄祁面上意味不明。 翌日,乾盛殿中燃了一夜的灯火在天际出现第一缕阳光时才灭掉,随之而来的,是御前对景都郁的处置。 “传旨:景都郁私调军粮本应夺爵,念其驰援灾民初心可悯,降为征远将军,罚俸三年。“ “此外,派抚远侯宋禾眠,以西洲主帅的身份,接管西洲兵权。” 消息传遍后宫时,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钟粹宫中,纪淑媛端庄坐于桌案旁,手中捏着绣花针一点点绣着给昭宁公主的衣裳。 清禾匆匆拎着食匣匆匆从外间进来,一边将食匣中的燕窝炖木瓜端出奉给纪淑媛,一边轻声道:“娘娘,这燕窝炖木瓜的火候到了,瞧着格外不错。” 纪淑媛闻言,随意将手中针线搁置一旁,从清禾手中接过那盏燕窝炖木瓜,眯了眯眸子道:“不错,确是火候到了。” 第36章 第33章 昭宁昭月宫正殿。…… 昭月宫正殿。 仪妃半倚在美人榻上,纤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新染的蔻丹,眼睑微垂,似是对崔嬷嬷带来的消息兴致寥寥。 栖梧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扇。 殿内熏香缭绕,轻纱曼舞,衬得她的姿态慵懒而贵气。 听得崔嬷嬷一声感慨:“好容易景家出了事儿,竟叫那老狐狸躲了过去。” 仪妃掀了掀眼皮,瞥了崔嬷嬷面上的遗憾,勾了勾唇角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嬷嬷以为圣上会砍了景都郁的脑袋不成?” 她一手摩挲着指甲上的蔻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崔嬷嬷愣了愣,旋即会意,悄然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娘娘是说,这其中缘由,圣上心知肚明?” 仪妃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嬷嬷不觉得奇怪吗?平西将军、江南巡抚、户部尚书……这些平日里装聋作哑的老狐狸,竟异口同声地上了折子,矛头还都指向炙手可热的镇国大将军?” 崔嬷嬷蓦然一惊,脑海中回顾这些日子圣上在宫中的动向,骤然瞪大双眼。 却见仪妃淡淡扯了扯唇角,一手轻轻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送至唇边。 与此同时,乾盛殿中。 江尘躬身立于一侧,小心伺候着窗柩旁正在对弈的二人。 凭几旁,青铜螭龙香炉缓缓吐出沉水香气,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杀机暗藏。 裴玄祁执起一枚黑玉棋子,在檀木棋盘上轻叩几下,玄色龙纹广袖随意垂落,衬得指节修长。 对面,一个眉眼间同他有四五分相似的蓝衣男子手中摩挲着枚白玉棋子。 对面的蓝衣男子捻着白玉棋子,眸中含笑,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皇兄既然看破景都郁的算计,为何不直接革职查办?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裴玄祁执棋的手悬在半空,垂眸时,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恰巧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抬眸瞥见端王面上的不解,忽而轻笑出声:“治国如弈棋,若是一子吃尽...“,修长如玉的手指拈着黑子落下:“岂非失了许多趣味?“ 端王裴玄与望着棋盘上渐成困龙之势的白子,捻起枚黑玉棋把玩:“皇兄这般行径,倒是放得下身段。“ 这话若旁人说了,怕是要掉脑袋,可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他却说得理所当然。 裴玄祁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是什么。郑良人、梅妃、盈婕妤……后宫的宠爱,他似乎全然依着前朝的算计来,倒似召寝是一桩任务。 思及此,裴玄祁俊美的脸上露出些冷然与无情:“阿与可知为何朕独爱黑玉?” 他缓缓拈起一枚黑玉棋子,指尖微顿,忽然掷回棋盘,起身走至窗前,目光落在盛开的百花上。 端王挑眉:“愿闻其详。” 裴玄祁眸色微冷,缓缓吐出四字:“墨色藏锋。” “前朝是墨,后宫便是这百花。“他微微勾唇,语调不疾不徐:“墨色太沉,总要添些艳色,才算鲜活。” 江山于他也是这般,单论政事未免有些乏味,须得换些玩法才叫人提得起兴趣。 无论是郑良人,还是梅妃、盈婕妤,这后宫诸妃,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头等美人。 而他,只需在享用美人时给予她们一些不一样的反馈,就能叫她们的父兄为自己冲锋陷阵,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端王眯起眼,蓦然一笑:“臣弟瞧着,皇兄似乎乐在其中?” 裴玄祁轻嗤,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是稍稍给她们一些机会,便能叫她们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让前朝那帮老狐狸拼得你死我活,阿与不觉得有趣吗?” 端王失笑般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最难消受美人恩,臣弟可是要为了我家阿栀守身如玉的,这样的乐趣,还是皇兄一人独享好了。” 裴玄祁瞥见他腰间垂着的鸳鸯香囊,忽而轻笑:“阿与这般守着一株栀子花,不怕错过满园春色?” 端王妃盛栀,同端王恩爱非凡,结缡十余载,府中从未有过第三人。 “皇兄说笑了。“端王神色未变,一手轻抚香囊,眸中漾起暖意,“于臣弟而言,这世间,真心最难得。“ “真心?”裴玄祁不屑一笑:“父皇在世时,总说你心性单纯,不通帝王权术,果然不错。” 端王并不恼,反倒饶有兴味地勾唇:“总归臣弟此生,只愿与阿栀白头到老。至于这游戏花丛的趣味,还是留给皇兄吧。” 他顿了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得,哪日皇兄马失前蹄,拜倒在某位娇人的石榴裙下,也未可知。” 裴玄祁笑而不语,目光却微微露出几丝玩味。 世间女子,如何能与他并肩? 美人于他,不过是这场帝王游戏中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正如裴玄祁所言,此刻的锦华宫内,正有人不断揣测着帝王心思。 梅妃端坐主位之上,眸光在下位的郑良人身上巡视半晌,终是想不明白圣上到底喜欢她哪里。 是身段?是容貌,还是能歌善舞的本事? 郑良人被梅妃瞧得汗毛立起,连忙瞅准机会奉承道:“还未恭喜娘娘,景将军如今安然无恙,真乃天大的喜事。” 她本是想拍梅妃的马屁,却不料这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喜事?”梅妃冷冷垂下眼,唇边勾出抹似笑非笑:“本宫的兄长,从镇国大将军降为征远将军,你说这是一桩喜事?” 她慢悠悠的声音落入郑良人耳中,直叫她打了个寒颤,连忙站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妾言行无状,还请娘娘恕罪。” “妾不过是想恭喜娘娘,大将军安然无恙,半点...半点没有...” 郑良人脑中飞快想着,到底用什么词才恰当,可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 好在梅妃并未同她计较,只淡淡摆了摆手,沉声道:“行了,下去吧。” 说罢,梅妃淡淡瞧了红翡一眼,红翡会意,立即捧了一只檀木匣子奉至郑良人面前。 郑良人眼前一亮,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喜意:“娘娘...这怎么...” “不必多话。”梅妃不耐地截断话头,随意扫了眼郑良人,眉眼间带着极明显的蔑视:“往后该如何做,你心里得有个章程才是。“ 郑良人忙不迭应了声,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得了梅妃的话,郑良人在争宠这事儿上就做的格外卖力,便是那桃花舞,就在御花园一日不停地练。 郑良人日日练舞的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倚在窗边绣花,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冲藏珠道:“走吧,随我出去走走。” 藏珠一怔,一颗心瞬间提至了嗓子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收拾一番,才随蕴玉出了昭月宫。 御花园,醉霞亭。 最为显眼之处,郑良人一身桃色舞衣,在花瓣飘落间翩然 起舞。 不远处,纪淑媛一手牵着昭宁公主,身后跟了一队伺候的宫人。 行至醉霞亭时,郑良人正将水袖抛于半空,无数鲜嫩的桃花花瓣纷至落下。 “母妃!”昭宁公主抓着纪淑媛的小手一松,小跑着上前指了郑良人的方向,懦声道:“快看,是花花!” 她踮了脚伸手去接空中落下的花瓣,整个人格外兴奋。 纪纪淑媛却陡然皱眉。 下一瞬,她脸色一变,急声唤道:“蓁蓁,快回来——” 然而,昭宁公主已将花瓣凑至鼻尖。 她娇小的身躯忽然僵住,白皙的面庞迅速涨成绀紫,揪紧胸前衣襟,嘴唇张合,喉中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昭宁!”纪淑媛心头剧震,猛然将她抱在怀里,怒喝:“快传太医!” 说完,她忽然抬起通红的双眼,瞧了眼醉霞亭尚在呆愣的郑良人,长袖一挥便道:“给本宫锁了这贱人!” 纪淑媛攥紧女儿衣襟的手微微发抖,面上清泪一串接一串滑落眼眶。 郑良人被纪淑媛带来的宫人狠狠押在地上,面上试图反抗:“臣妾不知公主...“ 一片混乱中,有温润的女声清晰传来:“藏珠,取白鲜皮粉来。” 月色身影匆匆而至,蕴玉蹙眉道:“娘娘,可有人带了槐花蜜?” 清禾连忙递上茶盏,蕴玉迅速兑入白鲜皮粉,递给纪淑媛:“娘娘,这土方子可缓解症状,快给公主喂下!” 纪淑媛有些犹疑地瞧了茶盏一眼,随即怀中传来昭宁公主极轻微的嘤咛声。 低眸瞧了眼昭宁难看的面色,纪淑媛心下一横,当即便伸手捏住昭宁公主的双腮,硬生生将兑好的水灌了进去。 “母妃...”昭宁涣散的瞳孔映出纪淑媛鬓边轻颤的珍珠流苏,沾着药汁的小手无意识攥紧那缕垂落的青丝,“苦...“ “昭宁乖,昭宁喝了药就不难受了。”纪淑媛一边收紧抱着昭宁的手臂,一边扭头怒喝:“太医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来!” 第37章 纪淑媛将昭宁死死搂在怀中,扭头恶狠狠瞪着郑良人道:“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你陪葬!” 话音未落,便见太医提着药箱踉跄奔来。 见状,众人皆小心留出一条道,好叫太医进来。 待太医细细查看了一番昭宁的情况,忽而面色一松,冲纪淑媛道:“回娘娘,昭宁公主正是花粉过敏之状,据臣所见,方才应是给公主喂过槐花蜜兑白藓皮粉,眼下公主算是脱离危险。” 听闻昭宁已是脱离危险,纪淑媛心口的气微微一动,随即抱着昭宁站起身,冷眸落在郑良人身上,眯了眯眸子,声音森寒:“来人,给本宫将这贱人押回钟粹宫!” “清梦,去乾盛殿请圣上过来!” 第34章 美人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 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钟粹宫中却阴冷的吓人。 阖宫妃嫔们得了消息皆紧赶慢赶朝钟粹宫而来。 郑良人被几个粗使婆子摁着跪在殿中,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涔涔。 她强装镇定,伏下的身子瑟瑟发抖,隐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方才昭宁公主痛苦的样子她尽数看在眼中,心中明白自己只怕是惹出祸来。 四周伺候的宫人屏息敛声,殿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玄色绣五爪金龙的锦靴跨过门槛。 裴玄祁一身玄袍,衣袂曳地,袍角的金丝暗纹在烛光下微微浮动,周身气势迫人。 他目光微微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仍跪伏于地的郑良人身上:“公主如何?” 方才他正在与裴玄与对弈,钟粹宫的宫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昭宁公主出了事。 纪淑媛深吸一口气,恭谨地福了福身,语气难掩哀悸:“回圣上,公主眼下已是无事。” 听闻昭宁无事,裴玄祁才问起缘由。 纪淑媛眼尾仍旧泛着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闻声,她抿了抿唇才道:“今日妾携公主路过御花园,见郑良人在亭中跳舞,公主好奇,便伸手接了一枚花瓣轻嗅,不慎沾染桃花花粉,突发过敏,险些性命不保。” 她说罢,眉眼间寒意愈重:“若非容才人及时施以救治,只怕...” 纪淑媛未尽之意众人皆心中明白,闻言,盈婕妤将目光投向立于一侧的蕴玉,暗道她真是好运,竟能恰巧救了公主殿下。 蕴玉一身月色宫裙,发间仅用两支碧玉簪子簪住发丝,正安静立于一侧,眉眼间柔和极了。 裴玄祁目光掠过蕴玉时微微一顿,随即落在正哀哭连连的郑良人身上:“郑良人,你可知罪。” 郑良人连忙伏地叩首,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圣上明鉴,妾……妾万万不知昭宁公主竟会对桃花过敏,否则,便是借妾一百个胆子,妾也不敢伤害公主殿下啊!” 郑良人一手仅仅拽住裴玄祁袍角,仰起的面上满是泪水,哭的好不可怜。 她心中仍旧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圣上又像上两回一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冤枉?”盈婕妤冷笑一声,语气讥诮,“郑良人何时这般胆小了?先前在御花园中日日练舞的气势呢?本主倒是听说,你这些日子勤练桃花舞,不过是为了得圣上青眼,怎的如今倒推得一干二净了?” 郑良人猛地抬头,双眸通红望着盈婕妤,只咬唇不语。 梅妃扫了二人一眼,凤眸一沉,冲着裴玄祁劝道:“圣上息怒,郑良人乃是新晋宫妃,不知晓这些内情也是有的。” 盈婕妤闻言,轻笑道:“梅妃姐姐说笑了,这新妃入宫,头一天便有嬷嬷们告诫了宫中禁忌。姐姐这话,岂非是偏袒郑良人?” 说及此,盈婕妤捏了帕子掩住唇角,笑道:“也难怪……郑良人毕竟是征远将军举荐之人,与娘娘同气连枝,今日惹下祸端,姐姐若说没有半点责任,只怕旁人也不会信呢。” 她刻意咬重了“征远”二字,为的便是在梅妃心口上扎刀子。 梅妃凤眸一眯,冷冷瞥了盈婕妤一眼,未作声。 自打上次她罚盈婕妤禁足以后,盈婕妤便同她处处作对。 恰逢此时,一旁沉默良久的仪妃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眼间尽是无奈:“宫中向来规矩森严,昭宁贵为公主,竟因郑良人一时不慎险些丧命,若不严惩,恐怕旁人也学了去。” 她的声音温柔沉稳,却字字诛心。 但凡是能踩梅妃一脚的机会,她从不错过。 “圣上。”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伊昭容眸光一闪,温声道:“臣妾知圣上怜惜郑良人,然此事已关乎公主安危,若仅轻罚,只怕会令外界误以为圣上偏袒后宫,甚至伤了皇家子嗣。” 裴玄祁垂眸,指尖轻叩座椅扶手,眸色深沉不见底。 良久,他目光忽然落在蕴玉面上,轻声道:“容才人,你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蕴玉头皮一紧,不曾想过这样的情形下,裴玄祁不问高位的仪妃梅妃,不问昭宁的生母纪淑媛,反倒问起她这么个小小的才人。 察觉到裴玄祁的眸光慢慢变冷,蕴玉心口一沉,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轻声道:“妾惶恐。” 上方,裴玄祁轻轻敲了敲扶手,淡声道:“朕在问你话。” 此话一出,殿中寂静无声,就连惯来张扬的盈婕妤都暗暗放轻了呼吸声。 仪妃、梅妃等人更是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蕴玉。 只见她微微低垂着眉眼,神色沉静如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蕴玉衣袖下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手心攥出绵密的一片冷汗。 主位之上,裴玄祁面若冷玉,目光沉沉地瞧着蕴玉。 蕴玉心中一惊,暗道裴玄祁只怕是疑心上她,怎就恰巧那般巧救了昭宁公主。 若她答得不好,轻则失了圣心,重则姓名不保。 狠狠掐了掐掌心,蕴玉轻轻开口:“回圣上,郑良人固然无意伤害昭宁公主,但身为后宫嫔妃,行事却未尽谨慎。宫中早有规矩,妃嫔所用之香、花卉皆须细细审查,避免伤及龙嗣。妾以为,此事虽非郑良人 本意,但既酿成大错,便不可轻纵。” 话到此处,她微微抬眸,正好对上裴玄祁淡漠的视线,心头微颤,仍旧沉着道:“陛下宽仁,定不会苛待后宫妃嫔,但昭宁公主乃当今唯一的皇女,若今日之事不能警戒旁人,只怕将来会有更多人因疏忽犯错。”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既未讨好,也未推诿。 裴玄祁眸色微深,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目光一眨不眨盯着蕴玉。 殿内气氛愈发压抑,众人神色各异。 郑良人面色惨白,唇瓣不住颤抖,暗自将蕴玉恨到了极致。 良久,主位之上的裴玄祁淡淡开口:“郑良人行事鲁莽,致使公主险遭不测,实属罪无可恕。然念在初犯,朕不取她性命。” 郑良人闻言,心中一喜,抬头正要开口求情,却听帝王继续道:“将郑良人移居冷泉宫。” 殿内顷刻间针落可闻。 冷泉宫,即冷宫,进了那样的地方,这辈子算是完了。 郑良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睁大眼,双手紧紧捏住裴玄祁袍角:“圣上!妾真的是无心的,求圣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妾万万不敢了!” 她没想到,裴玄祁竟会真的处置她。 这意味着,她从今往后将彻底被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就连梅妃也有些惊愕,抬首便想要求情。 只可惜裴玄祁并未给她求情的机会,一双桃花眸淡淡瞥了郑良人一眼,目光沉冷如霜:“来人,送郑良人去冷泉宫。” 几名内侍立即上前,将仍在哭喊的郑良人架了起来,拖出了殿门。 直到她的哭声彻底消失,殿中仍旧一片死寂。 前些日子还独得圣心的郑良人就这般离场,众人心中唏嘘,却也害怕,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言。 半晌,裴玄祁的目光忽然落在殿下跪着的蕴玉身上,他缓缓开口:“容才人救治公主有功,晋美人。” 这句话一出,众妃嫔神色各异。 蕴玉一愣,随即连忙俯身叩首:“妾谢圣上隆恩。” 裴玄祁起身,负手而立,环视众人一周,肃穆道:“此事到此为止。” 说罢,他抬脚一迈,大步出了钟粹宫,身后的江尘连忙抬脚跟上。 钟粹宫内。 盈婕妤抬手理了理鬓角发丝,语气柔媚却又透着一丝冷意:“这宫里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昨日的郑良人,今日的容美人,妹妹这运气,可真是让人羡慕。” 说罢,她眉眼一弯,目光看的却是梅妃。 梅妃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将盈婕妤的挑衅尽收眼底,她轻抬眼睫,冷声道:“郑良人昨日如何,旁人自是不知,唯有一点,本宫却是明白的,这宫里的人,谁又能确定自己不是下一个郑良人?” 话音一落,殿中气氛骤然一滞。 第38章 盈婕妤的笑容微微一僵。 梅妃神色不变,只是垂眸轻啜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容美人,可真是好运气。” 蕴玉垂眸不语,盈婕妤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纪淑媛打断。 “够了。” 纪淑媛冷着脸,眉眼间皆是不耐,“公主尚未痊愈,请恕本宫不便待客,诸位现在便请回吧。” 说罢,纪淑媛朝清禾淡声道:“清禾,送客!” 众人见纪淑媛脸色不虞,皆识趣离开。 钟粹宫内,纪淑媛望着空荡的殿门,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片刻,她垂眸低声道:“圣上竟是连看昭宁一眼都没有。” 清禾闻言,心头一苦,连忙上前劝道:“娘娘,公主吉人天相,圣上必然还是心疼的……” “心疼?”纪淑媛似哭似笑:“若真心疼,怎会连看一眼都不肯,草草将郑良人丢去冷泉宫就了事?” 清禾知她钻了牛角尖,心头一紧,便听纪淑媛紧声道:“罢了,该是昭宁的,本宫自然会替她争来。” 另一边,待蕴玉回了昭月宫,便直接被唤至了仪妃的正殿之中。 见蕴玉乖巧立于殿中,仪妃满意一笑:“你做的不错。” 不论是因着什么缘故,至少蕴玉让仪妃看见了她的价值。 蕴玉闻言,恭敬行了一礼,低声道:“不过运气罢了。” 话音未落,崔嬷嬷自仪妃身后走出,步至蕴玉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半粒药丸递给蕴玉:“这是娘娘赏你的,莫要忘了娘娘的恩典。” 蕴玉伸手将半枚药丸接过,仰头咽了下去,复又谢恩:“娘娘恩德,妾莫不敢忘。” “行了。”仪妃不屑摆摆手:“别忘了最要紧的,早些怀上子嗣才是正道。” 说罢,她轻轻阖上眸子:“下去吧,本宫乏了。” 蕴玉依言退出正殿,转身回了西侧殿。 夜色渐深。 直至各宫都要熄灯时,御前传出消息。 “宣容美人侍寝。” 消息很快传至各宫,钟粹宫内,纪淑媛听闻此事,缓缓合上眸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35章 疑云乾盛殿中,蕴玉身着…… 乾盛殿中,蕴玉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寝衣,轻车熟路地踏进内室。 刚一进去,便见裴玄祁正懒散斜卧于龙榻之上,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 听闻蕴玉进来的脚步声,裴玄祁头也不抬,只专注瞧着手中书本,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敲着床榻。 蕴玉垂眸,小心至榻前跪定,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救了昭宁公主,按理说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裴玄祁的心思太过难测,至少眼前这一幕,不该是这样。 又过了数息,见裴玄祁皆无搭理她的意思,蕴玉这才沉了沉眼眸,心中暗道不好。 思索片刻,她膝行上前,柔声道:“妾见过圣上。” 裴玄祁听她开口,这才随手将书搁在一旁,一手撑在腿上,随意轻点,似笑非笑道:“可知你错在何处?” 随着裴玄祁话音落地,外间的鎏金缠枝灯台忽然炸出一朵金花,惊得蕴玉心中咯噔一下。 她垂眸盯着裴玄祁玄色寝衣上的蟠龙纹,睫毛一颤,试探道:“妾愚钝,请圣上明示。“ “呵”裴玄祁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朝着蕴玉伸出手道:“过来。” 蕴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只是乖顺将手搭上他的大掌,顺着裴玄祁的力道在他身前坐下。 男子如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脖颈,唇瓣贴在她耳边,含笑道:“容美人是要告诉朕,今日之事,皆是意外么?” 蕴玉敏锐地从他带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冷意,连忙颤声道:“今日之事?圣上指的...是公主殿下之事么?” 说着,她双手握住裴玄祁手臂,楚楚转头:“难道...圣上怀疑妾?” “朕不该怀疑么?”裴玄祁轻笑,抚过她后颈的指腹骤然用力,逼得她仰头对视:“昭宁闻不得桃花粉,这宫中几乎人人皆知。” “郑良人愚蠢,为求宠爱什么都敢做,可偏偏,她怎得就那般巧学了什么桃花舞?” “更巧的是,你正好取了白藓皮粉在身边,还恰巧救了昭宁,就连纪淑媛也随身带着槐花蜜水。” 裴玄祁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从容:“容美人不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 蕴玉腕间的珊瑚手钏撞在床沿,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果然,裴玄祁已经疑心上她。 只是...“圣上若是疑心 妾,方才在钟粹宫时,何不处罚妾,反倒今夜还难得召幸了妾?” 蕴玉再度抬头,眸中满是清泪,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委屈。 裴玄祁忽然就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若说先前是这娇人的身子颇为合他心意,眼下便是真正对她这个人产生几分好奇。 “处置?”裴玄祁突然咬住她耳垂轻笑,指尖刮开轻纱寝衣,触手便是一片滑腻生温的肌肤。 他掩住眸中的冷漠,淡声道:“纪淑媛自己都不介意推出昭宁来,朕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蕴玉被他微凉的指尖惊地一颤,随即呼吸骤然紊乱,颇为不可置信地注视裴玄祁。 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那他为何不处置自己? 蕴玉一颗心缓缓跌落谷底,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裴玄祁根本不在意昭宁。 不,不止昭宁。 依着他对大皇子的态度来看,他对这两个孩子皆未放在眼中。 蕴玉猜的不错,裴玄祁此人冷心冷情,便是血脉相连的孩子在他这儿也得不了几丝温情。 他可不像先前的那些帝王,一个个将子嗣看得无比贵重。 在他看来,待他死后,这皇位无论是谁坐,同他都没有半点干系。 正在蕴玉出神的刹那,裴玄祁翻身将人压进锦被,扯落的纱帐缠住她脚踝:“容美人如此颜色,倒也不负美人这个称号。” 见裴玄祁并未再追究起先前那事儿,蕴玉却是心中一横,抬手捏住裴玄祁腰间的龙纹玉带,颤声道:“若是妾说,妾从未做过半点有害皇嗣的事儿,圣上可信?” 裴玄祁抚着她腰间的大掌一顿,神色颇有些意外。 他不曾想到,自己都说了不追究了,这娇人竟也不承认。 可她越是不承认,自己偏就越想听她承认。 出于某种隐蔽的坏心思,裴玄祁眸色一暗,将人狠狠压倒在床榻上,轻咬她耳垂道:“蕴玉,乖蕴玉,便是你做的又如何?朕恕你无罪,可好?” 蕴玉的指甲深深掐进裴玄祁后背的蟠龙刺绣,鎏金烛火在她眼底烧出两簇暗火:“圣上既认定妾是蛇蝎...“ 她被裴玄祁折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兀自倔强道:“何不将妾心剜出来瞧瞧?“ 裴玄祁动作一顿,缓了神色去瞧她。 便见蕴玉仰头含泪,像只濒死的白天鹅:“妾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若是连圣上都不信妾,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她眼角滚出两颗清泪。 瞧了她良久,裴玄祁突然低笑:“好,朕信你。” 紧接着,便是男子伏身,一点点将她眼角的泪舐食干净。 蕴玉的喘息突然急促,青丝缠着裴玄祁垂在身前的乌发,在龙纹锦褥上纠缠在一起。 被翻红涨中,她忽然伸出藕臂紧紧搂住裴玄祁的肩膀,娇声颤道:“圣上...妾...妾心悦你。” 翌日,裴玄祁睁眼时便察觉到一双娇软的玉臂正柔柔环在自己腰间。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才侧眸朝身旁望去。 昨儿个他心中带着气,折腾地狠了些,便是眼下蕴玉身上瞧着也可怜极了。 忆起她昨夜带着泪的一句句“妾心悦您”,裴玄祁心中竟前所未有地有了良心。 他喜欢她的身子,也觉得此人有趣,那么给她一点优待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裴玄祁唇角不自觉地一勾,随即自顾自下了床榻。 外间,江尘瞧着仍旧未有动静的内室正在挠头,打算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硬着头皮进去叫人。 却不料就这般思索间,便见帝王一身寝衣,随意踏了出来。 “圣...”江尘尚未出口的话被裴玄祁噤声的手势堵在口中。 见状,他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伺候圣上梳洗。” 裴玄祁展开双手,任由鱼贯而入的宫人替他穿戴,口中含笑“嗯”了一声。 转身时,又补上了句:“等她自个儿醒。” 江尘飞快觑了一眼裴玄祁含笑的神色,心中对容美人暗自多留意了几分。 能在乾盛殿睡到自然醒的,容美人算是头一个。 因此,待圣驾离开乾盛殿时,蕴玉依旧沉睡在龙榻之上。 好在她惯来醒得早,不过辰时便睁开眼。 第39章 见她醒了,一旁伺候的徐嬷嬷含笑道:“美人醒了?” 蕴玉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身上泛起一片凉意。 她这才慌忙又扯了扯被子,昨日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嬷嬷,圣上呢?”蕴玉眨了眨眼,头一回遇着这样的情形。 裴玄祁那恶人,竟没叫自己起来伺候他? 瞧见她面上的懵懂,徐嬷嬷微微一笑,冲蕴玉道:“圣上已去早朝,临走前,圣上吩咐过,让奴婢们都别叫醒你。” 闻言,蕴玉面上瞬间染上红霞。 好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将新的宫装以及梳洗的一应事物送了来,才解了蕴玉的尴尬。 梳洗一番,蕴玉将将踏出乾盛殿,便瞧见候在一旁的藏珠。 藏珠昨夜在外间候了一宿,也提心吊胆了一宿,如今才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心神一松,她才瞧见蕴玉脖间那些刺眼的红痕,当即眸中浸出眼泪道:“主子...” 蕴玉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随即很快注意到藏珠目光所及之处,骤然红了脸。 今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是件齐胸襦裙,半点遮不住她颈边的红痕。 这倒也不怪内务府,毕竟裴玄祁一贯克制守礼,从未在此事上将人折腾成这样。 见状,蕴玉连忙拉上藏珠紧赶慢赶回了昭月宫。 刚回宫中,自然又免不了被碧澜送来一盏补药,待瞧着她饮尽后,碧澜才冷嘲热讽一番,转身出了西侧殿。 藏珠向来看不惯碧澜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愤愤道:“主子,您看碧澜!” “她不过就是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竟也这般不将您放在眼中。” 蕴玉却是不甚在意,像碧澜这种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往往才是最好对付的。 微微垂下眸子,蕴玉淡声吩咐道:“晚上记得将那药备好。” 藏珠犹豫地望了蕴玉一眼,抿唇应下。 二人沉默一阵,才听蕴玉轻声道:“白术那儿可有什么结果?” 藏珠摇摇头,昨儿个蕴玉从崔嬷嬷那儿得了半颗药以后,便小心从上面扣了一小块藏于指甲缝,命藏珠送去白术那处了。 望了眼蕴玉清冷的面色,藏珠抿了抿唇,有些难过道:“白太医说,那药实在是分量太少了,要一一辨别出其中有几味药材,实在是太过困难。” “无妨。”蕴玉拍了拍藏珠的手:“既然如此,我会寻着机会再拿些给你。” 白术说的既然是药量不够,那便是有法子瞧出来,这样一来,倒是比她预想中好上许多。 容美人的再度得宠叫宫中不少人都再度注意起她,周婕妤便是其中一个。 当日下午,周婕妤便领着宫人带了好大一堆礼物来了西侧殿。 西侧殿逼仄不堪,比周婕妤居住的广陵宫东侧殿要小上一倍不止。 待在桌边坐下后,周婕妤捏起帕子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嫌弃。 只是这一切都落在了蕴玉眼中。 见状,她含笑问周婕妤道:“婕妤今日怎得有空来妹妹这儿。” 闻言,周婕妤缓缓放下帕子,冲着蕴玉微微一笑:“容美人是个聪明人,本主有桩交易,想要同美人谈一谈。” 第36章 药渣蕴玉手执白瓷茶盏,…… 蕴玉手执白瓷茶盏,微微抬眸,勾唇道:“妾不过小小一个美人,身无长物,如何能有什么东西能同婕妤交易的,婕妤真是说笑了。” 周婕妤见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眸中微微一沉。 原以为蕴玉 乃是宫女出身,最好拿捏,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心思缜密。 周婕妤微微侧身,意有所指地朝藏珠瞥了一眼。 蕴玉会意,含笑道:“藏珠同妾多年姐妹情深,婕妤有何话,直说就是。” 周婕妤这才挑了挑眉,缓声道:“如今已是五月,依着惯例,下月初五,圣上会携各宫诸妃前往秋麓山围猎避暑,容美人对此可有兴趣?” 自先帝登基后,便定下每年六月前往秋麓山避暑围猎的规矩。 一则为躲避酷暑,二则也算是有些趣味。 近来蕴玉诸事缠身,竟是将此事忘了。 闻言,蕴玉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茶盏,抬眸问周婕妤:“婕妤何出此言?妹妹这等身份,如何敢奢望?” 周婕妤却是冷冷一笑,直言不讳道:“你不必与我绕圈子,如今这宫中谁不知道,除了梅妃娘娘和仪妃娘娘以外,圣上召幸最多的,便是你容美人。” 说及此,她眸光一闪,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如此美貌,若能趁着秋猎时更进一步,未尝不是机遇。” 话音未落,妗心自她身后走出,捧出一枚木匣,推至蕴玉面前。 蕴玉目光微垂,落在那木匣之上,并不伸手去接,反倒对周婕妤笑道:“婕妤此言,妾有些不明白了。” 周婕妤勾了勾唇,抬手示意妗心将木匣打开。 霎时间,一抹莹润碧色映入眼帘。 步摇通体碧绿,金丝缠绕,细细雕琢成莲叶形状,其上并蒂双莲交错盛放,莲瓣间嵌着细碎珍珠,在灯火映照下泛起盈盈光泽,宛若新荷出水,温润雅致。 此物珍贵,绝非寻常之物。 蕴玉目光微微一顿,唇边笑意渐深:“如此珍贵之物,妾万万不敢收。” 周婕妤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抬眸直视蕴玉道:“美人冰雪聪明,何须我多言?此物赠予你,只是聊表心意。”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此次秋猎,我要美人替我在圣上面前进言,带我同行。” 蕴玉闻言,颇有些意外。 半晌,她才斟酌着开口:“婕妤...如何觉得,我一个美人,竟能左右圣心?” 这话倒不是她的推脱之辞,她自己都没有自信,裴玄祁一定会携她一同前往。 周婕妤神色一僵,颇有些不悦道:“你我皆身在后宫,若能彼此成全,总好过为敌。” “再说了,容美人可是瞧不起我这东西?” 她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蕴玉敛下眸光,低眸瞧着茶盏中氤氲的烟气,许久未语。 藏珠立于她身后,见状忍不住道:“婕妤主子...” 未等她说完,蕴玉便将话头截断道:“婕妤的好意,我收下了。” 周婕妤见她态度松动,终是满意一笑,颔首道:“美人这样说,本主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话音未落,蕴玉便蹙眉失笑道:“只是婕妤也知晓,妾到底不过一个美人,人微言轻...” “这是自然。”周婕妤面露冷然:“若是不成,本主也不怪美人。” 说罢,她带着宫人离去,蕴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茶盏,眸光微冷。 殿内,蕴玉瞧着周婕妤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眸子。 见状,藏珠颇有些担忧道:“主子为何要应下?” 蕴玉抬眸瞥了眼藏珠,轻笑道:“若是我不答应,你以为她会走?” 周婕妤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是自己可担不起她那般看重。 这样的事儿,去求梅妃或者仪妃,显然要奏效的多。 周婕妤虽与梅妃结了怨,可与仪妃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眸光微敛,蕴玉低声唤道:“藏珠,去打听打听,周婕妤近日同何人有过来往。” “是,主子。”藏珠颔首应下。 蕴玉端坐于窗柩旁,抬眼觑着外间景色,指尖在窗台上轻点。 方才周婕妤也给她提了个醒,秋麓山一行,她是要想法子去的。 否则一去两三月,待再回来时,只怕裴玄祁早就忘了后宫有她这个人了。 晚膳后,藏珠小心端着一盏素白茶盏进了内室,躬身递给蕴玉。 蕴玉接过后仰头一饮而尽:“药渣可都处理好了?” 私用避子汤牵连甚大,由不得她不多嘴问一句。 藏珠也知晓个中深浅,连忙点点头:“都处置好了,待明日去浣衣局,奴婢便将药渣交予白嬷嬷。” 蕴玉闻言轻轻颔首,心中总觉有些忐忑,不由得多叮嘱了一句:“定要小心收好。” 藏珠当即应了,又服侍着蕴玉睡下,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翌日一早,藏珠便拎着西侧殿的衣裳篓子去了浣衣局。 她前脚刚走,后脚江尘便到了昭月宫,来接蕴玉去乾盛殿陪圣上用午膳。 时间紧急,蕴玉随意梳洗一番便上了辇车。 踏入乾盛殿时,蕴玉鼻尖恰能嗅到一股袅袅的檀香,殿中帷幔低垂,金漆雕龙屏风后,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大桌。 裴玄祁端坐于桌前,一手撑着下颌,颇有些无趣。 见状,蕴玉上前屈膝行礼,语声婉转:“妾给圣上请安。” 闻言,裴玄祁抬眼扫了她一眼,桃花眼中染上些许笑意:“起来吧。” 眼下正值春夏交接之时,蕴玉一身藕粉色绣花襦裙,发间仅簪了两支小簪,瞧着清爽极了。 第40章 蕴玉得了令,当即起身落坐,恭谨坐于裴玄祁一侧。 她一手刚刚触及玉箸,便见裴玄祁朝着一道松鼠鳜鱼扬了扬下颌。 蕴玉会意,当即夹了一块放至裴玄祁面前,轻声道:“圣上请用。” 却见裴玄祁垂眸轻笑,盯着那鱼肉道:“鱼肉多刺,朕向来是不爱用的。” 蕴玉面上一僵,心中顿时明白这人是又要作妖了,当即微微一笑,冲裴玄祁娇声道:“那妾替圣上将鱼刺挑了,圣上再用可好?” 她笑得格外明媚,直晃地裴玄祁一怔,随后面色如常地应了下来。 就这般,二人一个挑一个吃,过了半晌,裴玄祁忽然夹了一只剥好的虾,往她碗里送去。 “朕不爱吃这个,给你吃。” 分明是想要给予,却硬要解释是自己不要的。 蕴玉微怔,旋即抬眸看向他,眸光一闪,唇边笑意愈深:“圣上的赏赐,妾自是要领的。” 说罢,她执箸夹起那虾,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 裴玄祁抬眸见她吃虾的样子,只觉这娇人好看的紧。 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犯下错的,若不是郑良人而是蕴玉,想来他也不舍得将人扔去冷泉宫。 思及此,裴玄祁眸中笑意愈深,抬手指了指案上那碟莼菜羹道:“此菜羹味道极其鲜美,你尝尝。” 一旁布菜的宫人闻言,立刻为蕴玉盛了一小盏。 蕴玉端起汤盏,低头轻吹了吹汤面,刚要送到唇边,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视线的方向抬眸,正巧对上裴玄祁饶有兴味的目光。 心下一转,蕴玉娇笑着抬头,双指捏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送到他面前,语含撒娇道:“圣上既说鲜美,妾便请圣上先尝一尝。” 闻言,裴玄祁颇有些意外地挑眉,视线落在那白瓷勺中的汤汁半晌,终是微微倾下身,含笑咬住勺沿。 舌尖一触,温热微甘。 只是他却不急着咽下,反倒含着汤汁,垂眸低笑。 片刻后,方才吞咽,抬眸瞧着蕴玉似笑非笑道:“美人说的不错,这羹果真鲜美。” 听闻此话,蕴玉只觉他说的仿佛不是莼菜羹,而是些什么别的东西,当即面上一红,作势低头去品那莼菜羹。 能送到裴玄祁面前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差的,刚一入口,鲜美的滋味便在口腔中炸开。 尚未等蕴玉细品口中汤羹,便见徐嬷嬷捧了个小瓶子来。 那是个透明的琉璃瓶,其中盛了大半瓶翠色的液体。 徐嬷嬷抬手将瓶塞取出,一股薄荷的清香瞬间充满整个乾盛殿。 见状,蕴玉不由得道:“这是?” 徐嬷嬷小心觑了裴玄祁一眼,见他并未拦着,这才开口道:“圣上近日颇为劳累,总觉疲倦,定要用上这薄荷油按揉一会儿才舒坦。” 话落,便听一阵温润男声道:“让她来。” 蕴玉侧眸,恰巧对上裴玄祁幽深的眸子。 这尊大佛既已发话,蕴玉哪里还有坐着的道理 ,当即认命地站起身,接过那瓶薄荷油。 她细白的指尖刚沾上薄荷油,便被帝王攥住手腕,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摁在太阳穴处。 剩余的薄荷油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袖口,凉意激得她脊背绷紧。 那厢,裴玄祁闭目靠在椅背上,颇为舒服地喟叹道:“容美人这手艺,倒比太医院的糟老头子强。“ 蕴玉垂眸不语,只小心替裴玄祁摁揉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至蕴玉指尖酸疼,裴玄祁才大发慈悲的发了话。 原本他还要留蕴玉在乾盛殿伺候笔墨,恰逢刑部尚书苏恒进宫求见,裴玄祁这才舍得将蕴玉放了回去。 刚至西侧殿,蕴玉便见藏珠有些神不思蜀地坐于桌旁。 见状,她轻轻移步过去,温声问藏珠道:“这是怎么了?” 藏珠见蕴玉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双手迫不及待地攥住蕴玉袖口,紧张道:“主子,方才我去浣衣局时,碰着薛美人了。” 薛美人...蕴玉心下登时觉得不妙,面上却是镇静道:“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何事了?” 第37章 名单藏珠深吸了一口气,…… 藏珠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将今晨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今儿个一早,藏珠心中惦记着那药渣,伺候完蕴玉梳洗后,便拎着衣裳篓子出了西侧殿。 一路走至御花园时,撞见薛美人和侍乐二人面上皆有不虞。 见她忽然出现,二人齐齐住了嘴,侍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小心回身扶着薛美人。 两边的人侧身而过时,不知怎得,侍乐竟一个不小心将藏珠臂间挎着的衣裳篓子撞翻在地。 恰逢一阵风吹过,那衣裳被吹得一扬,藏珠心急,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好了,这才冲着二人告辞。 说到这里,藏珠不由得抬眼看向蕴玉,眸中满是忧色。 蕴玉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神色如常,语气却沉了几分:“薛美人当时可曾问过什么?” “没有。”藏珠摇头,脸色发白:“但奴婢总觉着心中不安。” 殿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蕴玉垂眸思索片刻,淡淡道:“事已至此,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藏珠仍旧忧心忡忡:“万一薛美人真的察觉了什么...” “无妨。”蕴玉轻声道。 “为何?” 蕴玉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青翠的竹林,意味深长道:“因为她即便察觉到了,也未必就会说。” 藏珠怔住,显然没有想到主子会如此笃定,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蕴玉指尖微微点着窗柩,语调悠然:“薛美人原与太后颇有干系,甚至特意将住处安排地离昭月宫这般近,可她进宫到现在,几乎一次未来过昭月宫,这说明什么?” 藏珠屏住呼吸,细细思索片刻,蓦地抬头:“说明...薛美人不愿做仪妃的人?” “正是。”蕴玉微微颔首,目光沉静,“若她真的投向仪妃,绝非今日这般默默无闻。再说了,今晨之事不过是个巧合而已,她即便猜出些许异样,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藏珠的神色稍缓,但仍旧心有余悸:“可若她存疑,回头追查……” “那又如何?”蕴玉语气温淡,却带着一丝笃定的冷意,“难不成,咱们还会叫她真的抓住把柄?” 见蕴玉面上一派镇静,藏珠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放回肚中。 微微抿了抿唇,蕴玉忽然对藏珠道:“你去寻些薄荷油味的香料来。” 藏珠点头应下,转身出了西侧殿。 与此同时,章华馆中。 薛美人一身雪色常服,正伏案坐于桌后,纤指捏着根狼毫,此时正沾满墨汁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茯苓、当归、...、藏红花!”侍乐嗓音一颤,抬眸望向面带冷色的薛美人,忐忑道:“主子这写的是什么?” 藏红花...这宫中凡是出现藏红花的东西,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物事儿。 薛美人手中狼毫微顿,抬眸道:“今日同容美人的宫人撞着时,你可曾闻见什么味道?” 味道?侍乐细细思索一番,终是摇摇头道:“奴婢愚钝,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薛美人唇角微微一勾,非是侍乐愚钝,而是她这鼻子,本就异于常人。 祖父曾说过,若她身为男子,定能承袭他的衣钵。 思及此处,薛美人唇边的笑意淡淡隐去。 就因为她生为女子,就不配承袭薛家衣钵,就要为了家族进宫为妃。 薛美人眸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拧声道:“薛岳的事儿如何了?” 提及薛岳,侍乐眸光一闪,颇有些紧张地望向薛美人,小心翼翼道:“如今家中并未有信传来,想来是一切安稳。” “安稳?”薛美人轻嗤一声,眸底尽是讽刺:“能不安稳么?” “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孙女都能送出来,就为了保住他薛岳,薛家怎能不安稳?” 侍乐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只怕这事儿在主子心中是过不去了。 好在薛芷很快换了话题,开口道:“这些日子,你替我盯着容美人那边。” 侍乐一怔,主子自打进宫便一直都不爱同人交流,如今这般...是打算争宠了? 正在侍乐忐忑之时,薛美人瞧着宣纸上的墨迹缓缓勾了勾唇。 是夜,御前传出消息,圣上留宿锦华宫。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将熏了薄荷油的香料一点点塞进香囊中。 见状,藏珠探头道:“主子不是不喜薄荷油的味道么?做这个作甚?” 蕴玉小心捏了针线收口,含笑道:“以前不喜,现在却能接受了。” 如今自然能接受,说不得这玩意儿就要帮上她一个大忙。 翌日一早,圣驾离开锦华宫不久,梅妃那处便传出消息,请诸位姐妹至坤仪殿一聚。 第41章 得了消息,众人皆紧赶慢赶朝坤仪殿而去。 坤仪殿中,墙角的白玉麒麟香炉缓缓吐出一缕青烟。 梅妃坐于主位右首,神色颇为倨傲,见殿中人已来齐,她才端着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见她这般刻意卖关子,仪妃莞尔一笑,冲着她温声道:“妹妹这般急着将我们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言,梅妃淡淡瞥了仪妃一眼,骄矜一笑:“仪妃急什么?不过是圣上今儿个清晨同本宫说了秋麓山的事儿,令我转达一声罢了。” 说及此,她唇边露出些嘲讽之意:“旁人沉不住气也就罢了,怎么仪妃也这般冒失。”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静了片刻,几位妃嫔皆不动声色,唯有仪妃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抚了抚腕上玉镯,道:“我倒是不如妹妹沉稳。”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暗含的讽刺。 这宫中,若是梅妃都算沉稳,倒也没有不沉稳的。 梅妃脸色果然冷了不少,新换的翡翠护甲叩在茶盏边儿上,激起一声脆响。 她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圣上的意思,六月初三便要出行,此次轻装简行,不宜带太多的人。” “韩修容和纪淑媛照顾皇子公主,自是要一起。” “至于旁的,便由我和仪妃二人,商量着定。” 她刻意咬重“商量”二字,却引来仪妃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她处置了呢。 说及此,梅妃环视众人,缓声道:“若是有人不愿去的,着人来我和仪妃处知会一声便是。” 话音未落,盈婕妤率先开口:“秋麓山景致甚佳,妾身听闻那处正要到一年中景色最好的时候,妾怎能错过?” “红叶虽美,可山路崎岖,盈婕妤向来不爱动,只怕是要费些力气。”梅妃掩唇轻笑,语气虽柔,却带了几分讽刺。 盈婕妤回回与她难堪,她心中也不舒服。 “梅妃娘娘这话倒是体贴,不过我也不是柔弱之人。”盈婕妤笑意不减,眼眸微微一掀:“姐姐可不会因为我身子娇贵,就不许我前去吧?” 梅妃闻言,脸上笑意一僵:“本宫自然自有打算。” 说及此处,梅妃便淡淡瞧了仪妃一眼,轻声道 :“圣上的话,本宫传到了,仪妃可还有何话要说?” 不料仪妃轻飘飘瞥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道:“妹妹将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有甚好说?” 梅妃面上笑意微滞,旋即低头轻呷一口茶,再度抬眸时便挥手说了散。 刚出坤仪殿,蕴玉正要回西侧殿,却被一道娇媚的女声喊住:“容美人。” 顺着来声望去,便瞧见周婕妤正扶着妗心的手立于一侧,眼下脚步轻抬,正朝她走来。 至蕴玉跟前站定,周婕妤微微一笑:“听闻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容美人不如同我一道去瞧瞧。” 蕴玉心知她为何而来,也不推脱,当即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二人一边慢悠悠顺着小径走着,一边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谈话。 周婕妤低声笑道:“上回妹妹答应我的事儿,可没忘吧?” 蕴玉侧眸瞧去,便见周婕妤正扭头瞧着她,唇边扯了个极明艳的笑。 见状,蕴玉神色不变,也不忸怩:“自然记得,只是姐姐也知道,妹妹我人微言轻,此事倒不一定能成。” 不料周婕妤却是勾了勾唇,挑眉道:“无妨,只要妹妹尽力便可。” 话音未落,妗心忽然凑至周婕妤耳边低吟几句。 须臾,周婕妤便抬眸冲蕴玉道:“我宫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蕴玉含笑点头,目送着周婕妤远去。 岂料这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就瞧见薛美人正站在不远处盈盈看着蕴玉。 见蕴玉望来,薛美人微微一笑:“在这儿都能遇见,可见我同容美人有缘,所幸也是同路,不如一道回去?” 闻言,蕴玉心中一沉,面上却含笑道:“薛美人请。” 二人并肩而行,沿着御花园蜿蜒的小径缓步前行。 薛美人步履悠然,仿佛只是随意同蕴玉闲谈,可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蕴玉。 “方才在坤仪殿,容美人似乎不曾多言,可是对秋麓山之行毫无兴趣?“她语气淡淡,仿佛不过是无意间提起。 蕴玉闻言轻笑,侧首看了她一眼,道:“宫中之事,向来由上意决定,我微分低微,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随遇而安?“薛美人嘴角微微一扬,意味深长地道,“我倒觉着,容美人不像随遇而安的人。“ 蕴玉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说来也巧,今儿个上午,我倒是碰见容美人身旁的婢女了。”薛美人忽然回眸,定定瞧着蕴玉。 蕴玉微微垂眸,再度抬眸时,眸中一片平静,她回望薛美人,淡淡道:“是么?” “容美人可是爱熏香?”薛美人微微一顿,意有所指道,“今儿个御花园中,总觉得容美人的衣物上,有些味道颇为熟悉,容美人可知是什么?“ 第38章 剑舞蕴玉脚尖一顿,绣着…… 蕴玉脚尖一顿,绣着黄鹂衔翠的宫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侧眸瞧着薛美人那张欺霜赛雪的玉面,笑吟吟道:“熟悉?我宫中的衣裳皆是交由浣衣局统一清洗,美人若是熟悉,只怕是浣衣局用的香胰子同薛美人用的是同一款。” 见蕴玉面上温柔含笑,瞧不出半点心虚的模样,薛美人微微一笑:“是么?那许是妾多心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清风拂过。 藏珠适时上前一步,替蕴玉拢了拢衣领,恭敬道:“主子,起风了,咱们该回宫了。” 蕴玉颔首同薛美人告辞,与藏珠一道回了昭月宫。 至西侧殿,藏珠四下打量一番,小心将内室门关了,才凑至蕴玉面前道:“主子,薛美人可是察觉了什么?” 蕴玉神色不变,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替自己斟了一盏茶,待抿了一口后,才转眸看向藏珠。 “她今日那话顶多不过是试探,若她真的要做什么,眼下只管去同仪妃说,便能叫我小命不保。” 藏珠愣了愣,神情一紧:“那,您…还能喝得下茶?” 蕴玉轻轻一笑:“难不成遇着点儿事儿便不吃不喝了。” 那她在宫中索性不活了的好。 垂眸瞧着茶盏中清澈的茶水,蕴玉轻声道:“咱们这位薛美人,到底站不站在仪妃那边儿,还不好说。” 微微一顿,她忽然提起另一事:“钟粹宫可有人传信来?” 藏珠一听,蹙眉想了半晌,才笃定地摇摇头:“不曾。”说及此,她又犹豫道:“可是纪淑媛...” “无妨。”蕴玉淡淡移开眸子,瞧着窗外那片葱茏的翠色,目光悠远:“答应过她的,我也不会忘。” 前些日子,受仪妃所迫,她屡次求见裴玄祁而不得。 蕴玉又实在忍受不了那丹药的痛处,便将主意打到了正在风头上的郑良人身上。 要想从仪妃处拿到丹药,便要向她证明自己的用处,路子无非两个,得宠或是怀孕。 怀孕是不可能的,眼下她能做的,便只有得宠。 因此她借由郑良人一事,同纪淑媛做了个交易,便出了后来昭宁桃花过敏一事,这也是裴玄祁因何说纪淑媛敢拿自己的女儿出来做局。 只是裴玄祁猜的不错,她却是万万不能承认。 想到那丹药,蕴玉眉头一蹙,同藏珠正色道:“你去给白术传个信儿,请他动作快些,若是能制些相仿的药丸子,稍稍压制些苦楚就再好不过。” 那样千肢百骸都在剧痛的感觉,她实在是怕极了。 眼下当务之急,一是从昭月宫搬出去,二便是能找到那丹药的解药。 另一边,昭月宫正殿中。 仪妃正闲散倚在美人榻上,一边懒懒瞧着手边的字帖,一边随意提笔临摹。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碧澜躬身进来,恭敬禀道:“娘娘,李淑仪求见。” 闻言,仪妃淡淡放下手中狼毫,冲碧澜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珠帘脆响,接着便是李淑仪清脆的笑声:“这般好的天气,娘娘怎得在宫中躲懒?” 随着她走近,仪妃勾唇一笑,一旁的栖梧连忙送上茶盏。 李淑仪熟门熟路地在仪妃对面坐下,一手捧了茶盏在手中,笑吟吟道:“还是娘娘宫中的茶好喝,怪说是御前赐下的呢。” 仪妃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嗔笑道:“你若喜欢,我叫碧澜给你包了拿去就是。” 她微微一顿,抬眸笑道:“你今儿来我这儿,就为了喝这口茶?” 李淑仪面上微微一僵,旋即很快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轻哼道:“今儿梅妃那样子,您可瞧见了?” 第42章 “不过是圣上昨儿个在她那儿歇了一宿,看把她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今儿个在坤仪殿,真是恨不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宫中是她说了算呢!” 说到此处,李淑仪小心翼翼觑了眼仪妃的脸色,眼见她面上瞧不出喜怒,才又道:“娘娘,您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跟圣上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不成还要被梅妃压了一头去?” 仪妃唇边的笑意一凝,眸光落在李淑仪面上,似笑非笑道:“本宫都不急,你急什么?” “是怕秋麓山之行本宫说不上话?” 李淑仪心头一紧,飞快觑了她一眼,勉强扯出个笑:“娘娘这是哪儿的话,妾不过是看不惯梅妃那嚣张的样子,这才多说了几句。” “行了。”仪妃轻轻将手中团扇一转:“圣上不是说了么,秋麓山之事让本宫同梅妃商量着办。” “ 放心吧,自然是少不了你去。” 不等李淑仪千恩万谢,仪妃先一步下了逐客令:“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李淑仪还未绽开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尴尬道:“既然如此,妾便不打搅娘娘了。” 待李淑仪的身影退出昭月宫,仪妃才冷下脸色道:“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本宫面前造次了。” 她身后,崔嬷嬷眸中暗光一闪:“李淑仪惯来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会有这般行径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转而道:“娘娘,圣上有多久不曾来昭月宫了?” 仪妃闻言一顿,抿了抿唇,强行忍住心中涌上来的酸涩,低声道:“嬷嬷,你说圣上,是在怪我么?” 原先裴玄祁待她和梅妃算是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偏向她。 可自从她推了蕴玉上位,裴玄祁来她这儿的次数便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知道圣上心中是在介意什么,只是...她也没法子啊。 见仪妃情绪低落,崔嬷嬷上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轻叹道:“娘娘,事已至此,若还得不了子嗣,那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嬷嬷是说?”仪妃抬眸。 崔嬷嬷面露冷色:“既然容美人一时半会儿怀不上,新妃中不还有个林承徽么?” 闻言,仪妃眉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察觉仪妃犹豫,崔嬷嬷不动声色地加了一把火:“林承徽乃是二娘子送来的人,一家老小都捏在二娘子手中。” “若是她能顺利产下一子,那容美人,也不必留着了。” “至于圣上那处,您到底同他多年情分,假以时日,定能劝得圣上回心转意。” 见仪妃不说话,崔嬷嬷急声道:“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抬眸瞧见崔嬷嬷眸中的厉色,仪妃终是心一横,闭了闭眼道:“既然如此,劳烦嬷嬷去一趟凝晖殿吧。” 翌日,蕴玉将将用了午膳,碧澜便垮着脸过来传话,说是仪妃娘娘请她过去。 仪妃请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蕴玉眉眼一沉,带着藏珠便转身往正殿去。 正殿中,仪妃难得离开了美人榻,端坐在上位的凭几旁。 在她下方,一位身穿红色宫装的明媚女子稳稳坐在椅子中。 与宫中大多数女子的婉约端庄不同,她身上有股热烈洋溢的英气。 再走近些,蕴玉才瞧见她额间以金色花钿点了莲花图案,瞧着好看极了。 心下一动,蕴玉顿时猜出这人身份。 果然,她刚行完礼,仪妃便朝着那人的方向微扬下颌:“这是林承徽,想来你二人是见过的。” 蕴玉点头,又同林承徽二人互相见了礼。 不知怎得,这林承徽虽然表面瞧着热烈极了,可隐隐让她觉得不易亲近。 上方,仪妃目光从她二人身上掠过,忽然便道:“今儿个日头正好,不若两位妹妹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说罢,也不等二人说话,仪妃便站起身,扶着栖梧的手优雅朝宫外走去。 外间日头正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地却不觉得刺眼。 约莫在御花园中逛了半盏茶,仪妃忽然瞧着不远处的落雁亭道:“本宫也有些乏了,不若在前面的亭子中歇息片刻。” 她既发话,蕴玉和林承徽自然不无不应。 三人走到落雁亭坐下,随意抬眸,便能瞧见亭周种满的垂丝海棠,好看极了。 坐了一会儿,仪妃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崔嬷嬷,见她点点头,才对林承徽道:“本宫记得,承徽在边城时,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林承徽手中本是捏了枚玫瑰软酪正往口中放,闻言一把将软酪塞进口中,起身淡淡道:“娘娘吩咐,莫敢不从。” 话落,她起身走至林中,随意折了根海棠花枝捏在手中。 先是朝着仪妃和蕴玉伏身一礼,再度起身时,周身气势浑然一变。 素白手腕一抖,三尺长的海棠枝瞬间响出剑锋破空之声。 接着她扬手一挥,海棠枝上绯色的花瓣被簌簌震落,旋即随着树枝的动作被卷成胭脂色的漩涡,再落下时,那碎蕊如星子般洒在她鸦青鬓间,衬得额间金莲钿愈发妖冶。 舞至一半,蕴玉便注意到仪妃朝着一个方向定定出神,待瞧见那花丛中的玄色衣角,蕴玉瞬间明白过来,仪妃今日之举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随着林承徽一曲终了,随着那角玄色的衣袍一动,有清润的男声传来:“好。” 众人顺着来声望去,便见无数海棠花瓣间,男子逆光而站,俊美若神祗。 他一身玄色常服,瞧着已是站了许久,垂下的墨发间缠着三两点胭脂色碎蕊。 蕴玉眸光微转,正巧落进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圣上...”一旁的仪妃一喜,笑盈盈便迎了上去。 却见裴玄祁抬脚往亭中踏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蕴玉身上。 她今日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盈盈站在这海棠花中间,像极了一朵将开未开的蓝色睡莲。 原本有些燥意的心情竟奇异般地舒缓下来。 尚未待裴玄祁开口,仪妃首先回过神来,冲着裴玄祁一笑,盈盈拜倒道:“今日风景正好,只可惜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些事等着处理,不若便让林承徽陪您一块儿转转?” 说着,她朝一旁的蕴玉使了个眼色。 蕴玉会意,垂首便要跟着一起退下。 却见裴玄祁目光从林承徽身上掠过,再落在蕴玉面上时,桃花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不必了。” “林承徽今儿个这衣裳颇为好看,适合舞剑,朕就不扰人兴致了。” “容美人,你且随朕走走。” 话落,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见蕴玉怔在原处,裴玄祁勾了勾唇,负手含笑道:“容美人,还不快过来?” 待裴玄祁同她一道沿着海棠林的小径散步时,蕴玉尚且觉得不真实。 “想什么呢?”裴玄祁忽然停下脚步,低眉瞧着身前的娇人。 蕴玉睫羽轻颤,仰头睁大双眼道:“圣上觉得,妾今日的衣裳,不好看么?” 第39章 薄荷裴玄祁低眉,正巧瞧…… 裴玄祁低眉,正巧瞧见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 那娇人实在乖巧的紧,叫裴玄祁心中腾升起捉弄她的心思,只见他眨了眨眼,以手抚着下颌故作思索,目光在蕴玉身上巡视一圈,良久,才勾起一侧唇角道:“容美人想听朕说什么?” 他尾音勾着三分慵懒:“说你比林承徽要好看得多?” 闻言,蕴玉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原本玉雪般的小脸迅速涨红,直至红了耳根。 她先是无措地低头,察觉到裴玄祁还在等着她的答案,才娇声娇气道:“妾...妾自然希望圣上觉得妾是好看的。” 说罢,她似是羞极了,慌乱间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巧踩中一枚石子,脚下一滑便控制不住地朝地上倒去。 “啊!” 天旋地转间,裴玄祁玄色衣袖翻卷如云,大掌隔着襦裙薄纱抵在她腰窝。 “急什么?可是醋了?” 帝王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瞬间惊得蕴玉回了神。 许是天公作美,恰巧一阵微风吹过。 海棠雨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纠缠的衣袂间,蕴玉发间的玫瑰香气混着裴玄祁衣襟上的龙涎香,瞬间盈满二人的鼻尖。 裴玄祁忽然含笑收拢臂弯,抬眸时,从她一双墨瞳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不等裴玄祁松手,蕴玉便抵着裴玄祁的胸膛站直身子,细声细气道:“圣上恕罪...是妾无状...” “如何无状?”慢条斯理的清润男声响起。 蕴玉侧眸望去,便见裴玄祁面上一片意味深长的神情:“朕乃是你的夫,你的君。” “在朕面前,如何都不算无状。” 见蕴玉有些怔然地愣住,裴玄祁轻声一笑,忽然朝她伸出手道:“陪朕走走。” 第43章 将手放进裴玄祁掌中时,蕴玉听见他轻声道:“容美人...倒是比这满园的海棠,更要好看。” 与此同时,另一边,被扔在御花园中的仪妃面色就难看的紧。 依旧是满院的海棠绯色,望在仪妃眼中却无端多了几分寂寥。 “方才你可 瞧见了?圣上眼中可有半分瞧见你了?”她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只是林承徽不是傻子,自然能揣摩出几分仪妃的心思。 这不悦,显然不是冲着她来。 想清楚这一点后,林承徽乖顺地冲着仪妃行了一礼,有些无所谓道:“是妾无用,有负娘娘美意。” 仪妃不动声色地瞥了林承徽一眼,目光沉沉。 “本宫要听的,可不是这个。”她悠悠转眸,望向林承徽的眸中泛起一丝冷意:“听流烟说,你阿兄乃是她手下一名副将,唤作林骁?” 提及林骁,林承徽眸中极快划过一丝暗光。 林承徽当即弯了弯唇角,笑道:“娘娘同楚将军倒真是姊妹情深,连这般小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仪妃听完这话,强行忽略掉心中的一丝不舒服,继续道:“你阿兄骁勇善战,在军中颇受流烟赏识。” “你同他兄妹情深,想必也知晓该如何做,对你阿兄才是最好的。” 林承徽微微低首,瞧着乖顺极了,垂下的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须臾,便听她平静的声音道:“妾明白。” 她知晓仪妃此时心中不悦,自然不会去触霉头,便只静静地站在一侧,不再多言。 仪妃见她这般木楞,除了答是便再也没有,脸色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难看。 “本宫的话可不只是叫你记住,还是多费些心思,想想如何做才是要紧。” “得了空多去容美人那儿走走,看看她是如何入了圣上的眼的。” 提及蕴玉,仪妃目中冷色愈深。 这还是头一回,她心中有些后悔将蕴玉送至圣上面前,早知如此,倒不如换一个人来的好。 只是...思及蕴玉的小命还捏在自己手上,仪妃心中总算好受了些。 待回眸落至林承徽面上,她又蹙了蹙眉。 林承徽虽不如蕴玉生的娇媚动人,可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怎得圣上就连看也不看一眼。 见林承徽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仪妃心口一窒,拧眉道:“行了,随本宫回去吧。” 林承徽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轻声道:“是,娘娘。” 乾盛殿,春日的暖阳照的琉璃瓦闪闪发光。 殿内,蕴玉乖巧跪坐于御案旁,手中捏着根上好的朱墨缓缓磨动。 她算是知道上回琪婕妤见着她来为何不暗恨于她,盖因裴玄祁批折子时,是真的勤恳。 方才她二人顺着御花园逛了不过一盏茶,这人便将她带回乾盛殿伺候笔墨。 直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个时辰,这人竟一句话不说,静心伏案。 裴玄祁垂下的宽袖随意洒在御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狼毫沾了沾朱墨,再度落笔时,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 只见他挑了挑眉,侧眸朝蕴玉看去,便见这娇人洇红了眼尾,正咬唇委屈地看着自己。 裴玄祁心中一动,索性撂了狼毫,慵懒朝后一靠,朝蕴玉伸手道:“这是怎么了?” 便见蕴玉眼巴巴地努了努嘴,委屈道:“妾手疼。” 她声若蚊蝇,面上的小表情却叫人怜爱的紧。 说来也奇怪,若是换了旁人这般作态,譬如先前的琪婕妤,裴玄祁早就心生不耐将人打发出去了,若是遇上心情不虞,降位也是有的。 可偏偏蕴玉这般作态,他却只觉得有趣的紧。 抬眸瞧了他一眼,薄唇轻轻哼出两字:“娇气。” 说罢,他指尖忽地捏过她研墨的腕子,一手顺着她腕子捏至指尖,果然泛着些红肿,就似上等的羊脂白玉透出些胭脂色:“这般娇气...“ “在浣衣局的那些年,倒不知你怎么过的。” 此话一出,裴玄祁心中便是一震,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果然,眼前的娇人瞬间面色惨白,唇瓣紧紧抿住,一双眸子更是泛起清泪,硬生生忍着不让落下。 见状,裴玄祁轻叹一声,手下用力将人拽入怀中,无奈道:“朕不过是说说...你怎的...” 蕴玉垂眸,眸子定定盯着裴玄祁揉着自己指尖的大手,闷闷道:“圣上可是嫌弃妾的出身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颤音,裴玄祁心中无端升出些烦闷:“谁说朕嫌你了。” 话音未落,他腕间便被一颗泪珠砸了个正着。 尚未等他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便听蕴玉道:“妾知道的,她们都嫌妾出身卑微,不配伺候您。” “就连妾自个儿,也这般觉得。” “只是...”一双白皙柔嫩的素手紧紧抓住裴玄祁衣袖,娇人泪眼朦胧地抬眸,目中满是央求:“只是您别嫌弃妾,好不好?” 她本就生的姿色无双,任哪个男子见了也要软下心肠,更别说了解这个中滋味的裴玄祁。 裴玄祁喉头滚动,一手触至她眼下,微微用力,将她眼角泪珠拭去。 接着,就连他也有些失神地听见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告诉朕,是谁敢这般说你?” 蕴玉眼尾飞红,发间的玫瑰香气随战栗漫开,却只顾摇头,便是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裴玄祁轻轻一叹,一手顺着她的发顶一路抚至发尾,无妨,她既不愿说,自己便不问,总归他也会知晓。 似是听见裴玄祁的轻叹,蕴玉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亮光。 紧接着,她双手攀住裴玄祁胸膛,抬眸羞赧道:“妾备了一礼,还望圣上收下。” “哦?”裴玄祁眸中暗色涌动,低笑一声:“让朕看看,容美人备了些什么好东西。” 蕴玉自袖中取出素白香囊,薄荷清香瞬间在二人间弥漫开来:“妾见圣上近日劳神,特意备了薄荷香囊,希望能借此叫您松快些。“ 帝王玄色广袖拂过御案,修长如玉的手指勾着香囊垂下的穗子轻晃:“美人连穗子都绣成并蒂莲...“ 他忽地倾身,龙涎香裹着炙热呼吸扑在她耳后,“是盼着与朕...共结连理?“ 蕴玉暗道这人真是脸皮厚,这般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口。 颈侧却霎时漫上霞色,发间的珠钗随着她战栗轻响,嗫嚅道:“妾...妾手拙...“ 话音未落,裴玄祁已伸出手在香囊一角缓缓摩挲——那里用银线绣着极小的“玄祁“二字。 私绣帝王名讳乃是大忌,便是重罚斩首都不为过。 只是目光触及到怀中含羞的娇人,裴玄祁微微勾唇,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玄色衣袖忽地扫落奏折,将她困在御案与胸膛之间:“容美人这份心思,倒比林承徽的剑舞更让朕惊喜。“ 提及林承徽,便见蕴玉不悦地嘟起嘴,大着胆子一手抵住裴玄祁的唇瓣,故作凶狠道:“不许提她。” 趁着裴玄祁失神,蕴玉刻意凑近了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妾在薄荷油里添了白芷,最是醒神...” 话未说完,被帝王衔住耳垂的动作截断:“圣上...“ 他忽然将人抱于御案之上,堵住娇人尚未说出口的惊呼。 窗外忽有清风穿堂而过,惊得殿中春色泛起层层颤意。 因着裴玄祁夜间还有要事要处理,天色将暗之时,终于舍得将蕴玉放出乾盛殿。 她换了身崭新的宫裙,面上仍旧留着尚未散去的红意。 待谢过前来送她的徐嬷嬷后,蕴玉才扶着藏珠的手轻轻转身。 甫一转身,她面上的羞涩娇媚之意便随着夜风散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沉静之色。 宫中这些女人,一身荣辱皆系于帝王一人,如今来看,裴玄祁对她似乎有了几分情意,真叫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与此同时,宫中不少地方皆收到消息,容美人在乾盛殿待到日暮之时才离去。 章华馆中,薛美人捏着狼毫的手一顿,忽然眯了眯眸子,吩咐道:“侍乐,你去昭月宫西侧殿盯着点儿,瞧瞧她们殿中是否有药气传来。” 第40章 贱婢昭月宫西侧殿内, 藏…… 昭月宫西侧殿内,藏珠正要捧了药材去外间熬药,却忽然被蕴玉叫住:“慢着。” 藏珠脚尖一顿,回眸疑惑道:“怎么了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蕴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思及薛美人近来对她的关注,蕴玉微微眯了眯眸子,轻声道:“便在房中熬吧,再向香炉中添两块香料。” “是。”蕴玉小心应了,显然也想起来薛美人之事,因此动作间更加谨慎小心。 另一头,凝晖殿中。 林承徽正捧着柄剑细细擦拭,潮音捧着铜盆从外间进来,冲她温声道:“主子,奴婢将水打好了,快来洗漱吧。” 第44章 她二人自打在边城时就相伴多年,因此私下相处起来随意极了。 闻言,林承徽一手放下细剑,转身走至铜盆跟前站定。 潮音伸手将帕子拧干递给林承徽,眨眼笑道:“主子可是想林将军了?” 林承徽闻言一顿,随即撇了撇唇角道:“想有什么用,这天高皇帝远的,便是想破了天去也见不到。” 说罢,她摁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接着将帕子扔回铜盆中,嗤笑道:“容美人在乾盛殿待了一下午,想必有些人又要坐不住了。” 潮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闻言眸中也露出几分厌恶道:“这仪妃还真同楚流烟一般,最会装腔作势。” 林承徽冷冷扯一扯唇角:“谁说不是呢,这般大张旗鼓的叫我过去,原以为我能分了容美人的宠爱,没成想圣上根本没看上我,瞧她气的,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咱们边城最会变脸的杂耍都没她会变。” 她这一番话说的刻薄极了,可犹不解气。 “仪妃还说我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我要真那么牛,头一个一剑捅了楚流烟那厮!” 林承徽两步回了床榻边,伸手将那利剑合上,随手挂在一旁,口中仍旧不饶人道:“便是你我知晓她最是虚伪又如何?” “偏生阿兄对她好的不得了,便是连我也能送进宫替她分忧。” 说及此,林承徽狠狠眯了眯眸子,恨恨道:“若是我真是他嫡亲的妹子,他还能送得出手么?” 闻言,潮音从鼻尖轻轻哼了一声,忿忿道:“别说是嫡亲的妹子,只要那楚流烟冲他笑一笑,什么也舍出去了。” 话音刚落,潮音就察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无语撇眸,果然便见林承徽正盘了双腿,双手抱胸地睨着自己。 见状,潮音无语地抽了抽唇角,哼道:“您瞧,一说林将军您就不乐意,奴婢不说了还不行?” 林承徽耸了耸肩,自然地朝里挪了挪,摊摊手道:“你也知晓,阿兄就是根榆木头,又笨又蠢的,怎么可能斗得过楚流烟那个女人。” 说及此,她面上忽然露出些许忧色:“如今我进了宫,也不知道楚流烟有没有欺负我阿兄。” 潮音抬脚跨上床榻,在林承徽对面坐下,语气悠长道:“这您怕什么?” “楚流烟她阿姊不就在这宫中,她还想叫您替她阿姊生孩子呢,能不将林将军牢牢捏在手中么。” 林承徽一听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怎么说楚流烟和仪妃蛇鼠一窝呢,这么阴损的法子也亏她们想的出来,还想叫我给她生孩子?” “看我哪天不一碗绝嗣药下肚,断了她这个念头。” 说及此,林承徽脑中忽然浮现出白日里蕴玉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道:“我总觉得,这容美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潮音斜眼看她:“得了吧,就您还直觉呢,还是早些歇着吧。” 话音刚落,潮音便探出身将烛火吹灭,随即回了床榻上同林承徽一块儿歇息了去。 翌日一早,蕴玉洗漱完后推开窗户,一阵微风携着青草气吹了进来,搅散屋中沉郁的药气。 藏珠将提回的早膳在桌上一一摆开,瞧了眼外间的好天气,笑道:“今儿个这日头倒是少见。” “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却又不晒,真是舒服的紧。”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随之好了几分,蕴玉微微一笑,在桌边轻身坐下。 她一双玉箸将将碰到碟中的白玉山药糕,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碧澜臭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一边挥着手绢驱散气味,一边掩了口鼻嫌弃道:“这都是些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 她面色一垮,冲着蕴玉吩咐道:“娘娘叫你来正殿,动作还不快些。” 说罢,似是瞧见蕴玉几乎不曾动过的早膳,碧澜眯了眯眸子,恶声恶气道:“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娘娘等你?” 藏珠脸色一凝,念着不给蕴玉惹事,到底将这口气忍了下来,勉强扯出一抹笑道:“碧澜姐姐,我家主子还未用过早膳,可否...” 话未说完,便被碧澜一挥手绢打断:“吃吃吃,就知道吃!” “少吃一顿也不见就饿死你了,敢叫娘娘等你用早膳,真是个没规没矩的东西!” 碧澜发泄了好一通,仍旧不解气,也不管蕴玉是不是主子,愈发变本加厉道:“不过是浣衣局出身的破落户,想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才这般馋这两口吃的。” “你!”藏珠面色由白转红,秀眉一拧便要冲上前去理论,却被蕴玉一把抓住袖子。 “无妨。”柔软婉转的女声便似夏日的一股清流,奇迹般地抚平了藏珠心中的怒气。 蕴玉暗中拍了拍藏珠的手,才轻轻站直身子,双手交握于腹前,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仪妃与梅妃共同主理秋麓山之行,宫中有想法的人今儿个都约到一起,一块儿来了昭月宫拜见。 李淑仪,伊昭容,徐容华,薛美人,林承徽,安才人,仪妃这一派的宫嫔几乎来了个齐整。 蕴玉踏入正殿之中时,正巧听见李淑仪恭维的声音:“这才几日不见,瞧瞧咱们娘娘这小脸,竟是又白嫩了几分,真是叫妾羡慕极了。” “谁说不是呢,敢问娘娘是如何保养的,也叫妾好生学一学。”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这般浅显的恭维之意,仪妃自然能听出来。 只是这宫中本就是这般,虚以委蛇的时候多了去了,她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娇笑着随意推辞了几句。 恰逢此时,仪妃抬眸瞧见蕴玉进来,登时笑吟吟道:“容美人来了。” 说着,她随意扬了扬下颌,示意蕴玉坐在薛美人和林承徽之间。 一旁的宫人立即会意,小心将备好的茶盏送上。 蕴玉这边刚刚沾上绣凳,就听见李淑仪捏尖掐酸的声音道:“哟,原来是容美人,难怪叫咱们这一阵好等,这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蕴玉眸色一动,指尖轻抚过腰间香囊的流苏穗子,抬眼时眸中漾起恰到好处的讶色:“淑仪姐姐说笑了,方才在廊下见着司苑局送来的素冠荷鼎,一时新鲜,多瞧了几眼,倒叫姐姐们久候,是妹妹的不是。“ 没想到蕴玉竟这般好说话,李淑仪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再找她麻烦,扭头提起了秋麓山一事:“今年这日头比起去年倒是爽快不少,妾记得,去年便是在秋麓山,这个时候也生了些燥意。” 提及秋麓山,徐容华与安才人的眸中都升起些希冀。 只是徐容华惯来小心翼翼,当下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倒是安才人首当其冲道:“淑仪姐姐这么一说,真是叫妾心生期待,恨不能赶紧去秋麓山瞧瞧秋色才好。” 李淑仪染着丹蔻的指尖重重叩在青瓷盏上,鎏金护甲刮过盏沿发出刺耳鸣响:“安妹妹莫不是忘了去年春猎?“ 她斜睨着安才人鬓边颤巍巍的蝴蝶步摇,嗤笑道:“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人,倒想着瞧秋麓山的秋色?“ 安才人被她一堵,心中一窒,不过很快缓过脸色,抚了抚腕间的珊瑚缠丝护腕,柔声细气道:“这护腕还是圣上去年赐给妾的,圣上说,这 颜色配红鬃马最是飒爽,淑仪姐姐觉得...哎呀,妾忘了姐姐已有三年未得过御赐之物了。“ 殿内霎时死寂,薛美人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碧螺春的雾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 一旁的林承徽眸中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上首,仪妃伸手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启唇笑道:“要我说,就该带两个会唱曲儿的,从这宫里头一路闹到山里头才热闹。” 这话中暗指的是谁,众人心中都清楚,一时皆默契地噤了声。 眼下都是她这边儿的人,仪妃也不卖关子,目光环视一圈,最终落在蕴玉面上。 她勾了勾红唇,轻声道:“今年圣上嘱咐过,不宜带太多人过去,徐容华,安才人,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今年就留在宫中吧。” 闻言,徐容华与安才人皆是面色一僵,眸中闪烁着些不甘心。 说罢,仪妃又冲着蕴玉道:“李淑仪同伊昭容毕竟乃高位妃嫔,不去也说不过去,林承徽和薛美人的恩宠都不及你。” “不如这回,你便别同她们争了,如何?” 蕴玉睫毛一颤,掩住眸中的讥笑,口中却温温柔柔地应了是。 既然正事已经敲定,仪妃也不耐再同这些人纠缠,当即便道:“除了容美人,都出去吧。” 待内室中只剩下蕴玉同仪妃二人时,仪妃才缓下声音,刻意问道:“本宫不让你去秋麓山,你心中可有怨气?” 蕴玉温顺行了一礼,柔声道:“妾有今日,皆因娘娘恩泽,不敢有半点怨气。” 仪妃见她识趣,心中舒服了些,微微颔首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不过,本宫虽说不让你去秋麓山,心中却也是有你的。” 第45章 说着,她轻轻一抬手:“碧澜,你带容美人去本宫的私库中,挑两样她喜欢的首饰。” 话音刚落,碧澜便躬身应了,领着蕴玉去了一旁的外厅。 说是私库,其实不过是仪妃提前挑出来的几样首饰,用托盘摆成一排,叫蕴玉从中择个一两样罢了。 见蕴玉蹙眉站在当中,碧澜冷冷一抽嘴角,毫不客气道:“浣衣局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不过是点首饰也能看花了眼去。” “你倒是快些挑,本姑娘还要回去同娘娘复命呢,可别因着你耽搁了时辰。” 蕴玉垂眸,对碧澜的冷嘲热讽恍若未闻,余光扫至远处露出的半个玄色衣角,心中忽然一动。 便见她咬了咬唇,眸中颇有些不忿道:“碧澜,你虽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可我也是圣上亲封的美人,你无论如何,也该对我放尊重些才是。” “看在娘娘的面上,这次便罢了,你往后怎么也要注意着些。” 话音未落,便听碧澜发出一声极尖利的嗤笑声:“嘶——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从浣衣局爬出来的一只老鼠罢了。” “若是不是凭着这身嫩白的皮肉,便是连本姑娘的一片衣角,你也没福气见着,如今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容美人,你可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怎么走到今日的,莫要忘本才是!” 蕴玉闻言,颇为不敢置信地抬眸,眸中满是愤懑。 她正要开口,却听身旁传来极为清润的男声道:“容美人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你倒是清楚的很!” 男子嗓音极冷,尚未等蕴玉反应过来,便见玄色龙纹广袖挟着劲风掠过,男人的鎏金皂靴已重重踹在碧澜肩头,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与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朕倒要看看,这昭月宫几时成了市井菜场?“帝王玄色衣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他的动作翻起惊涛,裴玄祁冷下脸色嗤道:“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倒比御史台的言官更会搬弄是非!“ 碧澜心中怕极,双手紧紧抱着裴玄祁的靴子,呕着血沫挣扎欲辩,却被裴玄祁靴尖挑起下颌,他声中带着极为明显的寒意:“不如你来告诉朕,容美人是如何走到今日?” 第41章 生气裴玄祁来的猝不及防…… 裴玄祁来的猝不及防,前殿伺候的宫人见他发怒,皆慑于其帝王威仪,齐刷刷跪了一地。 蕴玉见状,也要躬身朝他请安,不待她动作,便有一张大掌捏着她的手腕将人拎了起来,接着便是男子泛着冷意的嗓音:“你站着。” 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处内室的仪妃便是再大意也察觉出不妥,连忙带着崔嬷嬷同栖梧走了出来。 瞧见被裴玄祁踹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的碧澜,仪妃本能地朝裴玄祁一望,眸中满是清泪,盈盈唤道:“圣上...” 她话才刚出口,裴玄祁的龙纹锦靴就轻轻一扫,将溅落一地的珠翠踢开,负手走至碧澜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仪妃教的好奴才,不过一个宫人,也敢对容美人恶语相向。” 裴玄祁这话带着笑意,可谁都能听见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怒气。 碧澜此刻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的快要碎掉,闻言却也敏锐地察觉出裴玄祁话中的凛凛杀意。 她连忙咽下口中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爬向挣扎着裴玄祁脚边,断断续续道:“奴...奴婢...知错了,还请圣上...” 裴玄祁恍若未闻,冷漠抬眸道:“拖下去,杖...” “圣上!”话未说完,便被仪妃尖叫的嗓音打断。 到底是打小伺候自己的婢子,仪妃怎可能眼睁睁瞧着她命丧黄泉,扑通一声跪了个结实,急急劝道:“圣上明鉴!这丫头被妾宠坏了,平日里便如这昭月宫的半个主子一般,今日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对容美人不敬,还望圣上饶过她这回...” 话未说完,仪妃连忙冲蕴玉使了个眼色。 蕴玉心中一沉,挣扎几息,终是伸出纤手拽了拽裴玄祁的袖子。 裴玄祁眼皮一动,目光顺着那只素白的纤手一路落至蕴玉面上,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你要替她求情?” 蕴玉捏着裴玄祁衣袖的指尖微微发颤,垂眸时咬了咬唇,艰难道:“妾...” 一旁的仪妃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抱住裴玄祁袍角,口含嗫嚅道:“表兄...” 骤然听闻这个称呼,裴玄祁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怔忪。 她已有多少年不曾这样唤过他。 昔年那个会站在阳光下朝他扬起笑靥的少女,如今也成了满腹心计的宫妃。 正值上午,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柩洒在仪妃身上,叫她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柔软。 她有些恍惚地抬眸望着眼前的帝王,近乎哀求道:“妾与碧澜虽是主仆,可情比姐妹,深宫寂寥,还请表兄饶了碧澜一命,也算是替我留个念想。” 说及此,仪妃顿了顿,咬唇道:“妾协理六宫无能,无颜再见表兄,甘愿交出手中宫权,只求表兄能念在往日情分上,留下碧澜...” “情分。”裴玄祁口中缓缓重复这二字,忽然抬眸一笑,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温度:“这情分,表妹要换的东西,是否太多了些?” 趁着仪妃不敢置信地怔愣在原处,裴玄祁微微侧眸,平淡地望着蕴玉,清声道:“容美人,你可要为碧澜求情?”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却叫蕴玉无端打了个哆嗦。 指尖一颤,她拽着裴玄祁衣袖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收紧。 这一刻,蕴玉只觉嗓中干涩地厉害,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她真为碧澜求了情,只怕这些日子在裴玄祁身上做的努力便要功亏一篑。 可另一边,仪妃的眼神如利刃般紧紧盯着她,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她微微垂眸,心底生出几分挣扎。 到底不敢赌那每月一颗的丹药,蕴玉阖了阖眸子,恭顺道:“还请圣上莫要为了妾,污了您的清誉。” “清誉?”裴玄祁似是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颇为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倒是想给别人出气,可别人偏生不需要。 裴玄祁瞧着面前恭谨的女子,目光透出些冷意,轻嘲一笑。 接着,他面上笑意一寸寸褪去,淡淡吩咐道:“杖责二十。” 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冷冷将蕴玉捏着他衣袖的手拂开,转身出了昭月宫。 裴玄祁走后,仪妃僵直的身子才 忽然软了下来,随意瘫坐在地上。 身后的崔嬷嬷也顾不得自己跪麻的双腿,连忙起身将仪妃扶了起来。 栖梧见状,也小心翼翼将碧澜扶进内室上药。 待缓了一阵,仪妃咽下口中温热的茶水,才缓缓将目光移至蕴玉面上:“跪下。” 蕴玉察觉到上方冰冷的目光,心中讥笑一声,抬眸却缓缓跪了下去。 “今日之事,是怎么回事?” 蕴玉摇头:“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笑出喉:“若你不知,怎得圣上偏生那时进来?” “碧澜行事骄纵也非一日两日,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不与她计较,却没想到你如此歹毒,竟存了要她命的心思!” 闻言,蕴玉心中只觉荒谬至极,简直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仪妃也知晓碧澜平日里在她面前冷嘲热讽,辱骂有加,那她为何从来不曾加以约束? 无非是在仪妃眼中,自己这等蝼蚁,便是连她身边的婢子也比不上一丝半点。 思及此,蕴玉睫毛一动,掩住眸中的冷意,静声道:“还请娘娘明鉴,妾便是大罗金仙,也算不出圣上竟会这时出现在宫中。” “更何况...”她顿了顿:“妾平日里便对碧澜姑娘多加忍让,从未说过她一星半点的坏话,娘娘说妾存心要害碧澜姑娘,实属...实属误会妾身。” 恰逢此时,昭月宫首领太监赵福去而复返,小心凑至仪妃耳边低声几句,这才见仪妃面色稍稍舒缓。 “算了,谅你也不敢有那个心思,下去吧。”仪妃伸手捏了捏额头,心中颇为烦闷。 这时,赵福有些为难道:“娘娘,行刑的奴才还在外面候着呢,这...” 仪妃眉心一跳,转头示意栖梧将碧澜扶了出去,正打算自己出去盯着时,却听闻身边传来蕴玉一声轻唤:“娘娘。” 仪妃侧眸。 蕴玉深深吸了口气,抬眸定定瞧着仪妃道:“妾有一事,还请娘娘容禀。” 听见外间的板子声与碧澜的痛呼声,仪妃蹙眉道:“等等再说。” 不等仪妃抬眸,蕴玉垂眸道:“事关秋麓山之行,妾不敢耽搁。” 仪妃将将抬起的脚步一顿,扭头望着蕴玉道:“长话短说。” 蕴玉隐下眸中暗色,心中轻嘲,原来仪妃的主仆情深,也不过如此。 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蕴玉便开口道:“前些日子,周婕妤曾来寻过妾。” 第46章 果然,几乎话一出口,便能瞧见仪妃骤然转冷的目光:“周婕妤?她来找你做什么?” 蕴玉迎着仪妃探究的目光,语调不疾不徐:“可否让崔嬷嬷走一趟,吩咐我殿中的藏珠将柜中的红木匣子取来。” 仪妃淡淡瞥了一眼崔嬷嬷,崔嬷嬷当即躬身告退。 她走后,仪妃淡声道:“继续说。” 蕴玉见状,语气更缓了几分:“娘娘也知,先前周婕妤同梅妃娘娘,因着郑良人的事生了些龃龉。”她微微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笑道:“在这宫中,独木难支,周婕妤也是个聪明人,知晓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又不敢贸然求见娘娘,便求到了妾这里。” 仪妃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脸色沉静,未发一语。 蕴玉接着道:“周婕妤自打进宫便恩宠寥寥,身子孱弱,秋麓山虽远,但清幽静谧,最是适合避世养身,娘娘向来宽厚仁慈,若能恩准周婕妤同行,岂非美事?” 见仪妃偏眸朝她望来,蕴玉面不改色:“再者,宫中纷扰,娘娘身居高位,身边也缺不得人手,这周婕妤乃是江南巡抚的嫡幼女...妾以为,这秋麓山之行,或许不止对周婕妤有益,对娘娘而言,也未尝不是一次良机。” 此言一出,仪妃眸光微动。 蕴玉察觉到她神色有所松动,继续添上一笔:“娘娘如今同与梅妃娘娘协理六宫,宫务繁重,梅妃娘娘那边多有帮手,便是韩修容一人就能抵百十人,娘娘何不收拢周婕妤。” 她眼眸含笑,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不着痕迹的蛊惑之力:“到那时,娘娘若要再做些什么事,岂非更加游刃有余?” 仪妃轻轻一笑,意味难明,不过半瞬,她转眸看向蕴玉,意味深长:“容美人倒是个聪明人,平日里,是本宫小瞧你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能叫你如此为她说话,想必周婕妤给了你不少好处?” 仪妃不是傻子,相反,能在宫中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她心中的成算比谁都深。 蕴玉向来谨小慎微,如今会冒险帮周婕妤一次,本就十分可疑。 蕴玉一顿,正巧崔嬷嬷领着藏珠踏了进来,见状,蕴玉淡淡道:“周婕妤给妾的好处,都在那匣子中,妾对娘娘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愿将此物赠与娘娘,还望娘娘笑纳。” 随着她说话,藏珠恭敬立于桌旁,伸手将木匣打开,露出其中的翡翠并蒂莲花簪。 宝华流转,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仪妃目光落在那簪子上半晌,又打量了蕴玉片刻,眼底隐约浮起一丝深意:“你说的事,本宫知道了,至于结果,本宫自有论断,容美人便先回去吧。” “对了,这东西既是周婕妤送你的,你便好好收着,拿回去吧。” 闻言,蕴玉也不纠缠,当即含笑应了,躬身退出昭月宫。 至前院时,行刑的宫人恰巧打完最后一棒,碧澜恍若一个破布娃娃般瘫在长凳上,见蕴玉走过,眸中满是怨恨,直恨得咬破下唇。 “主子...”藏珠小心挡在蕴玉面前,隔绝掉碧澜的目光,却见蕴玉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并未将碧澜放在眼中。 待回了西侧殿,蕴玉才眯了眯眸子,眸中露出一丝不甘。 她费尽心机才得了裴玄祁几许垂怜,如今又被仪妃毁了! 思及那药,蕴玉转眸问藏珠:“白术那处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第42章 算计藏珠知晓那药的重要…… 藏珠知晓那药的重要性,便是蕴玉不说她也时时刻刻盯着,闻言轻叹一声:“白太医那处尚未有什么进展,只道,若是...” 藏珠抿了抿唇,面色似有犹豫。 见蕴玉望过来,藏珠拧眉继续道:“白太医说,您先前送过去的药分量实在太少,至少得需半颗才能瞧出其中药性。” 话落,藏珠便幽幽道:“可是上回,主子您少用了半颗药,就那般...” 她似是不忍说完,却见蕴玉面上一派平静,沉默良久,淡声道:“我知道了。” “下回送半颗药去。” 仪妃和崔嬷嬷如今总算对她放下些防备,也许是因着相信那药,平日并不会检查她有没有全部吃下,藏半颗药于口中,算不得什么难事。 思及蕴玉没了那药时痛的冷汗津津的模样,藏珠忍不住想要再劝,可瞧见蕴玉面上一片笃然,又强行将话咽回腹中。 蕴玉抬眸一扫便知藏珠心中在想什么,勾唇道:“我知你心疼我,可长痛不如短痛。” “只有早些将那解药仿制出来,才能不受仪妃钳制。” 如今日这般功亏一篑的感受,她实在是不愿再体验第二次。 念及裴玄祁今日面上的神色,蕴玉心中轻轻一叹,还得想个法子哄哄他才是。 与此同时,乾盛殿中。 裴玄祁正伏案批着折子,江尘恭敬隐在角落的阴影中,大气不敢喘。 圣上自昭月宫回来便心情很是不好,别说是他,眼下就是只鸟也不敢往乾盛殿的屋檐上飞。 御案之上,裴玄祁瞧着面前的折子,无端便映出那人委委屈屈的面容来,笔尖一顿,胸中瞬间腾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索性将狼毫撂在一旁,端过桌案的茶水轻抿。 茶水将将入口,裴玄祁便面露不悦,皱眉将茶水吐了出来,冷声道:“江尘,你这差事是当得越来越好了。”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江尘:“这茶水何时变成七分烫了,朕看你的皮子是该紧一紧了。” 江尘连忙跪倒在地,背后冷汗沉沉,这茶水惯来 是这般温度,与平日一般无二,如何会凉些。 只是他到底不敢与裴玄祁争辩,双手捧了茶盏连忙去换。 “回来!”尚未等江尘退出乾盛殿,裴玄祁带着怒气的声音再度脱口。 江尘连忙转身,却见裴玄祁臭着脸道:“无事,下去吧。” 说罢,他似是也察觉出自己的无理取闹,卸下力道仰在龙椅中,一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 正待额角青筋跳动时,他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甫一垂眸,便见腰间挂着的那枚海棠春睡香囊。 思及那娇人是如何将这香囊挂在他腰间,裴玄祁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当他费心? 既然她不领自己的情,自己又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他荣登九五多年,后宫这些女人的算计,他不说看的十成十,九成九是有的。 今日他有心替她出头,她却想借机讨好仪妃,这与宫中其余女人何异? 裴玄祁轻笑一声,暗道自己一时不慎,险些入了痴道,旋即,他一手将腰间香囊扯下,看也不看地扔在御案之上。 待江尘再度回来时,便见咱们这位圣上早已调整好情绪,又伏案批起了折子。 晚膳刚过,敬事房总管太监李东小心捧了绿头牌至乾盛殿。 裴玄祁半侧倚在龙椅中,抬眸轻轻扫了眼那托盘便轻笑一声。 只见其中最显眼的便是梅妃的牌子,再侧些便是盈婕妤、薛美人,就连琪容华的位置也靠前了些。 裴玄祁目光不自觉地往后找了找,至最边儿上才瞧见容美人三字。 看来今儿个午时在昭月宫的事已然传了出去。 曲指在桌案敲了敲,裴玄祁意味不明道:“昭月宫如何了?” 江尘心中一紧,揣摩着圣意回道:“今儿个下午,仪妃娘娘那处传了太医...” 话未说完,江尘便察觉头顶的目光愈发变冷,他小心翼翼抬眸,就见裴玄祁正面无表情瞧着他。 江尘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自己显然是猜错了,脑中灵光一现,正要再提容美人,却听裴玄祁淡声道:“不必...” 恰逢此时,外间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徐嬷嬷快步进来道:“圣上,太后娘娘跟前儿的茱萸姑姑来了。” 茱萸姑姑乃是太后娘娘的陪嫁侍女,在慈宁宫格外有脸面,也鲜少出慈宁宫的门。 眸光从摆满绿头牌的托盘扫过,裴玄祁淡淡抬眸道:“让她进来。” 长辈跟前的一条狗都要给三份薄面,更何况是人。 不多时,外间便走进一个穿着靛青色宫装的嬷嬷,她发间掺杂着银丝,齐整地用一根银簪挽在脑后,瞧着格外利落。 伏身朝裴玄祁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茱萸姑姑才笑道:“太后娘娘知晓昭月宫一事,怕您动了火气,令老奴给您送了盏凝神静气的安神汤。” 说罢,她伸手将提着的食匣递给徐嬷嬷。 裴玄祁瞥了眼那食匣,神色淡淡,并未接话。 茱萸姑姑微微一笑,语调温和道:“太后娘娘素来心疼圣上,听闻近日公务繁忙,特命老奴送来这盏安神汤,里头还加了几味薛老太医亲自采来的珍贵药材,最是舒心静气。” “既是如此,便叫母后好生享用便是,不必给朕了。”裴玄祁轻轻挑眉。 茱萸姑姑神色不变:“在娘娘心中,最关心的便是圣上的身子,只要您好,太后娘娘便别无所求。” 第47章 她话音轻缓,恰到好处地带上几分关切之意,又不显丝毫唐突。 裴玄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目光落在那汤盏上,神色晦暗。 良久,他才伸出手,将那汤盏握于手中,低首饮了几口。 见状,茱萸姑姑笑道:“如今夜色渐深,老奴还要回去向太后娘娘复命,便不打搅圣上了。” 说罢,她行了个极标准的宫礼,躬身退出乾盛殿。 待茱萸姑姑的身影消失不见,裴玄祁才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转眸问江尘:“你说太后此行是何意?” 江尘当即打了个激灵,眼珠一转便道:“圣上这就为难奴才了,奴才最是愚钝,哪儿能揣测出太后娘娘的心思。” “是么?”裴玄祁不轻不淡地反问一声,抬手朝李东招了招。 李东连忙捧着绿头牌上前,便见裴玄祁如玉的手指捏住一枚牌子,将其翻了过去:“就她了。” 李东连忙垂首应了,待出了乾盛殿才大着胆子觑了一眼牌子。 宫灯初上,薛美人再度承宠的消息瞬间传遍后宫。 锦华宫中,红翡带着消息回到殿中时,梅妃正端坐于妆台前,金丝缠花的护甲轻轻划过首饰盒子。 闻言,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无讥讽道:“仪妃真是有个好姑母。” 这前脚刚得罪了圣上,后脚太后娘娘便送去了另一人顶上。 薛美人得宠,最后获利的还不是仪妃。 红翡抿唇一笑,上前至梅妃身后站定,一边替她卸了钗环,一边笑吟吟道:“如今圣上都多久不去昭月宫了,便是去也不曾留宿过,咱们这位仪妃娘娘,如今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梅妃一听,挑了挑眉冲红翡望去,打趣道:“哟,你个小妮子还知晓什么是守活寡?” 红翡闻言,面上腾的一红,连忙加快了手上动作,娇声道:“娘娘就知道笑话奴婢,奴婢就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话音刚落,又逗得梅妃一阵轻笑。 良久,才见她缓缓冷下面色,问红翡道:“昭月宫的伤势如何,可打听出来了?” 说到此事,梅妃眸中便闪过显然的痛快之色。 像碧澜、红翡这样的大宫女,在宫中就代表着她们的脸面,如今圣上公然打了仪妃的脸,也甚是难得。 红翡半点不意外梅妃会问及此事,当即便压低声音道:“奴婢去太医院打听过了,也算碧澜倒霉,那行刑的奴才是个新手,一时下手没个轻重,碧澜的腿,许是...” 说及此,红翡轻轻摇头。 梅妃眯了眯眸子:“有几成把握?” “足足六成。” 梅妃轻哼一声:“既有六成,何不将其变成十成?” 红翡怔然,抬眸便对上梅妃别有深意的眸子。 她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只是...这太医院中也不乏有仪妃的人,咱们的人...昭月宫不会信。” 梅妃幽幽回眸:“谁说一定要咱们的人去了?” “仪妃此人,最擅装模作样,你以为,她当真对那宫女有多上心?” 梅妃冷冷一笑,若仪妃真是上心,就该站在院中盯着那些人行刑,她就不信,那些宫人当着仪妃的面,还敢下多重的手不成? 当时冷心冷情,现在枉做好人。 微微勾了勾唇,梅妃道:“你去太医院知会一声,叫他们对那宫女的药仔细着些,千万别出了岔子。” 梅妃眸中满是深意,红翡对上她的眸子,当即明白了过来,连声道:“奴婢明白。” 另一边,承恩的鸾车却并未顺利去接薛美人,因为就在鸾车出发的前一瞬,咸福宫来了人,道是大皇子病了,请圣上过去瞧瞧。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裴玄祁不免要去瞧一瞧,因此这圣驾便落在了咸福宫。 章华馆中,将将沐浴过的薛美人端坐于前殿,听着宫人的禀报,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 待那宫人禀完,薛美人才淡淡点了点头,给侍乐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原本胆战心惊,做好了挨 骂的准备,却不成想薛美人竟如此好说话,甚至还给了自己赏钱,当下便喜不自禁道:“多谢美人,美人真是人美心善。” 薛美人不欲同他多言,淡淡拢了拢披风便站起身:“夜间风大,你且先回去吧。” 话落,她伸出手扶着侍乐转身欲回。 却听那宫人自顾自低语道:“还是美人您心善,今儿个下午,昭月宫那处,因着仪妃娘娘的宫人受伤,好些太医受了责罚。” 还未待他退出章华馆,便听耳边传来清冷的女声道:“你说什么!” 再回眸,便是薛美人拧起的一双烟眉。 第43章 哄他薛美人的目光瞬间凌…… 薛美人的目光瞬间凌厉,步伐微微顿住,侍乐察觉到主子的异样,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主子,这等小事,与咱们无关。” 侍乐手心紧紧攥着衣袖,生怕薛美人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然而薛美人却未如往常那般听劝,她眸中暗色翻涌,片刻后轻声道:“太医院的太医们受了责罚?具体是何事,你且同我说说。” 说罢,她轻轻在桌旁坐下,亲自斟了一盏茶,朝那宫人面前推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惹来薛美人这般隆重的注意,当下也有些慌了神,期期艾艾道:“奴才小林子,乃是乾盛殿的粗使太监。” 小林子抿了抿唇,飞快抬眸觑了薛美人一眼,见她面上一派温和,这才堪堪定了定心神。 侍乐见状,知晓自家主子是铁了心要问,当下也正了脸色,冲小林子冷声道:“你不必怕,我家主子不过是好奇问问,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好在宫中这般打探消息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小林子并未多想,全当薛美人是想知道昭月宫的动向。 薛美人生的清冷,待他却意外地温柔,小林子抿了抿唇,便弓着身子开口。 却不料薛美人伸出玉手,朝着面前的凳子一指,温言道:“不急,你且坐下喝口水再说。” 闻言,小林子登时睁大了双眼,便见薛美人扬了扬下颌。 月色下,女子身着雪色披风,一头秀发仅用一枚白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像极了姮娥仙子。 小林子知晓分寸,自然不敢托大坐下,却见侍乐抬手端起茶盏,两步上前塞至小林子手中,低声道:“美人让你喝,你喝便是了。” 见侍乐有些不悦,小林子不敢再推辞,连忙低头抿了两口。 清新的茶香瞬间盈满他的口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小林子连忙将今儿个下午昭月宫发生之事缓缓道来。 原来,因着蕴玉在内室中同仪妃商议周婕妤一事,导致外间的碧澜受刑无人震慑。 那行刑的奴才又是个手生的,一时失手,竟伤着碧澜的大腿。 原先昭月宫的人还未察觉出异样,只当碧澜是受了刑,忍不得那皮肉之苦。 还是崔嬷嬷眼神毒辣,下午去给碧澜送水时瞧出不妥,连忙禀告给了仪妃。 仪妃当即召了太医院的诸多太医前来看伤,无一例外,皆说碧澜这伤势是伤着骨头,若是好生医治,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只是跛腿确实少不了。 若是一个不好,甚至会落得个终身不良于行的境况。 仪妃闻言,哪里受得了这般打击,当即便责罚了好几个太医院的太医,硬是叫他们保证能将碧澜的腿治好这才作罢。 听及此处,薛美人神色一凛,脱口而出道:“责罚?仪妃有什么资格因为一个宫人便无故责罚太医!” 她话刚出口,侍乐便察觉到不妥,连忙拉了拉薛美人的袖子,却见薛美人丝毫不为所动,更加冷凝了神色问小林子:“你可知晓,共有那些太医挨了责罚?仪妃罚的可重?” 小林子见薛美人神情严肃,心下虽有忐忑,却也不敢有所隐瞒,低声道:“奴才所知不多,只晓得当时在场的太医中,有两位年轻太医首当其冲。仪妃娘娘责罚他们医术不精,各自领了五杖责,至于其他几位太医,虽未受杖责,也被训斥了一番。” 五杖,说多不多,恰巧是折腾人却又不会伤筋动骨的。 由此可见仪妃只是想要立威,并不想真的叫这些太医有什么好歹。 薛美人闻言,指尖轻扣着茶盏,眉心微蹙,眸中暗色沉了又沉:“不过是个宫婢受伤,仪妃竟敢如此妄为,若人人效仿,太医院岂不成了各宫嫔妃泄愤之所?” 她这番话说得直白,侍乐心下一惊,连忙侧首看了眼周围,生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她微微压低声音,劝道:“主子!慎言!” 到底想起来小林子还在,薛美人一手扶了桌案,冷静吩咐道:“本主已然知晓,你回去吧。” 得了赦令,小林子连忙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躬身退出章华馆。 屋内,薛美人抬眸瞧着那只小林子用过的茶盏,眸中浮上一抹嫌弃:“拿去碎掉。” 第48章 “是。”侍乐当即便将那茶盏扔了出去,回来时,薛美人正瞧着桌案上的几支玉兰花出身。 好在此时房中只有两人,侍乐犹豫再三,低声劝道:“主子,陆太医师承老太爷,定然不会有事。” 她话音未落,薛美人腾的站起来,眸中隐隐泛着泪光。 “他那般清瘦的身子,如何受的了五杖。” 薛美人说到痛处,双手紧紧握住侍乐的手道:“你替我去太医院瞧一眼,看看他可是还好?” 侍乐闻言,心头一震,连忙劝道:“不可啊主子!” “且不说此法太过冒险,便是被老太爷知晓了,定然不会叫陆太医好过。” 薛美人双手忽然落下,失神地在桌旁坐下,良久,才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操之过急。”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章华馆的烛火整整燃了一夜,至第二日天光放明时才堪堪熄灭。 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瞒过后宫诸人的耳目。 咸福宫,韩修容正在用着早膳,闻言夹着翡翠虾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将其放入大皇子的碟中,笑道:“钰儿可用好了,若是用好了,叫嬷嬷带你去读书可好?” 大皇子裴钰闻言,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格外正经,当即放下手中玉箸,极为规矩地朝韩修容行了个礼,才道:“钰儿吃饱了,母妃慢用,钰儿先随嬷嬷去读书,待会儿再来看您。” 韩修容含笑点点头,示意嬷嬷带着裴钰下去。 待裴钰走后,韩修容才一手捏了帕子,轻轻揩了揩唇角,淡漠道:“章华馆亮了一夜的灯,是她薛美人无用,难不成还能怨到本主身上。” 弄墨抿了抿唇,低声道:“从道理上说的确如此,可在外人看来,便是主子您截了薛美人的宠。” “只怕今日过后,薛美人便要怨上您了。” “主子...”弄墨不解道:“咱们同章华馆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您昨儿个为何?” 韩修容淡淡垂眸,瞧着面前一桌子美味佳肴,淡淡道:“你真以为,昨儿个晚上,是本宫想截薛美人的宠?” 她微微一笑,若是圣上不想来,便是什么理由也不会来。 这些年,钰儿病着的时候难不成还少了,也不见圣上来过几次。 不愿再囿于此事,韩修容目光落在桌上的一道蟹酿橙上,吩咐道:“你将这道蟹酿橙送去给梅妃娘娘,就说多谢她昨日替钰儿寻来的书册。” 弄墨眸色微闪,似是明白了什么,领命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蕴玉也用完早膳,随意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冲藏珠吩咐道:“随我去趟御膳房。” 嗯?藏珠疑惑抬眸,不是用完早膳了么?主子去哪儿作甚。 不料蕴玉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朝她笑道:“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某人想必还在气头上,自然是要带些东西去顺顺毛。 至御膳房,值守的太监嬷嬷见是容美人亲自过来,皆忙不迭上前行礼。 蕴玉抬手虚扶,柔声道:“眼下瞧着时辰不紧,可否劳烦嬷嬷匀我一个小炉子?” 那嬷嬷一怔,忙不迭道:“美人要用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切莫伤了手。” 虽说蕴玉位分不高,可亲自来用一个炉子倒也是小事,自然不会有人同她为难。 “多谢嬷嬷。” 蕴玉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摆满食材的厨台,思忖片刻后,淡淡吩咐藏珠道:“去取些燕 窝、莲子、玫瑰,再拿些冰糖来。”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能嗅到空气中飘出的甘甜气息。 被火煨着的炉子中,白汤翻滚,胭脂色的玫瑰与雪白的莲子上下翻滚。 估摸着时辰到了,蕴玉亲自取过一只青色的玉盏,小心将汤盛好,这才拎着食盒往乾盛殿去。 乾盛殿中,江尘添茶至裴玄祁手边时,略有些犹豫。 偏这股犹豫被裴玄祁察觉出来,他一手捏着朱笔落下批注,一边淡声道:“有话便说。” 江尘小心觑了他一眼,斟酌着道:“今儿个御膳房传了消息来,说是容美人亲自去了御膳房。” 裴玄祁淡淡瞥了江尘一眼,容美人去哪儿,与他何干。 待再落下一字,他笔尖一顿,忽然道:“她去御膳房做什么?御膳房怠慢她了?” 他不是吩咐过么,让御膳房紧着她的菜做,难不成还有人敢阳奉阴违,思及此处,裴玄祁眸中暗色微沉。 却听江尘道:“回圣上,倒不是为着这个,据御膳房的管事说,容美人亲自去炖了甜汤。” “哦?”裴玄祁面上瞧不出什么变化,须臾后,才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嗤道:“真是闲的。” 话虽如此,他唇角却不自觉一弯,直看的江尘摇头。 这容美人,只怕以后要好生伺候着。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裴玄祁朝门口看了五次,要了三次茶,依旧瞧不见容美人的影子。 直至午膳时分快要过去,裴玄祁一张俊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江尘。 江尘心中惶恐极了,却也只能顶着他的目光问道:“圣上...可要传膳?” 裴玄祁抿了抿唇:“不...” 适时,徐嬷嬷笑吟吟从外间回来,手中捧着个食盒,冲江尘责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得还不吩咐传膳。” 话落,徐嬷嬷两步上前将食盒打开,伸手取出一盏甜汤,笑道:“这是容美人方才送来的,圣上可要尝尝。” “老奴闻着这味儿倒是香的很。” 殿内一片寂静,江尘更是将头狠狠低了下去,就在徐嬷嬷不明所以之时。 御案之上传来裴玄祁暗自咬牙的声音,只听他阴恻恻道:“她人呢?” 徐嬷嬷有些茫然:“容美人说您生了她的气,不愿见她,将东西放下便走了。” 又是一阵寂静,隐隐能听见有人磨牙的声音,徐嬷嬷正要抬头,便听见裴玄祁一字一顿道:“把她给朕叫回来!” 第44章 难哄裴玄祁话落不久,便…… 裴玄祁话落不久,便见一身藕粉色宫装的蕴玉双手交握,极为规矩地踏入殿中,抬眸飞快望了裴玄祁一眼,轻声道:“妾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殿中气氛一时沉寂,蕴玉微微抿唇,抬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眼中浮现一丝委屈,仿佛被遗弃的小兽,可怜至极。 御案之上,裴玄祁状似伏案批折子,实则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指尖摩挲着朱笔,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原本脱口而出的“起来”刚到嘴边被他生生吞了回去,刻意想要给这娇人一个教训,若这般轻易地消了气,她日后还如何将自己放在眼中。 因此,裴玄祁不仅不看蕴玉,反倒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江尘身上。 江尘被他一瞥,整个人连忙一紧,揣摩着道:“圣上可要传膳?” 裴玄祁轻声哼道:“传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殿下娇媚的女声疑惑道:“圣上竟是还未用膳么?” 裴玄祁原本得意的心情一滞,嘴角一抽,这话听在耳中倒像是在嘲笑他。 他随意将笔撂在一旁,抬眸瞧见蕴玉隐隐有些发抖的双腿,大发慈悲道:“愣着做什么?过来伺候午膳?” 男子清润带着冷意的声音落入蕴玉耳中,她一听便知这人还在闹别扭,心中暗暗一叹,真是不好伺候。 面上,蕴玉抿唇一笑,眸中绽放出些许亮光,似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 她提着裙摆小步跑至裴玄祁身旁,软声道:“圣上伏案辛苦,这玫瑰莲子汤最宜膳前养胃,妾身伺候您尝些,可好?” 说话间,蕴玉一双素白纤手端起那盏甜汤,用翠绿的翡翠勺子挖起一口,小心翼翼送至裴玄祁唇边。 裴玄祁侧眸瞧了眼她讨好的神情,心中舒服不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反倒凉凉地看向江尘,语气不善:“你办差何时这般拖沓?” 江尘顿时冷汗涔涔,忙不迭拱手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催催。” 说罢,江尘连忙小跑出殿。 见状,蕴玉将甜汤放在御案之上,双手轻轻握上裴玄祁手臂,楚楚可怜地晃了晃:“圣上,您别生妾的气了,好不好?” 裴玄祁食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案,眸光缓缓移至那双柔弱无骨的纤手上。 蕴玉身上无一处不软,他脑中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来,这双玉手在榻上是怎样牢牢勾住他的腰。 红意悄然腾升至耳根,裴玄祁却故作冷厉,低斥道:“放肆!朕面前,谁许你这般不守规矩。” 蕴玉闻言,果真乖顺地跪坐回他脚边,藕粉色裙裾如四散的花瓣般铺满丹陛,眼中浮现一丝失落。 裴玄祁抿了抿唇,差点就要破功。 好在江尘掐着时辰回来,带着宫人将午膳摆满一桌。 宽大的桌案旁,裴玄祁取了一块八宝葫芦鸡送入口中,余光不经意地落在一道白玉山药糕上。 第49章 几乎是下一瞬,便有玉箸将其夹至他碟中。 顺着玉箸而上,蕴玉眉眼弯弯:“山药最是养胃,圣上可要尝尝?” “多事。”裴玄祁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再动筷时,却将那枚白玉山药糕放入口中。 见他用了糕,蕴玉整个人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 二人就这般一个夹一个吃,倒是融洽的出奇。 膳毕,裴玄祁未曾让她回宫,蕴玉自是乐得继续哄他。 见帝王又坐回龙椅之上,蕴玉大着胆子跟了上去,在他身前跪下,伏在他腿侧仰首道:“是妾的错。” 裴玄祁微微侧眸,低头看她。 美人微仰臻首,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玉手轻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将脸埋入掌心,喟叹道:“妾知晓您是想要替妾出头。” “负了您的好意,您生气也是应该的。” 裴玄祁目光微冷,他倒是没想到,蕴玉竟敢当着他的面将此事戳破。 便听蕴玉继续道:“只是您也知道,妾在这宫中,还需仰着仪妃娘娘鼻息度日,若是因着妾打杀了碧澜...” 她抿了抿唇:“再者,妾也是托了娘娘的福才能到圣上跟前伺候,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妾心甘情愿。” 话音落地,蕴玉便察觉一只大掌重重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 男子带着龙涎香的呼吸洒在她面上,裴玄祁冷然的眸光重重撞进她眼底。 帝王微凉的指腹在蕴玉下颌狠狠摩挲,直将那肌肤擦地泛红:“容美人当朕的恩典是什么?” “用来回报仪妃恩情的筹码?嗯?” 男人捏着她下颌地力道忽然加重,腾的她倒抽一口冷气。 蕴玉一愣,显然不曾料到裴玄祁竟会这般想,怔然间,目光忽然落在御案之上的一物,呼吸顿时凝滞。 裴玄祁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蕴玉,自然也不曾错过这一幕。 顺着蕴玉的视线,裴玄祁瞧见那枚被自己随意拽下的香囊,喉头一哽,触电般收回手。 少了他的支撑,蕴玉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面上浮现隐忍的伤心。 不等裴玄祁开口,蕴玉便抿唇道:“妾忽觉不适,还请圣上恕妾告退。” 裴玄祁极轻地“嗯”了一声。 便见蕴玉似落荒而逃般出了乾盛殿。 殿外,候了许久的藏珠瞧见蕴玉泛红的眸子,不由得担心道:“主子?” 蕴玉回眸,幽幽望了眼牌匾高悬的乾盛殿,回首道:“走吧。” 说罢,便扶着藏珠的手失魂落魄地离去。 站在一旁的徐嬷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叹,思索半晌,终是抬脚进了乾盛殿。 刚进殿中,便见裴玄祁手中正捏着盏甜汤,一勺勺往口中送。 那汤早已冷透,原本清甜的口感也变得冷腻起来。 听见徐嬷嬷的脚步声,裴玄祁喉头一动,将勺子扔回盏中:“回去了?” 徐嬷嬷自然知道问的是谁,叹道:“老奴瞧着,容美人出去时双眼红的厉害,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裴玄祁哼了一声:“朕还没委屈,她倒是委屈上了。” 徐嬷嬷无奈抬眸,这位圣上乃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出身高贵,天之骄子,他又怎会明白,下面这些人的苦楚。 念及蕴玉平日的乖顺,徐嬷嬷终是心头一软,替她说了两句话:“容美人身后无依无靠,在这宫中要活的长久,自然是要考虑的多些。” 没想到徐嬷嬷竟会替她说话,裴玄祁目光一顿,头一回有些反省起自己来。 他向来只顾自己痛快,确实不曾想过,若是蕴玉得罪了仪妃,往后要如何生活。 依靠他么?裴玄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兴趣能维持到几时。 这般想着,对那娇人的气好似消了几分。 微微抬眸,裴玄祁忽然轻笑出声:“她倒是有几分福气,竟能让嬷嬷替她说话。” “下回她再来,放她进来便是。” 见裴玄祁将话听进去了,徐嬷嬷也是心中一松。 蕴玉那孩子她瞧着便是个好的,有她陪在圣上身边,自己也放心不少。 然而,尽管裴玄祁下了旨意,蕴玉却迟迟未曾踏入乾盛殿半步。 回到西侧殿的第二日,正殿便传出消息——碧澜的腿,彻底废了。 仪妃闻讯勃然大怒,接连召来数名太医问罪。 藏珠端着铜盆走进西侧殿内室,正巧瞧见蕴玉倚在窗边,神色晦暗不明。 她一边拧干帕子递给蕴玉,一边试探着道:“主子还在想正殿的事?” 蕴玉指尖微微一颤,抬眸问道:“那些太医,可都回去了?” 藏珠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忿:“回是回去了,只是听说有一位太医被仪妃责罚得极重,恐怕连手都废了。” 伤到手的太医,在这宫中便是断了前程,无非出宫这一条路可选。 说到此处,就连藏珠也忍不住冷哼一声:“碧澜本就是罪有应得,仪妃却大张旗鼓地惩治太医,闹得人尽皆知。”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觑了蕴玉一眼,轻声嘀咕:“不知道的,还当她对圣上和您不满呢。” 蕴玉闻言,心底冷笑一声,对仪妃在宫中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知。 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再亲近的宫人,被圣上罚了,别说是大肆责骂太医,就连想要请个人来看一看,都得小心翼翼斡旋,断不敢兴师动众。 偏就仪妃,就这般特殊。 蕴玉将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待热气氤氲至整个脸庞,才将帕子揭下放进盆中。 动作间,又听藏珠道:“说来也奇怪,章华馆的薛美人,先前一步也不曾踏进过昭月宫,这两日倒是天天往这儿跑,瞧着热络的很。” 薛美人... 蕴玉眸色一深,指尖在窗柩上轻点,心中暗暗思忖。 片刻后,她眼波微转,忽而轻笑:“下次传药时,你替我问问白术...” 话未说尽,藏珠却已听出了深意,眼底微微一亮,连连点头。 ** 所幸不论仪妃因碧澜之事如何震怒,都未忘了按时将蕴玉的药丸赐下。 从正殿回来,蕴玉取出藏于口中的半枚丹药,用帕子擦净了递给藏珠,垂眸道:“你告诉白术,若是他动作再慢些,就可以来替我收尸了。” 藏珠心头猛地一紧,哑然道:“主子...” 好在她知晓事态紧迫,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握紧丹药匆匆离去。 ** 与此同时,秋麓山随行的宫妃名单也由仪梅二妃拟定,朝着宫中广而告之。 广陵宫中,周婕妤望着快步归来的妗心,连气都未喘匀,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急声问道:“如何?” 妗心连忙调整呼吸,反手握住周婕妤的手,欣喜道:“在,小主!您在那名单上!” 周婕妤听罢,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几乎快要喜极而泣,她双手合十,阖上眸子连连念叨:“多谢诸天神佛。” 待在桌边坐下,她眉眼间依旧难掩喜色,朝妗心吩咐道:“你取些银子送去尚衣局,叫她们替我多多赶制几身衣裳。” 秋麓山风景绝佳,此行正是她在圣上面前展露风华的良机。 妗心自然一口应下,随即笑着道:“没想到,这容美人竟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及此,妗心不解道:“只是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去求仪妃,反倒朝这么个小小的美人示好?” 第45章 晕倒“求仪妃?”…… “求仪妃?” 周婕妤闻言,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妗心一眼,语气缓慢却带着几分讽意:“妗心,你以为,本宫对容美人示好,是为了什么?” “您...不是要拉拢容美人么?” 周婕妤指尖微动,轻轻拨了下染着蔻丹的指尖,身子一软,随意窝在软椅中。 她鬓边簪了支鎏金点翠的偏凤簪,此时那凤首垂下的滴珠正在她眉边轻晃。 初夏的金光洒在她面上,将她眉眼间的几分娇艳衬得愈发锐利。 “拉拢?”她红唇弯起:“你这话也不算错。” “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股子轻慢:“一根簪子罢了,若能换来一次伴君左右的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换不来,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本主不会心疼。” 没错,在周婕妤看来,再精巧的簪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怎及得上圣上的恩宠来的诱人。 只要她想要,她的爹爹自然能为她寻来十支、百支更精巧的首饰,又岂会在意一根并蒂莲花簪? “若真去求了仪妃。”周婕妤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抬眸扫过妗心怔然的面色,语气略显讥诮:“只怕往后本主少不得要受仪妃掣肘!” 她唇边笑意变冷:“本主乃是新妃中唯一一个得封婕妤的,出身更是无需多言。” “眼下不过是稍欠圣宠,将来圣心扭转,本主未必不能登临高位。” 第50章 “便是圣上无意,只要他不厌我,等父亲建功,谁说本主就不能扶摇直上,何苦还要屈居人下。” 妗心眼中露出几分恍然:“所以主子绝口不提仪妃娘娘,反倒另辟蹊径接近容美人。” 周婕妤抬眸看她一眼,神色间含着几分欣赏:“你倒也聪明。容美人是仪妃一手扶持起来的,可如今落得个什么样的光景?” “碧澜为何受罚,宫里谁不清楚?容美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若我这时候去投仪妃,岂不是蠢得可笑?” 她轻哼一声,口中满是不屑:“再说了,若那容美人是个机灵的,愿意投靠本主,本主可比仪妃要大方的多。” 妗心听得头皮发麻,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事,不由轻声问道:“那主子当初,又为何要向梅妃娘娘……” 周婕妤闻言,轻嗤一声,眸中积冰不化:“那时形势所迫,若不是走投无路,本主何须低头?” 她轻轻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如今看来,老天爷终归还是不忍心见本主屈尊。” 话落,她缓缓收了唇边笑意,吩咐妗心道:“你去挑几样上好的首饰,送去容美人那儿,就说她的好,本主记住了。” 妗心闻言,忙不迭应声,转身退下。 秋猎的随行名单乃是整个后宫都盯着的大事,自然不止广陵宫一处得了风声。 昭月宫西侧殿。 藏珠一进内室,脸色便不大好看,走了几步,见主子正倚在窗边专心绣着香囊,不由心头一酸。 “主子,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做这个?” 话音刚落,蕴玉便回眸一笑,眼眸弯成一道月牙,暖声问道:“谁给咱们藏珠气受了 ?”目光一移,落在她手上的食盒上,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藏珠撇了撇嘴,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取出摆好,一边低声嘟囔:“御膳房的嬷嬷们才不会拿奴婢撒气。” 蕴玉轻笑,将绣绷收了,走到桌前坐下,抬眸望着她,道:“那就是秋猎的单子定下了。” 藏珠愕然:“主子怎得知晓?” 话出口,藏珠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蕴玉脸上,心中一叹。 斜阳透窗而入,洒落在蕴玉雪白的肌肤上,映得她整个人都像是披了层金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藏珠咬唇低头,不由觉得替主子不值。 自家主子天姿国色,若能常伴圣驾,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偏偏这样的人,却只能困在这冷清宫殿中,日日受仪妃的磋磨。 蕴玉本人却比藏珠坦然地多,一手拉了她坐下,将玉箸塞进她手中,笑吟吟道:“行了,陪我用些吧。” “这一桌子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西侧殿平日便只她们主仆二人,早已不拘那些繁冗的宫规。 藏珠闻言,眼圈微微一热,眼底的委屈与心酸,终是被这温柔一句冲散了些,只依旧忍不住酸涩道:“也就您不当回事儿。” “这秋猎一行,少说也有三个来月,若是遇上圣上来了兴致,十月底都未必能回,这么长的日头...” 她话未说完,蕴玉却也了解个中深意,她捡了枚虾饺送入口中,鲜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炸开,好吃地蕴玉眯了眯眸子。 待将虾饺咽下,蕴玉才不急不缓道:“仪妃不是早就知会过我么,这秋猎一行,必定是不带我的。” 至于梅妃那处,更加是不可能添上她的名字。 手中挖了一勺香菇鸡肉粥往口中送去,蕴玉用膳用地格外认真。 见状,藏珠心头一酸,声带哽咽道:“便是不说秋猎那头,这个月您只用了半枚丹药,只怕那病症又要时不时地发生,若是正巧被圣上撞见了...” 蕴玉原本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垂眸瞧见熬得软烂的米粥上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她忽而一笑:“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什么?”藏珠不解。 蕴玉抬眸,直勾勾盯着藏珠道:“你说,若是这病恰巧被圣上撞见了...那太医院的太医们,可会有法子?” 藏珠一愣,整个心脏似被一下攥紧:“可是主子,若是圣上追究起来...” “那又怎么样?”蕴玉面上一片冷然:“难不成仪妃还敢同圣上交代这病的来历?” 若有事发的那日,最慌的,也不会是她。 “可是...” 见藏珠还要再劝,蕴玉微微挑眉,坦然道:“比起旁人,我无家无室,孑然一身,这般险招于我而言,倒成了优势。” 毕竟若是旁人许是还要忧心家中老小,于她就没得这般顾虑。 说完,蕴玉便安抚性地拍了拍藏珠的手,温柔道:“快些吃两口,用完膳随我去趟御膳房。” 金乌西斜,昏黄的余韵照在乾盛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道道彩色的光晕。 蕴玉携着藏珠款款立于殿外,纤腰挺直,身影却显得有几分孱弱。 她朝着门口的江尘盈盈行礼,温言道:“劳烦大监替我通禀一声。” 因着裴玄祁早有吩咐,江尘当即便错开一步,避过蕴玉的礼,赔笑道:“美人主子客气了,圣上吩咐了,若是您来,只管进去便是。” 蕴玉微愣,旋即颔首入内,藏珠依规留在殿外。 乾盛殿中。 裴玄祁面无表情,正伏案瞧着折子,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瞧着随意极了。 听见蕴玉轻微的脚步声,裴玄祁皱了皱鼻,冷声道:“换茶。” 绣着粉色芍药的裙裾一寸寸踏过玉壁,素手轻轻奉上一只海棠缠枝玉盏的甜汤至裴玄祁手侧。 女子身上独有的桃花香气蔓延至裴玄祁鼻尖。 至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身边竟不是惯用的江尘,而是换成另一个娇人。 察觉到这点的一瞬间,裴玄祁心中腾升起一股巨大的怒火,面色骤然变冷,正要传江尘进来听罚,便听得那娇人柔柔弱弱的声音道:“江大监说,圣上曾吩咐过,妾来时,不必通禀。” 说着,那娇人软了身躯在他身边跪坐下,顺势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圣上可是不生妾的气了。” 闻言,裴玄祁心中的怒气这才去了一些,他回忆起来,自己是曾说过这句话。 察觉到手下的身子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硬,蕴玉也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从奏折上收回目光,裴玄祁随意将狼毫撂下,腰身随意靠在龙椅中,居高临下地望着蕴玉道:“容美人诸日事忙,怎得想起来朕这儿了。” 蕴玉眼睫轻颤,腰身一扭,从御案上捧了那盏甜汤来:“知晓圣上喜欢玫瑰牛乳茶,妾特意在御膳房熬了两个时辰才制好,圣上尝尝?” 她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目光澄澈,仿若不经世事的小猫。 裴玄祁心中被她气笑了,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她脸上道:“亲手?” “这宫中不管是谁,都说送来的甜汤是自己亲手熬的,实则能亲自去御膳房盯上两眼便是个中翘楚,容美人的亲手,也是这般?” 蕴玉捧着茶盏的指尖一颤,不明白裴玄祁哪里来这么大的脾气,脑中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见裴玄祁眸中多了几丝淡漠,他冷冷垂下眸子,道:“容美人,朕在问你话,需要想这么久么?” 话音未落,他似是等不及蕴玉的回答,大掌熟悉地握在蕴玉后颈,惯性地上下摩挲,口中喑哑道:“这般久不来乾盛殿,偏生今日这般殷勤,容美人是在怕什么?” 蕴玉仰头,怔然望着面前俊美的男子,鼻尖嗅到他沐浴后的龙涎香气。 却见裴玄祁恶劣地勾了勾唇角,紧接着大掌掐着她后颈将人按向案角,低头在她锁骨上狠狠咬了下去,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是怕朕不带你去秋猎么?” “轻些...“女子娇柔的讨饶声混着衣衫被撕碎的闷响,一同被烛芯炸开的声音掩住。 “轻些?”裴玄祁恶劣一笑,一股脑只想将心中的烦闷发泄出去,并未多想便将女子向后压出个好看的弧度。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嗤笑一声,用舌尖顺着她刚被咬出的伤口描摹,口中尝到桃花香混着血锈的味道。 蕴玉在他怀中动了动,忽然整个人泛起一阵极轻微的颤抖,面色骤然变白,喘息道:“圣...圣上...妾...” 话未说完,蕴玉整个人便似受不住般骤然昏了过去。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惊,连忙冲外间怒喝道:“太医!传太医!” 第46章 爱慕未时三刻,分明是初…… 未时三刻,分明是初夏,乾盛殿外寒风乍起,宫道上的落叶随风翻卷,旋即又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前的玉阶下。 殿内。 裴玄祁坐在塌边,剑眉紧蹙,冷然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如何?” 榻下,乌泱泱跪了一圈太医,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正薛岐。 听闻裴玄祁问话,薛岐他连忙上前一步,俯首请罪,声音小心翼翼:“回圣上,容美人脉相虚浮,想来是气血不足,又多思劳神,这才昏厥。” 第51章 裴玄祁微眯起眼,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薛岐:“思虑过甚?她疼成这样,也是思虑所致?” 垂下眼,裴玄祁冷眼瞧着跪在他脚下的薛岐,食指轻叩床沿:“薛岐,若你连这点都查不出来,太医院院正的位置,也无需再坐了。” 话音未落,殿中众人皆慑于帝王威势,齐刷刷跪倒在地,气氛骤冷如冰。 薛岐额头浸出冷汗,连连叩首道:“请圣上恕罪,臣、臣医术不精,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句话被薛岐说的磕磕绊绊,整个人哆嗦不停,恭敬跪在地上。 裴玄祁神色未动,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语气平静:“你们呢,都瞧出什么了 ?” 殿内死寂,无人胆敢作声。 被裴玄祁目光扫到的太医一个个皆垂首如鹌鹑,恨不能将自己藏进地砖缝里。 忽然,一气质温润的年轻太医横跨一步,声若温玉:“启禀圣上,臣与薛院正看法一般无二。只是...” 裴玄祁目光沉郁。 那太医继续道:“美人主子瞧着并无大碍,只是脉相虚浮,想来多日忧思过重,且劳累困倦,臣观她指尖有细小烫痕,推测应是久事炉灶所致。” 裴玄祁眸色微凝,缓缓转眸看向榻上的蕴玉。 她睡得极不安稳,额角还带着未褪的冷汗,睫羽微颤,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唤着疼。 他忽地沉默了片刻,心中竟浮出一个念头:那汤,原真是她亲手所制。 裴玄祁喉头一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忧思过重,难不成,是因为仪妃之故。 若是如此,来年或可允她搬宫别住,免她日日在仪妃跟前伺候,徒惹忧思。 “圣上,眼下或可先开几副止疼的药,叫美人主子先行服下,以解这疼痛之苦。”太医清亮的声音骤然将裴玄祁的神志拉回。 “既如此,你们便开药吧。”裴玄祁的眸光沉了沉。 得了命令,众太医如蒙大赦,忙低声商议方子,不多时便将药方呈于御前。 裴玄祁未作声,只轻轻颔首,示意他们退下。 殿外,几位太医方踏出殿门,皆长长松了口气。 薛岐慢慢朝白寒冬看了一眼,语意不明道:“寒冬,你这小徒儿倒是不错,临危不惧,咱们倒是托了他的福。” 白寒冬抬脚便踹在白术屁股上,惹得他怒目圆睁,这才扭头嘿嘿一笑,冲薛岐道:“这小子,惯是个偷奸耍滑之辈,今儿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圣上面前卖弄起医术来,看我回了太医院怎么收拾他。” 白术被踢得一踉跄,转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混不吝道:“师父若不靠我,这会儿怕还跪着呢。” “闭嘴!”白寒冬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薛岐目光从二人面上收回,暗自摇了摇头。 这二人向来是最不靠谱的,想来也是他多想。 等薛岐走远,白寒冬才收起笑意,目光沉了下来,正色问白术道:“你不是爱出风头的人,那容美人,你可是认识?” 白寒冬审视的目光落在白术面上,不放过其任何一个表情。 太医与宫妃私相授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白术眼皮一动,面上却不显异色:“师傅慎言,徒弟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同那容美人有什么干系。” “方才那事儿,不过是看不过薛岐那老匹夫处处端着的样子,这才想要叫圣上知晓他的无能罢了。” 见白术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白寒冬这才堪堪放心,伸手拍了拍他脑袋,不在意道:“那老登儿半只脚都进棺材了,咱们且有活头呢,你同他计较什么。” 白寒冬悠然收回目光,别以为他不知道,光是薛家那不成器的嫡孙,只怕就要薛岐好一阵头疼。 与此同时,宫中其余各处也得了乾盛殿宣了大批太医的消息。 昭月宫正殿 听完栖梧的禀报,仪妃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这么大的动静,本宫还当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着容美人。” 说着,她纤细的五指狠狠攥紧椅子扶手,眯了眯眼道:“太医院那头怎么说,可有人瞧出什么不妥来?” 栖梧摇头:“并未。” 仪妃轻哼一声:“谅他们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药可是楚家历代传下的秘药,若真有人知道,便只有她那身在慈宁宫的太后姑母了。 只是区区一个容美人,能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么? 仪妃目光落在栖梧面上,淡声道:“碧澜那处如何了?” 提及碧澜,栖梧免不了生出几丝兔死狐悲之感,抿了抿唇,道:“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腿脚伤得厉害,行动不便。宫里,终究是留不得了。” 何况,她还是因得罪圣上才落了这般下场,宫中容不得一个戴罪之人。 闻言,仪妃阖了阖眸子,轻声道:“这件事,本宫会替她向圣上求个恩典。等过段时日,你亲自送她回府,让我母亲好生照料。我们楚国公府,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栖梧听得这话,心头一松,忙俯身应道:“多谢娘娘,奴婢这便回去告知碧澜。” 仪妃颔首,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碧澜不在后,这宫中里里外外,本宫就靠你一人了。” 栖梧一听,连忙表忠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为了娘娘,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 仪妃轻轻一笑,挥挥手将栖梧打发了下去。 身后,侍立良久的崔嬷嬷上前道:“娘娘,这月分明是给了那蹄子丹药,怎会?” 仪妃眸中冷色乍现:“嬷嬷是说,她并未用药?” 只是,这可能么?会有人宁愿受着百蚁噬咬的痛,也不用药? 崔嬷嬷到底老道,比仪妃想的更多一些:“娘娘说,那蹄子有无可能,是自个儿想要留着那药仿制?” 仪妃不语,指尖敲了敲扶手,须臾后抬眸吩咐道:“劳烦嬷嬷替我去趟太医院。” 除了昭月宫,其余各处皆也盯着乾盛殿,期盼能打探到什么风声。 只可惜御前宛若铁桶般密不透风,直至掌灯时分,才传出消息,今夜圣上不入后宫。 说是不入后宫,可乾盛殿中,却还躺着位娇人。 乾盛殿内。 偌大的龙榻上,女子肌肤胜雪,原本沾着冷汗的鬓发早已风干,随意散落在耳侧。 裴玄祁曲腿占了半边床榻,随意倚在床榻一侧,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目光不时从那娇人面上扫过。 他想,许是这人生的格外好看,才叫他难得软下心肠。 依着规矩,本是召完太医就应用辇车送她回昭月宫的,不知怎得,竟将人留到此时。 思绪微转,耳侧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吟。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接着一双澄澈的杏眸缓缓睁开。 蕴玉睁开眼时尚有些晃神,帐外灯火太盛,逼得她微抬手臂遮挡,半晌才适应过来。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见男子清润的声音道:“醒了?” 蕴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以及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圣上...” 裴玄祁转眸看她,将书搁在一旁,垂眼审视着她。 也许是睡得太沉,女子面上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一触及裴玄祁的目光,蕴玉便如惊弓之鸟般试图起身,语气惶急:“是妾僭越了。” 动作间,锦被滑落肌肤,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肩头。 还未完全起身,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摁在她肩头,将人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既是病了,就安分些。” “病了?”蕴玉神情一凝,纤指无意识攥紧锦被。 “你不知自己是何病?”裴玄祁俯身,手掌撑在她身侧,指间轻轻捻起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 听闻此话,蕴玉心中萌生出一股巨大的希翼,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问道:“圣上说,妾是何病?” 裴玄祁侧眸瞧了她半晌,久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狂跳的声音,他才低笑出声。 “怎会有人盼着自己有病呢?朕的美人,自然是身子康健。” 闻言,蕴玉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待目光触及到裴玄祁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在试探她! 一瞬间,蕴玉整个神志登时清明起来,连忙挂上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冲着裴玄祁柔声道:“那便好,妾还能陪着圣上更久些。” 裴玄祁对此不置可否,忽然伸手捉住她一双柔夷,指腹在她指尖缓缓摩挲,笑道:“容美人可是爱极了朕?” 蕴玉蹙眉,不知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到此处,但她口中极快答道:“自然,妾这一生,最爱的便是圣上。” “呵呵——”帝王愉悦地轻笑出声,忽然将她手指捉至唇间轻吻:“太医说,容美人替朕熬汤,伤了手指,你说,朕要如何赏你才好?” 第52章 说罢,他忽然伸出舌尖,在烫伤的位置轻舔。 蕴玉身子微颤,想要抽手,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再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幽深又 危险的眸子。 “躲什么?”他嗓音低哑,唇角勾着笑,眸光却极具侵略性:“怕朕吃了你?” 第47章 法子“别...圣上..…… “别...圣上...”蕴玉不自然地往后缩,整个人像极了被欺负的小猫。 “跑什么?”裴玄祁眸光一转,心中起了坏心思,刻意凑上前去解她的中衣带子。 蕴玉连忙伸手将带子捂住,可惜顾着下面,上方的春光便一览无余。 察觉到这点后,娇人当即急的双眸含泪,委屈巴巴地瘪起嘴。 见状,裴玄祁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伸手一勾便搂住娇人的脚间和腿弯,将人顺着力道送至里侧。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套动作,裴玄祁这才随意将外袍褪去,翻身上了床榻。 见他久久不曾动作,蕴玉不自然唤道:“圣上?” 夜色下,裴玄祁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他扭头望着蕴玉,似笑非笑道:“容美人不肯睡,可是想要做些别的事?” “长夜漫漫,朕也正好不想睡得这般早...” 话音未落,蕴玉便身子一滑,缩进龙纹锦被中。 被子下,裴玄祁长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下颌抵着蕴玉的发顶,低笑道:“睡吧,朕不动你。” 蕴玉不自然地扭了扭,便察觉股间那充满威胁的存在,以及帝王的一声闷哼。 紧接着,便是裴玄祁紧紧将人扣在怀中,嗓音嘶哑:“别乱动!” 蕴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圣上,依着宫规,妾不能睡在里面。” 侍寝的妃子们,为了伺候好皇帝,夜间都是需要睡在外侧的。 岂料她这话甫一出口,头顶便被裴玄祁狠狠敲了一记,便听他没好气道:“宫规还说,不许妃子在龙榻上什么也不让做呢。” 蕴玉面上瞬间腾起一抹绯色,悄悄红至耳根。 清浅的呼吸声中,裴玄祁困意来袭时,忽然听闻怀中传来极小的声音道:“圣上可也曾对旁的妃子这般好?” 蕴玉问完这句话后便乖乖缩在裴玄祁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龙涎香。 过了半晌,依旧不曾得到男子的答复,蕴玉心下颇为遗憾,暗道自己只怕操之过急。 不料她正要阖上眸子,便听上方传来清润的男声:“不曾。” “再不睡。“裴玄祁闭着眼将她脑袋按在肩窝,“朕就吩咐人把你扔回昭月宫。“ 他语气凶得很,替她掖被角的手却放得极轻。 夜色中,蕴玉隐在被角下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这厢春意缠绵,那头章华馆中,却凝着一层山雨欲来的沉寂。 夜风灌入殿外,吹得檐角铜铃叮铃作响,听在人耳中只觉烦闷极了。 薛美人在前殿踱着步,神情焦灼,好不容易见侍乐匆匆进来,立刻迎上前,急声问道:“可有准信了?” 侍乐脸色微变,张口欲言,却又噎住。 薛美人何等聪明,光是瞧着侍乐的反应心下就凉了半截,只是依旧不甘心道:“真的是他?” 侍乐心下一横,咬牙道:“奴婢费了好些银子,才得了准话儿。” “那日在昭月宫,确是陆太医伤的最重。” “因着碧澜的腿,仪妃娘娘怒极,声称陆太医的手既是无用,不如别要。” 话音落下,薛美人身子猛地一软,控制不住地朝地上栽去。 “主子!”好在侍乐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捞在怀中,将她搀至案边坐下。 薛美人眼下早已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一双美眸中瞬间盈满清泪,失神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祖父分明答应过我!”她睫毛一颤,一颗泪珠顺着面上滑下,她攥紧侍乐双手道:“祖父分明说了,只要我愿意进宫,他定会保下阿汀的前程。” “可如今呢?他眼下!他眼下是想要了阿汀的命去!”薛美人双眸泛红,目光是止不住的恨意。 思及此,她连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急声道:“阿汀眼下如何?伤势可要紧?” 侍乐心头发酸,却也不得不低声劝道:“主子,您如今乃是圣上的妃子,切不能再这般提起一个外男的名讳。” “妃子?!”薛美人冷笑一声,忽地抄起案上一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她恨声道:“若不是薛岳那废物,我早就与阿汀成亲,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在她看来,任是宫中荣华富贵,也比不得她与陆汀一生一世一双人。 侍乐默然,不敢多言。 良久,她轻声道:“木已成舟了,主子。” 薛美人阖目良久,终于缓过气来,眸中仍有不甘:“事已至此,我只关心,阿汀的伤势如何?” 侍乐喉头一哽,仍是照实道:“陆太医自被仪妃责罚后便不曾再入过宫,因此,奴婢也打听不到他如今怎样。” 薛美人闻言一震,猛地站起:“去取笔墨,我要给家中写信!” 侍乐一惊,忙劝道:“主子,若老太爷真有心护着陆太医...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句话,仿若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薛美人身上。 她怔怔立了半晌,终于颓然坐回椅中。 是啊,当初仪妃宫中出事,太医院中不少人早已明哲保身,避之不及。 若是祖父有心保住陆汀,以他的出身资历,又怎会被派去昭月宫。 他分明是心生不安,索性借仪妃之手,彻底除去这段隐患罢了。 思及此,薛美人神色渐冷,眸中多出几分狠意。 仪妃、薛岳,你们欠我的,我迟早有一天会拿回来。 “你去太医院,就说本主点名要陆太医进宫诊脉。” 话出口,她却猛地顿住,心知太过莽撞,忙改口:“不,暂且不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攥紧帕子,指尖泛白,心思百转。 良久,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个极好的法子。 翌日清晨,蕴玉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依旧是徐嬷嬷含笑立于床榻边,笑吟吟道:“主子醒了?” 蕴玉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昨儿个被裴玄祁抱在怀中,她前半夜始终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今晨也起得比往常晚了些。 徐嬷嬷浸淫宫闱许久,扫眼便知蕴玉心中在想什么,当下和蔼一笑:“老奴伺候小主起身。” 蕴玉自然不敢托大,怎敢真的让徐嬷嬷伺候,一如既往地亲力亲为。 直至坐在妆台前,蕴玉抬眸瞧着铜镜中的娇颜,忽而小声道:“嬷嬷可知晓秋猎是个什么光景?” 徐嬷嬷捏着蕴玉青丝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小主好奇秋猎?” 蕴玉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面上尽是小女含春的模样:“妾是在想,圣上生的那样龙章凤姿,若是换上骑装,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在山野间驰骋,遇见合适的猎物,便弯弓搭箭,一箭射中猎物,那光景,该是何等的惊艳。” 徐嬷嬷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般的话,怔然地瞧着女子亮晶晶的眸子,目光一软。 她一手替蕴玉挽发,一边柔声将这些年秋猎的场景一一说了。 “您是没见过,去年秋麓山秋猎,圣上原没什么兴致,怎料一头金角鹿骤然冲出,还直扑圣上。” “那场面惊险极了,幸而圣上临危不惧,搭箭不过几个呼吸,就将那鹿一箭毙命。” “鹿肉当场赏了将士,鹿角如今还 摆在御书房里呢。” 说着,她替蕴玉簪上玉簪,瞧着镜中人,心中满是满意。 闻言,蕴玉眸中露出些向往,随后又苦涩一笑。 徐嬷嬷看在眼里,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主子可是想去秋猎?” 蕴玉眨了眨眼,嗓音还有些哑:“嬷嬷,我自幼入宫,从未见过马蹄扬尘、鹰隼高飞的模样...” 说及此,她忽而扬起抹极大的笑意,冲徐嬷嬷乖巧道:“嬷嬷不必忧心我,能听得圣上的英姿,蕴玉已经很欢喜了。” 语毕,不待徐嬷嬷再劝,她便起身辞去,步履轻快地走出殿外。 只是在她转身那一刻,徐嬷嬷恰好瞧见她眼尾一抹微红。 殿外,藏珠见蕴玉步履匆匆,眼尾还泛着一抹洇红,当即迎上去低声道:“主子?” 蕴玉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藏珠的手,回身依依不舍地望了眼乾盛殿。 再回首时,恰好瞥见殿门旁一角靛青色衣摆,心下当即定了几分。 待回到昭月宫,踏进西侧殿的一瞬间,蕴玉当即敛了神色。 藏珠连忙斟上一盏茶,递给蕴玉道:“昨儿个见着那么多太医,可是吓坏奴婢了,主子现在可还难受?” 蕴玉含笑接过茶盏,至唇边轻抿一口,意有所指道:“这法子,倒是比我想象的效果好?” 第53章 “什么?”藏珠一头雾水。 蕴玉却只是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若是成了,很快你便知道了。” ** 午时三刻,乾盛殿。 用过午膳,裴玄祁坐于案前,神色平淡地翻着折子。 忽地,他指尖叩了叩案几,似不经意地问:“她今日如何?” 还未等江尘反应过来,一旁的徐嬷嬷两步上前道:“容美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临走时,还向老奴打听圣上您。” “哦?”裴玄祁侧眸:“她都问什么了?” 徐嬷嬷含笑道:“容美人问起您去年在秋麓山的英姿,老奴便随口说了些。” 裴玄祁闻言挑了挑眉,并不细问,反倒话锋一转:“嬷嬷好似很喜欢她?” 徐嬷嬷丝毫不避讳,笑道:“容美人生的那般好,性子又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奴不由得便生出了几分喜欢。” 裴玄祁轻轻“唔”了一声,轻笑道:“她倒是命好。” 他靠在龙椅上,瞧着阳光洒在御案上,忽然便笑道:“江尘,去,传她过来伺候笔墨。” 第48章 随行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 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时,蕴玉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随即轻声吩咐藏珠,将她刚缝好的香囊拿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江尘便笑意盈盈踏入西侧殿,恭敬道:“美人主子,圣上请您过去一趟。” 蕴玉当即颔首,搭着藏珠的手上了辇车。 只是刚到乾盛殿门口,便瞧见盈婕妤的贴身宫女花瑶正立于门口,瞧见蕴玉时一脸不虞。 蕴玉仿若未见,从藏珠手中接过食匣,目不斜视地进了乾盛殿。 乾盛殿中,殿角的青铜狴犴香炉缓缓吐出青烟,染地殿内檀香味浓。 御案之后,裴玄祁正捏着朱笔,垂眸瞧着手中的折子。 在他一侧,许久不见的盈婕妤手托玉盘立在一旁,衣袂轻盈,姿态妩媚。 见蕴玉进来,盈婕妤挑衅般挑了挑眉,身子一扭,刻意冲着裴玄祁俯身,露出身前洁白的绵软,笑吟吟道:“妾亲手做了蜜橘糕,还请圣上尝尝味道如何。” “哦?”裴玄祁顺势撂了笔,目光从殿下的蕴玉身上扫过,最终落在盈婕妤身上,似笑非笑道:“蜜橘糕工序繁复,用炉讲究,其中需要用到矮炉与高炉,只是朕倒是忘了,这御膳房中有几座矮炉,几座高炉啊?” 盈婕妤没料到裴玄祁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神色一滞,勉强笑道:“妾一心为圣上做点心,倒是忽略了炉具。” “是么?”裴玄祁目光悠然落在蕴玉面上,语气颇为自得:“容美人,你来告诉她。” 蕴玉含笑走上玉阶,冲着盈婕妤行了一礼,才温声答道:“御膳房常设十二座矮炉,八座高炉。” 裴玄祁“嗯”了一声,似是满意,眼尾微挑,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盈婕妤的神色。 盈婕妤平日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打脸?偏生还是在蕴玉面前,当真叫她羞愤欲死却又无法辩驳。 她强撑着笑意,勉强道:“容美人倒是对御膳房颇为熟悉。” “妾不过偶尔过去几回,也算不得什么熟悉。”蕴玉仍是那副乖顺模样,语气轻软。 话音未落,裴玄祁便失了兴致,侧眸对盈婕妤道:“行了,先回去学学怎么熬糖剁橘、清皮去丝,等你做得好了,再送来给朕。” 闻言,盈婕妤面色“唰”地一变,眼圈当即泛红,只是碍于天威,终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委委屈屈请安退下。 待盈婕妤走后,裴玄祁冲着蕴玉招招手:“过来。” 蕴玉依言走至裴玄祁身侧,接过他手边的朱墨,熟练研磨,唇边含嗔:“圣上就这般爱戏耍人?” 方才什么矮炉,什么高炉的,分明都是某人胡诌的,害的她也只能张口乱说。 御膳房的炉子,惯来是一样的。 裴玄祁喉间溢出轻笑,抬眸睨她:“醋了?” 蕴玉面上一红,连忙道:“妾才没有!圣上污蔑妾!” 话音未落,便有大掌搂住她腰肢,顺势往他怀中一带,等蕴玉反应过来时,人早已坐在裴玄祁怀中。 他下颌抵在她发顶问道:“朕听闻你今儿早晨向徐嬷嬷问起秋猎了?” 裴玄祁似乎极喜欢这个姿势,能将她整个儿圈在怀中。 话题来得太快,蕴玉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妾...妾才没有。” “是么?”裴玄祁轻笑,指腹轻轻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眸望着自己:“将清晨同徐嬷嬷说的,再说给朕听一遍。” “说不得朕心情好,便允你随行了呢。” “真的?”蕴玉惊喜地瞪大双眼,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极了餍足的小动物。 裴玄祁被她这般神情瞧得愉悦极了,当场便大方表示:“你若哄得朕高兴,有什么不能给?” 话音未落,便有一双细嫩的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正待裴玄祁洗耳恭听之时,却见那娇人飞快撑起身子,在他侧脸处落下轻轻一吻。 那触感太轻,若非脸颊上柔软微湿的触感仍在,裴玄祁简直快要怀疑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怀中,那娇人犹似不够,飞快抬眸睨了他一眼,面颊红扑扑的,强忍着羞意问道:“圣上,可还满意?” 裴玄祁眸色微变,大手一揽,将她按在堆满奏折的案前,贴近她耳边低声道:“容美人竟敢轻薄朕,可还将宫规放在眼里?” 蕴玉一怔,只觉这人说胡话的本事出神入化,待抬眸落入他含笑的眸子时,才明白过来这是某人的情趣,一时有些无语。 好在她惯会见风使舵,当即脚下一勾,隔着衣裳,顺着他大腿的线条缓缓摩挲,仰头凑至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圣上,是带,还是不带妾?” 裴玄祁眯了眯眸子,低眸凝视她许久,终是缓缓一笑。 下一瞬,案上奏折四散翻飞,女子惊呼声中带着颤意:“圣上...凉...” 男子清润的声音带着诱哄:“乖,很快便热了。” 殿外,宫人们皆低垂眼眸,神色恭敬,宛若未闻殿中一丝异响。 半个时辰后,蕴玉通红着脸拉上衣裙,掩住肩头不堪入目的痕迹。 甫一抬眸,便见男人餍足般倚在龙椅上,一身玄色锦袍丝毫未散。 蕴玉一见便恨得牙痒痒,心中暗道,总有一日,要叫他衣衫凌乱,自己一身端庄。 思及此,蕴玉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裴玄祁看穿她心思,伸手一勾将她拎来,慢条斯理道:“容美人还未同朕说,今晨到底同徐嬷嬷讲了什么呢。” 蕴玉气得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人竟能这般无耻,方才,方才他明明使坏让她说了无数次。 可以她一双眸子如今正似被水氤氲过,便是恶狠狠地瞪人也像撒娇,看的裴玄祁喉头一动。 狠狠地瞥了眼裴玄祁,蕴玉这才从凌乱的衣裙上 东翻翻西找找,最终掏出一个香囊,伸手递至裴玄祁面前,状似不在意道:“诺,给你的。” 裴玄祁双手环胸,并不接,只望着她笑。 蕴玉心中气极,不过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很快便咬牙切齿道:“妾清晨同徐嬷嬷说。” “圣上龙章凤姿,身姿矫健,想必秋猎之时必定英姿勃发,见之忘俗。若妾有幸能见上一眼,定是此!生!不!忘!” 最后几个字蕴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裴玄祁这才勾了勾唇角,满意地从蕴玉手中接过香囊,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蕴玉被他气的口中一哼,索性扭过身不去看他。 裴玄祁将香囊举至眼前,便能瞧见其上活灵活现的金角鹿。 他指腹一动,将香囊翻了过来,便见其中以金线绣着极小的“玄祁”二字。 凑近闻,还能嗅到其中清浅的薄荷香气。 裴玄祁唇角一勾,垂眸瞧着怀中女子,忽而清声道:“既然你这般爱朕,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叫你随侍左右。” “到时候,你可要看清了。” 得了裴玄祁的准话,蕴玉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因着二人很是厮混了一阵,如今日头已是不早,裴玄祁含笑将蕴玉打发走,独自坐于殿中批折子。 待蕴玉身影全然淡出乾盛殿后,他才敛了面上的笑意,指腹一下下在脸上轻擦。 他知道这其中不乏她的算计,可是那又如何? 后宫女子皆如此,蕴玉胜在讨他欢喜,知进退识时势。 她这般辛苦地费尽心思,为的仅仅是讨自己的欢心。 而自己,无非是给予她一些小小的恩赐罢了,这样的交换,他欣然接受。 思及此,裴玄祁忽然招手,淡声道:“江尘。” 角落处,一道身影快步上前,恭敬道:“奴才在。” “容美人身子孱弱,朕赐她昭仪仪仗,允她以此代步。” 第54章 江尘心中一惊,当即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传令。 容美人随侍秋猎的消息很快便从御前传至各宫,甚至比蕴玉回到昭月宫的时辰更早。 昭月宫正殿 仪妃得了消息,登时便碎了个茶盏。 “贱人!本宫早吩咐不许她随行,她竟敢私下吹风讨好圣上,当真没将本宫放在眼中!” 她咬牙低斥,眉眼冷厉,全然不复往日端庄婉约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隐隐觉得蕴玉有失控的痕迹,如今果然无视她的禁令。 所幸她到底出身氏族,多年以来的修养并没有丢,不过几息便调整好状态,冷然问崔嬷嬷道:“上次让你查的事儿,太医院可有回话?” 崔嬷嬷恭敬应道:“回娘娘,容美人同太医院并无半点牵连。” “上回的事儿,向来是老奴想岔了。” “确定么?”仪妃蹙眉,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心,蕴玉这蹄子,平日里瞧着安分守己,如今折腾出不少事来。 崔嬷嬷肯定地点点头:“太医院所有人的底细奴婢都调查过了,确是无一同容美人有联系,娘娘尽可放心。” 仪妃闻言这才作罢,伸手摁了摁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见状,崔嬷嬷不由得上前劝道:“娘娘何必忧虑。” “若是不喜容美人同去秋麓山,做个手脚叫她重病便是,何必这般苦恼。” 仪妃眯了眯眸子,轻嗤道:“圣上亲口允的事,岂是我们能拦得住的?难不成圣上前脚下旨,后脚她就病倒,你当圣上是三岁小儿,猜不出这其中猫腻?” 崔嬷嬷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便是猜出来了,难不成圣上还能因着容美人同娘娘生出嫌隙?” 仪妃淡笑一声,将酸意压在心底:“今非昔比了,嬷嬷。” 片刻后,她声音平静如常:“无妨,让她一道去。正好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49章 陷害六月十九,建京的日…… 六月十九,建京的日头愈发毒辣,连风都灼得人皮肤发烫。 这日,宫中传出消息,仪梅二妃召各妃嫔于坤仪殿一聚。 坤仪殿前殿早早摆上数口冰缸,凉风循着薄纱帷帐四散而出,几名宫人执着团扇立于柱下,低眉顺目地为殿内诸人驱热。 盈婕妤今日穿了件绀色的齐胸纱裙,腰间以金丝牡丹织带束起,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她整个人慵懒斜倚在雕花软椅中,指尖轻摇团扇,似笑非笑道:“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毒了,妾从漱芳殿走来,险些要被晒化了。” 在宫中,昭仪以上方可乘仪仗,其余皆只能徒步而行。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淑仪轻轻一笑,掩唇道:“谁说不是?说到底,还是容美人有福气。” “不过区区美人之位,圣上便赐了仪仗代步。” “也免得受这风吹日晒之苦了。” 说罢,李淑仪伸手端过茶盏,趁着喝茶的动作低眸觑了眼众人的神色。 提及容美人,盈婕妤面上笑意一僵,从鼻中溢出一声轻哼。 她可还没忘记,上回在乾盛殿,容美人叫她在圣上跟前丢脸的事儿。 因着这一层恩怨,盈婕妤含讥带讽道:“人家容美人,连御膳房里有几座炉子都能背得一清二楚,岂是我等能比的?也难怪圣上宠爱她。” 说到此处,盈婕妤话锋一转,笑眯眯瞧着刚入宫不久的新妃们:“说来也巧,本主记得,容美人似乎是同薛美人、周婕妤晋封的时日相差无几?” 她捏着团扇在身前轻摇:“这同人还真是不同命,依着本主看,你们两个瞧着也不比她差,怎的就差了那一星半点的机缘?” 这话挑拨意味十足,连一向冷淡的纪淑媛都不禁抬眸扫了她一眼。 谁料薛美人只是笑了笑,不急不恼:“圣上喜欢谁,本就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更何况,妾对如今的境况,已是极满意了,不敢同容美人相较。” 薛美人不软不硬地将话挡了回去,另一边的周婕妤只是冷冷瞥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接,姿态傲然,显见是看不上盈婕妤那一套。 眼见挑拨不成,盈婕妤也不气馁,转而悠然地端着茶盏轻品。 不多时,一道纤细身影自殿外踏入。 众人逆光看去,便见来人身穿一袭水蓝色织锦长裙,腰束以流光软带,面上未施浓妆,却偏生带着一股难言的清艳,正是蕴玉。 踏入殿中,蕴玉先是朝着众人一礼,这才落座于一旁绣凳之上。 盈婕妤懒懒瞥了她一眼,唇角含笑:“容美人今儿个倒是好大的架子,这有了仪仗代步,反倒比我们来的更晚。” 蕴玉莞尔望着盈婕妤,温声道:“不过是早晨惫懒了些,不想被姐姐瞧了笑话,倒是妹妹的不是。” 盈婕妤轻嗤一声,正要再说,却听外间传来几道脚步声。 “仪妃娘娘,梅妃娘娘到——” 众人闻声,皆恭敬起身行礼。 仪妃一袭秋水缎织金流云大袖袍,行走间裙裾层层漫开,至左首的软椅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众人道:“众位妹妹来的倒早,是本宫与梅妃来迟了。” 梅妃却嗤了一声,凉凉道:“仪妃自个儿自谦,可莫要将本宫带上。” “本宫瞧着这时辰倒是正好。” 上头两尊大佛打架,下面诸妃自然不敢掺和。 好在仪妃惯来端的是温婉大气,闻言也不与梅妃计较,直入主题道:“今儿个唤诸位妹妹来,是为着一事。” 她目光徐徐扫过主人,语气颇为轻松:“这月二十三,圣上便要出宫秋猎,本宫与梅妃皆要随行,这宫中事宜...” 说及此处,仪妃眉头一蹙,似遇见什么难题般。 宫中位分高些的妃子们皆要随圣上出行,倒是少了个主事儿的。 见状,纪淑媛难得出头道:“夏日暑热,这秋麓山虽好,却也多虫蚁。” “昭宁本就体弱,最是见不得那些东西,不若便由妾留在宫中照看昭宁吧。 ” “这...”仪妃似有为难,毕竟身旁有皇嗣的嫔妃可是圣上点明了要带的。 不过...若叫纪淑媛留在宫中接手宫务,倒是叫仪妃放心不少,她不得圣宠,又是个慢吞温顺的性子,想来做不出什么手脚。 纪淑媛似是看出仪妃的为难,温声笑道:“若是娘娘为难,妾自行同圣上禀明便是。” 仪妃这才缓缓舒了眉眼,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们留在宫中的,若是遇见难事,便去钟粹宫寻纪淑媛做主。” 众妃皆低头应声。 议事已毕,仪梅二妃也懒得久留,挥手便称了散。 蕴玉前脚刚走出坤仪殿,身后便传来细细的女子声:“容美人留步。” 她搭着藏珠的手回身望去,便见一身着朴素的女子匆匆朝她走来,面色颇为急切,正是安才人同她的贴身宫女朱颜。 蕴玉同安才人素日并无交际,因此也颇为摸不着头脑,蹙眉道:“安才人,可是有事?” 安才人小心觑了眼左右,抿唇为难道:“妾...妾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容美人移步一说?” 蕴玉身后,藏珠本能地觉得不好,当即冷下脸道:“既然是不情之请,何苦还要说?” 话落,藏珠便小声冲蕴玉道:“主子,到了您喝药的时辰了。” 蕴玉微微颔首,清浅地扯了扯唇角:“藏珠无礼,还请才人见谅,若是安才人有何事,不如随我回昭月宫再说?” 安才人咬唇迟疑片刻,忽地低声道:“是关于仪妃娘娘的。” 她目露哀求:“不会打搅美人许久,还请美人救救妾。” 这话一出,蕴玉目光转冷,身后的藏珠也神色骤变。 察觉她有所动摇,安才人眸中燃起希望的火簇,慌忙道:“不会耽搁许久,只需一盏...不,半盏茶即可!” “还请美人帮帮妾吧,不远处就是御花园,求美人怜悯。“ “主子,小心为上。”藏珠低声道。 蕴玉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我不过小小一个美人,实在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寻别人吧。” 说罢,她抬脚欲走,却冷不防被安才人拽住袖子。 她面露绝望,哽咽道:“原以为美人宫女出身,最懂咱们这些人的不易,可原来...” 安才人失魂落魄地一笑,随即松了力气,后退几步道:“妾才人安氏,恭送美人。” 话落,她幽幽转身,扶着朱颜的手踉跄离去。 原处,蕴玉抿唇,良久,终是抬脚追了上去。 安才人原本已踏上御花园的青石小道,听闻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 果然,几息之后,便听蕴玉清淡的声音道:“安才人若有什么话,便尽快说罢。”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到底出身相同,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更何况,若是能得了仪妃的消息,也不算白来。 第55章 不料安才人却是回眸望了一眼,极小心道:“此处多有人来往,还请美人移步,随我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说话。” 未等蕴玉说话,安才人便转身匆匆带路。 身后,藏珠心中不安,冲蕴玉劝道:“主子,奴婢总觉得这安才人没安好心。” 这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子那般多,作何来求她家主子。 蕴玉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温声道:“无妨。” 转过一丛矮木,便到了碧波湖上的翠鸾亭。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蕴玉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静静瞧着安才人。 这翠鸾亭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经过。 安才人回头,目光恳切:“可否请这位姐姐在亭外等候?” 藏珠当即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有话便说,主子身边怎能无人随侍?” 却见安才人闻声“扑通”便跪下,拉着蕴玉的裙角道:“美人,还请给妾一个机会。” 她本是小白花的长相,眼下眸中带泪更加楚楚可怜。 就连她身边的侍女朱颜也一并跪了下来,与她一块儿求着蕴玉。 见状,蕴玉眸光一闪,回眸道:“既是如此,你便去亭外候着我。” 待藏珠和朱颜退至亭外等候以后,安才人这才弱弱站起身,至亭边的长凳上坐下。 她抬眸幽幽瞧了眼蕴玉,低声道:“美人可知,我虽位份不高,却也是有过一段受宠的时日。” 蕴玉蹙眉。 安才人继续道:“那是永康四年的殿选,圣上赞我“素雪纤枝不胜簪,盈盈碎玉惹人怜”。” 她似是陷入回忆中,唇边勾起抹极甜蜜的笑意:“圣上生的俊美无匹,对我又十分温柔小意。” “他曾说过,最喜我穿白色宫裙,像极了雪色的小花,惹人怜爱。” “可是...”安才人话锋一转,眸中忽然露出几分幽怨:“后来西边起了战事,圣上忙于朝政,转眼便将我抛之脑后。” “容美人!”安才人忽然抬首,定定瞧着蕴玉:“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蕴玉心中生出些不耐,冷然道:“若是安才人要说的就是这些,请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蕴玉转身便要走。 见状,安才人连忙起身,伸手抓住蕴玉的手便往回狠狠一拽,容色狰狞:“别急啊容美人!” 她声音突兀尖锐:“我还有要紧的事儿同你说呢!” “你说圣上如今这般宠爱你,是否像极了当年的我?” “若是你死了,说不定圣上就回心转意了对不对?” 说话间,安才人双眸赤红,不由分说便拉扯着蕴玉往湖边去。 亭外的藏珠、朱颜见二人扭在一起,脚下飞快赶了过来。 见状,安才人低声在蕴玉耳边低声道:“对不住了。” 她顺势狠狠一推——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园中飞鸟。 第50章 自尽不到午膳时分,裴玄…… 不到午膳时分,裴玄祁将将下朝,就被内侍请往坤仪殿。 尚未踏入殿门,鼻尖便嗅到风中携带的水气与冷意。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袍角快速划过殿门,黑色的龙纹锦靴稳稳踏入殿中,径直朝主位而去。 殿中,蕴玉与安才人俱是满身湿透,外头匆匆罩了件披风,正跪在素白毡毯之上。 主位下,仪妃与梅妃分坐左右,面色皆不甚好看。 随之一同的,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以及方才尚未从坤仪殿离去的妃嫔。 不待众人起身请安,裴玄祁随意一摆手,淡淡瞧着跪着的二人,轻声道:“怎么回事?” 安才人闻声顿时身子一抖,叩首哭泣道:“圣上...妾...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何处,竟叫容美人心生怨恨。” “方才刚出坤仪殿,妾瞧着天色尚好,便邀约容美人一道在御花园转转,本是想着拉近些姐妹情分,不料走至翠鸾亭时,容美人忽然伸手将妾推入湖中,妾...妾实在是冤枉啊!” 她泣不成声,仰首望着御座之上的裴玄祁,泪珠顺着脸庞话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蕴玉垂眸安静跪在一侧,不发一言。 见状,一旁看好戏的盈婕妤忙不迭插话道:“安妹妹素来性子温软,平日连话都不大敢说一句,怎会与人结怨?容美人到底是年轻冲动了些,只是便是在气头上,也不该做出这般...” 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冷冷一瞥,剩下的话顿时咽回腹中,面上讪讪。 他转眸看向蕴玉,声音听不出喜怒:“容美人,你如何说?” 蕴玉沉静抬眸,坦然对上裴玄祁黑沉的眸子。 他鲜少会用这般冷然的目光看她。 她抿了抿唇,将脊背挺的笔直,不急不缓开口道:“妾从未有过一星半点害人的心思,无论那人是谁。”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扯开披风系带,将穿着濡湿衣裙的身子全然露于裴玄祁面前。 鸦青色的长发蜿蜒黏在她冷白的肌肤上,许是被冷水浸了个透,她肌 肤相较于平日添了一股子青白之色。 颊边不知是被枯枝还是何物划出细密的红痕,原本水蓝色的衣裙尽数紧贴娇躯,眼下还细密地往下滴着水。 像极了一只被欺负的落水小猫,狼狈的紧。 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烦闷,食指在桌案轻敲,转眸问仪妃:“为何不传太医?” 这... 仪妃被他问的一怔,神色一僵,连忙解释道:“依着宫规...” “去传太医,再命御膳房煮碗参汤来。“仪妃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不耐打断。 “不必了。”蕴玉垂着的睫毛微颤,轻咳两声,随即仰头抬眸望着裴玄祁:“还请圣上明鉴,若是妾真生出了谋害安才人的心思,何苦还要跳入湖中救她,让她自个儿淹死在湖里,岂非更好?” 她声音轻淡,却字字如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怜悯,反而显得格外冷情。 闻言,安才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狠狠掐进手心,她双眸将哭未哭,声音尖锐道:“容美人这话好生诛心!“ “妾如何知你怎要这般做?” “说不得是你怕了,见着妾差点淹死再湖中,你心生害怕,这才慌乱跳入湖中救妾。” “更何况...”她目露愤恨,抬手猛然将披风拽下,露出脖颈间的红痕,气怒道:“若容美人真要救我,为何屡屡将我摁进水中,说不得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才要亲自跳下水送我一程!” 蕴玉险些被她气笑了,唇角冷冷勾起,眼角眉梢尽是讥讽:“安才人说我要害你,我为何要害你?” 安才人显然被她问的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见蕴玉步步紧逼道:“是因你受圣上宠爱?还是因你貌美无双?抑或是你在宫中风生水起,让我嫉妒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后快?” 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仪妃冷眼一扫,林承徽忙低下头去,掩住唇角的笑意。 也不怪林承徽,谁不知晓,这宫中如今最的盛宠的,低位中容美人可是头一份。 她要害安才人,实在是想不出动机。 安才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目光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口中讷讷道:“圣上...圣上不信妾?” 话音未落,两行泪已滚落脸颊。 裴玄祁却面色未改,只垂眼看她。 安才人绝望地低笑两声,随即狠狠咬了咬唇,视死如归道:“若圣上不信,妾愿与容美人同入慎刑司。” “孰是孰非,皆交由慎刑司定夺!” 说罢,她转头看向蕴玉,脸上带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傲然:“不知容美人,可敢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慎刑司,进去一遭,哪怕不死也要褪层皮。 更遑论女子进了慎刑司,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为证清白,安才人竟要主动请入慎刑司,这等姿态,顿时引得众人心中倾斜。 盈婕妤忽然低声一叹,语露可惜道:“安妹妹素来温婉,怎会凭空污人清白?如今为了自证,竟要自请慎刑司,真真是可怜。” 说话间,盈婕妤天然便偏向安才人。 主位上,裴玄祁眉头微蹙,一言不发地垂眸瞧着蕴玉。 一旁的梅妃小心觑了眼他的神色,试探道:“圣上,安才人此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妾相信,慎刑司定会查明真相。” 语落,她不着痕迹地朝伊昭容递去一个眼神。 这般好的机会能除掉仪妃手下的得意干将,她自然不会放过。 伊昭容收到眼神后眸光微敛,扭头温声道:“不过是小小误会,若真是容美人一时失手,也可明说。” “圣上宽容仁厚,想必也不会要了容美人的性命。” 她话语轻柔,似在缓颊,实则将“失手”二字嵌入其中,无形中给了蕴玉一个定性。 第56章 梅妃心中满意一笑,面上却轻斥道:“宫中向来依着宫规行事,不论何事,动了手便是错。今日若不是有人及时救起安才人,后果岂是区区‘误会’能解释?” “够了!”裴玄祁终是皱眉,敲了敲桌案。 他一手缓缓摩挲着手中扳指,一边将目光落于仪妃面上,轻声道:“仪妃,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仪妃端坐如常,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语声温和:“蕴玉虽出自我宫中,可若她确有错,妾也绝不袒护。” 借着此事,她也想知道,圣上对容美人的底线在哪里。 闻言,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下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她看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依然看不出幕后之人是谁。 心中略微一沉,蕴玉忽而偏头,露出个极为讥讽的笑意,冲安才人道:“我为何要去?” “什么?” “我说...我凭什么要与你一同进慎刑司?”蕴玉勾了勾唇角,不屑地瞧着安才人:“安才人,你嫉妒我得了圣上青眼,刻意筹谋要暗害于我,不料暗害不成,被我的宫女藏珠撞见,这才一时计上心头,假作被我推下湖的样子,是也不是?” 安才人眉心一跳,连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蕴玉轻笑一声:“既然安才人说是被我推入水中,那你可记得是哪里被推的?是肩上?手臂?还是腰侧?” 她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盯着安才人,似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安才人心头一慌,正要随便蒙一个,却见蕴玉勾了勾唇角,笑的仿若地底中长出的曼陀罗花:“安才人可要想好再说,不同的位置发力点不同,若是答错了...” 一连串问题,如同连珠之箭。 安才人面色骤变,眼神闪躲,口中嗫嚅:“这...妾...妾落水时惊慌,不太记得清了...” “你亲口说的,是我推你。”蕴玉再问,“那你怎会不记得哪里受力?” 说罢,她忽然抬起眸子,定定对裴玄祁道:“圣上,在安才人想要拖拽妾时,妾曾全力反抗,因此在她推妾时,妾躲闪不及,被狠狠推了腰间。” “妾皮肤娇嫩,若真被推,自有痕迹,圣上可请嬷嬷来查验,看看妾说的是否是真的。” 她话声铿锵,言辞凿凿,一旁的安才人则是低头不语,嘴唇发颤。 这些话自然是蕴玉乱编的,可谁让安才人心中慌乱,不敢反驳呢。 见状,裴玄祁眸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他微微偏了偏头,问众妃道:“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一个蕴玉不曾想过的人站了出来:“妾...倒是瞧见了一点。” 薛美人款步而出,面色清冷:“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似是瞧见二人,虽瞧得不甚分明,却见安才人好似拉着容美人往湖边去,至于旁的,倒是瞧不清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神色一变。 盈婕妤眸光微动,冷笑未歇,暗叹蕴玉真是好运气,这都能叫她躲掉。 裴玄祁看向薛美人,语气不辨喜怒:“你说得确定?” “妾不敢妄言,只是所见如是。”她低头,音色清冷。 裴玄祁眼中寒光微闪,视线从跪地二人身上一掠而过,薄唇轻启:“安才人移交慎刑司,其余人散了。” 蕴玉心头一松,下一瞬,眼前一黑,竟是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见状,裴玄祁长腿一跨走下玉阶,亲手将蕴玉抱起,冷声道:“太医怎么还没来,是嫌骨头太轻了么?” 他抱着蕴玉疾步而去,冷声吩咐:“传太医,往乾盛殿等着!” 身后的江尘连忙捧着姜汤,小心跟着裴玄祁上了御辇。 *** 子时三刻,乾盛殿。 江尘脚步匆匆闯入内殿,风卷着冷意,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他 面色苍白,躬身而禀:“圣上...安才人...自尽了!” 第51章 承徽乾盛殿内,夜烛如豆…… 乾盛殿内,夜烛如豆,轻烟袅袅,香气氤氲得人心头发软。 裴玄祁闻声动了动身子,却被一截藕臂摁住肩膀。 他目光微移,挪到身侧那娇人身上:“安才人自尽,朕得去瞧瞧。” 榻榻上女子侧身而卧,乌发如泼墨般铺散在枕上,雪肤被锦被紧裹,只露出面庞一角,白中透红。 闻言,她抿了抿唇,面上透出些清冷的倔强,细声细气道:“妾不让圣上去。” 裴玄祁挑了挑眉,就见蕴玉气鼓鼓地抬头,控诉道:“她陷害妾,甚至想让妾此生见不到圣上!” 说及此,她似乎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猛地扑进裴玄祁怀中,娇弱的身躯与他的胸膛相抵,瑟瑟发颤。 裴玄祁低叹一声,伸手扶上她的肩膀。 蕴玉一颤,以为裴玄祁是要将她推开,双臂连忙将他圈地更紧。 许是今儿个受了寒,她难得上来些脾气,闷声道:“若是圣上一定要去,就先从妾身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男人宽阔的胸膛一颤,紧接着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蕴玉怔然抬眸,便见他含笑看着她,眼底盛着一汪无奈:“行了,朕不去。” “真的?”蕴玉偏了偏头。 床帐之外,江尘小心躬身伺候,心中暗自震惊,这容美人,在圣上跟前,竟这般没有规矩,圣上居然也不恼。 未等他想清楚,就听帝王带着威压的声音传来:“人死了没有?” 江尘一震,连忙恭敬回道:“回圣上,死了?” “可有发现什么?” “内务府还在清查,暂时还未有定论。” “嗯,叫仪妃、梅妃二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即报给朕。” “是!”江尘连忙转身离去,至殿外时,瞧了眼漆黑天幕上零星的星子,心中一叹,快步下去传旨。 乾盛殿内,温榻之上。 蕴玉抬脚轻轻一勾,将脚尖搭在他腰间,仰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圣上,您真好。” “若是朕去了,就不好了?”裴玄祁唇角一弯,伸手将兀自乱动的娇人摁住:“别乱动,你还未痊愈。” 她今儿个落水,坤仪殿又满是冰缸,免不了染上风寒。 蕴玉软软地偎进他怀中,指尖学他模样拨弄他胸前的乌发,忽地轻声问:“若今日之事真是妾害了安才人,您会生气么?” 裴玄祁垂眸,目光沉沉,瞧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希望听见什么答案?” 蕴玉坦然:“自然是圣上偏心妾,便是妾做错了,您也得护着妾。” 听她将不讲道理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就连裴玄祁也生出些无奈。 便听他淡声道:“朕不喜欢蠢人。” “嗯?”蕴玉一愣,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想不通,干脆不去想了,趴到他身上,带着几分病态的鼻音嗡声嗡气:“那圣上觉得妾是聪明人吗?” “你说呢?”他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生怕她一翻身滚下床去。 “定然是极聪明的。”她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裴玄祁低笑出声,随即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既如此,聪明的容美人,也该歇息了。” 语毕,他阖上眼,将她护在怀中不许再动。 蕴玉起初还觉得他抱得太紧,可没过多久,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晨起的钟声刚响,裴玄祁便睁开眸子。 江尘适时立在帐外,恭顺站在一旁。 裴玄祁下榻动作极轻,生怕将榻上熟睡的娇人吵醒。 宫人们早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这位主子穿衣,缀玉叮当声里,有帝王沉声问道:“结果如何?” 江尘略一迟疑,终是低声回道:“在安才人寝殿中,寻出一封遗书。” “其上说...说...”江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说她一时想差了才会陷害容美人,这一切皆是仪妃娘娘指使。” “幸而圣上未被她蒙蔽,这才未波及无辜,只是她自知罪孽深重,亦惧仪妃秋后算账,遂一死了之。” 戴好帝王冠旒,裴玄祁目光沉沉望着江尘:“朕知道了,下去吧。” 江尘如释重负,低头疾步退下。 裴玄祁回首瞧着床榻上的娇人,她整个人陷在锦被中,睫毛有些扑闪。 “醒着,就睁眼。”他淡声开口。 蕴玉果然缓缓睁开眼,眸色清亮,眨了眨眼望着他。 “没什么想说的?”裴玄祁居高临下,语气似笑非笑。 蕴玉撇撇嘴,嘟囔道:“妾就说妾是冤枉的!” 模样气鼓鼓的,像是被人抢了食物的小兽,理直气壮中藏着几分委屈。 裴玄祁无奈揉了揉额角:“就没别的了?安才人说是仪妃指使,你怎么看?” 蕴玉摊了摊手:“妾愚钝,妾不知。” “是么?”裴玄祁一笑,意有所指道:“朕还以为你有恃无恐。” 第57章 蕴玉不答,只拿乖巧望着他。 她知他是聪明人,不可能真的信那封遗书,遗书上提到仪妃,分明像是有人借由此事往仪妃头上泼脏水。 若她说了,她也得掺和进去。 这后宫深似海,能不说,便不说。 她眨了眨眼,笑得甜腻:“圣上信妾就好。” 裴玄祁低声一笑,转身内室,忽然回头望了她的方向一眼,抬手召来江尘道:“容美人无辜受罪,晋承徽。” “另外,她风寒未愈,不宜劳神,叫她好生静养着。” ** 与蕴玉晋位承徽一道传遍后宫的,还有安才人之死,以及从她寝殿中搜出的那封遗书。 昭月宫正殿 栖梧刚报完,仪妃便冷呵一声:“一个安才人,竟也敢攀扯到本宫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同安才人临死前的污蔑比起来,蕴玉的晋位都叫她难以放在心上。 昨日之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安才人当场便被蕴玉吓住了,一看便知她是露了马脚。 可她万万没料到,会有人借此事嫁祸于她。 仪妃冷眼瞧着栖梧,眯了眸子问道:“昨夜可有人去过安才人处?” 栖梧摇摇头:“昨儿个奴婢并未派人盯着那头,如今却是不知。” 闻言,仪妃眸中划过一丝沉怒,只是忍住了并未发火,她目光微转:“圣上可有说什么?” “御前一切如常。” 仪妃眸中划过一丝暗光,御前没有消息,至少证明圣上并未动怒,看来,圣上还是相信她的。 将将松了一口气,便有人匆匆来禀,说是伊昭容求见。 伊昭容? 仪妃蹙了蹙眉,伊昭容说是她这边的人,可此人心机颇深,就连她也不敢全信,如今过来... “让她进来。“ 须臾,伊昭容踏着轻巧的脚步进来,见仪妃冷脸坐于主位,当即笑道:“娘娘可是听闻了那事?” 仪妃面色冷淡:“宫中事务繁杂,不知伊昭容说的是哪一桩?” 伊昭容盈盈一笑,声音温婉:“娘娘莫气,妾这一趟,是来替娘娘分忧的。” “哦?”仪妃淡淡转眸,直视伊昭容。 “娘娘想,此事若成真了,谁获利最多?”伊昭容缓声道。 仪妃眸光微敛:“你是说...梅妃?” ** 安才人之死在宫中并未引起多大的动荡,甚至连牵连仪妃一事,也由御前默契地隐下。 唯一耐人寻味的,是太后那边,接连几日皆有点心送往乾盛殿。 一时间,后宫最风头无两者,莫过于昭月宫新晋的容承徽。 昭月宫西侧殿。 眼瞅着距离出行的日子愈发地近,蕴玉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焦灼,盖因白术那处,始终未有消息传来。 连续催了三次后,藏珠终于带回了一瓶褐色的小药丸。 内室中,蕴玉拧眉瞧着瓶中的药丸,紧紧抿起双唇“白术只说五成把握?” 藏珠咬了咬下唇,轻声答道:“是。白太医说了,这药尚未试验,或许有效,或许伤身。他...他也不敢断言。只是说若真要用,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犹豫一番,藏珠仍是问出口道:“主子,您真要一试?” 蕴玉坐于桌边,手中摩挲那瓶子许久,目光淡淡:“试!” 见藏珠目露担忧,蕴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若不试,便是任由人捏着命脉活着。既如此,又何苦苟延残喘?” 她抬眸觑了藏珠一眼,微微弯了弯唇,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 “只是...若是能将白术塞进随行太医的队伍中,倒是更加稳妥几分。” 说着,蕴玉轻轻敲了敲桌案,脑中不断盘算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说动 裴玄祁。 藏珠闻言便道:“主子放心,奴婢打听过了,此次白太医本就在随行太医之列。” 蕴玉一怔,随即眨了眨眼,这般看来,倒是老天都在帮她。 思及此,她也不再犹豫,当即便倒出一粒药吞了下去。 动作之快,叫藏珠连伸手的功夫都无。 “主子!”藏珠惊呼出声,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蕴玉轻轻将药瓶收入袖中,淡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白术不是傻子,他敢给我这药,便是知道我撑得住。” 她说得云淡风轻,藏珠却听得心惊胆颤。 ** 六月二十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整个由禁军统领沈岚庭带队、文平侯府的世子萧钰以及威远将军鹿青从旁随护,车队由乾盛殿外一路朝宫外而去。 蕴玉天不亮便起了身,眼下上了车,只觉困顿得紧,恨不能马上倒头睡去。 若是按承徽位分,蕴玉本当与旁人共乘车驾。 但此番应是得了裴玄祁特许,内务府竟单独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车中陈设亦远超寻常承徽应有之制,锦褥软枕一应俱全,甚至车厢中还能嗅到沉香安神的气息。 蕴玉对此倒是接受的坦然,她小意逢迎了裴玄祁那么久,有这般殊遇自然是她应得的。 队伍将将出行,约莫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到下一站,蕴玉索性卸了钗环,换了寝衣,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不料刚出京城,便听得车外传来江尘恭敬的声音:“主子,圣上请您过去一趟。” 第52章 行宫车厢内,蕴玉正睡得…… 车厢内,蕴玉正睡得迷迷糊糊,闻声只是闷哼一声,将身子往软绵绵的锦被里缩了缩,连脑袋也一并埋了进去。 见状,藏珠颇有些无奈地上前,压低了声音哄她:“主子,主子,江大监还在外面候着呢。” 蕴玉睁开眸子,不悦地瘪了瘪嘴,接着,她眸中一顿,伸手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脸颊,轻轻掀开帘子,恰好与江尘对上视线。 “咳咳,大监...昨儿个夜里我染了些风寒,今儿又起得早,只怕是不便伺候圣上,还请大监替我回禀一句。” 她一番话说的有气无力,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别说是江尘,就连藏珠也差点信了。 “这...”江尘为难地蹙眉,随即轻轻甩了甩浮尘,犹豫道:“既然如此,还请承徽主子好生歇息。” 话落,江尘便躬身小跑着回御前复命。 帘子一落,蕴玉便长舒一口气,懒懒翻了个身,又重新钻入锦被中,眼也不睁,当即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今儿实在是困得厉害,她才不想去裴玄祁那儿伺候呢。 藏珠无奈摇头,轻手轻脚地替她将被子掖好。 才堪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得外间又响起江尘恭敬的声音道:“容主子,圣上心疼您身子不爽利,特意命臣派了肩舆来接您。” 蕴玉:“...” 这人今儿还真就阴魂不散了,可谁让他是皇帝,任是困顿,蕴玉也只得起身更衣。 裴玄祁的御辇比蕴玉那辆大得多,其中日常器具一应俱全,车中设有小几与软榻,窗帘低垂,遮去大半光影。 裴玄祁随意坐于小几旁,手中捧着一本奏折在看,听闻细碎的脚步声,轻笑道:“来了?” 蕴玉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刚醒的绵软:“妾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放下手中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朕听闻你病了?怎么如今瞧着,倒是精神不错的模样?” 蕴玉垂眸,张口便是顺耳哄人的话:“原是昏昏沉沉的,只是见着圣上,妾心中欢喜,免不了就清醒些。” 裴玄祁勾唇一笑,不置可否,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榻:“过来,替朕磨墨。” 一听又是磨墨,蕴玉心中暗暗叫苦,这等事原是琪婕妤最擅长,偏偏叫到她头上,她自是磨得不情不愿,也难得精细。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裴玄祁将朱笔往一旁的墨玉笔架上一搁,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案,侧眸笑她:“算了,不情愿就别磨了,省得糟蹋了朕的好墨。“ 蕴玉本就没了耐性,此时更是借机顺着杆子爬:“浓了嫌重,淡了嫌浅,妾瞧着还是琪婕妤手巧,不如唤她来?” 说罢,索性将手中墨条一扔,自个儿挪到旁边坐下。 裴玄祁也不恼,抬手将小几上盛着的杏仁酥等物朝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行了,就知你是个惫懒的,自己个儿用着吧。” 说罢,他复又自顾自批起折子。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这娇人在他身边,他心中就格外舒畅。 蕴玉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眸中甚至能瞧出些笑意,心下微动,胆子也大了些。 先她捏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小口咬着,出行在外,自然不及宫中精细,就连这杏仁酥也成了稀罕物。 她一块接一块用了小半碟,便听裴玄祁打趣道:“不是说染了风寒,还吃得这般甜腻?” 蕴玉捏着杏仁酥的手一顿,随即飞快道:“许是圣上恩泽,妾倒是一点不觉有风寒之状。” 裴玄祁低笑,忽地伸手勾住她腕,将人拽入怀中,低头道:“这般好吃?给朕也尝尝。” 第58章 不等蕴玉反应,裴玄祁便捏着她的手,将她吃剩的半块杏仁酥送进自己口中。 “圣上!”蕴玉耳根一红,没想到他堂堂天子之尊,竟能做出这般事情。 裴玄祁兴致未尽,手下一滑探至她腰后,嗓音低哑:“不是说见朕就病愈?朕得好生瞧瞧,还发不发热。” 他话音未落,伸手刻意朝她腰间一处探去。 蕴玉惊呼,那处...那处正好是她腰间的痒痒肉! 裴玄祁眼中笑意更深,索性双手并用,在她腰间肆意作乱。 “咯咯咯...圣上...别!”蕴玉眸中笑出泪花,压在裴玄祁身上的双腿胡乱踢蹬:“痒!裴玄祁你无赖!“ 外间,江尘捏着浮尘的手一抖,很快恢复如常,吩咐随行的侍卫散得更远些。 里间,裴玄祁似笑非笑:“直呼朕名讳,可是胆子大了?” 蕴玉不敢再气他,连忙喘着气讨饶,发丝贴在脸颊,脸颊红得似要滴血:“妾错...哈哈哈...错了!“ “圣上...圣上快放过妾吧!啊!” 二人闹了好一会儿,裴玄祁才鸣金收兵,抬眸瞧了眼外间的天色,温声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午膳你便在这儿吃,吃完再回去歇着,朕下午不打扰你。” 说罢,裴玄祁心头略有些惋惜,若不是下午召了机要大臣议事,还真想再逗她一会儿。 “哼!”蕴玉缩在软榻上,衣裳凌乱,像极了被雨打后的娇嫩桃花,又艳又乱,横他一眼,满脸委屈。 好在裴玄祁说到做到,直至午膳,真就老实批折子,没再去打搅她,只除了用膳时,又指挥着这娇人服侍了他好一阵就是了。 用完午膳,裴玄祁将蕴玉同她爱吃的零嘴一道打包送回了她的车驾上。 回了自个儿车上,蕴玉总算歇了下来,当即便拉着藏珠一块儿歇息。 许是真累着了,她这一睡,便径直睡到晚膳时分。 酉时三刻,藏珠将晚膳拎了回来,摆在车中的小几上,朝蕴玉笑道:“如今出门在外,主子且勉 强用些。” 膳食虽不丰盛,倒也不算寒碜,几张饼、三道小菜、一锅香菇瘦肉粥,干净清爽。 蕴玉看了眼,倒是不觉得勉强,毕竟比浣衣局时吃的已好上太多,便与藏珠一道用膳。 见她神情仍有些困倦,藏珠轻声笑道:“这趟路要走九日,如今才第一天,主子就这般乏了,往后可怎么熬?” 蕴玉点了点脑袋,蹙眉道:“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困倦的紧。” 旋即一笑,“或许是今儿起得太早了,明儿说不定就好了。” 用了晚膳,车队随意找了一处宽阔地驻扎,出于安全和时间考虑,这一行几乎都是如此。 接着一连几日,裴玄祁无事便将蕴玉召去他处,倒也不对她有什么要求,让她自个儿寻些事做即可。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过妃子刻意上前亲近,譬如盈婕妤、周婕妤等人,只是都被江尘打发回去了。 七月初一,日头渐高,远远地已能望见秋麓行宫的轮廓。 秋麓行宫依着秋麓山而建,声势格外浩大。 依着祖例,皇帝与妃嫔皆入行宫,大臣勋贵则居于外围府邸。 御辇中,蕴玉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手中抱着一卷摊开的《万国游志》,此乃前人申明时游历诸国时写下的,蕴玉格外感兴趣。 裴玄祁刚刚批完折子,靠坐在一侧,抬眸笑蕴玉:“你竟识得字?” 蕴玉瘪瘪嘴,斜睨了他一眼:“圣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在宫中当差的,嬷嬷也会教认几个字的。” ...只是她认得不多就是了。 裴玄祁眸中了然,生出些逗弄她的心思,随意指了个字道:“那这个念什么?” 蕴玉脸颊飞红,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嗔道:“圣上明知故问!” “嗯?”裴玄祁状似不解:“朕明知故问什么了?” 蕴玉无话,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见她这模样,裴玄祁眉眼中的笑意更浓,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又从桌旁拽来纸笔,捏着她指尖在纸上落下一笔一画。 蕴玉一怔,便见狼毫在雪色宣纸上勾出遒劲有力的字迹。 “此字念作“藏”,乃是...” 男子清润的嗓音在车内响起,蕴玉偷偷抬眸,望着他清俊的下颌线条,一时有些失神。 她忽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静默起来,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情窦初开之时,是否也曾渴望能嫁一个这样的夫郎,同他一生一世,两相情好。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大掌拍了拍脑袋,耳边响起他低沉不满的声音:“认真些!” 蕴玉瞬间回神,低笑着摇摇头,感叹自己方才真是痴心妄想,自个儿面前这位主,后宫妃嫔不计其数,说不得什么时候他没了兴致,便将自己抛之脑后。 思及此,蕴玉忽然对面前的字没了兴趣,神色怏怏。 裴玄祁也不勉强她,含笑将人放了,只说看些书册上的配画也是好的。 临近行宫,周遭的景色也变得热闹起来,蕴玉自小长在深宫,这还是她头一回出宫,当下便稀奇地撩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眼下车队行至官道,远远便能瞧见旌旗猎猎、蹄声杂沓,两侧青山隐隐,田野舒展,偶有孩童在地头挥手打招呼。 蕴玉瞧得兴致勃勃,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可有趣?”一道低沉却温润的声音自她一侧响起。 蕴玉兴冲冲地点点头,便听裴玄祁含笑道:“等车走的快些,待到了行宫,那儿的景色会更好看,想必你会喜欢。” 她抬眸看他一眼,忽而飞快低下眸子,双手绞着自己袖口,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车马慢行,山风徐徐。虽无宫中锦绣,却也别有风味。妾方才看着外头,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圣上一起,妾只愿永生永世活在这一瞬才好。” 她目光灼灼,直烫进裴玄祁的心头。 第53章 细雨秋麓山行宫前,早有…… 秋麓山行宫前,早有同洲太守率麾下官员整齐候立于宫门外,官袍森然,乌压压一片,衬得气势颇为恢弘。 裴玄祁甫一入宫,便领着随行勋贵重臣与地方官吏前往前殿议事,宫中妃嫔则由行宫留守太监引往各自居所。 秋麓行宫依山就势而建,格局宏阔,后苑深处遍植亭台水榭,处处皆是山石湖影,风物清幽,远胜建京宫中。 蕴玉同藏珠被一路带往了中间偏西南方的一处楼阁,上书烟波楼三字,笔意飘逸疏朗。 领头小太监殷勤笑道:“这烟波楼虽地界不大,可胜在安静雅致,又符合主子您的身份,是个极好的地方。” 蕴玉抬眸望去,楼阁一侧翠竹成林,前方卧着一泓清湖,水光潋滟,空气清润,光是瞧着便觉心神畅快。 她微一颔首,淡淡朝藏珠使了个眼色,随口道:“劳烦公公费心。” 藏珠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给那公公。 那小太监暗中掂了掂分量,笑得更是殷勤:“奴才小登子,主子日后若有吩咐,尽管差遣。” 蕴玉淡淡一笑,颔首谢过。 待进了烟波楼,这地方不小,配置也算齐全,依着蕴玉的位分,定是住不了这般好的住处,想来也裴玄祁特意吩咐过的。 进了内室,蕴玉瞧了眼当中的雕花檀木拔步床,满意道:“瞧着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藏珠正归置着带来的行囊,闻言笑着应道:“能不废功夫么?住进这儿的,不是宠妃,也是她们沾惹不起的人,怎会有人敢怠慢?” 说及此,她目光中露出些嫌弃:“不过方才那小登子,奴婢瞧着贪财得很,您瞧瞧那谄媚样,真叫奴婢腻歪。” 蕴玉听完莞尔一笑:“行宫一年不过来上一回,这些人平日油水不多,也就盼着此时能多得些赏银,图个将来。” 藏珠抿了抿唇,也算是认可,手中麻利地拿出自个儿带的寝具铺上。 未过多时,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宫女前来禀道:“容主子,圣上今晚在‘松鹤延清’设宴,邀各位主子赴宴,还请主子酉时前往。” 蕴玉闻言,眉头轻蹙,略顿后柔声道:“本主今日身子不适,烦你回禀圣上,说实在不便前往。” 待那宫女走后,藏珠忍不住凑近低声问:“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蕴玉摇摇头,一手扶着胸口道:“不过是胸口有些闷,想来是坐车的时辰太长了,歇息歇息便好。” 见藏珠面色凝重,蕴玉笑道:“眼下比在车上时好多了,不若晚些时候,你陪我去转转,吹些风,兴许更快缓过来。” 不论宫中人如何明争暗斗,有一点确是说的不错,秋麓行宫果真秀丽非常。 简单用了晚膳,蕴玉便唤上藏珠出门,临走时顺手取了那本《万国游志》,想着寻个僻静处翻看,也当散心解闷。 第59章 烟波楼后方紧邻一处山道,蕴玉携藏珠顺着山道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瞧见一个八角亭坐落于半山腰,亭边景色清幽,依稀能听见鸟雀鸣叫之声。 蕴玉眸中闪过一丝亮光,竟也起了几分小孩心性,当即拉着藏珠快步朝亭中跑去。 藏珠怕她跌倒,连忙唤道:“主子,您慢些,小心脚下!” 蕴玉恍若未闻,气喘吁吁地奔至亭中,趴在栏杆上朝外望去,惊喜回首:“藏珠,你快来看,这儿的景色多美啊!” 从此处往下看,能瞧见数里的枫树,眼下枫叶红了一半,这般俯视而下,群山层叠,红枫漫染,好看极了。 藏珠原本担忧蕴玉安全,闻言随意朝下方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被惊住,一时挪不开眸子。 见状,蕴玉开怀一笑:“我就说此处风景定是极美。” 藏珠回眸,便见蕴玉面上绽开个极其餍足的笑意,心中微微一酸。 她家主子连宫门都未出过,眼下也算是飞出笼中的金丝雀。 思及此,她连忙将带来的茶盏等物事儿放于亭中的石桌上,笑道:“今儿个还早,咱们可在这儿待上不少功夫。” “主子不若暂且先过来坐着,一边饮茶赏景,一边看书,可好?” 蕴玉自然不无不应,顺势在石桌旁坐下。 她喜爱山水,这一看便看至夜幕低垂,藏珠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劝道:“主子,咱们该回了。” “到底是山边,说不得夜间有什么野兽之物,惊着您便不好了。” 蕴玉乖巧点头,偷得半日闲适,她已是极为满意,自然也知道轻重。 正要抬脚往外间走,却见忽然间狂风大作,一息之间便有细雨落下。 见势,藏珠颇有些为难,先是看看外间的细雨, 又瞧着自己主子玉色的面庞,犹豫道:“这...” 蕴玉抿了抿唇,轻声道:“这雨瞧着,当是下不大,我们快走,回去沐浴便好。” 藏珠刚要应声,却忽听得亭外传来一声轻咳,伴随着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夹着细雨穿林之音,颇有几分温润闲雅之意。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可是在此避雨?”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与山间雨意相称的从容温和,其中更是裹携着一股道不明的肃杀感。 这声音...定不是宫中内侍的声音。 蕴玉暗自皱眉,抬眸望去,便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亭边雨幕中,那人身着月白锦袍,手持青竹伞,头戴白玉冠,腰配玄铁剑,眉眼间自有一股山河朗照的明润之意。 蕴玉几乎可以确定,此人她不认识。 宫妃私见外男,乃是大罪。 她原本便避了宴席,同藏珠二人前来,又值雨起,若让旁人撞见,传入有心人耳中,不论是何缘由,只怕都要生出事端来。 蕴玉抿了抿唇,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回眸递给藏珠一个眼神,当机立断拿起那本《万国游志》便往外冲。 男子见她提步欲逃,连忙伸手一拦,从身后小厮的手中接过一柄青竹伞,横在蕴玉面前,温声道:“姑娘莫急,在下并无恶意,这雨瞧着虽小,却细密的很,最易染上风寒,请暂借此伞一用。” 他手腕一转,稳稳将伞柄递在蕴玉面前。 蕴玉蹙眉,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难缠,当即压低声音斥道:“不必。” 说罢,蕴玉伸手将伞推开,不待那人反应便抬脚奔入雨中,藏珠连忙抱了东西跟上。 原处,那人未追,他身后探出一个小厮,小声提醒:“世子,宫宴快要开始了。” 萧钰轻轻嗯了一声,含笑看着蕴玉离去的身影,轻声道:“走吧。” 他乃文平侯世子,算是裴玄祁手下嫡系,身负武职,经常出入军中,偏偏容貌清隽,气度斯文,因此得名“玉面杀神”。 如今秋猎一行,他也是随从保护的副将,今日是因着要参加夜宴,才会换上一身锦袍,却不成想,竟遇见这位惊鸿般的女子。 他提步而行,语声轻淡:“可知那女子是谁?” 小厮一怔,思忖后答:“瞧着应是宫妃或宫女,只是今夜夜宴,宫妃们应是都去了‘松鹤延清’,属下瞧着那女子一身便衣,许是宫中宫女或女官前来躲懒。” “是么?”萧钰轻笑,眸光微转。 那样的颜色……着实不似寻常宫女。 回到烟波楼时,蕴玉已湿了半边衣角,藏珠赶忙服侍她换衣,口中小声埋怨:“那男子好生无礼,见咱们在亭中竟也敢走上前来,不知到底是何身份,若叫旁人瞧了去,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 蕴玉坐在妆台前,任由藏珠用棉布替她拭干发丝,拧眉道:“无论他是谁,此事万万不能叫旁人知晓!” 她语调极轻,却泛着一股子莫名的冷意:“我如今虽得圣上怜惜,可到底位份轻微,背后又无倚仗,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若叫仪妃或是梅妃的人抓住把柄,我就是有十张口也说不清!” 藏珠一怔,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低声应了:“这是自然,主子放心,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蕴玉唇瓣紧抿,不知那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盼他千万警醒些,莫要出去乱说。 不知不觉间,她一手狠狠将衣袖攥紧。 外头的雨仍在下,噼啪落在湖面上,水光潋滟,一如亭中那一瞥惊鸿。 与此同时,云釉阁中。 林承徽冷眼瞧着妆台前放着的一套华丽宫装,面色不虞。 潮音抿了抿唇,上前劝道:“主子,瞧着时辰快到了,不若早些更衣?” “更衣?”林承徽冷笑两声,咬了咬牙:“更衣做什么?早些将自己送上裴玄祁的龙榻么?” 听闻她竟说出这般大不韪的话,潮音连忙冲外面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才堪堪放心,低声道:“主子慎言,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只怕惹怒圣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主子是不愿意伺候圣上呢。 “听去便听去,最好把我杀了,到时候他可就满意了?”林承徽双眸通红:“楚流烟楚流烟,在他心中,楚流烟怎么就那般要紧,竟然比我这个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妹妹都要紧!” 她咬牙道:“仪妃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自己喜欢裴玄祁,自己不去争宠,偏生叫我去。” “有个孩子就那般重要?如此看来,咱们仪妃娘娘对圣上的深切情谊,也比不得一个皇嗣来的重要。” 潮音见她情绪激动,只能站在一旁暗自着急。 好在林承徽终是冷静下来,垂眸道:“行了,给我换上吧。” “主子?”潮音嗫嚅道:“您想通了?” “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林承徽一声冷嗤:“今儿下午仪妃都那般威胁,难不成我还真能放任不管林骁?” 她抿唇,忆起今儿个下午的事情。 第54章 邀宠今日寅时,林承徽方…… 今日寅时,林承徽方才住进云釉阁,尚未歇息片刻,便见仪妃身边的栖梧出现在门前,口中含笑道:“林承徽,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林承徽眉眼一顿,心中生出几分不悦,楚徽兮那个女人叫她,能有什么好事情。 她微微侧眸,嗓音淡淡:“娘娘可曾说,唤我所为何事?” 栖梧恭敬摇头:“娘娘不曾说过,只是承徽去了就知道的。” 闻言,林承徽闻言轻哂一声,带了潮音一道往烟岚殿而去。 整个宫中,除却圣上所居的沧溟殿,便是烟岚与青鸾两处最为宽敞气派,依着规矩自然是分给了位分最高的仪妃娘娘和梅妃娘娘。 栖梧一路领着林承徽径直踏入烟岚殿的内室。 刚进内室,林承徽便脚步一顿,这秋麓行宫中颇为清幽,算不上有几分热气,可这内室中竟也摆了好几个冰盆子,又有侍候的宫人贴心地捏着团扇轻扇,一时竟有些凉意。 林承徽冷然收回目光,上前淡淡朝仪妃行了个礼,不冷不热道:“妾见过仪妃娘娘。” “不知娘娘唤妾前来,所为何事?” 仪妃懒懒倚在殿中的美人榻上,见林承徽来了才微微正了些身子,闻言笑道:“不急,你先喝口茶。” 林承徽心中不耐,知她向来喜绕弯子,索性也不多言,随手拈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仪妃对她的乖觉很是满意,微微扬手,崔嬷嬷登时递上一封信。 林承徽余光一扫,眸色蓦然一紧,这...这乃是边城独有的信笺。 思及此,她眸中溢出一丝亮光,探究般望向仪妃。 仪妃果然颔首,温柔将信笺递给她,笑道:“流烟那丫头,平日最是念我。如今你在宫中孤身无依,你阿兄也放心不下,便托人把信送至本宫这里。” 提及楚流烟,林承徽眸中亮光微暗,甚至忘记去接仪妃手中的信笺。 见状,仪妃温声催促:“瞧你,竟是高兴得发了呆,快拿去瞧瞧,看看你阿兄都说什么了。” 第60章 话落,仪妃唇边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静静瞧着下方的林承徽。 林承徽不言,伸手将那信笺接过,几下便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林骁粗犷的字迹,一如从前。 入目便是“流烟”二字,林承徽唇瓣紧抿,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好啊,真是好啊,信中通篇皆是关于楚流烟的琐碎回忆与欣赏赞叹,至于她本人,便是叮嘱她在宫中 一定要好好听仪妃的话,平日没事就往仪妃宫中多走动走动,千万不要叫仪妃娘娘费心。 林承徽将信折好,微微挑眉,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意:“娘娘唤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仪妃莞尔:“本宫想着你思乡情切,因此一收到信便吩咐栖梧去请妹妹,怎么如今瞧着,妹妹仿佛不大高兴?” 林承徽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怎么会,妾自然欣喜万分。” “阿兄信中所言,妾记住了,还请娘娘转告阿兄,妾定然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仪妃掩唇一笑,目光沉沉:“想来林副将信中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本宫自然会原封不动传达。” 从仪妃处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她宫中就送来了这件华丽的宫裙,其中之意,自然不用多说。 林承徽低头盯着那衣裳,指尖摩挲片刻,忽而笑了一声,起身将那繁复的宫裙换上,匆匆赴宴。 与此同时,不必赴宴的蕴玉显得清闲许多。 因着淋了雨,她特意吩咐行宫中值守的宫人们备上些热水送来,想来这会儿子宫宴已经开始,应是能空出些人手烧水。 不料整整过了一个时辰,门口还不见热水送来,藏珠有些按捺不住,站起身嘟囔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奴婢去催催。” “无...阿啾——”话未说完,蕴玉便是长长一个喷嚏。 藏珠心疼得紧,忙扶她躺下:“主子快快躺下。” 她一边絮叨,一边将蕴玉摁回锦被中,连带着被角也掖地严严实实。 蕴玉伸手揉了揉鼻子,无奈道:“别管我了,小心你自己别也着了凉。” 二人虽是换了衣衫,可这山中夜凉,终究难免受寒。 藏珠应声安慰蕴玉几句,匆匆出了烟波楼。 过了许久,蕴玉才见藏珠回来,面上阴沉地恨不能滴出水来,待瞧见蕴玉才有些好转。 见蕴玉望来,藏珠勉强笑了笑,冲蕴玉道:“今儿个第一晚,各处都短缺的很,想来是没空给咱们烧水,奴婢这就用小炉子自个儿烧些,先叫您沐浴一下。” 听闻她这般说,蕴玉心中一沉,顿觉不对,唤住藏珠问道:“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说着,蕴玉冷下脸便要下床,紧声道:“你且带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般大的架子。” 藏珠心中本就极为委屈,闻言小嘴一瘪,险些落下泪来。 她眼圈通红,鼻音哽咽道:“方才奴婢去要水,本是存了好好说话的心思,可奴婢不过将将开口,那嬷嬷便口出恶言。” “说今儿个晚上,林承徽在宫宴上献舞一曲,末了还赠了首诗给圣上,圣上大喜,赏了林承徽不少好东西。” “那嬷嬷说,林承徽夜里定是要承宠的,这热水得紧着她那头先来。” “待林承徽用完,若是有剩,再唤奴婢去取。” 话一落,蕴玉脸色冷得能结霜。 好一个“紧着林承徽”!真是满口胡言! 偌大一个行宫,不过是一桶热水,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也出来了。 那嬷嬷不过是瞧着她位分不高,又并未去参加宫宴,揣测她并不受宠,这才敢给她脸色瞧。 也是这行宫中规矩松散,才养出了这般见人下菜碟的奴才,若是在建京宫中,便是她不受宠,也无人胆敢做的如此过分。 她望了眼藏珠通红的面颊,又听她鼻音发重,皱眉道:“行了,你别去烧水了。” “赶紧去歇着,你若是冻病了,我身边可就无人了,到时候,可就没人心疼我了。” 说着,蕴玉冲藏珠眨了眨眼。 藏珠本要坚持,听她这么一说也动摇了些,若是自己病倒了,就自家主子这般好说话的模样,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思及此处,藏珠乖乖的应了声,就要退下。 刚刚转身,便听闻身后传来蕴玉冷然的声音道:“你放心,你今儿个受的委屈,我明儿定要替你讨回来。” 不过叫蕴玉没想到的是,原以为明日才能报的仇,竟是当晚就报了。 松鹤延清。 裴玄祁半途退了场,顺着行宫蜿蜒的小道随意走着,本想着借着夜风醒醒酒。 却不曾想,刚走了没多久,就见夜色朦胧中,有女子仅着了轻薄纱裙,在不远处的亭子中抚琴夜唱。 见状,裴玄祁脚步一顿,望着前方眉头轻挑。 半晌,他似笑非笑:“朕竟不知,宫中还有这般风雅之人。” 这大半夜的,穿个纱裙在风口处抚琴,也不怕冷着。 江尘闻言一震,有的话圣上能说,他却是不能说的。 心中斟酌一番,江尘赔笑道:“这...圣上面前,咱们宫中的娘娘们自然个个风雅入骨。” 话音将落,就见裴玄祁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既然这般有雅致,咱们也不好打搅了她的兴致,走吧。” 裴玄祁随口一笑,转身便要离去。 江尘连忙跟上,心中暗忖,他依稀瞧着那人当是盈婕妤,若是换了容承徽,他家这位圣上,不过去才怪。 亭中,盈婕妤久等不见裴玄祁过来,心中诧异,终是飞快抬眸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叫她呆立在原处。 圣上...圣上怎的转身便走了? 盈婕妤心中一慌,提着裙子便急急追了出去,口中忙不迭道:“圣上!圣上!” 裴玄祁淡淡回眸,就见盈婕妤匆忙调整好姿态,扶着花瑶的手急切过来道:“妾给圣上请安。” “免了。”他目光从盈婕妤那身轻薄的纱裙上掠过,淡声道:“山中夜凉,你还是多穿些的好。” 盈婕妤面红耳赤,羞中带喜,心下怦然:圣上竟关心她! 思及此,她含羞带怯地抬眸,含情脉脉道:“多谢圣上关心,妾不冷,今日月色正好,妾可否陪着圣上一道走走?” 说罢,盈盈递去一记秋波。 不料裴玄祁却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清冷:“不必了,朕觉得有些冷,暂且回沧澜殿了。” “盈婕妤既这般好兴致,朕就不扰人兴致了。” 话落,裴玄祁便拂袖转身离去,步伐利落,身姿清朗,转身之间竟无半分迟疑,直叫盈婕妤站在原处跺脚。 原处,花瑶瞧了眼自家主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那...可还要赏月?” 盈婕妤气得眼圈都红了,怒视花瑶:“赏月赏月,你看本主像不像月亮!还不快回去,要冷死我吗!” 话落,她双手搓着胳膊,气冲冲转身便走。 另一头,说着要回沧澜殿的裴玄祁却并未回去,而是站在一个岔路口沉思。 江尘见状,当即心领神会道:“奴才听说,今儿容主子身子格外不爽,圣上可要去瞧瞧?” 裴玄祁闻言勾唇一笑,斜睨了江尘一眼,似笑非笑道:“就你机灵。” 他轻轻“唔”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却无端透出一丝愉悦:“既然如此,朕便去看看,否则那人只怕又要失落地一夜无眠了。” 江尘含笑应下,心中暗道:只怕无眠的人是您才对。 裴玄祁心情极好地到了烟波楼,却见楼中一片静默,连半根烛火也无,夜间瞧着竟有些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江尘心中一紧,忙道:“许是容主子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话音未落,裴玄祁已大步迈进烟波楼,一路径直进了内室。 借着月光,便见床榻上,女子娇弱的身形 深陷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如纸,鬓发被冷汗浸湿,粘在脸侧,就连眼睫上也沾染着冷汗。 见状,裴玄祁快步上前,至床榻前伸出手轻探,刚一触及女子肌肤,一股滚烫的热意浸上指尖。 高热! 裴玄祁眉目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江尘!给朕滚出来!” 江尘连忙奔入殿中,还未站稳,便听他冷声吩咐: “去查查这烟波楼的宫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连主子病得这样都浑然不知?” “还有,半刻钟之内,朕要见到太医!” 江尘心中一惊,连忙躬身出去,先是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请太医,这才亲自去了藏珠的住处。 待将藏珠押回内室时,裴玄祁正金刀阔马坐于床榻前,冷脸将蕴玉抱在怀中。 江尘飞快低下头去,一眼不敢多看,恭敬道:“回圣上,奴才去时,见这宫人也发了高热,已是昏了过去,想来因此才察觉容主子的病情。” 第61章 宫人也发了高热? 裴玄祁淡淡垂下眸子,冲着被弄醒的藏珠道:“容承徽,是如何发热的?” 他可不相信,蕴玉是因着坐车和吹了夜风发的高热。 藏珠眼下还昏昏沉沉,抬眸只觉得面前有好几个裴玄祁在晃,闻言迷迷糊糊道:“主子今儿下午淋了雨,吩咐行宫的嬷嬷们送桶热水来,不料嬷嬷们说热水短缺,要...要留着给侍寝的林承徽...” “砰!” 话未说完,裴玄祁已按捺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指节泛白,怒火几乎溢出眼底。 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朕怎么不知,这行宫中就连热水也短缺了?” 他抬眸,黑沉的视线望着江尘:“带人去,将行宫中掌火烧水的太监、嬷嬷们,全都拖来朕面前!” 第55章 杖毙因着裴玄祁动了怒,…… 因着裴玄祁动了怒,江尘的动作倒是来的格外快。 待他将伺候烧水掌火的宫人尽数押回烟波楼时,整座楼已是灯火通明,红灯高挂,远远望去,竟亮如白昼。 江尘心中咯噔一惊,这般大的阵仗,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思及此,他回首瞥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行宫留守大太监黄德禄,低声提点了几句。 黄德禄也不傻,连忙陪笑着应了,这才加快步子随江尘迈入烟波楼。 楼中。 裴玄祁不知何时从内室中出来,眼下正倚案而坐,他一手撑着额头,阖眸不言。 四周的宫人敏锐察觉出帝王不悦的心情,皆小心静默在一侧。 江尘见状,将身子躬地更低,小跑进去道:“圣上,膳房的宫人已尽数带来,还请圣上发落。” 闻言,裴玄祁缓缓睁开眸子,目光沉沉落在黄德禄身上:“你是行宫的掌事太监?” 黄德禄连忙上前扑通跪下,颤声答道:“奴才黄德禄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行了。”裴玄祁蹙眉扫了眼他,黄德禄登时噤声。 他以食指在桌案缓敲,沉声道:“今儿个晚上,烟波楼曾有人去叫过热水,此事是谁当值?” 此话一出,殿下跪着的众人皆面面相觑。 今儿个本是圣驾降临的好日子,这般兴师动众,原是为着这个。 见下面诸人并不说话,裴玄祁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 黄德禄当即冷下脸,寒声道:“谭氏!李氏!今晚可是你二人当值?” 李氏闻言,察觉到裴玄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抖如筛糠,连忙磕头道:“圣上明鉴!今夜确是老奴当值,只是...只是...” 裴玄祁眉头皱起。 黄德禄见状,连忙上前狠狠给了李氏一脚,恶声道:“圣上面前,岂容你吞吞吐吐!” 李氏被他踹了个结实,也不敢喊疼,只得哆嗦着开口:“今夜烟波楼的姑娘来要热水时,老奴便去添了柴,正欲烧水...” “可是...可是这谭嬷嬷,她下了命令不许老奴给烟波楼送上热水,道是...道是这烟波楼的宫女不懂规矩,连吃茶钱也不晓得给上两个,要...要好好压压她们的威风。” 李氏狠狠低着头,半点不敢看谭氏。 话未说完,诸人便察觉出上头那位主子的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李氏砰砰砰地往地上磕着头,急声道:“还请圣上明鉴,这谭氏乃是同洲太守家中的远房亲戚,惯在行宫中作威作福,老奴,老奴实在不敢反驳啊!” 裴玄祁垂眸,神色一片阴沉。 谭氏见势不妙,暗道自己只怕是惹出祸来,使尽力气想要将自己摘出去,连忙道:“姓李的,你可不要浑说!” 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厉声道:“明明是你急着回家瞧你那刚出生的孙儿,怎得这般黑心推到我的身上?” 听见“孙儿”二字,李氏眸中原有的一丝希冀缓缓灭掉。 是啊,这谭氏身后可是有太守老爷做主,自己人微言轻,难不成要叫全家给自己赔命么? 见李氏怔住,谭氏心下得意,不免带出几分至面上,她大嘴一咧,睨着李氏道:“圣上面前,你还是赶紧招了的好。” 裴玄祁眼皮动了动,目光静静落在黄德禄身上,嗓音平淡:“半盏茶后,朕要听见结果。” “是...是!”黄德禄一凛,连忙将人带了下去。 恰逢此时,外间有宫人来报,说是太医到了。 裴玄祁眸中神色这才有些松动,轻轻“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话落,他当先一步进了内室。 许是方才谭氏的大吵大闹动静太大,又许是蕴玉此时终于好过些,裴玄祁踏入内室时,便瞧见那娇人乏力倚在床榻上,一手努力撑着身子。 裴玄祁眉心一跳,连忙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又揽入自己怀中,才垂眸道:“可是要喝水?” 她浑身烫的厉害,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烦闷,回首冲门口道:“太医呢。” “臣在。”随着一声温润如玉的男声,有年轻太医挎着医箱踏了进来。 “怎么是你?”裴玄祁眸子眯了眯。 他记得这是白寒冬的徒弟,叫做白术。 只是太医院无人了么?竟敢派这么个生瓜蛋子过来。 正要开口,裴玄祁便觉自己衣袖被拽了拽,低首便瞧见蕴玉因着发热显得酡红的脸颊。 “圣上...藏珠如何了?”她一番话说不完整,似是难受极了。 裴玄祁不敢再挑剔,抬眸示意白术赶紧过来。 他正要起身,却见蕴玉紧紧望着他,眸中格外担忧。 裴玄祁被她气的一笑,没好气道:“放心吧,朕还没对她怎么样呢。” 见蕴玉松了口气,裴玄祁忍不住酸道:“你倒是对她好。” 他二人说话间,白术早已从医箱中拿出帕子搭在蕴玉手上,小心搭了两指上去。 须臾,裴玄祁抿了抿唇,问道:“可有大碍?” 白术轻轻一笑,回首拱手道:“回圣上,主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淋过雨又吹了寒风,这才发热。” “只是主子身子有些虚弱,平日里多用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膳,会更好些。” 裴玄祁微微颔首,瞧见白术倒是想起另一事来:“体弱一事...与上回在乾盛殿晕倒一事可有干系?” 白术有些讶异,堂堂君王,竟还能记得这些小事? 好在他向来小心,面上并无什么异样,斟酌着道:“请圣上恕臣驽钝,暂时瞧不出什么门道来。” 裴玄祁收了目光,上前至蕴玉塌边坐下,随口道:“既然如此,便下去开药吧。” “往后烟波楼的汤药便由你来负责,定要煎熬好了再送来。” “是。”白术垂眸,躬身退了出去,期间一眼不曾瞧过蕴玉。 见他退下,蕴玉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只觉身子疲软,脑袋昏昏沉沉的。 裴玄祁将人往怀中揽了揽,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对朕倒是一套一套的,今儿个怎么连水都要不来。” 话刚出口,便见原本伏在他怀中的娇人骤然抬起头,一双美眸盛满泪水,咬唇道:“圣上还说妾!” 她刻意将头扭向一旁,正好叫裴玄祁瞧见她洇红的眼尾:“圣上怎么不想想,怎么连烧水的嬷嬷都觉得您不疼妾,敢爬到妾的头上来!” 说着,她眸中泪珠将落未落。 美人垂泪,真是 叫人心疼极了。 裴玄祁也不曾想到她反应这般大,也从不曾有女人敢这般给他甩脸子,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好在他身为男人的本能还在,当即便将人又拽回了怀中,目光颇有些不自在道:“行了行了,是朕考虑不周了。” 蕴玉垂着头,眉梢却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看来某人很吃这一套嘛。 二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江尘领着黄德禄踏了进来。 裴玄祁侧眸,动作自然地将蕴玉严严实实地裹在怀中,拧眉道:“如何了?” 黄德禄恭敬回道:“回圣上,那李氏说的不错,确是谭氏的主意。” “谭氏向来贪财,每每遇着这些事儿,皆要设法捞上一笔。” “只是她从不敢得罪高位妃嫔,这才叫她安稳到今日。” 闻言,裴玄祁随意挥了挥手:“谭氏杖毙,领头的太监和嬷嬷,管事不利,杖责十下。” 黄德禄微微阖眸,旋即叩头谢恩。 待江尘等人退下后,裴玄祁才垂眸瞧着那娇人,见她欲言又止,裴玄祁挑了挑眉:“怎么,容承徽可是又要求情?” 裴玄祁一双眸子黑黝黝的。 若她真敢求情,自己定要好好罚她才是! 他目光在这娇人身上巡视,想着要从哪里下手才好。 蕴玉抿了抿唇,原来她在裴玄祁眸中竟是这般善良的人?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那谭氏皆是咎由自取,她自然不会心疼半分。 更何况,裴玄祁此举是在替她立威,想必日后这行宫中再无人敢轻视她。 第62章 思及此,蕴玉幽幽瞪了他一眼,这才娇声道:“妾是想求圣上,不要迁怒藏珠。” 她抬眸,见裴玄祁勾了勾唇道:“你同那奴婢倒是主仆情深。” 蕴玉抿唇,神色颇为落寞:“藏珠同妾是从浣衣局便相伴左右的,如今妾身边也仅她一人,自然是情分非常。” 话落,就见裴玄祁懒懒倚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容承徽这是嫌朕给你的人手不够?” 蕴玉抬眸掀了他一眼,带着些小性子道:“圣上分明是错怪妾!” 她说话时尚且带着浓浓的鼻音,叫裴玄祁生出些逗弄的趣味,笑道:“若是你要,说不得朕真给了呢?” 蕴玉却是兴致缺缺,伸出手推了推裴玄祁,娇声道:“圣上快些回去吧,妾身上还发着热,若是过了病气给您,妾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她要推,裴玄祁偏不让她推,甚至低首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痞气道:“无妨,朕身子强健,不碍事。” 蕴玉有些讶然,没想到这人竟这般不要脸,当即脸颊愈红。 好在裴玄祁心中也知晓她要歇息,将人亲了一口便放回被中,又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这才转身出了烟波楼。 刚出烟波楼,裴玄祁回眸瞧了眼灯笼高悬的檐角,忽然淡声道:“去查查,太医院的那些人,是嫌自己脑袋在脖子上呆的太久了吗?竟敢推一个毛头小子过来。” 江尘心中一惊,没想到圣上竟还记挂着这事,连忙应下了。 裴玄祁冷下脸色,转身回了沧澜殿。 另一头,蕴玉醒了便再睡不着,索性去寻了藏珠。 江尘到底顾忌着蕴玉,没对藏珠怎么样,只将她拘在屋中。 二人刚凑在一块儿,便听见前院传出稀碎的脚步声,抬眸便见白术捧了药盏前来。 他一手一只药盏,神色寥寥立于门口,抬眸幽幽道:“喝药吧,两位姑奶奶。” 第56章 喜欢“白术?”蕴玉眸子…… “白术?”蕴玉眸子一亮,随即小心望了眼他后面,欲言又止道:“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白术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放心吧,如今本太医是得了圣上的吩咐,专职伺候容主子喝药的。” 他刻意咬重了“专职”二字,听起来尤为的阴阳怪气。 见蕴玉和藏珠皆未起身接药,白术认命地叹了口气,端着药走至二人跟前,抬了抬下巴示意。 蕴玉同藏珠二人连忙接过药盏喝了。 喝完药,蕴玉提了一嘴那毒的事,笑眯眯冲白术夸奖道:“咱们白太医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白术挑了挑眉,了然道:“药丸有用?” 蕴玉点点头,勾唇道:“出发至今,一次都未发作过,已是极为难得。” 就连藏珠也在一旁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呀是呀,若是依着往常,至少三五日定是要发作一次的。” 原以为白术应当松一口气才是,却不料他拧了拧眉,神色瞧着格外凝重。 “把手伸出来。”他沉声道。 蕴玉心中一沉,依言将手腕伸至白术面前。 眼下并无旁人,白术也不拘泥,直接搭了脉,时间越长,他神色愈发难看。 “可是不好?”蕴玉蹙眉。 白术定定瞧着她,忽然道:“蕴玉。” 蕴玉挑眉,他竟会唤她名字,可真是稀奇。 他喉头一动,忽然格外郑重道:“若是...若是往后我制出的丹药,皆是无用甚至或有损伤,你可会怪我?” “白太医这是什么意思?”藏珠闻言急急道:“主子分明已经...” 话未说完,蕴玉抬手摁了摁藏珠的手背,正色瞧着白术,眸光清澈:“不会。” “你肯冒着危险帮我,我已是十分感激,若真救不了我,那便是老天爷执意要收了我去,怨不得谁。” 她眸色淡淡,眼底是一片死寂。 白术皱眉:“一天到晚竟说些晦气话!呸呸呸!” 蕴玉含笑:“所以,咱们医术高明的白太医,眼下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了吗?” 白术颇为同情的告诉她:“原先这脉相是什么也摸不出来,如今却是瞧着格外虚浮。” “你认为是同那丹药有关?” 白术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脉相虚浮应是服用丹药所致,只是...这毒不该这般久不曾发作过。” 他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了解,虽是有些天赋,却不可能达到这般神的地步。 那药的成分他至今没有全然解出来,更遑论制出相同的丹药。 蕴玉见他一张脸皱在一起,忍不住笑道:“行了,高低眼下死不了,算不了什么大事。” 说及此,她话锋一转,笑吟吟道:“若真死了,也无需再寻解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既然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大事,你又何苦做出这般样子。” 白术有些难言地望着她,艰难启唇道:“你倒是想的开。” 蕴玉含笑点了点头。 白术抿了抿唇,忽略掉心底的那一点点难受,难得温和起来:“你放心,我定会尽全力。” 蕴玉对此不置可否,一旁的藏珠倒是格外感谢。 见状,白术暗暗咬了咬牙,他就知道,这女人最是没良心。 思及此,白术拿起药箱便站起身,朝藏珠道:“这些时候你多注意着她,尽量将身子养的再好些。” 说罢,他不等二人回复,抬脚就要走。 身后,蕴玉难得站起身追了出来,朝他摊摊手:“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就送送你吧。” 外头明月高悬,柔和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走出烟波楼,白术脚步一顿,眸中忽然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回头望着蕴玉,轻声道:“圣上对你很好。” 蕴玉含笑,目光遥遥落在湖面上,似极为不在意:“这宫中的女人,争的不就是这个吗?” 白术默然,半晌才问:“你可喜欢圣上?” “这重要吗?”蕴玉偏了偏头,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是一双做工极为精美的宫鞋,若是在外面,能抵一户人家两到三年的吃用。 而她,不过是个承徽,便能有这般吃用,更遑论仪妃等人。 她想,或许这就是仪妃不顾一切也要牢牢抓住的权势。 见她面容宁静,白术忽然有些后悔,他道:“若是当初,你能早些来寻我,说不定我便求了圣上,将你...” “白术!“蕴玉忽然冷声打断他的话:“我来送你,只是希望你莫要生出负担。” “只是...你也不必同情我。”她面色冷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我蕴玉,还无需旁人来同情我。” 若说一开始是仪妃迫她,那后来到现在,就是她自己想努力往上爬。 终有一日,她会将仪妃加 诸她的痛苦,狠狠地报复回来。 收回思绪,蕴玉淡淡瞧了眼白术,莞尔道:“天色已晚,就送你到此了。” 说罢,她盈盈转身,挺直脊背回了烟波楼中,独留白术浸于月色下。 另一头,烟波楼这般兴师动众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后宫的多双眼睛。 烟岚殿内室。 仪妃端坐于妆台之前,闭眸嗅着面前小香炉中缓缓升起的檀香。 身后,崔嬷嬷小心替她卸着钗环。 待栖梧将消息禀完后,仪妃才淡淡睁开眸子,瞧着镜中温婉的娇颜,勾唇道:“她倒是有本事。” 崔嬷嬷皱眉:“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成想竟也是个狐媚子。” “今儿个乃是圣上驾临行宫的头一晚,依着规矩当是在您或梅妃娘娘那处歇息,没想到圣上竟还有功夫去她那处。” 崔嬷嬷话未说完,便见仪妃唇边笑意褪去,提醒道:“嬷嬷,依着规矩,那是皇后才有的殊荣,我和梅妃,可够不上。” 仪妃轻轻将护甲摘下,随意归置在首饰匣子中,语气幽幽:“林承徽也是个无用的,本宫都那般帮她了,她竟然还留不住圣上。” 崔嬷嬷抿了抿唇,犹豫道:“娘娘,老奴总是觉得,这蕴玉,越留越不安稳,不如...” 仪妃垂眸,半晌后,才轻轻一笑:“急什么?” 她伸手蘸了些乳膏,在掌心细细揉开,慢悠悠道:“她一条命都捏在咱们手中,什么时候了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圣上宠她是好事,这样才能叫她尽快诞下孩子,到了那时...” 仪妃笑了笑,站起身扶着崔嬷嬷的手走向床榻。 崔嬷嬷眼见劝不动仪妃,心中无奈一叹,娘娘有时,真是过于自信了。 与此同时,林承徽处倒是满室喜气。 云釉阁中。 林承徽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瞧着高兴极了。 潮音忍不住打趣她:“主子就这般高兴?” “能不高兴么?”林承徽斜斜睨潮音一眼:“仪妃的主意落了空,只怕眼下心头气得很吧。” 第63章 她只要一想到仪妃那明明气的要死,还要费尽心思维持体面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要我说,容承徽最好就得宠些,再得宠些,哪天爬到了仪妃头上,那才有趣呢!” 见主子有些得意忘形,潮音小声提醒道:“主子,那容承徽便是再得宠,也越不过仪妃娘娘呀。” “旁的不说,光是她身后的太后娘娘,就是旁人拍马也及不上的。” 林承徽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又不是圣上的亲娘,哪里就那般好了。” “主子慎言!”潮音脸色垮了垮,上前两步走至林承徽面前,叉腰道:“我都同您说过什么!在这宫中,最要紧的便是不能乱说话!”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真是服了你这个管家婆。”林承徽当即投降。 不过她话锋一转,又饶有兴味道:“说来我还真觉得容承徽此人,定非池中物。” 说及此,她眸中光彩闪动,忽然开口:“明儿个你陪我去一趟烟波楼。” “做什么?”潮音铺着床铺的手一顿,有些警惕道:“如今容承徽可是圣上眼前的得意人儿,您可...” 话未说完,便被林承徽迫不及待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不过是想要同她拉近拉近关系,说不定咱们也跟着鸡犬升天了呢。” 闻言,潮音这才放下心,没好气地瞥了林承徽一眼。 待潮音将床榻铺好,林承徽照旧拉着潮音一块儿睡。 夜间,潮音忽然问道:“主子,您就真的不喜欢圣上么?” 圣上生的那般好,比林将军不知道好看多少倍,主子就真的不动心么? 便是不喜欢那副相貌,可这背后代表的权势... 她还未想明白,便听林承徽在黑暗中轻笑,露出一口白牙:“怎么?难不成咱们家小潮音的春心动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又小声嘀咕道:“只是你就是喜欢圣上,我也是不赞成的。” 嗯?“为何?” 听闻此话,林承徽一双眸子瞪得又圆又大,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真喜欢圣上?” 潮音面色一僵,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脑回路,当即道:“自然不是!” “奴婢是想,主子您打小便胜负心重,自尊心强,便是练剑、上阵,样样不落于人后。” “可进宫这般久以来,便是圣上只召幸过您一次,也不见您有多在意。” 林承徽听后,几乎有些嗤笑地哼出一声,她转眸望着潮音,格外正经道:“我又不喜欢他,怎么会喜欢跟他一块儿睡觉?” “主子!” 虽然话糙理不糙,可您这话也太糙啦! 林承徽继续道:“而且,圣上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人。” 说罢,她埋首在软枕中,转身将腿搭在潮音身上,笑道:“睡觉睡觉,不许说话了!” 第57章 麻牌翌日,因着蕴玉尚在…… 翌日,因着蕴玉尚在病中,身子乏倦得很,也懒得外出,便想着只穿一身便服,在院中歇上一整日。 用过午膳,未时二刻,外间日头正好。 蕴玉同藏珠两个病患,瞧着外间朗照的日头心中也雀跃起来,二人一拍即合决定搬张小桌子去外间赏湖。 将将安置好器具,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晴朗的女声道:“哟,容承徽可真会享受。” 这话说的打趣却无甚恶意。 蕴玉堪堪听着这话的风格便猜出来人是谁。 果然,顺着来声望去,恰好瞧见林承徽携着潮音正朝她们这个方向而来。 蕴玉眯了眯眸子,朝着桌边轻轻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原是林承徽,可要一同赏赏景?” 林承徽也不忸怩,一口应了下来:“容承徽既然热情相邀了,我自然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话音未落,林承徽早已当先一步在桌边坐下。 见状,藏珠连忙站起身,斟了盏热茶递上。 蕴玉失笑,这林承徽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她不过是客套客套,何时热情相邀了。 对面,林承徽偏头打量了蕴玉一番,见她一身干净柔软的月白色便衣,整头乌发仅用一根缎带扎住,心中对蕴玉的喜爱又多了一点。 她就喜欢这般不做作、随性的美人。 目光落在桌上的瓜果茶点上,林承徽抬眸冲着蕴玉眨了眨眼,调笑道:“都说圣上最是宠爱容承徽,我还不信,如今看看,这七月就能吃上边城来的瓜果,还真是独一份儿。” 蕴玉勾了勾唇:“我记得林承徽是边城人,若是喜欢,不妨拿些回去。” 林承徽也不客气,一口便应了下来。 略过了几息,蕴玉才进入正题道:“承徽此来,可是有事儿?” 林承徽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随即扭头冲潮音道:“拿上来。” 蕴玉此时才注意到,原来潮音怀里竟抱着个包裹,只是颜色低调大小不显,这才未能叫人一眼发现。 潮音闻声却有些为难,低声咕哝道:“主子...” 非是她不听主子的话,只是此物若是拿出来,实在有些丢人。 林承徽是个急性子,见潮音不动,索性自己站起身从她怀中一把拽出包裹,哗啦一声展示在蕴玉面前。 “这是边城的麻牌,在我们边城,上到八旬老太婆,下到三岁小姑娘,就没有不爱玩这个的。” “我观容承徽也是无事,不如咱们一块儿玩儿?” 蕴玉目光落在那金灿灿的一堆麻牌上,好奇道:“这个怎么玩?” 见蕴玉从善如流,林承徽只觉惊喜极了,暗道此女甚是合她胃口。 连忙拿起麻牌同蕴玉介绍了玩法,神采飞扬:“这麻牌需要四个人玩,每个人一局13张手牌...” 说罢,林承徽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可是会了?” 她目光在藏珠和蕴玉面上来回扫视。 蕴玉眨了眨眼,复又摇头。 林承徽面 色一拧,索性伸手将牌码上,咬牙道:“来!玩儿玩儿就会了!” “今儿个本主不赢你们的银子。” 话音未落,她又连忙改口道:“不行,不玩儿银子没甚趣味,就玩一文钱的吧!” 蕴玉同藏珠面面相觑,转眸瞧了眼正在替自家主子赔礼道歉的潮音。 许是这一幕太过轻松,倒叫蕴玉一口应了下来,笑眯眯道:“林承徽同潮音倒是情谊颇深。” 潮音闻言,手上动作一动。 林承徽倒是不觉,一边伸手拿了牌码上,一边兴冲冲道:“我同潮音也算是自小一块长大的,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说罢,她抬眸觑了眼蕴玉,补充道:“同容承徽和藏珠是一样的。” 蕴玉一笑,学着林承徽的样子摸了牌。 这麻牌的规则不难,且极容易上瘾。 四人这一玩便玩至日落时分,林承徽望着蕴玉面前的一堆东西,咬了咬牙,从头上拔下最后一根簪子,狰狞道:“再来!本主还就不信了,以我边城麻神的名头,还能输给你这般多。” 她暗自咬紧了后槽牙,这容承徽也不知是什么人变得,把把自摸把把胡。 这才打一文钱,都将她一身的银两赢完了,就连随身的首饰都赢没了。 见她上头,潮音连忙将自己面前的银钱收入荷包中,伸手去拽林承徽,朝蕴玉赔笑道:“容承徽见谅,我家主子就是这般稚子心性,还望容承徽千万莫怪。” 说罢,她微微扭头,凑至林承徽耳边一字一顿道:“林!月!澜!” 林承徽当即浑身一颤,顿时也不提要捞回来的话,乖乖将簪子簪回发髻,有些可惜地瞧了眼牌面,依依不舍道:“既然天色已晚,不如我明日再来。” “今儿个来也没带什么东西,便将这牌送给容承徽吧。” 林承徽想的很简单,反正玩牌也需要四个人,送给容承徽以后她正好来找她玩牌。 经过了今日,林承徽心中对蕴玉的喜爱简直要溢于言表。 在她看来,蕴玉长得漂亮,说话好听,还会陪她玩牌,难怪裴玄祁喜欢她。 要是自己是皇帝,自己也喜欢她。 蕴玉抬眸瞧了眼二人,莞尔一笑:“天色已晚,不如林承徽就留在烟波楼用膳吧。” “好呀好呀!”林承徽轻轻拊掌,一口便应了下来,随即转头,委屈巴巴地瞧着潮音。 潮音被她磨得无法,只得朝蕴玉行礼道:“劳烦容承徽了。” 话落,还不待蕴玉说话,林承徽便似怕她反悔一般,抬手便将桌子扛起,一溜烟进了烟波楼。 用完晚膳,林承徽原本还想缠着蕴玉再来两把,却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便是宫人们高呼万岁的声音。 闻言,林承徽心中一凛,侧眸朝蕴玉望去,天菩萨,容承徽不会以为她是为了偶遇圣上来的吧。 她心中一急,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连忙道:“既然圣上来了,那我便告辞了,待他不在时,我再来寻你。” 第64章 蕴玉还未来得及琢磨这话的古怪之处,林承徽已一溜烟蹿出殿门。 殿外,裴玄祁甫一抬脚,便见前方窜出来一个旋风般的女子,他刚一蹙眉,便听那女子以极快的语速道:“妾林氏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他刚刚张口,话音还未落地,就听林承徽道:“妾忽然记起殿中还有事,请恕妾先行告退。” 裴玄祁微微颔首,便见林承徽逃也似地跑走了。 见状,裴玄祁挑了挑眉,随即伸开双臂,问江尘道:“朕今日穿的很吓人吗?” 江尘抿唇一笑,朗声道:“圣上风姿卓绝,与往常一般无二。” 裴玄祁淡淡撇了眼江尘,随即抬腿迈进殿内,甫一进殿,便见蕴玉笑盈盈倚在窗边,朝他笑道:“圣上来了?”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朝她伸出手:“身子可好些了?” 蕴玉从善如流地将纤手放入他大掌中,温声道:“不过是发热而已,也就昨儿个看着厉害,今儿个已好的差不多了。” “是么?”裴玄祁勾了勾唇,忽然一把将人抱起往内室中去。 蕴玉没想到他这神来一笔,不由得惊呼一声:“圣上!” 殿内,其余伺候的宫人皆小心低下头,不敢多看。 至内室中,裴玄祁随意坐在榻边,抱了蕴玉在身上,这才懒懒抬眸道:“既是好全了,那朕就来同你算算帐。” “嗯?”蕴玉一怔。 还未反应过来,就察觉臀部被这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可知自己错哪儿了?” 这般问询的方式叫她双颊腾然染上绯色:“圣上!您怎能...!” 裴玄祁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朕怎么了?嗯?” 蕴玉不言,只紧紧闭上嘴。 裴玄祁却不愿这般轻易放过她,好整以暇地勾起她胸前一段青丝,悠然道:“说说,昨儿怎么就淋了一身雨回来,不知道叫宫人们给你送个伞么?” 蕴玉瘪了瘪嘴,嘟囔道:“昨儿个不过是些小雨,妾怎么知道会发热。” “再说了!妾还不是担忧会淋坏了您送妾的《万国游志》!您不心疼妾就罢了,反倒还怪罪上妾了!” 说罢,她身子一扭,作势不去理裴玄祁。 见自己真逗得她生气了,裴玄祁轻声哄道:“不过一本书罢了,也值得你这般珍重。” 蕴玉扭头,狠狠瞪他,气鼓鼓道:“圣上这话便是诛心之言,您明明知晓妾对您给妾的东西都爱若至宝,还偏这么说,就是故意要气妾!” 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眼尾泛红。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很好地取悦了裴玄祁,他当即便耐下性子哄她:“同洲太守寻到了些难得的金角麋鹿,过些日子朕带你去看,可好?” 金角麋鹿? 蕴玉轻轻回眸,不知他怎得提起这事儿来。 裴玄祁不自觉地勾了勾唇,笑道:“不是你说从未见过?这回,朕带你瞧个够。” 说话间,那洋溢的骄傲与自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蕴玉这才想起,原是求着他带自己来秋麓山之时随口扯的幌子,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当下心中一暖,埋首进裴玄祁胸膛,闷声道:“圣上,您真好。” 裴玄祁低眸瞧了眼娇人的后脑勺,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面上强装镇定,实则微微上扬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雀跃:“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完此事,裴玄祁懒懒拥着蕴玉躺在榻上,忽然道:“林承徽来你这儿做什么?” 林承徽乃是楚流烟举荐上来的人,不由得他多想。 他叮嘱道:“林承徽的兄长乃是仪妃妹妹麾下的副将。” 蕴玉抬眸,不知道他这毫无前因后果的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见她懵懂,裴玄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般浅显的暗示都听不明白,难不成还要他直截了当的说,林承徽是仪妃的人,叫她当心一些么。 思来想去,裴玄祁换了个婉转的问法:“你认为,林承徽此人怎么样?” 蕴玉抬眸,只见裴玄祁面色格外正经,似乎在与她讨论什么国家大事。 她想了想,照实道:“林承徽此人天真明媚,极好相处,妾以为,林承徽是个好人。” 裴玄祁眉心跳了又跳,低眸瞧着女子一派澄澈的眸子,心中暗叹。 看看!看看他说什么来着!他的容承徽果真不经世事!什么人都认为天真明媚,实则天真明媚的是她自己而已! 思及此,裴玄祁心中一叹,格外怜惜地望着蕴玉,看来往后还是得多照看她一些。 否则...没了自己她该怎么办啊。 这 般想着,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愉悦。 还不等他细细体会各种滋味,就听蕴玉奇道:“圣上,您笑什么?” 裴玄祁唇角笑意淡去,侧眸瞧着蕴玉:“没什么,吹灯吧。” 第58章 合作【700收!加更!】翌日,裴…… 翌日,裴玄祁起身时刻意放轻了手脚,不料脚尖刚一落地,就听榻上那娇人带着鼻音道:“圣上起了?” 女子语声软糯,尚带未醒的困倦,听得人心头一软。 说话间,蕴玉便要撑起身子伺候他更衣。 见状,裴玄祁勾了勾唇角,失笑道:“行了,你身子才刚好些,且歇着吧。” 蕴玉也不推辞,得了令便仰头又倒了回去,期间没有半分迟疑。 裴玄祁低低一笑,心头一动,想着她既醒着,便开口问了句:“你可会骑马?” 骑马? 蕴玉尚且睡得迷迷糊糊,闻言皱了皱鼻尖,嘟囔道:“御马乃是贵族勋爵才会的稀罕本事,妾哪里会。” 说罢,她软绵绵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畔,只片刻,便又传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裴玄祁勾唇,眸中盛满笑意,待宫人进来服侍更衣,便不再耽搁,转身出了烟波楼。 此时正值七月,暑气逼人的紧,裴玄祁昨日便下旨暂驻行宫歇息,待天气稍稍转凉,再行秋猎事宜。 像蕴玉这等宫妃平日里并无要事,索性就安稳在行宫中避暑。 行宫不比建京宫中规矩繁杂,一时间倒真叫她生出几分闲适。 因此蕴玉每每皆睡至日上三竿才起身,待起身后,要么便是同林承徽玩牌,要么便是携藏珠去后山上走走看风景,过得倒也有几分自在。 今日裴玄祁走得早,蕴玉又贪睡,醒来时已是暑气蒸人的时辰,一时间叫人胃口全无,只吩咐藏珠去膳房取一碗玫瑰冰酪回来消暑。 另一头,浣花溪内室。 盈婕妤斜身靠在桌边,看花瑶提着食匣姗姗来迟,不由蹙眉:“怎得去了这般久?” 久的她肚子都饿疼了。 花瑶见主子不悦,连忙快走几步将食匣放下,手下动作不停,抬手将饭菜取出,口中道:“娘娘恕罪,奴婢方才在膳房听见宫人们说了几句烟波楼的闲话,多听了一耳朵,这才回来晚了,还望娘娘莫怪。” 一提烟波楼,盈婕妤顿时来了兴致,也不怪罪花瑶回来晚了,她眸子亮了亮,便道:“容承徽?她那儿又出了何事了?” “还不是为着前日晚间膳房怠慢了容承徽一事,奴婢听说昨儿个御前的江大监亲自跑了趟膳房,说是传了圣上的旨意,往后这烟波楼的吩咐便是头等要紧的事儿,叫奴才们仔细着办呢!” 说及此,花瑶抿了抿唇道:“也就是因着这个,听宫人们说,容承徽今日没甚胃口,便只要了盏玫瑰冰酪,旁的都不要。” “那玫瑰冰酪听着好做,却也要费些时候,宫人们紧着她那头,咱们这头...就等的多了些。” 话落,花瑶还未抬头,就听盈婕妤轻轻嗤了一声:“她们倒是殷勤。” 花瑶有些酸道:“能不殷勤么?那日容承徽发了高热,夜里急匆匆将圣上请了过去,可不是叫圣上好一阵心疼。” “就连昨儿个晚上,圣上也是歇在烟波楼,也不知这容承徽的恩宠还要到何时,不就是发个热,也值当圣上疼成这般。” 闻言,盈婕妤睫毛动了动,忽然勾了勾唇角,冲花瑶道:“行了,先用膳吧,本主都饿了。” 花瑶一愣,随即眸光一动,俯身低声笑问:“主子可是有了主意?” 盈婕妤微微一笑,只道:“晚上你便明白了。” 说着,她银著一顿,又吩咐道:“用完午膳,你去库房拿些冰块儿回来,切记莫要叫人瞧见了。” 花瑶一怔,旋即连声应下。 那头,烟波楼中。 用完午膳,蕴玉便领着藏珠朝后山上去。 沿着山道行了一刻钟,就瞧见那座熟悉的八角亭。 刚一踏进去,藏珠便笑道:“今日闷热,这亭子中倒是凉快的紧,主子先坐下歇会儿。” 说着,藏珠便麻利地将备好的冰盏同果子取出,在石桌上一一放了。 见状,蕴玉笑她:“行了,你也快坐下歇歇,这满头的汗,可是累坏了。” 第65章 她指尖拈起一颗红色的小果子朝藏珠递去:“快吃个果子缓缓。” 藏珠依言接过,一边坐下,一边随意朝外面瞧了眼。 这一瞧,倒真叫她一愣:“咦,主子您瞧,那头可是薛美人?” 蕴玉顺势朝着藏珠的视线望去,便见山道上有两位宫装女子正朝此处走来。 当先的那个女子一身月白宫装,发间仅簪了两根白玉素簪,腰间束着雪色绣金色祥云腰带,行动间娉娉婷婷,自有一股超然之姿。 这样的仪态,也只有那位薛美人会有。 薛美人瞧着径直朝这个方向而来,见状,蕴玉偏了偏眸子,静静等着薛美人走至跟前。 “妾见过容承徽。” 蕴玉抬眸,暗自打量了一番薛美人,多日不见,她瞧着更显清瘦,立于山间,恍若乘风欲去的山间仙子。 见状,蕴玉歪了歪头,莞尔道:“薛美人多礼,这亭子偏僻,能在此处遇见,倒真是有缘。” 薛美人闻言微微一笑,睫毛微微颤了颤,才笑道:“倒也不巧,妾此行,是专程为容承徽来的。” 见她毫不掩饰,蕴玉眸中露出几许兴味,于是微微侧眸,朝藏珠递去一个眼色。 藏珠会意,连忙去了不远处的路口守着,侍乐也紧随其后。 待亭中只剩下两人,蕴玉才朝着对面的石凳扬了扬下颌,温声道:“美人有何事,可坐下说了。” 薛美人依言坐下,垂眸瞧了蕴玉半晌,忽而柔婉一笑。 “妾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蕴玉眸中一动,口中淡淡道:“薛美人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能帮,我自然不会推辞。” 话落,便见薛美人轻轻勾了勾唇角,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推至蕴玉面前,笃定道:“这个忙,容承徽一定能帮。” 蕴玉眸光落至那封信上,目光沉沉:“薛美人这是何意?” “妾希望,容承徽能替我将这封信送至太医院一名叫“陆汀”的太医手中,想来于容承徽而言,算不上难题。” 话落,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须臾之后,蕴玉才抬手捏着茶盏,递至唇边轻抿一口。 “这个忙,只怕我有心无力。” “是么?”薛美人粲然一笑:“上回安才人之事,妾可是站在承徽一边的。” 听她提起安才人一事,蕴玉眸光一闪,她就说,向来避世不争的薛美人为何会突然为她说话,原是在此处等着。 她微微垂了垂眸子,轻声道:“上回之事,我确实很感激美人,将来若是有能帮上美人的,我自然不敢推辞,只是此事...” 蕴玉顿了顿,抬眸对上薛美人的眸子,凝声道:“太医与宫妃私相授受,可是大罪。” 她原以为此话一出,薛美人如何也要遮掩些,却不想她竟噗嗤一笑,鬓边的金丝流苏微微摇晃,将她整个人衬地愈发明媚。 “难不成,容承徽就未曾做过?”薛美人微微一笑,眸中一闪,忽然从口中吐出几个药材名:“茯苓、当归、藏红花...承徽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蕴玉心中一沉:“我不知薛美人在说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薛美人声音温婉:“容承徽是聪明人,妾便不兜圈子了。” “想必承徽也知晓,前些日子,因着仪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碧澜一事,处置了一批太医。” “不瞒你说,那伤的最重的,便是妾的青梅竹马,陆汀。” 说及此处,薛美人眸中并无什么波澜,只是语气愈发冷凝。 “碧澜受伤后,我曾去仪妃处瞧过,那样的伤,瞧着瘆人,实则绝不会留下腿脚的毛病。” 蕴玉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碧澜身上做了手脚。” 薛美人微微颔首 ,转眸瞧着蕴玉:“仪妃骄纵跋扈,本与我无关。” “后宫争斗,我原也不想参与,只是...”她眸中厉色忽现:“只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毁了陆汀!” 说及此,她原本如山间清泉般清脆的声中忽然出现一丝凄厉。 闻言,蕴玉默了默:“敢问美人同这位陆太医,是何关系?” 薛美人一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你为何...”说了一半,蕴玉及时住嘴,旁人的私事,原是她不该问。 话落,薛美人平静抬眸:“我知容承徽在太医院定有相熟的太医,要想替我将这封信传出去,并不难。” 蕴玉一顿,蹙眉道:“你怎知...再说,我记得薛美人的祖父便是太医院的院正,为何?” 薛美人扯了扯唇,似笑非笑道:“若非我祖父插手其中,或许陆汀的腿还断不了。” 她微微垂眸,似是极不愿提起薛院正:“如何?容承徽此忙,帮是不帮?” 蕴玉抿唇,半晌后,终是伸手将那封信取过:“尽力而为。” 见状,薛美人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忽然抬眸望着蕴玉,笑道:“没想到,容承徽竟是个心软的人。” 蕴玉不置可否,笑道:“难道不是美人威胁我的?” 薛美人缓缓摇头:“妾可还未威胁一星半点儿呢。” 说及此,她微微抬眸,极镇定道:“你放心,既然你帮了我,往后在这宫中,但凡能帮上你的,尽管找我。” “还有仪妃那处,我自会帮你看着些。” “旁的我不敢说,至少,像碧澜一般的事儿,决不会发生在承徽身边。” 闻言,蕴玉眸中有些复杂:“这样的条件,这宫中有大把的人愿意帮你,美人为何选我?” 薛美人微微勾唇:“会用避子汤的承徽,在宫中你是头一个。” “我觉得你很投缘。” 说及此,她忽然又道:“说来,我还有一事,想要同承徽合作。” 第59章 达成“哦?”蕴玉微微侧…… “哦?”蕴玉微微侧眸,随即一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薛美人目光正视蕴玉,红唇弯了弯:“若妾猜的不错,美人应当不爱圣上?” 蕴玉抿唇一笑,目光悠然:“美人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极爱圣上的。” “是么?”薛美人面不改色:“美人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愿闻其详。” “有一个小姑娘,出身于医药世家,出生没多久,她的生母便去世了。”薛美人目光悠然,转眸瞧着山下层层叠叠的树林,微风拂过她鬓边几缕碎发。 “她的父亲是个不成器的,原配去世没过多久,便迎了续弦进门。” “祖父心疼她年幼失恃,便将其放在自己膝下亲自教养,教她识文断字、研药行医。” “可惜祖父事务繁忙,难以常伴身边,因此便寻了自己的一名弟子陪她玩耍,那弟子同她年纪相差无几,为人极为和善,无论小姑娘做什么,他皆能含笑以对。” “因此,在长久的相处下,二人暗生情愫。” “小姑娘很开心,她认为若是祖父知晓了,定然也会赞成此事,事实也是如此,知晓她二人的事儿后,祖父并未过多考虑便一口应下,只待那小姑娘及笄便叫青年上门提亲,往后她二人自可一块悬壶济世,云游天下。” 说及此,薛美人唇边温柔的笑意寸寸变冷,她忽然转眸望向蕴玉,轻声道:“只可惜...上天从来瞧不得人圆满。” “就在小姑娘及笄前夕,她家出事了。” “还记得我方才讲的吗,那小姑娘的生母去世后未过多久,她父亲便娶了续弦。” “说来也有趣,名为续弦,可实则早在她生母还在时,他父亲便同这个女人有了首尾,甚至珠胎暗结,领回来一个比那小姑娘还要大些的男孩,堂而皇之成了他家名义上的嫡长子。”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男孩竟然格外不争气,成日里只会流连青楼酒肆,同纨绔子弟争个长短。” “好巧不巧,他这回惹上的,正是当朝豪族的嫡子,为了一个花魁,二人竟大打出手。” “为了平息豪族的怒意,保下家中嫡子,女孩的祖父问她,可愿救救这个家?” “只要她肯入宫为人臂膀,整个家族便能继续苟延残喘。” 她唇角微微一勾,问蕴玉:“你猜,那女孩应了没有。” 蕴玉眸色一动,听至现在,她自然明白这故事中的小姑娘,就是薛美人自己。 果然,便见薛美人淡淡道:“终归是生她养她的家族,她自然不会看着整个家因为那不成器的嫡子毁于一旦。” “于是她应了,但她提出一个条件。”她红唇微勾:“便是好生对她那被毁了婚约的未婚夫,既然情分已断,便于仕途上补偿一二。” “小姑娘的祖父一口应下,将人送进了宫中。” “不过他从来没想着帮那弟子,他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会牵连整个家族,因此,他在合适的时候,亲手将人推了出去,想要将他毁了彻底。” 第66章 “容承徽,你说,那个小姑娘,她该怎么做。” 蕴玉抿了抿唇,那名弟子,应当就是薛美人念念不忘的陆汀。 只是... “薛美人。“蕴玉好言劝道:“若你真的那般喜爱他,以你如今的身份,再与他接触,只会叫他万劫不复。” “看来容承徽是听明白了。”薛美人微微一笑,她歪了歪头,神色认真:“这个故事,算是我最大的秘密,今日我将它说与你听,想来已是能代表我的诚意?” 蕴玉沉默片刻。 “至于我与陆汀,若真有一日事发,容承徽尽管将我摘出去。我薛芷,纵千刀万剐,也不会吐出半句与你相关。” “如此,容承徽可愿听听我的合作?” 蕴玉抬眸,神色颇为复杂地瞧着薛美人。 “我要承徽助我争宠。”她神色淡淡,转眸对蕴玉道:“作为回报,往后在这宫中,我便是承徽的人,任由承徽差遣。” “自然,若是承徽不愿,就当我从未提起过此事。” “为何是我?”蕴玉有些好奇:“且不论美人同仪妃的恩怨,仪妃自然是愿意推举美人。” 薛美人不屑一笑:“仪妃...我与她定然不共戴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 “更何况,承徽既然暗中服用避子汤,想来也并不对咱们那位圣上爱的多么深沉。” 蕴玉被她点破,眼神淡淡:“美人手段倒是厉害。” 薛美人并不避讳,坦然道:“若没有几分手段,凭什么与承徽合作。” 说及此,薛美人首先表明了她的诚意:“承徽可知,当初仪妃为何匆匆找上你,甚至一刻也不愿多等。” 蕴玉挑眉。 便见薛美人微微一笑,道:“承徽久居深宫,或许不知。” “仪妃初怀有身时,楚家正值权盛,可惜胎象不稳,又逢梅妃兄长在边境屡立战功,风头正盛。” “无论是楚家还是太后娘娘,都生怕梅妃借此机会承宠,抢在仪妃之前生下皇子。” “为了固宠,便将楚家姨娘所生的庶女楚娉婷送入宫中。” “怎料入宫当日,仪妃突遭小产,且从此失了子嗣的可能。” “圣上龙颜大怒,下旨彻查,不成想仪妃竟亲自跪求,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从那时起,圣上才与仪妃离了心,后来未过多久,楚娉婷便在家中病逝。” “个中缘由,想必不用我说,承徽也能猜的到。” 蕴玉抿唇:“美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薛美人道:“楚聘婷有个一母同胞的阿姊,如今正是安王殿下的侧妃。” “这些消息,现在或许无用,将来却不一定,不是么?” 蕴玉了然,薛美人这个消息,不仅是向她投诚,更是以退为进,示以自己的能耐。 只要替她在圣前略加推举,便能得其效忠,此事...倒是划算。 见蕴玉有所松动,薛美人愈发加了把劲儿:“况且我如今最大的把柄都交予承徽手中,承徽还在担心什么?” 闻言,蕴玉眸光一闪,唇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笑吟吟道:“烟波楼 风景甚好,美人日后不妨多来走动。” 薛美人满意一笑,知晓蕴玉这算是同意了。 话已至此,她也不再多留,二人合作尚需隐晦,明处的情分太多,反倒不好。 待薛美人领着侍乐转身离去,藏珠才回了亭中,朝蕴玉问道:“薛美人同您说了些什么,竟说了这般久。” 蕴玉轻轻抿了口茶,含笑道:“她是个有趣的人。” 说罢,眼见天色已晚,蕴玉便带着藏珠回了烟波楼。 刚至楼前,便见其内灯火通明,江尘正弓着身子立于一旁,见蕴玉回来,连忙凑上前道:“哎哟我的好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圣上在里头等了您许久了。” 蕴玉一怔,随即便见殿中宫人个个垂首屏息,气氛凝重。 她轻手轻脚踏入内室,便见男子已经沐浴过,眼下半干的长发肆意披散在腰间、胸前,就连身上也仅着了件半敞的寝衣。 见状,蕴玉呼吸一窒。 就这一顿神的功夫,便见男子微微抬眸,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语气极淡:“肯回来了?” 肯... 这语气像极了闹别扭的深闺怨夫,说话间都带着股酸味。 裴玄祁是头顺毛驴,得顺着毛捋。 蕴玉眨了眨眼,眼波一转,便换上副温顺神情,缓步上前,在他膝前轻轻跪坐下来,身子软软地伏过去,低声道:“圣上可是等妾许久了?” “若早知圣上要来,妾今儿就不出门了。” 她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叫裴玄祁心中的不悦淡了大半。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动了动,克制着未去抚她发丝,反倒扬了扬下颌:“说说吧,都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蕴玉轻笑:“不过是夏日实在燥热,这才去了山间转转。” 她一说,裴玄祁才恍然大悟。 这行宫中的冰块紧俏,想来蕴玉这处得不了多少,他怎得也不曾想到。 思及此,裴玄祁轻声一叹,抬手敲了敲脑袋,随即淡声道:“往后若是热了,便派人去库房领些冰块。” 想了想,怕蕴玉不能体会到她的意思,裴玄祁又补充道:“不拘数量。” 话落,就见蕴玉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惊喜地抱住他道:“多谢圣上!” “妾就知道,圣上对妾最好了!” 毫无疑问,这番话极大地取悦了裴玄祁。 他低首瞧着膝上的娇人,眸色愈深,索性一把将人捞了起来,顺手抛至榻上,勾唇道:“让朕瞧瞧,你有多感谢朕。” 话音未落,男子伟岸的身姿翻身上床,一手危险地拽住女子腰间的系带,缓缓朝外扯着。 见状,蕴玉面上一红,双手推拒道:“圣上!妾...妾还不曾沐浴过...” “无妨。”裴玄祁一手将她腰带拽下,衣襟顿时敞开,他瞧着那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意有所指道:“待会儿再洗,朕陪你洗。” 话落,裴玄祁正要覆身而下,便听闻外间传来一阵极大的哭喊声:“圣上!圣上!求您去瞧瞧我家主子啊圣上!” 裴玄祁眸中暗色瞬间如浪潮般汹涌,整个人透着股极为阴沉的气息。 蕴玉本能地察觉出他此刻格外糟糕的心情,抬手便要起身,却被裴玄祁一手摁回锦被中:“你歇着,朕去去就来。” 说罢,他起身随手拎起一件外袍披上,大步踏出内室。 外间,满是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第60章 责罚【周六,加更!】裴玄祁踏出内…… 裴玄祁踏出内室,就见外间的院门处,正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 此刻江尘兀自跪在地上请罪,半点不敢抬头。 他的天爷啊,这宫人方才来了便要请圣上,他分明都说过了,眼下圣上同容承徽在一处,许是不方便。 结果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宫女便扯着嗓子叫喊,活生生将里头的圣上惊了出来。 裴玄祁走出院门,身后立即有宫人搬了交椅和桌案出来。 他淡淡坐下,轻声道:“将人给朕带过来。” 江尘忙不迭称是,连忙将那宫女拎了过来。 借着灯笼的亮光,裴玄祁目光在她面上扫视一圈,微抬了抬下颌:“你是盈婕妤跟前儿的?” 似是没想到裴玄祁竟还记得自己,花瑶浑身一颤,连忙道:“是...是,回圣上,奴婢唤作花瑶,是盈婕妤的贴身宫女。” 话落,不等裴玄祁问话,花瑶便面上一垮,哀声道:“圣上,我家主子发了高热,眼下已是不省人事,还请您过去瞧瞧。” 说罢,花瑶察觉帝王威仪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心下一横,当即便哐哐磕起了头。 不过几下,花瑶额头便隐隐浸出血迹。 裴玄祁冷眸扫过她面上,轻哼道:“倒是个忠心的。” 说罢,他微微侧眸,冲江尘道:“去盈婕妤那处瞧瞧,看看她病的怎么样了。” 江尘正要应声,又见裴玄祁敲了敲桌案,轻声道:“去太医院,叫上黄芪跟你一块儿去。” 听到黄芪,江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圣上这是动了真格了,忙应了声领命而去。 这盈婕妤最好是真的发了高热,否则今夜之事,只怕难以善了。 江尘走后,裴玄祁便轻轻阖上眸子,只有食指时不时敲一下桌案。 另一边,江尘领着黄芪很快到了浣花溪。 尚未踏入殿中,便见其中快步出来一个小宫女,一瞧见江尘便惊喜道:“奴婢见过江大监,可是圣上来了?” 江尘闻言,当即沉了脸色,手上浮尘一甩,冷声道:“咱家奉命带黄太医来给你家主子瞧病,还不快领咱家进去!” 说罢,那宫女一颤,抬眸飞快觑了一眼黄太医,连忙引了二人进去。 第67章 内室中,盈婕妤一身轻薄寝衣,整个人缩在锦被中,眼下面上尽是酡红之色。 那宫女进去后,连忙从盆中拧了帕子,细细替盈婕妤净了面,才凑至她耳边低声道:“主子...主子...您醒醒,太医来了。” 盈婕妤眼下已烧的迷迷糊糊,听闻宫女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却觉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能够瞧见两个身影立于塌边。 后头那个她格外熟悉,一眼便能看出是江尘。 可是前头这个... 盈婕妤幽幽道:“圣上...您怎么矮了...好像还胖了...” 她声音极其微弱,若非此刻殿内一片寂静,只怕诸人还听不清。 宫女闻言面色骤变,余光偷偷打量黄太医,愈发将头低了下去。 黄太医咽了咽唾沫,随即朗声道:“婕妤主子,圣上传臣给您瞧病,得罪了。” 说罢,他上前两步,伸出两指在盈婕妤额间一探,紧接着又取出帕子搭脉一瞧,旋即面色一沉。 待黄太医瞧完,江尘上前道:“如何?黄太医。” 黄太医抿唇道:“婕妤主子...确是烧的有些厉害。” 得了准话,江尘这才带着人回烟波楼复命。 回到烟波楼时,裴玄祁正闭目养神,温声抬眸道:“如何?” 黄太医恭敬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婕妤主子乃是风寒所致的高热,眼下臣已开过药了,只要按时服用,想来并无大碍。” 裴玄祁淡淡颔首,挥手叫黄太医退了下去。 随即他目光轻轻落在花瑶身上:“风寒?这么热的天,你家主子竟得了风寒?” 此话一出,别说花瑶有苦说不出,就连江尘面上也有些怪异。 花瑶正想着要如何辩解,就见裴玄祁静静站起身,轻声道:“杖责二十。” 话落,他脚步一抬,便转身回了内室。 外头,花瑶闻言一阵愕然,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身后的太监摁着肩膀堵了嘴。 江尘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上前道:“也幸得你家主子是真病了,否则今夜,就怕连她也逃不过责罚。” 说罢,江尘微微后退,朝行刑的太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出去打。 内室中, 折腾了半晌,蕴玉早就昏昏欲睡,眼下正是迷蒙的时候。 却见帝王两步跨上床榻,将人搂在怀中。 蕴玉落入个极为宽敞的怀抱,闻着帝王身上恰到好处的龙涎香,咕哝道:“可是有事?” 裴玄祁见她困成这般,也不忍再将她弄醒,只伸手摁下蕴玉的脑袋,温声道:“无事,睡吧。” 闻言,蕴玉当即闭上眸子,转头就要沉沉睡去。 可她每每将要进入梦乡之时,腿间总有东西在作怪,弄得她好不舒服。 反复几次被弄醒后,蕴玉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身瞪他:“圣上!您在做什么!” 夜色下,裴玄祁抿唇抬眸,一双黑眸中似有星辰闪耀,他说:“蕴玉,朕难受。” 他话中带着隐隐的颤意,说的极为委屈。 谁能不委屈呢? 这般活色生香的娇人躺在自己怀中,还是自个儿名正言顺的宫妃。 这么香的一块肉悬在他嘴边,怎能叫他不馋。 被窗柩浸进来的夜风一吹,蕴玉多少醒了些神,只见她抿了抿唇,骤然翻身回去,急声道:“夜色已深,圣上早些安置吧。” 话音未落,身后的男子便咬牙切齿道:“安寝?不如你教教朕如何安寝。” 一处炙热抵上蕴玉,帝王俯身而上,混不吝道:“既然容承徽已经醒了,不如陪朕做些有意思的事儿。” “长夜漫漫,就让朕来慰藉承徽一番。” 蕴玉将将伸出双手,唇瓣便被男子的薄唇堵住,接着便是男子极具侵略性的怀抱。 她就这般被他带着,像极了一艘小船在海浪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男子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随即恶劣地咬了咬她的耳垂,抬手将人抱起,朝浴池走去。 翌日,天光渐明。 浣花溪内室。 盈婕妤撑着头疼欲裂的脑子从榻上起身,抬眸环视一圈,忽然皱眉道:“花瑶?” 话音将落,便听见有小宫女快速进来禀道:“回主子,花瑶阿姊昨儿个被圣上责罚了,今儿个还未好呢,您有事不妨吩咐奴婢来做。” “什么?责罚?”盈婕妤愕然,脑中骤然回想起昨日的事儿。 她昨日病倒之前,刻意吩咐了花瑶去请圣上,怎么... “本主明明记得,圣上昨夜来瞧过本宫,怎么会责罚花瑶!”盈婕妤一双眸子冷然瞧着宫女,厉声道:“还不快说!” 那宫女一颤,连忙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一说了,末了,她小心觑了盈婕妤一眼,默不作声地朝后退了两步,口中快速道:“江大监说,圣上让您跟前儿的人都好好学学规矩,此次圣上不迁怒于您,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话落,便见盈婕妤气红了双眼,抬手便拽起床榻上的枕头狠狠朝那宫女身上砸去:“滚!都给本主滚!滚出去!” 那宫女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盈婕妤双眸一眨,两行清泪瞬间流下。 怎会如此! 她昨日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损了自己的身子,好容易才叫自己染上风寒。 圣上竟然来都不曾来看一眼,仅用一个太医便将她打发了。 此外,她更加不能接受的,便是圣上竟然还因此责罚了她的贴身宫女花瑶!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比那浣衣局的宫女到底差在何处。 不就是一张脸么,不就是凹凸有致的身子么,难不成就那般重要? 盈婕妤狠狠抿了抿唇,她就不信了,圣上还能一直宠着那贱婢不成! 另一头,裴玄祁梳洗妥当,回眸瞧了眼榻上的娇人。 那人睡得极沉,一眼便能瞧出是昨儿个夜里被折腾的狠了,裴玄祁微微勾唇,大步往外走去。 经过藏珠时,他脚步一顿,目光淡淡扫过藏珠,轻声道:“别打搅你主子歇息,另外叫膳房备上些补汤,你主子身子弱,叫她好生补补。” 说罢,裴玄祁转身出了烟波楼。 蕴玉这一觉睡得极沉,日上三竿之时才醒,她一睁眼,便被窗柩外透进的金光刺的眼前一晃。 “主子,您醒了?”藏珠笑吟吟捧着铜盆进来。 先是扶着蕴玉起了身,才将拧好的帕子递了过去。 蕴玉净了脸,例行公事般问道:“圣上走了么?” 都怪那人要的太狠,她今儿个早晨竟是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藏珠面上一红,笑道:“圣上走时,特意叮嘱奴婢,定是要好好伺候您,还说要叫膳房的给您备着些汤,好好补补身子。” 藏珠神采飞扬道:“如今这宫里,能叫圣上如此费心的,主子您是头一份儿呢。” 说及此处,却见蕴玉面上并非意料之中的喜色,反倒微微沉下脸。 这些日子过得太舒服,叫她太过放松了些,微微垂眸,蕴玉问道:“除了我这儿,圣上近来可还去过旁的地方?” 藏珠眨了眨眼,细细想来,轻声道:“好像前些日子还去过梅妃娘娘那儿,此外...此外便是去过伊昭容那处。” “不过伺候笔墨的倒是不少,琪婕妤、周婕妤...还有盈婕妤都去过的。” 蕴玉眸中一动,随即有些乏倦的捏了捏额角,冲藏珠道:“你待会儿去一趟内务府,就说我月事来了,暂时将牌子撤一撤。” 藏珠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主子是何意,又听她道:“还有那药,也别忘了,千万做的隐蔽些。” 第61章 御马【800收!继续加!加加加加到…… 藏珠前脚才去了内务府,还不等她回来复命,便见江尘笑吟吟地踏入烟波楼中,远远地朝蕴玉弯腰请安:“奴才给容主子请安。” 蕴玉懒懒抬眸,轻声笑道:“什么风儿把大监吹来了,这个时辰,圣上跟前可离得大监?” 江尘咧嘴笑了笑,手一拱,语气中颇带了几分讨好:“容主子聪慧,奴才这不就是来替圣上传话。” 他抬手一挥,立时有两个宫女捧着红漆托盘上来。 “圣上见今儿个天气爽利,想着带您去秋麓山的猎场转转,特意吩咐奴才来请您。” “这不,连骑装都替您备好了。” 蕴玉目光落在那两个托盘上,其中一个呈着一套火红骑装,色泽明艳,线条利落,瞧着便得费不少功夫才能制好。 另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双黑色绣金色鹿纹的锦靴,还有女子着骑装时会戴的各式配件儿,皆是齐全。 光这么打眼一扫,蕴玉便能瞧出这物事儿皆是用心挑选过的。 无论是裴玄祁还是江尘,她都不会拂了这番好意,于是蕴玉微微勾唇,冲江尘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大监在此等候了。” 说罢,她便带着那两个宫女转身进了内室。 第68章 须臾,江尘正垂首在外间候着,耳边听见些细微的脚步声,他抬首一望,当即怔在原处。 这...也难怪圣上这般偏疼容主子,如此容色,人间罕有。 也不怪江尘如此震惊,蕴玉平日里鲜少穿这般夺目的颜色,平日更爱藕粉、水蓝等色。 偏生她的长相又极为耀眼明媚,眼下这身骑装衬得她如初升的朝霞,璀璨夺目。 蕴玉垂眸,瞧见腰间的那根金玉腰封,正将她的纤细腰肢盈盈不足一握,她伸手摸了摸胸前垂着的八宝玛瑙项链,上下查看一番,皆未发现有何不妥。 见状,蕴玉挑眉笑道:“大监怎得不说话,可是有何处不妥?” 闻言,江尘蓦地回神,额角浸出一层冷汗,心中一阵后怕。 好在容主子宽宥,若 自己在圣上面前这般僭越,只怕少不得要丢了脑袋。 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江尘连忙赔笑道:“自然不是,容主子穿什么都是头等的好看,就是太过好看了,叫奴才都失了礼数。” “还望容主子莫怪、莫怪。” 说罢,他佝着腰倒退半步,虚虚一抬手:“容主子请。” 蕴玉微微点头,正要提脚,忽而忆起一事,转头对江尘笑道:“我身旁的宫女方才出去了,怕她回来时寻不着我,劳烦公公留个人替我传话。” “这是自然!”江尘连连点头,回首冲一个宫女递去眼色。 见状,蕴玉轻轻勾了勾唇,转身上了外间候着的辇车。 沧澜殿中,裴玄祁正在阅折子,听闻她来了,淡淡抬了眸,待看清来人,指尖微顿,眸中顿时划过一丝惊艳。 他初见这身衣裳时,便觉甚是配她,如今一见,真是美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见裴玄祁抬首,蕴玉盈盈上前,双手抱拳,歪头笑道:“妾给圣上请安。” 她行止无状,裴玄祁也不追究,只低声一笑,冲她道:“朕还有些事,你且在一旁用些点心,待会儿再带你出去。” 话落,裴玄祁复又低首,专注于手下的折子,只是笔尖的动作悄然快上许多。 蕴玉对此倒也习惯,转身在沧澜殿中逛了逛,见他还未批完,便去桌案上取了一块松子糖入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吹风。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玄祁撂下手中狼毫,起身朝蕴玉走来,笑道:“可是等的久了?” 他自然而然走至她身旁,手指一勾,便牵住了她的手。 蕴玉侧头一望,这人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绣金鹰纹的骑装,气度峻拔,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清冽威势。 见状,她小指在裴玄祁掌心勾了勾,笑弯了眸子:“圣上真好看。” 裴玄祁心头一动,垂眸看她:“吃了朕的松子糖,连嘴都甜了不少。” 说罢,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牵着蕴玉往殿外而去。 殿外,江尘早已立于车驾前候着,见二人出来,忙上前掀了帘子。 此次圣上便装出行,并未带过多的随行护卫。 上了车,蕴玉倚在车窗边,好奇地瞧了眼外头,才放下帘子道:“圣上今日,是独独带妾一人?” 裴玄祁懒懒靠在车厢上,闻言掀了掀眼皮,轻声啐道:“明知故问。” 蕴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哼道:“圣上真是没情趣。” “哦?”裴玄祁唇角一勾,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那容承徽告诉朕,如何才算是有情趣?” 说着,他忽然欺身而上,将蕴玉整个人困在他与车壁之间的逼仄小空间中。 蕴玉红了脸,却也不甘示弱,抬眸眨了眨眼,忽然飞快抬首在裴玄祁颊边落下一吻。 得手后,蕴玉狡黠一笑便要逃开,却忽感后脑勺被重重一摁,接着唇舌便被男人的薄唇堵住。 蕴玉想逃,却被裴玄祁牢牢囿于怀中。 他的吻就似这个人般,充满控制与占有,蕴玉只觉自己是狂风暴雨下的一朵娇花,被他肆无忌惮地侵蚀。 良久,就在蕴玉快要喘不过气时,这人才堪堪停了手。 裴玄祁爱怜地捏起蕴玉下颌,拇指在她肌肤上不住地摩挲,终是低低一笑,呢喃道:“容承徽倒真是有情趣。” 闻言,蕴玉一张脸瞬间爆红,不自觉往后推了推,却忘了自己本就在车壁边,脊背冷不防触上一片凉意。 见状,眸中染上几分调侃:“没法子,旁人都能骑马,偏你不会。” 蕴玉一怔,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裴玄祁这是回的她方才的问题。 琢磨过味儿后,蕴玉猛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圣上!” 这人怎就这么讨厌。 说话间,辇车稳稳停住,江尘恭敬的声音传来:“圣上,秋麓围场到了。” 裴玄祁含笑瞥了眼正生气的娇人,当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即亲自伸出手道:“容承徽,请吧。” 蕴玉弯了弯唇角,一双眸子笑如桃花,顺势将手放入他掌中,借着裴玄祁的力道跃下马车。 围场的管事文骏豪早已候在一旁,见状连忙上前替二人引路。 秋麓围场乃是皇家猎场,占地极为辽阔,几乎围了半个秋麓山脉。 蕴玉踩在草甸之上,迎面吹着带有青草气息的山风,入眼便是翻涌的万千翠色,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山林。 见她享受极了,裴玄祁温声一笑,旋即问文管事道:“马可备好了?” 闻言,文管事浑身一震,连忙躬身禀道:“回圣上,早早就备好了。” 话落,他转身冲身后吩咐几句,立即便有马夫牵了两匹骏马上来。 那两匹马一黑一白,黑的恍若夜色凝成,毛色乌亮光滑,神骏非凡,白的则通体如雪,鬃毛柔顺,温驯灵巧,双眼澄澈如秋水。 无论哪一匹,都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好马。 蕴玉一眼便瞧上了那匹白马,一双眸子亮晶晶地询问裴玄祁。 裴玄祁垂眸,这马原本就是替她备着的,只是现下瞧她这般喜欢,他也生出些坏心思。 “这...这白马乃是玄与寄养在此...只怕...” 眼见蕴玉眸中划过一丝失落,裴玄祁又道:“不过容承徽若是愿意亲朕一下,想必玄与也不会吝啬。” 听他这般不要脸,蕴玉睁了睁眸子。 什么端王寄养在此,分明就是方才在马车给他亲爽了,他现在上瘾罢了。 思及此,蕴玉唇角恶意一咧,抬眸笑吟吟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端王殿下的,那妾便在此瞧着圣上御马就是。” “啊——” 话音未落,蕴玉便觉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已落在了高高的马背上,她本能向后仰去,正好抵上帝王泛着热意的胸膛。 裴玄祁垂首,恶劣地在她耳边轻咬:“坏东西!” 说罢,不待蕴玉反应过来,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低低道:“坐好了!” “墨骓!驾!” 刹那间,马蹄高高扬起,墨骓恍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踏向远方,蕴玉尚未抓住缰绳,整个人已被锁进裴玄祁坚硬的臂膀,驰骋间,远远只能瞧见红衣与墨袍在风中纠缠。 “睁开眼瞧瞧。“头顶,帝王带着笑意的命令裹着热气传进她耳中。 蕴玉只觉这股氧意顺着耳朵径直传进心中,她拽着裴玄祁衣袖的指节发白,却依旧昂扬地迎着风睁开眼。 这是何等的风光。 墨骓疾驰间,草甸在疾风中翻涌成翠色海浪,远处朱红的哨塔飞快在眼前闪过,蕴玉只觉周遭的一切都静了起来,唯余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 一瞬间,蕴玉仿佛感受到身处整个天地间,无比渺小,却又痛快的紧。 瞧见蕴玉面上的痴迷,裴玄祁低声一笑:“抱紧朕!” 旋即,他夹着马腹的双腿愈发用力,不过几息功夫,墨骓便奔入了草甸尽头的山林中。 待入了山林,墨骓的动作才渐渐放缓,直至在林中信步。 秋麓山常年无人进入,这片林子被保护地极好,眼下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香气,树影斑驳里能瞧见一闪而过的雪色尾羽。 蕴玉贪婪地抬眸望着,恨不能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才好。 忽然,耳垂传来细密地疼意,裴玄祁含着她的耳垂轻咬:“如此风光,容承徽要如何谢朕?” 他揽着蕴玉的臂膀一紧,另一只大掌早已顺着垂散的衣衫捏住她的小腿。 男子引诱的声音慢慢响起:“朕似乎...还从未试过马上。” 话落,帝王伏身而下,将那娇人的身子压成一张弯弓。 “圣上...别...”蕴玉声音一颤。 裴玄祁捻了捻指尖的湿意,含笑道:“别什么?” 玄色衣袍裹着两人翻下马背,不待蕴玉惊呼出声,带着龙涎香的薄唇便狠狠吻住她的唇舌,她伸手去推,却忽觉腰封一松。 不知何时,原本推拒的十指早已狠狠陷进他腰侧。 第62章 好戏暮色漫过林梢时,墨 第69章 …… 暮色漫过林梢时,墨骓正停在一汪碧潭前饮水。 一旁,玄色的男子衣袍随意铺洒在草地上,衣袍之上,女子指尖微动,随着轻轻的一声闷哼,蕴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动作间,原本搭在身上的红色骑装顺着她的肌肤滑落,露出其上略显暧昧凌乱的痕迹。 她本想站起身,却没想到双腿乏力的紧,竟又叫她跌回了衣袍中。 不远处,裴玄祁正曲腿坐在碧潭边,见状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蕴玉闻声,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斥道:“您还笑!” 方才她分明...分明都那般求他了,他不仅不停手,反倒愈发过分。 见蕴玉真是恼了,裴玄祁这才站起身,伸手抓过一旁的水囊,走至蕴玉面前蹲下道:“骂了朕许久,想必也渴了,可要喝些水?” “妾什么时候骂您了!”蕴玉条件反射般反驳,却忽然想起什么,脸侧染上一股绯色。 见状,裴玄祁轻声一笑,逗她道:“你说朕“昏君”、“坏东西”...旁的,可还要朕一一道来?” 蕴玉语塞,没想到这人这般记仇,竟是每个字都记着,当即便忍不住狡辩道:“圣上没听过一句话么?” 裴玄祁挑眉看她。 蕴玉抿了抿唇,终是下定决心抬眸道:“女人在榻上的话,半句也不能信。” “哈哈哈。”话音未落,便见裴玄祁朗笑出声。 蕴玉被他笑得脸颊越发滚烫,当即紧抿唇瓣。 裴玄祁越瞧她心中越欢喜,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狠狠亲了一口,笑道:“朕瞧你,真是可爱的紧。” 蕴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这人怎可无赖至此! 见状,裴玄祁伸手拍了拍蕴玉发顶,笑吟吟道:“行了,时辰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话落,裴玄祁便见怀中娇人忽然狠狠朝一旁撇头,半点也不看他。 他无奈:“朕知你喜欢这儿,往后再来便是,今儿个是真的要回了。” 蕴玉忽而转过头,眼神带着几分可怜,她幽幽伸手朝地上的衣裳一指,声音发颤:“妾没有力气,穿不上衣裳。” 裴玄祁失笑,竟是为着这个。 他唇角一勾,认命般道:“能叫朕伺候的,你也是独一个。” “圣上不乐意么?”蕴玉气鼓鼓地转头。 她这样都是谁干的,还敢不乐意。 裴玄祁摸了摸下颌,思来想去,好似并未不愿意,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二人回了围场时,天色已全然沉了下去。 候在外场的江尘见二人回来,连忙上来请安:“圣上,容主子,辇车已备好,可要回行宫?” 蕴玉抬眸扫去,便见围场内管事小厮等人恭敬列于一侧,静听帝王吩咐,想来外头宫人也是同样严整。 便听帝王轻轻“嗯”了一声,淡声道:“回宫。” 随即裴玄祁手臂一揽,将蕴玉裹于怀中便上了辇车。 今儿个心情大起大落,又在外被裴玄祁折腾了许久,刚上辇车蕴玉便睡了过去。 不知裴玄祁是否心有愧疚,竟也难得不曾扰她。 辇车在沧澜殿缓缓停住,裴玄祁还有些政事要处置,便吩咐了江尘将蕴玉送回烟波楼。 蕴玉也不推辞,有舒适的辇车坐,谁还乐意走着回去。 将至烟波楼时,蕴玉忽然听闻外间传来一阵细细的啜泣声,她眉头微蹙,这声音... 她抬手撩开车帘,果然便见一宫女蹲在路旁哭泣。 那宫女似是没想到这个点儿竟还有辇车从这经过,眼下满是惶恐。 慌乱间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无意惊扰主子车驾,还望主子恕罪。” 车前,江尘目光微微一冷,冲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会意,冷着脸便要上前将人拉下,还不待那宫女求饶,就听车中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道:“江大监,这烟波楼也快到了,本主想自个儿下去走走,不若便送到这儿吧。” 话落,蕴玉抬手掀开车帘,踩着一旁的太监后背下了辇车。 目光扫至那宫女面上,蕴玉微微一笑:“这宫女我识得,似是仪妃娘娘身边的碧落,她平日最是规矩,想来今日也是无心,大监便饶她一回。” 蕴玉既然开口,江尘自然不会同她过不去,当即便冲那宫女斥道:“容主子心善,放你一马,还不赶紧的谢过容主子!” 碧落闻言,眸中瞬间迸发出亮光,连忙重重叩首道:“奴婢谢过容承徽。” 蕴玉含笑免了她的礼,又转身将江尘打发走。 一时间,约莫丈宽的青石小道上便只剩下她二人。 蕴玉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去,轻声道:“擦擦吧,否则回去被娘娘瞧见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碧落抿了抿唇,终是将帕子接过,慌忙在眼下擦了擦,擦完捏着帕子似有些无措。 却见蕴玉淡淡瞥了一眼,温声道:“你自个儿留着吧。” 碧落讷讷称了声是,旋即二人相顾无言,一直走到前方的岔路口才分开。 碧落原以为蕴玉会借机打探仪妃宫中的事,不曾想她竟一句话不曾多问,一时心中感激极了。 另一边,蕴玉刚走没两步,便瞧见藏珠早就候在碧波湖旁。 见蕴玉回来,藏珠眸光一亮,小跑着迎了上来。 “主子,您可急坏奴婢了,奴婢今儿个一早将将去内务府递了话,回来就不见您的人。” “好在有个小宫女说您同圣上一块儿出去了,否则可担心死奴婢了。” 蕴玉笑吟吟瞥她一眼:“行了,在这行宫中能出什么事儿。” “怎么就不能?”藏珠嘟囔了一声,随即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道:“您是不知道,今儿个您不在行宫中,倒是错过一出好戏。” “哦?”蕴玉挑眉。 藏珠伸手扶着蕴玉,一边往烟波楼中去,一边低声道:“今儿个早晨,膳房的炉子不知怎得炸了两个,这炉子一炸,膳食自然就不够。” “仪妃娘娘那处本是要了一盏蜜瓜冰酪,膳房那儿早早就备好了。” “可不知怎得,大皇子今日玩耍时凑巧就进了膳房,好巧不巧瞧见了那盏冰酪,您猜怎么着?” 蕴玉眨眨眼:“大皇子将那盏冰酪吃了?” 藏珠抿唇,捏了捏蕴玉的手道:“若只是吃了还不至于出事。” “那冰酪虽有些费功夫,可到底日头还早,膳房紧赶慢赶也是能做出一盏。” “不料仪妃娘娘那头恰巧提前派了人来取,这一来二去就同大皇子撞见了。” “撞见又能怎么着。”蕴玉微微抬眸,携着藏珠跨过门槛朝内室走去。 入了内室,二人顺势在桌边坐下,藏珠提壶斟了一盏茶,推至蕴玉手边,才继续道:“原本那宫人也是不敢同大皇子争抢。” “可大皇子不仅抢了冰酪,还硬是得了便宜卖乖,口中不干不净的。” “硬说仪妃娘娘不过是他的庶母,他却是大盛朝名正言顺的长子,仪妃要让着他也是应该的。” “还说...”藏珠觑了蕴玉一眼,凑至她耳边低声道:“还说仪妃生不出子嗣,若是讨的他高兴了,往后...往后他也能给仪妃几分薄面。” “这一说,那宫女如何还肯依,气不过顶了两句嘴,这下可了不得。” “大皇子登时就气红了脸,吩咐身旁跟着的嬷嬷和粗使太监打了那宫女几巴掌,又将人送回到仪妃的宫中,让仪妃好生管教一番。” “这一送可了不得,仪妃如何肯罢休?当着大皇子 身边嬷嬷的面儿,就狠狠罚了那宫女。” 听及此,蕴玉挑了挑眉,笑道:“仪妃倒是面慈心狠。大皇子日后只怕要背上‘不敬庶母’的名声了。” “不敬庶母,此事儿说来可大可小,小的不过是孩子心性,至于大的...” 只怕将来就同皇位无缘了。 藏珠一听,连忙道:“可不是么。” “还未到午膳时分,韩修容那处得了消息,便急匆匆带着大皇子赶去烟岚殿,道是要给仪妃请罪。” “仪妃见了?”蕴玉扬眉。 “哪儿能呢。”藏珠撇了撇嘴:“仪妃连个面儿也没露,只有身边的嬷嬷出来禀报,说仪妃娘娘病了,见不了客,让大皇子和韩修容请回吧。” 听完,蕴玉微微抬眸,忽而问藏珠道:“此事你怎么看?” 藏珠一怔,随后飞快道:“奴婢瞧着,仪妃娘娘虽是狠了些,可那大皇子也是咎由自取。” “奴婢听闻,大皇子平日里没少背着韩修容作威作福,欺压奴才们,偏生韩修容全当不知,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不成想,蕴玉却是微微勾唇,眸光一闪,冲藏珠道:“只怕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藏珠不解:“主子是说?” 蕴玉眼中笑意渐冷:“大皇子身边跟着那么多太监嬷嬷,这般大的行宫哪儿都不去,怎得就那般巧,会去膳房?” 第70章 “若换成是你,你是会去这行宫中的亭台水榭,矮山丛林,还是会去膳房?” 一个几岁的男孩儿,会对膳房感兴趣么? 见藏珠似懂非懂,蕴玉唇角缓缓一勾,这宫中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果真不出她所料,另一头的凝光阁,眼下正气氛冷凝。 月色高悬,凝光阁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韩修容冷着一张脸坐于殿前,殿下是乌泱泱跪着的一众宫人。 她目光淡淡从下方诸人面上扫过,沉声道:“怎么?还是不说么?” “若是叫本主查出,到底是谁在大皇子跟前嚼了舌根,看本主不要了你们的脑袋!” 话音未落,韩修容轻声点了几个名字。 被点到的几个宫人当即瑟缩成一团,唯唯诺诺走上前来。 韩修容淡声道:“你们都是大皇子跟前伺候的老人了,平日大皇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本主一一交代清楚。” 说罢,弄墨自她身后走出,将这些人一一带去隔壁的偏房问话。 主位上,韩修容静静阖眸。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弄墨便从偏房走出,至韩修容身旁低语几句。 几息之后,韩修容微微抬眸,目光如死水般注视着殿下的一干人等。 “若是有人现在交代了,本主暂且留你们一条狗命!” 话落,殿下诸人皆面面相觑,半句不敢言语。 见状,韩修容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大皇子身边伺候的,每人杖责二十。” “至于旁人,杖责十下。” 话音将落,立即便有一个嬷嬷上前,哭天抢地喊道:“主子,奴才冤枉啊主子。” 她抬眸触及韩修容冰冷的目光顿时一缩,连忙道:“老奴近些日子,瞧着灯眉经常陪着大皇子玩耍,想来...” 说着,那嬷嬷狠狠将头低了下去,复又叩首哀求道:“还请主子恕罪,老奴是个不中用的,这二十板子足足能要了老奴的命去啊,还请主子看在老奴忠心伺候的份儿上,饶老奴一条贱命吧!” 韩修容对这老嬷嬷的哭求声恍若未闻,目光在下方巡视一圈,骤然一沉。 弄墨会意,转身出了前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再踏入殿中时脸色难看的吓人:“主子,灯眉自尽了。” 韩修容眉眼一沉,正要发话,却见倚画从外间匆匆进来,躬身禀道:“主子,圣上传您过去。” 她抿了抿唇,又道:“传旨的公公还说...让您将大皇子带上。” 第63章 敲打【900收!加更!】韩修容…… 韩修容领着大皇子到了沧澜殿时,月色早已高悬。 许是因着尚在山中,便是盛夏的午夜,也叫韩修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一股凉意悄然攀上脊背。 她抿了抿唇,侧眸冲大皇子叮嘱道:“方才母妃同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韩修容在大皇子面前向来是温婉沉静的贤母形象,难得这般严肃。 大皇子虽年幼,心中却也知晓今日之事闯了大祸,闻言轻轻点头:“记住了。” 韩修容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牵着他登上沧澜殿前的玉阶。 殿外,江尘早已候在廊下,见两人到来,连忙趋前行礼,恭敬道:“奴才见过韩修容,见过大皇子。” “圣上正等着呢。” 说着,江尘抬脚要走,却不防被韩修容拽住衣袖。 他回眸看去,便见韩修容勉力挤出一抹笑来,压低声音问道:“大监...圣上眼下...心情可还好?” 江尘微微侧身,避开韩修容的手,温声笑道:“这...主子还是别为难奴才了。” 韩修容睫毛一颤,苦笑着朝江尘伏了伏身。 沧澜殿中,殿角的青猊吐珠香炉缓缓燃着松香,四周伺候的宫人们皆规矩低着头,甚至有人的衣领已沁出冷汗。 裴玄祁墨发披垂,整个人乏倦地倚在龙椅之上。 韩修容心头一跳,连忙暗中推了推大皇子的后背。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女子柔婉的嗓音同孩童的稚嫩童声掺杂在一块儿,在殿中响起。 闻声,裴玄祁淡淡睁开眸子,向前正了正身子:“都坐吧。” 话落,立即便有宫人从一旁捧来绣凳。 韩修容小心落座,抬眸小心觑了眼帝王,忐忑试探:“夜深露重...圣上唤妾和钰儿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裴玄祁掀了掀眼皮,眸光淡淡落在韩修容面上,随即抬手冲大皇子一招:“裴钰,过来。” 大皇子心头一紧,毕竟是个孩子,又鲜少能见到裴玄祁,如今裴玄祁面色冷然,他自然是害怕的。 韩修容见状,忙扯了个慈爱的笑容,柔声哄他:“你父皇唤你呢,快过去。” 大皇子犹豫一瞬,旋即迈开步子,慢慢挪至裴玄祁跟前,十指不安地绞着袖子。 裴玄祁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眸色不由得一深。 这个孩子长得极像韩修容,倒是可惜了... 他微微抿了抿唇,抬手将大皇子牵至面前,低首问道:“朕问你,庶母之言,是从何而来?” 大皇子一慌,面色一垮,扭头回望着韩修容,瞧着一副快要哭出声的样子。 韩修容眉心一跳,忙跪地请罪:“还请圣上恕罪!钰儿年幼,受了他人唆使,才会一时胡言乱语。” 她心中暗自打鼓,只求圣上能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哦?”裴玄祁神色淡淡,扭头冲江尘道:“去凝光阁,将韩修容口中的唆使之人带来。” 话未说完,就见韩修容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怎么?还有不妥?” 她抬眸看他一眼,喉头发紧,艰难开口:“那人...方才已在房中自尽。 “嗤——”裴玄祁冷笑,他回首,淡淡盯着韩修容道:“倒真是巧得很。” 韩修容心口一紧,知他起了疑,只怕以为她故意拿个死人来顶罪。 她急急叩首道:“请圣上明鉴!妾听闻今日膳房一事后,便不信钰儿能说出此等悖逆的话,连忙回了凝光阁查探,不料方才刚有些眉目,那宫女便自尽了。” 裴玄祁听后,有些好笑道:“你是说,你身为人母,竟不知自己儿子跟前都跟着哪些人么?” “妾...妾无知...”韩修容心头愈发不安。 “朕看你不是无知,是太知了,今儿个在膳房,大皇子说“若是仪妃识趣,往后也能善待仪妃。””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指间的翡翠扳指,抬头似笑非笑:“韩修容,你来告诉朕,什么时候,朕的妃嫔,还需要看大皇子的脸色?” 裴玄祁嗓音淡淡,却听得韩修容后背一冷,慌乱叩首请罪:“是妾疏忽,教导无方,才叫旁人挑唆了大皇子。” 她一顿,眸中滑出清泪,抬首哭求:“可钰儿毕竟年幼,圣上,您怎可将孩子的话当真?” 裴玄祁面色冷峻,盯着韩修容缓声道:“长子之言,视同母教,韩修容,你若是教不好大皇子,朕不妨换个人教。” 若说方才韩修容还是害怕裴玄祁的责怪,那此时便是打心底腾升的真正的惶恐。 她登时重重叩首,直至额头浸出血迹,口中哀求:“请圣上再给妾一次机会,妾定会严加教导,不敢再有差池!” 大皇子终归只是个孩子,眼见自己朝夕相处的母妃这般可怜,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服气。 他忽然上前 扯了扯裴玄祁的衣袖,委屈道:“父皇,母妃都是为我好,父皇为何要为了别的女人责怪母妃。” 他顿了顿,低头呢喃:“那宫人也没说错,儿臣是您唯一的儿子,除了您,这天下谁都不如我尊贵。仪妃娘娘...本就不该同我争。” 话未尽,殿中气氛已沉至冰点。 韩修容猛然抬头,却已来不及阻止。 大皇子尤嫌不够,抬眸濡慕地望向裴玄祁,见他神色冷肃,这才有些害怕道:“父皇...儿臣说的不对么?” 半晌,裴玄祁缓缓将衣袖自大皇子手中抽回,寒声下令:“裴钰言行失状,有失皇家体统,送去藏经阁,抄写《孝经》十遍,抄完直接送去皇子所,往后皇子所便是他的住处。” 说罢,他居高临下地瞧着伏在地上的韩修容,不给她半点求情的余地:“韩修容,跪安吧。” 从沧澜殿出来,韩修容整个人便似魂儿被抽走一般,就连大皇子连声唤她也不见半点反应。 见状,大皇子也不敢多言,只一路沉默着回了凝光阁。 弄墨迎出门来,一眼便看出韩修容神色不对,忙卸下手中活计,上前搀扶:“主子,您怎么了?” 大皇子尚小,即便失言,也不至于罚的太重。 弄墨心中疑惑,便见韩修容猛然抬眸,僵了一路的眼珠子终于活过来,她眼皮一动,嗓音空洞道:“圣上...要将钰儿送去皇子所。” 什么! 弄墨一惊,神情微变。 第71章 身后的倚画见状,立刻上前将大皇子带了下去。 殿中静了一瞬,韩修容方才缓缓将沧澜殿中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听罢,韩修容垂眸,手中护甲狠狠掐进手心,低声厉语:“别让本主查出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弄墨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道:“娘娘,近来,咱们似乎只得罪过薛美人。” “薛美人?”韩修容眼珠一动,她与薛美人素日里并无来往,何时生过俎唔? 见韩修容记不起来,弄墨这才提醒道:“当初圣上召薛美人侍寝之时,娘娘寻了借口将圣上请了过来。” 闻言,韩修容喉头一涩,她怎么将这事儿忘了。 只是... “她不过区区一个美人,哪有本事将手伸到本主头上来。” “便是薛家,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弄墨抬眸看了她一眼,终于将方才查得的线索尽数道出:“娘娘,适才您去沧澜殿时,奴婢细细盘问过了。这灯眉,祖籍和薛美人竟是同一个地方,若说是薛美人进宫后有些牵扯,也并非不可能。” “更何况...”她继续道:“薛家乃是太医世家,这与宫中的关系可谓千丝万缕,若真要布局,只怕防不胜防。” 韩修容抬眸犹豫地望了一眼弄墨,沉声道:“你且让我想想。” 她始终觉得,薛美人未必真有这般手段,只是...弄墨所说,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这夜,凝光阁的烛火燃了一整夜,直至天亮才堪堪灭掉。 翌日一早,大皇子被送往藏经阁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一时间,就连蕴玉陪圣上单独出门的事儿都被抛之脑后。 烟波楼中,凉风习习。 蕴玉正捏着玉箸夹起一枚虾饺,闻言,她玉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圣上竟罚的这般重。” 送去皇子所...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谁说不是呢?”藏珠撇了撇嘴,低声道:“这大皇子若是被送去皇子所,往后想要见圣上可就更难了。” 一个见不着圣面的皇子,与失宠何异? 蕴玉放下玉箸,眸光落在殿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侧眸冲藏珠道:“用完膳,你替我去一趟薛美人那儿。” 藏珠不解:“主子有何吩咐?” 蕴玉缓缓勾唇:“你去告诉她,只怕有人要将这件事记在她头上了。” 她虽不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但这局布得精妙,环环相扣,想来那人也极有本事。 提及薛美人,蕴玉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件事儿未办,当即又吩咐藏珠道:“顺道去趟太医院,就说我近日月事来得不畅,身子不大舒服,请白太医过来看看。” 藏珠闻言,立即躬身应了。 另一头,烟岚殿中,香雾缭缭。 仪妃悠然端坐于妆台前,闻言微微勾唇。 在她身后,崔嬷嬷正捏着玉梳替她挽发,听完也轻哼道:“没规没矩的小崽子,早就该送去好生教养一番了。” 话锋一转,她拧了眉头:“只是如此一来,韩修容只怕是要恨上咱们了。” “怕什么?”仪妃斜睨一眼,冷嗤一声,不在意道:“一个修容所出的孩子,也敢骑在本宫头上,本宫还能由得他们?” “若是本宫不发怒,只怕这宫中人人都要以为本宫好欺负了。” 话是这个道理。 崔嬷嬷抬眸,瞧着铜镜中的仪妃笑道:“圣上终归还是偏疼您的,不过是派人去传了个话儿,大皇子便被罚的这般重。” 提及裴玄祁,仪妃眸光微闪,语露幽怨:“圣上若真心疼本宫,也不会这般久不曾来瞧过。” “他心里,是还对本宫有气。” 见崔嬷嬷正要劝她,仪妃不愿再听,刻意提起另一事:“既然大皇子不在韩修容那处,那她宫中原本的份例,自然也得动一动,莫叫旁人说我们偏私。” 崔嬷嬷一叹,低头应下此事,忽又想起一事:“娘娘,昨儿与碧落同住的宫女金枝今晨来报,说她昨夜回来时,见碧落手中多了一方帕子,那帕子...像是蕴玉身上的东西。” 仪妃神色一变,拧眉回眸问道:“你说什么?蕴玉身上的?” 崔嬷嬷微微颔首,语气中颇为担忧:“昨儿个因着大皇子那事儿,碧落本就受了委屈,回来您又罚了她,您说...” 仪妃自然也懂崔嬷嬷的未尽之意,当即冷哼道:“想要拉拢本宫身边的人,也得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64章 起风仪妃微微垂眸,半晌…… 仪妃微微垂眸,半晌之后才轻轻抬了抬眼皮,瞧着镜中那张柔婉而略显苍白的容颜缓缓一笑。 “本宫记得,碧落家中还有个兄长,上月刚刚有了一子?” 崔嬷嬷闻言,极快勾了勾唇,赞道:“娘娘真是好记性,这碧落的父母去的早,自小便同她阿兄和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才托了人将她送进宫来做了宫女。” “碧落这孩子最懂得感恩,如今她那份俸银,有大半都寄回了家中,想来同她阿兄关系极好。” “既是我跟前伺候的人,她家中之人,多少也要关照几分。”仪妃含笑抬眸:“你给母亲去封信,叫她好好关照一番碧落的兄长,或可给他寻个差事。” 仪妃唇边笑意渐深,语气轻柔:“去告诉碧落,若她真想去容承徽那儿伺候,本宫并不拦她。” “是。”崔嬷嬷微微欠身,随即又皱眉道:“只是娘娘...老奴瞧着,那蕴玉,近来实在太过得宠了。” “这一月里,至少有四五回圣上都是去的她那处。” “偏生到了现在,她那肚子里头还没有动静,娘娘...” 听及此处,一旁沉默许久的栖梧忽然插话道:“娘娘,听敬事房的李公公说,今儿个上午,烟波楼那头撤了牌子。” 言下之意,便是蕴玉又来了月事。 细想一番,就连仪妃也觉察出些不对来,只是... 她一手敲了敲桌案,微微眯起眸子:“太医不是说,她身子极好,生育之事应当无碍?” 而宫中,纪淑媛和韩修容都曾诞下皇子,圣上显然也是没有问题的,这蕴玉... 她眸色一沉,冷笑一声:“既然她生不出来,那你便明日去知会她一声,叫她少在圣上跟前晃来晃去。” “得了好处也该有个限度。林承徽和薛美人,也该尝尝这恩宠滋味了。” 栖梧闻言躬身应下 ,垂手退至一旁。 崔嬷嬷却仍有几分忧虑,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老奴看那蕴玉,并非个听话的。” “端看她在娘娘面前装的再好,可您让她办的事儿,除了对她有好处的,其余的可是一件都未办成过。” “若真叫圣上对她生出几分真心来,只怕日后...不便咱们行事。” “怕什么?”仪妃斜眼睨了一眼崔嬷嬷,冷笑道:“有那药在,她还敢不听话?” 她就不信,蕴玉真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崔嬷嬷闻言一窒,斟酌再三,终是劝道:“娘娘,那药...太后娘娘曾说过,用之前须禀过她...” “禀她?”仪妃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怨意,“同是楚家女儿,难不成她能用的,我便用不得?” “若她真心为我好,当年本宫那孩子...又怎会无缘见天日!” 话音未落,仪妃猛地狠狠拍了拍妆台,震得上方的首饰都是一颤,她咬牙道:“若是那孩子顺利生下来,如今便是我大盛朝的太子!” 归根结底,仪妃是将那孩子的死算在太后头上,只是... 崔嬷嬷心中一叹,连忙上前安抚,劝了好一阵,才叫仪妃神色缓了下来。 仪妃冷静下来后,才淡淡瞥了崔嬷嬷一记,开口道:“放心吧,你不说,本宫不说,便是本宫那姑母手眼通天,也算不出本宫用了此药。” 言罢,她伸手捏了捏额角,语气中带出一丝疲倦:“行了,伺候本宫上妆吧。” ** 午后,日头正烈,虽身处秋麓行宫,也难免暑气蒸人。 殿外,江尘用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正被热的烦闷。 远远望见一抹碧山色宫装缓缓行来,裙裾摆动,带着几分山风般的清冽。 见状,江尘抬袖擦了擦眼前的汗水,这才将那人的样貌瞧得清楚些。 这一看清,江尘忍不住抬眸撇了眼高悬的日头,心中暗道:这倒是奇了,向来不爱在圣前出现的薛美人竟也来了。 正思索间,薛美人领着侍乐已走至江尘跟前,轻笑道:“不知圣上可在殿中,还请大监替我通传一声。” 闻言,江尘连声应了,扭头往沧澜殿中去。 没多大会儿功夫,便见江尘笑吟吟出来,冲薛美人弯身道:“薛主子,圣上请您进去。” 沧澜殿中,裴玄祁面色冷然,正垂眸瞧着御案之上的折子。 薛美人孤身提着食匣,刚一踏入沧澜殿便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第72章 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裴玄祁淡淡抬眸,瞧见薛美人的一瞬目光柔和了些。 宫中众妃,各有姿色,惟独这薛美人似雪山圣雪,高洁不争,是以他对她印象尚可。 只是宫妃到底众多,她不来,他也不曾记起过此女。 见裴玄祁抬眸,薛美人上前两步,盈盈一礼:“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裴玄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身子朝龙椅上靠了靠,笑道:“倒是难得见你过来。” 薛美人被他这般一说,面上悄然染上一抹红霞,柔声道:“今儿个天热,侍乐这丫头心巧,制了这冰茶送来,妾尝着滋味甚好,便想着给您也送一盏来。” 说话间,她取出一盏冰茶放在裴玄祁案前,动作娴雅。 不得不说,这般暑热的天气对薛美人来是极有优势的。 她本就是如霜雪般的美人,就连这声音也带着一股子清冽,叫人听了只觉舒爽的紧。 裴玄祁看了她一眼,未拂她面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点头道:“确是个好东西。” 说罢,他脑中忽然想起某人来,她最是娇气,今个儿这般热,只怕又要受不了了。 思及此,他唇角微扬,忽然道:“这茶,给容承徽那儿也送一盏。” 似是不曾想到裴玄祁竟会这般说,薛美人眉梢一挑,扬唇笑道:“圣上对容承徽这般好,倒叫妾心生嫉妒了。” 语气虽调侃,神情却温婉得体,叫人挑不出半分不敬。 裴玄祁看着她这副模样,竟也生出几分调笑之意:“朕瞧你那模样,可一点醋都没吃着。” 薛美人笑靥如花,低头掩唇:“容承徽那般人物,别说圣上,就是妾也喜欢得紧,实在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说罢,薛美人心中估摸着时候到了,便又行了一礼,笑道:“想来圣上正忙,妾便不叨扰了。” 裴玄祁也不挽留,淡笑着颔首,看人出了沧澜殿。 ** 晚膳前,烟波楼中。 藏珠正将晚膳摆好,就见前院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望去,正好瞧见林承徽似笑非笑地踏了进来,甫一进来,便笑道:“来时我听了件趣事儿,特来说给阿姊听听。” 这些日子,林承徽无事便往烟波楼跑,一来二去的,竟也学着唤蕴玉一声“阿姊”。 蕴玉抬眸看她,笑着挑了挑眉,一边示意藏珠加双筷子,一边笑道:“你口中日日都有趣事儿,今个儿又是哪桩?” 林承徽倒也不急,先招呼着潮音将带来的几样小菜一一摆好,才轻车熟路地在蕴玉身旁坐下。 蕴玉见状失笑:“你倒是早有预谋,来我这儿竟自带饭菜,可是怕我不肯管你一顿饭?” 林承徽眨了眨眼,撇嘴道:“膳房配的份例,不吃也不会折成银子给我,何苦替圣上省钱?我这叫物尽其用。” 她此话一出,别说是蕴玉,就连藏珠眸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只有潮音无奈地瞧着自家主子,心中暗道真是丢人极了。 将膳食摆好后,林承徽便拉着潮音和藏珠一块儿坐下。 她伸手捡了枚翡翠白玉卷放至碟中,压低了声音道:“阿姊猜,今儿个午膳后,谁去了沧澜殿?” 听她这般问,蕴玉脑中灵光一闪,偏头笑道:“可是薛美人?” 林承徽眼中顿时一亮,啧了一声:“嗨!还真奇了,我这还未开口,阿姊怎就未卜先知了?” 说罢,她又神神秘秘地凑近蕴玉,神色间似有纠结。 见状,蕴玉心中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手中捡了枚虾饺放至林承徽碟中,语带调笑:“你是怕我心头不爽利?” 林承徽眨了眨眼:“圣上这些日子最宠爱阿姊,如今薛美人巴巴地凑上去,阿姊不生气么?” 蕴玉含笑:“圣上乃是天子,这宫中的妃嫔皆是他的女人,宫妃们想争些恩宠,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还能以为这后宫的女人都是摆设不成? 见眼中波光潋滟,仿佛连半分情绪都未起,林承徽目露纠结,抿了抿唇,终是道:“可薛美人不同,阿姊你还是得留个心眼。” 见蕴玉目光望来,林承徽咬了咬唇,又道:“阿姊不知,今儿个上午,仪妃那头派了人过来,话里话外是叫我去拦你恩宠。我估摸着,薛美人下午去沧澜殿,应当也是她的意思。” 闻言,蕴玉轻笑一声,眸光悠然,并未说仪妃也派人来过烟波楼的事儿。 见此,林承徽当即明白过来,此事蕴玉只怕早已知晓,当即便啐道:“好你个容承徽,枉我眼巴巴地跑了过来,你却早就知晓!” 蕴玉伸手捡了块胭脂鹅脯放在林 承徽碟中,打趣道:“仪妃既然给你递了话,你怎得不去?” 话落,就见林承徽撇了撇嘴,嫌弃道:“也就你们拿圣上当个宝。” 话一出口,林承徽似是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急急抬眸觑了一眼蕴玉:“我不是那个意思。” 蕴玉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我自然知晓。” 见蕴玉真不曾生气,林承徽才又道:“我们边城那儿,男子只娶一妻,哪像这宫里头的女人,一个个为了点宠爱争得头破血流。” “我如今虽不得宠,好歹也没人敢苛待我,倒也自在。争那一星半点的恩宠,有什么意思。” 蕴玉没想到她竟看的这般开,倒是有些怔然。 缓过神来,蕴玉微微扭头,叮嘱道:“此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外面可一个字也不能说。” 林承徽笑着眨眼:“阿姊可是担心我?” “阿姊放心,我又不是个傻的,定然不敢胡说。” 说罢,她倚着桌边歪头,眸中泛起几分玩味:“我猜着,今晚圣上多半会去薛美人那儿。” “不知道明天又有多少人会嫉红了眼。” 果然,晚间时候,敬事房的李东小心翼翼地捧着牌子凑至裴玄祁跟前。 裴玄祁慵懒靠在龙椅之上,听见动静,目光从绿头牌上扫过,眉头却忽地一蹙:“容承徽呢?” 李东将身子躬地更低,小心道:“容主子来了月事,已吩咐将牌子撤下。” 闻言,裴玄祁正要挥手让李东退下,余光却落在另一块绿头牌之上。 须臾,他伸出手,将枚牌子翻了过去,淡声道:“就她吧。” 第65章 鹿苑薛美人重获圣宠的消…… 薛美人重获圣宠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后宫。 烟波楼中,送走林承徽后,藏珠快步回了内室。 到了晚间,夜风习习,又有院前的那一片碧波湖,气温舒服的紧。 藏珠一进屋,便见蕴玉倚着窗边,手中绣着一幅牡丹团扇,见她回来,轻笑道:“可送走了?” 藏珠轻声应了,笑道:“林承徽对主子,倒是一片赤忱。” 蕴玉不置可否,只弯了弯眸子:“她是这宫中难得的真性情。” 也正是因此,她才不排斥林承徽屡屡来她这里,只是...这宫墙之中,最难容的,便是真性情,她那般直率,若无依靠,迟早是要吃亏的。 见蕴玉心情尚可,藏珠走至她跟前坐下,面色有些犹疑。 蕴玉打眼觑了她一眼,笑道:“有话便说。” 藏珠眨了眨眼,终于压不住好奇:“主子,薛美人不是一直对圣上冷冷淡淡的吗?怎么这会儿忽然就转了性子?” 蕴玉捏着绣花针的指尖一顿,抬眸望了藏珠一眼,语气似有些怅然:“因为呀...有些仇,只有得了宠,掌了权,才有报的资格。” 藏珠听得一愣,仍是满脸不解。 蕴玉却不再解释,只抬眸问道:“白术那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藏珠摇摇头,心头一紧,瞬间将薛美人的事儿抛之脑后,紧张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 “可要奴婢再去催催白太医?” 这便是没有消息了。 蕴玉轻轻摇了摇头,安抚道:“你放心,我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想起就问了一嘴。” 说罢,藏珠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 另一头,凝光阁中。 弄墨脸色难看地提着食匣回来,内室中,韩修容正凝神缝着衣裳。 那是一件小袍子,料子用的极好,是去岁苏州新贡的浮光锦,御前一共只得了十来匹,送了两匹来娘娘这儿。 弄墨一瞧便知那衣裳定是给大皇子做的。 思及此,弄墨抿了抿唇,面色浮现出一抹纠结。 见状,韩修容将手中绣了一半的衣裳放至一旁,扭头轻声问弄墨道:“怎么了?” 弄墨不言,上前轻轻将食匣中的晚膳取出,轻手轻脚放在桌案上。 四菜一汤,还有一道蜜酿银耳羹,摆盘精致,可每道皆是大荤,就连汤也浓油赤酱,暑气未消,令人见了便觉腻味。 韩修容目光扫去的一瞬间便蹙了眉,冷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73章 弄墨抿唇,垂眸道:“奴婢前去膳房时,只说领的是凝光阁的晚膳,那嬷嬷们就给了奴婢这些。” “奴婢瞧着...瞧着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便吩咐她们换些菜...只是...只是她们说什么都不肯。” 顿了顿,她犹豫道“其中有个婆子张狂极了,说‘如今宫中都是这样的膳食,已是赶着好的挑了送给凝光阁,若是这般都不满意,那就不知娘娘是想吃什么样的龙肝凤髓了。’” 话音未落,韩修容已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怒极反笑:“好!好啊!真是好得很啊!” 弄墨小心翼翼觑了韩修容一眼,试探道:“娘娘,咱们可要去告诉圣上。” “圣上平日里敬重娘娘,想来定然不会放任不管。” 谁知韩修容却冷冷一笑:“圣上?” 她眯了眯眼,目光扫过那几碟膳食,神色淡漠:“你以为膳房敢如此行事,背后没有人撑腰?” 弄墨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仪妃?” 韩修容嗤笑一声,嗓音嘲弄:“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起身,袖袍轻挥:“把这些玩意儿都撤下去,本宫瞧了便觉恶心。” 若她真为了几碟膳食去御前叫嚷,岂不正中仪妃下怀,让陛下以为她心胸狭隘、张扬跋扈? 到时,只怕更难将大皇子要回身边教养。 弄墨不解,上回膳房之人怠慢容承徽,圣上可是杖毙了使坏的嬷嬷。 自家主子就是太好性了,思及此,弄墨一边撤着餐食,一边怨道:“还有那薛美人,也不知上回是不是她使得坏。” “奴婢听说,今儿个晚上,圣上又翻了薛美人的牌子,宫中不少人都说薛美人只怕是要复宠呢。” 闻言,韩修容柳眉一拧,转头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方才,御前刚传来的消息。”说罢,弄墨又想了想,道:“听闻今儿个下午,薛美人特意去了圣前示好,晚间就传来侍寝的消息。” 话音未落,就见韩修容面色格外难看。 她的钰儿昨日才被送去了藏经阁,今日薛美人便重获圣宠,怎会如此巧合? 原本毫不相信先前大皇子一事与薛美人有关,眼下也不得不信了几分。 她手中帕子不自觉地攥紧,直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弄墨忐忑侍立在侧,瞧着韩修容愈发狰狞的面容也不敢再出声,自家娘娘的性子她最是了解,瞧着温柔和善,实则是个再狠辣不过的。 果然,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见韩修容轻轻松开被捏皱了的衣袖,神色沉静。 她垂眸一片片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轻声道:“这几日,你照常去膳房取饭,但切记,不许露出半点不满,更不得与人起冲突,明白了吗?” 弄墨不解,但是连忙应下,这才见韩修容的面色缓和了些。 ** 翌日一早,巳时刚过,御前便传来消息,令诸宫收拾齐整,待下午时分,圣上携诸位主子娘娘前去兽苑观鹿。 消息一出,不少妃嫔喜上眉梢。 虽是来了行宫许久,可尚未见过天颜的妃嫔可还不在少数。 眼下有了机会,自然是铆足了劲儿打扮自己。 只是有人想要努力表现,就有人毫不在意。 烟波楼内,林承徽听得消息,正兴冲冲与蕴玉说笑:“阿姊常年幽居后宫,想来未曾见过那等猛兽。” “这鹿苑也在兽苑之中,虽说要看的是金角麋鹿,可也免不得经过一些猛兽的地盘。” “阿姊到时若是怕了,尽管站在我身后,有我保护阿姊,定然一切无虞。” 她一面说着,一面挺直脊背,语气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少年意气。 蕴玉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当即就扯了帕子含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仰仗妹妹了。” 巧笑嫣然间,直看的林承徽一怔,接着面色一红,连连摆手:“小事,小事,哈哈。” 接着,她小心抬眸觑了蕴玉一眼,有些不自然道:“想来阿姊还要梳洗打扮,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还不等蕴玉反应,林承徽便逃也似的出了烟波楼。 林承徽走时,正巧与回来的藏珠撞了满怀。 回了内室,藏珠有些好奇道:“主子,方才林承徽是怎么了?瞧着匆匆忙忙的。” 蕴玉含笑道:“年轻人,自然是有活力的很。”说及此,她目光落在藏珠手中的篮子上,眸光一凝,淡声道:“白术那头有消息了?” 藏珠点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取出一封信交给蕴玉道:“白太医说,这是上回您问的那个方子,其解法在此。” 话落,藏珠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道:“主子,您说白太医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 蕴玉面色悠然,将那封信接过,有些意味深长道:“想来是一味解药吧。” 藏珠不解,却也不曾多问,伺候着蕴玉沐浴更衣。 ** 另一边,林承徽二人出了烟波楼,潮音忍不住抱怨道:“主子,方才在容承徽那儿,您跑那么快做什么?容承徽还未说话,您倒好,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林承徽微微低了低头,只觉得自己脸颊热的发烫,当即搓了搓手道:“你...你不懂。” “呵——奴婢不懂?”潮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林承徽的心思,阴阳怪气道:“您不就是瞧着容承徽神仙之姿,一时看痴了,才心虚躲开罢。” 林承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抬眸便见潮音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瞧着她。 ““主子,不是奴婢说您,方才那样,实在太没规矩了些。” 林承徽原本并不放在心上,闻言也有些反应过来,紧张道:“那...那阿姊不会觉得我失了礼数吧?” 见她真有些紧张,潮音这才噗嗤一下笑出声道:“您就放心吧,容承徽宽宥,还能同您为着这点儿小事生出嫌隙来?” 说罢,林承徽这才堪堪放下心,携着潮音嘟嘟囔囔地往回走去。 ** 申时二刻,圣上终于得了闲,传令宫中收拾妥当,由威远将军鹿青亲自护送,一行人启程往秋麓山中的兽苑而去。 兽苑因山而建,依势而设,虽名曰“苑”,实则早与秋麓山连为一体,所圈之地广袤无垠,天高地阔。 光是掀开车帘远远朝外看,都能瞧见秋麓山山峦叠嶂,青翠连绵,景致如画。 确如裴玄祁所说,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高照,却又丝毫不显闷热,反倒凉爽舒适地紧。 蕴玉掀着帘子,眸光明澈,紧紧望着窗外的山色不肯移开。 一旁的藏珠见了,掩唇轻笑:“奴婢瞧主子,倒不像是宫里的妃子。” 蕴玉悠悠回眸,歪头冲藏珠笑道:“我不像宫妃,那像什么?” “像话本里的世家女郎。”藏珠笑着说道,“生于高门,养在闺中,随家人出游时,坐在车中探头张望,您方才便是这般模样。” 还未听完,蕴玉便忍俊不禁,弯了眸子道:“咱们藏珠还真是心疼我,就算是看话本子都要替我选个顶好的身份,只可惜...” 蕴玉低低一叹,语气恍然:“别说是世家女郎,我就连自个儿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说及此处,蕴玉唇边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的一旁的藏珠心头一酸。 好在她并未囿于此事,抬眸望了眼外间湛蓝的天色,忽然惊喜道:“快看,是鹰!” 天际,一只雌鹰振翅翱翔,羽翼舒展,划过蓝天,带着毫无拘束的肆意与凌厉。 蕴玉凝望着它,眸光灼灼,心底被这一幕烫的一颤。 未过多久,车队便缓缓停在兽苑门口。 蕴玉下车时,便见苑门前早已列队等候的管事们整齐躬身,朝前方的帝王请安。 一身玄色金纹锦袍的帝王淡淡颔首,接着当先一步跨入兽苑之中。 蕴玉仍恋恋不舍地抬眸搜寻着那只鹰的身影,直到再寻不见踪影,这才收回目光,快步前行。 只是方才那一顿,免不了落下些许步子。 待她加快步子往前赶时,耳中忽然传入一阵细碎的争论声。 甫一抬首,便见不远处几名小厮正低头挨训,领头的管事面沉如水,言语中带着几分冷厉。 那管事似是察觉了动静,转眸朝她望来,神情微怔,继而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将那几人匆匆带走。 蕴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携着藏珠匆匆赶上了队伍,一路到了鹿苑。 刚一踏进去,就见高台正中央,一身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衣袂猎猎,神色温淡。 他转身望来,唇角微勾,嗓音清润:“容承徽,过来朕这儿。” 第66章 鹿戏【1000收,加更!】裴玄祁…… 裴玄祁此话一出,众人皆微微侧身,将目光投诸于蕴玉身上,神色各异。 一时间,蕴玉竟也从中品出几分万众瞩目的意味。 第74章 她怔然抬眸,恰巧对上裴玄祁含着笑意的眸子。 山风微动,将他绣着龙纹的玄色衣袖吹地一扬,恍若神祗降临。 蕴玉忽而弯了弯眸子,朝裴玄祁莞尔一笑,接着便提起裙裾走至他身侧,纤指轻轻落入他大掌中。 触及女子滑腻的肌肤,裴玄祁指节微动,惯性地将那只手圈进自己掌中。 随后,他微微侧眸,冲江尘吩咐道:“开始吧。” 话落,裴玄祁牵着蕴玉稳稳落于高台之上的主位,其余妃嫔则依着位分有序坐好。 江尘得了裴玄祁的吩咐,当即疾步而去。 未过多久,原本晴朗的天色骤然暗下。 蕴玉好奇地抬眸望去,便见这高台原是依着山壁而建,乃是自然凸生的山石,其上又从山壁中伸出许多树枝,正好形成了天然的亭盖。 眼下正是不少小厮正攀于山壁之上,用钩子将树桠勾了,可惜营造出这股子朦胧的氛围。 见蕴玉颇为好奇地望来望去,裴玄祁唇边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下方忽然有数百鼓点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数百盏琉璃灯次第亮起,将高台之下的广袤草原照地亮如白昼。 那鼓点声响的猝不及防,直惊得蕴玉心头一紧,却也叫她集中精神瞧着下方。 随着鼓角声愈发激昂,身后传来林承徽讶然的声音:“有脚步声!听着似有许多。” 她话音未落,只见草原远处忽然出现大片黑点,那些黑点破林而出,速度极快,卷起尘土滚滚。 见状,蕴玉屏住呼吸,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裴玄祁余光瞥至这一幕,眼中笑意更甚。 随着那些黑点不断驰近,林中飞鸟四窜,数十匹金角麋鹿踏着踏着夕阳的余韵奔腾而来。 蕴玉凝神细看,这才发觉,每一匹麋鹿的鹿角上皆绑了小小的夜明珠,与天际的晚霞交相辉映,像极了话本子中描绘的神兽一般。 鹿群后方,是数个身着红黑色骑装的驯兽师,他们手持短笛,四散穿梭在鹿群中。 为首的驯兽师口中笛声陡然拔高,其余驯兽师忽然飞速穿插于鹿群中,挥出一圈圈燃着火焰的银环。 为首的麋鹿忽然前蹄一扬,啾啾高鸣一声,尚未等看台之上的主子们反应过来,那鹿王便一骑当先,孤身往火圈中冲去。 紧接着,其余麋鹿仿若开了神志,或是两两相互抵着鹿角,或是迎着笛声跃过燃烧的火圈,金红相间的皮毛在火光中泛起绸缎般的光泽,直叫人看的目不暇接。 高台之上,裴玄祁微微垂眸,只见那娇人红唇微启,正瞧得入神。 他低笑着轻捏她指尖,嗓音低沉:“可喜欢?” 蕴玉回眸,无数夜明珠倒映在她眸中,混成了一片星海,她狠狠点了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谢谢您,圣上。” 谢谢你,叫我看见这般精彩的一幕。 裴玄祁听得唇角一弯,却刻意将唇角下压,轻声道:“光说谢,未免太轻巧了些,容承徽不打算做出些实际行动来?” 蕴玉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真的还要谢礼,当即便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裴玄祁心头一动,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笑道:“看你的鹿去。” 身后,仪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冷的能滴出水来。 在她身旁,梅妃轻笑一声,意 味不明道:“仪妃手下的人,倒真是好本事,瞧瞧,真是将咱们圣上的魂儿都勾去了。” 往年即便宫妃得宠,也从未得这般殊荣。 见仪妃眸色愈冷,梅妃勾了勾红唇,一手抚弄着护甲道:“只是这规矩,仪妃也该好好教教了。” “这不过一个承徽,就敢在此等场合站在圣上身边,也不知劝诫,呵——” 话音未落,便见仪妃眯了眯眸子,冷哼道:“这宫中,圣上的话,便是规矩。” 她目光一转,讥道:“梅妃若不满,大可亲自去与圣上说。” 话落,仪妃冷冷转回身子,淡淡瞧着下方的景色。 此时鹿戏已然到了尾声,一头麋鹿口衔长绸,踏着梅花桩朝高台跳跃而来,随着它踏出的每一步,脖间的铜铃皆轻轻晃荡一声,甚是好听。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鹿便由底下的草原一路跳到裴玄祁跟前,单腿跪下,将口中衔着的红绸递至裴玄祁面前。 裴玄祁眸光一闪,冲蕴玉扬了扬下颌。 蕴玉微微眨眼,随即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鹿口中将那红绸取下展开,只见上方用金粉写着:“山河无恙,盛世安康。” “好!” 一时间,众人喝声恍若雷鸣。 裴玄祁满意颔首,淡淡说了个“赏”字。 众驯兽师与兽苑人等喜形于色,纷纷叩谢。 众人尚未回神,梅妃忽然淡淡瞥了一眼那仍旧跪在裴玄祁跟前的鹿,意有所指道:“这鹿倒是聪明,晓得拔尖出头,争风头,才得了这攀高枝的本事。” 话音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这话说的,明着听是说鹿,实则可不是在说圣上跟前的容承徽么。 蕴玉闻言未动声色,只当未闻。 只是她忍得,身后的林承徽却忍不住,只听她‘咯咯’一笑,娇声道:“梅妃娘娘这话倒是说到妾的心坎儿里去了,妾也想学那鹿般出出风头,可惜啊——” 她摇了摇头,面色格外可惜道:“可惜妾就是没本事,卯足了劲儿也争不到,您说气不气。” 闻言,梅妃眼神微沉,冷笑看向仪妃:“仪妃这位承徽,真是规矩出挑。本宫与仪妃说话,她也敢插嘴?” 梅妃这番话说的淡然,其中藏着的不悦任人都听得出来。 却听仪妃笑道:“林承徽乃是边城出身,素来性子直了些,还望妹妹莫怪。” 梅妃冷笑一声,好歹住了嘴。 裴玄祁却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似笑非笑:“爱妃何时这般博学了?” “改日让太傅让贤与你吧。” 闻言,梅妃脸色微僵,仪妃倒是悄悄勾了勾唇。 谁不知道,这宫中最不爱读书的,就是梅妃娘娘,圣上这是句句往她心口扎呢。 众人屏息静观,却无人敢言。 蕴玉只略略垂首,站在裴玄祁身侧,被他握住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掌心,惹得裴玄祁警告般的一瞥。 既瞧完鹿,众人也不在兽苑久留,转身回了行宫中。 ** 夜色渐深,皓月高悬。 蕴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随意披了件衣裳起身。 独自在窗边的桌案旁坐下,捏着一根狼毫细细思索。 良久,她缓缓落下第一笔,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纸上蜿蜒的墨迹。 接着,她笔下动作愈快,指尖狼毫似要将她心中所想全然绘出。 只可惜,将将绘了一半,蕴玉便蹙起眉头,左看右看始终不满意,末了索性一抬手,将那画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在地上。 天色由黑转亮,夜幕也被一缕晨光刺破,桌案边的蜡烛早已燃地只剩下一个底座。 清晨,藏珠端着铜盆进来时,便见蕴玉正倚在桌边蹙眉,手下一张尚未完成的画纸。 裙边更是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纸团。 藏珠连忙上前两步,一边将纸团捡了,一边凑至蕴玉身边细瞧。 只见她笔下山峦叠翠,草原辽阔,一群金角麋鹿跃然纸上,高台之上,一袭玄衣金纹的男子立于风中,神姿俊逸。 ——她在画裴玄祁。 藏珠轻笑一声,低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就是为了画这个?” 蕴玉手中狼毫一顿,幽幽回首,眼下挂着两抹惹眼的青黑色。 她一身寝衣,原本柔顺的青丝也被抓地乱糟糟的。 闻言,蕴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昨夜的场景真是太震撼了,只是她却怎么也画不出那般的声势。 若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 蕴玉眸中一亮,是啊,若是能再看一次... 她虽是不能再瞧那鹿戏,可这秋麓山的风景,却是能看百回,千回。 思及此,蕴玉骤然回眸,兴冲冲地冲藏珠道:“走,你随我去后山瞧瞧。” 说罢,不等藏珠回话,蕴玉便抓起纸笔要往外跑,却被藏珠一把抓住。 回首,就见藏珠失笑道:“主子,您这一夜未睡,怎么也得梳洗更衣、用完早膳才好出门。” 蕴玉嘿嘿挠了挠头,她倒是真忘了这回事。 用完早膳,蕴玉携了藏珠,抱着纸笔循着山道一路走至常去的半山亭。 亭子倚山而建,远望青峦叠嶂,山风拂面而来,带着晨露初干的草木香。 瞧了一会儿山景后,蕴玉才将宣纸缓缓桌案上铺开,捏着狼毫迎风而立。 许是眼前有了真实的山景,也许是经过了昨夜一夜的熏陶,蕴玉眼下执笔而画,总觉格外得心应手。 第75章 不多时,一幅寥寥数笔却灵气逼人的《鹿戏麓山图》便渐现轮廓。 就在最后一笔点睛之际,远处一道身影悄然靠近。 “好一幅鹿戏图。” 蕴玉手中狼毫一顿,回头一看,正是上次那个男子。 她眉头不自觉地一蹙,当即掩面退后几步,藏珠见状,也顺势走至蕴玉身前站定,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周身只着一件青袍,气质却格外突出。 听闻藏珠问话,他神色不变,唇边牵起三分笑意,声若温玉:“在下文平侯世子萧钰,乃是此次秋猎之行的护卫统领。” “方才在下奉旨巡视山道,不想路过此处,见女郎独坐石前,心生好奇,这才上前一看。” 蕴玉垂眸,将狼毫放下,语气淡淡:“身为男子,擅闯女子所居之地,实在有失分寸。” 不等萧钰回应,其身后一名随侍却冷哼一声,语带不屑道:“我家主子好歹是侯门贵胄,你一介宫婢,竟敢如此放肆。” 话音刚落,蕴玉抬眸,眼神冷淡至极,仅是瞥了那侍卫一眼,便拂袖收起画卷,带着藏珠离开。 走出亭子,她扭头冲藏珠吩咐道:“往后,此处别再来了。” 待蕴玉二人身影渐渐远去,萧钰才回身看了那侍卫一眼,语气不急不缓:“你怎知她只是宫女?就算真是,也不是你能随意出言轻慢的。” 那侍卫脸色一变,登时噤若寒蝉。 ** 另一头,蕴玉正冷着脸携藏珠回了烟波楼跟前,便见前方跪着一圈人,皆是御前的内侍。 藏珠脚步一顿,扭头望向蕴玉,低声道:“这是...圣上来了?” 果然,江尘远远地便瞧见蕴玉二人,连忙迎上前道:“容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圣上已等了您许久了。” 蕴玉微微怔然,这大上午的,裴玄祁怎得来了。 第67章 去吗顺着前殿一路迈进内…… 顺着前殿一路迈进内室,便见男人正随意坐于案前,在他面前,凌乱铺着一叠叠揉皱的宣纸。 待反应过来那些纸是什么后,蕴玉有些愕然地瞪大双眼,随即心中暗恨,怎就忘了将这些废稿收起来呢。 如今尽数落入裴玄祁眼中,便是再懊恼也为时已晚。 思及此,蕴玉抿了抿唇,轻轻提步朝裴玄祁而去。 裴玄祁早已听见动静,微一抬眸,懒懒倚在桌案旁,淡声问:“去哪儿了?” 蕴玉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些稿子上,心中颇为尴尬,口中随意道:“跟藏珠一块儿去了趟后山。” 闻言,裴玄祁勾唇:“你倒是爱往后山跑。” 他语气一顿,似笑非笑地歪头道:“上回受了寒,如今还不长记性。” 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握着的画卷上,裴玄祁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拿着什么 ?给朕看看。” 蕴玉捏着画卷的手一紧,随即将其往身后藏了藏,小声道:“没什么。” 裴玄祁挑了挑眉,随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见状,蕴玉狐疑地看他:“您笑什么?” 裴玄祁目光悠悠落在蕴玉面上,眼神戏谑:“朕的容承徽,脸皮竟然这般薄。” “放心吧,便是画的不好,朕也不会笑话你。” 蕴玉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根迅速染红,随即仰起下巴,强自镇定地将画卷“啪”地一声拍在他面前,气鼓鼓道:“谁说妾画的不好了,圣上倒是瞧瞧,妾画得好不好?” 裴玄祁含笑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那画卷铺开。 画中鹿群奔腾,林间飞沙走石,声势浩大。 高台之上,玄衣金纹的男子屹然而立,端的是气势无双。 裴玄祁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蕴玉,他倒是不曾想到,蕴玉竟能画出这般具有意境的画卷。 眉眼微沉,裴玄祁伸手从案上取过狼毫,略一沉吟,便在空白处寥寥落下几字。 ——风回云断,鹿痕稀。 字体遒劲而沉稳,恰与画意相得益彰。 “画的不错,倒是能衬得上朕的字。”裴玄祁含笑将笔撂下。 紧接着,他眸光从案上的那些废稿扫过,笑道:“去后山是为了取景?” 蕴玉震惊抬眸,没想到他竟然连这都能猜出来,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话落,她故意道:“圣上怎得随意在妾的画卷上题字。” 裴玄祁闻言,眉眼弯起,慢悠悠地道:“哦?这不是要送朕的?” 蕴玉心下一跳,顿时起了反骨。 昨个儿她确是想将这幅画当做谢礼赠与裴玄祁,可今儿个完成以后,她便不舍得了,本想着重新再画一幅送给裴玄祁,自个儿留着这幅来着。 尚未想好如何辩解,便听裴玄祁吩咐道:“江尘,将这幅画替朕拿回沧澜殿挂上。” 蕴玉看着那画卷被拿走,轻咳一声,似笑非笑:“陛下怎就认定这画是送您的?” 裴玄祁挑眉一笑,眼底暗色涌动,他忽而欺身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嗓音低低地道:“那你是要送给谁?” 蕴玉尚未来得及躲闪,便觉他指尖轻轻挠过她腰侧敏感之处。 真该死,这人向来知晓她的弱点在哪儿。 蕴玉被他挠地咯咯一笑,身子一歪便忍不住告饶:“圣上,妾错了,错了。” “嗯?”裴玄祁故作疑惑,“不是说没送朕么?” 蕴玉一边笑一边躲,气息凌乱,连声讨饶,偏偏裴玄祁还不肯放过她。 良久,直到她伏在榻上气喘吁吁,才见他略收玩笑之意,抬手抚了抚她鬓角散发,含笑道:“行了,不是喜欢么,朕今晚带你去兽苑。” “真的?”蕴玉眸子一喜,定定瞧着裴玄祁。 裴玄祁被她看的心头发软,只觉养了个甚合心意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发顶,轻声道:“朕下午还有事儿,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 另一头,烟岚殿中。 床脚处,一只小炉子缓缓熬着一盅药汤。 妆台前,仪妃指尖轻捻着一枚螺子黛,淡淡问一旁的栖梧道:“如何?圣上可出来了?” 栖梧微微欠身,恭敬道:“回娘娘,听传信的宫人说,一刻钟前,圣上便回了沧澜殿。” 闻言,仪妃不急不缓地将一双柳眉画完,静静瞧了镜中的自己半晌,才道:“去请圣上,就说本宫病了,想要见一见他。” 话落,栖梧小心觑了仪妃一眼,快步出了烟岚殿。 内室中,一时只剩下崔嬷嬷与仪妃二人。 崔嬷嬷瞧了眼仪妃苍白的容颜,有些欣慰道:“娘娘总算是想通了。” 当初那个孩子没了,总归也怪不到圣上跟前,偏生娘娘就想不通,平白生出这般多的嫌隙来,终归是伤了情分。 不料仪妃却是淡淡一扯唇,回眸望着崔嬷嬷道:“想不想通的,如今还重要么?” 昨日在鹿台之上,她立于圣上之后,远远瞧见容承徽紧紧贴在圣上身侧,巧笑嫣然,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许多。 若是她一味沉溺在过去之事,只怕过不了许久,圣上便永远将她抛之脑后了。 虽然仪妃不愿相信,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们这位圣上,可不是什么深情之人。 这才区区几个月,容承徽便已在他身旁立稳了脚跟。 先前她不愿侍寝,明面上是要推举新人,可实则是心中那道芥蒂。 可眼下,时局风转,她再没回避的余地了。 旁人的孩子她要,圣上的恩宠...她也要!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传来。随栖梧一道归来的,是一袭玄衣、神色冷肃的裴玄祁。 将将踏入内室,裴玄祁鼻尖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叫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床帐内,仪妃孱弱靠在床头,鬓边碎发已被冷汗浸湿,听见裴玄祁的脚步声,她睫毛一颤,轻声道:“圣上...您来了。” 说罢,她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却见裴玄祁快步上前,一手将她摁回榻上。 他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既是病了,就别起身了。” 说及此,他目光落至仪妃一双柳眉上。 没了那个孩子以前,她惯来爱画这样的柳眉,这还是当初他母亲在时,最爱的一种。 自打孩子没了,仪妃整个人性情大变,再也未在她脸上瞧过这个眉形。 裴玄祁淡淡收回眸光,仪妃示好之意,他自然明白。 仪妃微仰着头,眼中氤氲出一股子雾气,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 片刻之后,她试探着抬手,想要轻触他眉眼,最终停在裴玄祁冷淡的眉间。 她低垂着眼,轻轻一笑,声如细絮:“圣上依旧这般英姿。” 话落,她将手缓缓收回,嘴角弯着,带了几分自嘲:“圣上可曾怪过妾身?怪我不曾护好那孩子?怪我心系楚家...” “仪妃。”裴玄祁冷声打断她,语气沉静:“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 第76章 他看着她,眼中无喜无怒:“你身居妃位,不论为了什么,总得有几分体统。” 仪妃怔了怔,缓缓抬眸,眼神一瞬落空,却又被他一句话兜住。 裴玄祁淡淡转眸:“朕说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 当年她以侧妃之位入宫,是他亲迎入府。 那时两情相悦,情分深重,便是后来梅妃得宠,也从未动摇过她的地位。 裴玄祁生的俊美,跟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只可惜...当初那个孩子没了,是她自己拦住了裴玄祁,不让其彻查,为的,便是不叫他迁怒楚家。 从那日起,二人渐行渐远,言语间多了猜忌与冷淡。 如今她终于肯低头了,才惊觉,那段旧时光终究回不去了。 仪妃喉头一紧,眼睁睁瞧着裴玄祁出了内室,整个人脱力般跌回锦被中。 ** 御驾前往烟岚殿的消息并未遮掩。 烟波楼中,蕴玉正倚窗绣花,灯下眉眼如画,神情静得过分。 藏珠在旁踌躇半晌,才轻声道:“主子若是心里不痛快,跟奴婢说说也好。” 蕴玉好笑地瞥她一眼,轻声道:“我有什么好不悦的。” 她话虽这般说着,人却淡淡垂下眸子。 她也想看看,如今的仪妃,在圣上心头,还有几分旧情? 思及此,蕴玉一手捏着绣针 稳稳穿过绷子,面色淡淡。 藏珠心中一紧,小声道:“圣上明明说好今日要带您去兽苑,可眼下...” 她朝窗外瞥了一眼,日头已斜,暮色沉沉。 蕴玉随手将手中花绷放下,静静抬眸:“圣上来与不来,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藏珠小心翼翼觑了蕴玉一眼,随即抿唇退下。 蕴玉孤身立于窗前,心中并不如在藏珠面前表现的那般宁静,只是有句话她却未说错。 圣上来与不来,她都没有法子。 裴玄祁踏入内室中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女子离他分明不过数步距离,却叫他恍然以为二人之间隔着天堑。 这股认知,忽然就让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不适。 他微微拧了拧眉,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声。 须臾,便见那女子骤然转身,眼神陡然由怔愣转为惊喜,唇角一勾,飞身扑进裴玄祁怀中。 裴玄祁尚未反应过来,便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蕴玉在裴玄祁怀中微蹭,带着鼻音撒娇道:“圣上,您来了。” 裴玄祁瞧着她湿漉漉的眸子,伸手捏了捏这娇人的笔尖,笑道:“朕若是不来,只怕有人便要哭鼻子了。” 他方才那股子不快,也在此刻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唇角微勾,伸手拍了拍蕴玉后背,笑道:“走吧。” “嗯?”蕴玉不解抬眸:“去哪儿?” 裴玄祁挑眉:“朕不是说,带你去兽苑?” “可是眼下这时辰...” "去吗?" 女子眸光一亮,点头如捣蒜:“去!” 第68章 刺杀夜幕低垂,行宫去往…… 夜幕低垂,行宫去往兽苑的官道上,墨骓飞快扬起四蹄,溅起一层层泥水。 墨骓之上,裴玄祁一身玄色披风,身前紧紧揽着个娇小的蓝衣女子,裙裾上的银色莲花纹在月色下泛起冷光。 许是墨骓的速度过快,蕴玉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裴玄祁臂膀。 感受到蕴玉的紧张,裴玄祁揽着她的手臂一紧,低眸笑道:“怎么?怕了?” 蕴玉指尖深深抓紧裴玄祁的手臂,却仍旧笑着摇摇头,发间的珍珠步摇碰出稀碎的响声。 她仰头望着裴玄祁的下巴,笑弯了眸子:“妾才不怕,妾是欢喜。” “哦?”裴玄祁微微垂眸,双腿一夹,恶劣地叫墨骓动作更快。 蕴玉明知他想听什么,却偏不说给他听,只紧紧缩在他身前,嗅着龙涎香安定的气息。 见状,裴玄祁忍不住笑骂:“坏东西。” 蕴玉倒也不反驳,接受的坦然。 二人一马到了兽苑前时,朱漆的大门早已紧闭,蕴玉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扯了扯裴玄祁的衣袖:“圣上...” 却见裴玄祁勾唇一笑:“看来真是不巧,怎么?可要回去?” 蕴玉抿唇,垂眸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失落任谁都瞧得见。 便听寂静之中,裴玄祁低声一笑,逗她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回去吧。” 说罢,裴玄祁长臂一揽,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 蕴玉双臂紧紧搂着裴玄祁的劲腰,再一眨眼,便见朱墙绿瓦皆匍匐于脚下,她水蓝色的裙裾轻轻扫过墙头,尚未看清眼前的美景,脚下便已结结实实落在地上。 “圣上?” 蕴玉抬眸,却见裴玄祁淡淡勾唇,低眸睨着她:“若真这般回去了,你这坏东西还不得在心里骂朕?” 说罢,裴玄祁一手将娇人的手牵起,唇角微微上扬:“走吧,朕还未在夜里逛过兽苑。” 他侧眸瞧着蕴玉,居高临下道:“想看什么?” 月光照着裴玄祁的侧脸愈发冷峻,蕴玉却瞧见他眸中藏着的那抹笑意。 于是她微微勾了勾唇,冲裴玄祁讨好道:“只要是圣上带妾看的,妾都喜欢。” 兽苑在夜里别有一番景象。 因秋猎将近,苑中猛兽多已调驯,或锁于铁笼,或圈于高墙,就等着在秋猎时以娱圣心。 苑中火炬沿山道燃起,一簇簇跳跃的光明将林间照得斑驳,远处时有野兽低吼,与林风交杂,如鼓雷滚动。 秋麓山的兽苑说是兽苑,总体与半座山无异,裴玄祁牵着蕴玉漫步在山道上,心中也生出几分惊喜感。 蕴玉从未出宫,因此不管瞧见什么猛禽异兽,无论是金棕色的狮子,还是凶悍桀骜的苍狼,都充满了新奇感。 裴玄祁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笼中猛虎,不禁失笑:“怎么,想摸一摸?” 蕴玉微怔,随即笑吟吟地抬眸望着裴玄祁,语声绵软:“这虎凶猛,妾虽不怕,却也担忧给圣上带来一星半点的麻烦。” “就这般喜欢朕?”裴玄祁微微挑眉。 “嗯,喜欢。”蕴玉含笑回眸,坦然应下这句话。 便见裴玄祁喉结微动,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侧眸道:“前面那处,去看看黑豹。” 蕴玉含笑牵着裴玄祁走开。 因着二人心思都不在那猛虎上,倒是错过猛虎低首偷觑她们的神情。 拐过一道弯,蕴玉似有所感,心下一慌,忽然道:“圣上,咱们在此...是否有些不安全。” 裴玄祁凝眸听了半晌,眸色忽然一沉,当即淡声道:“无妨,便是那猛虎跟来,朕也能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哨声便从远处传来,随后便是铁笼剧烈震动的撞击声。 “吼——!” 一阵兽吼声瞬间响彻天际,惊得山中飞鸟四窜。 蕴玉脚下一滞,尚未看清面前的情形,便被裴玄祁牢牢护入怀中。 察觉出不对的一瞬间,裴玄祁心下一沉,当即脚下一点,整个人飞快朝门口掠去。 却见先前被牢牢囿在领地中的诸兽皆冲破牢笼,黑纹豹、黑水熊、...、以及方才的红虎皆朝二人冲了过来。 见状,裴玄祁心中警铃大作。 若是他一人,面对这些猛兽自然不在话下,可带着蕴玉... 须臾,裴玄祁当机立断转身,朝山上掠去。 蕴玉从他肩头悄悄探头,便见层林中似有活物爬过,她心中一紧,忍不住拽住裴玄祁袖口道:“圣上...” "嘘!"裴玄祁抬手将她脑袋摁回怀里。 紧接着,山间忽然射出数支羽箭,裴玄祁眸色愈沉。 这是一场,有目的,有预谋的暗杀! 刚思及此,不远处林叶骤动,接着便是数十个黑衣人腾空而起,为首的朗声喝道:“裴贼!拿命来!” 说罢,利剑破空之声瞬间袭了过来,蕴玉心跳如雷,指甲几乎快要抠破掌心。 她心下一狠,当即便低声道:“圣上,您快走,别管妾!” “闭嘴!”裴玄祁一脚踢开一个黑衣人,反手将他手中长剑夺过,另一手将蕴玉护地更紧,嗓音冷肃:“再忍忍,马上便好。” 说着,裴玄祁捏着长剑的手一紧,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朝着一名黑衣人便刺了过去。 裴玄祁到底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娇贵帝王,而是真正一刀一剑从战场上厮杀出的铁血战士。 因此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些黑衣人便有不敌之势。 见状,隐在暗处的控兽之人仿若着急起来,笛声愈发尖锐。 随着形势的转变,剩余数个黑衣人也改了策略,皆是不要命般主动撞上裴玄祁手中冷剑。 不为别的,就为拖慢他的步伐。 还有些聪明的,竟瞧出他怀里的蕴玉是他的弱点,不断朝蕴玉攻来。 第77章 一时间,真叫裴玄祁有些应对不来。 另一边,远处奔袭而来的猛兽也到了近前。 蕴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忐忑抬眸,正巧对上了裴玄祁垂下的眼眸。 她心中咯噔一下,裴玄祁...必要时刻,定会放弃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蕴玉整个人恍若坠入冰窖,她脑中飞速转着,怎样才能让裴玄祁绝不抛弃她。 若是裴玄祁将她扔下一走了之,那自己在此定然没了活路。 可跟裴玄祁的安危相比,自己 的命,真的重要么? 蕴玉不敢赌。 下一瞬,远处的黑豹早已袭在面前,后方,数名黑衣人将她二人团团围住,场面瞬间陷入绝境。 那黑豹也似极通人性,瞅准机会便朝着裴玄祁狠狠一抓。 千钧一发之际,蕴玉突然挣开裴玄祁怀抱,双手抱住他肩膀,紧紧挡在他身前。 “嘶——” “啊——” 随着蕴玉一声尖叫,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痛,实在是太痛了。 “蕴玉!”裴玄祁目眦欲裂,顾不得一旁刺来的利剑,抬手便割断黑豹的喉咙。 接着,裴玄祁眸光一紧,以一种玉石俱焚之势杀向几名黑衣人。 眼见不敌,暗中之人笛声忽慢,黑衣人们也趁机后退。 正在此时,裴玄祁将将松了一口气,却见怀中蕴玉忽然软下身子,整个人泛着一股诡异的颤抖,脸色更是白的吓人,不过几息的功夫,冷汗便将她额角的碎发浸湿。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紧,这样的情形,他只在上回蕴玉病发时见过一次。 显然,她这病又犯了。 裴玄祁心头一紧,忽然察觉出掌心中的濡湿,他伸出手一瞧。 月色下,猩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可怖。 如今若是要赶回行宫,只怕依着墨骓的脚程也来不及。 只是... 裴玄祁眸色复杂,她刚刚才救了自己,难道自己真能将她放任不管,留在此处自生自灭么? 不等裴玄祁想明白,便觉自己的衣袖被女子狠狠一攥。 他低眸,便见蕴玉苍白着脸,面上的冷汗一滴滴狠狠砸在地上。 “疼...圣上...疼...” 见状,裴玄祁心下一横,不再犹豫,足尖一点,便掠出兽苑转身朝一个方向而去。 裴玄祁抱着蕴玉恍若离弦之箭,凡是足下枯枝无一不碎地四分五裂。 呼啸而过的夜风恰巧裹挟着蕴玉身上的血腥气,叫裴玄祁心中一沉。 他不由得将人抱得越紧,却察觉出那娇人身上温度愈发冰冷。 “蕴玉!撑住!”裴玄祁狠狠拧眉,想要说些话来威胁她,却恍然惊觉这人身边,竟无一丝可留恋的。 思及此,裴玄祁只得道:“你不是喜欢朕么?” “你要是死了,就永远都瞧不见朕了。” 他怀中,蕴玉翕动着唇瓣,耳中断断续续听见裴玄祁的声音。 她不想死,她一点都不想死,若不是担心裴玄祁将她扔在山里,她甚至不会替裴玄祁挡下那一击。 眼下她只能期盼,裴玄祁最好能神通广大到救活她,否则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裴玄祁。 思及此,蕴玉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裴玄祁的衣袖抓地更紧。 裴玄祁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身上的玄色披风在疾驰中猎猎作响,他脚尖狠狠踏过岩石,身形飞快穿梭在山壁间,终于寻到一处山洞。 他眸子一亮,连忙抱着蕴玉冲进山洞,继续往前走,过了山洞便豁然开朗。 山洞之后,一座古朴的小院坐落其中,青瓦白墙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院角的一棵老树正被夜风吹地沙沙作响。 踏入那小院的一瞬间,裴玄祁便忍不住怒道:“钟乐之!你给朕滚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头白发的男子慵懒伸了个腰,随意将一头墨发簪起,揉着眼睛道:“哟,小古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 尚未等他将话说完,裴玄祁便急急冲入房中,将蕴玉轻轻放在床榻上,全然不顾钟乐之的喊声,回首紧声道:“救她。” 第69章 先后裴玄祁周身寒气几乎…… 裴玄祁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玄色的披风下摆静静垂下,将青砖染地一片脏污。 钟乐之却还不慌不忙地扣着自己月色寝衣上的盘扣,他淡淡瞥了一眼榻上的女子,倚着门框轻笑道:"小古板转性子了?从前不是说女人无甚趣味,今儿个怎得也肯抱着这美人满山跑了?" "钟乐之!"裴玄祁狠狠皱眉,咬牙道:"再磨蹭,我看你的手也不用要了!" 见裴玄祁脸色冷沉,钟乐之也不再说废话,当即便加快脚步到了榻前。 他目光从蕴玉面上划过,忽然好笑地抬眸觑了一眼裴玄祁,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小古板怎么这般着急,原来是个绝色佳人啊。” 不等钟乐之将话说完,便见帝王森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来:“钟乐之!” 他道:“若是蕴玉出了事儿,你看朕不拆了你这院子!” 话音未落,就听钟乐之轻嗤一声,终于正色起来。 目光触及床褥上浸出的血迹,钟乐之微微拧了拧眉头,抬手便要去翻蕴玉。 “你做什么?”裴玄祁冷声道:“她受了伤,还发了病。” “放心吧,有我在,她死不了。”说罢,钟乐之冷笑一声:“她后背被黑豹抓伤了,你倒好,将人平放在床褥上。” “这体重压着伤口,她不疼才怪。” 闻言,裴玄祁喉结滚动,方才事发紧急,由不得他多想,眼下被钟乐之一顿冷嘲热讽才叫他反应过来。 他当即伸出手轻轻将蕴玉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床榻之上,将伤口露出来。 蕴玉整个人早已疼的昏了过去,只口中仍旧喃喃着:“疼。” 钟乐之晓得裴玄祁忧心,也不耽搁,三两下扯开蕴玉后背染血的衣裳,露出雪色肌肤上被黑豹抓下的数道抓痕。 见状,他眉心一皱,扭头冲裴玄祁道:“你去我房中,将横梁上方的那瓶金疮药拿来。” 说罢,他轻轻伸出二指,搭在蕴玉脉间的脉搏上,眉头愈发拧起。 裴玄祁捏着金疮药回来时,正巧看见钟乐之从蕴玉伤口处抽出银针。 钟乐之微微回头,冲裴玄祁冷声道:“只是普通伤口而已,如今我已将血止住,待会儿将那金疮药撒上再包扎好,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裴玄祁才轻轻松了口气,眸中露出两分缓和之意。 却见钟乐之微微垂了垂眸子,一手接过裴玄祁手中的金疮药洒在蕴玉背上,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心上人?”钟乐之微微勾起唇角,偏头看裴玄祁。 不料裴玄祁却是淡淡抬眸,目光直视钟乐之,嗓音沉静:“一个妃子罢了。” “顶多,算是有几分合心意。”他补充道。 “是么?”钟乐之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便道:“既然不重要,那我便向你要了这丫头如何?” 裴玄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钟乐之!别忘了你的身份!“ 钟乐之鼻中轻哼,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的身份么?他自然一刻不曾忘记。 当初,他不过街边一个脏臭的乞儿,是先皇后救了他,给他饭吃,发掘他在医术一道的天赋。 便说是先皇后给了他第二条命也不为过。 为了常伴先皇后身侧,在先帝登基以后,他便进了宫做了太医,只是... 钟乐之唇边笑意渐渐变冷,他淡淡抬眸,冲裴玄祁道:“若是我说,此女脉相同你母后当初的脉相极为相似,你可肯将人给我?” 见裴玄祁惊愕抬眸,钟乐之冷冷眯了眯眸子,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只印着淡蓝色牡丹花纹的瓶子,从中随即倒出几粒药丸,旋即捏开蕴玉双腮,将药塞了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浑身颤抖冷汗津津的蕴玉竟奇迹般平稳起来,末了,甚至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钟乐之脸色铁青,语气阴沉道:“如今,你可信 了?” 裴玄祁心下一紧,他知道,钟乐之绝不会拿他母后之事乱说,更何况,自打母后去世,他便将自己关在这处院落,整日研究那症状。 良久,裴玄祁才道:“你还是认为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钟乐之懒懒掀了掀眸子,似笑非笑道:“先后身子强健,也是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怎么后来金尊玉贵地养着,反倒日渐衰弱,裴玄祁,你不觉得奇怪么?” 说及此,钟乐之淡声道:“这女人的脉相同你母妃逝去前三年已相差无几,就算你不愿将人给我试药,她也没几年活头了。” 闻言,裴玄祁喉头一哽,一颗心不断向下沉,良久,才道:“她刚刚才替我挡了黑豹的一击,你...” 第78章 “呵——”话音未落,便被钟乐之一把打断:“裴玄祁,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般优柔寡断了?替你挡下一击?” “凭心而论,若不是带着这个累赘,你会陷入危险之中?” 钟乐之似是要看到裴玄祁的心底去,他声线一凝:“裴玄祁,你是忘了你母后是如何死的么?” “若她真是被人害死,难道你要叫幕后之人逍遥快活么?” 话音刚落,就见裴玄祁骤然回眸,一双眸子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那就将她给我试药!” 裴玄祁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案几,将那案上的东西撞地一震,有几个小瓷瓶当即滚下案几,碎了一地。 良久,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裴玄祁紧绷的面上。 他还记得,当初他母后临终前,便是浑身莫名地抽搐疼痛,却寻遍天下名医也找不出法子。 当时钟乐之为求解法,用了不少有伤天德的法子,惹得他父皇不敢再放任下去,甚至不许钟乐之再接近母后。 却不想,这反倒加速了母后的死亡,不过区区三月,人就没了,而此事,显然也成了钟乐之的一桩心病。 也是因此,他才日日将自个儿关在此处,不断回忆当年的种种症状。 见裴玄祁面色有些松动,钟乐之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更添了一把火道:“你若是再犹豫,说不得这美人儿便要步了你母后的后尘。” "试。"裴玄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但你须得保住她性命。" 他俯身替蕴玉掖好滑落的锦被,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她毕竟..." 话说了一半,裴玄祁忽然住嘴,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想说什么。 那头,得了裴玄祁的允诺,钟乐之心中一松,忽然有些狐疑道:“你小子该不会喜欢这美人儿吧。” 裴玄祁不答,淡淡抬眸,示意钟乐之该出去了。 得,用完便扔,钟乐之微微眯了眯眸子,却也好心情地不再打扰二人。 提步时,钟乐之扫了眼满地的碎片,忽而回眸道:"放心,如今的我,已有七成把握。" 他能看的出来,裴玄祁对这女娃,似是颇为不一般,只可惜他自个儿好像还不曾发觉。 幽幽一叹,钟乐之双手一伸,出了房门。 内室中,裴玄祁静静坐在榻前,垂眸瞧着榻上熟睡的女子。 许是先前钟乐之给的药起了作用,眼下她整个人皆平和下来,只是鬓边还沾染着方才浸出的冷汗。 月光透过窗柩洒在她面上,将人衬地愈发清透易碎。 他一直觉得蕴玉身上这病古怪,没成想竟同他母后之事有关。 裴玄祁眸色复杂,若此事是真,那背后之人,想来与仪妃脱不了干系。 那她呢?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裴玄祁抿了抿唇,抬手便要去触碰女子的脸颊,却见蕴玉睫毛微颤,接着艰难睁开眸子。 “圣...圣上?”蕴玉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男子静静坐在她榻边的模样,几乎是出于本能,蕴玉挂上一副乖巧顺从的神色,轻声唤道:“圣上可有伤着?” 裴玄祁眸色淡淡,答非所问道:“你可知你身上那病,是从何而来?” 蕴玉心头一惊,本能地望向裴玄祁,便见他神色淡淡,目光平静地瞧着她:“若是你现在说了,无论如何,朕恕你无罪。” 话落,裴玄祁淡淡垂眸,面色瞧不出喜怒。 蕴玉却是心下一惊,脑中飞快一转,终是咬了咬唇道:“可是...可是妾这病,很棘手?” 她眸中忽然涌上一股清泪,却又强撑着不叫泪水滑出眼眶,她抿了抿唇,才道:“妾也不知,总归是从前几个月便有了。” 说罢,她低下头,似喃喃道:“妾也不知...不知为何会这样。” 忽而,蕴玉扬起头,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不知妾,可还能陪圣上多久?”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疼,忽然便想说服自己,她许是被人害了,许是真的不知情。 良久,才听裴玄祁淡声道:“睡吧,朕明日带你回宫。” 话落,裴玄祁轻轻站起身,挥袖出了内室。 外间,大槐树下,钟乐之正独身而坐,桌案上摆着几坛清酒,冲着裴玄祁招了招手,笑道:“小古板,过来,陪我喝些酒。” 裴玄祁也不拒绝,抬脚便在钟乐之对面落座,伸手随即拿过一坛清酒,将上面的封口随意扯了,仰头便往口中灌。 见状,钟乐之心中明白几分,挑眉道:“小美人儿没同你说实话?” 他方才便看出来,这丫头瞧着已是中毒颇有一段时日,只是不知是何人,一直替她压制着毒性。 裴玄祁不言,唇角溢出的清酒将衣领沾湿,待他咽下最后一口清酒,才将坛子放下,冷声道:“明日,我会命人在太医院替你安排一个位置。”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猜的出来蕴玉未对他说实话,她骗他。 第70章 婕妤翌日一早,晨光将将…… 翌日一早,晨光将将刺破天幕,裴玄祁便亲自替蕴玉换了药,沾着金疮药的纱布上还渗着丝丝血迹。 “圣上,我们是要回行宫么?”蕴玉后背疼的厉害,却也不敢喊痛,双手紧紧攀着裴玄祁胳膊。 裴玄祁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随即起身取过一旁的丝帕,慢条斯理地将指尖沾染的药渍擦净。 见状,蕴玉微微垂眸,知道裴玄祁还在气头上。 他在气,昨日自个儿不曾对他说实话,可是扪心自问,蕴玉敢说么? 说了,赌帝王对她的真心?这话连蕴玉自个儿听了都想笑。 裴玄祁伸手替蕴玉将衣衫拉了上去,随即轻轻站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便道:“你先收拾一番,半个时辰后启程。” 说罢,不等蕴玉回话,裴玄祁便转身出了屋子。 自打蕴玉承宠以来,这还是裴玄祁头回对她如此冷淡。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身子稍一动,后背的伤口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蕴玉强忍着刺痛坐起身,伸手去够案上的凉茶,指尖刚碰到茶盏,微一用力,那茶盏便顺着桌案咕噜噜滚至地上,碎成几片。 瞧着地上四溅的碎片,蕴玉思及方才裴玄祁从她手中拿走的丹药,一颗心缓缓提到了嗓子眼。 今儿个一早,裴玄祁便来她房中,说是要替她换药,实则冷言逼供,她没了法子,便将白术给她那瓶丹药交了出去。 院外,钟乐之斜倚在槐树下,见裴玄祁出来,随意抿了口茶盏,挑眉道:“小美人醒了?” 裴玄祁神色冷峻,双手抱胸,淡淡抬眸道:“她说不知自己的病从何而来,只说难受时便服用从太医院得来的补药,就会好受一些。”说着,他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钟乐之。 思及此,裴玄祁嗤笑一声,暗道蕴玉真是将他当傻子耍。 钟乐之接过瓷瓶,仔细端详片刻,旋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出来。 他先是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随即微微皱眉,倒出几粒药丸在掌心,反复查看,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小美人儿倒是命好,这药说是补药,却也误打误撞,还真有几味药材用对。” “这药有何蹊跷?”裴玄祁挑眉问道。 钟乐之将瓷瓶重重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药丸其中所用的药材,同我研制的那药大多相同,只是缺了几味关键的药材,因此效用不显。” “此外...”钟乐之一顿,又道:“此药虽能压制毒性,却也会让毒素在体内慢慢积累 ,不知是那个半吊子弄出来的东西。” 裴玄祁眸色一沉,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她可知这药的作用?” 话音刚落,就见钟乐之好笑地挑眉,随手指了指自己,似是在说:“你问我?” 裴玄祁想起蕴玉无辜的眼神,抿唇道:“她说不知,只当是寻常补药。” 钟乐之闻言,冷笑出声:“若她真不知道,那才是最可怕之处。” 他目光如炬,盯着裴玄祁,哼道:“若是误打误撞便罢了,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此人必定深知此毒,而且...就在这宫中。” 裴玄祁不言,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问道:“你觉得最可疑之人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用衣袖掩住指尖,沾着茶水在桌案上缓缓落下一笔,待写完后,二人才相视一眼撤去衣袖,只见二人面前齐齐落下二字。 ——太后。 裴玄祁深深吸了口气,当即抓过茶盏泼在那字迹上。 半晌,才抬眸道:“我先带蕴玉回宫,你自个儿收拾好了过来便是。” 二人商议完毕,裴玄祁转身回了内室,正撞见蕴玉艰难地伸手去够茶壶,盏边溅出不少茶水。 裴玄祁神色微动,上前从蕴玉手中拿过茶壶,替她斟了一盏茶,道:“喝吧。” 第79章 喝完茶,裴玄祁一手揽住蕴玉,将人拢入披风,冷着脸便拥着人朝外走。 至山洞外,墨骓不知何时早已候在此处。 裴玄祁揽着蕴玉翻身上马,微微垂眸道:“马背颠簸,若是疼了,你且忍着些。” 蕴玉乖巧点头,柔声道:“妾都晓得,圣上不必担忧。” 话音未落,裴玄祁便狠狠一夹马腹,墨骓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剧烈的颠簸叫蕴玉后背的伤口疼得钻心,只是不管如何疼,蕴玉都死死咬着下唇,将脸埋进裴玄祁怀里,似是这样能好受些。 裴玄祁面色冷峻,余光也扫到这一幕,他心中猛地一缩,大掌不自觉地攥紧缰绳,却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 行至半路,裴玄祁突然勒住缰绳,墨骓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墨骓之上,裴玄祁静静垂眸,低头看向怀中的蕴玉,神色冷峻,嗓音克制:“蕴玉,朕只问你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朕?” 蕴玉浑身一僵,宽大的水袖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妾不敢瞒着圣上。” 裴玄祁伸手,捏着女人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试图从她的眸中看出一丝破绽。 良久,他才自嘲一笑,伸手猛地一拽缰绳,策马疾驰,朝着行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 圣驾一夜未见,就连例行的朝会都未现身,江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寻了各种借口遮掩,可到底心中忐忑。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准备吩咐鹿青和萧钰派人寻找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跑来,气喘吁吁道:“大监,大监,圣上回来了!” 话落,就见裴玄祁骑着墨骓一路飞奔而来,至沧澜殿停下。 他翻身下马,神色冷冽,目光落在江尘面上,沉声道:“备御辇,将容婕妤送回去。” 容...婕妤? 别说江尘怔住,就连蕴玉也赫然地睁大眸子。 却见裴玄祁连余光也未落在蕴玉面上,一边大步朝殿中走,一边冷声道:“容承徽救驾有功,着晋位婕妤。” 话落,他微微转身,凝声道:“传同洲太守、鹿青、萧钰等人立刻进宫。” 救驾! 江尘心头一紧,连忙寻了人手将蕴玉送回烟波楼,又亲自去传令,命诸大臣进宫。 不多时,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昨儿个夜里,圣上一时兴起,携着容婕妤去了兽苑,竟遇上刺杀,幸得容婕妤以身相护,圣上这才毫发未损。 不多时,此次秋猎随行的诸多大员及同洲所有官员皆齐齐站于沧澜殿中。 裴玄祁高坐御案之上,面色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着的威势叫人不寒而栗 他一双桃花眸早已没了笑意,目光如刀般扫过殿下众人,冷声道:“怎么,一个个的都哑巴了吗?平日里不是颇有见解,如今是怎么了?” 殿下,萧钰同鹿青暗中对视一眼,随即横跨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方才已命人前去兽苑,将兽苑所有人等皆押了上来。” 话落,他面色冷然,朝殿外喝道:“都带上来。” 兽苑管事等人立即被侍卫们押着带上殿中。 见状,裴玄祁目若寒冰,一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冷声道:“说!” 那管事何曾见过这等威势,当即瑟缩一下跌倒在地,忙不迭磕头道:“圣上...圣上...微臣不知啊圣上。” “不知?”裴玄祁目光淡淡扫过他面上。 兽苑管事心下一惊,连忙道:“回圣上,前些日子,臣就发现兽苑诸多猛兽的围栏有所损伤,正要命人进行修缮,可是...” 他面露苦涩:“可是圣上亲临,吩咐下来要看鹿戏,这才耽搁下来。” “接着臣便请了一批善于驯兽、修的小厮们前来,想来这刺客便混在那些刺客之间。” “只是今儿个一早,那些人便都消失不见...” “大胆!”鹿青怒目道:“秋麓兽苑乃是皇家兽苑,平日里豢养的驯兽师和工匠难道还在少数,怎会要你从外请人。” 话未说完,一旁的萧钰便瞧出个中门道来。 他眉眼微沉,踱步至管事跟前,轻声道:“可是你们瞧着平日拨下来的俸禄起了歹心,私下将那俸禄昧下,这才没了人手?” 管事被说中,吓得疯狂叩首:“还请圣上明鉴,臣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不等他嚎完,裴玄祁便冷了眸色,挥手道:“萧钰,将人带下去,明日晚膳前,朕要听到结果。” “是!”萧钰连忙应下。 又听裴玄祁道:“好生盘问,那些人许是同前朝余孽有关。” 闻言,萧钰整个人一凛,当即低首应下。 这事经不起耽搁,稍有拖延,只怕那些刺客早已出了同洲边界。 因此安排好后,裴玄祁便挥挥手示意萧钰等人退下,整个人淡淡倚在龙椅之上。 见状,江尘小心换了盏热茶,偷偷觑了一眼裴玄祁的脸色,小心道:“圣上,这容婕妤那儿...可要派太医跟着?” 容婕妤是救驾受的伤,圣上事务繁忙或许顾不上,可他作为奴才,自然要替圣上记挂着。 不料,裴玄祁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良久,才淡声道:“平日里,哪个太医去容婕妤那处去得多?” 江尘一愣,脑中快速思索一番,小心回道:“回圣上,奴才记得,是白术白太医。” 怕裴玄祁想不起来,他又补充道:“白太医是白寒冬的徒弟,医术精湛,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裴玄祁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眸色深沉:“将人带去慎刑司,朕要弄清楚,他给容婕妤的补药,到底是什么药。” 话落,江尘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应下,正要转身时,又听裴玄祁道:“容婕妤那处,叫黄芪好生盯着。” 第71章 送人待江尘退出沧澜殿,…… 待江尘退出沧澜殿,厚重的朱漆殿门被吱呀一声带上。 裴玄祁孤身靠在龙椅之上,半边身子隐入阴影,他一手捏了捏额角,脑中思绪杂乱。 原本,他是想要将蕴玉身旁那个唤作藏珠的宫女一道下入慎刑司,只是临开口前终是未说出来。 他想,她将将晋位,若是便将她身边的大宫女下狱,只怕这后宫人人都要看不起她。 思及此,裴玄祁脑中忽然又想到一事,良久,他终是开口,嗓音喑哑:“江尘。” ** 另一边,蕴玉甫 一回到烟波楼,殿前候着的藏珠立即便迎了上来。 见蕴玉乃是被御辇送回来,藏珠面上忍不住一喜,可待她瞧见蕴玉惨白的脸色时,藏珠心下一慌,连忙上前扶了蕴玉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宫人喜笑颜开:“藏珠姐姐,容婕妤救驾有空,圣上特意遣了咱们将婕妤送回来呢。” 藏珠闻言心中发紧,面上却连忙应了,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荷包,一一赏下前来送驾的内侍宫人,这才扶了蕴玉回内殿。 刚进内室,藏珠本想将蕴玉扶至榻上躺着,却被蕴玉抓了抓手腕。 藏珠低眸望去,便见蕴玉苍白着脸,轻声道:“伤在背后。” 藏珠身形一震,连忙将她扶到榻上。 蕴玉趴好后才轻舒一口气,唇色依旧淡得吓人,声线却勉强安稳:“我没事,在宫外时便处理了伤口,不过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不必太过忧心。” 藏珠眼圈倏地红了,正要答话,就听外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接着还有潮音压低的声音道:“主子,您慢些。” 话刚入耳,就见林承徽急急踏入内室,伸手将门口的珠帘掀起,探出头焦急道:“阿姊?” 她一身轻薄的浅绿色齐胸襦裙,眉眼间带了几分急色。 蕴玉神色孱孱地趴在榻上,闻声微微抬了眸,扯出抹笑意道:“你自个儿随意坐吧,我伤在背上,暂时起不得身。” 闻言,林承徽嘴巴一瘪,连忙上前将蕴玉衣衫掀了,伤势刚一入目,林承徽眸中便蓄了两汪清泪。 “阿姊...” "这天杀的刺客,竟下得了这般狠手。" 她咬着牙,语声带颤,眸中水光一闪一闪。 紧接着,林承徽秀眉一拧,沉声道:“这...我怎么瞧着,像是野兽的爪痕。” 她倏而抬眸,眼巴巴瞧着蕴玉。 蕴玉抬手轻碰了碰她的手指,笑道:“是黑豹,不过眼下已是无事了,不必担忧。” 林承徽抿唇,默默坐下,片刻后低声道:“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阿姊救驾有功,圣上这才晋您为婕妤。” 蕴玉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不过是凑巧而已,幸得圣上垂怜。” 林承徽听罢沉默片刻,忽问:“阿姊回来这么久,圣上为何...都不曾来看过。” 第80章 林承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阿姊如今有伤在身,本就情绪不好,偏她还要提这样的话。 林承徽抿了抿唇,刻意开解道:“听说圣上一回来便召了大臣去沧澜殿,想来应是处置那刺客之事,待得了空,定然会来瞧阿姊。” 蕴玉哪里猜不到林承徽这是为了安慰她,当即颔首笑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忧。” 林承徽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陪着蕴玉说了好一会儿话。 待日头渐渐西沉之时,外间才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蕴玉眉头一蹙,示意藏珠出去瞧瞧。 便见江尘躬身踏了进来,身后跟着八个宫女加两个太监。 见状,蕴玉轻轻挑了挑眉,便听江尘笑道:“还未恭喜婕妤主子晋位。” “依着主子的位分,身边该有八个宫女两个太监,这些都是圣上令老奴去内务府挑的,容婕妤瞧瞧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奴才,奴才再去内务府重新挑来。” 闻言,蕴玉含笑道:“大监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大监挑的,我自然是满意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藏珠立即会意,当即上前一步,朝江尘手里塞了个分量不轻的荷包,笑吟吟道:“有劳大监,这是我家主子给大监的茶水钱,还请大监收下。” 江尘顺势将那荷包放入袖中,告辞道:“老奴还要回圣上跟前复命,就不打搅主子了。” 蕴玉含笑点头,瞧着江尘退出烟波楼。 见状,一旁的林承徽眸中一亮,冲蕴玉笑道:“阿姊,我就说圣上定然是记挂着你的,瞧,这般快就将人送来了。” 蕴玉莞尔,并未同林承徽解释个中缘由。 蕴玉这处事忙,林承徽也并未久留,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出了烟波楼。 这头,蕴玉依着规矩浅浅训了几句话,便将这些人都交由藏珠管着,自个儿阖上眸子休息。 夜色渐深,微风刮过烟波楼,激起碧波湖上的层层涟漪。 蕴玉刚阖上眸子,忽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藏珠正要出声询问,便见今儿个新到的宫女含玥躬身进来禀道:“主子,薛美人求见。” 薛美人,蕴玉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轻声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便见珠帘被一女子轻轻掀开,一股清冷的霜雪香气扑面而来。 薛美人双手交握于胸前,面色冷凝,急急进了内室。 她发髻微乱,月色的襦裙上还沾着草屑,就连身后跟着的侍乐也一脸慌张。 只见薛美人左右看了看,快步走至榻前,低声道:“婕妤可还安好?” 蕴玉轻轻点头,蹙眉道:“薛美人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薛美人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今儿个下午,圣上将太医院一个叫白术的太医打入慎刑司了。” 蕴玉瞳孔一缩,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却忘记了后背的伤势,嘶地一声跌回锦被中。 顾不得身身后的伤口,蕴玉颤声道:“此话当真?” 思及白日里裴玄祁淡漠的眼神,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 “千真万确!”薛美人咬唇:“我在太医院认识的太医说,是江大监亲自办的差,上来便将白术押了,一路送进慎刑司。” 她顿了顿,抬眸道:“我想着此事或许同你有关,便急急赶了过来。” 一旁,藏珠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望向蕴玉。 却见蕴玉阖了阖眸子,只觉嗓子干涩的吓人,她喉头一动,良久,才道:“此事...与我确是有些干系。” 她微微抬眸,瞧着薛美人道:“只是此事个中内情,眼下还不能同美人说。” 闻言,薛美人面色稍稍好些,扶着侍乐的手道:“消息既已带到,那我也该回去了。” 薛美人脸色稍缓,扶着侍乐起身,正色道:“只是还望婕妤记住,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还请婕妤不要客气。” 说罢,薛美人扶着侍乐的手匆匆离去。 外间,侍乐扶着薛美人沿着宫道缓缓走着,被夜风一吹,心中的烦躁散去不少。 见四下无人,侍乐忍不住道:“主子,您何必要跑这一趟。” 薛美人淡淡掀了掀眼皮,睨了侍乐一眼,轻声道:“陆汀一事,容婕妤于我有恩,如今我得了消息,自然是要赶来报她的。” 白术的信中,倒是替她带来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陆汀虽被仪妃责罚,伤了身子和手,但是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若是能拿到白玉灵膏,许是能治好陆汀手上的伤。 只是...白玉灵膏乃是海外得来的上好伤药,就连圣上那里也只得了两瓶。 陆汀的伤有了法子,薛美人喜不自胜之余自然格外感激蕴玉,因此一得了白术的消息便赶来通知蕴玉。 更何况,若她还想往后同陆汀有些来往,那便免不得通过白术,若说这宫中最不希望白术出事的是蕴玉,那第二个便是她薛芷了。 ** 与此同时,慎刑司之中。 墙角的火烛将狱室照的晦暗不明,逼仄的空间中,一具刑架赫然立于正中间。 刑架之上,有男子一身白色囚服,双手被铁链锁了缚于架上。 在他跟前,一男子身着青衣,嗓音温雅:“白太医,本官劝你还是赶紧招供的好,也免去些皮肉之苦。” 萧钰面色冷然,淡淡瞧着眼前的男子。 白术整个人被吊在刑架之上,闻言眼珠微微一动,艰难地抬了抬眼皮。 他瞧着面前清俊的男子,忽而勾了勾唇,气若游丝:“世子...身份贵重...何苦为了我这么个小角色在慎刑司这等地方逗留,不免脏了世子的鞋 。” 闻言,萧钰面色愈冷,凝声道:“你给容婕妤的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因何给她,若是你招地痛快,本官或可在圣上面前保你一命。” 壁上的火光映在白术面上,将他一侧脸照的惨白。 白术勾了勾唇角,嗤笑一声:“容婕妤?我连她是谁都不认识,又怎知给了她什么药。” 说及此,白术有些好笑地抬眸,问萧钰道:“萧世子可知容婕妤姓甚名谁,是何方人物?” 见萧钰抿唇立于原地,白术呵呵一笑,闭眸道:“每日来太医院取药的宫人如过江之鲫,若我一一要问清是哪宫宫人,只怕这太医院的事儿也不必我做了。” 他抬眸,唇边扯出个混不吝的笑容:“至于那药,无非是一时兴起,随手研制出的而已。” “前来太医院要补药的宫人,有不少我都给了那药,若是世子不信,尽管去查便是。” 他唇角含笑,静静直视萧钰双眼,眸中一片坦然。 萧钰静声瞧着他许久,半晌,终是转身离去。 身后,白术似是力竭,终是缓缓垂下头颅,整个人失力般吊在刑架之上。 第72章 疏离自打出了刺客一事,…… 自打出了刺客一事,裴玄祁一连数日皆宿在沧澜殿,未踏入后宫半步,就连救驾有功的容婕妤处都不曾去瞧过。 一时间,宫中渐渐传出些许风声,这容婕妤的风头,瞧着似要过去了。 原先有着圣上的吩咐,这烟波楼无论是膳食还有冰盆,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如今也让蕴玉察觉出些不同来。 藏珠一边从食匣中将今日的份例取出,一边瞧着那些膳食红了眼眶。 “御膳房的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主子您受了伤,还敢拿这些东西来作践人。” 蕴玉听了,视线轻轻落在那桌上的膳食上。 一碟胭脂鹅脯、一碟炙羊肉、一道芥菜蒸蛋羹,并三四样小菜,以及一盅熬得鲜浓的鱼汤。 她微微收回目光,唇角一勾,轻声笑道:“倒是聪明。” 这些鹅脯、羊肉之类,皆为发物,御膳房明知她因救驾受伤,仍然敢送此类膳食,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只是他们终归还记得自己救驾有功,不敢做的太过分,这才送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菜来。 这样一来,饿是饿不着,只是想要吃的好,定然是不能了。 见状,蕴玉随意扯了扯唇角,抬手拿起玉箸笑道:“无妨,膳食而已,能填饱肚子就是。” 说罢,她轻轻将那些鹅脯和羊肉推到藏珠面前,打趣道:“我不能吃,那就有劳咱们藏珠了。” 藏珠见她还笑的出来,心下一紧,跺了跺脚道:“主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这膳房的人,摆明了就是拜高踩低,圣上也是!明明是为他受的伤,偏生这么久都不曾来瞧一眼,平白是让人看轻了您!” 藏珠眼眶愈红,甚至连圣上都敢编排起来。 蕴玉闻言,面色微凝,冷冷抬眸道:“藏珠!还不住嘴!圣上是何人,也是你能编排的?若你再这般不懂规矩,那我便只能将你送回白嬷嬷那儿了!” 藏珠素来被蕴玉宠着,冷不防听得此言,登时慌了神,忙跪地叩首道:“主子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第81章 见她当真慌了,蕴玉这才缓了脸色,虚虚伸手一扶,叹道:“如今烟波楼不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双耳朵,若你再想先前一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怕惹出事来我也保不住你。” 藏珠含泪点头,脸颊绯红,蕴玉叹了口气,语气终归温柔下来,冲她道:“放心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再过许久的。” 蕴玉眸光一闪,冲藏珠道:“待会儿你去一趟薛美人那儿,叫她莫要辜负了这番机会。” 眼下裴玄祁正在气头上,无论她做什么在裴玄祁看来皆是欲盖弥彰,可薛美人不同,她若能把握得巧,说不定便能一跃而上,反叫旁人措手不及。 ** 与此同时,烟岚殿中。 仪妃懒懒倚在正殿的美人榻之上,两侧小宫女一左一右小心地扇着冰缸中的凉气。 身前,栖梧双手轻轻捧着果盘,盈盈奉至仪妃跟前。 仪妃捏着银签子随手插了枚蜜瓜,微微勾唇道:“膳房那头做的如何?” 栖梧垂眸道:“回娘娘的话,今儿个早晨奴婢便去吩咐了,想来膳房不敢造次。” 话虽如此,栖梧心中隐隐担忧道:“只是娘娘...容婕妤始终...” 尚未说完,栖梧便被仪妃甩过来的一记冷眼赫地住了口。 “怕什么?”仪妃淡淡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若是不敲打她一番,还真以为自个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轻摇玉扇,语带讥讽:“听闻圣上连烟波楼都不肯踏进半步,怕是每每见她,便要想起那夜兽苑刺客之事。这等晦气人,如何入得圣上的眼?” 说来也是那蕴玉自作自受,这大好的夜晚,非要怂恿着圣上去兽苑,这未出事还好,若真出了事,只怕她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 御前,萧钰踏着玉阶疾步迈入沧澜殿。 甫一进殿,便抬首请安道:“臣萧钰,叩见圣上。” 御案之上,裴玄祁淡淡面前正摊着数本折子,闻言淡淡抬眸,问萧钰道:“可是有进展了?” 萧钰闻言,缓缓挺直脊背,嗓音温润:“回圣上,臣这几日对白术多有盘问,其结果皆是白术不识容婕妤。” 他一顿,又道:“那药乃是白术信手研制,瞧着效果不错便作了补药使用。” “除了容婕妤那处,还有其余一些地方,白术也曾给过,经查,确有此事。” 听到此处,裴玄祁凝神瞧着萧钰,闭口不言。 萧钰见状,默然从袖口中抽出一本折子,朝着一旁侍立的江尘递去。 “这是臣近日来探查所得,其中包括白术自出现在宫中以后的生平与接触的所有人,其上记载,白术同容婕妤的头一次交集,便是当初容婕妤尚是良人之时,白术因着容婕妤发热去过一趟昭月宫侧殿。” “随后二人虽有接触,但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裴玄祁伸手捏了捏额角,低声道:“你的意思,那药真是巧合?” 萧钰垂首:“臣不知,但从证据来看,似乎是这般。” 裴玄祁闭了闭眼,脑中瞬间闪过那娇人的面容,他当即拧了拧眉,转而问道:“兽苑之事可有眉目?” 萧钰微微挑眉,朗声禀道:“臣顺着兽苑的线索一路追查,发现那些逆贼能进兽苑,绝非偶然。” 见裴玄祁抬眸望来,萧钰抿唇,压低声音道:“其中...似是有同洲太守的手笔。” “据臣所知,那些匠人以及驯兽师,皆是同洲太守举荐入的兽苑,至于个中缘由,臣尚且在查。” “哦?”裴玄祁忽而一笑,抬手从御案之上拈了本折子,随意递给江尘道:“你且瞧瞧,这是同洲太守刚上的请罪贴。” 萧钰垂眸,从江尘手中将那折子接过,一目十行地瞧了,神色倏然一变。 折中明言,他丝毫不知那叛贼乃是前朝余孽,不过是瞧着那些人技巧破静才将其举荐去了兽苑。 同洲太守自知有罪,愿辞官以明清白。 此外,整个朝野内外,能同前朝余孽扯得上关系的,只怕唯有一人。 ——荣恩公崔启铭。 提及崔启铭,萧钰不由得呼吸一窒。 原因无他,崔启铭的独 女崔妙因乃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那折子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指名道姓地说崔启铭与前朝余孽仍有往来。 而萧钰,身为文平侯世子、掌兵之人,崔启铭未来的女婿,如何能脱得干系? 良久,萧钰指尖微颤,缓缓合上折子,撩袍跪下:“臣对圣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臣自请卸下护卫统领一职,待洗清嫌疑后再侍奉圣上左右。” 话落,裴玄祁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他懒懒仰头道:“行了,朕与你手足多年,你是什么人,朕还能不知道么。” 说着,裴玄祁一双黑眸淡淡睨着萧钰,轻声道:“只是你同荣恩公之间的关系...若真是娶了他的女儿,只怕将来在朝堂之上,会有不少人借此攻讦于你,免不了于仕途有碍。” 萧钰却是不在乎地一笑:“旁人所言,与臣何干,臣但求无愧于心。” “你倒是个痴情的。”裴玄祁微微挑眉。 萧钰含笑应下,实则却对此不置可否,非是他痴情,原是因着这桩亲事乃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下,荣恩公夫人与他母亲乃是手帕交,又对他母亲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裴玄祁提起这事不过也是告诫一番,见萧钰坚持也未再多说,当即便令他退下。 沧澜殿中,裴玄祁仰首靠在龙椅上,脑中忽然浮现出萧钰的那番话,她...许是真的不知那药究竟为何。 念至此,他蓦地紧握指节,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一攥。 他不信她毫无察觉。 ** 宫中众人多盯着容婕妤失宠之事,唯有凝光阁冷眼旁观,波澜不惊。 韩修容端坐主位,眉眼微敛,听着弄墨低声禀道:“主子,奴婢查出,灯眉与在章华馆伺候过的小林子有过私情,偏巧的是,薛美人搬去章华馆后,小林子便被打发去了别处。” “更巧的是,小林子同薛美人身边的侍乐也属同乡,奴婢怀疑,这事同薛美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闻言,韩修容眸子一眯,凝声道:“薛美人!果然是她!” 她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区区一个美人,竟也敢报复到她皇儿的头上,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思及此,韩修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忽而侧首问弄墨道:“近些日子,你去膳房之时,可瞧见薛美人身边的那侍女了?” 弄墨不解,仍是乖顺着答了。 便见韩修容微微勾了勾唇,冲弄墨道:“你过来。” “待下回去膳房之时,你...” 半晌,才见韩修容淡淡抬了眸子,问道:“明白了吗?” 弄墨神色一紧,连忙抿唇答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 话落,才见韩修容唇边勾起一笑,抬手将替大皇子缝制的小袍子拿起。 ** 夜间,微风拂过湖边垂柳,湖心的亭子里,薛美人端坐在琴案前,指尖缓缓掠过琴弦,凝神低问:“可打听清楚了?圣上今夜会经过此处?” 侍乐瞧了眼外间的月色,微微欠身道:“奴婢打听了多时,圣上这些日子皆会夜间出来走走,想必今日也是一样。” 闻言,薛美人心头一定,指间轻触琴弦,眸子飞快划过一丝冷光。 她素手轻拨,一曲《江山此夜》瞬间倾泻而出。 此时另一侧的小道上,裴玄祁正负手而行,闻声挑眉道:“这琴声倒是颇有气势。” 江尘眉眼恭顺,斟酌着道:“听着确是有些不同,圣上可要去瞧瞧?” 裴玄祁轻声一笑,淡声道:“这人既有如此雅兴,咱们又何苦要去打扰。” 说罢,裴玄祁便要抬脚朝另一处去,却见不远处一身着胭脂色水袖长裙的女子朝此处娉婷而来。 江尘凝神一看,瞧着那女子似是盈婕妤。 接着,原先还说不打搅旁人的圣上忽而脚尖一转,朝着亭子的方向踱步而去。 第73章 起势亭中,薛美人目光掠…… 亭中,薛美人目光掠过交错的枝桠,落在那道转身欲走的身影上,心头微微一沉。 原以为今日计划是不成了,却不想裴玄祁忽然转身,又折了回来。 薛美人淡淡收回视线,唇角轻轻勾了勾,手下拨弄琴弦的动作更快,悠扬的琴声如同流水般从她指尖泄出。 亭外,裴玄祁立于树下,神情淡漠,衣袂被风吹起,目光沉沉地望着亭中女子,眉眼间难得卸下几分帝王的凌厉。 一曲终了,薛美人收回双手,正要接过一旁侍乐递上的茶盏,却见裴玄祁缓步踏入亭中,衣角扫过一旁的石凳,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弹得不错。” 薛美人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妾见过圣上,圣上夜安。” 第82章 裴玄祁轻轻抬手算是免礼,眉眼间尽是疲倦。 薛美人小心觑了一眼裴玄祁的面色,眸光一闪,忽然莞尔一笑道:“妾瞧圣上颇为乏累,既然圣上喜欢此处,那妾便不打扰了。” 话落,薛美人便要行礼告退。 却见裴玄祁有些怔然地坐于原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为何,有片刻的怔神。 许是今晚的月色格外动人,照在薛美人面上竟也将她霜雪般的气质衬得柔和许多。 裴玄祁微微垂眸,这后宫众人,哪个见了他不是使尽手段想要留在他身边,变着法子地献媚争宠,先前的盈婕妤便是其中之一。 薛美人倒好,竟主动开口离开。 偏是这样的态度,反倒叫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微微抬眸,缓声道:“不必,朕瞧你弹得不错,不若再弹一曲凝神静气的曲子。” 闻言,薛美人并不多言,只含笑应了声是,便又落回原来的凳子上,指尖轻轻落上琴弦。 这回的曲调较之先前更多了几分舒缓,在这初秋的夜里,竟也听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秋夜微凉,曲声如泉,裴玄祁瞧着薛美人的眼忽然便出了神,目光渐柔,不多时,竟阖眸小憩。 忽而,亭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薛美人指尖未乱,裴玄祁却蹙眉抬眸,便见一身胭脂色水袖长裙的盈婕妤急匆匆踏入亭中。 她脚步杂乱,鬓边的海棠金丝步摇撞出细碎的声响,待踏入亭中,才骤然停下,似才瞧见裴玄祁般惊讶抬眸,笑吟吟道:“圣上?” 盈婕妤掩唇一笑,语调娇柔:“妾瞧着今夜月色极美,出来散步,不想竟能在此与圣上巧遇,真是有缘极了。” 她话锋一转,才似乎“看到”薛美人,笑意盈盈道:“原来薛美人也在,竟是同我心意相合。” 盈婕妤面上微红,含羞带怯地睨了一眼裴玄祁,才娇声道:“趁着良辰月夜,薛妹妹抚琴,妾也想献舞一曲,愿得圣上一笑。” 她话音方落,薛美人已停了琴音,眸光淡淡落在盈婕妤脸上,不言不语。 未待裴玄祁开口,她已将琴轻轻抱起,微微躬身道:“既然圣上和婕妤有此雅兴,妾便不打搅了,霜雪阁中尚且有事等着妾处置,还请圣上允妾先行一步。” 话落,就见盈婕妤狠狠皱起眉头,颇为不悦道:“薛美人,我...” 裴玄祁眉头微皱,只觉头疼得厉害,不耐道:“行了,既然你有这般雅兴,便自个儿子在这儿跳吧。” “薛美人,你随朕来。” 说罢,裴玄祁大步出了亭子,携薛美人往沧澜殿去。 果然,不多时,御前便传出薛美人侍寝的消息。 ** 翌日清晨,藏珠拎着食盒归来,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不快。 她回来时,蕴玉恰好已经梳妆完,见状笑了笑:“这是怎么了?御膳房的膳食可是又不好?” 这么些时候过去了,她都习惯了,倒是藏珠还会为此气闷。 不料藏珠抿了抿唇,抬手将清粥与小菜取出一一在桌案上放了,语气颇有些酸道:“奴婢去取早膳时,正好撞见嬷嬷们在备薛美人那处的早膳。” 如今烟波楼虽是有不少宫人伺候,可膳食这样的事儿,倒是藏珠一力担着的。 “听说...圣上今儿个一早,赏了不少东西过去。”担忧蕴玉听了难受,藏珠越说声音越小,却见蕴玉神色有些恍然,只是看不出半点伤心的样子。 蕴玉背后的伤尚未好完,因此整个人仍旧有些孱孱的。 闻言随意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捏着白瓷勺子挖了一勺清粥往口中送去,待咽下后才道:“这便是她的运道了。” 眼下薛美人同她站在一处,薛美人得宠,于她也算不得坏事。 毕竟便是没有薛美人,裴玄祁临幸的还有周美人、赵美人,如此想来,还不如自己人得了便宜。 蕴玉不太在意这事儿,微热的清粥下腹叫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轻声道:“太医院那边可有消息了?” 藏珠一愣,刚要答话,便听外头女子声音清脆传来:“阿姊可在?” 闻声,主仆二人均抬眸朝外间 望去,就见林承徽笑吟吟地挑了帘子进来。 刚一进来,她便一屁股坐在蕴玉身旁,又招手让潮音将带来的早膳放下,笑道:“我就知阿姊还未用过早膳,这不,来寻阿姊一块儿用膳了。” 蕴玉含笑瞧着林承徽耍宝的样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她哪能看不出来,林承徽这是担忧她今儿个一早听了薛美人复宠的消息心里不好受,这才过来陪她。 果然,便见林承徽手中急急捡了一枚虾饺,往口中塞了塞才道:“阿姊可听说太医院的事儿了?” 太医院? 蕴玉同藏珠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随即不动声色问道:“太医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林承徽神秘一笑,勾唇道:“我猜阿姊就不知道。” “今儿个一早,太医院就来了个样貌顶顶俊朗的太医,只是那太医一头白发,真说不清是年轻还是不年轻。” “一头白发?”蕴玉一怔,非是她多想,实在是这一头白发的特征也太过明显,难不成就是在山洞之时的那个神医? 正这般想着,就见林承徽眸子一亮,笑道:“阿姊可别以为一头白发就是糟老头子,我一早偷偷去瞧了,那太医生的极好,说是清俊似仙也不为过,也不知圣上从哪儿寻来的人。” “听说一来便做了副院正的位置,而且...这位姓钟的院正,抢了白太医的弟子到身边呢。” 白太医! 闻言,蕴玉眸光一亮:“白太医?可是白寒冬的弟子白术?” “咦?阿姊怎得知道?”林承徽微微歪头,打趣道:“原以为阿姊是个不爱世事的,却没成想竟这般神通广大。” 蕴玉听闻白术成了钟乐之的弟子,虽不知个中缘由,至少证明他已被从慎刑司放了出来。 既然如此...裴玄祁那头,也没有她骗他的证据了。 思及此,蕴玉心情颇好地朝林承徽碟中捡了一枚虾饺,就连她提出要打麻牌的要求也一口应了下来。 用过饭,林承徽一力搬了张案几在碧波湖旁放下,又取了各色的水果点心放在一旁,兴冲冲地拉上蕴玉三人陪她打麻牌。 将将打了两三个时辰,林承徽面前原本堆得高高的筹码又输的一干二净。 见状,林承徽瘪了瘪嘴,不信邪地对潮音道:“再借我五两银子,我定能将输了的捞回来。” 说罢,她双眸一睁,恶狠狠地冲蕴玉道:“我还就不信了,还能回回都是你赢不成。” 潮音无语,正要从自个儿面前拨些银子给林承徽,刚一抬眸便是一顿。 见潮音动作怔住,其余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 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男子正倚树而立。 为首的男子一身雪色锦衣,一头白发被一根青色缎带随意扎在脑后。 在他身后两步之远,正是臭着脸蔫嗒嗒站着的白术。 与钟乐之气色极好的面相不同,白术面色惨白,一瞧便知在慎刑司受了大罪。 林承徽目光甫一接触到钟乐之,当即便扯了扯蕴玉的袖子,兴奋道:“阿姊,阿姊,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个太医,是不是长得极好?” 说罢,她忽而抬眸,有些奇怪道:“他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给你看伤的?” 思及此,林承徽忽然提起一颗心,颤声道:“若是如此,那...那咱们今日还玩儿牌么?” 远方,原本在林承徽眼中极为俊朗的钟乐之缓缓上前,冲着林承徽和蕴玉一礼,便轻声笑道:“臣遵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替容婕妤看诊,不知眼下可方便。” 林承徽侧眸觑着蕴玉,见蕴玉面上露出一抹歉意,当即心中哀嚎,果然,她今日是捞不回来了。 见林承徽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潮音当即拽了拽林承徽的衣袖,面上有礼道:“既然如此,我同主子便告辞了。” 说罢,潮音一手捏着林承徽,隐隐咬牙道:“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闻言,林承徽当即一颤,连忙向蕴玉告了辞,被潮音一路揪了回去。 原处,钟乐之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倒是有趣。” 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 一行人回了烟波楼前殿中,待藏珠领着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后,蕴玉才抬眸有些疑惑地瞧了眼白术:“这...” 钟乐之微微含笑:“我见这小子有几分天赋,为免他误入歧途,便将人带在身边了,容婕妤不介意吧。” 蕴玉自然摇摇头。 却见白术不屑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道:“我有自己的师傅,谁要你教了。” 他说的毫不客气,钟乐之却并未放在心上,冲着蕴玉便道:“还请主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第83章 钟乐之搭手上去,凝眸诊了半晌,忽然道:“先前那补药,婕妤可还在吃?” 听闻钟乐之忽然提起此事,白术心中警铃大作,却见蕴玉一脸淡然,心中便明白几分,想来他前日那桩祸事也非无妄之灾。 蕴玉,你欠我的,可多了一桩。 正在白术暗中腹诽之时,就听蕴玉柔声道:“不曾,先前那药...圣上拿走了...” “没有就好。”钟乐之淡淡扫了白术一眼,毫不留情道:“这小子就是个半吊子,那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不吃的好。” 说罢,钟乐之不顾白术恶狠狠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支淡蓝色的雪翠小瓶,递至蕴玉面前道:“我怀疑你身上中的乃是前朝皇室的密毒,唤作牵机引。” “但凡中了此毒的人皆会日渐衰弱,唯一的保命之法便是一月服用一次解药。” “只是那解药虽能抑制毒发,却也会不断加深中毒程度,一旦毒素积累过量,便会暴毙身亡。” 闻言,蕴玉强行抑制住心头的恐慌,只是微颤的指尖依旧泄露出她些许惧意。 “那...若是不吃解药呢?” 钟乐之有些同情地望了蕴玉一眼,柔声道:“那便会有万虫蚀骨之痛,随后日渐虚弱,在痛苦中死去。” 蕴玉闻言,整个人恍若瞬间浸入冰冷的湖底,那种浑身无一处不疼的滋味,她早就感受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仪妃一开始便没打算让她活。 微微抿了抿唇,蕴玉抬眸,直视钟乐之双眼,问道:“敢问先生可有解法?” 第74章 提点“这是自然。”便见…… “这是自然。”便见钟乐之自信一笑,凝眸觑着桌上那瓶药,含笑道:“这药曾用尽我毕生所学,如今也算是有了几分效用。” “只是这效果最终如何,至今不曾有人试过,不知婕妤可有胆子一试?” “若是运道好,婕妤身上那毒,便可迎刃而解,若是运道不好...” 钟乐之含笑瞧着蕴玉,话中未尽之意明显。 蕴玉微微抬眸,莫名从钟乐之含笑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寒意。 良久,才见她缓缓勾唇,凝视着钟乐之双眼道:“我...还有的选么?” “赌一把,或是死。”钟乐之含笑,似是不知从口中说出多么无情的话。 闻言,蕴玉睫毛一颤,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斩钉截铁道:“既如此,便有劳先生。” 钟乐之含笑应下,随即目光落在怔愣一旁的白术身上,哼道:“怎么?吓傻了?” 白术反应极快,当即蹙眉道:“今日之事,钟太医带我过来做什么?” 钟乐之淡淡睨他一眼:“不是说了么,见你有几分天赋,给你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将来的院正之位,舍你其谁。” 白术并未被钟乐之口中的大饼糊弄住,反倒冷冷一笑道:“也要我有那个命活到那时候不是。” 钟乐之含笑,不顾白术的冷眼,自顾自吩咐道:“往后我若是有事,便由你走一趟容婕妤这处,将 她的脉案记录在册,明白了么。” 白术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钟乐之只当他应下了。 随即,钟乐之提醒道:“牵机引的事儿,只有咱们三个知晓,若是走漏风声了...那就一齐将脑袋割下来给圣上当球踢。” 众人明白此事的要紧性,自然不会乱说。 于钟乐之来说,解了牵机引,乃是他毕生执念。 于蕴玉而言,她自然是想活极了,都还没找仪妃报仇,她怎么能死。 至于白术...明着自然不愿意,暗中也乐得有人钻研这毒,尽早替蕴玉将毒解了。 三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既是谈妥,钟乐之便给了白术一个眼神,暗示他先出去候着。 白术不无不肯,随意行了个礼便退出了烟波楼。 瞧着白术离去的背影,钟乐之摇头笑道:“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闻言,蕴玉笑道:“不知先生竟还有如此少年意气之时。” 钟乐之唇边笑意一冷,那还是当初先后在世之时,思及此,他唇边笑意淡去,忽而转眸望向蕴玉,提点道:“容婕妤,你是个聪明人。” 蕴玉挑眉:“先生单独留下,便是为着说此话?” 钟乐之答非所问:“婕妤真的对自个儿身上的病症一无所知么?” “若真的一无所知,婕妤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些。” 蕴玉一怔,随即蹙眉道:“我...” 话刚出口,便被钟乐之打断:“婕妤不必解释,我也不会在圣上面前多说什么。” “只是有一句话,我想提醒婕妤。”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这样的道理,婕妤自然知晓。” “我也算是看着那小古板长大,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如今他对婕妤是有几分在意。” “可若是婕妤仗着这份在意肆意妄为,只怕最后会两两相伤。” “帝王心术,头一课,便是“舍”,那小古板学的极好。” 警告般的一番话说完,钟乐之便抬手行了个礼,转身笑道:“今日之言,不过是钟某多话,还望婕妤见谅。” 他伸手将一旁的医箱拎起,转身出了烟波楼。 路过前厅时,藏珠正在摆着晚膳,见钟乐之出来,当即伏身请了一礼。 钟乐之淡淡颔首,目光从桌上的膳食掠过,皱眉道:“你家主子每日都用这些?” 藏珠一愣,随即勉力一笑:“这...主子如今,只得这些。” 话落,便见钟乐之脸色一凝,微微颔首便抬步离去。 待钟乐之走后,藏珠连忙转过屏风,正撞见蕴玉凝眸在想些什么,食指有意无意在膝上轻敲。 见状,藏珠连忙上前,冲蕴玉道:“主子,用膳了。” 蕴玉骤然回眸,扯了扯唇角才起身朝外走去。 ** 另一边,钟乐之从烟波楼一路回了沧澜殿。 刚至沧澜殿门口,便瞧见江尘正立于殿门外,钟乐之淡淡睨了他一眼,问道:“圣上可在?” 江尘乃是裴玄祁身边伺候的老人,自然知晓面前这位爷的身份不一般,当即点了头道:“圣上正在处理政事,还请钟院正稍等,老奴这就进去禀报。” 话落,江尘躬身小跑进了沧澜殿。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见他双手抱着浮尘,气喘吁吁出来道:“钟院正请进,圣上正等着您呢。” 话落,钟乐之大步跨进沧澜殿。 如今临近初秋,沧澜殿中早已用不上冰盆子,只墙角的狴犴吐雾香炉正缓缓燃着香烟。 裴玄祁凝眸瞧着折子,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淡声道:“去瞧过了?” “瞧过了。”钟乐之勾唇轻答,随即一脸乖顺站在原处。 原以为他还有话说的裴玄祁轻轻撂了狼毫,抬眸瞧着钟乐之。 半晌,才见裴玄祁额角青筋跳了跳,警告道:“钟乐之!” “臣在!”钟乐之打蛇随棍上,恭敬道:“圣上有何吩咐?” 裴玄祁暗自咬牙,冷笑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说么?” 钟乐之面露疑惑,态度极好的伏身请教道:“这...请恕臣愚钝,实在不知还有何事要禀,还请圣上明示。” “呵——”裴玄祁被他气的低声一笑,随即整个身子微微后仰,靠在龙椅之上,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退下吧。” 闻言,钟乐之心中幽幽一叹。 这样的臭脾气,也难怪小美人不愿意同他说真话。 谁会相信裴玄祁这样的性子能对谁生出几分情意呢。 思及此,钟乐之认命地抬眸,冲裴玄祁道:“她后背的伤口瞧着还没好,又有那毒在身上,这些日子想来并不好受。” “你若是有空,不妨去她那儿看看,也好叫她的日子好过些。” 裴玄祁敏锐地察觉出钟乐之话中的不对,拧眉道:“谁给她气受了?” 钟乐之嗤笑一声:“你是皇帝,这宫中的风气,你还不清楚么?” 说完,他微微摆了摆手,转身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小古板,莫要等失去了才懂得后悔。” “那小美人身上的毒,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钟乐之刚刚提步,便被裴玄祁冷声叫住:“你既说是前朝的毒,若是能抓住前朝余孽...” 话未说完,就听钟乐之嗤笑一声,回眸道:“都说了是秘药,便是皇室中人,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若是这个法子有用,你以为我当初没试过么?” 话音未落,钟乐之便大步出了沧澜殿。 须臾,龙椅之上,帝王轻声唤道:“江尘。” 江尘连忙躬身上前,小心道:“奴才在。” “去查查,烟波楼那处,最近可是何处怠慢了她。” 钟乐之的性子他知晓,绝不会无的放矢。 江尘心中一紧,看来烟波楼那处,往后还要小心伺候着,至少目前,容婕妤在圣上跟前的劲儿,可还是独一份儿呢。 第84章 晚间,宫中各处便得了消息,御前的江大监亲自去了一趟御膳房,责罚了好一群人。 为首的御膳房管事,杖责十下,罚俸半年,另有两个嬷嬷并一个太监,直接杖毙。 宫中不知圣上这是动的哪门子怒,皆不敢触其霉头。 江尘差事办的极麻利,几乎刚处置完御膳房的人便回了御前。 到御前时,敬事房的李东正躬身托着绿头牌立于身上跟前。 裴玄祁目光淡淡落在那些绿头牌上,问的却是江尘:“都处置了?” 江尘小心道:“回圣上,那些个奴大欺主的货色都已杖毙,只是...” “只是什么?”裴玄祁目光落在刻着“容婕妤”的牌子上。 那牌子是刚做的,瞧着晶莹剔透,可边角锋利极了。 “只是...那嬷嬷临死前,说是仪妃娘娘背后指使。” 话一出口,江尘便小心住了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捧着托盘的李东,心中也暗暗叫苦,暗恨自个儿来的不巧,竟是听了这样的秘事,努力稳了稳身子才未叫圣上瞧出异样。 裴玄祁不是傻子 ,自然知晓有人在背后使坏,只是仪妃,于他还有用。 思及此,裴玄祁淡声道:“将白玉灵膏送去给她。” 这个她未说是谁,江尘却也心知肚明,正要转身之时,又听龙椅之上,帝王清淡的声音道:“两瓶都拿去给她,不必告诉她是什么。” 那人那般娇,若是留了疤,只怕要怄上许久,只是他心中终归有气,不愿先一步朝蕴玉低头,偏生这些日子,她竟也不曾来哄他。 目光回到那些绿头牌上,裴玄祁眉头一皱,下意识便想吩咐李东退下。 只是忽然间想起什么,抬手轻轻翻过一枚牌子,轻声道:“就她吧。” 李东偷偷觑了一眼那牌子,正是薛美人,心中觉得有些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薛美人那样霜雪般的人,得宠也是早晚的事儿。 ** 又是薛美人侍寝,消息传到各宫时,不知碎了多少个茶盏,首当其冲的便是凝光阁。 见韩修容有些癫狂的神色,弄墨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上前劝道:“主子,不若咱们去圣上面前,将薛美人干的事儿都公之于众。” “若是圣上知晓她是那般蛇蝎心肠之人,想来定不会纵容于她。” 韩修容面上的怒色缓缓平息,她微微眯了眯眸子,却是凝声道:“不,还不是时候。” 她还要等薛美人得宠一些,再得宠一些,这样她摔下来时,才最痛。 思及此,韩修容目光落在弄墨身上:“上回我同你说的,可都牢牢记着?” 弄墨咬了咬唇:“都记着,只是...只是薛美人身边那侍乐,向来是个不惹事的,便是奴婢如何做,她都让着奴婢,这...” “废物!“韩修容狠狠一拍桌。 半晌,许是觉得自己情绪有些过激,这才缓和了些口气,抬眸瞧着弄墨,温声道:“非是我苛责你,只是大皇子如今正在藏经阁受苦,你也不希望他孤零零的,身边没有母亲的照顾吧。” “既然侍乐那丫头不上当,那就免不得你多费些心思了。” “只要你肯做出些牺牲,还怕闹不出事儿么?” 弄墨被她看的一惊,心中一慌,连忙道:“是...是。” 闻言,韩修容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你的忠心,本主都瞧在眼里。” 第75章 宠爱一连三日,御前翻的…… 一连三日,御前翻的牌子皆是薛美人的牌子,一时间,薛美人在宫中可谓是风头无两。 烟岚殿中。 仪妃难得收了懒散的习气,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捏着枚百蝶穿花的团扇不耐地扇着。 栖梧刚一进来,便见仪妃咬牙道:“本宫怎么就没瞧出来,这薛美人竟也是个狐媚转世的。” “一连三日侍寝,这些年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儿。” 便是当初裴玄祁身边只有她一人时,他也从未在她那处留宿过这般久。 思及此,仪妃面上愈显阴沉:“咱们这位圣上不是最重规矩么?接连三日宠幸同一个妃子,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栖梧闻言,心中更加忐忑,只怕娘娘待会儿便要更生气了。 果然,仪妃一双杏眸扫至栖梧身上,蹙眉道:“可打听清楚了?” 栖梧抿唇,硬着头皮上前禀道:“今儿个晨起后,圣上便令御前备了辇,将薛美人一路送回了霜雪阁。” “一起的...还有圣上赏赐下的诸多物件儿。” “赏赐?”仪妃沉眸。 栖梧心中一紧,口中乖顺道:“有北狄进贡的水貂皮和火狐皮,东夷进贡的粉珍珠玛瑙以及南越上贡的月影纱和宝香锦。” 话音刚落,仪妃便猛地攥起手边的茶盏朝地上狠狠砸去。 青枝缠花的茶盏瞬间在地上四分五裂,溅起无数碎片。 主位之上,仪妃尚且气的发抖,气道:“那粉珍珠,我同圣上要了几次,他都一口回绝,说是不合规制。” “哈哈,不合规制,我堂堂妃位之尊,用不上的东西,她区区一个美人之位倒是能用上了?” 闻言,栖梧头皮发麻,依旧顶着仪妃的怒气开口道:“娘娘...不是美人。” 见仪妃目光赫然望来,栖梧才抿唇道:“今儿个一早,圣上便下了旨,言薛美人温婉贤淑,甚得圣心,着今日起,晋为承徽。” 眼下...已是薛承徽了。 仪妃当即整个人被气的发抖,狠狠一拍桌便站了起来,许是起地太猛,瞬间又跌回了主位上。 见状,崔嬷嬷连忙朝栖梧使了个眼色,缓步上前将仪妃扶起。 叹声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本宫做什么,难道嬷嬷瞧不出么?”仪妃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崔嬷嬷,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 见状,崔嬷嬷暗道,自家女郎就是太过一帆风顺,才会成了如今这般顶不起事儿的性子。 微微压了压心中的忧虑,崔嬷嬷缓声道:“娘娘,薛承徽是太后娘娘的人,便是咱们的人,她得宠,您何苦要生气。” “总归这宫中是要有人得宠的,那薛家一家都被太后娘娘捏在手中,薛承徽便是成了宫中第一宠妃,又如何能翻得出您的五指山。” 崔嬷嬷劝得真心实意,仪妃却半点也听不进去。 先前她是自命清高,自个儿同裴玄祁赌气。 在她看来,只要她愿意,裴玄祁便永远能原谅她,能同她和好如初。 可是上回的事儿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裴玄祁用行动告诉她,他如今已不在意她了。 这要仪妃如何受的了? 她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幽怨:“是呀,总归有人得宠,只是那人怎么就不能是本宫呢。” 那人...就应该是本宫! 说及此处,仪妃睫毛颤了颤,随即抬眸道:“嬷嬷,你去一趟霜雪阁,让薛承徽过来一趟。” 崔嬷嬷下意识便觉得不好,只是碍于仪妃的面色,歇了再劝的心思。 总归是自己人,叫娘娘出出气也没甚大碍。 只是崔嬷嬷不知道的是,仪妃心中的嫉妒与不甘正在疯狂生长,凭什么,裴玄祁原本爱的应该是她!她那么喜欢裴玄祁,他怎么能心悦别人。 紧紧阖上眸子,仪妃面上一片扭曲。 ** 另一边,霜雪阁之中。 薛承徽瞧着桌上摆着的精美首饰与锦衣华服,一手轻轻捏了颗粉珍珠在手中瞧。 一旁的侍乐见状,连忙含笑道:“这粉珍珠乃是东夷的镇国之宝,每年进贡的也不过一斛之数,娘娘这儿瞧着便得了三分之一,圣上也真是宠娘娘。” 却见薛承徽淡淡勾了勾唇,宠爱么? 这些东西都不是她想要的,便是桌上这些玩意儿加在一块儿,也比不得陆汀的手来的重要。 她要想想,如何才能将白玉灵膏拿到手。 正这般想着,薛承徽忽然目光一凝,落在侍乐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闻言,侍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将手背往袖中藏了藏,勉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去御膳房取膳食的时候没注意到,被烫了一下。” “没注意?”薛承徽冷然沉下眉眼,转头望着侍乐道:“我倒是不知晓,你何时竟也成了粗心大意之人了。” “侍乐,你若是在我面前都不说实话,那你便回薛家伺候吧。” 见薛承徽真动了怒,侍乐面上一慌,连忙跪下道:“主子息怒。” “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恰巧同韩修容身边的弄墨碰见了,那弄墨不知怎得,一直挡在奴婢前头。” “奴婢实在受不了,便加快了脚步,不料正好撞翻了弄墨手中的一盅热汤,这才...这才烫了手。” 侍乐抿了抿唇,盈盈抬眸道:“奴婢没事的,还请主子千万不要动气。” 第85章 她话音刚落,就见薛承徽冷笑一声:“呵——凑巧,这世上还有这般凑巧的事儿?” 韩修容莫不是将她当成傻子了。 弄墨敢这般做,无非是得了韩修容的授意,薛承徽微微眯了眯眸子,忽然想起上 回蕴玉传来的信儿。 只怕韩修容将大皇子一事算在她的头上了。 思及此,薛承徽眸光沉了沉。 随即她目光落在面前的一干赏赐上,冲侍乐道:“将这些东西都分为四份,其中两份送去给容婕妤。” 什么? 侍乐愕然:“这些可都是圣上赏给主子您的。” 薛承徽目光淡淡从那珍珠上划过:“不过是身外之物。” 容婕妤既然帮了她,她自然要向容婕妤表示自己的诚意,这些东西,就再好不过,不是么? 侍乐见她坚持,也不敢再劝,匆匆便将东西拿了下去。 正在这时,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便见栖梧领着一干宫人出现在门外,笑吟吟道:“薛承徽,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仪妃...薛承徽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若是仪妃真那般沉得住气,才会叫她意外。 微微颔了颔首,薛承徽优雅站起身,冲栖梧道:“既然如此,便劳烦栖梧姑娘在此等我一会儿,容我先去更衣。” 栖梧一笑:“这是自然。”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薛承徽就换好衣裳出来,携着侍乐一道去了烟岚殿。 踏入烟岚殿,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薛承徽脚尖稳稳踏过那水渍,走至仪妃跟前行礼道:“妾给仪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仪妃一身月色锦衣,面上一派柔婉之色。 见状轻轻虚扶一把,口中温和笑道:“瞧你,都是自家姐妹,在本宫面前还如此多礼。” 薛承徽含笑不答。 她自然不会将仪妃的场面话放进心里,若是仪妃果真不要她行礼,又怎会在她一套动作做完以后才抬手。 见薛承徽面上尽是乖顺之色,仪妃心中舒坦几分,可目光落在薛承徽那张霜雪之姿的面上时,心中又忍不住泛起嫉妒。 她与裴玄祁青梅竹马,如今也早就过了双十年华。 可薛承徽不一样,她正是花骨朵的年纪,便是什么不用,都嫩地能掐出水来。 微微眯了眯眸子,将自己心中的嫉妒压了下去。 仪妃唇边扯出个极为伪善的笑意:“听闻妹妹近来很得圣上的喜欢?” 薛承徽一怔,有些讶然地抬眸,似是没想到仪妃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闻言,薛承徽微微抿了抿唇,神色间似有些难堪。 仪妃果然察觉出薛承徽面色不对,顺着杆子问道:“怎么?本宫瞧妹妹这神色,似是有所隐情?” 便见话音尚未落地,薛承徽眸中便盈了两汪清泪,美人含泪,仪妃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只一味催促道:“妹妹倒是快说呀,你不说,本宫又怎么有法子替妹妹解忧。” 薛美人幽幽抬眸觑了仪妃一眼,良久,在仪妃耐心即将耗尽之时,薛美人才幽幽道:“这几日,圣上皆只让我在御前弹琴奏乐。” 什么? 仪妃面上一喜:“妹妹此话当真?” 许是察觉出自己态度有恙,仪妃连忙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蹙眉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圣上并未同妹妹...?” 薛承徽有些难言地咬了咬唇,颤颤垂眸道:“娘娘别问了,这样的事儿,妾说出来都羞。” 末了,她微微转眸,示意侍乐将一直带着的匣子呈上。 仪妃得了薛承徽的话,心头一稳,眼下也有了心情,挑眉道:“妹妹这是?” 栖梧接过匣子,在仪妃面前打开,便见其中就是仪妃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粉珍珠,此外还掺杂着一些旁的宝石,显然是今日御前赐下的。 仪妃一手拈了颗粉珍珠在手中把玩,目光悠然瞧着下方的薛承徽,轻声道:“这东西,乃是圣上赐给妹妹的,如今这意思...” 薛承徽微微一笑:“妾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娘娘的恩情,如今自然要记得投桃报李。” “这些东西,就代表了妾对娘娘的忠心。” 仪妃闻言,忽而勾了勾唇角。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将那枚粉珍珠拈在指尖瞧了半晌,指尖一松,那珠子便落回匣中。 仪妃啪地一声将匣子关上,意味深长道:“这东西,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第76章 示好见薛承徽面露忐忑,…… 见薛承徽面露忐忑,仪妃悠然勾了勾唇角,含笑道:“放心吧,你的心意本宫已经知晓,至于这东西...” 她目光从那匣子珍珠上划过,最终落在薛承徽霜雪般的娇颜上,声音泛冷:“这东西对你来说难得,于本宫而言却是寻常,你好好收着便是。” 闻言,薛承徽顺从地站起身,朝着仪妃欠身道:“是,娘娘。” 仪妃既是不收,她自然也乐的将东西拿回来。 虽是些身外之物,但就算打赏了下人,也比便宜仪妃要来的好。 见仪妃颔首,薛承徽恭顺站直身子,告辞道:“既然娘娘明白妾的心意,那妾便不叨扰娘娘了。” 话落,却见上方仪妃捏着团扇的手指一紧,微歪了歪头,冲薛承徽道:“行了,我知你是个乖巧的。” “否则你祖父也不会将你送进宫来,只是往后在圣上跟前伺候,你要明白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若真有自个儿拎不清的地方,尽管过来问我就是。” 说罢,仪妃状似无意道:“如今你连日承宠,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要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才是。” 薛承徽先是一怔,随即咬了咬唇,目露难堪道:“娘娘教训的是,妾明白了。” 仪妃眸光在她面上一顿,随意挥了挥手道:“既然明白,便下去吧。” 薛承徽应声,携着侍乐退出烟岚殿。 殿内静了片刻,栖梧才小心上前,蹙眉低声问道:“娘娘,方才薛承徽既来示好,您为何不收下她的东西?” 仪妃垂眸,并未回答,只是抬眼望向崔嬷嬷,笑道:“嬷嬷可知个中缘由?” 崔嬷嬷笑了笑,微微偏头睨了栖梧一眼:“薛承徽不过是仗着新宠,得了几件体面玩意儿罢了。” “且不说圣上宠她能有几日,就算她真想凭这点恩宠在宫中立足,也还差得远。若娘娘真收了她的东西,岂不落了下乘,叫人笑话咱们娘娘也会看中这点小物件?” 栖梧被崔嬷嬷一点拨,脑中瞬间明白过来,连忙点头称是。 仪妃不再多言,指尖不自觉地在扶手上轻点,忽而转了话头:“碧落那头如何了?” 栖梧一怔,连忙摇头道:“她只说寻不见机会,如今烟波楼距离烟岚殿甚远,她不知如何才能接近那头。” 话未说完,仪妃便轻嗤一声,一手拈着宽松的袖口在指尖摩挲,笑道:“寻不见机会?” “崔嬷嬷。” 随着她一声轻唤,崔嬷嬷附耳立于跟前。 仪妃微眯着眼,声音温柔中带了冷意:“让碧落家中出些事儿,本宫还就不信,她找不着机会。” “让她想办法,最迟回宫前,让她去烟波楼那处伺候。” 要知道,这行宫中的宫人若非得了天大的恩赐,都是带不回建京宫中的,而蕴玉回京,凭着如今的位分,自然不会再住昭月宫的侧殿,自己对她的掌控自然比不得如今。 若是碧落能借着回宫添人的机会留在蕴玉身边,日后百利而无一害。 崔嬷嬷连忙应了下来,又犹豫着问道:“娘娘,蕴玉那头瞧着已是不中用了,何苦还要这般费功夫。” 仪妃眯了眯眸子,眉眼深处一丝冷意悄然攀上:“本宫总觉得,她没那么容易倒下。” 便是凭着那张脸,也能苟延残喘几分。 思及此,仪妃微微抬眸,冲栖梧道:“待会儿,你去一趟沧澜殿,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请圣上来一趟。” ** 另一头,江尘趁着空隙,亲自将白玉灵膏送至烟波楼。 正好遇着蕴玉正在用膳,见状眸光不经意地从午膳上扫了过去,躬身冲蕴玉请安道:“容主子,这是圣上命老奴送来的,说是对您身上的伤口有好处。” 蕴玉指尖的玉箸一顿,目光由下而上瞧了江尘一眼,才抿唇道:“有劳大监了,这东西...” 她咬了咬唇,才继续道:“可是圣上命公公送来的。” “这是自然,这可是...”江尘话到嘴边了,想起裴玄祁的嘱托,当即转了个弯儿笑道:“这可是上等的伤药,便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也能叫肌肤恢复如初,圣上这是心里念着容主子。” “是么?”便见蕴玉幽幽垂下眸子,口中以极低的声音道:“若圣上心中真有我,为何这么久...” 话未说完,她似是察觉失态,连忙抬起头,勉强一笑:“是我失言了,劳大监跑一趟。” 第86章 话落,她放下手中玉箸,忽然匆匆往内室中走,口中不忘唤道:“还请大监稍等,容我去拿个东西。” 江尘自是点头应下。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见蕴玉气喘吁吁地出来,掌中捧着两个精致的香囊,小心翼翼递与江尘,低声道:“若是大监方便,还请大监替我将东西呈于 御前,圣上前些日子总是头疼,这香囊中放了薄荷油,带在身上会舒服许多。” 她算了算日子,上回那香囊想来应是没了用处。 宫中女人争宠的手段,江尘见得多了,香囊之类,算不得什么新鲜。 只是...念及裴玄祁对蕴玉的些许不同,江尘终归提点了两句道:“容主子为何不亲自去一趟?” “想必圣上见了容主子会更高兴。” 蕴玉怔然,眸中显而易见地划过一抹忧色,半晌,才忽然笑开,整个人仿若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大监说笑了。” 说罢,蕴玉又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往江尘手中塞了,温声道:“劳大监奔波一趟,这些东西,算是请大监吃酒,还请大监莫要客气。” 江尘自然不会推辞,将荷包收下后,才告辞出了烟波楼。 一旁,默立许久的藏珠这才小心走上前来,一手扶住蕴玉胳膊问道:“主子,您说圣上昨日处置了御膳房的奴才,今儿个咱们的午膳就变好了,昨日御膳房之事,可是圣上为着您?” 蕴玉回神,拉着藏珠坐下,目光轻扫桌上饭菜。 一盏荷叶粥,一碟白玉八珍糕,一道酱肘子,一道桂花八宝鸡,几样小菜,俱是清淡适口、适合病中之人食用的精致菜肴。 御膳房忽然换了态度,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至于是不是裴玄祁专为她震怒,蕴玉轻轻弯了弯唇角,却是半分也不肯自作多情。 那夜在兽苑之时,若非她机警,说不好她们这位圣上会不会将她一人抛下。 思及此,蕴玉轻轻夹了一筷子八宝鸡,轻声道:“快吃吧,想那么多作甚。” 鲜嫩的鸡肉将将入口,就见含玥快步进来禀道:“主子,薛承徽求见。” 哦? 蕴玉挑了挑眉,随手从一旁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才温声道:“请她进来吧。” ** 江尘一路快步回了沧澜殿,踏入殿门时,裴玄祁正凝神瞧着案上的折子。 闻声略一抬眸,问江尘道:“都办妥了?” 江尘低首:“回圣上,药已送到。”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见状,江尘心中揣摩片刻,终是鼓足勇气干笑道:“奴才去时,容主子正在用午膳。” 御案之上,裴玄祁捏着狼毫的指节一顿。 江尘心中知晓自己猜对了,微微一松,口中加快速度道:“老奴瞧着,容主子中午的膳食皆是些养胃可口的,只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裴玄祁微微蹙眉。 江尘连忙道:“只是容主子捏着玉箸的手甚抖,想来背后的伤势仍未好全。” 他飞快抬眸睨了一眼裴玄祁,低声道:“容主子还问起圣上近况,奴才依着规矩,只一律答了不知。” “容主子挂念之下,请老奴呈上此物。” 江尘快步上前,将一路小心护着的两个香囊送至御前。 借着机会,他飞快瞅了眼裴玄祁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江尘心中一阵忐忑,不知这位圣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犹豫再三,他终是多了句嘴,道:“容主子担心您头疼,特意在香囊中装了薄荷油,圣上您看,要如何处置?” 说完,江尘便恭敬垂首立于一侧,静静等着裴玄祁的吩咐。 案上,裴玄祁拧眉瞧着那两只绣工精巧的香囊许久,忽然冷声问道:“她怎么自己不来送?” 这... 江尘一顿,斟酌道:“容主子说,想必您还在生她的气。” “她倒是机警。”裴玄祁冷哼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半晌,裴玄祁目光落在江尘恭顺的面上,冷然道:“你倒是向着她。” 话落,江尘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老奴知罪,还请圣上宽恕。” 良久,才听得裴玄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行了,起来吧,此次就算了,别再有下次。” 话中的威势压得江尘喘不过气,连忙起身候在一侧,心中暗暗后悔,方才怎么就为着讨圣上开心犯了忌讳。 他乃是圣上跟前的人,唯一忠心之人便只能是圣上,替容主子说话,已是犯了圣上的忌讳。 裴玄祁微微朝后靠在龙椅上,僵疼的腰缓和了一些。 黝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暗光,裴玄祁正要伸手拿过桌案上呈着的两个香囊,就见沧澜殿的守门太监匆匆而来。 那人甫一进殿便躬身跪了下去,恭敬禀道:“启禀圣上,烟岚殿的大宫女栖梧,道是仪妃娘娘身子不适,想请圣上过去一趟。” 闻言,裴玄祁目光在那两枚香囊上巡视许久,终是抬眸,冲下方淡声道:“摆驾烟岚殿。” 话落,江尘同那守门太监皆匆匆踏出殿门,前去备了御辇。 沧澜殿中,裴玄祁伸手捏了捏额间,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而去,只是袍角拂过御案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抓过案上的一只香囊,将其随意系在腰间。 第77章 冲突金乌西沉,秋风吹进…… 金乌西沉,秋风吹进烟波楼中,带着一丝碧波湖凛冽的味道。 烟波楼中。 蕴玉垂眸瞧着桌案上的诸多珍宝,抬眸望向薛承徽,笑道:“承徽不必如此,既然你我合作,那我自然相信承徽。”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乃是圣上赐给你的,我是万万不能收。” 话音未落,就见薛承徽唇边绽出个极为清冷的笑。 她目光正视蕴玉,笑道:“我是什么性子婕妤自然知晓。” “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只有婕妤收下,我才能心安。”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蕴玉自然不好再推辞,吩咐藏珠将东西拿去收好,这才又谢过薛承徽。 薛承徽眉目微弯,目光凝着蕴玉,意味深长道:“今儿个一早,仪妃娘娘便唤我去了她那处,有道是我这些日子风头太过,好生敲打了我一番。” 蕴玉对此并不意外,她沉吟几瞬,才道:“虽说仪妃心中另有打算,但这话也不算无的放矢。” “这几日你风头太过,只怕惹了不少人的眼,尤其是...凝光阁的那位。” 听及“凝光阁”,薛承徽神色微滞,显然没料到,蕴玉轻轻一笑,眉梢藏着几分讥讽。 “若我猜的不错,韩修容定是将上回大皇子一事记在你的头上,如今大皇子正在藏经阁吃苦,而你却风头正盛,你说,韩修容心态失衡之下,会不会想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薛承徽显然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当即蹙了眉头,道:“原来如此。” “我就说,这些日子,侍乐前去御膳房,总能碰着韩修容跟前的弄墨,行为间极为挑衅,原来她存着这个心思。” 她抿了抿唇,神色沉静:“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陆汀的药。” “我担心若是时间拖得长了,只怕有白玉灵膏也是无用。” 闻言,蕴玉眸色微动,缓声问道:“听闻承徽医术极佳,连你也束手无策?” 不料薛承徽却莞尔一笑,似笑非笑地瞧着蕴玉道:“医术极佳...” “我医术确是不错,也不过是占了年纪的便宜,真要论起来,便是祖父我就比不得。” “那...太医院新来的那位太医呢?与你相比,如何?”蕴玉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薛承徽一怔,敏锐地察觉出些不同来:“婕妤认识那位太医?” “若非我薛家世代行医,素来留心太医院动静, 只怕也记不得。” “我曾听我祖父说过,数年前,太医院曾有位惊才绝艳的神医,那人几乎能医世间不可医之人,解不可解之毒。”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人便从太医院消失,再无踪迹。” “前些时听闻宫中流言,我便猜到,那位钟太医,应当就是那人。” “以我之能,自然不敢与他相提并论。” 薛承徽缓缓抬眸,盯着蕴玉问道:“婕妤怎得认识这位钟太医?” 蕴玉一笑,将脑中原本的想法抛开,笑道:“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是有几分交集罢了。” 话落,蕴玉忽然含笑望着薛承徽:“不过眼下,我倒有一计,或许可一石二鸟,承徽可有兴趣?” 薛承徽闻言,眼中一亮,忙凑过去细听,待听完,面上已难掩雀跃之色,俯身轻笑:“婕妤大才,妾甘拜下风。” 旋即她轻轻站起身,带着侍乐便匆匆出了烟波楼。 ** 烟岚殿。 仪妃原是阖眸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听闻外间传来的声响,睫毛一动便睁开眼,入目的是年轻帝王大步朝她而来的景象。 第87章 裴玄祁神色淡淡,一身服帖的玄色绣金色苍鹰纹锦袍,行走间,袍角随着动作肆意荡开。 仪妃本要起身迎他,却不自觉看得有些痴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年华已老,可他较之当年却更添了三分矜贵凌厉,岁月似乎格外偏爱他。 正这般想着,便见裴玄祁已走至跟前,凝神轻轻唤她:“仪妃。” 仪妃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曾几何时,裴玄祁也曾小意唤过她的名字。 她有些希翼地抬起眸子,伸手拽住裴玄祁的袖口轻晃:“圣上唤妾‘徽兮’可好?” 见裴玄祁不言,仪妃眸中的光渐渐熄灭。 她轻轻低下头去,双肩有些不自然地耸动,内殿中,响起她略带飘忽的声音:“妾记得,尚在澧州之时,圣上便这般唤妾的名字。” 良久,不曾听见裴玄祁的声音,仪妃强忍着心头酸楚,撑着身子便要给下榻行礼。 却在她抬首的一瞬间,裴玄祁伸手止住她的动作,淡声道:“徽兮。” 这一声“徽兮”似是给了仪妃莫大的希望,她面色当即由灰转亮,目光灼灼地瞧着裴玄祁。 可还未及开口,便听见裴玄祁似笑非笑地开口:“不是说病了么?” “来人,去请太医。” 仪妃脸色微白,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半带撒娇道:“妾不过是身子有些不适,眼下已好了不少,妾只是...只是想见圣上,这才遣了栖梧去御前,圣上可会生气?” 仪妃蹙了眉梢,抬眸盈盈望着裴玄祁,目光中满是依恋。 裴玄祁立于她身前,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于仪妃面上。 过分造作。 他心头生出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表情,只适合那娇人来做。 想到蕴玉,裴玄祁眉心一突,微微拧了拧眉。 仪妃一直灼灼注视着裴玄祁,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幕,当即便探出手去想要碰裴玄祁的眉头,却被他不自觉躲开。 “既然你无事,那朕便走了。” 说着,裴玄祁正要转身,却冷不防被仪妃拽住袖子。 抬眸便瞧见仪妃哀切的目光:“如今瞧着已是晚膳时分,圣上可否陪妾用过晚膳再走。” 裴玄祁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意料之外地应了下来。 见状,仪妃大喜,忙命人去御膳房取膳。 栖梧等人得了仪妃的吩咐,脚下动作极快,加上圣驾落在烟岚殿,御膳房的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区区半刻钟的功夫,栖梧等人便鱼贯回了烟岚殿,一一将膳食摆好。 用过膳,仪妃指尖勾着裴玄祁大掌,盈盈望向裴玄祁,语带柔婉道:“圣上,今夜可否陪妾?” 裴玄祁微微抿唇,正要说话,却听外间传来一阵极乱的嘈杂之声。 顺着来声望去,就见江尘匆匆踏入殿中,顶着仪妃阴沉的目光道:“圣上,凝光阁和霜雪阁,出事了。” 闻言,裴玄祁不再多留,当即沉眸道:“人在何处?” “薛承徽受了伤,眼下太医正在凝光阁。” 话音未落,裴玄祁当即抬脚,大步出了烟岚殿。 殿中,仪妃眸光一狠,周身的阴沉几乎快要凝为实质。 崔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仪妃的衣袖,仪妃这才回神,小步跟上了裴玄祁的身影。 ** 凝光阁中,薛承徽凝眉坐于桌边,藕似的手臂放于桌案之上,入目一片通红。 眼下经过冷水冲洗,上面泛着密密麻麻的黄色水泡,瞧着可怖极了。 薛承徽身旁,侍乐垂泪跪于一旁,脸侧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眸光怨恨地瞧着对面的韩修容。 韩修容心中忐忑,面上却强装镇定,冷声道:“今日乃是你身边的宫人不敬在先,有如今这局面也是意外所致,本主劝薛承徽还是莫要闹起来的好。” 话落,原本尚能克制住怒气的侍乐再也忍不住,当即便啐道:“什么意外!” “这些日子我处处让着您身边的弄墨,可弄墨偏生不肯放过我,处处同我针锋相对。” “我倒是想要问问弄墨,到底我何处得罪了她,竟是这般同我过不去!” “放肆!”侍乐话音未落,韩修容便狠狠一拍桌站起身,冷怒道:“本主面前,也有你自称‘我’的份儿?” 薛承徽一听,骤然抬眸:“韩修容!” “圣上到——!” 随着外间的唱和声传来,薛承徽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质问瞬间咽回腹中,殿中之人皆恭谨起身,朝着来人躬身一礼。 “妾见过圣上,圣上晚安。” “行了,都说说吧,是怎么回事。”裴玄祁携着仪妃一道进来,径直在主位坐下,仪妃面带薄怒,在裴玄祁身侧坐下。 见韩修容迫不及待要说话,裴玄祁目光扫过薛承徽,到底先问了太医:“薛承徽的伤势如何?” 那太医恭敬跪在地上,抬手回道:“回圣上,薛承徽的伤乃是烫伤,面积也颇大,若有不慎...恐会留疤。” 话刚出口,便见薛承徽狠狠别过头去,眸中含泪而不落,唇瓣紧抿。 一旁的韩修容却是满心畅快,她倒要看看,薛承徽的手伤成这般,圣上怎得还能宠下去。 不料裴玄祁却是冷冷瞧了韩修容一眼,目光落在薛承徽身上:“你来说。” 对于裴玄祁偏帮薛承徽的一幕,无论是韩修容还是仪妃皆心中酸涩,只是这酸涩还来不及扩散,便听薛承徽清冽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方才,妾心中烦闷,便想着出去走走,因此同侍乐一块儿前去御膳房取膳。” “不料行至一半,正巧同韩修容身边的弄墨撞见,这弄墨也不知怎得,见着妾不仅不行礼,反倒径直撞了上来。” “侍乐怕我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便推了弄墨一把,不料将凝光阁的膳食弄撒了。” “弄墨见状,更是不依不饶起来,硬是吩咐随行的宫人将妾和侍乐押回了凝光阁。” “到了凝光阁,韩修容假模假样,嘴上说着是弄墨冲动,一时想不开才为难了妾与侍乐,令弄墨给妾敬茶。” 说及此,薛承徽眸光沉沉,字字泣泪道:“实则弄墨捧了盏刚烧开的茶水来,借机手滑,将茶水洒在了妾手上,这才有了今夜之事。” 话一说完,薛承徽眸中含着的泪瞬间夺眶而出,整个人伏在桌案上不住颤抖。 裴玄祁沉眸,起身走至她跟前,抬手刚触及她面上,指尖便触到一片湿凉的泪意。 他收回手掌,负手立于桌边,一双眸子冷然望向韩修容:“你还有何话说?” 第78章 异心裴玄祁声音不大,连…… 裴玄祁声音不大,连半点起伏都无,韩修容却如遭雷击,倏然跪下。 她骤然跪在裴玄祁身前,眸中含泪,哽咽道:“圣上!是那个宫人先打翻了妾的汤盏,妾不过教训了她几句,怎就成了大错?” 韩修容咬了咬唇,正当众人以为她要接着诉苦时,却听她忽然攀扯上了仪妃。 她低首,声音压得极低,却含着难掩的愤懑:“自打钰儿被罚去藏经阁,妾这处的膳食便越发敷衍。别说好汤羹,便是寻常粥饭,也屡屡寒凉。今儿个好不容易得了一盏温热的汤,被薛美人身边宫人打翻,妾心中憋闷,一时失言,若是圣上认为妾罪大恶极,妾甘愿伏法。” 薛承徽方才泪光盈盈,闻言却顿住了呼吸,心头倏然闪过一丝寒意。 她原以为韩修容此番乃是剑指自己,哪知听着话头,却似在旁敲侧击,将矛头引到了他人身上。 转圜之间,其险恶用心便昭然若揭。 薛承徽咬了咬唇,俏丽的玉面浮上一层绯色,强忍着怒意,冷笑出声:“韩修容,你这话搪塞得可真妙!” “你乃堂堂修容之位,这宫中比你位分高的也寥寥无几。” “你口口声声说大皇子不在,御膳房就敢苛责于你,难道不是眼下替自己寻的借口么?” 薛承徽越说越气,一张皎白的玉面染上几分绯色。 裴玄祁神色未动,身旁的仪妃却缓缓举起茶盏,轻抿一口,眸光掩在茶雾之中,闪过一抹幽冷。 “江尘。”裴玄祁出声,正要吩咐江尘派人去彻查。 却听仪妃忽然出声道:“前些日子,御膳房不是杖毙了一批奴才么。” “想来是行宫旧制松弛,才纵了些不知轻重的奴才,竟也敢欺到主子头上。” 仪妃微微摇头,故作叹息道:“只是逝者为大,他们既然已经去了,韩修容也莫要再不依不饶。” “至于今日的事儿,不过是一场意外,都是宫中的姐妹,当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依着妾看,不若由圣上替薛承徽赐下伤药,再多加补偿一番,至于韩修容那头,约束宫人不利,不若罚俸三月,圣上瞧着如何?” 仪妃三言两语就想将事情揭过,眉目含笑地望着裴玄祁。 闻言,裴玄祁深深望了仪妃一眼。 第88章 光是听了她这番话,裴玄祁心中便明白,韩修容之事只怕同仪妃脱不了干系。 他眸光从薛承徽可怖的伤口上扫了一眼,才轻轻开口:“弄墨以下犯上,杖责二十。” “韩修容仗势欺人,约束宫人不利,罚抄宫规百遍,罚奉半年。” 话音落下,韩修容瞳孔微缩,脸色一寸寸发白。 杖责二十! 那是真板子打在肉上,便是宫中粗使的壮年男子,也得卧床半月,何况是弄墨,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 她指尖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半晌,她面色一拧,颇为不甘地叩首道:“还请圣上彻查此事!” 裴玄祁却恍若未闻,只挥了挥手,冷声道:“江尘,将薛承徽送回去好生调养。” 殿中气氛凝滞如冰,仪妃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将此事按下,圣上都是偏袒她的。 裴玄祁沉默片刻,忽而起身,袍角落于韩修容跟前,嗓音低沉:“大皇子如今在藏经阁研习,朕不希望,他有个不明是非的母妃。” 话落,裴玄祁转身便走,只留韩修容孤零零跪在殿中,风透过廊下,寒意逼人。 良久,待帝王的仪仗彻底从凝光阁离去,一旁跪着的倚画才小跑着凑着韩修容跟前,伸手去扶:“主子,夜里风大,这地板寒凉,您快起来吧。” 韩修容却垂着头,蓦然拂开她的手,再抬眸时,泪水早已潸然而下。 “圣上!圣上竟然如此偏心!” 外间,隐约可闻弄墨的抽气哀鸣与板子重重落于肉上的声音,每一下都似狠狠打在韩修容的心头。 她一手撑着桌案踉跄站起,神色凄然:“我原以为,便是看在大皇子的份上,圣上也定会给我几分薄面,却不成想...不成想...” “圣上...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 殿外回廊,仪妃轻轻拽了拽裴玄祁的衣袖,柔声嗔道:“圣上,夜深了,不若随妾回烟岚殿歇息吧。” 裴玄祁目光淡淡,意有所指道:“韩修容也是朕身边的旧人,朕不希望落得个苛待旧人的名声。” 说罢,他不动声色收回被拽住的袖子,转身道:“朕去看看薛承徽,你早些歇息。” 仪妃面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良久才甩了甩袖,转身离开。 霜雪阁中,裴玄祁前脚踏入,就见薛承徽独自坐于床榻前,静静望着窗外月光。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薛承徽清冽的声音道:“侍乐,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裴玄祁眉心一跳,轻声道:“朕会命太医院全力医治你的伤势,至于韩修容,她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 话未说完,薛承徽便扯了扯唇角:“是,圣上,妾都晓得。” 薛承徽情绪尚算安稳,侍乐却忍不住,趁着空隙扑向裴玄祁脚下,哭道:“圣上,我家主子还这般年轻,若是留了疤,只怕在宫中也没了盼头,还请圣上怜惜主子。” 她偷觑裴玄祁神色,见他并无不悦,这才鼓起勇气又道:“奴婢听闻,宫中有种‘白玉灵膏’,疗效奇佳,还请圣上赐下一些救救主子。” 裴玄祁目光沉沉从薛承徽面上扫过,淡声道:“白玉灵膏已经用完,不过朕会吩咐太医院用别的伤药,定会将你的伤治好。” 今日之事算是他偏袒了韩修容和仪妃,区区伤药,他自然不会再吝啬。 只是那白玉灵膏已然给了蕴玉,他也再变不出别的东西来。 至于旁的,若是薛承徽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 见薛承徽伤势稳定,裴玄祁才叮嘱一番,转身回了沧澜殿。 行至一半时,他忽而垂眸,冲江尘低声道:“如今入夜寒凉,你送些汤桶去烟岚殿,叫仪妃烫足后再睡。” 江尘一听,连忙应了下来。 ** 夜色沉沉,霜雪阁中,薛承徽失魂落魄地倚在床榻上,口中仍旧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白玉灵膏怎就偏生这下没了。 她原以为,此事定是手到擒来,却不成想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没了白玉灵膏,那陆汀的手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叫他断了医术一道么? 薛承徽狠狠抿了抿唇,脸色一片惨白。 侍乐见状,忍不住上前宽慰道:“主子,那白玉灵膏本就是进贡之物,数量不多,圣上用完了也是寻常。” “只是...若是太医院有人知晓白玉灵膏的药方,许是咱们能照着配出来。” “药方?”薛承徽幽幽一笑:“白玉灵膏那样的东西,若是太医院的人能配出来,只怕早就配出来了。” “只是...”她眉梢微微一挑,这样的东西,当初太医院说不得留了一些用于仿制。 思及此,薛承徽整个人又似活了过来,当即召了侍乐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替我走一道太医院。” 陆汀之事又有了希望,薛承徽心下总算缓和了些,转头想起另一事来:“今日在凝光阁,你说,韩修容是不是想要攀扯仪妃?” 她虽是并未明说,可这宫中与她有仇的高位妃嫔,除了仪妃便再无她人。 侍乐闻言,瞬间明白过来薛承徽的话中之意,只是她微微犹豫,斟酌道:“可是主子...韩修容,瞧着不是个中用的。” 被仪妃磋磨那般久,就想出来个今日这般的蠢招,甚至连仪妃的一根毫毛都未动得了。 这样的蠢货,自家主子难不成还想同她联手? 薛承徽自然不会这般想,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本主不过是想着,既然她二人这般争锋相斗,那不如再斗的更狠一些好了。” 她眸光闪了闪,轻声冲侍乐道:“明日你去太医院时,顺道再替我将这些方子的药取来。” ** 同一夜,行宫中的一处内殿中。 有人正悠然坐于桌案旁,手中随意拨弄着一串佛珠,面上一片祥和。 听见宫人匆匆走近的声音,那人微微掀了掀眼皮,含笑道:“可打听清楚了?” 宫人微微欠身:“回娘娘,韩修容跟前儿的弄墨被杖责二十,韩修容罚俸半年。” “哦?”那人红唇微勾,如葱般的玉指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待她将口中茶水咽下后,才一手捻了捻佛珠道:“这般会惹事儿的奴才,再放在韩修容跟前也是个累赘,你说是不是?” 宫人连忙应下,转而提起另一事:“今日大皇子用了咱们送去的糕点,奴婢已告诫过大皇子,这些糕点都是娘娘您惦记着他,特意送去的,大皇 子对娘娘颇为感激。” 那人满意颔首,只多叮嘱了一句:“记住了,做的隐蔽些,别叫韩修容察觉了。” 韩修容虽是蠢笨,可再蠢的人,发起疯来也是格外吓人的。 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连忙躬身应下,只是仍旧不解道:“娘娘,那大皇子如今已是记得事儿的年纪,便是您将他要到了膝下抚养,也比不上自个儿亲生的好,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眯了眯狭长的一双凤眸,随即眼皮一掀,悠悠道:“本宫自然知晓亲生的最好,只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如今大皇子年岁尚幼,再过上几年十几年,谁说养恩就不如生恩大? 只是韩修容这个生母,活着一日,就要叫大皇子惦念一日,碍眼极了。 那人微微眯了眯眸子,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第79章 希翼月色高悬,仪妃的鸾…… 月色高悬,仪妃的鸾驾碾过青石板,两个领头的宫人手中皆提着盏暖黄的灯笼。 待仪仗在烟岚殿前稳稳停下,仪妃才搭着栖梧的手下了鸾驾,稳稳踏上地面。 方才殿中裴玄祁那一记冷眼仍悬在心头,仪妃只觉胸口憋闷,似有一口气哽着,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捏着衣领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抬脚朝烟岚殿中迈去。 崔嬷嬷连忙小跑上前,亲自替她将珠帘撩起,口中唤道:“娘娘慢些,这夜里风大,仔细着凉了。” 仪妃恍若未闻,拢着衣襟一路径直入了内室,甫一坐下便噼里啪啦将护甲卸了个干净,又发泄般地将发间的珍珠步摇抽下狠狠拍在妆台前。 她抿唇,目光凝视着铜镜中的花容,恨道:“韩修容和薛承徽倒真是会挑日子,专拣着圣上来的时辰闹腾。” “圣上不来,她们一个比一个安分,偏圣上一来我宫中,她二人就闹得不可开交。” 她转眸,冷冷看向崔嬷嬷:“嬷嬷,你说,她们是不是成心与我作对?” 见仪妃面色恨恨,崔嬷嬷连忙陪笑,顺着她的毛捋:“娘娘,气不得气不得。韩修容那般蠢笨,忍了许久,今日倒闹了个空,落得嗓子都哭哑了,半点好处没捞着。” “薛承徽表面聪慧,却为个宫人弄得自己烫伤,岂不笑话?” “这样的人,您同她们计较什么。” 第89章 崔嬷嬷面上一笑,劝慰道:“再说了,您瞧圣上还是偏向您的,韩修容今儿个嗓子都哭哑了,句句暗指您苛待了她,结果怎么着,圣上不也是全然不过耳么。” “眼下只是顾及体面,才未肯留宿烟岚殿。娘娘宽心,这份体面是给外人看的,圣上心底,最是挂念娘娘。” 想起裴玄祁在殿中对她的暗暗相护,仪妃心中总算是好受些,她眼皮一动,缓缓抬眸问道:“那嬷嬷的意思,是圣上心中有我?”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尘领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宫人们抬着一桶热气氤氲的暖汤进来。 仪妃目光落在那黄花梨木的足浴桶上,还未开口,就见江尘握着浮尘躬身一礼,开口笑道:“仪妃娘娘安。” “方才圣上刚出凝光阁,便吩咐老奴将这暖汤送来,道是如今天凉,叫娘娘暖一暖足才好入眠。” 仪妃目光触及那暖汤,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眉眼间带出些自个儿都未察觉的笑意。 她抬眸冲栖梧使了个眼色,又慢悠悠地嗔道:“大监惯会哄人开心。圣上若真心念着我,又怎舍得冷落烟岚殿?” 江尘心中一跳,面上却笑得恭谨:“娘娘这话说的不公道,依着老奴看,这宫中上下,圣上心头最念着的便是娘娘您。” “今晚薛承徽那儿受了委屈,圣上自是要走一遭安抚,若不然,岂不叫人说咱们烟岚殿无雅量?圣上也怕娘娘多心,才遣奴才送了这桶暖汤来。” 说话间,江尘接过栖梧塞来的荷包,顺手往大袖中一放。 这些话自然不是裴玄祁说的,可他身处御前多年,惯会见人说话,如今三言两语,便将仪妃哄得眉开眼笑。 见状,江尘微微欠身道:“既然娘娘这边无事,那老奴就告退了,圣上那头还在等着老奴回话。” 却见仪妃微微扬了扬下颌,一手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意味深长道:“本宫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监。” 江尘神色不变,恭敬道:“娘娘吩咐便是。” 仪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声音轻柔:“圣上今夜,可曾留宿在薛承徽处?”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凝滞。 妄探帝踪,按例是大忌。 换作旁人,早已噤若寒蝉,可江尘微一思量,垂首低声回道:“不曾。” 既是迟早要传开的消息,不若趁此时顺水推舟,倒卖了仪妃一个面子。 便见仪妃满意颔首,抬首示意栖梧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原先糟糕透顶的心情眼下也好了不少,由崔嬷嬷扶着坐至榻边泡了暖汤。 栖梧进来回话时便笑道:“嬷嬷方才怎么说的来着,这前脚刚说了圣上心头记挂着娘娘,后脚江大监便将东西送来了。” 听着这话,仪妃眼底笑意愈发柔软,指尖轻轻拨弄着水面,呢喃道:“当年我初入府时,与圣上,也曾是这般缱绻恩爱。” 只是... 仪妃眸光一闪,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淡了少许,当初她不懂事,听了太后娘娘的话,以为楚家同圣上相比,真是楚家更重要,可眼下来看,真的如此么? 这些年来,楚家来人屡屡,无非是为了两点,爵位、权势,可曾有人有一星半点关注过她高不高兴,过得畅不畅快。 只有圣上,明明心中对她有气,却还是会关心她是否会着凉。 想到此处,仪妃静静注视着底下的一桶暖汤,忽而轻声问道:“嬷嬷,你说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我没有拦着圣上,而是坚定同圣上站在一边,如今我们...” 话未说完,便见崔嬷嬷脸色一紧,忙道:“我的娘娘哟,您这是什么话。” “太后娘娘是您嫡亲的姑母,楚家更是您背后的仪仗。” “在这宫中,圣宠无常,唯有家族,才是娘娘最牢靠的依靠啊。” 仪妃抿唇,面色极为冷淡地睨了一眼崔嬷嬷,毫不客气道:“嬷嬷,我知你一家老小皆是楚家的家生子,只是你到底是我跟前的人,若是还一心念着楚家,本宫也不介意送你回楚国公府。” 入宫多年,这还是仪妃头一回说出这般冷凝的话,惊得崔嬷嬷连忙跪下,口中连连保证,这才勉强作罢。 见崔嬷嬷这般作态,仪妃心中升起股不耐,低眸轻声道:“夜色深了,安置吧。” 翌日,许是昨夜裴玄祁之举给了仪妃希望,真叫她生出些重归于好的希冀来。 早膳前,仪妃特意亲自拣了最好的白瓷盏,又装了刚刚温好的玫瑰牛乳茶特意遣 人送往御前。 事毕,又召来栖梧,命她去蕴玉和薛承徽处传话,道是这些日子,让她们在圣上跟前收敛些。 ** 消息传至霜雪阁时,薛承徽将将用完早膳,闻言,只淡淡颔首,算是将此事应下。 待烟岚殿的宫人离去后,侍乐才皱眉道:“仪妃也真是好意思,需要主子时,便叫主子去争宠,眼下不需要了,就不许旁人再同她争,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承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唇间牵起抹极浅的笑意:“不争就不争,我不争,自然还有旁人不是。” 她目光轻轻落在缠了白布的手臂上,抬眸笑道:“昨儿个同你说的事儿如何了?” 侍乐眸子一亮,连忙道:“盈婕妤说甚是喜欢您送去的擦脸膏子,让您得了空就去一趟她那儿。” 薛承徽指尖在膝上轻轻点了点,面上笑意温婉,眸底却透出几分凉意。 “盈婕妤果然沉不住气。”她低声道,语气中含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揶揄。 侍乐忙凑上前,悄声补了一句:“盈婕妤前些日子闹病求宠未果,如今正是心中怨气难消的时候。她素来不喜主子,如今却主动示好,十有八九是想借主子的手争一争圣宠。” 薛承徽微微颔首,似是随意地抚过手边茶盏,轻声道:“她若想借,我便给她借。” 说罢,她缓缓起身,吩咐道:“替我拣一套轻便的衣裳,再备些小礼,今儿个,我亲自去一趟盈婕妤处。” ** 与此同时,沧澜殿中。 江尘瞅着机会捧了茶盏奉上。 御前,裴玄祁眸光淡淡扫了一眼茶盏,鼻尖忽而嗅到一股极淡的玫瑰香气。 他抬眸淡淡瞥了一眼,白瓷的茶盏莹润,乳白色汤水中,几瓣细碎的玫瑰花瓣浮沉,香气温软馥郁,恍惚间,竟叫他想起了蕴玉。 那人素来喜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当初也一趟接一趟的往他跟前送着,如今知晓他气了,还真乖巧起来,竟是一次也不曾来。 思绪浮动之间,裴玄祁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转瞬又阴沉地紧。 江尘觑了眼裴玄祁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这是仪妃娘娘跟前的人送来的,倒是近日转凉,正是喝些热茶的时候,便送了这玫瑰牛乳茶来。” 裴玄祁淡淡收回目光,声音温和:“仪妃有心了。” 江尘心领神会,这便是撤下的意思,转身捧着茶盏退了下去。 刚回御前,就听裴玄祁漫不经心道:“钟乐之那头如何了,可有进展?” 江尘不知裴玄祁问的是什么,只硬着头皮道:“钟太医近日都在太医院研习,并未听说有何异常。” 裴玄祁手中动作一顿,抬眸淡淡睨了江尘一眼:“别处都未去过?” 到底在裴玄祁跟前伺候了多年,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抓准了关键词,连忙道:“钟太医自打进宫后,便只去过容婕妤那头。” 见裴玄祁并未出声阻止,江尘心头一稳,继续道:“听钟太医说,容主子身上的伤,似是好的差不多了,圣上您看,可要将容主子的绿头牌挂上去?” 因着蕴玉受伤,回来那日便从御前将绿头牌撤了,至今没有挂上。 原以为自个儿揣摩对了裴玄祁的心思,却不想他冷笑一声,唇边绽出个极淡的笑意:“什么时候,竟也要朕求着她上牌子了?” 他还没有色欲熏天到那个地步。 知晓说错了话,江尘默默将嘴闭上。 上方传来裴玄祁淡淡的声音:“如今天气转凉,秋猎也准备起来吧。” 第80章 秋猎翌日,将至晚膳时分…… 翌日,将至晚膳时分,御前便传出消息,圣上翻了仪妃的牌子。 烟岚殿中,栖梧早就喜气洋洋地备好了浴桶,笑吟吟道:“瞧瞧,昨儿个刚说圣上心里想着娘娘,这侍寝的旨意今儿个就到了眼前。” 说着,栖梧躬身走至仪妃跟前,将备好的一应物事拿给她看:“奴婢特地去御膳房取了上好的羊乳,再配上些香露,保管叫娘娘肌肤滑嫩,香气袭人。” 仪妃抬眸扫了那些东西一眼,面色难得露出些赫然,嗔道:“就你鬼主意多。” 话虽如此,仪妃纤手一伸,盈盈搭在栖梧手中,慢条斯理地跨进浴桶中。 月上柳梢时,仪妃这头便万事俱备,仅着一件极为轻薄的纱衣,露出锁骨与白皙的脖颈。 第90章 轻轻扫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仪妃面上染上两团红晕,飞快抬眸道:“本宫这个年纪,这般打扮是否太过...” “娘娘!”崔嬷嬷嗔怪地瞥她一眼,双手扶在仪妃肩上,笑道:“您正是风情万种的年纪,就是老奴瞧了都眼热的紧,更别说是圣上。” 闻言,仪妃抿唇一笑,抬眸柔声吩咐栖梧道:“去瞧瞧,圣驾到何处了。” 栖梧得令,笑着转身出了内室,不过片刻,却见栖梧紧抿着唇瓣回了内室。 见状,仪妃心中一紧,拧了秀眉问栖梧道:“如何?可是不好?” 话音刚落,便见栖梧咬了咬唇,涩然道:“娘娘,圣上...圣上去了浣花溪。” 什么! 仪妃一双秀眉骤然拧起:“浣花溪?” 盈婕妤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她的圣驾也敢截! ** 一个时辰前,浣花溪。 盈婕妤身子斜斜倚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捻着宽袖上的海棠花纹。 听得宫人来报今夜侍寝的乃是仪妃,她唇边立时扬起一抹笑意,盈盈站起身,冲花瑶道:“那头可备好了?” 花瑶颔首:“皆是准备妥当。”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盈婕妤微微勾了勾唇,携着一众宫人出了浣花溪。 她面色瞧着悠闲,脚下动作却不慢,一路晃晃悠悠走到沧澜殿至烟岚殿的必经之路上。 未过许久,果然听见前方传来帝王仪仗的声音。 盈婕妤依着规矩退避一侧,待御驾到了面前时才微微欠身,柔声道:“妾给圣上请安。” 话落,明黄色的御辇缓缓停在盈婕妤跟前。 御辇之上,裴玄祁目光从她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身上划过。 只见那些宫人有捧着香露的,有捧着胰子的,就连捧着瓜果的都有。 见状,裴玄祁眸色一动,难得笑道:“这是要去做什么?” 听见裴玄祁问话,盈婕妤心中原本的忐忑瞬间化为势在必得,只见她盈盈抬眸,眼含春水道:“妾听闻后山有处温汤格外宜人,妾今日乏累的紧,想着去泡一泡总能缓解些。” 说罢,她似是鼓足勇气道:“如今秋意渐深,圣上不若随妾一道?” “哦?”裴玄祁唇角含笑,眸光落在盈婕妤乖顺的面上。 许是前些日子受了挫,面前的她显得格外乖顺。 良久,就在盈婕妤以为裴玄祁要拒绝之时,上方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既如此,那便去瞧瞧。” 一旁,江尘耳尖地听见裴玄祁的话,连忙责令队伍改路,朝着后山的温汤而去。 江尘躬身走在御辇侧,抬眸觑了盈婕妤一眼,见她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得意之感,心中不由得摇摇头,光是看圣上借着盈婕妤的手给仪妃难堪,就知盈婕妤在圣上心中并不多么重要。 ** 翌日,仪妃被盈婕妤截了圣驾的消息不出意外地传至宫中各处。 烟波楼。 藏珠拎着午膳迈入前殿时,蕴玉正倚在窗边绣花。 见状,藏珠面上闪过一丝笑意,眨眼促狭道:“主子猜猜,方才奴婢从御膳房回来时听见什么了?” 蕴玉放下手中针线,侧首眨了眨眼。 便见藏珠一边将饭菜取出,一边抿唇笑道:“奴婢听膳房的人说,今儿个早上,圣上是在浣花溪传的早膳。” “这昨儿个不是翻的仪妃娘娘的牌子,今儿个早上怎会在浣花溪。” “奴婢觉着好奇便多问了一嘴,这原来呀,是昨儿个夜里,圣上去烟岚殿的路上,便被盈婕妤 截了圣驾。” 说及此,藏珠掩唇偷偷一笑,招呼着蕴玉过来用膳,口中絮絮道:“仪妃娘娘平日里自持身份,端的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竟也会被盈婕妤截了宠。” 蕴玉在桌边坐下,捏着玉箸从善如流地夹起一枚虾饺,含笑道:“只怕仪妃不会善罢甘休。” 藏珠眸中一亮,遗憾地摇摇头,赞道:“主子这般聪慧,若生为男身,定能出相入将。” “就在今儿个午时,仪妃娘娘不知怎得,携着烟岚殿的一大帮子宫人在行宫中散步,恰巧便遇上了盈婕妤。” “那盈婕妤昨个儿才得了恩宠,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对仪妃娘娘出言不逊,仪妃娘娘一怒之下,便罚盈婕妤在御花园跪上两个时辰。” 藏珠抬眸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啧啧道:“想必现在还在跪着呢。” 仪妃和盈婕妤都曾奚落过蕴玉,眼下她二人争起来,不论谁吃亏,藏珠都乐的看笑话。 蕴玉撇了眼藏珠偷着乐的神色,好笑道:“依着盈婕妤的性子,竟是不曾闹起来?” “怎么没?”藏珠咧嘴道:“原是说什么都不肯跪,嚷嚷着要见圣上,这仪妃哪是好相与的,当即便命人强行押着盈婕妤跪下去了。” “奴婢听说,盈婕妤被押下以后也颇为不服,吵嚷了好一阵,仪妃直接命人将她的嘴堵上了。” 听完,蕴玉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挖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藏珠好奇:“主子,您怎么都不高兴啊?” “高兴,我自然高兴了,只是...”她微微垂眸:“只是,还要看看咱们这位圣上的反应。” 若她猜的不错,裴玄祁对此事当会袖手旁观。 下午时,盈婕妤便哭上了沧澜殿,却被江尘以圣上事忙的借口拒于门外,灰溜溜地回了浣花溪。 ** 时间一晃便到了九月初五,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秋麓猎场之上,金乌高悬,黄绸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辽阔草原的最东侧,临时搭建的观猎高台上,金丝绣着祥云纹的帷幕随风轻扬,鎏金香炉中飘出袅袅龙涎香。 宫妃们身着华服,端坐于一个个搭好的帐子中,既能瞧见下方诸人的神采,又有极好的隐私性。 下方,勋爵大臣们依着品阶骑马立于一侧,场面恢弘壮阔。 蕴玉同盈婕妤、薛承徽等人坐于一个帐子中,颇为好奇地抬眸瞧着下方场面。 “圣上到——“ 随着尖锐的唱喏声划破长空,玄色骑兵瞬间从两侧涌入。 裴玄祁端坐墨骓之上,身上仅着了一件玄色紧身骑装,背负长弓,腰间的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微微昂首,抬眸自各勋爵面上一一扫过,又遥遥望向看台上的帐子。 裴玄祁的目光似有实质,隔着层层人群与帷幔,直直撞进蕴玉眼底。 她指尖微微发颤,不自觉地将手中绣着重瓣海棠的帕子攥地更紧,他与她...自兽苑一事,便再未见过,谁也不肯低头。 不等蕴玉瞧得仔细,裴玄祁早已收回目光,抬手拍了拍墨骓,示意其朝前几步。 江尘见状,连忙一甩浮尘,高声道:“请圣上——开——场——” 秋猎由帝王开场,乃是先皇立下的规矩,为的是让每一任皇帝都不忘大盛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绝不可重文轻武。 但凡秋猎,需得帝王亲自搭弓射箭,将十米开外的金环击下才算作数。 原处,高悬于树梢之下的三枚金环在阳光下闪烁着精光。 裴玄祁微微抬眸,伸手从背后取出三只羽箭,风将他的玄色劲装吹得猎猎作响。 只见他将三只羽箭尽数搭上弓弦,遒劲有力的大掌缓缓将弓拉满,随着眸色一动,铮然的破空声响起,三只羽箭几乎同时离弦,在空中划出三道璀璨弧线,精准命中那三枚金环。 金环落在地上的清脆声接连炸开,惊起林中飞鸟。 骤然间,“圣上威武”的欢呼声瞬间响彻整个猎场。 不远处,萧钰身边站着个红衣骑装的女子,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背之上的裴玄祁,喃喃道:“圣上竟有这般好的功夫。” 闻言,萧钰含笑揉了揉女子的发丝,温声道:“圣上文武双全,此事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却见那女子似是不曾听见萧钰说话,只痴迷地瞧着裴玄祁的身影。 见裴玄祁伸手一拽缰绳,萧钰勾了勾唇,侧首叮嘱那女子道:“妙因,眼下我得去圣上跟前,你且在一旁玩会儿,待我得空再来瞧你。” 此女正是萧钰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崔妙因。 崔妙因闻言,指尖轻轻拽了拽萧钰袖口,侧首抬眸唤道:“钰哥哥,我想同你一起去。” 话未说完,便见萧钰眉眼一沉,想也不想便温和着眉眼道:“胡闹,我此去是为保护圣上,实在顾及不到你。” 见崔妙因面露失落,萧钰愈发缓了语气,柔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话落,萧钰冲崔妙因温和一笑,转身朝裴玄祁的方向策马而去。 崔妙因不甘地咬了咬唇,目光依旧定定瞧着裴玄祁。 她原以为,钰哥哥便是这世间少有的好郎君,却不曾想到,圣上竟是这般俊美无比,再一想到裴玄祁所代表着的权势,崔妙因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第91章 第81章 坠马观猎台上,梅妃瞧着…… 观猎台上,梅妃瞧着下方裴玄祁一箭落金环的英姿,轻轻勾了勾唇角,扬首朝仪妃道:“既然秋猎将起,便恕本宫失陪了。诸位妹妹若是无意下场,在这台上看看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就见梅妃收了团扇,极为倨傲地转身下了高台。 仪妃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想也不想便知梅妃这是去后面的帐子中更衣。 下方,周婕妤朝一旁的李淑仪侧了侧身子,状似好奇道:“梅妃娘娘是要亲自下场么?” 李淑仪斜眼瞧了周婕妤,知晓她这是在打听消息,只是梅妃擅骑这事儿宫中无人不知,李淑仪也不介意多说两句。 她捏着帕子压了压鬓角,口中带着些显然的骄矜,慢声细语道:“梅妃娘娘骑射素有根底,每年秋猎都要亲自下场。去年得了圣上赐的一副攒金累丝头面,可谓风头无两。” 说罢,她美人团扇轻摇,笑看周婕妤:“周妹妹若也有意,不妨试上一试。若能得圣上青眼,可比在这台上空坐得趣多了。” 她二人说话声音虽不算大,可四周之人都多少听了些,皆抬眸冲周婕妤看来。 周婕妤被众人这一瞧,面上发热的紧,心下一阵难堪。 她长于江南多年,识的自然是琴棋书画、温柔小意,哪里会这些舞刀弄枪的东西。 李淑仪这般说话,不就摆明了要臊自己的脸么。 周婕妤眼皮一动,抿了抿唇道:“不必了,多谢淑仪好意,妾在此瞧瞧便好。” 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轻嗤,随后便是盈婕妤轻拂衣袖站起身道:“妾久未骑马,瞧这秋日好景,不免技痒。还请仪妃娘娘恕妾告退,妾愿下场一试。” 盈婕妤一番话说的圆满,叫人挑不出错来,可面上的神情却未对仪妃有多少尊敬。 不料仪妃却丝毫不在意盈婕妤面上的挑衅,反倒极温和地点点头,冲盈婕妤笑道:“既是如此,便去吧,只是千万小心些,莫要因着贪玩伤了身子。” 盈婕妤心中一嗤,她父亲乃是平西将军,区区骑射,便是拿不了头筹,也绝无可能伤到自己。 她自认同仪妃这等装模作样的大家规范无甚好说,只敷衍着应了便转身离去。 她一走,林承徽与几位擅武的宫妃也纷纷告辞,竞相下场。 被拘在宫中许久,如今难得有些放纵的机会,皆想下场一试,便是不拿赏赐,能放纵一番也是好的。 只可惜蕴玉虽然心痒痒,却也没有那般骑射的本事,只能乖乖坐在观猎台上瞧着。 台下,梅妃不知何时已换了身火红的骑装,原本高耸的云鬓也梳成两条鞭子垂于胸前,正驱了马至裴玄祁身侧聊得开怀。 蕴玉微微抿唇,抬眸收回了视线,朝旁边的帐子随意一瞥,却目光一滞。 略高些的帐子中,仪妃掀了掀眼皮,冲崔嬷嬷使了个眼色,柔声笑道:“本宫似是将帕子忘在马车上了,嬷嬷你去替本宫瞧瞧。” 崔嬷嬷闻言,立即便应下,面 色如常地出了帐子。 蕴玉飞快收回视线,脑中总觉着有哪个地方不对,思索片刻,她抬起眸子,忽然冲薛承徽道:“我忽然觉着脑子有点晕,可否请承徽替我瞧瞧?” 薛承徽本抿唇瞧着台下的情形,闻言眸色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凑至蕴玉身前低声道:“婕妤可是哪里不适?” 蕴玉目光一掠四周,见无人注意到她们,才压低声音道:“方才仪妃跟前的崔嬷嬷出去了,我心中总觉得不安宁,劳你出去瞧瞧,到底有何处不妥。” “这...”薛承徽眉头轻蹙:“这猎场太大...” 话未说完,便被蕴玉轻声打断:“这些日子,仪妃娘娘最看不顺眼的,当属盈婕妤。” 上回盈婕妤截走圣驾的事儿,岂是区区一场罚跪便能过去的。 依着仪妃的性子,只怕恨不能整死盈婕妤才好。 薛承徽当即会意,思忖片刻便起身笑道:“婕妤许是吹了风受寒,我那处正有些提神醒脑的药,这便去取来。”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皆明了对方的意思。 ** 猎场西北角,崔嬷嬷悄然行至马厩,见有宫人正在喂马,当即冷声道:“哪匹马是盈婕妤要的?” 猎场不比别处,贵人们都养着自己专属的马。 在秋麓围场,除了裴玄祁有自个儿的马以外,其余人要用马,皆是从马圈中挑选一匹。 想来待会儿盈婕妤要用的,便是从这些马中挑。 那宫人闻言,顺着声音望来,便见崔嬷嬷一身靛青色宫装,眉眼微沉地立于此处。 崔嬷嬷乃是仪妃跟前的管事嬷嬷,穿戴自然不同寻常,那宫人虽是不识她,却也知晓不是自个儿惹得起的,当即便伸手指了指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躬身道:“回这位嬷嬷,正是这匹,可要奴才这就牵出去?” 崔嬷嬷目光微微落在那宫人面上,上前踱步至他跟前,淡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心中一紧,小心回道:“奴才小金子,乃是伺候马匹的奴才。” 崔嬷嬷闻言,唇边扯出个极冷的笑,伸手便朝小金子扔了个荷包,冷眼道:“盈婕妤这匹马,你过些时候再牵出去,记住了,除了这匹马以外,任何别的马,都不能给她,知道了吗?” 小金子瑟瑟抬眸,口中嗫嚅道:“敢问姑姑是何人,这违抗...”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按我说的做,自有你的好处。”崔嬷嬷将他的话打断,随即吩咐小金子至一旁候着。 眼见四周无人,崔嬷嬷才极快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将瓶中粉末塞入马口中。 做完后,崔嬷嬷才领着小金子离开。 不远处,薛承徽悄悄自松林中绕行而来,待远远瞧见崔嬷嬷和小金子的背影离去后,才疾步潜至水槽旁,扯下一条帕子抹了马嘴上的残迹,凑至鼻尖轻嗅。 那气味极轻,却隐有一丝辛凉。她眉头一紧,心中已有了猜测。 这乃是能引起马匹发狂的“辛怒草”,发作时间较长,却能叫马匹遇惊不受控制,极易伤人。 最妙的是,秋麓山之中,便生长着这种草。 届时便是盈婕妤受伤坠马,也能推脱是马儿误食这草。 仪妃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薛承徽唇角微勾,眸光冷冽。 ** 此时猎场中央,鼓声鸣响,梅妃穿红衣如火,跟在裴玄祁身后飞快窜出林子。 在她跟前的篮子中,早已摆满了不少猎物。 裴玄祁端坐墨骓之上,目光落在梅妃华光四溢的面上,唇角牵起淡淡笑意。 可那笑意未落几息,便不由自主地抬眸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梅妃余光一直紧紧注意着裴玄祁,见状也顺着他的视线悄悄望去。 却见观猎台之上,帐子内,有女子面若春水,坐姿姣好,光是远远望着,便觉她与这猎场所有人都大为不同。 容婕妤... 梅妃眼尖,察觉出裴玄祁目光所向,心下不甘,当即伸手拉了拉缰绳,驱马至裴玄祁身侧,勾唇娇俏笑道:“妾这回打了这般多猎物,圣上要如何赏妾?” 裴玄祁被梅妃一语拉回视线,侧首笑道:“听你这意思,便是想好同朕要什么了?” 梅妃唇边笑意愈深,刻意扬了扬下颌,骄矜道:“妾听闻,上回南越新贡了几匹海蓝锦,还有东夷新贡的珍珠,圣上不若都赏了妾吧。” 裴玄祁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偏了头,冲梅妃调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那圣上给是不给?”梅妃粉白的娇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的裴玄祁一怔。 随后他忽而一笑,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朝观猎台而去。 微风将裴玄祁的声音送入梅妃耳中:“那水蓝色不衬你,朕哪儿还有几匹上好的红霞缎,都赏了你吧。” 闻言,梅妃唇边笑意一僵,便是这犹豫的功夫,就见裴玄祁早已下马,顺手将马鞭递给一旁的宫人。 梅妃心中暗恨,什么不衬,圣上分明是想将那些海蓝锦给容婕妤那个狐媚子。 思及此,梅妃也加快速度下了马。 猎场中,裴玄祁回了帐子,自有数不清的王公贵爵凑去他跟前讨好。 梅妃淡淡瞧了一眼,转身回了观鹿台的帐子中。 甫一回去,便听李淑仪掩唇笑道:“梅妃娘娘真是好大的风头,叫妾看了都眼热的紧。” 梅妃一听这话,唇边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整以暇道:“李淑仪若是羡慕,下场一试便好。” 李淑仪闻言当即笑着摇摇头,自贬道:“妾的本事,娘娘还不知晓么,哪里骑的了马。” “哦?”梅妃一手轻甩马鞭,忽而冲着下方帐子中的蕴玉,扬声道:“听闻容婕妤胆识非凡,在兽苑中都能救了圣上,想必这骑射,自然也有几分本事。” 第92章 蕴玉听闻梅妃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连忙起身笑道:“娘娘谬赞,妾不会骑马。” “不会?骑上去不就会了?秋猎难得,若人人如你这般畏首畏尾,只怕也对不住圣上的美意。” 众目睽睽之下,梅妃话语虽未尖刻,却也足够难堪。 蕴玉正要拒绝,却回见薛承徽回了帐中,朝她递来一个眼神,唇瓣飞快低语几声。 闻言,蕴玉心中定了定神,眸光一闪,面上露出几分倔强之色,站起身来,盈盈一礼:“既然娘娘如此说了,妾虽不擅骑射,也愿下场一试。” 似是没想到蕴玉竟被几句话一激就上了当,梅妃当即好心情道:“那容婕妤快请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蕴玉眸光微动,欠身道:“还请娘娘允妾前去更衣。” 说罢,蕴玉便退下更衣,薛承徽瞅准机会也悄悄退下。 另一头,御帐之中,裴玄祁目光朝熟悉的方向投去,却并未瞧见原先坐在那处的娇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正在说话的荣恩公一顿,小心道:“圣上,可是有何不妥?” 裴玄祁回眸,淡声道:“你继续说。” 场下,蕴玉换了身水蓝色绣金色波浪的骑装,正巧撞见盈婕妤牵马走来。 见蕴玉一身骑装,盈婕妤神色一冷,似笑非笑道:“婕妤也要下场?可莫伤了身子,又叫皇上心疼。” 蕴玉笑而不答,只经过盈婕妤身侧之时,忽然伸手将缰绳夺过,清声道:“借马一用,多谢盈婕妤了。” 不待盈婕妤反应过来,那枣红色的骏马便被蕴玉一手抢去,极快地翻身上马,双腿狠狠一夹马腹,便朝林中疾驰 而去。 上方,裴玄祁刚注意到这一幕便心头一紧,胡闹!她那样的骑术,怎么敢独自骑马! 脑中还未转过弯,裴玄祁当即起身,顾也顾不得一旁的荣恩公,飞快朝猎场而去,怒喝道:“墨骓!” 台下,蕴玉双手紧紧捏着缰绳,整个人匍匐在马背上,不住颤抖。 她还是大意了,没想到这马发起性子来竟有如此野性。 许是辛怒草的药效发作,那马当即发狂想要将她甩下来,蕴玉只得强行控马加速,那匹马却是半点不听她的使唤,她一拽缰绳,顿觉马身剧颤。 “停下——!” 惊马前冲,她一时失衡,手未握稳缰绳,身形踉跄着朝前倾倒。 “蕴玉——!” 帝王惊怒交加的声音传来。 蕴玉只觉天地翻转,耳畔风声呼啸,眼前骤然黑了片刻。 第82章 别扭尚未待她反应过来,…… 尚未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落入男子有力的臂弯,鼻尖甚至能嗅到淡淡龙涎香的味道。 裴玄祁一双大掌甚至还在颤抖,冷眸紧紧落在怀中人身上,心中一股蓬勃的怒气顺着喉头上涌,张口便是算不得好听的话:“明知自个儿没有那本事,为何还要逞强?” 墨骓似是察觉到主人格外恶劣的心情,默不作声地放缓了速度,平稳地驮着两人向观猎台行去。 :. 蕴玉飞快抬眸睨了裴玄祁一眼,咬了咬唇,别过脸去,带着哭腔道:“圣上不是不喜妾么?何苦还要救妾?不若任妾摔死在马蹄下好了。” “蕴玉!”裴玄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出她的名,难得露出这般情绪,他恶狠狠道:“一语成谶的道理你不懂么?再敢说这些话,朕就贬你做良人,永不进乾盛殿半步。” 蕴玉肩头微颤,却倔强地不肯出声,别过去的脸上忽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他掌背上,凉得惊人。。 裴玄祁本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拽着墨骓的缰绳。 半晌,他才神色微动,伸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将脸转过来直视自己。 先前人比花娇的容婕妤,如今眼尾泛红,哭的好不可怜,只神色依旧倔强。 “圣上这是怎么了?”她声音哑哑,喉间似藏着沙子,“妾说话也不对,不说话也不对。既然厌了妾,又何必再来救妾。” 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觉胸中堵得慌。 “你还有气力同朕怄气,难不成骗朕的不是你了?” “骗您?”她像是听见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目光蓦地一滞,声音骤然拔高,“妾何时骗过您了?” “若妾真知晓这一身的毒是如何来的,难道妾会不想治好么?” 说及此,她低下头,声音无比难过:“钟太医说,便是他对这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妾真知这是何毒,难不成不想多几分活着的希望么?” 蕴玉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裴玄祁几乎真要信了她去。 垂眸瞧了蕴玉头顶半晌,他才涩然开口道:“容婕妤,你是觉得朕很蠢么?” 便是她一开始不知,后来难不成还不知这症状怎么来的? 不知症状,不知缘由,却莫名其妙地压制住那毒,裴玄祁心中冷笑,她既不愿信他,又巴巴来骗他,为的还不就是圣宠么? 就在裴玄祁眼中神色渐渐变冷时,蕴玉眼睫微颤,声音缥缈道:“若圣上不信,妾愿以自身性命...” “够了!”裴玄祁骤然冷声打断蕴玉将要出口的毒誓,语气中掺杂了几分恼怒:“这些话,不要叫朕听见第二次。” 他终归不愿听她说那些咒自己的话。 若非这个人是自己,裴玄祁几乎快要冷笑出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竟有大情种的潜质。 二人就这般别扭着,一路回了观猎台之上。 墨骓稳稳停在石阶前,裴玄祁当先下马,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冷声吩咐:“下来。” 蕴玉咬了咬唇,手扶马鞍勉力欲下,谁知脚下一软,整个人瞬间朝旁边倒去。 裴玄祁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进怀中,面上却是怒意不减,咬牙道:“废物。” 说是骂她,却手脚极稳地将她抱入御帐中,一边沉声唤:“萧钰,鹿青。” 方才蕴玉的阵仗闹得颇大,众人皆察觉出她身下骏马的不同寻常来,因此萧钰同鹿青早就候在一侧,等着裴玄祁的吩咐。 回到御帐内,裴玄祁将她放到榻上,自己则走至案前坐下,对江尘低声道:“宣钟乐之。” 话落,他孤身在案前坐下,抬眸瞧着恭敬立于案下的萧钰和鹿青二人,目光在一旁的女子身上一顿。 见状,萧钰连忙拱手解释道:“启禀圣上,方才臣与妙因正在一块儿,危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便将妙因也带了过来,还请圣上恕罪。” “无妨。”裴玄祁伸手敲了敲桌案,抬眸从崔妙因面上移开。 崔妙因原本因着裴玄祁注意到自己,正心生欢喜,却见他移开视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失落。 正这般想着,便见江尘领着钟乐之从帐外回来,随之一起的,还有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林承徽。 瞥见蕴玉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林承徽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便行礼道:“妾见过圣上。” 不等裴玄祁开口,林承徽便急急道:“圣上,容婕妤如何了?” “钟乐之,给她瞧瞧。” 钟乐之闻言,撇了撇嘴,拎着药箱快步过去。 林承徽见状,心中稍稍安稳些,随即正了神色道:“圣上,臣妾自幼长于边关,熟知马性。方才容婕妤所乘骏马突然发狂,其中定有蹊跷,妾恳请圣上彻查!” 说着,林承徽当即跪下身子,朝着裴玄祁重重叩了个头。 裴玄祁斜睨她一眼,指腹摩挲着碧玉扳指,淡淡一笑::“你倒是同容婕妤要好。” 林承徽一怔,不知裴玄祁何出此言,不过也飞快回过神道:“容婕妤赤子之心,妾与她格外投契” 话音未落,就听上方传来裴玄祁的一声嗤笑,接着他淡声道:“行了,起来吧。” “萧钰,鹿青,去查查,那马是怎么回事。” 萧钰同鹿青当即领命,将要退下之时,萧钰余光微瞥了一眼榻上的蕴玉,心中暗道,原来她不是什么宫女,竟是圣上身边的容婕妤。 萧钰既走,按理说崔妙因也该跟着一同退下,却被她自个儿寻了借口,说是留在此处同容婕妤说话解闷儿。 裴玄祁尚且生着蕴玉的气,闻言也不多说,只淡淡颔首表示同意,一旁的林承徽倒是皱了皱眉,这荣恩公府的女郎,同她们这些宫妃也未曾见过,何时需要同她们说话了。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仪妃梅妃等人也紧赶慢赶到了御帐中。 甫一进来,梅妃便扬了扬下颌,瞥了一眼正躺在榻上的蕴玉,冷嘲热讽道:“本宫就说,没有那金刚钻,何苦要揽这瓷器活儿,容婕妤既然不擅骑射,便好好待在帐子里就是,非要下场一试,伤着自己还好,若是连累了圣上,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薛承徽蹙了蹙眉,淡淡开口道:“梅妃娘娘,容婕妤眼下之态,同您也并非没有干系,您何必还要挖苦她?” 梅妃却似听见什么笑话般,冷笑一声:“薛承徽说话可要讲证据,容婕妤逞一时之气,同本宫有什么关系?” 第93章 话音未落,便听一旁的榻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抽气声,紧接着便是女子颤抖的声音道:“疼...” 裴玄祁心中一急,大步过去,朝钟乐之望了一眼,便见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这症状,瞧着,是发病了。 裴玄祁微微抿唇,正要开口吩咐众人都出去,却冷不防被一双柔软的纤手攥住手指:“圣上...别走...妾疼。” 他低首,撞见女子因为疼痛格外苍白地面色。 裴玄祁一时竟也生不出力气将她的手拂开,只淡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不必过来。” 话落,众人一时间面色各异,却也乖乖退出御帐。 到底是崔妙因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情况下,还留着一丝希望,朝裴玄祁柔声道:“圣上,您与钟太医都是男子,想必有照顾不到容婕妤的地方,不如让妾留下...” “出去。”裴玄祁头也未回,嗓音极淡,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 闻言,崔妙因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讪讪离去。 帐内,裴玄祁低眸瞧 着被蕴玉攥在手中的大掌,忽然开口道:“她情况如何?” 脑中不知怎得想起她方才说的‘便是钟太医也没有十足把握’,裴玄祁平静抬眸,注视着钟乐之道:“这毒还要多久能解?” 钟乐之‘啧’地一声,似笑非笑地瞧着裴玄祁,混不吝道:“怎么,你怕了?” 见裴玄祁冷冷抬眸,眼中没有半点情绪,钟乐之忽然勾起唇角,说的却是与病情毫不相干的话:“小古板,我奉劝你一句,做人,不必那般追根究底,珍惜眼前才最重要。” 裴玄祁冷冷蹙眉,嗤笑一声,一看便不曾将钟乐之的话听进心里。 榻上,蕴玉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似是在梦中挣扎。 裴玄祁心中一阵烦乱,猛地起身,拂袖而出。 钟乐之淡淡瞧着裴玄祁的身影,轻笑一声,回眸将双指搭在蕴玉脉上。 帐外,裴玄祁冷声道:“江尘。” “奴才在。” “传朕口谕,命麒麟卫彻查此事。”他的声音极低,极冷,“包括今日她所乘之马,从何而来,谁曾接触,连同今日值守禁卫、围场策马之人,一并查清。” “是。” “还有。”他步伐未停,冷声吩咐,“将今日围猎之事暂缓,所有人禁足帐中,待朕下令方可离帐。” 观猎台的另一边,宫妃们端坐的帐子中,梅妃闻言便弹了弹新染的蔻丹,凉凉开口道:“一个婕妤,不过是惊了马,竟也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仪妃身边的人,还真是好本事。” 话落,便见仪妃蹙了蹙眉,心中格外不悦,面上却强撑道:“梅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容婕妤乃是圣上的宫妃,自然是圣上的人,梅妃一口一个本宫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将容婕妤怎么着了呢。” 梅妃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却也不再同仪妃争论。 她就不信,仪妃眼下能好受到哪儿去。 终日瞧不起的人,反倒入了圣上的眼,只怕仪妃端庄的面皮下,嫉妒的发疯吧。 未过多久,天色将要转暗之时,才见江尘掀开众妃的帘子,躬身道:“诸位娘娘主子,圣上请您们过去一趟。” 第83章 问罪待众妃皆聚于御帐之…… 待众妃皆聚于御帐之中,薛承徽才堪堪抬眸,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床榻上的娇人。 蕴玉瞧着已是醒了的模样,只是遭了一通罪,整个人都孱孱地,似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无。 床榻前方,裴玄祁冷然坐于御案前,下方有两个粗使宫人,押着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 薛承徽隔得有些远,却也依稀瞧见这太监便是先前同崔嬷嬷说话的那个。 见状,薛承徽唇角牵起一抹浅笑,看来,这回她们那高高在上的仪妃娘娘,许是要倒霉了。 众人刚走至近前,便见裴玄祁蹙眉掀了掀眼皮,淡声道:“江尘,去将主子们身前伺候的人,都聚到一块儿,带着这太监去认认人。” 听见此话,众妃面色各异,不少人面色都不好看。 原因无它,便是圣上这般做法,就是摆明了要给容婕妤出头,甚至不惜折损她们的颜面。 梅妃眸光从床榻之上的蕴玉身上扫过,忽而勾了勾唇角,至一侧的软椅上坐下,笑吟吟道:“妾来的匆忙,竟是忘了问,容婕妤如今可还好?” “妾瞧着,这模样真是可怜极了,也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作怪,竟连容婕妤这般水灵的人儿都下得去手。” 裴玄祁淡淡抬眸瞥了眼梅妃,并未说话。 见裴玄祁态度纵容,人群中更加有人憋不住了。 盈婕妤当先一步扑在裴玄祁脚边,抬眸含泪哭诉道:“圣上!启禀圣上!只怕那背后之人要害的,根本就不是盈婕妤,而是妾!” 说着,她转眸狠狠瞪了一眼仪妃的方向,复又转回脑袋,一手紧紧攥着裴玄祁袍角道:“那匹马原是妾要了的,只是负责马匹的那奴才总是推三阻四,不肯将马牵来,硬生生让妾等了好一阵。” “这马刚牵来,还没在妾手上待稳,便被容婕妤一把夺了去。” “圣上,您可要替妾做主啊!” 盈婕妤哭的可怜,说话间还晓得偷偷抬眸觑裴玄祁的神色。 却见裴玄祁脸色愈冷,原本心中的气怒被这尖锐的女声一激更加恼人的紧,当即便抬眸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声音颇带威压:“今日之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嗓音不大,却叫屋内的宫妃们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 另一旁,帐子外面,逼仄的空间内,江尘领着人将这些宫人们皆聚在一块儿,扬了扬手中的浮尘,才冷下声冲那太监道:“去吧,瞧瞧今日是谁指使你的。” “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贵人主子们的马都敢下手。” 那头,梅妃跟前的大宫女翠玉当即垮下脸,冲江尘道:“大监,我同红翡乃是梅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也要由着这奴才辨认么?” 她们虽是问心无愧,可同这些个低等的阉人挤在一块儿算是什么事儿? 江尘熟练地勾起一抹笑,颇有些为难道:“还请翠玉姑娘谅解一二,这圣上下的旨意,咱家也没有法子,只得叫这奴才早些认完,奴才才好回去交差,姑娘们也可早些回去不是。” 见翠玉面色依旧难看,江尘眸色一转,笑道:“别说是您,便是容婕妤身边的藏珠姑娘,不也在此候着么?” 苦主的人都在,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翠玉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微微后退一步,噤声不再多言。 后方,那太监从宫人面前一个个走过,路过每一人时,皆飞快抬眸觑了一眼。 临近崔嬷嬷时,小金子抬首,面色一变,条件反射般抬手就要指她,却见崔嬷嬷眯了眯眸子,一手不急不缓地从腰间坠下的玉坠子上拂过,惊地小金子面色一变。 这一幕自然没有被江尘错过,他当即上前几步,走至小金子身后,沉声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认出那人了?” 小金子面色惨白,唇瓣抖了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却见崔嬷嬷目光陡然一凛,同小金子对视一眼,随后飞快垂下眸子。 见状,小金子只得嗫嚅道:“没...大监,没人指使奴才。” “没人?”江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崔嬷嬷,落在小金子面上,慢悠悠道:“圣上的意思,你今日若是选不出来,自个儿死了倒是事小,若是牵连家人...” 话音未落,小金子狠狠咬了咬牙,心下一横便朝崔嬷嬷旁边的宫女一指,闷声道:“奴才记得,依稀是这个宫人的样子。” 江尘并不说话,先是缓缓在崔嬷嬷面上扫了一圈,才伸手挥了挥。 自他身后,当即便走出两个粗使太监,将那宫女双手反剪,推搡着出了帐子。 说来也巧,那宫女正是韩修容身边的倚画,本是好端端站在一侧,不想竟遭了这无妄之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带到了御帐中。 韩修容本暗暗盯着薛承徽,不料江尘竟将倚画带了进来。 倚画虽是韩修容跟前的大宫女,却也不曾见过这般阵仗,顿时慌了神,朝韩修容求救道:“主子,主子救我。” 韩修容一见也慌了神,连忙上前跪在裴玄祁跟前,慌神道:“圣上,倚画乃是妾身边的宫女,一直跟在妾身侧,定然不是暗害容婕妤之人啊!”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恨不能指天发誓。 倚画闻言也连连求饶,慌乱之下竟是朝着床榻的方向狠狠磕了个头,急声道:“容婕妤,还请您替奴婢说几句话,真的不是奴婢害的您。” 说罢,她似是想起什么,冲裴玄祁定声道:“启禀圣上,奴婢今儿个一直跟在主子身边,除了拿些物件儿,几乎不曾离开过。” “此事帐子中的诸位娘娘们皆可作证。” 第94章 裴玄祁阖眸听着韩修容二人的哭求,指尖淡淡叩在桌案上。 仪妃端坐在一侧,方才瞧见倚画时,本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见倚 画这般笃定,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在她右侧,梅妃勾唇瞧了仪妃一眼,含笑道:“今儿个这事儿,仪妃如何看?” 仪妃淡淡垂眸,温声道:“圣上心中自有圣裁。” 裴玄祁淡淡抬眸,正要开口,却听后方床榻之上传来几声极低的咳嗽。 温声,薛承徽眸色一闪,忽然道:“容婕妤许是能开口了,说到底她才是苦主,不若听听容婕妤如何说。” 裴玄祁闻言,不置可否,目光淡淡落在蕴玉面上,轻声道:“容婕妤,这奴才说,做手脚之人乃是这宫女,你可信?” 蕴玉一手撑在床榻上想要起身,奈何手下无力,一时竟起不了身。 薛承徽见状,朝裴玄祁欠了欠身,随即提步走至蕴玉跟前,将人扶起靠在床榻之上。 蕴玉朝薛承徽柔柔一笑,随即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才盯着那太监问道:“你既说是倚画吩咐你做的,那你便细细说来,倚画是在何时何地,用何种东西让那马儿发狂的?” 小金子捏了捏衣袖,让袖口的布料将手心的冷汗吸干。 他脑中飞快一转,抿了抿唇道:“就在盈婕妤要了马匹以后,奴才本要牵着马出去,就被这姑娘叫住,依稀...依稀是申时。” 说着,小金子将头垂的更低,嗫嚅道:“这位姑娘只是吩咐奴才去了另一处候着,并未让奴才瞧见她做了什么。” 他声音愈发微弱,叫蕴玉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 “哦?”她嗓音淡淡,目光不含感情地落在小金子面上:“既然如此,那你可知晓她是何人身边的宫女?” “这...”小金子苦笑一声:“主子们办事,自然不会叫奴才等人晓得身份。”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因此蕴玉再问:“那她可给了你什么好处?可有荷包、首饰等信物?” 小金子心中一慌,条件反射地抬眸,正巧对上蕴玉寒冰的的视线,忍不瑟缩一下,强行稳住心神,却依旧带出一丝颤音:“这...奴才当时慌乱极了,怎么还敢要赏赐?” “不要赏赐?什么好处都没有,你也敢替她们干这要人性命的事儿?”蕴玉狠狠压了压声音:“还不从实召来?” 小金子被她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只是依旧咬死了自己瞧见的就是倚画。 见状,蕴玉淡淡侧首,问倚画道:“今儿个申时左右,你可曾去过马房?” 倚画原本已是心如死灰,不曾想蕴玉竟肯细查,当即脑中飞速思索,忽然亮了亮眸子,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喜道:“回容婕妤,奴婢自打今儿个未时,便不曾离过主子身边,仅有一次服侍主子更衣,一路也有诸多宫人看着,容主子若是不信,大可找人来问。” 话音刚落,蕴玉便抬起头,遥遥冲裴玄祁道:“圣上,妾相信,倚画乃是被诬赖的。” 闻言,裴玄祁竟无半点多话,颔首吩咐道:“江尘,将他送去慎刑司。” 小金子浑身一抖,随即安静入场,任由两个粗使太监将他手捆了压下。 不料刚走至帐门,便见小金子身子一软,朝着一侧倒了下去。 江尘一惊,连忙快步上前查看,便见小金子面色惨白,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他飞快伸手捏开小金子下颌,便见他口中流出一股黑血,原不知何时竟在口中藏了毒,眼下早已绝了气息。 顶着裴玄祁的威势,江尘战战兢兢地转身,硬着头皮禀告道:“圣上,此人已服毒自尽。” 一时间,御帐之内,众妃瞧着面前的变故皆吓得不敢言语,就连一直哭哭啼啼的盈婕妤也收了泪痕,攥着袖子缩在一侧。 仪妃虽是面色从容,指尖却一动不动地捏着帕子,显得格外僵硬。 上方,传来裴玄祁似怒似笑的声音:“好啊,真是好得很。” 第84章 和好出了小金子自尽的事…… 出了小金子自尽的事儿,裴玄祁沉着脸将众人挥退,孤身坐于御案前,一手捏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榻上,蕴玉抬眸觑了眼裴玄祁的面色,抿了抿唇,便撑着床榻要起身。 只是本就发了病,又尚未休息好,整个身子绵软无力,刚撑起不过几寸的距离便又栽回了锦被中。 裴玄祁自然感觉到了这股子动静,当即伸手拿过一只新的茶盏,斟满热茶后端至床榻边递给蕴玉,道:“明知身子不好,要什么不知道说话吗?” 御帐中只剩下裴玄祁同蕴玉二人,他这话听来虽是斥责的口吻,可若蕴玉再听不出来他别扭的关心,也真是个傻子了。 闻言,蕴玉不急着将茶盏接过,反倒轻轻晃了晃裴玄祁的衣袖,扬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妾不过,是想圣上在此多待一会儿罢了。” 她抿了抿唇,抬眸紧紧盯着裴玄祁,略带赌气般质问道:“圣上心里是否想着,待妾将这茶水饮下,您就要去旁的地方了?” 裴玄祁淡淡回眸,将目光平静地转移至蕴玉面上,并不说话。 蕴玉知晓自己这是猜中了,当即将整个人埋入他怀中,双手环住男人精瘦的腰间,闷声道:“若妾喝了这茶,圣上便要走,那妾宁愿不喝。” 裴玄祁感受到腰间的柔软,眸色一动,垂眸盯着她发顶道:“蕴玉。” “圣上。”蕴玉柔柔抬眸:“妾怕,您就陪陪妾,好不好。” 梯子都给裴玄祁递到面前了,她就不信裴玄祁不下。 果然,便见裴玄祁冷着脸沉默了片刻,才将茶盏往她手中塞了塞。 “圣上不走了?”蕴玉眨了眨眼。 “嗯。”裴玄祁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中想着,这般轻易就原谅了她,是否会太过纵容了她。 好在蕴玉并未叫他多想,仰头几下喝完热茶,便将身子朝里侧挪了挪,白皙柔嫩的纤手拍了拍外侧的地方,笑眯眯地示意裴玄祁躺过来。 裴玄祁本是想要一口回绝,目光触及蕴玉面上尚未褪去的惨白,到底心头一软,顺势将外袍脱了坐了过去。 蕴玉本存了试探的心思,见裴玄祁这般听话,便顺着杆子往上爬,顺势依进裴玄祁怀中。 见怀中娇人心情颇好,裴玄祁轻挑眉梢:“惊了马还这般开心?” 蕴玉抿唇轻笑:“只要有圣上在,妾便开心。” 裴玄祁不屑轻哼,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半晌,他才垂下眸子,问道:“你今日怎会想要去抢盈婕妤的马?朕记得,你不是那般莽撞之人。” 蕴玉心头一颤,面上半点不显,反倒嘟起唇,一手在裴玄祁胸膛上画圈:“圣上认为妾是什么人?” “妾是不如梅妃娘娘英姿飒爽,能同圣上并驾齐驱。” 她这话中的醋味浓的能叫空气都染上酸味。 裴玄祁当即便脑补出蕴玉坐于观猎台上,本就吃了味,被梅妃一激便忍不住下了台,这才做出这般鲁莽之事。 他将蕴玉的反常都归咎于对自己的爱慕。 思及此,裴玄祁勾了勾唇,一手捉住她纤手,笑道:“朕坐拥佳丽万千,容婕妤若是人人的醋都吃,那平日也不用干别的了。” 闻言,便见蕴玉骤然想要抽回手,面上的笑意全然褪去,冷声道:“圣上明知妾最在意什么,还偏要这般说。” 说罢,她便扭过头去不理裴玄祁。 过了一阵,见裴玄祁并未哄自己,蕴玉才回首狠狠瞪了裴玄祁一眼,气道:“圣上难道不会哄哄妾么?” “您若是说只宠妾一人,妾不就不气了。” 裴玄祁轻笑出声,眸中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屑,独宠她一人,她可真敢想。 这般想着,裴玄祁慵懒靠在榻上,一手将人揽入怀中,把玩着她如玉般的手指,慢悠悠道:“那你觉得,今日之事,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能将手伸到离建京如此之远的行宫中,还能叫那小太监怕地自尽,非高位嫔妃不可。 蕴玉一怔,不明白他为何又提起此事,抬眸望着裴玄祁的侧脸,却见他眸中暗色涌动。 蕴玉当即反应过来,只怕裴玄祁心中有了猜测。 她抿了抿唇,轻哼一声道:“圣上问妾做什么,妾若是知晓是谁干的,方才便求圣上将人打入天牢了。” 裴玄祁闻言,轻笑一声,垂眸定定瞧着蕴玉,直将她看的面上泛红。 “圣上这般看妾做什么?” 裴玄祁勾了勾唇角,忽然暗示道:“天色渐晚,容婕妤还不歇息么?” 此话一出,蕴玉整个小脸当即爆红。 裴玄祁含笑,似是下定决心要逗她,指尖极为缓慢地拨开蕴玉衣领,顺着细腻的肌肤一路往下,整个人将蕴玉牢牢囿在怀中。 蕴玉被他逼地极近,鼻尖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 “圣上...” 帝王勾指将她衣裳剥落,随意扔在床榻外,眸中映着两团跳跃的烛火:“容婕妤用的什么香,竟这般好闻。” 第95章 "妾并未...嗯..."蕴玉突然咬住下唇,裴玄祁的唇不知何时吻上了那枚桃花。 她脑中忽然在想,仪妃当初确有先见之明,裴玄祁对她身上的这枚桃花印记,果然爱不释手。 还未待她想明白,整个人便被裴玄祁翻了面,整个人趴在床榻上,身下是层层叠叠散开的裙摆。 夜风顺着帐子的缝隙灌入,扫过蕴玉裸露的肌肤时激地她一颤。 不过很快,裴玄祁带着温热的大掌迅速摁在她的后腰,含笑道:“怕什么?” 蕴玉的心理防线几乎快要被他击破,格外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委屈道:“圣上,妾不要这样。” “不要那样?”裴玄祁伸手拍了拍娇人的臀肉,这才贴上娇人的后背,温热濡湿的唇瓣抵上她肩上的伤痕。 待吻遍那伤痕的每一处,才轻轻放过蕴玉。 期间蕴玉多次想要逃跑,皆被裴玄祁强势拉回。 蕴玉这厢刚得了空隙,立即便缩入被子中,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瞪着裴玄祁。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玄祁堂堂帝王之尊,竟这般无耻! 裴玄祁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眼皮淡淡一掀,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朕给你的伤药,怎么没用?” “嗯?”蕴玉一怔,颇有些错愕地瞧着裴玄祁,试探道:“是江大监送来的那两瓶药?” 裴玄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便见蕴玉抿了抿唇,有些难堪道:“妾以为...那是圣上最后送妾东西了,自然舍不得用。” 裴玄祁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当即咬了咬牙,不悦道:“给你便用,朕送你的东西,何时少了?” 话落,就见蕴玉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忽然仰头,哭哭啼啼道:“妾就说圣上怎么忽然停了,可是妾身上的疤,坏了您的兴致!” 说着,蕴玉便别扭的转过身去,将脸埋在锦被中。 裴玄祁只觉太阳穴跳的一下比一下猛,他真想将这娇人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到底顾忌她今日受了惊,不好叫她心情大起大落,当即一把将人捞了出来,恶狠狠道:“在你心里,朕便是个急色之人么?” 蕴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没想着那事儿。 既是自己误会了他,蕴玉当即换了语气,又亲亲热热地搂上裴玄祁,眨眼道:“圣上在妾心中,自然最圣明不过。” 说着,她朝裴玄祁讨好地笑笑。 见她这般乖巧,裴玄祁心中顿生警惕,嗤笑一声:“说罢,又有什么想要的。” 蕴玉眸光一闪:“圣上既然瞧不惯这疤,妾听闻,您手上有一种唤作‘白玉灵膏’的伤药...” 话未说完,她便眼巴巴地瞧着裴玄祁。 却见裴玄祁面色淡然,唇边笑意愈发泛冷。 蕴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不给就不给,何苦做出这般模样。 裴玄祁几乎不用猜,便能知道蕴玉现下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开口道:“又在编排朕些什么呢?” 他眼皮一掀,淡淡道:“朕不是早就给你了?” “您何时...”蕴玉下意识便要反驳,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眼眸一亮:“您是说,那两瓶药。” 便听裴玄祁冷哼一声,将人整个罩住摁入锦被,淡声道:“睡觉!” ** 另一边,仪妃刚一回帐子,便见崔嬷嬷好端端地出来迎她,当即松了一口气。 待稳定心神回了帐子中坐下,仪妃才有空抱怨道:“不是我说,嬷嬷你今儿个也太不小心了些,那事儿怎能叫你亲自去做。” “便是找个信得过的宫人,出事儿了只管叫她们担下便是。” 崔嬷嬷不同旁人,一旦被查出是崔嬷嬷所为,便是圣上也会笃定是她指使,那她同圣上刚刚和缓些的关系,岂不是又要跌入谷底。 被仪妃怪罪一番,崔嬷嬷也不辩驳,只安抚道:“都是老奴的不是,想着底下人怕是做不好,这才亲自前去。” “不过那小金子的一家都被老奴捏在手中,晾他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您瞧,他不是也自个儿扛下了么。” “这能一样么?”仪妃怒上心头,顾不得栖梧还在一旁,冲着崔嬷嬷便劈头盖脸一顿斥责:“那太监虽是死了,可到底幕后指使未被找出来,难保圣上不会何时又将此事提起。” 说着,她面上神色愈发狰狞:“那太监也是个蠢的,便是攀扯也不知攀扯个有用的。” 见仪妃愈发钻了牛角尖,崔嬷嬷心头一叹,上前道:“娘娘,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动了这般大的怒气。” 若是受伤的是盈婕妤,顶多将那太监杖杀了,谁还会查这许多。 思及此,崔嬷嬷眼神一闪:“娘娘,圣上对容婕妤,是否有些太过在意了。” 不过是惊了马,竟将全部宫妃身旁的人,全部拿去审问,便是梅妃、仪妃,也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 闻言,仪妃紧蹙的眉头忽然缓缓松开,半晌后,才道:“嬷嬷说得对,此人,是不可留了。” 第85章 筹谋翌日,天边将将破开…… 翌日,天边将将破开一线鱼肚白,裴玄祁便命人整装,回了秋麓行宫。 原因无它——先前在兽苑的那波刺客,有了眉目。 因着昨个儿容婕妤惊马一事尚未查出凶手,众人心中皆压着块重重的石头,再没了游玩的心情。 好在回程一路上颇为顺利,不过辰时二刻便各自回了秋麓行宫中的住处。 恰逢这日正是仪妃照例派人去蕴玉处送解药的日子。 依着惯例将崔嬷嬷送走后,藏珠刚回内室便瞧见蕴玉正捏了瓷瓶倚在窗边沉思。 见状,藏珠凑近道:“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蕴玉原本盯着窗外的眼神瞬间拉回,凝神在那瓷瓶上,随后小心从中倒出两粒,托于掌心中递给藏珠看:“你瞧瞧,这药同以前的可有什么不同?” 藏珠蹙眉,抬手拈起一粒在鼻尖嗅了嗅,忽然道:“主子,这药仿佛没什么药味。” 是啊... 蕴玉唇边牵起一抹浅笑,不仅没有什么药味,甚至依稀能嗅到一股面粉的麦香。 呵——,看来仪妃那头也是慌了神吧,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除之她而后快。 藏珠到底不够沉稳,颇为忐忑道:“主子,仪妃那处既然决定对您下手,那...” “怕什么。”蕴玉淡淡将那瓷瓶塞好,随意扔至一旁的桌上。 总归这药她早就不曾用过,如今吊着她命的药,乃是钟乐之送来的。 她倒想看看,待仪妃瞧见数月以后,她还活在世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只是经此一事,她同仪妃,便要明面上的撕破脸了。 思及此,蕴玉浅浅一笑,冲藏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不能冲到我烟波楼来,一剑杀了我吧。” “对了,用完早膳,你去一趟霜雪阁,让薛承徽得了空过来一趟。” ** 另一头,崔嬷嬷刚回烟岚殿,仪妃便迫不及待地迎出来问道:“如何,可有被她发现?” 崔嬷嬷微微摇头:“照着先前一样,拿着便用了一粒,还毕恭毕敬地将老奴送了出来。” 闻 言,仪妃心中稍安,微微垂下眸子轻笑一声:“本宫倒要看看,待她毒发之时,会在本宫面前如何摇尾乞怜。” 崔嬷嬷到底想的多了一层,便见她蹙眉道:“娘娘,若是届时她心中一横,将此事同圣上和盘托出,可该如何是好?” 她并不如仪妃那般乐观,蕴玉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至生死一线时,那最后的反扑才最吓人。 “怕什么?”仪妃唇边冷冷一笑:“待她毒发之时,咱们早就回了宫中,倒是本宫有一万种法子,叫她提前殒命。” 见仪妃心中有数,崔嬷嬷这才放心,颇为欣慰道:“娘娘如今也是长大了。” ** 沧澜殿中。 裴玄祁正拧眉瞧着状纸上的墨迹,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暗光。 下方,萧钰孤身立于殿中,躬身候着裴玄祁的指示。 半晌,才见裴玄祁将状纸扔下,轻嗤一声:“这份供词,你可瞧过?” “启禀圣上,臣已经细细看过,”萧钰抬眸答道,面上虽无异色,眸中却藏着一抹犹疑,“供词出自那刺客为首之人口中,经过三番拷问,不似作伪,只是所言之事,实在骇人。” “呵,前朝公主,你信么?”裴玄祁嗤笑一声,前朝距今已有十八年,更何况前朝殇帝并未留下任何子嗣。 如今竟是冒出来一个公主,甚至打着这位公主的名头复辟,个中深意,想必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 无非便是一群乱臣贼子,扯了面冠冕堂皇的大旗便想造反。 萧钰自然不信,只是他同裴玄祁不一样,有的话圣上能说,他却不能说。 便见萧钰拱了拱手,恭敬道:“回圣上,臣不信。” 第96章 “但是...此人确是知晓前朝旧事,并声称当初先皇攻进建京之时,曾有亲信将刚呱呱坠地的公主带出宫外,这才得以保留一丝前朝血脉。” “呵——”裴玄祁轻嗤一声,他可不觉得,当初能有人从宫中将一婴孩在他和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去。 他淡淡抬眸:“他们便是直接听命于这位‘前朝公主’?” “自然不是。”萧钰道:“听闻这位公主早在两年前便嫁与一名叛贼大将的儿子,去年已诞下一名男婴。” “这股叛贼想做的,便是以前朝血脉的由头,将那男婴重新推上大位。” 裴玄祁不语,指腹轻叩桌面,一声一声,似叩在萧钰心头。 良久,他才道:“这些人是如何混入兽苑的?” “回陛下。”萧钰答,“这些人早年辗转商队之中,三年前便潜入同洲,并伪装成驯兽师多次入同洲太守府中献艺,为首的化名‘容洄’。因相处时日颇长,容洄等人又并未有什么可疑之举,同洲太守这才将他们引入兽苑之中。” “而依着他们的计划,原本是想要等单独献艺之时再行刺杀,只是那夜圣上与容婕妤忽至,他们觉得再也不会有这般好的机会才贸然出手。” 说及此,萧钰低声道:“臣无能,未能将叛贼全部捉拿归案,叫为首的容洄逃脱。” “无妨。”裴玄祁冷笑:“他们此事不成,定然还会卷土再来。” “回京一路,你同鹿青不必严防死守,最好给他们留出一个口子。” “朕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送上门来。” 闻言,萧钰虽当即应下,却也道:“据叛贼供词,前朝余孽虽恨陛下,却忌惮麒麟卫与禁军,不敢正面刺杀,臣以为,此次回銮,他们必定不敢造次。” 殿中一静。 裴玄祁倏地起身,身姿挺拔如剑:“倒真是长进了。” 他走至窗前,秋麓山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柩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透出一片阴影。 “既然如此,那你回京后,便派人守在建京城门处。” 裴玄祁淡淡回眸:“记住了,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将可疑之人一一记录在案,并派人上报给朕。” “是!”萧钰拱手而应。 正要退下之时,却听裴玄祁道:“回銮之时,多注意些容婕妤那处,朕不希望有不长眼的叛贼伤了她。” 萧钰一怔,脑中骤然想起前几次见过的妙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向圣上禀明过此事。 好在他并未怔愣许久,很快反应过来便道:“臣明白。” ** 烟波楼中。 薛承徽刚一得了信儿,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侍乐赶了过来。 还不等落座,便轻声问道:“婕妤这般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事相商?” 蕴玉抿唇一笑,抬手不急不缓地将茶盏推至她面前,又亲手替她将茶盖掀开,才道:“不着急,承徽先喝口茶歇口气。” 话落,蕴玉也不卖关子,抬手冲藏珠挥了挥。 后者会意,从内室中捧出两支瓷瓶,小心翼翼地放于案上。 薛承徽将将咽下口中茶水,目光触及那瓷瓶忽然一怔,抬眸犹疑地望向蕴玉。 却见蕴玉含笑道:“正是白玉灵膏。” “兽苑那事儿以后,圣上便着人送了这两瓶药来,只是送药之人只说是上好的伤药,并未说明是白玉灵膏,这才拖延到今日才给你。” 薛承徽一双极为清冷的眸子当即绽出惊喜的亮光,日思夜想了多日的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险些叫她喜极而泣。 她先是伸手去拿那瓷瓶,后又忽然住手,苦涩一笑道:“瞧我,便是婕妤给了我这药,我也要再劳烦婕妤一次。” 薛承徽抿了抿唇,极不好意思抬眸道:“这药,还需要婕妤替我送出宫外,交予陆汀。” 蕴玉了然,甚至多问了一句:“可要写封信?” “不必了。”薛承徽抿了抿唇:“私送宫外秘药出宫,本就是极有风险之事,怎好再劳烦婕妤。” 见薛承徽拒绝,蕴玉自然不好再劝。 良久,蕴玉望着茶水中荡开的涟漪,语气低缓道:“说来也惭愧,我有一事,也要求薛承徽相助。” 话音未落,便见薛承徽满面坚定,抬眸正色道:“婕妤助妾良多,便称之妾的恩人也不为过,婕妤若是有事,妾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何苦还要说求字?” 闻言,蕴玉目含感动,却是抿唇道:“做下此事,只怕承徽同我,便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见薛承徽毫不在意,蕴玉才抬眸瞥她,眼底有暗光闪过:“若我所料不错,仪妃娘娘,只怕是不愿留我了。” “这...婕妤何出此言?”薛承徽一惊,随后意识到这其中当有她不知晓的秘闻。 既然蕴玉这般说,显然也不愿叫她多问。 薛承徽当即会意道:“婕妤需要我如何做?” 蕴玉眸中一动:“听闻承徽医术高明,也不知是否能叫人病的悄无声息。” “自然,也无需是什么大病。”蕴玉微微勾唇:“只要叫她无暇顾及着害我便是。” 话落,便见薛承徽目光坚定道:“婕妤放心,此事妾定会替您办成。” 容婕妤相助她颇多,二人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更何况,先前她同仪妃的账,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 另一边,沧澜殿却是来了个难得一见的人。 裴玄祁听完江尘的通报后也稀奇地挑了挑眉,随后道:“让她进来。” 未过多时,便见伊昭容小步迈入殿中,依着宫规冲裴玄祁行礼道:“妾见过圣上。” 伊昭容虽身居高位,可在后宫中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惹事,因此裴玄祁对她印象倒也还算不错。 他伸手虚虚一抬,便温声道:“不必多礼,今儿个怎么得空来了。” 伊昭容面上挂着抹温婉的笑意,缓步走至裴玄祁身侧,亲自将食匣中的桂花莲子羹奉于裴玄祁跟前,笑道:“妾今日来,是为着大皇子一事,还请圣上不要怪罪妾多嘴。” 提及大皇子,裴玄祁不由得抬眸看她。 伊昭容却是面色如常,温声道:“如今回宫在即,妾想着,大皇子回宫之后必不能真的去皇子所,否则,这宫中的奴才少不了看低了他去。” 此事裴玄祁并不关心,在他看来,若是大皇子那般无用,受些罪也是该的。 觑了裴玄祁一眼,见他并未动怒,伊昭容才继续道:“只是妾也明白,若将他继续放在韩修容膝下,只怕会白白教坏了一个好孩子。” 说及此,伊昭容小心道:“妾并未说韩修容不好,只是...” 话未说完,裴玄祁便道:“朕明白,你继续说。” 察觉到裴玄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伊昭容心中紧张,却也兀自稳定了心神,极为和缓道:“妾想着,不若替大皇子,寻个养母。” 第86章 归宫“养母。”裴玄祁指…… “养母 。”裴玄祁指尖轻叩桌案,嗓音极其轻微,随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静默地飘散在空气中。 殿中沉寂下来,至于裴玄祁瞧不出喜怒的面色。 半晌,才听他继续道:“你既这般说,便是心中有数了,说说吧,你觉得,谁最适宜当这个养母?” 伊昭容低眉顺眼地立于一旁,神色柔和,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她向来了解裴玄祁,只怕眼下这人已是疑心上她。 思及此,伊昭容缓缓一笑,面色温柔道:“妾以为,纪淑媛再合适不过。” “哦?”裴玄祁挑眉,侧眸瞧着伊昭容:“说来听听。” “纪淑媛素来宽和,乃宫中出了名的好性子,尤得圣上信重。再者,纪淑媛膝下本就养育了昭宁公主,也算是有些经验,妾以为,若是将大皇子交予纪淑媛,定能得到妥帖照料。” “你倒是会替她谋事。”裴玄祁似笑非笑。 “妾绝无私意。”伊昭容立时跪下,声音温顺却毫不迟疑:“妾知大皇子心中苦闷,旁人未必近得了身,纪淑媛心思细密,又有年岁相近的昭宁公主在,或能教他放宽心怀。”她声音极轻,似风过苔痕,“便是将来若叫皇子记得几分好,也总是圣上的恩德。” 裴玄祁微微抬眸,瞧了纪淑媛一眼便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伊昭容心知此事万不可急,当即应声离去。 至沧澜殿外,伊昭容一手搭在贴身宫女梓月手上,一边沿着小道缓缓往回走着。 待四下无人,梓月才压低声音道:“娘娘,您既然想将大皇子要至膝下抚养,为何又要在圣上面前推举纪淑媛?” “你懂什么?”伊昭容缓缓勾唇道:“纪淑媛爱昭宁公主如命,想来定不会主动朝圣上要大皇子。” “而圣上,自然也不愿一个妃嫔膝下的子嗣过多,在此情况下,只要叫圣上觉得本宫为人和善,定会照顾好大皇子,本宫便有一争之力。” 第97章 “若是急急迎上前去,叫嚷着要亲自抚养大皇子,难免不叫圣上怀疑先前的事儿都是本宫在暗中谋划。” 闻言,梓月眸色一动,连忙回道:“娘娘大才,奴婢晓得了。” 伊昭容含笑瞧了她一眼,二人随即沿着山道在行宫中慢悠悠走着。 ** 九月初九,整个秋猎的队伍便又浩浩荡荡踏上归程。 天色刚过拂晓,山林中甚至还能嗅到一丝青草的气息,回京的车驾便已驶上官道。 车马有序前行,御前亲军分列左右,旌旗猎猎,银甲微光流转,折射出锐利的锋芒。 裴玄祁依旧乘着原先那辆青雕纹饰的御驾,自出发起,有意上前的宫妃们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车内,他懒散靠于车壁,整个人懒散地不成样子,面前的案上却是铺着一幅《鹿鸣山图》。 他指腹在画中人的眉眼上摩挲了好一阵,才轻笑一声,随意唤道:“江尘。” “奴才在。” “朕令你办的事儿如何了?” “回圣上。”江尘恭敬道:“已是给容主子换了昭仪份例的车驾,想来这一路会好受些。”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便又将目光落于案上之画。 见状,江尘心中暗道:“圣上对容婕妤,果真不一般。” 半晌,就在江尘正要退下时,忽然又听裴玄祁淡声道:“命麒麟卫快马先行,回宫彻查慈宁宫与昭月宫近三年的账册,再调太医院旧案册,着重查看先后当年病重时的用药。务必静默行事,不得惊动宫中。” 江尘心头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下后即刻退去。 ** 另一头,队伍中间,一辆颇为宽敞的雕花车驾之中。 “毒气虽未再扩散,但每至夜间仍有反噬之兆。”钟乐之沉声道,“上回惊马致你毒性发作,我猜测,这毒许是同你心情有关。” “所以,这些日子,在我研制出最终解药之前,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蕴玉轻轻颔首,唇色仍带着病态的淡白,却扯了扯唇角道:“此事暂且能不告诉圣上么?” “怎么?怕他担心?”钟乐之抬眸,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蕴玉,随即道:“放心吧,我自然不会多嘴。” 诊完脉,恰逢薛承徽过来求见,钟乐之当即便拎着药箱告了辞。 薛承徽甫一上车,便见一病弱美人随意倚在软榻之上,一身胭脂色的便衣,衬得她肤如凝脂,格外动人。 幸得裴玄祁特允的这辆车驾够大,便是装了主仆四人也不显拥挤。 待薛承徽落了座,蕴玉才将茶盏朝她面前推了推,笑道:“承徽怎得有空过来,可是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过来瞧瞧你了?”薛承徽一笑,向来清冷的眉眼难得染上些肆意。 她抬眸瞥了蕴玉一眼,忽然笑道:“婕妤当真天姿国色,便是妾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难得见薛承徽心情这般好,蕴玉轻笑一声,端了茶盏轻饮,轻声道:“承徽这般抬举,我可是当不起。” 说着,便听薛承徽打趣道:“婕妤若是不信,只管去圣上跟前哭上一场,圣上便是心都要碎了。” 闻言,蕴玉轻轻将茶盏搁下,噗嗤笑出了声。 话落,就见薛承徽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地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蕴玉挑眉,却见薛承徽不急不缓地将那纸包打开,露出其中巴掌大小的一撮褐色粉末。 蕴玉垂眸扫了一眼那粉末,抬眸轻声道:“这是?” “婕妤先前不是同妾说,希望那位...”她伸手朝着车驾前方指了指,又道:“妾回去日思夜想,始终不知如何是好。” “既要瞒过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又要叫仪妃无暇他顾。” “这个中缘由,需得拿捏地分毫不差。” “妾思来想去,便在昨日才悟出这个方子,此香唤作美人泪,乃是我药方中的一味引子,单独用来,绝不伤身。” 薛承徽凝视蕴玉,语调平静:“待回宫后,依着仪妃的性子,想必定会为难婕妤。” “届时只需婕妤提前将此香熏于衣裳之上,穿着去见仪妃即可。” 蕴玉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此法,对承徽,可算得危险?” 若这香是药引,那必有一味药要叫仪妃吃进去。 “你放心,此事我有把握。”薛承徽坦然道。 见她成竹在胸,蕴玉也缓缓放下心,薛承徽不将此事告知她,也是对她的保护,一旦东窗事发,薛承徽也可将此事一力扛下。 思及此,蕴玉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忽然问了声:“值得吗?” “自然。”薛承徽知晓蕴玉问的是什么,当即眯了眯眸子,唇角微微翘起。 若说入宫前,她最在意的是陆汀和家族。 那么在如今,她在意的,唯有一个陆汀。 容婕妤既然都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替 她救陆汀,那她又有何不能替容婕妤做的。 更何况,便是没有容婕妤,陆汀的仇,她也是要报的。 蕴玉垂眸,抬手将那药引收下。 ** 与此同时,仪妃的车驾中。 仪妃懒懒靠在偌大的宽榻上,闲闲掀眸问道:“那边儿如何了?” 崔嬷嬷低首:“尚未听见发病的消息。” “那个姓钟的太医,打听清楚了吗?”仪妃皱眉。 听闻蕴玉几次毒发,皆是那太医将人救回。 崔嬷嬷摇摇头:“老奴已传信回了京中,想来还要些日子才能收到回信,娘娘稍安勿躁。” 说罢,她又道:“想来一个江湖郎中,定是翻不出什么风浪。” “最好是!”仪妃蹙眉,总觉心中忐忑不安。 良久,她才开口道:“传信回宫中了吗?本宫要容婕妤悄无声息的病逝。” 崔嬷嬷躬身道:“容婕妤身子孱弱,又受了兽苑和惊马两次惊吓,便是缠绵病榻也是有的。” 话落,才见仪妃垂眸,淡淡颔首。 先前是她想岔了,何苦非要扶持个贱人同她争宠。 这整个后宫,但凡有低位宫妃诞下皇子,直接抱来便是。 ** 此次回京,王公勋爵的车驾是紧紧坠在宫中车队之后。 在较为靠前的一架黄花梨马车中,崔妙因正气鼓鼓地坐在窗旁,任荣恩公如何劝说也不听。 荣恩公没了法子,只得坐至崔妙因跟前,拉着她手苦口婆心道:“因因,那萧家小子同你青梅竹马,这些年来对你可算是无微不至,你怎得就非要同他退婚。” 也不怪他这般愁闷,萧钰文武双全,乃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春归梦里人,所幸同崔妙因指腹为婚,这才有了这门好亲事。 方才崔妙因一上车便说要退婚,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萧钰做了什么对不起崔妙因的事儿,可细问之下,这丫头只说自己心有所属,断不能再嫁给萧钰。 崔妙因被荣恩公缠的烦了,破罐子破摔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退婚,若是阿父不帮我,那届时萧家的花轿到了府门口,便请父亲自个儿上去吧。” 话落,就见荣恩公额角突了突,再三抿唇,才道:“你总要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儿郎勾的你这般魂不守舍。” 他倒是不信,这建京城中,还有比萧钰更适合妙因的。 崔妙因闻言,以为荣恩公终于松口,当即眼眸一亮,转身拉着荣恩公衣袖道:“阿父,此人自是比萧钰好上千倍万倍,您就同意了女儿吧。” 荣恩公不言,忽而道:“你总要说与我知晓,此人到底是谁。” “是...是当今圣上。”崔妙因唇角含笑,眸中似羞带怯。 “什么!”荣恩公当即惊呼出声:“不行!这绝对不行!” 第87章 风华“怎么就不行!”崔…… “怎么就不行!”崔妙因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父亲,瞪大了双眼。 依着她的想法,父亲便是心疼她要与旁人共侍一夫,虽是不愿却也不该这般反对才是。 要知道那可是万万人之上的圣上,她想不出,圣上有何不好,竟会叫父亲这般反对。 荣恩公听闻崔妙因吐出‘圣上’二字后,原本软化的态度也变得格外强硬,他当即皱眉道:“这大盛哪个好男儿都可,偏就圣上不行。” “凭什么?”崔妙因一双柳眉紧紧扭起:“父亲就算不同意,也该给我个理由才是。” “这理由现下还不能同你说,只是你记住,圣上定是万万不行!”许是担心崔妙因反应过大,荣恩公抿了抿唇,又道:“便是你回家问你母亲,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见崔妙因怔在原地,一双杏眸中满含泪水。 荣恩公终是软了心,好声好气哄道:“你先前不也很喜欢萧钰么?同萧钰在一起,你就是文平侯的世子妃,将来的文平侯夫人,难道不好么?何苦还要进宫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 荣恩公也是男人,都说男人最懂男人,以崔妙因的性子,就算进了宫,圣上又能喜欢她几时。 第98章 好说歹说一番,崔妙因皆是不买账,只狠狠将头扭在一边暗自落泪。 荣恩公见她这般作态,也破天荒地硬起心肠,匆匆下了马车,只留下一句:“总归我同你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你且自个儿好生想想吧。” 崔妙因没想到父亲竟会这般绝情,再度抬眸时,只能瞧见依旧在摇晃的车帘,她当即忍不住扑在桌案上狠狠哭了起来。 荣恩公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人注意,这一路脚程极快,不过九月十五,便已经到了建京城门口。 依着规矩,各大勋爵的车驾皆由自家府中的家丁接了往府中去。 以皇帝为首的队伍则是被将士们护卫着一路送至宫门口。 蕴玉伸出手掀起帘子,便见朱红的宫门早已大大打开,一名老妇当先而立,只见她一手扶着鎏金嵌玉的凤首拐杖,一手由宫人搀着,正探出头瞧着她们的方向。 便是蕴玉并未见过太后,心中也猜出她的身份来。 果然,待车马在宫门稳稳停下后,众人甫一下车,还不等站稳身子,便见太后急急走向裴玄祁,颇为焦急道:“皇帝,快叫母亲看看,身子可有哪处不适?” 裴玄祁身侧,仪妃上前两步,含笑道:“母后别急,那些贼人虽是狡猾,却也未伤到圣上分毫。”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一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才横眉望向一侧的鹿青和萧钰,斥道:“你们都是如何保护皇帝的,竟叫他夜里独自去兽苑。” “还有你,江尘。”太后面色冷然,真像极了一个替儿子后怕的好母亲:“你就是这般伺候皇帝的?” 待萧钰等人皆跪下向太后请罪后,太后面色才略有舒缓。 裴玄祁似笑非笑地看完这一幕,才缓缓抬手,捏住太后胳膊道:“朕无事,有劳母后挂心,此事一切顺遂。” 话落,他目光扫过太后身侧跟着的众多妃嫔,漫不经心道:“都散了吧。” 太后闻言,眼神一闪,转而却道:“听闻皇帝身边的容承徽胆识尚佳,怎得不叫出来让哀家见见?” 裴玄祁微微勾唇:“今日车马劳顿,容婕妤又有伤在身,还是叫马车将她们直接送回住处吧,母后若是想见,待明日梳洗后再见也无妨。” 太后见裴玄祁神色冷淡,心头闪过一抹不悦,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得了裴玄祁的吩咐,宫人们自然不敢耽搁,皆各自牵了马车四散开去。 蕴玉几乎坐了整整大半日的马车,身子疲乏的紧,因此一路上都未掀开车帘,待察觉出些不对劲时,一掀开帘子,才发现替她带路的竟是江尘。 见状,蕴玉眸子一闪,温声道:“江大监,咱们这是去哪儿,我瞧着,这不像是回昭月宫的路。” “容主子聪慧。”江尘放缓了脚步,躬身走至蕴玉车窗前,才小心回话道:“先前在路上,圣上说了,容主子如今乃是婕妤的位分,再住在昭月宫的西侧殿也不像个样子,因此命宫人们将风华阁收拾出来,给主子您住呢。” 风华阁。 蕴玉心中转过几个弯儿,风华阁地方不大,位置却极好,无论去哪个宫中时间都不超过半个时辰,想来这地儿是裴玄祁特意吩咐过。 思及此,蕴玉唇角微微一笑,冲江尘颔首道:“有劳公公了。” 江尘讪笑一声:“容主子这是哪儿的话,替圣上和您办事儿,都是奴才的荣幸。”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下,蕴玉扶着藏珠的手踏下马车,抬首正好瞧见琉璃宫灯照在风华阁的牌匾上,将其照地熠熠生辉。 许是得了今日蕴玉入住的消息,早早便有两排宫娥候在一旁,正是婕妤该有的规制,为首的嬷嬷含笑上前行礼,温声道:“奴婢青梧,乃是风华阁的管事嬷嬷,奉圣上旨意,往后伺候婕妤起居。” “嬷嬷免礼。”蕴玉随意抬了抬手,便听一旁江尘告辞道:“既已将婕妤送到,圣上那儿,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话落,就见藏珠飞快地向他袖中塞了个荷包,这才回了蕴玉身边。 踏入风华阁,一阵暖香扑面而来,入门处的紫檀木架上放着一只青玉香炉,此刻正有香烟袅袅而上,再往里,便是由珍珠垂帘隔开的内室。 蕴玉随意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茶花开的正好,一瞧便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面上,这些宫人算是格外用心了。 青梧自打蕴玉下车便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瞧见她目光,当即欠 身道:“婕妤可要四处瞧瞧?” “不必了。”蕴玉淡淡一笑,随即落座于主位之上,将人都召集起来随意训话几句,末了便道:“你们都是在宫中做了许久的人,自然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你们做好分内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可若是有那起子吃里扒外的小人,本主也自会叫你们晓得厉害。” 说罢,她环视一周,见众人皆面色恭敬,这才满意一笑:“你们伺候辛苦,青梧赏三个月的月钱,其余人皆赏两个月的月钱。” 众人面上自然挂起几分喜气洋洋的笑意,蕴玉缓缓敲了敲桌案道:“藏珠乃是本主身边的大宫女,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便是。” 闻言,藏珠也有些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待将宫人挥散后,藏珠才扶着蕴玉进了内室中,刚一踏进去,藏珠便有些兴奋地转了一圈,美滋滋道:“主子快瞧啊,这风华阁的摆设,果然不一般,奴婢真是不敢想,竟然能住上这般好的屋子。” 蕴玉在妆台前坐下,目光瞥了眼紫檀木的桌面,勾唇轻笑,也不怪藏珠这般激动,这屋中的摆设,真真称得上无一不精,想来定是裴玄祁特意吩咐过的。 思及此,蕴玉抬眸嗔了藏珠一眼,柔声道:“行了,早些休息吧,想来明日有的咱们忙呢。” ** 别说明日,便是今儿个晚上,就有人睡不着觉。 昭月宫,仪妃回宫不久,便觉着有些不对,忙将崔嬷嬷召来问道:“本宫怎地没听见西侧殿那头有什么动静,蕴玉没回来么?” 难不成这回宫当晚,圣上便召了她去乾盛殿侍寝? 仪妃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掌心。 见崔嬷嬷有些犹豫,仪妃不耐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可是圣上将她唤走了?” “并非是圣上。”崔嬷嬷抿了抿唇,顶着仪妃的视线继续道:“留宫的宫人方才前来禀报,说是半个月前,圣上的旨意便传回宫中,将风华阁赐给了容婕妤。” “什么?”仪妃猛地一拍桌:“风华阁?圣上将人搬出昭月宫,竟一个字也不曾同本宫说过,他将本宫置于何地?” 更何况,区区一个婕妤,有必要住风华阁那般好的地方么? 况且,她算了算,半个月前,岂不是那贱人刚封了婕妤,圣上就迫不及待地替她另寻住处了? 思及此,仪妃面色愈发阴沉。 崔嬷嬷觑了她一眼,无奈劝道:“娘娘,容婕妤救驾有功,便是为着这面子功夫,圣上也不好再叫容婕妤住在西侧殿。” 再说了,圣上想让什么人住什么地方,又怎会通知娘娘呢? 仪妃却是转不过这个弯来,眯了眯眼便道:“那贱人真是好手段,看来真是本宫小瞧了她。” “崔嬷嬷,你明日就去内务府,告诉内务府的管事,什么人该往风华阁送,什么人不该送,他心里要有数。” 话音未落,就见崔嬷嬷一脸为难,仪妃心中怒火更甚,当即便不悦道:“怎么了,如今这点小事你也要瞻前顾后吗?” 崔嬷嬷暗暗叫屈:“非是老奴瞻前顾后,只是这划去风华阁的宫人,早早便备好了,想必今日已经见过容婕妤了。” 见仪妃杏目圆睁,崔嬷嬷叹道:“老奴听说,乃是乾盛殿的徐嬷嬷亲自去挑的,想来也是得了圣上的吩咐。” 闻言,仪妃面上牵起一抹冷笑:“咱们这位容婕妤,还真是得圣上的心。” “只是...”她淡淡抬眸,盯着崔嬷嬷道:“这人在宫中,难免有些病痛,若有人伤了病了,自然不必再伺候主子了,嬷嬷说,是也不是?” 第88章 解法见崔嬷嬷心领神会,…… 见崔嬷嬷心领神会,仪妃眸光忽然一动,一手抚了抚蔻丹:“既然容婕妤走的如此匆忙,那西侧殿,可是还未有人进去收拾?” 崔嬷嬷缓缓抬眸,正巧同仪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当即便道:“娘娘的意思是...奴婢明日便着人去清扫,若是有容婕妤落下的东西,老奴自会吩咐宫人送去,娘娘您看如何?” “明日?”仪妃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本宫瞧着,此事宜早不宜迟,就今晚吧。” “嬷嬷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宫人过去瞧瞧,记住,便是一砖一瓦,都给本官瞧仔细了。” 她还就不信了,蕴玉寝宫中,还真能没有秘密不成? 第99章 崔嬷嬷闻言,当即便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风华阁中。 蕴玉在榻上翻来覆去几次,总觉心烦意乱,难以入睡。 藏珠本在守夜,察觉到动静后连忙掀起帘子问道:“主子,可是被褥不妥?” 蕴玉摇摇头,她只是觉着心中有些忧虑。 既然睡不着,索性便坐起身,蹙眉道:“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抬眸望着藏珠道:“先前西侧殿的东西,青梧可说如何处置了?” 想来应是早早便搬了过来? 提起昭月宫西侧殿,藏珠面上这才闪过一丝紧张,有些无措道:“青梧姑姑说,圣上特意吩咐过,整个风华阁里里外外都是全新的东西,想来西侧殿那头...” 闻言,蕴玉当即抿唇道:“那药罐子呢?” 藏珠心中担心的也恰是这回事,拧眉道:“主子是说避子汤...” “可是奴婢回回用了药罐都里里外外洗了数次,便是被发现,也当看不出什么才是。” 蕴玉却抿唇道:“万事小心为上,明日你回西侧殿一趟,就说把以前惯用的东西都取回来。” “是。”藏珠微微伏身。 ** 另一头,钟粹宫。 火烛摇晃,将内室照地一片晦暗。 清禾将昭宁公主哄睡后,才轻手轻脚地前来回禀纪淑媛。 依着钟粹宫的规矩,清禾将公主哄睡前,纪淑媛都是不会歇息的。 见清禾过来,纪淑媛缓缓放下手中书册,温柔笑道:“可睡下了?” 清禾点点头,有些犹豫地望了纪淑媛一眼。 纪淑媛见状,笑道:“有话便说,作何这副样子。” 闻言,清禾才大着胆子道:“奴婢听闻,风华阁那头,容婕妤已经住进去了。” 纪淑媛偏了偏头:“那头不是早就收拾出来了么,想着也是这两日便会进人,有何大惊小怪的。” 清禾眸中闪过一丝抱怨,口中不平道:“娘娘你留守宫中数月,这般辛苦,圣上回来,竟是连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倒是将容婕妤放在心上疼着。” “那容婕妤也是,娘娘您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竟也不曾感谢过您。” 纪淑媛一听这话便皱紧眉头,不悦道:“你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何时竟也这般蠢笨了。” 清禾一怔,颇为不解。 纪淑媛眸光一冷,缓声道:“若非本宫在宫中一向低调,仪妃梅妃也不会放心将宫务交予本宫手中,也不会叫本宫有机会培养些自己的人手。” “如今咱们从中得了好处,藏这些还来不及,偏你处处想着张扬。” 说及此,她抬眸冷然道:“圣上便是夸了本宫又如何?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话而已,当得什么用?” “再说了,容婕妤那处,难不成你希望这后宫众人都知晓,本宫同她关系要好?” 有时候,暗中的关系,才更加有用。 话落,纪淑媛目光落在清禾面上,不由得敲打了一句,道:“你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将来公主出宫开府,你就 是府上的管事嬷嬷,本宫不希望,公主身边的人,是个拎不清的。” 这话算是说的极重,吓得清禾当即便跪倒在地,连声道不敢。 见她面上真有悔过之意,纪淑媛这才轻轻抬了抬手,缓声道:“起来吧,本宫知晓你是一心为着本宫,只是有些事情,不可只看表面。” 清禾连忙应了,却又提起一事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趁着内务府挑选人手时,送些自己人去风华阁?” “送人去风华阁?”纪淑媛掀了掀眼皮:“你当容婕妤是个傻的么?” “容婕妤是个聪明人,若是被她发现本宫在她殿中安插了眼线,你觉得,她还会同本宫心无芥蒂么?” 似是说的有些累,纪淑媛伸手揉了揉额角,慢悠悠道:“本宫如今同容婕妤也算交情尚可,何苦做那些坏了情分的事儿。” 见清禾似有所悟,纪淑媛垂了眸子,将人挥退。 至榻上躺着时,她忽然在想,是不是要在昭宁身边多放一个人了。 清禾实在是有些,不太聪慧。 ** 翌日一早,还未到早膳时分,仪妃正坐在妆台前任由宫人替她挽发。 便见崔嬷嬷领着几名宫婢捧着东西走了过来。 仪妃打眼一瞧,便见她们手中从衣裳首饰,到扫帚茶盏,什么都有。 待崔嬷嬷走至仪妃近前,才伏身道:“娘娘,西侧殿所有的物事儿,都在这儿了。” “哦?”仪妃抬眸,宫婢们便鱼贯般站至仪妃跟前,将手中东西一一捧了叫她看的仔细。 待要将东西瞧完时,仪妃忽然目光一顿,伸手朝一名宫婢招了招。 那宫婢当即恭敬上前,将东西捧地更高些。 “这只药罐,是炖什么的?”仪妃微微垂眸,伸手将药罐盖子拿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药味,只是闻不出到底是什么。 崔嬷嬷一怔,也照实回道:“想来是容婕妤先前补身子的药,娘娘若是怀疑,老奴待会儿便将东西送去太医院。” 仪妃轻轻嗯了一声,脑中忽然转了个弯儿,问道:“既是炖药的,那西侧殿中可有药渣?” “这...”几名宫婢们相望一眼,皆是摇摇头。 见状,仪妃唇边勾起抹极冷的笑意,伸手便将那盖子放了回去,淡声道:“送去太医院,叫黄胜好好瞧瞧,千万别漏了什么。” “是。”崔嬷嬷躬身应了,正要转身离去,便有宫婢从外间匆匆而来。 走至仪妃面前恭敬禀道:“娘娘,容婕妤身边的藏珠来了,说是有些东西落在了西侧殿,想要进去瞧瞧。” 闻言,仪妃指尖一动,唇边笑意更深。 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药罐,心中的预感更加强烈。 “崔嬷嬷,你亲自去同藏珠说,就说西侧殿已经被洒扫清洗过,若是容婕妤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带去本宫私库中拿就是。” 话落,崔嬷嬷当即领命离去。 见状,仪妃抬眸,轻唤道:“栖梧。” “你领着人去西侧殿,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宫弄清楚,到底有没有药渣。” 吩咐好一切,仪妃慢悠悠地取起一支玉钗,递给身侧宫人挽上发髻,唇角噙着笑,心中满意极了。 ** 风华阁内,蕴玉倚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花,好容易瞧见藏珠回来,再一见她手中捧着的首饰布料,心中便是一沉。 果然,便听藏珠带着哭腔道:“主子,奴才去时,崔嬷嬷便说已是将西侧殿清扫好了。” “等奴婢踏进去瞧时,原先的屋子中,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崔嬷嬷只给了奴婢这些首饰和衣裳,便将奴婢打发回来了。” 闻言,蕴玉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凉,这般快的速度,仪妃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一手扶着桌子,一边慢慢在凳子上坐下。 没关系,仪妃尚且没有证据,便是她得到了那药罐,也不能证明她曾用过什么药,便是知晓那药罐炖煮的是什么药,也不能证明是她的东西。 心中稍稍定了定,蕴玉抬首道:“既然如此,你待会儿便去一趟太医院。” “就说本主的药罐子,搬宫的时候被清理了,再去领一个回来。” “记住了,找同黄芪相熟的太医领,最好是越多人瞧见听见越好。” 见蕴玉成竹在胸,藏珠这下稍稍放下些心,连忙将此事应下。 ** 而此时,太医院中。 黄胜接过那只药罐后细细闻了半晌,又将药罐内壁刮取些微残痕,用银针试过,沉吟良久才回禀崔嬷嬷道: “这药罐中曾炖过数味温养气血之物,像是茯苓、当归、白术之类,算不得禁忌。若是娘娘饮用,反而更显体弱需调养。” 崔嬷嬷眉头动了动:“除此之外呢?可有旁的效用?” 黄胜拈须一思:“若要说特别之处...罐中曾有极轻微的紫苏与红花残迹,但量极少,或许只是调气之用。若非细查,根本察觉不出。” 红花? 在宫中,红花一向惹人忌讳,轻易不得用。 思索再三,崔嬷嬷凝眸道:“黄太医可否瞧瞧,这罐中是否炖过避子汤一类的东西。” 她就说那容婕妤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怎会那般老实听话。 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 片刻,便见黄胜再三确认后,才道:“是有避子汤的可能性。” 话落,就见崔嬷嬷面色一沉,将罐子拿起快步回了昭月宫复命。 ** 风华阁中,钟乐之按例替蕴玉诊脉。 这人便是入了太医院中,也是一身青色常服,半点不守宫中的规矩。 在他身后,白术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神色颇为张扬。 却见钟乐之微微拧眉,抬眸瞥了眼蕴玉。 第100章 蕴玉看在眼中,敛了神色轻声问道:“可出了什么变故?” 钟乐之缓缓收回手指,沉吟道:“毒素...看起来没有丝毫增长。” “这...可是好事?”蕴玉眸光微动,心中却忽地松了口气。 “算也不算。”钟乐之正色道:“这几日我翻了些旧籍,寻到一法,或可彻底解了此毒,今日正是应证了我的猜想。” 闻言,蕴玉心中难得升起几丝雀跃:“钟太医请说。” “古书曾记载一法,谓之‘古法除煞’。讲的是旧时南越一带民医应对百毒入体之法。” 他微微侧首,轻叩案几,沉声道:“此法不为人知,也极为艰险。需先以银针封穴,再以药引牵引,经半月的时间,将游走于四肢百骸的毒素强行逼至一处,聚而不散。” “之后服下激情之药,借极致的情绪刺激,使毒素暴起上涌,届时再服下另一盏汤药,待毒性最大之时,佐以内力深厚者,将药逼出。” “激情之药?”蕴玉一怔,“是那种...可扰人情志之物?” 钟乐之闻言却是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以为容婕妤会先关心此法是否危险?” 第89章 太后原以为蕴玉闻言会羞…… 原以为蕴玉闻言会羞赧不已,没想到她却是淡淡一笑,冲钟乐之道:“危险不危险的,总归都要做的。” 钟乐之挑眉:“婕妤倒是想的开。” 蕴玉勾了勾唇,忽然抬眸望着钟乐之道:“所以那药,是我想的那般么?” 钟乐之一笑,眼角余光轻轻落在蕴玉面上,笑道:“非情非色,只扰情绪,悲愤、哀怨、惧恐,甚至是高兴皆可为引。” 说话间,他微微侧首,冲着一旁站着的白术唤道:“拿来。” 白术蹙眉,便见钟乐之咬了咬牙:“方才我吩咐你从太医院带的药,你不会没带吧。” 白术不屑地瞧了眼钟乐之,唇角一抖便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瓷瓶,轻哼一声放于桌案上:“你以为我是你么,年纪大了不记事。” 话落,钟乐之还未开口,就听蕴玉打趣道:“钟太医和白太医倒是师徒感情格外要好。” “谁跟他感情好了。”白术冷笑一声,转身站地远远的。 钟乐之也不气,抬手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托于掌心,递至 蕴玉面前道:“容婕妤,请。” 蕴玉也不犹豫,伸手将那颗药拿过后便仰头用了下去。 见状,钟乐之目光微沉,叮嘱道:“这药能抑制婕妤的情绪,待七日之后,我再来行封穴之法,半月之后,作药引之用。” ** 昭月宫中,帘幔低垂,殿中香烟袅袅。 崔嬷嬷沉着脸快步踏入殿中,刚将珠帘掀开,便同仪妃望过来的眸子对上。 “可有结果了?” 崔嬷嬷点头,目光却落在一旁伺候的宫人们身上,沉声道:“都下去吧。” 主位之上,仪妃含笑晃了晃团扇。 宫人们见状当即退了下去,仪妃这才悠悠抬眸道:“到底是什么药,竟叫嬷嬷这般慎重。” 话落,就见崔嬷嬷神色微滞,抿唇道:“如今走了一趟太医院,老奴才知那丫头为何得了恩宠这般久,却一点动静都无了。” 闻言,仪妃手上动作一顿,蹙眉道:“本宫记得,当初寻了太医瞧过她的身子,说是于子嗣无碍。” 若非如此,她也绝不会挑上蕴玉。 却听崔嬷嬷冷笑一声,恨道:“这丫头倒是机灵,自个儿不知从何处得了避子药,竟在西侧殿自个儿煎服。” 什么? 仪妃杏眸一眯,原本含笑的神情迅速冷沉下来。 蕴玉,这是拿她当傻子唬呢! 竟敢背着她偷偷服用避子汤! 思及此,仪妃抬手将栖梧唤来,掀了掀眼皮道:“如何,西侧殿可有药渣?” 栖梧欠了欠身道:“并无,娘娘,奴婢领着人就差把房顶掀了,一点药渣的痕迹都不曾瞧见。” “她倒是藏得好。”仪妃冷笑一声。 见状,崔嬷嬷躬身道:“娘娘,此事...可要禀报圣上?” 若叫圣上知晓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容婕妤,竟是半点也不想诞下他的子嗣,圣上可还能疼宠的下去? 不料仪妃却缓缓抬了眸子,望着殿中那扇绣着山水花鸟的十二扇屏风,忽然笑了:“不急,咱们没有证据,到时候岂不是又叫她狡猾躲过。” 再说了,蕴玉那头不是没拿到那药么? 她倒要看看,等她发病,会是个什么摇尾乞怜的模样。 思及此,仪妃吩咐栖梧道:“最近找几个人盯着风华阁那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即回来禀报本宫。” 说完,仪妃便垂了眸子,盯着自己新染的蔻丹细细思索,那些药渣不在西侧殿,还能飞了不成。 这宫中虽大,可想要一些东西无声无息地没了,却也是难上加难。 良久,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抬眸冲崔嬷嬷道:“本宫记得,那丫头是浣衣局出身,同浣衣局的管事嬷嬷颇为要好?” 崔嬷嬷心中一惊,她怎么把这事忘了,连忙回话道:“娘娘好记性,倒是老奴不中用,竟是将此事忘了。” “既然如此,想必那老嬷嬷定是知道些什么。”仪妃红唇轻勾。 崔嬷嬷试探道:“娘娘的意思,可是要将人传来。” “不。”仪妃眼皮一动,缓缓笑开:“传来能顶个什么事儿,寻个借口,将她扔去慎刑司,先进去磋磨几天,你再去问。” 到了那时,她还就不信这嬷嬷的嘴能有多硬。 见崔嬷嬷了然,仪妃伸手端起茶盏,送至唇边轻抿。 这一局,她赢定了。 ** 另一头,却说钟乐之离开风华阁后,并未回太医院,反倒是一路去了沧澜殿。 他去时,裴玄祁正凝眸瞧着御案上的折子,面色颇为难看。 见状,钟乐之挑了挑眉:“这又是什么事儿惹得咱们圣上不高兴了。” 裴玄祁掀了掀眼皮,冷声道:“政事罢了。” 话落,他目光落在钟乐之面上,嗓音淡淡:“她如何了?” “情绪郁结,脉象浮紧而沉涩。”钟乐之顿了顿,目光沉稳,“此乃内郁久生之象,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那毒,我已经将药给她服下,七日后便可施针,半月后便可进行第一次逼毒。” 裴玄祁闻言,手中朱笔轻轻搁下,语声低冷:“此法可有风险?” “风险?”钟乐之一笑:“圣上还不明白么?” 裴玄祁眉头微皱,良久后才道:“若是以内力相辅施针,效果可会更好?” “这是自然,不过...圣上要亲自出手么?”钟乐之神色古怪。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们这位圣上,竟也会为了个婕妤出手? “你教朕。”裴玄祁抬眸,清声道“由朕亲手来。” “倒不是不行。”钟乐之摸了摸鼻尖,刻意存了戏耍裴玄祁的心思,叹道“臣可教,只是这套针法分内外两路,手法需极其精准,稍有偏差,便有岔气之虞。” 不料裴玄祁却是一声冷笑:“无妨,若是出了岔子,朕就亲自去秋麓山,将你那院子炸了。” 钟乐之瞪了瞪眸子,此人竟能如此无赖! ** 晚膳前,敬事房总管太监李东照例捧着绿头牌呈于御前,躬身候着圣意。 今夜乃是圣上秋猎回宫之后踏入后宫的第一夜,阖宫上下都瞅着敬事房呢。 有些机灵的,甚至早早便派了人去敬事房好生打点过。 裴玄祁垂眸瞧着红漆盘上的绿头牌,最中间的便是仪妃、梅妃二人,再侧些便是盈婕妤、周婕妤。 至于容婕妤,虽说不靠前,却也不至于太后。 瞧了半晌,裴玄祁轻笑一声:“你这敬事房的差事倒是愈发当得好了。” 闻言,李东心里一紧,连忙跪了下来。 恰逢裴玄祁心情不好,淡声道:“自个儿下去领十板子,罚俸半年,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话落,李东连忙叩首谢恩,就在他以为今儿个圣上不入后宫之时,忽觉手中的红漆盘传来一股力。 再抬眸时,容婕妤的牌子不知何时早已被翻了过去。 见状,李东尚在怔愣当中,便见身后江尘快速上前两步,低声斥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风华阁通禀。” 风华阁侍寝的消息传至宫中时,众人皆觉得意外。 却也有人觉得尚在意料之中。 容婕妤惯来得宠,只是这回竟一跃成了后宫头一人,未免有些扎眼。 旁人如何想,蕴玉却是管不着的。 被宫人们伺候着沐浴完后,蕴玉浑身上下仅披了件丝缎的寝衣,雪白纤细的身子在浅色绸缎中若隐若现,叫人瞧着眼红极了。 这头蕴玉将将踏出浴室,正好同进来的裴玄祁撞了个正着。 自打回宫以来,这还是二人头一回见面,不知怎得,蕴玉心中竟生出几分陌生感来。 第101章 她与裴玄祁撞上视线,依着规矩上前行礼道:“妾给圣上请安。” 还不等她弯下腰去,一双有力的大掌便已揽上她腰肢,男子清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多时未见,容婕妤的规矩倒是好了不少。” 听出他话中的促狭,蕴玉面上一红,抬眸似羞含怒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含怒,叫裴玄祁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所幸伺候的宫人早早便被打发出去,否则蕴玉真是羞死算了。 裴玄祁将人搂着往内室中带,口中轻声道:“今儿个下午,钟乐之来过了?” 蕴玉闻言也不意外,钟乐之同裴玄祁关系匪浅,裴玄祁知晓也是寻常。 因此,她坦然点了点头道:“钟太医同妾说了那毒的解法。” 话落,蕴玉便觉手心被大掌捏了捏,男子问道:“心里可害怕?” 蕴玉抿唇,一手忽然攀上裴玄祁袖子,垂眸道:“圣上在,妾便不怕。” 裴玄祁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唇边笑意愈深。 正好走至榻边,裴玄祁一把将人抱起,轻轻放在榻上,指腹却忽然落在她起伏的锁骨上,笑道:“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圣上要听实话么?"蕴玉突然盈盈抬眸,眼含春水道:"钟太医说那法子有风险,妾害怕...再也没机会见着圣上了。" 她拽着裴玄祁的手贴上自己胸口:"圣上瞧瞧,妾的心,跳得可慌?" 蕴玉存了心引诱,裴玄祁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将人压入锦被中,咬牙切齿道:“坏东西!” “你放心,朕会亲自替你行针。” 话末,蕴玉已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任由自己被带入由他掀起的浪潮中。 **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 太后阖眸倚在榻上,忽而放下手中书册问道:“听说今儿个,皇帝去了容婕妤那儿?” 茱萸闻言,手上的活计一顿,回道:“回娘娘,据敬事房的消息,圣上是去了风华阁。” 话落,便见太后紧紧皱眉道:“一个婕妤,竟也敢 日日缠着圣上,这宫中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第90章 赏菊茱萸连忙赔笑,安抚…… 茱萸连忙赔笑,安抚道:“娘娘息怒,这容婕妤便是再得宠,也不过区区一个婕妤,连昭仪的位分都还没到,您若是因为她生气,反倒是抬举她了。” 话落,却听太后冷哼一声道:“位分?这宫中,最要紧的便是皇帝的宠爱,照着眼下这架势,她承宠不到一年,便从良人爬到了婕妤之位,再往后,昭仪之位还会难么?” 她眼皮都未抬,语气却带上几分森冷:“哀家瞧着她本事倒是不小,竟叫皇帝这般牵肠挂肚。” “听说秋猎时,皇帝因着她受伤,还将所有宫妃的身边人都圈起来审讯了?” 茱萸小心道:“倒是有此事,只是娘娘,如今这毕竟是圣上的后宫,您又何苦插手。” “何苦?”太后倏地睁眼,眼中厉色闪过:“你以为哀家想这般操劳?若是仪妃是个争气的,早些诞下我楚家血脉的皇子,哀家如今又岂会管皇帝宠信谁?” “偏她是个没脑子的,还生了副善妒的心肠,连自家姐妹都容不下。” 说及此,太后便觉自己脑仁疼的厉害,忍不住阖眸摁着太阳穴道:“哀家记得,这容婕妤还是仪妃举荐给圣上的?” 茱萸轻声应了是。 太后冷哼一声:“若是将我楚家的希望放在仪妃身上,那才是真的完了。” 这样的话,太后能说,茱萸却是半点也不敢接话,只低首不言。 好在太后也并非想要问话,自顾自道:“你传个信儿回楚家,告诉易氏,哀家觉着小五不错,让她将小五的婚事压一压。” 易氏,正是仪妃的亲生母亲,如今的楚国公夫人。 茱萸到底在太后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当即心领神会,抬眼试探道:“娘娘想要送五娘子进宫?” 这五娘子若是进宫了,那仪妃... 太后淡淡瞥了茱萸一眼,语气中颇有些怒其不争道:“原本娉婷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偏生仪妃...” 说了一半,太后蹙眉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仪妃年轻,又生的娇贵,不曾吃过苦,还以为旁人的孩子是养的熟的。” “要哀家看,这流着楚家血脉的皇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语气慢悠悠的,却听得茱萸心下一震。 说完楚家的事儿,太后这才勾起一抹笑:“瞧我,竟是忘了先前还在说容婕妤的事儿。” “哀家瞧着,如今秋菊开的正好,不如就设个赏菊宴吧。” “可是邀妃嫔们一同赴宴?”茱萸斟酌着问道。 “自然是要齐齐整整,没得叫旁人以为哀家厚此薄彼。”说及此,太后刻意侧眸望着茱萸道:“记住了,帖子定要发到每一人手中,切莫有遗漏。” 正在茱萸将要退下之时,太后忽而又开口:“再吩咐御膳房,赏菊之日多备些山楂、橘皮、黄莲汤,宫里人多,免得有人吃坏了肠胃,怪到哀家头上。” 茱萸心中一凛,忙应是。 那山楂、橘皮可是燥烈之物,而黄莲汤更是苦寒回泄之剂,若身子虚弱或服药在身,饮之只怕肠胃如刀绞。 只怕有人要遭罪了。 ** 风华阁,午后微风乍起,蕴玉命宫人搬了把躺椅放在院中,自个儿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闭眸享受着阳光从树枝间洒下的和煦。 正昏昏欲睡之时,便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藏珠快步进来禀报道:“主子,慈宁宫的茱萸姑姑来了。” 慈宁宫? 蕴玉睁开眸子,太后这尊大佛在宫中可谓极其低调,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想归想,蕴玉当即坐直身子,又整了整衣裳才道:“去请进来吧。” 不多时,茱萸一袭深紫宫装入内,依着规矩朝蕴玉恭敬行了一礼,才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色帖笺,双手奉上。 那请帖远看是一片纯粹的明黄色,在阳光下闪烁着些许碎金子的光辉,细瞧却又能察觉上面流转的华丽暗纹。 蕴玉偏头示意藏珠接过,这才朝茱萸客气道:“劳嬷嬷过来一趟,可是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茱萸闻言,当即含笑道:“太后娘娘有旨,三日后于慈宁宫设赏菊宴,邀后宫诸妃同赏秋菊,共叙宫情。这不,特遣奴婢送帖子来给婕妤,太后娘娘说了,此次赏菊宴,不拘位分高低,都要亲自到场。” 她话音柔和,却分寸拿捏得恰好,只“位分高低”一词,听在蕴玉耳中好笑的紧。 蕴玉可不觉得自己一个小小的婕妤,也能得太后重视,甚至遣了自个儿身边最为亲信的管事嬷嬷来送帖子。 为的,不就是告诉她必须得去么? 蕴玉展颜一笑,从藏珠手中接过帖子,温声道:“劳茱萸姑姑跑这一趟,我既承太后厚意,自是恭敬不如从命。届时必早早梳洗整衣,不误太后娘娘的雅兴。” 茱萸见她毫无怯色,反倒落落大方,心下微讶。 她看了蕴玉一眼,见她眉眼清润,肤若雪凝,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温柔风韵,心中暗道,只怕这容婕妤,不太好对付。 只是茱萸面上仍恭敬点头,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茱萸转身离去。 待她全然走出院子,立于一旁的藏珠才朝蕴玉走了过去,低声道:“主子,咱们真要去那赏菊宴么?” 仪妃视自家主子如眼中刺,肉中钉,难不成她的姑姑还能喜欢自家主子不成。 蕴玉轻轻一笑,将帖子随意放至藏珠手中,勾唇道:“自然要去。” 藏珠一听,颇为紧张道:“那若是太后娘娘当众为难于您...” “那便让她难为罢。”蕴玉眼中水光潋滟,面上却颇为期待:“若太后处事尚有几分分寸,那我自不惹她。可若她要在众人面前给我脸色,那正好。” 藏珠怔住,蕴玉却不急不缓地道:“圣上此人,极为聪明,若我无过而被罚,圣上心中定是明白原因。到底不是亲生的母子,若太后仅仅因为我得宠便为难于我,到时他是心疼我,还是对太后和仪妃不满?亦或者...二者皆有。” 她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清光:“听闻楚家嫡子在宫外颇为张扬,太后若插手宫中内闱之事,你说圣上会不会怪罪楚家的手伸得太长?” 藏珠听得怔怔的,半晌,只讷讷道:“主子聪慧。” 蕴玉淡淡收回目光,含笑望着藏珠道:“此事暂且不急,眼下还有另一事叫你去办。” “主子请吩咐。” “去章华馆一趟,就说我向薛承徽要个药方。”她语调微微上扬,透出些轻快之意:“要的是调养气血、温补身子的药方,叫人一看便觉得是养身无害的。” “只是切忌...”蕴玉侧眸,定定瞧着藏珠道:“里头一定要加一味红花。” 第102章 “红花?”藏珠吃了一惊,“主子要这...” 话刚出口,藏珠便住了嘴,瞬间反应过来:“主子是为了那药罐子?” 蕴玉眸色一暗:“如今处境稍稍好些,自然不能功亏一篑,若是避子汤一事仪妃并未发现是最好,若是发现了...” 那她也得替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望着庭前那一株早已开败的墨菊,神色沉静如水。 这宫中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内里都不重要,只要面上过去即可。 便如太后,眼下这时节,菊花早就开败了,她赏的是哪门子菊,可这阖宫上下,有人敢质疑太后么? 避子汤也是一样,旁人信不信并不要紧,只要裴玄祁信了她的理由,那还有旁人敢质疑他么? 蕴玉垂眸,忽然伸出手捏住庭前墨菊的之感,指尖微微用力,便将其折了下来。 藏珠见状,连忙转身去办了差事。 ** 太后设宴的事儿并未瞒着裴玄祁,甚至主动派茱萸去了一趟御前,道皇帝若是有空,不妨一道来瞧瞧,裴玄祁自然是寻了借口婉拒。 得了准信儿后,太后更是稳稳放下心,只等会一会这位容婕妤。 三日后,秋光正好,天高云淡。 蕴玉刻意叫藏珠寻了身月白色的宽袖襦裙,腰间用金色腰封束好,就连发间也只斜斜插了两根白玉蔷薇簪,端的是低调不眨眼。 为了不叫太后拿住把柄,她特意寻了个不早不晚时辰出门。 刚到慈宁宫,蕴玉扶着藏珠的手,抬眸扫了眼殿外的摆设,□□疏开,红菊吐艳,却无几分章法与生趣,只是随意摆了几盆在台阶之上,色彩零乱,怎么看都敷衍的紧。 见状,蕴 玉眸色微动,心中嗤笑一声,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还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思及此,蕴玉勾了勾唇角,款款踏入前殿。 刚入殿中,便见一旁坐于绣凳上的林承徽眼中一亮,连忙站起身道:“容婕妤一来,真是连这花儿都多了几分气韵,叫妾心中欢喜极了。” 蕴玉嗔了她一眼,索性在她身旁落座,笑吟吟道:“你今儿这小嘴可是抹了蜜?竟这般会说话。” 林承徽抿唇一笑,正要再说,却见茱萸从后殿转出,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笑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容婕妤,太后娘娘请你过去说话。”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便有些奇异。 周婕妤有些怪异地瞥了蕴玉一眼,奇道:“真是怪事,太后娘娘不寻仪妃,却唤了容婕妤,可真是抬举她。” 另一边,盈婕妤手中茶盏一震,煽风点火道:“哎哟,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容婕妤才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呢。” 话音未落,李淑仪也含笑道:“谁让容婕妤生的水灵呢,在容婕妤身边一站,咱们这些人,倒都成了陪衬。” 蕴玉并未耽搁,面色如常地随茱萸进了内室。 外间,梅妃瞥了眼坐的稳当的仪妃,似不经意地笑道:“看来太后和圣上果然是母子,喜欢的人都一个样儿。” 慈宁宫内殿中,一角的鎏金缠枝纹香炉缓缓吐着香烟,空气中尽是一股檀香的悠长味道。 太后身着深色宝相花凤袍,端坐于供案前,正闭眸捏着三柱细香,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才见她睁开眸子,将手中香缓缓朝香炉中插去。 蕴玉不言不动,只恭敬立于一侧,格外有耐心。 待太后将香插好后,才稳稳抬起手,一旁的茱萸连忙上前将太后扶起。 她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瞧着蕴玉,问道:“你就是容婕妤?” 太后语声不高,甚至称得上柔和,偏生蕴玉听出了其中蕴藏着的一丝不屑。 闻言,蕴玉唇角一弯,迈着极为规矩的步子上前行礼道:“妾蕴玉,见过太后娘娘。” 第91章 刁难太后点了点头,唇角…… 太后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抹慈爱温和的笑意,缓声道:“这名字倒是好,听着顺耳。只是...” 她话锋一转,听着似在闲话家常:“听说这是宫中嬷嬷替你起的名字,寓意虽好,却失了几分真切,你那原名,叫什么来着?”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皆屏息凝神,就连茱萸也将双手交握垂于腹前,不发一言。 显然,她们都知晓太后这话听着似在夸蕴玉,实际一直提起蕴玉的出身。 这人呀,飞黄腾达以后,最恨的,不就是以前微末时的出身么? 只是蕴玉却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她眼睫微颤,面上却一切如常,温婉笑道:“奴婢自打有记忆起,就在宫中伺候,因此,并无原名。” 她继续道:“能得‘蕴玉’一名,妾已觉圆满,如今又有了圣上赐的封号,妾不敢再有旁的奢求。” 太后唇边笑意变冷,没想到她竟答得这般滑不留手。 良久,才哼了一声笑道:“你倒是伶俐。” 蕴玉莞尔,低眉顺眼地答:“哪里及得上太后娘娘慈心慧质,妾身能学到一星半点儿便是万幸。” 太后目露冷色,口中却道:“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识趣的孩子。” 蕴玉答了声谢就住了嘴,殿中气氛一下陷入凝滞。 好在此时有宫人进来匆匆禀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主子们都已到了,如今瞧着时辰正好,可要开宴?” 太后闻言,侧眸扫了眼蕴玉,忽而扬了扬下颌:“蕴玉,你过来扶着哀家。” 蕴玉低声应是,脚步轻盈地上前,伸手搀住太后胳膊,动作稳而柔,仿佛真是个极为孝顺的后辈。 太后垂眸瞥了她一眼,将带着点翠缠花护甲的手轻轻落于蕴玉腕间,提步朝外迈去。 连同前后殿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回廊,此时日头正好,阳光穿过木质花窗,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 蕴玉扶着太后,一步步稳稳回了前殿。 前殿中,诸位妃嫔早早便依着份位落座,梅妃坐在右侧下首位,与仪妃遥遥相对。 她今日穿了一身孔雀蓝的齐胸襦裙,颈间一串东夷进宫的蓝宝石项链,整个人高贵冷艳,夺目极了。 见蕴玉亲自搀着太后出来,梅妃忽然娇声笑道:“看来太后娘娘果然喜欢容婕妤,本宫瞧着,似是连仪妃都比下去了,仪妃可是要吃味儿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妃神色各异,无人胆敢接话。 谁都听得出来,梅妃这话摆明了是在挑事,如今当着太后的面,谁敢给仪妃找不痛快? 只是仪妃却也不恼,她先是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妃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容婕妤能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常来慈宁宫尽孝,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吃味儿。” 说话间,太后已走至主位落下,众妃连忙起身,朝着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此时方笑着出声:“远远儿的就听见你们说笑的声音,瞧着热闹极了,都在说些什么,叫哀家也高兴高兴。” 话音未落,她撇了眼正要退下的蕴玉,忽然慈爱道:“蕴玉,你也别急着走,就在我这老太婆跟前陪我说说话。” 一旁的宫人会意,连忙搬了只绣凳在太后下方放好。 蕴玉被太后一唤,也只能笑着在那绣凳上坐好。 这时,梅妃才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口道:“不过是说太后娘娘这儿花团锦簇,瞧得妾们心中格外欢喜。” 她与仪妃是对头,对太后自然也生不出几分讨好。 所幸她家中底气颇厚,倒也无需太过顾忌太后。 太后闻言,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轻一挥手便道:“前些时候,你们当中不少人都随皇帝去了秋麓山,这宫中冷清了不少。” “如今都回来了,哀家就想着热闹热闹,这才办了这赏菊宴。” “你们呐,不必拘束,只管说话喝茶便是。” 太后话音一落,宫人们早早便将备好的秋菊尽数端了进来,有那机灵的妃子顺着杆子便奉承上了太后,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太后身侧的蕴玉却不那么好过,原因不外乎是身下那只绣凳。 许是得了太后授意,那绣凳瞧着格外精巧,实则尺寸极小,坐上去不过半掌之阔,摆明了不是寻常凳子。 便是蕴玉蜂腰纤腿,坐在这凳上也难受的紧,只能微微半蹲,双腿紧绷,便是说在扎马步也不为过。 起初还好,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腿便隐隐发颤。 太后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心中多了几分满意。 不过是些小小的惩处,就受不了了? 思及此,太后唇边笑意渐深,和蔼笑道:“容婕妤,你来说说?” 蕴玉面上仍旧含着温婉笑意,闻言望向当中的一盆墨菊,笑道:“既是太后娘娘的花,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既然开口,便存了不叫她好过的心思,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赋诗一首,咏今日之景吧。” 第103章 殿内众人皆转眸瞧着蕴玉,谁不知她乃是宫人出身,这诗词歌赋,能看懂就不错了,还作诗? 蕴玉心中却是一喜,借着机会站直身子,多少缓解了一 些腿上的酸麻。 她目光落在那墨菊上,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张口便道:“一朵墨菊花,开的正正好,满殿金贵人,瞧得眼发直。” 话音一落,盈婕妤便笑出声来:“容婕妤不愧是浣衣局出身,这样的诗竟也能拿的出手。” 众人哄笑一声,李淑仪掩唇道:“盈婕妤,你当人人都是你,自小便熟读诗词歌赋,容婕妤能作出此诗已是不易,你还是莫要再打趣她。” 话音未落,却听林承徽冷哼一声道:“妾却觉得,容婕妤此诗甚好,这不,人人都听明白了么。” 这话一出口,盈婕妤的笑顿时僵了半分,李淑仪面色也颇为不虞。 正要再还嘴时,却见太后扫了众人一眼,笑着摆手:“好了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花看久了也腻,哀家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你们吵。” 众人连忙谢恩告退,只是蕴玉刚刚抬起脚,太后慈爱的声音便又传来,道:“容婕妤留下。” 蕴玉唇角一抽,面上依旧笑的如沐春风。 待众人退出,殿中寂静下来,太后才望向她,语重心长道:“你机灵伶俐,又不失礼数,是个好苗子。可这年头,光会讨人喜欢不够,还得心里头装点东西才行。” “你瞧,就像方才,叫你作诗,你作的那是什么东西,没得叫人笑话。” 说着,她抬手,茱萸便捧上一卷金线缂丝包裹的经书。 太后含笑道:“这是《宝华经》,哀家年轻时最爱抄的一部,如今年纪大了,手不够利索,你替哀家抄一段吧。” 蕴玉心中觉得好笑,这作诗和抄经有什么干系,太后娘娘还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不过蕴玉面上依旧应下,接了经卷便朝一旁的软椅走,却被茱萸唤住。 便见茱萸朝着先前的绣凳颔了颔首,笑道:“容婕妤,这经要挺直脊背抄,才最是心诚。” ** 昭月宫内,檀香缥缈。 仪妃一身青色织金襦裙,一手捏了柄象牙团扇,在胸前慢悠悠晃着。 崔嬷嬷立于一旁,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因着今儿个慈宁宫一事,忙上前劝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太后那边,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蕴玉,娘娘又何必真当回事?” 仪妃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抹凉薄的笑意:“放心吧嬷嬷,本宫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是个什么性子,难不成本宫还不清楚。” “这些年来,她除了楚家和权势,还有什么看进眼过,怎可能真的喜欢一个小小的婕妤。” 说罢,她将团扇轻轻一合,月白的绢面上映着浅金纹样,在阳光下泛出淡淡流光。 “本宫在想,浣衣局那个管事嬷嬷,如何了?” 被仪妃眸光一扫,崔嬷嬷连忙垂首,压低声道:“先前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已然准备妥帖。圣上与太后赏下来的衣裳,都已挑了几件送进浣衣局,换线、缀珠的活计也都交代清楚了。想来今日便能将衣裳取回,待会儿老奴亲自去取。” “好。”仪妃点头,眉心却忽地蹙了蹙,轻声道:“容婕妤那头的药,换了也有些时日了,为何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是那药使了效用? 崔嬷嬷略一沉吟,摇头肯定道:“先前扣了半颗药,容婕妤发作的样子不似作假,眼下许是她运气好尚未发作,又或者是...将此事瞒了下来?” 毕竟突发重疾,在这宫中可算不得好名头。 仪妃眯了眯眸子,一手抚了抚身侧的金丝靠枕,蕴玉此人心思颇多,她总觉得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成。 崔嬷嬷轻声问:“娘娘可要传她过来探一探口风?” 仪妃敛了敛眸色,指尖在靠枕上划过,片刻后轻笑一声:“不必,待姓白的那个嬷嬷出了事,她自己就会来。” ** 与此同时,蕴玉已从太后宫中出来。 她满面春风,唇角带笑,若不是袖口的斑驳墨痕,以及裙摆上不小心蹭上的灰迹,旁人只怕要以为她方才受了太后的恩典,得意非常。 “主子真是...”藏珠跟在她身后,小声感叹,“那本宝华经可是极贵重的东西,方才太后娘娘气的脸都绿了,您怎敢...” “那不是更好?”蕴玉挑眉,低低一笑,“太后不是想教训我么?我若写得规规矩矩,她还能挑得出什么来?这般瞎闹一通,到最后,还不是得把我赶出来?” “您就不怕她当真罚您?” “她若真要收拾我,何须这些弯弯绕绕?”蕴玉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勾唇道“不管怎么说,她今日没想同我撕破脸。那我只要不犯大错,她就对我动不得刑。” 藏珠听得佩服,却也正欲再劝两句,忽然见远远一名小宫女急匆匆奔来,面色慌张。 蕴玉瞧着那宫人,忽然沉了脸色,原因无它,此人乃是浣衣局的宫人景文,她会来找自己,难不成... 蕴玉神色一动,迎上一步,果然便见景文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跑至蕴玉跟前,抓住蕴玉衣袖,急声哭求道:“容婕妤...大事不好了!白嬷嬷...白嬷嬷她,她被昭月宫来的嬷嬷押走了。” “那嬷嬷说白嬷嬷偷了仪妃娘娘衣裳上的珍珠,道是白嬷嬷手脚不干净,眼下只怕是已将人打入慎刑司了!” 第92章 风涌如今已至午膳时分,…… 如今已至午膳时分,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金光。 宫道上,蕴玉闻言一怔,隐在袖中的五指缓缓攥紧,将掌心掐的发白。 仪妃,真是好一个仪妃。 若她所料不错,景文口中的那枚珍珠,她也曾见过,乃是昔日进贡之物。 仪妃为了彰显自己的恩宠,将其缀在了心爱衣裳的腰带处,寻常不轻易穿出来示人。 白嬷嬷在宫中侍候多年,又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怎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儿。 略一沉吟,蕴玉便知,仪妃这场戏,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告的白嬷嬷?”蕴玉嗓音极轻。 到底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若是无人检举,只怕崔嬷嬷也寻不来借口将人带走。 “是...是雨茜。”景文犹豫一下,眸中满是血丝,恨道:“崔嬷嬷来收衣裳时,发现没了那颗珍珠,便派人在浣衣局大肆搜证,随后雨茜就出来告发,说自个儿亲眼看着白嬷嬷将那枚珍珠从衣裳上取了下来,带进了自个儿屋里。” “崔嬷嬷听了,便令同来的宫人跟着雨茜一道去搜了白嬷嬷的屋子,果然将那珍珠找了出来,随后...随后便是如今这情形了。” “仪妃倒是一番好算计。”蕴玉冷笑着弯起唇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藏珠上前一步:“主子,这会儿要不要立刻去一趟昭月宫?” “去做什么?”蕴玉笔直立于宫道上,抬眸瞧着地上地斑驳光影,沉声道:“她既布了这个局,等的便是我去求她。” “只是我便是去了,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白嬷嬷。” 景文咬唇,有些哀求道:“那白嬷嬷她...” 白嬷嬷素来面狠心慈,在宫中没少护着她们,景文实在是不愿白嬷嬷有什么好歹。 “你放心,本主绝不会不管。”蕴玉目光落在景文面上,缓了嗓音问道:“你来寻我一事,可有旁人知晓?” 景文摇摇头:“奴婢知晓此事牵连甚大,所以一人偷偷前来。” “那就好。”蕴玉垂眸,叮嘱道:“你且先回浣衣局,暗中盯着雨茜,不管她有任何举动,你都不要打草惊蛇,只默默记在心里,切记,能留下证据的,定要留下证据。” :. “不拘是物证,还是人证。” 以雨茜的为人,替仪妃做了这般腌臜事,定是等不及要好处。 只要景文能抓住她的把柄,自己就有自信替白嬷嬷翻案。 景文一怔,连忙应下,转身疾去。 蕴玉站在原地片刻,方又道:“走,随我去一趟慎刑司。” 慎刑司位于宫中的东南角,地处偏僻,四周荒芜,就连外头的墙都白的发灰,尽显一片颓色。 蕴玉立在慎刑司门口,恰逢冷风从甬道间穿过,拂得人脖颈生寒。 好在慎刑司的宫人不敢让她久等,很快便有嬷嬷出来,恭敬将她请了进去。 刚一踏入院中,空气中便充斥着一股格外浓烈的霉臭味,激地蕴玉忍不住皱起眉头。 “浣衣局的白嬷嬷,在哪儿? ” 浣衣局总管嬷嬷张嬷嬷一怔,连忙回道:“主子,这罪人白氏乃是仪妃娘娘身边的崔嬷嬷亲自送来的,说是...说是要好好审一审。” 蕴玉一听,当即厉了眸色问道:“怎么,你是要告诉本主,已经对白嬷嬷用了刑?” 张嬷嬷心头一颤,连忙道:“这...白氏一来便被带去了刑房,眼下想必...” 第104章 “还不快带本主过去!”蕴玉目光冷淡:“我家老嬷嬷年老体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主便亲自跪去乾盛殿门口,且叫本主瞧瞧圣上会如何处置你们!” 张嬷嬷一边快步将人往刑房领,一边暗暗叫苦道:“容婕妤,老奴们也只是依着规矩办事,这...” 谁不知道如今容婕妤正是圣上的新宠,张嬷嬷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了她,可仪妃那头,也不是她们得罪的起的。 至刑房前,不等张嬷嬷说话,蕴玉便一脚踏了进去。 白嬷嬷被关在最边角的间房,屋里光线昏沉,她缩坐在角落,满头银发散乱,面上多了几道指痕,嘴角也隐有血迹,不复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蕴玉见状,禁不住眸中一酸,上前轻唤道:“嬷嬷。” 白嬷嬷抬头一看,眼眶顿时泛红,勉力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拦住。 “嬷嬷不必多礼,”蕴玉跪坐到她身侧,从袖中抽出方帕替她拭了拭面,低声道:“我来晚了。” 白嬷嬷摇头,强撑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耐得过风浪的。” 蕴玉一弯唇角,眼角却止不住被泪水洇湿,待替白嬷嬷擦过脸以后,蕴玉才扭头冷眼瞧着张嬷嬷,轻声道:“不知可否让本主同白嬷嬷私下说几句话。” 张嬷嬷心中正是忐忑,此时哪敢不应,连忙便要退下。 她刚一提脚,却听蕴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本主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嬷嬷既是犯了错,自要受审。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如今还未正式定罪,若叫我知她受了谁半分私下欺辱,那我便是豁出位分不要,也定要替嬷嬷讨回公道。” 任是何人也未曾想到,蕴玉竟敢光明正大地站在一个罪奴身后,张嬷嬷闻言大气不敢出,只懦懦应了便退了下去。 暗室中,一时仅留下蕴玉主仆二人同白嬷嬷。 见状,蕴玉再也忍不住,泪珠一滑,便心疼地搂着白嬷嬷哭道:“是我不孝,来的晚了叫嬷嬷受苦。” 蕴玉是真心将白嬷嬷当做亲人的,眼下见她这般惨状,自然再也受不住。 不止蕴玉,便是藏珠也偷偷躲在一旁抹眼泪。 白嬷嬷艰难扯了扯唇,安慰道:“我不过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若是被仪妃寻了由头,又要生出不少风浪。” 蕴玉却轻轻握住她干瘦的手,目光郑重:“我说过,要替你养老,那就一定会替你养老。你若信我,就撑下去,别叫人看了笑话。嬷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嬷嬷鼻头一酸,眼泪终于落下,却被蕴玉轻轻拭去:“嬷嬷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便会亲自来接你出慎刑司。” 二人只说了一阵话,便被张嬷嬷催着出来。 蕴玉立在门口,又冷冷嘱咐了几句,张嬷嬷连连点头,目送她离去,不敢出半句怠慢之语。 这般折腾了一阵,再回到风华阁时,已是下午过半。 风华阁的宫人们见蕴玉面色沉郁,都不敢多言,只低头安静做事,连步履都小了几分。 内室中,蕴玉坐在香几前许久,思索再三,拧眉唤来藏珠问道:“上次我让你问薛承徽要的药方,可有了?” 藏珠点头,从香匣中取出一方素笺递来:“主子,这药方主要是调理月事的,里头有红花、桃仁、川芎等物,皆符合主子的要求。” 蕴玉将方子拿在手里,指尖慢慢摩挲,片刻后道:“往后我月事来了,就照这方子煎,将药渣埋在院中的树下。” “是。”藏珠应下。 沉默了一会儿,蕴玉又起身,走到妆台前,翻出一个上好的紫檀木雕花小盒子,取出二指宽的油纸包,正是薛承徽赠她的“美人泪”。 蕴玉抬手将油纸包递于藏珠,紧声道:“将这个熏在我的衣裳上,再多加些玫瑰香用以掩饰,莫要叫人闻出不同来。” “记住,莫要叫旁人瞧见。” 藏珠谨慎将东西收了,低声道:“是,主子。” 正待藏珠跨出内室时,蕴玉轻声道:“去一趟敬事房,就说我身子不适,将牌子撤了。” ** 慈宁宫正殿内,太后正侧身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书册在看。 随着殿外的一声通传,裴玄祁踏入殿中,一袭玄色绣金色龙纹的衣袍浮动,足下无声却自带威仪。 殿内宫人皆俯身见礼,口中高呼万岁。 裴玄祁轻轻一抬手,随意在下方寻了个软椅坐下。 “皇帝来了,”太后微微颔首,随意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膳桌:“正好晚膳已备下,陪哀家一道用吧。” 裴玄祁应声坐下,抬眸扫了眼桌上的膳食,翡翠鸡丝、芙蓉鲈鱼、桂花莲藕、金盏蟹粉...倒是丰盛,只是唯独不见辛辣之物。 裴玄祁面不改色,抬手夹了一筷子芙蓉鲈鱼,咬下去,却觉寡淡的紧。 他随手将剩下的鱼肉放回碟中,眸底底划过一丝讽意,唇角含笑道:“今日御膳房倒是清淡得很。” 太后面不改色,一手端着汤盏用了一勺,才莞尔道:“御膳房行事,向来是斟酌着主子的心意,哀家不过前些日子赏了做“桂花莲藕”的御厨,这桌上便都成了清淡之物。” “六宫之中,也是这般,若是一物风光太甚,旁人也难免有样学样,皇帝,你说是不是?” 太后此言,分明便是暗指蕴玉近来得宠太过。 裴玄祁将筷子轻搁回玉盘,转头盯着太后,面上笑意未减,慢悠悠地道:“太后管教得是,朕记下了。” 太后得了满意的答复,放下茶盏,眼尾微翘,缓声接道:“这药膳乃是薛承徽献上的方子,皇帝尝尝?薛承徽这孩子性情端方,做事也稳重得体,不似宫中那些小性儿的...皇帝倒也该常去看看她。” “她性情确实不错。”裴玄祁答得不咸不淡,声音温温,听不出半分情绪。 太后略有几分失望,终究还是笑了一笑:“你记得便好。” 她素来不强逼,只点到即止,眼见天色已晚,便道:“你也忙着国事,哀家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裴玄祁点点头,起身施了一礼,转身踏出殿门。 ** 香炉内火星微 颤,窗外月上柳梢。 茱萸蹑步走近,替太后更了盏新茶,见她神色微凉,便轻声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太后低头拨了拨茶盖,目光却冷了几分:“今儿皇帝在哀家面前,倒是句句顺着我说,连薛承徽的事都不辩驳一句,可我养了他这许多年,怎会不知他脾性?他若真顺从,就不是皇帝了。” 茱萸一惊,迟疑道:“可是圣上近日有何反常之处?” 太后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殿外那轮圆月上,微微眯了眼:“仪妃近来可有说起,秋猎时皇帝有何异常?” “回太后,并无。”茱萸答得小心,忽又一顿:“您是怀疑...?” “皇帝此人,心机深沉,如今这般反常,定是事出有因”太后冷声道:“去,明儿个唤仪妃来一趟。哀家有话问她。” “是。” ** 夜色沉沉,乾盛殿宫灯初上。 裴玄祁甫一回宫,便有内侍趋前禀道:“陛下,敬事房李公公在偏殿候着了,来呈夜里伺候的牌子。” 裴玄祁挑眉,淡淡道:“让他进来。” 李东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跪在御案前,面色谦卑,低头不敢多语。 裴玄祁不急着翻牌,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这回的牌子倒是放的恭顺,看来上回的事儿叫他学乖了不少。 裴玄祁勾了勾唇,脑中闪过方才太后的话,正要落手之时,指尖顿了一顿,忽而问道:“容婕妤呢?” 李东连忙回道:“今儿午后容婕妤说身子不适,命人将牌子撤了。” 闻言,裴玄祁微微蹙眉,手下随意翻了枚牌子:“那便就薛承徽吧。” “是。” 第93章 云起翌日,朝阳初升。…… 翌日,朝阳初升。 风华阁内,蕴玉临窗坐在妆台前,一手随意在首饰匣子中捡了枚白玉簪,在鬓边比了比。 身后,藏珠手持象牙梳,正一丝不苟地替蕴玉理着鬓边的细发。 “主子今日气色倒是好了些,眉眼都舒展了。”藏珠含笑将蕴玉鬓角梳好,接过蕴玉手中的白玉簪,细细替她插入发间。 蕴玉并未言语,只抬眸望了眼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眼角却带了点倦意。 昨夜圣上召幸薛承徽,于她而言到底算件好事,想来仪妃很快就要坐不住了。 这时,帘外轻轻响起一声脚步,青梧掀帘而入,神色间有些为难,手中拎着风华阁今日的早膳,步伐比往日更加小心。 蕴玉微微扭头,恰巧同青梧视线对上。 自打风华阁伺候的人多了,蕴玉便将伺候早膳的活儿给了青梧,也叫藏珠能松快些。 青梧躬身,压低声音道:“主子,今儿个卯时刚过,圣上自章华馆离开前,在殿外宣了口谕,晋薛美人为充华。” 第105章 侍寝后连连晋升的,这宫中还真就薛充华一人。 青梧对蕴玉到底不熟悉,生怕她闻言大怒,连忙小心站至一侧。 藏珠手中动作微顿,眼神不自觉望向镜中之人,欲言又止。 蕴玉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道:“圣上喜欢她,自然是她的福气。” 话落,蕴玉一手搭在藏珠手上,轻声道:“用膳吧。” ** 慈宁宫内。 炉鼎中沉香正浓,雾气缭绕中,太后阖眸端坐于主位之上,眉宇间拢着一股肃冷。 仪妃一身淡紫色宫装,正跪于下首,神色间并无往日的恭顺,反倒带着一股隐隐的不甘与委屈。 “你可知那药,原是何物?”太后声线冷厉,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意。 她再三同仪妃说了,那药用之前,需得经过她的同意,谁知仪妃竟然这般大胆! 仪妃垂首,沉默半刻,才低声应道:“侄女只知那药乃是楚家秘药,能叫服药者身子渐渐孱弱,最终悄无声息地逝去。” “楚家秘药?”太后重重将手中茶盏搁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她冷冷转过眼眸,盯着仪妃道:“谁告诉你那是楚家秘药的?” 太后嗓音冷的发寒,当初给她这药,不过是给她吃颗定心丸,她却... 太后眸色愈冷,抬手便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放下,哼道:“你只知皮毛。” “那药原是前朝皇室秘藏,曾被当做暗中杀伐之物,只有皇室之人才堪堪能得些此药,至今也已失传。你可知,当年哀家是如何得来的?” 仪妃愣住,显然不知这药的来历竟与太后牵扯甚深。 她以为,这是楚家的东西。 “你将这药用来试一个宫女出身的婕妤,也不怕惹火烧身!”太后声音压得极低,面上一片冰冷。 闻言,仪妃心中一颤,却也不服地咬牙道:“姑母都能用,侄女为何不能?” 见她仍旧不知悔改,太后面色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你可知,当初皇帝的亲生母亲,便是因着此药离世!” 仪妃着实将她气的有些上头,竟也不管不顾说出这般话来。 刚一出口,太后便有些后悔,只是既已说了,索性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番仪妃。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是哀家的亲侄女,也是楚家在这宫中的希望,哀家亲手扶你入宫,对你是存了极大的期望。” “当初哀家没有坐上的位置,哀家希望你能坐上。” “可你呢,竟叫哀家如此失望。” 说来太后当年也是受了些委屈,先皇对先后感情颇深,便是荣登九五之后,给太后的也并非皇后之位,而是贵妃。 要的,便是裴玄祁唯一的嫡子身份。 仪妃闻言却是不管不顾,丝毫没有体会到太后话中的深意,张口便斥道:“蕴玉不过一婕妤,她再受宠又能如何?我若不施以手段,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爬上来?” “当初您既然用了那药,只怕也不是给常人用的吧。” 仪妃不傻,心中隐隐猜到些端倪,能叫太后这般谨慎的,想必她下毒之人,乃是先后。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小,却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玄祁的母亲是如何一天天日渐衰弱下去,最终给自家姑母腾了位置。 “放肆!”太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火直冲天灵。 茱萸连忙上前跪地劝解:“太后息怒...娘娘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气急?”太后冷冷扫了仪妃一眼:“她若真有脑子,就不会为了一个婕妤而用那药!” “哀家问你,”太后眸光如刃:“容婕妤服药发病之事,皇帝可曾亲眼见过?” 仪妃咬唇,片刻,低声应道:“侄女不知。” “蠢货!”太后怒极反笑,抬手指着仪妃便道:“滚!给哀家滚出去!” 仪妃何时受过此等侮辱,几乎立刻便憋着眼泪冲了出去。 内室中,太后仍在暗自后悔,怎就将这么个蠢货送入宫中了。 茱萸上前劝了许久,却见太后忽然拧眉道:“当初,皇帝也曾见过先后的孱弱样子,若他真见过容婕妤发病,从此心生疑窦,你说,他会不会怀疑到哀家身上?” 那可是...杀母之仇啊。 茱萸连忙扶太后起身,轻声劝道:“仪妃娘娘年少气盛,一时用错了法子,也未曾深思后果。太后且消消气。” 太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缓缓道:“哀家哪里是气仪妃,哀家,是怕皇帝想通了。” “你现在就去一趟太医院,告诉薛岐,让他将先后的脉案重做一份,要细致写,定要先后的症状是体虚寒疾,久卧成痼。记住,必须写得滴水不漏。” 茱萸当即领命退下,原处,太后疲倦地靠在榻上,伸手捏了捏额角。 ** 昭月宫内,珠帘微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伺候的宫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仪妃自慈宁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寝殿后猛地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抬手掀了床榻的帷幔,身子一 侧,便狠狠地扑了上去。 她双手抓紧锦被,将脸埋入软枕之中,内室中依稀能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娘娘...”崔嬷嬷疾步入内,眉头拧得死紧,见她这般模样,连忙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拍她后背,低声劝慰道:“别哭了,您这回宫中一片眼红,传出去让人听了去,反倒落了口实。” 仪妃却全然听不进去,哭得嗓子发哑,字句间含着刻骨的怨恨:“她就那般不容我么?我不过是用了点药,也没真害死谁,怎的她就把话说得那般重?太后...她早年能对先后下药,如今却要治我一个妃嫔的罪?她就不是为了护着那贱人!” “娘娘慎言!”崔嬷嬷眼神一凛,低喝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劝道,“太后到底是老祖宗,那事如今也没人敢再提一嘴,娘娘切莫逞一时口快。” 若是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别说仪妃和楚家,就连太后也全完了。 仪妃却挣扎着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发颤:“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想扶持薛承徽?是不是早就瞧我不顺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个儿圣上去了她那儿一趟,回去便传了薛承徽侍寝,定是她替那贱人说了话!” 崔嬷嬷一顿,眸色微暗。 “...娘娘不必自扰,薛承徽...”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继而低声道:“已是充华了。” 仪妃怔住,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今儿个早上,圣上离开章华馆的时候,已然口谕晋了薛承徽为充华,赏了云锦百匹、金叶十两”崔嬷嬷轻声说完,便有些担忧地望着仪妃。 寝殿里霎时静得可怕。 仪妃脸上的神情,一寸寸僵住,眼中怒火翻腾,又像是被人当头重击,失了神。 “充华?”她呢喃一声,咬牙切齿道:“就那点姿色,就侍寝了一夜,就能封为充华?”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绣帕被她扯得变了形,眼中含怒道:“果真是太后想扶持她!果真是觉得她比我更得用!我在宫中多年,她算什么东西!” 崔嬷嬷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安。 仪妃攥紧拳头,身子都因怒极而轻颤,忽地冷声道:“叫她过来!” 崔嬷嬷想要再劝,目光一触及仪妃便住了嘴。 娘娘这样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得应下。 若是薛充华能叫娘娘消气,也是好事一桩。 章华馆距昭月宫不过数十步,未时未过,薛充华便已被带到了昭月宫门前。 她今日一袭水蓝烟纱,头上只簪一枚碧玺流苏钗,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霜雪之姿。 仪妃眼下已收拾齐整坐于主位之上,只眼尾尚有一丝殷红之色。 见薛充华这般娇美动人,仪妃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可知本宫今日传你来做什么?” 薛充华恭敬行了一礼,欠身道:“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眼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不知便在此跪着想。” 说着她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玉石地板上,薛充华皱了皱眉,抬眸道:“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你看不明白么?”仪妃冷下脸色:“是你自己跪,还是本宫命人押着你跪。” 薛充华抿了抿唇,依言在仪妃面前跪下,沉声道:“还请娘娘示下。” 仪妃垂眸瞧着她发顶,见薛充华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才觉心中舒坦了些,轻哼道:“本宫这儿还缺本医药方子,崔嬷嬷,你去拿本医书来,叫薛充华替本宫手抄一本。” 崔嬷嬷应声从内室中取出笔墨纸砚,依言置于薛充华面前。 薛充华眼睫一颤,并未反抗,乖顺地捏起狼毫抄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仪妃心中怒气才渐渐平息,抬手道:“行了,本宫瞧着今儿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薛充华也不必再抄。” 第106章 “只是本宫这儿还有一事,想求薛充华帮忙,不知充华可愿意?” 薛充华眸色一动,低声道:“但凭娘娘吩咐。” 仪妃忽的一笑,慢悠悠道:“本宫近来身子屡有不爽,听闻薛充华医术绝佳,不若便由你日日替本宫熬了药膳送过来,如何?” 见薛充华刚要应下,仪妃又补充道:“自然,本宫觉得,薛充华亲手熬的,药效才最佳。” 薛充华垂首,声音依旧温和:“是,妾明白。” 仪妃这才慢悠悠靠回榻中,闭了闭眼:“行了,下去吧。” “是。” 薛充华起身退出昭月宫,直至快要回到章华馆,薛充华才左右望了望,低声对侍乐道:“去风华阁,就说时候已到,美人垂泪。” 话落,薛充华立于原地,唇角勾起抹温顺的弧度,眼中笑意冰冷。 第94章 水火正午时分,乾盛殿。…… 正午时分,乾盛殿。 玉阶上,早有太监宫女们捧了午膳候在殿外,只等江尘一声令下,便鱼贯涌入殿中。 此时内殿中,裴玄祁一身素色绣金龙长袍,面色冷沉如水。 御案下方,麒麟卫首领云岭正低头回禀:“禀圣上,盯着昭月宫那头的麒麟卫来报,今晨一早,太后娘娘便宣了仪妃娘娘过去,二人似是有些争执,仪妃娘娘乃是奔出慈宁宫,且双眸通红。” 闻言,裴玄祁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争执?可知具体所为何事?” “咱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因此并不知晓个中细节,只看太后身边的茱萸姑姑出了昭月宫时神情不善,似是动了怒。” “朕知道了。”他抬手示意云岭退下,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已落光了树叶的枝桠,他沉默良久,忽而唇角浮起一丝淡笑:“继续派人盯着,你先退下吧。” 见状,江尘瞅着机会上前问道:“圣上,这午膳时辰已到...” 裴玄祁本想吩咐摆膳,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去风华阁。” 江尘一怔,连忙应了下来,转身出去备好御辇。 ** 风华阁这头,早早便得了圣上要过来用膳的消息。 眼下已是秋日,日头和煦,凉风习习,叫人心中舒畅不少。 蕴玉早早便候在前殿,因着裴玄祁要来,特意换了身藕粉色的宫装襦裙,发髻松松一挽,只在鬓边斜斜簪了一支珊瑚步摇,整个人清淡雅致,却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温软姿态。 正待她低首饮茶时,外间便响起宫人们通传的声音:“圣上到——” 闻言,蕴玉本能地牵起一抹浅笑,起身去迎裴玄祁。 刚至门口,便与进来的裴玄祁四目相对。 裴玄祁瞧见她时眸中一亮,眼含笑意道:“今日这打扮,还算别致。” 蕴玉娇俏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圣上这话说的,倒像妾往日不好看似的。” 她嗓音温柔,眼尾一扫裴玄祁倒像是软软地在他心头抓。 裴玄祁顺手将人牵了,往膳桌旁走,笑道:“心里可怪朕扰了你用膳。” 蕴玉唇边笑意愈深,抬眸扫了裴玄祁一眼,笑道:“圣上既然知道,还让妾这般苦等,真是坏极了。” 说着,蕴玉拉着人入了主位,又亲手替他将茶盏斟好。 午膳摆得不算丰盛,却极是精致清雅,几味都是裴玄祁平日里略觉可口的菜式,二人倒也算用的高兴。 吃了一半,裴玄祁忽然轻描淡写道:“今儿个一早,皇子所的宫人们来禀,道是大皇子又不安分了些。” 突然提及大皇子,蕴玉眸中暗光一闪,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才道:“大皇子年岁尚小,哪里称得上什么安不安分。” “是么?”裴玄祁懒懒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儿个,他叫人放了风筝,自己追着追着差点跌进湖里。这要是出了事,这伺候的宫人们都得掉脑袋。” 蕴玉敏锐地听出裴玄祁话中的不喜,抬眸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裴玄祁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难得正色道:“朕想着替大皇子寻个养母,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风华阁里氛围微变。 蕴玉执筷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妾一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哪里知晓这许多,只是...” 她顿了顿:“若是替大皇子寻个养母,那韩修容...” 韩修容位分不高不低,在宫中却也不是无名氏,这大皇子若是寻了养母,往后这亲母的位置,可就尴尬极了。 若她所料不错,只怕往后韩修容在宫中是没了希望。 裴玄祁自然不会去想一个宫妃的处境,只见他忽地一笑,口中带了些调侃道:“你说朕来风华阁来的这般勤,怎得你就不曾替朕诞下一男半女?” 他嗓音不大,却听得蕴玉耳尖泛起一丝红意。 见状,裴玄祁心中盘绕许久的那口郁气,忽然便消散了许多。 又过几息,才听裴玄祁带着笑意的嗓音道:“行了,朕不逗你了。” “只是大皇子的养母,你觉得宫中谁人可以胜任?” 蕴玉垂眸,眸底却闪过一道暗色。 她抬眸,笑吟吟道:“若真要妾说,妾倒是觉得纪淑媛最合适。” “纪淑媛?”裴玄祁颇有些意外:“你倒是同伊昭容想到一块儿去了。” 伊昭容?蕴玉心下微动,难不成,此事与伊昭容有关? 还不等她想明白, 便听裴玄祁又道:“纪淑媛膝下已有昭宁,朕担心,她只怕有心无力。” “圣上此言差矣。”蕴玉弯了弯眸子,仰首望着裴玄祁道:“纪淑媛平日养育昭宁公主极好,公主蕙质兰心,礼仪极佳,想来纪淑媛是个格外合格的母亲。” “再来,若大皇子能去纪淑媛那儿,有年岁相仿的昭宁公主相伴,想必习惯的多。” “若是将大皇子交由不曾生育过的娘娘们养着,只怕旁人或许也同妾一样,手足无措的紧。” 裴玄祁挑眉看她一眼:“你倒是聪慧,这般举荐纪淑媛,可是同她关系要好?” 蕴玉并不掩饰,坦然道:“要好说不上,却也不讨厌,圣上管这个做什么。” 听蕴玉娇嗔一句,裴玄祁也不恼,勾唇一笑便道:“行了,此事朕会好好思量,你且歇着,朕回乾盛殿还有些事要处置。” 话落,就见裴玄祁领着人出了风华阁。 蕴玉送他至殿外,眼瞧着裴玄祁的身影离开,才转身回去。 一旁,藏珠有些小心翼翼道:“主子,方才您为何不同圣上提白嬷嬷的事儿。” 蕴玉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轻声道:“还不到时候,不急。” 方才裴玄祁忽然提起子嗣一事,倒是叫她想通了一些东西。 她就说,仪妃为何会无缘无故朝白嬷嬷发难,想必是上回那药罐子被她查出不少东西。 蕴玉沉思片刻,又叮嘱:“你这些日子每日都去慎刑司一趟,哪怕只是送些吃食,也好叫张嬷嬷她们知道,咱们心中惦记着白嬷嬷,谅她们也不敢太过分。” “奴婢明白。” ** 夜间,裴玄祁去风华阁用午膳的消息阖宫皆已知晓,就在大家都以为圣上今夜会召幸容婕妤时,圣上却翻了仪妃的牌子。 昭月宫内。 仪妃送走御前的公公后,面上一派欣喜。 先是亲自挑了惯用的玫瑰香点上,复又换了身轻薄的绯色纱衣,如白玉般的身子隐在红纱中若隐若现。 整个发髻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上,眼角点了金粉,瞧着与平日端庄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她身后,崔嬷嬷笑看镜中美人,称赞道:“娘娘今夜真是美极了,只怕圣上见了会欢喜的紧。” 仪妃慢悠悠抬起眸子,懒懒瞧了眼镜中人,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只听她柔声道:“嬷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难得圣上也会想起本宫这等旧人。” “娘娘这是什么话。”崔嬷嬷不赞同道:“娘娘当初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圣上如今啊,才是千帆过尽,发觉娘娘才是最好的。” 仪妃掩唇一笑,还未说话,便听外间内侍禀道:“圣上到——” 话落,便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崔嬷嬷含笑望了仪妃一眼,领着内侍的宫人恭敬退下。 仪妃盈盈站起身,一袭轻纱被风吹起,衬得身子格外婀娜动人。 男子玄色的袍角拂过门槛,裴玄祁刚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含羞带怯的仪妃。 “妾见过圣上。”她语音颤颤,整个人柔婉极了。 见状,裴玄祁伸手将她扶起,含笑道:“可用过晚膳?” 仪妃一怔,显然不曾想到晚膳这茬,自己都穿成这样了,圣上还要用晚膳不成? 果然,便听裴玄祁道:“陪朕用些东西。” 闻言,仪妃面色一青,却也只能披上披风,掩住丰腴的身子,才随裴玄祁去了正殿用膳。 眼见仪妃面色难看,裴玄祁伸手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至她面前,笑道:“多吃些,朕看你都瘦了。” 第107章 仪妃一怔,抬眸瞧了眼裴玄祁,却见他眸中满是情深之意,见状,仪妃心中的不悦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甚至颇为感动地唤道:“圣上...” 原来,圣上竟是心疼她么? 没了芥蒂,二人算是你侬我侬地用完晚膳,直至夜深,宫人们识趣退下。 内室中,帷帐低垂,灯影昏黄,仪妃早已沐浴,身上香气温软,走到榻边时,她伸出十指轻解寝衣,面上含羞,眼波盈盈地望着裴玄祁。 不料裴玄祁却是一把将人揽着,瞬间便带上床榻,低声道:“朕有些累了,安置吧。” 话落,仪妃面色酡红,双眸紧闭,静静等着男子精壮的身躯。 过了片刻,她才失望地发现,原来裴玄祁说的安置,竟是真的安置。 思及此,仪妃心中一股难堪涌上心头,却忽然听闻身侧,裴玄祁带着怀念的声音响起:“朕忽然有些怀念起澧州来。” 仪妃一顿,澧州...却也是她最怀念的日子。 裴玄祁勾了勾唇,轻声道:“若是母妃还在,瞧见朕替她寻了个这般好的儿媳妇,只怕也欢喜的很。” 儿媳妇? 仪妃敏锐地抓住裴玄祁口中的话,想要确定地抬眸,却见他已然阖上眸子。 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他面上,忽然叫仪妃心中想起了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她心中一动,将整个身子依偎进裴玄祁怀中,裴玄祁不动声色地将人搂入怀中,不发一言。 翌日清晨,天光初亮。 裴玄祁起身时动作极轻,刻意不曾吵醒仪妃,甚至特意叮嘱崔嬷嬷道:“不必叫她起了,如今秋日寒凉,去厨房温上一盏牛乳茶,待她醒了好喝。” 仪妃其实早已醒了,仍闭着眼装睡,自是将裴玄祁每一句话都听入耳中,就连唇角都不自觉弯了起来。 等裴玄祁走后,仪妃这才缓缓睁眼,含笑靠在床榻上,心中仍旧含着满满的甜蜜。 见状,崔嬷嬷上前唤道:“娘娘。” 仪妃瞥了她一眼,这才起身梳洗,她一手将擦了脸的帕子扔回铜盆中,一边懒洋洋道:“慎刑司那老奴,怎么说?” 崔嬷嬷垂眸:“嘴严得很,怎么都不肯说是蕴玉吩咐她藏避子药的。” “哼。”仪妃冷笑一声,将漱口的水吐回茶盏,才温声道:“果然是一把老骨头,竟这般不识抬举。” 见仪妃面色变冷,崔嬷嬷试探道:“娘娘,可要派人去浣衣局搜搜?” “搜浣衣局?”仪妃语调上扬,颇带了些好笑:“嬷嬷,你何时竟也这般沉不住气了?” “若真搜出来什么东西倒也罢了,若是一无所获,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仪妃懒洋洋在妆台前坐下,眸色冷了几分。 她一手在首饰匣子中随意拨弄,开口道:“你再走一趟慎刑司,告诉白氏,这事儿她藏没藏避子汤不要紧,容婕妤有没有让她处置药渣更是不要紧,要紧的事,在圣上面前,她该怎么说话。” 仪妃侧首,杏眸中冷光闪烁:“如何,可明白了?” 第95章 施针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 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低声道:“娘娘是要收买她?” “她是条老狗,没家没口,若愿听话,本宫不会亏待她。”仪妃淡淡一笑,指尖在蔻丹上轻轻摩挲,轻声道:“告诉她,若是识趣,往后还能在内廷养老,若是不识相...本宫保证她走不出慎刑司。” 话落,崔嬷嬷小心抬眸觑了一眼仪妃,此刻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她面上,正好将她面容照地斑驳。 崔嬷嬷后背攀上一股凉意,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 当日巳时,还不待后宫诸人如何谈论仪妃重获圣宠,便被另一事炸开了花。 御前传出消息,圣上有意替大皇子寻一养母 。 一时间,众人皆心思各异,不乏有心动者暗中谋划。 钟粹宫中,日头已偏西,清禾弓着身立于正殿中,神色颇为凝重。 “娘娘,如今各宫可都盯着大皇子的养母一事,依奴婢看,咱们也可争上一争。” 纪淑媛正侧身坐于桌案旁,一手轻轻翻着书册,轻声道:“养母?” “此事先前也不曾有过风声,如今来的这般急...难不成是圣上存心试探韩修容?” “若韩修容真没了大皇子,只怕连最后的一丝倚仗都无。” “娘娘说的是。”清禾附和道:“如今大皇子年岁尚幼,又有着圣上的口谕在,若是另觅养母,日后大皇子未必记得韩修容是生母。” 纪淑媛没回话,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忽然勾唇笑了笑:“如此,本宫也免不得多替昭宁寻一条后路。” “娘娘?” 纪淑媛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若是有个兄弟在旁,总归能护她一护。” 这宫中,有兄弟的公主和没兄弟的公主,有时候可大不一样。 若是将来,她不在了,昭宁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只是圣上怎会突然提及此事,纪淑媛一手沿着杯壁缓缓摩挲,忽然道:“这几日圣上都去过何处?” 清禾一怔,连忙道:“拢共就仪妃、薛充华,还有容婕妤三处。” “哦?”纪淑媛垂眸瞧着宽袖上绣着的百蝶戏花图案,忽然一笑:“说不得,已经有人在替咱们暗中谋划了。” 说及此,纪淑媛开口吩咐道:“去,把我私库里那副《舐犊情深图》取来,送去风华阁,就说本宫瞧着这画甚好,特意送给容婕妤。” 清禾心中了然,旋即低声应下。 ** 与此同时,韩修容所在的倚兰殿中,却是风云骤起。 只见韩修容一身暗红色宫装,鬓边珠花轻颤,脚边是她刚刚砸在地上的茶盏。 “本主还没死呢!圣上便要替钰儿重新寻个母亲,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去么!” 韩修容素来自持沉得住气,此刻却眼含血丝,极近癫狂。 一旁倚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想要上前劝慰,却被韩修容一把甩开。 “滚开!没用的东西!”韩修容不耐地瞪了一眼倚画,怒道:“以前你还算个得用的,自打弄墨受伤以来,你除了劝本主容忍还会说什么?” “忍让忍让,再忍下去,只怕钰儿都没我这个母亲了!” 被韩修容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顿,倚画眼眶微红,哽咽着便后退一步,不敢再言。 韩修容却是眼圈发红,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道:“本主要去求见圣上!” 说罢,不等宫人们准备,韩修容已然转身,脚步匆匆往乾盛殿去。 倚画见状,连忙提脚跟上。 ** 乾盛殿内,裴玄祁随意散着发,沉眸翻着折子。 江尘小心上前几步,觑了眼裴玄祁的脸色才道:“圣上,韩修容在殿外求见。” 裴玄祁本想说不见,却忽然想到什么,抬首淡声道:“让她进来。” 不过须臾,韩修容便红着眼冲进殿内,泪如雨下:“圣上,妾听闻宫中谣言渐起,说您要将钰儿从妾身边夺走,还请圣上彻查谣言源头,还后宫一片平静。” 裴玄祁抬眸,便见韩修容一身凌乱,发髻半松,像极了疯妇,哪里还有半点主子的样子。 见状,裴玄祁静静瞧着她,许久才将手中折子扔在一边,沉声道:“不是谣言,朕确有此意。” 话落,就见韩修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狠狠在殿中叩头道:“圣上!求您!求您别将钰儿送走,钰儿就是妾的命,若是钰儿没了,只怕妾也活不成了。” 裴玄祁瞧着韩修容,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总是些哭求的把戏,便是她们做的不腻,自己都看腻了。 许久等不来裴玄祁的回应,韩修容哭声渐歇,有些怔然地抬起眸子。 见她安静下来,裴玄祁才抬起头,嗓音清冷道:“你想继续抚育裴钰,也不是不行。” 不等韩修容眼中的惊喜全然成形,便听裴玄祁又道:“如今朕给你两条路。” “其一,册封裴钰为郡王,朕会赐他一块封地,并特赦你随他一同前往封地,从此无召不得回京。” “其二,将他继续留在宫中抚养,只是往后日日夜夜,你再也不得以裴钰生母自居,如何?” 话音甫落,殿中静的可怕。 韩修容颤抖着身子,面色苍白如纸。 郡王!怎么可以是郡王! 钰儿可是圣上的亲儿子,是圣上的长子,古来立嫡立长,钰儿如何也占了个长字,圣上怎可只册他为郡王。 要知道,便是连公主的儿子都是郡王之位,她的钰儿,怎可忍受如此羞辱! 圣上此意,分明便是要羞辱她们母子。 韩修容隐在衣袖中的手指不住颤抖,半晌后,她才狠狠攥紧手掌。 尖锐的护甲狠狠嵌进掌心,她伏地一拜,嗓音嘶哑道:“妾...明白了,还请圣上看在钰儿是您儿子的份上,替钰儿寻一位仁善之人做母亲。” 第108章 裴玄祁垂眸望她,眸中没了怜惜,只淡淡“嗯”了一声。 闻声,韩修容彻底没了希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独自回了倚兰殿。 刚一进门,便见倚画面色惨白,小步奔来禀道:“娘娘...弄墨...没了...” 韩修容身子猛然一晃,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你说清楚,什么没了?” 弄墨跟随她多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她的亲人也不为过。 难道,这宫中最后一个与她情分颇深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倚画一颤,抿唇道:“先前送水的宫人进去,发现弄墨歪倒在床榻上,已然没了气息。” “奴婢见她脸色青黑,瞧着便不对劲,命人拿了银针来,不料...不料...她桌边放着的饭菜,竟是有毒的。” 韩修容僵在原地,眸中瞬间布满血丝。 “是谁?”她喉头一动,眸子一转,死死盯着倚画。 倚画喉头一哽,含泪道:“给她送膳的宫人萍儿,已被奴婢令人押下。” “不料还未等到您回来,萍儿便也服毒自尽,只说替自家主子报了仇。” 闻言,韩修容当即踉踉跄跄朝侧殿冲去,只见其中摆着两具没了生息的女尸。 其中一具,正是韩修容的贴身侍女弄墨。 韩修容再无力支撑,瘫软在地,泪水滑过面颊,口中喃喃道:“弄墨,你放心,本主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 日子一晃,便到了九月二十七。 这日,风华阁自午后便将闲杂人等全打发了出去,就连青梧也一并打发走了。 整个内室只余下藏珠一人伺候,晚膳前不久,御前便传来消息,圣上翻了风华阁的牌子。 宫中各处皆当时寻常宠幸,唯有蕴玉心头清楚,乃是约定的施针之日到了。 宫灯高挂之时,圣驾才终于踏入风华阁。 刚一入风华阁,裴玄祁便低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话落,随从的宫人们皆鱼贯而出,只有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佁然不动。 蕴玉抬眼一瞧,便看出那小太监正是乔装打扮后的钟乐之。 见状,钟乐之摸了摸鼻尖,讪笑道:“此事机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婕妤莫怪。” 蕴玉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因着今日施针,蕴玉特意换了身浅绯色的便衣,鬓发松散垂落在身后,装扮简单,却愈发娇艳夺目。 裴玄祁不过瞥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有些烦闷地瞪了钟乐之一眼。 钟乐之不明所以,只当小古板这是又犯病了,他当先一步朝室中放着的浴桶走去。 先是伸手探了探那药水的温度,又蘸起一点至鼻尖轻嗅。 待一切检查完后,才满意点了点头,冲蕴玉温声道:“还请婕妤伸手容我诊脉。” 蕴玉依言伸出手腕,待钟乐之细细诊完,才颔首道:“不错,婕妤体内毒素已被压至尾椎气海,今日施针,时机正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粒黑中泛紫的药丸,递给蕴玉,轻声道:“这药须得先服,助行气散瘀。在药浴中泡至半个时辰后,便可施针。” 见蕴玉接过药丸咽下后,钟乐之才瞥了一眼裴玄祁,含笑道:“施针之法我已细细告诉 圣上,所涉之针位、行气之序,皆不可差。”说及此,他又顿了顿,才道:“我便在门外候着,若是情况不对,尽管唤我便是。” 他一走,顺手将房门带上,屋内只余下水汽氤氲中,尴尬相对的二人。 蕴玉抬眸瞧了眼那浴桶,再一抬眸,就见钟乐之立于门口的身影。 她心头微紧,不由得低声问道:“真要在这里...” 当着旁人的面沐浴,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裴玄祁闻言失笑,挑眉看她,语气却颇为不正经道:“你以为要在何处?这药汤温热,是为通脉,不在这里,难道移去寝榻?” 说着,他话音一顿,忽然低笑一声,“朕倒是不介意。” “只是今日施针要紧,旁的,待会儿再做也罢。” “你!”蕴玉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早知这人无赖,却不曾想到竟这般不正经。 蕴玉抿了抿唇,咬牙转身,一手解了外衫,换上轻薄的纱衣。 那衣裳沾水即透,落在她肌肤上宛如无物。 待她踏入药桶之中,水面顿起一圈圈涟漪,没至肩颈处,热意包裹着全身,似有若无的药香窜入鼻息,令她心跳加快,指尖轻颤。 她这头害羞的紧,裴玄祁却似极有兴致,懒懒倚靠在屏风旁,眼含戏谑地笑看着她。 “如何?”帝王嗓音清润。 蕴玉不语,气呼呼地转过身,却觉身后的视线愈发带着灼意,从她肩颈一路往下,叫人如坐针毡。 她低垂着睫毛,试图屏息静心,可那药水竟越泡越热,身上的纱衣贴了又贴,将她姣好的身子勾勒在帝王眼前。 时间一寸寸流逝,屋中只有不时被拨动的水声,气氛暧昧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沸腾。 好容易过了半个时辰,裴玄祁唇角一勾,缓步朝她走来,至浴桶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道:“好了。” 第96章 药罐裴玄祁话音刚落,蕴…… 裴玄祁话音刚落,蕴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上自己腰肢。 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裴玄祁从浴桶中捞起,轻飘飘地落在床榻之上。 蕴玉惊呼出声,却见裴玄祁勾唇一笑,伸手在她背上一探,几乎就在一瞬间,蕴玉只觉后背一凉,原先紧贴着身子的一层薄纱早已自裴玄祁掌间震作碎片。 她与裴玄祁虽是夫妻,只是这样的场面也叫她羞赫万分。 蕴玉下意识便拽了被子想将身子遮住,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捏住手腕。 “圣上?” 裴玄祁低首,唇角勾着笑意:“不脱了衣裳如何施针?你以为朕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一掌拍在蕴玉圆润的玉臀上,激地臀肉一颤。 蕴玉咬了咬唇,就听帝王含笑的声音道:“转过去,趴着。” 这人分明是故意将话说的这般暧昧不明。 蕴玉抬眸狠狠瞪了裴玄祁一眼,却无半点威慑力,只得转身趴在床榻上。 见状,裴玄祁这才将银针一根根铺开,神色也逐渐收敛。 他先是依着钟乐之所教,指腹自蕴玉颈间而起,一路下滑,期间经过诸多穴道。 在心中过了一遍后,裴玄祁才小心捏起一根银针,伸手将银针刺入穴道。 那银针虽刺的肉不疼,却有一股酥麻之感,蕴玉呼吸一窒,忍不住便身子一扭,却被裴玄祁牢牢摁住,淡声道:“别动。” 他嗓音淡淡,却自有一股沉稳与专注在其中。 蕴玉闻言,不知为何,竟慢慢安下心来。 裴玄祁一手稳住她腰侧,另一手稳稳将银针推入穴道,先前几根还好,行至尾椎时,那股酥麻之感强烈地叫人无法忽视,仿若万千蚂蚁随着尾椎一路噬咬而上。 蕴玉咬着下唇,身子微微发颤。 裴玄祁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垂眸道:“疼?” “不疼。”蕴玉抿唇,是酥,是痒,叫人难捱的紧。 见状,裴玄祁加快手中动作,却一针接一针落地极稳。 至最后一根银针入肉,裴玄祁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了。” 蕴玉捏着锦被的手也一松,如此这般,便只待一刻钟后逼毒即可。 后面整个过程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直至蕴玉一口黑血吐出,裴玄祁才用披风将人裹了,宣钟乐之进来。 殿中药香浓郁,钟乐之提步进来,先是俯身查看了用后的银针,才顺势坐至蕴玉近旁,伸手搭上她手腕。 指腹轻点之间,钟乐之勾了勾唇,展眉道:“不错,毒素已逼出大半,想来再以此法循环个三五次,便可根除。” 听他这般说,蕴玉本是觉得疲惫,却也弯了眉眼,正要起身谢他,却被裴玄祁摁在怀中动弹不得。 见状,钟乐之轻飘飘瞥了裴玄祁一眼,笑眯眯道:“圣上这手针法倒是不错,不过学了短短几日便有如此成效,实在是天赋奇佳。” 不料裴玄祁却是冷冷抬了抬眸子,语气冷淡道:“说完了?说完了便退下。” 钟乐之却不急着走,偏偏又望了蕴玉一眼,调笑道:“瞧瞧,你这小古板,美人在怀就耐不住性子了?” 话一落,蕴玉脸上登时飞起两朵红霞,正要开口辩驳,却被钟乐之抢了先。 “罢了罢了,我若是再不告退,只怕这小古板心里已将我碎尸万段了。” “还不快滚?” 裴玄祁语气懒懒,懒得搭理,倒是钟乐之丝毫不以为意,笑着拱手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虚掩,颇有几分体贴过了头的意味。 待内室中只剩下二人,裴玄祁方才缓缓转眸,一双桃花眼定定瞧着榻上娇人。 第109章 烛火昏黄,蕴玉白瓷般的肌肤上却晕出淡淡粉意。 裴玄祁神色慵懒,眸中却含笑道:“怎的,钟乐之走了,你反倒安静了?” 蕴玉不知他吃的哪门子飞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挣扎着便想往锦被中钻去,却被裴玄祁牢牢囿于怀中。 “跑什么?还未说如何谢朕?” 他低首,凑得蕴玉脸庞极近,偏生嗓音又似带着情欲的沙哑,暧昧的很。 蕴玉咬了咬唇,心中忽然存了试探的念头,刻意轻飘飘道:“圣上是妾的夫君,夫君替妾逼毒,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 她娇娇抬眸:“妾整个人都是圣上的,圣上还叫妾如何谢?” 这话一出,裴玄祁果然眯了眼,半晌,他才轻轻掀了掀眼皮,一双桃花眸微光流转,笑意不减,语气却别有深意:“做夫君的替你逼毒,确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语气微顿,眸光落在她小腹之上:“那你替朕生个皇子,是否也天经地义?” 他声音极轻,却似春风过耳,又似雷鸣乍响。 蕴玉一下子怔住,望着他清俊的眉眼,心头忽然扑通一跳。 裴玄祁尤似不够般,瞧着蕴玉愈发来劲道:“都说儿子肖母,想来咱们的儿子,定会格外俊美。” 他指腹摸了摸下巴,似是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便见裴玄祁目光愈沉,索性低下身来,将蕴玉身上披风一扯,整个人覆了上去。 蕴玉一惊,玉手习惯性地便要去抓那床幔,却被裴玄祁强硬地扣着五指拉回,生生将惊呼 咽回腹中。 被翻红浪中,正待蕴玉脑中一片空白时,才听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蕴玉,给朕生个皇子。” ** 翌日,日光透过窗柩洒落一地,蕴玉是被外头的鸟叫吵醒的。 待她睁眼时,身旁的位置早已冷透,蕴玉抬眸唤了声藏珠。 不过片刻,就见藏珠捧着铜盆进来,面上还挂着抹藏不住的笑意。 见蕴玉醒了,藏珠笑吟吟道:“主子可算醒了,圣上今早去得极早,吩咐奴婢万万不可吵醒您,还特意命御膳房送了松茸鸡丝粥来,说是给您补补身子呢。” 蕴玉闻言,没好气地嗔了藏珠一眼,轻啐道:“就你机灵!” 话落,藏珠抿唇一笑,将拧干的帕子奉至蕴玉面前,弯了眸子道:“您是没瞧见,圣上今早走的时候,眉开眼笑的,瞧着心情格外好,赏了风华阁的好些奴才。” 蕴玉本欲斥她两句,再抬眸时,眼中却漾出几分柔软来。 藏珠偷偷一笑,伺候着蕴玉去前殿用膳。 正午过后,日光正好,将将用完午膳,便听外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江尘自殿外快步而来,神色罕见地沉了几分。 “江大监?”藏珠快步迎了上去。 江尘却罕见地没理她,径直走至蕴玉面前,垂眸道:“婕妤主子,圣上传召,令您即刻前往乾盛殿。” 见江尘这般态度,蕴玉心头微跳,不动声色地起身问道:“不知大监可知,圣上唤我所为何事?” 江尘抿了抿唇,目光抬得极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斟酌了片刻,终是低声道:“老奴不敢妄言,只请主子快些过去,去了便知。” 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摆明了不是好事。 蕴玉心中一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还请大监容我先行更衣。” 江尘闻言,也不为难,只拱手后退一步道:“容婕妤还请快些,圣上...和仪妃娘娘,可都还在等着。” 这话说的含蓄,却也提醒了蕴玉一番。 蕴玉眼尾一挑,悄然望了江尘一眼,心下大致有了几分猜测。 未过多久,便见蕴玉从内室出来,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腰间系了条翠色的腰带,一头青丝仅用枚白玉簪随意挽起,整个人显得清雅极了。 藏珠见状,下意识便要上前扶蕴玉,却被江尘抬手拦住。 他面上一笑,语气极为恭敬道:“婕妤主子,圣上说了,只请您一人前往,至于藏珠姑娘,奴才另有一事要问。” 蕴玉脚步一顿,歪头瞧了眼藏珠,后者面色已泛白,面上颇有些无助。 她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藏珠的手背,扭头冲江尘柔柔一笑,温声道:“这婢子自小胆小,大监还请手下留情,别吓着她了。” 江尘一拱手:“娘娘放心。” 蕴玉颔首,挺直脊背上了候在外间的辇车,一路朝乾盛殿而去。 ** 至乾盛殿前,江尘恭敬将车帘掀开,低声道:“容婕妤,请吧。” 蕴玉抬眸瞧了眼朱红色的宫门,提脚下了辇车,一步步朝殿中走去。 甫一入殿,便觉空气冷凝得吓人。 四周伺候的宫人皆屏息敛神,连手中动作都刻意放轻,生怕惹出一丝动静。 蕴玉眼帘微垂,心头一沉,迈着步子踏入殿内。 只见裴玄祁正端坐于御案之上,单手撑着额头,面色冷峻。 似是听见脚步声传来,蕴玉抬眸望去,就见裴玄祁眉眼冷沉,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殿中右侧,仪妃侧身立于殿中,眉眼含笑,瞧着颇为得意。 在她身后,栖梧亲自提着一只药罐,那药罐罐身斑驳,边角残破,显然已用了许久。 见状,蕴玉心中有了底,缓缓收回视线,平静走至殿中,朝裴玄祁盈盈一拜,温声道:“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上方,裴玄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未语,半晌才终于抬了抬手,淡声道:“起来吧。” 话音刚落,仪妃便低低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讥诮与快意:“容婕妤倒是耐得住性子,这般久才来,莫不是仗着圣上的宠爱,恃宠生娇了?” 她说完,眸中划过一丝恶意,她就不相信,蕴玉此次还能全身而退。 不等蕴玉回话,裴玄祁却有些不耐,冷声道:“将东西呈上来。” 栖梧闻言,立即踏上前来,将那只半旧药罐双手捧着,递到蕴玉面前,清声道:“容婕妤可认得此物?” 第97章 人证蕴玉不动声色,只垂…… 蕴玉不动声色,只垂眸看了一眼。 那药罐就是平日里太医院最常用的药罐,许是年成太久,原本青瓷的药罐如今已被烟火熏的灰黑,早已瞧不出原本的釉面光泽,就连口沿也缺了个小角。 她淡淡收回目光,并未搭理栖梧,反倒抬眸望着御座之上的帝王,轻声开口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就连仪妃都有些愣住。 公然反问圣上的,蕴玉还是头一个。 裴玄祁本就垂眸盯着蕴玉,闻言,面上神情不变,眸中却有冷光划过。 他眉间郁气翻涌,偏生眼中寒霜,较之常日大不一样。 须臾,裴玄祁冷笑一声,偏了偏下颌,似笑非笑地瞧着蕴玉处变不惊的娇颜。 半个时辰以前,他尚在殿中处理军中事务,江尘忽然来报,道是仪妃有急事请奏,他本不愿搭理,江尘却道,此事有关容婕妤。 听到容婕妤三字,裴玄祁心中一软,到底将仪妃传了进来。 却不料,仪妃当即便命栖梧捧着这只药罐踏了进来,口口声声说蕴玉许久未孕,皆因她私下服用避子汤,其言辞恳切着实不像作假。 裴玄祁当时并未言语,可额角却疼的厉害。 昨夜枕席之间,他还刻意勾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磨着她自个儿说要替他诞下皇子。 如今...真是像极了一场笑话。 无论是身为男人还是身为帝王,蕴玉此举都是将他的自尊踩在地上肆意践踏。 思及此,裴玄祁眸色一动,终是开口道:“朕的意思,你不明白么?朕在问你,这药罐中,曾熬制过什么药?” 他话音一落,仪妃瞧着裴玄祁面色不虞,当即便上前轻笑道:“圣上问话,容婕妤为何不答,难不成,是害怕圣上知晓了真相,你再没有往日恩宠?” 仪妃眼带讥诮,呵,恩宠? 待她将此事坐实,别说恩宠,只怕蕴玉连小命也保不住。 蕴玉听得仪妃冷嘲热讽却恍若未闻,只淡淡抬首,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圣上。”她嗓音轻柔:“方才江大监来风华阁传唤之时,妾开心极了。” “妾原以为,是圣上得了空,想要见妾,却不成想,竟是为着旁人的谗言。” 裴玄祁眼底一动,瞧见蕴玉唇边笑意,喉间似乎堵了一团东西,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仪妃见状,生怕裴玄祁被蕴玉说动,脸色一变就道:“谗言?本宫堂堂妃位,哪来的功夫来陷害你一个小小的婕妤?” 她嗓音愈冷:“本宫劝容婕妤还是莫要拖延时间,赶紧招了的好。” 蕴玉神色不变,只认真注视着裴玄祁,那双澄澈的双眼中不见半点慌乱,只余一丝执拗: “妾不知仪妃娘娘对圣上说了什么,只是圣上既然问了,那妾便说。” 第110章 她嗓音一顿,似是极难开口,半晌,才听她艰难道:“圣上也知,妾出身低微。” “当初妾在浣衣局时,寒冬腊月,也需用冰水浆洗衣裳,因此身子落了寒,难以有孕。” “只是妾爱慕...”她一顿,唇边笑意愈发自嘲,继续道:“终是生出些妄念,便偷偷朝薛充华讨了副调养身子的方子,私下熬了服用。” “你撒谎!”尚未等蕴玉出声,仪妃便惊斥道。 她当初分明寻太医瞧了,蕴玉身子一派康健,从未有过难以有孕一说。 见她反应这般大,蕴玉唇边笑意变冷,直直盯着仪妃道:“仪妃娘娘这般说,有什么证据么?” 仪妃甚至能从蕴玉口中听出几分挑衅,她是撒谎了,只是仪妃敢戳破么? 仪妃自然不敢,触及裴玄祁冷凝的眼神,仪妃咬了咬唇,转圜道:“若真是补身子的药,你何故要在自个儿屋中偷偷熬煮?” 不料蕴玉丝毫不慌,挺直脊背道:“当时妾尚且住在昭月宫的西侧殿,仪妃娘娘素来恪守宫规,妾私下熬药,并未过了明路,若是被您知晓,只怕少不了一顿责罚,因此妾不敢声张,只得于殿中偷偷熬煮。” 她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这番话无非是向裴玄祁透露出一个信息,不是她不愿意调养好身子,是仪妃容不下她。 此话一出,众人皆小心望向了御案之上帝王。 仪妃面上一慌,美眸含怒瞪向蕴玉,连忙朝裴玄祁辩解道:“圣上容禀,容婕妤此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真是补身子之药,妾怎会不让她用,分明就是容婕妤用补药作为幌子,私下服用避子汤!” 她话锋一转,陡然拔高声音:“再说了,若真是补身子的药,你又何苦要将药渣藏起来?这整个西侧殿,可是翻不出一丁点药渣来!圣上就不觉得可疑么?” 此言一出,裴玄祁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指尖微微叩着桌案。 仪妃心知若是不赶紧定了蕴玉的罪,只怕又被她胡乱糊弄过去,连忙跪地求道:“圣上明察!这药罐中的残留一查便知真假,还请圣上开恩,准太医前来验药,辨明成分!” 殿中静了一瞬。 裴玄祁扫了一眼殿下,仪妃满目急切,面上焦急之色不似作伪。 蕴玉则垂眸而跪,瞧不出什么情绪。 他想了半晌,终是道:“传黄芪。” 不是钟乐之,而是黄芪。 蕴玉低垂着眼,眸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唇角却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看来,裴玄祁心中,对她不无在意。 不传钟乐之,是害怕钟乐之会看在二人相熟的份上,替她说话? 江尘去得快回的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他小心领着黄芪踏入殿中。 黄芪一身整齐朝服,手中拎着药箱,稳步踏入殿中后,便朝着裴玄祁恭敬跪下:“臣黄芪,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心头正烦,不愿多言,只抬眸示意他去瞧那药罐。 黄芪得了圣意,连忙起身,接过药罐一瞧,灰褐色的药渍早已在瓷壁上染出一圈模糊的痕迹,他捏着白布在口沿摸了一圈,又凑至鼻尖闻了闻,随后放入口中尝了半晌,才抬起头,恭敬禀道:“回圣上,这药罐中,确有红花成分,除此之外,还有紫苏、白术等一干药物。” 略微一顿,黄芪又补充道:“红花性温活血,虽为避子汤常用药引,但也常用于调理月事、温经通络。此方是否为避子汤,尚需结合他药及方意判定。” 仪妃闻言,急着要定蕴玉的罪,忙不迭向前一步,指着蕴玉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此方中既有红花,分明便是别有居心!你不仅不愿为圣上诞子,还敢巧言令色,欺君罔上!” 殿中一片静寂,黄芪等人都垂着首,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蕴玉却只是轻轻一笑,朝着高位上的裴玄祁磕了个头,似极为失望道:“妾能辩的都已辩了,若是圣上心存疑虑,不妨传薛充华前来,薛充华可为妾作证,这药方不过是调理旧疾,补身养气而已。” 裴玄祁见她胸有成竹,心下不由得一松,正要答应之际,又听仪妃不甘示弱道:“圣上,妾也有人证,请圣上准妾一并传来。” 裴玄祁瞥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是何人?” 仪妃触及裴玄祁目光,心中忍不住一酸,仍是一字一顿道:“浣衣局管事嬷嬷,白与青。” 听到这个名字,蕴玉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眼睫,指尖在衣袖中轻轻握紧 裴玄祁抬眸扫了蕴玉一眼,闭了闭眸子,才冷声道:“传。” ** 不过一刻钟,薛充华与白嬷嬷先后踏入殿中。 薛充华一身青色常服,瞧着便是匆匆而来,一旁的白嬷嬷则局促许多,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候在一侧。 蕴玉见状鼻头一酸,白嬷嬷何许人也,入了慎刑司不过数日,竟透出些老态与惶惶之意。 黄芪显然并未留时间让她们感慨,当即便将药罐呈于薛充华面前,恭敬道:“充华可识得此药?” 薛充华闻言轻笑,眼中带着三分调侃:“黄太医当我是华佗在世么?这般远瞧一瞧,便能辨药?”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不由得缓和些许,裴玄祁眉头舒展了些,淡淡开口:“你可是给过容婕妤一道药方?” 薛充华蹙了蹙眉,又低头思索了半晌,才轻声开口:“确有此事,只是宫中来问方子的主子娘娘众多,这时日一久,妾险些忘了。” 说及此,薛充华小心道:“可是...妾那道方子有何不妥?” “无事,你可还记得那方子的细节,可能默得出来?”裴玄祁神色认真。 薛充华闻言,只说尽力而为,便坐于一旁,取了狼毫蘸墨,开始默写那道方子。 不多时,她将写好的纸笺递给江尘,又向裴玄祁解释道:“此方原本只是调理月事,温养气血之用,因容婕妤言及身子久寒,我便在方中略添了少许红花以助血行。” 说及此处,薛充华微微一笑:“若非宫中忌讳红花,我只怕都记不清了。” 另一边,黄芪从江尘手中接过方子,细细琢磨了许久,才点头禀道:“圣上,此方确是容婕妤所用药方,用药虽谨慎偏热,但确为调养身子之意,未含绝育药性。” 闻言,裴玄祁原本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铁青。 他目光微移,落在殿中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之上,却见蕴玉依旧低眉顺眼,脸上并无丝毫嫌疑解除的欣喜。 他心头微动,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愧意,暗道自己怎得这般不相信她。 可这份愧意尚未来得及酝酿出声,仪妃却不肯善罢甘休。 见蕴玉将要脱身,她心头一慌,立即上前一步,伏身道:“圣上,便是薛充华给了容婕妤这个方子,也不能证明她就不曾用过避子汤,万一容婕妤借着此方掩饰,偷服避子汤也未可知。” 裴玄祁眉头一皱,对仪妃生出几分不喜:“你还有何话要说?” 仪妃抿唇,抬眸凝声道:“妾斗胆,还请圣上听白嬷嬷一言。” “白嬷嬷乃是容婕妤尚在浣衣局时的管事嬷嬷,同她最为亲近,也是替容婕妤处置药渣之人,想来白嬷嬷之言,定不会有半点作假。” 说罢,仪妃暗自朝白嬷嬷使了个眼色。 白嬷嬷见状,低着头悄然上前,半点不敢瞧蕴玉的眼色。 蕴玉心中一颤,隐在袖下的指尖缓缓缩紧。 慎刑司许久,白嬷嬷从未同她提过今日之事。 御案之上,裴玄祁冷声问道:“白氏,你如何说?” “若有半分虚言,仔细你的脑袋!” 帝王嗓音不大,却带着莫大的威势。 白嬷嬷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挣扎了片刻,才颤着身子回首看向蕴玉。 那一眼,她似乎瞧见往昔那个小小的身影,如今,早 已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下一瞬,白嬷嬷哽咽出声,朝着蕴玉重重一叩首,含泪道:“婕妤,是老奴对不住您。” 第98章 怪他听闻白嬷嬷的话,裴…… 听闻白嬷嬷的话,裴玄祁眉头一蹙,目光沉沉落在她面上,还不待白嬷嬷再开口,便挥了挥手,冲旁人道:“都退下。” 殿内众人闻声,连忙屈身应是。 涉及宫闱秘事,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长,皆快步退了出去。 薛充华提步前,不着痕迹地同蕴玉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神色如常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殿内只余下仪妃和蕴玉两方人马。 见状,仪妃几乎要冷笑出声,咱们这位圣上,还真是对容婕妤不一般,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还会维护她的面子,将其余人等遣了下去。 思及此,她眼尾猛地一跳,余光瞥了眼依旧立于殿中的蕴玉,朝白嬷嬷斥道:“白氏!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事情同圣上讲清楚!” 第111章 白嬷嬷抬眸瞥了仪妃一眼,接着挺直腰背,忽然恢复了些当初在浣衣局的气势。 便见她不慌不忙地收回眸光,转身冲裴玄祁禀道:“回圣上,容婕妤的确曾吩咐老奴处置过一些药渣。” 仪妃唇边一抹得意的笑意刚刚浮现,才要开口再添一把火,却听白嬷嬷继续道:“只是那药渣,确是方才黄太医和薛充华所说的那道养身调经的药。” 仪妃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冰水。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白嬷嬷,而后又缓缓转向蕴玉,终于明白,自己只怕是中了这二人的圈套。 白嬷嬷却并未搭理仪妃,只望着裴玄祁,跪伏在地,言辞恳切道:“圣上,容婕妤自小命苦,能有如今这般日子,全赖圣上隆恩,只是这宫里头,哪个不是拜高踩低,明枪暗箭的。” “容婕妤身子弱,又不敢明目张胆调理身子,只能偷偷遣藏珠将药送来交给老奴处理。” “老奴每次都将药渣倒入浣衣局后头的荷花池中,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捞来查验。” 说到此处,白嬷嬷浑浊的眼中满含泪水:“老奴年事已高,早就没了用处,只是...要叫老奴昧着良心害容婕妤,老奴...老奴实在是做不到啊。” 话落,就见白嬷嬷狠狠拜了下去。 一旁,蕴玉似有所感,唇瓣嗫嚅道:“嬷嬷...” 御案上,裴玄祁面色冷凝,唇瓣紧绷,朝仪妃冷声道:“仪妃,你还有何话好说?” 仪妃身子微颤,终于明白自己这一局是彻彻底底地被白嬷嬷反将了一军,只怕这二人早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思及此,她眼底浮起一层厉色,忽而仰头,冷笑一声:“好一个容婕妤,好一手以退为进!连这老奴也收买了,设下这般计策来害本宫!” 她眼神狠辣地瞪着蕴玉,口中辩驳道:“圣上莫被这女人的表面功夫欺骗了,她...” “够了!”裴玄祁忍无可忍,厉着眸子冲仪妃斥道:“仪妃不查实便妄加控告,险些酿成大错,即日起回宫反省。” “圣上!”仪妃脸色一变,正要跪下求情,却被江尘一拦,被迫出了乾盛殿。 另一边,裴玄祁转身望向白嬷嬷,语气一缓:“白氏忠心可嘉,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白嬷嬷闻言,心下一松,悄声望了眼蕴玉,连忙谢恩退下。 待人都退下后,殿内终于只剩蕴玉一人立于御阶之下,面无表情。 裴玄祁心中一痛,起身走下御阶,至蕴玉身前,拉起她的手道:“是朕,误会你了。” “误会?”她声音极轻,带着一股莫名的缥缈意味:“圣上说是误会...可妾却觉得,圣上只是从未信过妾。” 裴玄祁一怔,手下忽然一空,原是蕴玉将手抽了出来。 她微微抬首,神色冷静:“今日若没有薛充华,没有白嬷嬷,妾真的被仪妃陷害,圣上会如何处置妾?是赐白绫,还是鸩酒,亦或是打入冷宫?” 裴玄祁喉头微动,心中一阵闷痛,他想说“不会”,想说“朕不会舍得”,可到底还是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却见蕴玉缓缓一笑,抬眸正视裴玄祁道:“总之,不会像仪妃娘娘那般,仅仅是回宫反省便罢。” 说着,她忽然后退一步,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屈膝跪下道:“妾想向圣上求个恩典,还请圣上恩准。” “你说。”裴玄祁嗓音干涩。 “如今白嬷嬷已惹了仪妃不喜,还请圣上开恩,允她一条活路。”她一顿:“妾能活到今日,多亏白嬷嬷庇佑,还请圣上,准她调到妾身边伺候。” “允了。”裴玄祁几乎立刻答应。 他心头翻涌,忍不住低声解释:“蕴玉,朕轻罚仪妃,是因为她还有用...” “圣上要做什么,自然无需同妾解释。”蕴玉微微一笑,欠身道:“妾忽觉身子不适,还请圣上允妾先行告退。” 裴玄祁站在原地,只觉舌根发苦,眼看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心头竟如刀割一般。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唤了江尘进来。 尚未等蕴玉回风华阁,御前的旨意便已传遍后宫。 第一道旨意,降仪妃为贵嫔,褫夺协理六宫之权,转由梅妃和纪淑媛打理。 第二道旨意,晋容婕妤为修仪,一连跳过修容之位,连晋两级。 ** 风华阁前,日光正柔,折腾了一下午,如今已是将近日落时分。 辇车在殿前缓缓停稳,有宫人躬身回了车前,小心将车帘掀开。 有女子提着裙摆而下,面若仙子,身姿娉婷。 门口处,藏珠早已候在殿外,见蕴玉归来,连忙小跑上前将她扶下车。 蕴玉脚尖刚一沾地,便里里外外将藏珠打量了一番,紧张道:“江尘可有为难你?” 藏珠闻言轻笑,朝蕴玉眨了眨眼道:“有主子亲口吩咐,谁敢为难奴婢?” 她扶着蕴玉朝殿内去,笑吟吟道:“还未恭喜主子,如今已是修仪之尊,再往上两级,便是昭仪,执掌一宫,到那时,宫中上下,皆要称您一声‘娘娘’了。” 蕴玉闻言轻轻一笑,眸中却一片沉静,她低声叮嘱道:“话虽好听,你却莫要轻狂。” 藏珠忙不迭应下:“主子放心,奴婢晓得。” 二人刚至门口,就见青梧躬身来报:“主子可算回来了,薛充华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薛充华?”蕴玉眉梢一挑,略显讶异。 青梧点了点头,笑道:“薛充华来了约莫有一刻钟,因着主子尚未回来,奴婢便私下将人请了在前殿喝茶。” 蕴玉颔首:“你做的很好。” 话音甫落,就见蕴玉径直踏入殿中。 殿内沉香袅袅,薛充华坐于主位下手,正执了一盏素茶轻抿。 见蕴玉回来,她当即站起身子行礼道:“见过修仪。” 蕴玉一手抬了抬,走至主位坐下,笑道:“行了,你我之间,还顾顾忌这些虚礼作甚。” 说着,待宫人们将茶盏放下,她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人退尽,她才侧首打趣道:“这般明目张胆前来我这儿,不怕仪妃瞧见了去?” 薛充华不屑一笑:“仪妃?她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勾唇道:“如今,应当称她为‘仪贵嫔’才是。” 蕴玉不言,只勾了勾唇角,同薛充华对视一眼。 薛充华偏了偏头,眸中略带欣赏道:“我早知你并非池中物,只是未曾想到,今日这局,竟能反将仪妃一军。” 说着,她目光落在蕴玉衣裳上:“今日这场合,你竟也能想到美人泪的事儿,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蕴玉低眸,指尖轻抚过衣袍,含笑道:“充华谬赞,总归今日这局是避不过去,如何也要物尽其用才是。” 她抬眸:“如今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充华的了。” 薛充华不甚在意地一笑:“你 放心,想必修仪很快便能听见好消息。” 说罢,薛充华优雅站起身告辞,蕴玉亲自将人送至门外,瞧着薛充华悄然离去。 待人影消失,蕴玉才偏了偏头,吩咐藏珠道:“你去一趟敬事房,将风华阁的牌子撤了。” 藏珠怔住,神色犹豫:“主子,您刚升位,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蕴玉却神色自若,淡淡一笑:“正因如此,才要撤。” 她提步往回走去,抬眸瞧着天边将落的红日,轻声道:“圣上如今对我心中存着愧疚,自然百般忍让,可这份忍让不过是一时。若我顺势将功折罪、借坡下驴,他便会觉得...我同宫中旁人并无区别。” 若是那般,不是她心中所求。 她要的,是在裴玄祁心中那点与旁人不同的位置。 她要裴玄祁意识到,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是不可或缺的,只有这样,才能叫她在宫中走的越长,活的越久。 藏珠望着自家主子,不知怎的竟有些怔了,半晌方低头应声:“是,奴婢这便去。” ** 果然,到了夜间,李东捧着绿头牌呈于御前时,便见裴玄祁脸色极差。 李东不明所以,只将头低得更低。 须臾,便听裴玄祁冷哼道:“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李东心头一震,连忙小心跪下,心中飞快思索,始终不知错在何处。 待他微微抬眸瞥了裴玄祁一眼,李东脑中才电光火石般反应过来,忙道:“启禀圣上,容修仪那头,今儿个下午派人过来,命奴才将牌子撤了,说是...说是容修仪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 裴玄祁自嘲一声,她不过是在怪自己。 思及此,裴玄祁眸光落在罪魁祸首的牌子上,伸手抿唇将其翻了过去:“就她吧。” 第99章 难堪昭月宫内,惯有的香…… 昭月宫内,惯有的香味依旧充斥着整个殿中。 第112章 仪妃刚回到殿中,心中尚且怒气冲冲,暗恨自己竟陷入了蕴玉的圈套,气急之下,狠狠捏起手中茶盏便砸了下去。 不料茶盏还未落地,裴玄祁降她为贵嫔的旨意便传至了昭月宫。 闻言,仪妃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瞧着殿中低头的小太监:“什么?降本宫为贵嫔?” “真是圣上亲口说的旨意?” 仪妃骤然从主位上站起,脚边的茶盏碎了一地。 自打入宫以来,她便久居妃位,贵嫔?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乃是御前之人,见状波澜不惊,只垂头回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娘娘,旨意已响彻后宫,还请娘娘速速接旨。” “滚!给本宫滚出去!” 仪妃一手紧紧攥着帕子,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垂眸盯着那小太监狠厉道:“本宫要圣上亲口告诉本宫!” 那小太监有些为难地抬眸觑了一眼仪妃,这被降位的妃嫔他见得多了,只是像仪妃这般张狂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曾经得宠些的妃子,有何颜面要圣上来见她? 好在一旁的崔嬷嬷是个省事的,当即上前两步将旨意接了下来,示意小太监可以退下了。 那小太监当即松了一口气,转身迫不及待地离了昭月宫。 见状,仪贵嫔转眸盯着崔嬷嬷,含泪斥道:“本宫倒是不知道,嬷嬷什么时候,竟也能做本宫的主了?” 崔嬷嬷知晓她心中难受,转头将宫人遣下,才上前劝道:“娘娘息怒,今日之事,乃是咱们中了蕴玉那贱蹄子的算计罢了,圣上降您的位分,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总归您有太后撑腰,便是贵嫔,又有何惧?” “你也知晓是咱们中了算计!”仪贵嫔霍然转头,满目寒光:“那姓白的竟敢背刺本宫,你明日便去慎刑司,告诉管事的,本宫要她当日就殒命!” 崔嬷嬷心头一叹,并未接仪贵嫔的话,反而低声劝道:“娘娘息怒,越是这等时候,越是不能乱了分寸,风华阁那头可就等着您出错呢。” 说及此,崔嬷嬷又道:“圣上虽降了您的位分,却也留了情面,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扔进了冷泉宫。” “情面?”仪妃一声冷笑:“嬷嬷怎得不说,那贱人竟活生生踩着本宫攀上了修仪的位分?” “修仪?圣上还真是大方,越过修容成了修仪,这宫中她还是头一份吧。” “这承宠不到半年,便从良人到了修仪,真真是好手段。” 眼见仪贵嫔话中攀扯到了圣上,崔嬷嬷眉心一蹙,连忙道:“娘娘慎言,老奴知您心中不平,不过如今圣上信了她的说辞,正是对她愧疚的时候,娘娘还要避其锋芒的好,莫要伤了您与圣上的情分。” 要说仪贵嫔最看重什么,无非便是同圣上之间的情谊。 此话一出,她果然冷静了不少,只沉着脸在桌案上轻敲:“本宫势弱,倒是便宜了梅妃那贱人。” “如今这阖宫上下,倒只剩了她一个妃位。” 她眸光一寒,冷声道:“她们二人都该死!” 崔嬷嬷心中一跳,好在恰逢此时,敬事房来人通传,道是圣上今晚翻了仪妃的牌子,命她好生准备着。 仪贵嫔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那敬事房的太监依言又重复一通,仪妃面上这才好看些,命人将那太监打发走。 崔嬷嬷忙借此机会宽慰道:“瞧瞧,老奴说什么来着,圣上心里可不是挂念着娘娘。” “这方才降了娘娘的位分,现在便忙着给您做脸呢。” 仪贵嫔闻言,悄然勾了勾唇角,显然也是认同崔嬷嬷这番话,只是口中却哼道:“什么挂念,若圣上真心疼本宫,也不会被那狐媚子蒙蔽了去。” 说及此,仪贵嫔缓缓起身,伸手抚了抚鬓角,又吩咐道:“走吧,伺候本宫沐浴,记得准备上好的香油。” 见她心情颇好,崔嬷嬷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连连吩咐宫人们下去准备。 沐浴后,仪妃特意换上一身杏黄色的纱衣,鬓边簪了支流苏金步摇,端的是风情万种。 只是时辰一分一秒地过去,殿中焚着的香已换了三柱,眼见月上柳梢,还未瞧见裴玄祁的身影,仪贵嫔不由得脸色一沉,蹙眉道:“来人,去瞧瞧圣上到哪儿了?” 得了令,栖梧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出了昭月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她脸色极为难看地回来,抿唇禀道:“娘娘,一个时辰前...圣上本是朝着昭月宫而来,只是路上经过章华馆,便忽然改了路...眼下...只怕已在薛充华那儿了。” “章华馆?”仪贵嫔指尖一紧,抬头道:“薛芷也敢截本宫的宠?” 崔嬷嬷心中虽也惊讶,只是仍旧上前道:“娘娘莫急,薛充华是太后娘娘的人,定不会刻意做下此事,想来应是巧合。” “巧合?”仪贵嫔余光睨着崔嬷嬷,嗓音泛冷:“那今日在乾盛殿,薛芷帮着蕴玉说话,也是巧合?” 说及此,她唇角一颤,冷眸道:“太后娘娘不是早就看我不管,如今能踩着我叫薛芷得了甜头,应当正中她的下怀吧。” 话落,就见崔嬷嬷蹙了眉,心中暗道,自家娘娘这性子是愈发不成了,竟是连太后娘娘都敢编排。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劝道:“娘娘...太后娘娘总归是您的姑母...” 话未说完,就听仪贵嫔冷冷打断她道:“崔敬荷!若你真那般忠心太后,本宫这就送你过去!” 话落,崔嬷嬷急忙跪下,口中连连请罪。 仪贵嫔却只是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口中不发一言。 ** 与此同时,章华馆内一片沉静。 薛充华正倚榻而坐,指尖缓缓翻过一页书卷,面上神情沉静。 正在这时,侍乐匆匆掀帘进来,低声禀道:“主子,圣驾到了。” 薛充华指尖微顿,缓缓抬眸,淡声道:“知道了。” 话落,便见她随意将手中书卷一放,素手扯了件淡蓝色的云纹外袍披上,就这般袅袅走出内室。 至外殿时,正巧撞见裴玄祁大步跨了进来,见薛充华出门相迎,他伸出手虚虚一扶,温声道:“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薛充华柔柔一笑,也并未多嘴。 裴玄祁显然十分满意她的识趣,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端了茶盏来饮。 薛充华也不多话,只垂眸替他斟茶。 茶盏轻置于案,裴玄祁忽而道:“今日乾盛殿之事,为何要替容修仪说话?” 薛充华闻言抬眸,似有些诧异,旋即轻轻一笑:“妾何曾 替她说话?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裴玄祁扯了扯唇角,在这宫中,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人。 思及此,他忽然抬眸,目光沉沉望向薛充华,淡声道:“朕今晚来了你这人,想必明日仪贵嫔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可害怕?” 薛充华敏锐地察觉到此话中隐隐的试探,当即扬了扬唇角,含笑道:“圣上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您的。想去哪里,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 她一顿,继续道:“妾是您名正言顺的妃子,圣上来妾这里,自然再正常不过,仪贵嫔,又有何资格生气?” 裴玄祁闻言,眸中难得划过一丝趣味,他早知薛充华乃是太后的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思及此,裴玄祁指腹缓缓摩挲着玉扳指,抬眸意味深长道:“仪贵嫔在宫中多年,皆是这一副真性情,倒也讨喜,只是朕却觉得,若是她的性子再盛几分,也无妨...你觉得呢?” 薛充华眸色一动,抬眸朝裴玄祁望去,正好对上他眸中汹涌的暗色,当即心中一动。 她试探着笑道:“圣上的意思,妾明白了。” 裴玄祁满意地点点头,低声一笑:“不错,薛充华聪慧。” ** 翌日一早,裴玄祁将将上朝不久,薛充华便已然收拾妥当,携了侍乐去昭月宫请安。 这乃是仪贵嫔的吩咐,要她日日将药膳备好送来。 只是今日总归有些不同,昭月宫的宫人们见她过来,眼神中皆带了些微妙的意味。 谁不知晓薛充华昨夜截了仪贵嫔的宠。 殿内,仪贵嫔高坐主位之上,眼角却是一片阴霾。 见薛充华领着侍乐进来,她眸光冷淡,难得命栖梧将药膳端了过去。 薛充华暗自挑眉,依着往日的惯例,这药膳,仪贵嫔向来是不吃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便见仪贵嫔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便是下一瞬,就见她狠狠将那盏药膳朝着薛充华砸了下去。 口中怒道:“这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拿来给本宫入口?” 精致的玉盏在薛充华脚边碎开,她面上却是一派如常,只温声道:“妾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可是敢的很!”仪妃面色一冷,当即厉声道:“你以为昨儿个得了圣上的恩宠就可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 第113章 “连自个儿的差事都敢敷衍成这样,来人!薛充华不敬上位,罚她在殿外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薛充华目光掠过地上的药膳残渣,心知这不过是仪贵嫔随意寻的由头,索性也不在意,跟着宫人躬身退了下去。 只是转身之时,她唇边泛起一抹几不可觉的笑意。 秋日寒凉,外间的地面冷的吓人,薛充华却跪地极稳,面上并无不平之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仪贵嫔责罚薛充华的消息便传至后宫。 原以为仪贵嫔如此骄纵,定会惹了圣上不喜,却不曾想,到了夜间,圣上居然翻了仪贵嫔的牌子。 消息传至风华阁时,蕴玉却是不慌不忙,微微勾唇道:“急什么,这场戏,可还没唱完呢。” 若她所料不错,薛充华那头,当是成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便有消息传来,道是圣上脸色铁青,连夜回了乾盛殿,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闻言,蕴玉捏着绣花针的手稳稳穿过花绷,垂眸瞧着绣了一半的花样,温声笑道:“仪贵嫔向来高傲,如今只怕难堪的很吧。” 第100章 谋划今夜,昭月宫注定无…… 今夜,昭月宫注定无眠。 如今已是深秋,夜风吹过廊檐时带入一丝冷意入殿。 殿内,烛火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帘幔垂下间,有女子瘫软在地上。 外间,崔嬷嬷同栖梧本是在外伺候,忽见裴玄祁脸色铁青的离去,唯恐仪贵嫔又和圣上闹了起来,二人片刻不敢耽搁,连忙小跑进了内殿中。 却见仪贵嫔整个人面色惶惶,鬓发散乱,也不知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崔嬷嬷连忙伸手去扶,指尖方触及仪贵嫔胳膊就觉冷的吓人。 再抬眸望去,就见仪贵嫔原先娇艳如花的面容此刻惨白地像一张纸,一双杏眸瞪得老大,其中尽是惶恐。 崔嬷嬷心头一惊,手下用力将人扶了起来,扭头冲栖梧道:“快去倒盏热水来。” 说着,便又将仪贵嫔扶回了床榻上坐着,见她神色依旧僵直,崔嬷嬷才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同圣上有了争执?” 仪贵嫔恍若未闻,在榻上僵坐了许久,直到崔嬷嬷拉了拉她的手腕,她才猛地一颤,转了转眼珠。 甫一听闻这话,仪贵嫔便再也忍不住,瞬间低声啜泣起来。 她双眸含泪,目光尽是恨意,一双手紧紧攥起,咬牙切齿道:“是谁!究竟是谁在害本宫!” 整个昭月宫的内室本静的可怕,如今尽是仪贵嫔尖锐撕裂的嗓音。 栖梧见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吓地连忙跪了下来:“娘娘,可是有人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 “谗言?”仪贵嫔抿唇,眸色如刀,若真是谗言也就罢了。 她阖了阖眸子,方才难堪的情景尤似还在眼前。 原本圣驾降临,她心中满是欢喜,自是小心打扮,细心奉迎。 好容易同圣上痴缠一阵,二人上了榻间,就在情迷意乱之时,她身上忽然有一阵恶臭涌出,尤其是身下那处,气味浓烈的叫人几欲作呕。 圣上当时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是震惊之下毫不掩饰的嫌弃。 接着,便是圣上不发一言,穿上衣裳便拂袖而去。 “崔嬷嬷。”仪妃眼珠动了动,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道:“这些日子,但凡送到本宫面前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就连擦桌子的布,也给本宫全部查一遍,一个也不许放过!” 崔嬷嬷闻言,眸光一凝,揣测道:“娘娘是怀疑有人要害您...” 她话未说完,就被仪贵嫔骤然打断:“不是怀疑,是一定有人要害本宫。”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她一向康健的很,怎会突然有了如此怪病。 经今日一事,只怕圣上...再也不会来昭月宫了。 崔嬷嬷虽是不明所以,可见仪贵嫔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敢再问,只低头应了下来。 到底是担忧仪贵嫔的身子,崔嬷嬷迟疑着开口:“娘娘,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仪贵嫔闻言,眼中的怒意瞬间被屈辱取代。 请太医? 难不成,她还能叫太医瞧她那处么? 再说,若真查出些脏乱之症,她还要不要在宫中做人? 思忖半晌,仪妃终是咬了咬唇,轻声道:“不必。” 她垂下眸:“明个儿一早,你亲自去章华馆,请薛充华来昭月宫一趟,就说本宫有事问她。” ** 翌日清晨,金乌初升。 尚未待天色彻底放明,建京后宫中便隐隐透出几分躁动。 原本昨夜昭月宫出了大丑,今儿个后宫诸人都该看昭月宫的笑话才是。 偏生今儿个一早就接连两件大事传来,立刻叫众人将仪贵嫔抛入脑后。 其一,便是前些日子传出的风声,圣上有意替大皇子另择养母。先前只是风声,今儿个却是从御前传来的消息,算得上是板上钉钉,据圣上的意思,是要在年宴前就定下养母人选。 其二,便是令梅妃和纪淑媛一道筹备年宴之事。 永康朝的年宴向来同旁的有些不一样,盖因永康朝年宴那日,也正巧是永康帝裴玄祁的生辰。 因此历年来,年宴这日都准备地格外隆重,不少年轻宫妃都卯足了劲儿想着在年宴时出一出风头。 出了这两件事,倒是没人再关心起昭月宫那位仪贵嫔来。 倚兰殿中。 韩修容一身墨蓝色的八宝纹织金宫袍,襟前绣着一簇簇的缠枝莲花,姿态端凝,面色却算不上好看。 她一手执了玉盏,待缓缓品 尽茶中滋味,才将玉盏放回桌面,抬眸瞧了眼对面的宫装女子。 “这么些日子过去,昭容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答应本主的?”韩修容嗓音不大,却显然透出几分不悦。 伊昭容位分较她高出不少,闻言却也不生气,反倒亲自提了茶壶,一点点替她重新斟满茶盏。 笑吟吟道:“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事儿,就定然会做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修容难道不懂么?” 闻言,韩修容却只是冷冷瞧着她。 心急?自打上回在乾盛殿一事后,圣上便剥夺了她去皇子所瞧钰儿的权利。 那皇子所的嬷嬷怎么说的来着? 既然大皇子往后另有前程,修容主子若是真心替大皇子着想,往后还是不来的好。 弄墨没了,钰儿也要被夺走。 韩修容光是一想到此处便觉心脏痛的喘不过气来,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美滋滋地享受着圣恩,这叫她如何不恨。 思及此,韩修容眸色愈发冰冷,只望着伊昭容不言。 伊昭容却是不以为意,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才弯眸笑道:“放心,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修容不喜欢的,本宫自然也不喜欢。” 话音未落,就见韩修容唇角微动,冷声道:“昭容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只可惜,如今那薛充华仍旧好好地在章华馆蹦跶,就连圣上去的次数,也愈发的多了。” “再照昭容这般等下去,说不得再过两日便是薛容华了。” 她嗓音微微一顿,冷笑道:“若是昭容动作再慢些,恐怕圣上那儿,早就替钰儿定好养母人选,也容不得我置喙了。” 伊昭容唇角的笑未退,心中却已将韩修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等蠢笨如猪的人,若不是为了稳稳将大皇子捏在手中,她何苦还要同这种人虚与委蛇。 但伊昭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含笑的样子,轻声道:“修容若是不行,不妨再等两日,本宫这边便能安排妥当,届时...” 她冷哼一声,弯着的眸中泄出一丝冷光:“别说是晋位,只怕她就连小命也保不住。” 话落,韩修容面上神色总算好看了些,缓声道:“若真是如此,本宫自然也乐得钰儿有个做阁老的外祖。” 伊阁老,正是伊昭容的父亲。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 乾盛殿中,窗外日头已然偏西,阳光透过窗柩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角的香炉中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江尘斜眼望了望殿外天光,心中又是一叹。 午时已过,御膳房伺候的宫人们早已来来回回请过几遭,可偏生上头那位一点要用膳的意思都没有。 朝中的政事早早便议完了,可圣上仍旧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得很。 瞧着御膳房总管为难的脸色,江尘硬着头皮,又一次上前劝道:“圣上,时辰不早了,这午膳...” 裴玄祁不答,抬眸朝窗外的日头看了眼,回眸淡声道:“殿外可有人来?” 江尘心中一紧,哀道,人倒是有,只怕不是您想见的呀。 到底不敢多话,江尘躬身禀道:“回圣上的话,周婕妤、盈婕妤、连着琪婕妤都派人送了汤来。” 第114章 他抬眸,小心觑了一眼裴玄祁的神色,低声道:“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话音将落,就见裴玄祁的神色霎时冷了几分,转头睨了一眼江尘,冷声道:“朕问旁的了吗?” 闻言,江尘连忙用手拍了拍脸,小声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上方,裴玄祁眉心紧凝,他不是同她说了么,仪贵嫔他还有用,暂时还不能彻底将其惩处。 再说了,自己已经亲手将她从婕妤晋为修仪,风头已然盖过后宫诸人。 可她呢? 自己巴巴地放出年宴的消息,为的就是她能来示个好,低个头。 可她倒好,竟是半阶台阶也不愿意下。 裴玄祁越想越气,胸中烦闷如乱麻,一股燥火直往上蹿,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滚下去!” 江尘暗叫一声苦,垂首应是,正要退下,到底斟酌着语气多劝了一句。 “奴才听说,南边运进来一批月华锦,花纹精细,色泽素雅,还有细暗纹流转,不张扬却又端丽,极合容修仪平日喜好,圣上您看?” 他话音一落,裴玄祁果然一顿。 片刻后,只听龙椅上那人冷笑一声,低沉开口:“怎么,朕堂堂大盛君主,难不成还要放下身段去哄她一个小小宫妃?” 江尘心中暗道:不哄,不哄您自个儿在乾盛殿生闷气,还折腾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 可他不敢说,只忙低头赔笑:“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说罢,江尘便要悄悄退下,却又听身后那人幽幽道:“谁让你退下的?” 江尘身形一僵,还未来得及回身,就听那人咬牙低语一声,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气冲冲道:“去风华阁,朕都没用膳,她一个做妃子的,难道不该伺候朕用膳?” 话落,还不等江尘反应过来,就见裴玄祁甩袖而起,脚步急急迈出殿门。 江尘望着那背影,只觉百味杂陈。 这哪里像个帝王,分明是个气恼了的小郎君,嘴上不说喜欢,心里却急得要命,这不,又巴巴地哄人去了。 虽这般想着,江尘脚下却动作不慢,连忙跟了上去,低声吩咐内侍道:“快,备辇,去风华阁。” 第101章 赌气风华阁。…… 风华阁。 宫人们收到御前的旨意,一个个欢喜地眼都亮了,连忙准备起来。 就连藏珠面上也多了一丝喜意,朝着蕴玉禀道:“主子,方才御前传了消息,说是圣上朝着咱们风华阁来了,算算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该到了。” 蕴玉正坐于桌案边用膳,闻言神色不变,手中仍稳稳地捏着玉匙,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热粥。 待她用完膳,才将手中玉盏放下,随意抬眸道:“不必特意准备了,平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她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一愣。 好在藏珠向来同蕴玉亲近,忍不住上前劝道:“主子,如今正是午膳的时辰,圣上匆匆过来,想来连午膳都不曾用过,怎么说也该备着些...” 话未说完,蕴玉已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抬眸道:“行了,按我说的来。” 众人闻言,也不敢多话,只顺从地撤了碗碟。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高昂的通禀声,应是圣驾到了。 蕴玉一反常态,并未出了前殿去迎,转头做起自个儿手中的事儿。 殿外,裴玄祁下辇后并未瞧见蕴玉人影,眉头便不自觉地一紧,快步踏进前殿后,便见蕴玉垂首坐于窗下,手中绣花针稳稳穿过花绷。 见他进来,蕴玉这才放下花绷,起身朝他行了个极规矩的宫礼:“妾见过圣上。” 这话说的不温不火,实在不是她往日的性子。 裴玄祁眸色一凝,便知这娇人仍在气头上,他本指望蕴玉见了自己能软一软,笑一笑,哪怕是说上一句等自己用膳也是好的。 如今倒好,竟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思及此,裴玄祁抿了抿唇,侧首道:“江尘,吩咐你拿的东西呢?” 江尘心头一紧,连忙吩咐宫人将托着的红檀木盘子捧了进来,上头赫然是几匹月华锦,织底光滑,暗纹流转如云烟,正是宫中各娘娘们眼里的稀罕物。 蕴玉看了一眼,抿出个疏离的笑,依着规矩谢了恩,便不再言语。 裴玄祁目光微沉,正要开口,却见她弯了眸子问道:“圣上可曾用过午膳?” 闻言,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正要点头回话,却听蕴玉接着道:“妾方才已用过了,若是圣上未用,妾这便命人吩咐御膳房再备上一份。” 话音刚落,身后的江尘面上便露出个苦笑。 心道容主子您就跟圣上示个好吧,否 则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啊。 果然,便见裴玄祁眼中刚升起的暖意寸寸褪去,眉眼沾染上些许寒意,盯了蕴玉半晌后才道:“不必,朕用过了。” 说及此处,裴玄祁挥了挥手,吩咐道:“都退下。” 殿中宫人们察觉出二位主子之间的气氛不对,一个个皆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偌大的风华阁前殿顿时只剩下两人。 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在一起。 裴玄祁抬眸,瞧着面前女子静婉的容色,终是抿了抿唇,低声道:“蕴玉,朕头疼。” 他在等,等蕴玉借着这个梯子同他和好如初。 却见蕴玉只是一怔,随即唇角扬起一抹格外关切的笑意:“可要妾命人传太医来瞧瞧?” 她语气极温柔,偏生裴玄祁听来只觉讽刺的紧。 太医? 难不成他乾盛殿没有太医么? 原本指望她能借坡下驴,如今瞧来竟是他自作多情。 一时间,裴玄祁心中情绪翻涌,盯着蕴玉眸子道:“你还要同朕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圣上说笑了。”蕴玉轻轻一笑,唇角尽是自嘲之色:“妾如何敢同您闹别扭。” 裴玄祁听她这话,心头更是憋闷,忽然笑了声,冷道:“蕴玉,朕是皇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是朕只是误会了你,便是真的将你下狱,你也只能受着。” “如今朕向你解释了,还特地晋了你位分,已是特例,你却还这般冷淡,便是朕再宠你,也得有个限度。” “容修仪,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希望你别恃宠生娇。” 裴玄祁嗓音冷淡。 话音未落,蕴玉整个人都已僵住。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忽然双眸含泪,唇边扯出个极难看的笑:“原来...圣上就是这般想的?” “妾以为,妾同圣上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总归有些特殊,却不成想,竟是妾自个儿自作多情了。” 话落,她微微退后一步,避开裴玄祁伸来的手,垂眸道:“圣上的教训,妾记住了。” 裴玄祁只觉心中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望着她这副神情,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良久,他终是一甩袖,低声道:“你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他便已大步出了风华阁。 蕴玉没有送他,只静静坐于桌边。 外间藏珠见裴玄祁面色不虞离去后,连忙掀了帘子进来,轻声唤道:“主子?可是同圣上吵架了?” 她犹豫道:“奴婢瞧着圣上方才走时,脸色极差。” 蕴玉却只是摇头,伸手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无事。” 今晚之事算在她意料之中,她想到了裴玄祁会来,却未想过竟然这般快。 裴玄祁难得低头,她却并未接受,赌的便是自己在他心中的特殊。 这一赌,险极,若赢了,她便是这宫中独一份的“例外”。 若是输了... 蕴玉不去想,只蹙眉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 与此同时,昭月宫中。 殿内的香味较往日更浓,仪贵嫔端坐在软榻上,手上一串碧玉佛珠拨地极慢,她双眉紧蹙,盯着坐于下方的薛充华道:“如何?这个病可有法子?” 薛充华身着一身青色宫装,面色凝重,想了半晌,才道:“娘娘,这怪味...妾闻所未闻,且待我回去翻翻医书,或许能有法子一试。” “或许?”仪贵嫔眉心一跳,瞧着正要发怒,却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按捺下来,缓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薛充华垂下眼睫,指尖紧紧拽着袖口,抿唇道:“不到五成。” 虽然殿内只有她二人并崔嬷嬷,却也能感觉到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只见仪贵嫔阖了阖眸子,复又睁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给本宫好好治,若是治好了,本宫重重有。” 说到此处,她缓缓起身,身上淡紫色的牡丹衣袍随她动作轻轻浮动,竟添几分压迫之势:“若是治不好...” 仪贵嫔话未说完,其中威胁之意却显而易见。 正待薛充华要回话时,却见栖梧匆匆进来,禀报道:“启禀娘娘,外头江大监求见。” 第115章 “江大监?可是圣上?”仪贵嫔一扫先前的难看脸色,眸中生出一道亮光。 栖梧犹豫片刻,终是照实道:“江大监来传圣上的旨意,请薛充华去乾盛殿,伺候笔墨。” 话落,就见仪贵嫔脸色陡然转阴,十指紧紧扣在扶手上,隐隐可见青筋。 待缓了一会儿,才见她低声道:“既是圣上召你,便赶紧去吧。” 薛充华起身正要告退,却听仪贵嫔补充道:“若是叫本宫听见什么流言蜚语,本宫的手段,薛充华也是知道的。” “妾遵命。” 话落,便见薛充华转身离去,只是刚一踏出昭月宫,薛充华眸中便掠过一丝快意。 怎么?仪贵嫔如今也尝到了她当初听闻陆汀遭难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了么? 高位尊宠,不过一夕风云,天道轮回,因果自有报。 不过,光是如今这般,还远远不够。 另一头,昭月宫中,崔嬷嬷瞧着薛充华离去,轻声试探道:“娘娘,您就不怀疑她么?” 仪贵嫔掀了掀眼皮,露出其中浓重的讥讽之色:“怀疑她?” 她轻嗤一声:“她送来的东西,本宫可是一口都未动过,唯一尝了一口的,不过是那日早晨的一盏药膳。” “便是那药膳,不是也命人送去太医院查验了么?” 太医院传回的消息,说是寻常补药,瞧不出什么不同。 崔嬷嬷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家娘娘对薛充华多有磋磨,便是个泥人也能生出几分气性,偏生那薛充华回回都低眉顺耳,真有这般好脾性的人么? 不等她再想,就听仪贵嫔沉声问道:“先前让你查的事儿,如何了?” 崔嬷嬷摇头:“这些日子将昭月宫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皆未发现什么异常。” 闻言,仪贵嫔狠狠一拍桌,冷声道:“再去给本宫查!本宫还就不信了,本宫这病是平白来的不成?” ** 与此同时,薛充华早已坐上了去乾盛殿的辇车。 行至一半,薛充华侧了侧头,朝江尘笑道:“难得见圣上急召,公公可否透露一丝内情?” 江尘闻言一怔,本是不欲多说,待瞥见薛充华和善的笑意,终是心中一叹,提点道:“圣上方才从风华阁回来,瞧着心情颇为不虞。” 薛充华闻言眉梢一挑,嘴角却悄然勾了勾。 心情不好?那倒是来的正巧。 乾盛殿檀香隐隐,随着殿门被推开,薛充华踏入殿中,青色裙裾扫过地面,她微微抬眸,目光正好掠过御案后的俊朗男子。 裴玄祁正倚坐案后,手中捏着一支狼毫,眉宇间仍缠着一团郁气,瞧见薛充华进来,便听他问道:“怎得要了这般久?” 薛充华一笑,柔声道:“方才仪贵嫔娘娘有事吩咐,耽搁了些时辰,叫圣上久等,是妾的不是,还望圣上恕罪。” 她抬起头来时,眉目澄澈,恰好那一束灯火落在她鬓边,映地她整个人温婉极了。 明明是霜雪般的人物,偏有了这般柔顺的时候。 裴玄祁望着她,眉心一动,轻声道: “无妨。” 第102章 谁敢瞥了薛充华一眼,裴…… 瞥了薛充华一眼,裴玄祁身姿未动,沉眉翻了翻手边的奏章,只见一顿便道:“过来,替朕磨墨。” 薛充华躬身应下,规矩上前后便捏住一旁的墨条在砚中缓缓研磨。 二人就这般一个批折子一个磨墨,过去大半个时辰。 薛充华暗中揉了揉有些僵疼的指尖,抬眸正好瞧见裴玄祁俊朗的侧脸。 他似是不知,依旧伏案批着折子,却忽然开口道:“上回朕吩咐你的事儿,做的不错。” 薛充华手下动作微动,睫毛一颤。 她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乃是他上回暗示自己叫仪贵嫔情绪波动更大一事。 只是...圣上毕竟没有明说。 好在只犹豫了一瞬,她便微微定了定心神,轻笑道:“圣上吩咐之事,妾自然不敢有负。” 话落,便见砚中墨色渐浓,薛充华轻轻将砚端送至案前,正好对上裴玄祁望过来的目光。 他薄唇轻启:“朕听闻,人在精神衰弱之时,最易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薛充华眸光一闪,心头微惊。 圣上这是要从仪贵嫔那处套话? 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薛充华嗓音轻缓:“回圣上,确有此事,据医书上记载,女子在情绪不稳之时,心中在意之事若被反复提及,确会令人防线尽失,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裴玄祁闻言微微点头,眸中浮现出几分对薛充华的赞赏:“薛充华果然聪慧。” 片刻后,裴玄祁停了笔,侧眸问她:“待事成之后,你想要朕赏你些什么,只要不过分,朕都允你。” 这话来得突兀,薛充华一时怔住,磨墨的指尖都险些失了力。 她望着眼前这位年轻帝王,一股说不清的冲动忽然席卷而来。 她忽然很想当场便跪下来求他,说她想出宫,去寻她的陆汀,去过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日子,日日并肩,看云饮茶。 到底薛充华理智还在,所以她仅是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便温婉笑道:“妾所求不过一夕安稳,再无其它。” 她垂首而立,整个人像极了遗世独立的仙子。 裴玄祁抬眸望了她一眼,薛充华会有这样的回答他一点也不意外,因此只淡淡颔了颔首。 接着,二人便又恢复了先前的默契,皆闭口不言,殿中只能听见狼毫在宣纸上游走的声音。 半晌,裴玄祁没头没脑地问:“容修仪在这宫中,瞧着同你关系甚好?” 薛充华眼皮微动,眼珠转了转,侧首打趣道:“妾记得,圣上上回便问过此事。” “是么,朕不记得了。”裴玄祁勾了勾唇角。 薛充华敛了敛笑意,正色道:“妾与容修仪确有几分交情,旁的不说,有一点妾是了解的,那便是她对圣上,乃是一片真心可鉴。” 裴玄祁听到这句,眉目动了动,眼中露出几丝讥诮。 真心可鉴? 他都将梯子亲自递到她眼前了,她还不为所动。 似是瞧出裴玄祁心中所想,薛充华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这世上女子面对自己爱人时向来都小气的很,想来容修仪偶有些不理智之举,皆是因着太过在意圣上。” 话音方落,裴玄祁面上那抹淡淡的倦意果然散去几分。 他心中虽未明说,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蕴玉平日的一举一动来,忍不住哼道:“她惯来是个小性儿的。” 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裴玄祁目光落在薛充华面上,忽地一摆手:“下去吧。” 他本想问问薛充华,若是要哄一哄女子,应当送些什么东西。 可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依着那娇人的小性儿,若是知道送她的东西是问了旁的女子的,只怕又要闹腾起来。 思及此,裴玄祁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待一想到今日两人的不欢而散,那抹笑意又缓缓褪了下去。 薛充华不动声色地将裴玄祁的神情尽收眼底,转身退出了乾盛殿。 殿门合上,风声微动。 裴玄祁垂眸想了半晌,才蓦地出声唤道:“江尘。” ** 接下来一连半月,乾盛殿中灯火通明,御案上堆满了待批的奏章,裴玄祁几乎日日披星戴月,政务繁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临近年宴,各省官员陆续回京述职,内外奏折日夜飞来,就连常驻边疆的几位将军也皆被召回京中听训议事,如今已然在路上。 风华阁内。 秋日已深,寒意透进雕花窗棂钻了进来。 蕴玉孤身蜷在美人榻上,披着一张云绒毯子,手中捧着一口热茶轻抿。 须臾,便听得藏珠稀碎的脚步声传来:“主子,林承徽已经走了。” 蕴玉轻轻应了一声,抬眸瞧着窗外打着旋落下的枯叶上,唇边笑意淡了几分。 今日林承徽过来,提起林骁将要返京,她这才恍然。 若真一味等着裴玄祁想起她,只怕是不成了。 蕴玉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忽然出声道:“今儿个是几日了?” 藏珠一怔,连忙答道:“十月十六,主子怎问这个?” 蕴玉不语,指尖轻点膝盖,仔细算算,竟是已有半月了,她原想着,他若真心念她,不消两日便会来寻。 但如今半月已过,她却连他影子都未曾见一回,若真这般再等下去,那她这一场筹谋,岂不是落了空? 最多再过半月,边境的所有将领便都能抵达京城,届时裴玄祁定会愈发分身乏术。 这般算算,蕴玉心头一紧,竟是不能再等了。 “走吧。”她站起身,忽然抬眸道:“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这时候?”藏珠惊讶,动作却并未慢上一分。 ** 如今已是深秋,临近冬日,天气也颇为寒凉,便是御花园中也尽是一片残枝。 第116章 蕴玉披着雪色的兔毛披风,携着藏珠在御花园慢悠悠逛着。 想着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能碰上仪贵嫔助她一臂之力。 正这般想着,就听一旁的花丛中传来一道女声:“容修仪,见着贵嫔娘娘还不行礼?” 闻言,蕴玉垂首勾了勾唇角,这才抬头朝前方看去。 仪贵嫔身着胭脂色织金宫裙,鬓边垂下的金丝海棠流苏微微发颤。 在她身后,一溜的宫人们捧着暖炉,提着茶盏等物,端的是声势浩大。 许是近来诸多不顺,仪贵嫔较之先前瘦了不少,脸颊两侧的颧骨皆高高突出,瞧着颇为刻薄,没了当初那股子温婉的气质。 见状,蕴玉朝着仪贵嫔略一点头,依着规矩道:“给贵嫔娘娘请安。” 不知是否刻意,仪贵嫔总觉蕴玉口中的‘贵嫔’二字咬地格外重。 上回她便是着了蕴玉同白氏那贱人的道,她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如今在御花园碰见,仪贵嫔自然铆足了劲儿不叫她好过。 仪贵嫔微微抬了抬眸子,目光冷冷落在蕴玉面上,轻声道:“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藏珠见仪妃面色可怖,不自觉握紧了蕴玉手心。 蕴玉却是丝毫不慌,反倒笑吟吟道:“娘娘都未心虚,妾这个受害者,又有何不敢呢?” 说着,蕴玉抬脚上前一步,笑道:“妾瞧着贵嫔娘娘气色不比以前,想来到底岁月不饶人,竟叫娘娘憔悴成这般。” “你!”仪贵嫔瞬间变了脸色。 蕴玉这贱蹄子什么时候在自个儿面前不是毕恭毕敬的,如今竟也敢对她冷嘲热讽起来。 更别说她本就心里藏着一股气,当即便喝道:“放肆!本宫面前,也容你小小一个修仪大放厥词!” 蕴玉瞧着火候到了,踱步至仪贵嫔面前,勾了勾唇,挑衅道:“娘娘,妾不过是多说了几句,您何苦这般生气。” 仪贵嫔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还是在她最瞧不起的奴婢面前,当即上前一步,扬起手就要甩她巴掌。 蕴玉早有防备,身子一偏便避了过去,神色淡淡道:“贵嫔娘娘还是收着些好,若一不小心伤了人,传到圣上那头,只怕娘娘讨不了好。” “好啊你,竟然敢拿圣上压本宫!”仪贵嫔被她一句话激得脸色通红,怒火攻心,冷声道:“来人,把她给本宫带回昭月宫!” 话音未落,仪贵嫔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便走上前来,整齐将蕴玉围住,为首的崔嬷嬷面色冷沉:“容修仪,请吧。” 蕴玉攥了攥隐在袖下的手心,抬眸不动声色地朝藏珠递了个眼色。 借着众人心思都在蕴玉身上,藏珠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随即扭头就跑。 好在崔嬷嬷等人也并未管她,只冷下脸将蕴玉带回了昭月宫。 ** 昭月宫中。 蕴玉被两个宫人压着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冷眼盯着主位之上的仪贵嫔。 仪贵嫔坐在高座上,眸光阴鸷:“你当真以为圣上还会护着你不成?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么?圣上已经许久都不曾见过你的面,如今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本宫的面前大放厥词?” 蕴玉垂眸,闻言轻轻扯了扯唇角,抬眸冷笑道:“贵嫔娘娘这话,是说给妾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仪妃冷笑一声,眯了眯眸子道:“本宫还是头一回遇见你这般上赶着找死的。” “来人!”她挥了挥手:“掌嘴二十,好好教教容修仪什么是规矩。” 话音未落,就见蕴玉抬起 小脸,愈发刺激她道:“损坏宫妃容颜可是大罪,仪贵嫔可想好了如何同圣上交代?” “本宫如何交代,就不必容修仪操心了。”话落,仪妃冷然道:“打!” 便在崔嬷嬷捏着木板上前之际,一道低沉肃杀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朕看谁敢!” 殿内诸人循声望去,便见裴玄祁大步走入殿内,一身玄色便服,瞧着甚至连披风都未来得及穿,他脚步匆匆,身上寒气未散,眉眼冷得吓人。 第103章 低头裴玄祁蓦然踏入殿中…… 裴玄祁蓦然踏入殿中,吓得四下宫人皆是一颤。 仪贵嫔手才抬到半空,尚未来得及落下,整个人便如被钉在原地一般,面上血色褪去大半。 她这时才想起来,在御花园时,光顾着摁住蕴玉这贱人,竟是忘了她身边的小宫女。 不过...圣上竟真的会替她出头? 仪贵嫔不可置信地抬眸,正好对上裴玄祁寒潭似的眸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躬身便要行礼问安,却被裴玄祁冷声打断。 裴玄祁冷然立于殿中,眸色沉沉,盯着仪贵嫔问道:“朕怎么不知,昭月宫何时有了滥用私刑的权利?” 仪妃心头一跳,勉强稳住心神,上前辩驳道:“圣上明鉴,妾怎敢滥用私刑,不过是容修仪在御花园对妾不敬,妾这才想将她带回来教教规矩,还请圣上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裴玄祁打断她,眉头微拧,嗓音更冷了几分,“朕若晚来一步,她是否就要在你昭月宫中挨上一掌?” “竟敢对宫妃出手,这在宫规中,当如何论处?” 他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殿中跪着的宫人们早已垂首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放得极低。 仪贵嫔心下一沉,知晓裴玄祁这回是动了真怒,正要开口求他,却见他眸色一变,冷声道:“仪贵嫔,你身处高位却难为表率,年宴之前,你便留在昭月宫,好生抄写宫规吧。” 话音一落,仪贵嫔脸色白了又青,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瘫软在地砖上,仰头哀求道:“圣上...” 裴玄祁连看都未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要走。 路过蕴玉时,玄色绣金龙的锦靴微微一顿,余光扫过那抹安静跪着的娇人,淡声道:“还跪着做什么?走吧。” 蕴玉低垂着眉眼,闻言瞧着裴玄祁锦靴远去,才偏头冲着仪贵嫔笑了笑。 她一双眸子水润清明,目光中却满是嘲讽,看的仪贵嫔愈发恼怒。 蕴玉却不在意,转身快步跟上裴玄祁的步伐。 出了昭月宫,日光已斜,天边微弱的金光洒在琉璃瓦上,染出一层光晕。 蕴玉静静跟在裴玄祁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青石板的宫道缓步慢行,皆不发一言。 蕴玉抬眸望了望裴玄祁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 虽是猜测裴玄祁大概会来,却不曾想他竟来的这般快。 若是依着她心中所想,他进来时应正好撞见自己晕了过去才对。 这般快...想是一得了消息便立即过来了。 前方,裴玄祁脸色愈沉,生出些不耐来。 自昭月宫离开到如今,他已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可蕴玉始终一句话也未说。 他微微拧了眉,忽地停下脚步,正要传唤江尘,却在下一瞬,听见蕴玉柔婉的嗓音响起:“今日之事,妾多谢圣上。” 后方,远远缀着的宫人们见主子们停下脚步,也安静在后方等待。 裴玄祁抬眸,只见蕴玉立于夕阳之下,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像极了林间小鹿。 见状,他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淡声道:“不必。” 原以为蕴玉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她低眉顺眼立于一旁。 裴玄祁眉心一蹙,深吸一口气便道:“朕还有事,改日再去看你。” 话落,他衣袖一甩,提步便要离去。 蕴玉眸中微光一闪,双手交握正要行礼,忽然身子一软,整个身子朝一旁偏去。 三、二、一。 未过三息,便有男子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龙涎香气混着晚风缠绕而来,蕴玉闭着眼,刻意往帝王怀中拱了拱,像极了依恋母兽的一只小兽。 裴玄祁低头,眸色沉沉。 怀中人面色苍白,整个人如同易碎的琉璃。 裴玄祁抿了抿唇,眸光一凛,转身便大步朝御辇走去,怀中却稳稳地抱着绵软的娇人。 他步伐极快,冷声吩咐道:“叫钟乐之立刻去风华阁候着。” ** 秋风乍紧,风华阁内却暖香馥郁。 御辇停在了阁前,裴玄祁未待内侍将帘掀起,便已俯身探入,将晕厥在怀的蕴玉一把横抱起来,往风华阁中走去。 身后,藏珠正要跟上,却被江尘一拦。 他面上笑吟吟道:“藏珠姑娘,圣上同容主子说话,咱们候着便是。” 藏珠不解,却也并未执意跟上。 裴玄祁抱着蕴玉踏入殿中,便见钟乐之同宫人们早已候在一旁。 他脚步不停,随口吩咐道:“钟乐之进来,其余人全都退下。” 话落,他步履稳健地踏入内室,殿中萦绕着一股女子身上的暖香,好闻极了。 床榻上早已铺好锦被,裴玄祁小心将人安放在锦褥之中,动作温柔的不像话。 第117章 见状,钟乐之忍不住啧啧道:“小古板啊小古板,你竟也有怜香惜玉之日。” 他话音未落,裴玄祁已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还不看看她为何晕倒?” 钟乐之嗤笑一声,见他神色真有几分紧张,也不再逗他,伸手覆上蕴玉的脉门。 不过几息,他眉心便轻轻一动,片刻后,又凑近她眼睑翻看,才起身退后一步,道:“无妨,容修仪体内余毒已去得差不多,再按着上回的法子施针一回,余毒便可尽除。” 裴玄祁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眸光略沉,又问:“那她为何晕厥?” 钟乐之闻言,脸上神色一变,唇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情之一字,向来如此。” 裴玄祁不解,只当他故弄玄虚。 钟乐之却自顾自地拍了拍他肩膀,忽而道:“对了,等她彻底痊愈,我也该回秋麓山了。” 他伸了伸懒腰:“出来这般久,还真有点想我那小院子了。” “年节将至,不如过完年再走。”裴玄祁抿唇,嗓音沉稳。 “我本山中人,何必困于红尘中这点子俗事?”钟乐之一笑,忽地低声一挑眉,“怎么,你这小古板可是舍不得我?” 裴玄祁不作声,只唤了江尘来,将人送出。 钟乐之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蕴玉,低声咕哝:“还舍不得我呢,眼前这一位,怕是要你的魂都勾去了。” 裴玄祁淡淡瞧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他自然知晓钟乐之为何急着走,年节前不久,便是先后的忌日,想来钟乐之是要回去祭奠他母后。 思及此,裴玄祁抿了抿唇,面色复杂。 好在藏珠瞅着时候上前,小心翼翼在裴玄祁跟前跪下,眼眶发红:“圣上,还请圣上怜惜我家主子。” “自主子上回被仪贵嫔陷害后,她便日日忧心,思绪难宁,主子性子倔强,不肯说句软话,可她心里却是日日惦念着您,这才熬垮了身子...” 裴玄祁闻言,目光在蕴玉面上停了几息,才挥手道:“下去吧。” 藏珠含泪望了蕴玉一眼,才谢恩退下。 室内安静下来,只余烛火噼啪跳动的声音。 榻上女子静静躺着,脸颊绯红如云霞,睫羽浓密卷翘,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裴玄祁凝视她半晌,忽而低声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榻上人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一双眸子似春水初融,弱弱地望着他:“圣上怎得知妾醒了?” 他不语,只端坐于榻边,静静俯视着她。 蕴玉心中暗叹,果然瞒不过他,只是事已至此,索性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妾不是故意骗您的,妾 只是...只是太想您了。” 她说着,脸颊红润,缓缓将脸贴进他掌心,声音细若蚊蚋:“妾怕您又走了,才出此下策。” 他伸手将她被角掖好,低声道:“不生气了?” 蕴玉摇头:“气。” 话未落,她眼尾便轻轻泛起水光,声音低低的,却句句敲在裴玄祁心头:“妾气您,气您觉得旁人比妾重要...可这么些日子过去,妾又觉得...比起气,妾更怕再也见不着您了。” “妾想...只要能见着您,旁的都不重要了。” 她说得真切,语声微颤。 裴玄祁凝视她半晌,忽然一叹,伸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轻轻按进自己怀中,低头便吻了下去。 他的吻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充满侵略性。 原先只是用舌尖轻舔唇瓣,细细描摹每一寸温软,后面便毫不犹豫地挑开她牙关,大口大口地吞噬她口中的气息,一心想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 良久,他才放开她,眼眸中似燃着火,低声笑道:“不会的。” 蕴玉怔怔望他,尚未回神,裴玄祁又低声道:“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朕也不会不来看你。” 他说得极轻极缓,可蕴玉却听出他话中的认真。 “这几日,是将领进京,事务繁多,实在脱不开身。”他解释道。 说完,裴玄祁便一手撑着床榻,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蕴玉。 蕴玉被他看的脸上腾起一抹绯红,正想逃时,却被裴玄祁一把按住腰肢,低头贴近她耳边,声音沙哑:“跑什么,不是说心悦朕吗?” 话音未落,男子携着龙涎香的气息便再次覆了下来。 他吻得比刚才更重,舌尖强势地勾住她,几欲将她整个人吞入口中。 蕴玉唇瓣被他咬得红肿,只觉呼吸都被夺走,眼角已泛出湿意。 裴玄祁气息粗重,贴着她耳廓呢喃:“朕看到那药罐时,真的气坏了。” “气你欺瞒于朕,气你竟敢有离心之念...那时,真是恨不得将你关进冷宫,让你知错。” 他说得冷厉,可那掌心却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腰,带起一片颤栗,像极了惩罚。 裴玄祁低眸,瞧着怀中娇艳的女子。 仪贵嫔虽善妒,可对于不确定的事儿,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那日的情形尚在眼前,他敢断定,至少对仪贵嫔而言,是确有其事。 只是... “可一见到你踏入乾盛殿,朕竟在心中默默祈祷,只求那药是别人陷害你。” 便是在战场厮杀最激烈之时,他也从来不曾寄希望于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 “好在,神灵有知。” 只需一个理由,他便愿意信她。 他说完,身子倾下,将她整个人压进锦被深处。 灯火未灭,红烛将二人身影印在罗帐之上。 裴玄祁动作极重,像是要将这段闹别扭的日子补回来。 他粗哑的呼吸喷在蕴玉颈间,引得她身上的桃花印记愈发娇艳夺目。 蕴玉仰着脖子,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阖紧了眸子。 脑中迷蒙间,蕴玉忽然有些害怕,若是有一天,裴玄祁知晓了真相,她不敢想。 许是察觉出她的不专心,裴玄祁恶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粗重的喘息携着龙涎香呼在她面上,哼道:“可是朕不够努力,才叫你还能分心?” 说着,裴玄祁越发不肯放过她,摁着她肩膀的手臂青筋毕露,动作间更是存了惩罚的心思,愈发狠厉,惹地蕴玉一阵闷哼。 她红唇微肿,乌发如墨,散落在枕上,像极了妖精。 裴玄祁紧紧盯着她,整个人沉沉伏了下去,吻住她眼角泪花。 外间,红烛忽然炸开一朵金花,正好被灌入的夜风悄悄吹灭。 第104章 情意风华阁…… 风华阁 日光初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柩洒在锦被之上。 榻上女子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有些怔忡地朝一旁望了眼。 身侧的褥子早已凉透,想来裴玄祁早早便上朝去了。 蕴玉揉了揉额角,一手撑在床榻上便想起身,却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 她面色微赫,都怪那人,昨日丝毫不知节制。 外间,藏珠听见动静连忙掀了帘子进来,手中捧着雕花铜盆。 她刚进来便瞧见蕴玉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不由得红了耳根,连忙将铜盆搁在一旁的架子上,又拿了帕子在盆中轻轻一拧,笑道:“主子醒了?” “奴婢今早守了半晌,就怕吵着您。圣上走时吩咐了,说您昨儿累着了,特意吩咐奴婢去御膳房端了温好的牛乳茶来。” 蕴玉闻言,抬眸嗔了藏珠一眼,面上不显,耳后却染了薄红,低声道:“别胡说。” 藏珠“咯哧”一笑,一边伺候蕴玉梳洗,一边眨眼笑道:“圣上还说,今日就不来陪主子用午膳了。说是三日后回京的将领们陆续到了,事务繁忙,叫您莫要怪他。” 蕴玉轻轻嗯了一声,心下却思索起来。 将领回京... 她记得,仪贵嫔的庶妹楚流烟,便是镇守边关的女将。 这般说来,此次回京,有她一份? 她眸光一闪,冲藏珠吩咐道:“备几样点心,随我去一趟凝晖殿。” 藏珠应下,连忙替她梳洗更衣。 与此同时,慈宁宫 太后年事已高,临近冬日,殿中早早便用上了银丝碳。 仪贵嫔端坐于右首,脸色冷凝。 她昨日才被圣上禁足,今日能来慈宁宫,还是太后向圣上借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高座之上,太后面色也算不得好看,正冷眼睨着仪贵嫔。 “怎么,”太后缓缓开口,声调沉冷,“哀家的话说错了不成?你这副神情,是对哀家有意见?” 仪贵嫔抿唇,站起身行礼道:“妾不敢。” “妾?”太后冷嗤一声:“连一声‘姑母’都不愿唤,怎么,你是真迁怒哀家了?” 仪贵嫔咬唇,却终是按耐不住情绪:“娘娘既已定下要让楚云筠入宫,又何必来问妾的意思?难不成妾说不愿,娘娘就能放弃?” 太后面色骤冷,“啪”地一声将茶盏重重搁下,瓷器撞在木质的桌案上,惊地人心头一紧。 第118章 “楚徽兮!哀家看你是越来越不晓事了!” 她倏地站起,神色俱厉,语声如刀,“当年你若肯容得娉婷进宫,如今宫中早已有楚家血脉,哪还轮得到旁人?你倒好,嫉妒心重,处处掣肘,耽误时机。” 太后越说越气,脸色铁青:“念在你是楚家嫡女,哀家多有忍让。你要借腹生子,哀家也忍了。可如今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那宫女如今已是修仪,你呢?连妃位都守不住,如今只剩个‘贵嫔’的空壳子!” “难不成...还要楚家再等你个十年八年的?等到你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皇子么?” 仪贵嫔眼中怒意翻涌,指节狠狠扣进掌心,却仍咬牙忍下。 她沉声道:“侄女知错,只是...楚云筠毕竟是李氏所生,姑母也知,父亲对李氏并不宽待,云筠在府中...受了不少苦,她若进宫,真会同咱们一条心么?” 太后盯住她看了半晌,冷笑了一声:“你怕她同楚家不是一条心?还是怕她抢你风头?” 仪贵嫔脸色微变。 太后转身,背对她叹了口气,道:“楚云筠若 得宠,是楚家的荣耀,若不得宠,也不过一妃一嫔。” 说及此,太后掀了掀眼皮,声音幽冷:“再说了,你以为哀家不晓得云筠是个什么样的?她心思明澈,眼里却有分寸,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话已至此,仪贵嫔哪能不明白太后言下之意。 楚云筠是个好孩子,那她呢? 仪贵嫔眼眶微红,太后却懒得再看,直接挥手道:“如今朝中局势不稳,皇帝又偏宠那些个出身不清不楚的,若楚家连个稳当的人也没有,日后你我拿什么与他们周旋?” 她微微转眸,提醒道:“大皇子,如今可是三岁有余了。” 见仪贵嫔一怔,太后才缓了些脸色,蹙眉道:“云筠既有几分姿色,又有家世,且性子不比娉婷那般软糯,全然能独当一面。哀家早同皇帝打过招呼,过两日,便接她入宫,至于皇帝那头...还得看你肯不肯帮她。” “帮?”仪贵嫔猛地抬头,咬唇冷笑,“太后叫妾帮自己的妹妹争宠,可想过妾心中会有多难受?” “你若不帮她,等她进宫后站稳脚跟,对你可就没了旧情。”太后斜睨她一眼:“哀家虽是你姑母,但宫里没有姑母,只有太后,你若执拗到底,只会自毁前程。” 说完,太后微微垂眸。 她言尽于此,就看仪贵嫔能不能理解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太后终归提点了一句:“在这宫中,最无用的就是感情,你最好尽早把你对皇帝的那些心思收起来。” “只有楚家,才是你永远的依靠。” 仪贵嫔垂下眸,长睫掩去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只低声应道:“是,侄女明白了。” 太后这才收敛几分怒意,抬手唤人:“来人,送贵嫔回殿歇着,禁足尚未解除,别在外多停。” 仪贵嫔垂首退下。 待她走后,茱萸才小心上前,替太后将茶水斟满,小心劝道:“娘娘今日话说得太重了些,只怕贵嫔一时转不过弯来...” 太后抬眸看她一眼,冷声道:“不说重些,她便永远瞧不出这其中的道理。” 楚徽兮喜欢皇帝,她难道不知道么? 可是喜欢有什么用,皇帝宠她么?会给她孩子么?会让她做皇后么? 太后冷嗤一声,只有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 凝晖殿内。 林承徽身着一身浅绿色的便衣,正坐在桌边擦着剑。 潮音笑着进来禀道:“主子,容修仪来了。” 林承徽一怔,随后眸色一亮,连忙迎了出去:“阿姊!” 她朗声一笑:“阿姊今日怎有空来瞧我?” 蕴玉笑吟吟牵着她的手进了屋中,才在桌边坐下道:“今儿个一早,听圣上说起回京的将领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京城,我想起你阿兄也在此次回京的名单中,特意前来知会你一声。” 林承徽一手添了茶推至她面前,面上浮现出些许狰狞。 蕴玉神色微动,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事不好?” “呵——”林承徽扯了扯唇角:“他是在路上了,可楚流烟不也在路上了么。” “这人还未到,便先来信朝我打探昭月宫那位的动静了,这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讨楚流烟欢心啊。” “欢心?”蕴玉抬眸,颇有些好奇道:“林将军,爱慕仪贵嫔的妹子?” 林承徽捏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唇边笑意却不减:“少年慕艾之时就喜欢上了。” “就连我这个妹子,也愿意为了她送来宫中。” 说到此处,林承徽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忍不住道:“行了,阿姊,咱们别说这些了。” 却见蕴玉笑了笑,神色颇有些认真:“月澜,你我相交多日,我便是知晓你阿兄喜欢仪贵嫔的妹子,我才会来此一遭。” 见林承徽一怔,蕴玉坦然道:“我拿你当自己的亲妹子,自然舍不得你伤心。” “只是...”她一顿,继续道:“这宫中的情形你也知晓,我同仪贵嫔之间,已是势如水火,若你真站在仪贵嫔那头,只怕有朝一日...” 蕴玉话未说完,林承徽却已然体会到其中深意。 她神色微动,也勾唇一笑道:“阿姊想到哪里去了,我阿兄是我阿兄,我是我。” “便是再如何,我也不会帮仪贵嫔的,阿姊放心。” 说到此,林承徽心中一动,瞧着蕴玉柔婉的神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只是我听闻,楚流烟此次回京,许是不打算再回边城了。” “哦?”蕴玉挑眉. 林承徽摇头道:“个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许是她年岁到了,要在京中寻一门亲事吧。” 蕴玉颔首应下,当即将此事按下不提,转而提起旁的事来。 既然林承徽不会站在仪贵嫔那头,那她就有可能站在自己这头不是么? ** 倚兰殿 韩修容同伊昭容相对而坐,其间的桌案上放着一只红漆描金的木匣。 木匣四周都纹着细密的缠枝芍药图,眼下匣子盖子被揭开,露出其中盛放的诸多信笺。 韩修容瞧着那匣子,神色颇为不解:“这是什么?” 伊昭容眼角一挑,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修容自己瞧了便知道。” 语罢,她伸手抚了抚鬓边发丝,含笑道,“前些日子应承你的事,眼下看,想是要成了。只希望修容莫要忘了答应本宫的事儿。” 韩修容心头微动,脸上却不显,伸手将那匣子拉进,里头层层叠叠地放着数封折好的书信,纸色泛黄,多半是旧物,边角略有磨损,显是藏了许久。 她随手拈起一封展开,扫了几眼,原本端正的姿态忽地一僵,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眼眸倏然放大,不敢置信道:“这是真的?” 伊昭容垂眸抿了口茶水,唇角似笑非笑:“修容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她瞧着韩修容发颤的指尖,心中忍不住暗骂,真是蠢货。 韩修容复又翻了两封信,眉头越锁越紧。 那些信里面,字字句句都带着少年情意,笔迹虽青涩,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情深意重。 只是...其中一人,乃是当今圣上的妃子。 第105章 流烟韩修容喉头一哽,颇…… 韩修容喉头一哽,颇为艰难道:“这...陆汀与薛充华...原是青梅竹马?” 伊昭容不疾不徐地将茶盏放回桌上:“上回听了修容的话,本宫便修书一封传回家中,请母亲代为查探,这不,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得来这些东西。” 她目光落在那些四散的纸张上:“本宫派人查过,她二人乃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陆汀乃是薛岐的门下弟子,曾在薛家住过几年。” 伊昭容顿了顿,又低声笑了一下,“青梅竹马嘛,会生出一些情愫,再寻常不过。” :. 韩修容听得这话,只觉心中一紧,只觉对面女人可怕的很,她捏造出的这些东西,只怕能要了薛充华命。 此事虽是自己授意她做下,可真瞧见伊昭容狠辣的手段,韩修容又生出些害怕来。 便见她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昭容真是好手段,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到。” 这话自然算不上什么好话。 伊昭容冷睨了她一眼,唇边笑意褪尽:“修容若是心善,自然可以不做这一出。” “若修容后悔了,不妨现在便将这些东西都 烧了干净。” “只是本宫可提醒修容,这般相仿的字迹,修容若是烧了还想反悔,可是不容易了。” 韩修容本就恨薛充华入骨,眼下得了这般机会,若是叫她放弃,她会甘心? 本就不过是说说罢了。 只是心里到底憋着一股气,韩修容终于笑了一下,讽刺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畅快:“昭容手段,真真令人佩服。” 第119章 “你佩服也好,不佩服也罢。”伊昭容淡淡抬起眸子,冲韩修容道:“剩下的,就看你如何将这东西,放进她身边了。” 说罢,伊昭容缓缓站起身,顺手将帷幔一拂,转身往殿外走去,侧眸道:“只是修容还请记住,此事最好做的干净些,若是事情败露,只怕大皇子的前程,可就真完了。” 伊昭容利落地抬脚离开,独独留下韩修容坐在原地,瞧着匣中物出神。 ** 另一头,蕴玉携藏珠一道从凝晖殿中出来,二人慢悠悠沿着青石板的小径往风华阁走。 临近冬日,外头的天气早已有了凉意,蕴玉走在风中,却觉心中畅快地紧。 藏珠走在她身侧,忍不住轻声问道:“主子,方才您同林承徽说那些做什么?” 她一直站在旁边,总觉得主子说了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说。 话音未落,蕴玉转眸望了藏珠一眼,含笑道:“我不过是试探一番林骁在她心中的分量。” 藏珠一怔:“试探?” 蕴玉弯了唇角:“她与林骁感情深厚,若是有朝一日,她念及林骁,真要不顾一切帮着仪贵嫔,必会令我为难。” 她话说得婉转,眼底却有一抹清明透亮,她是真心将林承徽当做小妹妹看待的,所以也真心不愿意对上林承徽。 藏珠不解:“那主子是想拉拢林承徽,对付仪贵嫔么?” 林承徽的阿兄乃是楚流烟身边的得力干将,若是能从林骁处下手,想来定会事半功倍! 不料蕴玉只是抿唇一笑,她停在一株树前,指尖抚了抚光秃的树桠,温声道:“不必拉拢,她本就不喜仪贵嫔,只需她不叫我为难便是。” “我与她之间,本不靠算计维系。”蕴玉柔声一笑:“宫中难得有这般真性情的人,我只愿她继续保持这份纯真才好。” 话落,二人回了风华阁,刚至门前,便见宫人迎上来禀道:“主子回来了,启禀主子,方才御前的江大监来了,说是圣上命小厨房照着娘娘的喜好,做了不少点心送来。” 这人早晨才走,中午便又巴巴地送东西来了,还真是...像个毛头小子。 藏珠闻言,眼睛一亮,低低笑道:“主子,圣上心里头分明还是惦记着您的。” 蕴玉轻笑不语,提步朝殿中走去。 ** 十月十九,秋阳如洗,晨雾未散。 边城回京的将领们天还未亮便入了城门,一路疾驰进宫中复命。 蕴玉听见消息时,正倚着窗品茶。 这茶乃是今岁新贡的雨前龙井,裴玄祁见她爱喝,便一股脑将存货都送了来。 仔细算来,他这些日子虽说人未进后宫,东西却是从未断过。 薛充华听见这事儿还打趣过,说咱们容修仪如今也是实打实地宠冠后宫了。 听见青梧的禀报,蕴玉淡淡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便见青梧微微欠了欠身,含笑道:“楚将军本是递了帖子想要进宫求见仪贵嫔,却被圣上挡了回去。” “后也不知怎得,竟是求到了太后那处,太后娘娘顺水推舟,定了明日办个宴会,邀宫中各处的主子前去作陪,也算是替楚将军接风洗尘。” 说及此,青梧小心抬眸觑了眼蕴玉的神色,低声道:“想来宴会的帖子下午便会送到。” 蕴玉颔首算是了解了。 午后,茱萸来的甚至比青梧预估地还要早些。 她久侍太后身边,整个人自有一股沉稳的气质,今儿个穿了身藏青色的宫衣,两两相加,叫人觉得有些过于沉闷。 茱萸进门后并不多话,双手捧上一张描金的帖子,温声道:“启禀容修仪,太后娘娘命奴婢将帖子送来,请您明日赴宴。” 蕴玉含笑接过,目光在那帖子上略一扫,便笑道:“替我谢过太后,风华阁与慈宁宫相距甚远,有劳茱萸姑姑亲走一趟。” 茱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眼角略挑:“娘娘言重了,太后素来挂念您,这等事儿,自然要仔细些。” 说罢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藏珠送她出去回来,面上已带了几分忧色:“主子,这宴只怕不简单。那楚流烟性子桀骜,向来最是护着仪贵嫔,这如今她一回来,定是听说了仪贵嫔同您之间的恩怨,明日这宴,只怕来者不善。” 说及此,藏珠眉宇间难掩一抹忧色:“她本就是有功之臣,再加上太后做靠山,若真对上您,只怕圣上那头也难办。” 蕴玉将那帖子收好,转身时却面色淡然:“她是将太后当靠山,可太后与仪贵嫔,如今可算不得一条心。” 她说着,眸光微微一闪,隐隐透出一丝讥诮:“前些日子,咱们这位仪贵嫔,不是才从慈宁宫哭红了眼出来么?” 藏珠仍有些不安:“可若她当众生事...” “无妨,我自有应对。” ** 翌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七彩琉璃瓦上,折射出一层层的彩光。 今日倒是个难得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慈宁宫的朱红大门早早便打开,守门的宫人皆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垂首立于门前。 有宫人抬首,远远便见蕴玉一身月色宫装,外头罩了件青色的大氅,伸出一只雪色的纤手搭上藏珠的胳膊,正朝着这边缓步行来。 见她走近,宫人们连忙躬身请安。 “起来吧。” 尚未待宫人们反应过来,就见那宫装美人已然踏入慈宁宫前殿。 “哟,这不是容修仪吗?今儿个来得倒是早。” 盈婕妤斜倚在暖榻上,一身大红织金的宫装,唇角噙着冷意,似笑非笑道:“亏太后娘娘上回那般喜欢容修仪,来得这般晚,还真是未将太后娘娘放在心上呢。” 李淑仪也跟着笑了两声,颇为嫉妒道:“盈婕妤说的是,容修仪如今风头正盛,不比我们这些冷宫角落里坐冷板凳的老人,自然是有闲情雅致勤快些。” 却见盈婕妤一手抚弄着蔻丹,口中漫不经心道:“淑仪慎言,妾如今可是年华正好,担不起‘老人’二字。” “你...”李淑仪被她一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本是要讥讽蕴玉,却自个儿斗了起来,殿中众人皆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本以为此事便就此揭过,却不想蕴玉一改往日的温良行径,微微笑道:“容婕妤说笑了,凤仪阁距慈宁宫甚远,这才耽搁了些,不比盈婕妤的浣花溪这般近水楼台。” 呵—— 风华阁离慈宁宫是远,可是它离乾盛殿近啊。 容修仪这话,不就是赤裸裸地炫耀自己受宠么? 盈婕妤脸色顿时变了,猛地直起身来,双目微眯,却终究没有发作,只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蕴玉这才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落座,一手端起案上的玉盏,舀起盏中的桂花莲子羹细细啜饮。 正在此时,殿后珠帘一动,太后一身玄金交织的鹤纹华袍,扶着茱萸的手,从内殿缓缓走出。 她目光一扫殿中众人,面上挂着一抹慈爱的笑意:“今儿个为了替流烟接风洗尘,将你们早早都唤了过来,诸位都辛苦了。” “只是流烟这孩子不懂事,刚一入宫就去了她阿姊那儿,想来如今正同她阿姊说话呢,她们二人姊妹情深也是应当,不若大家先用些茶点,再等等她们。” 众人连声应是,纷纷起身行礼,太后微微一抬手,便算免了众妃的繁文缛节。 只是收回目光时,太后余光在蕴玉身上微微一顿。 蕴玉似有所感,却安静端起茶盏轻饮,恍若未觉。 ** 昭月宫。 殿内终年燃着香炉,自打出了身发恶臭之事后,这香气便愈发浓重。 楚流烟甫一踏入殿中便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尖。 她一身红白贴身骑装,腰间棕黑束带紧紧缠着盈盈一握的细腰,脚下踩着一双玄色锦靴,长鞭别在腰间,与这宫中格格不入。 “多年未见,阿姊如今可好?”她笑得娇俏,气质却清冽。 仪贵嫔痴痴望了眼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猛地侧过头去,低声啜泣。 楚流烟心头一沉,当即上前几步,一把按住仪贵嫔的肩,强迫她转过身来,“阿姊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第106章 云筠仪贵嫔虽说在宫中有…… 仪贵嫔虽说在宫中有些心计,到底也曾是闺中教养的女儿家,如今见着一个真心关切自己的人,一时也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楚流烟见状更急,一双英气勃勃的眸子倏而望向崔嬷嬷。 “崔嬷嬷,你乃是我阿姊的奶嬷嬷,一直跟在她身边,既然她不愿说,那你来说!” 话落,她忽的眉目一凛,眸中溢出几缕寒气:“碧澜呢?她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 提及碧澜,栖梧再也忍不住,忽然扑至楚流烟脚边跪下,哭道:“二娘子,您是不知道,娘娘她心里苦啊?” 第120章 楚流烟一怔,猛然意识到不对。 阿姊乃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又有同圣上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便是梅妃也要避其锋芒,在这宫中,谁能惹她阿姊不悦。 她眸光自 仪贵嫔面上扫过,冷声道:“可是宫中又进了新的宫嫔?” 栖梧见状,连忙将宫中近况一五一十地道来,从娘娘的身孕是如何没得,娘娘是如何为了楚家丢掉圣宠,又是怎样昏了头将蕴玉一路捧至圣上跟前。 紧着,便是碧澜被杖责,丢了性命。 说到痛处,栖梧一双眸子尽是泪水:“如今...昭月宫已是昨日黄花,圣上便是一月也难得过来一次,再加上太后娘娘...” “姑母?”楚流烟越听脸色越沉:“就连姑母也不护着阿姊么?” 一旁崔嬷嬷正要开口,却被仪贵嫔忽然瞥来的冷冽眸光逼退。 栖梧继续道:“太后娘娘...想要送云筠娘子入宫。” 楚流烟倏而站起身,眸中几欲喷火,她转身便一手搭在仪贵嫔胳膊上,拉住其往上稳稳一抬,冷声道:“走,往日我不在京中,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今儿个我倒要瞧瞧,还有谁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阿姊。” 说着,楚流烟手下用力,带着仪贵嫔便往慈宁宫而去。 ** 慈宁宫外,空气中难得带上一丝燥意。 树上的鸟叫一声盖过一声,弯曲的回廊上,一道鲜明高挑的身影大步流星而来,她步伐迈地极快,却极稳,腰间的软鞭在行走间微晃。 楚流烟稳稳踏上慈宁宫前殿的玉阶,她身后,仪贵嫔脚步迈地极快却依旧雍容。 门口的宫人们初见楚流烟还有些怔愣,待瞧见她身后的仪贵嫔便骤然反应了过来,连忙屈身道:“见过贵嫔娘娘,见过二娘子。” 楚流烟余光一瞥,并未应答,仰首跨入殿中。 殿中本是笑语不断,见楚流烟进来,也是一怔。 原因无它,宫中真是少见这样英气的女子。 她的英气同林承徽不一样,林承徽更多的是飒爽的气质。 而楚流烟,虽是女将,一身掩不住的肃杀气息,可面上却又带着女子独有的娇柔。 她不着宫装,也未披帔帛,腰封勒得极紧,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勃,身姿挺拔,在这一众莺莺燕燕中显得极为扎眼。 楚流烟对投来的目光恍若未闻,抿唇走至太后跟前跪下,朗声道:“末将楚流烟,见过太后娘娘。” “流烟呐,快来哀家面前,叫哀家好生瞧瞧。”太后面上满是慈爱之色,将楚流烟招至身边坐着,又冲一旁的茱萸道:“快,命人在哀家身旁加个凳子,这般久未见,哀家真是想念的很。” 话音未落,却见楚流烟拱手道:“启禀太后,规矩不可废,末将坐贵嫔娘娘身边就好。” 太后面上笑意一僵,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依旧笑着应了下来,吩咐宫人在仪贵嫔身边加了一张凳子。 落座后,楚流烟垂眸含笑,一手拢了茶盏,看不出喜怒。 这主角都不说话,场面一下便冷了下来。 李淑仪挑了挑眉,正要打个圆场,却见伊昭容快人一步,忽然笑着转向蕴玉,语气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调笑:“容修仪今日这一身,倒与楚将军有些相似,瞧着竟有些眼前一亮。” 这话一出,众人眼色各异。 盈婕妤在人群中挑了挑眉,勾唇暗道,看来,这宫中瞧不惯容修仪的人可不少。 她一手捏住茶盏,含笑抿了一口茶。 蕴玉淡然一笑,抬眸望着伊昭容道:“多谢昭容娘娘夸赞,只是寻常宫装,不敢当‘眼前一亮’四字。” 楚流烟却蓦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声音“砰”的一声将人惊住。 见众人望来,楚流烟似是才察觉出不妥,略带歉意道:“抱歉,手有些重。” 话音未落,她挑眸望向蕴玉,意味深长道:“这位...就是容修仪?” 不等蕴玉说话,楚流烟忽然轻笑一声:“听闻容修仪乃是宫人出身,得了我阿姊的恩典才有幸面见圣上,如今看来,我阿姊的眼光果然很好,容修仪还真是,艳丽无双。” 她扫了蕴玉一眼,虽是夸赞,可语气中的轻视显而易见。 这话说的,无非是指蕴玉以色侍人。 梅妃皱眉,李淑仪微微低头掩唇,皆兴致冲冲地瞧着这场好戏。 而蕴玉却仍是神色不动,只轻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她放下杯盏,微微一笑,眼中澄澈如秋水:“楚将军说的是,妾有今日,多亏了仪贵嫔提携。” 她敢肯定,仪贵嫔听见这句话,可不会高兴。 楚流烟一时噎住,她素来最看不得那些靠姿色得宠的女人,眼下这蕴玉竟言辞如此圆滑,分寸拿捏得又极好,一时间竟叫她无从下口。 思索了良久,她才轻哼一声,瞥了眼自己盏中半尽的茶水,笑道:“太后娘娘宫中的茶真是好茶,这不知不觉,竟是用了大半。” 在她身后,伺候的宫人心中一紧,连忙小跑着上前,提着茶壶便要斟茶。 却被楚将军一挡,目光悠悠望向蕴玉:“容修仪既是宫人出身,那这添茶倒水的功夫,想来也不一般。” 蕴玉轻笑出声,站起身朝着楚流烟一步步踱了过来。 她极为自然地示意一旁的宫人将茶壶递过来,面上毫无半丝被侮辱的神色。 一边稳稳替楚流烟斟茶,一边温声道:“将军戎马多年,如今边疆初定,将军进宫看望贵嫔娘娘,情理之中。” “正如将军所说,妾同贵嫔娘娘,亦有些旧情,今儿个见着将军,替将军添盏茶,也是理所应当。” 说着,她回身端起茶盏,盈盈一礼:“此杯,敬将军保我大盛疆土,护我边城百姓。” 众人皆是一愣。 楚流烟却面色复杂,原本张口欲讥的言语到了嘴边,竟生生咽了下去。 她原以为,蕴玉会难堪,会发怒,甚至会用圣上的宠爱压她。 却不曾想到,蕴玉竟会这样光风霁月地敬她一盏茶。 楚流烟眸中浮现一瞬迟疑,却还是冷哼一声:“你倒会说话。” 蕴玉微微颔首,将盏中茶水饮尽。 此事正要告一段落,太后忽然眸光一动,抬手唤来身后一名宫人,小声嘱咐了几句。 众人正是不解,太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听内殿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宫人小心将珠帘掀起,引出一位妙龄女子。 那女子一袭月色宫装,衣袂如烟,肌肤胜雪,眉眼间竟与楚流烟和仪贵嫔有几分相似,但却比她更多几分妩媚娇柔。 她袅袅行来,举止之间极具风情,哪怕是朝着太后福身行礼,那一抬眸一低眉,竟都带了三分撩人之意。 待那女子含笑站直身子,太后才笑吟吟朝众人介绍道:“这便是我楚家的五丫头,云筠。” 她冲着诸妃含笑温声道:“这丫头听闻她二姊姊回京,死活要进宫见一见,我这才应了她,又请了圣上旨意,好叫她暂留宫中一段时日。” 话落,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蕴玉眼眸微动,心中立时了然。 这楚云筠,分明是太后有意提拔,日后若得圣上宠幸,也算合情合理。 楚流烟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她从来知道自家五妹容貌不俗,可如今竟是打着想她的幌子住进了宫中,这其中意味,哪还能不明? 瞥见楚流烟面色冷沉,太后只做不知,抬眸冲楚云筠道:“不是想见你二姊姊么?还不上前见礼?” 楚云筠闻言,抬脚娉娉婷婷走至楚流烟 跟前,软软朝下一伏:“云筠见过二姊姊。” 蕴玉抬眸瞥了眼这位楚家五娘子,还真是位尤物。 别的不说,光是那嗓音,就娇软甜腻,更别说那眼波流转间,简直能滴出蜜来。 被人明晃晃地当了筏子,楚流烟自然不高兴。 她盯着楚云筠低下的发顶,不发一言,指尖轻轻扣着茶盏,半晌,才冷笑一声:“多年不见,五妹竟出落地这般好看。” 她这话里虽不带讥讽,却透出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阴沉。 楚云筠低低一笑,倒也不惧,只娇声道:“姊姊风采更胜昔年,云筠自然也不敢落后。” 楚流烟嘴角一扯,她同这个五妹,向来可没什么交情。 不过主位之上的太后显然是满意的,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才悠悠道:“云筠,你在闺中时不就天天念着备了一份礼,要等你二姊姊回来时送她么?” 楚云筠优雅回身,笑意如春水拂柳,软声道:“那便借姑母的笔墨一用。” 话音方落,早有宫人捧着檀木画架、羊毫朱砚快步而来,在殿中左侧腾出一处净地,将宣纸小心铺开。 楚云筠步履娉婷,行至画架前,素手执笔,纤纤十指宛若春葱,在墨砚边轻轻一顿,随即落笔。 第121章 殿中一时静极,唯闻笔锋拂纸、水墨浸润之声。 片刻之后,便听楚云筠轻笑一声:“成了。” 第107章 统领楚云筠话音将落,宫…… 楚云筠话音将落,宫人们便小心上前将那宣纸徐徐展开在众妃面前。 长河横贯,天际染霞,一抹残阳半挂于天边。 远处山峦起伏,线条苍劲,笔意沉稳,近处大漠浩渺,一缕孤烟袅袅直上,仿佛将天地贯通。 其间万千骑兵驰骋,踏尘而行,虽是点染几笔,却生动得如将军破阵、战鼓催征,意境雄浑,尽显画者大开大合的画功。 慈宁宫内,一时针落可闻。 众妃仰头瞧着被举起的这幅画作,神色不一。 梅妃端着茶盏的指尖不着痕迹地一颤,微微眯了眯眸子。 她原先瞧着楚云筠不过是个空有皮相的花瓶,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此人画技着实不俗,楚家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只怕早就冲着圣上来了。 刚这般想着,梅妃便眸光一转,头一回正视了这位楚家的五娘子。 任是众妃惊艳,蕴玉却轻轻蹙了眉。 这画...她怎么瞧都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正要细想,就听上方传来太后温和的嗓音:“五丫头自幼跟着她父亲练字作画,这手笔,倒真是有几分她父亲的风骨了。” 话音未落,仪贵嫔同楚流烟对视一眼,皆扯出个嘲讽的笑。 身为楚家的女儿,楚国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难道她们还不知道么? 太后为了托举楚云筠,真是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 未等众人细想,外间便传来一阵宫人跪迎的声音:“给圣上请安——” 一阵厚重的靴音便从朱红殿门外传来,众人齐齐起身,朝着门口一礼。 只见那清俊的身影掀帘而入,他一身玄色绣龙纹长袍,乌发高束,眉眼中带着一丝骄矜。 裴玄祁一脚稳稳踏入殿内,目光扫至当中的画作微微一怔,只是脚步不停,上前同太后微微一礼道:“给母后请安。” 太后满面慈爱,连忙吩咐宫人在她身侧加了软椅,笑吟吟道:“好,好,快坐。” 裴玄祁落座之后,眸光这才缓缓移开画作,扫过人群,停在蕴玉的面上。 那一瞬,蕴玉恰好有所察觉,似被灼热目光惊着,略微低了头,乌发掩住面颊,露出一截莹白粉颈,雪嫩中透着淡淡羞意。 裴玄祁喉头轻动,眼中笑意加深。 他指尖搭着椅侧,神色松懒,像极了人间的清俊公子,可一想到这人手中握着的权利,便对其趋之若鹜。 殿下,自打裴玄祁出现以来,楚云筠便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圣上...真是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全部幻想。 若一开始她只是为着荣华富贵进宫,那现在便是为着圣上此人,她也要争一争了。 只是...楚云筠咬了咬唇,她抬眸瞧着裴玄祁落在蕴玉面上的目光,心头一酸。 姑母分明说过,圣上寝宫中挂着一幅秋猎图,与此作极为相似,按理说,圣上应当喜欢这画才是。 她咬了咬牙,强自镇定,告诉自己不过是圣上还未注意到罢了。 正在她思绪纷乱之时,太后笑眯眯看向裴玄祁:“哀家想着,今日也难得一家人团聚,便命人请你过来,可有打扰到你?” 殿下,梅妃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一家人? 这楚家五娘子,算甚的一家人? “母后言重了。”裴玄祁温声道,“儿臣得以多陪母后,正求之不得。” 太后满意地点头,目光落在楚云筠身上,笑着介绍:“这是楚家的五丫头,皇帝瞧瞧,可还认得?” 裴玄祁眉一挑,将目光落在楚云筠身上。 楚云筠微微抬眸,与之对上,不知怎地,只觉心头怦怦直跳,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她提着裙摆,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女见过圣上。” 话音才落,便听太后笑道:“这孩子,惯来是个守规矩的,只是皇帝乃是你表兄,便是唤一声表兄也是使得。” 楚云筠一听,羞意更甚,似极难张口道:“表兄...” 不料殿中却是响起一声冷笑:“五娘子果然娇俏,只是宫中的礼数还是要顾的。” 梅妃偏了偏头,似笑非笑道:“便是仪贵嫔,在宫中也要恭敬地尊一声‘圣上’,五娘子还是仔细些好。” 她这话说的是楚云筠,可无异于明晃晃打太后的脸。 果然,太后面色几乎瞬间便沉了一下,她一扫楚云筠煞白的小脸,暗道了一声没用,旋即盯着梅妃警告道:“不过是小姑娘心性罢了,梅妃你比她大上这般多,还计较这个,未免小气。” 梅妃凉凉掀了掀眼皮,旁人怕太后,她可不怕。 只是事已至此,也不耐再同太后争嘴下去,站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哼道:“妾忽感身子不适,还请母后允妾先行告退。” 话落,甚至不等太后叫起,梅妃便径直站直了身子。 太后冷哼一声,正欲呵斥,却听皇帝语气平淡道:“既然不适,就先回去歇着罢。” 梅妃一愣,旋即轻笑盈盈地看向皇帝,眸中水光潋滟,似嗔似喜,“是,臣妾告退。” 梅妃走后,太后虽是气怒,却也没忘了今日的目的,强压着不悦对裴玄祁道:“皇帝,五丫头还等着你回话呢。” 裴玄祁这才懒洋洋唤了一声:“行了,起来吧。” 见他并无多大喜欢,太后心中一凝,换了轻松些的口气道:“哀家如今年事已高,可经不起小姑娘的闹腾,既然流烟也进了宫,这些日子,不若二人一齐住在昭月宫,仪贵嫔也好看护着些,皇帝觉得如何?” 话虽轻松,落入仪贵嫔耳中,却如雷霆乍响。 她眼神一变,紧盯着裴玄祁的面色。 裴玄祁却并不急着回答,一手转了转手中的翡翠手持,却朝仪贵嫔笑道:“想要住在昭月宫,自然要 问问主人的意思,仪贵嫔,这是你的意思么?” 仪贵嫔脑中轰然炸开,当您,裴玄祁亦是这般模样,带着几分戏谑、几分不容置喙地“征询意见”。 仪贵嫔下意识便想摇头,却听太后不悦道:“云筠同流烟,都是你嫡亲的妹子,难道你还不愿?” 她静默良久,终是阖上眼眸,声音低低地:“妾...愿意。” 话落,裴玄祁却讥诮一笑,起身道:“既然仪贵嫔愿意,那就这么办吧。朕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他语罢,迈步朝殿门走去。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正当那龙袍身影即将跨出门槛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宛若轻风拂水,却携着一丝冷意: “薛充华,你这帕子倒还别致。” 裴玄祁闻言,余光瞥了一眼那帕子,只见上方绣着一片小洲,洲上还有一朵兰花。 虽有些巧思,也不值裴玄祁放在心上。 他步子一迈,便出了慈宁宫。 太后既已说完正事,便挥手称了散,只将楚家三女留下。 ** 慈宁宫内殿中,炉鼎中香烟袅袅,混合着香料与药草的味道,沁得人昏沉沉的。 太后歪靠在紫檀描金的软椅上,半阖着眸子,目光缓缓扫过楚家三女,最终停在楚流烟面上:“流烟,此次既然已经回京,不如就留在京中。” 楚流烟抬起头,神情微怔。 太后继续道:“楚家如今在朝堂之上,势力单薄得紧,早就不同以往了,文平侯、抚远侯这些勋贵之家个个手里握着兵马,又同皇帝亲近,若是再不谋些出路,楚家将来可就连荣恩公那副空壳子都比不上。” 说至此处,她声音冷了几分,眉头亦沉了下来,“荣恩公家有何德何能?不过是靠着同文平侯府结了门亲事,才得了如今的体面,竟也隐隐有越在楚家头上之意,若你们再不努力些,楚家还有什么盼头可言?” 她的护甲轻叩在扶手之上,发出笃笃声,刺耳的紧。 “你如今女将之身,正好利用。”太后转向楚流烟,冷静吩咐道:“眼下禁军虽然仍归沈岚庭调度,但若你能得圣上首肯,调入禁军做个副将,再徐徐图之,坐上主将之位,到时整个建京禁军,都在咱们掌控之下,岂不美哉?” 楚流烟一愣,随即眸光一凛,低声道:“是,侄女明白了。” 太后满意地颔首,刚欲再吩咐楚云筠几句,却察觉她目光有些飘忽,神情恍惚,不由得眉头微蹙,嗓音冷下几分:“云筠,你在想什么?” 楚云筠最会察言观色,闻言一惊,忙收敛神色,跪直了身子,小声道:“姑母息怒,臣女只是方才听到太后提及荣恩公之事,想起了一则传闻。” 太后目光微动。 楚云筠咬了咬唇,继续道:“是臣女听几个闺中好友私下说起的,说荣恩公家与文平侯府的婚事,好像...已经取消了。” 第122章 “取消了?”太后眉头微蹙。 楚云筠小声应道:“听说,是崔妙因有了心上人,在家里又哭又闹,甚至一度绝食上吊,才逼得荣恩公去文平侯府退了婚事。” “呵——”太后冷笑一声:“真是荒唐,如今萧钰甚得皇帝器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这样的亲事,荣恩公竟也这般由着女儿胡闹,真真是...不知所谓。” 她冷哼一声,复又靠回软椅中:“也罢,崔家自掘坟墓,咱们也要引以为鉴,眼下圣上那边最是要紧。” “楚家如今势微,能否再度复起,一飞冲天,就全看你们几个了。” 太后抬眸望向楚云筠,眸色极冷:“你既进了宫,就莫要再心存懒怠,要知道,你父亲对你寄望极深,哀家也不是白叫你入宫的,你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入了圣上的眼,尽快诞下皇子来。” “届时你二姊姊再得了禁军统领的位置,这个孩子,将来定有一番前程,你可明白?” 第108章 后悔太后话虽说的隐晦,…… 太后话虽说的隐晦,可在座三人谁是个傻子,皆听出其言下之意。 楚云筠更是心头火热,姑母的意思...岂不是...将来这大盛的天下,都是她们母子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云筠眸中一亮,面上却强忍着惊喜,依旧维持着低眉顺眼的乖巧姿态,应声道:“侄女明白。” 太后“嗯”了一声,又转向仪贵嫔,语气冷了些:“你如今高低也是个贵嫔,也算是楚家在宫中最倚重的指望,如今云筠入宫,你也该担起长姊之责,好生照拂着。” 仪贵嫔面色一僵,缓缓抬眸,神色中多了几分不甘。 太后娘娘,这是要叫楚云筠踩着她的脑袋攀上高位? 她冷笑了一声,道:“太后娘娘如今倒是肯同臣妾商量了,先前要让楚云筠入宫时,可曾知会臣妾一句?” 一旁的楚流烟听见仪贵嫔口出狂言,心下一紧,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仪贵嫔察觉到楚流烟细微的动作,却只觉更添了几分火气。 回想起方才裴玄祁的失望、毫不掩饰的厌意,仪贵嫔只觉心如刀割。 明明前些日子,圣上已然要同她重归于好,偏生太后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又气又怄之下,仪贵嫔口不择言道:“你扯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是错话?” 她一双眸子清凌凌地望着太后,颇为讥笑道:“太后娘娘以为圣上是什么?随意塞给他一个女子他就会喜欢么?” 若是圣上当真喜欢楚云筠,方才又何必问她的意思。 上方,太后的面色已然沉下来,正要厉声呵斥,却忽闻一阵哽咽。 楚云筠已是眼圈通红,抬眸望着仪贵嫔,扑通一声跪近两步,带着哭腔哀声道:“大姊姊,我...我从没想过要同您争圣上。我只是想着...想着若是能帮得上父亲,帮上楚家,哪怕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说着便哽住了,肩头轻轻颤抖,在太后眼中便是小小一只,楚楚动人。 不过几息,就听太后叹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复又看向仪贵嫔,语气低沉:“她只是个新入宫的小姑娘,你却动不动就发火,成什么体统?莫不是想叫外人看笑话,觉得楚家姊妹同室操戈?” 仪贵嫔抿唇不语,心中却对楚家,对太后,彻底凉了心思。 她为了楚家舍弃颇多,楚家却要用楚云筠来顶替她,呵,这难道,就是她对不起圣上的惩罚么? 太后被这一搅和,彻底没了兴致,索性挥手总结道:“好了,都闭嘴吧。云筠是为楚家进宫,流烟你便替她护着点。仪贵嫔,你好歹也是宫中多年的人,不必这般小气。” 她顿了顿,目光森然,“这宫里什么都多,唯独不缺妃子。若你还想在宫中安稳下去,就给哀家放聪明些。” 话落,太后也不再多言,只吩咐叫她三人退下。 ** 出了宫门,仪贵嫔正要扭头同楚流烟说话,却见她脚步一顿,冲仪贵嫔笑道:“阿姊先回吧,我还有些事。” 仪贵嫔眉心一蹙,这宫中,楚流烟还认识什么旁的人么? 楚流烟微微一笑,面色自若,眼中却带着些淡淡挑衅意味:“阿姊放心,我不过是想去拜见一下咱们那位容修仪。” 仪贵嫔一怔,随即回味过来,提醒道:“流烟,这是在宫中。” 楚流烟成竹在胸:“我自然知晓,阿姊放心,不过是聊聊罢了。” 闻言,仪贵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竟未出言阻止,只颔首应下。 紧接着,她转头目光落在一旁正要提裙跟上的楚云筠身上,眉头轻蹙:“你还愣着做什么?过来,跟在我辇车旁。” 楚云筠神色一怔,眸光一暗,唯有低头应了一声“是”,柔柔弱弱地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在仪贵嫔身后。 ** 风华阁 蕴玉接到通报时,正端着一盏桂花茶轻饮,她一身便服,整个人在雾气氤氲下便如一块通体温润的美玉。 听到宫人的通报,蕴玉微挑了挑眉尾,轻笑道:“楚将军来了?请她进来吧。” 须臾之后,风华阁的珠帘一响,身穿红白二色的楚流烟步入殿中,先是扫了一圈四周的陈设,才将目光落在蕴玉含笑的眉眼上:““修仪倒是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哦?”蕴玉笑着抬眼:“在将军眼中,妾应是什么模样?” “原以为能魅惑圣上者,怎么也应当是楚云筠那般模样。”楚流烟坦率至极。 至少不应是蕴玉这般,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便是与她说话这般功夫,自己也觉得颇为舒坦。 裴玄祁喜欢她,倒也不叫人意外。 蕴玉闻言不 恼,有些失笑道:“将军这般直言不讳,倒让我觉得自己容貌不如人了。” 楚流烟却摇头,眼中带出一丝说不清的欣赏,语气平稳道:“修仪误会了,修仪之容,宫中无人能及,只是...我更欣赏修仪的气度。” 她目光灼灼,看着蕴玉,忽地话锋一转:“像修仪这样的人,竟也甘心困于一隅后宫?” 一语落地,殿角的香炉忽然炸出一声。 蕴玉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深深望着她:“将军此话何意?” “修仪可曾见过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么?” 楚流烟眸底一亮:“黄河横贯大漠,入夜时分,云霞似火烧天,驼铃从远处传来,激地人心中一荡。” “还有那猎猎风声里,有将士于沙丘策马而行,那场面,更是恢弘极了。” “更别说月色下的边关雪景,那一瞬间,甚至就连我都在想,若能与心意之人共看一场塞外雪,只怕胜过建京的万盏灯火。” 蕴玉目光一黯,心头某处忽而触动,嘴角却仍是带笑:“将军所言,倒真是我向往之景。只是...” “此生只怕无福享受了。” 楚流烟却向前一步,语气忽然轻下来,却带着逼人气势:“若我说,我能助修仪一臂之力呢?” 蕴玉缓缓转眸,笑意不改,只是眼神深了些:“将军是仪贵嫔的亲妹子,如此与我推心置腹,就不怕她伤心?” 楚流烟却笑:“正因如此,我才该与修仪结盟。如今圣上心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就连我阿姊,也得避你锋芒。” 蕴玉沉默半晌,终是一笑,笑中却透出讥诮:“宫中森严,便是将军在边城权势滔天,可在这宫中,又能做的了什么?” 楚流烟轻轻一哂,语气中多了几分锋芒:“远在边关的楚流烟自然做不到,可若是禁军统领楚流烟呢?” 话语落地,殿中气氛倏然一变。 蕴玉静静望着她,盏中茶水氤氲未歇。 她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讥讽:“可我如今在宫中,既有圣上恩宠,又有荣华富贵环绕,为何要冒这般危险,就为了出去瞧瞧外头的风景?” 楚流烟却是满面笃定:“修仪心中明白,荣华富贵,于你而言,从不难得,真正难得的,是一份不受拘束的自由。” 蕴玉轻笑一声:“多谢将军提点,只是今日之事,还请让我再想想。” “这是自然。”楚流烟扬了扬下颌,拱手告辞,似是笃定蕴玉定会答应下来。 待亲自将楚流烟送走,蕴玉才冷笑一声。 若是当初能有人同她说这话,她定然喜不自胜。 只可惜...是仪贵嫔亲手将她逼上这条路,如今已九死无悔。 她眸光如水,指尖在红唇上轻点,轰然笑开:“原来...楚家觊觎的,竟是禁军之位么?” 楚流烟还是太过自负,总以为宫中的女人不如她眼界宽广,才会犯下如此错误。 不管她有什么仰仗,既然如今叫她知晓了,那她定然不会叫楚流烟和仪贵嫔如意。 ** 傍晚前,御前传出消息,圣上今夜不入后宫。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仪贵嫔微微松了一口气,起身摁了摁额角,便道:“行了,歇了吧。” 第123章 说着,她提步走至内室的妆台前坐下,随手捏住鬓边的珠钗取下。 分明瞧着无甚在意,可那珠钗在她手中却微微变了形。 崔嬷嬷站在她身后,看在眼中,却半点不敢多嘴。 “圣上不来...”她嗤笑一声,忽然提起了楚云筠,语气轻慢带刺:“倒是叫东侧殿那个空欢喜一场。嬷嬷可曾瞧见她今日在慈宁宫的模样,搔首弄姿,恨不得将一张脸贴到圣上怀里去,结果呢?连门槛都没摸着。” 楚云筠,便被她打发住在了东侧殿。 西侧殿自蕴玉住过以后,她便存了忌讳,不肯再叫旁人住进去,也怕再出一个蕴玉那样的人来。 身后崔嬷嬷抿了抿唇,依旧是忍住了。 仪贵嫔却仿佛尚觉不过瘾,又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太后啊太后,呵——还真是不会看人,她以为,圣上真能喜欢楚云筠么?” 若真喜欢,就不会在慈宁宫问她的意思了。 想到此处,仪贵嫔一颗心只觉又胀又酸。 她忽然垂下眸子,低喃道:“嬷嬷,你说,若是让本宫重来一回,你猜我还会不会站在楚家那头?” 她后悔了,她后悔的要死,却也无计可施。 崔嬷嬷微怔,想要劝慰,却又念及前几次的不快,便只低声道:“娘娘受了委屈,终有一日,圣上自会明白娘娘的一片心。” 仪贵嫔淡淡“嗯”了一声,神情却冷静了下来。 崔嬷嬷,向着的也是楚家,不是她。 夜深,仪贵嫔安然躺在榻上,似梦见了什么美梦。 月色之下,有一道黑色的影子,迈着极轻微的脚步而来,径直朝榻上走去。 第109章 心狠帐子被人从外头掀开…… 帐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仪贵嫔有些混沌地睁开眸子,正要惊呼出声,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拢入怀中。 来人身形俊朗,呼吸之间尚且喷洒着酒气,他一手掩了仪贵嫔唇舌,一边低声在她耳畔道:“是朕。” 仪贵嫔身形微颤,恍若梦中,脱口便道:“圣上来了?” 她一边说着,便要撑身起身唤人点灯,手刚一抬,却被男人一把拽回榻上,他指尖尚且带着淡淡的温热,触在仪贵嫔肌肤上仿佛点了一团火焰。 “别声张,”裴玄祁低笑了一声,声音低哑:“朕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 仪贵嫔闻言,心头一跳,旋即小心翼翼道:“圣上醉了?” 裴玄祁却似未听见这话,只垂眸看着她,眼里晦暗不明。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低头贴近她面庞,语气忽然有些冷意,又似自嘲:“楚徽兮,你知道么?朕原本,是真心想要与你重归于好的。” 仪贵嫔一怔,喃喃道:“圣上...” 原来,前些日子,并非是她的错觉么? “你以为...”裴玄祁忽然又道:“朕为何要替大皇子再择一位养母?” 月色下,他一双黑沉的眸子格外清晰明亮,就这般沉沉盯着仪贵嫔,叫她心头陡然一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话像是一颗石子砸进她心湖,溅起波光粼粼的涟漪,这些日子,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皇子择母一事,竟是圣上为了她所做? 她几乎不敢相信,唇轻颤着想要开口,下一瞬,那人又继续道:“你以为,朕不知晓,你再无子嗣缘分?可朕不在乎。” 那一瞬间,仪贵嫔几乎红了眼眶。 她多年苦熬,与梅妃斗的像个红眼鸡,不过也只是虚张声势,她真正在乎的,唯有裴玄祁的感情而已。 原以为自己早就失了圣心,可此刻,那个曾对她冷眼相待的男人,却说他不在乎。 到头来,竟是自己弄巧成拙? 仪贵嫔再也忍不住,眸中泛起泪花,哽咽着伏入男子怀中,嗓音带颤:“妾...妾知错了...” 裴玄祁垂眸抱着她,指尖一下下抚着仪贵嫔的发丝,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光。 哭了半晌,仪贵嫔才微微仰起头,泪眼迷离地望着裴玄祁。 这些年来,裴玄祁比之当年不仅丝毫没有老态,甚至更多了一些久掌大权的尊贵与沉稳,叫人更加心向往之。 “圣上...”仪贵嫔微眯着双眸,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他的脸庞。 就在她指尖快要触及男子如玉的肌肤时,裴玄祁却倏然偏头,避开了她的亲昵。 仪贵嫔怔住,眸中水色凝结,一时间不知是羞辱更多还是伤心更多。 她动了动唇瓣,艰难道:“圣上不是说,想要同妾重归于好么?” 裴玄祁暗沉的眸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轻讽一笑:“朕说了,那是以前。” 他继续道:“朕原以为,无论如何,你都是当初那个楚徽兮,只可惜,今日在慈宁宫,你倒是叫朕彻底明白,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仪贵嫔瞧着他面上的疏离心中一紧,连忙解释:“楚云筠入宫一事,乃是太后一人所为,妾半点都不知晓。” “可是朕问你的意思时,你不也半点不曾反驳?”裴玄祁垂眸看她,目光像寒锋出鞘:“你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楚家。” “若是楚家、太后,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情,就算你知晓,也会帮她们瞒着朕对么?” “毕竟在你心里,你同太后才是一家人。” 他说这话时,嗓音冷冽,如同在仪贵嫔心上敲上一记重锤。 “你以为朕不知楚家为何送楚云筠 入宫?你以为你在太后跟前斡旋的心思,朕都未曾看见?楚徽兮,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你既然想要楚家借着楚云筠青云直上,那朕便成全你,只是往后,朕同你之间,再无半点情分。” 仪贵嫔被他说得脸色惨白,刚才尚还依附在男人怀中的一点温软也倏地僵直,她哑着嗓子辩解:“妾从未想过欺瞒圣上,只是...” “只是什么?”裴玄祁声音低下去,眼中却燃起一抹几欲压制不住的怒意:“只是不敢得罪太后?不敢拂楚家之意?那你要朕如何信你?信你会真心扶养皇子?信你会护朕的子嗣?” “朕曾真心考虑过,把大皇子交与你抚养。”他说着,目光森冷:“可幸好,幸好朕还未下定决心。” 仪贵嫔像是被人一刀刀剜着心,一边是她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柔情蜜意,一边却是忽然崩塌的希望与信任。 她颤着手去拉裴玄祁的衣袖:“圣上,您误会了。” 可她话未说完,裴玄祁便冷冷打断她:“你变了,楚徽兮。你与当初在澧州那个姑娘,已全然不同。”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有千钧之力。 “那时,我母后还曾说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可如今...”他说到这里,眼神微闪,面上尽是对先后的追忆之情。 仪贵嫔被他这神情刺的心脏一缩,胸腔里的委屈、怨恨与不甘也全都翻滚上来。 正在她还要辩驳之时,却见裴玄祁忽然瞧了她一眼,冷淡地站起身道:“你我之间,最后的机会,也被你磨没了。” 话落,他大步跨出昭月宫,身影未有半点停留。 门扉阖上的一刹,仪贵嫔整个人瘫倒在榻上,脸色惨白。 方才,她是真的以为,自己重新有了机会。 她伏在锦枕上,泪水无声地打湿鬓发。 哭了许久,仪贵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圣上既然是因为她太过看重楚家才失望,那如果她和楚家划清界限了呢? 那她和圣上,是不是还有机会? 仪贵嫔忽然坐起身,披衣下榻,至妆台前坐下,痴痴瞧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子风华正茂,却因愁绪显得面容憔悴。 仪贵嫔一手抚上自己容颜,眼神却格外清亮:“太后娘娘,您想要拿我做棋子,就别怪我不念着您了。”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脑中忽而想起一件旧事,当初先后之事,便是太后所为,方才圣上对先后的思念之情她自然看在眼中,若她能将这真相献上,圣上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思及此,仪贵嫔唇间忽地绽开一抹笑意。 ** 乾盛殿夜色沉沉,像极了蛰伏着的一头巨兽。 裴玄祁自昭月宫吹着夜风一路归来,抬脚踏上玉阶。 一旁候着的江尘与守夜的宫人们连忙想要上前,却都被裴玄祁挥退。 他眉眼清明,仅有袖口与衣裳下摆沾了些酒意,抬手朝着朱漆的殿门稳稳一推。 暖黄色的灯烛将整个殿内照的晦暗,裴玄祁一手将殿门带上,抬眸撇了眼正倚在软椅上的人影。 那人坐没坐相,懒散窝在软椅中,手中随意捧了一本医书在看,闻声侧首瞥了裴玄祁一眼,悠哉道:“回来了?楚徽兮可吐口了?” 裴玄祁不慌不忙地将外袍脱下,随意扔在一旁,才蹙眉走至御案前,端起一盏凉透的茶仰头灌下。 “火候差不多了。” “哦?那便是还未说了?”钟乐之挑眉。 第124章 裴玄祁淡淡回眸:“过犹不及,想来她心中已有计较。” 钟乐之眯起眼睛看他:“你倒是拿捏得恰好。” 裴玄祁轻嗤一声,唇角却勾出一抹冷意,盯着茶盏中缓缓旋转的茶叶:“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啧。”钟乐之将身一挺,坐直了些,摸着下颌道:“小古板啊小古板,你还真是长进了,连利用女人这等事都做得如此驾轻就熟,毫无心理负担。” 裴玄祁冷嗤一声:“你何时成了善男信女了,只要能达成目的,用什么手段重要么?” 烛火忽然炸开一朵金花,似是在应和裴玄祁的话。 裴玄祁低头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情景。 那时他刚从秋麓山回来不久,便让麒麟卫盯死了昭月宫。不出两日,果然有了消息,仪贵嫔与太后在慈宁宫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紧接着,便是太后派人去太医院查了先后病案。 当时,钟乐之气势汹汹地从太医院过来,扯出病案狠狠砸在他面前,气急败坏道:“她急了,这般急着对你母后的病案动手脚,若不是她做的,我就把这病案吃进去。” “是。”裴玄祁却有些恍然:“你还记得母后病重那年么?楚太后日日前去侍疾,夜不离榻旁。” “我自然记得。”钟乐之语调一变,森冷如刀:“她面如观音心如蛇蝎,暗中给你母后下毒,这般伪善之人,我当日若知是她所为,早就将她碎尸万段。” 裴玄祁却不恼,只轻轻饮了一口茶,眼神却凉透三分:“可惜那时,我们都太小,太信。” “你现在早就不小了。”钟乐之望着他:“如今你早已将整个朝堂握在手中,难道还不替你母后讨回公道,将那个老妖婆打入慎刑司治罪么?” “呵——”裴玄祁冷笑一声:“若真这般将事情泄露出去,且不说太后那头会如何辩驳,便是皇室宗亲,也定会多加劝说,要给她一个病逝的名头。” “只是这样,未免太便宜了她。” “那你想怎样?”钟乐之眉头一沉。 裴玄祁扭头,冲着钟乐之勾了勾唇角:“宫宴在即,届时阖宫的妃嫔和满朝文武皆会到齐,我要人将此事呈于众人面前,让其再也没有遮掩的机会。” “有什么人说的话,比太后的亲侄女所说,更叫人信服呢?” 钟乐之目光微敛,笑容却狠了几分:“你倒是狠得下心,让仪贵嫔亲手揭开自己姑母的伤疤。” 烛火一颤,将裴玄祁的思绪拉回。 他忽而偏了偏头,冲着钟乐之问道:“你真不去宫宴瞧瞧?算算也没几日的功夫了。” 钟乐之一怔,笑出声来:“我怕我去得早,不等她开口,就一掌将那老妖婆打翻了。” 裴玄祁垂眸,也不戳穿他。 却见钟乐之敛了敛笑意,目光幽幽地投向殿外的夜色,“放心吧,明日便是最后一次施针,你心尖尖上的容修仪,定不会有事。” 第110章 私情翌日,金乌初升,照…… 翌日,金乌初升,照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暖光,竟也有些岁月静好的滋味。 昨夜圣上夜探昭月宫之事并未露出半点风声。 风华阁 青梧一边提了午膳回来,一边对倚在窗边绣花的蕴玉笑道:“主子猜猜,奴婢回来时瞧见什么了?” 蕴玉随手将花绷子放在一旁,起身至膳桌旁坐下,冲青梧挑了挑眉。 青梧伸手取出食匣中的膳食,神秘兮兮道:“方才奴婢拎着午膳回来时,竟然瞧见仪贵嫔带着楚将军和楚家那五娘子朝慈宁宫去。” “您说这不是神了么?” 毕竟这宫中上下谁不知晓,仪贵 嫔心里头可是讨厌那位五娘子的很。 蕴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的确不是仪贵嫔的性子,只是她今日忙着晚上的逼毒之事,倒是未有时间多想。 因此蕴玉一手捏住玉箸,只含笑道:“毕竟是一家子的姊妹,说不得仪贵嫔就转了性儿了呢。” 青梧听出蕴玉话中的敷衍之意,也不再多嘴,小心将膳食放下便退下。 用完午膳,直至酉时三刻,蕴玉照旧吩咐宫人全都退下,只留藏珠一人在内殿守着。 其中依旧放着一大桶准备好的药浴,眼下温度正是适宜。 蕴玉伸手探了探水,便熟门熟路地踏了进去,正待她从浴桶中出来时,便听得外头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再一抬头,就见裴玄祁正含笑站在她跟前。 因着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最后一次的施针倒也格外痛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完事,许是因着泡了药浴,蕴玉一身轻薄的纱衣都湿了透,紧紧贴在她曼妙的曲线上。 裴玄祁眸色一深,正要伸手去揽她,就听房门被叩了叩,传来钟乐之混不吝的嗓音道:“圣上可别忘了在下还要给小美人探脉。” 闻言,裴玄祁这才眸色一变,任蕴玉去换了身衣裳,转身将房门打开。 钟乐之刚一踏入房门,便没好气地扫了眼裴玄祁,接着才转眸望了眼蕴玉:“感觉如何,气色瞧着还行。” “一切尚可,有劳钟太医。”蕴玉颔首。 钟乐之跨步在桌边坐下,伸手去探她脉息,待一番诊脉后,才徐徐开口道:“毒素已全然逼出体外,只是...” 他微微一顿,才正视蕴玉,有些凝重道:“这毒久藏不散,且毒性颇大,虽未损你经脉命门,但到底有伤根本,只怕日后的寿数,要折损些许。” 此言一出,裴玄祁拧眉看向蕴玉。 蕴玉轻轻颤了下睫毛,却未有大惊失色,只是慢慢地抬头,冲二人一笑,温婉恬淡。 “妾命硬,能扛到现在已是天大的福分,若不是圣上心疼妾,加之钟太医出手救妾,只怕早就尸骨无存,如今这毒能解,妾已是感恩不尽,又怎敢奢谈寿数。” 她说的极为坦然,却叫裴玄祁心中猛然刺痛一下。 他从不信命,可此刻却觉喉间堵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慢慢道:“你才不过双十年华,谈什么寿数。” 说及此,裴玄祁才恍然惊觉,她好似从未说过自己的生辰,而自己,竟也从来不曾问过。 这般一想,裴玄祁一双薄唇抿地更紧。 蕴玉含笑望他,带着安慰的语调道:“圣上不必伤怀,得遇圣上,又有如此宠爱,已是妾此生最好的命数,旁的,不敢多求。” 裴玄祁却仍盯着蕴玉的脸,眉头蹙得极深。 他目光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郁,隐隐还有不甘之色。 “钟乐之说你寿数有损。”他低声道,语气冷淡得近乎刻薄。 一旁的钟乐之轻咳一声,察觉出这二人只怕有话要说,当即起身告退。 待钟乐之走后,蕴玉才伸手捏住裴玄祁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娇道:“便是妾寿数有损,圣上也不许在妾去后,对旁的女人比对妾好。” 话音未落,发顶便传来男子不轻不重的一拍。 蕴玉一愣,随即睁大眼睛:“圣上打妾?” “乌鸦嘴,”裴玄祁声音低沉:“该打。” “圣上不疼妾了!”蕴玉佯怒,正要起身,却被裴玄祁揽住腰肢,稳稳抱起,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 不等蕴玉回神,裴玄祁便轻轻摁住她的肩头,迫使人躺下,轻声道:“你刚解了毒,要好好休息。” 蕴玉杏眸一瞪,正要撒泼,却见门口处多了个躬身垂立的影子,再接着,就是江尘恭敬的声音传来:“启禀圣上,韩修容求见。” 闻言,蕴玉眉眼一冷,韩修容? 截宠都截到她这里来了,还真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蕴玉还未说话,裴玄祁一听,当即蹙眉道:“她来做什么?就说朕已经歇了,打发她回去吧。” 话落,就见江尘的身影晃了晃,有些为难道:“只是...韩修容说,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她定要见到圣上。” 江尘一顿,又补充道:“奴才瞅着,韩修容身后跟着的,是章华馆的宫人桂惢。” 章华馆? 蕴玉心下一动,暗道只怕韩修容又要攀扯上薛充华,抬眸瞥了眼裴玄祁。 见他眉眼间泄出些郁色,蕴玉才晃了晃他的衣袖,眨眼道:“既然韩修容说的这般要紧,圣上不如就去瞧瞧,正好妾眼下也乏得很,想要赶紧歇歇呢。” 说着,蕴玉便自然地往被子中缩了缩,只露出个小脑袋瞅着裴玄祁。 裴玄祁自然知道她是寻的借口,心下一软,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才温声道:“你好好歇着,朕去去就回。” 门外,江尘早已候着,一见裴玄祁出来,连忙低头:“韩修容还在殿外,奴才已命人将她带至前殿等着。” 时间过去三盏茶的功夫,里头蕴玉久等不见裴玄祁回来,心中咯噔一下,忙传了藏珠去瞧。 却见藏珠神色慌乱回来,凝声道:“主子,一刻钟前,圣上便带着韩修容回了乾盛殿,还吩咐了宫人们不许打搅您休息。” 第125章 什么? 蕴玉一惊,连忙从床榻上坐起。 如今这个时辰,她自然不会蠢到以为韩修容是截了她的宠。 能把裴玄祁从风华阁叫走,还带着人回了乾盛殿,只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只是薛充华有什么把柄,能被韩修容抓在手中呢。 思来想去,蕴玉总觉不放心,伸手将藏珠传来,叮嘱道:“你赶紧去一趟章华馆,将韩修容来过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切记!一定要快。” 藏珠听出蕴玉话中的急迫,也不再磨蹭,脚尖一转便朝章华馆而去。 ** 乾盛殿外夜色沉沉,殿内却是灯火通明。 裴玄祁冷然坐于御案之后,一身玄色外袍将他如冷玉般的容颜衬得愈发冷淡。 下方,韩修容跪地而坐,一身靛蓝色的宫装,鬓发梳地一丝不苟。 “你再说一遍。”裴玄祁嗓音发寒。 韩修容手中帕子一紧,神色却越发委屈:“妾...妾也是一时睡不着,实在心中忧虑,这才出去走走,哪知才逛了不到一刻钟,便听见有人在抽噎。我寻声过去,就瞧见这小宫女蹲在树后头哭得厉害。” 她说着偷偷觑了裴玄祁一眼,掩唇又啜泣一声:“妾本以为她不过是惹了管事嬷嬷,原想替她说句好话,没承想随口一问,竟听她说...说她在章华馆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裴玄祁一手轻敲扶手,示意她继续。 韩修容眼中泛起微光,垂首低声道:“说是薛充华...与宫外男子,有些来往,似是有书信往来之嫌。” 说的是书信往来之嫌,其实就是私相授受。 裴玄祁淡淡掀起眼皮,淡声道:“你可知,私自污蔑宫妃,是何等罪责?” 韩修容身子一颤,连忙抬首道:“启禀圣上,妾字字所言皆是属实,圣上若不信,妾愿以大皇子起誓。” 不等韩修容说完,裴玄祁便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扶手,旋即望向桂惢:“你来说。” 桂惢被点到,几乎是立时瘫软在地, 额头贴地,声音哽咽如蚊:“奴婢原是章华馆一介洒扫宫人,常在偏殿出入,这几月以来,多次见薛充华吩咐侍乐姐姐,叫她带些包裹出去。” “奴婢不敢多问,可今日打扫床榻时,竟在她枕底发现了一封信笺,写的...写的乃是传情之语,奴婢心惊之下,整日惶恐不安,晚间才敢偷溜出来透透气,不成想却被韩修容撞见...” 她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信呢?”裴玄祁沉声。 “在奴婢身上。”桂惢颤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纸皱皱巴巴的信笺,那纸薄如蝉翼,眼下早就被捏的不成样子,却依稀能瞧见上头的字迹。 江尘走上前,取过信双手呈上。 裴玄祁展信只看数行,眉心便已拧紧。 “江尘。”裴玄祁唤道,声音极低。 “奴才在。” “带人去章华馆,将薛充华带来。”他语气平淡:“顺便,好好搜搜那处,若有可疑之物,一并带来。” “这...是!”江尘连忙垂头,快步带人往章华馆而去。 ** 与此同时,薛充华正坐于桌旁,她面前,正是满脸焦急的藏珠。 藏珠话音刚落,又忙不迭道:“我家主子叫您好好瞧瞧这章华馆之中,可有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或是少了什么东西。” “主子说,虽只是她的猜测,可小心总不会出错。” 话落,藏珠只觉心中惴惴不安,连忙站起身道:“既然带完话,奴婢便告退了。” 几乎是藏珠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宫人慌慌张张奔入来禀:“娘娘,江大监来了,还、还带着一队麒麟卫,说是奉圣上口谕,要查章华馆!” 薛充华眉眼一凛,朝侍乐使了个眼色,当即起身走了出去,站至殿门外,冷眼瞧着乌压压一片侍卫,冲江尘道:“江大监这是作甚?要抄了本主的章华馆么?” 第111章 清白江尘行走宫中多年,…… 江尘行走宫中多年,自然不会被薛充华几句话就吓到。 只见他面上挂起一抹讨好的笑,只是动作间依旧果决。 他伸手一挥,几名麒麟卫便唰地一声踏入殿中。 江尘拱手道:“薛充华莫怪,圣上有令,还请主子随奴才走一趟乾盛殿,章华馆也需略作搜查,还请体谅。” 薛充华缓缓起身,素手一拂鬓角,冷笑一声:“我薛芷向来行得端,坐的正,自然不惧同你走这一趟,只是既然要面见圣上,也要容我换身衣裳吧。” 江尘面不改色,只道:“圣上吩咐了,要您立即前往,不得有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江尘又补充道:“主子放心,若真是无事,自然会还您一个清白。” 薛充华眼底寒意一闪:“既如此,本主便随江大监走一趟。” 话落,薛充华便站至江尘身后,随他匆匆去往乾盛殿。 而章华馆中,麒麟卫一踏入其中便有序分开,开始细细翻查檀木匣、书案锦囊与衣柜暗格。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名侍卫从衣橱中捧出一只小匣子,其中盛放着数封信笺。 几人对视一眼,立即拿上东西回乾盛殿复命。 ** 薛充华被带至乾盛殿时,夜色已深,秋风从她宽大的衣摆灌入,激地她背上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 刚踏入乾盛殿,薛充华便注意到正跪在一侧,眼眶红肿的桂惢身上。 她心下一沉,旋即又瞥了眼一脸冷笑的韩修容。 就这一眼,她心中便有数了。 这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手法粗糙,却格外狠毒。 时下殿内极静,裴玄祁倚坐御案之后,神色沉稳冷峻,削玉般的手指轻轻扣着案几。 薛充华稳步迈上前去,朝着御案之上的帝王欠身一拜:“妾见过圣上。” “不知圣上召妾过来,所为何事?” 裴玄祁未令她起身,只淡淡抬了抬下颌,示意江尘将东西拿给她看。 江尘当即将御案上的一张信笺呈到薛充华面前:“薛充华,这是桂惢从您枕下找到的,您瞧瞧,可识得这信?” 薛充华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接过信笺,低头细细翻阅。 笔迹流畅清隽,用的是她惯用的软毫笔,墨迹浅淡,似乎出自她手,但行文用词极为大胆,这是一封情人之间互诉衷肠的信。 “...念卿每夜独宿,梦魂俱碎,恨不能以身相伴...” “...盼下回再见,宫外一别,日日不寐...” 落款,阿芷。 她指尖微动,却神色依旧沉静,将那信笺折回,缓缓合上,望向裴玄祁,声音清清冷冷:“禀圣上,这笔迹虽与妾的笔迹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略有浮夸之势,这信,不过是仿冒之物。” 她说得极轻,却极为笃定,说罢,她忽而转头看向桂惢,盯得那小宫女心头一跳,不敢与薛充华对视。 “这信,是你说从我床榻上搜出来的?” 桂惢咬着唇,手指蜷紧,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壮着胆子开口道:“是...是奴婢亲眼发现的,就在...在您枕下...” “呵。”薛充华冷笑出声,轻轻摇头,双手交叠垂于身前,缓缓道:“本主每日睡前都会亲自理榻,枕下放何物,岂有不知?你这般胡诌,是谁教你的?” 薛充华掀了掀眼皮,扭头定定望着韩修容。 那桂惢被她冷声一喝,当即没了主心骨,口中结结巴巴不成样子。 见她这般没用,韩修容暗道声废物,旋即冷笑一声,抬首冷笑道:“薛充华眼下,是想要威逼这宫人不成?” “威逼?”薛充华轻哼,仰头望着裴玄祁,嗓音凛凛:“妾又不知圣驾是否驾临,将这等危险之物放在枕头下面,是否有些不大妥当。” 闻言,韩修容不依不饶道:“圣上昨夜并未翻你的牌子,薛充华误以为圣上不去你那儿,待夜色深了,才将情人的信笺拿出来回味,也在情理之中。” “情人?”薛充华笑意森森,忽而抬眸,定定地看着韩修容:“这倒奇了,韩修容身处宫中,竟对宫外之事这般上心?” 她转头朝裴玄祁禀道:“只怕是有人对妾怀恨在心,才设下此等阴险的局面。” “还请圣上明查,还妾一个清白。” 裴玄祁将两人唇枪舌剑尽收眼底,眸色愈发深沉,正要说话,却听江尘伏身道:“圣上,麒麟卫回来了,说是有东西要呈上。” 裴玄祁颔首:“叫他们进。” 话落,薛充华眸中闪过一道暗色,心下一沉,想来是麒麟卫是搜出了什么东西。 她抬眸望着韩修容,却见她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薛芷,你死定了。 ** 钟粹宫 纪淑媛倚坐在榻上,指间缓缓转着一只翡翠簪子,清禾低声禀道:“娘娘,乾盛殿那边动静不小,刚刚小平子传话过来,说好像与薛充华有关。” 第126章 小平子?若她记得不错,这小平子乃是看守宫门的宫人。 她的眉心轻蹙,翡翠簪子忽地一顿:“薛充华?她近日并未行差踏错,怎会连夜惊动乾盛殿,还牵扯麒麟卫?”话虽如此,她眼眸却不由自主一沉。 幸而当初她代掌宫务,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线,如今才能消息灵通。 便听清禾道:“听说麒麟卫先前还在章华馆大肆搜寻了一场,动静闹得极大。” “方才还派人出了宫,说是要带人进来。” “这个时候带人...”纪淑媛眼底便迸出几分锐光,忽而道:“去,将那个装着白玉篦子的盒子取来。” 清禾当即应下。 片刻之后便捧着一只雕漆红木的盒子回来,纪淑媛亲手取出一柄温润篦子,淡淡一笑:“就说前几日容修仪问我要的玉篦,今儿找着了,让你送去风华阁。” 清禾心头一震,连忙道:“奴婢明白。” ** 风华阁眼下还未熄了烛火。 蕴玉阖眸躺在床榻上,听闻外间传来脚步,刚睁开眼,就见藏珠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进来,低声道:“主子,纪淑媛身边的清禾姐姐来了,说您要的白玉篦子找着了。” 蕴玉一怔,目光从那匣子上划过。 纪淑媛从不会无故送东西,只怕是有事要说。 蕴玉睫毛一颤,便吩咐道:“去,请清禾进来。” 半盏茶后,藏珠刚将清禾送走,再回内室时,就见蕴玉已然换好衣裳,不由得一怔:“主子?” 蕴玉抬眸道:“备轿,我要去乾盛殿。” “此时去乾盛殿,便是将您与薛充华结为一派,全宫都看在眼里。”藏珠皱眉,犹豫劝阻。 “可依着圣上的性子,这事儿便是能叫她躲过,也免不得吃些苦头”蕴玉淡声道:“况且...这件事若真 是冲着她和陆汀来的,只怕难以善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藏珠被她一语点醒,只得应道:“奴婢明白。” ** 夜风猎猎,乾盛殿内气氛肃寒的紧。 蕴玉一袭月色宫裙踏入殿门,众人视线皆是一凝。 裴玄祁倚在高座上,眸光一抬,当即蹙了蹙眉:“夜里风凉,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虽淡,却带几分不自觉的柔软。 江尘惯来会看眼色,连忙在裴玄祁身侧加了一把软椅。 蕴玉提着裙子小心落了座,一双素手被裴玄祁抓在手里。 “怎么这般凉。”他拧眉:“江尘,去取朕的披风来。” 待被裴玄祁用披风裹了个严实,蕴玉才唇角一弯,带着一丝娇嗔道:“圣上方才说去去就回,可妾左等右等也未瞧见圣上的人影,怕您又被哪个妖精缠住了,只能亲自来寻了。” 蕴玉嗓音极低,只有她与裴玄祁二人能听见。 便见裴玄祁轻笑一声:“真是个小醋坛子。” 他摇了摇头,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既来了,就陪朕坐会儿。” 话落,蕴玉眼角微斜地扫了一圈殿中诸人,淡声问道:“这是何事?” 殿下,除了薛充华和韩修容以外,还跪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生的格外清秀,想来便是陆汀。 陆汀一身单薄的寝衣,发髻未束,一看便知是被从床榻上突然拉起来的。 眼下,他声泪俱下,只说薛充华是被冤枉的,自己虽师承薛院正,但却与薛充华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请裴玄祁一定要相信薛充华的清白。 韩修容一见蕴玉过来,心中便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好,因此连忙站出来道:“既无私情,为何你神色慌张、言辞迫切?” 陆汀面色一冷,毫不畏惧地对上韩修容的眸子,咬牙道:“自然是因为臣不忍好人受害、坏人得势!” “是么?难道不是因为见不得你的老情人受苦?”韩修容唇角一扯,冷笑道。 陆汀面色一变,整个人几乎失控。 裴玄祁忽然曲指敲了敲桌案,目光掠过堂下众人,淡声道:“江尘,将她们都扔去慎...” “圣上。”蕴玉轻轻扯住裴玄祁衣袖,眼波盈盈,轻声道:“薛充华到底是后宫妃嫔,若是此刻下了慎刑司,只怕就算她日后洗清罪名,旁人也能借此攻讦于她,坏的是后宫名声。” 裴玄祁挑眉:“那你说该如何做?” 他骨子里是个冷情的人,真相么?自有慎刑司查明,至于如何查明,查明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受苦,皆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蕴玉一笑,缓声道:“不若将陆太医与薛充华分置两屋,细细盘问,至于这宫女,只管扔去另一间屋子,由麒麟卫亲自审问。” “如此一来,既可查明真相,又可保住薛充华清誉,圣上觉得如何?” 第112章 选择裴玄祁眉头一动,当…… 裴玄祁眉头一动,当即应了下来,点头道:“依你。” 话落,便吩咐将薛充华和陆汀分别带入乾盛殿的侧殿之中审讯,至于那宫女桂惢,则是扔去了耳房,由麒麟卫亲自审问。 临走前,薛充华不着痕迹地冲蕴玉递去一个眼色,那眼神虽平淡,却意外叫蕴玉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要蕴玉,尽可能保住陆汀。 蕴玉心中一叹,微微垂下眸子。 半盏茶后,江尘快步入殿,拱手呈上一张供词:“圣上,桂惢招了。” “哦?”裴玄祁接过,一目十行,脸色愈发沉郁。 江尘又补道:“桂惢说,曾在薛充华内衣匣中见过一方绣帕,其上绣着兰花和小洲,她说这是薛充华为思念陆太医而绣。”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一静。 蕴玉眸光微闪,轻声问道:“可那帕子,是否当真在她匣中取出?” 江尘答:“并无实物证据。” 蕴玉冷笑一声:“这便是凭空污人清白?这样的帕子,宫中不说千张,找出百张来总是不在话下的!若桂惢所言皆真,那又为何藏着掖着至今?” 她一番话还未说完,却听裴玄祁蹙眉道:“那帕子,朕似乎瞧见过。” 蕴玉语怔,抬眸望向裴玄祁,听他继续道:“上回在慈宁宫,朕见她带在身上过。” 闻言,蕴玉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一旁的韩修容则似胜券在握般,唇角勾起,道:“容修仪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你与薛充华交情颇好,只是这秽乱宫闱一事,罪大恶极,容修仪在此事上,可别徇私枉法才好。” 蕴玉冷眼瞥了她一记,并不搭腔。 裴玄祁却眸色深深,冲韩修容道:“依你之言,朕该如何处置薛充华?” 韩修容眸中一亮,当即口不择言道:“自然是立即赐死,以正宫规。” 裴玄祁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抬手道:“行了,等结果出来再行论处。” 话音未落,便有宫人快步自外殿奔入,跪倒在地,朝裴玄祁恭声道:“启禀圣上,薛充华与陆汀皆一口咬定并无私情,所呈信笺不知从何而来,二人俱言无半句逾矩之言行。” 韩修容冷笑一声:“她们自然是不敢承认,这等私通之事,若是不承认尚有一线生机,真若应了下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圣上,眼下人证物证皆在,岂容她等再巧言令色,惑主蒙君?还请圣上早早定罪,以正宫规。” 闻言,蕴玉讥诮一笑,盯着韩修容嘲弄道:“韩修容这是在急什么?不知情的,还道你与薛充华有何仇怨,才这般迫不及待要她的命。” 她说着顿了顿,眉眼含霜:“如今大皇子尚且年幼,修容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大皇子积些福泽。” “放肆!”提及大皇子,韩修容勃然大怒,狠狠甩了衣袖,指尖愤怒地指着蕴玉道:“当着圣上的面,你竟敢口出狂言,诅咒大皇子?你意欲何为?” “行了。”裴玄祁冷冷扫了她一眼,嗓音淡淡:“再吵一声,便给朕滚出去。” 韩修容一震,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恨恨住了嘴。 殿上,蕴玉冷冷收回目光,伸手捏了捏裴玄祁掌心,温声道:“圣上若信得过妾身,不若叫妾亲去审问可好?” 裴玄祁自然无有不应。 蕴玉方才站起身,便听韩修容不甘心地低声道:“谁人不知你与薛充华私交甚好,说不得你是偏帮她去的。” 方才被裴玄祁斥责过,眼下韩修容便是不甘也只得降低了音量。 蕴玉却并未息事宁人,她冷然站起身,眸中寒意幽幽:“韩修容是在质疑圣上的决断么?圣上都允我前往了,你又是何意?” 韩修容被逼得语塞,只得冷哼一声,甩袖别过脸去。 蕴玉也不再理她,只冷声道:“修容若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听听。” 说罢,便领着江尘便往偏殿而去。 乾盛殿虽奢,然偏殿众多,也不乏有逼仄狭小之所。 此刻所设的审问之地更是幽暗,整个内室仅点了一支昏暗的烛火,将薛充华苍白如纸的面庞映得愈发憔悴。 第127章 她依旧是方才来的那身衣裳,只是眼下的疲倦半点做不得假。 薛充华本坐在矮塌之上,见蕴玉进来,立刻挣扎着起身行礼:“容修仪,还请修仪转告圣上,我与陆太医之间并无私情,若圣上不信,妾愿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 “胡说什么!”蕴玉疾步上前将她扶起:“圣上向来明察秋毫,岂会轻信诬告?你莫要胡思乱想。”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薛充华的手,柔声道:“桂惢说你曾有一帕子,上面绣着兰花与小洲,那帕子可还记得?” 薛充华一怔,蹙眉望向蕴玉:“是有这么一张,先前在慈宁宫时,伊昭容还问起过。” 伊昭容... 二人对视一眼,皆有几分心惊,难道,这其中,还有伊昭容的手笔? 蕴玉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那帕子是从何而来?” 薛充华微微抿唇:“应是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或可命内务府的人查一下记档。” “这事,我会细查。”蕴玉低声道:“你若信我,安心待着便是。” 薛充华咬唇点头,忽又紧紧握住蕴玉的手:“桂惢乃是六岁进的宫,家中尚有老父母与一个弟弟,据侍乐说,她近日常在宫中垂泪,说家中有人生了重病。” “当时我只叫侍乐给了些银子,并未放在心上,说不定她此番诬陷我,是同这事儿有关。” 蕴玉颔首道:“我明白。” 离开薛充华处,蕴玉并未停留,径直迈向了陆汀所在的屋子。 屋中更为简陋,陆汀双目通红,眼下青黑遍布。 听闻脚步声,陆汀连忙跪倒,低声哽咽道:“容修仪,薛充华与臣清清白白,我二人虽有些青梅竹马的 情分,可从未逾礼半分。臣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求修仪救她一命!” 蕴玉淡淡看他一眼,声音沉静:“若真无私情,圣上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她朝江尘微一颌首,江尘便捧上一只朱红匣子递与陆汀。 “这些,是麒麟卫从薛充华宫中搜出的信件,你认认,可是出自你手?” 陆汀颤抖着接过,一封封翻阅,越看越急,终于抬头急切道:“修仪明鉴!这些信非臣手书,臣对薛充华向来尊为神女,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又怎敢称她‘阿芷’?修仪若不信,可派人至臣府中取往年来往信件,臣自能指证真伪。” 他又自指出几处笔画字法不同之处,语气恳切,满脸激愤。 蕴玉颔首:“好,我知道了。” 她吩咐江尘将信件收起,复又缓步前往最后一处耳房。 那是关押桂惢之处。 一入门,便觉冷意袭人。 小小耳房昏暗潮湿,角落中缩着一团颤巍巍的身影。 桂惢抱膝而坐,一双眼满是惶然,嘴唇不停颤动,喃喃念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蕴玉缓缓走近,蹲下身子,声音轻得仿若哄婴孩:“这些信,都是你放进薛充华房中的吧?” 桂惢猛地抬头,唇色惨白如纸,眼底泪水扑簌而下:“奴婢没有,还请修仪明鉴,这些信,真的是奴婢在主子衣橱中发现的。” “哦?”蕴玉唇边笑意骤然变冷:“衣橱?你怎知是在衣橱?” “本主记得,先前你只说,在薛充华枕头下面瞧见了一封信吧,如今怎么又知晓这些信在哪儿了?” 蕴玉语气一凛,斥道:“还说不是你放的?还不速速招来!” 桂惢一慌,百忙之中随意扯了借口道:“是...是奴婢在衣橱中见过这个匣子,因此才认了出来,这...这定不是奴婢放进去的啊。” 蕴玉眸光倏冷,旋即起身,语气平静道:“桂惢,你是个聪明人,你可知背主的下场是什么?捅出这皇家丑事的下场又是什么?” 桂惢抿唇,垂下脑袋,她自然知道下场是什么,可只需死她一人,她家中的父母和弟弟全都能活,还能活的好好的,那她有何不可为呢? 只是...念及薛充华平日对自己的好,桂惢闭了闭眸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充华,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报了。 蕴玉微微一笑,并不着急,走至旁边锦墩坐下:“本主记得,你家中尚有父母和一个弟弟吧。” 桂惢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嘴唇颤了颤:“修仪提这个做什么,便是奴婢戳穿了薛充华的丑事,也祸不及家人吧。” 蕴玉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道:“的确祸不及家人,只是...你就那般笃定,你身后之人,定会履行诺言么?” “本主记得,就连她身边的头等宫女,都没什么好下场。” “跟了她许久的人都是如此,更遑论你区区一颗棋子。” 桂惢神情倏变,身子往下一伏:“修仪...” “别急着否认。”蕴玉抬手拦了她一把:“本主听闻韩修容的行事手段向来是斩草除根,就在刚才,她的贴身宫女倚画急急出了宫,你说她是去做什么的?” 桂惢跪得更低,脸几乎埋进地上,浑身都在颤。 蕴玉却掀了掀眼皮,睨着她继续道:“对了,你那主子只怕眼下自身都难保了,更遑论保住你的家人。” “若你现在弃暗投明,你的命是保不了了,只是你一家老小,本主还可许她们安稳到老。” “孰是孰非,你要如何选?” 第113章 赐死乾盛殿中,众人垂首…… 乾盛殿中,众人垂首屏息,静静等着最终的结果。 事关皇家声誉,所有宫人心中都哀嚎一片,若是叫他们选,任是谁都不愿听见这般秘闻。 上方,裴玄祁等的已有些不耐,正要亲自起身去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幔一掀,便见蕴玉带着桂惢稳稳踏入殿中。 蕴玉面色沉稳,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在她身后,桂惢的神色显然便没那么好看,一张小脸吓的煞白,就连脚步都颤颤巍巍的。 韩修容只是打眼一瞧,心中便“咯噔”一下,暗道了一声不好。 忐忑之下,她隐在袖中的指节绷得死紧,想要对桂惢使个眼色,却见桂惢只顾低着头,半点不敢看她。 思索间,蕴玉已步至殿中,余光在韩修容面上一扫,冲裴玄祁欠身道:“回圣上,桂惢召了。” 她微微扭头:“将你方才同我说的,都一一再说一遍。” 桂惢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下,先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哽咽道:“奴婢有罪,奴婢猪油蒙了心,才敢做出那等诬陷薛充华的事儿,前些日子,奴婢家中出了些事,母亲生病卧床,弟弟又闯了祸,奴婢一个宫里的小人物实在无能为力,顶多托人送了些银两回去,可就在前几日,有人找上奴婢,说只要奴婢帮个小忙,就能保奴婢一家周全。” “是什么人找的你?”裴玄祁淡淡开口。 桂惢哽咽着摇头:“是一个不相识的宫人,带着奴婢去了...韩修容的宫中...”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倏然一冷,韩修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断喝:“你胡说八道!本宫何曾见过你!” 蕴玉心下冷笑,将人带去自个儿宫中这种蠢事,也只有韩修容能做出来。 她冷笑一声:“哦?那这件事,难不成是桂惢凭空捏造的?不知薛充华是如何得罪了修容,竟让你下了这般狠手?” 韩修容一口气卡在喉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半晌后,终是咬牙道:“这种背主的宫人说的话,容修仪也信么?” “方才指认薛充华有私情,眼下又说是本主指使,再过会儿,是不是就要攀扯上容修仪了。” 韩修容微微转身,眼神凌厉地盯着桂惢,狠声道:“桂惢,事实如何,你可想清楚了?” “你诬陷本主事轻,可别牵连你一家老小!” 桂惢不过一介普通宫人,哪里经得住今夜这般层层盘问,心智早已崩溃。 便是被韩修容冷斥一顿,她也只顾别过脸去低声啜泣。 “韩修容不必以她家人威胁。”蕴玉抬眸:“先前桂惢说的那方帕子,我已问过薛充华,乃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若她所言不假,只需派人去内务府一查记档便知真假。” 说罢,蕴玉冷冷扫过韩修容,转身从江尘手中取过一个朱红漆匣,纤指揭开匣盖,从中抽出几封信笺,将其呈于御前:“自然,让妾相信薛充华乃是被冤枉的,还多亏了这几张信。” “这些信,是薛充华写给陆太医的。”她眼神扫过在座众人:“可若她真与陆太医私通,为何信件却藏在她自个儿的匣子里,未曾送出?” 韩修容强自镇定,咬牙反驳:“许是未及送出...” “未及送出?”蕴玉失笑,眸中冷意更深:“那为何那‘未送出’的信,却又得了陆太医的回信?修容莫不是当薛充华与陆太医心有灵犀,不写信,也能收回信来?” 上方,裴玄祁面沉如水。 第128章 蕴玉莞尔一笑,温声道:“许是那幕后之人太过迫切想要谋害薛充华,才百密一疏,留下这么个把柄。” 韩修容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心知自己是被伊昭容拖下了水,偏偏伊昭容那头不见半点影子,韩修容心底悔意顿时翻滚如潮,浑身发冷。 裴玄祁眸色一沉,寒声开口:“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韩修容抿唇,依旧不肯伏罪:“启禀圣上,不可仅凭这宫人一面之词,就要定妾的罪啊。” “一面之词?”蕴玉冷声打断她:“是否真是一面之词,修容还不知道么?大皇子还这般年幼,便有你这等母亲,如此行径,莫非不怕教坏了孩子?” 她声音一落,韩修容身形僵在原地,仿若五雷轰顶,须臾后才软倒在地,泪流满面地跪下:“妾有罪...妾自知罪不可赦,只是大皇子无辜,还望圣上莫要牵连他...” 裴玄祁垂眸望她,神色冷峻:“大皇子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牵连他。但你戕害宫妃,心机歹毒,绝不可恕。” “传旨,赐鸩酒。念及大皇子,在玉碟之上,记作病逝。” “是。”江尘小心应下,转身便去备好鸩酒。 韩修容再也忍不住,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眼眶,她一手捏着玉盏,一边泪流满面道:“圣上,妾自知罪无可恕,只是养母一事,还求圣上念着大皇子一些,替他寻个好些的母家。” 见裴玄祁眸色冷淡,韩修容继续道:“伊昭容向来不参与宫中纷争,乃是个再好不过的养母...” “行了,大皇子之事,朕自有定夺。”裴玄祁冷眼瞧着下方的韩修容,面色格外冷淡。 韩修容手腕一颤,闭眸将那鸩酒一饮而下,那酒药性极烈,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已气息断绝,只面上犹有泪痕未干。 下方,江尘连忙领着人善后。 裴玄祁捏住蕴玉的手将人带回内室,殿中龙涎香沉郁,他轻轻摩挲她指尖,低声道:“这大半夜的,难为你了,刚解完毒,还这般劳神。” 蕴玉轻轻一笑,双手圈上他脖子,带着三分娇态七分狡黠:“那圣上要如何补偿妾?” 见她如此作态,裴玄祁心中原本的沉闷都轻了不少,只见他一挑眉,含笑道:“又想要什么了?说来听听。” 她轻哼一声,仰首骄矜道:“妾要的,只怕圣上不愿给。” “你不说,又怎知朕不愿给?”他目光灼灼。 蕴玉慢慢凑近,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他耳畔:“妾要圣上的心,圣上给不给?” 裴玄祁低笑出声,翻身将她压在锦被中,带了些挑衅道:“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自己来拿了。” 蕴玉一惊,脸上飞红,轻轻一锤:“圣上!” 闻言,裴玄祁唇角轻勾,整个人一寸寸伏下,离蕴玉越来越近。 就在蕴玉不由自主闭上眸子,一颗心跳的极快的时候。 裴玄祁才轻笑一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旋即将人拥入怀中,笑道:“想什么呢,你刚解了毒,不宜劳累,待下回,再...” 蕴玉面色一怔,待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时,小脸顿时涨红。 羞恼之下,蕴玉狠狠一扭身,将身子缩进锦被中不再搭理裴玄祁。 裴玄祁也不恼,好脾气地又凑了过去,将人捞回怀中。 半晌,蕴玉靠在裴玄祁胸前,轻声道:“圣上?” “嗯?”裴玄祁拍拍她脑袋:“还不睡觉,又在想什么?” “今日之事...妾在想,只怕,韩修容还是为了给大皇子择养母一事。”她声音极低,带着些沉闷。 裴玄祁缓缓睁开眼,望向她:“你想说什么?” “养母之位牵动人心,若早早定下,岂不是少了许多纷扰?”蕴玉仰望着他,眼神澄净。 裴玄祁轻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意:“又想替谁说话了?” 蕴玉连忙瞪大眼:“圣上怎这般想妾!” 裴玄祁轻笑,将人搂在怀中,拍了拍后背,笑道:“行了,朕明日一早便下旨,可好?” 蕴玉眼睛亮了亮:“圣上已有了人选?” 裴玄祁勾唇:“想知道?” 蕴玉点头如啄米。 裴玄祁手指轻勾:“凑耳过来。” 蕴玉小心翼翼将耳朵凑至裴玄祁唇边,便听他湿热的吐息传来:“就不告诉你。” 蕴玉气得捶了他一记,却见裴玄祁打定主意不肯多说,蕴玉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翌日,蕴玉刚睁开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只触到一片冰凉。 她撑着肘坐起身来,刚揉了揉额角,就见徐嬷嬷亲自捧着铜盆走了进来:“主子醒了?外头晨露凉,老奴不放心,便亲自来瞧瞧。” 她身后跟着的宫人手中各自捧了崭新的钗环及宫装。 蕴玉见是她,先是一怔,随即扬唇一笑,眉眼弯弯地唤道:“嬷嬷。” 她语气轻软,带了点撒娇意味,又伸出手拉住徐嬷嬷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圣上可是去上朝了?” 徐嬷嬷将铜盆放下,一面替她卷起衣袖洗漱,一面笑呵呵地回道:“圣上去上早朝了,天未亮便起了身,还特意吩咐奴婢,说等您醒了,便告诉您一声,好让您宽心。” 蕴玉弯眸一笑,旋即起身更衣。 只是从挽发到用早膳,都有些欲言又止。 徐嬷嬷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当即便笑道:“主子想问什么便问,圣上吩咐了,不管您问什么,都叫老奴如实告诉您。” 蕴玉一听,眼神一亮,心中暗道裴玄祁真是个老狐狸,面上却乖乖巧巧道:“圣上今儿个一早,可是有什么旨意?” 徐嬷嬷一边替她布菜,一边慈爱道:“圣上下旨,着纪淑媛养育大皇子,并赐封号‘德’,如今已是德淑媛了。” 蕴玉心中一松,总算是一颗石头落了地。 见状,徐嬷嬷却轻笑道:“主子别怪老奴多嘴,只是年宴将至,主子可想好送什么生辰礼给圣上了?” 第114章 做戏外头,藏珠早早便候…… 外头,藏珠早早便候在殿门处,眼眶微红,瞧着像是熬了一宿。 见蕴玉出来,她连忙迎上前来,扶住蕴玉低声道:“昨儿个可吓死奴婢了,生怕您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后来江大监出来知会了奴婢一声,奴婢这才放下心。” 蕴玉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道:“无事了。” 藏珠小心扶着她踏上辇车,待坐稳后,蕴玉才侧眸道:“薛充华那头可有消息?” 藏珠神色轻松了些:“昨儿个夜里就回去了。” “连着陆太医一道,未惊动任何人,今儿个一早,圣上就下了旨,晋薛充华为容华了,想来也是因祸得福。” 蕴玉闻言,心头微松,低声道:“那就好。昨夜之事既定,纵有宵小欲做文章,也无从下口了。” 说着,她又微微垂眸道:“因祸得福,这样的福气,她猜薛容华也不想要。” 主仆二人一路叙着话,未过多久,辇车便稳稳停在风华阁前。 尚未下车,就见青梧脚步匆匆,躬身立于辇车前,禀道:“主子,今儿个一早林承徽便来了,说是寻您有事儿,奴婢瞧着,林承徽的面色有些不好。” “林承徽?”蕴玉微微一怔,柳眉轻蹙。 自打林骁回京,林承徽就几乎从未踏足过风华阁,显然也是不想给她惹麻烦,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说了什么?”蕴玉一边下车,一边问。 “只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您。”青梧低声答。 蕴玉点点头,加快脚步踏入殿内。 甫一进殿,便见林承徽坐于下方桌案之前,穿了件藏青色的宫裙,面色苍白,眼含血丝,正凝神盯着桌案上那盏茶水。 听闻脚步声响,她才缓缓抬眸。 “阿姊。”林承徽瘪了瘪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蕴玉心头一紧,朝四下看了一眼, 便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殿内无人,她才坐至林承徽对面,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便红着眼,出了什么事?” 林承徽喉头一哽,仿佛再难克制,猛地俯身伏进蕴玉怀里,哭了半晌。 蕴玉也不着急,一手轻轻顺着她后背,耐心等她哭够。 良久,林承徽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声音沙哑:“阿姊,你说,这男人是不是只要有了心仪的女子,就再也顾不得旁人的死活了?” 蕴玉一听,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可是林骁又让你做什么了?” 林承徽喉头轻轻一颤,只觉嗓子干疼的厉害:“林骁要我向圣上进言,留楚流烟在京中...他还要我在圣上面前污蔑禁军统领沈岚庭,若能借机将他拉下马更好。” 蕴玉眸色一凛:“他疯了吧,沈岚庭是什么人,乃是圣上的亲信。” 第129章 她想不出什么理由才会叫圣上相信林承徽的话,并将沈岚庭撤职。 林骁此举,分明半点不曾顾及林承徽的性命。 若林承徽真的信了他的话,这般做了,轻则失宠被废,重...那可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轻哼一声,蕴玉注视着林承徽道:“他说的,只怕还不止这些吧。” “阿姊聪慧。”林承徽咬唇,垂眸道:“楚流烟回京后,因着仪贵嫔的处境闷闷不乐许久。” “他见楚流烟伤心,就忍不住将此事迁怒到我身上,说我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愿为了仪贵嫔出力,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 可笑她小小一个承徽,在林骁眼中竟有这般大的本事。 就连蕴玉闻言也不由得冷笑一声:“荒唐!真是荒唐!” 林承徽扯唇冷笑:“阿姊急什么,他说的,可远不止这些。” “他知我与你交情颇好,竟想要我借着这份交情,寻机暗害于你。” 若是不得手还好,若真得手了,暗害圣上心尖尖的妃子,她可还能活的了? 林承徽一宿不曾闭眼,终于接受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她视作亲兄的人的眼中,她的命还没有心悦之人的心情重要。 蕴玉听后只觉脑中气血上涌,气得胸口都起伏不定:“他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这般猪狗不如的话都说得出口!” 林承徽笑了一声:“为了楚流烟,牺牲我算什么?他和我是义兄妹,可终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她望着蕴玉,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阿姊你信不信,若哪日楚流烟咬我一口,要我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送我去死。” 蕴玉听罢,心头如被烈火灼烧。 她自知林承徽一向在意林骁,进宫也是甘为其所使,毫无怨言,此番若非真伤透了心,又怎会来寻她述说自己的苦楚? 她贴身过去,握住林承徽双手,语气柔中带坚:“这样的兄长,难不成你还要?” 林承徽身子微微一震,怔怔看着她。 “林家未生你,亦未养你,边城这些年你靠的是谁?靠的是你自己。你如今入宫,已是为林家尽忠到底。他却要你舍信义、弃朋友,只为一己之私,林月澜,你不是傻子。” 林承徽一瞬间红了眼,嗓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寒意:“他说林家养我多年,我如今若还念这份恩情,便帮他做完这些事,从此两清,可我偏不。” 她眸中燃起一丝怒意:“他若真念着兄妹之情,就不会让我暗害你。我既已听他的话入宫,将自己后半辈子都困于宫墙内,这恩早就还完了。” “我与他林骁,本就毫无关系了。” 说及最后一字时,林承徽眸中总算多了些坚毅之色。 蕴玉听罢,心下一松:“你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随即正色道:“只是楚流烟想要取代沈岚庭,夺走禁军大权,我是万万不容的,此事,你可愿助我?” 林承徽一笑:“阿姊这话,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 昭月宫中。 仪贵嫔斜倚在美人榻上,眸中不时有些走神。 楚流烟坐于下方,眉眼间颇有些愤愤不平,待说完许久都不见仪贵嫔回应,楚流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阿姊!” 她蹙着眉放下手中茶盏,气道:“楚云筠近来行事越发放肆,今儿个一早竟在御花园同旁的宫妃攀谈起来了,浑将自个儿当成圣上的妃子了。还有姑母,也不知她日日唤楚云筠去慈宁宫作甚,竟是一日也离不得了。” 仪贵嫔却像是未听见,仍自顾自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她今日穿了件缃色宫裙,袖口以金丝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她低头抚了抚指尖的蔻丹,方才抬眼看向楚流烟,唇角微扬,语气却懒洋洋的:“气什么?太后既喜欢,便是日日放在跟前瞧着又如何?放心吧,她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可她眼下蹦得正欢!”楚流烟不甘地咬牙:“先前她在太后跟前明里暗里说你冷待了她,姑母虽未说什么,可一回生二回熟,她若再进几次慈宁宫,阿姊你在姑母眼里,怕是便要彻底失势了!” 说及此,楚流烟便恨得牙痒痒:“分明你我已算是忍让到了极致,偏生她还是不知满足,只一味借着姑母挑衅你我。” 仪贵嫔闻言,却忽然笑了,她如今是真不在意楚云筠那些孩童般的手段。 眼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便是能找到太后毒害先后的物证。 那药丸她手上仍有余下的,虽不多,却也可以拿来作证。 只是旁的东西却不知需要什么了。 思及此,仪贵嫔抿了抿唇,她诸日以来对楚云筠多般忍让,就是为了消除太后的防备心,叫她以为自己是真的想通了,她才好下手。 因此仪贵嫔是真的不介意:“不过是些孩童手段,你何必同她计较。” “阿姊!”楚流烟恨铁不成钢道:“那楚云筠狼子野心,若是现在不加以遏制,只怕待来日她真诞下皇嗣,阿姊你可还能翻身?切莫给她做了嫁衣。” “她有什么能耐?”仪贵嫔轻嗤一声:“不过是一张脸罢了,那张脸虽是不错,可在这后宫中又算得上什么,还想靠着它做皇上心头好?做梦吧。” 正说着,殿门处传来通报声:“楚娘子求见。” 如今这昭月宫中,能被称为楚娘子的,也就一个楚云筠。 楚流烟与仪贵嫔对视一眼,她来做什么? 仪贵嫔淡淡颔首,片刻后,楚云筠便踏了进来。 她一身雪白的狐裘,她身后跟着一个圆脸宫人,约莫十六七岁,身形清瘦,举止灵巧。 这宫人仪贵嫔认得,乃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名唤“杏娇”,如今竟也给了楚云筠? 楚流烟却冷声一笑:“如今尚且算不得冷,五妹妹就穿上狐裘了,可不嫌热?” 闻言,楚云筠微微欠身,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歉意,温声道:“叫二姊姊看笑话了,只是妹妹身子弱,一到了冬日总觉得身上发冷,连门都不敢出,这不,幸得姑母疼爱,才将这狐裘赐下,好暖暖身子。” 这话说的委婉,可无一不是在说太后对其的不同。 楚流烟轻哼一声,也懒得再说话。 上方,仪贵嫔抬眸睨着楚云筠,清声道:“听宫人说你有事求见?” 楚云筠款款行了一礼,才笑盈盈地道:“启禀仪贵嫔,臣女此来,是有事要禀。” 楚流烟抬眸瞥她一眼,眼神里尽是讥诮:“行了,有话便说,在家里也不见你是这般矫揉造作的性子,如今倒是不知从哪儿学了一身的毛病。” 楚云筠似未听见,依旧笑得从容,伸手拢了拢狐裘才道:“打搅了嫡姐这般久,做妹妹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不,今儿个一早,妹妹去同姑母请安时,姑母便松了口,准我搬去慈宁宫住,省得日日走来走去,叫姑母挂念。” 第115章 前夜原以为仪贵嫔会暴跳…… 原以为仪贵嫔 会暴跳如雷,楚云筠甚至都已准备好无辜的表情,只待挂在脸上。 却不料仪贵嫔听后唇角轻勾,轻轻抚了抚袖口,温声道:“如此也好,待会儿我亲自送你过去。” 话落不久,不等楚云筠得意的笑容勾起,一旁的楚流烟却“哧”地冷笑出声。 “辞行?收拾东西?你来昭月宫时就赤条条一个人,如今倒还有行李要收拾了?啧。”楚流烟懒懒倚在软椅中,眉眼锋利,嘴角带着掩不住的讥诮:“真不知你那些金银细软是哪里来的。” 说完这话,她一手刮了刮盏口的浮沫,先是饮了口茶,才‘呸’地一声将茶叶吐出。 楚云筠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眼波流转间,笑吟吟地转身看她,语气柔腻得仿佛沾了蜜:“二姐姐此话便有些叫人笑话了,姑母恩赐几件首饰衣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姐姐在军中随性惯了,自是难以体会收拾这些有多费心。” 说罢,她扭头望着仪贵嫔,软声软气道:“大姊姊说,我说的可对?” 楚流烟脸色一沉,猛地盯着楚云筠:“就凭你,也敢对我含沙射影?” 楚云筠却垂眸笑了笑,施施然上前两步,温温柔柔地说道:“二姊姊气性大,旁人劝不得也让不得,云筠怎敢对二姊姊不敬。” 她一顿,又继续笑道:“不过姑母有句话说的倒是万万没错的,你我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自当相互扶持,便是旁的不说,若妹妹以后得了麟儿,怎么也要仰仗着二姊姊的,还望二姊姊多加努力,来时更上一层楼才是。” 顶着楚流烟冷的吓人的目光,楚云筠安然自若地转过身,朝上位的仪贵嫔盈盈一福:“阿姊,云筠便先行回去收拾了。” 说完,也不等仪贵嫔发话,她便自顾自转过身,袅袅离去。 整个人微扬着下颌,像极了志得意满的小鸟。 第130章 楚流烟望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阿姊!你瞧她这模样,这还没攀上圣上呢,就敢这般目中无人,这要是将来真诞下皇子了,还不将你我都踩在脚下!” 楚云筠方才那话当她听不明白么? 分明便是暗指她再如何得势,将来都要帮着楚云筠的儿子,平白替她人做嫁衣! 仪贵嫔却是眨了眨眸子,缓缓笑道:“瞧你,都说了你这性子太过急躁,忘了本宫方才说的话么?” “她便是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说罢,仪贵嫔笑意更深:“待会儿本宫送她去慈宁宫,你且在昭月宫好生歇着吧。” ** 傍晚时分,楚云筠的东西收拾了满满一车。 仪贵嫔亲自拉着人上了辇车,稳稳朝慈宁宫而去。 不知道的,真当这二人是一母同胞的好姊妹呢。 辇车上,楚云筠面上含笑,只觉仪贵嫔这是在朝自个儿示弱,心中爽快极了。 从小到大,她都知晓楚家除了太后姑母以外,顶顶体面的便是宫中的仪妃娘娘,如今,自己竟也有将其踩在脚下的一天。 察觉到楚云筠的视线,仪贵嫔心中冷哼一声,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待辇车在慈宁宫停稳后,仪贵嫔才提着百蝶穿花的裙裾下了车,回身等着楚云筠。 楚云筠倒也会看眼神,一到慈宁宫,全然不见在昭月宫时倨傲嚣张的样子,眉目收敛,脚步轻巧,瞧着乖顺极了。 仪贵嫔淡淡瞥她一眼,拉着人进了慈宁宫。 太后早已端坐在主位上候着了,天气转凉,殿内早早便烧起了银炭,甫一进来竟还觉有些热。 见二人进来,太后目光在楚云筠身上轻轻一扫,和蔼道:“快坐下歇歇,这般大的风,真是为难你们了。” 楚云筠抿唇一笑,朝着太后福了一礼:“云筠给姑母请安。” 一旁的仪贵嫔也难得有了好脸色,温声道:“妾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点了点头,道:“都起来吧。” 仪贵嫔抬眸笑道:“妾想着云筠到底初来乍到,不识宫中的路,便亲自将她送了过来,姑母可不要觉得我多事才好。” 闻言,太后面色缓和几分,目光落在仪贵嫔温柔的面上,忽然道:“你如今这般,倒是叫哀家想起你初入宫那几年模样了,那时候...你总也爱笑。” 仪贵嫔垂眸,轻轻一笑,旋即正视太后道:“回去这些日子里,臣妾思来想去,倒也想开了些。楚家本是一体,五妹妹好,自然便是我好。” 太后听罢,目光在仪贵嫔身上瞧了许久,才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的,都是血脉相通的姐妹,哀家也只盼着你们相亲相敬。” “是。”仪贵嫔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坦然。 一旁的楚云筠也不甘示弱,当即甜甜道:“云筠谨遵姑母教诲。” 二人这般作态,总算叫太后心中松快了些。 她就怕仪贵嫔钻牛角尖,非要同楚云筠过不去。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楚云筠小聪明不缺,大智慧却是没有,真要跟仪贵嫔斗起来,只怕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今仪贵嫔肯忍下楚云筠,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手一挥,正要吩咐仪贵嫔退下,却见她忽然面露难色,抿唇道:“妾...还有一事不解,想请姑母解惑。” 太后蹙眉,扬了扬下颌,示意仪贵嫔继续说。 仪贵嫔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一旁的楚云筠和宫人们,有些为难道:“这事儿...与那药...” 话未说完,便被太后冷声打断:“你随哀家进来。” “茱萸,你先带云筠去侧殿安顿。” 上方,二人转过屏风径直去了内室,这边,楚云筠站在原处,有些暗恨仪贵嫔排挤自己,竟然有事背着自己说。 她到底多了个心眼,一边跟着茱萸往外走,一边好奇道:“茱萸姑姑,你说阿姊和姑母,是去说什么事儿啊?” 茱萸脚步一顿,含笑转过头,对楚云筠道:“五娘子,在这宫中,您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该问的不问。” 楚云筠这些日子被捧惯了,还是头一回碰着这么大个钉子,当即脸色一僵,很快笑开道:“多谢姑姑提点。” 说罢,她微微垂下眸子,抬脚跟着茱萸去了侧殿。 ** 内室中,常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太后礼佛,因此慈宁宫燃的最多的便是檀香。 仪贵嫔一身烟紫色宫裙,悄然跟着太后踏入内室之中,待太后在一旁的沉香软榻上坐下,仪贵嫔才微微福了身。 “说罢,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太后目光锐利。 仪贵嫔刻意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拧眉道:“姑母可还记得,侄女曾说过,给蕴玉那贱人用过那药?” 太后蹙眉。 仪贵嫔继续道:“前些日子,侄女觉得此人不除,定成心腹大患,便吩咐人将她的解药停了,如今早已过了一月的功夫。” “原以为她定会毒发身亡,可不曾想,她竟像个没事儿人一般,侄女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特来求教姑母。” 太后眼中微光一闪,神色立时凝了几分,语气沉了下来:“你问这做什么?” 当年之事于太后而言仿若禁令,半点也听不得。 仪贵嫔连忙道:“姑母莫怪,侄女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才会斗胆一问,侄女担心,若是她身上的毒被查出...” 闻言,太后这才轻声一叹,抿唇道:“这药...当初哀家也是因缘际会才得来的。” 她侧首,正视仪贵嫔,道:“至于旁的,你就不要再多问了。” 说完,太后伸手端过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垂眸轻抿了几口。 “这...”仪贵嫔进一步试探道:“当年姑母...可遇着这般情形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太后当即沉声道:“不该你问的事儿,就别问!” 仪贵嫔连忙低下头,认错道:“姑母教训的是,是侄女莽撞了,只是...” 她抬眸,泪眼盈盈:“侄女这些年来,一心一意记着自己是楚家人,为了楚家,侄女忍受失子之痛多年,为了楚家,侄女对云筠更是一忍再忍,从未争过一句话,难道此般种种,都不能叫姑母相信侄女么?” 仪贵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太后看着她的神色,眉头微蹙。 室中沉静了一瞬,只有檀香袅袅,终是太后叹了口气。 “你自小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怎会不记得你这番苦心?”她的语调终于缓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仪贵嫔的手背,语重心长:“只是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多,对你我都不好” 仪贵嫔柔声应下,眼眶泛红:“姑母若不放心,侄女再不提也就是了。” “这药,确是前朝遗方,名唤‘缄脉’,得之不易。哀家当年偶得一些,却也不敢 轻易试之。”她顿了顿:“是容修仪命大,还是这药年久失效,谁也说不准。” 仪贵嫔神色一凝,缓缓道:“这等神药,竟在姑母手中,可见天意也护佑姑母。” 太后闻言,眉目舒展许多,随即笑道:“什么护佑,不过是运气罢了。” 话落,她又道:“先后与先帝情深,但最终坐稳凤位、享尽富贵的,却是哀家,这便是命数。” “是啊。”仪贵嫔眼底一转,顺势道:“整个楚家,都是仰赖姑母庇护,方得今日局面。” 太后闻言心中微舒,缓缓开口:“你以为哀家让你忍着云筠,是因为喜欢她么?” 仪贵嫔一怔。 太后目光一敛,沉沉道:“等她能替楚家诞下皇子,届时如何,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 此言一出,仪贵嫔眸光一闪,忽然面露愧疚,伏于太后膝前道:“姑母竟是这般深谋远虑,侄女...侄女先前一时糊涂,误会了姑母,险些伤了姑母的一片苦心。”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沉静:“所以哀家一直告诉你,要你沉得住性子,你以为,当初先后真就那般巧,死在了先帝登位大典的前夕?” 第116章 祸事仪贵嫔心中轰然一震…… 仪贵嫔心中轰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抬眸,落入眼中的依旧是太后那张端庄慈和的面容。 “姑母的意思是...”仪贵嫔干涩开口,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意。 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然道:“先帝继位在即,哀家实在等不了了,不得不送她一程。” 她抬手拨了拨腕上的银镯,那是太后尚在闺中时,她母亲特意吩咐人给她做的。 说是拿去佛前开了光,定能保她一世顺遂。 眼下那银镯边缀着的银铃早已落了几颗,却依旧日日被太后戴在腕上。 摩挲了半晌,太后才悠然道:“说来也是她实在不懂事儿,若她早早便去了,也能少受不少苦楚不是?” 第131章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面上浮现出对往事的回忆。 “那日她病情稍缓,却仍不能言,哀家替她煎了药,亲手送去。”太后轻声道,唇角诡异地勾了勾:“她信我,几乎毫不犹豫便将那药用下,待毒发时,才反应出不对劲。” “你说她是不是蠢,若她不曾那般信我,殿中至少会留下几个伺候的宫人。” “偏我随口一提,她就将人尽数都打发出去,最终便宜了哀家。” 说及此,太后唇边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过哀家念着她的好,亲口替她念了往生经,也全是全了这段姐妹缘分。” “幸而她先前足够信我,早早便在先帝面前提了,她死后,便要我进宫照顾皇帝,因此后面的事儿,倒也格外顺理成章。” 仪贵嫔从不曾想过太后竟然这般胆大,这样的人,她当初怎会相信太后真是疼她护她的好姑母。 “可是...可是那时,先帝已然搬进宫中,太医们...”仪贵嫔嗓音发紧。 为了先后的病,先帝尚未登位便搬进宫中,着太医全力医治,太后是如何做到... 上方,太后轻嗤一声,淡淡扫她一眼:“楚家在太医院中,自然不会没有人手。更何况,能诊出这毒的本就世间罕有,哀家命人改了脉案,不过是多加一层防备而已。” 仪贵嫔愣在原地,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连指尖都抖得止不住。 “放心吧,”太后目光落回她脸上,缓声一笑:“哀家的人做事极为干净,便是皇帝,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话落,太后眼皮微动,居高临下地睨着仪贵嫔:“你可还有何处不解?” 仪贵嫔当即跪下身去,叩首道:“回姑母,侄女知晓往后该如何做了。” 太后优雅一拂袖:“既然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仪贵嫔乖顺起身,眸光从那泛光的银镯上一闪而过,再也找不到证据么? ** 一连过去月余,宫中皆安稳如常,各处皆备着年宴的事儿。 风华阁 林承徽靠在雕花小榻上,身子歪得跟猫儿似的,一双手小心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浮起的白气,笑嘻嘻地问蕴玉:“阿姊可听说慈宁宫那边的动静了?” 在她身后,潮音本对自家主子这般作态很是看不上眼,可难得见她多了几分笑颜,也任她胡闹去。 另一边,蕴玉小心地将晒干的香料捣进碾子里,淡声问道:“嗯?什么动静?” “楚家五娘子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呢。”林承徽压低声音,凑近蕴玉道:“倒是太后,接连召了不少乐师舞姬前去,想也想得到是在做什么。” 蕴玉抿唇一笑,将碾好的香料倒入铜钵,低声道:“年宴在即,她自然紧张。” 林承徽见她反应平淡,撅了撅嘴,又撑着下颌不依不饶:“要我说,她便是再努力也没什么用。” 蕴玉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哦?那楚云筠生的国色天香,万一圣上见了心动也说不准,你怎知她不成气候?” 蕴玉声音娇娇软软,听在林承徽耳中只觉享受极了。 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才抬起下颌朝墙角的炭盆扬了扬:“瞧瞧,在宫中,圣上最宠哪位还用明说么?” “光是这金丝碳,整个宫中,除了乾盛殿和慈宁宫,也就你这风华阁用得上。” 蕴玉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炭盆中一点烟气也无。 建京的冬日冷的吓人,可这屋里却暖得过分,连窗纸都微微泛着热气。 她回头瞧了林承徽一眼,笑意盈盈地摇头:“你呀,真是越来越会贫嘴了。” 林承徽噘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这一个多月来,圣上除了你这风华阁,可还去过旁的地儿?” 闻言,蕴玉稀奇地盯了她一眼,刻意逗她道:“我说呢,原来是吃味啦。” 话音未落,便见林承徽羞恼道:“阿姊!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闹做一团,这时,青梧自外头掀帘而入,轻声禀道:“主子,薛容华来了。” 蕴玉点头笑道:“快请她进来。” 林承徽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板,笑着道:“她倒是常来,都快赶上我勤快了。”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薛容华已然踏入殿中。 她今日穿得素净,一身青黛色氅衣裹得紧实,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一进屋便道:“哟,你两个倒是清闲,围着炉子说话,竟也不喊我一声。” 蕴玉抬眼看她,笑道:“现在倒也不晚。” 一旁藏珠立刻迎上去,接过她的披风,又奉上热茶。 薛容华在炭火旁坐下,双手捧着茶盏暖了暖,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们猜我来时听见什么了?” 林承徽最爱听热闹,一听这语气,眼睛登时亮了:“快说,我猜不着。” 薛容华微微一笑,纤细的指尖轻轻朝外一指,声音压得极低:“锦华宫那边,一大早便闹腾起来了。” 蕴玉转头看她,眉头微挑:“梅妃?她不是在忙着操办宫宴?” 眼下仪贵嫔失势,梅妃在这宫中可算是头一份。 便是名义上同德淑媛一道操办宫宴,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梅妃。 也因此,梅妃将这次宫宴瞧得格外重要,怎会在现在这关头闹起来。 “景家两位将军可是回京有一段时日了。”薛容华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蕴玉眉头轻蹙:“闹出什么事了?” 薛容华轻轻一笑,眉眼流转间带着一丝冷意:“景都郁还好,年纪轻也识大体,可景随安...昨儿个在兵部侍郎设的宴上喝高了,竟当众放言:‘这建京谁还敢不敬景家?连圣上也得靠他们,边疆方可安稳。’” 林承徽一拍大腿:“景随安这是自个儿活腻了?” 薛容华轻嗤:“景家这些年立下不少军功,朝中内外谁不捧着他们?” “便是景家叔侄二人回京这些日子,送去的礼物和帖子,怕是能将整个景家都堆住。” 她唇边泛起一 抹冷笑:“景随安倒是来者不拒,全都一一收下,如今出了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只怕梅妃现在正焦头烂额,害怕此事传到圣上耳中吧。” 蕴玉指尖轻敲钵沿,良久才低声一笑:“若真是传到圣上耳中,怕是景家好日子不多了。” 林承徽啧了一声:“梅妃眼瞧着压过仪贵嫔,家中却出了这事儿,只怕眼下要急哭了吧。” 正说着,外间传来宫人们的问安声。 薛容华同林承徽对视一眼,皆朝裴玄祁行了个礼便退下。 裴玄祁也不挽留,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他今日一身玄色绣金鹰的束身长袍,头戴莲花金冠,衬地整个人贵气凛然。 蕴玉抬眸一瞧,便见裴玄祁紧抿着唇瓣,脸色说不上好。 见状,她脚下一快迎了上去,握住裴玄祁大掌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圣上不高兴了?” 裴玄祁眉目冷峻,进殿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见她这般迎上来,神色略缓,却未立即言语,只是将她的手微微拉开。 还不待蕴玉挑眉,就听他道:“朕身上凉,别冻着你。” “才不会。”蕴玉抱着裴玄祁的胳膊撒娇。 裴玄祁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蕴玉发顶,眸光扫过桌面的香料,笑道:“想要什么香,朕命内务府给你送来?” “妾才不要,香料这东西,就是要自个儿制。”她语气软的不行,旋即小跑着将东西都收了进去。 他看着她,眸中冷意淡了些,抬手摸了摸她鬓边:“晚膳用了么?” 蕴玉觑了眼外间的天色,确是不早,于是道:“圣上饿了?我唤藏珠去取?” 裴玄祁一笑:“不必了。” 随即抬手将江尘唤进来,吩咐其去备好晚膳。 他回眸,忽然道:“风华阁也该设个小厨房了,否则这冬日去御膳房,一来一回,若是再耽搁上一些时辰,只怕拿回来都凉了。” “那要昭仪往上才能设小厨房呢。”蕴玉嘟囔道:“再说了,妾吃着倒也还行,不凉。” 裴玄祁一见她这容易满足的样子便止不住一笑。 旋即捏着她的手在主位上坐下,阖眸揉了揉额角。 须臾,一双小手便软软摁上了他的额角。 裴玄祁抬眸,正巧对上蕴玉含笑的双眼。 摁了约莫半个时辰,裴玄祁才觉舒服了些,恰逢江尘领着人将晚膳摆上,二人便在膳桌旁落了坐。 裴玄祁接过蕴玉递来的乳鸽汤,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景家近些日子,有些不规矩。” 蕴玉微微一顿,想来应是因着方才薛容华所说那事。 只她面上依旧装作不知:“可是发生何事了?” 裴玄祁也不瞒她,将昨夜之事一一说来,与薛容华所说倒也不差。 蕴玉低头给他夹了几片热腾腾的酥鱼,才温柔道:“那景随安,怕是也没想着这口酒能醉出祸事来。” 第132章 裴玄祁冷哼一声:“不识天高地厚。” 第117章 年宴“圣上莫气,景将军…… “圣上莫气,景将军自幼骁勇,边疆之事又非寻常人可胜任,难免心高些。”蕴玉捡了一筷子胭脂鹅脯放在裴玄祁碟中。 旋即垂眸道:“不过妾虽不懂朝政,却也觉得景将军这般做法有些不妥。” 见裴玄祁望来,蕴玉淡声道:“景家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不假,可这般狂妄嚣张,若是被旁的功臣看在眼中,有样学样了去,只怕...” 裴玄祁拿过帕子擦了嘴,伸手取过茶盏慢慢旋了半圈,指腹轻轻扣了扣杯沿,眸色渐沉。 “朕早知景家在西北盘根错节,只是父皇当年屡屡倚仗他们,朕念着旧情,也就多纵容了他们几分。” 蕴玉看着他,含笑道:“同样都是守边之职,东南却年年平稳,唯西北时有摩擦,若说是地理所致,倒也未必尽然。” “便是东夷和南越相对安稳些,却也不比北狄差上多少,怎得北边儿就小仗不断。”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景随安乃是先帝朝时的老人了,深谙朝堂之道,且自认将裴玄祁这个年轻帝王的心思摸得透彻。 在边关做久了土皇帝,他又怎会舍得放下军权回京呢? 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还有何人会尊敬惧怕于他? 裴玄祁自然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他挑眉睨了蕴玉一眼,轻笑道:“你倒是通透。” 蕴玉偏头,眸中熠熠生辉道:“妾不过随意说些闲话,圣上可要怪妾干政了?” 裴玄祁一笑,抬手不轻不重地刮过蕴玉鼻尖:“就你聪明。” 话落,他眸中笑意淡了淡:“据宋禾眠所言,如今西北六成兵权尽归景氏之手。若再长久下去,只怕景随安口中的就不是醉话胡言了。” 他一转眸,就见蕴玉抬手捂住耳朵,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脸上全然写着‘我不听’三字。 她生的娇艳,眼下这笑容俏丽极了,衬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 裴玄祁眸中暗色一深,忽地凑近她,重重亲了口娇人如花的唇瓣。 蕴玉一怔,立即便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手。 “吃饱了?” “嗯?”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叫蕴玉不自觉抱住男人脖颈,她刚一抬头,便瞧见男子侧眸笑道:“你既饱了,那便该朕了。” 蕴玉伏在他怀中,唇角微微勾起。 ** 翌日清晨,锦华宫香炉里香味浓重。 上首,梅妃听闻圣驾昨夜又宿在了风华阁,当即便将手中茶盏‘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霎时间,茶水四溅,青玉碎片纷纷落地。 她凤目含霜,气得颈侧青筋微跳,狠狠一掀袖:“本宫请了圣上那般多回,圣上都不肯来,若是耽于朝政也就罢了,偏偏去了那贱人那儿!” 殿内侍奉的宫人早已噤若寒蝉,闻言纷纷低头跪地,屏息不敢出声。 红翡见状,知她如今正在气头上,连忙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行退出。 宫人们自然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甚至将殿门都轻轻掩上。 待人退净了,红翡才小心挪步上前,俯身低声劝道:“娘娘息怒,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圣上近来对那位正是新鲜得紧?娘娘何不稍避锋芒,待圣上那股子劲儿过了,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等?”梅妃冷笑,朱唇轻启:“红翡,你也陪着本宫在这后宫里熬了多少年了?当初楚徽兮那贱人压在本宫头上,你就劝本宫等,如今轮到一个浣衣局出来的贱婢,本宫还要等?” “若再等下去,只怕将来还有十个八个容修仪要压在本宫头上!” 她咬着牙,指节攥地发白。 红翡垂眸不语,心中却暗叹一声,她怎会不知娘娘的怨气从何而来?可如今这宫中局势已大不如前,若不再小心着些,只怕会惹来圣上厌烦。 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口,只得换个话头:“娘娘昨夜吩咐奴婢留意家里的动静,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呢,今早传来的信儿说,圣上并未提起将军一事,想来应是并未放在心上。” 梅妃这才微微舒了口气,脸色稍霁:“那便好。” 稍松了口气,梅妃便 想起旁人的不好来了。 她微微扭头,幽幽道:“虞氏还未递牌子进来?” 红翡迟疑了一瞬,轻声答道:“尚未。” 梅妃顿时眉头一拧:“本宫早就说过那虞氏性子顽劣,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又比叔父年岁小上许多,成亲至今连张体面些的笑脸都未曾给过,便是这回叔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还不肯进宫来商议!” 她拢了拢袖摆,声音又冷又硬:“若是当年我娘还在,她休想进我景家门半步。” 红翡站在侧旁,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叹息连连。 梅妃口中的虞氏,乃是从三品御史大夫的女儿,名唤虞穗礼。 虞穗礼便是如今也不到双十年华,她本就不喜景将军,可偏生景将军对人家一见钟情,使了好些手段才将人硬生生困在身边,就连虞家也得罪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虞穗礼不愿进宫,就说她想借机踩上一脚,红翡都不意外。 说完虞穗礼,梅妃心中怒气总算泄了不少, 再一想起来此次阿兄和叔父回京的大事,她眸中有幽光划过:“你想法子递封信出宫,就说本宫想见嫂嫂一面。” 说及此,梅妃又皱起眉头:“算了,算算就快年宴了,到时再见也来得及。” 正在此时,翠玉匆匆快步入内,微微欠身道:“娘娘,德淑媛求见。” “德淑媛?”梅妃凤眸一挑,语气凉飕飕的:“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德淑媛一身青金色宽袖宫裙,头戴整套八宝攒如意头面,脚步轻柔地进了殿,先是朝着梅妃微微欠身:“妾见过梅妃娘娘。” 梅妃坐在主位上,眸光冷冷扫过德淑媛,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才道:“行了,起来吧。” 德淑媛当初不过宫中再普通不过的妃子,半点宠爱也无,只能和昭宁躲在钟粹宫混日子。 可抚养了大皇子后,日子竟也一日千里起来。 眼下她身上的这身裙子,梅妃一眼就能瞧出乃是前些日子进宫的贡品。 虽不珍贵,却也难得,换成以往的德淑媛,是万万穿不上的。 下方,德淑媛缓缓站起身,笑道:“知晓娘娘诸事繁多,妾也不敢多扰,只是宫宴上的汤羹膳食,到底还是要过了娘娘的眼才行。” 她微微偏头,身后的清禾便将一册薄册呈了上来。 红翡双手将册子接了,捧至梅妃跟前,梅妃慢条斯理翻了几页,淡淡道:“无碍,就照此准备着吧。” 德淑媛盈盈一笑,浅福一礼:“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清禾将那册子又拿了回来,躬身退出锦华宫。 待人一走,红翡才察觉出不对来。 往日德淑媛若是过来,娘娘怎么也要为难一二,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正这般想着,便听梅妃冷冷勾了勾唇角,朝她勾了勾手,低声吩咐道:“宫宴那日,你命人盯紧了容修仪的汤羹...” ** 十二月三十,天色方露鱼肚白,宫中已是灯火通明。 鼓声三通后,寅时初刻,风华阁里一片沉静,只听见炉中炭火轻轻炸响的声音。 内室中,蕴玉抱着汤婆子睡得正香,帘角忽然被人挑起,一只手小心地探了进来,推了推她的肩膀。 “主子,起来了,今儿可是年夜。”藏珠压着声音唤了一句。 蕴玉皱了皱鼻尖,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得更深些,嗓音软糯,带着困意的沙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见她睡得正香,藏珠咬了咬牙,伸手将人摇醒,狠下心道:“一会儿还得去祭天呢,主子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蕴玉哼哼了两声,揉着眼睛坐起身,裹着厚厚的毛袍被藏珠扶着更衣洗漱。 祭典过后,天色已然泛亮。 甫一回到风华阁,蕴玉还没来得及躺下小憩,便被藏珠又半推半拉着塞到了妆台前。 青梧已经候在旁边,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宫女,捧着几件颜色不同的华服,无一不是织锦描金、镶珠嵌玉,件件都恍若天上仙子穿的衣裳。 藏珠眉眼含笑:“主子您快瞧瞧,这都是圣上前些日子命内务府赶制的,您挑一件穿着赴宴,定光彩夺目。” 蕴玉眼皮打架,脑瓜儿都在频频点地,强打精神扫了一眼那些衣裳,手指随意点向一件:“就这吧。” “藏珠,我真的困了,就让我睡会儿吧。” “哎,主子!”藏珠刚要开口劝她好好挑挑,青梧已笑着打断了:“不若让主子先歇一歇吧,这般没精打采的,到了年宴上也撑不住。” 第133章 蕴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转眼便扑进榻中。 见状,藏珠也没了法子,只好自个儿将衣裳首饰挑了放在一旁。 这一歇,转眼便到了巳末,蕴玉也睡得神清气爽,精神大好。 重新梳妆时,照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蕴玉忍不住微微一怔。 她身穿绛紫云锦制成的宫裙,衣摆上尽是金线描边的红梅与瑞雪,胸前缀着一串八宝琉璃坠子,流苏细细洒落在胸前,广袖云肩,袍摆曳地,衬得她肌肤如雪、双瞳潋滟。 发髻挽成飞天样式,鬓边斜插两支芙蓉流苏簪,眉眼如画,堪称神仙妃子。 别说是旁人,就连蕴玉自个儿都有些看呆了。 藏珠笑道:“主子今日这打扮,别说是圣上,就连神仙见了也要动心。” 蕴玉“噗嗤”一笑,嗓音娇软:“就你会哄我。” 待一切准备妥当,蕴玉便扶着藏珠的手,登上早已候在外头的辇车。 车上暖炉炭火烧得正旺,倒也不觉得冷,她撩了帘子看外头,只见宫道两旁张灯结彩,宫人穿梭不息,真有了几分年节的意思。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地,享受年节。 第118章 立后因着晚上的宫宴,依…… 因着晚上的宫宴,依着惯例,今儿个御膳房都是不给各宫准备午膳的。 各位贵人主子们若是饿了,皆可先去太清殿用些茶水点心。 风华阁到太清殿这一路不算近,却也不算远,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辇车才在太清殿前稳稳停住。 太清殿前灯火通明,内殿中早已有不少人到场。 因今夜宴请的是三品以上勋贵官宦之眷属,人数众多且家世不俗。 不少年轻娘子身着华衣美服,在座间轻言细语,小心翼翼朝殿中的郎君投去一眼。 今日不仅是皇宫宴席,更是各官宦世家难得的相看良机。 蕴玉刚踏入殿门,便瞧见林承徽同薛容华正凑在一块儿说话。 林承徽一身天青色宫装襦裙,头上依着位分簪了几支红宝石滴珠流苏簪,言笑间顾盼神飞,瞧着便有一股子生气在。 薛容华则是一贯的翠色绣银纹蔷薇裙,发间与腰间皆以白玉点缀,气质冷艳。 两人说话间不时朝门口处望望,正好瞧见蕴玉进来。 见状,林承徽连忙笑着朝她招手,待蕴玉走至近前坐下,林承徽才打趣道:“怪说容修仪迟迟不来,原是在殿中将自个儿打扮成了天仙。” 为着谨慎,在外时,林承徽向来不会唤蕴玉‘阿姊’,而是依着规矩称容修仪。 一旁的薛容华听了,亦轻笑 道:“修仪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连我的魂儿都要勾了去。” 蕴玉眉眼弯弯,没好气地嗔了她二人一眼。 三人落座后,虽为宫妃,可到底同宫外无甚交集,因此倒也没有诰命们前来敬酒。 倒是梅妃、德淑媛等处热闹的很。 ** 殿内西侧一隅,几位年轻勋贵正立在偏僻处闲谈。 萧钰倚立柱侧,神情本是淡淡,忽地眸光一顿,定定望向殿中某处。 沈岚庭觉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中一动:“那位...便是容修仪吧。” 萧钰淡淡回眸。 沈岚庭“啧”了一声,颔首朝一旁的宋禾眠解释道:“你在外许久,不曾见过,这容修仪乃是圣上新宠,当初秋猎时,好像才是承徽吧?如今才过了多少时日,竟也一跃而上成了修仪,还真是厉害。” 一旁的宋禾眠闻言,偏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颌,勾唇笑道:“确是个美人坯子。”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连眼睛都没挪开。 话音刚落,萧钰的神色便明显凝了凝,声音也冷了几分:“圣上宫妃,岂能妄论。” 说罢,不赞成地瞧着宋禾眠。 宋禾眠闻言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摇头:“不过是自己人说说罢了,瞧你这无趣的性子,难怪连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要退婚。” 沈岚庭轻笑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崔妙因?那不就是么?” 不远处,崔妙因身着胭脂色广绣长裙,裙摆及袖口处都以金线绣了大团大团的云纹,瞧着便是费了心思赶制出来的。 发髻更是不用多说,挽作望月髻,左右各斜插三支白玉小簪,又在鬓边簪了支并蒂莲花流苏步摇,行走间坠子微晃,步步生香。 她今日打扮得比往常更艳三分,偏她生得又娇艳,反倒显得有几分张扬跋扈。 宋禾眠收回目光,低声嗤笑:“她今日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人家是有了新的目标,才放弃你这么个旧人的吧。” 知晓崔妙因无故退了萧钰的婚事,他心中本就不痛快,因此说话也格外不客气。 萧钰眉头微蹙,语气冷淡道:“既已没了干系,何必还要执拗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望向楚流烟坐着的方向,忽而问道:“楚家的心思,你可知晓了?” 沈岚庭嘴角带笑,如玉般的指尖摩挲着掌中的金镶玉酒樽,缓缓道:“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禁军何等要紧之地,圣上怎会允楚流烟进去?” “她想留在京中,若老老实实朝圣上求个县主、郡主的封赏,圣上都说不定会应下,可禁军...嗤——” 萧钰目色凝了凝:“你也别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毕竟是楚家人,又有太后在身后,若太后趁着宫宴的机会提起,圣上碍于情面,说不定还真会应下。” 沈岚庭一笑,仰头饮了口酒,语气冷了几分:“便真是如此也无碍,正好叫她知晓知晓,这禁军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顶多两月,我便能叫她自个儿主动退出来。” 话未说完,便听外殿太监高声通传:“圣上驾到——”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皆起身请安。 殿门处,朱红色的厚厚帘子被掀开,裴玄祁一身明黄龙袍踏步而入,神情冷峻,气度天成,金色的袍角随他行走间猎猎生风。 他迈步至御案前坐下,才略抬手道:“免礼平身。” 殿中众人复又坐下,裴玄祁神色不动,目光一扫,却尚未见太后,眉峰微蹙,正要说话,便听门外又是一声高唱:“太后驾到——” 帘子被宫人们小心揭起,一道玄金凤袍的身影缓缓步入,太后神情雍容,眼角眉梢俱含笑意,步伐沉稳,威仪不减。 她身边跟着一位少女,衣饰华丽,正是楚云筠。 楚云筠一身藕粉色绣芍药齐胸襦裙,腰间垂着一枚上好的玉佩,臂间挽着一条金色披帛,分外娇艳。 见众人皆将目光投于她面上,楚云筠面色微红,小心睨了眼御座上的裴玄祁。 裴玄祁眸中一闪,起身上前,大掌虚扶太后:“母后辛苦,外头天寒,千万莫要凉了身子。”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手:“无妨,只是小女郎爱美,不免多打扮了些时辰,皇帝可别怪哀家来晚了才是。” 话落,裴玄祁一笑:“自然不会。” 说罢,便亲自扶着太后至御座旁坐下。 这时,楚云筠的位置便显得有些尴尬,若是上前,未得太后发话,可若是退下,她抬眸望了眼后头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太靠后了。 好在太后及时解围,刚一落座,她便朝楚云筠招了招手,笑道:“这丫头跟在哀家身旁惯了,今儿个也沾个喜气,来人,搬张凳子来,就坐哀家身边吧。” 这话一出,殿中霎时寂静,几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楚云筠。她面色飞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太后福了一礼,语气娇柔:“谢太后恩典。” 下方,梅妃面色一冷,不过是楚家区区一个庶女,竟也敢在这种时候坐于御案之上。 她眸光一转,便冲仪贵嫔冷笑道:“看来太后娘娘还真是喜欢这位楚五娘子,真是将仪贵嫔都比下去了。” 仪贵嫔今日也不知怎得了,整个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闻言丝毫不气,颇有闲情道:“梅妃若是羡慕,自然也可去求了太后娘娘的青眼。” “说不得到了那时,就是你坐在上头了。” 莫说梅妃看不惯,便是下方的朝臣们也有诸多泛起小心思的。 要知道,当今圣上可还未曾立后,太后此举,莫不是... 无论下方众人如何作想,上方,裴玄祁神情不变,端起玉盏微微一笑:“诸位今日齐聚一堂,朕心甚悦,愿来年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应和:“愿大盛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裴玄祁放下酒盏,挥手道:“奏乐。” 一时间,丝竹声起,数个身着舞衣的宫人入场,烟纱曳地,彩袖翻飞,焰火灯影下美人如云。 下方一隅,蕴玉与林承徽、薛容华三人坐得极近,不时凑在一块儿喝酒说话。 蕴玉一手捏了块桂花糕,漫不经心往口中送去,双眸兴致勃勃地盯着眼前的歌舞。 第134章 此时,一队宫人捧着银盘穿梭而来,为诸位贵人呈上燕窝牛乳盏。 到蕴玉时,那宫女不知怎得手一抖,甜汤泼洒而出,落在蕴玉裙摆上,湿了一片。 藏珠面色一变,连忙蹲下身替蕴玉擦着裙摆,口中不悦道:“仔细着些,千万别烫着主子。” 蕴玉正看得入神,头也不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下去吧。” 上方,裴玄祁微微眯眼,低声问道:“容修仪怎么了?” 冷不丁被裴玄祁一喊,蕴玉先是一惊,随即抚了抚胸口笑道:“不过是宫人不慎撒了些甜汤,不碍事。” 她今日显然刻意打扮过,眉心的花钿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裴玄祁听出她答得敷衍,轻笑一声颔首应下。 待蕴玉转过头后,裴玄祁掠过她亮晶晶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吩咐江尘:“将朕这盏送去她那边。” 数曲舞罢,下方,景随安忽地站起,手中捏了一盏酒樽,朝裴玄祁朗声道:“臣敬圣上一杯,愿圣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裴玄祁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当即抬起酒盏同他遥遥一举,笑道:“大盛有今日盛况,皆有赖于诸位爱卿殚精竭虑,朕满饮此杯。” 饮尽之后,裴玄祁又含笑赐下诸多赏赐。 若是到此处收尾,倒也算的上是群臣和睦。 偏生景随安迟迟不坐下,反倒拱手对裴玄祁道:“臣斗胆再言一句,如今中宫空悬,诸妃虽贤,却皆非正嫡,臣等俱望圣上择贤立后,早定六宫之主,以安人心。” “待中宫诞下嫡子,我大盛山河永固。” 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景随安此话,足以算的上僭越。 上方,裴玄祁脸色骤然变冷,梅妃暗中不住地给景随安使眼色,偏他恍若未闻,竟直直立于原处。 “呵——” 殿中忽的传来一声嗤笑。 第119章 状告众人循声望去,便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宋禾眠笑着站起身,语气轻佻:“镇国大将军怎得连圣上的私事也要管起来?是否有些不妥?” 景随安鼻中冷哼一声,眉骨下压,带出几分凌厉:“私事?圣上立后,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若老臣记得不错,宋小侯爷未到而立之年,膝下早已有了三子一女,自是无忧,但咱们圣上...” 他话未尽,宋禾眠已抢先道:“圣上膝下不也有着大皇子和昭宁公主?” “倒是您。”宋禾眠故意顿了顿,笑意一转道:“景大将军年事已高,可膝下还尚无子嗣,倒是比圣上还清净些,若是真着急后嗣,倒不如先纳上几个妾室,兴许还能凑成一个好字。”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自窃笑。 谁不知晓,振国将军夫人同景随安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宋禾眠这厮,不是往人心上扎刀子么。 宋禾眠还尤觉不够:“瞧我,竟是忘了大将军久离京都,一时半会儿只怕还寻不到可心的人,不如请圣上恩赐几位美婢,让大将军府也热闹热闹,莫叫旁人以为大将军比圣上还‘清心寡欲’。” 景随安眉头紧锁,还未发作,目光掠过一侧的虞穗礼。 便见她神色丝毫未动,一袭墨紫宫绣纱 衣,头顶牡丹华髻,肌肤胜雪,气度端庄中自有几分懒散风情。 听见宋禾眠口中的赐人之语,她也恍若未闻,只一手捏着酒樽啜饮。 见状,景随安面色如铁,隐在袖中的大掌攥成拳头,冷硬道:“本将府中之事,就不劳宋小侯爷操心了。” 宋禾眠轻笑,捏着酒盏仰头饮尽,旋即落回座上。 下方,蕴玉歪了歪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有意思的紧。 眼见气氛陷入冷凝,裴玄祁才微微抬眸,指腹在雕花酒盏边沿缓缓摩挲,随意道:“景大人,年宴之上,莫要扫了众人雅兴。” 此言一出,殿中几乎落针可闻。 景随安脸色微变,眼中闪过几分愠色,还未开口,旁侧的景都郁却忽然站起,低头恭敬行礼:“叔父在军中随性惯了,不懂京中规矩,还请圣上恕罪。” 景随安皱眉,拧眉望向景都郁,便见他缓缓摇头,景随安沉默了片刻,终是道:“是臣唐突了,还请圣上恕罪。” 裴玄祁眼皮微抬:“无妨。” 二人先后落座,只景随安眉眼间依旧有几分不甘。 梅妃自然知晓叔父这一出是为了什么,眼下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虽说叔父此举有些僭越,只是...圣上竟也从来不曾考虑过立她为后么? 景家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太后,便见她慢慢饮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不悦,冲裴玄祁缓声笑道:“今儿个不仅是年宴,也是皇帝的生辰。五丫头自幼便习了一身好舞艺,这回还特意准备了一支舞做贺礼,皇帝可要瞧瞧?” 裴玄祁随意地挥了挥手:“母后安排便是。”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楚云筠道:“你下去准备罢。” 楚云筠面上一红,飞快瞥了裴玄祁一眼,便缓步退下去更衣。 下方,薛容华微微偏头靠近蕴玉,眸中带笑:“瞧,憋不住了。” 蕴玉嘴角弯起,眼波一转,却并未将目光投向即将登台的楚云筠,而是落在对面的另一道身影上。 “容华可认得那人?”她低声问道。 薛容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道:“安王侧妃,楚之虞?” 她回眸:“修仪问她做什么?” “楚之虞...”蕴玉脑中忽然忆起一事。 薛容华颔首:“你不认得也是寻常,这位是楚家七娘子一母同胞的阿姊,早些年便嫁给了安王。” 她语顿了一瞬,眼底露出一丝怜悯:“她命也苦,安王虽不像端王那般爱慕正妃,却也极看重王府礼序,再加上安王妃治下手段狠厉,这位侧妃在府中日子并不好过。” 蕴玉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才道:“我方才饮多了,有些头晕,出去透透气。” 薛容华一怔,有些担忧道:“要紧么?我陪你一道去吧。” 蕴玉摇了摇头:“不必了,有藏珠陪我就好。” 薛容华这才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回廊深处。 寒风乍起,玉阶微凉,回廊一侧昏黄灯盏摇曳。 楚之虞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转入偏殿,前方,一道身影含笑而立。 “是你?”楚之虞眉头一皱,声音清寒。 蕴玉盈盈一礼,语气不紧不慢:“侧妃认得我?” 楚之虞冷下脸:“不敢说认得,有所耳闻罢了,修仪颇费功夫将我唤出来,如今可以开口了吧?” 蕴玉轻抚袖摆,眼神含意不明:“听闻侧妃与楚家七娘子乃是一母同胞,情谊甚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楚之虞并不买账,只冷声道:“我的时间不多,无关的话,就无需再说了。” 蕴玉嘴角轻扬:“这是自然,只是....我告诉你这些,总得有点交换吧?” 楚之虞冷笑:“你想要什么?” “侧妃放心,我要的并不会为难侧妃,只要侧妃在仪贵嫔或是太后势弱之时,愿意加上一把火,便再好不过。”蕴玉含笑道。 “若你所说是真,此事自然不需你说。”楚之虞冷眼瞧着蕴玉。 听及此,蕴玉也不再卖关子,从当年楚娉婷如何不慎冲撞了仪贵嫔,再到仪贵嫔如何暗中吩咐楚国公夫人,要楚娉婷早些病逝,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告知楚之虞。 一字一句,如同沉沉寒刀,一刀一刀剐在楚之虞心头 待听完时,她一双白皙的掌中尽是掐破的月牙痕迹。 见状,蕴玉也知火候到了,抬头望了眼月色,轻声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想来侧妃也需要时间静静,本主便先行一步了。” 话落,便转身扶着藏珠离去。 ** 殿内,楚云筠正缓缓落下最后一个舞姿,银铃脆响,衣袂翻飞如雪,羽冠流苏轻颤,似月宫神女。 她双手一展,纤腰轻摆,最后双手收于腹前,微微欠身下拜。 殿中一时寂然。 “好——!”太后拍掌笑道,声音洪亮。 她转头看向裴玄祁,眉开眼笑:“皇帝瞧瞧,五丫头这舞跳得如何?” 裴玄祁原本目光早已落回新入殿的蕴玉身上,见她小脸泛红,步伐微晃,便知她又贪饮了果酒。 他眼角一挑,唇角微弯,今日这果酒极为爽口,只是后劲儿也格外大。 楚云筠偷觑了他一眼,正巧撞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粉颈。 “皇帝?”太后轻声提醒。 裴玄祁这才回神,语气淡淡:“唔...尚可。” 太后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笑意:“皇帝喜欢那便好,这丫头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已到及笄之年,若皇帝不嫌弃,不若叫她进宫陪伴一二,你看如何?” 第135章 此言一出,众妃神色皆变。 太后竟会这般直接地替楚云筠要名分,她一出口,便是看在太后的份儿上,想来圣上也会给个不低于昭仪的位分。 裴玄祁将玩弄酒盏的手指缓缓一顿,尚未开口。 “等等!”一道冷声陡然响起。 众人皆惊,纷纷回头。 却见仪贵嫔霍然起身,凤目如刃,眉宇冰寒。 她拢了拢袖口,冷冷看向太后,再看向楚云筠,眸中讽意毫不遮掩:“臣妾有话要说。” “哦?”裴玄祁眸中闪过几丝趣味:“仪贵嫔有何话要说?” 仪贵嫔双目微垂,似在酝酿,似在挣扎。 须臾,她终于缓缓跪地,重重叩首,一字一顿道:“非是妾不愿圣上将小五纳入宫中,实在是...实在是楚家罪大恶极,妾实在看不过去楚家蒙蔽圣上,却只顾享受圣上的隆恩!” 话音未落,殿上一片哗然,几位老臣忍不住变色,仪贵嫔此言,这是将楚家往绝路上推。 坐于高位的太后脸色骤沉,冷声喝道:“仪贵嫔,你是疯魔了么?圣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她一挥手,面向一侧宫人斥道,“来人,还不将她拉下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动作。 殿下,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楚云筠满心欢喜,心中甚至暗中揣测着自己的位分,却半路杀出仪贵嫔这个程咬金来。 此时眼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楚云筠连忙上前怒道:“仪贵嫔,我一直敬重你是嫡姐,可你便是迁怒于我,也不能这般污蔑楚家的清白。” 话音未落,她又楚楚可怜冲裴玄祁道:“圣上,楚家满门一直秉承圣恩,半点不敢有负,还请圣上明鉴!” “是么?”仪贵嫔冷笑一声:“敢问太后娘娘,当初先后端惠太后之死,你可知为何?” 提及端惠太后,一旁的沈阁老已面露惶然,迟疑起身:“圣上,臣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 “坐下!”裴玄祁眼神一沉。 沈阁老只得颤颤巍巍坐下,手指已微微发颤。 仪贵嫔淡淡回眸,轻声道:“沈阁老慌什么,本宫挑着今日挑破此事,便是想在诸位面前,亲手挑开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的真面目,正好也请各位做个 见证。” 沈阁老面色惶惶,丝毫不敢搭腔,心中哀道仪贵嫔这是要了他们的命。 窥见皇家秘辛,谁知道明儿个圣上会不会随意找个理由将他们罢官或是赐死? 上方,太后觑了眼裴玄祁的神色,心中一颗巨石缓缓沉下。 仪贵嫔伏地的身子颤了颤,终于抬头,望向皇帝,眼中是被逼至绝境的决然,“妾要告!当今太后楚氏,谋害慈惠太后!” 第120章 处置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众臣屏息凝神,楚国公脸色骤白,唇角微微发颤。 “你、你疯了!”太后猛然起身,狠狠一挥衣袖,厉声道,“胡说八道!慈惠太后早年病逝,岂容你妄言!” “是么?”仪贵嫔仰起头来,眸中似有冷火跳跃:“太后娘娘既然不怕,何不容我将话说完?既是病逝,怎的太医院的脉案中却说一切如常?最奇的是,分明慈惠太后早晨刚有好转,您不过进去一趟,出来时人就没了生息,这难不成是巧合么?” “哀家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圣上!”楚国公面色惨白,终于忍不住跪在裴玄祁面前,颤声道:“圣上,仪贵嫔只怕是接受不了云筠入宫,这才...这才情绪激动之下疯了,疯妇之言,圣上万万不可信啊!” 裴玄祁微微倾身,目光掠过楚国公,却未说话,而是看向仪贵嫔,缓缓道:“你有何证据?” 仪贵嫔重重叩首三次,声声如钟:“圣上,妾人证物证皆有。” “胡言乱语!”太后猛然拍案,怒斥:“本宫乃是先帝钦定的继后,先帝去后,哀家扶持圣上登基,尽心尽力,何曾怠慢过一点?” 太后微微侧眸,一眨不眨盯着裴玄祁道:“皇帝,难不成你真信了这疯妇所言?” 下方,众臣噤若寒蝉,只景随安泰然自若,甚至唇角隐隐泛起笑意。 楚家倒台,那这中宫之位,岂非他景家囊中之物。 此时,裴玄祁轻声道:“你既说人证物证俱有,便呈上来看看。” 仪贵嫔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那人...正是坤仪宫伺候的翠嬷嬷。” 殿中再度一震,翠嬷嬷?这位嬷嬷的大名,倒是从来不曾听过。 裴玄祁眉心微蹙:“将人带进来。” “是。”仪贵嫔点头:“当初楚太后暗害慈惠太后时,她正巧在殿中,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将此事一直隐瞒到今日,也亏得她幸运,才一直未叫楚太后察觉,眼下此人正在太清宫侧殿候着,圣上可立刻召见。” 太后面色愈发难看,坐回座上,一言不发,双眸幽深如夜。 她行事可不会像仪贵嫔那般草率,当初那事儿,自然是确保屋内并无一人。 如今...只怕她这个傻侄女,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至于耍她之人,太后淡淡望向裴玄祁。 这时,太清殿外有侍卫上前,低声道:“启禀圣上,太清殿东侧,有一嬷嬷正在等候召见。” 裴玄祁微微颔首,方缓缓开口:“传。” 片刻后,一道瘦弱身影由内侍引入殿中。 那嬷嬷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统一制式宫装,低眉顺目,脚步微颤,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一步步走至殿中央,伏地长跪。 “奴婢翠云,叩见陛下。” “你曾侍奉慈惠太后?”裴玄祁声音低沉。 翠嬷嬷颤声回道:“正是,奴婢当初正是坤仪宫的洒扫宫人,事发时,奴婢正巧躲在帘幕后头,这才...” “你亲眼见谁下的毒?” 翠嬷嬷抬头飞快望了一眼太后,旋即低头结巴道:“是...是太后娘娘。” 这句话一出,如五雷轰顶。 楚云筠的身子一晃,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后。 她还要入宫,还要做妃子、皇后、太后,怎么一转眼,竟变成如今这般局面了。 太后此刻却无端冷静下来,便见她微微偏头,眼中泛起冷光:“不过是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嬷嬷,便是她真伺候过慈惠太后,又怎能证明不是诬陷哀家。” 说及此,她嗓音变冷:“皇帝!哀家乃是一国之母,你放任这些宵小肆意污蔑哀家,是何居心?” 她缓缓扫视下方一圈,目光停在几位重臣勋爵身上:“李大人、张大人,你们乃是文人之首,清流名士,难道就这般看着哀家被人污蔑,毫不吭声么?” 被她点到的两位大人面面相觑,李大人首先向前走了一步,斟酌道:“圣上,太后娘娘身份尊贵,绝非一介宫人可以污蔑的。” 裴玄祁却未理会,淡淡开口:“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不可随意污蔑,可朕,乃是端惠太后的亲儿子,她的死,尚有疑点,朕也不能放任不管。” “既然几位爱卿觉得不可,那便好好在旁边儿瞧着,也好做个见证。” 话音未落,几人都明白圣上的言下之意。 此事...不得不查。 裴玄祁侧首睨着仪贵嫔,眸中露出几许鼓励:“仪贵嫔,事关太后,朕确实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你先前说还有物证,是什么?” 他一改方才话中的冷厉,甚至衬得上温和。 仪贵嫔眸中一亮,慌忙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旁江尘托着的红木托盘中。 江尘快步将东西呈给裴玄祁。 裴玄祁扫了一眼,正是一枚药丸和一颗银坠子。 不等裴玄祁说话,仪贵嫔上前一步,拜道:“还请圣上将慈惠太后的脉案拿来对质。” 裴玄祁颔首应允,不多时,慈惠太后的脉案便已呈于案上。 人群中,薛岐瞧见那脉案登时面如金纸,狠狠闭了闭眸,才叫呼吸平稳些。 仪贵嫔上前一步,冷声问翠嬷嬷:“你既说当初是你一直伺候慈惠太后,那慈惠太后病发之时,你可见过?” “自然见过。”翠嬷嬷抿唇,脸上仍有些后怕:“慈惠太后平日里是个极好,极温柔的人,可那段时日,一旦发作起来,她浑身上下的寝衣都能湿透,有时竟会痛得发抖,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真叫人瞧了心疼。” 说着,翠嬷嬷眼中有泪珠滑落:“慈惠太后很心疼我们这些奴婢,便是这般时候,也总是将奴婢们都遣下去,以免误伤奴婢们。” 听完,仪贵嫔朝裴玄祁问道:“圣上,若是妾所料不错, 方才翠嬷嬷所说,与这脉案上,应该全然不一吧?” 裴玄祁指腹轻轻摩挲着脉案的纸张,抬眸问太后道:“楚太后,你如何说?” 太后冷哼一声:“若是人人都编出个没听过的瞎话,是否也要哀家一一解释?” 第136章 她略有失望地摇头:“若是先帝还在,只怕容不得这般刁奴欺主。” 话音未落,就听翠嬷嬷尖声道:“楚氏!你谋害慈惠太后,你不得好死!” 她猛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至额前渗出血迹,才阴森森地盯着太后道:“楚氏,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害慈惠太后一事做的天衣无缝么?” 翠嬷嬷咧嘴一笑,嘿嘿道:“你手上那个银镯子,乃是你母亲给你的陪嫁吧。” 太后目光一凛,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便听她继续道:“当初你逼迫慈惠太后服下毒药,我亲眼瞧着慈惠太后濒死之际,撤扯下了那镯子上的一枚银坠子。” 她扭身冲裴玄祁一拜:“圣上,不知您可还记得,当初先帝赶来时,慈惠太后手中,正是攥着此物。” 裴玄祁拧眉:“当初母后手中,确实有这么一物。” 他话未说完,就听太后冷嗤一声:“哀家就说,怎么区区一个嬷嬷,也敢来污蔑哀家,没想到,竟是皇帝纵容。” 她痛心疾首道:“皇帝,这些年来,我对你视若亲子,入宫后也不曾有过一子半女,全然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你却...” 太后凄然道:“若这银坠子真是先后拽下来的,那如今怎地又出现在这贱婢手中?” “太后娘娘不知道的,妾来回答您!”仪贵嫔上前一步,勾唇道:“因为这是听了翠嬷嬷的话后,从您手中拿的呀。” 她一笑,转身冲着殿中诸人朗声道:“自然,仅凭这些也不能定了太后娘娘的罪,可若是本宫说,当初太后娘娘谋害慈惠太后的丹药,就在本宫手中呢?” 仪贵嫔目光微微扫过殿下众人:“若是哪位大人不信,尽管上来一试便知!” 说罢,她又给出了更加充分的证据:“启禀圣上,太后娘娘能做下如此毒事,皆乃薛院正薛岐从旁协助,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探太医院的记档。” “从先后薨逝到如今,仅有薛岐一人留到今日,不知这些证据,可够?” 裴玄祁眸光极冷,落在太后面上时,恍若在看一个死人:“楚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至群臣面前,冷声道:“诸位,难道你们就这般亲眼瞧着哀家被污蔑么?先帝的英灵,可在天上望着你们呢。” 薛岐此时早已在一旁吓得冷汗直流,不住磕头喊冤。 众臣议论纷纷,却不想,正在此时,安王侧妃楚之虞,忽然跨出一步,双手平举过头顶,躬身禀道:“启禀圣上,臣妇有话要说。” 裴玄祁颔首。 楚之虞无视太后和楚国公的眼色,直挺挺跪于殿上,嗓音清透:“启禀圣上,不知圣上可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妹妹,楚娉婷。” 裴玄祁抬眸。 楚之虞哀哀一笑,眸光一厉:“臣妇虽然不曾见过这位翠嬷嬷,可她口中慈惠太后的症状,与娉婷逝世前的症状也是一模一样。” “娉婷乃是被楚国公夫人易知春所害,若那药是从太后娘娘处来,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臣妇恳请圣上,掘坟验尸,替慈惠太后,替娉婷伸冤!” 话落,裴玄祁冷然起身:“众卿家,听得可清楚?” 宋禾眠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暗色,当先一步立于殿中:“臣,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随后,不少人紧随其后,皆齐齐出列:“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楚之虞。” “臣妇在。”楚之虞抬首。 “你可知,今日你所言,若无实证,便是诬告亲贵、谋乱后宫?” 楚之虞神情不动,字字如铁:“臣妇愿以一命担此诬告之罪。” “慈惠太后旧疾,曾由太医院诊断为气郁入心,体虚积寒,实则满是蹊跷。”裴玄祁一字一顿:“而如今证据确凿,传朕旨意。” “楚氏谋害慈惠太后,其罪当诛,即日起移交慎刑司。” “楚氏全族,褫夺爵位,即刻下狱。” “太医院院正薛岐,谋害先太后,其罪当斩,即刻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他眸光一扫:“诸位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宋禾眠当头就拜:“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楚太后见大势已去,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任由宫人将其押下。 只是路过仪贵嫔时,楚太后冷冷一笑,讥讽道:“你以为没了楚家,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哀家在慎刑司候着你。” 仪贵嫔毫不畏惧抬头,反唇相讥:“姑母便是气急败坏,也不必诅咒我。” “我与你,乃是云泥之别。” 她与圣上本就青梅竹马,如今又大义灭亲,除了太后这个凶手,往后只会再无嫌隙。 思及此,仪贵嫔柔柔一笑,正要冲裴玄祁开口。 却听他道:“今日之事繁多,如今天色已晚,众卿家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瞧了这么大一出戏,胆小的早已吓得两股颤颤,闻言皆是忙不迭告辞。 蕴玉见薛岐被拉下,有些担忧地望了眼薛容华。 却听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薛家与虎谋皮,我早就料到该有今日。” “行了,回去吧。” 蕴玉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劝,扶着藏珠的手便要起身,却忽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121章 有孕宫装繁缛,本就不便…… 宫装繁缛,本就不便动作,她吐时身子一软,不由得朝地上一倒,幸而扶着腰侧花纹精致的雕莲扶栏才未摔至地上。 她连声干呕,原本皎洁的面色愈发惨白,眸中湿润,几缕发丝也因着伏身的动作散落在鬓边。 一时间,殿中弥漫着些秽物的恶臭味。 “容修仪!”薛容华本就在她身侧,见状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与此同时,殿外玉阶之上,一道衣袂猎猎的高大身影骤然停住脚步。 裴玄祁刚行至殿外,听闻殿内动静不由得回眸望了一眼,却正好瞧见是那娇人出了事。 他倏地迈开步子,一路疾行,几乎须臾之后便将蕴玉拥入怀中。 裴玄祁对空中难言的酸臭味恍若未觉,只蹙眉低眸瞧着怀中的女子,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薛容华见状,连忙伸手搭上蕴玉皓腕,细细诊脉。 江尘瞬间便已提着净巾与茶盏奔来,恭敬立于一侧,只等裴玄祁吩咐。 下方,有少数还未退出殿外的臣子勋爵们连忙加快了脚步。 天菩萨,刚看了皇家一桩不要命的秘辛,若是再碰上一桩,那真是无需再活了。 一时间,殿中便只剩下了裴玄祁及诸位后妃。 琪婕妤站在侧殿一隅,一双剪水双瞳微微上挑,虽未出声,却已看出了些端倪。 圣上对这位容修仪,还真是紧张的很。 她瞧得清楚,但瞧不清楚的也大有人在。 梅妃首当其冲,捏着帕子掩了掩鼻尖,刻意道:“圣上,这容修仪身边污秽,您还是远着些,莫要污了您的衣袍才好。” 话音方落,裴玄祁已冷眸扫过去:“容修仪冰清玉洁,世间少有,若说污秽,乃是看的人心中污秽罢了。” 一句话,凉薄如寒霜,登时让梅妃脸色发青。 琪婕妤闲闲掀了掀眼皮,上前两步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语调板直:“圣上莫要动怒,娘娘方才吐得急,定是不舒服,这茶温正好,可稍稍缓气。” 她将茶盏恭敬递至裴玄祁手边,却不逾矩地垂眸站着。 裴玄祁顺手接过茶盏,小心贴至蕴玉唇边:“来,漱漱口。” 蕴玉指尖还在颤,就连胃也抽的生疼,待仰头就着茶漱了几口,才恢复了一点神色,却依旧毫无力气,只能软绵绵靠在他怀里。 “如何?”裴玄祁眉头紧皱,望向薛容华。 薛容华原本还有些犹豫是否要说,如今见状也隐瞒不下,轻叹一声,行礼正色道:“禀圣上,容修仪这是有了身孕。” 话音落地,犹如晴天霹雳,殿中一瞬静若无人。 众妃皆愣愣转眸望着蕴玉,宫中都多少年没有皇嗣了,这容修仪...还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偏生还是在年宴这天诊出有孕... 心思活泛者不乏多想了一层,难不成,此事乃是容修仪自个儿设下的局? 别说旁人,就连蕴玉也有些惶然。 她怔怔抬起头,一双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有孕?” 徐容华颔首:“瞧着已有一月多。” 蕴玉强忍着胃中浓烈的不适感,纤手轻轻移至腹部,她确是月事晚了些时日,可因着先前仪贵嫔的丹药,她月事一贯不准,也不曾注意过,没成想,竟是有孕了? 她微微抬眸,正好撞进裴玄祁怔愣的眸子,他不敢置信地想要将大掌落到蕴玉腹上,犹豫再三,却只是轻轻捏住蕴玉娇软的手心,轻声道:“听见了吗?咱们要有孩子了。” 第137章 蕴玉点头,声音软软的:“嗯。” 这一幕,落在后头众妃眼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仪贵嫔咬着唇,整个人仿佛被压了口闷气,死死盯着蕴玉的肚子,眸底已泛起猩红。 她刚刚才出卖了自己的家族,原以为能与圣上重修于好,可偏偏蕴玉那个贱婢,竟是这时候有了 身孕,难道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她同自己作对? 梅妃也微垂着头,玉指绞着帕子,脸色难看的紧。 裴玄祁却是全然沉浸在蕴玉有孕的喜意中,大手一挥便下旨道:“传朕旨意,容修仪孕育皇嗣有功,晋为昭仪,风华阁确是有些小了,不若便搬去长清宫,如何?” 后一句话自然是对蕴玉说的,蕴玉一怔,连忙握着裴玄祁的手道:“圣上,风华阁便很好。” 裴玄祁眉头一皱,正待劝说,薛容华忽地柔声道:“圣上,容昭仪所言极是,眼下她胎位初定,不宜多动,风华阁位置极好,正利于养胎。” 听闻是对蕴玉有益,裴玄祁也不纠结,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正要再问些话,却见薛容华面色一冷,语气转寒:“但昭仪娘娘方才突发呕症,并非偶然。” 她抬眼看向裴玄祁:“妾观其症状,应是蜂蜜加上乌木粉所致。” 裴玄祁眸中杀意四起:“你是说,有人在膳食中动了手脚?” 薛容华颔首,语气却并不含糊:“乌木粉性寒且有毒性,常与蜂蜜相冲,腹中有胎者食之,轻则呕吐不止,重则滑胎殒命。臣妾才诊得容昭仪脉象极弱,此番若非当时吐得及时,怕是腹中胎儿便...” “来人!”裴玄祁厉声道:“将方才容昭仪用过的东西都给朕一件件查,朕倒要瞧瞧,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 江尘应声而去,几乎未过半刻,便押了那名一开始送汤进殿的宫人回来。 蕴玉抬眸,认出那宫人正是方才弄洒她汤羹的小宫女。 她还未跪稳,便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语不成句:“饶命啊...奴婢、奴婢真不知是怎的...是御膳房的杨嬷嬷吩咐的...奴婢只晓得那碗甜汤要端到容昭仪身前,还特意说...说千万不能弄错了,奴婢心中一慌,才洒了些出来。” “那汤,是你亲自准备的?”薛容华上前几步,声音虽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宫人拼命摇头,脸色煞白如纸:“不是不是,是御膳房那边备好,杨嬷嬷交到奴婢手里的...奴婢、奴婢只是...” “江尘。”裴玄祁低声开口。 江尘当即点头:“传杨嬷嬷。” 不多时,一个面色干瘦、鬓边发白的老妇便被押了进来,虽是年纪大了些,可眼神仍然狡黠,一进来就跪下叩首:“圣上恕罪,这甜汤,都是御膳房中统一备着的。” “若说有些什么不同,便是老奴听闻容昭仪爱吃甜食,这才往里头多搁了些蜂蜜,想在容昭仪跟前卖个好...旁的就再没有了啊!” 裴玄祁听得有些不耐,挥手道:“全都带下去,查出结果了再来报朕。” 说罢,便小心翼翼将蕴玉抱起,拿过素帕一点点替她擦干净唇边的水渍,低声关切道:“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蕴玉摇头,指尖捏住裴玄祁衣袖,抿唇道:“圣上,妾都不知自个儿有了身子。” 若幕后之人真是冲着她腹中孩儿来的,那真是,恐怖至极。 裴玄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便颔首道:“你放心,朕知道,定会给你个交代。”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江尘便领着几名宫人回来复命。 见裴玄祁微微蹙眉,江尘知道这位主子的耐心即将告罄,长话短说道:“回圣上,据老奴方才所查,容娘娘的甜汤,一共便经手了这几人。” “皆是受御膳房管事嬷嬷,吴氏所指使。” 话落,江尘嗓音一厉,朝吴嬷嬷道:“还不快赶紧召来!” 吴嬷嬷忙不迭哭诉道:“圣上恕罪,老奴,老奴也是听了贵人的吩咐啊!” “若知晓是谋害皇嗣,便是借老奴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哪个贵人?” “是、是梅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翠玉。” “翠玉?”梅妃当即一震,猛然抬头。 “奴婢...奴婢是听翠玉姑娘亲口吩咐的,她说容昭仪近日受宠,今日天气又寒凉,要给她的汤中多加些蜂蜜,还特意给了老奴一张纸包,说容昭仪需加些药材,怕是嫌汤寡淡...” 她声音越说越弱,最后那句已几不可闻。 事已至此,裴玄祁抬眸望向梅妃:“你还有什么好说?” 侍奉皇帝多年,梅妃头一回见到他这般冷冽与不耐的脸色,处置手段之快,甚至叫她觉得,裴玄祁此时并不在乎,事情真相如何... 只要是有嫌疑的,他都不想放过。 思及此,梅妃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正要开口,却见身旁一道曼妙的身影窜了出去,倏然冲裴玄祁跪下磕头。 她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翠玉。 只见翠玉哑声哭道:“奴婢有罪!此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嫉妒容昭仪受宠、眼红她日日得圣上青睐,才鬼迷心窍、在甜汤里动了手脚...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圣上恕梅妃娘娘无辜,切莫牵连她。” “你说你一人所为?”裴玄祁眼神森冷,眉峰压得极低:“那你是何时得知容昭仪身怀有孕?又是哪来的乌木粉?你倒是本事。” 翠玉面上惶然,颤声解释:“奴婢并不知容昭仪有孕,只是偶尔听说蜂蜜与乌木粉相冲,会致人呕吐。奴婢原本只是想让容昭仪身子不适,在宫宴上出出洋相,好叫她落宠,万万不知她竟有了身孕,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她话音一落,忽地一个用力,猛地起身朝殿内一侧的金柱狠狠撞去。 “翠玉!”梅妃惊叫出声。 “砰!” 翠玉身子软软倒下,额上有鲜血蜿蜒而下。 江尘快步上前,一探鼻息,眉头顿皱:“圣上,人没了。” 第122章 温情听闻翠玉已死,梅妃…… 听闻翠玉已死,梅妃眼中终于浮起惊慌失措。 人都死了,她绝不能叫翠玉就这么白白去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梅妃便瘫跪在地,伏地哽咽哭道:“圣上明鉴,妾真的不知啊,翠玉虽是妾宫中的老人,可这些年来,妾对她颇为放纵,便是纵地她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有的。” “何况这丫头向来护主心切,容修仪...容修仪又屡次对妾不敬,她一时想岔了,自作主张也是有的。” 梅妃死死绞住手中锦帕,一边哀哀切切地哭着,一边匍匐叩首,整个人瞧着可怜极了,只仰头哭求着裴玄祁。 裴玄祁静静看着她,面无表情,只是指尖缓缓摩挲着蕴玉鬓边一缕发丝。 片刻,他终于开口:“梅妃,你当朕是傻子么?” 他目光冰冷地望了梅妃一眼,直将她看的身子一抖。 察觉出怀中娇人的肌肤有些冰冷,裴玄祁不耐再耽搁下去,只微微侧眸道:“梅妃治下不利,愧对朕的信任,即日起,夺其协理六宫之权。” 耽搁了一阵,蕴玉已然是眼神迷蒙,额上冷汗细细密密,她方才吐得太急,整个人尚未缓过来。 裴玄祁低头,抚了抚她脸侧发丝,忽地抬眸看向江尘,语气冷淡:“查出来的那些人,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话落,殿中齐齐一颤。 “圣上!”伊昭容蹙眉,似是欲开口相劝。 就连神志有些迷蒙的蕴玉,也伸手扯了扯裴玄祁的衣袖,想要 开口。 可下一瞬,裴玄祁忽地伸出大掌,捂住蕴玉软绵绵张开的唇瓣,低声道:“不许求情。” 说罢,裴玄祁才面色缓了几分,转身吩咐道:“薛容华,回头你拟些养身的方子,送去风华阁。” “妾遵旨。” 裴玄祁长臂一揽,将蕴玉小心抱起,快步出了殿中:“江尘,备辇,去风华阁。” 太清宫的玉阶之下,夜风微起,花树颤动。 无人胆敢出声,众妃皆躬身低首,目送帝王远去。 ** 风华阁 青梧正领着人往风华阁院中的树上挂着剪纸与宫灯,远远便瞧见有一队火龙朝此处行来。 见状,一侧的小宫女好奇道:“这瞧着像是圣上的御驾,可是圣上陪主子回来了?” 闻言,青梧面上也是一喜,只口中仍旧谨慎道:“不许胡说,依着规矩,圣上今夜是要在乾盛殿写‘福’字的。” 自先帝以来,大盛朝的帝王便会在大年三十这夜,御笔亲书‘福’字,再于翌日颁赐后妃臣子,众人皆视收到‘福’字为荣。 说话间,那队火龙便已然到了近前,为首的正是江尘。 青梧连忙领着人上前问安。 却见裴玄祁一手将帘子掀了,怀中将蕴玉稳稳抱着往风华阁中走去。 侧眸淡声道:“免礼,去御膳房端盏热汤来,记住,要好入口些的。” 第138章 青梧一怔,却见藏珠轻轻蹙眉颔首,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至内室门口,藏珠还要再跟,却见江尘伸出拂尘一拦,笑道:“藏珠姑娘,眼下圣上同容昭仪只怕有话要说,咱们便在外头候着吧。” 藏珠虽是忧心蕴玉,却也不敢反驳,只好停住脚步。 内室中。 裴玄祁小心将人放在床榻上,又亲自替她除了鞋袜,掖好被角,才温声关切道:“如何?可舒服点了?” 他面色紧张,逗得蕴玉弯了眸子。 她甜甜笑道:“圣上这般紧张,倒叫妾觉得自己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娃娃了。” 裴玄祁瞧着她带笑的娇颜,几乎是下意识便道:“你才不是什么琉璃娃娃。” 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及不上她,更何况是什么琉璃娃娃。 蕴玉听得不真切,只偏了偏头问道:“嗯?圣上说什么?” 裴玄祁面色发烫,耳根染上些红意,便见他扭过头去,扯开话题道:“怎得这般久了,还未将甜汤端来。” 思及此,裴玄祁扬声道:“江尘!” “奴才在。”外间,一道黑影躬身而立。 “明日一早,叫内务府来人,将风华阁的小厨房修一番,眼下正是冬日,她身子怕冷,不能再叫人送冷的膳汤来。” “是。” 裴玄祁转头回来,缓缓俯身,凑至蕴玉跟前,凝着她眸子,格外认真道:“蕴玉,朕今日,真的很欢喜。” 他顿了顿,语气似是缓了缓,像是在细细品味那份欢喜的份量:“这是朕过过最高兴的一次生辰。” 榻上的人轻轻动了动,被子里探出半只手,缓缓覆上他的手背,掌心微凉,却又极轻极软 裴玄祁低头一看,蕴玉正仰头看着他,眼中泛着波光。 “是因为今日替先后报仇了么?”她轻声问。 “那只是其一。”裴玄祁低首,一手轻轻抚上蕴玉小腹,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轻笑:“还有便是,欢喜你终于有了朕的子嗣。” 蕴玉面上一红,低声嗔他:“圣上又不是头一回当父亲。” “可今日不同。”裴玄祁道:“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和孩子,都是朕收到的生辰礼。” 他一字一顿,语气极慢,像是怕自己说得快了,便不够珍重这份礼物。 蕴玉眼眶微红,想说些什么,却忽而一愣,转眸道:“对了,圣上还未曾瞧过妾给您准备的生辰礼呢。” 话音未落,她便掀了锦被,作势要下床。 幸而裴玄祁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将她重新捞回怀中。 她软香温润,他却是一脸无奈,轻敲她额头:“地上凉,是想着凉不成?” 蕴玉被他这一说,顿时不好意思地缩进被里,只露出双眸来,弯了眸子看着他:“妾何时那般娇弱了?” 裴玄祁却不听,眉头一挑:“说吧,要拿什么,朕替你去。” “妆匣中,”蕴玉探出手指着梳妆台的方向:“那个镂空的玉香囊,圣上可看见了?” 裴玄祁刚打开妆匣便瞧见了,原因无它,实在是那玉香囊在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中太过显眼。 那是整块温润白玉雕就,通体洁白如脂,雕成一条盘旋之龙,龙首微昂,口中便是放香之口,此时正含着一粒香丸。 玉龙眉目分明,爪牙锋利之中仍带几分瑞气祥和,玉质极润,雕工极精,实是少见的上品。 “这便是你给朕的生辰礼?”他捧着香囊回到床前,眼含笑意问她。 蕴玉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圣上是天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妾身边的东西皆是您所赐,便是妾手中最好的,在圣上看来也不过寻常...只有这一份心意,妾想,总还能算得上能看。” 她说着,将香囊取了过来,轻轻凑到裴玄祁鼻尖前:“圣上闻闻,可还舒心?” 裴玄祁垂眸,鼻端拂过一缕淡雅清香,清润温和,连带脑中一丝隐隐作痛也随之缓解。 他微挑眉,低声道,“是为了朕的头疼?” 蕴玉低低应了一声,偏头道:“圣上可喜欢?” “若朕不喜欢,”裴玄祁忽然靠近,低声问:“你就如何?” 蕴玉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玄祁低笑,一手捧住她的脸颊,鼻尖抵着她鼻尖,目光灼灼,认真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整个人吞进目光中去。 “就如何,蕴玉?”他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呢喃。 蕴玉唇微启,却还未出口,裴玄祁已倾身而下,双唇轻轻落在她唇瓣之上。 只是刹那间,外头忽有脚步声至,紧接着是藏珠小心翼翼的声音:“启禀圣上,主子,甜汤到了。” 蕴玉蓦地一惊,一把推开裴玄祁,缩回被窝,脸颊烧得厉害。 裴玄祁低低笑出声,无奈起身去了外头,亲自接过甜汤,又叮嘱藏珠:“去厨房说一声,明日起每日寅时备新膳,不得懈怠。” 他重新回到榻前,端起甜汤,一勺勺地吹凉,细细喂她。 蕴玉乖乖张口,却眼角余光瞥着他,忽挑了挑眉:“圣上今夜竟这般好说话?” 裴玄祁不语,只将一勺温热的甜汤凑至她唇边。 甜汤入口,是雪梨炖燕窝,甜润柔和,温热得恰到好处。 她吃一口,他便喂下一口,动作极是温柔体贴,帷帐之中,一时间静谧无声,倒缓缓升起些暖意。 待一盏甜汤喂尽,裴玄祁才将碗放下,翻身上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蕴玉,谢谢你,朕今日,真的很欢喜。” ** 翌日,天色微亮。 风华阁内,暖帐之中仍留余温,蕴玉将将醒转,便听得帐外青梧轻声禀道:“主子,德淑媛身边的大宫女清禾来了,带了东西,说是要亲自呈给您。” 蕴玉拢了拢锦被,撑着床榻坐起,藏珠已快步前来替她披上织金锦缎的软袍,蕴玉微微侧首道:“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帘幕一动,清禾盈盈跪下行礼,双手捧着一只雕金嵌玉的画匣,神情端谨道:“婢子给昭仪娘娘请安,这是我家娘娘今晨亲挑的贺礼,还请娘娘过目。” “德淑媛向来眼光极好。”蕴玉微笑颔首,接过画匣,指尖略一摩挲,便已察觉匣中画轴并非寻常。 她缓缓揭开,薄如蝉翼的宣纸上,一幅墨色层染的《春雉逐子图》映入眼帘,画中雉鸟双栖,雏鸟三五,枝头杏花正灼灼开着,隐有“多子多福”之寓。 她笑着将画轻轻卷起,道:“你回去告诉德淑媛,就说她的心意,本宫很喜欢。” 昭仪以上,便是一宫主位,可自称本宫了。 蕴玉转眸看向藏珠,笑道:“去我的私库里,将那只八宝攒珠璎珞项圈取来,记得包仔细些,送去昭宁公主那儿。” 清禾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容绽开:“多谢容昭仪记挂着公主,若是我家娘娘知晓,定然欢喜极了。” 得了蕴玉的准话,清禾心下一动,福身退下。 ** 另一头,锦华宫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梅妃斜倚在卧榻之上,神情冷淡,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中上下漂浮的茶叶。 红翡小心翼翼跪在榻侧,声音压低:“娘娘,今儿个一早,圣上是从风华阁离开的。” 梅妃眼中神色一厉,猛地将茶盏砸在桌案上,冷 声道:“本宫不过是教她些礼数,小惩大诫一番,她竟敢...竟敢...” 红翡咬唇:“娘娘息怒,今儿个一早,翠玉的尸身已经运出去了,奴婢给景将军传了信,虽不能明着操办,也定会从乱葬岗将翠玉的尸身寻回,叫她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安宁?”梅妃眼尾泛红:“翠玉对本宫忠心耿耿,如今连场体面些的葬礼都不能有,你叫本宫如何安心?” “昨夜乃是大年三十,依着规矩,圣上是要留宿中宫的。” “便是眼下中宫之位空悬,也不该留宿那个贱婢那里!” 见梅妃这般激动,红翡犹豫道:“娘娘,奴婢担心的是,眼下圣上便对那位诸多袒护,若是来日真的诞下皇子,只怕...” “皇子?”梅妃狠狠一掰指尖的护甲,咬牙道:“也要她有那个福气生的下来!” 第123章 断情“娘娘,您是打算.…… “娘娘,您是打算...”红翡声音发颤。 梅妃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曾作声。 瞧出梅妃眼中的狠意,红翡小心劝道:“娘娘,如今容昭仪正得圣恩,您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同她对上啊。” “恩宠?”梅妃嗤笑一声,眼角弯出讥诮之意:“昨夜之事,圣上心中分明知晓翠玉乃是受了本宫指使,可依旧不曾下令对本宫做什么,你以为,圣上是真心待她?不过是哄一哄怀了子的女人罢了。” 红翡不敢言语,只静静地看着梅妃起身,她缓缓步至案前,挑了支朱砂笔,在素白笺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一行字。 第139章 她指尖将那白笺捏起,递给红翡:“将这东西交给内务府那头。” 梅妃勾了勾唇,眸光冷若冰霜:“她孩子未出世之前,本宫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若圣上真瞧上了她诞下的孩子,本宫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可是主子...谋害皇...”话未说完,红翡便被梅妃一记眼神止住。 “怕什么?”梅妃垂眸,冷声道:“本宫的叔父和阿兄都还活着呢!” “他们为我大盛立下赫赫战功,便是本宫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事情,圣上看在叔父和阿兄的面上,也会网开一面,对么?” 梅妃淡淡收回目光,一个已经没了的皇嗣,和手握重兵的将军,孰轻孰重,很好抉择不是么? ** 风华阁 清禾走后,蕴玉慢悠悠起了身,由藏珠伺候着梳洗完毕,又用了早膳。 她有孕在身,藏珠不得不格外小心,所用膳食皆由藏珠亲自去御膳房盯着准备的,又用银针一一试过才敢端上来,半点不敢经手她人。 只是就算这样,藏珠心里仍旧不安,一双眼时时落在她碗筷上,紧张得仿佛自己怀了胎一般。 相比之下,蕴玉反倒放松许多,小小啜了一口粥,才笑道:“待小厨房修好了,明日便可在咱们宫中自个儿做些吃食,也可放心许多。” 这风华阁原本便是有小厨房的,只是蕴玉的位分不够,才一直废弃。 眼下说是修,不过也就是拾掇一番,费不了什么功夫。 藏珠忙应道:“话虽如此,可奴婢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昨夜之事尚在眼前,藏珠真是提心吊胆极了,恨不能一双眼珠子紧紧放在蕴玉身上,片刻也不离开。 见状,蕴玉轻笑着摇头,扯开话题道:“我瞧着今日这雪景甚美,不若便搬个炉子来,咱们一边赏景一边喝茶可好?” 蕴玉抬眸望向窗外,藏珠连忙吩咐宫人将炉子搬来,又寻了上好的茶叶茶具来。 外头雪还未停,薄雪飘落在松枝上,一抖便洒下几片,寒意透骨。 内室中,桌上的小炉却烧得极旺,正煮着新换的茶汤,香气氤氲,清润中透着一点桂花的甜。 “娘娘。”藏珠一边围炉烹茶,一边小心道:“奴婢瞧着,今儿个的雪比昨夜还大些,听说后头还有寒潮...您这身子,怕是得更加小心才好。” “哪里就那般娇气了?”蕴玉挑眉,眼中含笑。 “自然是娇气的。”藏珠老实道:“您也不想想,咱们风华阁如今是甚么光景?眼下可都小心着您的身子呢。” 蕴玉眸中光色微动,抚了抚腹部,声音极轻:“是啊,确实得小心些。” 正说着,内务府总管徐忠小心翼翼地踏雪而来,行礼道:“启禀娘娘,小厨房已修妥当,奴才亲眼盯着的,就连窗户都换了新的,炭火也烧得暖,娘娘看看可还满意?” 蕴玉点头,淡淡一笑:“徐公公费心了,赏。” 藏珠立刻捧了一个小荷包递出,徐忠接过以后轻轻一掂,嘴角当即咧出个笑,躬身退下。 蕴玉含笑摇头,正要凑至茶盏边啜饮,忽有一双苍老而干瘦的手稳稳将她的茶盏拦下。 她一怔,抬头便见白嬷嬷不赞成的目光。 “嬷嬷?”蕴玉无奈一笑:“这茶是藏珠新换的桂花龙井,也没泡太浓,我不过是...” “娘娘。”白嬷嬷皱眉:“您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怎可再喝这寒凉之物?老奴吩咐人温了牛乳,还添了干桂花进去,又暖又甜,您尝尝便知滋味极好。” 她说着便亲自将茶盏换成瓷白小杯,里面浅浅盛着一汪微黄的热乳,香气馥郁。 蕴玉哭笑不得地拽了拽白嬷嬷的袖子,撒娇道:“行行行,都听嬷嬷的,嬷嬷说的最对。” 白嬷嬷脸色缓和些,伸手点了点她鼻尖,嗔道:“就是嘴甜。” 正说话间,青梧快步来报:“娘娘,林承徽来了。” 蕴玉一愣,回神吩咐:“快请她进来。” 话落,便见藏珠含笑又奉上了一盏热茶。 片刻后,林承徽与潮音一前一后踏入殿内。 林承徽今日一身素色宫装,眼下尽是青黑,连唇角的笑意都淡了不少。 潮音站在她身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蕴玉看在眼里,眉头一挑:“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林承徽不答,只从潮音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打开,内里赫然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小刀,刀鞘上雕着云纹鸾凤,古意盎然。 她将匣子放在几案前,嘴角扯了扯:“我也不知该送你什么,这把小刀也算陪伴了我十几年,寓意除邪辟祟...我如今将它送给阿姊,只愿阿姊顺顺利利诞下麟儿。” 蕴玉见她认真模样,心下微动,轻声道:“我收了。” 她将小刀端端放在香几上,抬眸看她:“眼下可以说说了吧?到底有何事这般忧心?” 林承徽顿了一下,似有犹豫。 白嬷嬷与藏珠对视一眼,便带着众人悄然退了出去,只留下藏珠伺候在侧。 林承徽垂眸道:“昨夜宫宴上,我中途约了虞穗礼出去说话,直至宫宴散去才回来,可回来时,太清宫已空无一人,我原也不疑,只是回程途中,忽然想起...楚流烟。” 蕴玉蹙眉,缓缓坐直了身体。 “昨夜楚家已定罪,可楚流烟并未受制,又有功夫在身....因着你那事儿,圣上并未吩咐太多,林骁对她的情谊,你我都清楚,只怕他趁乱...” “你以为他会冒死带她逃?”蕴玉接道。 林承徽嘴角牵动一下,苦笑点头:“若说楚流烟唯一能依靠他的,便是此刻。” “你就这般笃定?” “他定会。”林承徽声音低哑:“他若不救,便不是林骁。” “那你是...想替他求情?” “没有...”林承徽闭了闭眼,声音更低:“只是有些惆怅罢了。” 片刻静默。 蕴玉大手一挥,唤藏珠去将麻牌搬了出来,又拉上潮音,四人围炉打了一下午,才叫林承徽脸色缓上几分。 天色将晚,外头雪势更浓,屋中炉火暖意腾腾。 林承徽眼中早已瞧不见什么对林骁的惆怅,剩下的只有想要赢了麻牌的欲望。 见状,蕴玉满意勾了勾唇,她就说嘛,还有空惆怅,那就是输的还不够多。 眼见时候到了,蕴玉正要吩咐用晚膳,却见青梧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承徽 一眼。 蕴玉心头微动,问:“怎么了?” 青梧抿了抿唇,终是硬着头皮回道:“娘娘,御前传来消息,边城副将林骁护罪臣楚流烟逃走,被沈岚庭在城外当场擒下,如今已下狱。” 话音一落,林承徽神色未变,只指尖轻轻摩挲着麻牌。 青梧接着道:“林骁...被抓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宫中林承徽的兄长,央求沈统领看在您的份上放人。” 空气霎时凝滞。 林承徽轻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冷意与苦涩:“他还真是我的好阿兄啊。” 她站起身,身形挺直,语气淡然:“若圣上真信了他那一番胡话,只怕我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过。” 蕴玉看她一眼:“你若清楚这一点,就更不该动摇。” 林承徽轻轻点头:“我明白,阿姊,我想回去歇一歇。” “我送你。”蕴玉亲自送她至门外,望着她背影渐远。 回到殿中,藏珠问:“娘娘,您说男女之情就这般重要吗?林承徽真心待林骁当亲兄长,可林骁...” 蕴玉缓缓摇头:“情字最是难解,这事终究得她自己想通。” 说罢,微微一叹,吩咐道:“你去御前探探,若今夜圣上不翻牌子,请他过来一趟。” ** 御前如何处置林骁及楚流烟的消息还未传来,另一头,仪贵嫔却已然求到了御前。 她一身烟紫色宽袖宫装,衣襟上以银纹绣着并蒂莲花,行走间裙摆曳地,曳曳生光。 殿门处,江尘躬身道:“还请仪贵嫔稍等,容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殿内,裴玄祁正倚在龙椅上,身上玄色常服袍襟半开,露出精瘦白皙的锁骨与胸膛。 在他面前,案几上堆着一叠折子,正是景随安在京中广结权贵之事。 听闻江尘来报,裴玄祁只是唔了一声,淡淡吐气:“让她进来吧。” 仪贵嫔一踏进殿中,立时收敛心神。 她幽幽抬眸,见那人懒倚在榻上,姿态随意却叫人忍不住遐想连篇,登时俏脸飞霞,俯身一礼,含羞带怯道:“妾见过圣上。” 裴玄祁没抬眼,只淡淡“嗯”了一声,手指翻着一页折子,神情倦懒。 仪贵嫔心头愈发火热,眼角含春,语气温软道:“圣上,妾听闻,流烟被沈岚庭抓了?” 裴玄祁终于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确有此事。” 第140章 她听不出他语中寒意,反倒娇娇一颤,柔声求道:“圣上,流烟是妾的亲妹妹,从小在乡下长大,不通宫中事理,她不是楚家那些人,您饶她一次可好?” 她话未说尽,裴玄祁却轻笑一声,勾唇道:“楚徽兮,你说楚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什么?仪贵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站在原处。 裴玄祁轻声一笑:“你戕害嫔妃,滥用私刑,勾结太后,以权谋私,朕倒是忘了处置你。” 仪贵嫔脸上血色褪尽,呆呆地立着,喃喃道:“圣上...是妾,是妾帮着您揭穿了太后,难道您忘了么?” “是么?”裴玄祁轻笑:“那银坠子,真是慈惠太后从楚氏手中拽下来的么?” 见仪贵嫔如遭雷击,裴玄祁笑意加深:“还有那宫人,她那好赌的弟弟,你处置的如何了?” 仪贵嫔仿佛被针刺入心,一步步后退,嘴唇发白:“您...您知道?那您为何...” 她骤然回神,是裴玄祁,裴玄祁利用了她,他知晓自己收买宫人,捏造事实,可这也是他想要的,因此,他亲自配合了自己,目的便是要将楚氏订死在罪人二字上。 见仪贵嫔反应过来,裴玄祁轻嗤一声,指尖不慌不忙地叩了叩桌案,偏头道:“楚氏残害嫔妃,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昭仪,迁宫邀月阁。”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赏赐般道:“若你安分守己,还可在宫中安稳度日,否则...呵——” 仪贵嫔终于崩溃,整个人跌倒在地,裙摆凌乱,脸色惨白如纸:“不,不...圣上,您不能这样对我!” 裴玄祁一笑,抬眸瞧了眼外间的天色,若再不过去,只怕那娇人都要睡着了。 他弯了弯眸子,一手抓起外袍披在身上,大步朝外走去,身影沉稳矫健,衣袂翻飞。 “备辇,去风华阁。” 直至踏出乾盛殿,他都不曾朝瘫软在一旁的楚昭仪望去哪怕一眼。 第124章 变故因着蕴玉有孕在身,…… 因着蕴玉有孕在身,整个年节,裴玄祁几乎都宿在风华阁,叫后宫众人艳羡不已。 年节将过,先前积压的那些事儿便不得不搬上台面。 例如,如何处置罪人楚氏,以及对各地官员、将领的论功行赏。 事情积压之下,裴玄祁也忙的脚不沾地。 许是受了年宴上的惊吓,裴玄祁对蕴玉这胎格外不放心,特意叮嘱了白术亲自照看,又遣了薛容华时时过来陪着,这才堪堪放心。 这日阳光正好,外头的雪也化的差不多了。 蕴玉支着下颌,透过窗柩,正好能瞧见院中那棵玉兰树抽出新的枝芽,点点绿意似乎给这片天地带来不少生机。 藏珠见她将窗户推的大开,连忙走上前来摸了摸蕴玉的手心,确认不冷后才道:“这天儿可还不曾转暖呢,吹了冷风,仔细头疼。” 说着,又转身去端了一盏补身子药膳来。 蕴玉一瞧那玉盏便忍不住蹙眉,这丫头得了白嬷嬷的令,每日定时定点儿的盯着她喝这药膳。 原本这药膳也不难喝,只日日都吃,任是谁也倦了那股子药味,总之蕴玉眼下对这药膳是半点胃口都无。 见蕴玉面色一垮,藏珠当即笑道:“娘娘便是不乐意也得用些,今儿个一早,圣上临走时还特意吩咐了,不能由着您的性子不吃。” 蕴玉身子本是极好,可因着楚昭仪那药丸,便是解了毒也有所亏空,如今又有孕在身,免不了要补些气血。 白术原是只叮嘱了藏珠和白嬷嬷,可这二人都拗不过蕴玉的性子,无奈之下,只得禀报给了裴玄祁。 提及裴玄祁,蕴玉耳尖微微一红,脑中忽然便浮现出昨夜的情形来。 ** 昨夜,裴玄祁照例陪她用了晚膳,二人便齐齐躺在锦榻上。 裴玄祁一手揽着她,一手捏了册书卷在看,蕴玉睡不着,便转身用指尖在他掌心勾画。 半晌,裴玄祁终于有些无奈,弃了书卷捉住她的手道:“睡不着?” 蕴玉轻轻‘嗯’了一声,仰首望着裴玄祁,兴冲冲道:“妾想同圣上说说话。” 裴玄祁轻笑一声,低眸道:“想说什么?” 蕴玉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便见她偏了偏头,坦然道:“不知道。” “圣上可有什么想问妾的?” 裴玄祁想了想,指尖缓缓摩挲着她垂下的发丝,低低道:“你的生辰...是何日?” “在一起这般久,朕竟是对你的生辰一无所知。” 蕴玉倚在他怀中,仰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不怪圣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生辰是哪一日。” 察觉出男子的怀抱紧了紧,蕴玉心中一暖,继续道:“原先白嬷嬷将捡到我那天定做了我的生辰。” “小的时候,生辰那日,白嬷嬷总会带回些好吃的,有时候是主子赏的糕点,有时候是一盏甜汤,我八岁那年,竟有整整一只烧鸡。” 蕴玉咧了咧嘴,冲裴玄祁炫耀道:“圣上不知道,那是一整只烧鸡,对我们来说无异于山珍海味。” 见她高兴,裴玄祁无声地拍了拍蕴玉发顶。 却见她眼中笑意淡了些,继续道:“只是每年生辰,总会提醒我那日乃是我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的日子,这般一想,便高兴不起来了。” 裴玄祁唇边笑意微凝,低眸瞧着她。 蕴玉一笑:“不过圣上也不必在意,这宫中的哪个宫人不是这般,能安稳度日便已好极,谁还有空惦记着过生辰。” 话落,却听裴玄祁微哑的嗓音道:“蕴玉, 你与她们不同。” 在裴玄祁眼中,便是全后宫的宫人加在一处,也比不过他怀中的娇人。 蕴玉一愣,抬眸看他。 裴玄祁道:“那便由你自己选一日,哪日你欢喜,朕便替你过生辰。”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若你不喜旁人知晓,那便只有朕与你两人悄悄过,可好?” 听出裴玄祁话中的小心翼翼,蕴玉轻轻一笑,如春日中绽开的绿芽。 她眯了眯眸子,歪头道:“那便定在二月二十八,可好?” “嗯?”裴玄祁低眸。 “那是妾初见圣上的日子,自那日起,妾便得了新生。” 裴玄祁眸光骤然深了几分,从身后轻轻将她揽住,下颌抵在她发顶。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只觉又酸又胀,难受得很。 末了,他低头,极轻地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低低应了声:“好。” ** “娘娘,您可别想着再如何躲过去。”藏珠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盏温得刚好的药膳递了过来,眼神分明写着“我都看穿您心思了”。 蕴玉轻轻叹了口气,思绪回笼,认命地伸手接了过来,只一揭开盖子,有些意外道:“是玫瑰百合花羹?” 藏珠掩唇一笑:“嬷嬷知道您用腻了药膳,便去朝薛容华要了些好入口的方子。” “您惯来喜欢以花入汤,想来也会喜欢这滋味。” 话落,蕴玉抬眸瞧着藏珠笑吟吟的样子,忽然便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强撑着哼道:“就你机灵。” 许是因着有孕在身,她心思愈发敏感了些。 捏着白瓷勺子在粉色的汤羹中搅了搅,蕴玉才舀出一点送入口中。 滋味的确极好。 用了有半盏,蕴玉才抬眸问道:“白嬷嬷呢?” 自打她有孕,白嬷嬷恨不得半点都不离开她身边,今日倒是奇了。 藏珠凑上前眨了眨眼,低声道:“嬷嬷说要替小公主小皇子备下些肚兜儿鞋袜,今儿个一早就亲自去内务府挑料子去了。” 蕴玉失笑摇头,却恍然觉出下腹一阵绞痛。 她一手死死捏住案几的边角,脸色瞬间褪了血色。 那盏用了一半的玫瑰百合羹尚且放在案上,蕴玉颤着眼投去一眼,中招了。 藏珠刚去了一旁取绢帕,见状脸色大变,整个人扑过来扶住她,急声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蕴玉紧咬着牙,眉头拧得死紧,额上冷汗滚滚而下,一字一句吐得艰难:“去...去请...” 结结巴巴几个字,足以让她说的满头大汗。 藏珠一听便明白过来,眼泪一串串往外流,连声道:“好好好,娘娘您别说了。” 又朝门外大声喊道:“青梧!青梧!快来!娘娘肚子疼的厉害。” 青梧本在外头训话,听得藏珠撕破嗓子的喊声,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几步便冲了进来。 风华阁其余宫人们皆急急往里冲,一时间都慌了神。 “血...血!”站在门侧的小宫女突然惊呼出声,指着蕴玉的裙摆,指尖都在颤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素色宫裙的裙摆上,一片殷红悄然晕开,扎眼的紧。 青梧登时脸色煞白,险些跌坐在地上,朝那小宫女斥道:“慌什么!还不扶娘娘去榻上躺着。” 第141章 话音未落,便见藏珠一把抓住她胳膊,急道:“你留下来守着娘娘,谁都别让进!我去请白太医,对了,你!” 藏珠随手一指,冲那小宫女吩咐道:“你快去章华馆,就说容昭仪腹中剧痛出血,请薛容华快来!” 也不等那小宫女回答,藏珠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风华阁这头的动静根本藏不住,片刻之间便已传至各宫。 ** 钟粹宫。 清梦刚取完点心回来,便见当差的宫人急急递了话进来。 听罢,她立时一惊:“容昭仪突然出血?” 清梦飞快转身,连忙将消息报给德淑媛。 德淑媛蹙眉端坐在主位上,一手捏着茶盏默不作声。 清梦脸上已有跃跃欲试之意,低声劝道:“娘娘,要不要去瞧一瞧?眼下容昭仪正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若圣上赶去了,娘娘能露个脸,也好落印象。” 德淑媛却恍若未闻,只缓缓摇头道:“不急。” 她目光落在茶盏中上下漂浮的茶叶上。 梅妃刚被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眼下宫中的担子尽数落在她肩上,容昭仪这个节骨眼出事,圣上定会迁怒她管理不力。 思及此,德淑媛眸中一丝锐利划过。 她坐直身子,望向清禾:“你带着本宫的令牌,去内务府,就说本宫要看账册,直接将记档都拿回来。” 清禾怔了怔:“看账册?” “风华阁方才出了事,你去查一查,近来内务府都给了些什么出去,那些东西是从哪儿调来的、哪位主事签的字、谁派人送去的,一笔一笔都查清楚。” 她目光冷了几分:“如今风华阁设了小厨房,吃食皆只经了自己的手,想来顶多是从内务府取的干货,你要格外留意些。” “可若他们不肯给....”清梦犹豫道。 若真是有人陷害,只怕内务府的人早就被收买了。 “抢!”德淑媛一字一顿,语气前所未有的凌厉:“多带些人去,抢也要把东西抢回来。” “再说了。”德淑媛轻嗤一声,抬眸道:“难道咱们在内务府就无人可用么?” 清梦听得背脊一凉,不敢多问,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 风华阁内,蕴玉已被扶入内寝,身下已垫了好几重帕子,仍挡不住血意蔓延。 她唇色苍白,咬得唇瓣渗出血来,却仍强撑着半倚在榻上,一双美目冷静如冰,低声吩咐:“青梧,那盏玫瑰百合羹,你叫人看好了,千万别弄丢了,待白太医来了,叫他好好瞧瞧。” 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害她,蕴玉心中大致有个底。 她疼得几近昏厥,却依旧咬牙控制住语气。 青梧扶着她,已泣不成声:“奴婢明白,娘娘您别说话了,留着力气才是。” 蕴玉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若真乃人为,本宫定要她付出代价!” 第125章 淑媛锦华宫。…… 锦华宫。 冬日早已过去,窗外的海棠染上新绿。 梅妃懒懒倚在缠金雕玉的美人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抚着另一手的护甲。 那护甲上镶了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阳光落在其上折射出凛凛寒光。 红翡低着头快步从外头进来,步伐极轻,身后帘影微荡,带着几丝凉意。 见状,梅妃微微一笑,伸出护甲点了点桌案。 红翡抿唇,垂首禀道:“娘娘,盯着那头的人刚来传了话,说是已经见血了,太医院的白太医已经赶了过去,薛容华也在朝那处赶,只是...想来是保不住了。” 梅妃眉尖微挑,满意勾了勾唇:“哦?果然是命不大...可惜了,好容易怀上个孩子,怎得这般轻易就没了呢。” 她慢悠悠掸了掸护甲,红唇微勾,抬眸道:“内务府那头可都做干净了?” 红翡立刻应声,伏身道:“一切妥当,那些个宫人家中老小皆在将军控制之下,他们自然不敢不听话,眼下许是孟婆汤都喝过了。” “嗯,”梅妃满意地点头,眼中光华一闪:“内务府的水是该翻一翻了,本宫倒要看看,圣上这回还怎么给那贱婢出头。” “折了本宫这么多人,才叫那贱婢中招,她也真是好本事!” 思及此,梅妃冷笑一声。 她可不是仪贵嫔那个蠢的出奇的东西,她只相信死人的嘴。 说着,梅妃轻轻抚了抚衣袖,缓缓站起身,红翡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梅妃微微侧眸,问道:“信可递出去了?” 红翡一怔,点头道:“奴婢正要吩咐。” “现在便去。”梅妃凤眼一眯:“让叔父即刻进宫,求见圣上。” 若是 圣上真查到她这儿,有叔父在,也可保她安然无恙。 红翡唇瓣嗡动,终是鼓足勇气劝了劝,道:“娘娘,这般快叫景将军进宫,只怕圣上会怀疑...” “若是真察觉出什么不妥,只怕会伤了您二人的情分。” 她未说出口的是,依圣上之智,定会猜到此事与梅妃有关,到时只怕难以善了。 毕竟娘娘做的,可是谋害皇嗣的事儿。 “你怕什么?”梅妃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睨了红翡一眼,冷声道:“比起翠玉,你还是太胆小了些。” 听出梅妃话中的嫌弃,红翡也不反驳。 梅妃又悠悠走了几步,指尖拈着内务府新送来的胭脂,凑至鼻尖轻嗅。 “不过是伤些情分,就能叫风华阁的贱婢没了孩子,这样的买卖,本宫觉得划算的很。” 她唇角勾了勾,继续道:“情分没了,再培养便是,她的孩子,可是回不来了。” 说罢,梅妃眼皮动了动,斜睨着红翡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红翡心头一紧,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梅妃轻哼一声,转身唤了管事姑姑苏锦兰进来:“替本宫更衣。” 费尽心机做了这般多,她怎能不去瞧瞧? ** 风华阁。 天色已沉,内室灯火如豆,自从蕴玉有孕,风华阁便什么香料也不用。 如今寒气一吹,隐隐透出一股血腥味与药味混合的气息。 听闻蕴玉出事,裴玄祁从乾盛殿一路赶来,连外袍都不曾披上。 踏入风华阁,他几乎是飞奔着进了内室。 “蕴玉!” 入目便是那人毫无声息地躺在榻上,白术躬身立于榻下,面色难看的可怕。 裴玄祁鼻尖敏锐地嗅到一丝铁锈味,心脏似是被什么狠狠拧住。 他脚下步子愈快,终于到了近前。 蕴玉安卧于榻上,脸色白得惊人,唇无血色,鬓发湿透,贴在脸侧。 她的手搭在锦被上,纤细得似一碰就碎。 裴玄祁颤着伸出指尖,刚触及她脸颊,便有冰凉刺骨的寒意传来,激地他脊梁一颤。 裴玄祁眸色瞬间一沉,眉心紧蹙,转眸问白术:“如何?蕴玉可有事?” 白术拧眉,正要答话,却被外头的问安声打断。 “梅妃娘娘,琪婕妤、林承徽到——” 声音一落,便见几位妃嫔鱼贯而入,林承徽面色冷凝,满是担忧。 梅妃瞧着是特意装扮过,眼尾的金粉斜飞入鬓。 见裴玄祁脸色难看,梅妃刻意做足了关心的做派,轻声道:“听闻容妹妹出了事,妾等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 “梅妃娘娘倒是好心肠,你身边的翠玉上回险些害死容昭仪,娘娘与她倒是不同。”林承徽冷然一笑。 要她说,这回阿姊出事,说不得便是梅妃害的。 梅妃一听林承徽竟敢讥讽她,面色陡然一垮,冷声道:“林承徽这是什么意思,本宫是瞧着容妹妹脸色不好,担心她...” “不会说话便别说!”裴玄祁冷声打断,眸光冷冽。 梅妃一怔,咬了咬下唇,神色极为不甘。 裴玄祁转眸,对白术道:“你继续。” 白术目光淡淡扫过梅妃,凝声道:“圣上,昭仪会动了胎气皆因那盏玫瑰百合羹,臣查验了那汤羹,其中有大量的红花,若非薛容华来的及时,只怕此时娘娘腹中胎儿已然不保。” “什么?”林承徽失声惊呼,本能望向薛容华,却见她微微颔首。 蕴玉听着,唇瓣颤抖,声音极轻极弱:“圣上...请您定要为我们的孩子做主。” 她话中带着浓浓的依赖与委屈,听的人心都要碎了。 裴玄祁一把握住蕴玉冰冷的手,将掌心的暖意传给她,才俯身安慰道:“你放心,朕定会查出是谁做的。” 这时,怔愣的梅妃才回过神,动了胎气?难道不是小产么? 裴玄祁全副心神皆放在蕴玉身上,因此也不曾注意到梅妃的异样。 便听他冷声道:“江尘,你亲自带麒麟卫去内务府走一趟,不惜一切代价,查出是谁动的手脚。朕要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第142章 “遵旨!” 江尘领命疾行而去。 白术这时补充道:“圣上,容昭仪伤及脉络,需得卧床静养三月,这三月中,万不可再度动气。” 裴玄祁点头,眸光微微晃动,他低头替蕴玉拢了拢鬓发,那些细软的发丝贴在她汗湿的颊上,定是不舒服的。 正此时,门外太监进来通传:“启禀圣上,德淑媛求见。” 裴玄祁目光不离蕴玉面上,低声道:“宣。” 德淑媛踏进内室,步伐急切,面容凝重。 她刚行礼毕,便一摆手示意清禾将一卷记档递上。 “妾约束不力,容昭仪此次出事,妾难辞其咎。”她跪地叩首,正色道:“妾已命人前往内务府,调了近月所支取物资的档案,妾不才,以为问题应出在宫人们取回的食材上。” 裴玄祁接过册子,略一翻阅,面色愈发冰寒。 他将册子递给身旁的宫人:“送去给江尘。” 闻言,青梧连忙将用剩的玫瑰与百合花瓣取来。 方才蕴玉身处危险之中,她们皆未来得及查验这些东西,眼下得了空,也好一一验过。 白术打开其中一匣,屈指拈了拈花瓣,低声道:“果不其然,这上头涂有红花粉末,手法极细,几乎每一朵上的分量都不轻。” 青梧登时跪下,惊惶失措:“圣上,奴婢亲自去内务府取的,又亲自看着熬的汤羹,从头到尾不曾离手一步...这...这怎会如此?” 裴玄祁抿唇未语,蕴玉却微启朱唇,气若游丝道:“定是内务府出了岔子。” 她便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内务府竟敢堂而皇之地交出下了药的东西,他们这是不要命了! 仿佛为了印证蕴玉的猜想。 几乎就在话落的一瞬间,外头便响起急促脚步声。 江尘回来了。 他满头大汗,喘息未定,便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启禀圣上...属下依令查过内务府,与风华阁有过接触的宫人...皆...皆已吊死房中,无一幸免!”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梅妃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眸光淡淡与蕴玉的目光对上。 没错,正是本宫,只是没了证据,你要如何定本宫的罪呢? 梅妃唇边笑意愈深。 蕴玉看懂了她的意思,隐在锦被下的指尖蜷起,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都死了?”裴玄祁冷冷转首,整个人几乎气笑了:“还真是好的很呐。” “在朕的后宫中,竟还藏着这么一位手眼通天之人,真是好极了!” 他咬牙道:“都是如何死的,是自缢,还是被杀?” 江尘咽了咽口水,低头回禀:“皆系白绫吊死,现场无打斗痕迹,应是自杀无疑。” “自杀。”裴玄祁口中缓缓碾磨着这词,忽而一笑:“传麒麟卫,彻查这些宫人的生平,调查其家人,哪怕是追出宫去,也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般手眼通天!” 梅妃闻言,心头 倏地一紧,寒意顺着裙摆攀上后颈。 她原想着宫人既死,那便死无对证,后宫这些年,哪次不是这样过来的,怎料裴玄祁竟亲自坐镇风华阁,硬生生要查个水落石出。 强作镇定之下,梅妃忍不住劝道:“圣上息怒,这宫外之事,同宫中有什么干系,诸位姐妹久居深宫,又如何同宫外搭得上关系?” 许是宫中下人心术不正,对容昭仪心生怨怼,这才犯了事。圣上贵体要紧,若为了几个下贱宫人动怒,岂非不值?况且...”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点试探,“妾想着,或许是容昭仪不经意间得罪了哪位奴才,才引来这场祸事。若真要追查,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叫旁人看了笑话。” “朕做什么,需要你来教么?”裴玄祁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在她说完后,才缓缓抬眸。 梅妃的脸色“唰”地白了一瞬,圣上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不给她颜面。 就在此时,江尘匆匆而入,苦着脸半跪行礼:“圣上,镇国大将军与辅国大将军二人已跪于乾盛殿门外求见。圣上...可要过去?” 裴玄祁不答,目光却落在梅妃面上,淡声道:“朕不是叫他们在乾盛殿等着?” 江尘暗自叫苦,口中仍道:“二位将军说是有要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呵——”裴玄祁语气清冷:“让他们等着。” “是。” 麒麟卫办事素来利落,不消一个时辰,便将宫人来历逐一查明,卷宗一摞,送至风华阁内。 裴玄祁捏着卷宗翻了几页,面色愈发森冷。 “家中父兄皆在镇国大将军手下任职。”裴玄祁将一份名册掷在梅妃脚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梅妃咬唇,抬眼强撑着辩解:“圣上,妾叔父镇守边城多年,手下兵卒数万,这宫中宫人家眷投军者比比皆是,这些人家中有人在军中任职,实属寻常,难不成圣上因此,便认为是妾暗害容昭仪么?”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太监来报:“启禀圣上,镇国大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在乾盛殿门外已跪了一个时辰,请求觐见,不少大臣议论纷纷,圣上可要过去?” 裴玄祁这才想起,今日还有不少议事的大臣在乾盛殿候着,景家叔侄此举,无非是以名声胁迫于他。 他低低冷笑一声,唇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梅妃,你倒是有个好叔父,好兄长。” 梅妃脸色顿时煞白,失了血色,连膝盖都软了半分。 这时,榻上的蕴玉微微动了动,轻轻扯了扯裴玄祁的衣袖,柔声道:“圣上,二位将军等您多时了,快些去吧。” 裴玄祁回眸望她,他想问她是否委屈、是否生气、是否害怕,想许她一个交代,想替她讨一个公道。 他知道,她也知道,今日之事,多半便是梅妃做下。 只是眼下没有证据,强杀梅妃定会惹来景家反扑。 “妾知道圣上心中有数。”她莞尔一笑,凑至裴玄祁耳边轻声道:“不过若今日闹得太过,反叫人以为圣上私宠妾身,连查案都失了公允。” 她眨眼打趣道:“妾可不想他日史书工笔,将妾写作妖妃。” 裴玄祁眸色渐沉,沉思片刻,终于转头下令:“梅妃有谋害之嫌,自今日起禁足锦华宫,非朕旨意,不得擅出半步。” “容昭仪蕙质兰心,宽宥仁和....今日起,着晋位淑媛。” 话落,蕴玉一怔,旋即明白,这是他的歉意,是现下无法立即替她报仇的补偿。 “至于其余人等...”裴玄祁环视殿中:“无要事,不得打扰容淑媛静养。” 话落,他微一俯身,掌心温热地覆上蕴玉的发顶,低声道:“朕晚些再来看你。” 梅妃跪在原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圣上,妾...妾冤枉啊...” 裴玄祁并未看她,转身衣角拂过地面,疾步而出。 原处,隔了半晌,才听得琪婕妤幽幽一叹:“淑媛...容淑媛这晋位速度,只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瞧了眼仍旧处于混沌的梅妃,以及榻上眸色清明的蕴玉,心中一叹,这宫中,快要变天了。 第126章 反击钟粹宫…… 钟粹宫 德淑媛携清梦回到自个儿宫中时,天色早已黑透。 刚踏入殿中,清禾便满脸忧色迎了出来,小心扶着德淑媛在主位坐下。 甫一落座,德淑媛连茶都未来得及饮,便问道:“昭宁可睡下了?” 清禾微微欠身:“回娘娘,公主用了晚膳便歇下了,如今睡得正香。” 德淑媛微微颔首,这才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一旁,清梦来回觑着清禾同德淑媛的面色,有些欲言又止。 德淑媛淡淡扫她一眼,温声道:“有话便说。” 清梦左右看了看,才上前行礼道:“娘娘,如今容淑媛这般得宠,又怀上了皇嗣。” “这腹中若是个皇子还好,若是个公主...只怕往后圣上心中更加没了咱们公主的位置。” 她抬眸觑了德淑媛一眼,见她脸上未有愠色,才继续道:“如今宫中娘娘位分不低,又有大皇子和昭宁公主傍身,为何不能争一争那上头的位置。” 清梦这话并未挑明,可在座之人皆明白她言下之意。 闻言,德淑媛勾了勾唇,转眸睨着清禾:“你也是这般想的?” 见德淑媛并不搭理自己,反倒问起了清禾,清梦心中一酸。 在钟粹宫,娘娘最信任的惯来是清禾,分明那清禾循规蹈矩,半点不如她机灵。 果然,清禾闻言当即露出些不赞成的表情,轻声道:“娘娘,眼下咱们钟粹宫虽说不是风头正盛,却也无人敢欺。” “非是奴婢妄自菲薄,大皇子与那位置,实在是...” “眼下咱们同容淑媛交好,将来无论如何,咱们娘娘都不会差了去,可若是非要去搏那位置,只怕是...” 第143章 清禾话中满满的不赞成,听在清梦耳中便似跟她唱对台戏一般。 清梦当即便不甘道:“清禾姐姐你惯来谨慎,只是这回未免有些谨慎过了头。” “若是容淑媛的孩子保不住,那这宫中,岂不是咱们大皇子一枝独秀。” “放肆!”德淑媛面色一冷,冲清梦怒道:“本宫看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圣上对容淑媛的情分难道她看不出来么,如今想要动容淑媛和她腹中孩儿的无异于是在找死。 德淑媛微微眯了眯眸子,见清梦仍是一脸不服气,冷声道:“去外头院中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清梦愕然,德淑媛惯来是个好脾性的,自己又是她身边的大宫女。 平日里别说是受罚了,便是一句重话也难得听见。 见清梦依旧愣在原处,德淑媛眸中怒意更甚:“还不快去,是等着本宫亲自请你么?” 清梦心头一惊,连忙规规矩矩去了外头跪着。 内室中,德淑媛缓缓收了怒意,一手捏了捏额角,才吩咐清禾道:“这些日子你且看着清梦些,容淑媛那儿,是万万动不得的。” 若是她看的没错,这位容淑媛,说不得便是将来走的最远的人。 清禾惯来稳妥,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德淑媛这才放心,起身去了内室中瞧昭宁公主。 ** 乾盛殿的灯火燃了一夜,至天亮时,景家叔侄才面色难看地退了出来。 刚出乾盛殿,景随安便忍不住道:“圣上分明便是...” 话未说完,就被景都郁一个眼神止住。 待出了宫门,景都郁才道:“叔父对殊棠未免有些太过纵容,如今竟是连皇嗣都敢下手,一次两次,圣上尚能容忍,可次数多了呢?” 他拧眉望向景随安:“若是叔父再这般纵容下去,只怕会酿成大错。” 景随安却不这样认为,他眉头一拧,瓮声瓮气道:“都郁,你何时变得这般瞻前顾后了。” “咱们二人在战 场上浴血杀敌,豁出命去替圣上征战,为的不就是殊棠能在后宫中好过些么?” “那容淑媛不过浣衣局的婢子出身,她生下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 说及此,景随安甚至道出了对裴玄祁的不满:“要我说,这圣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过是动了胎气,便将人抬到了淑媛,这般恩宠,也不知平日里殊棠受了多少委屈。” 听景随安越说越过分,景都郁忍不住道:“叔父!殊棠的性子你还能不知道么?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何曾有别人欺负她的?” “容淑媛的出身再差,她腹中的孩儿也是圣上的孩儿,尊贵无比。” “我知您将殊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景家上下如此多人,难不成都要被殊棠牵连。” “圣上如今的态度已经明了,殊棠若再一意孤行,只怕你我将战功全都拿出去,也救不了她的命。” 景随安半个字都未听进去,他嗤笑一声,双手环抱胸前:“我当你怎么成了个缩头乌龟,想来又是你那媳妇儿在你跟前说了什么吧。” 他面色一凛,鹰眸中射出几丝锐光:“她惯来看不惯殊棠,自然日日在你身边吹耳旁风,只是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亲生妹妹,莫要真叫殊棠寒了心。” 景都郁被他这话气的一笑,话不投机半句多,抬脚便往前走去。 宫门侧旁,有躬着的身影飞快窜了出去。 乾盛殿中。 裴玄祁垂眸掩住眼中神色,才挥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盯着案上的折子瞧了半晌,裴玄祁才轻笑一声。 景随安,是留不得了。 他微微侧眸,冲江尘吩咐道:“传宋禾眠、沈岚庭、萧钰三人进宫。” ** 风华阁 蕴玉倚在榻上,正低眸叉着果子吃。 在她跟前,坐了林承徽和薛容华二人陪她说话。 虽说圣上吩咐了闲杂人等不得打搅蕴玉静养,可这二人是没这限制的。 三人说着话,青梧忽地面色古怪地从外间踏进来,手中还捏着封信。 见蕴玉抬眸望来,青梧欠了欠身道:“启禀娘娘,锦华宫送了信来。” 锦华宫? 三人对视一眼,薛容华从青梧手中接过信笺,拆开一目十行地念了。 听罢,三人面面相觑。 林承徽道:“她这是发什么癫?” 信中内容无非便是,那些宫人虽说同自己没甚干系,到底也是她阿兄军中之人,因着这番缘故,梅妃诚心朝蕴玉道歉。 蕴玉垂眸,一手缓缓挪至自己腹前。 那里,她的孩儿险些便没了。 见她神色冷凝,薛容华冷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做给圣上看的。” 闻言,蕴玉淡淡抬眸,冲一旁的藏珠道:“扔出去。” 林承徽附和道:“就是,放在殿中没得染了晦气。” 藏珠连忙将信接了往外扔。 林承徽哼了哼:“这般恶心人的事儿,也就她做的出来。” 薛容华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敢这般行事,仗的不就是家中叔父与兄长么?” 说及此,便见林承徽嘿嘿一笑,眼珠一转道:“说起此事,妹妹还有一个好消息不曾同二位姐姐说。” 蕴玉眨了眨眼,同薛容华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将目光落在林承徽面上。 林承徽勾了勾唇,颇为傲然道:“还记得宫宴那日么?” “景随安的夫人虞穗礼,听闻她本就不喜景随安,乃是他用强权迫来的。” “那日我瞅了空子,趁她更衣时,特意跟了上去。” 薛容华抬眸:“然后呢?” “正好听见虞穗礼同她父亲虞中杉密谈。” “虞中杉此人,为人极为正直,对景随安诸多僭越之举格外不满,只是碍于虞穗礼,投鼠忌器。” “只是景随安入京以来,行为愈发嚣张,简直是自寻死路。” “虞氏父女二人皆怕牵连到对方,因此想要先一步搜集景随安收受贿赂的证据,大义灭亲。” 说及此处,林承徽勾了勾唇。 “这样好的事儿,我自然不吝多帮上一棒。” 徐容华侧眸望去,便见林承徽偷笑道:“我对他二人说,圣上跟前的亲信,抚远侯宋禾眠,许是能帮到他们。” 薛容华听了只觉不可思议:“虞大人...信你了?” “他们信不信我不知道。”林承徽撇了撇嘴:“只是若我是虞中杉的话,定然是要赌一赌的。” 蕴玉垂眸,指尖在锦被上打着圈儿:“既然如此,那不如再替她添上一把火。” 徐容华似有所感,转眸望向蕴玉。 便听她笑道:“圣上如今将梅妃禁足,不就是因为没有当场找到梅妃害我的铁证么,若是梅妃再犯宫规呢?” 林承徽愕然:“梅妃...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吧。”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若她是梅妃,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怎会再次出手。 不料蕴玉却是一笑:“并非只有害人才叫做触犯宫规,私通内廷,同样是死罪!” 薛容华会意:“你是要她主动联系景随安?” 宫中朝外头递信这种事儿,向来可大可小。 平日里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若真被抓个正着...那便得看圣上的意思了。 蕴玉眸色一冷,淡声道:“既然是罪人之身禁足,那平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比不得先前。” 徐容华同林承徽对视一眼,皆明白蕴玉话中之意。 便听她轻声道:“藏珠,你替我将圣上赏赐的蜜瓜,送些去钟粹宫,就说是给昭宁公主尝尝。” 翌日,刚过午膳时分,就听锦华宫中碎了不少东西。 消息传到风华阁时,蕴玉正缓缓搅着药膳,闻言只轻笑道:“如今宫中开销甚大,每处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梅妃娘娘既然不喜那些东西,倒也不必送去了。” “既然梅妃娘娘尚有这般大的力气,想必是原先的吃食送的太好了,吩咐御膳房,叫他们送些清淡的去。” 第127章 罪证晚膳时分,锦华宫…… 晚膳时分,锦华宫 梅妃看着眼前稀得只剩几颗米的粥并一碟焉嗒嗒的青菜,气的恨不得原地厥过去。 “本宫还没死呢!御膳房就敢拿这些东西过来,真当本宫出不去了么!” 说着,她一时气上头了,双手捏住桌边便想狠狠一掀,却被红翡连忙止住:“娘娘,您这都一天没吃饭了,多少也要用些!” “用些?你瞧瞧这些东西,哪样是能入口的?本宫是被圣上禁足不假,可也轮不到御膳房这般慢待本宫!” 说着,梅妃怒气冲冲便要往外走,刚至殿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梅妃凤眼一眯,冷声道:“让开!本宫要见圣上!” 第144章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娘娘,圣上说了,不许您出去。” “放肆!你没瞧见御膳房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么!本宫要见圣上!”梅妃抬脚便要朝外走,却听两名侍卫手中刀剑铮地一声。 见二人分毫不让,梅妃一时怒极:“好好好,你们真是好。” “今日之耻,本宫记住了,待来日本宫出去,头一个杀的就是你们!” 说罢,梅妃狠狠一甩袖,转身回了内室。 刚一进去,便将桌上的膳食狠狠推至地上,盘盏碎了一地。 红翡瞧着心疼,却也不敢再劝,只盘算着还有什么茶盏可拿出来用。 梅妃侧身坐在桌边,一双眸子气的泛红,眼中尽是清泪。 她自小便受家中宠爱,就是没入宫前,也未受过这般大的侮辱。 见状,红翡心中一叹,上前劝道:“娘娘,圣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您再闹起来,只怕圣上会更加不悦,不如您先用些东西,好歹身子要紧。”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油包,里面放着几个素包子。 梅妃扭头望去,眸中登时厉色浮现,终是强忍住,冷笑一声:“这才几日,竟是过得连狗都 不如了。” 许是实在太饿,又许是那包子瞧着尚能入口。 梅妃垂眸拿了一个,刚咬一口,便狠狠摔在地上:“滚!都给本宫滚!” 红翡脸色一变,眸中浮上些心疼。 就连这些包子,也是她在御膳房求了好一会儿才通嬷嬷拿的,主子就这么糟蹋了。 红翡抿了抿唇,蹲下身去一个个将包子捡了起来。 恰逢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便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冲门口的侍卫轻声道:“还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奴婢前来给梅妃娘娘送饭。” 左边的侍卫当即伸出剑去,横眉道:“送饭?这饭不是刚才送过么?” 那宫人低着头一笑,朝二人手中各塞了一枚银锭子,赔笑道:“我家主子同梅妃娘娘向来交好,这才...还请两位大哥通融。” 两人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对视一眼,挥手道:“行行行,进去吧,快去快回啊!” 闻言,那宫人连忙小跑进了殿中。 待走至梅妃跟前,才缓缓将头上的斗篷揭开。 “是你?”梅妃眸色一凛:“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伊昭容。 听闻梅妃问话,伊昭容不慌不忙,先将手中匣子放下,从中取出几碟子好菜并一碗碧玉粳米饭,笑吟吟道:“想来梅妃娘娘今儿个一天都不曾用膳,不若先用些东西?” 梅妃张口便想拒绝,可鼻尖一嗅到饭菜的香气,肚子便忍不住叫了一声。 到底抵不过腹中饥饿,梅妃没好气地坐了下去,伸手夹了菜便往口中塞去。 见状,伊昭容眸中闪过一丝嫌弃,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和善的样子。 瞧着梅妃吃的差不多了,伊昭容才道:“瞧着娘娘如今,妾不免想到昔日娘娘是如何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怎得如今...” 梅妃手中玉箸一顿,侧眸冷眼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奚落本宫的么?” 伊昭容满脸愕然:“娘娘怎会如此想妾,妾不过是心疼娘娘。” 她面露惋惜:“别说是娘娘您,便是曾经的仪妃娘娘,对上那位容淑媛,也不曾讨到半点好处。” 梅妃拧眉:“你什么意思?” “娘娘不知么?”伊昭容杏眸圆睁,扫了眼地上的残渣:“御膳房敢送这样的东西来,皆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如今风华阁那位风头正盛,圣上为着她杀了多少宫中的宫人,她透出意思来了,谁敢忤逆,您说是不是?” 梅妃眼皮一动,唇角冷冷一翘,抬眸盯着伊昭容道:“你今日的目的就是这个?” “想要本宫帮你对付风华阁那位?那你只怕是找错人了。” “本宫如今连锦华宫都出不去,可半点帮不上你。” 不料伊昭容却是温柔一笑:“娘娘说笑了,妾今夜过来,不过是看不惯那位的行事,加上心疼娘娘罢了。” “如今见娘娘用完晚膳,妾心中便安稳不少。” 她一顿,幽幽叹道:“如今她那做派,倒是同前朝那些个妖妃有何两样,蛊惑圣上残杀宫人,这样的人,竟也能将娘娘您欺辱到如今这个地步。” 话音甫落,伊昭容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一般,捂着唇道:“瞧妾,一时兴起,竟是失言了。” 说罢,她便站起身亲自将碗碟装回匣子中,朝梅妃欠了欠身便要告辞。 只是转身时,伊昭容忽然一笑,冲梅妃道:“妾来时见锦华宫围了一圈宫人,真是连半只蚊子也飞不出去,真真的守卫森严。” 她顿了顿,似是担忧梅妃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补充道:“妾过两日再来探望娘娘,若是娘娘有何事要办,尽管吩咐妾。” 伊昭容走后,梅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阵冷笑。 红翡蹙眉,低声唤道:“娘娘,伊昭容这是...”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想叫本宫帮着她对付那贱婢罢了。”梅妃冷笑一声:“这些年同楚氏斗的天昏地暗,原来她才是那个不叫的狗。” “只是想要渔翁得利,她未免也想的太好了!” ** 另一边,锦华宫外,有宫人快步往风华阁去。 蕴玉本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眸子道:“可看清楚是谁了?” 藏珠缓缓摇头:“青音害怕打草惊蛇,见那人出来便急急回来报信了,并未敢跟上去。” 蕴玉眯了眯眸子:“继续盯着,这宫中的牛鬼蛇神还真是不少。” 藏珠颔首,低声道:“娘娘可怀疑是谁?” “还能是谁,左右不过那几个人,不过...”她指尖捏了捏身下的锦被,忽然道:“你且寻个新的过的,去伊昭容那头盯着。” “娘娘怀疑是....?” 蕴玉点点头,眼底微光闪动。 她可没忘了,薛容华先前被韩修容陷害一事,里头瞧着便有伊昭容的手笔。 若说这宫中谁最让她忌惮,还真非伊昭容莫属。 ** 与此同时,乾盛殿 宋禾眠躬身立于殿下,一手将证据呈于江尘手中,冲裴玄祁道:“圣上,景随安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证据都在这儿了。” 裴玄祁从江尘手中接过东西,一页页翻了过去,面色愈发凝重。 “这其中可有景都郁的手笔?”他淡声道。 宋禾眠摇头:“景都郁瞧着是个安分的,景随安出入的官员府中,皆不曾查出与景都郁有什么牵连,只是...” 他犹豫道:“二人到底是叔侄,便是没有牵连,也有着血缘在。” “若是圣上处置了景随安,难免景都郁会心有怨怼。” 若是依着他的意思,景都郁此人,自然是不该再用了。 萧钰却不这样想,他颇为不赞成道:“启禀圣上,目前来看,景都郁并未参与景随安的私事,若一概论处的话,只怕有失公允。” “若因此便停用一人,岂非让旁人寒心?朝中之事,本当一事论一事。” 说着他又道:“此次不少证据乃是虞家呈上,虞家请求,在处置景随安时,能放虞穗礼合离归家。” 提及此事,宋禾眠也难得附和道:“虞家上下忠直清廉,不愿与贪官为戚,虞穗礼性子刚直,与景随安成婚十年,至今已忍无可忍,虞家所求,不算过分。” 裴玄祁点头:“虞家忠心耿耿,是个好的,此事朕准了。” 下方,宋禾眠心中微叹,萧钰此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一板一眼,这朝中能用之人何其多,便是景都郁不曾犯事,有这么个叔父,仕途也该到头了。 上方,裴玄祁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证据,一根指节慢慢敲着御案。 “宋禾眠,萧钰。” “臣在。”二人齐声道。 “明日早朝,你二人可将此事当众禀来,朕会将景随安暂交慎刑司,为免景氏二人狗急跳墙,朕会吩咐沈岚庭领禁军戍守乾盛殿,你二人到时见机行事。” “是!” ** 翌日,蕴玉刚用了早膳,正在软榻上听青梧给她念话本子。 如今她胎像稳固了些,也能下床走走,不必闷在榻上。 便见藏珠满脸喜意踏了进来,至蕴玉跟前俯身低语:“娘娘,乾盛殿方才传来消息,说是镇国大将军景随安,结党营私,今早已被下狱,暂由刑部审问。” “哦?”蕴玉挑了挑眉,倒是比她想象的快。 “景都郁呢?” 藏珠摇头:“听闻不曾牵连到景都郁。” “如此倒也正常。”蕴玉语气缓慢,景都郁若真未参与景随安那起子事,圣上不一定会动他,只是景都郁若还想好好当他的大将军,那定然是不能了。 思及此,蕴玉勾了勾唇角:“梅妃可知道了?” 第145章 藏珠抿唇:“梅妃尚在禁足,想来无从得知。” 蕴玉指尖叩了叩扶手:“那便想法子让她知道。” 第128章 梅落午膳时分,御膳房的…… 午膳时分,御膳房的宫女初月小心翼翼提了膳食进锦华宫。 刚踏入殿内,初月依着规矩朝梅妃行了个礼。 她一抬眸,眼中便浮上一丝怔愣。 原因无它,面前这人,还是那个曾经风姿绰约的梅妃娘娘么? 被禁足的时日长了,梅妃心中似乎也没了裴玄祁一定会来看她的那股子笃定,整个人只穿了一身素色的寝衣,面上未施粉黛,瞧着憔悴极了。 便是见初月拎着膳食过来,梅妃也不过恹恹抬了抬眼皮。 总归不过是些磋磨人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未听见梅妃出声,初月掀开匣子,同红翡一道将食匣中温着的菜往外放。 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松米芙蓉蛋,一碟八宝荷叶鸡,几碟爽口小菜,最后还有一盏燕窝百合羹。 见状,红翡面色一喜,冲梅妃道:“娘娘,您这些日子都未好好用膳,今儿个总该用一些了。” 上方,梅妃闻言朝桌上扫了一眼,眸光一滞,蹙眉看向初月:“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初月一怔,只乖顺道:“回娘娘的话,是御膳房的嬷嬷吩咐的。” 她也不知平日里送的是什么饭菜,只以为梅妃不满意,将头低的更低。 梅妃缓缓眨了眨眼,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叩。 不是伊昭容,那能做出这般吩咐的,无非是风华阁那位,只是她会这般好心? 梅妃心中转过几瞬,忽地抬眸道:“这些日子,可有何事发生?” 听得梅妃这般问,初月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飞快想起了同这位梅妃娘娘有关的消息。 上位,自打问出那话后,梅妃便一直盯着初月的神情,自然没有错过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怜悯。 一股凉意忽然袭上后背,梅妃隐在袖下的手狠狠一攥。 她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一个奴婢同情的。 梅妃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害怕,面上仍旧强装镇定,凝声道:“可是与两位大将军有关?” 初月抿了抿唇,也没多想,便将景随安被下狱之事和盘托出。 见梅妃面色难看的紧,初月道:“娘娘放心,圣上并未因此迁怒您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梅妃凌厉的眉眼望来。 初月心下一惊,只得将头低的愈深。 梅妃自主位站起,朝着初月一步步走来,至她面前停下脚步,缓身蹲下。 “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宫没了叔父做依仗,便可任人捏扁搓圆了?” “娘娘,奴婢...奴婢没...” “啪!” 初月话未说完,便被梅妃打的头一偏,整个身子登时僵在原处。 梅妃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初月,冷声道:“便是叔父失势,本宫也还有阿兄在,也还是宫中正经的梅妃,就凭你一个奴婢,凭什么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本宫。” 初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面上被掌掴之处飞快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只是位卑言轻,她也不敢动作,只能乖乖跪在原处。 好在梅妃没了心情同她计较,只撇了她一眼便道:“滚出去。” 初月如梦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连食匣也顾不得拿。 屋内,梅妃面色白的像纸,初月走后,她身上那股子虚张声势的气势骤然便颓了下来。 红翡见状连忙上前扶起梅妃,低声劝道:“娘娘,那宫女说的也不一定...” 话未说完,便见梅妃冷冷一个眼神剜来 “不一定?若真是假的,你以为她区区一个奴婢,也敢同情本宫?呵——” “结党营私,这朝中有来往的大臣如过江之鲫,怎得偏生就抓了叔父一人。” 红翡不敢作声,生怕触怒了梅妃。 自禁足以来,梅妃种种行径,真是愈发癫狂。 过了半瞬,便见梅妃幽幽抬眸,冲红翡道:“你去拿纸笔来。” 红翡一怔,终是忍不住道:“娘娘,外头那么多侍卫守着,您便是想要给将军写信,也....” “怕什么?”梅妃冷冷扯了扯唇:“不是还有人上赶着要替咱们送信么?” 话落,红翡知她意已决,也不敢多劝,只得哀叹一声转身去准备。 ** 夜间,一处宫室内,宫装女子正半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 有宫人匆匆踏入,周身带入的冷气驱散了些内室中的沉闷。 回雪小心敲了敲屏风,待伊昭容睁眼才道:“娘娘,锦华宫前的灯笼换了。” “哦?”伊昭容勾了勾唇:“本主还以为她能捱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这般沉不住气。” 她轻嗤一声:“看来这么些年过来,她那脑子也没点儿长进。” 话落,伊昭容才对立于一旁的逐月道:“去取件你的衣裳来,待会儿本宫出去后,你定要守好宫中,不得叫任何人出入。” 逐月颔首:“奴婢明白。” ** 锦华宫中内室。 伊昭容掀开兜头的披风后,冲梅妃微微一笑:“不愧是梅妃娘娘,果然杀伐果断。” 梅妃闻声,斜睨了她一眼:“你少在这儿装好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借本宫之手除去风华阁那贱婢,未免想的太好了些。” 伊昭容闻言却不恼,照旧温声道:“娘娘既已明白我心思,若是不愿,还叫我来做什么?” “本宫不过是提醒你罢了。”梅妃微微偏头,一旁的红翡会意将信送出。 伊昭容侧眸,挑了挑眉。 便听梅妃轻讽道:“你想法子将这封信送去我阿兄那儿,明日早朝上,便会有御史参容淑媛妖颜惑主,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 “只是到时能不能将她彻底拉下,可就要看你的了。” 伊昭容低低一笑:“这是自然,娘娘放心。” 见梅妃面色冷凝,伊昭容笑道:“娘娘无需担忧,若是事成,您没了眼中钉肉中刺,便是不成,圣上一向怜香惜玉,也不会罚到您头上不是。” 梅妃轻哼一声,面上神色却缓和了不少:“既然知道,便快退下吧。” 伊昭容转身离去,心中却冷笑一声,梅妃呐,还真是蠢的可怜。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伊昭容走在夜色中,只觉清爽极了。 她扶着回雪的手顺着小径返回,心中盘算着如何再添上一把火。 却听身旁回雪小声道:“主子,您瞧。” 伊昭容眯了眯眸子,前方一行宫人提灯而来,为首的正是风华阁的大宫女青梧。 见状,伊昭容脚步微顿,立在原处。 对面,青梧领着人上前,朝伊昭容行了一礼后才道:“见过伊昭容,容淑媛吩咐奴婢们,来您手上取件东西,说是您一听便知。” 闻言,伊昭容面色一冷,嗓音却依旧悠然:“哦?本宫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容淑媛的?” 说及此,她语气陡然一厉:“放肆!你们一群奴才,拦在本主面前,是要做什么?要反了不成?” 却见青梧不慌不忙,温声道:“伊昭容息怒,只是我家娘娘说了,那东西非取不可,若是伊昭容不愿,大可一道去御前走一趟。” 眼下之意,便是威胁伊昭容 了。 事已至此,伊昭容哪里还不知道,只怕自己早就被风华阁的人盯上了。 她磨了磨牙,片刻后轻轻一笑:“倒是本主小瞧了容淑媛。” 说着,她眸光一闪,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于青梧:“还不快拿着东西滚?” “昭容稍安勿躁。”青梧接过那封信,当着众人的面便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轻声道:“昭容是否拿错了,依着我家娘娘的意思,不是这封呢。” 话落,伊昭容面色格外难看。 她目光环视一圈,终是缓声道:“回雪,将东西给她们。” 回雪咬了咬唇,只得将方才梅妃的那封信交出,递到青梧跟前。 青梧查过无疑后,才冲伊昭容行了一礼,带着风华阁的人离开。 原处,伊昭容站在原处,面色冷沉得厉害。 倒是她小瞧了容淑媛,费这般多事,竟是替她人做了嫁衣。 ** 乾盛殿 江尘小心将信呈上。 龙椅上,裴玄祁侧眸瞥了一眼,抬眸看向江尘。 江尘心中一紧,顶着压力道:“这是容娘娘送来的,说是圣上瞧了便知。” 闻言,裴玄祁挑了挑眉,伸手将信拿过。 大致瞧过后,裴玄祁轻声一笑:“你容娘娘还真是个记仇的主儿。” 江尘不敢接话,只低了头。 却见裴玄祁眸色冷了冷,冲江尘道:“将这封信,依着字迹仿出一份,送到景都郁手中。” “是。”江尘躬身退下。 第146章 ** 翌日,蕴玉将将起身,便将藏珠召来问道:“御前可有什么消息?” 藏珠道:“今儿个早朝,辅国大将军不知怎得,自个儿上了道折子,要请辞还乡。” “请辞?”蕴玉琢磨着这二字。 藏珠小心睨了蕴玉一眼,试探道:“娘娘,可是因着昨个儿夜里那...” 她话未说完,蕴玉却也懂得。 便见她冷冷一笑:“还能是为什么?” “只是景都郁这般轻易便放弃了梅妃,倒是我没想到的。” 藏珠接话道:“听来报信的宫人说,景将军还上书圣上,将这些年梅妃娘娘同景随安之间的联系都当堂呈上,言自己与叔父对梅妃娘娘太过纵容,才叫她这般肆意妄为,景将军还...还请求同梅妃娘娘断绝干系,往后他景随安,和梅妃景殊棠,再无干系。” 什么? 蕴玉睁了睁眸子:“当真?” 藏珠道:“这还有假,圣上已经应允了,只是梅妃娘娘尚在禁足,想来并不知晓。” 景都郁是个聪明人不假,但能这般干净利落地同梅妃撇清干系,却是蕴玉没想到的。 亲缘之间,竟也能这般无情么? 无论蕴玉这头怎么想,午膳时分,御前便传出消息,梅妃景殊棠,勾结朝臣,陷害宫妃,证据确凿,念其侍奉多年,着降为良人,幽居永泉宫,终生不得再召。 第129章 讨好梅妃的倒台来的太快…… 梅妃的倒台来的太快,甚至与她有过节的诸妃们还未来得及踩上一脚,人便已经被迁去冷泉宫了。 梅妃一倒,裴玄祁便晓谕后宫,将宫权交到了蕴玉手中,并命德淑媛从旁协助。 德淑媛自然欣然接受,一时间,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也就是风华阁了。 二月初一这日。 林承徽同薛容华正同蕴玉聚在一块儿说话,便听藏珠来报,倒是江大监来了。 蕴玉抬了抬眸,便唤其进来。 江尘身后跟着数个小太监,手中皆捧着各色红木盘子,上呈了不少头面衣裳。 见蕴玉望来,江尘面上一笑,连忙行了个礼,道:“启禀娘娘,这是前些日子江南进宫的锦缎以及海州进宫的珍珠,圣上吩咐内务府打造了一批头面衣裳,娘娘瞧着可还喜欢?” 说着,身后的宫人们便机灵地将东西展开。 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就连向来不在意这些东西的薛容华都瞧得有些咂舌。 蕴玉照旧含笑收下,又吩咐藏珠将江尘送了出去。 见状,林承徽眨了眨眼,叹道:“如今我蕴玉阿姊真是圣上的心尖尖了。” “谁不知晓圣上这些日子为着楚家那事儿忙的焦头烂额,竟还有功夫关心阿姊的衣裳首饰。” 提及楚家,蕴玉眸色一深。 便是有自家嫡亲的侄女站出来检举,又人证物证俱在,太后也不是那般容易被处置的。 要先入慎刑司,再移交宗人府,最后又由大王公同时定罪,才能处置。 盖因太后楚氏,乃是先皇亲自娶的继后。 孝字一道,便死死压在裴玄祁肩上。 见蕴玉面色不好看,林承徽当即换了话题,凑上前道:“你们可知,景都郁为何那般快放弃了景良人?” 薛容华歪了歪头,就连蕴玉也有些好奇。 她是将东西都呈给圣上了不假,只是没想到景都郁会这般快将景良人弃了。 林承徽道:“那景都郁的妻子,是个拎得清的,听闻景随安下狱的消息一出,他夫人便同他闹将起来了,说他若还不同景良人撇清干系,自己便要同他和离,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这位景夫人蕴玉也有所耳闻,乃是从一品骠骑将军的独女,唤作沈鹊应。 沈鹊应自小便跟在自家父亲身边,旁的不说,杀伐果断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若是景都郁真那般拎不清,她是绝对做得出合离这等事的。 再说景都郁向来便不愿参与自家叔父和妹妹的混账事,如今得了妻子一通威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 薛容华眸色复杂道:“景都郁得妻如此,还真是好福气。” 话落,就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便是青梧进来通禀道:“娘娘,盈婕妤同周婕妤求见。” 三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她二人前来,能有什么事? 藏珠在旁低声道:“这二位素来与娘娘不和,今日怎会齐齐前来求见?” 蕴玉不语,微挑了眉尾,便吩咐让她们进来。 门帘一掀,盈婕妤便同周婕妤携手而入,二人神态各异,却都透着一丝尴尬。 盈婕妤往常最爱穿艳色的衣裳,今日竟也换了身素色宫裙,倒是格外诡异。 二人甫一进来,便朝着蕴玉齐齐行了一礼。 蕴玉也不为难,随意抬手便吩咐二人坐下。 说来也奇怪,这二人一落座,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开口。 蕴玉倒是耐心极好,只慢悠悠品着茶。 下方,盈婕妤低声催促道:“你说罢,是你出的主意要来的。” 周婕妤恨恨瞪了她一眼,才讪笑着冲蕴玉开口:“妾今日来,是为着往日对娘娘多有不敬,这才前来告罪,还请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她瞥了眼身后的妗心,妗心当即便托着一个匣子奉至蕴玉面前。 蕴玉挑眉。 周婕妤讪讪道:“娘娘有孕,妾还不曾前来瞧过,这些东西,聊表心意,还请娘娘定要收下。” 话落,盈婕妤也在旁接话,只她面色较周婕妤僵硬不少,语气温软道:“我这人性子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先前冒犯过容淑媛,还请娘娘别放在心上。” 自然,盈婕妤也是备了不少东西。 蕴玉低眸瞧着面前两份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们这是?” 盈婕妤没什么耐性,索性摊开了道:“便是为着先前的事儿向娘娘告罪,还请娘娘莫要同妾等计较。” 蕴玉一笑,轻声道:“心意本宫收了,东西便拿回去吧。” 盈婕妤和周婕妤二人,往日虽自视甚高,却也只想抢些圣宠,再有便是打打嘴皮子功夫,若真说有什么伤害,倒也没有,蕴玉自然也不稀得同她们计较。 只是她却有些好奇,这二人怎得忽然改了性子。 见她不收,周婕妤面上一急,当即便道:“还请娘娘不要推却,您收了,我们才能安心。” “既是你们一片心意,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她话音一落,藏珠便上前收好。 二人这才如释重负,齐齐谢恩退下。 待她二人走后,藏珠将两匣子首饰放在桌上展开。 林承徽扫了一眼,有些惊愕:“她二人,是将压箱底的东西都送出来了?” 这两匣子首饰,便是对盈婕妤和周婕妤来说,都是极为难得之物,蕴玉不免有些咂舌。 见状,薛容华侧眸道:“难不成,圣上是要封淑媛...” 话未说完,便被蕴玉一个眼神止住。 这样的话,属实僭越了。 她微微侧眸,吩咐藏珠将东西收起来。 虽是不欲同盈婕妤二人计较,可她到底有孕在身,自然也不会用她们送来的东西。 奇的是,未过多久,风华阁便不断有妃嫔踏足。 其言行举止皆同盈婕妤二人一般无二,皆是朝蕴玉请罪。 一时间,就连蕴玉也有些恍然。 待送走李淑仪后,蕴玉眸光微敛,唤来藏珠道 :“你去打听打听,御前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藏珠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却无功而返。 “都说圣上在乾盛殿处理政事,连江大监也不曾现身。”藏珠回报:“偏偏这些人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一个个跑来献殷勤。” 蕴玉眉心轻蹙,手中茶盏微顿在唇边,却未饮下。 自她有孕之后,裴玄祁对她可谓事无巨细,御前动静,皆不曾隐瞒,今日却一反常态。 正想着,忽听外头一片寂静,蕴玉抬眸,便见门帘之外,一抹高大俊朗的身影缓步而来。 裴玄祁一身玄色绣金色祥云纹常服,峨冠博带,俊美非常。 见状,林承徽同薛容华二人皆识趣退下。 裴玄祁也不在意,大步一跨便坐在蕴玉身侧,随手便拿起蕴玉茶盏仰首喝了数口。 蕴玉看得目瞪口呆,待他将茶盏放下,才嗔道:“藏珠,还不快给圣上看茶。” 说来也并非藏珠动作慢,实在是裴玄祁动作太快。 听得蕴玉娇嗔,裴玄祁一笑,眼眸半弯,抬手便揉了揉她发顶,低声笑道:“方才叫藏珠来朕跟前打探什么呢,有何话,问朕不是更好?” “今儿妾这头,可热闹得很。”蕴玉挑眉睨他:“从早到晚,妾可算是迎了一波又一波。” “哦?”裴玄祁故作不解:“咱们容淑媛便是这般讨人喜欢。” 第147章 蕴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将盈婕妤、周婕妤、李淑仪等人来意一一叙来,盯着裴玄祁道:“妾怎么觉得,她们倒像是来投诚的。” 裴玄祁闻言,笑得更深,伸手将蕴玉纤手握在掌中,轻笑两声。 蕴玉睫毛一颤,睨他道:“圣上还不告诉妾?” 不仅是她,就连林承徽和薛容华也瞒的死死的。 裴玄祁忽地凑近蕴玉,嗓音轻柔:“真那么想知道?” 他唇角一勾,故意道:“那容淑媛拿什么来换?” 说话间,裴玄祁的目光极具暗示意味的落在蕴玉唇瓣上。 蕴玉面上一红,登时便道:“还有人在呢!” 话落,裴玄祁眸光一睨,藏珠连忙带着众人退下。 蕴玉没想到这人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当即便飞快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正要离开时,却被裴玄祁摁住后脑勺重重一拉,接着便触到一双薄唇。 男子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气味瞬间钻进女子鼻腔。 半晌,裴玄祁才意犹未尽地放开蕴玉,低声笑道:“也没什么,今儿个一早,礼部问朕,何时筹备选秀。” 蕴玉抬眸。 便见裴玄祁目光极为认真望来,薄唇轻勾:“朕说,往后都不必选秀了。” 朕说,往后都不必选秀了。 这句话骤然在蕴玉耳边炸开。 见蕴玉怔住,裴玄祁也不耐多说。 说那些个情话本就不是他的性子,他也不知是何时起开始觉得,似乎这宫中的女子,除了蕴玉以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也叫他提不起兴趣。 索性便免了选秀。 不过见这娇人似是感动的样子,倒是叫他格外愉悦。 思及此,趁着蕴玉还未反应过来,裴玄祁双臂一揽,忽地将人抱起往内室中去。 蕴玉一惊:“圣上,眼下天色还早。” “很快便黑了。” “可是妾还不曾沐浴。” “无妨,待会儿再洗也是一样的。” “可是...妾...妾有孕在身。” “呵——” 意味不明的一声低笑过后,女人尚未出口的话便被堵在口中。 待蕴玉仰面望着头顶的牡丹床帐时,仍久久不曾回神。 这人,这人怎得竟能无耻到那种地步! 裴玄祁一脸餍足地揽住蕴玉,捏着帕子替她将手指一根根擦净,笑道:“看着朕做什么,可是还想...” 蕴玉面色骤然爆红,当即将酸软的手往后一抽,不过却没能抽动。 随后裴玄祁闷声一笑,将人揽入怀中,落下一吻:“行了,歇息吧。” 话落,他大掌便落在自己小腹上,有暖意从他掌心缓缓渡了过来。 第130章 生辰二月初五,风乍起,…… 二月初五,风乍起,风华阁却是一片暖意。 蕴玉坐在明光洒落的窗前,手中捏着个花绷正认真绣着。 这是给腹中孩儿做的肚兜,虽裴玄祁日日嚷嚷着想要个儿子,她却觉得是个女儿更好。 一旁的案几旁,藏珠小心温了甜汤在侧,氤氲而起的水汽将她整个人拢进了一层柔光。 藏珠自外头匆匆踏进来,掀帘笑道:“娘娘,德淑媛娘娘来了,说是您生辰那日的章程已经拟好了,就等您过目。” 蕴玉轻应一声,将手中花绷放下:“请她进来吧。” 须臾,便见藏珠掀了帘子引德淑媛进来。 她一身宝蓝色织金妆花宫裙,腰间环佩叮当,气度温柔雍容,同当初蕴玉刚进宫时见到的纪淑媛不可同日而语。 见德淑媛进来,蕴玉望着她远远一笑:“唤个宫人送来便是,怎得还亲自过来了?” 德淑媛莞尔,在桌边落座,旋即玩笑道:“你生辰将近,我若不上些心,只怕圣上要不高兴了。” 她手中捧着一方册子,放在案几上递于蕴玉:“这是我拟的几样宴仪陈设,又挑了几道菜品,你瞧瞧,若有不妥处,便指了改。” 蕴玉一手接过,并未急着翻看,先唤青梧上了茶,才冲德淑媛笑道:“你行事向来妥帖细致,怎会有不妥?” 她轻笑着翻开册子,眸光掠过几页,勾唇道:“这等心思,倒叫我生辰还未到,已先欢喜上几分了。” 德淑媛看她一眼,忽然也笑起来:“难怪圣上这般喜欢你,原是这唇上抹了蜜。” 蕴玉但笑不语。 这宫中没了太后一脉,景良人又被打入冷泉宫,倒是安稳了不少。 生辰宴之事循着规矩做便可,但凡是那头脑清醒的,想来便不敢再做出什么错事来。 德淑媛环视一圈,透过窗柩瞧着外头绿意盎然的大树,也觉心中开阔几分,忍不住道:“若说整个后宫,我最羡慕的,恐怕就是你了。” “如今圣上除了风华阁,便再未去过旁的地方,若我没猜错,这风华阁你也住不了多久了。” “更别说你腹中的这个孩子,若是公主,便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将来只怕是大盛朝最耀眼的明珠了。” 蕴玉闻言,慢条斯理地收拢册子,抬眸,笑意清浅:“娘娘既如此羡慕,那若是让我与你换呢?你可愿?” 她一笑,又道:“昭宁公主乃是圣上长女,无论如何,圣上也不会薄待了去,娘娘是想岔了。” 德淑媛一怔,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说。 见状,蕴玉不免多说了几句:“若是用我如今身边的这些,同娘娘换昭宁公主,娘娘可愿。” “自是不愿的。”德淑媛想也不想便道,反应过来猝然一笑:“是我想岔了。” 蕴玉闻言,抿唇一笑:“娘娘如今在宫中也算头一份的,护得住昭宁公主,又无旁人争宠之心,自可安享天伦之乐。” “待公主长成,届时相看个满意的夫婿,岂非好极?” 德淑媛垂眸一笑,坦然道:“容淑媛这份清明,我远远不如。” 二人相视一笑,又叙话了一阵,藏珠才端了补身子的药膳过来。 德淑媛看天色不早,也起身告辞。 临走前,德淑媛忽然回头,望了她一眼,神情微凝:“我知你聪慧,但也不得不提醒几句。” “如今宫中看似太平,实则波涛未平,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妥当,伊昭容那儿,你且多注意着些。” 蕴玉眉心一动,却未露出分毫异色,只恭谨颔首:“谢娘娘提点,蕴玉记下了。” 德淑媛不再多言,转身告辞。 她一走,藏珠便凑至蕴玉跟前,凝声道:“娘娘,德淑媛是什么意思,难道伊昭容...” 蕴玉哼笑一声:“上回咱们从她手中拿了东西走,她心中怎可能毫无怨气。” 像伊昭容这样,蛰伏在暗处,随时等着咬你一口的人,才最是可怕。 ** 二月二十八,乍暖还寒,禁庭深处春意悄生。 永坤宫灯火辉煌,自辰时起便香雾缭绕,金毯红帐,瑞纹高悬。 容淑媛的生辰宴,圣上竟破例选在历代皇后寿宴方可动用的永坤宫,光这份体面,便叫宫中妃嫔人人心惊。 尚未至晚膳时分,便有不少宫妃陆续落座,个个妆扮得宜,一眼便瞧出是精心装扮过的。 就连向来温和淡然的伊昭容都多簪了两枚金兰小簪。 虽说如今众人都知晓圣上一颗心挂在容淑媛身上,可万一就瞧上自己了不是。 下方,伊昭容凑近李淑仪身边,温声道:“今儿个乃是容淑媛的生辰,怎得寿星迟迟不见踪影。” 李淑仪原本是个一挑唆便冲上去的性子,眼下竟也有了几分聪慧,当即便蹙眉道:“容淑媛有孕在身,自然身子要紧,怎会来这般早?” 此言一出,伊昭容一愣,随即眼神微眯,似是重新打量起李淑仪来。 李淑仪却已懒得再与她多言,转身寻了旁人说话。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往日因着多嘴多舌吃了不少亏,现在要小心些才是。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宫门外忽而响起内侍高唱:“圣上驾到——容淑媛到——” 殿内众人齐齐起身行礼,绣履杂沓,衣袂翻飞。 只见裴玄祁一袭墨金龙袍,气度天成,右手牵着一身软烟罗宫装的蕴玉缓缓步入。 她今日一身烟紫色宫装,面上不施粉黛,就连鬓边也仅簪了一支碧玉牡丹,却难掩国色天姿。 见众人起身跪拜,裴玄祁随意摆手,免了众人请安,便拉着蕴玉至主位坐下。 待坐下后,蕴玉才温声笑道:“本宫有孕在身,来的迟了些,叫众姐妹久等了。” 众人自然连道不敢。 李淑仪心念一动,急忙趁机道:“今儿是容淑媛的生辰,妾等都是沾了娘娘的光,别说这会儿,便是再久也甘愿等着。” 盈婕妤一歪身子,嗤笑道:“哟,李淑仪倒是会说话,可听在妾耳中,怎得像埋怨容淑媛呢。” 李淑仪脸上憋得通红,愤恨地看了盈婕妤一眼,连忙低头辩解:“妾不是那个意思,娘娘莫怪...” 第148章 蕴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转头吩咐藏珠:“我瞧李淑仪格外喜欢这甜瓜,便将我这碟端去与她罢。” 本是寻常恩赏一句,偏以蕴玉的身份,是断不够格的,只是也无人敢言。 要知道,圣上都笑吟吟默许了,显是乐见其成,谁敢去别容淑媛的苗头。 伊昭容眸光一暗,眸中转了转,上前一礼,举杯道:“圣上将娘娘生辰设在永坤宫,足以见得对娘娘的看重,真是羡煞我等。” 蕴玉抬眸对上伊昭容的目光,知晓她这是在试探裴玄祁,也弯了眸子侧首去望帝王。 裴玄祁听了,手中微顿,随即握住蕴玉指尖,笑对下方:“既然伊昭容提起,朕便也提前说了,容淑媛性行温良、淑慎端庄...特册为容妃,暂代六宫事务。” 话落,又补充道:“德淑媛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便从旁协助一二。” 言落,满殿惊然。 容淑媛不过才在淑媛的位分上待了几月,这便又摇身一变成了容妃。 诸人神色各异,伶俐的已纷纷起身祝贺,李淑仪更是声音高了几分:“恭贺容妃娘娘,恭贺圣上。” 伊昭容僵着脸,勉力笑了笑:“妾在此恭祝容妃娘娘,说来容妃娘娘也是福泽绵长,这宫中至今也就大皇子一个皇子,等容妃娘娘诞下麟儿,正好同大皇子作伴呢。” 德淑媛自然不曾将这般挑拨离间的话放在心中,当即便道:“妾定好生教导大皇子,愿其与弟妹亲厚相惜。” 裴玄祁满意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只是掠过伊昭容时多停了一瞬。 晚宴过后,裴玄祁本要送蕴玉回宫,却听江尘禀道,有重臣求见,裴玄祁这才点点头,亲自替蕴玉披上披风:“夜凉,小心着凉。” 远处,伊昭容瞧着面前这一幕,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扭头吩咐了回雪几句,旋即起身离去。 这头,白嬷嬷忙命人将暖炉备好,才扶着蕴玉上了轿辇。 行至半途,正要经过一片密林,白嬷嬷心头一颤,总觉着忐忑,当即便侧身又叮嘱了宫人一遍。 谁知正在此时,一道灰影骤然自一侧小径窜出。 那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直扑轿辇而来。 “护驾——!”白嬷嬷几乎是在第一瞬冲上前,藏珠也随之抱住蕴玉。 好在侍卫早已戒备,几人一齐将那疯癫女子拦下,那人就连轿辇的边儿都没碰到。 蕴玉被惊出一身冷汗,深吸口气,缓缓起身道:“将轿辇落下。” 簇拥之中,蕴玉上前两步,看清那人面容,竟是楚昭仪。 楚昭仪蓬头垢面,衣襟破裂,面上满是抓痕,毫无当初那个仪态万千的仪妃样子。 她盯了蕴玉半晌,忽然咧嘴一笑:“你果然是要做皇后了,本宫不会叫你如愿的,绝对不会!” 她痴痴一笑,格外怨恨地瞪着蕴玉。 白嬷嬷脸色苍白,低声唤:“娘娘,此人疯癫,不可近前。” 蕴玉却未动,眸中寒意渐显。 她淡淡道:“她是如何出现在此处的?” 藏珠面色凝重,扭头吩咐人去御前报信。 楚昭仪却疯狂挣扎,盯着蕴玉的肚子癫笑道:“孩儿,本宫的孩儿,你怎的就投错了胎,投到这个贱婢的腹中...” 还未说完,便有宫人一把将楚昭仪摁住,又塞了帕子进她口中。 见状,蕴玉扶着白嬷嬷的手微微一晃,冲宫人道:“将帕子拿出来。” 闻言,宫人们面面相觑,生怕楚昭仪再口出秽语,只是不敢违抗容妃口谕,只得将帕子取了出来。 楚昭仪刚一得空,便狠狠朝蕴玉吐了口唾沫。 却见蕴玉上前两步,正好到楚昭仪够不到她的地方。 她勾唇一笑,极为恶劣道:“楚昭仪急什么,当初最想让本宫怀孕的,不就是你么,如今本宫有孕在身,你当高兴才是。” 说及此,她偏了偏头,柔婉道:“说来也该是本宫谢过楚昭仪才是,若无楚昭仪,只怕本宫此时已在宫外,又如何登临今日之位,如何同圣上恩爱缱绻呢。” “蕴玉!你这个贱婢!”楚昭仪双眸通红,如恶鬼般瞪着蕴玉。 “都是干什么吃的!” 蕴玉转眸一看,却见裴玄祁身后跟着大批宫人,正立于暗处,瞧着已到了多时。 见状,楚昭仪连忙道:“圣上你可听见了,这女人如此心机深沉,她...” “堵上嘴。”裴玄祁不等她说完,便淡声吩咐道:“楚氏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拖下去,杖毙。” 话落,众人皆呆立在原处。 杖毙... 只有宫人们才会有这般不体面的死法。 楚氏闻言,整个人便拼了命挣扎起来,只是半点扭不开宫人的钳制,被远远拖了下去。 夜风微寒,裴玄祁立于原处,冲蕴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蕴玉抬眸,反应过来裴玄祁是要她上自己的御辇。 见蕴玉怔愣,裴玄祁无奈一叹,亲自将人抱起上了御辇。 瞧着前方蜿蜒的宫灯,蕴玉有些沉闷道:“圣上不问问,方才妾的那些话,都是何意?” 裴玄祁轻笑一声:“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信。” 第131章 双胎楚氏之事过后,裴玄…… 楚氏之事过后,裴玄祁便像突然惊觉了什么一般,对蕴玉这头愈发紧张了起来。 自那日起,乾盛殿的试菜宫人约有半数调往了风华阁,不论是饮食、起居、甚至哪怕她不过换身衣裳,都要经三人验视、五人把守。 风华阁瞬间便成了宫中最为要紧的地方,人人小心翼翼地围着转,就连裴玄祁自己也时不时地过来守上半日,仿佛蕴玉肚子怀的不是孩子 ,而是整个大盛的宝藏。 六月初,白术例行诊脉时眉头一挑,掀了掀眼皮道:“娘娘这胎像,瞧着不止一子。” 闻言,殿中顿时静了。 裴玄祁怔然与蕴玉对视一眼,扭过头问白术道:“你说什么?” 白术勾唇,当即跪下道:“恭喜圣上,娘娘腹中,乃是双胎。” 裴玄祁愣了一瞬,随即大笑出声,拉起蕴玉的手不住抚着,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人烫穿:“双生贵子,双生贵子...好、好得很。” 说着,裴玄祁直勾勾盯着蕴玉,直将人看的面色羞红。 得知蕴玉怀的乃是双胎,裴玄祁连发数道诏令,硬是将钟乐之从秋麓山又召了回来,命他日日盯着蕴玉的胎,不得有半点差错。 到了八月,临近产期,众人更是紧张,恨不得日日都宿在风华阁不走。 建京的夏日一向热的要命,整个皇宫都像炖在锅里头,可风华阁里却凉丝丝的,帘栊挂着冰绢,地砖下铺着冰块,就连窗台上摆的瓜果都清爽透凉。 蕴玉倚在美人榻上,任由藏珠和青梧一左一右替她摇着扇子。 她侧眸望向殿中的几人,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没有旁的事儿了吗?” 林承徽正嚼着一块凉瓜,慢吞吞咽下去才道:“眼下,好好盯着你,就是我们最要紧的事。” 她对面,钟乐之蹲在一边翻牌,半天打不出一张来。 林承徽一皱眉,扯着嗓子催:“你倒是快些打,再这么慢,我就叫潮音换你了!” 钟乐之一边哀叹一边扔出一张八筒,扭头幽怨冲蕴玉道:“我倒也不想待在这儿,可你得问问你家圣上允不允许我回山啊。” “那小古板说,要是你这胎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他就把我的秋麓山炸了。” 天菩萨,他是医术好不错,可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儿,那得找产婆啊。 说话间,白术已悄悄伸手,从他面前摸走一张牌,正色道:“你怎么少张牌。” 林承徽一怔,登时扑过去仔细数牌:“好啊你个钟乐之,敢偷奸耍滑?赔钱赔钱!” “怎么可能!”钟乐之眸子一瞪,当即便反应过来:“好哇你个白术,定是你耍诈!” 话音未落,林承徽伸手一捞,便将他面前那叠铜板顺走。 钟乐之气得拍大腿:“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蕴玉看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胡闹,不禁笑了,顺手拿起一块桌案上的瓜,刚欲送入口,却被藏珠一把拦下。 “娘娘,不能吃凉瓜。”藏珠笑吟吟地劝:“钟太医说了,一点都不成。” 这凉瓜乃是外地所产,运回来时早就不新鲜了。 若是平日自然无碍,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再用。 蕴玉气鼓鼓地转眸,盯着钟乐之道:“一块都不能吃么?” 钟乐之摊手:我也没办法。 再回眸,藏珠还是摇头,神情坚定。 蕴玉气得拂袖而起,朝那打牌四人一指:“出去,都出去!风华阁都快被你们当成纳凉馆了。” 见状,林承徽钱也赢地差不多了,连忙拉着潮音告辞。 钟乐之和白术不敢触她霉头,也悄然退下。 第149章 只有薛容华,因为走的慢了些被蕴玉留下。 她随意倚在床下,摇着团扇慢悠悠道:“说罢,有什么事儿要同我说?” 见蕴玉挑眉,薛容华一笑。 别说是她,方才那三个人精,谁没有看出来。 蕴玉看了眼她面前的凉瓜,眸光一闪,问道:“你可想出宫?” 薛容华微怔,扇子在手中一顿:“这如何可能?” “你不必管如何做到,只说你想不想。” 窗外,蝉鸣一声接一声,阳光透过窗柩洒下来,照的案几上光影斑斑。 殿中分明一片凉意,薛容华心头却窜起一股火热。 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声答:“自然是想,可我如今是圣上的妃子,身份在,岂能出得了宫?” 蕴玉一笑,眸光澄澈:“既然如此,那我生产那日,你便提前换好宫人的衣裳,在风华阁中等着。我会叫青梧送你出宫,届时我会命人将章华馆一把火烧了,便说你葬身火海。” “荒唐!”薛容华面色骤变,声音也沉了,“太过儿戏!万一被发现,圣上震怒,岂非将你...” “放心吧。”蕴玉截断她的话,眨了眨眼眸,语气却分外笃定,“到那时情况危急,定不会有人注意章华馆的动静。” “再说了,便是圣上知晓了,也不一定会迁怒于我。” 她说的理直气壮,却叫薛容华心中安稳了不少。 的确,如今的裴玄祁,对她是掏心掏肺、百般纵容,眼见都要宠上天去,可这事,毕竟涉及皇室威严。 薛容华看她,眼中神色复杂。 蕴玉慢悠悠再加了一把火:“陆太医如今年纪不小,却仍未娶妻。” “薛芷,莫要耽误了有情人。” 薛容华一怔,唇角微微一动,终是低声道:“若此事事发,届时你将所有过错,皆推到我一人身上便好。” “好。”蕴玉笑意盈盈,将她送出门外,转身望着窗外灼人的天光,只觉腹中双生胎轻轻动了一下。 蕴玉抬手摸了摸小腹,笑眯眯想:你们阿娘今儿个又日行一善了。 ** 另一边,伊昭容显然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回雪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伊昭容的神色:“主子,风华阁那头,产婆都是御前的江大监亲自挑的人,便是现在也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实在是无从下手。” 伊昭容淡淡睨她一眼,暗道废物,只是面上依旧忍了下来。 便见她指尖轻叩案几,想了半晌,才有些可惜道:“既然如此,便只能用‘她’了。” 回雪一怔:“主子不是说,她要留着往后再用么?” 伊昭容轻笑一声:“不必再等了,那人生产时,便是最好的时候。” 只要容妃死于难产,届时她便有机会将她的孩子要到膝下抚养。 容妃的孩子,想必定会得圣上几分特别,届时,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般想着,伊昭容侧眸:“让你准备的药可备好了?” 回雪垂眸:“回主子,早早便备好了。” 伊昭容轻轻嗯了一声,叮嘱道:“早些拿过去,让她仔细着些。” “奴婢明白。” “对了,别忘了告诉她,若是事发,本宫定会保她家人一生衣食无忧,她就放心去吧。” 回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身匆匆离去。 ** 九月初六,昨夜刚下了一场秋雨,院中枝叶滴翠,秋海棠开得正艳。 见状,蕴玉披了件轻薄的披风,便兴致勃勃地要出去看。 眼下她肚子大的有些惊人,便是动一动都叫人心惊胆战。 藏珠在一侧扶着她,白嬷嬷则远远跟着,手中提着一壶温水,眼神始终紧绷。 “娘娘,这露重了些,要不折几枝回屋赏着?”藏珠低声劝。 “这花儿当然是在外头瞧着更好看。”蕴玉着那一树一树的秋海棠,微微一笑,指尖却忍不住伸去勾一枝开的正好的花朵。 可这一伸,腰腹猛地一抽,登时一股热流从腿间淌下。 她脸色一变,手僵在半空:“不好。” “娘娘!”藏珠察觉到不对,急忙扶紧了她。 白嬷嬷目光一扫,便见她下裳一片濡湿,当即沉声道:“是羊水破了!藏珠,快唤人去请太医,还有产婆!” 她一边说,一边稳稳扶着蕴玉往内室去,“娘娘别怕,练过多少回了,如今只是按部就班。” 幸而月初裴玄祁便下过令,不许蕴玉出风华阁,否则这羊水若是破在外头,还真有些危险。 蕴玉羊水一破,风华阁登时乱作一团。 乾盛殿中,裴玄祁正批阅奏章,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噗通跪倒:“圣上!风华阁来报,娘娘破了水,怕 是要生了!” “什么?”裴玄祁手中笔一顿,想也不想便拔腿往外跑:“快备轿,去风华阁。” 裴玄祁刚一进门,便见白术与钟乐之疾步赶了过去,他不敢耽搁这二人,只能拧眉问青梧道:“如何了?” 青梧额上冷汗直冒:“回圣上,娘娘羊水已破,已送入产室,只是产婆说,双胎恐不好生。” 裴玄祁听得头皮发麻,顾不得其他,迈步就往里冲。 青梧连忙拦他,焦急道:“圣上,产房污秽,不可入。” “滚开!”裴玄祁低喝一声,抬眸冲着白术和钟乐之扫去一眼:“他们都能进,朕如何进不得。” 青梧心中叫苦:“可是规矩...诶!圣上!” 裴玄祁不听,硬是推门踏了进去。 屋内灯火明亮,四五名产婆围在榻边,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蕴玉虚靠在榻上,额角湿透,发丝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如纸,齿关紧咬,连呻吟都压得极低。 她正一手死死抓着锦被,眼角泪痕犹在。 见裴玄祁进来,她唇瓣嗡动,只发不出声来。 “蕴玉!”裴玄祁几步冲至榻边,蹲身握住她的手:“朕来了,别怕,你要撑着!” 不等蕴玉说话,一旁的产婆便急急围了上来,一边吩咐人换热水,一边道:“圣上,还请让一让,千万不可挡着娘娘了。” 裴玄祁这才僵硬退后几步,一回身便见白术和钟乐之立在房中一隅,眉头紧蹙。 “你们杵在那儿作甚!”他冷声怒喝:“她在里头生死未卜,你们两个白戴个太医名头!” 钟乐之叹口气,拱手道:“圣上,产婆才是主力,我们只能候在旁边随时施针稳气,若有血崩等症,我们才顶得上。” 他一顿,又道:“若用不上我们,才是最好的。” “哼!”裴玄祁拂袖,转身站至角落,目光始终紧紧锁住榻边一举一动。 产室里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热水被一盆一盆地送进去,血水也一盆盆被倒出来,空气紧张得像被拉紧的弦。 忽地,门外一名宫人跌跌撞撞奔来,大喊:“圣上!圣上!章华馆起火了!” 话音落地,产室中众人齐齐一震。 裴玄祁眉峰紧锁:“什么?” “回圣上,火势还不小,薛容华被困在里头了。”宫人跪地惊呼。 白术脸色一沉,低声道:“章华馆?那里不是...” “太医多数调来风华阁,章华馆那边无人救治。”钟乐之皱眉,语气冷峻。 裴玄祁顾不得多想,侧身道:“江尘,你带上人去章华馆走一趟,务必救出薛容华。” 他知薛容华同蕴玉关系好,这话也是说给蕴玉听,好叫她放心。 再一转身,裴玄祁目光一凛,当即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第132章 贵妃角落的一个小宫女,…… 角落的一个小宫女,手中正捧着热水,趁众人注意力都在章华馆时,捏了药粉往盆中放。 被裴玄祁发现后,那宫女眼见事情不成了,连忙捏着药包便往口中塞。 周围的人都被惊得一愣,一时竟都不曾反应过来。 眼看那宫人就要把药吞下,裴玄祁骤然一步上前,指如鹰爪,劈手卸了她下颌,那小宫女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他一掌拍倒在地。 “来人,将她拖下去,好好盯着,别死了。”裴玄祁嗓音冷得惊人,带着彻骨杀意。 太监慌忙将人拖了出去,殿内却静得可怕。 榻上,蕴玉只觉身下越来越痛,整个人已经全然没了力气。 甚至就连方才那事,也只觉耳边一阵嗡嗡声,听不真切。 她本就强撑着一口气,如今眼皮愈发沉重,终是眼前一黑,唰地瘫软了下去。 见状,那产婆一慌,整个人连忙跪在地上:“圣上,圣上不好了,娘娘晕过去了,救命啊,娘娘晕过去了。” 裴玄祁陡然回神,单手一拉便将那产婆拽了起来,冷声道:“哭什么,做你的事!容妃出了事,你也别活了!” 生产过程中,产妇晕了过去,那是十有八九没命的事儿。 第150章 钟乐之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副金针,极快地扎入蕴玉胸口、臂弯几处大穴。 眼见蕴玉唇瓣微张,白术立即取过一枚朱红色的丹药,剖开蕴玉唇齿,小心送入她口中。 约莫几息的功夫过去,蕴玉仍未见醒。 裴玄祁只觉心疼欲裂,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圣上!”钟乐之抬头,语气沉重:“她此前因着楚氏那药亏损元气,如今气血两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以针法激醒,怕是挺不过这一遭...只是,此法凶险,一旦出针有误,母子皆亡。” 裴玄祁整个人立在原地,冷汗直冒,唇角绷紧。 他死死盯着榻上女子惨白的面容,眼中痛意毫不掩饰。 “那便快些!”他压着声咬牙:“朕要容妃母子平安!” 话落,裴玄祁霍地转身,目光如刃般扫向屋中众人,一字一顿:“若容妃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一时间,产婆们连忙提起胆子忙碌起来。 钟乐之亦不敢多言,只与白术对视一眼,飞快抽出第二套金针,一手施针,一手调气,指尖几乎带着残影。 屋外雷声乍响,骤雨倾盆而下。 裴玄祁退至角落,倚墙而立,目光却始终未离那张病榻。 他忽然低下头,阖上眸子:朕这一生不求神佛,可只要她平安,天命也罢,寿数也罢,尽数拿去。 殿内烛火摇曳,窗纸被雨水拍得“哗哗”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藏珠一声喜极而泣:“醒了,娘娘醒了!” 她扑在榻边,声音都变了调:“娘娘,您睁开眼了!” 裴玄祁心中一颤,连忙睁开眸子,却见蕴玉望着他,唇边绽出个极为清浅的笑意。 “圣上...”她唇音轻不可闻。 裴玄祁疾步上前,抚她额头,声音低哑,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意:“好,乖些,再忍一忍,朕在这儿。” “圣上,快了!”产婆惊叫:“娘娘要生了!” 闻言,裴玄祁轻轻捏住蕴玉手腕,一声不吭地替她导气。 蕴玉仍有些迷糊,却觉整个身子忽然变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外头雷雨转小,内室忽地响起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娘娘诞下一对龙凤胎!” 裴玄祁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命人全都退下。 蕴玉一听见产婆的话便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昏了过去。 ** 蕴玉再醒来时,便见裴玄祁眼都不眨,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见状,蕴玉眨了眨眼,轻声道:“圣上这般瞧着妾做什么?” “可瞧过孩子了?” 裴玄祁依旧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握着蕴玉掌心。 见他这般反常,蕴玉一怔,正要说话,却冷不防被裴玄祁抱进怀中。 “圣上?”她一顿,双手缓缓抱住裴玄祁,伸手拍了拍。 却忽然觉得颈边一阵濡湿,再加上帝王仍旧有些发颤的身子,蕴玉恍若雷劈。 裴玄祁,他,哭了? 思及此,蕴玉有些愕然地想要扭头,却被裴玄祁牢牢锢在怀中,接着便是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不许看!” 听起来凶巴巴,实则不过虚张声势。 蕴玉心中一叹,随即一边抚着裴玄祁的背,一边安抚道:“圣上,妾已经没事了。” 话音甫落,便见裴玄祁猛地抬头,脸上是未干的泪迹以及通红的双眸。 “你知道么?朕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他盯着蕴玉的眸子,格外认真道:“方才钟乐之说你有可能醒不过来,朕真是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都拖下去斩了,他们竟敢这般咒你。” “可是朕不敢。”他忽然变得有些委屈:“若真斩了他们,便无人能救你了。” 蕴玉瞧着他这模样,心中了然,只怕是方才将他吓坏了。 思及此,蕴玉轻声道:“圣上,女人生孩子,都是 ...” “朕不管!”裴玄祁执拗道:“朕不管旁人如何,反正你就不行。” 他整个人依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欣喜中,他看着蕴玉,一字一顿道:“不生了,往后咱们都不生了。” 蕴玉自然他说什么都答应着。 待裴玄祁神色正常了些,才问道:“圣上可瞧过孩子了?” 裴玄祁抿唇,脸色并不算好看。 他甚至将蕴玉方才那一遭难产也算在了这两个孩子上。 见状,蕴玉便知没有,正要起身吩咐藏珠,便被裴玄祁止住:“你等着,朕命她们将孩子抱过来。” 待嗅到产房中的一丝血腥气,裴玄祁忽然皱了皱眉,伸手用被子将蕴玉整个人都裹起,朝正殿而去。 在正殿将人放下后,才见藏珠和白嬷嬷一左一右抱着两个襁褓过来。 蕴玉抬眸望了眼,皆是皱巴巴的小脸,瞧着并不好看,只是...这竟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这种感觉格外新奇。 待瞧了瞧,蕴玉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自始至终,裴玄祁的双手都紧紧抱着她,目光也一直落在她面上。 蕴玉心中一叹,刻意道:“圣上怎得都不看孩儿们?可是不喜妾诞下的孩子?” 裴玄祁眸色一暗:“自然...” “那圣上为何不抱她们?” 裴玄祁瞥了眼蕴玉的脸色,强忍着难受,伸手抱过了小公主。 他想,他们的女儿,定会同蕴玉一样好看。 小公主尚未睁开眼睛,整个身体软的像一团面团,裴玄祁头一回意识到,这么小小的一团,也是蕴玉拼了命替他诞下的孩子。 他忽然便道:“公主的封号,就唤作长乐吧。” “朕希望她长乐无忧,一世安康。” 蕴玉眨了眨眼:“那名字呢?” “由你来取。” 看过两个孩子后,蕴玉总算放下了心,又沉沉睡了下去。 裴玄祁瞧了她半晌,才踏出正殿。 殿外,江尘躬身而立,抬眸瞧了眼裴玄祁的神色,心中忍不住一抖。 “那宫女人呢?” “回圣上,被麒麟卫制着,您可要见见。” “朕亲自审问。” 话落,玄色的锦靴大步朝外跨去。 地牢中,裴玄祁斜倚在软椅中,对面正是被他卸了下巴的宫女。 在他跟前,有太监正将烙铁烧的通红。 裴玄祁眸中一片淡漠,就连语调也极为平淡:“你可知,你今日险些叫朕失了容妃?” 他偏了偏头,那团烧红的烙铁在他眸中跳跃。 良久,他轻声一笑:“当着朕的面,就敢暗害容妃,你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他朝着旁边一伸手。 那烙铁立即便递在裴玄祁手中,他掂了掂,没甚感情的想,不沉。 随即缓步上前,在宫女拼命摇头的恐惧和挣扎中,缓慢地将那烙铁靠近她的小腹,随即狠狠贴了上去。 嘶—— 肉被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着牢房,惊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圣上以前...从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只在乎结果,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单纯的折磨人。 将烙铁扔开,一旁有内侍上前将宫女的下颌接上,还未开口,便听裴玄祁冷淡的声音传来:“朕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说,朕便将你的肉一片片剜了,扔进那个炉子里。” 侧边,被烧的滚烫的炉子正扑通扑通地冒着泡。 ** 待裴玄祁再回到风华阁时,蕴玉已然醒了,正抱着两个孩子左看右看。 裴玄祁勾了勾唇,起身至她身旁坐定。 蕴玉抬了抬眸,疑道:“圣上沐浴了?”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说。 那些腌臜的气息,自然是不能带到她面前的。 见她不愿多说,蕴玉也未多问,只歪了歪头:“妾听藏珠说,有人想要害妾?” 裴玄祁含笑揉了揉她的发顶,眸中一片柔情:“往后不会了。” 听他这般说,蕴玉也不多问,只仰首道:“章华馆那头...” 裴玄祁挑眉。 “圣上可否别查了?” 她可没那般大的本事,能在章华馆搞出具死尸来。 裴玄祁轻笑:“好,不查了。” 她说不查便不查。 蕴玉敏锐地觉得裴玄祁状态有些不对,却并未再问,只觉得过一阵子便好了。 将一双儿女抱下去后,裴玄祁忽然亲了亲蕴玉的耳垂,激地她一颤,下意识地便要去推裴玄祁。 却听他在自己耳边厮磨道:“蕴玉,朕的好蕴玉,朕赐你帝姓可好?” 他想了很久,若是蕴玉姓了他的姓,是不是便证明自己同她有再也斩断不了的牵绊。 不料耳边却传来女子温柔但坚定的嗓音:“不要。” 她回眸:“圣上,妾就是妾,帝姓于旁人而言是荣耀,妾却是不想要。” 第151章 裴玄祁盯了她很久,终是道:“好。” 翌日,御前传下圣旨,晓谕六宫。 “容妃贤淑端惠,侍朕以躬....今册为贵妃,特允其受中宫礼。” “贵妃诞下双胎,乃龙凤祥瑞,后宫各处,皆赏一年例银,风华阁赏三年例银,接生嬷嬷赏黄金百两。” 第133章 身世风华阁得到消息时,…… 风华阁得到消息时,蕴玉正被白嬷嬷盯着喝药。 白嬷嬷说,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又遭了这一通罪,一日三顿的补药定是少不了的。 她本不喜喝药,可瞧着白嬷嬷通红的双眼,终是乖乖将药喝了下去。 一盏汤药用完,青梧便匆匆来报,道是德淑媛求见。 蕴玉一怔,旋即挥了挥手命青梧将人请进来。 德淑媛难得换了身胭脂色的鲜亮衣裳,面上笑意盈盈。 刚踏进内室中,德淑媛便坐至蕴玉床榻旁,关切道:“娘娘身子可还爽利?” “这女人生孩子,便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要万万保重才是。” 说着,德淑媛又含笑朝蕴玉授予了不少她当初生了昭宁公主时的经验。 蕴玉皆一一应下,聊了一阵后,德淑媛才缓声道:“今儿个一早,圣上便派人来了钟粹宫,命我好生筹办二皇子的百日宴,届时会叫所有命妇进宫给娘娘您请安,这章程妾不敢擅专,特意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所有命妇请安?”蕴玉抬眸:“这圣上倒是不曾同我说过。” 德淑媛一笑,目露坦然:“昨儿个娘娘生产辛苦,加之圣上向来心疼娘娘,自然是不愿拿这些小事儿烦扰娘娘,只好叫我这么个闲人来替娘娘操心了。” 她说这话将自个儿的姿态放的极低,蕴玉自然明白德淑媛是什么意思,旋即便朝她卖了个好:“能叫你筹备,我自然是处处满意的,便是你,可别嫌麻烦才是。” “瞧娘娘这话说的,若是旁人听了,便要说妾拿乔了。”德淑媛含笑嗔了蕴玉一眼,起身便要告辞。 蕴玉却是一拦:“德淑媛留步。” 德淑媛脚步一顿,蕴玉抬眸:“昨日本宫生产时,曾模糊听见,有宫人做了手脚。” 提及此事,德淑媛心中一叹,回眸望向蕴玉:“娘娘,妾知您想问什么,只是这事儿,圣上下了旨,不得任何人提起,妾实在是...” 蕴玉抿唇,心中隐隐觉得有何处不对。 自昨日起,裴玄祁便对此事讳莫如深,便是连章华馆的事儿都揭过了,处置个幕后之人,能有何麻烦的。 不过她也不欲为难德淑媛,微微颔首便将人放走了。 午膳时分,裴玄祁刚踏入风华阁,便瞧见蕴玉怀中正抱着二皇子轻哄。 见他来了,蕴玉偏头朝他一笑,轻声道:“圣上来了?” 裴玄祁自然坐在她身旁,将二皇子接了过去,才伸手探了探蕴玉额头,察觉一切如常,堪堪放下心来。 蕴玉笑他:“圣上这些日子,倒是愈发像起白嬷嬷了。” 江尘将头低地更深,生怕再听见贵妃娘娘口中吐出什么狂妄之语。 裴玄祁不仅不恼,甚至颇有闲心地打趣道:“那感 情好,朕倒是能时时陪在贵妃身边了。” 话落,他吩咐宫人将午膳都拿进屋子来,又亲自喂了蕴玉吃。 蕴玉无奈:“妾哪里就这般娇气了。” 裴玄祁不答,只笑吟吟瞧着蕴玉,仿佛怎么也瞧不够。 用完膳,裴玄祁命人将乾盛殿的折子全都搬来风华阁,下午便一边批折子,一边陪着蕴玉。 “朕打算,在二皇子百日那天,大赦天下。” 蕴玉抬眸。 裴玄祁含笑道:“今儿个一早,朕见东边儿天上有霞光漫天,隐隐露出佛光,想来二皇子定是携福泽降世,便是让百姓也沾沾他的光。” 蕴玉今日也醒得早,怎得不见裴玄祁口中的景象。 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裴玄祁这是在替二皇子铺路。 她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圣上,昨日那宫女...” 裴玄祁面不改色,眸中极为温润道:“昨个儿夜里便审了出来,是伊氏从中作梗,朕已经赐了鸩酒。” 蕴玉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裴玄祁抬眸:“可是觉得朕处置的轻了?” 蕴玉没好气地嗤他一声:“圣上还真当妾是什么以折磨人为乐的妖女不成?” 话毕,便觉那补身汤的药劲儿有些上来,侧身阖上了眸子。 裴玄祁含笑望了她一眼,才又拿起手中奏折处置。 江尘立于一侧,隐在袖下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昨儿个夜里,圣上亲自审出伊昭容,旋即便去了伊昭容宫中,吩咐麒麟卫齐齐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接着,圣上独身一人进了宫中,再吩咐他进去收尸时...江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后,伊昭容宫中,所有近身宫人全数赐死。 圣上回风华阁前,便命人将伊昭容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查了个底朝天,尽数送往伊家。 今儿个一早,伊阁老便在家中悬梁自尽。 这些大事儿,落到圣上口中,却是轻飘飘一句赐鸩酒。 ** 随后的一个月,蕴玉便安安心心坐起了月子。 虽说她眼下是贵妃,却也不急着将德淑媛手中的宫权收回来。 德淑媛是聪明人,一点权力而已,也好叫她安心。 与蕴玉相比,裴玄祁倒是忙碌不少,短短一个月,便召了钦天监数次,言对皇子公主的名字不满意。 那些个名字都曾送来蕴玉这里过了目,皆是些寓意吉祥的好字,也不知裴玄祁想挑出个什么好字儿来。 十一月十二,裴玄祁兴冲冲地捏着两张纸,朝蕴玉炫耀,说他给永乐和二皇子选好了名讳。 “朝朝便唤作裴祚,暮暮便唤作裴葭,如何?” “裴祚,承福启运;裴葭,如芙蓉初发,清柔婉美,这两个名字,朕觉得甚好。” 蕴玉顿时便怔愣在原处。 因着不曾取名,二皇子和公主眼下皆唤着小名,只是... “以‘祚’为名,是否有些太过了。” 祚,指福,赐福,也是...帝位的代名词。 不料,裴玄祁却转眸,直勾勾盯着蕴玉:“这便是朕对二皇子的期许。” 他的江山,他的所有,只能由他和蕴玉共同的骨血继承。 至于永乐,那是他和蕴玉捧在掌中的明珠,他要她幸福快乐一辈子。 蕴玉怔忡片刻,望着裴玄祁那双认真的眼,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裴玄祁见她不应,眉眼微敛,将她揽入怀中,有些不安道:“你若不喜,便换也无妨,朕只是想...” “妾怎会不喜。”蕴玉双手环住他腰间,仰头道:“妾只是...不敢相信。” 世人皆说,帝王情浅,可眼前人,眉目认真,一点一滴地告诉她,要将他的所有,都给她和她的孩子。 ** 十二月十五,正是裴祚和裴葭的百日宴。 宴席同样选在了重大事宜才会动用的太清宫,足以见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天边尚未大亮,太清宫中便红烛高照,帷帐流苏如瀑,就连帘幔上也以金线绣着百子图。 如今贵妃受中宫礼,那些进了宫的命妇们,自然要先去风华阁拜见贵妃。 此时的风华阁内。 一妇人身着三品诰命服饰,面若银盘,瞧着便是副和气的好相貌。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一抿,立即夸了又夸。 身边的夫人们自然也连忙附和。 只偏有那不长眼的,抬眸打量了一番,冷不丁道:“这风华阁,瞧着倒不似贵妃的居所。” 话音甫落,满殿皆静。 风华阁虽精致,却始终狭小了些,如今要容纳满朝的诰命们自然有些逼仄,可也无人敢挑这儿的不是。 这妇人一身气度冷峻,面上覆纱,仅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瞧着便颇不好惹。 在她身侧,少女一身绯色绣金色蝶纹襦裙,唇红肤白,鬓边簪了根鎏金流苏簪,簪头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今日这样的场合,众夫人虽是带了自家女儿进宫,却无一不是打扮地落落大方,端庄娴雅,似这少女般的打扮倒是少数。 却也叫这母女二人的心思赤裸裸摊在众人面前。 虞穗礼本悠然坐于侧后方,闻言懒懒瞥了那妇人一眼,嗤道:“荣恩公夫人素来低调,如今难得现身,倒也不必急着发话。我倒是瞧着,这风华阁精巧极了。” 荣恩公夫人眸色淡淡,并不搭理虞穗礼,瞧那模样,显然自视甚高。 虞穗礼轻哼一声,谁不知道崔妙因和萧钰解除婚约的事儿闹得满京城都知道。 原来竟是为着这儿,只是瞧着如今圣上对贵妃的心思,只怕那崔妙因要哭着回去了。 她虽算不上聪明绝顶,却也有些眼色和分寸。 第152章 圣上如今依旧未曾让贵妃搬宫,不过是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圣上并不看重贵妃,才叫其蜗居在这小小的风华阁中,可是如今瞧着像么? 其二,便是贵妃娘娘很快便要再进一步,为此,不如届时一步到位来的爽快。 可惜那荣恩公夫人眼睛长在鼻子上,却参不透这层道理。 端王妃盛栀见荣恩公夫人这般作态,也生出些不悦,张口道:“荣恩公夫人面见贵妃娘娘,却带着面纱,岂非对贵妃娘娘不敬?” 她身侧,崔妙因秀眉一紧,正要开口,却被荣恩公夫人拍了拍手背。 “臣妇近来面上起了些疹子,这才戴了面纱。” 众人皆不着痕迹地离她远了些。 正在此时,殿门微启,一阵香风袭来。 “贵妃娘娘到——”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缓缓走至主位坐下,今日她乃是主角,自然是盛装打扮过。 一袭大红色的贵妃服饰,上以金线绣了凤穿牡丹纹样,钗冠金缕,风华绝代。 众人皆齐齐起身行礼。 蕴玉微微颔首,唇边淡淡笑道:“诸位夫人今日为二皇子与二公主百日而来,本宫感念在心,快快请起。” 方才殿中的争执蕴玉自然听在耳中几分,她目光扫过荣恩公夫人,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喜。 好在她并未将这份不悦放在心上,转眸瞧着端王妃盛栀,笑道:“这位便是端王妃吧,久闻 大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 端王妃长相极为温婉,着水蓝色冰晶纹大袖襦裙,鬓边斜插了两支素玉簪,眸光盈盈,好看极了。 闻言,端王妃立即起身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贺喜娘娘诞下龙凤之喜,贵体安康,实乃我大盛之福。” 蕴玉闻言噗嗤一笑:“端王妃过誉了,快快请坐,若是端王知晓王妃受累,只怕要闹上圣上那儿去。” 她掩唇一笑,众夫人也格外配合,皆夸赞起端王对王妃的盛宠。 端王妃眉眼一弯,声音极低地笑道:“娘娘果然聪慧明艳,叫臣妇折服。” 她此番言行,无疑是代表端王向贵妃示好。 如今后宫中风头最盛者莫过于蕴玉,连端王府都不欲得罪,这贵妃的位置,便更不容轻视了。 一时间,先前对风华阁有所轻视的几位夫人,皆收敛了面色。 偏生崔妙因脸色扭曲,眸中嫉火跳动。 蕴玉抬眸瞅了眼外头的天色,算算也到了时候,便起身吩咐前往太清宫赴宴。 只是她脚步刚刚提起,便听那位荣恩公夫人道:“贵妃娘娘,臣妇有一事要禀,可否借一步说话?” 蕴玉蹙眉,抬手示意青梧先带着夫人们过去,自己淡淡瞧着荣恩公夫人那双凤眼:“夫人随本宫来吧。” ** 与此同时,乾盛殿。 裴玄祁含笑坐于御案之上,面前摆着碗温热的汤药。 青玉中隐隐透出汤药的褐色。 下方,黄芪伏身拜道:“还请圣上三思,此药...此药一旦喝下,断无可能扭转。” 裴玄祁勾了勾唇,抬手便端过汤盏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瞬间充斥着味蕾,江尘适时递上一盏蜜饯。 裴玄祁扫过一眼,随手将其挥退。 “朕记得,你有个孙儿,天资聪颖?” 黄芪在裴玄祁饮药时便匍匐在地,闻声一颤:“回圣上,臣那嫡长孙黄恒,确承了老臣衣钵。” 裴玄祁神色淡淡:“朕会命他承袭你皇家衣钵,往后黄氏一族的兴盛,就看你的了。” 黄芪一抖,连忙跪伏在地。 裴玄祁当即起身,大步朝太清宫去。 ** 风华阁 蕴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拧眉道:“夫人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身后,藏珠更是瞪大了眼望着荣恩公夫人,就连崔妙因,也被吓在原处一动不动。 临行前,母亲说过,定会帮她留在圣上身边,可她没说过,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留在圣上身边啊。 “臣妇说,还请贵妃娘娘替妙因引荐,留其在圣上跟前伺候。”荣恩公夫人一顿,又道:“位分不必太高,便是妃位即可,勉强能配的上妙因的身份。” 蕴玉听及此,只觉这妇人怕是失心疯了,忍不住道:“本宫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也念夫人不懂宫中规矩,此次便不与夫人计较,本宫急着去太清宫赴宴,还请夫人让开。” 荣恩公夫人横跨一步,挡住蕴玉去路,凝声道:“还请贵妃娘娘万勿着急,听臣妇将话说完再走不迟。” 她环视一圈:“还请娘娘吩咐这些宫人退下。” 蕴玉一笑,只觉这荣恩公夫人可笑得近,正要吩咐人将她扔出去,便听荣恩公夫人又道:“此事关系到娘娘的身世,万不可被旁人听见。” 闻言,蕴玉眸色一沉,骤然转过身来。 藏珠抿唇,有些惊疑地望着蕴玉。 便见她沉吟了几瞬,终是挥了挥手,让宫人和崔妙因都去外头候着。 荣恩公夫人拧眉望着藏珠和白嬷嬷。 “她们同本宫,无任何秘密。” “夫人有何话,现在可以说了。” 荣恩公夫人伸手,缓缓将自己面上的面纱揭下。 面纱话落的一瞬间,白嬷嬷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第134章 帝后荣恩公夫…… 荣恩公夫人扬了扬高贵的头颅,居高临下道:“我本姓云。” 云,乃是前朝皇后的姓氏。 “你是...你是云皇后!”白嬷嬷一惊,双手攥了攥袖口。 她在宫中伺候多年,当初云皇后在时,她也曾远远瞧过一眼。 荣恩公...真是好大的胆子,私藏前朝皇后。 那崔妙因... 白嬷嬷只觉脊梁一冷,条件反射性地望向蕴玉,娘娘难道是... “娘娘...难道是...” 许是猜到了白嬷嬷心中所想,云氏冷冷一笑:“自然不是,妙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你同本宫说这些是做什么?”蕴玉眯了眯眸子,直直盯着云氏。 云氏抬眸:“因为你才是崔家的女儿。” “你是什么意思?”蕴玉狠狠抬眸,心中却忽然明白过来。 她似乎记得,荣恩公的原配夫人,本是姓柳。 见蕴玉眸色一凝,云氏轻哼一声:“想必你也猜到了,你是崔启铭和柳氏的女儿。” “当初先帝攻入建京,崔启铭进宫救我,恰逢我同柳氏都在生产。” “柳氏命数已尽,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 “崔启铭索性便将你们母女二人,同我和妙因掉了包,将我母女二人养在崔府。” 蕴玉愣愣站在原处,面上如常,只有她自己知晓,眼下脑中一片空白。 藏珠拉了拉蕴玉的手,刚碰到便觉凉的惊人,忍不住喃喃道:“娘娘...” 半晌,才听见蕴玉有些嘶哑的嗓音道:“夫人同本宫说这个,是想证明什么?” 云氏不耐地拧了眉,冲蕴玉吩咐道:“果真是柳氏的女儿,同她一样蠢笨。” “崔家犯的,乃是欺君之罪,你是崔家的女儿,自然也逃不了干系,若你不按我说的去做,将妙因哄高兴了,你就不怕这个消息传出去?” 蕴玉只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气极反笑道:“夫人觉得是崔家窝藏前朝要犯的罪名大,还是本宫竟是崔氏女的罪名大?” “再说了,夫人怎么知晓,本宫便是崔家的女儿?” “你的胸口上,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云氏想也不想便道:“那胎记原本是妙因身上的,崔启铭想要你顶替妙因,于是用烙铁在你胸前也烫了块一样的。” 蕴玉轻笑出声,原来竟是这样么,真是难为崔启铭,那般紧急的状况下,还能找到东西替她烙下胎记。 蕴玉在原处站了许久,云氏拧眉道:“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她缓了语气又道:“你放心,只要你将妙因哄得高兴,我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只是妙因到底身份尊贵,她本是堂堂公主,以后诞下孩子,自然是要继承大统,至于你生的二皇子,且得时时敲打警醒着些。” “你...你...你真是放肆!”蕴玉还没说话,藏珠便忍不住道:“你们母女二人身为前朝要犯,不躲在崔家苟且偷生,竟敢招摇到我家娘娘跟前!” 见蕴玉面色不虞,藏珠下意识便要将人赶出去。 却见蕴玉轻抬手,忽然扬了扬嗓音:“来人。” 宫人们齐刷刷涌入,云氏同白嬷嬷等人皆盯着蕴玉。 蕴玉笑了一声,抬眸望了眼不耐的云氏,又瞧了眼惴惴不安的崔妙因,忽然道:“给本宫将崔妙因拿下!” “你敢!” 蕴玉回眸,冲着被宫人们扭住的云氏道:“还真是多谢夫人,告诉本宫这个消息。” 说着,她眸色一冷:“将崔妙因胸前的衣裳给本宫扒了。” 第153章 “你放肆!”云氏一急:“妙因身份尊贵,你怎敢!” “尊贵?”蕴玉冷声道:“夫人可敢大声说出崔妙因身份尊贵在何处?” “自然...”云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崔妙因此时已被押下,由着宫人将她那身锦衣扯开,露出胸前淡粉色的胎记。 果然,同蕴玉身上一般无二。 “呵——”蕴玉轻笑一声,淡淡回眸:“将这二人牢牢看管起来,等本宫回来再行处置。” “白嬷嬷,你亲自盯着她们。” ** 裴祚和裴葭的百日宴办的极为隆重,裴玄祁当着百官的面便将二人的名字上了玉碟。 依着皇家规矩,凡皇子公主者,无一不是一岁后才上玉碟,唯贵妃的这对龙凤胎,算是个意外了。 此外,裴玄祁下令,在宫门口大摆流水宴,连续三天,替皇子公主祈福。 烟花燃放时,裴玄祁敏锐地察觉到,蕴玉情绪不对。 他眸色沉了沉,便将蕴玉的纤手握地更紧。 因着蕴玉兴致不高,裴玄祁中途便借故拉着蕴玉离席,只留下朝臣们在原处宴饮。 回风华阁的路上,蕴玉忽然侧了侧眸,冲裴玄祁道:“妾忽然想起,有支玉簪落在了乾盛殿,圣上可否亲自替妾取来?” 御辇上,裴玄祁盯着蕴玉瞧了半瞬,终是应了声:“好。” 回了风华阁 ,云氏同崔妙因依旧被塞了嘴扔在一处。 蕴玉缓步至她二人跟前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才道:“说罢,你们和崔启铭,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氏这些年,便是在崔家也是被崔启铭好生娇养着,如今被绑了几个时辰早就受不了了。 刚被松开,便想要喝斥蕴玉,却被她一个眼神逼退。 “本宫今日心情不好,云夫人还是想好了再说。” “毕竟,本宫的耐心可不多。” 云氏恨恨看了蕴玉几眼,这才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前朝皇帝虽说好色昏庸,却在任人这块格外大方。 当初崔启铭和云氏本是由海外而来,想在前朝谋份差事。 崔启铭此人确也颇有能耐,领了差事皆做的不错,甚至一度封侯。 若他那时便与云氏成婚,也算是一对才子佳人。 只可惜云氏此人野心颇大,察觉出前朝皇帝好色的本性后,趁着一次宫宴便爬上了皇帝的床。 再往后,便是些恶俗的宫斗故事。 唯一可惜的是,她这皇后还没当几个月,甚至册封大典都未举行,先帝的大军便攻进了建京城。 崔启铭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孩子,自然是将自己的妻女推出去送死。 自然,他还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便是前朝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 为了报恩,牺牲妻儿又有何妨。 可惜了那正妻柳氏,才刚刚替腹中孩儿定下一门中意的婚事。 那是她的手帕交的孩子,文平侯府的世子。 若自己诞下的是个男孩儿,二人便是打小的兄弟。 若是女孩儿,二人便算是定下一门亲事。 蕴玉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良久,随即便转身进了内室,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跟着。 白嬷嬷知晓,孤儿一事一直是蕴玉的心病,连忙冲藏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仔细注意着娘娘。 内室中,蕴玉独自坐在铜镜前,凝眸瞧着胸前那枚娇艳欲滴的桃花。 呵—— 原来,她竟也应该有个疼爱她的母亲。 原来,她竟也并非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宫人。 原来,她竟也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崔妙因,荣恩公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小便被荣恩公捧在手心呵护,又有同萧钰自小定下的婚事。 有父母疼爱,未婚夫疼宠。 她想,崔妙因被捧在掌中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应是在冬日的冷水中浆洗衣裳吧。 崔妙因被萧钰疼宠保护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应是被仪妃逼着,在胸前刺上这枚讨好男人的桃花吧。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刚刚过得好一些了,云氏便要跳出来破坏她的幸福? 凭什么崔妙因想要什么,就有人千方百计送至她手中。 蕴玉冷冷盯着镜中的桃花印记,右手缓缓摸上了妆台上的金簪。 本宫的青云路,谁也挡不得! ** 外头,白嬷嬷眉头一跳,猛地望向内室的方向,低声道:“不对,藏珠,快去看看娘娘!” 藏珠也面色大变,忙掀开帘子冲进去。 才一踏进内室,便看见蕴玉斜倚在妆台前,面色如纸,手臂止不住颤抖,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前,指缝里隐隐透出血色。 “娘娘!”藏珠惊叫一声,慌了神:“嬷嬷!唤太医!嬷嬷!” 白嬷嬷脸色煞白,到底老练许多,一边吩咐了宫人去请太医,一边扶着蕴玉肩头道:“快...扶娘娘上榻,先止血。” 二人小心翼翼将蕴玉扶至榻上,却听她带着气音颤道:“去...请圣上。” 乾盛殿 裴玄祁靠坐在榻侧,看着案上的折子,神情冷淡,一言不发。 江尘垂首侍立,一动不动。 裴玄祁自然知晓蕴玉从没有什么簪子落在乾盛殿,那一句不过是托词。 她既然有什么事情不想叫他跟着,他避开便是。 只是从方才起,裴玄祁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江尘,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子时方过。” 裴玄祁皱眉,便见外头一个宫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风华阁出事了,娘娘请您过去瞧瞧。” 裴玄祁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折子一扔,大步朝外迈去:“备辇!” 待他下了辇,一进前殿便见云氏母女二人抱在一处。 见裴玄祁进来,二人忙不迭朝他脚下爬。 裴玄祁恍若未闻,只问白嬷嬷:“你们娘娘呢?” “在内室...” 话未说完,裴玄祁已拂袖而入。 内室中一片寂静,榻上叫人面色苍白,眉心微蹙,胸前包着白纱,有血迹隐约透出。 蕴玉听见动静,一抬眸便望见熟悉的俊容。 她唇一抖,眼泪便滑落下来:“圣上...” 裴玄祁只觉得心头骤然一紧,怒气未消,却又被她眼角泪痕生生堵住。 他几步上前,语气压不住怒火:“你将朕支走,就是为了这般作贱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若真出事,朕要如何自处?!” 他伸手唤江尘:“传太医!” 蕴玉却顺势扑进他怀中,将脸埋入他胸前,闷声道:“别唤太医,妾想和您单独待着。” 裴玄祁蹙眉,敏锐地察觉出蕴玉情绪不对。 “圣上可愿听妾讲个故事?” 裴玄祁抬着的手缓缓落下,将怀中人搂住,温声道:“好,朕听。” 蕴玉靠在他怀中,眯着眸子道:“有个小姑娘,从记事起,便在宫里洗衣...脏水淌进指缝里,冬天冻裂出血,她也只能忍着...后来呀,她终于有了爱她的夫君,还有了一对龙凤胎,可是,就在她最最幸福的时候。” “她忽然知道了,原来,她有父亲,也有母亲。” “只是她的母亲,早早死在了生产那天。” “而她的父亲,也更爱别人,甚至想要这个小姑娘再一次,用命替他另一个女儿铺路。” “圣上,您说,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很命苦。”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句句如针,扎得人心头生疼。 裴玄祁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低首落下一吻,轻声道:“不,这个小姑娘,往后会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的夫郎,会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尽数捧来她面前。” “真的吗?”蕴玉轻声笑了笑:“她居然是有姓的,是崔家的女儿,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她连崔家的门都没踏进去一步。” 裴玄祁心头像堵着什么,疼得说不出话。 他将人抱得更紧:“崔家也配?” “往后,这世间只需有朕认你便足够。你不是崔家的人,你是朕的蕴玉。朕心尖上的蕴玉。” 怀中,蕴玉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一笑却伴着泪珠滚落,砸在裴玄祁的衣襟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说了这许久,蕴玉终是累了,蜷在裴玄祁怀中便睡了过去。 裴玄祁低头望她,目光落在那渗血的白布上,眸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抬手为她拢好鬓发,才起身走出内室。 榻上,蕴玉原本闭着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勾起唇角。 外间,江尘一见裴玄祁出来,便上前一步道:“圣上?” 裴玄祁淡淡道:“着麒麟卫,将荣恩公带进来。” 说罢,他目光落在墙角的母女身上:“将这二人,一道带去昭狱。” 第154章 江尘一惊,却不敢多问,只垂首应下。 ** 翌日清晨,早朝上,圣上当朝宣布,荣恩公府窝藏前朝余孽,满门问罪。 与此同时,京中不知何处传出流言:二皇子乃天命之子,有紫气护身,异象天降,贵不可言。 等到裴玄祁再来风华阁时,便见蕴玉弯了眸子倚在榻上,一边小口啜着甜汤,一边甜甜朝他笑。 裴玄祁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何事笑的这般开心。” “妾做了个梦。” “嗯?” “妾梦见,和圣上一起,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 老太婆。” “那极好了。” 裴玄祁一笑。 帝王最忌年老,因为年老象征着对权利的掌控不再,象征着生命的逝去。 可若是同她一起,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雀跃。 ** 永康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抚远侯永和面请立贵妃为皇后。 朝中过半数朝臣跪求勿允,以江南巡抚为首,言贵妃乃宫女出身,身份不明,实在不配为后。 帝不语,含笑退朝。 翌日,江南巡抚被调往蛮荒之死。 十二月十八,宋禾眠再次请立贵妃为后。 朝中仍有少数反对,平西将军言如今储位未定,先立贵妃,恐生乱象。 帝依旧不允。 午后,平西将军被调变成,朝中风声鹤唳。 十二月二十,宋禾眠第三次跪请册后,殿中无人再言反对。 新任文平侯萧钰率先跪下道:“贵妃德冠六宫,早应册立为中宫之主。” 言语方落,满朝文武皆跪下,高声道:“臣等附议,请圣上立贵妃为后。” 帝终允。 当日下午,裴玄祁再未出过乾盛殿。 至金乌西沉,蕴玉入殿时,便见裴玄祁独坐案前,浑身透着一股靡靡之气。 他面前宣纸铺展,脚边散了一地纸团。 “这是怎么了?”蕴玉蹲下身便要去捡那纸团。 却被裴玄祁制住,面上透出些不自在,冲蕴玉道:“你先回去,朕还有些事。” 蕴玉偏了偏头,未说什么,终是转身离去。 裴玄祁倚回椅背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回风华阁的路上,蕴玉侧眸问藏珠:“圣上近来可有不妥?” 藏珠细细思索了一阵,才确定道:“回娘娘,不曾有过。” 蕴玉颔首,这些年来,裴玄祁几乎不曾瞒她。 方才她动那纸团时,他面色显然不自然。 只是...她愿意信他,蕴玉微微勾唇。 时间一转,便到了十二月三十,年宴这日,也是裴玄祁生辰。 风华阁自晨光未起便开始准备。 梳洗过后,蕴玉瞧着藏珠呈上的宫装不由得怔住。 正红凤穿牡丹宫装,凤眼含威,绣线金灿华贵,袍袖下更隐隐可见璎珞流苏,光彩夺目。 另有九凤卷草冠静静躺在旁,拇指大的东珠垂在凤口处。 无论是衣裳还是华冠,皆不是贵妃能用的东西。 蕴玉心中似被羽毛轻轻扫过:“这是...” 藏珠笑道:“这是圣上今儿个一早送来的,道是娘娘今日定要穿上。” 蕴玉心口微震,指尖划过那抹凤纹,眼底陡然涌上一层雾光。 这些年来,她同裴玄祁便如寻常夫妻一般,只是那层纸不曾捅破,到底有些不同。 如今,是裴玄祁要先一步捅破这层纸了。 梳妆完,蕴玉便坐上华辇一路朝太清宫去。 却见太清宫中灯火通明,有红绸延展至玉阶之上,殿内钟磬轻响,百官早已入座。 蕴玉心中一颤,刚入大殿,便见江尘持圣旨而来,于百官之前头一回挺直了脊梁,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蕴玉,性和德淑,行端体雅,深得朕心,今特立为中宫皇后,佐理六宫,以正母仪,钦此。” 裴玄祁身着冕服,自御座起身,缓步而下,步伐沉稳。 待走至蕴玉面前,才伸手牵起她的手,笑道:“皇后娘娘,请上座。” 蕴玉睫毛一颤,被裴玄祁牵着一步步踏上那至高之位,身边,是百官整齐的跪拜声。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御案之上,裴玄祁轻笑着俯身,贴近她耳边:“满意吗,朕的皇后?” 这一刻,四座喧哗、金碧辉煌,而蕴玉只觉心湖深处,有一株藤蔓缓缓攀上心间,将她整颗心缓缓攥住。 立后的圣旨过后,便是册立裴祚为太子。 皇帝正值壮年,却早早立下太子,此间心意,无需多言。 蕴玉听着江尘念旨时忽然心中一动,侧眸道:“这般早册立太子,圣上就不担心往后有比朝朝更出色的人选?” 不料裴玄祁却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那便要让朕的皇后失望了,朕此生,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生产时的痛,他见过一次就够了。 蕴玉瞧着他的眸子一怔,手中却被塞进了一卷红绸。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裴玄祁凑在她耳边低吟。 蕴玉将那卷红绸展开,上是以金线绣制的——聘书。 她勾了勾唇,原来,那日乾盛殿中,他不让她看的,便是这个。 裴玄祁并未娶妻,也不曾有过皇后,因此蕴玉便是他的元后。 他将一个原配妻子应该有的东西,全都补给了她。 这一刻,蕴玉瞧着面前男子俊美的笑意,忽然有些湿了眼眶。 上方,裴玄祁满意勾了勾唇。 这天下所有人你都无需在乎。 因为我,会将整个天下都捧到你的面前。 今生有你,何其有幸。 万千风雪过后,他终是在此刻,亲手将她捧在了世间最高处。 ——正文完结——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