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o她不可名状》 第1章 [穿越重生] 《女o她不可名状》作者:阿噗噜【完结】 本书简介:莉莉丝穿越了。 从不可名状的a世界穿到了不可名状的b世界,这里的人分六种性别,而按着他们的解释,莉莉丝这种随随便便就需要让人开始sancheck的,应该是女o。 莉莉丝:。 莉莉丝: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里的日常没有发疯,癔症,不存在不可名状的危机和伟大的天父与救主;有的只有六种性别的爱恨情仇,日常就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又爱他……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红眼掐腰按墙角,大家一起玩你逃我追的霸总和金丝雀。 她现在,就是那个需要被爱来爱去接受霸总追爱虐恋文学的金丝雀。 …… ——莉莉丝恍然大悟,并感觉自己逐渐理解一切。 * 莉莉丝:所以,这个世界不会出现奇怪的家伙冲进你的家里高呼赞美我主,不会把不明生物的【哔——】当成你的晚饭,也不会围着你呜嗷乱叫并且把各种【哔——】混合物涂到墙上鬼画符! 莉莉丝:……这里甚至还有人会愿意进行免费的义务收容! 女主(喜极而泣):——天哪这里是天堂吗! *** 虚假的女o文学,真实的黑泥文学。 女主不是人,作者不当人。 土狗作者偏爱的黑泥玛丽苏,不搞高大上的拯救世界大女主。 内容标签:星际 abo 克苏鲁 万人迷 主角视角莉莉丝好人 一句话简介:你们家abo怎么挨克系啊 立意:爱虽然可以为你加冕,但也能将你钉上十字架 第1章 穿越这个世界这么不正常吗 在轻微的摇晃中,莉莉丝睁开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她正身处刚刚更换了不到一星期的收容点,身边是绕成一圈自称信徒的疯子,以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新鲜血腥气; 重新睁开眼睛后,她的身边花香馥郁,窗明几净,阳光明媚,美好的像是一处隔离现实之外的世外桃源。 ……嗯。 莉莉丝维持着那个双手交握端庄躺平的姿势,对着布满漂亮浮雕的天花板陷入了思考。 有点思路,不确定,再看看。 她如今依然是在一处陌生的单人房间里,安静,整洁,精致,窗户并不是完全封闭状态,可以看见自己正身处一艘规模巨大的豪华海上游轮之上,附近没有岛屿,没有其他,只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海蓝,游轮飘荡在大海中央,愈发衬得这里像极了一处远避人世的华美孤岛。 要是把这里当做一处隔离世界之外的全新收容地点,那这个思路是靠谱的。 但是管理会显然不会给高危级收容物配置这么高档奢华的家具环境,所以这个环境本身就是不靠谱的。 新的信徒?未知的影响?还是什么其他设定? 莉莉丝缓慢地起身,先在屋内小心绕了一圈,从角落处找到了零星几件用来监控监听的设备,检查之后,心中稍稍生出几分惋惜的不满。 管理会水平下降了啊,女人的心里泛起忧郁的思潮,开始担心他们是否还够靠谱。 这种非军用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的,而且就这么几个不中用易干扰的小玩意,打发谁家的安全级呢。 她把东西放回原处,走到门前试探着按下扶手,出乎意料的是门同样没有锁,很轻松地就打开了。 门外依旧是明亮干净富丽堂皇,深红打底的长绒地毯铺满整个走廊,女人站在那里,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就有身着黑白侍者服的年轻人快步靠近,彬彬有礼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女士?” 侍者是一名beta。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新生翠竹般的挺拔修长,清爽干净。当然了,在这种特殊的区域,适合为大人物们服务,同时也不必担心被信息素影响的永远只有平庸的beta。 而与之相对的,此次“受邀”上船、并且有资格住在这条长廊房间里的,无一例外全都是美貌而娇弱的omega。 除此之外,一切与工作无关,他也不应该再问。 女人听见询问声时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无论在何种场合下出现,都足以被称为惊艳的脸。 她的脸上并不见太多惊慌,很端庄,很平静,看见侍者对自己殷切的询问也没有露出其他omega常见羞赧局促的表情,仿佛她被凝视、被照顾,被当做金丝雀一般呵护娇养,本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您好。”女人露出一抹亲切地微笑,她的声音仿佛同样具备某种令人松弛的魔力,温声细语的问道:“请问这是哪儿?” 对着这些特殊的“客人”讨论工作之外的事情,是船上不曾明说的禁忌。 可大概是女人的声音太过柔和,也许是与那双月光石般柔润剔透的眼睛对视的瞬间,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恍惚颤栗的空白。 侍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看着她,下意识地应声道:“这是谢家的船,女士。” 谢家。 莉莉丝对这个说法是陌生的。 接受管辖收容期间,她不被允许主动接触任何与现实社会有关的信息,但看对方一副“提起这个说法你就该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态度,想来应该也是什么只手遮天的权贵世家。 在她过往的认知中,这并不正常。 除非她真的穿越了,而且不再是被信徒藏起来偷渡、或是什么被管理会带着房子长途迁徙,是货真价实的,整个人睡一觉就换了个世界的那种“穿越”。 哇哦。 ……哇哦。 想到这个,莉莉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多了几分微妙的忧郁愁苦。 好消息是,此时自己人在船上,与世隔绝,暂时还不用担心遇到什么被动污染的狂信徒,呜嗷乱叫着冲上来对她搞一些奇奇怪怪血呲糊啦的献祭祈祷仪式; 坏消息是这趟旅途不知何时结束,一旦她离开这艘船,就真的还不知道要经历些什么了。 ……悲伤的故事。 然而女人这落寞悲伤的神色变化落在侍者的眼中,隐约中就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谢家的影响范围太大了,星际联邦的政界高层,都是些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们,他们现在弄了这样一艘船单独飘在海上,船上的“邀请对象”,偏偏又都是些出身低微或者家族落魄的柔弱omega。 侍者被允许接触到的消息不多,只大概知道这是谢家某位年轻人物的“选妃”现场,那位大人物还算克制,只打算挑选一位温顺又合心的情人。 他收钱干活,本该中规中矩地拿钱干完活就走人,可此时对上女人的眼睛,看见她唇角变浅的弧度,年轻人的心跳忽然就加快起来了。 ……她,也是被选择的对象吗? 这样的念头,单单是想一想都要觉得疼痛起来了。 此前他的身体肌肉有种诡异的僵直,能够神色自若地与莉莉丝对话全靠着年轻人多年积累下的工作本能,但现在她挪开了视线,他压抑许久的心脏立刻宛如垂死者复生一般,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的慌乱与恐惧促使他主动开口,叫住了准备转头离开的莉莉丝:“……我可以帮你。” 莉莉丝停住脚步,很疑惑的转过头,看着这脸色涨红的年轻人。 他的胸前挂着烫金名牌,记着他的名字:迦尔。 女人垂下眼睫,错开眼神,失落似的不去主动看他:“你帮不了我。” 此前被她注视,年轻人的四肢关节脱力一般酸胀发软,原本僵硬的肌肉却重新被赋予了活力,迦尔向她迈出一步,在愈发剧烈到近乎疼痛的心跳中,年轻的beta站在这位女士的面前,眼中泛起毫无自觉的热烈恳求:“不,我可以帮你。”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声音变得愈发坚毅而笃定。 莉莉丝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莫名。 ……奇怪的小朋友。 换成紧急清理小队的人在这里,怕是与她对视的第一眼,自己身上就要多出少说十七八个的红外线点了。 哪里会像这个小朋友一样,有机会了非但不跑,反而还主动凑过来的? ——明明身体反应都这么明显了,居然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迦尔看见女人眼中流淌出几分真切怜爱的光彩,轻声询问道:“你帮我,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 迦尔有些恍惚的想着,他的心跳声这样疯狂又剧烈,在他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怦然心动的时刻。 仿 佛是单单只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心脏鼓动的频率就能痛到折磨得他几乎死去了。 他是个beta,理论上不会被omega的信息素影响,实际上他也并没有闻到什么实质性的香气……可即使如此,他依然痴迷于这种诡异而病态的心动之中。 第2章 绝大多数的beta一生都是麻木而平庸的,会因为这种本能心动,某种意义上是独属于alpha的基因特权。 他拒绝不了。 同样的,他也不想拒绝。 “……这并不值得我恐惧,女士。”年轻人喃喃自语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莉莉丝毫不陌生的迷恋,这让女人反射性绷紧了神经,生怕下一秒他就要从哪个地方掏出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字面意义上的给她看看自己的“真心”。 好在她如今的这个世界并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爱好,年轻人没有等到她的拒绝,表情甚至还有些情窦初开般羞涩可爱的拘谨,他盯着莉莉丝扶在门边的那只白皙手掌,慢慢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扯走了自己的目光。 莉莉丝:“……” 这眼神,莉莉丝也不陌生。 也不是没人盯着她的肌肤与躯体,黏腻的、贪恋的,想要嚼碎了吞下去,真正意义上的与她融为一体。 ……不过这种独占性太强的行为一般不被其他信众鼓励,大部分会被其他仪式打断就是了。 “请您在房间里等一等吧,”迦尔这样轻声说道,他的语调已经变了,甜蜜又温柔的,万分殷切地与她讨好:“我会想办法带您离开这个鬼地方的,不过现在,我想您需要一些东西。” “您肚子饿了吗?” 莉莉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入了房间准备抬手拉门,并不想与他过多交流。 一位娇弱又矜持的omega淑女,当然,她们一向如此。 一只手抵在门板上,拦住了她最终关门的意图,为彼此留下一点视线交流的缝隙。 “我不是很饿……”她很谨慎地说。 可迦尔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怜爱的笑意,轻声哄道:“这扇门此前一直没有开过,我想您可能饿的太久反而没什么感觉,也许可以尝试一些易消化的甜品和红茶,或者您需要一些咸口的热食?” 莉莉丝的表情有些凝重。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回事啊? 脑子看起来不太好用,食物却这么正常的吗? 不是来历不明的肉块,不是还会蠕动的触手,不是不可名状之物调制的宴席,女人脸上压抑的警惕渐渐转化为另一种柔软的狐疑,这种变化并未错过迦尔的眼睛,他露出满足而惬意的微笑,后退一步,扶着胸口行了个礼。 “那么,请您稍等片刻。” 第2章 窥视全然源自本能的、令人难以忽略的…… 几乎是在迦尔离开的第一时间,莉莉丝就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无他,只是因为类似的问题情况实在太多——她受够了偶尔的心软慈悲导致的后果,谁知道那扇门再慢一会关上会爬进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女人关了门,对门外的情况稍有了解后,她开始腾出更多的注意力观察这房间的其它细节,装潢精致奢华,可惜没有太多报纸书刊之类的文字类东西可供参考,那么趁着那年轻人离开的功夫再出去看看? 莉莉丝看了一眼被她放回原处的监听设备,觉得就现在来说,这好像不是个好主意。 那设备仍在正常地运行中,并将自己检测到的一切信息原封不动的传回最终的目的地—— * 船首的某个特殊房间内,地面上电线交错,人员匆匆往来,尽是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巨大的屏幕上分出了数十个不同的监控区域,从外围甲板到下面的控制室,当然占据最多的还是船舱内部的房间: 若是在上面侍奉忙碌的侍者来看上一眼,就能发现这其中大部分房间装潢都相差不大,完全称得上一模一样的精致华美,在不同的镜头下切换出的却是一种奢侈的敷衍。 各自房间内的主人反应不同,这些娇柔的omega大多数都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艘船上的,或是于角落中哀哀哭泣,或是对着窗外长久的沉默,或是开始兴奋,尖叫,兴致勃勃地打扮着自己,想为接下来的见面争取一个不错的好印象。 …… 在监控器前轮值的年轻beta禁不住打了个哈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枯燥又无聊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他也从一开始对着屏幕的战战兢兢变成了现在的毫无反应,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对着监控摄像头之下的这些柔弱omega生出了几分悲悯的同情心: 无论她们在镜头下有意无意地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本质上在看着她们、挑选她们的也都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那位大人物,而是这些尊贵的温室娇花们平日里也都会看不起的beta。 只是挑选一位临时征用的情人而已,哪里用得着谢家的少爷亲自出面。 她们最初的家世出身在上船之前就已经确定过了,船上的这段日子不过就是进一步确定适配“温顺又听话”这个含糊概念的对象:那些太矫揉造作的不要,故作清高的不要,完全不懂得遮掩野心,明摆着就是要借着机会一步登天的也不要…… 用他们老板稍显文艺些的描述,就是需要“一支已经知道自己从枝头剪下来的鲜花”。 不需要向下生长长久汲取养分的根系,不需要欣然盛放的勃勃生命力,只需要这一瞬的美丽与鲜活就可以,可以配合着主人从这只花瓶挪到另一只水晶杯里;同时,又是一支早已从枝头剪落的花朵,所以她的枯萎和丢弃也都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理所当然。 要是按着这个标准挑选,那么这艘船上精挑细选的客人们都不算合格。 当然啦,具体的筛选工作也不是坐在监控器前面的这个年轻人进行的,他不过就是根据自己之前听到的信息囫囵得出的最后结论,他打着哈欠,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扫过那些已经看得不耐烦的屏幕。 忽然,屏幕角落处的一个许久不曾被人投注视线的分屏闪烁几下,信号断开的沙哑提示音引来了附近几人的注意,队长帕夏在年轻人慌张起身之前就已经走了过来,在控制台上操作几下,又问:“这里住的是哪一位?” 年轻人顿时手忙脚乱的开始翻起名册,在乱七八糟的纸张翻阅声中,原本已经失去信息的镜头重新恢复正常,帕夏站在那里,看着女人纤细窈窕的背影走向了门口。 没过一会,门开了,一名年轻侍者循声而来,和女人轻言细语的交流着什么。 若只是寻常的交流,要一些需要的东西,这是没什么的。 可偏偏镜头捕捉到了那名年轻beta的表情,温情的,怜爱的,专注而灼热的,这表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一种场景之下,唯独不能出现在谢家的船上,出现在他们的镜头之下。 帕夏皱起眉,动手调大角落处的监控分屏,然而不知是哪种神奇的巧合作祟,理论上可以覆盖整个房间的监控摄像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清晰捕捉到女人的脸。 ——但是,她依然是美的。 她的肢体,她的细节,她的言行举止…… 这几乎是一种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只要看上一眼,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种仿佛常识认知一样的东西就会刻印在他们的脑子里,这种认知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帕夏听见自己身边年轻人翻阅资料的速度变快了,从一开始回应工作的机械,变成了某种主观上的迫不及待。 “……先等等。”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那一摞乱糟糟的资料上,帕夏看着自己鬼使神差般伸出的手,声音听起来却还是冷静而正常的:“先查查之前那小子究竟是哪里来的,随随便便和房间里的客人说话,上船的人应该懂规矩。” 为什么不先确定那位女士的身份? 不止是被按住了动作的年轻人,控制室内,不知何时弥漫开的也是一片诡异的静悄悄。 也许是因为……一旦确定了她的身份和来历,她的未来似乎也就跟着确定了。 虽然上面的要求是温顺听话的情人,可看着这样一个存在 ,那些虚无缥缈的含糊要求,当真还重要吗? 帕夏为谢家工作,也是谢淮礼实际意义上的副手,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场“选妃”的本质是什么,他不着痕迹的清了清嗓子,随手又敲了敲控制台,神色如常地提醒:“……总之,先给那位女士换个房间,这里容易被注意到,不安全。” 按着这个逻辑,船上没有哪里是安全的。 年轻人心里嘀咕了一句,但还是乖乖打开了通讯装置,此时的控制室内是一片诡谲的沉默,帕夏清了清嗓子,在话筒旁边竭力放软语气,打了声招呼:“你好,女士。” 镜头下端坐的半侧身影微微一动,很快,传来了女人柔和的回应声:“有什么事吗,先生?” “出于某些原因,我们需要您更换一下现在的房间,”生怕她不安似的,略有些变调的低沉男声带了些柔和哄劝的意味,“请不必担心,我们会陪同您一起。” 陪同? 莉莉丝想也不想地否认了这个前提。 第3章 “我知道规矩,先生,”她温声回答,“我不会乱跑,不会离开你们的监控范围,不会越过你们的许可随便和其他人交流,只需要告诉我具体位置我自己就会过去的……以及,我能不能申请在甲板上稍稍透透气,不会很久,一会就好。” 帕夏看了一眼窗外,有些犹豫:“可现在已经入夜了,女士,而且在下雨。” “雨夜也很好呀。”莉莉丝微笑着说,又叹息一声,略有些惆怅地表示:“我都快忘啦……自己上一次亲身体验下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多说一句似乎都显得刻薄,帕夏无视了身边同僚投来的若隐若现的控诉目光,只能退让一步:“那么我告诉您具体位置。” 莉莉丝微微颔首,柔声应好。 * 她没觉得对方答应了,自己就真的能一个人在甲板上安静透口气。 就目前来说,这个世界的管控强度不要说高危级,就连安全级大概也够不上,这要换做之前,她怕是刚刚说出要出去透口气的要求,下一秒等待她的就是十页打底的申请报告。 但是机会难得,宽松也有宽松的好处。 距离莉莉丝离开房间独自一人在甲板上透气,再到帕夏亲自带队过来找人,前前后后,她大概有五分钟的放松时间—— 这对她来说,已经相当满足了。 …… 于是,在色调浑浊的夜幕中,他们看见了她。 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站在甲板照明灯投下的一抹幽幽冷光下,平静的注视着空茫辽阔的海面,她的身形单薄而消瘦,银丝缎般的长发早已浸透雨水,然而身上却没有多少落魄的狼狈,依然沉静又端庄。 雨水浸透了她的肌肤,像是夜幕下沉默盛绽的白蔷薇一般,显出一种寥落冰冷的艳丽。 她就那么站在那儿,娇贵的雀鸟被迫突然离开金丝笼,连神情也是一种温驯的安静。 ……一个omega。 完全出于主观的判断,走上前来的帕夏甚至遗忘了正常思考的过程,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直接下了定论。 也许是她那被雨水打湿也全然无损的夺目美貌,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质和打扮太过符合这种性别的刻板印象,也许是因为…… 他们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心脏被瞬间抽空血液般的强烈心悸,和全身肌肉反射性僵直的诡异战栗感。 空白的大脑、混乱的思绪、肾上腺素开始释放,带来难以名状的紧张与刺激。 ——正如寻常alpha被高匹配度的omega信息素迷惑时,那种全然源自本能的、令人难以忽略的恐怖心动。 第3章 约定天哪这里是天堂吗!???…… 在他们打量着甲板上的女人时,莉莉丝也在看着他们。 之前的能得到的消息太少,此时帕夏他们冲出来,倒是能更进一步的观察细节:服装风格上和她之前熟悉的相差不离,只不过此时围上来的不是更加熟悉的远程操作无人机,而是人类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 几乎可以确定了,两边的世界连基础常识的构成都是天差地别——不但没有管理会进行统一的收容管理,就连对不可名状的诸多异常也毫无概念的世界? 想到这里,莉莉丝微微变色。 “女士!”为首之人是个面容粗犷硬朗的男人,在看见她被雨水打湿的狼狈样子时,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快走几步想要直接盖在她的身上。 可那位身形单薄在雨水中瑟瑟发抖的女性脸色倏然一变,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后退了好几步。 莉莉丝举起细瘦的手臂挡在身前,正如每一位神色凛然不容冒犯的年轻omega一样;她看起来神情严肃,万分不安他的靠近,偏偏声音听起来却仍是温柔又恳切的轻软调子:“抱歉,但是请尽量和我保持距离。” 帕夏皱起眉头,对女人不合时宜的端庄矜持产生了些许不满,直到身边有人小声提醒:“队长,队长!收收味,你是个alpha!” “……”好吧。 帕夏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即使海上雨夜的冷水腥气冲散了alpha身上过于醇烈的白兰地味道,可那点细微的残留仍然让身后水平差一些的队员们露出了扭曲的表情,这些年轻小子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已经淋了半天冷雨的柔弱omega了。 帕夏几乎是瞬间就原谅了她的固执。 男人放软语气,竭力安抚道:“只是想要帮你披一件外套而已,女士,我们受过专业训练,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我怕的倒也不是这个。 莉莉丝在心里喃喃念着,她的目光从男人手中的外套转到他写满真诚的脸上,略作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试探着上前半步。 万一呢?……万一这个世界的人抗性真的就特别强呢? 她绷紧身子,略有些警惕地看着帕夏快步走过来,规规矩矩地把那件过于宽大沉重的深色皮衣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这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低头俯身的动作一气呵成,莉莉丝配合着低下头允许对方手臂短暂绕过自己身侧,冷雨带走了一部分体温,她没在意男人低头时稍显急促的呼吸,似乎是想要借此机会,将某种特殊的气味纳入自己的肺腔之中。 ……只可惜,今夜的雨确实有些太大了。 完成了这个动作后立刻拉开距离,俯身行礼的帕夏垂下头颅,略有些遗憾的想着。 除了雨水的冷腥,他没能闻到任何气味。 好在他之前的动作足够克制,多少也算是换来了这位女士为数不多的一点安心好感,莉莉丝微微颔首,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那么,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 这是个好问题。 莉莉丝很快就被请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要比她之前呆的地方大得多,这一次她的面前坐着的仍是那位身材高大健壮的男性,比起认认真真被邀请换了衣服洗了个热水澡的莉莉丝,对方只囫囵擦了擦头发,就这么湿漉漉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脸强作忍耐的平静。 莉莉丝坐下来之后,对方的眉眼间明显又多了几分微妙地焦躁:“那么我们直接说吧,首先第一点,女士:您既然已经上了船,那么应该就很清楚自己是要做什么的。” 要做什么? 莉莉丝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迷茫:“不,我不知道。”她很诚恳的表示:“我睁开眼睛就在这儿了,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话音刚落,身后一群人顿时发出了窃窃私语声,帕夏的眼神倏然变得有些微妙:“您说您不知道?” 莉莉丝摇摇头。 此时有人凑上来递给帕夏一张空白的报告单,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些什么,男人脸上露出些头痛之色,也跟着叹了口气。 问题不新鲜,无非就是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位换上来,无论是想要凑个名额拿点好处费还是把自己的熟人从船上换走,总归结局已经是这样子了,这位女士之前住的确实是个没有登记的空房间,谢家的这场“仪式”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等到了地方,把这位可怜的女士放下船送走也就是了。 这念头出现在帕夏的心头,却没能立刻从他嘴里吐出去 。 ——要把她就这么送走吗? 如果没有看到她的样子,没有与她说过话,如果这里的其他人根本不曾知晓她的存在……那么,这也许是可能的。 帕夏知道女人很无辜,这里的其他人也知道她很无辜,可所有人都没有开口,提起那个允许她自由离开的可能。 莉莉丝看着面前突兀停顿下来的男人,若有所思。 “是……”她声音很轻,却没有多少怯懦恐惧的意思,柔声询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帕夏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 “您……”这话出口时莫名有些艰难,帕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能很流畅的问道:“对谢家了解多少?” 莉莉丝垂下眼,一派温顺宁静的柔软姿态。 “……请您直接告诉我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了。”女人轻声说道。 反正不要说谢家了,再来七个八个她也是啥都不知道。 这种毫无抵抗的平静姿态几乎是瞬间落实了帕夏的某种想象,男人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让人拿来了一套资料递给她。 莉莉丝接过来,慢慢翻阅着手中的这份资料。 资料足够详细,从谢家的背景介绍到名为谢淮礼的年轻掌权人的个人习惯和生活喜好,不过其中最关键的信息莫过于abo的相关部分,在此之前的莉莉丝倒是没想过人居然还能分成六种性别……哦,不过比起那些高危级异常收容,这也没什么。 区区六种性别而已,她还见过四十八种性别判定呢。 她看了看,大致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你们要为这位谢家的年轻alpha,找一位足以匹配的omega。” 第4章 帕夏点点头。 莉莉丝抿了抿嘴唇,“所以,是我吗?” “简单来说,这和正常的ao配对也不太一样,”帕夏轻声说,“谢淮礼不会接触你,也不会标记你,你能拥有的只是名义上的情人身份而已; 与此同时,你需要定期提供omega的稳定信息素,随时准备出面扮演他的情人,你的正常社交要到此为止,你能接触的对象只能是谢家点头同意过的;而且这合同是长期性的,即使后期谢家可能不需要你了,你也需要继续扮演情人的这一角色,自由社交,婚恋,其他的alpha标记,都是不可以。” 莉莉丝注视着眼前的合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太过苛刻又傲慢的条件,将人圈养在单独一处成为不得不依附而生的金丝雀,帕夏此前对这工作没什么感觉,偏偏此时生出了几分怜悯的同情:“你若是不同意的话,女士……” 他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同为alpha的身份,莫名有些奇异的口干舌燥。 但莉莉丝没有抬头,她思索着,慢慢开口:“所以,只要我同意了,就不会有谢家之外的人接触我。” 帕夏停顿几秒,点点头:“是的,女士。”谢家不会允许内部出现破绽,所以注定了她的后半生只能是笼中的雀鸟,能看到什么,能接触什么,全都取决于笼子的主人准备把她放在哪里。 换句话说,不会有疯子。 莉莉丝略有些出神的想着,站在这个世界最高位的只有人类,最高组织是名为星际联邦的存在,没有其他分级异常,不可名状,伟大的不可说……而且有了谢家的主动介入,从此也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冲进她的家里高呼赞美我主,不会把不明生物的【哔——】当成晚饭,一边神神叨叨的念叨着什么,一边在她的墙上用【哔——】混合物四处乱涂乱画做鬼画符——! 这一刻,莉莉丝几乎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天哪这里是天堂吗!??? …… 女人小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情绪,然后才抬起头,平静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帕夏看着她,眼神中有种奇异的同情:“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女士。” 或者说,从此以后,无论她的喜好和职业如何,她都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莉莉丝听到这里,愈发感动了。 谢家,谢淮礼。 是个好人。 “我同意。”女人低下头,轻声道。 帕夏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微妙的不高兴。 “那么……”他不着痕迹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神色平静的问道:“还需要我额外帮您传达些什么吗?比如说,您的个人喜好,衣服,首饰,喜欢的房间风格……请尽管开口吧,我还能为您准备些什么?” 莉莉丝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 “一个足够安静不被打扰的房间,还有一些书,什么书都可以,这样就可以了。”女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满是感激的笑容,很体贴地问道:“这会很勉强吗?如果麻烦的话,我可以不要的。” 帕夏垂下眼睫,慢慢摇摇头。 “一点也不,女士。”他轻声道,“我会为您准备好的。” 第4章 她需要我一个年轻又没有背景的柔弱o…… 不出意外的,莉莉丝就这么被安排着住了下来。 和上司交差的对象已经有了,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比她更好——理论上这些人应该松口气才对,可帕夏走出房间,表情看起来却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队长……”有人轻声叫他,男人抬眼看去,开口的是之前那个盯着监控屏幕的年轻beta,他看起来犹犹豫豫的,左右观望一圈才小心翼翼凑上来,小声嘀咕着:“反正这位女士本来也不在备选名单上,要不然咱们干脆——” 他的提醒点到为止,偏偏停顿处留下太多引人遐想的空白,帕夏眸光一转,眼神里已经带了些警告的冷意:“别乱说话。” 年轻人讪讪一缩脖子,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接着盯屏幕去。”帕夏阴着脸提醒,年轻人苦着脸,略有些不满的抱怨:“人都挑出来了,这活怎么还继续啊……” 他嘀嘀咕咕的走远了,并没有注意到帕夏没有跟上来,而是继续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为什么还要继续先前的活? 年轻人的随口抱怨却沉沉地砸进了帕夏的脑袋里。 是你是个好人吗,帕夏?你是个好人,所以愿意救她一次,坚持自己的工作底线,把她从谢家这滩混水里拎出去,充当那个英雄救美的对象;还是你本来就已经是个烂到家的东西,既不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丰厚好处,也舍不得最后这点相处的时间? 走廊两侧的玻璃挂画映出男人模糊的轮廓,帕夏看见自己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扇门的门把手上,她是个无辜的女人,阴差阳错上了船却依旧对他们毫无防备,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防身的道具,就连他们出来后也没有立刻跟着上来把门锁好。 男人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放在把手上,只需要一点力气,甚至不需要花心思撬锁,他就能进去。 一个年轻又没有背景的柔弱omega而已。 他就是真的做了什么,谢家也不会对他有说法的。 “……” 砰咚,砰咚,砰咚…… 从见到她开始就不曾平稳的心跳此时变得愈发强烈起来,走廊寂静,心跳声剧烈如擂鼓,他看见自己的手背青筋绷起,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按下那小小的金属握柄—— …… “叩、叩、叩——” 莉莉丝听见了敲门声,她有些疑惑,但还是站在了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她没有开门,女人的声线轻软温柔,帕夏微微垂眼,心跳声反射性加快了几分。 能确定声音,男人表情稍微放松几分,可没有看见她就仍不觉得安稳:“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想要和您当面确定一下。”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莉莉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但是就这么直接开门,您没关系吗?” 帕夏干巴巴的扯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带有安抚兴致的微笑,随即想起来女人看不见他扭曲的表情,又清清嗓子,语调如常的回答:“只是和您说几句话而已,谢家不会有什么说法的。” “那,好吧。”莉莉丝开了门。 女人没有在门口停留,她退开几步,尽量和他拉开了距离。 这种程度的天真警惕看得帕夏下意识地想笑:几米不到的距离,她这么小心 有什么用呢? 一点真心促狭的笑意掠过之后,浮现在帕夏心头的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深沉忧虑,让他忍不住叹息起来。 他温声提醒:“您这样毫无警惕心的性子,去了谢家会很麻烦的。” 莉莉丝却倏地不安起来:“那怎么办,他们会觉得我很麻烦吗?会想要赶走我吗?” 说者无心,帕夏心思却跟着微微一动。 ……是了。 这样柔弱天真的omega在谢家怕是一个月都待不住吧。帕夏想。 是啊,是啊,对谢淮礼来说,温顺美貌的omega情人是很好找的,可莉莉丝这样的女人离开了谢家的庇护却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吧,她连独处时最基本的锁门都会忘记,离开谢家,离开旁人的保护和注视,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需要我。男人在愈发剧烈的心跳声中想。 ——她需要我。 “别担心。”帕夏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大的男人在莉莉丝面前投下一片黑沉的影子,他抬起双手,虚虚扶在女人的手臂两侧,柔声安慰道:“你只需要在谢家坚持一阵子就好,他们可能不喜欢你,也可能会赶走你,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带你走。” 哎呀?哎呀? 女人的脸上露出猝不及防的表情,随即她垂下眼睫,纯粹的不安如流水般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流淌溢开,又在那双月光石般剔透的眼中凝出一层忧郁的水雾:“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我这样的无名外来之人您愿意包容收留,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如果谢家之后还要继续麻烦您的话,那是不是也有点太……” 她只是担心自己的不好做,帕夏的心脏化成一滩柔软的蜜糖,心想,她担心我,而不是拒绝或排斥我的邀请。 “这当然不是麻烦。”帕夏需要用足力气才能保证自己的脸部肌肉不至于因为狂喜扭曲,“倒是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谢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过。” 再不好过能有多不好过呢。 莉莉丝并不介意这种小问题,总归不会比管理会的手段更简单粗暴。她只是担心眼前这男人的实力。 谢家大概是有能力保证这次的收容轻易不会被外界影响的,可这位名为帕夏的好心人,她也许单方面可以信得过他的真心,却又有点忧虑他的能力。 第5章 单人和组织相对比,终归还是有极限。 “还是太麻烦啦……”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我要您帮忙的地方有点太多了,如果是担心谢家扔掉我的后续不好处理的话,嗯……” 她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还有一位好心的年轻人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小朋友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迦尔。 “那么当这艘船停下来的时候,也许您可以给我一点额外的交流时间?”莉莉丝柔声应道,“我认识另外一个年轻人,他应该也可以帮我。” 她对那位年轻人印象还算深刻,毕竟有勇气对她说“这并不值得我恐惧”的人寥寥可数,看在这份底气的份上,至少应该能帮她找一个合适的去处。 帕夏唇角的笑容有些泛冷。 “是谁?”男人轻声问道,他面色仍然柔和,脖颈青筋却不自觉地绷起几分,掩在风衣竖起的高领下面。 “那个要带你离开的人,是谁?” 莉莉丝毫无防备,她白皙的面容绽开十足亲切的笑意,温声细语的应道:“是个叫迦尔的年轻小朋友,您有看到吗?之前他还说要帮我找些吃的,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呢。” 第5章 祸水“都是那个omega的错。”…… 迦尔,是吗? 帕夏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扯开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微笑,高大的alpha忽然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伪装出一副无害又亲切的姿态,态度做作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这是个没听过的名字,什么时候和你接触过?” 莉莉丝看起来没什么提防,笑吟吟地回道:“是船上的一位年轻侍者,很体贴呢,帕夏先生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男人脸上的笑容毫无变化,轻描淡写的想着,而且很快也就会变得没什么认识的必要了。 他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起了之前摄像头下的随意一瞥,那个被完全纳入镜头之下的年轻beta,他站得与她那样近,脸上带着的殷切温情此刻回忆起来简直令人作呕—— 那小子和她说了什么? 无论说都不行。 “照理来说,船上的诸多贵客是不允许随便接触其他人的,”他笑笑,若无其事地随口扯了一个谎言,“他违规了,女士。” 违规的结果是什么?alpha没有直说,但也没有遮掩那一点自然溢出的恶意,只是从上位者指缝中流露出的一点点细微的不满,落下来也足以令人窒息。 莉莉丝看起来吓了一跳。 她可没忘了是自己先开的门。 omega没有继续说话了,这很符合帕夏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泛滥同情心,帕夏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她对自己开口求情的画面:她会仰头看着自己么?用那双月光石一样剔透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恳求自己,柔声与自己请求些什么…… 帕夏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落在女人的嘴唇上,形状姣好优美,花一样的柔软细嫩,她的嘴唇轻轻颤动,却是叹息着,吐出了一句饱含忧愁的询问:“那,我是不是也给您添了不小的麻烦?” 帕夏微微一怔,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您说什么?” 莉莉丝的眼睫垂下,那种沉重的忧郁在她眉眼间萦绕不散,女人轻轻捂住脸颊,略显苦涩的回答说:“那问题应该在我才对,是我主动开了门,是我走出房间,同意与他见面……我不知道开门是不可以的,给您添了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不不不不——”帕夏略有些慌乱地打断了女人饱含愧疚的道歉声,他提起这个问题可不是为了看她在这真心实意地想要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怎么能说是她的错呢?她只是打开了门走出去而已,她什么也不知道,真正有问题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个站在门口与她说话的年轻beta吗? 帕夏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把一切问题归结到另外那个人的身上。 是那个小子不懂分寸,不知廉耻又毫无自知之明,一个连omega信息素都捕捉不到的平庸beta,连心动都显得多余。 男人的安抚堪称拙劣,可莉莉丝看起来居然真的因为这种粗糙的安慰松了口气。 她仰头看着帕夏的时候,神情忧虑又真诚,满眼都是他的影子:“真的没问题吗?没有给您添麻烦吗?” “当然没有,这种小问题要是解决不了的话,我也不用站在这儿了。”帕夏有些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安慰着面前忧心忡忡的omega,这个女人连自己也顾忌不上,泛滥的同情与怜爱反倒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多愚蠢,多天真,多无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盛满她忧心与愧疚的男人会把她推向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帕夏的嘴唇颤动了一下,那一句有关beta的追问到底没有脱口而出,女人因为自己松了口气的样子,也让帕夏的心口多了些不合时宜的柔软。 ……算了。 她肯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没必要再去追问他们两个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说要去帮你弄些吃的,对么?”男人随口扯开了话题,非常简单粗暴,“我来帮你吧,需要什么?” * 以此为契机,帕夏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包揽了她一切对外交流的内容。 饮食,衣物,阅读的书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日常可以开口交流的对象,从这一刻开始直至下船——或者说可能要把她送进谢家的大门为止,全部归属进了帕夏的工作范围。 莉莉丝对此没有任何疑问。 “如果这是您的要求,”她垂首应声,温顺点头:“那我接受。” 她是那样的谦卑柔顺,毫无抵抗的允许了旁人落在她身上或是恶毒或是任性的一切要求。 要她关上门,她就关上门;要她在门上落锁,这扇门就只有alpha手中的一把钥匙可以打开;要她垂眸缄口,她就再也不曾 与外人交流。 * ……这就有点恶毒了,队长。 在帕夏把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费在摩挲门板上的浮雕图纹上时,他的队员站在身边,忧心忡忡提醒他仿佛毫无自觉的逾越之举。 “船上有很多人已经看过她了。”可帕夏这样回答道。“这是必要的安全保障。” 论起送给谢家的礼物,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他不打算救她,也不打算放她。 除此之外,帕夏没再关心过其余那些备选名单的死活,全靠着这艘船上提前准备好的丰富资源维持着日常的稳定运行。 照理来说,船上人手充足,队长这样敷衍的工作状态虽说也不是不可以,可帕夏的反应如此偏执,近乎疯癫入魔,总还是让人看一眼就下意识觉得不安。 要说有问题,肯定是有的,偏偏其他人联想到被他锁在房间里的是个未被标记、又即将被他亲手送走的omega,这一切好像又瞬间变得情有可原。 ……造孽哦。 其余的队员在闲暇聊天时也禁不住开始感慨:这还没送到谢家手上就已经让他们队长这么神魂颠倒了,送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呢。 先别说啦,那个叫迦尔的小子,搞定了吗? “还没呢,”另一人含糊应道,队长只在最初提了一嘴就去忙那位莉莉丝女士需要的东西了,这事情也就这么糊里糊涂搁置下去,没人主动提起。 “船上都是正路子来的,这又不是旧时代,随便找个理由打个包扔到海里就能解决。” 于是话题转来转去,最终又落到了被队长关起来的那个omega的身上。 一群人小声唏嘘,原本只存在历史上的红颜祸水仿佛忽然就有了个具象化的带入对象,她甚至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也是在莉莉丝允许帕夏亲手关上那扇门开始,船上的气氛不知何时已经变化。 很长一段时间内,没人会去主动触及帕夏的视线。 那个高大的、强悍的,船上的独裁者,位于所有人之上的alpha长久地驻守在那扇门之前,仿佛是什么守卫领地的凶兽,随着游轮一日日的靠近目的地,他身上的焦躁情绪也变得愈发明显。 …… 从某一日开始,帕夏开始主动询问那个年轻人的下落了。 有关迦尔的问题,他开始还是敷衍的,不耐的,有更多事情会夺走他的注意力,最初说要处理迦尔的时候似乎也只是言语上的随口发泄,并不如何真的在意他的死活和去处。 可大概是因为与中心城的距离愈近,那个要他亲手献上礼物的时间愈近,他也亟需一个合理发泄心中嫉恨苦闷的理由。 帕夏询问的语气变得愈发不耐烦起来,他不需要下面的敷衍和搪塞,他也不需要听到那个年轻beta现在被排挤去了那个逼仄狭窄的地方做苦工。 他需要鲜活的血腥味填补心中正在无限扩散的不安,他需要一点真实的刺激来保证自己的情绪不会在日后的某个瞬间忽然失控。 第6章 他就差直接开口,说要那个年轻人快点去死了。 这样暴戾凶狠的态度令许多人吓了一跳,对年轻人心生同情的同时,也对隔绝在房门之后的女性产生了一点细微的、却又无法忽略的微妙不满。 ……是她的错吧? 是吧? 要不是她的话,队长平日里那样冷静靠谱的人,怎么会疯成这个样子? …… 这样的话换了种角度,从另外一群人的口中吐出时又是另一番模样了:“都是那个omega的错。” 迦尔躲在最下面的船舱里,听着自己的同伴小声咕哝着:“要不是她开门和你说话,谢家派来的人怎么会忽然疯成这样?要我说就还是信息素有问题,早说了和ao挨边的事情咱就不要跟着凑合,你不听,非要上来赚这个钱……” 对着同伴嘀嘀咕咕的抱怨,迦尔只能苦笑。 能说是她的错吗? 迦尔不觉得,她开门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靠近,怎么能说是她的错?明明是那个alpha毫不掩饰的逾越姿态和满溢的嫉妒心作祟,自己是被迁怒,她更是无辜。 想到这里,迦尔也有些略微出神:他听到了一点有关那位女士的消息,只是因为开了一次门,和他说了几句话,她就被谢家的人另外关了起来。 也许我应该去看看她。 年轻人的心跳加快,思索着。 他本来就说过要帮她的,也许说不定这次她会愿意跟自己走呢? 第6章 社会公认属性那确实不能完全算是我的…… 迦尔这主意把他的同伴吓了一跳。 没记错的话他这哥们是beta不是alpha吧?倒也不是没听说过ab或者bo之类的配对组合,但比起ao之间那种近乎致命的基因吸引力,beta通常都是无聊寡淡的代名词。 同伴们有点担心这年轻人是不是被什么狡猾的坏女人骗走了一颗无知的纯情少年心,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迦尔自己不假思索地否决了:“怎么会!我甚至不是个alpha呢!” 年轻人煞有其事为自己辩解,然而身边人的表情没有一个因此放松,反而明显变得更忧虑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上船是有条件的,本来一切妥当,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可谁能料到上面的人毫无预兆地开始发疯? 有了这一茬,迦尔再想当个什么英雄显然就不太行了。 “好吧好吧,我就是去看看……看看总没有问题吧?”迦尔挠挠脑袋,竭力和他的同伴们解释着:“你们也别看我可怜啊,那位女士也是莫名其妙被带到船上来的,不能说她接下来要送往谢家就觉得她不可怜啊。” 然而同伴们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我们没觉得她不可怜,”其中一个很诚恳的表示:“但是你这不看自己本事大小,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去英雄救美的架势,瞧着倒是挺可怜的。” 迦尔翻了个白眼,明摆着就是把这些话当做耳旁风。 年轻人的情感大多直白又热烈,身份的差距、同伴的劝告、选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的死亡威胁,这些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愈发加剧了他想要去见她一面的决心。 我甚至都不会去救她了。 想到这里,年轻人的心犹如被利刃剖开血肉般,在颤动中缓慢滴血,低声下气的哀求起来。 我只是短暂地看上一眼,稍微聊上几句话,哪里就有问题了呢? 同伴们拗不过他一降再降的底线,他是他们之中最有前途的孩子,有着一颗太过年轻又生机勃勃的心,原本令人欣慰,此时却又令人感到无奈。 他的敏感,细腻,聪慧与多情,本该是推着他在日后成为一个优秀领袖的必备特质,可此时全都用在了另一个与他们全然无关的女人身上,混杂着年轻人情窦初开的单纯迷恋,脱离了信息素的指引,反而呈现出一种真诚的纯粹。 他们只能勉强同意他最后的要求:见上一面,但也就仅此而已。 上面的手段繁多,而行走在游轮上的人有自己的方法,那名alpha待在门口的时间越来越长,可好在还有谢家这一层的阻隔,让他不至于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换句话说,房间内还是有可以交谈的死角的。 只要那女人不会像是寻常金笼娇养的雀鸟一般,掀开遮光的绸布就会惊声尖叫起来,那么他们至少能保证他们有十分钟左右的交谈时间。 * ……十分钟。 对于彼此陌生的侍者和客人,这时间有些太长;可对一见钟情后就被迫陷入压抑苦恋的年轻人来说,这未免又有些太短。 她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冒犯就推自己去死的类型。这是迦尔唯一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地方。 不然呢?他们并不相熟,也没有什么可以撑起聊天的经历,单方面的钟情对另一位已经被固定了命运的女士来说无异于一种古怪的困扰,更不用提他还是个beta。 迦尔在甲板外围的监控死角靠近,好在这艘豪华游轮并未太看得起那些柔弱的omega,大部分监控集中在固定的房间内部,而随着 他们确定了上交的“礼物”,日常对于其他地方的监控力度也明显变得敷衍了许多。 这给了他机会,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扇垂着细绸窗帘的窗户,他屏住呼吸,绞尽脑汁思考着接下来自己想说的话,能说的话,挑挑拣拣,犹犹豫豫,秒针一下下地跳动着,提醒他已经走向倒计时的时间。 在某个瞬间,迦尔甚至思考着,要不然就这样安静地看她一会就好了。 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去打扰她最后难得的平静呢? 但那柔白的细绸窗帘偏偏就在他眼前轻轻颤动起来,女人的手撩开窗帘,像是撩开茂密树梢上那一捧凝滞的月光,露出其后柔美端庄的真容。 她月光石一样剔透明亮的眼眸看向迦尔,连一点迟疑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轻轻松松地就认出了他的模样。 “是你呀。”莉莉丝微笑起来,眼神是一种了然的平静。 她随意地打开窗户,脸上既无惊诧的不安,也无对自由的渴求,神态自然地像是这不过是某个平凡又普通的午后,坦然地迎接一位老友:“你现在不应该到这来,小朋友。” 她压低了声音,不至于让外面的alpha听见,又足够让年轻人听得清清楚楚:“他想要你的命呢。” 年轻人看起来是想说点什么的,愧疚先一步在他眉眼间弥漫开,这让莉莉丝有些意外的惊奇。 “抱歉,”迦尔嗫嚅着,苦涩道:“我本来还说要帮你来着……” 最初的自信变成了此时的自卑,年轻人的自尊心被自己折磨得血肉模糊,眼尾怏怏垂下,看起来像是只皮毛黯淡的丧气小狗。 “哦,你说这个?没关系。”莉莉丝满不在意地微笑起来,“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如果不是我开了门和你见面,帕夏先生也不会非要你的命不可。” 她语气温柔、真诚,愧疚,却听得迦尔下意识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替她反驳:“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 他好歹还记着压低声音,表情看起来却仍是愤愤不平的恼怒:“明明就是alpha的问题!他们就是这种东西,什么都是他们的,别人不能看不能碰,就算他们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现在也是一样,明明帮不了你,却还要占着你的门口,守着你的出路,做出一副事事都是为你好的态度……” 多恶心,多恶毒,多自负。 迦尔想着,抱怨着,至于这感慨之中掺杂了多少他自己恶意讽刺的嫉妒心,大概也就只有年轻人自己清楚。 莉莉丝静静听着,不曾打扰年轻人滔滔不绝地诅咒,她听了一会,表情渐渐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在这年轻小朋友的口中,自己清清白白的毫无过错,这并不奇怪; 但他的态度却又是很好玩的,仿佛帕夏这期间的情绪变化并不是因为什么难以抵抗的外因诱导,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更准确一点来说,是alpha的这一群体,本来就是这种强大、傲慢,又相当容易受到信息素干扰和影响的特殊存在。 ……哎呀,哎呀。 莉莉丝饶有兴趣的微笑起来,甚至是有点兴致勃勃了。 居然是社会公认的共有属性吗? 这就很有意思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确实不能完全算是我的错了。”莉莉丝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了一句,她忽然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年轻人,唇角荡开最为亲切柔和的笑意,对他温声笑道:“当然,你是个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孩子,自然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迦尔的耳廓微微泛红,声音也一同止住。 莉莉丝微笑着问道:“而且还和我说了这么多,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把你交出去吗?” 迦尔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他该说什么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过死在她的痛苦之下也是无所谓的,然而他选了个更理智的回答,摇摇头,轻声道:“你不会让我死的。” 第7章 女人弯起眼睛,露出一抹赞许般的笑容。 “好孩子,”她叹息般感慨起来,又轻声允诺道,“你要是不想死,那么我也不会让你死。” “信得过我么?”莉莉丝柔声反问,见年轻人又一次点头,她便伸手指向平静幽深的海面,说:“那我给你指条路:之后你若是被抓住了,记得不要乱跑,也不要挣扎。” “在太阳与海平面接触的第一个瞬间,跳海。” 这是一句太过奇怪的叮嘱,然而女人弯起眉眼,对此并无太多解释。 “看你信不信我。”她道。 “你若是真的愿意信我,我就让你活。” 第7章 生路这里只有她在想他活下去 这是未知赐下的神谕,还是包裹蜜糖的诅咒? 迦尔不知道。 若是神谕,追随她的信徒自会毫不犹豫地听从;若是诅咒,那她被迫哑言的恋慕者也会满怀欣慰的吞下。 他的脑子仿佛是一团浑浊的浆糊,搅了些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连震荡如擂鼓的心跳声也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她在看着自己,她在和自己说话,天哪……她现在甚至在很认真的担心自己! 约定的时间转瞬即逝,迦尔的手指搭在窗框上,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被驱赶小狗一样委屈的表情,可莉莉丝看着他,仍然只是温和平淡的笑。 仿佛这样的画面她已经见过千万次,这样的神态她也已经见过千万次。 “你该走了,孩子。”女人屈指虚虚弹了弹窗框的位置,她的目光看向尽头处,太阳正在挨近海平面,海上波光粼粼,撒了金子一样的炫丽。 迦尔急惶惶地抓住了窗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问道:“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莉莉丝看着他,脸上有且有的仅仅是一点浅薄平淡的为难。 “你真的应该走了,小朋友。”她叹息着提醒。“再不走的话,我也帮不了你啦。” 年轻人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走了,他感知不算敏感,与门口相隔了一个房间的距离,不曾知道那原本在门口踱步徘徊的守卫已经在几分钟之前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走向了另一条致命的路。 迦尔的同伴掐出的十分钟是很精准的,这时间能保证他快快地完成一个来回不漏出破绽,足够帕夏起疑但找不出足够的线索,只能满怀遗憾地回到他原本的地方—— 可若是超出了十分钟呢? 迦尔在那扇窗户旁边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与她对视对话的时间也有些太久了。 他是个beta,无法分辨自己身上是否沾染了omega的独特信息素,而当他从那条提前确定好的小路匆匆忙忙往回跑的时候,小路尽头却响起了意料之外的沉重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是军靴踩上地板碰撞出的特殊声响,这不属于船上那些娇弱的客人,也不属于他那些必须要脚步轻快的同伴,既然如此,还能是谁呢—— alpha高大的身影站在小路的尽头,挡住了唯一的出口,唯一的生路。 帕夏站在那儿,悄无声息地微笑着。 “……我原本是想着,你要是能躲到下船,那么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慢条斯理地叹着气,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慢悠悠地缓步上前。 “可你在那儿呆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朋友。”帕夏故作遗憾的感慨起来,他看着面前压不住颤抖慢慢后退的年轻人,客观来讲他长得很不错,区别于帕夏的肌肉丰满体格健壮,他年轻,纤细,清秀又干净,是很受一些上层omega喜欢的类型。 所以,是靠着这张脸让她心动心软了吗? 让她主动打开窗户,和颜悦色地说了那么久的话,是靠这张还算凑合的脸,还是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嫉妒如腐蚀的黑水顺着心脏流淌全身,随着alpha迫近的脚步,年轻人终于退无可退,脱力地跌坐在地。 帕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副狼狈的丑态,脸上终于流露出鲜明又刻薄的恶意。 ……他甚至连站起来和自己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帕夏不觉得自己心里此刻翻滚的是什么恶毒的念头,他并不是想要杀了这小子,他只是单纯觉得他有些吵,太过喜欢到处乱跑了,所以他需要这小子可以尽量安静一些,要是连带着呼吸和心跳一起安静下去自然最好—— 这怎么能说是恶毒呢? 他甚至都没有动用枪支和匕首,毕竟用手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血腥味太多他还需要额外换身衣服,这太浪费时间了。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真切又浓烈的恐惧之色,他仿佛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死亡应有的重量,他拼了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反方向跑去,脚步声慌乱而急促,跟在后面的帕夏没急着追,轻飘飘的啧了一声,因为猎物不愿配合的态度。 他有点后悔没有带着点什么下来了。 偏偏也是这个时候,帕夏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显然很明白他的心思,直接在电话对面尖叫起来:“队长!那位女士把门打开了!” 帕夏的心跳倏地少了一拍。 她后悔了……?不,不不不,她不是那样的女人,是谁开了门?是谁又在和她说话?是谁蛊惑她要她从那里面出来的?除了之前那个beta之外,这船上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的垃圾? “我就离开这么一会……”他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随即男人用力闭了闭眼睛,一个沉重的深呼吸后,他直接把在自己眼皮子下面跑走的beta扔到了脑后,沉声道:“我马上过去。” * 电话对面的人松了口气,然而目光转向监控屏幕,又是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连呼吸也跟着放轻了几分。 他要是知道帕夏心中所想也许会反驳几句,因为镜头下没有什么其他人,没有人和那位女士说话,没有人要她从房间里出来。 莉莉丝其实就是这么随意地打开了门,本人站在门口,又完全不打算出去的样子。 她抱着手臂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后,忽然仰头看向了走廊监控镜头的方向,摆了摆手,扯出一个亲切柔和的微笑。 ……就像是她早知道那后面有人似的。 控制台前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挪开了放在操作台上的手。 与此同时,不远处负责另外一组监控的同僚发出了一种古怪的音调:“那小子跑了。” “什么?” 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人沉默半晌,然后才低声道:“就在你给队长打电话提醒的时候,那小子跑掉了。” 是意外,是巧合? 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让他们计较思考了,迦尔在帕夏的眼皮子下面跑掉,放在平时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这小子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在这船上行动的,早在他逃出来四处乱窜的功夫,他的许多同伴也察觉到了:这就是他最后可以逃命的机会。 那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beta也跟着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嚷嚷着,大叫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艘船上有人在追杀一名无辜的年轻人,这样预期之外的混乱让许多人开始头痛:情况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因为那个女人吧?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隐藏在人群中的一句小声抱怨的低语声,却如同诅咒一般,蔓延扩散。 ——因为那个祸患一样的omega吧。 因为她的出现,一个alpha开始发疯,一个beta忘了身份。 从她打开那扇门开始,一系列的麻烦就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在许多人借着这场骚乱跑出来的功夫,莉莉丝也跟着开了窗户听了几句。 听到这儿的时候,女人的表情是有点无辜的。 怎么又怪她呀?她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哦,这话好像说的也不是也能严谨?莉莉丝的目光望向远方的甲板,那里有个看起来慌不择路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已经是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 在他的身后,是即将坠落的夕阳落日。 * 迦尔四处乱跑,脑子里牢牢记着莉莉丝之前叮嘱他的那句话。 他看向海面,重复着那个念头。 “在太阳与海平面接触的第一个瞬间,跳下去”。 于是他在最后关头跑向甲板,气喘吁吁,筋疲力竭,他放弃了那些可以躲避的狭窄角落,在甲板上最宽阔的地方等到了无数人的围堵。 他回头望去,看见自己被迫安静下来站在人群中的同伴,他没觉得畅快,没有什么解脱的安全感,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围观之中,倏然觉出了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 他们沉默,平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目光催促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个追杀他的alpha隐藏在人群之中,看不见他的影子。 迦尔有些怔愣,又有些微妙的想笑。 先前制造出来的混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平静下去了,没人站出来,没人提醒这本该是一场恶意的谋杀,这里唯一被隔离出来的异类,有且只有一个走投无路的beta而已。 第8章 多奇怪的局面啊。 ……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他,可好像必须要跳下去的又只有他。 他跳下去,他此时选择保持沉默的同伴才能活;他跳下去,这艘船才能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安全平稳。 迦尔仰起头,看向了高处的一扇窗户。 女人坐在窗边,目光看过远方的海景,又垂下眼睫,对他露出一抹微笑。 “……” 于是,他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里只有她在想他活下去。 他唯一可以握在手中的生路,只有她之前提醒他的那一句话而已。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年轻人想也不想地跑到了甲板的围栏旁边,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和失声尖叫中纵身跳了下去。 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泛起的却是不合时宜的甜蜜: 看吧,我这应该也可以算是为爱而死呢。 第8章 那我心甘情愿“这能帮到你,不是嘛?…… ——疯了。 船上大部分都还是普通人,就算知道这是谢家的船,就算跟着养出了眼高于顶的傲慢,可亲眼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直愣愣的跳了海,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弥漫在群体之中某种情绪开始淡化了,那种浓烈的、鲜明的,裹挟着所有人顺从于群体意志的情绪如海潮褪去,裸露出其下大小不一的个体。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开始冷静下来,一部分还在迷茫,一部分已经开始恐惧,哪怕到了现在许多人也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一阵混乱的窃窃私语后,才勉强理顺了前后逻辑。 ……是有个不太老实的年轻beta招惹了要送给谢家的omega,对吧? 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见了惊恐扭曲的神态。 这也许能算个不小的麻烦,但是真的至于把人逼死的程度吗……? 惩罚的手段那么多,何必非要赔上性命……而且,而且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为什么非要折腾的这么夸张,私底下静悄悄地解决难道就不行吗? 在最初的混乱与不安消减些许后,人群之中再次弥漫开窃窃私语声,对之前事件的后怕、对整件事情的不解,对帕夏疯狂行事作风的困惑与不满……许多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干净之前的情绪,立刻就又被迷迷糊糊地卷进了新一轮的混乱之中—— 之前坠海事件造成的影响还未来得及处理,后续接连爆发的各种问题便又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船上的信息并不完全封锁,在手忙脚乱接了一堆电话完成初步口头汇报后,控制室内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焦灼起来了。 “队长呢……?”一群人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左右看了一圈却没看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身影,询问的那人在努力控制着情绪,语气里仍是带出了几分强忍的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去哪儿了?” 有人指了指屏幕的一角,神色万分疲惫。 那名omega之前打开的房间门仍未关上,而在走廊的尽头处,已然出现了帕夏的身影。 * 门大开着,海上残阳已经落下,光线失了温度,不复之前的灿烂暖意。 帕夏在门口驻足停留,他的胸膛仍在剧烈的起伏着,可真的顺从本能站在这里时,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质疑吗?斥责吗?还是什么其他的。 好像无论哪种情绪他都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男人踟蹰许久,没有勇气进去,也没有攒够离开这里的毅力,他的脚步声在门口徘 徊着,直到被被一声无奈的叹息打断:“不进来吗,帕夏先生?” “……” 帕夏咽了咽唾沫,抬脚迈入门口光影勾勒出的透明囚笼之中,忐忑不安的看了过去。 莉莉丝在屋中静坐,仿佛外面的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抬眼看了看那扇大开的门,然后才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帕夏。 “您好像招惹了不小的麻烦呢,先生。”她顿了顿,看向帕夏的眼神写满了真切的关怀,“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地方吗?” 帕夏看着她,嘴唇嗫嚅片刻,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为什么要开门?”他哑声问道。 为什么要开门,为什么不听话? 她要开门,为什么偏偏选在了那个时候把门打开……? 她若是不开门,那么后续就不会发生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个小子不会在自己面前跑掉,谢家不会知道船上的混乱,其他人不会知道这许许多多的问题,他不会跳海,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许多棘手的麻烦——! ……哦。 莉莉丝若有所思,又有些怜爱地看着眼前这因为发生了太多预期之外的问题,显然已经思路过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可怜男人。 这可怜的,他需要一个人帮忙梳理思绪。 于是女人的目光又一次看向那扇大开的房门,她嘴唇微微动了动,然后轻声道:“因为您不在那儿,帕夏先生。” 这是个预期之外的答案,让帕夏的表情从原本的狰狞阴鹜瞬间变成了另一种恍惚的错愕。 “您说您会一直守着我,我得说,这承诺让我心安。”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短暂地笑意,随即便转为落寞的苦涩。 “可就在不久之前我听不见您的声音了……哪怕亲自打开门,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您依然不在那儿。” 多无奈呢。 莉莉丝说这话的时候,十二分的真情实感。 女人叹息着垂下眼睫,她将目光从门口处挪开,转而看向窗外甲板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自己弄出了许多问题,”她低头摆弄着手指,轻声说:“所以看到您出现在那儿的时候,以为您已经要选择放弃我了。” “……没有。”女人没有抬头,却听见帕夏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嘶哑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我没有要放弃你。”帕夏轻声道。 莉莉丝依然没有抬头,于是那双军靴停在她的裙摆之前,男人俯身屈膝,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至于她的视线之下。 她不愿意再抬头看他,那他就压低自己的身体,要她看见自己。 那双月光石般剔透明亮的眼睛终于抬起,又一次为他盈满温柔的笑意。 “我很抱歉……”帕夏轻声呢喃着,他垂着头,那张轮廓硬朗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几分孩子般的迷茫无措:“我知道这一次的问题很大,也知道他们有很多人认为这都是因为你,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我一定……” 男人慌乱解释的声音终止在一双覆在自己手背的手掌上,莉莉丝默不作声地握住他粗糙宽大的手掌,眼中流露出纵容的怜爱,又抬手摸了摸他凌乱的鬓角。 “这不是你的错,帕夏先生。” 她柔声道。 “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你的错呀。”毕竟最初开门的是她,指引那年轻小朋友最后一条生路的是她,某种意义上来说之前爆发的群体性混乱她大概也是责无旁贷的,所以说,帕夏先生是个多好的人呀—— 这要是换做管理会介入,怕是察觉问题的第一时间就要字面意义上的彻底清场了。 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死去,他甚至允许自己这样长久地开门透气,这样一个良善的好人怎么应该被这样凶狠地责怪呢? “问题在我才对,先生。”莉莉丝柔声道,她用了些力气握紧那只手,无比真诚地与他表示:“有什么我能为您弥补的吗,先生?” 帕夏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他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比如说阻止她此时的胡言乱语,比如说承担起自己应尽的那份责任,再比如说就这样叫停这场错误的对话—— 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般的,剖开了心中真正的渴求与不安:“谢家不会放过我的。” 他哑声道,眼神放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连声音也开始发颤。 “这么大的乱子……谢家就算愿意放我一条生路,也绝对不会让我好过的。” 哦,可怜的,可怜的。 莉莉丝看着他这副落水狗一般可怜的姿态,满眼都是真切的怜惜之色。 她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抚摸着男人冰冷苍白的脸颊,柔声道:“别担心,帕夏先生,我可以帮你的。” “——把我交出去吧,帕夏。”莉莉丝低语着。 不仅是作为最初的礼物,也是作为解释这场混乱根源的道具,把她交给谢家,做出一个应有的交代。 男人低着头默不作声,身体却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莉莉丝不曾在意。 “这能帮到你,不是嘛?”她微笑着,又一次细细抚过他的脸颊和鬓角,轻声道: “如果能帮到你的话,那我心甘情愿的。” 第9章 电话他的沉默像是个巨大又荒谬的破绽…… 声音落下的一瞬,男人的表情在瞬间就变得扭曲了。 第9章 alpha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让他反射性地抵触着这种可能,可有什么东西天然凌驾于雄性掠夺与占有的本能之上,令他五官扭曲,令他无法彻底地拒绝。 凭什么呢? 只是死了个不值钱又不懂事的侍者而已,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 “应该有什么方法的……”莉莉丝听见男人嗫嚅的喃喃自语,她耐着性子等待着他的后续,但也不觉得会发生什么新的可能。 他愿意保护自己,但也更在乎谢家的态度,以及自己在这其中可能会受到的影响。 莉莉丝愿意理解他的忧郁和痛苦。 也正因为她的理解,所以此时同样能衍生出真切的同情与怜爱:这个可怜的、可悲的、足够强大偏又过分愚钝的男人,他的认知和思考都太过局限,此时灰白颓唐的神色就是他绝望的最佳注解。 可怜的,可怜的。 已经握在手中的权力和地位成了反向勒住脖颈的绞索,这可怜的男人在有限的余地里拼命挣扎起来,他想要保留自己alpha的尊严和少得可怜的精神领地,又想要满足上面给出的命令要求,结果就是他只能在这方寸之间努力,可越努力,越绝望,越是只能感受到濒死的窒息。 那,要不要把悬在脖颈上的绞索抢回到自己手里呢? 大概也是不可以的。 这男人是已经驯服的家犬,没有那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女人的眼中流淌出近乎溺爱的怜悯,允许他的不安在沉默的纵容下进一步扩散生长。 帕夏没有再开口了,也许是因为他也在不自觉地等待着什么。 莉莉丝不意外这个结果,因为眼前的帕夏和之前那个挣扎求生的小朋友一样,也需要有个人来替他做出最后选择。 这对别人来说多少有点难,好在莉莉丝总是很乐意做这个。 “别这么难过啦,帕夏先生。”女人又对他换回了柔和的敬称,她似乎一直如此,细腻又体贴,夜幕一样深沉包容,心甘情愿地接纳着那些正常存在、或是不应存在的一切。 帕夏能感觉到那双柔软纤细的手掌撑住了他的下颌,她允许这个男人靠在自己的膝上,让这颗沉重的头颅不至于因痛苦而彻底坠落,又柔声安慰着:“您没做错什么,不是嘛?” ……是啊,是的。 男人将头颅的重心转给另外一个人,压在地面上的手指痉挛着蜷起,无意识地抓住了女人的裙摆。 我没做错什么。 他愣愣地想着,他复盘自己每一步的行动,每一步都是理所应当,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又何必这么难过呢?”莉莉丝轻声询问着。 “放轻松些吧,先生,您难道忘了吗?哪怕没有这样的混乱,下船之后我也是要去谢家的。”她摸了摸男人的头顶,语调听起来愈发轻柔:“而且您完全不用这样担心,现在船上的问题无非就是有个孩子突然跳了海……解决起来这很简单的。” 其他人姑且不提,要只是解决这件事的话,那么莉 莉丝对此很有信心。 “他们不会愿意见您,但如果是我这个‘罪魁祸首’的话,说不定还能保证见个面,聊一聊,”莉莉丝随意说道,“所以让我去和那些人说说吧,我比您更合适。” “这期间您应该还能做点什么才对?我能得到您此刻的怜惜同情已经心满意足,接下来您最应该做的,是和谢家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有问题。”女人耐心提醒着,原本趴在她膝盖上的帕夏慢慢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莉莉丝安静坐在那儿,任由他打量着。 帕夏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后,却低低嗤笑一声:“……你能做什么。” “大概就是比您多一点点吧。”莉莉丝满不在意地笑起来,又温声替另外一群人解释起来:“其实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担心自己跳海的那个小朋友而已,我能让他们安静下来,至少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不会给您增加更多的麻烦。” “所以你答应了帮我以后,现在又要为他们说话了。”帕夏万分疲惫地低声笑起来,“有没有人和您说过,太过容易心软善良不是个好事情?” 诶,我吗? 莉莉丝有些诧异,少有的生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倒是没有呢……”莉莉丝喃喃道,毕竟之前的类似情况等着她的一般都是清洗令警告。 帕夏看着她的脸上短暂掠过类似无措的神情,仿佛这位看似尊贵美好的女士此前竟从未有得到这样的夸奖一般,看得他心口莫名生出几分疼痛的涩意。 莉莉丝沉默了一瞬,然后才抿开一个略显羞赧局促的微笑,小声道:“不过您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就是说明我能帮得上您的忙了?” 帕夏嘴唇颤动着,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 “……是的,女士。”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屈膝跪在她面前的狼狈姿态,可只有现在,就这片刻的时间里,允许他放纵吧—— 帕夏的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神态,温顺道:“您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 莉莉丝认真打量着他的眼神,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那就好。”她喃喃道,仅仅在因为这个答案而欢欣雀跃。 帕夏看着她,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是个罪人。 他想着。 我把一位无辜的人推出去献祭,用来交换我的权力和地位不被夺走;我把她当做礼物,当做道具,我把她的真诚当做搪塞众人的辩词,她看起来像是我的心上人一般,可她没能从我这儿拿到哪怕一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这种从未有过的沉闷愁苦换回了帕夏的冷静和理性,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雷厉风行地解决掉了船上多余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也遵从之前的承诺,允许莉莉丝去接触那跳海的年轻侍者背后的同伴们。 说来讽刺,他们前所未有抵触着谢家的存在,偏偏又可以接受omega的出面道歉。 ……无非就是知道自身的实力招惹不起谢家的权势,又不愿意亲自体会alpha的压迫感,所以就把所有的怨气与不满,一股脑地扔给了那名无辜的女士。 帕夏的脸上溢满阴沉的冷笑,但因为之前答应了莉莉丝,勉强忍着性子没有打扰他们短暂地交谈。 半个小时。 这是他设下的时间要求。 半个小时一过,无论莉莉丝的交流有没有结果,他都会亲自去把人带走。 等待是个折磨人的过程,脸色阴沉如水盯着无人监控屏的alpha看得其他同事胆战心惊,同时也是万分无奈。 他现在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上头。 如果说之前还能说是ao之间信息素的吸引影响,那现在的帕夏脸上居然真的能让人品出几分一往情深的执着隐忍来了。 ……要命哦。 好在不需要半个小时那么久,堪堪十分钟之后,莉莉丝就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镜头之下。 帕夏松了口气。 可还不等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准备起身去到莉莉丝的身边,控制室内忽然响起了一个特殊的铃声。一群人瞬间噤若寒蝉,反射性看向了同样僵住的帕夏。 那是谢家的电话,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帕夏真正的上司,“礼物”最终要送往的对象——谢淮礼的电话。 帕夏沉默半晌,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老板。”帕夏垂下眼睫,声音听着仍是一贯波澜不惊的从容镇定。 “船上的动静闹得很大。”电话对面响起另一个男人沉稳冷淡的声线,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幽幽提醒,“这不像你。” “是我的错,老板。”帕夏毫不犹豫地道歉认错,对面嗯了一声,听起来好像并不如何在意具体细节,“分神了,还是问题很多?” “没什么问题的,老板。”帕夏的眼尾余光扫过仍安静站在镜头之下的莉莉丝,语速不自觉加快了一点:“只是有了一点额外的小麻烦,一个不太听话的外来小子罢了,不值得您亲自过问。” “闹了这么大,多多少少也还是要问一句的。”谢淮礼平静道,“不然你回来也不好和谢家其他人交代。” 帕夏没有反驳,恭恭敬敬地垂眸应是。 “所以是选好了吗?”谢淮礼问道,“你确定你挑选的那一个真的符合‘要求’吗,帕夏?” 男人的呼吸略有些慌乱的停顿,他慢了半秒,然后才镇定回道:“符合的……老板。” 帕夏哑声道:“我可以和您发誓,她就是最好的。” 谢淮礼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既然如此,船到港后就直接送到别馆来吧,”电话对面的男人轻描淡写地吩咐着,“你亲自送过来,不要别人,正好也就船上的问题一起做个简单的汇报,没问题的吧,帕夏?” 帕夏的身体站得笔直,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镜头下的莉莉丝,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沉默实在太过突兀,像是个巨大又荒谬的破绽,可他无法不这样做—— 第10章 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清楚自己现在一旦开口,暴怒与嫉恨就要冲破他最后一点单薄的理性,彻底毁掉此前做出的一切努力。 “……没问题的,老板。” 沉默之后,帕夏终于在满口溢开的新鲜血腥气中平静开口,他看着屏幕上的莉莉丝,若无其事地回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第10章 外地人这可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部分呢…… 在帕夏交谈的空档,莉莉丝仍规规矩矩等在监控摄像头能看到的地方,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 和迦尔的朋友说通情况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善解人意的小朋友同样有着一群能听懂说话的小伙伴;当然,可能是因为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情况微妙,除了相信莉莉丝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报复是需要成本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为同伴报仇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这些人需要一个缓冲的台阶,帕夏也急需一个解决问题的捷径。 莉莉丝的出现恰到好处,她手上掐着的那条信息就是最好的筹码。 * “他们愿意配合着保持安静,前提是您也需要保证下船之后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莉莉丝回了房间,等了一会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帕夏,她没有过多询问他为何现在才来,而是直接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下船之后他们会离开,此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也请您不要调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帕夏有些恍惚的点点头,肉眼可见的魂不守舍。此时他注视着女人的眼神甚至有些诡异的贪婪,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刻进眼睛里,让她永远停驻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她在说什么?帕夏愣愣想着,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内容,好像是在说之前船上混乱的处理方案。这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好。 谢家的态度很明显,比起混乱,他们更在意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就目前来看,她只是靠着一个出现的契机就让一名beta心甘情愿地跳海,更不用提后面的帕夏太过明显的停顿沉默。 比起依靠信息素就能与多人高度匹配的优质omega,这女人反而更类似于一些文学作品里描述的“红颜祸水”。 “都听你的。 ”帕夏心不在焉的应声着,莉莉丝微微一怔,随即抿出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那我先替他们和您说声谢谢。” 那群和小朋友作伴的伙伴们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色厉内荏的意思,他们被之前暴走的alpha吓得不轻,自然也没有胆子过来和帕夏亲自确定些什么。莉莉丝倒是很清闲,看在迦尔此前愿意为她付出的信任重量与生命等同的份上,女人并不介意在最后帮一点小忙。 正巧那个跳海的小朋友现在估计还在海上孤零零地飘着呢……总不好一直让他这么可怜巴巴的一个人,船到港之后尽快找个由头把这群人送走,顺便也能让他们和自己的伙伴重逢——两全其美。 我可真是个好人。莉莉丝万分欣慰地夸赞了自己一句。要不是因为还不知道他们对omega信息素的刻板印象到了什么程度,她甚至有点想要亲自指点他们帕夏具体的到岸地点了。 她这副自然而然选择站在了对面的态度让帕夏又想要皱眉了,可这一次,男人只是抿了抿嘴唇,便只是给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别对他们太好。” 莉莉丝弯起眼睛,笑得真诚至极:“我知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欣慰与喜悦的光彩,轻声道:“我也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就是这样认真期待着大船到港的那一刻,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契约,自己的未来。 帕夏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眺望着远方,满眼松弛的惬意,男人想要配合着她一起微笑起来,可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完全无法调出哪怕一个敷衍的表情。 “……你不害怕吗?”他轻声问道。 莉莉丝有些惊奇,但她注意到了男人压抑的眼神,反而对他露出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是您为我选好的未来,我相信您,帕夏先生。” 可身边这高大英朗、仿佛强大到无坚不摧的男人却沉默着低下头,不想再去看她的眼睛。 在这一刻,帕夏开始前所未有的后悔起来了。 他为什么要选择莉莉丝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天真又纯善的好姑娘?船上有那么多合格的omega,就算这艘船上的不够谢淮礼来选,那中心城那么大、联邦那么大,谢家权势滔天,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能顶替她的存在么? 如果没有最初就选中她的话,那么单凭谢家对自己的看重,他只需要完成自己最初的任务,再偷偷把她藏起来,她就理所当然地可以成为自己的宝贝了。 他的身份没有谢淮礼那样尊贵,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子,而不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情人。 帕夏上前一步站在了莉莉丝的旁边,他鼓足勇气,试着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旁边,轻声问道:“你想过换一种可能吗?” 女人仰头看着他,眼神是一种无限包容的温和:“您指什么?” “一种……不被谢家操纵的可能。”帕夏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你要是愿意点头,下船的时候,你就可以不和我们一起走;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新的住处,等谢家的事情解决完了之后,我会带你离开,随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哦,自由。 莉莉丝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的惆怅。 “这对我而言有点太奢侈了,先生。”莉莉丝有点无奈地苦笑起来,“我不是个适合自由自在生活的类型,您为我选中的未来真的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不,这不够好,这远远达不到帕夏对她真正的预期和想象。 帕夏凝视着女人美好的侧脸,忽然轻声道:“……可谢家不够好。” 谢家不够好,谢淮礼也不够好。 他根本给不了这个女人真正需要的东西。 莉莉丝有些诧异,但还是温声细语地安慰着面前alpha忽然焦躁的神经:“没事的,帕夏先生,这已经够好了……” “不,不够。”帕夏面色冷沉,他直勾勾地看着女人写满迷茫的眼睛,斩钉截铁的否认道。 他忽然伸出手,绕过莉莉丝纤细的脖颈,男人粗糙的指腹轻轻碰触过女人后颈一片细腻光洁的肌肤,那是一处对omega来说过分敏感的位置,可莉莉丝仍维持着之前那个仰视他的姿势,自始至终也不曾闪躲。 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是温顺的,像是甘愿献祭自我的羔羊,甚至连一丝惊诧也无。 “帕夏先生?”莉莉丝迷茫的看着他,眼神是纯粹的不解:“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帕夏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没什么,”他轻声道,手指最终还是收回,拂开莉莉丝脸颊旁边垂落的一缕碎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你,谢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 “谢淮礼是个beta。”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谢家最大的秘密,神色如常地对莉莉丝说道:“他无法标记你,更不可能帮忙安抚你的易感期,他需要的只是你身为omega的信息素,经过一些特殊手段的提取合成,融合成他身上所谓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至于你本人如何,不重要的。” 男人话音落下,莉莉丝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了几分。 “所以明白了?”帕夏的脸上扯出一个敷衍的冷笑,他的手指虚虚抚过女人的脸颊轮廓,轻声道:“你在谢家的手里,日子可能要比想象中更难过。” 莉莉丝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 “确实如此……”女人神色忧郁的喃喃自语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男人为此投来的愉快目光。 “这可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部分呢。” ——其他问题都好办,主要是她一个外地人,上哪儿给人家找omega的信息素去……? 第11章 意外之喜“只是好奇而已。” 再难过也还是要过的。 莉莉丝没有把男人意味深长地劝诫放在心上,而帕夏看着她的反应,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嗯,意料之中。 莉莉丝很欣慰的想,因为对这位先生来说,就算表情这样的不情不愿,实际还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 这点浅薄又单纯的好感,为她提供额外情报已经是极致,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什么太过叛逆的行动来。 她得以安静等到大船到港,期间没有再发生什么任何多余的麻烦。 * 按着之前的约定,到达目的地之后的帕夏没有过多为难船上的其余人,他简单安排好了后续的一切,就要着手准备送莉莉丝去谢家别馆的事情了。 折腾出来的阵仗不小,实际则是帕夏亲自开车,车是私车,车上也仅有两人。 第11章 趁这功夫,他能最后再提醒她一点有关谢淮礼的事情。 谢家的情况太特殊了,abo的刻板印象在这种世家大族的内部更是根深蒂固,几乎称得上是一种畸形病态的执着。 谢淮礼的能力没有问题,也确实靠着自己做到了各方各面的最好,谢家唯一需要等待的仅仅就只有他的分化期,等到谢淮礼正式成年之后,他就是毋庸置疑的谢家家主。 莉莉丝若有所思:“不出意外的话?” 帕夏却摇摇头,换了一种措辞:“这种事情,不会出意外的。” ——谢家未来的家主必须要是个alpha。 谢淮礼分化期来得很晚,成年后更是鲜少亲自出面活动,对外解释,则是积劳成疾带来的体弱多病。 “当然,这也是用来专门摆在明面上的说法,”帕夏平静道:“他的身份很尴尬,就算谢家相当一部分人认可他的能力,可beta身份的家主本身就是一种道德原罪,他的性别会成为其他人攻击谢家的筹码。” 莉莉丝唔了一声:“所以他需要一个omega配合演戏?” 帕夏轻笑起来。 “我得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被挑中的omega,女士。”帕夏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在你之前也有过几次精心挑选的‘合作对象’,但是那些omega没有谁能坚持下来,要么是因为腺体衰竭,要么就是因为太过想要往上爬了,只能提前清理。” 所以,哪怕在过去接触过的几名omega眼中,谢淮礼仍然是个毋庸 置疑的alpha。 顶多就是说,这位有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习以为常的诡异怪癖,只能接受外物注射的信息素,对omega本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但莉莉丝认真思考了一会,角度却有些微妙的偏向:“那他们也是怪可怜的。” 帕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蜷了蜷,轻声道:“多留一些怜悯心给自己吧,女士。那家伙现在要来折腾你了。” 莉莉丝立刻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后颈,神色也从原本的轻松变得忧郁。 没有信息素怎么办,血液可以吗?她的血液提取物真的不会弄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吗?要只是定期抽血倒还好,可要是帮不到她现在的雇主,自己会不会被从谢家赶出来? 女人脸上太过明显的忧郁落在帕夏的眼中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谢淮礼是个beta,他只在乎谢家,完全不知道易感期没有alpha安抚的omega有多么痛苦——更不用提这个omega还要在易感期内被强行抽走大量的信息素,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谢家的脸面问题。 “我尽量试一试吧。”莉莉丝将手指从后颈处挪开,很轻地叹口气:“只不过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不一定能做到最好呢。” “……” 帕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难看,有点狰狞,手背青筋暴起,无声之间已经用力捏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莉莉丝说的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她的态度有问题吗?倒不如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要是之前那个一门心思为老板做事的帕夏,他应该很高兴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位好脾气又愿意配合的好姑娘才对。 可还是恶心,难以名状的恶心,内脏翻搅出一种诡异的疼痛感,仿佛一张嘴连自己的食管胃肠都会一起呕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太过新奇、太过陌生,也太过令人作呕的经历。 他从少年开始就跟在谢家的后面,作为有资格了解到谢淮礼beta身份的副手,这些年比这更恶劣更糟糕的脏活也做了不少,可偏偏这一次,他单单是握着方向盘,看着这台车子驶向谢家别馆的过程,都会感觉到一种生理性的抵触感。 有无数次机会,有无数个的瞬间,帕夏想着,要不要干脆就彻底调个头,开着车就这么带着她一路离开算了,天涯海角,世界尽头,只要离开谢家,离开那个能弄死她的地方,去哪儿不好呢? 可是,没有。 他的身体老老实实遵循着多年培训下来的本能,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动。 这台车子开入了谢家别馆芬芳馥郁的前庭花园,那些平日里早已看习惯的仆从此时一个比一个的面目可憎起来,帕夏沉着脸下了车,推开这些靠近的仆人,亲自为莉莉丝开了车门,伸手提过她为数不多的一点行李。 她两手空空的上了船,就这么点东西还是帕夏在港口找了好几圈才勉强挑出来的日常衣物。 家主的心腹对外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这样罕见的殷勤体贴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注视,帕夏对此毫不在意,他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莉莉丝的身上,既不打算催促她快点进入正厅,也不打算亲自带她在这儿绕上一圈好好看看。 他只是看着她,默许她可以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小幅度的行动。 似乎对于这个alpha来说,只有让她存在于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才是毋庸置疑的最佳选择。 旁边有仆人的目光偷偷觑了过来,他们觉得新奇,又意外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在一种微妙又陌生的怦然心动中,他们宽容地理解了此时帕夏先生的沉默。 这位女士在花园里驻足欣赏花朵的样子多美好呀,他们怀抱着某种诡异的欣慰这样想着,换做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想来都不会舍得打扰她脸上惬意的微笑的。 这样想着的不止是站在这里的帕夏,旁边偷偷摸摸观察着这画面的仆从们,还有另一道欣然靠近的脚步声,和青年毫不掩饰自己存在感的温润笑音:“难得看你这么好心情呢,帕夏。” 身材高大的alpha微微一僵,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 ……啧。 帕夏看着那气质温文的俊秀青年,玉雕一样的一张脸,眉眼轮廓与谢家家主有着三五分相似,不过要多些温雅的从容,少些凉薄的冷厉。 温绪言,谢淮礼日常最多接触的几人之一。 他的医术很好,容貌很好,调香的手艺很好,当然,握在老板手里的弱点也很好。 这是谢家上一代最后荒唐留下的私生子,本该在更早之前的清洗活动中悄无声息地消失掉,不过谢淮礼留了他一条命,要他为自己所用。 “温先生。”帕夏轻声道,态度是一种敷衍的恭敬。 温绪言微笑颔首,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帕夏的身上转向了另一边的女人身上,她站在那儿,比那丛盛开的白蔷薇更加夺目。青年的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问道:“这就是先生特意提醒过的女士,对吧?” 帕夏的心微微一动,脚步稍稍挪动,高大的身形已经挡住了青年的视线。 他没别的想法,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个很要命的事情。 ——温绪言也是个alpha。 “您有事?”帕夏垂眸问道,表面看起来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老板没说马上就去,下船一路没停,陪她在这儿稍稍透透气。” 温绪言的眼中流露出短暂的诧异,随即微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他笑吟吟地道,目光已经很克制的收了回来,再没有继续盯着。“只是好奇而已。” 想要看看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被帕夏亲自信誓旦旦保证这就是最好,又引起谢淮礼兴趣的omega长得什么样子。 只不过嘛—— 青年的目光掠过帕夏那张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警惕的面庞,饶有兴趣地想:没想到还有些意外之喜就是了。 第12章 温绪言温绪言的脾气一直都是极好的…… 温绪言从少年时被带回谢家,再到谢家内部的大清洗,他阴差阳错被谢淮礼看中能力留了一条命,前后其实也就是七八年左右。 不长不短的时间,够温绪言在外行走时脊背挺直,轻松举办几场艺术展不必担心别人卡进度流程,能随时听人恭恭敬敬称一句“温先生”; 而面对帕夏这样真正的心腹时,他又是随时随地需要笑脸居多的。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帕夏先生。”在对方的注视中,温绪言规规矩矩地举起双手,慢慢后退一步,脸上仍是纯然的无辜:“只不过这院子里的许多花是我亲自伺候的,如果这位小姐想要了解的话,也许我可以稍稍帮帮忙?” “不必。”帕夏干巴巴的应声,“等一下还要见老板,不会在这儿耽搁太多时间。” 温绪言眨眨眼,笑着应声。 “先生暂时还没过来呢,”青年非常体贴的给出了另一个台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随意放着的小手提箱上,再自然不过地准备上前拎起,随口又说:“旅途劳顿,不如先让这位女士休息一会?” 然而还不等他收拢手指,帕夏已经三两步上去,直接在他手边抢过了箱子。 “我们自己来。”帕夏垂眼,语气含糊冷淡。 哦,“我们”。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温绪言陷入思考,究竟是什么关系才能让这个男人脱口而出这样的形容?但青年脸上仅仅是流露出一丝浅淡的诧异,随即从容松开了手,保持着一种礼貌的安静。 第12章 在几乎所有人的印象中,温绪言的脾气一直都是极好的。 他不像是个alpha,反而更加类似教养良好的温柔beta,眼下遭到帕夏这样的态度,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旁边不曾离开的仆人小心打量着这两位的动作,眼神中有些细碎的不安。 两人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大,但足以让莉莉丝跟着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相当赏心悦目的脸,出于一位艺术工作者的天性,温绪言的视线几乎是反射性地追上了她的身影,然而帕夏又一次侧身迈出一步,直白的挡住了温绪言的目光 。 这一次,两人四目相对,再难回避。 “……你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帕夏语气含糊的提醒着,而温绪言再一次好脾气的忍耐下来,点点头,微笑着应声:“确实如此,是我冒犯了,帕夏先生。” 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风格占不到更多的好处。帕夏当然也知道。 他能感觉到身边许多人的目光,因为他对温绪言的态度,这些人的眼神从一开始平淡的恭敬掺杂进了一些主观的抱怨,帕夏此前从不在乎,也从不关注,可这一次,他莫名地有些恐惧回身时可能看到的眼神。 她也会这样看着自己吗? 不会的,不会的,帕夏轻声安慰着自己,莉莉丝还没见过温绪言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要他不说就行了。 只要熬过接下来这一关就行了。 老板是个beta,为了保证信息素的纯净度接下来不会有人碰她,而被关起来的莉莉丝也没可能会接触到其他人……所以,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帕夏近乎神经质地对自己重复着,而在温绪言的视角余光中,这名出了名冷静理性的副手有一瞬间眼神变得格外狰狞可怖,可在他转身看向那名女性omega的时候,表情又迅速恢复成了他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有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单单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帕夏变化的眼神,都让温绪言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谲恐怖。 ……是错觉吗? 青年略作思考,并未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轻描淡写地将其归结为alpha彼此之间的天然相斥,他们在人类的社会法则里生活,披着礼貌端正的皮囊行走太久,骤然爆发出骨子里凶蛮的野性,自己会难以忍受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这倒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两个人的关系也许眼下还算清白,但绝对不是普通的同路护送。 温绪言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帕夏,帕夏。 谢淮礼的身边并不是密不透风的铁桶一只,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破绽和线索都被牢牢捏捏死在这位年轻家主自己的手里,让他找不到任何突破的契机。 而像帕夏这样常年在外行走的,对外始终是冷清寡淡,坚不可摧的样子。 他很靠谱,也很好用。 谢家能给他的太多,足够让他看起来毫无破绽可言。 温绪言从来没在这个男人身上投注太多的精力,可今天能看到帕夏露出这样的表情,绝对是意外之喜。 他站在那儿,看着帕夏快步来到那名女性omega的旁边,低头与她轻声说着什么。这事情显然是男人的单方面决定,可那位女士连思考迟疑的过程也没有,就很自然地点点头,配合着同意了。 唔,倒是称得上“温顺听话”的要求。 “那我接下来要去哪儿?”女人的身影轮廓被藏在帕夏的影子里,她似乎左右观望了一圈,声线柔和,略有些不安地询问着:“这不太像是您之前承诺过的环境,帕夏先生,还有很多人在呢。” “需要先在这里待一阵子,莉莉丝。”不远处站着的温绪言发誓自己这辈子还没听过帕夏发出过这么恶心的声音。他在安抚这名女性omega,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定位的亲昵口吻,对她温声道:“你需要先见过先生才行。” 要先见过人吗……也不是不行。莉莉丝抿了抿嘴唇,又跟着提出自己比较在意的另外一个问题:“那,有关我的信息素……?” 说到这个,帕夏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显然是顶不乐意提起这件事情,但已经到了谢家别馆,他只能沉默着侧过身子,露出一条狭窄吝啬的缝隙。 莉莉丝终于看见被帕夏高壮身形掩住的其他人,其中一个面容如玉的青年对她微微一笑,很克制的点点头,神情端庄又礼貌。 “那是温绪言,”帕夏心不在焉的介绍着,“老板信得过他,他是中心城最好的调香师,同时也是个alpha,你的信息素要是有什么变化,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总体来说,还算是好用。” “别担心,虽然是他负责你的信息素,但是他不会参与你的易感期,”帕夏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地沙哑,他的目光短暂掠过女人用长发遮掩的后颈,轻声道:“……这里不会有人对你做什么的。” 唉,我要怎么解释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莉莉丝有点忧郁的想着。 她想要伸手抚摸自己的脖子,可手指刚刚抬起,就被青年人温润含笑的声音阻止了:“不必这样敏感,女士,而且我不建议您在有两位alpha在场的情况下触碰后颈,这有点不太合适。” 帕夏盯着不知何时走进的温绪言,脸色不算好看:“我不记得有叫您过来,温先生。” “我只是过来提醒一下,顺便邀请这位女士做一个简单的调查?”温绪言微笑着,他举起手机给帕夏看,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让男人的脸色变得愈发糟糕。 而温绪言神色如常,目光扫过一旁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莉莉丝,笑眯眯地对帕夏提醒着:“在船上发生的事情也需要个解释,不是么?” 帕夏本不该立刻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可他偏偏听懂了,眼神微妙变化的瞬间,他对上了温绪言若有所思的表情。 青年凝视他的目光幽深,唇角的笑容却毫无变化。 帕夏在那刹那间反应过来,随即怒极反笑。 他故意的。 在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是老板怀疑他,还是这个小子在引导老板去怀疑他? “你也是个alpha,温先生,”帕夏冷笑着提醒,“你闻得出来我的信息素有没有问题。” “是的,我的主观感受是:您的信息素确实没什么变化,干干净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温绪言故作无奈,“可老板不需要这种肤浅的判断,您知道他的脾气。” “例行公事而已,请您不必这样拘谨。”温绪言做了个请的姿势,好声好气地提醒说:“您需要提交一份信息素检测的报告单,而这位女士么——” 在帕夏瞬间阴沉下来的目光中,温绪言毫不介意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莉莉丝。 自己明目张胆怀疑帕夏与她是否有私情的功夫,在帕夏本人甚至已经做出了排斥反应的时候,这端庄美丽的omega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她会很符合谢淮礼的要求,柔婉,美丽,安静,比那些最天真无知的温室娇花还要多出一股温顺的驽钝,仿佛对她做什么也没有关系,她不一定能在这里活到最后,但至少在她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她会把自己哄得很好,不需要旁人额外花费太多的心思。 温绪言的眼中短暂掠过一抹敷衍的遗憾,随即对她扬起笑容,一如既往地柔和体贴: “您需要随我来一趟,做一个简单的腺体检查。” 第13章 询问他确实有点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莉莉丝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僵硬的帕夏。 这在一路上对她百般小心极近体贴的男人,无数次明里暗里表示他可以带着自己离开的男人,此时却无比狼狈的错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坦然的目光对视。 “您看他也没用的,女士,”温绪言在旁慢条斯理地笑起来,好脾气的提醒着,“这是必要流程,绕不开的。” “我知道。”莉莉丝心平气和地应声,脸上并不见多少失落或是惊惶的情绪。 她只是对帕夏先生略显尴尬的定位有了个全新的认知,他在这儿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随性自由,不是么? 而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对此稍显困扰。 莉莉丝不打算在这里给帕夏先生增加更多的麻烦,温顺地被温绪言带走了,青年对此感到意料之中,又有一种额外的遗憾:就好像这里本该能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但因为两个人都太过配合,所以整个过程都显得平平无奇的无聊。 * 进入检查室之前,温绪言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还能做点什么呢? 房间很大,整体呈现出一种过分空荡压抑的荒芜白色,金属质感的家具和纯白的墙壁与地面,莉莉丝左右看了一圈,有种预期之外的熟悉感。 这可比管理会的待遇要人性化得多了。 温 第13章 绪言就站在不远处,在这纯白与金属色交集的单调房间里,他作为唯一的活人,轻而易举的便能吸引走进入这房间的人全部的注意力。 omega是一种太过敏感又脆弱的生物,温绪言在这房间里执行过太多次的任务,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每一个走进来的“礼物”都会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慌张或是不安的情绪,这是他们的本能反应,亟需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而房间内另一个年轻强大的alpha会进一步强化这种刻在基因深处的依赖性。 在这个房间里,温绪言能问出一切自己想问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莉莉丝,这位美貌出众的女士并未流露出太多慌乱的情绪,足以保持冷静的矜持也好,状况外的迷茫无知也罢,如何应对这些都还是温绪言擅长的领域范围。 但是她这样的平淡,反而让温绪言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郁闷。 他没有动,和莉莉丝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地距离,修长的手指摆弄起那些冷硬的金属色仪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仪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听不见鲜活流动的声音。 最终还是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气氛,不出意外,是莉莉丝:“我能否问一下,检查腺体的方式是什么?” 温绪言抬头看过去,女人端坐在房间内的另一张椅子上,神情之中并不见多少故作镇定的端庄。 她太平静,太安静,以至于温绪言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害怕吗,女士?” 非易感期的检查腺体过程痛感剧烈,一般omega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嗯,就目前来看,过程似乎是有必要的?”莉莉丝似乎真的有一点苦恼,“虽然我确实想问问:如果不做这个的话,我会被赶出去谢家吗?” 温绪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问道:“如果会的话,您要怎么办呢?” 一个被帕夏不知从哪儿带来的,美貌的、柔弱的,尚未被标记的omega,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全身上下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值钱的行李。 哎呀呀,她要是离开了谢家的庇护,又要怎么办呢? 女人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忧郁。 “我倒是怎么样都可以的,”她这样说道,“主要是想问问,我要是就这么离开了,会不会牵连到帕夏先生的工作?” ……哦。 温绪言撑着台子看着她写满真诚的眼睛,跟着轻飘飘地一抬眉。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有点狐疑,这两个该不会真的是什么单纯精神契合的罕见纯爱吧? 这么长的相处时间,她甚至还是个干干净净未被标记的omega呢。 “我也不太清楚,女士。”温绪言的脸上带了恰到好处的遗憾,“但是您的存在对我们真正的上司来说至关重要,这点我想他已经和您说过了。” 至于具体会有什么影响姑且不提,帕夏很受重用,足够谢淮礼会宽容他这一次的逾越冒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不入流的omega而已,按着谢淮礼的性子,顺水推舟把她当做奖励下属的礼物送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可面对着满脸忧心忡忡的omega本人,温绪言又自然而然地换了另一种说法:“就刚刚的场面来看,我想,帕夏先生接下来估计要吃些苦头。” 他转头看着不再言语的莉莉丝,女人的脸上并未流露出预期中的忧郁愁苦,她只是很平静地坐在那儿看着自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她凝视着这漂亮又端正的青年,思考着他真正想要的答案。 “那么,”她张开嘴,很配合地接着这句话问了下去:“我能做点什么呢?” “当然,我很清楚单靠我自己做不到什么,在这件事里我能做的只是听从您的吩咐,尽量达成您的要求。”莉莉丝微笑起来,柔声询问道: “所以,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温先生?” “……” 毫无预兆地,温绪言的心脏被这句话牵动着跳跃,心跳变换的节奏来的突兀,仿佛被不可知的异物捕捉到心脏的神经,甚至生出了几分诡异的痛感。 他舔了舔嘴唇,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这种陌生的冲动。 一个被当做人形药罐养着的omega能做什么?温绪言没太在意。这可悲的姑娘对自己的未来完全不了解呢,她在谢淮礼那儿甚至不算个正式的情人,日后连枕边风都吹不上几句。 但要是能靠着这只金丝雀和帕夏联系上,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倒也不必说的这样客气,女士。”温绪言拿出他最熟练的笑容,微笑着安慰道:“帕夏先生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同事,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您也不必说得这样认真。” 温绪言将手中的托盘推到一边,又笑吟吟地补充:“只不过我现在忽然觉得:对一位不处于易感期的omega做腺体检查有些太残忍,反正您和帕夏的气味都很干净,我这边偷个懒,直接出个报告单也没什么。” 莉莉丝的目光掠过那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托盘的金属仪器,抬头对着温绪言露出个柔和的微笑:“那就承您的情了。” 她反正是无所谓的,这样的检查在过去也都是习以为常,现在看来也就是不痛不痒的程度。 可看起来这年轻人有意卖个人情,既然如此,她顺水推舟一下也并无不可。 “这倒是没什么。”温绪言笑了笑,“只不过女士要是能记得和帕夏说一句自然就最好了,您可能不大了解,他看我可是一直不大顺眼的……” 他这话还说的委婉了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毫不怀疑那个男人会因为莉莉丝多看了自己一眼就活扒了他的皮。 莉莉丝并不多问:“好,我记下了。” “所以,下一次让你们两位见面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温绪言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定在您的易感期附近吗?” 对此,莉莉丝略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温绪言,然后对他摇摇头。 “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您的安排吧?”她柔声道,回望温绪言的眼神是宛如羔羊般纯粹的驯顺,“虽然帕夏先生很重要,但您在这里牵扯更多,无论如何也是要听您的意思的。” “……” 温绪言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挑了下眉。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点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第14章 我的错可我明明没做什么呀 温绪言垂眸略作思考,然后扬起嘴角,笑了笑。 “那么第一件事,能否请您不要越过我联系帕夏先生?”青年抬眼看着她,眼神有种故作可怜的无奈,“我不知道他在您面前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我这里么……嗯,大概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配合。” 本该如此,不是么? 莉莉丝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再宽容不过的点头应允。温绪言弯起眼睛,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枚钥匙:“那么请先跟我过来吧,女士。” 他得带这只纯白羔羊去她的献祭台了。 有关这位新情人的安排,谢淮礼没说太多,接下来应该就是这偏僻郊区的谢家别馆久住,最高楼层,最安静的房间,有且仅有一把的钥匙…… 出于人道角度考虑,温绪言额外多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东西吗?” 莉莉丝摇了摇头。 “我之前和帕夏先生说的是一个安静且不被打扰的房间,这里就很好。”她站在门后,温声回答道:“按着约定,我不会主动离开这房间半步,除非您或者其他有房间钥匙的人打开门,允许我离开这里。” 温绪言挑了下眉。 “即使是帕夏可能要带你离开?” 莉莉丝看着他,目光又落在他捏着钥匙的那只手上,意有所指。 :. “帕夏先生毕竟没有钥匙,不是嘛?”她轻声道。“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我会听从您的吩咐,温先生。” 温绪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随即微笑着表示:“那看起来连您的一日三餐也需要我来负责了,女士。” * 当帕夏匆匆忙忙结束了例行公事的检查跑出来时,这里已经不见人影。 从信息素的角度来说,莉莉丝将自己 保护的实在太好,从船上到现在,alpha都没能找到机会记住她的味道。 唯一残留在附近勉强称得上线索的,就只有她从花园深处沾染来的蔷薇香气。 除此之外,还有种存在感强烈的气味萦绕在这附近,像极了浸透冷雨之后竹林深处弥漫的清冽草木香,原本还显得温顺无害,可当白兰地的气味入侵其中,竹林深处翻滚起潮湿的冷雾,几乎是瞬间吞没了那一点细微的蔷薇花香。 “您在找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帕夏的行动。他抬起头,看见温绪言背负双手站在走廊尽头,微笑着看着自己。 “找那位女士吗?大可不必。”温绪言慢条斯理地问道,又微笑着提醒:“恕我冒犯,但您的工作应该到此为止了才对,帕夏先生。” 第14章 帕夏盯着他,忽然冷森森的笑了一声。 “是你说的,还有一道流程没做完,”男人站在那里,原本写满急躁的面容忽然就恢复成了之前最常见的那种冷漠傲慢的神态,幽幽道:“有关船上的问题我还没做报告呢,您急什么。” 温绪言垂下眼睫,慢慢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有了对比吧,莉莉丝太温顺了,以至于温绪言完全不必思考她的身上是否存在什么额外的风险、或是脱离掌控的可能;她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成了自己手里的底牌,完全没有半点反抗。 她很好用,好用到让温绪言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悲悯。 若说用来牵制帕夏,那他就需要保持这个omega的健康和完整;可若是要应付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淮礼,他又需要提取她的信息素,满足自己老板的真正需求。 于是温绪言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界线。 ——易感期。 在莉莉丝的易感期到来之前,他有充分的时间来思考如何让帕夏乖乖听话;也有足够的理由来安抚老板,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尽快提取信息素的原因。 这时间不长不短,短得似乎眨眼之间就能过去,又长得能让温绪言忍不住消极怠工起来,并不想浪费太多功夫在和帕夏的口舌争辩上。 他的耐心此消彼长,连带着这张早已习惯的脸也开始有点不耐烦。 毕竟不是明天就到时间,不是么? 反正只要莉莉丝还在那房间里,就能间接保证帕夏不会乱跑。 他知道帕夏在盯着自己,像是只被抢走猎物又被迫只能待在原地的野兽,虎视眈眈的检查着他并不隐秘的行踪。 温绪言不在乎,也不介意,他大大方方地在别馆内随意行走,更是在帕夏的注视中,毫不避讳地带着东西上楼,一次又一次地敲响了那个特殊的房间门。 谢淮礼的名字就是这里不可言说的规则本身,进入房间后面的莉莉丝成了谢家家主名义上的情人,她的气味比男主人的名字更不适合触碰。 再也不是之前船上那个柔弱无助的可怜人,至少在这里,她没有再见过帕夏的影子。 ……可另一个人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对温绪言来说,帕夏还在,阴魂不散,犹如鬼魅一样无影无形,从不知道何处的角落里流淌过阴冷凝视的视线,让原本还在因为自己技高一筹而稍显得意的温绪言愈发不适起来。 他在盯着我呢。 * 某日打开房间门时,温绪言没有和之前一样放下东西就离开,而是停在那里,耷拉着脑袋,满脸郁郁的委屈。 “……他在看着我呢。”他和莉莉丝咕哝着。 这短短数日的相处中,温绪言对待她的态度是一种相当模式化的礼貌,青年的眼睛里没有太多真诚的情感,远比帕夏的眼神看起来要冷淡得多、也平静得多。 在他的眼中,这只是一个漂亮的人形宠物,一个活着的摆件,有太多其他的价值凌驾在她之上,足够让他不去花费太多心思放在莉莉丝的本人身上。 当莉莉丝几乎都要习惯他这种敷衍的客气时,温绪言忽然站在这里,专注又可怜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和她抱怨着一些事情。 他说帕夏的眼神追着他,带着阴冷又鲜明的恶意,几乎快要让他焦虑到失眠的程度了。 温绪言的声音没有做任何掩饰,高挑的身形立在门口,连带着站在门后的莉莉丝也能感觉到楼下角落处若有似无的存在感。 “可我明明没做什么呀。”青年委屈巴巴的小声道。 “我仔细想了又想,只能想到可能是因为您的关系。”温绪言叹口气,浓黑的眼珠上蒙了一层湿漉的水色,咕哝着辩解起来:“因为一直是我亲自负责您这里的事情,大概是让帕夏先生不高兴了吧。” 莉莉丝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抿起了嘴唇。 “……好奇怪啊,”青年像是没注意到莉莉丝的小动作,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苦笑着感慨,“我在做我的分内之事,他却要因此生我的气。” 莉莉丝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僵硬。 “抱歉……”莉莉丝轻声说道,她那张柔美的脸上流露出某种陌生的沉郁不安,眼睫垂下一片落寞的阴影:“给您添麻烦了对不对?这是我的错。” 看着莉莉丝就这样毫不犹豫地默许了一切有意无意指责的样子,即使提前对此有了预期,这画面还是让温绪言的心脏轻轻抽动了几下。 他没想过真的全都要让她来负责,一个自顾自发疯的alpha,怎么能怪罪到她的头上?但他又是能预测到她的柔顺,需要她此时真心实意的愧疚的,于是青年的下一声叹息里便掺杂了几分真心的怜悯,温声安慰着:“也不好全都怪你。” “我能理解一部分,但帕夏先生一直这个样子也不太合适,”温绪言露出了头痛的表情,“所以,不知道您介不介意简单商量一下?至少想出来个能让他冷静点的法子吧,要是老板来了他还是这个样子可就太糟糕了。” 莉莉丝下意识回头看想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呐呐道:“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这里好像没有什么能招待您的东西……?” “没关系。”温绪言摇摇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您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我准备的,茶叶也是我偏好的口味,所以问题不大的。” “至于除此之外的部分么……” 青年的目光扫过楼下某个隐秘的位置,揉了揉额头,对着莉莉丝露出无奈的苦笑:“希望帕夏先生看到我和您在一起聊天,别太生气就好。” 第15章 疯魔他是真的要字面意义上的,不计代…… “……” 打心眼里说,莉莉丝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能感觉到那种情绪,贪婪,怨怼,憎恨,嫉妒……这种种感情酿成蚀心的恶毒苦水,足够让任何一个理性不够坚定的人崩溃发狂。 不太凑巧的是,这里的alpha好像都比较符合这种类型。 于是女人的眼中生出真切的忧虑之色,这愁绪却不是对着楼下的帕夏,而是对着正站在她面前的温绪言来说的,“您这样会很危险,温先生。”莉莉丝看着他一定要走进房间的姿态,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天真的、固执的、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的年轻孩子呀……他明明都知道帕夏对他的浓烈敌意已经快要化作实质,怎么还能这样任性的肆意妄为呢? 可身为被收容的存在,莉莉丝只能万分忧愁地叹息着,站在一边看着他随意的行动,又一次耐着性子提醒着面前的青年:“他要是真的生气了怎么办,这对您不是好事情。” 温绪言眨了眨眼,不仅感到对此惊奇,还有一丝额外的惊喜。 帕夏,那个看起来因为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已经快要丧失理性、眼下更是连最起码的遮掩都忘掉的家伙,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正在关心他吗? 青年扬起嘴角,声音里也带了些温情的柔软:“您这是在担心我嘛?” “我当然是在担心您呀,”莉莉丝双手掩面,不想再看这不听话的年轻人,垂眸郁郁道:“您要是因此受伤的话……” 这种预期之外的奖励让温绪言的脸色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欢喜,但又有些微妙的哭笑不得:“不会的。” 他温声安慰着,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哪里有那么夸张了。” 莉莉丝就那么站在那里,以一种温和又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 ……她是不是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所有人? 毫无预兆地,被她 注视着的温绪言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个奇异的念头。 应该是的吧,要不然的话帕夏怎么会这样沦陷下去呢?被这双漂亮过头的眼睛看着,被这样一位温柔多情的女性全心全意的关心着,任谁也无法对她生出冷硬的心肠的。 那这样看起来,就全都是帕夏的问题了。 温绪言回忆着这段时间里帕夏的样子,只觉alpha偏执又傲慢的底色在那个男人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他现在不再像是那个被谢淮礼信任的副手了,不值得被谢家重用,更不值得莉莉丝在他身上花费更多的心思。 “好啦,”青年微笑着,近乎惬意的享受着被她认真注视的感觉,他泡好了茶,又坦然地在她视线中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愈发乖顺又无害:“倒也不用这样担心我。” 他年纪要小一些,清冽的嗓音里无自觉带出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天真无辜,那语调初始听着像极了撒娇,可话音刚刚落下,青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唇角的弧度忽然变得有些细微的扭曲:“还是说,这不过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关心?” 这样的关心,她给了帕夏多少? 这样的眼神,帕夏又得到过多少?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并不如平日里那样随性自然,状似随意捏着茶杯的手指忽然覆上了另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掌,莉莉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旁边,将那只可怜的茶杯从他的手指中解脱出来。 第15章 “再用力些就要捏碎啦,”她温声提醒着,又抬眼看着动作僵住的温绪言,那眼神不会让他更尴尬,反而更像是在包容一个正在无理取闹的孩子。 温绪言抿起嘴唇,莫名在她的目光中生出几分陌生的局促。 “我的关心没那么泛滥。”莉莉丝接过他之前的问题回答道,“首先,能和我说话的人实在是很少,其次,他们用不着我这样担心。” “您是个很重要的存在,温先生。” 她换走另一只干净完好的茶杯,亲自为温绪言倒好茶后,这才接着说道:“我不希望您因为这种小事就出现意外,我对帕夏先生的了解可能远不如您,但我希望您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怎么会呢……”温绪言下意识笑着反驳,“帕夏再怎么样也是知道分寸的,您这样说就像见惯了他发疯的样子,总不能说船上的事情也是因为——” 温绪言的笑容倏地一僵,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而莉莉丝仍然看着他,以先前那种温柔又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并在温绪言的表情微微变化的瞬间,对他摇了摇头。 如果,如果真的是想他想的那样的话…… 温绪言有些愣愣的想,那他对帕夏的评价可能又要修改了。 这不仅是个陷入癫狂的疯子,还是个已经尝过真实血腥味的类人野兽—— 他被alpha的本能驱动着行动,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看中的伴侣,捍卫自己的领地。而在这个基础上,那个男人若是已经尝过了暴力行事的甜头的话,那么alpha骨子里热衷暴力的基因则会让他下意识寻求着类似的方法…… 所以,莉莉丝对他的担忧并非毫无来由。 温绪言神色凝重离开那房间的时候,本该停驻在楼下的阴冷目光已经消失了。 好消息,帕夏已经彻底疯了,再无任何竞争和对比的价值; 坏消息,那只发疯的野兽已经将他列入必须要清理驱逐的对象,他不会在乎这是不是谢家的别馆,她是不是谢淮礼的情人,他只看见自己进入了那个房间,看见另一个alpha的存在。 除了恍惚与不可置信之外,站在那里的温绪言还生出了一种类似被冒犯的情绪。 周围的白兰地气味已经浓郁到近乎刺鼻的程度,这味道已经远远超过正常范围内的残留,完全称得上是一种恶意的挑衅。 “……” 温绪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了。 他再如何温文尔雅,对外表现出性情和善到温吞的程度,本质也依然是个年轻气盛的alpha。 青年因为满身刺鼻的酒臭味铁青了一张脸,心想,行啊,非要做到这一步,那就来吧。 出于年轻人特有的傲慢自尊心,加上一点对失去理性的帕夏的轻视心态,以及一丝丝不知为何出现的诡异攀比心理,温绪言已经做好了借此机会彻底把这个男人从谢家除名的准备。 他会成功的,温绪言毫不怀疑,他会接过帕夏手中的权力,也会成为这栋别馆里唯一一个有资格随意出现在她面前的alpha。 但他还是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他要是愿意多听听莉莉丝的担忧,或是耐着性子从她那里多听几句叮嘱的话,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到这个程度了。 ……被帕夏扼住喉咙摁在前庭花园的茂盛花丛中时,温绪言的脸庞被潮湿的泥土埋没了大半,青年目眦欲裂,痛苦不堪,在拼命挣扎的过程中,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濒死的恐惧。 这不可理喻的疯子,满脑子只剩下兽类本能的alpha,某种意义上已经连人也称不上的批皮怪物…… 温绪言明白了,帕夏不是要斗倒自己。 ——他是真的要字面意义上的,不计代价地宰了自己。 第16章 想法——又是我的错了吗? 帕夏的攻击毫无预兆,他仿佛在某个瞬间完全脱离了人类思考的范畴,全然像是只匍匐在暗处的野兽,只等着盯准喉咙,随后便是一击毙命。 温绪言的喉咙被捏紧收拢,最后一缕空气被迫挤压出肺腔,他抓挠挣扎的手指开始渐渐脱力,就连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得斑驳模糊起来。 这一刹那间,时间被无限拉长。 我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他怔愣着,迷茫又不解,甚至感觉到一丝不可理喻的荒谬——他辛辛苦苦一路走到现在,居然要因为这种理由就这样死在这儿吗? ……别开玩笑了。 要我就这么死在这儿吗?别开玩笑了——! 这早已习惯了温顺姿态的alpha倏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狂怒,全神贯注掐住他喉咙的帕夏一时不察,猝不及防地就被暴怒的青年一把掀翻,按倒在地。 帕夏不急反笑。 他重新调整好姿势,没有急着继续动手,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正咳得撕心裂肺的温绪言,青年面色涨红,喉咙上显出狰狞的指痕,充分显现出之前的那一位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渴求着他的死—— “……你离她太近了。” 温绪言听见不远处帕夏的呢喃声,直至这一刻,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柔和的,平静的,仿佛仅仅是在描述着稀松平常的事实,拂去日常角落里一处并不起眼的尘土。 疯子。 货真价实的疯子。 而这一刻,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温绪言,他的满腔怒火正在沸腾,以至于此刻仰头盯死帕夏的眼神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可帕夏看见了,于是他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阴森又愉悦的冷笑。 看吧,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呢?流了一半谢家的血又如何呢? 在温绪言暴怒着跳起来冲他挥出拳头的时候,他没看见谢家的私生子,他只看见一只正平静发疯的野兽,和另一只狰狞狂怒的野兽。 脱离人类的皮囊和所谓的道德约束,争斗的手段回归最原始血腥的肉搏,看似风度翩翩的温绪言同样有着拳拳到肉的凶残狠厉,看得人心惊肉跳,连上前拉架的勇气也没有。 倒是有那心思活泛些的立刻反应过来,飞快跑到了顶楼那个特殊的房间门口,急匆匆地把房门敲得砰砰响:“女士,女士!求求您了,求求您出面劝劝那两位吧……这样下去真的是要打死人的!” 莉莉丝坐在屋中,她的身后是一扇半开的窗户,足够她俯瞰整个花园。 她并不意外会是这样的发展。 女人有点无奈地想着。 ——又是我的错了啊。 她看着手中的书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旧文明的创作中某段特殊的对话: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明明所有人都是 知道的。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礼物,是要送给谢家的情人,是不可言语,不能见人的笼中雀。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足够清楚,却还要将解决问题的关键放在她的身上。 没关系。她想。 这不能怪他们,正如同门口敲门的这个女孩,她的绝望与恐惧如此真实,既然如此,她就有出面承担的理由。 ——他们已经在如此期待了,不是么? “我能做什么呢?”莉莉丝的耐心一向都是很好的,即使是面对这样近乎任性到无礼的请求,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埋怨:“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这里而已,就算你们要我出去,那我又要用什么身份去劝呢?” “可是,可是……”门口那慌张来劝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又可怜,只能带着哭腔小声道:“可是,他们分明就是为了您才打起来的呀……?” ……啊。 莉莉丝在心里发出了然的叹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神色是毫无变化的平淡。 “你是这样想的吗?” 隔着一扇门,站在门口的年轻小女仆微微一怔,正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又反应过来屋中的那位看不见她的动作。 莉莉丝看着门口,又轻声问道:“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女仆咬了咬嘴唇,出于某种连她自己也搞不懂的微妙心理,她这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门后的那一位似乎有着什么类似预知一样的本事,她轻声安抚道:“不必这样紧张,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需要我出去吗?” 女人的声音那样的轻缓温柔,如沾染蜜糖的细绸擦过耳畔的神经,连舌根似乎也随之泛起一点幻觉般的甜意。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很简单的,那么开门就好了。” 小女仆僵僵着吞了口唾沫,她有些迷茫,也有些未解的不安,可先前充斥着血腥味的残酷画面梦魇一样缠着她的脑子,她哆嗦着手,战战兢兢地放在了门把手上。 只要开门就好了吧……? 小女仆哆哆嗦嗦地,所有人都告诉她这就是解决问题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可不知为何,她此刻却要因为某种未知的恐惧而怯怯落下泪来。 第16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后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咦”。 小女仆呆在原地,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稍等一下吧,小朋友,好像用不着你来亲自开门啦。”莉莉丝轻声道,她转身走向窗边,看见那两个打得鲜血淋漓的男人已经被暴力分开,就这么一会功夫,原地就只留下了一片狼藉不堪的蔷薇花丛。 她眨眨眼,已经有训练有素的仆人快速上前,飞快收拾着满地染血的花骸。 莉莉丝站在那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陌生冷淡的男音。 “——你还在等什么?” 他问道。 “在等那两个疯子竞争出一个最后的胜利者,然后走上来把你这位‘被囚高塔的公主’带走吗?” 莉莉丝慢悠悠地转过身,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一个陌生男人正翘着腿坐在小桌旁边,黑发黑眼,身着一身贴合线条的深色高定西装,眉眼轮廓优越,周身气质有种说不出的清冷矜贵。 他身后藏着一团黑黢黢的阴森,通往某个未知的区域——好极了,这房间里居然还有暗门——连温绪言都不知道的那一种。 莉莉丝在他的冷淡注视中沉思了几秒,然后才慢慢摇摇头,平静回答说:“我什么也没有等,因为知道什么也不会来。”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他们的某一个来救你。”对方面无表情的提示道,“毕竟动静闹得这么大,好像你不给个交代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莉莉丝略显苦恼的叹了口气。 “我要给什么交代呢?”她轻声道,目光看向了眼前的男人:“您觉得,我需要给一个交代吗?” 男人挑了下眉,反问:“问我吗?” 莉莉丝道:“不该问您吗?您现在毕竟算是我的主人呢。” 男人——或者说谢淮礼,似乎因此轻笑一声,只不过配合他现在的表情,这更像是一声平淡的冷嗤。 “说得很好,”他微微颔首,开口道:“只不过我没有被人称作主人的爱好,你就照着现在的习惯,继续称呼我先生就行了。” 第17章 谢淮礼他也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是什么…… 这简短的谈话间,谢淮礼的目光也随之望向了自己这名义上的情人。 她是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如若不然也不能引得他最优秀的两位部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仅仅就只是坐在这里这么平静地看着她,谢淮礼都能感觉到一种陌生而浅薄的心动。 多漂亮的女人,多精美的造物。 她所拥有的是一种即使忽略掉天然的信息素吸引,单凭这张脸本身也相当具备说服力的美。 可是就因为她足够漂亮,因为她是与alpha之间拥有致命吸引力的omega,所以一切罪责就都要归在她的身上了吗? 在得知别馆这边闹出了大麻烦的时候,谢淮礼身后的许多人立刻就提出了对应的建议:太多人盯着谢家,盯着他了,帕夏和温绪言在这个紧要关头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对外肯定是要推出一个替罪羊的。 没人比这个omega更合适了。 很多人这么想,有心的,无心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那个能快速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甚至于在谢淮礼刚刚走入这房间的时候,他看着那表情逐渐趋于平淡的女人,觉得似乎就连她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件问题,我暂时还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谢淮礼说,“我没有搀和过之前的事情,如何判断看你自己,你要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给出的范围太过宽容,莉莉丝若有所思:“听您的意思,好像我认不认都可以。” 认错的结局自然不必多说,那不认错的呢……? 她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主人,想着该不会她拒绝认错的话,他会亲自出面解决这种无聊的烂摊子吧? “确实如此。”谢淮礼大大方方地颔首,坦然应下:“一个外来且无权无势的omega,让他们两个为了你大打出手要死要活——” 他顿了顿,才说:“你足够漂亮,但是没那么值钱。” 这话称得上冒犯,可女人若无其事地,坦然接下了这番评价。 “再怎么说也是个可用的法子,先生。”莉莉丝柔声道,“不用吗?” 谢淮礼直白道:“这借口太烂了,我不想用。” 谢家再如何,也不该沦落到用个女人来搪塞外面的口舌,填补自家闹出来的窟窿。 温绪言一直都是个有野心的,船上的问题且先放在一边,单论别馆里目前发生的事情,帕夏的身上多了那么大的破绽不可能被那小子忽略掉,既然如此,勾心斗角的新一轮争吵自然在所难免,至于为什么会真的动手、又打得这样惨烈—— 谢淮礼姑且定义成温绪言这次忘了轻重,一次超过分寸的试探,成功的彻底惹恼了另一个坏脾气的alpha。 但对于面前这位新到手的情人,他没必要说的那么详细直白就是了。 莉莉丝少见怔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轻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至少要比刚刚对着门板说话的表情养眼许多,谢淮礼静静看了一会,然后才说:“如果我没说话,刚刚你打算如何?” “如何?”莉莉丝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她摇摇头,仍是笑着回应:“不如何,他们需要一个心安的理由,既然需要我去,那我就去。” 她会去主动承认这份罪,也愿意配合去安抚那两位可怜的先生,毕竟再怎么解释,他们身上的疼痛和流出的血都是真实的。 至于在这之后要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嘛。 谢淮礼坐在那儿打量着女人的表情,然后慢慢皱起眉头。 这表情带来的压迫感比想象中的要强,考虑到这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现在的看管者,莉莉丝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任由谢淮礼打量着。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莉莉丝的面前,俯身拉近距离时,压下了一片深色的阴影。 莉莉丝仍温顺地端坐在那儿,毫无防备地仰头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 “这是个坏脾气。”他垂眸轻声道,随即伸出手探向女人的脸颊,手指的方向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拢起她耳畔滑落的一缕碎发,这才又接着说:“要改的。” 莉莉丝的眼中流露出几分适宜的迷茫。 “再怎么说也是谢家家主的情人,这样委曲求全的性子,不适合你现在的身份。”谢淮礼平静道,“当然,这也不算是你的错,不必因此自责。” 女人微一怔愣,随即眉眼弯弯,温声应下:“好。” “要去看看帕夏他们吗?”谢淮礼又问,口吻有种太过自然地亲昵,莉莉丝消化了一下,然后才配合着问道:“我能去?” 她还以为这位先生会或多或少地怀疑一下她和帕夏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在没扔出去之前,现在还是可以看的。”男人意料之外的好脾气,“之后就不一定了。” 莉莉丝有点意外的犹豫:“我以为我不能出这个房间。” 谢淮礼看了她一眼,直接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莉莉丝没有拒绝,眼见着这温顺过头的新情人将手搭在自己掌心,他这才蹙眉道:“帕夏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嗯,不可以随意见人,不能随意露面,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定期提供信息素,”提起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她纤细的手指在对方的掌心微微一蜷,然后才轻声道:“然后就是,哪怕之后您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到处乱跑。” 谢淮礼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之前的合同有这么刻薄过吗? 男人陷入沉思,随即跟着反应过来,好像是有的,从某些人无视他的要求得寸进尺的半夜出现在他的卧房开始,他就没接触过其他omega。 帕夏按着他当时的反应重新设计新的合同,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可身边的这个又是不太一样的。 谢淮礼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曾出手相助,这女人就能因为她天真泛滥的好心先把自己给玩死——更何况她也根本没做错什么,不是么? 单从之前传回来的信息情报来看,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倒霉。 她足够乖顺,也足够可怜,再加上这张太过优秀的脸,激起的同情心不多不少,刚刚好够谢淮礼生出一点额外的怜惜。 一点,男人对女人才有的柔情怜惜。 最初的肌肤触碰没有想象中那样艰涩,她毕竟是他名正言顺的情人。 “我记错了吗?” 谢淮礼沉默的时间太久,被牵着手的莉莉丝仰头看着他,故作不解的问。 “没记错。”谢淮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说:“不过合同是我定的,怎么改也要听我的。” “在谢家别馆里你可以随意走动,不用那样拘谨,”他说,“这件事情算是间接牵连到了你,带你去看一眼帕夏,以防万一。” 第17章 他曲起手肘,看着女人纤细的手臂轻轻挂在他手臂上,黑色的西服外套上像是开了一朵柔软的白蔷薇。 谢淮礼忽然想起了被那两个alpha弄毁的蔷薇花丛,她似乎也是很喜欢白蔷薇的,房间的花瓶里也放着几只,屋内弥漫开一种清雅的香气,像是属于她的气味。 可他是个beta,闻不到她真正的信息素,更无从确定她的身上是否有着其他错误的气味。 他的手掌里捏着情人柔软白皙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想,帕夏怕是留不住了,但温绪言应该还是有用的。 之后养好了伤,要他单独调一瓶新香水送过来吧。 就算是beta,他也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 第18章 医院当然了,你一向好心 带着自己的新情人去见自己惹了祸的下属,这事谢淮礼没刻意避开人——特别是这新到手的情人正是这下属亲自带回来的。 再联想一下两个alpha毫无预兆地大打出手,这其中关键之处就相当引人遐想了。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一向都是以桃色相关的传播速度最快也最广,加上谢淮礼这张扬随意毫不避讳的态度,怕是不到一天时间就能传遍大半个中心城。 两个人都伤的不轻,从别馆到医院的车程快些也要两个小时左右,莉莉丝被安排着坐上了谢淮礼的专车,前面坐着他的秘书,规规矩矩地和他汇报着一些日常工作进度。 谢淮礼心不在焉的听着,三分之二的注意力用来把玩情人纤细柔软的手指。 “温绪言之后也会搬出去,以后这别馆归你一个人住。”谢淮礼冷不丁开口道,前面正常汇报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随即挡板升起,阻隔出两个互不干扰的空间。 “我不会经常来看你,但是可以给你安排一些其他人陪着,”谢淮礼接着吩咐着,忽然顿了顿,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我记得你房间里有蔷薇花,喜欢那个的话,把前庭花园给你改成蔷薇花园怎么样?”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功夫,一个为了情人随手一掷千金的纨绔形象已经相当清晰了。 再加上之后要处理的两个得意下属……莉莉丝稍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名声大概率会变得不太好。 “您要带我去见帕夏先生吗?”她打量着自己新老板的反应,对方的神色很平静,手指抚过她白皙的掌心,应了一声:“对外总要有个说法,不是嘛?” “帕夏之前为我做事,很清楚送你来是为了什么的。”谢淮礼此时语气听着轻柔,可脸上几乎毫无情绪起伏,几句话的内里细节更是听得人骨头隐隐发凉,“但他现在因为你动了手,没办法,就得处理掉了。” 随随便便省略了很多关键转折点呢,先生。 这一句话,就从原本“属下的办事不力,欺瞒犯上”,变成了“家主的主观臆断,一意孤行”。 这没什么好处,除了扯着整个谢家的风评下水,给自己冠上个类似昏君的糟糕名号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莉莉丝看着那只随意把玩自己手指的男性手掌,动作间不带情人之间的亲近狎昵,他更像是在玩一个陌生又新奇的玩具,摆弄着一个柔软的漂亮摆件。 是故意的吗? “我不太懂。”莉莉丝柔声道,“您要我去见见帕夏,是需要我说些什么吗?” 谢淮礼因此抬眼觑她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目光,随意道:“说什么都行,你是想安慰他,想要趁机划清界限,还是想要说点别的什么……这些都随你的意,你不是很心善吗?我也有点好奇你会说点什么。” 哦,又是新一轮的刻板印象。 莉莉丝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又发现他们得出这种论述好像也不奇怪的样子——她就是很容易选择先听听看别人的要求和想法,即使这些要求在她看来都是没什么所谓的类型。 “所以呢,”在莉莉丝还在思考谢淮礼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的新主人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口,慢吞吞地问道:“我确实是有点好奇的,你这样的好心到泛滥的女士,在医院看到帕夏变成那个样子,会和他说些什么?” “也和之前一样,说‘不是你的错,问题都在我吗’?” 这话说的,她实话实说,何错之有呢。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埋怨别人总要比诅咒自己轻松太多了,不是么? 不过这一次,谢淮礼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这种方法的样子,不喜欢她这法子用在别人身上,也不乐意她把这法子用在自己身上。 莉莉丝温声回应:“我不否认我有这个习惯,但您看起来并不需要我说这句话。” 谢淮礼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态懒洋洋的放松。 他问:“我不喜欢,你就不说了?” “这要看情况的,先生。”莉莉丝耐心回答说,“比如说,您需要我怎么对待帕夏先生呢?” “首先第一步,把他名字里的那个尊称去掉。”谢淮礼说,“其次,我不打算干扰你这方面的自由,你该如何,就还如何。” 莉莉丝微微蹙起眉头,正巧谢淮礼不打算继续与她对话开始闭目养神,她可以趁这功夫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以她的角度来看,谢淮礼在这件事情的态度其实是很微妙的。 他要坐实自己的“昏君”姿态吗?看着有些像,可结合迄今为止的信息,谢淮礼不像是符合这种印象的类型。 她更习惯那种直截了当的情 绪交流,不擅长琢磨这个啦……莉莉丝沉默地叹了口气,眉眼间也染上了几分严肃的忧郁,这样的神态在她下车时落入旁人视角,便像极了这名omega在正主的陪同下去见她不可明说的alpha情人。 ……看样子谢家又要上头条了。 瞧见家主随意比划出来的手势,随行跟上的秘书心想着,而且这次应该是罕见的八卦头条。 “不要拍上她的脸。”秘书上前一步,听见了谢淮礼的一句吩咐。 他心中了然,颔首应是。 * 谢家的车停在楼下,谢淮礼转身去了其他地方,留着莉莉丝在其他人的陪同下走上了顶楼的高级病房,给出了相当微妙的两人独处的空间。 这里的环境稍稍有些出乎意料,至少明面上来看,不像是给一个弃子准备的。 附近仍有监控,谢淮礼究竟在哪个镜头前暂且不知;莉莉丝神色如常的向前走着,她隔着病房玻璃看见坐在那儿发呆的帕夏,这边的医疗水平比想象中高出了许多,那样夸张惨烈的伤势居然也能这么快好的七七八八。 莉莉丝看了一会,忽然屈指敲了敲房门,意料之中的迎来了alpha惊喜又掺杂了几分不安的眼神:“你怎么来了?” 她在门口看了一会帕夏,脸上那种哀切的忧郁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去,她垂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才重新扬起一贯温柔如水的笑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先生让我来的。”莉莉丝在床头柜旁边看了一眼,很自然地拿了个苹果过来,借着削皮的动作低下了头。 她低头错开视线的瞬间,帕夏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扭曲了几分。 “……老板送你来的,”他呐呐重复了一遍,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也变得莫名嘶哑起来:“那你们……” “您想问什么呢,”莉莉丝柔声应答着,她语气里那种熟悉的尊敬仍然有,可现在却变得浅薄敷衍太多,“是问我和他的关系,还是问您已经猜到的东西?” “我是先生的情人,帕夏。”莉莉丝将削好的苹果切开,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宛如死水般静默。 “这你早就知道的。” 帕夏咽了咽喉中僵苦涩意,哑声笑道:“确实。” 是啊,本该如此。 她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家主的情人了。 莉莉丝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别这样子,帕夏。”她轻声道,“至少别的不说,我看到你的样子比想象中好很多,这就很好了。” 帕夏摇摇头,苦笑着应声:“不用安慰我,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现在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出于家主的好心,要不然我当时就该被扔到外面去等死了。” “怎么能说是……”莉莉丝的嘴唇嗫嚅着,帕夏下意识看着她的脸,然而女人的脸上略过一抹无奈的忧虑,最终她也叹了口气,没有说出那句他最熟悉的安慰。 “那,”她的手指蜷了蜷,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挽救的方法?” 挽救? 帕夏真心实意地叹息一声,他大概是因为放下了什么压抑的重担,还能有些额外的余力安慰面前忧心忡忡的女人,扯了嘴角,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不用这么费心的,莉莉丝。” “谢家现在处于一个很关键的时间节点,我在这时候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相当于给老板扯了巨大的后腿。”索性已经到了这一步,帕夏也不介意再和莉莉丝多说一些,他能帮她的地方实在不多,有一点就算一点吧。 第18章 之前游轮上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紧接着就是谢家别馆巨大的乱子…… 就算他之前有诸多功劳,现在估计也都要一笔全清了。 “谢家不会放过我的。” “怎么会呢。”女人的安慰此时听起来更像是无用的漂亮话,但帕夏没有打断她,能相处的时间已经处于倒计时的状态,能多听她说一句都是好的。 “就算谢家别馆的问题没有办法,其他的应该也有吧?” “能有什么办法?”帕夏喃喃道,除非时光倒流,死人复生—— :. 莉莉丝将切好的苹果放在精巧的盘里,借着俯身送出水果的功夫,她的嘴唇轻轻颤动,吐出了一句声量极轻的低语声:“那要是,船上根本没死人呢?” 帕夏的手指微微一颤,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保证自己的表情不曾因此崩坏。 他接过盘子,抬眼看着莉莉丝的时候,女人也顺势抬眼看他,露出一抹幅度很浅的笑弧。 “我只是觉得先生不会就这样放弃你,你也不该就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她声量恢复如常,一脸无辜地轻声辩解道,“他现在对你也很好,帕夏。” “……当然了,你一向好心。” 帕夏垂眸应和着,头颅压得极低,看不清表情。 “在你眼里,大概所有人都是值得救一救的。” 第19章 分歧我配不上你对我这样好 她是个好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这是个相当完美又万能的借口,好用到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谢淮礼的情人,但又因为她是个善心泛滥的好人,所以她还是可以坐在这儿,真心实意地来安慰自己。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帕夏盯着面前切好的苹果,忽然哑声问道。 他知道谢淮礼在看着自己,知道这样的问题太过冒昧,一不小心就能把莉莉丝牵扯进另一个深渊里。 可身为alpha的恐怖占有欲正在对着他的理性叫嚣:她能愿意在谢淮礼的眼皮子下面特意为自己指出一条生路,怎么能说她的心里没有我呢? 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印象…… alpha藏在被褥下的手指颤抖起来,几乎要用尽力气才不会去直接牵对方的手。 莉莉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低着头专心致志擦着手指上残留的汁水,她的手很漂亮,只不过指尖和骨节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苍白,并不见多少健康的浅粉。 为什么要对这年轻人这么好? 莉莉丝的目光从豪华的病房四周收回,看着眼前流露出渴求目光的帕夏,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纵容。 “这就算是对你很好了吗?”她问道。 这场面明明就是谢淮礼的有意为之,只不过帕夏当局者迷,又被alpha的热血本能冲昏了脑子,所以才没能马上看出来。 如若不然的话,这忠诚的家犬应该被送进病房的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而不是一股脑把所有的好处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莉莉丝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脑子里一些多余的思路,其实对她来说猜到这些不废太多力气,有道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有些事情见多了之后,大多数时候看上几眼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莉莉丝柔声提醒,她知道此时的谢淮礼正看着他们,并不吝啬在这种情况下刷一下老板的好感度,顺便提醒一下现在这脑子走了死胡同的alpha:“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你老板特意为你准备的?” “不要看轻自己的价值,帕夏。”她努力将话说的更清晰直白些,“你的能力没有问题,先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的话为什么我还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而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种下场?” 她说的这样真情实感,听得镜头后面的谢淮礼原本冷淡的表情也跟着放缓了许多。 “……” 帕夏的目光落在莉莉丝的脸上,表情说不好是柔情的怜悯,还是透过她看着什么人,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冷淡嘲讽。 “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莉莉丝。”帕夏幽幽道,“你的心很好,总是会把所有人往好处想,我是这样……先生也是这样。” 医院也是谢家的产业之一,他当然也知道谢淮礼极大可能正透过监控看着自己,这是个很好重新表达忠心的机会,可帕夏盯着女人那双太过剔透干净的眼睛,莫名地不想顺着她的意思来。 帕夏向后仰靠着在床头,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在你眼里,大概是做出一点点好事,这个人就是个值得感激的好人了。” 莉莉丝眨眨眼,保持沉默的同时脸上也写了几分温和的不赞同。 帕夏不做过多提醒,只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事到如今,我倒是想问问您怎么看当时我在船上的邀请?” “那合同很过分吧,几乎没把您当个人对待。”帕夏扯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弧,“但就算这样,您也还是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好人。” 莉莉丝温声回应:“可在我眼里,您的邀请代表了我有了一处合理的容身之处。” ……这答案大概也是能猜到的。帕夏心想。 := 看她两手空空走下船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可能……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想的还不是现在的东西,他太狂妄,太自负,也太看轻她的价值。 他天真地觉得只有自己看清了珍宝尚且黯淡的光芒。 现在这宝贝被谢淮礼捏在手里了……不仅如此,还是被自己亲自打了电话通知,恭恭敬敬双手送上。 也许现在的谢淮礼对她的认知还仅仅局限在温顺听话善解人意这方面上,但帕夏毫不怀疑,只需要再过一点点时间,她就不可能这样随意走动了。 “别把我当个好人对待,莉莉丝。”帕夏看着她,苦笑着回应:“我要你签下的那个合同,本质上没有让我付出任何代价,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莉莉丝没回答,眼中不赞同的成分变浓了几分,帕夏知道她确实听懂了,仅仅是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公开说清,她甚至还在努力扯开话题:“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毕竟我确实是收到好处的……” “是啊,”男人脸上扯开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阴恻恻道:“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收获你的感激,多划算的买卖——”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病房,脸上那近乎刻薄的嘲讽已经变得毫无掩饰:“而你当时的境地,和我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区别吗?” 他在谢家的病房里,接受着谢家给予的资源,可说到底这些对谢淮礼有什么影响呢? 谢家的产业遍布整个中心城,做到这一步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但他依然只能这么受着,感激着,然后等到这满身伤痛养好之后,就要高高兴兴地继续去给谢淮礼做一条好狗啦! 一个beta。 帕夏回忆着自己曾经无限尊敬的那张脸,此时心里却只能升起无数荒唐的念头。 天哪。 他居然对着一个beta卑躬屈膝这么多年……甚至连自己的信息素也要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仅仅是为了不打扰他喷在身上的香水味! 房间内不知何时已经弥漫开白兰地醇烈浓郁的气味,他注视着面前这张温柔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前倾过身子,想要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谢淮礼也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他的声音被迫戛然而止,因为骤然响起的警报铃音,也是因为莉莉丝脸上愈发清晰的悲伤表情。 ……啊。 男人的心口软肉骤然痉挛起来,疼痛到仿佛在割裂滴血。 别这么难过啊。他想。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值得你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alpha嘴唇颤动着,愈发浓烈的信息素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缠绕在莉莉丝的身上,本能地想要去安慰她的情绪,抚平她沉默蹙起的眉心。 可下一秒鱼贯而入的保镖们不容分说地将他死死按在了床上,没有半句言语和缓冲的余地,高浓度的镇定剂直接抵着喉颈处的皮肤直接注入体内。 帕夏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意识已经开始恍惚起来,最后几秒清醒的时间里,他依稀听见了莉莉丝努力的辩解声:“我想这和帕夏的关系不大,很可能还是因为我的问题……” 不,不是的。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是因为你的错? 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你,是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 我配不上你对我这样好,莉莉丝。 …… 莉莉丝背对着病床的方向,一脸认真地和跟着进来的医生解释:“你们真的不检查一下我吗?我感觉帕夏这次真的是被我影响到了……” “可是您的身上连一点额外溢出的信息素味道都没有,女士。”跟着进来的医生也是个alpha,考虑到自己的身边站着的就是谢淮礼本人,他没敢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只无奈提醒道,“您与其在这儿和我争辩这个,不如先离开这儿,换换呼吸的空气呢?” 第19章 莉莉丝沉默了几秒,还是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走出病房,来到了谢淮礼的面前。 他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站着,冷风吹散了他身上一点残留的香水味。 温绪言为他准备的调香主调是一种清雅干净的水生调,这香气可以与大部分的香气适配,侵略性也不算强烈,不至于向帕夏的白兰地一样,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感。 在这个世界里,许多人的印象是可以与气味挂钩的。 莉莉丝在这里闻到了一点幽冷的香气,但很快便被风吹散了,留下了是一种模糊又纯粹的气味。 大概……可以称之为风,或者是冷的气味。 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神情冷淡凝视窗外的男人,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些,就这样幽幽地看着自己。 “帕夏和你说了很多。”他直接开口,并不拐弯抹角。 莉莉丝温顺颔首,不做过多解释。 “你也和他说了很多。”他又道。 而这一次,莉莉丝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惆怅:“确实,不过有关这一点,我大概要和您说一声抱歉。” 谢淮礼没打断她,看着女人垂下眼睫,温声细语的解释着:“我本来以为和他说清楚您的好心,他至少能理解您的用意,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淮礼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嗤笑声。 “跟着我那么多年的家伙看都不愿意看的东西,你看一眼就看懂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好一些,而且由我来说是最合适的。”莉莉丝温声回道,“毕竟在我的角度来看,您确实是个好人,不是嘛?” 正如之前的要求,一个温顺的情人,一个聪明的女人。 ……她甚至聪明到明白自己只需要一个漂亮的花瓶。 谢淮礼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他从窗边站直了身子,手臂抬起,莉莉丝沉默上前,他的手肘之间便又重新挂上了那朵柔美的白蔷薇。 走过病房时,谢淮礼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情人,她安静地依偎在自己身边,没有多问一句帕夏的事情。 第20章 安排这是个男孩子。 直至走出医院的大门,谢淮礼也没有听见身边的女人多说一句话。 上车的时候,耳边率先响起的是秘书的汇报声,可以确保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中心城。 帕夏在谢家待不下去了,但他还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讯号,接下来他会以叛徒的身份被驱逐出谢家,至于之后是死是活,那就无人知晓了。 若按着谢淮礼最初的计划,这其实才算是最好的结果。 下属的知情知意自然是很重要的,可一个还和谢家藕断丝连的棋子不适合真正的下沉,现在这样反而更好,帕夏对他恨得真心实意,也能更认真地去挖掘中心城那些不可触及的灰色角落。 眼下一切进度都完美符合要求,但仍然有哪里存在着一点点细微的违和感——非常微小的程度,比起计划中不应出现的破绽,更像是扎在谢淮礼主观认知上的一根刺。 是什么呢…… 直到坐上了返程的专车,手中阅读器已经漫不经心地翻了好几页,谢淮礼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违和感在哪里。 身边的情人太安静了,从他们离开病房直到现在,莉莉丝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谢淮礼借着车窗反射的倒影窥视着女人的侧脸,她的神态很平和,看不出什么抱怨或是忧郁的感觉,但他还是抿了抿嘴唇,允许那点若有似无的烦躁覆上心头。 就算相识时间是帕夏在前,但他才是正牌的吧? “还在想有关帕夏的事?”他忽然开口,语气稍显冷淡:“你现在要是想开口替他求情,也不是不可以。” 莉莉丝闻言转头看着他,脸上显露出一种温和的讶然。 “您需要我开口吗?”她又一次将问题抛给了谢淮礼自己,看起来却又不如何真的需要答案的样子,谢淮礼停顿了几秒,最 终也选择岔开了话题:“你和他的关系不错,不是么?” “我不否认这个,”女人温顺应下,“但带我去见他的是先生,那么在这个基础上,我更需要优先考虑您的意思,而不是帕夏的想法。” “我现在不问帕夏,我问你。”谢淮礼看着莉莉丝的眼睛,平静反问道:“看到他被我撵出去,你是怎么想的?” 莉莉丝眼睫轻轻一颤,唇角也随即抿开一抹无奈的笑弧。 “满打满算,我从下船到现在也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呢,先生,”她叹息着提醒,“我连中心城是什么都还没搞懂,您觉得我能有什么个人想法呢?我的个人意志在这里并不具备太多价值,您与其问我在想什么,不如说一说,您需要我在想什么。” “你在埋怨我。”谢淮礼很习惯用陈述句表述态度。 他身居高位太久,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也很容易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但莉莉丝的表情并没有因此生出太多变化,她的眼神太过平静,让谢淮礼生出了一种自己被反向纵容的错觉。 她问:“我现在说我没有,您会相信吗?” 谢淮礼收回紧盯的视线,然后才回答说:“那看起来你对帕夏的感觉也就是一般般的程度了。” 要这么连线定义吗?倒是也可以。 莉莉丝略作思考,然后便点点头,很宽容地认可了这个说法。 谢淮礼的心情似乎微妙的变好了一点,他又伸手拽过莉莉丝的手掌放在自己腿上把玩。她的手细腻匀称,称得上一句十指不沾阳春水,莉莉丝悬着的胳膊有些发酸,莫名从这个动作里拼出来一点揉捏猫咪爪垫的既视感。 爱捏就捏吧,至少没想过要把她的手切下来做标本,老板人很好了。 “你在上船之前的日子过得看起来也相当不错,”谢淮礼盯着她的手,心不在焉的评价道,“别馆的那些人够用吗?温绪言也是个擅长收拢人心的,他们和那小子关系很好,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都可以给你换更好用的。” “我没什么特别需要人的地方,没必要换的。”莉莉丝摇摇头,“伺候人的工作本就难做,就别让他们更难做了吧。” 谢淮礼嗯了一声,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给出太多回答。 别馆之前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温绪言的名声算是很不错的,旁人视角下就是被莉莉丝牵连着挨了一顿毒打,估计会有不少人觉得这是莉莉丝的错。 他可还记得自己和她见面的时候,那隔着门哭喊着要她出去解决问题的女仆呢。 换还是要换的,不引起她的注意就好了。谢淮礼在心里开始安排起来,这处别馆他来的次数极少,要想认真调整的话需要些时间。 他没开口,而是直接在面前平板上敲了几下,把接下来要暂住别馆的信息发给了同行的秘书,对方很快回复收到,谢淮礼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莉莉丝,她正注视着窗外的风景,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谢淮礼心安了一些,重新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下车的时候,门口巡逻的保镖已经换了相对熟悉的那一批,莉莉丝的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但还是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别馆。 有了门口的心理准备,接下来在房间里看到谢淮礼的身影,莉莉丝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 男人的风衣慢吞吞地脱了一半挂在手臂上,她心领神会,上前几步接过了脱下来的风衣,谢淮礼这才神色自然地整理着袖口,一边头也不抬地叮嘱道:“我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莉莉丝万分温顺的应好。 “厨房换了人,你饮食上要是有什么忌口的地方,记得提前告诉陈秘书。”他随意吩咐着,袖扣,领带,西装马甲已经悉数脱了下来随手挂在旁边的椅背上,就这么状若平静的坐在床边的时候,谢淮礼的脊背莫名有些陌生的紧绷感。 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谢淮礼对这反应感到莫名其妙,这是他的别馆,这是他名正言顺的情人……无论怎么想接下来发生点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莉莉丝倒是没急着挂上风衣,她抱着衣服站在一边,耐心至极地看着姿态愈发紧绷严肃的老板。 “你别紧张。”谢淮礼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道,“我去另外一个房间睡,你一切正常就好。” 莉莉丝温顺垂眸,含笑应是。 “除此之外,您的香水好像快用完了,先生。” “是。”谢淮礼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自然了一些,“按着过去,是该在你易感期信息素浓度最高的时候提取,你还没到时候,可以稍等一阵子。” “我不太懂这个,也不知道如何测试。”莉莉丝非常真诚的表示,“您看起来很忙的样子,那么需要让温绪言来帮忙盯着吗?” 要让那小子来吗? 这本来是个不需要多问的理由,毕竟过去那么多个都是他亲自负责的,好像再多这一个也无伤大雅。 第20章 可谢淮礼忽然皱起眉头,原本轻松舒展的眉眼也显出几分阴沉的压抑。 “你的易感期是什么时候?”他问道。 莉莉丝摇摇头,乖乖回答:“不知道呢,先生。” 严格说根本没有出现过呢,先生。 “他毕竟是个alpha,调香的技术虽然好,但是要他和你长期相处也不合适。”谢淮礼极自然地吩咐着,“我会找个人来盯着你的易感期,等到时间再让他来一趟就好了。” 莉莉丝目光微动,还不等她继续询问,谢淮礼已经解释道:“和你一样,也是个omega。” ……哦。 她好像理解了。 在这个世界观下,相比起她传统认知里的男女,abo的分类才是真正的主流。 谢家家主亲自吩咐下去,来人的速度也要比想象中的快,几乎是第二天清晨,一道身形纤细的影子就静悄悄的站在了花园弥漫的晨雾中,莉莉丝也得以正式看见这个世界里的真正omega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极脆弱,也极美丽,对方穿着一件宽松的过膝长裙,精心打理的金发宛如流淌的黄金,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声音细小,听着更像是一种怯懦的嗫嚅。 以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说,这是她的同性,另一个柔弱且无害的omega。 可按着莉莉丝的视角来看,这是个男孩子。 虽然长发丰美,妆容精致,身形如弱柳扶风,神态也是肉眼可见的楚楚可怜—— 但这仍然是个男孩子。 谢淮礼站在莉莉丝的身边,没什么表情的随口介绍道:“这是谢言,也算是我弟弟。” 名为谢言的漂亮男孩怯怯看过来,神情满是拘谨的不知所措。 谢淮礼看着他,也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的生母是被上一代养在家里的情妇,分化的太早,加上自小打压太过,在家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谢淮礼看着这个血缘上的弟弟,表情有些头疼,但更多是一种冷淡的不耐烦,“但再怎么说也是个omega,给你当个伴还是能凑合。” “他能感觉到你易感期信息素的变化,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让谢言通知我,我来处理后续。”谢淮礼捏了捏情人的手指,看着这张足够养眼的脸,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对他不用像对着帕夏他们那样拘谨,可以放松些的。” 莉莉丝眨眨眼,最后也只是温顺地点点头。 “家主……这位是……”不远处的谢言怯生生的开口,他声线也纤细,稍稍调整一下听起来也像极了女孩子,谢淮礼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反射性僵在原地的谢言,耐着性子叮嘱: “叫嫂子吧。” 第21章 求他一人欢喜入v三合一 莉莉丝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 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理解谢淮礼说的那句“上不得台面”是什么意思了,这个孩子从骨子里流淌出近乎卑微的软弱,仿佛自幼被豢养狭窄笼中的某种不入流的宠物。 谢言也确实听见了谢淮礼的那句话,照理来说情人的身份和所谓的嫂子并不相称,可他也只呐呐低头应了一声,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的程度。 这样 一看,仿佛他的身份比家主情人的地位还要更低一些似的。 哎呀……身体已经长大了,可这颗心分明还是个孩子呢。 还是那种只敢怯生生仰望桌上糖果的小孩子。 莉莉丝转头看向身边的谢淮礼,柔声询问:“那我应该如何称呼?” 谢淮礼不着痕迹地拢了下眉头,他的目光无意识扫过旁边那些沉默的仆从,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难道这个不入流的omega弟弟在这儿的待遇不该是和他们一样,随意招招手叫过来就行了嘛? “随你吧。”他随口吩咐道,莉莉丝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个想法。 这个是大谢,那个是小谢。 不过当着老板的面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之后抽空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这小朋友聊聊也可以。 有关谢言的安排,谢淮礼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花园的短暂见面之后,有人带着这位沉默的小少爷去了另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莉莉丝远远瞧上一眼,并不是别馆主卧的方向。 真稀奇,她还以为这小朋友和老板的关系会更好些,莉莉丝漫不经心地想着,毕竟同为谢家这一代的同辈,比起温绪言私生子的尴尬身份,这位好歹还是同姓呢。 不过有关这个问题,莉莉丝生出的仅仅是一点单薄的好奇心。 从个人角度来讲,她有自己的老板需要照顾,暂时没什么时间去招待这位小谢。 谢淮礼在别馆住了几天,除了第一天准备留在莉莉丝房间时生出了诸多局促尴尬,第二天他就能相当自然地穿着睡衣进来……然后堂而皇之地留下,并在莉莉丝的目光中从容霸占一整张大床。 像是巡视领地后主动表达存在感的大黑猫,莉莉丝在旁围观谢淮礼把个人物件随意扔在房间角落的行动,笑眯眯的想着,只不过区别就是这里确实都是他的地盘就是了。 这位谢家家主倒不是个擅长内耗的性子,他没什么类似的经验,抓不好老板和情人之间那种暧昧的距离感,索性就全部干脆抛诸脑后,把身边的情人当成个会说话的漂亮摆件,什么也不管了。 他堂而皇之占据了莉莉丝的房间,从不主动邀请她到自己身边来,但也不允许她状若体贴地另外换房间。 哪怕他在这儿睡觉的时候几乎没给莉莉丝留什么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应该不能算是他的问题。独自一人霸占整张床的谢淮礼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一侧,非常理直气壮地想着,他是没开口要她履行情人的义务,但是也没说她不可以主动啊! ……唉。 他这不解风情的情人啊。 谢淮礼一个人在床上躺好的时候,莉莉丝就在房间内慢悠悠地走动着,或是收拾着那些被他随手乱放的小玩意,再不然就是在不远处点一盏小夜灯,随意拿一本书轻轻翻看。 他习惯了混乱的作息和随时都会惊醒的环境,换了个地方也仅仅是做了闭目养神的准备,但可能是因为这的条件还算不错,也可能是因为解决了一些麻烦,他闭着眼睛,听着莉莉丝在身边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响,不知不觉之间很快就睡着了。 第一个晚上还能说是疲劳过度造成的深度睡眠,可要是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如此呢? 又是意料之外的一觉睡到大天亮,谢淮礼在一夜好眠的松弛惬意中睁开眼睛,身体仍然维持着那个规矩躺平的姿势,目光已经追向了透亮窗户的方向。 他的情人正坐在窗边,手中的那本书已经快要翻到最后,晨曦的柔光落在她的身上,将那一头柔顺如银丝般的长发照得闪闪发亮。 女人似是察觉到屋中多了一道注视的目光,若有所觉地抬眼看了过来,脸上也绽开一抹柔和的浅笑:“早上好,先生。” 她合起书本,坐在桌边客客气气的问道:“您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在床上躺平的谢淮礼歪过脑袋,看着专注看着自己的莉莉丝,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必。” 他应了一声,仍是闭目养神的闲散模样,声调慵懒而缓慢。 “你在这里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去做。” 窗台下面被移植了大片盛开的白蔷薇,不过几日,整个前庭花园都会被改造成白蔷薇,开窗时窗外弥漫散开纯粹的蔷薇香气,当莉莉丝每次打开窗户透气,身上也会沾染上这种馥郁的香气。 他是个beta,如果不靠外力辅助,永远也不会知晓情人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样就很好。 谢淮礼想着,至少在他的认知世界里,此后身边每一朵欣然盛绽的白蔷薇都等同于她留下过痕迹。 “您看起来感觉不错。”莉莉丝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做到了他的旁边,情人的身上带着白蔷薇的香气,还带了些独属于清晨的清爽凉意。 女人的声线有意放的很轻,也带了些稍显粗糙的小心试探,但谢淮礼早上的心情不错,决定可以纵容一次她少有的得寸进尺。 男人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连眼睛也没睁开。 “你要是有什么想说或者想要的,现在开口就行。” 莉莉丝的声音里染了甜蜜的笑意:“真的吗?” 谢淮礼眼也不抬地答:“说吧,养得起。” 她能要点什么呢?谢淮礼的脑子里漫无目的的掠过了几个词,珠宝,华服,还是什么其他奢侈昂贵的奖赏,要什么都行。 要是能趁此机会了解一下她的喜好,那也不错。 他也是第一次做为情人昏头的纨绔,好在这次明里暗里都有让他理直气壮这样行事的理由,滋味新奇,让他都有点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了。 莉莉丝想了想,目光先是看向了窗外被改造差不多的蔷薇花园,若有所思道:“首先,花园很好看,我很喜欢这里的白蔷薇。” 第21章 谢淮礼还是很矜持的回以一个简单的嗯,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莫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得意愉快。 “其次就是,想起来您的香水问题好像还没解决,”她压下想要抚摸自己后颈的冲动,温绪言主动帮她瞒过了第一次的检查,这时候再说自己没有易感期也没有信息素,结果对他有害无益。 好在这世界的omega易感期因人而异,一月一次的有,三四个月或是半年一次的情况也不少见,她当做借口的时间足够充裕,唯一需要考虑解决的就只有老板的个人问题:“我的易感期估计很久都不会来,您要不要再找另外一个合适的omega放在身边?” “……” 她话音未落,谢淮礼已经倏地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男人的表情变化很微小,可莉莉丝还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之前因为一夜好眠积累下的松弛感此刻已经烟消云散,留着一双眼睛泛着冷冰冰的疏离感,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谢家家主。 莉莉丝眨眨眼,脸上挂着的仍是万分温顺的无辜。 “……不必。”半晌,谢淮礼主动错开了视线,面无表情的回道:“减少亲自出席的次数就好了。” 莉莉丝对此仅仅只是略显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没问题吗?不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您呢。” “哦?”谢淮礼猛地一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情人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不是为了要趁机再见一次温绪言?” 这和温绪言有什么……哦对了,是要他来做手术来着。 莉莉丝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茫然和随后的恍然大悟微妙取悦到了谢淮礼。 他脸上的阴沉冷色稍微散开了几分,有些缓和,但不多:“谢家最近正处于急流勇退的特殊时期,我不必经常出面,不用担心。” 这印证了莉莉丝之前的猜测,她真心实意的松了口气,可还没等谢淮礼的表情跟着她一起回温,就见她眨眨眼,又跟着开口问道:“那,先生特意送来的那位小朋友又要怎么办呢?” “……” 这次,谢淮礼眯起眼睛 ,没急着回答。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莉莉丝,忽然抬手招招,要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女人再温顺不过的应了,在她刚刚坐下的同一瞬间,谢淮礼也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扯过她随意放在床边的手掌,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指纳入她的指缝之间。 “你很喜欢心疼人?”他慢悠悠地问,手指摩挲过情人手背细腻的肌理,语气不辨喜怒:“我的下属,我的弟弟,谢家不入流的私生子……是不是这里要是再偶然路过个倒霉的可怜乞丐,也值得你大早上的浪费时间多问一句?” “嗯?”莉莉丝弯弯眼睛,脸上并不见多少惶恐的情绪。 “我还以为您不反感我这样子呢,”她笑眯眯地应声道,“毕竟一个好心泛滥的天真情人才方便您做出一些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不是嘛?” 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 但是,“真正的聪明人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地点破这种事情,”谢淮礼回道,“你不怕我更生气?” “那不是恰好说明我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聪明?”她坦然回答。 莉莉丝注视着仍被对方紧扣摩挲的手掌,故作苦恼:“哎呀,怎么办呐,我这点沾沾自喜的小聪明被您看透了,接下来该不会被您赶出去吧?” 谢淮礼的动作一顿,心中酸堵的情绪消散几分,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倒也不至于。” 他这样说,松开了牵制着莉莉丝的手,重新懒洋洋地向后仰靠着。 一个漂亮又聪明的omega,灵巧到连那些珍贵的心机也愿意用来当做讨好他的筹码。 “送你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留在身边养养眼睛。”谢淮礼的手臂摊开,很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空荡的胸膛,丝绸睡袍随着动作敞开些许,露出男人肌肉紧实却不过分夸张的白皙胸膛。 莉莉丝略作思考,她承撑在床边的手肘微微曲起,整个人像是只柔弱无骨的猫一样,轻巧无比地滑入了谢淮礼的臂弯之间。 一条手臂顺势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更向这个胸膛靠近,也失去了后退的余地与权力。 他没拥抱过任何一个omega,除了社交场合上不得不为之的贴近和握手,谢淮礼一向对这种娇弱又可怜的生物敬而远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贴身接触,一个女性的omega,也是自己名正言顺的情人,难以想象地轻盈,单薄,仿佛在拥抱一簇温暖无刺的白蔷薇。 男人的手臂稍稍用了些力气,情人银丝缎似的头发像是纷落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胸口。 “聪明不是坏事,”谢淮礼被身上贴来的体温熏得昏昏欲睡,他有些不受控制的合起眼睛,喃喃道,“但要是出去这里做个太聪明的omega,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莉莉丝趴在他的心口上方,那双月光石一样剔透美丽的眼睛静悄悄地凝视着他,带着某种恍惚如溺爱般的笑意。 “当然。”她温声附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您知道的,我没有你不行的呀,先生。” 她是个太过聪明的女人,而聪明人说话总是有着对应的说服力的,谢淮礼得到这句话后眼睛几乎是脱力一般地想要合起,这是个无所事事的清晨,适合来一次毫无压力的回笼觉。 压在腰间的手臂渐渐失去了掌控的意志,莉莉丝耐心等待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臂放在一旁,又起身过去把窗帘垂下,只留下满屋适合安眠的昏暗。 他睡得放松,短时间内估计不会醒过来。 莉莉丝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先是吩咐了准备送来早餐和换洗衣物的仆人可以稍等片刻,然后才随意问起了这别馆住着的另一个姓谢的年轻人:“先生之前叫来的那一位现在怎么样了?” “您是指小谢先生?”别馆的仆人自上而下被换了一遍,也都知道这房子里唯一的女主人是谁,毕恭毕敬的回道:“他从来了开始就一直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日三餐让人送过去,很少与人对话的。” “再怎么说也是位小谢先生,”莉莉丝温柔道,“没什么别的要求吗?” 仆人略作思考,补充道:“单独要了临近卧室的空房间,当做画室。” * 说是画室,其实也就是堆砌杂物的空房间腾出了一块地方,单单支起了画架。 这实打实纤细柔弱的omega没敢要任何人的帮忙,更不敢开口叫人帮他带点什么东西,各类绘画材料都藏在他之前拎来的那只小手提箱里,林林总总倒是什么都有,只不过每一样也都少得可怜,他挑挑拣拣,竟是哪个都不舍得用。 哪里像是个谢家出身的啊。谢言盯着手提箱,苦笑着叹了口气。 当莉莉丝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小可怜孤零零坐在画架前面,对着一张空白的画纸发呆。 他穿着的仍是第一天早上的那件长裙,浅金色的头发随意地垂在身后,像是泛旧褪色的老油画。 “都这么久了,颜色也不调,真的不打算画点什么嘛?” 她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声音很轻,却足以吓得谢言字面意义上的跳起来,扔掉了手中的画笔。 他曲起双臂抵在胸前,就这么一句话惊吓的程度,回头时的omega已经红了眼眶,神情瞧着也是十二分的惊惶无助。 若不是站在这儿的是两个公认的omega,其他人路过看上一眼,还真不好说这里发生了什么。 莉莉丝笑了笑,神色依然是一种宽容的平静。 “……啊,”谢言嘴唇动了动,在她面前低下头,声如蚊呐:“嫂子。” “你好像不太习惯这么叫我,”莉莉丝抬脚靠近,年轻的omega身体生出不自觉地紧绷和颤抖,抬眼小心翼翼打量着莉莉丝时,眼中分明流淌出赤裸的恐惧。 女人和他保持了几步左右的距离,唇角笑弧并无太多变化。 “你怕我?” 谢言身子一僵,勉强算是有勇气看看她的脸,连摇头的力度也十足小心。 “那你是怕别的。”莉莉丝在不远处坐下,体贴地并不与他十分靠近,“你要是不习惯,先生不在的时候可以对我换一种更轻松的称呼。” 谢言反射性摇摇头,呐呐道:“大哥要我这么叫你,我不能改的。” “大哥……你原来可以这么叫的吗?”莉莉丝的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温绪言还在这儿的时候,他的称呼也是先生或者老板。” 谢言坐在自己的画凳上低头不语,在莉莉丝开口提起这件事时,他也忍不住有点神经质地开始抠挠自己的手指。 这女人在和自己搭话,他当然也察觉的出来。但为什么是我?他有点焦躁的思考着,是有了家主做靠山,之前的见面让她觉得自己是这里面最好欺负的那个,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拿这些问题来试探他吗? 第22章 他不确定这位情人在家主那里的地位如何,眼下她开口询问,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回答:“其他人我不清楚。” 这精巧宛如瓷娃娃一样的年轻omega小声回道,“也许是因为我在谢家长大,温绪言不是。” 当然了,虽然都是不入眼的杂种,但温绪言是比他更不值钱的那个。 那个甚至分化成了alpha,不还是对谢家来说一无是处? 谢言卷翘浓密的眼睫掩住了眼底一点阴沉恶意,声音听着仍是柔弱的,甚至是委屈的,“这种问题也不值钱,您为什么不去问我大哥呢,嫂子?” 他尾音含糊,凝视着莉莉丝的眼神带着一种怯弱的羡慕,“您很受宠不是嘛?这种问题我大哥会告诉你的。” 莉莉丝摇了摇头。 “这不一样。”她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这张眼尾湿红又足够楚楚可怜的脸,笑了笑,然后道:“我主动问他,你大哥不会更开心。” 就是这种旁敲侧击的打听问询才是最好的,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去理解和整理,最后状若漫不经心地给谢淮 礼透露出一点“她曾认真了解过有关他的事情,并从中得到了相当量的正确信息”,这才是最让老板感到愉悦的方式。 久居上位者习惯了直接接受最后结果,不会有耐心和精力去处理这个中间的过程。 至于眼前这一位么…… 他并不算是有资格参与决策的类型,同他询问的时候,过程的方法大过最终结论。 “我再怎么样也不如谢家长大的孩子那样了解情况,”女人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轻声又道,“不过要是有人愿意帮我答疑解惑,让我可以了解一点先生的其他细节,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她看着那张开始放松下来的精致面容,柔声提醒道:“你也是个omega,不是么?” “这也是不同的,嫂子。”谢言的唇角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弧,绽开一点小小的愉悦和甜蜜的残忍,他对着莉莉丝弯起眼睛,柔声细语的配合着回答,“我自小到大都不被允许接触外人,谢家的其他人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呢。” 您问我,没用的。 莉莉丝问:“所以是不愿意和我多聊聊?” 谢言摇摇头,脸上情绪收拢起来,又是那副畏怯又可怜的姿态,受惊一般小声呐呐道:“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嫂子您不要这样讲……” 女人抿平了嘴角,这种稍显无措的表情微妙取悦到了谢言的心思,他听见门外有人路过的声音,原本就弱小的声线更是变得愈发委屈:“也请您别这样盯着我,可以吗……” 莉莉丝背对着画室的正门坐着,骤然听见谢言说出这样一句话,眼神也无助地看向门口,她也仅仅是轻飘飘地一挑眉,神色平淡镇定,没能流露出更多的表情。 站在门口的仆人距离很近,谢言确信对方已经听到了。 对方反应冷淡,只看向莉莉丝,恭敬回应:“家主找您,女士。” 莉莉丝微微颔首,起身准备离开时,额外看了一眼眼眸湿漉满眼慌张的年轻omega。 “女士?”身边的仆人配合着瞥了一眼那姿态愈发紧张的omega,若有所觉:“您不必在意这个的。” 年轻人倏地一僵,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我了解了。”莉莉丝应下,随口转移了话题:“先生起来后是生气了吗?” “不清楚。”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走廊上,仆人此时的恭敬多了些真诚与小心,垂头回答:“但是追问了您好几句,我们说了您在这里的事情,也只被吩咐了要带您回去。” 莉莉丝轻轻叹了口气。 这前后也就半小时,要不然下次提前点上安神的熏香? 仆人只送到主卧的走廊入口,莉莉丝一人走进去,看见的就是已经起身穿好衣服的谢淮礼。 他的衣领和袖口都还散着,那些精巧昂贵的小件之前被莉莉丝收了起来,他不打算找,也没让人再送一份新的过来。 莉莉丝拿着一条领带走过来的时候,谢淮礼不言不语,只配合着俯下身,让她手中那条暗红色的布条绕上他毫无防备的脖颈。 “大早上的,又去心疼谁了。”他盯着女人眼睫垂下的一小片阴影,幽幽问道。 莉莉丝抿起嘴角,轻笑一声。 “去找您弟弟,”她轻描淡写的应道,“那位小朋友再怎么说也是谢家长大的,和他处好关系,说不定能有机会多了解一些您的事情。” “你不如直接问我的秘书。”谢淮礼道,“再不然你去看看财经新闻,他们也比谢言知道的多。” 领带已经系好了,可谢淮礼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他很喜欢看莉莉丝眼尾晕散开的笑意,也喜欢感受她这份为自己而用的小心思。 也许是这种程度的试探仍然在他给予的权力范围内,她的分寸感掌握的很好,更像是一种权力的延伸与具现化,既不会让他感觉到自己养的是个纯粹的摆件,也不会因为所谓的恃宠而骄产生多余的头疼。 他好像稍微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热衷为自己寻找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了。 “我也不是在问别的。”莉莉丝的手指从他领口上挪开,她的指尖甚至没有碰过他的肌肤,但那转瞬即逝的热意仍然让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隐约散开一抹若有似无的干渴痒意。 女人的目光随着移动的手指落在他敞开的袖口上,轻声解释道:“我只是稍微有一点好奇,他称呼您大哥,另一位却只能叫您老板呢。” 谢淮礼坦然道:“谢家有很多个孩子,活下来的这些里面,我是大哥。” 随随便便就说了一句非常血淋淋的话呢,先生。 “听着真让人心酸啊,”莉莉丝抬手拂开男人胸口上的一处不起眼的皱褶,又听得谢淮礼略有些不满的提醒:“就这一句?不问别的?” 她愿意浪费时间心疼那么多人,随便路过个倒霉乞丐都能多看一眼,对他反而就没有一句要说的了? “我只需要好奇这个就可以了,先生。”莉莉丝微笑道,“其他的嘛,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 谢淮礼垂下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莉莉丝,眼神里莫名多了些阴森的不满。 莉莉丝看了他一会,在谢淮礼愈发不悦的注视中,绽开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意。 “您已经是站在谢家最高处的那个人了,还需要我这个不起眼的情人来开口安慰吗?”她顺势拍拍对方紧实的胸口,笑眯眯地回答道,“您的位置太高了,高的我看不见您身上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相比起来,那位小谢先生瞧着倒是有点可怜的。” 她垂眸低语,声音里也多了些真切的叹息。 “……” 谢淮礼眉头一皱,面无表情。 “他有吃有住,哪里可怜。” “您亲自和我说过的,离开谢家后还要再做一个聪明的omega,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莉莉丝柔声道,“那位小朋友不也是个omega么?” 谢淮礼幽幽应了一声,语气相当敷衍。 “虽然大家都是一副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冷淡态度,但至少安安稳稳的长大了,看起来完整,健康,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技之长……”情人柔软的手指整理着他的袖扣,指尖轻轻擦过肌肤,带起温热细腻的触感,谢淮礼的目光变得飘忽,也有些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莉莉丝的指尖漫不经心地错开他下意识蜷起的掌心,轻巧扣好袖扣后,仰起头对他微笑:“无人注意的角落都能长得这么好,谢家的家主平日里对谢家应该也是相当尽心尽力了吧。” “……” 谢家家主盯着她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莉莉丝道:“外面的世道并不安稳,不是么?” 谢淮礼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但谢家偏又是足够安全的,”她温温柔柔的补充,“安全到一处偏僻的别馆也可以随意庇护两个omega。要想做到这个地步,那您一定……”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依旧没有看向谢淮礼的眼睛,而是紧盯着他配合整理袖口时抬起的手掌,修长,宽大,指尖覆着粗糙的茧子,关节处因长久握笔已经发生了扭曲的变形。 这是一种在镜头下示弱的手段,民众总是乐于看见上层人士的身上拥有与他们类似的特点,刻苦,努力,以及在那之后落实在身体上的苦难痕迹。 可莉莉丝看着他些微变形的手指,声音渐渐放轻,她用双手珍重捧住了谢淮礼抬起的手掌,眼眉低垂,流淌出深沉而忧郁的怜悯。 “……”他罕有局促地抿住了嘴唇,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曾经的谢淮礼从不吝啬在镜头下展示自己的双手,偏偏在这个瞬间,他并不想让她这样仔细地观察自己这双并不完美的手。 她不曾多说一句安慰与心疼,可仅仅只是任由她这样捧着,看着,他的心口都能感觉到一种奇妙而陌生的酸涩鼓胀。 第23章 “……好了。”谢淮礼难得拘谨地挣回自己的手,下意识错开视线看向另一个位置,干巴巴地解释道:“小时候写东西多 了留下来的痕迹,都很久没有亲自握笔了。” “您平日里的文字签字不还是需要握笔的吗?”莉莉丝柔顺的收回双手,转身走向了洗漱间,谢淮礼摩挲手背上被她长久捧着的位置,心不在焉的应声:“那能有几个字……” “没几个字,但不也还是握笔?”她捧着一条温热的毛巾回来,认真暖了一会那几根变形的手指后,这才略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今早不是还问我想要什么来着?现在想好了,一些绘画用品就可以了,不用别的。” “你会画画?” “不是我用,我帮那位小谢先生要的。”莉莉丝轻描淡写地应道,“他带来的材料不多,刚刚去看了一眼,画点什么都舍不得呢。” 这次不等谢淮礼升起不满,莉莉丝便接着又道:“我仔细想了想,能帮您的地方实在太少,香水暂时用不上,您的工作应该也不需要我这个外行人多说什么,左右看了一圈,好像也就是帮您照顾一下小谢先生,勉强能算是帮个忙。” 谢淮礼微微蹙眉,语气却不如最开始那样阴沉僵硬:“他要是真的需要,让他自己来说。” “他胆子看起来很小的,您别吓着他。”莉莉丝微微一笑,错开了这个话题,“我想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事,先生,只是让他在这儿过得好些,对您没坏处的。” “我最初问的是你需要什么,莉莉丝。”谢淮礼罕见严肃地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女人有点诧异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没什么需要,先生。” “我在最初就和帕夏说过,一个安静的房间,一些可以随意翻看的书本,这样就可以了。” “您是个很好的人,谢先生。”她微笑着,郑重地补充,“您现在给我的这一切已经让我心满意足,所以与其说我还需要什么,不如告诉我,除了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激之外,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女人垂下目光,柔声允诺。 “是您的要求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 谢淮礼的喉咙微微滚动,咽下一口太过陌生的酸涩。 他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掌,提醒道:“我当然可以答应你给谢言送些东西,但你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还要浪费一次我的好心。” 莉莉丝却反问:“可我猜测这对您是有好处的,对么?” 当然有好处。谢淮礼心想。 善待家族内不争气的omega,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来赚人口碑。只不过他不需要,也从不觉得这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无论是这点虚无缥缈的评价,还是那个毫无用处的弟弟。 可这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温柔情人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自己的反应,仿佛一切外物都不值得她去在意。 在这一刻,她只在求他一人欢喜。 谢淮礼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情的浅笑。 “有的。”他应道。 她只是想要自己高兴,这又有什么难的? 一句单薄的回应,些许不值钱的材料,比起他最初的构想连敷衍的水准都算不上。 可即使如此,莉莉丝依然万分欣慰的垂下目光,喃喃叹息一声。 “那就好。” 她自言自语般,看着那只握着自己愈发用力的手掌,十分满足似的,轻声喃语:“能帮到您,那就很好了……” 第22章 可怜的他是要害死我吗——!?…… 谢淮礼办事的速度很快,不过几个小时,莉莉丝手里就得到了好几个态度恭敬的电话。 她开始只要了一些绘画用的材料,也猜到这种顶级权贵做事大多容易夸张,但是当她连着接完了好几个顶尖画室的老板电话,连某家拍卖行的负责人都毕恭毕敬的亲自打来电话后,莉莉丝或多或少生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连着日常衣物一起送来的手机几个小时之前还是空空如也,就这么一会功夫,她的通话记录就到了能翻页的程度。 她大概也能理解谢淮礼的意思,与其敷衍小猫一样随便送点画画材料,不如干脆做到底,一口气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全都扔到了她的手上。 谢淮礼对这个弟弟还是不怎么在乎,谢言的身份带来的限制太多,未来最好也不过就是做个不问世事疾苦的清高画家——而他的画,他的名声在未来如何,这也还是要看谢家的心情。 现在的谢淮礼完全没心情关照自己的亲弟弟,却不介意把这些东西打包送到莉莉丝手里,充当讨好情人的礼物。 莉莉丝在手机挑了几个最先打来的电话,和他们要了些质量不错的绘画材料。对这些人来说她要的那点分量连手指缝里漏下的零头都算不上,但也都恭敬应下,并表示很快就能亲自送到谢家的别馆。 今天谢淮礼出门很早,别馆有资格开口安排的只有莉莉丝。 她思考了一会,对身边等候的仆人吩咐道:“等下东西来了,直接让小谢先生去挑就可以,送来的东西大概会远超我要的份额,他要是全都要了,就找个就近的房间给他留下来;他要是只敢要一小部分,剩下的那些就先放在我这里。” “以及,老板那边正常按着市场最高价结算就可以,也算是人家亲自辛苦跑一趟的人情价。”她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想要讨好谢家的人确实不少,但是这种程度的人情谢家看不上,他也用不起。 既然如此,不如让人家多赚一些,彼此也算结个干净。 仆人温声应是,脚步无声地离开了一会。 不过半个小时后,这beta女仆就回来了:“小谢先生只要了一部分,按着您的吩咐其余的要人收了起来,现在他想要和您说声谢谢,人就在楼下。” 莉莉丝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这是谢家的别馆,他哥哥也不在,他不能直接进来吗?” 女仆温顺回答:“按着先生的意思,除了我们之外,现在的别馆之中能够与您随意见面的只有先生一人。” 莉莉丝问:“包括他同姓的亲弟弟?” 女仆的态度依然恭顺:“任何人,女士。” “……”莉莉丝眨了眨眼,目光看向旁边放着的手机,“可我刚刚才接了好几个想要和我见面的电话呢。” “现在也只是电话而已,女士。”女仆一板一眼的回答说,“陈秘书有叮嘱过的,首先您不会随意出去见人,就像您刚刚吩咐我们的那样;其次您就算有需要见面的需求,也会有人会为您提前处理好的。” 莉莉丝的眼神平静,她静静思考了几秒,然后才问:“那我要是想要随便走走呢。” 女仆沉默不语,神色略显犹豫。 莉莉丝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耐心又问:“那,小谢先生我现在还能见吗?” 女仆将头垂得更低,呐呐道:“……如果您坚持的话,女士。” 莉莉丝看了一会面前表情过分拘谨的女仆,轻轻叹了口气。 显然,她现在要是去见人的话,感到为难的就是这些可怜人了。 “……那就让小谢先生先回去吧,”她重新转过身子,翻开了手边一本搁置了许久的书,“他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和他说这是我的意思。再难处理的话,就说我不想让先生不高兴。” 在太过安静的房间里,女仆偷偷放缓的呼吸节奏没有错过莉莉丝的耳朵。 但在这悬在心上的麻烦得以解决之后,紧接着浮现在年轻女仆心口之中的就是一点太过脆弱的不安。 良心的分量太少了,不足以支撑女仆再多说什么,却足够她在这只有两人的房间里鼓足 勇气,怯生生的询问着面前脾气温柔的女主人: “……您还好吗,女士?” 先生也许固然十分宠爱面前的女人,可这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占有欲,却又让人忍不住同情起她的处境了。 人身自由被局限在小小的别馆里,就算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和炙手可热的地位,和她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精心装点起来的只有外人眼中的金丝笼,她依然一无所有。 “我么?”莉莉丝像是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只不过那位小谢先生的脾气大概是比较敏感脆弱的类型,你们与他交流的时候小心些,别太让他生气。” “不是的,我是说……”女仆正准备开口解释,可这句话刚刚一开头就觉得不对,又呐呐低下头去,只嗫嚅着吐出了几个含糊的字音。 她是想说,以女士如今的受宠程度,无视他们的阻止出去见一次那位小谢先生,也是没关系的。 先生这么喜欢他,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不会生她的气。 第24章 ……可是女仆也很清楚,她要是就这么离开了,先生一定会处理他们。 于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压力,她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提醒。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奈何这年轻的小女仆怕不是还在良心未泯的岁数,就这么点事情也值得她神色郁郁,一副自己先受不了“我居然这样残忍”的可怜模样。 ……哎呀,可怜的。 莉莉丝略有些怜惜的叹口气,一本书递到了她的面前,轻轻晃了晃。 “去帮我放到书架上吧。”莉莉丝柔声吩咐着,而对方下意识接过,抬头便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年轻的女仆动作微微一僵,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近乎逃避般错开了眼神。 对方眼中的包容与了然实在是太过清晰,她心上的道德压力刚刚松开些许,随即便被更深更重的愧疚重重包裹住了。 “这没什么,别太给自己负担了,小朋友。”莉莉丝太清楚这样年轻的孩子在愧疚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了,真心实意地安慰道,“这种程度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我能负责,就不会让你们压力太大。” 女仆嘴唇颤动几下,最后也只是沉默着点头,乖乖去将那本书放在了架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莉莉丝又问,对方低头回答道:“您叫我安妮就好了,女士。” 稀松平常的名字,普普通通的外貌,不被重视的beta性别。 但莉莉丝对她扬起微笑,柔声道:“房间里的几个花瓶你照顾的很好,多谢你。” 女仆眨眨眼,下意识惶恐的道谢之前,脸上先忍不住露出几分了羞赧的欢喜。 能做这职业的大多心思细腻,自然也分得清什么是敷衍的夸奖和真诚的赞美。 “好啦,放松一下心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观察着安妮的表情,在小姑娘的神色开始真正放松下来后,这才垂下眼睫,微笑着提醒道:“状态没问题的话,去帮我和小谢先生说声抱歉吧。” 安妮乖乖应了声是,只是在临出门之前,她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屋中摆放的花瓶,鼓足勇气问道:“……您需要我等一会带一些新鲜的蔷薇花上来吗?” 莉莉丝从书本中抬起头,再耐心不过的回答:“如果这不打扰你工作的话。” 小女仆点了点头,连离开的脚步都多了几分松弛的雀跃。 ……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女仆已经想好了花园里开得最好的花在哪里,她脸上带着压力松解后的畅快笑意,这份愉快一直延伸到她重新出现在了谢言面前,撑着她温声细语地转达了女主人的意思。 坐在那里等候许久的谢言一言不发,轻而易举地看懂了这小女仆隐藏在眼眸深处的轻松感。 这小丫头在轻松些什么呢? 侍奉的女主人太过善解人意,所以觉得自己没有了工作上的压力,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松起来了?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得小女仆脸上规矩的微笑也开始泛起战栗的不安,那张太过精致柔美的脸才缓缓绽开一抹略显虚弱的微笑,就这么当着女仆的面怯怯的垂下眼睫,有些局促的蹂躏起自己的裙子。 “我知道我说话不值钱的……”他声线细弱,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眼睛就变得湿漉漉的,不知不觉间更是带了些沙哑的哽咽:“但是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当着面谢谢我嫂子,这样也不可以吗?” 安妮挂在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僵硬,眼见着来往的人都开始看向这边,这名义上的另一位主人却毫不掩饰地用这样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与自己说话…… 他是要害死我吗——!? 安妮的心里翻滚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摆手想要拦住谢言这饱含委屈的哽咽倾诉,可这似乎有些过分娇弱的omega忽然睁大了眼睛,苍白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椅子被带翻倒地的声音太大了,许多人停下脚步,偏偏谢言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垂着头,一个omega充满畏怯与恐惧的语调就这样恰到好处地响起:“抱歉,我以为……我,我不是故意的……!” 安妮的脸色倏地变得惨败无比,谢言偏偏在这时候抬起头,任谁也能看清他脸上太过勉强的微笑:“没什么的,大家散了吧,是我误会了……” ……他要弄死我了。 安妮愣愣的想着,身体僵硬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赔上了她的前途和工作,硬生生毁在了对方近乎毫无来由的纯粹恶意里。 在女仆无线蔓延的沉默中,谢言转过头,脸上勉强支撑的微笑终于在旁人视线死角里浮现几分扭曲的愉悦。 他依然微笑着,满足地欣赏着安妮的表情,那把沙哑的嗓子轻声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说错了话,所以不方便传给人家听呢……” 安妮听懂了。 她先是感觉到荒谬,随即是窒息。 ——就因为这种理由……甚至真正阻止他上楼的都不是自己和女主人,而是来自先生的命令! 可谢言不在乎,或者说他不敢在乎,他的目光凝在这单薄又可怜的beta女仆身上,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正准备给她的绝望造成最后毁灭性的一击—— “安妮。”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两人下意识地抬眼,只看见一截白色的裙摆垂在台阶上。 她没有真正走下来,连影子也不算完全,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下意识地不曾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我让你说的话都说完了吗?”莉莉丝柔声问道。 “……”安妮用力抹了一把脸,匆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对着楼梯上的那一位恭顺回道:“都说完了,女士。” “那就好。”她温声应下,又道:“房间露台下面的几丛白蔷薇开得不太好,间距太大了些,找人处理一下吧。” 安妮点头:“我这就去。” 谢言抿起嘴唇,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三言两语解决了眼前精心创造的画面,他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眼尾,晕开一片委屈的湿红:“嫂子……” 他声音里的委屈带了些惶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就这么下来了,没关系吗?不会惹大哥生气吗?” 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他分明连女人的裙摆都看不完全,却依旧隐约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这是一种陌生的、诡异的、却又相当刺激的感觉,那颗太过容易感觉到寂寞的心脏开始碰碰跳动起来,在这一刻,谢言感觉到的鲜活存在感竟是比刚刚那一刻还要更强烈一些。 “可你不是很想见我吗?”女人好像叹了口气,以一种宽容到近乎纵容的语调无奈应道。 “你既然想我来见你,那我就来了。” 第23章 谢谢嫂子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呢。…… 当谢言缓步走上台阶时,莉莉丝才恍惚察觉到这孩 子其实是很高的。 他的身量并不比他的大哥矮上多少,两人之间仍差着两三级的台阶,谢言的目光已经可以与她堪堪齐平,可这年轻人太习惯于含胸垂头的瑟缩姿态,身高上带来的天然压迫反而被自己削减了七八分。 旁人的视角下谢言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台阶下仰视着她,而从莉莉丝的角度来看,这孩子摆在脸上的表情也确实是十足地乖巧温顺。 她垂下眼,不去将自己打量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先上来说吧,”女人的目光扫向他的身后,依稀可见几双脚踩着心虚的步子匆匆离开,谢言闻言仰头,又听得对方提醒:“被这么多人看着,你也很不喜欢吧。” 谢言的眼睫颤了颤,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转身准备回去的同一秒,莉莉丝仿佛闻到了某种甜蜜而浓稠的焦糖香气,仿佛近在咫尺,可当她有意去捕捉的时候,那气味又仿佛是被风吹过后的浅淡余韵,只留下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是厨房今天做甜品了吗? 她有点茫然地想着,很快有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的谢言身上。 他在房间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下脚步,表情迟疑着,有些掺杂惶恐的羡慕。 “大哥没让我上来过。”他小声解释,“我怕我进去后会给嫂子添麻烦。” 这可怜的,谢家的成长环境和omega的身份定义究竟带给他多大的心理压力?女人的脸上如谢言预期般露出几分柔软的怜悯,她摇摇头,主动开口道:“没关系,是我让你进来的。” 谢言站在那里,注视着,观察着莉莉丝的脸。 半晌,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拘谨的笑容,轻声道:“多谢嫂子。” 他温顺地走入房间,仍是以先前那种羡慕的目光打量着这名家主情人的房间,稍微有些出乎意料,房间整体素净整洁,几乎称得上是她进来之前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真奇怪啊,谢言难得生出几分预期之外的迷茫,他还以为就凭她这受宠的状态,这里早就被打造成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屋了。 第25章 “你没收下的哪些材料,我要人另外收起来了,没放在这里。” 莉莉丝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谢言心口一紧,反射性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好了羞讨好的笑。 “我画的不好,怕给家里丢脸,学校毕业之后就没认真画过多少了。”他抬手勾了一下自己耳边零散的碎发,低着头细声细气地应道,“其实也就是随意画画打发时间,嫂子不用给那么多的。” “是吗?”莉莉丝抬手招呼他坐下,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仆从,女人亲自倒了杯茶推了过去,香味也就是普通水准。 谢言规规矩矩地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咽下并不习惯的涩口茶水。 “是。”谢言抿开一抹羞怯的微笑,随即又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认认真真地和面前的莉莉丝提醒道:“那么多的材料,嫂子是不是用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大哥难得有这样慷慨的好心情,嫂子还是用在自己身上,不必浪费时间来考虑我的。” 莉莉丝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摇了摇头。 “这不算浪费时间。”她回道,并不介意多费些力气来安抚面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 这是一个完美符合所有人预期的omega,脆弱,美丽,出身尊贵,却依然无依无靠。 他看起来从骨子里就没什么安全感,能抓住的东西甚至也不是谢家天然便能给予他的名声和地位,而是社会本身对这一性别的刻板印象。 他用言语试探自己,唯一的底气仅仅是是一份以天真伪装过的无知恶毒。 所以说啊,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呢。 莉莉丝满怀怜爱的想着。 那种只能依靠推翻桌上花瓶来换取旁人注意的小孩子……好在他还生了一张足够优越的脸,足以让他在所有类似的情况下反射性摆出最无辜的表情,哭泣着对所有人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他很弱,因为他很漂亮,能被他接触并打碎的东西也都没什么价值,所以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都能得到原谅。 他连对付一个小女仆也只能依靠自己性别上的错位优势——而刚刚就在楼下,所有人,包括安妮自己在内,都没觉得一个beta女仆欺负另一个omega主人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没什么错,只是个无奈生得漂亮皮囊的可怜孩子而已,失权的境地令他恐惧,而软弱的立场令他这点单薄的心机也透着稚嫩的孩子气。 莉莉丝对这样的孩子总是有着令人惊叹的耐心。 “不会给嫂子添麻烦吗?”他小声问道,又一次得到了莉莉丝毫不犹豫地肯定。 “不麻烦。”她温声道,她在和谢言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甚至是有些歉疚的,“这边的待遇我没办法为你做更多,平日里能照顾到你的地方很少,现在也就是一点画画的材料而已,没事的。” “要是连你这样的omega也算是麻烦的话,那我又要怎么说呢?”她指指自己,脸上露出几分温和的苦恼,“之前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是不是要把我当成什么难以控制的灾厄,找个地方关起来才比较好?” 谢言听了,只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个恍惚又敷衍的笑容。 “怎么会呢,”他随口应道,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大哥舍不得的。” 这句话落下后,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他得到了承诺,本该松口气才对。 可年轻人纤细的手指捏着递来的茶盏,隐藏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之下的,是另一种更加隐秘的惶惶不安。 ——他仍然怀疑自己今天来这一趟究竟能否达成目的。 他是特意冲着莉莉丝来的,一个足够受宠的omega情人,没有背景,没有家主之外的靠山,这样的人似乎要比谢淮礼手下其他人更适合亲近讨好。 他需要一个依仗,一个真正可以听见他说话,愿意为他分担一点生活压力的依仗。 莉莉丝这个选择目前看起来再好不过,没有多少竞争攀比的心思,对自己也是善心泛滥,心软到愚蠢的程度。 谢言的要求不高,只是能在大哥那里帮忙说几句话,让他日常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就可以。 要是单论这一点要求的话,那么我现在……应该已经算是达成目的了? 前后没能花费半小时的时间就从对方口中拿到了承诺,比开始预期拉扯的十天半月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 然后,然后呢……? 漂亮omega的脸上泛起空茫的呆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如何安排。 难不成他现在就要回去,顺着莉莉丝给出的好意和自己最初营造的人设,在那个小房间里老老实实日复一日地画下去,直到某一天的谢淮礼认为他已经没什么价值,随手再把他丢回谢家的某个角落吗?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谢言怔了一下,堪堪回神。 看着身边这张写满真心关怀的脸,年轻人的心里轻轻颤了一下,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可以落在实处的委屈。 “没什么的,”他低下头,呐呐道:“我就是……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莉莉丝看着他,耐心问道:“不喜欢画画吗?” “不,也不是……”谢言摇摇头,表情难得有些真实的羞耻:“我画的不好,而且画 好了也没什么用处。” omega最常接触的学习项目多为艺术类,谢言也不例外,对于画画,他称不上反感,但也算不得喜欢,更多是社交场面的交流手段,而不是什么真心热爱的项目。 莉莉丝若有所思。 “先生刚刚给你准备了那么多,总不好一点都不用,”她给出了一个新的思路,“那这样吧,就当陪我了?把你的画架搬到我隔壁来,陪我一起画。” 谢言眨眨眼睛,有些意外:“嫂子也会?” “皮毛而已。”莉莉丝轻描淡写地回道,“过去有过不少艺术方面的朋友呢……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算是有点成绩。” 谢言的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的羡慕,随即又转换成了另一种角度上的不安。 “可我过来的话,大哥不会高兴吧?”他揉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听着愈发怯弱可怜:“真的不会让他生嫂子的气吗?” “没事的。”莉莉丝摇了摇头,再自然不过的拍拍谢言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是无所谓的,但总不能让他生你的气。” 她转头对着谢言笑笑,又额外叮嘱了一句:“正巧你刚刚对安妮说了那样的话,你不是个蠢笨的孩子……要是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也是有点不放心。” “……”谢言沉默地看了一会神色安然的莉莉丝,忽然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将彼此距离拉的极近。 那种甜腻又浓郁的焦糖香气慢慢缠了上来,冲散了原本萦绕在身边的蔷薇花香。 女人注视着谢言奇奇怪怪的小动作,神情仍是恍如溺爱般的无奈纵容。 这个漂亮的孩子紧贴着她坐好,又试探着慢慢低下头来,将自己的脑袋挨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避开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而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他可以更舒服一些。 “嫂子……”他喃喃念了一声,听见对方温柔的回应。 那声音从她口中出现,带着胸口的隐约共鸣,一同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她微微侧头,随口问道。 谢言两条细长的胳膊花藤一样绕上了她空闲的的手臂,他在女人颈侧蹭了蹭脸颊,整个人像是放松过头的猫,就这么软绵绵、舒服服的栽在她的身上。 “没什么。”他笑嘻嘻地说,“谢谢嫂子。” 第24章 香气还好我也是omega 几乎是将住处搬到楼上的同一时间开始,谢言就黏上了莉莉丝。 这没什么的,哪怕别馆其他的仆人那些刀片一样的目光阴森森挂在了他的身上,也不妨碍谢言平日里挂着乖巧又讨喜的笑,一口一个嫂子把自己当成了莉莉丝的挂件,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不过就是把讨好的对象从所有人换成了一个人,这简直太简单了。 从有印象开始,谢言就一直都是那个讨好人的角色。 谢家上一代的家主,有资格掌权的年轻新贵,再到负责他课业的老师,家宅内说得上话的仆人……几乎是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是谢言小心翼翼讨好的对象。 因为你是个omega,孩子。他还记得母亲那双日渐枯萎的手捏在自己肩膀和脸颊上的触感,她的美貌早已随着生机一起凋零,停留在幼年谢言面前的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怨鬼,一字一顿的,不厌其烦的与他重复道: 你要变得听话些,你要学的乖巧些。 你要变得美丽,无害,弱到所有人都不觉得你有竞争的能力,这样……你才能在谢家活下来。 “你靠自己活不下去的,你是个太可怜又可悲的omega,总得给自己找个依靠啊”。 当年的谢言懵懵懂懂,满怀天真地反问自己的母亲,我自己就不行吗? 第26章 …… “我自己好像不太行……”如今的谢言略显拘谨的坐在画架面前,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尚未沾染颜料的画笔。 他抬眼看向身边端坐的女人,有些失落,有些委屈似的垂下眼,用力将自己的嘴唇咬的发白:“我没画过这种东西,嫂子,我不会。” 莉莉丝看着仍一片空白的画纸,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总要学一些的,哪怕只是精进一下自己的技术呢?”她温声道,“那几家画室我有查过,小谢先生现在的作品就算有机会送进去……怕是也没什么出路。” 这孩子不愁吃穿,需要的更多是一个可以让他专注其中打发时间的东西,当然,要是能借此机会再赚些钱,自然也就更好了。 好消息是有个对应的出路,画室方面的电话算是谢淮礼讨好情人的手段,也是无声递来的一个台阶,若是能成功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这兄弟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能缓和许多。 坏消息是,谢言的上进心实在是太少了点。 这不是个擅长把心思放在为自己琢磨未来上面的孩子。 他太习惯被圈养的生活了……这几日若不是莉莉丝日常在旁耐心哄着,谢言不要说画画,连在画架上铺张画纸的心思怕是都没有。 正如现在,她话说的不算十分委婉,可谢言低头摆弄着手指,心思明显也没再这上面。 “嫂子为什么一直叫我小谢先生呀?”他咬了咬嘴唇,小声咕哝着,“叫大哥是‘先生’倒是没什么,反正很多人也都这么叫,但我没必要的,嫂子这样叫太生分了,要不要换一种?” 莉莉丝低头调试颜色,耐心极好地回道:“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我在老家的时候,仆人们反正见到我也不会有称呼的,其他人说我是‘老家那个不成器的omega’,或者干脆和大哥一样,指一指,就算了。”他笑笑,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落寞,一边看着莉莉丝,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忆道: “……不过我生母还在的时候,会叫我‘阿言’。” 要她叫这个吗? 还真是了不得的移情对象。 “你要是不觉得我这么喊算是冒犯的话,”女人心平气和地应下,将手中画笔递了过去:“先试试这个。” 谢言抿抿嘴唇,倒还是乖乖接了画笔,开始涂涂抹抹起来。 莉莉丝就在他旁边坐着,几日观察下来,谢言的技术只能说资质平平,匠气十足。 而且除此之外,她也理解了谢言之前说的,什么叫“画好了也没什么用处”。 她转头观察着他看似专注地侧脸,年轻人太习惯将自己打扮成柔弱无害的姿态,长裙,散发,眼尾下垂,衣服的料子一定是宽松舒适,无论什么姿态都柔软得毫无棱角,这样一位美人专注作画的时候,一定是赏心悦目的。 若是换做某些特定的社交场合,那么真正值得欣赏的不是画作本身,而是正在作画的人。 莉莉丝温和的看着身边随意上色的年轻人,心想,显然,这孩子并不是很想走这条路。 那他的画需要画得再好些才行。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年轻人细瘦的手腕,带着他沾着白颜料的画笔向旁轻轻一点,轻声道:“你应该先试试让画的灵性‘流动’起来,阿言。” 这孩子缺少顶尖艺术家应有的那份灵性,不过这一点对莉莉丝来说,问题不大。 “……” 谢言的目光盯着那只仍握着自己手腕的纤细手指,藏在长发下的耳廓有些莫名地发烫。 他若无其事地咽下一口陌生的干涩,然后才哑着嗓子,点了点头:“……嗯。” 女人松开了手指,腕间肌肤掠上一点陌生的凉意,有那么一个瞬间,谢言险些就要扔了画笔,然后再把自己的手重新塞进她的掌心里。 ……好在他硬生生忍住了,那一瞬间理性强硬到自己都有些诡异的委屈。 谢言抿了抿嘴唇,手腕轻轻一转,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这么一抖,顿时毁掉了已经完成大半的画作。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敷衍的惋惜,随即也不等莉莉丝做出反应,这亲手毁掉了自己画作的年轻人已经整个人都扑到了她的身上,委屈巴巴的哭诉起来。 “对不起 哦嫂子,白白要你陪我这么久。” 莉莉丝抬起手,拍拍他的脑袋。 “换张新的吧,”她心平气和地回道,“这张你废了不少功夫也不好浪费,等会我拿去改改,应该还有得救。” “要怎么做?嫂子说的那种灵性吗?”年轻人转头看向身边的莉莉丝,原本平淡的眼神也带了些迫不及待地的恳求与专注,软绵绵的撒起娇来:“教教我吧,嫂子,这个我真的不会~” “这话说的真可爱,是说阿言之前的那些技巧都会,只不过懒得画?”她似笑非笑的调侃一声,谢言很配合地跟着打了个寒噤,又歪着身子,状若随意地将自己的手顺势挂在了她的肩上。“哪有。” 他咕哝着,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挂在莉莉丝的肩膀上,长度对比她纤细的肩颈轮廓,竟是令人意外的游刃有余。 自小到大习惯了自己永远是人群中最软弱最渺小的那一个,此时的谢言目光微微一滞,低头凝视几乎被自己的身影完整笼罩的莉莉丝,眼底带出了几分微弱的好奇。 女人将目光转过来,看见了谢言可怜巴巴的,流浪猫一样祈求怜爱的湿漉眼神。 “怎么了?”她眨眨眼,有些不解,“是要现在看怎么改画吗?那你可能要等很久哦,颜料很多都需要重新调呢。” “不是,”他呐呐一声,近乎是试探性的,有些迷茫,也有些疑惑的将自己的脑袋抵在了她的肩上。 他像是在拥抱什么陌生的存在,又好像在测量什么不可知的东西。 莉莉丝安静注视着,一如既往地纵容,没有拒绝。 年轻omega的两只手慢腾腾地绕过她的肩膀,圈住了她的小腹,菟丝花一样缠上了她的身体。 体型巨大的流浪猫错误估量了自己的身形,意图将自己一整个挂在她的身上,但从视觉效果来看,这更像是谢言整个人把她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陌生的感觉。 谢言低头埋在她的颈侧,呼吸之间尽是她发间萦绕的柔和花香。 可这香气属于前庭花园,属于特制的香水和屋中摆放的白蔷薇,谢言带着几分陌生的焦躁睁开眼睛,看见她的后颈肌肤光洁白皙,那里有些太过干净了,甚至吝啬到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真正属于她的气味。 “……阿言?”女人没有挣扎,只是在谢言维持了太久这个动作后,她稍稍有些苦恼、但仍然极耐心地提醒着:“颜料要干了。” 她颈侧传来一点磨蹭的声响,年轻人的脸颊贴着她的肩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也像极了大猫惬意的呼噜。 “……再等等,嫂子,求你了。”他含糊应着,声音褪去了平日里刻意为之的娇软甜腻,露出几分年轻男性特有的沙哑底色,“我就……再抱一会。” 大猫呼噜噜地撒娇,莉莉丝抬手摸了摸他绕过身前的手臂,应下了他的请求: “好吧,那就再一会。” 于是那两条手臂变本加厉的紧了紧,他能感觉到自己温柔过头的嫂子因此发出了一点可爱的咕哝声,像是在小心挤压什么身体柔软的小动物,连接触本身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满足。 还好我也是omega,谢言此生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甚至愉悦到为此庆幸的程度。 这样的动作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来做,怕不是立刻就要算到x骚扰的范围,直接拎去坐牢了。 他凑过去,这次很认真的闻了闻莉莉丝的后颈,依旧只能闻到蔷薇花露的香气。 “嫂子用的什么香水啊?”他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这味道蛮好闻的。” “安妮他们送来的订制花露,”莉莉丝温声回答,“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桌上还有几瓶没开封的,都可以给你。” 第25章 蔷薇花露嫂子你睡了吗 谢言从未如此满意过自己omega的身份。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着自己的嫂子进入她的卧室,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随心所欲的将自己的目光和身体贴到她的身上。 莉莉丝永远都不会反对的。 至于旁边那位正意欲以吃人般的眼神撕碎他的beta女仆……谢言借着一点身高差异抬了抬下巴,刻意挂在脸上的笑容无辜到令人生恨。 他当然也看见了对方倏然沉下来的脸色,可这真的重要吗? 也许在过去,他确实会为此满怀焦虑,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要尽快把这结了仇的女人扔出去才好,可现在的谢言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去在乎。 外人而已,不重要。 谢言在女仆阴沉的注视中一拧身子坐在了她状态前面的椅子上,莉莉丝对此满不在意,只将手中观察了半天的花露递过去,体贴询问道:“我刚刚发现这几瓶放了不同的香料,你想要哪一个?” 第27章 谢言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她稍显清冷的妆台,伸手拿了其中已经用掉了一小半的一瓶花露。 “我还是喜欢嫂子现在用的这个,”他脸上笑容显得格外灿烂,随即稍稍一顿,又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卖乖可怜:“……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要用一样的味道了,嫂子不会介意的吧?” “不会哦。”莉莉丝给出了毫不意外的回答,宽容回道,“喜欢就拿去玩吧。” 看吧,看吧。 谢言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拢住小小的玻璃瓶,拇指反复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瓶身,唇角笑弧也显得愈发灿烂起来。 他有了这个,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去观察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呢? “谢谢嫂子。”他对她道谢,甜腻的笑音运用地愈发熟稔,莉莉丝对此习以为常,相当熟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没什么的,是这批花露做得确实很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这算是借花献佛?” 谢言唇角弧度变淡了几分,而身后的安妮抿了抿嘴唇,低头攥紧了自己的裙摆。 “什么借啊献的,我只知道这是你送我的。”他咕哝道。 仆人送上来的东西不本来也就应该是主人的?谢言当然也注意到了女仆脸上隐隐变得羞赧的表情,他原本纯粹欢喜的心情忽然就成了冲了水的颜料,只有表面上徒劳的虚假鲜艳。 ……当时就应该做的彻底一点的。 要是当时一口气就把这女人从别馆弄出去了,现在又何必被她这样阴森森地盯着? 他抿了抿嘴唇,有意看了一眼莉莉丝身后的方向,随即直接伸手拽住了莉莉丝的手腕,故作惊慌地低下头,往她怀中的位置惶惶躲了躲。 莉莉丝若有所觉,转头看向身后,安妮的表情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脸上针对谢言的阴沉妒恨和被骤然撞破的惊慌无措融在一处,彻底扭曲了女仆的五官。 ……唉。 “……”莉莉丝沉默垂眼,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好了。”她不曾刻意躲避女仆慌张的注视,也没有避开谢言刻意的闪躲,那张线条柔美的侧脸落入安妮的视线,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包容,“没事的。” 女人抬手拍拍将脑袋藏在她怀里的谢言,那一声温情安慰回荡在房间里,一时间竟也说不好是对谁说的。 女仆温顺地垂下目光,沉默中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真的吗,我还是有点……”谢言慢慢抬起头,将嘴唇咬的发白,怯怯道:“嫂子,我现在住在你隔壁,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目光扫了一眼安妮,又怯怯的缩了缩身子。 “你也是‘小谢先生’呀。”莉莉丝温声安慰,她的手指没入对方 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那头相当漂亮的浅金长发。“放松些,不要这样紧张。” “不行,嫂子,我还是害怕。” 谢言摇摇头,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了她的衣袖,小声咕哝着,“嫂子,你晚上能不能来陪陪我?”他生怕对方不愿答应似的,急惶惶地又哀求道:“也不是做别的,之前不是还说要要帮我改画的吗?让我和你一起改好不好?” 考虑到他们两个人都是omega,这似乎并不能算是个不合理的、逾越的邀请。 所以安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莉莉丝连一点思考的过程也没有,便温声应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 闻言,谢言的身子软绵绵的放松下来。 这别馆只有一位女主人,除了自己之外甚至不会有第二位客人进来,她能有什么事情? 谢言理所当然地讲这句话归到了社交常用术语上,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出门道别的时候,脸上已经快要压不住对晚上见面的迫不及待。 安妮忍了忍,等到愉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上前收拾着被弄得有些凌乱的桌台,小小声地咕哝着:“您未免对他有些太过纵容……” 莉莉丝眨眨眼,脸上立刻多了些真实的不安:“这样不好吗?” 安妮怔了一下,立刻摇摇头,小心否认:“怎么会呢!我就是这样随口一说,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 可是和人打交道久了,莉莉丝从来不会相信所谓的“随口”,那往往是刻意为之的破绽,或是某种尚未察觉的本心。 莉莉丝坐在妆台前看向镜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抬手捂着脸,有些忧郁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所以是我的性格问题吗?”她喃喃道,也是真心实意地苦恼起来了,“我也知道这样有问题啊,其实也都有在收敛了,可那个小朋友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太可怜了,实在是没忍住……” 安妮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地在她腿边屈膝跪下,仰头注视着女主人忧愁的眼睛。 “没有的,女士,您说的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她将双手搭在对方的膝上,眼中盛满了掺杂怜惜的虔诚,小心翼翼地安慰道,“这无论如何也不该说是您的问题,我亲自接触过了那位小谢先生,知道他的本性如何……” 她咬了咬嘴唇,本来身为仆人不好说主人太多不适,可自己可怜的女主人已经露出这样令人心痛的神态,也同样没有留给女仆太多犹豫的时间。 安妮眼睫微垂,还是选择将自己心中恐惧的部分和盘托出:“我在担心小谢先生,也在担心您现在的好心会不会让您陷入某种更糟糕的境地里。” 那不过是只看似温顺的羔羊,柔弱伪善的皮下藏着极恶的毒牙。 莉莉丝沉默地听着,忽然垂下目光,十足怜惜地摸了摸面前女仆光洁的面庞,眼底流出几分欣慰的温情。 对方动作一僵,温顺承受着对方的触碰抚摸,耳廓早已无声染上绯红。 “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莉莉丝拍拍安妮的头顶,柔声回应,“你要是觉得我的性格没有问题,那我也就没什么要改的必要了。” 安妮的耳廓红到滴血,她咬紧嘴唇,生怕自己吐出什么难堪的声音,只用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已经无需多问,小女仆那双太过清澈的眼中写满了她的真心。 您很好,哪里也不用改。 “但我还是要对之前送掉了那几瓶花露和你道歉,”莉莉丝伸手扶起女仆,拍了拍她肩上褶皱,温声又道:“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一片心血,你好像也因为这个不太高兴的样子。” “那倒也没有……”小女仆垂着头嗫嚅着辩解,声音听起来也是硬邦邦的,“您喜欢送谁,本来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 莉莉丝歪歪头打量着她的表情,无奈道:“真的生气啦?” 安妮抿平嘴唇,不说话了。 “好啦,不要生气了,你怎么也是个孩子脾气?”莉莉丝抬手勾过小姑娘耳畔一缕滑落的碎发,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对方滚烫的耳廓,轻声又道,“这么介意的话,我妆台上的东西就都交给你管理吧,我从今天开始都用你送来的蔷薇花露,这样能开心些吗?” 安妮绷着身子,没摇头也没点头,规规矩矩地一行礼,就这么干巴巴的退下了。 莉莉丝仍坐在那里,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从开始故作矜持的沉稳,到远去时遏制不住的轻盈飞快,前后也不到几秒的时间。 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抬手收拾起了桌上那些尚未开封的瓶瓶罐罐。 谢淮礼给她的待遇很好,妆台上的东西单独哪一样拿出来都价值不菲,他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是单纯想要找点什么漂亮的奢侈品把她的妆台和衣柜填满。 * 莉莉丝将东西整理出来一小片空处来给安妮放准备好的花露时,露台已经能看见那一轮升起的月亮。 “怎么把东西收起来了?不喜欢这个牌子?”男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的那一刻,莉莉丝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她只是再平静不过地转过身,伸手接住了对方递来的风衣外套。 谢淮礼很喜欢她这样的反应,没有一惊一乍,也没有诚惶诚恐,这样的氛围让他有种惬意的安宁。 用一句稍显奇怪的形容来说就是…… 回家了一样。 “想着可以放些新鲜的蔷薇花露,您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吗?”她对谢淮礼笑笑,目光又落向了窗外,“蔷薇花开的差不多了,要是再想保留这个香气,就只能靠花露了。” “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谢淮礼淡淡回了一句,看着她神色如常地接过自己的东西,接着开始不受影响的忙忙碌碌,心中一片放松的同时,也有些微妙的手痒。 “你……”他试着开口,声音里却多了些干涩的嘶哑,谢淮礼清了清嗓子,才故作平静地提醒:“你先过来一下。” 莉莉丝倒是没什么迟疑,安安静静走过去,立刻被谢淮礼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男人的脑袋抵在她的肩上,几次缓慢地深呼吸后,他过分紧绷的身体才找回一点迟来的放松。 第28章 在找什么解压道具吗?莉莉丝饶有兴趣的想着,倒是没怎么挣扎。 “先生好像已经很累了,要不然今天先在这里休息吧。”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榻,温声道,“我去找找您的睡衣?” 谢淮礼喉结滚动,有些矜持地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这样的行为对omega来说有些过分主动了,但反正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偶尔一次倒也不是不行。 他抬手松了松自己稍显紧绷的领带,看着情人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隔壁的衣帽间里,然而还不等到谢淮礼完整解开自己的衣袖,就听得门口传来了一道并不陌生的细弱声线: “嫂子?”谢言的声音自门后响起,带着些几乎已经要掩饰不住的甜蜜期待,和一点听起来太过做作的委屈:“我果然还是睡不着……你睡了吗?” “……” 谢淮礼解开袖扣的动作微微一顿,于一片沉默中,他慢条斯理地将衬衫衣袖撸到了手肘之上的位置。 第26章 小问题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他的别馆。 这是他的领地。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谢家家主的东西……而此时站在门口的也不是什么外来的入侵者,而是他那个相当不成器的omega弟弟,无论是性别,能力,存在感,他都不具备 任何所谓的威胁。 可谢淮礼盯着门口,仍然切实感觉到了一种类似被冒犯领地般的隐秘不悦。 照理来说,平日里的谢淮礼并不是什么刻薄吝啬的性子,不至于说因为看哪个弟弟不顺眼就彻底剥夺了他正常行动的权力,更何况谢言本来就是被他叫来帮忙盯着他嫂子的易感期的,平日里他想要与莉莉丝稍微亲近些,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自己的情人是个多么温软柔顺的性子,谢淮礼当然也清楚。 但她脾气好是她的事情,这不应该成为这小子得寸进尺的理由。 他起身,没怎么犹豫的直接走到门口,不等敲门声响起第二遍就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谢言甜腻的笑容才堪堪挂起了一半,随即便在长兄阴沉的注视中硬生生卡在了嘴角,扭曲成了另一种尴尬的狼狈。 他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散发,赤脚,披着一件浅白色的细绸外套,捏着外套的手指细白,指关节泛起桃花色的病态艳粉,那张明丽精致的脸单单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发烧的迹象,但关键地方却没有因为夜晚昏暗的光线下模糊细节,反而让整体呈现出一种惹人怜爱的、恰到好处的虚弱憔悴。 “……” 谢淮礼不懂化妆,不懂omega的流行审美,但他至少明白正常人的嘴巴看起来不是亮晶晶的。 所以,他大晚上的不睡觉,又特意把自己画成这个鬼样子,就是跑过来为了和他嫂子装可怜? 男人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青筋突突跳动,脑门上似乎也绷紧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勒得他头痛。 “……大哥。”谢言呐呐叫了一声,倒是没和谢淮礼预期之中那样反射性低下头,开始对着他诚惶诚恐地道歉,而是借着最后一秒的停顿,神色隐秘的飞快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 谢淮礼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卧室透出小片昏黄暖光,不见人影。 谢言眼中失落,但还是规规矩矩垂下眼睛,冲着他露出了平日里最习惯的那种可怜样子:“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睡不着也不舒服,想找嫂子聊聊天。” 他低着头,毫不意外的听见谢淮礼唇角溢出一声的阴沉冷笑:“这个点聊天,你想聊什么?” “也没什么呀……”谢言拢拢自己披在肩上的细绸外套,委委屈屈的回答说:“大哥,我也是个omega,就算我们晚上睡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对我嫂子做点什么的。” 他眨眨眼,又有点不满的咕哝着补充了一句:“而且本来就是大哥要我来帮忙盯着嫂子的易感期的。” 谢淮礼:“……” 他可不知道谢言原来是这样的脾气。 只能说要么是莉莉丝太过擅长溺爱孩子,要么说这小子深藏不露硬生生忍到了现在,在谢家大宅永远都是躬身垂首,对着自己诚惶诚恐的弟弟原来也有几分与他直视的底气。 “睡不着就自己想办法,或者干脆就别睡了,熬个三天三夜说什么都能睡得着,”谢淮礼眼中郁色更重,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也别来麻烦你嫂子,感到不舒服首先要找人拿药或者叫医生,找你嫂子做什么。” 谢言无声咬了咬后槽牙,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大哥说的有道理……”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完,那扇门立刻擦着他的鼻尖直接关上,用力声大到站在原地的谢言也吓了一个哆嗦。 门板挡住了谢言最后的回应,也掩住了那张瞬间狰狞到扭曲的一张脸。 …… 谢淮礼关上门,阴着脸转回身,看见莉莉丝抱着他的睡衣站在衣帽间的入口处,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扫了一眼自己状若乖顺的情人,表情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也没和过去一样叫她过来,而是大步走向卧室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二话不说的拨通了一个电话:“陈秘书,有没有什么能取代谢言的方法。” 莉莉丝就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后,表情从容宁静,谢淮礼打电话的同时也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不曾为此产生什么额外的情绪,态度勉强算是缓和了一点。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也稍微有点莫名其妙,但陈秘书只稍微思考一会,便恭恭敬敬地回道:“您是如果是指他在别馆的作用的话,那要把温先生接回来吗?” “不,也不要他。”谢淮礼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他是个alpha,一直留在这儿对莉莉不安全。” 莉莉?陈秘书用半秒时间消化了这个称呼,又用三分之一的时间结合了上下文,并果断给出了回应:“那从我个人建议来说,还是选择谢言留在别馆比较好。” “要谢言留下……?”谢淮礼揉了揉额头,他侧身躲开莉莉丝的目光,特意藏在掌心下的表情也开始变得说不出的阴沉恐怖:“这也不行,他现在大晚上就敢敲他嫂子的门,我把帕夏送走不是为了换另外一个不可控的麻烦过来的。” 陈秘书这次实打实哽了一下,他犹豫好久,才用一种十分谨慎的语气回答:“但是,老板……” 他有点为难地表示:“谢言也是个omega啊,照理来说,他就算是想做什么也是做不到的。” ……这他清楚。 谢淮礼罕见有些焦躁的想着,这种事情他清楚,他当然清楚! 但他就是连这个画面也不想看到……那小子凭什么卖卖可怜就能拿到她的怜惜和溺爱,他做了什么,他有什么有用的地方?哪里就值得她多看一眼了!? “……老板,您得清楚一件事情。”电话对面的陈秘书调整了一下呼吸,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的特殊情况,很难给您提供更多的选择。” “……” 谢淮礼这次没有立刻回答,陈秘书听见电话里传来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大概三五秒之后,他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我再想想……”谢淮礼闭了闭眼,下颌线绷紧出一道明显的痕迹,“这件事,我再想想。” 陈秘书恭恭敬敬应下,一只手捧着电话,不敢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要不要试着把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加入自己的置顶名单呢?他有点出神地想着。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老板对这位情人的溺爱和偏向明显已经超出正常预期的范围,开始有点真心坐实最初给自己定的“昏君”人设的意思了。 在这个基础上,后续再对上别馆中的那一位,态度就需要慎之又慎。 弟弟不一定是愿意接纳的弟弟,但嫂子一定是真心认可的“嫂子”。 而从另一层面来讲,陈秘书没觉得老板的反应奇怪。 再怎么说也是谢家家主,中心城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在这种事情上会有些堪比顶级alpha一样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 隔着电话,谢淮礼用几个呼吸的间隔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找了张椅子坐下,又对着旁边的莉莉丝招招手,语气恢复如常:“过来,莉莉。” 莉莉丝眨了下眼睛,再温顺不过的接下了这个亲昵的称呼,走过去递出睡衣,却被谢淮礼扯住了双手,领着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你听到我的电话了,”他的拇指略有些神经质地摩挲着女人白皙的手背,留下一片摩擦的红痕,声音沙哑,表情却慎重,“所以现在我直接问你,有关谢言的问题,你怎么想的?” 他的表情看似沉稳冷静,握着她的那双手却无言地青筋绷起,完全没有任何撒手的意思。 莉莉丝垂眼:“我听先生的意思。” “可我想听你的意见,”他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她手背红痕,紧绷的语气勉强算是缓和了一点:“你不用非考虑太多,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要是更喜欢谢言,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和他一起走……” 第29章 莉莉丝目光瞥向箍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又神色如常的抬眼看着 谢淮礼那双看似镇定的眼睛。 她从容反问:“您是觉得,我对那孩子偏爱太过,不知掺了多少真心?” 谢淮礼抿了抿嘴唇,缄默不言。 莉莉丝幅度很轻的叹了口气,“先生,容我冒昧,不过小谢先生今年多大了?” 谢淮礼幽幽道:“二十出头。” 莉莉丝又问:“那您今年多大啦?” 谢淮礼这次哽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答:“……三十刚刚多一点,就一点。” 女人没说话,用一种温柔却不赞同的眼神盯着谢淮礼,长久不语。 “……”谢家家主目光罕见地心虚游移,先前压在心上的怒气却已经不知何时散去了大半。 “也就是说,小谢先生在您这儿还能算是个孩子,”莉莉丝无奈嗔道,“所以呢,您生气,这是在和孩子置气吗?” 谢淮礼忽然就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干巴巴的辩解道:“他大晚上敲门找嫂子,本来就是有问题。” “他承了您的情,画画上的事情虽然是我联络的,但电话怎么来的我也清楚。”莉莉丝温声细语的回着,“先生长时间不在,别馆里勉强只有我一个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所以我出面安慰一下被迫离家的小朋友,那孩子对我亲近,也是些不可控的移情作用。” “……” 谢淮礼抽回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他脸上的阴沉郁气消散了大半,只是握着情人的那只手还未松开。 “……那就听你的,先不送走。”他目光撇了一眼还未挂断的电话,又捏捏她的手指,眼见着情人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这才转头对着电话提醒:“老宅那边的行程能推就推了吧,我留在这儿,先不走了。” 他想,他的莉莉还是心软太过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这里,直到帮助她解决身边这个黏糊糊的小问题。 第27章 恨我们又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关系 被堵在门外后,谢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 谢淮礼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呆愣愣地想着,随即又是一个激灵,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谢淮礼要是晚上突然回来,那莉莉丝身为家主的情人,这种事情她知道吗? ……她要是早早就知道谢淮礼会回来,那会是她故意要自己今天晚上去找她吗? 类似怀疑的念头在谢言的脑海中出现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掐死了,不会的,不会的,年轻人在墙角处蜷成一团,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反反复复的和自己强调着,莉莉丝不是那样恶毒的性子。 她要是有这样的打算,随意用两个画室的电话就能打发了他这个小角色,何必还要花费心思仔仔细细地陪他改画。 对了……画,画! 她之前曾亲自动笔帮自己改的那幅画——! 谢言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连起身都忘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了画架的前面,那幅画已经被他当时刻意为之的一笔毁掉了大半,可莉莉丝动笔修改过的一小片区域却还完好无损的保留着。 年轻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从画架上摘了下来,抱在怀里,仿佛是在勒紧最后的溺水浮木。 她要是想害自己,最初就不必对自己这样认真的好。 谢言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拼尽全力也不过中庸水准,画这张画的时候的时候又心态敷衍,落在画纸上的效果自然也算不得多好。 在诸多真正的天才和内行眼里,说是张涂满颜料的废纸也毫不未过。 可即使如此,她依然只用寥寥几笔就点活了这一小片区域,他的涂鸦就摆在旁边,哪怕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她和谢言之间的水平,读得懂她口中所谓的“灵性流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言只是相对消息闭塞,不代表就是个彻底一无所知的蠢货。 这样的人,换做谢家别馆之外任何一个场合,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被叫做“真正的天才”。 ——那么,被强行关在这里的是谁呢? 总不会是他这个被当做临时道具使用的废物弟弟。 ——那个被抹杀了社会的身份、拘束了真正的自由,连最后一丝血也要为了谢家的体面耗尽的人是谁呢? 也不可能是他这个和谢家家主有血缘关系的omega。 她有恨的理由,她有恨所有人的资格,但她选择用讨好谢淮礼换来的那一点点珍贵的好处给自己交换了绘画的材料,和一条能出去的路。 她叫我“阿言”。 她告诉我怎么出去后还能再找一条新的活路。 她在我身上留下那么多的心思,怎么可能还会愿意毁了我。 ……所以,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谢言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画纸粗糙的纹路,有一个不算陌生的念头在他脑海深处浮现,这想法曾令他恐惧,畏怯,避而不谈,可这一次,他忽然生出了直视祂的勇气。 他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给出了一个平静又笃定的答案: ——当然都是谢淮礼的错啊。 要不是因为他成为了家主还要暴力清理前代留下的残部,自己的母亲怎么会从养尊处优的贵妇沦落为疯癫的弃子?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beta而非alpha,又何必特意设置别馆,将她、将自己强制圈在这里,只为了继续保持那份虚伪的尊严? 谢言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手中的画纸,表情逐渐趋于一种纯粹的空白。 他为了适应谢家的环境,这么多年强迫自己在角落里生长,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畸形的疯子了。 谢淮礼偏偏还要从他手里夺走那最后一点点的甜。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 努力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谢言在这空荡昏暗的房间里发着呆,忽然疯子似的低低笑出了声。 ……哎呀,他这样一个废物又孱弱的omega,在思考如何解决眼下困境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法子,居然是“杀了谢淮礼就好了”。 这可能有点难。他略有些苦恼的、又有些自怜自艾地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嫂子生气呢。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一定是费劲了心思,用足了力气……到时候,嫂子能不能看在他这么努力的份上,多疼疼他呢? …… 怀着这样的念头,谢言自然也不能休息的太好。 他没特意隐藏自己憔悴困倦的姿态,就连漂亮的金发也泛起黯淡的枯黄,循着每日习惯出门时,并不意外的在楼下客厅看到了谢淮礼坐在桌前的身影。 谢言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还是努力对自己大哥扬起一抹故作镇定的笑容:“早上好。” 谢淮礼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应下这句招呼。 “你在找谁。”他抬眼睨了过来,语气冷淡,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而是什么贸然闯入家宅的不速之客。 对上他这样的态度,谢言忽然也从原本习惯性地惶恐跟着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低着头,从从容容地为自己拉开了另外一张椅子坐下,两人之间呈现出一种太过陌生的疏离感,以及几分若有若无的敌意。 “嫂子没跟着大哥一起下来。”谢言用陈述句回答,在谢淮礼反射性皱起眉头的时候,温声细语的又问:“是她不愿意下来,还是大哥不允许她下来?” 谢淮礼神色冷淡,显然没什么兴趣接他这份潦草幼稚的挑衅:“那是你嫂子,谢言。” 谢言柔柔应道:“可她的待遇不太像呢,大哥。” 所谓的别馆女主人,却连房间的大门都没有资格随意进出吗。 谢淮礼瞥他一眼,神情似是嘲讽,又仿佛带着某种居高临下地漠视与怜悯,看得谢言唇角笑弧微微发僵。 “弟弟,你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他慢条斯理地拉长尾音,有意把自己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不怪莉莉和我这么提醒,确实心态像,眼界也像。” “……” 谢言有点搞不懂他的意思,仍坐在那儿,继续盯着自己的兄长。 “她昨晚有特意和我求情,为了你。”谢淮礼悠悠然地收回对视的目光,姿态看起来愈发的随性自在:“至于具体原因你应当也清楚,大晚上的不管不顾来敲自己嫂子的房间门,就算真的是小孩子也应 该受点惩罚。” 谢言微微蹙眉:“我成年很久了,不是小孩。” “是吗?”谢淮礼慢吞吞地反问,尾音微微上扬,带起一点暧昧的、甜腻的,引人遐想的痕迹,“你要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跑来问我,为什么你嫂子早上没能和我一起下来?” 这里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因为谢淮礼大半夜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作息,又因为临时改了行程,各种事情堆在一起又是忙活了半天,莉莉丝陪着忙前忙后跟着照顾几乎一晚上没睡,等到今天早上才有空稍微休息一会,这才没下来。 第30章 但是无所谓,房门之后的两人亲密私事他不打算过多解释,也知道谢言能读懂他此刻刻意为之的暗示。 谢淮礼的眼尾余光盯着自己这个omega的弟弟,在他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这段话的言外之意后,那张秀美精致的面容并没有泛起羞恼的红晕,反而短暂失去了血色,变得呆滞如木偶般僵死。 他仿佛从未考虑过,所谓的“嫂子”,所谓的情人,本质上就应该是这样一种最为亲密的关系。 于是谢淮礼便想,看吧,我猜对了。 ——这小子在嫉妒,在诅咒。 在这一刻,他对自己这个正牌生出的恶毒恨意,怕是比过去二十余年的压抑人生积累起来还要多得多。 这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值得警惕威胁的omega,居然是在真心实意地觊觎他的嫂子——甚至于可能连谢言自己都没有觉得这感情从根本上就不正常,他那份扭曲病态的私情藏匿在omega的身份之下,让他的一切心动和行动都可以显得那样的理所当然。 “那还真是……”谢言花了几秒才勉强消化这样的信息,他扯着嘴角,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辛苦嫂子了啊?” “我知道。”谢淮礼沉稳应声,这房间太过空旷又安静,他好像都能隐约听到对方恨到极致的磨牙声。 偏偏谢家家主的心情此时出奇的好,耐心欣赏了一会后,这才接着开口。 “所以我等一下就回去照顾你嫂子,你不用太挂心。”男人那张端正俊美的脸上特意挂上属于兄长温和神态,故作体贴的提醒道,“你在这儿应该也不是没事做才对,她不是帮你安排了不少事?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担心我们。” 谢言的脸上反射性挂了忧虑又乖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还是跟着去吧,我再怎么说也是omega,没关系的。” 然而谢淮礼幽幽看他一眼,却是挑了下眉,轻笑一声。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他从容起身,也懒得再多看谢言一眼,“我们又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关系,你说呢,弟弟?” 谢言藏在桌下的手指无声痉挛了一下,他心脏泛起针扎的痛感,脸上还要挂着松了口气后的松弛笑意:“确实是这样。” “不过你既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个,看起来你在这别馆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谢淮礼轻描淡写的一开口,便看着谢言脸上的虚伪轻松立刻转为难以遮掩的惊愕慌乱,他刻意停顿欣赏了一会后,这才又吩咐下去:“下午出去走走吧,你要是想搞画画,温绪言那边说不定也能帮你琢磨琢磨路子。” “可是大哥……”谢言表情一乱,下意识反驳道:“嫂子说我的水平距离进画室还差很多……” “那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谢淮礼相当漫不经心地回,“谢家想要卖几幅画,想卖也就卖了。” 第28章 情人的身份“没这个必要罢了。”…… 谢言是个太廉价的对手,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谢淮礼自认自己并没有把不入流的omega弟弟当做需要认真警惕的情敌——实际上这个词对他来说本身就显得太过陌生了——仿佛是把莉莉丝放在了一个相当危险的位置上,可要说他对此毫无感觉,上楼愈发轻快的脚步和那份得意洋洋的心情,却又是分明无法忽略的。 他确实重视莉莉丝,远超合同规定的界线,越过了情人应有的分量,表现已经明显到就连跟在自己身边的秘书也会试探着调整自己的节奏,让工作之外的重心更加偏向这处偏僻的别馆。 那要借此机会再做点什么吗? 真正坐实她情人——或者说,更进一步的身份。 以谢淮礼如今的地位和对谢家掌控的力度,忽然拥有一位出身神秘的妻子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样困难。 可谢淮礼想到这里时,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房间的门口。 ——门后的莉莉丝应该还在休息,自己现在推开门说不定还能看到情人安宁的睡容,或是听到她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的柔软早安。 “……” 谢淮礼的喉结小幅度地滚动着,离开不到半小时,他已经开始怀念起那种在她面前独有的放松感了。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他不清楚,也不知道。 随着abo社会的繁衍发展,太多有关“爱”的定义都会和ao之间的信息素捆绑,他是个beta,照理来说一辈子也体验不到高匹配度信息素带来的怦然心动。 但是,这里面掺杂着不难理解的贪欲和渴求。 人类骨子里的劣根性渴望着放松,彻底沉沦之后的怠惰,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让他就这么坦然的推门而入,就这样在情人的身边安稳的闭上眼睛,在她的怀抱和安抚的呢喃声中陷入一场舒适的安眠。 可也偏偏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理性牵扯着他的行动,让谢淮礼罕见犹豫着,没有立刻推开这扇门。 “因为您不够爱我吗?所以您会选择避开我吗?”他几乎都能想象出若是让情人知道自己此刻的刻意回避,那张柔美的脸上又会流露出什么样惹人怜惜的失落表情了。 ……不是的。 谢淮礼在心里回应着那个虚无的幻影,小声且坚决地回答说。 他确信自己并非权力的私心才在这里回避莉莉丝的存在,他并不是不愿分享自己身边的位置才不想给她更多的认可和更高的地位。 ——他只是感觉,仅仅是一种感觉,仿佛自己一旦承认了自己对她的真心偏爱,承认他现在意图放纵堕落的欲望,似乎也要间接跟着承认什么一样。 可是又要他去承认什么呢……谢淮礼搞不清楚,也说不上来。 他隐隐觉得,一旦突破了这一层底线,那么便会是一种很特别、很危险的发展,远非现在的他可以承受的结果。 他犹豫半晌,还是慢慢推开了房间的门。 倒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别馆其他的他也不想去,一直在门口站着反而会显得更加奇怪。 …… 卧室里,莉莉丝已经醒了。 她仍穿着宽松的睡衣坐在床边,借着清晨的阳光翻阅一本已经看过几遍的小说,那是一本第一人称模式的悬疑恐怖小说,作者全篇以自己的视角描述着一名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犯,以一种随时都会转换成被害者的视角来强调着凶手的诡谲,恐惧,不可捉摸,然而在作品的最后,“那把杀人的刀却出现在了我的厨房里”。 在各类文学作品早已泛滥的现在,这种创作套路已经相当常见了,谢淮礼不知道她为什么格外喜欢这一本,身体总是比思想更直白诚实,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直接走了过去,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那本书,抢回了她的注意力。 “哎呀。”莉莉丝轻轻喊了一声,却没怎么拒绝。 谢淮礼坐在她旁边,兴致缺缺地翻看了几页后,随手就把书扔回了床头柜上:“醒了 多久了?” “应该是在您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莉莉丝笑笑,乖乖的回答:“其实您出门的时候就有感觉了,想着应该不需要我现在就下去,就看会书,打发一下时间。” 她能猜到自己去做了什么,谢淮礼并不意外。 “你昨天晚上和我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对那小子会偏心一点。”谢淮礼伸手,她睡衣宽松,领口处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锁骨,垂着一缕柔软的发丝,勾着他的眼神挪不开位置。 “不求情吗?”男人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捻起她锁骨上的那一缕碎发,慢条斯理地缠绕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他下午就要搬走了。” 他等着女人的反应,然而莉莉丝只轻轻点了点头。 “小谢先生是您的弟弟,我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那也一定都是基于您的许可下进行的。”她温声应下,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个人意见,“既然先生已经有了新的安排,一切按着您的意思来就好。” “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谢淮礼直白问道。 “您指哪种感觉呢?我不否认因为您的存在我会对那个孩子有些额外的关照,”莉莉丝温声细语的回答道,“可您要是觉得这样不好,那么我不会再去接触除您之外的任何人。” 谢淮礼动作微微一顿,到底还是没忍住心口那一点细微怜惜的酸痛,对着她放缓了几分语气:“倒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莉莉丝歪着头看着他,忽然伸手捉住了那只摩挲自己发丝的手掌,把他的手背藏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可您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她的声音充满柔顺的虔诚,微微仰头凝视着他的脸,眼中只能看见他一人的倒影。 谢淮礼的心跳不出意料地被打乱了节奏,抿了抿嘴唇,生出几分羞赧的慌张。 “这不是不高兴……”谢淮礼喃喃道,他下意识地对着她回避了自己此前的思考和迟疑,脑海里掠过之前谢言随口喊出的话,便说:“只不过谢言之前一直说你会画画,水平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第31章 他顿了顿,然后才整理好了自己的语气,平静,又有些怜惜的表示:“我把你关在这里,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怎么会呢。” 莉莉丝摇了摇头,她这次没有再去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被自己捧在掌心的这只手,低着头静默一瞬,然后才轻声道:“……我心甘情愿的。” “……” 谢淮礼的喉结微微滚动,错开的目光稍显狼狈。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可你会画画,还能画得很好,要是没有我,你能轻松成名。” 莉莉丝仍是摇头。 “不重要。”她说,稍稍用了些力气握住他的手,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语气否认道:“比起您给我的承诺,那些都不重要。” “我只想要您承诺给我的这一处栖身之所,其余的都不重要。” ——她没有撒谎。 这一点,谢淮礼还是看得出来。 可是……他究竟给了这傻姑娘什么好处,不过是些随口就能吩咐的身外之物,哪里就值得她这样说了? 他的心里泛起酸胀的怜悯和难以言喻的柔情,同时也对自己此前的犹豫不安产生了莫大的鄙夷。 人甚至不能共情曾经的自己,哪怕只是五分钟之前的。 说到底,他在害怕什么呢?怕这个连自我价值都可以否认忽略的女人会因为什么理由把利刃送入他的胸口吗? 在他这位温顺过头的情人面前,哪怕是嫉妒和不满都好像是在对她无理取闹。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已经在谢家家主的位置上呆了太久,久到会下意识担心把这样一个女人送上家主夫人后的结果吧。 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本质不过是连一点真心偏爱也不愿意承认的自私鬼。 莉莉丝没能听到他其他的问题,因为男人揉捏她发丝的手指松开,转而撑在了床榻空余的另外一侧,就这么直挺挺地在身边躺了下来。 女人默许了这份沉重的压力,任由谢淮礼的脑袋抵在自己的小腹上,就这么在自己旁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略作思考,抬手抚上对方头顶,而谢淮礼没有拒绝,稍显紧绷的身体反而还稍稍放松了几分。 “我刚刚在想……要不要顺便把你从这里接出去,直接娶你做谢家的家主夫人算了。” 他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却让那只抚摸自己头顶的手掌跟着一停。 意料之中的,莉莉丝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喜悦或是忧虑的情绪,而是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评价道:“您疯的比我想象中夸张了点,先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谢淮礼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她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不想嫁给我。”他道。 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为什么? 是对未来的恐惧不安,还是单纯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担心后两人之间的地位差异? “没这个必要罢了。”她柔声回答。“我在这里,您同样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一切您想要的东西。” 谢淮礼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心想,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想要什么。 ……不。 她知道的,她再了解不过了。 莉莉丝打量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慢慢露出微笑。 “我还记得帕夏的故事和他的结局,先生,我也知道您带我回来的理由是什么。” 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黑色的发丝,垂眸俯视着这张正躺在自己膝上的面庞,谢淮礼脸上松动的柔情被迫消失了,因为一个名字的出现,他只能被强制扯回了谢家家主的身份后面。 “哪怕您现在用不着omega的信息素,您也需要一张挡箭牌为您的一些不合理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 他想起医院的那次见面,想起帕夏最后发疯绝望的眼神,想起女人是如何沉默着走过病房的大门,而那个时候的他在事不关己的想:这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看清了自己的意思,看清了这些所谓的偏心和宠爱,以及为什么没有立刻收取她的信息素的原因。 一个漂亮的花瓶。 一个给谢家一切荒唐行为充作理由的挡箭牌。 她可以和谢言亲近,可以成为他独宠的情人,可以成为谢淮礼一切荒唐的理由……但她唯独不能成为谢家的家主夫人,真正意义上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莉莉丝垂头看着谢淮礼的眼睛,脸上仍是那种美好细腻、却也是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温柔笑意。 “我想,比起妻子,情人的身份能为您更好的做到这一点。” 第29章 我知道的——你是爱我的 “……” 毫无意外的,枕在她腿上的这个男人不再说话了。 他的呼吸节奏变得有些混乱,略过了一会后,他才闭了闭眼睛,语气也从原本的温情倏然转化为疏离的冷淡:“你好像很理解自己在这里要做什么。” 莉莉丝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她可以温柔,可以安静,可以适当的讨要一些昂贵的宠爱,也可以在主人面前展现出恰到好处的体贴与聪慧——但是,这份聪慧最好不要太过逾越,也不要点破他们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女人微微垂眼,仍是温顺地答:“我知道您要我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最好只能是个情人。” 谢淮礼猛地从她腿上坐起来,侧身背对着她,罕见冷硬地打断她的话:“有些事情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 然而他一向乖巧的情人这一次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在船上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些感觉,中心城大概没有想象得那样太平,船上进入了不属于谢家的势力,至于下船之后帕夏先生的一系列反应和他的最终结局,也算是落实了我的这种猜测。” 那个在她的指引下跳海求生叫迦尔的小朋友,最初和她说的话是 :我可以带你走。 当时的莉莉丝初来乍到,单看这句话也许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反过来想一下,就能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有多高。 ——那可是谢家的船。 要么是叫做迦尔的年轻人背后势力远超想象,要么就是谢家对外的掌控力度已经降到了令人尴尬的程度。 在这之后的故事,就是帕夏的结局了。 帕夏会被赶出去,这一点莉莉丝并不意外,但谢家家主在这其中的态度稍显微妙:他一边表现出了家主应有的姿态,和帕夏彻彻底底的割裂开,将他驱逐出谢家;一边又特意做出了一些委婉的安抚,暗示提醒他应有的忠诚和立场。 若是没有莉莉丝这一层影响,那么帕夏极有可能真的就会遵从谢淮礼的语气,明面上成为谢家的叛徒,然后离开谢家去为他去做一些相对特殊的工作。 但是现在,收拢帕夏的行为被莉莉丝打断了。 莉莉丝的思路整理到这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逐渐绷紧的身体和愈发压抑的情绪,她并不觉恐惧,只柔声询问:“是我的出现不小心打乱了一些东西,是吗,先生?” 谢淮礼没有回答,然而下一秒女人的视野天旋地转,她被按倒在了床榻上,等着她的却不是情人之间缱绻的缠绵,而是一只摁在她喉咙上的,正隐隐颤抖的手。 她双手随意地垂在两侧,目光连向下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平静凝视着谢淮礼那双写满混乱的眼睛,唇角重新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哪怕在这种时刻,他依然只能从她的脸上找到溺爱的默许。 “啊,我知道这个发展的后续。”莉莉丝的目光看向更高处,声音轻缓,犹如某种呢喃的呓语:“接下来应该说:我知道的有些太多了……” 谢淮礼的手指颤抖着,用上了更多的力气。 “不,继续说下去……”他哑着嗓子说道,“你还猜到了什么,接着说。” 莉莉丝的目光短暂掠过他此时显得太过苍白的面容,然后笑了笑,再温顺不过地回答:“好啊。” “站在谢家家主的角度上看,有关帕夏的计划失败了,但还好,有一个女人还在。” “她的身份暧昧,来历不明,所谓的知情人士也只知道她是谢家家主的情人,而要是结合另一位身为alpha的身份,也许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解释这种情况。” “是我‘诱惑了’帕夏。”莉莉丝轻声道,“因为我是个omega,所以我会对他产生影响,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刻印在基因上的天性吸引,要比任何借口都要合适,您说是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甚至带了几分亲切地赞美,发自真心地夸奖着谢家家主在这件事情上近乎无情的理性。 至于代价也很简单。 一个omega而已,扔掉还是留下,其实都无所谓的。 于是阴差阳错的,那名alpha因为某些原因陷入了不可挽回的狂怒,彻彻底底的和谢家分道扬镳,而她则以家主情人的身份阴差阳错留了下来,成了谢淮礼可以对外打出的一张崭新的挡箭牌。 第32章 所以,属于她的标签应当是美貌的,柔弱的,天真到愚蠢的,这样这个身为谢家家主的男人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顺着情人的任性做出一切荒唐又不可理喻的选择,至于这种对谢家名声有害无利的行为究竟有什么作用—— 嗯,这其实也没什么难猜。莉莉丝略有些漫不经心,有道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嘛,能在中心城只手遮天的谢家也不代表就是世界唯一的主人,总有些东西是压在他们的头上,令一方之主也要谨慎对待。 而类似谢家这种庞然大物,学会什么时候急流勇退也是领头人必备的课程之一。 “昏君”是个很好的人设,也不需要太多的心血和脑子就能维持。 “我在第一天见到您的时候就在思考,您给了我这么多的好处,我又能为您做点什么呢?……老实讲想了很多,但是很可惜,能做的又有点太少了。” 捏着脖子的那只手在发抖了。 她心不在焉的想。 这样不行的呀,明明之前都做得那么好,现在心软的话,不就前功尽弃了? ……帮他一把吧。 “但现在,我可能稍微明白了一点。”莉莉丝很平静的回答,“我大概是最不适合做您妻子的那一个,先生。” 谢淮礼哑声回答:“……我知道。” “我会继续住在这别馆里,在你知道不知道的地方,去接触那些你愿意或是不愿意让我接触的人,其中可能也要包括你可怜的弟弟,因为您对他不好,而我偏偏可怜他。” 谢淮礼垂下目光,手指从她的颈上挪开,低低地应着:“……我知道。” “我会基于自己愚蠢的天真和泛滥的好心去试图做一点什么,也许是和小谢先生聊聊,也许是为了配合他办上几场画展,也许是借此机会去见一些您不希望我见到的人,比如说,不知何时流浪在外的帕夏。” 男人的手臂渐渐失去了支撑的力度,他俯下身来,将自己的脸颊藏在了她胸前的位置:“我知道。” “他看到我一定会发疯的,先生。”莉莉丝抚摸着他的后颈,轻轻道,“您了解您的手下,知道他的本事,他要是现在就有动作,说明他应该已经联系上您想看见的东西了。” 帕夏的能力还在,他不会单枪匹马的动手,要是真的有了行动,只能说明那些埋在中心城更深处、常年对谢家虎视眈眈的钉子,已经和他结成了同盟,心甘情愿成为他复仇的工具。 谢淮礼不再回答了,他的手臂绕过莉莉丝的身体,几乎要把她勒入自己的骨血般用力。 这姿势不太舒服,可莉莉丝也只是随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便缓缓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呀……”她轻叹道,“久违的称呼,看起来我又要为您做一次了,先生,这次的乱子我想不会太小,希望您到时候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谢淮礼闷闷道:“为什么这次不劝我别生气了。” “因为您这次应该生气了呀。”莉莉丝柔声回答。 “毕竟我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嘛……我谁都要心疼,谁都要心软,帕夏先生要是当时和我说了些什么的话,我很可能就要跟他走了。” 她摸了摸谢淮礼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您这时候,就应该生气了。” ——然后,就借此机会把我扔下吧。 毁掉这招惹一切麻烦的“罪魁祸首”,亲自处刑这令人堕落的“红颜祸水”——这样一来,谢家的名声,中心城的隐患,埋在他身边的那些大小不一的麻烦……全都能随着一人的陨落而就此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 谢淮礼几乎都要窒息,他忍不住地想要发疯,女人送到他唇边的比起沉重的真心更像包裹蜜糖的鸩毒,他甚至想要挖开她的心询问:为什么要这么聪明,为什么要一口气猜到这么多,为什么要一步步地计算到那么遥远的时刻…… 为什么哪怕到了这一步,她的计划里也没有留给自己哪怕一条隐蔽的活路!? 你是爱我的吗? ……这样的东西,真的是爱吗? 他开始是思索着,疑惑的,恐惧的,灵魂仿佛被泡入了掺杂蜜糖的鸩毒沼泽般不可自拔,他起先仍有几分敬畏的惶惶,随即便是沉沦着在这忘我献祭的偏爱中阖眼,万分笃定甚至是近乎虔诚地坚信: ——你是爱我的。 “我说过的。”她没有丝毫迟疑地给出他最期待的答案,“您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一切您想要的东西。” 名声 ,身份,情感,血肉……只要祈祷者需要,那就他们就可以随意拿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可能没办法为您提供您真正需要的信息素,先生。”莉莉丝饱含愧疚的开口,那只原本扼在她喉颈上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女人若有所觉地微微抬眼,对上了一双红得仿佛滴血的眼睛。 她嘴唇微微颤动,溢出一声怜悯的叹息。 可怜的,可怜的…… 这可以窥见的未来居然给了他这样恐怖的压力吗? 情人的嘴唇如花朵般细嫩,然而第一次印上来的温度却是失温般的冰冷,这个期待已久的吻带着安抚的痕迹,谢淮礼的目光流动,正意欲从她唇边夺走更多时,莉莉丝却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距离。 “抱歉,先生。” 谢淮礼的手曾经那样稳,那样冷,可这一刻他却在忍不住地颤抖,她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了他的脸上,随即莉莉丝慢慢地抬起手掌,抚上了他冰冷失色的脸颊。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和您道歉。” 她轻轻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嫁给你的,谢淮礼。” 谢淮礼闭上眼睛,回答,我知道。 ……我知道的。 第30章 掠夺者我宽恕你一切的罪 谢言太了解他这个大哥的脾气了。 他说要自己下午出去走走,别馆的仆人就会在午饭后半个小时内恭恭敬敬地在他的房间门口,告诉他:“出门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小谢先生。” 谢言愣愣的坐在空白的画架前面,无声地将嘴唇抿地发白。 “我想……”他重新摆出了那副怯懦又拘谨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请求着:“我想要和我嫂子说一声再走,可以吗?” 面前的仆人没有因此露出半点类似动容的怜悯,脸上仍是那种太过标准的弧度,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车子就停在楼下,先生。” “……” 谢言确定自己的表情有些失控的难看,他知晓自己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对象,可被无事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之中。 是因为家主回来了吗?是因为谢淮礼明确的表现出对他的排斥和厌恶吗?可那说到底也是谢家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下等人也有资格露出这种敷衍的态度,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面前这名仆人也分明清楚的看见了主人变得糟糕的表情,可他依旧对此毫无反应,只状似客气地低下头,让开一条可以行走的路。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可以说话可以行走的花瓶。 谢言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起身往外走时才发现门口的视线死角处站着另一名安静的女仆,安妮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她站在阴影处,与许多人站在一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仰起头,静静地对自己微笑。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鲜明而愉悦的恶意,她近乎以一种欣赏的神态观察着谢言此时的狼狈,又与其他人一起低下头,重复着那句话:“您该下楼了,小谢先生。” ……就在这一刻,谢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恐惧与窒息。 “我要见我嫂子。”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态与他们对视。然而纤弱的omega强自镇定下的声调细弱而尖锐,听起来犹如疯癫之前最后压抑的呓语: “……我要见她,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一次莉莉丝!” 走廊空空荡荡,仆人们站在角落处,黑压压的沉默一片,只有年轻的omega那濒临崩溃的脆弱尖叫孤零零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之内,所有人安静,平淡,无动于衷。 这声音有些太大了,大到紧闭的房门也隔绝不掉,稍显聒噪的刺耳。 安妮微微蹙起眉头,其他的仆人也沉默着蹙起眉头,他们无声地注视着唯一正在说话的主人,任由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内响起,带着愈发不满的、神经质般诡谲的癫狂:“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还姓谢呢!我要见我嫂子,你们凭什么拦着!?” 他吵闹成这个德行,哪怕是在楼下关着门也能听得清了,相隔不久的那扇门终于如他所愿的打开,从中流出的也是女人柔和平静的语调:“怎么了,吵成这个样子?” “嫂子!”谢言反射性扑了上去,这只体型细长又稍显沉重的大猫一整个落在了莉莉丝的身上,他的胳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缠上了她的身体,脑袋顺势埋在她柔顺的发间,近乎贪婪地呼吸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花香,“他们不让你见我……” 第33章 房门大开着,年轻人的目光趁机越过女人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并没有看见另一道碍眼的身影。 谢淮礼已经走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求救一般地在她耳边呜咽起来:“他们都不让我说话,嫂子,我真的好害怕……” 安妮的脸上褪去了几分血色,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女主人的表情,此时莉莉丝的身上压着个沉重的担子,神色却还称得上一句平静。 别怕,安妮。 女主人的目光与她对视,回应的也是带有温和意味的安抚。 女仆的嘴唇颤动几下,最终还是乖顺的低下头,没有多说一句辩解。 “安妮他们也是为了先生做事,你也不要这么自己气自己了。”莉莉丝抬手拍拍对方单薄的后背,温声细语的安慰着,察觉到年轻人的目光仍偷偷摸摸搜寻着兄长的踪影,她笑了笑,顺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整理了一下对方略显凌乱的衣领。 “先生让你下午离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没办法阻止先生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你。”莉莉丝温声道,手指仍停留在他的领口旁边,忧心忡忡地反复摩挲着一处并不平整的褶皱,再自然不过的感慨道:“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出门的呀……” 谢言撇撇嘴角,原本轻飘飘浮在心上的委屈瞬间坠在了实处。 他的眼泪,他的目光,他那份同时酝酿着恐惧与痛苦的心,都被眼前这个女人毫不犹豫的接住了。 这个习惯了哭泣的omega罕见用了些力气抹掉眼尾氤氲的潮气,又细声细气地咕哝着:“我也和大哥这么说啊,明明嫂子都说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但是大哥也说谢家的人,画想卖就卖了,哪里有那么多有的没的。”他抬手擦擦自己湿红的眼尾,声音听着也是愈发可怜:“怎么办啊嫂子,我现在要是真的拿着自己的画去画室,是不是特别给谢家丢脸?” 丢脸才不是这里面的关键呢,莉莉丝心平气和地想着,这个会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随手把人推进地狱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在乎谢家的名声,他现在会和自己说这个,本质上仍然是对安全感的极度缺失。 他仍然需要大量的安全感,需要可以掌控的东西填补自己残缺畸形的灵魂,这东西可以是才华,可以是钱财,也可以是一些虚无缥缈、但确实可以短时间内让他感觉餍足的爱;本来这些东西莉莉丝都可以想办法给他,可谢淮礼的突发奇想,彻底打乱了原本的节奏。 他的画作,能力,原本可以以此作为渠道赚取的财富,现在全都成了谢家这株庞然大物上延伸出名为权力的枝条上一点不起眼的点缀物。属于谢言的存在感,就这样又一次被悄无声息地抹杀了。 又一个可怜的孩子,莉莉丝摸着年轻人冰冷的脸颊,心中溢满的依然是真情实感的同情与怜惜,她总是容易这么想,对每个人的爱意都是发自真心,也许这行为在许多人看来不太合适,可那又如何呢? 至少就现在来说,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需要这个。 “那怎么办才好呢?”莉莉丝垂下目光,应和着谢言不安的言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你用一个下午就变成天才的画家呀。” 谢言眸光闪动,他注视着莉莉丝,忽然有些意外的吞吞吐吐。 而莉莉丝的目光静静地垂下来了,她身后宽大的落地窗垂下温暖的阳光,这让她背光而立,垂眉敛目等待的姿态犹如一尊平静的神像,这神态不像是在好奇等候着什么未知的答案,更像是对某种提前预知的罪责的默许。 ——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我猜到你口中即将吐露的罪,你的虚伪,你的贪 婪,你躲在纤弱表象之下的庸俗与自私,我对你的本性不曾怀抱任何夸张美好的幻想,然而我依然会选择宽恕你的一切冒犯的罪。 “……嫂子。”谢言的声音嘶哑,几乎是某种扭曲的、恐惧的、畏怯的哭音:“我没办法……我真的不会……” “你帮我画,好不好?”他哭着,死死拽紧她的衣袖,呜咽着请求道:“就帮我画几张画就好,大哥不可能让我真的去当个画家出去独立的,只需要敷衍过温绪言的眼睛就可以,我保证等到事情结束后我就让温绪言去解释!我不行的,如果拿着我的画出去,那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莉莉丝看起来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她的目光在谢言的脸上停住了一会,然后她就这样安静的垂下目光,再平淡不过地应下。 “你觉得这样可以的话,那就这么决定吧。” 她答应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连早早已经做好准备的谢言也生出了几分恍惚的错愕:“真的……可以吗?” 他低低呜咽起来,脸上又多了几分懊悔的愧疚:“嫂子,你对我这样好,我真的……” 莉莉丝摇摇头,重新露出微笑。 “没事的。” 真的没什么的。 她轻声道。 “我没有什么别的期待,这几张画如果真的可以帮到你,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女人的脸上甚至不曾升起半点遗憾的落寞,有的只是达成所愿之后,太过温柔的心满意足。 砰咚、砰咚、砰咚…… 谢言注视着她的表情,心脏跳跃的速度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澎湃激烈,他空虚的躯壳在这一刻被某种陌生又浓烈的感情悉数填满,催促着他尽快收回自己之前那番太过恶毒自私的恳求—— 不要对她这样残忍吧。 ……你保留着所谓的底牌又是在想什么呢?想着未来有朝一日真的可以离开谢家然后以此谋生吗? 可是,值得么? ——想想看吧谢言,离开她之后,还有谁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地爱你呢?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空晌,莉莉丝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看向身后沉默太久的女仆,温声叮嘱道:“我去准备你要用的画吧,先生要你出去一趟,不好在我这里耽搁太久。” 谢言愣愣的,只呐呐应声。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和你确定一下,画什么有要求吗?”莉莉丝准备转身离开之前又特意停下了一次,她看向谢言,温声询问:“要是没什么要求的话,那我就随意自己发挥了。” 谢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呐呐道,“嫂子想画什么都行。” “我也没什么想要画的,”她答,“别馆的风景应该是不好用画纸记录的,思前想后,好像值得记录的画面也就是我之前在船上看到的景色了。” “你看过海上的夕阳吗?”她微笑着问道。 谢言摇了摇头。 “那我就画这个吧。”莉莉丝叹息一声,似是陷入了回忆。 “毕竟太阳与海平面接触的那个瞬间,风景真的很美。” 第31章 画只有这幅我看得懂,也最喜欢…… 他知道这只是一份善心溢出的怜悯,也清楚,这更多算是因为大哥的爱屋及乌。 可当谢言真的从莉莉丝的手中拿到那张画时,他还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烈爱意彻彻底底地击中了,这一刻他甚至愿意忘记自己对谢家的诅咒,对自己过去人生怀抱的全部怨恨。 神明啊,未知的、不可知的一切诸神啊…… 谢言低着头,抚摸着画纸略显粗糙的纹路,心想着,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谁能允许我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如果能让这个女人一直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我,那么哪怕献祭自己的灵魂,从此彻底成为谢家的傀儡他也心甘情愿。 莉莉丝仿佛对他短暂地出神一无所觉,那张画被她细心装好,放在了早早准备好的手提袋里。 “去吧。”她平静道。 …… 这是谢言第二次准备出门,也是与温绪言的第二次见面。 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帕夏打了个半死,随即就是阴差阳错被掉去了其他地方工作,虽说整体生活并没有收到太多影响,可要说温绪言一点脾气都没有,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知晓这场闹剧里面那位女士纯粹是被牵连的无辜,也清楚自己现在的感觉是一种太过任性的迁怒,但是,没办法,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东西,他多多少少也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场血腥闹剧的一角,谢言也并非不能理解他现在稍显冷淡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位徒具血缘关系的私生子之所以会被派到这种地方工作,本质也还是源于谢家家主那份隐秘却恐怖的独占欲。 毕竟是个alpha呢。 无论旁人怎么看,温绪言自身的工作状态倒是不受影响,简单的客套寒暄结束后,他很快就切入了正题:“上次你来过之后,也有人特意帮忙打了电话,你是想要办画展,对吧?没问题,可以帮你。” 对方神色淡淡,语气也是例行公事的冷清:“只不过小谢先生的能力我也知道一点,帮忙画展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态,我就不打包票了。” 第34章 画展是他的私人名义举办的,谢家没有特意打过电话,那就说明谢淮礼对这位弟弟的未来毫不在意,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把他从别馆送出去呆着罢了。 对于这一位太过擅长哭哭啼啼的小谢先生,温绪言完全没有多来一点顺水人情的打算。 说到画展,始终一言不发的谢言忽然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像是预期之中底气不足的心虚,又像是某种诡异的自满,他简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小心的拿出了手提袋,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画’。”他轻声道。 温绪言静静看了一会对方的表情,他显然也是对对方的水平有着清晰认知的,没报什么期待的接过去,直接展开画纸后,男人原本敷衍冷淡的目光却重新专注停在了画面上,许久未动。 谢言便在这期间观察着温绪言的反应,当对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他的脸上也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半晌,温绪言垂下目光,收起画纸的动作却比之前谨慎许多:“这不是你的画。” 他直接用陈述句说道。 谢言微微垂眸,满眼都是不在意的敷衍:“既然是我拿出来的,那这就是我的。” 温绪言挑了下眉,表情莫名。 不愧是谢家的孩子,还真是“坦荡”的回应啊。 他身份特殊,对于这里的一些言外之意不做过多评价: “小谢先生,我得提醒你一件事:首先,这场画展是用我的私人名义举办的,看在我们的‘私交’情分上,您当然不经过任何手续就把自己的‘最新作品’放进去,但是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做出任何保证。” “比如?” “比如说,是否会出现某些性情豪爽的收藏家想要收下这幅作品,当场开个小拍卖会也说不定。”温绪言微笑着回应,“毕竟以内行人的角度来看,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天才此前竟甘愿寂寂无名……要么她此生只会出现这一幅画作,要么,她会成为艺术界一颗万众瞩目的新星。” 他这话的暗示很明显了:你谢言能找人帮你一次,难道还能继续找人帮你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温绪言甚至不需要多费心思就能猜到背后帮这小子的究竟是谁,但正因为猜得到,所以才有些罕见坚定的不赞同。 到此为止吧,小子。 ——比起谢家提供给他的资源,这几张画带来的浮名怕是连点缀物都算不上。 温绪言在此刻感到不悦,隐约还有些感同身受般的悲悯:难道就因为那个女人成了谢淮礼不可言说的情人,所 以在榨取了她的血肉与自由之后,就连余下的残渣也要被人敲骨吸髓吗? “……” 谢言的嘴唇嗫嚅着,他似乎在挣扎,瞧着又像单纯出神的恍惚,正当温绪言以为他至少会回答一句“让我想想”的时候,这美貌纤弱的omega却动了动嘴唇,轻声道:“我能。”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神经质地绞紧了衣袖,小小声地回答着:“如果真的会有人和我要其他的画,我能拿得出来的。” “……” 温绪言闭上眼睛,罕见地失礼,干脆就是彻底不想与他继续说话。 谢言并不在意。 因为嫂子一定会原谅他的。 因为莉莉丝最爱他了,不是嘛?不需要旁人提醒,谢言的那点心虚几乎毫无停顿地转换成了被溺爱过头的理直气壮:而且这一次他不需要她画好了给自己,他自己也会画画的呀!她也是愿意教的,只要她教好了自己,那自己画好了再拿出去,最后结局不也是一样的吗? 谢言的心怦怦跳着,在潦草结束了和温绪言的见面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新的想法提给了莉莉丝听。 …… “你想要临摹我的画?”莉莉丝的反应意外的淡定。 她的眼中似乎流过什么奇妙的光彩,随即轻笑起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在谢言瞬间露出的欢喜神色后,莉莉丝又难得摆出郑重严肃的姿态,提醒道:“不过这和之前拿来敷衍的涂鸦可不一样了,最好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的,阿言。” 这话说的新奇,谢言过往那么多位老师,从未有哪一位说过要对画作怀抱敬畏之心,可既然是她说的,他也跟着听就是。 于是他点点头,乖乖一笑:“好。” 时间没有拖得太晚,当天晚上,画室的门就打开了。 …… “风景,人像,还是要挑一些阿言能理解的画面才好办吧。”莉莉丝随手铺开一张空白的画纸,开始调试新的颜色,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画星空怎么样?” “好呀。”谢言笑吟吟地应下。 他是有底子的,可这次跟着画了几笔后,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知是心虚太重,还是他太久没有认真作画过,此时画纸上铺开的浓郁深蓝随着女人画笔勾勒地愈发完整,呈现在眼球上的并不是属于星空的草稿,反而显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浓浊而混乱的触感。粗糙的画纸与覆盖其上的颜料轮廓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又深刻,他的目光深陷其中,意识仿佛因此堕落入那些粗糙纹路的深处,就此失控坠入那片色调饱和的深蓝地狱—— “……!!!” 谢言恍惚着,惊叫着,喉咙里仿佛发出了什么诡异的叫声,自己似是推翻了画布扔下了画笔夺门而出,又好像仅仅是在漫长的发呆后打了个浅浅的寒噤,引来身边人关怀的注视。 “……阿言。” 谢言打了个哆嗦,怔怔地看向身边的女人。 她仍然那样的端庄,美好,月光石般剔透的眼眸近在咫尺,盛着再纯粹不过的关心,温声细语的问道:“你还好吗?” 谢言恍惚着,思绪混乱着,呐呐对她点了点头。 他注意到自己笔尖的颜料早已干涸,而莉莉丝已经完成了最初的起稿,画面上正是一片调色恰到好处的深蓝,完整的,美丽的……且正常。 谢言的瞳孔微微收缩着,忽然生出了几分难以理解的恐惧,这慌张的战栗来的莫名,唯一能辨识的便是自己的理智正在某个危险的边缘处摇摇欲坠。 ……可是,发生了什么了吗? 这是谢家的别馆,他待在这个人的身边,理应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女人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的。”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抚过他冰冷潮湿的额角,低低道,“是不是这两天经常出门有些累到了?不着急的,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是这样的吗?他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神也是迷离的空白,谢言下意识地歪过头,将自己沉重的头颅挨近她的掌心,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松一口气。 他缓了一会,脑袋仍然昏昏沉沉,那只手短暂抚上他的额头,随即便听见她在自己身边温声劝慰:“有些发烧……先回去休息吧,可以先和温先生那里说清楚的。” 谢言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下意识地追问道:“可以的嘛?” 莉莉丝脸上怜爱之色愈浓,点点头,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当然,孩子。” “你刚刚就做得很好,”她抚摸着年轻人滚热的脸颊和头顶,声音带了几分罕有欣慰的满足:“我很高兴哦。”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真正的感情。 谢言的脸上跟着扯出一抹欢喜的笑弧,随即眼皮就这样无声垂下,失去意识般在她面前沉沉睡去了。 莉莉丝接住他落下的身体,平静的叫来门口等候的仆人,送他先回房里休息。 * 至于几天之后的画展,温绪言接到电话,听到别馆的仆人带着客气的恭敬转述谢言身体不适所以不能参加画展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应。 他不着急,也完全不在意。 谢家养大的糟心孩子,有一个算一个,烧成傻子才最好。 温绪言脸上仍带着客气端庄的微笑,耐心完成了一轮客套的对话后,转身就去了正厅开始忙碌。 这场私人画展来人不多,展出也并非时下的热门名流,大厅相对冷清,整体气氛倒还算不错。 他左右晃了一圈,并且毫不意外的,发现那张暂时取名为“海上”的风景画前驻足了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姿笔挺,容貌清隽,他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很简单的黑白搭配,但年纪轻,底子好,廉价的衣料穿在他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温绪言在旁看了一会,缓步上前。 “您喜欢这个?”他见过太多的人,看得懂什么眼神是附庸风雅,什么是触及灵魂的真心喜爱。 年轻人挠挠脸颊,因为陌生人的搭话,他俊秀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羞赧局促,但眸光坚定,也透着几分近乎虔诚的认真:“喜欢。” 第35章 他回答说。 “您这里的这么多画,只有这幅我看得懂,也最喜欢。” 第32章 交易不能再等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alpha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这笑容里掺了些意义微妙的恶意,比起刻薄,用旁观者有意为之的恶作剧形容更合适一些,温绪言再爽快不过的接下了这句话,随即便笑眯眯的问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把这幅画买下来?” 年轻人看起来吓了一跳,反应倒不是不想,更多原因是囊中羞涩。 “无妨,这张画本来也是我的一个‘朋友’送来的,她的情况稍稍有一点特殊,所以我从一开始也没打算靠这个赚钱。”温绪言看向年轻人,顿了顿,对方心领神会,温声提醒:“叫我迦尔就好。” “好的,迦尔先生,”温绪言非常流畅的改口,说道:“简而言之,我认为比起把画卖给那些附庸风雅自诩收藏家的家伙,不如转送给另外一位真正理解他价值的人比较好。” 谢言不缺钱,莉莉丝被困在别馆里,有钱也落不到她手上。 当然了,明面上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半小时后,迦尔用一个相当咋舌的便宜价格买回了这幅画——比起这场画展本身的规模,价格已经堪比白送级别,还贴心附送了质量相当不错的画框和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产品。 温绪言原本还打算派人直接 送货到家,被迦尔婉言谢绝了。 他现在住的地方,可不方便让外人——特别是眼前这一位——随意登门。 * 买画花了不少钱,划掉的钱款在终端有所显示,当迦尔带着画回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人等着,身形高大,黑风衣几乎与角落处的阴影融为一体,脸色瞧着阴沉沉的,不算好看。 “呦,您居然也在呢,”迦尔倒是笑得一脸清爽,大大方方地打起招呼:“下午好,帕夏先生。” 男人神色敷衍,但也还是应了一声。 收留帕夏是个实打实的意外。 因为此前迦尔的意外坠海,他们只能暂时在这附近落脚休息,好消息是除了跳海的迦尔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之外,他们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坏消息是此前一切计划都被迫打乱,接下来只能暂时在中心城休息,同时也要小心避开谢家的“清理”才行。 至于他们具体是要来做什么的,只能说,确实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此前的迦尔也是懵懵懂懂,半信半疑;死里逃生一次之后,迦尔对自己同伴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大饼更是直接失去了大半兴趣。 而这个“伟大的计划”,帕夏显然也是知道不少的。 不过他是从谢家口中知道的,甚至就连这个人也是谢家专门用来对付他们的,对迦尔的同伴来说,这本该追着他们不放的凶狠猎犬如今选择在自家门口休息打盹,除了那个对此毫不在意的年轻人以外,所有人都对此忧心忡忡。 帕夏和屋里的那些人一向聊不上话,却意外的能和迦尔说上几句。 此刻这男人坐在这里,静静打量了一会面前神情无辜的年轻人,开口:“你不但去了温绪言那里一趟,还在他那里买了画。” “卖的很便宜哦。”年轻人回道,“我猜谢家可能出了点小麻烦,索性我看您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帕夏抬眼盯了他一会,没拒绝这个邀请。 身后老别墅算是个临时据点,上下三层楼,带着地下室,宽敞,但也老旧,推门而入屋内烟雾缭绕,原本嘈杂的讨论声在触及踏进来的那名alpha时瞬间戛然而止,倒是迦尔神色如常地和所有人摆摆手打了招呼,这才和帕夏一前一后的去了地下室,准备看看他买回来的画。 有人犹犹豫豫,还是试探着想要叫住迦尔。 “还是别去地下室了吧……?”对方吞吞吐吐,看了眼身后的帕夏,神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和怀疑:“地下室可是放了不少机密文件的。” 年轻人还未开口,帕夏先冷笑一声:“也就你们会把那种垃圾情报当做所谓的机密,几十年前能和联邦分庭抗礼的‘革命党’居然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哦,这话不对,看你们这个水准,连残党的级别都算不上。” 五十年前,一场自下而上的反叛之火烧毁了联邦政府三分之一的地图,一批喊着“为了人类更伟大的未来”的家伙聚集在一起,意图将分散的人类城市重新拢成一个更完整、更纯粹的集体。 这些人自称革命党,巅峰时期更是曾经占据了近二分之一的地图。 当然,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些人失败了,却也没完全失败,即使当年那场大火已经被扑灭,然而残留下来的星点火光也仍是各地的心腹大患。 谢家最初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他们正处于一个蜕变的关键时期,这盘踞在中心城的庞然大物已经引起了上面长久的凝视和隐秘的不满,若是这一步的转化完成,那么谢家就还能再坚持下一个百年;可若是不成功,带来的结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谢家赌不起,谢淮礼也赌不起。 ——借着被谢家驱逐的理由离开,去清理掉这根出现在中心城带着所有脏东西一起冒头的钉子,这才是谢淮礼最初的计划,也是帕夏原本要执行的任务。 可当他真的亲自来看了一眼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这群人扔出的欲盖弥彰的烟雾弹罢了。 这群人顶着“革命党”的称呼,却连名头的本质是什么都搞不懂,看看他们的组成吧:听着故事长大的学生,想要趁机多捞一笔的商人,资质平庸又教条主义的老顽固…… 他们有本事么?严格来说也是有的,不过就像他们选择把某个年轻人推出去当领头羊一样,那些与他们配合协作的家伙,现在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冒头。 唯一勉强凑合有脑子的是自己旁边这个叫迦尔的小子,但船上一趟见了世面,也是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死。 现在,这唯一有脑子的小子面不改色的压下了自己瞬间勃然大怒的同伴,轻飘飘地又把话题转回了他手里的画作上:“没事,我这里有更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保证他能彻底无视地下室的所有情报。” 帕夏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迦尔笑眯眯的,瞧着也不着急。 他既然有胆子收留帕夏,自然也对他离开谢家的故事有所了解:在别馆大打出手也好,和家主的情人传出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绯闻也好……也许其他人会对这些故事半信半疑,觉得这些不过是谢家拿来明面上迷惑人心的借口。但他曾经在船上和这个alpha面对面对峙过,对此持有不同意见。 他会对这幅画动心的,他很确定。 毕竟当时这一位也在嘛。 进入地下室后,帕夏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那些所谓的“情报机密”,他隐隐约约也能猜到对方故弄玄虚的究竟是什么,一向冷淡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点焦虑的情绪:“画是什么?” 迦尔相当干脆,腾出一张空桌,直接将画纸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画上的内容其实相当简单,海上夕阳落日的一瞬剪影,太阳与海面接触的瞬息被创作者完美的捕捉并重现与纸面之上,这份画功太过精湛,就连纯粹的外行人在直视画面的一瞬都会生出片刻的恍惚,生出几分身临其境般的奇妙错觉。 迦尔有过这样的感觉,而现在看起来,帕夏也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alpha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画面,忽然伸手准备去碰,早有准备的迦尔蓦地反手一卷画纸,相当轻松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帕夏抬眼,脸色阴冷。 “她在哪儿?”他问。 迦尔耸耸肩,先是小心翼翼收好画纸,然后才慢悠悠地说:“画是温先生那里买来的,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还在别馆。”帕夏笃定道,“温绪言不是不识货的家伙,他卖给你的价钱配不上这幅画。” “谁知道呢。”年轻人笑眯眯的应着,“毕竟画作下面的署名可不是那位女士的名字,‘谢言’这名字您应该知道?” 帕夏嗤笑一声。 “知道。”他冷森森的答,眉眼间有些难掩的焦躁:“是个从根上就烂掉的废物。” 她的画作被挂上了谢言的名字,也难怪温绪言如此拐弯抹角的嫌弃。帕夏垂眸,有些烦躁的揉揉手指,眼中已经染上了几分猩红的暴戾。 ——显而易见,她过得很不好。 在被强制要求剥夺自由,定期抽取信息素之后,就连她的画也被拿走了……帕夏勉强愿意相信这不会是谢淮礼的意思,但再怎么说,谢言也是姓谢的。 不能再等了。他想。 她过得这样不好,等不起他在这儿继续磨磨蹭蹭……莉莉丝是太温柔的性子,继续让她待在谢家手里,迟早就能被这群人硬生生地耗死。 “按着最初约定好的,你们需要的谢家情报我会告诉你们,当然,还有别馆的具体位置。”帕夏揉搓了一下手指,沉声道:“具体的交换条件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别馆我必须要去,人我也要直接带走。以及,当时船上一趟我看在她的份上同意放过你们,作为交换,之后你们也不许打听我的去处。” 第36章 迦尔眸光微动,他的手指在画卷旁边摩挲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淡定应下。 “成交。” 第33章 疯魔她不想这里也变得脏兮兮的啦 别馆之中,谢言还在病着。 这场高烧突如其来,长久的昏睡也同样毫无理由,医生来了几次后没能检查出太多信息,最后也只能简单开了退烧药后叮嘱静养。 莉 莉丝在这期间承担起照料病人的工作,在安妮忧心忡忡地注视中,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之前。 “或者我们可以和先生联系一下……哪怕是把这位送去市中心的独立医院看看呢?”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莉莉丝身边,看起来比莉莉丝还要忧愁几分。 莉莉丝摇了摇头。 谢淮礼短期内不会来的。 她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这个时候因为这种小事出现,不符合谢家家主的脾气。 “小谢先生的身体还好,大夫不是也来看了吗?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女仆听着女主人温柔的安慰,只默默低下头,呐呐不言。 要怎么说?她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床上躺着的这个是死是活。 女主人看似健康,可她的身子比病床上躺着的那位还要孱弱,在忠诚的女仆无限耐心的劝说中,莉莉丝到底还是同意了去休息一会的请求。 ……真浪费啊。 恭敬目送女主人离开的背影,安妮脸上笑容不变,却也在空旷的房屋内清晰听见了自己内心伸出怨毒的低语。 她转过身,盯着仍昏睡不醒的谢言,慢慢地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 这种人活着,真浪费啊。 女仆的双手从水盆里捞起湿漉沉重的毛巾,目光在上面停驻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拧干毛巾,替谢言简单擦了擦脸颊和手脚。 有无数个瞬间,她想着可以将手中浸湿的毛巾慢慢贴在他的脸上,就这么安静的放着,再也不拿下来。 这念头可真诱人啊……像是终于可以有机会打包扔掉厨房角落里昂贵却变质的蛋糕,彻底清理掉那种甜腻到腐烂的气味。 换个地方烂掉吧,去土壤里,去空气里,去烈火燃烧的灰黑废墟之中……总之,别在这里就行。 不要污染她女主人最喜欢的蔷薇花园。 安妮静默的凝视着谢言太过安静的躯体,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忍不住全身心的投入这种幸福的想象,最后又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性,规规矩矩地继续着属于女仆的工作。 她将已经不再散发凉意的毛巾扔回水里,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了谢言含糊嘶哑的恍惚询问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 这一觉睡得太过漫长,久到开口之前先感觉到恐怖的口干舌燥,他的口腔与喉咙仿佛干涸到龟裂,手脚沉重仿佛坠着无形的镣铐,连一个伸手端起茶杯的动作也显得如此艰难。 女仆在门口处站了许久,似乎是在欣赏着他罕有的粗糙与狼狈,直到稍稍满足后,她才缓步走进,将一杯水递了过来。 “您在担心温先生允诺的那场画展吗?”安妮状似谦卑的开口,唇角却带着愉悦的笑弧:“那么您不必担心,今天已经是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了,小谢先生。” “!!!” 谢言瞳孔骤缩,空水杯失手坠在地上,玻璃摔出清脆的声响。“怎么,怎么会这么久?……那画呢?画展的后续呢!?温绪言没再说点别的什么?” 安妮静静看着地上飞溅的碎玻璃,动也不动地回道:“这并不是我有资格了解的事情,先生。” 谢言混乱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女仆平淡的脸色,也不知一个长久卧床的病人哪里来的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地上,脚下晕开艳丽的猩红,谢言自己却恍若未觉,跌跌撞撞的就往门外走去:“不行……我得去找她问问,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 “……” 安妮停在原地,看着地板上蜿蜒的新鲜血痕,轻轻叹了口气。 好脏啊。 * 那狰狞的血色断断续续,一直到了画室门口才停了下来。 莉莉丝就坐在那里,面前是那张只做了铺色的星空绘图。她正低头调试着新的颜色,听见身后声音便转过身来,脸上也露出一点温和的讶然:“阿言醒了吗?” “嫂子……”谢言的样子前所未有的糟糕,头发枯黄,衣着凌乱,一双赤脚血淋淋的骇人,可莉莉丝的目光仍然只停留在他写满惶然不安的脸上,温声细语地,带着再真切不过的安抚:“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呀?” 谢言倚在门口看着她,看着她毫无变化的笑容,那双真诚又温情的眼睛,他感到熟悉的松弛与安全感,可太过虚弱的身体偏偏传递出疼痛与恐惧的反应。 为什么呢……? 他的脸上露出迷茫,试图将自己的感知与躯体联系在一起,可这就像两块断开的拼图,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契合的衔接点。 他好像……好难理解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的脑子里只余下一片浑浊的恍惚,他竭力思考,意识却回归昏迷之前的碎片:“我记得,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来着……” 莉莉丝歪歪头看着他,随即轻笑起来,温温柔柔的附和道:“是有一件来着。” 她起身,俯身搀扶起太过虚弱的谢言,年轻人沉重脱力的身体被她轻飘飘地扶起,安稳的放置在了椅子旁边,而莉莉丝体贴地替他铺好另一张空白的画纸,轻声道:“你说要临摹我的画来着。” 哦,对。 谢言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下意识捏紧了画笔,眼中终于生出几分希望的光彩。 ——他要学着和嫂子画一样的画来着。 他很乖的,真的,他不想要太多,只想从这个人的手里多要一点点的偏爱,只要自己学会了这些画,他就再也不用恐惧什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丝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摸过年轻人苍白冰冷的脸颊,此时映在这双眼眸中的轮廓早已不是那个娇艳美丽的青年,脸色病白,整个人生机枯萎,容光黯淡,然而女人凝视他的眼神仍是最初那般纯粹的爱怜:“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她叹息着,语气里掺杂着几分含义微妙的欢喜,那样深沉溺爱的目光足够让谢言遗忘身上一切无法理解的违和之处,他捏紧了画笔,颤颤巍巍的模仿着对方的笔触,在空白的画纸上留下了第一笔痕迹。 莉莉丝此时起身,这房间里留了足够多的材料让他学习。她最后看了一会已经沉浸在画作中的谢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门外,女仆沉默地等候着,一路的暗色血迹早已清理干净。 “现在的话,照顾这孩子可能要多费些力气,辛苦你们了。”她轻声吩咐着,而安妮没有丝毫犹豫,恭顺的颔首应是。 “以及,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想了想,少有的叹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忧郁之色,“你是不是和他说了画展的事情?” 安妮温顺回应:“小谢先生问起,我就答了。” “哎呀……”莉莉丝难得露出几分头疼的表情,她转身看着谢言沉浸其中的背影,到底也还是没有对着安妮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他的性子,受不得这样的刺激的。” 但那又如何呢?她也不会因此就训斥安妮的行为,何况这行为本就不算冒犯,女仆正常的履行职责,回答主人的问题罢了。 她只是稍稍有点担心,自己之前虽然提醒过在注视星空时应当要有敬畏之心,但谢言偏偏是个太喜欢急功近利的孩子,清醒状态下还好,现在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有点急躁呢。 莉莉丝想了想,吩咐道:“这样吧,他用来练习的画作不要丢掉,拿来给我看看。” “是的,女士。” 偌大一个谢家别馆,此时安静的悄无声息,只有女主人的鞋跟轻轻敲击地面,传来一阵规律性的奏响。 * 发自真心地,莉莉丝有点担心谢言的进度。 安妮依言将那些笔触 狂放的练习作送了过来,一张张,一叠叠,谢言几乎是在废寝忘食的练习,可他与原作之间的距离已经并非是所谓的努力和不择手段的临摹复刻就能做得到的,他最初还在用心复刻一整张图画的内容,而到了最后,那只剩下了一张张色块斑驳浑浊的染色废纸。 他的意识坠入了那片深蓝色的地狱,看不见画纸之外的轮廓,颜色,那片浮在深蓝之上的绚丽星空。 谢言枯坐在画架之前,发呆着。 不要说笔触了,他现在甚至调不出那种惊心动魄的蓝——无论他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方法,在画纸上复刻出来的也都仍是令人嫌恶的劣等品。 ……不会的。 不会的。 他的手指抓挠着脸颊,不知何时陷入自己消瘦的皮囊中,目眦欲裂的盯着又一张空白簇新的画纸:不会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的,只需要复制出那种惊艳纯粹的蓝色,那么那幅画,那条从画上窥见的、真正通往那片星空的道路……他也就掌握了一半了。 第37章 但是,要怎么做呢? 那种神秘又诡谲的蓝,要怎么调呢? 谢言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在满屋乱扔的调料盒里巡视着,直到他的视线向后方挪去,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己脚踝处一抹稍显陌生的颜色。 一抹,熟悉的,温暖的,绝对不会在颜料盒里找到的颜色。 ……啊。 年轻人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几乎迫不及待的俯身靠近,伸手去碰那一片黯淡的黑红。 …… 门口藏着一双沉默的眼睛,当安妮将谢言开始寻找“新颜料”的行为转述给莉莉丝后,也因此得到了女主人一声郁闷的叹息声。 是在心疼发疯的谢言吗? 安妮心中压着一股苦涩的郁气,到底也还是没有开口直接和女主人讨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即使如此,莉莉丝的不高兴也已经相当明显了。 “我不喜欢这样……”她沉沉叹了口气,那张一贯喜欢带着温柔浅笑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明显的失落。 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相对清净的收容地方,其他怎么样都好,但她不想这里也变得脏兮兮的啦。 第34章 疯子“不然呢?” 莉莉丝的喜好其实很简单的。 一个干净的,完整的,不会被人随意闯入,也不会从内部养出什么奇奇怪怪小东西的清净住处。 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想要满足这个条件,其实是比想象中要难一点的。 需要地位、需要权势、需要金钱的滋养……如此,才能为她创造出一方小小的容身之处。 可是同时具备这些条件的人通常也都不会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对象,莉莉丝当然也很清楚。所以作为报答,她从来不介意去亲自回应这些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期待和愿望,即使这些愿望有时在正常人的眼中可能是恶毒,自私的,难以理解的,但是,还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原谅他们吧。 又不是他们的错呀。 所以当谢言的涂鸦开始散发出某种恶毒的血腥味时,她依然选择了溺爱的纵容。 在她看来,这是个过分敏感、脆弱,又凑巧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他依稀摸到了所谓生命力的本质,以及要如何在画作上呈现出“流动的灵性”,但他的脑子偏偏又无法支撑他彻底理解这一知识,所以只能十分含糊且粗暴地,把其归类为血管中流淌的红色。 不能说是错误的选择,但确实是一种十分取巧的粗糙捷径。 更具现化一点来说明的话,就是谢言如今拿出的那些模仿星空的画作,与莉莉丝最初的那一幅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值得夸奖的进步啊,不是嘛? 这种程度用来糊弄不具备天分的外行人已经绰绰有余,但对于已经半只脚踏入门槛的人来说,余下的最后一点就是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很难说这种发展是好是坏。 “阿言的话,怕是会出一点小问题吧。” 女人这样评价的时候,神色却是平淡的,无动于衷的。 也许有人会愿意看清事实选择就此放弃,但谢言显然不是这样类型的孩子。 他太偏执,太贪婪,也相当擅长自怜自艾,之前灵光一闪带来的“突破”又给了他一些不多不少的底气。 就这么零星一点,不足以支撑他彻底放弃向旁人求助的可能,偏偏又能勉强扯着他继续坚持下去,维持着一点在心上人面前聊胜于无的虚伪自尊。 看吧,我靠自己也可以的。 谢言不曾明说自己的心意,可安妮捧来的练习作越来越多,张张废稿堆叠在一起,无一例外都在对她诉说着自己拼尽全力的努力。 莉莉丝愿意尊重他的固执,但同时她也必须要强调一句:这并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选择突破瓶颈的方法太过朴素又常规,是“勤能补拙”的路子。 颜料是无限的,血却是有限的。 在莉莉丝还在单纯头疼别馆内四散弥漫的血腥气时,在别馆侍奉的仆人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很难维持正常的理性,隐隐触及崩溃的边缘。 如今的画室已经成了别馆之内一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之处,每一个人路过门口时都能闻到那种混杂着颜料的刺鼻血腥味,半掩的房门透出形容潦草的疯子在画纸上涂涂抹抹,没人能听得懂谢言如今在说什么,那更像是某种混乱无序,不可名状的癫狂呓语。 太多人感到不安,而在这许多人中,唯一能轻松维持着平静的女主人就成了别馆中最后的精神浮木——她是这里的主人,只要他们的主人没有崩溃,仍然能为他们提醒今天应该进行的工作是什么,至少他们还能找到一点依靠的安稳。 只要她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变成彻底的疯子。 而这许多人中,安妮对莉莉丝的担忧又格外的多,她说不出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又本能地担心女主人这样一位柔弱的omega撑不住这样的场面,便嗫嚅着询问:“真的不找先生回来看看嘛?……或者说,借着画展当理由,请温先生回来简单坐坐也好呀。” 她总觉得这里还是需要个alpha撑撑场面的。 莉莉丝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 “先生不会来的,安妮。” 因为无论是发疯的谢言,已经陷入混乱的谢家别馆,还是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这些对于谢淮礼来说,都是早已预知、并且必须要接受的未来。 谢家家主必须要保证自己彻底被动的局面,如此才能维持表面上的清白无辜。 女主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安妮的请求,这让女仆小小的打了个哆嗦。 * 接下来的日子里,莉莉丝仍然安静。 而谢言依旧在继续画画。 仆人们无法回避画室的存在,无论是送去食水和衣物,还是按着女主人的要求从里面拿走近期练习的作品,他们都必须要强迫自己靠近这散发着血腥气的诡异房间。 安妮算是这里面最淡定的一个,可她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嫌恶厌弃变成了如今难以忍受的战战兢兢。 事到如今,许多人已经不想再用“人”这样的词来形容现在的谢言了。 他仍然在用鲜血作画,可一个人的分量有限,于是他凝视画卷的眼神不知何时转向了半开的门缝,无数次有人将东西送到门口,毫无防备的一抬眼,便能对上屋中一双黑漆漆的空洞眼瞳,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一只布满割痕的病白枯瘦的手臂从昏暗的门缝中深处,缠藤一般试图抓住那些健康完整的手腕,将他们拖入身前那片泥沼般浑浊的深渊。 已经不止一次,猝不及防的,门口会响起无辜的仆人们崩溃的尖叫,紧跟着便是混乱的脚步,跌倒在地的闷响,期间间杂一两声压抑难忍的抽泣。 ……疯子。 他们呜咽着,啜泣着抱在一起,小声诅咒着房间里的那个东西。 再这样下去,会疯掉的。 那个已经被画魇住的疯子,为了合适的颜色已经献祭了自己几乎全部的鲜血,可他看起来还不满足,还没有达到极限。 谢言盯着那扇门的时间越来越久,漆黑的瞳孔靠近门缝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要,更多的血。 要更多,更合适的颜料。 他的血已经耗干了,没关系,外面还有很多走来走去 的“颜料”呀,他们仍然饱满,鲜嫩,健康,切开肌肤就能流出新鲜的颜色,他不要太多,只需要一点点就好—— 于是在仆人们又一次送来食物的时候,那只原本只是扶在门框上的手忽然就猝不及防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一声崩溃刺耳的尖叫惊醒了整个静默的别馆,慌乱的脚步声、尖锐的咒骂声、争吵、推搡、装饰物被摔倒在地的沉闷响动…… 莉莉丝端坐在相隔不远的房间内,她静静听着外面不曾停止的混乱,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好吧,看起来谢家的别馆确实要待不了了。 她真心感激着谢淮礼的帮助与这么长时间的收容,只可惜,谢家的权势比起曾经的管理会还是稍稍差了那么一点,他们撑不住上面的猜忌,也压不住即将到来的骚动,莉莉丝神色如常的推开房间的大门,毫不意外看见屋外已经是一片混乱的狰狞乱象。 ——她唯一称不上喜欢的,就是住处的墙壁上溢满错误的血腥味。 女人俯视着楼下的画面,彻底疯魔的谢言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是在搜寻着自己需要的“颜料”。 他本来就是个柔弱无力的omega,又因为长久的失血和神志混乱,此时手中拿着裁纸刀到处挥舞,除了最初割伤了几个毫无防备的仆人,之后并没有造成太多的损伤。 即使如此,大厅中的混乱和尖叫也已经压不住了,情绪是一种相当容易传染的东西,现在的画面已经分不清谁才是那个最初挥刀发狂的人,安妮从这许多人中冲出来,急惶惶地跑到女主人的面前,焦急地喊道:“您怎么还在这儿!快,跟我走吧女士,我带您从这儿离开!” 第38章 “……” 莉莉丝维持着那个靠在栏杆上的姿势,她静静地看了一会面前的安妮,终于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没什么必要的。” 她答道。 “倒是你们,安妮,想活的话不要继续留在别馆了,趁现在还有些余力,尽量跑远一些吧。” 安妮一怔,随即下意识皱起眉,想要去拽莉莉丝的衣服:“您在说什么傻话,谢言都已经疯了,这种时候您还有什么心疼他的必要吗,反正家主也不在这里,您还不如和我一起走……” “安妮——!!!”楼下忽然传来气喘吁吁地喊声,平日里相熟的同伴从外面跑回来,面色苍白而惊惶:“这附近有人盯着,附近监控设备全都被毁了……快走吧,别馆已经不安全了!!!” “……”安妮嘴唇颤动,她盯着楼下的同伴,又若有所觉般,猛地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莉莉丝。 女人眨眨眼,神情仍然平静而无辜。 “您……”安妮呐呐开口,罕见地不知该对她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莉莉丝心平气和地反问。 “是知道谢言会疯,知道今天的混乱,还是知道哪怕到了这一步,谢淮礼也不可能会来?” 是的,谢淮礼不会来的。 别馆是早已注定的弃子,用来引出帕夏和他背后的力量,这一点也是早就写好的“剧本”。 “你在想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小朋友。” 莉莉丝微笑着提醒:“对我来说,谢家别馆已经是一处失效的收容地;而对你们来说,更重要的也不是和我寻求所谓的答案,而是尽快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女仆眼神错愕,怔怔问道:“就……只是这样吗?” 她曾经那么温柔细心地照顾过这里的许多人,谢家的人,别馆的一切,那些曾在她眼中长久驻留的蔷薇花,原来是这么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就能忽略的东西吗? 即使被这样反问,莉莉丝的笑容依然没有半点变化。 她注视女仆的眼神,和她看着那些白蔷薇、看着此时楼下的混乱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反问:“不然呢?” 第35章 清理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革命党的出现和门口监控设备的损毁,更进一步摧毁了别馆之中本就已经陷入混乱的人心。 莉莉丝旁观这场预期之中的骚乱,既不急切,也不恐惧,更没有半点站出来梳理情况安稳人心的打算。 太阳底下无新事呀。 哪怕换了个世界,该发生的一切也还是会发生的。 骚动,混乱,然后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伙们在这里面的浑水摸鱼,接下来就是各自势力的清理和重组,又有多少人在这其中推波助澜,有多少人想要在这里面多捞一笔好处…… 都是些毫无新意的故事。 就连开口祈求的愿望也都大差不离。 “要跑就趁现在吧。”她对着那些露出哀求之色的人温声细语地提醒着,“等到谢家的人回来收拾烂摊子,你们可就不好解释了呢。” 她的话安抚了一部分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是啊,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试图做点什么呢? 毕竟再尽心尽责也就还是打工人的心态,签订了保密协议是一回事,不代表他们要为了这份工作做到付出生命的地步。 也许有幸活下来的话谢家会愿意放过他们,可即将冲进来的革命党会愿意听他们的辩解,理解他们的苦处吗? 而在这期间逃跑的话,那么中心城对他们来说肯定也就待不了了,不如趁着机会出去碰碰运气。 于是毫不意外的,本就所剩不多的人又跑了相当一部分,做出这个决定后他们的勇气所剩无几,也无力再带上一位温柔却孱弱的omega,许多人只最后来得及再匆匆看上一眼仍靠在栏杆上俯瞰全景的莉莉丝,却也只能落下满怀心虚与愧疚的眼神,没什么能力再去做点什么。 莉莉丝倒也不在乎这个。 她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看起来像极了一名站在画卷深处的局外人,有种置身事外的无动于衷。 当最后的人陆陆续续地逃掉后,空荡的大厅内终于只剩下了谢言痛苦的喘息声。 …… 莉莉丝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的旁边。 年轻人身上那种甜蜜的焦糖香气已经被血腥味覆盖了,他已经彻底动弹不得,只能怔怔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满脸都是空白的迷茫。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眼间的一瞬。 ……这么久的时间里,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他的意识,他的理性,他最后一点珍贵的清醒,仿佛随着体温的流逝也重新找回了可以嵌合的缺口,得以重新回归他混乱的大脑。 这瘫在地上的年轻人发出轻轻的咳嗽声,目光挣扎一般的探向高处,最后看向了莉莉丝所在的方向。 女人站在他的旁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淡漠了然的悲悯。 谢言怔怔看了她一会,忽然胸口轻颤,溢出了一声嘶哑的轻笑。 “……您是故意的吗?” 莉莉丝低头看着他,仍然只是微笑。 “你指什么呢,阿言?”她仍是初见时那样温柔的耐心,谢言眸光颤动着,近乎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心仍然会因为她这样的语气融化般心动,他嘴唇颤抖,终于还是问道:“这一切。” 从我出现在你面前开始的一切。 更甚者说,在他出现之前,是不是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说啊,阿言……”她抿开一个近乎怜悯的微笑,然后蹲坐下来,与他拉近距离:“你确实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 “你想要对我指责一些什么,但很可惜的一点,单纯旁 人视角下的客观事实来说,我其实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她的手指满怀怜爱的抚摸过他枯萎的长发和苍白的脸颊,轻声反问道:“是我逼迫你靠近我吗?” “是我要你去模仿我的画吗?” “是我提醒你,如何调试新的颜料去绘制星空吗?” 自始至终,她唯一认真提醒过的似乎也就只有那一句“敬畏星空”吧。 谢言脱力般垂眼,喃喃道:“是啊,您没有……” 她只是等待着,注视着,微笑着,慷慨地以混入剧毒的温情包裹着每一个人的任性。 傲慢,贪婪、自私、怠惰……一切或是试图拘束或是早已泛滥的欲望,她纵容着这些欲望近乎疯狂的成长,仿佛毫无底线溺爱孩子的母亲,让人下意识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可偏偏一切的关键也在于,她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理性已经看透了这个女人的本质,但是他的感性,他那颗本该早已流干血液的干涸的心,却仍然在传递出最后挣扎的痛苦。 多悲哀的事实呀,人的感性就是这样任性的东西,濒死的绝望没有压榨出他完整的清醒,只是催促着他最后一次去抓住这个女人的裙摆,嘶哑着,哀求般的问道: “……所以,您真的有在意过我吗?” 莉莉丝看向他的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她俯下身,亲吻他冰冷的额头。 “当然,孩子。” “我在意你。” 事到如今,这句话依旧不是用来哄骗的谎言。 她会在意,会回应,会真心满足每一个人的期待,像极了他曾经投射在她身上的愿望,像极了他试图在她寻找的名为“母亲”的影子。 可是,“母亲”不是这样子的。 “母亲”才不会这样爱我呢。 直到此刻,谢言才终于从那漫长的幻梦中惊醒,发出了失落的哭音。 ——我试图去爱的、去渴求的、去拥抱的“母亲”啊。 您哪怕到了现在,也依然只是在“看着”我呢。 …… 当帕夏踏入别馆打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混乱,精心侍奉的蔷薇园已经被彻底摧毁了,仆人们更是跑的跑,伤的伤,客厅满地狼藉,碎裂的瓷片,凌乱倒塌的桌椅,布满刀痕砍伤的家具……以及,瘫在原地一动不动,奄奄一息的谢言。 这名印象中娇弱柔美的omega,总是习惯性怯怯躲在旁人身后的谢家小孩,此时却是一副满身血污、生机凋零的枯朽败像,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地上,苍白枯瘦的手臂布满狰狞刀痕。 他的终局是这样安静,寡淡,无声无息,褪去一切鲜活艳丽的颜色只剩下即将腐烂的血肉,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美好姿态。 莉莉丝安静地跪坐在他的旁边,缓慢抚摸着这名青年失温褪色的脸颊。 “……”帕夏想过各种各样可能,包括最惨烈最无法接受的哪一种;可不得不说,眼前的景象还是仿佛重锤在他的脑袋上重重砸了一下,让他生出几分失神般的怔然。 第39章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安全的。 帕夏用力松了一口气,按着之前和迦尔他们的约定,不许这些人贸然进入别馆,至少也要等到他先进去,带走他必须要带走的那个人。 “莉莉丝!”他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捉住女人的手掌,用力握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僵死般冰冷,慢半拍地从谢言的脸上挪开目光,重新转向帕夏时,那张一贯洋溢着温情微笑的脸上此时也是雕塑般静默的平淡。 她看起来简直就是吓坏了,帕夏满怀怜惜的想着,用了些力气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直接就这么把女人抱在了怀里:“没事了,我来带你走,你可以安心了……” 他低头埋在她颈侧的位置,柔弱的女性omega身上满满都是肮脏的血腥气,帕夏微微皱起眉,他低头看向莉莉丝的面庞,便对上了女人平静又无辜的一双眼睛。 她甚至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能理解呢,就被一遍又一遍地被迫卷入这些天大的麻烦之中。 帕夏的喉结微微滚动着,咽下满口酸涩的苦味,到底还是没有对她多解释什么:“我们得离开了,莉莉丝。” 女人沉默不语,目光从他的手臂旁边落下,安静地看向地上的谢言。 “不要看了,莉莉丝,”帕夏捧着她的脸颊,不让她继续再看这血腥刺眼的满屋狼藉,“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是谢家还是谢言,有太多东西你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的。” 莉莉丝的眼睫垂下,她的嘴唇颤动起来,最终还是发出一声哀伤的叹息。 “但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这里面牵扯了这么多势力,你就算再聪明又能做什么呢?”帕夏无奈道,“总之,别馆已经待不了了,我得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莉莉丝十分温顺地点了点头,只是她走出几步后,忽然又停下来,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画面。 “把这里烧掉吧。”她忽然道。 “很多仆人都因为害怕跑掉了,只不过跑的太匆忙,很多关键线索的都留了下来,等到谢家回来重新检查的话,说不定会把他们归结成要清理的一部分。”莉莉丝叹了口气,仰头对着帕夏说道:“把这里烧掉吧,就算是给他们再争取一点时间,博一条生路。” 帕夏没反对这个。 烧掉别馆算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事,清理掉他们的痕迹,满足莉莉丝的愿望,同时也是对谢家的警告和示威—— 他不觉得这群自诩革命党的家伙能走得多远,但他们现在越张扬,越嚣张,那么他躲在这群人的影子下,相对也能更安全些。 帕夏没打算继续和他们纠结太久,从别馆带走莉莉丝后,他就已经做好了马上离开中心城的打算。 “听你的。”他温声道。 第36章 不可名状之物那绝非名为一见钟情的心…… 别馆一场大火烧起了中心城一场不小的骚乱,本来按理来说,这种社会新闻顶多在新闻版面占据小小一角,并不会引起太多回应,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谢家出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桃色新闻事件。 两位人士大打出手,直至伤重进入医院,而其后那位传说中引起双方矛盾的情人也曾在医院出现过,虽然当时的照片有意避开了本人的容貌,但偏偏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朦胧感,更容易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有了这个引子,便有许多人开始顺水推舟,将几个关键词有意联系起来。 燃烧的别馆、突袭的革命党、背叛的下属、神秘的桃色新闻…… 谢家的威严仍在,但在公众之中的名声开始一落千丈,虽然明面上仍然是中心城的一方之主,可一小部分人仍然从隐约变化的风向中,察觉到了一点新的滋味。 …… “我们赢了这一局,迦尔!”就在别馆事件不久之后,在革命党的临时据点里,年轻人的同伴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宣布他刚得知的好消息: “谢家这次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也是咱们运气好,恰好赶上了个关键节点,那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据说因为这次突发事件,谢家家主连这次的联邦议会都没去!有人说啊,这是要把谢家从第一梯队踢出去的意思!” “再怎么踢出去,那也是谢家,”有人无奈回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只是烧热一个郊外别墅,别说伤筋动骨,这点损失人家眨眨眼就忘掉了。” “不不不不!”带来消息的青年疯狂摇头,兴奋道:“我不是说了吗,关键节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家这次没能第一时间把风声压下来,然后就是刷一下子——被人一口气扯出来一大堆麻烦!现在各方各面都在讨论一些有的没的,这波损失绝对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还要大!” 所以,他们就是烧了个小小的别墅,就这么成了把谢家从云端扯下来的第一条绳索? 这样的成就未免有些太大,或多或少让这群人开始飘飘然起来,最初那个传话的青年端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才嘶了一声,问道:“迦尔呢?还有那个,之前说站在咱们这边的男的……对了,帕夏,他又去哪儿了?” “本来说好是事情结束后就立刻离开中心城,但现在出了点意外。”有人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这次事情确实惹恼了谢家吧,一口气封锁了不少港口,现在普通人想出城,麻烦得很。” * 谢家阴差阳错失去了本届议会的推荐位,这算是帕夏的意料之中。 他追随那个男人的时间够久,知道此前的谢淮礼为了这一步花费了多少心思,至于革命党带来的混乱不过是一次恰到好处的推动,而后续的封城和看似严厉实则敷衍的搜捕工作,更多也是为了顺从民众对此的猜测。 毕竟一个太过冷静的谢家并不符合众人的期待。 中心城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谢淮礼要是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态度,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帕夏自认自己已经做好了对应的准备,却还是低估了谢淮礼在这里面的存在感。 “几条说好的路线都被彻底封死了。”迦尔和帕夏在一起,帮忙分析那些原定准备好的逃离线路,苦笑着感慨起来:“我们还是看轻了谢家的本事,只能说这次真的就是万中无一的运气,拿走了这场混乱里最大的一块蛋糕——也是唯一一块我们真正吃得下的。” 至于那些真金白银的好处,他们一方面是不敢想,另一方面也是以他们的眼界和实力,根本想不到。 什么热血啊,革命啊,整体的局面都还没看透呢就急惶惶地往前冲,说白了就是给人做炮灰的命。 这么大的乱子,除了本身就想从谢家身上割肉的家伙,还有谁愿意和他们站在一块? 外面的人还在欢呼着庆祝这次的胜利,相隔一扇门的距离,迦尔的嘴角已经拉平,陷入了另一场僵死的局面:“按着这个状态,等到谢家梳理干净现在的情况,估计就要拿我们动手了。” 那些在这场混乱里趁机冒头收割好处的家伙们应当也会被清理,但无论怎么看,革命党在这里面的存在感最强,根基却最浅,他要是谢淮礼,也会优先选择拿自己动刀子。 “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在乎。”帕夏淡淡答道,“说好的帮你们的忙然后就到此为止,我的承诺已经做到了是你们该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迦尔没急着回答,一根笔在他手指间轻飘飘地转了几圈,然后才平静道:“你觉得就现在这个局面,你能随便带着她走?” 倒不是出于什么雄性特有的劣等占有欲,觉得莉莉丝应该留下来自己亲自看着才算安心幸福,纯粹是他死过一次后脑子总要比旁人清醒,迦尔现在看着这场胡乱的棋局,隐约觉得,谢淮礼此时在封城上用的力气,远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他在防着谁离开? 要是为了拦住革命党的脚步,这程度似乎又有些太夸张了。 按着帕夏的分析,谢家在这次骚乱里其实别有所图,说白了他们这根导火索已经用完了,接下来根本不在乎他们的会怎么样。 而那些借着别馆的大火趁机冒头、趁乱收割谢家好处的家伙们,这些才是扎根在谢淮礼心上的那根刺,这些人已经是中心城腐烂血肉的一部分,他们不可能会走,谢家所谓的封锁也不是针对他们。 那会是谁呢? 在谢淮礼的视角来看,这场混乱中一定会活着离开别馆,又必须要在此间阻隔她离开的脚步,强制她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会是谁? 可年轻人的思考落在另一个alpha的眼里,却是另一种相对冒犯的味道。 “想把莉莉丝留下?”帕夏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沉的敌意,他们本就不算友人,在船上的旧仇还没来得及清理,勉强靠着合作关系压下去罢了。 此刻迦尔的意味深长,无异于挑动了帕夏长久压抑的某个神经:“我知道她帮过你,也知道你和我之间有着解决不了的矛盾,但你应该也清楚,现在把莉莉丝留下,只能让她和你一起去死。” 第40章 ……不。 迦尔表情古怪的想道。 大概是哪怕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死光了,莉莉丝也不会有事的。 他没说的是在别馆点燃之前他曾经进去看过,当时已经算是很晚了,相对值钱的东西被他的“同伴们”搜刮一空,只留下满屋干涸的血腥气,而帕夏看着这里的画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现在想来,就是太完整,也太完美了。 完整的是别馆的布局和莉莉丝的状态,她走出来的时候仿佛这不过是一次计划之外的散步,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于他们这些人进入别馆也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碍,计划一气呵成,干脆地仿佛做梦一般。 现在想来,怎么会一点阻碍都没有呢? 哪怕没有巡逻的保镖,那样一个庞大的奢华别馆至少也该有不止一位工作侍奉的人才对,园丁,厨师,负责清理和侍奉工作的管事…… 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除了大厅的惨状证明这里此前发生了一场血腥的骚动,而这场骚动恰好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完美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里才没有人的。 ……有点,太完美了。 现在想想,这种太过精妙的完美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战栗胆寒——他也已经操作过几次事件,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所谓的巧合,这种东西也许会偶发一两次,可如果本该偶然的“凑巧”“意外”阴差阳错的发生了无数次,又能因此拼凑出一整条完整的长线,那就不应该说是巧合了。 他恍惚觉得有一双手凌驾于自己之上,凌驾于谢家之上,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被祂随意拿起把玩的棋子,祂看似把每一样东西都放在了毫不相关的地方上,可一切就有如一串放好的多米诺骨牌,只需要一只在棋局之外的手,那么漫不经心地在开头处轻轻一碰—— “你说……” 迦尔忽然露出了一种相当扭曲复杂的表情,他慢慢转头看着帕夏,低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在船上对我的反感也好,我最初的跳海也好,本就是早就能预测的事情呢?” 帕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仍没有收回alpha的敌意:“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一切都是谁故意的?能是谁?你该不会要和我说是莉莉丝吧?” 为什么不是她呢? 鬼使神差地,迦尔在心里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她毕竟早就知道自己会活下来呀。 她知道自己会活、知道自己这群人会在她的帮助下被迫于中心城落脚、知道帕夏会离开谢家优先选择自己作为同盟、知道那幅画会被另一个人署名、也知道此后引起的混乱会间接帮忙清空别馆的所有人…… 而到了这一步,她依然不意外帕夏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迦尔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了,仿佛船上初见的那一次,热烈的,无序的,血液仿佛沸腾一般在体内流动着,他的身体肌肉开始变得兴奋,恍惚的意识和战栗的身体,每一步都踏在云朵上一样轻盈。 ……就像是,远在他的理性理解情况之前,身体已经提前做好了从不可名状的危险面前逃离的准备。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轻盈,缓慢,是女人的鞋跟轻轻敲击地面的声响,门没有关,莉莉丝就这样状若随意地出现在了门口,对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我一个人有点无聊呢,你们两位这是在聊天吗?” “碰”地一声,比已经起身的帕夏反应更激烈的是旁边的迦尔,年轻人太过剧烈的动作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的手指紧扣桌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姿容柔美,身形纤弱的女人。 莉莉丝若有所思,她的目光静悄悄的瞥了过来,在与迦尔的对视的瞬间,女人的脸上也随即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啊,你猜到了呀? …… 砰咚、砰咚、砰咚…… 迦尔的心脏仍在剧烈的跳动着。 但这一次,他已经明白了。 那绝非名为一见钟情的心动。 ——而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 性所能理解的范围,真正不可名状的恐惧。 第37章 如你所愿“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迦尔恐惧的并非单纯的未知。而是哪怕他已经猜到了这么多、事情也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依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他能推测莉莉丝的行动,但是他却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若是有所求倒还好,偏偏就是这种纯粹的、真正字面意义上随心所欲的行为更容易令人胆战心惊; 求财吗?那她仍在谢家的时候就能满足这样的愿望; 求名吗?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把自己的画交给另外一个人; 那么,她想要求更大的权势? 不,就连这一点也不像。 事实上,若不是迦尔阴差阳错在最初得到了她的一次眷顾,他估计也会和现在的帕夏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一连串的“巧合”与她联想在一起。 他知道她有问题。 她知道他知道了她有问题。 可此刻两个人默契地错开目光,同时选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莉莉丝看向迎面而来的帕夏,并没有介意他太过亲近的距离,只略带苦恼的说:“你们这的人对我很客气,但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出门随意找人聊天又总觉得不太好,所以过来你们这儿看看。” 她状若随意地抬眼一扫,又温声询问:“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迦尔近乎反射性地应道,他的手指传递开痉挛的抽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逃跑,但他又不得不硬生生站稳脚跟,强自镇定地维持着表情。 不能逃跑。 不能露出破绽。 更不可抬头直视,让对方有机会通过眼睛窥见他恐惧战栗的灵魂。 ——会被发现的。 年轻人话音落下,莉莉丝便相当自然地顺势转头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个瞬间迦尔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可莉莉丝没有多说什么,她垂下目光,温声应下:“那就好。” 与此同时,迦尔感觉到身上刺来alpha冰冷探究的目光。 “你好像……有点抵触我。” 偏偏莉莉丝就这样状若无奈的开口,几乎把对方吓得一个激灵。 她就站在这里,身边站着另一只忠诚的疯狗,看着低头的年轻人,声音里有意无意地带了几分落寞自嘲的叹息:“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还算亲近才对?……啊,果然是因为我的存在给你们间接招惹了麻烦对吧?” “抱歉。”她轻声道,“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开的。” “……” 迦尔嗫嚅着,可怜又狼狈地被迫僵在那里,手指也无意识地越攥越紧。 思考,思考、思考…… 思考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吗? ——想到一个能回避她语言陷阱的方法,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吗? 可是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人心所向,社会规则,乃至于普通人在不同阶段产生的惯性思维,这几者的融合变化在她手中如同随心所欲的玩具; 她太清楚在什么节点该说什么话了,就好比现在这一刻,他要是抬头否认莉莉丝的自嘲,那么就要直接承担帕夏隐秘的嫉妒与怒火;可他若是就此默认这句话的意思,那么一个软弱又贪婪的年轻领袖的形象,就这样被定死在了纸面之上。 怎样都是输。 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完美破局的关键——而且就算破局又如何呢?他能勉强赢下的不过是这一局的口舌,革命党的情况不会变化,中心城仍然在谢家的封锁之中,他现在就算豁出去和所有人解释,“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简单”,又能如何呢? 他现在哪怕展现出一丝一毫反抗或是怀疑的念头,甚至不需要莉莉丝做些什么,她身边那只忠诚的疯狗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成碎片。 不会忘记的,这个alpha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疯掉了……而且,天杀的ao之间的致命信息素吸引,现在就算自己和他解释莉莉丝可能有点问题,这个任由信息素掌控理性的男人估计也会认为这是他刻意挑拨的争风吃醋。 “不是的。” 在沉默了太久之后,迦尔终于哑着嗓子,慢慢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您才好。”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也是太过含糊的辩解。迦尔抬眼,目光却是小心觑了一眼脸色冷沉的男人,然后才收回视线,轻声道:“毕竟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您不是船上的陌生客人,我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小服务生。” “我们,”他顿了顿,自嘲的轻笑一声:“现在好像都不是很方便。” 许多人看不上这屋子里这些自诩革命党的家伙,他却是必须要想方设法承担起这些人的命的。 第41章 “哎呀。”莉莉丝垂下目光,状若怜悯。 “真可怜。” 这句感慨真心实意,连帕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正当年轻人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功夫,莉莉丝忽然叹息一声,又有些不忍心似的,温声道:“如果需要帮忙的话……” “不必了!”抢在莉莉丝的话音落地、帕夏不满警告的目光投来之前,迦尔就已经反射性打断了她的这句邀请,迎着女人微微讶然的目光,迦尔硬着头皮解释:“之前说好了让你们马上走,我们的事情自己处理就好,这么大的一堆烂摊子,总不能再把您扯下来一次。” “毕竟船上那一次帮忙,已经很麻烦了。”他干巴巴的又补充了一句。 莉莉丝眨了眨眼睛,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没有多说什么,舒展的眼尾却微微有些变化,溢出一点愉快的、少见真切的笑意。 她惯常是爱笑的,温柔的,体贴的,安抚人心的,可从来没有这一次,单纯一个笑容就能令人心跳加速的程度。 “……”迦尔的心脏又开始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可三番两次这么搞,年轻人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究竟是恐惧还是心动。 亦或者,两者都有? 他只知道自己被她笑得反射性膝盖一软,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险些就要这么给她跪下来了。 她怕不是在觉得这年轻人聪慧又懦弱,小心翼翼到让人觉得好玩的程度,可迦尔的心脏真的禁不起这样恐怖的折腾,革命党若大一个烂摊子压在他的身上,他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再去思考精神求生的游戏。 他要是帕夏倒还好,alpha的身份能让他理直气壮地放纵下去,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坠入那片甜蜜的深渊。 自己毕竟是个beta呢。 连精神的堕落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好在莉莉丝那惯常泛滥的怜悯心终于又来了,她宽容地放弃了继续站在这里折磨年轻人可怜理性的选择,帕夏早已有些不满她在这里的驻留,主动带着她去了更安静的房间休息。 …… 中心城虽然封锁,内部却不曾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街上的行人自由往来,帕夏还记得船上的承诺,主动出门想着去帮忙买几本书回来,给莉莉丝打发时间。 迦尔战战兢兢,趁着这功夫敲响了莉莉丝的房门。 对方没拒绝他的请求,年轻人打开门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略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莉莉丝瞥他一眼,又笑起来。 “你怕我。” 她这样轻松又笃定地说道,原本端庄矜持的肢体动作不知何时变得松弛而随意,女人招招手,示 意迦尔可以进来说话。 真奇怪,其他人害怕她,她反而因此展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真实。 年轻人摇摇头,脸上同样是毫不掩饰的、又有些太过真诚的谨慎:“如您所说,我害怕。” 我害怕您,我抵触您,我恐惧着有关您的一切……而这颗心的感觉太过含糊,我更怕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又一次混淆我对恐惧和心动的认知。 他毕竟不是纯粹的小服务生,可以心无旁骛的只是为了侍奉她而存在着。 那艘船早就靠岸了。 “您看见了我现在的样子,没那么单纯,也有不少别人强推过来的活要接着做,”迦尔嘴唇颤动,最终还是苦笑着开口:“所以我还是想要问一句,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这一小股势力,放在棋盘上怕是根本禁不起她随手几下拨弄。 莉莉丝歪歪头,答得倒是很坦然:“其实我想要什么,打从一开始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一个安静点,不会被随意打扰的收容所,有书可以看的话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强求,仅此而已。”但她说完这个,表情又有些敷衍的无奈:“我开始是觉得谢家应该能做得到,但是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 谢家跌下高位,中心城被搅得乱七八糟,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被一个个的吞吃消灭,而所有被牵扯进这烂摊子里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莉莉丝的存在,这个挂牌的情人,温柔到有些驽钝的omega。 真正的布局者正安稳的坐在这里,存在感怕是比落叶绽开的涟漪还要浅一些。 谢家容不下她,字面意义上的。 “所以,您想要放弃谢家,寻求更高位的‘收容’?”迦尔询问。 莉莉丝歪歪头,笑了笑。 “你不是在问我想要什么,”她道,“你只是想要我尽快离开中心城,越远越好。” “这不是你能帮我解决的愿望,小朋友,”她笑眯眯地应声,“你来找我,也不会是因为你有能力替我解决我的请求,所以倒不如换成我们更习惯的交流方式,比如说:你想我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救过你,你也信过我。”她说,“所以你知道的,只要开口,我会为你做到。” 迦尔喉咙反射性一紧,他无声吞咽了一下,然后用力闭了闭眼睛。 “……我不想许愿。”他喃喃低声道,脑中掠过这一连串看似意外的灾难,声音愈发沙哑:“我怕我支付不起这个代价。” “哦,真是坚强的孩子。”莉莉丝的脸上露出一点平淡的同情,在迦尔不知是否要松口气的同时,又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可是,小朋友,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被你遗忘的可能——” 女人的目光掠过迦尔瞬间绷紧的肩头,看向他身后那一片嘈杂的区域。 他的同伴们仍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莉莉丝注视着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了然而悲悯的微笑。 “当时在船上被我出面救下来,现在信得过我,也愿意继续支付信任请我帮忙的人,可能不止你一个。” 第38章 红颜祸水当祂被驱动起来,没人能阻止…… 帕夏在外忙碌的同时,也顺便在打听谢家的风声。 他过去人脉大多不能用了,但也仍有那么几条立场模糊的愿意与他联系,谢家对中心城的封锁仍在继续,普通人依旧可以自由出入,只是手续上稍显繁杂,这动作究竟卡的是谁,帕夏自己当然也清楚。 “要我说,你也不必这么急着出去,现在的风声紧,但过两天估计就好啦。”联络的线人耐着性子安慰,态度也是明显的松散。帕夏心思一动,随口反问:“怎么讲,谢家找到祸事的源头了?” 对方嘿嘿一声,却是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不是找到头了,是因为这次里面闹出人命了,多多少少有点压不住啦。” *** 谢言的死,对谢家来说是一场绝对的意外。 别馆虽然被烧,但是想要调查他的死因其实一点也不难:一场用来扬名的画展,温绪言口中委婉透露的改名画作,再加上找回的几个死里逃生的仆人,吞吞吐吐提起此前谢言疯癫入魔,以血作画的恐怖状态。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意外身亡”这个答案,也成了大多数人默认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是,这样的结局太寡淡了。 这样的回复对于正在兴致勃勃围观这场残酷闹剧的人来说,太无聊了。 他们就是闻着一点血腥味追在身后撕咬不放的一群鬣狗,不想办法填饱这群人的肚子,这场闹剧就会无休无止的持续下去。 “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就要拿这个理由对付媒体吗?”谢家的其他话事人甩着手中厚厚一摞子打印出来的媒体报告,在谢家趁机往下压自己存在感的时候,各类流言蜚语也随着本次事故跟着满天乱飞。 是啊,是啊,这次的自损是有必要的,谢家此前招摇太过,他们当然也清楚壮士断腕的道理。 可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养尊处优呼风唤雨一辈子的?忽然被迫忍气吞声不说,还要任由那些根本看不上眼的不入流小角色在自己脑袋上乱跳。 在外面不说话也就算了,回家了难道还要憋着嘴一声不吭吗? 谢淮礼看着一个个在自己房间里大呼小叫的家伙们,最终也只是溢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那么,诸位难道有什么新的法子吗?” 一群人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嘀嘀咕咕。 把所有问题推到谢言身上去?反正他人都没了,接下来做什么安排都会“老老实实”的。 可谢言分量太轻,怕是撑不起这么大的场子。 谢淮礼坐在首位,他桌上常年空置的花瓶里放着一株新鲜开放的白蔷薇,没有喷洒特制的香水,屋子里只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蔷薇香气。 他听着谢家的其他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声,自始至终就只是低头摆弄着一枚不算显眼的袖扣。 新的方法?能让所有人心满意足的答案? 有的,当然有的,早在这群人焦头烂额之前,早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就有个太过聪慧的女人早早有所预感,将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对他娓娓道来。 第42章 同时她也告诉他,这里面成本最小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她告诉他,她会和帕夏走。 她也告诉他,这种时候,您就可以生气了。 一个愤怒的金主,完全可以将一切或真实或讽刺的罪责推到他“背叛”的情人身上,民众总是乐于瞧见这样乱七八糟的讽刺戏码,而等到戏剧的最高潮结束,一切也都将回归原本的“正轨”。 把她处理掉就可以了。 ——“红颜祸水”,一向是历史总结各种烂摊子时最节约成本的方法。 莉莉丝是那个恰好贯穿始终的角色,她的存在看似不够起眼,却又在关键处显得格外重要,只要他们一齐把她推到祭台上,她就是最令人满意的替罪羔羊。 谢淮礼知道一切前提条件都已经准备好,只需要他轻描淡写地一开口,一些事情即将开始,一些事情也会准备结束。 可他坐在这里,只是沉默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近乎神经质地摩挲着自己的袖扣。 他不想开口,甚至在拒绝思考这种最简单的方法。 就好像他此时的缄口不言能阻止所有人的思考,能拒绝那么多人思绪扩散似的。 他听见他们说,要找一个比谢言分量更重的人出来才行。 他们想起,温绪言不是说了谢言的画是换来的?谁同意给他换的? 他们追问,之前那个让姓温的小子被迫离开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他们思考,谢家别馆被烧,那么多人跑了,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找到呢? 他们停下讨论,转头看向端坐正位的家主,像是关在笼子里仍忍不住留着饥饿涎水的贪婪恶兽,故作恳切地询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还有位‘特殊关照’的对象,此前被放在了别馆养着呢?” “……” 谢淮礼转动袖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慢慢抬眼,眸光冷清。 “这是我的私事。”哪怕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想开口提起她 的名。 “这已经是谢家的大事了!家主!”有那性子急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先一步站起来,急惶惶地抢白道:“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个女人更合适的吗?谢家的情况太特殊了,您总不能要为了个女人毁了此前的这么多心血吧?” 要不要动用手段把他的情人护下来? 严格来说,这是可以的。可代价就是要动用一些隐藏许久的手段,如此一来,此前积累的各类负面新闻也好、家主自甘堕落的姿态也好,暗地里允许中心城的混乱逐渐扩大的手段也好……就都要毁于一旦了。 谢家会巩固自己在中心城的权威,也会再次进入上面的视野,并且这一次,只能引起更深刻更恐怖的猜忌。 谢淮礼转动袖扣的动作停下,他看着眼前包含期待回望自己的众人,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一座庞大而难以估测的巨型机器。 它被驱动的方式这样简单,只需要一次沉默地点头,其中运转的齿轮就会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场带动一整个机器的运转,不可阻拦地向前行进着—— 当祂被驱动起来,没人能阻止后续的进程。 谢淮礼不能。 谢家不能。 整个中心城也不能。 …… 最开始,散出来的只是些虚无缥缈的风声。 人们总是喜欢这样似是而非的传闻,一些独属于大人物们的特殊阴谋论,像是谢家子弟的意外死亡是否牵扯了家族内部的秘闻,那张据说被更换了姓名的画作是否是大家族又一次的权势压人…… 而在这其中,一个稍显含糊,且还没来得及被嵌入具体形象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姑且就先称之为“某个人”吧。 他们说着“某个人”和太多的存在有关系啦,而这里面牵扯最多、存在感也最强的莫过于是谢家,于是人们就说,这其实是一次蛇蝎美人的耐心做局:她先是攀上了谢家的这根高枝儿,又从谢家家主讨要了太多不符合身份的礼物,因此引来了家主的反感和抵触,她不满这样的冷待,紧接着又诱惑了谢家的两位得力下属为她大打出手……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当时可还是有新闻呢! 人们煞有其事地编撰着自己的故事,文字细腻到连当事人的私密交谈和心理活动都能栩栩如生的复制出来。 至于这些是真的吗?不重要啦,反正愿意花时间看这些东西的人才不在乎这些是真是假呢。 随着舆论形式渐渐复杂起来,原本还在自认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温绪言也不胜其扰,被迫关闭了一切和外部交流的渠道;至于火烧别馆中存在感极强的革命党,也成了这场舆论战争中被关注最多的对象之一。 开始,这些年轻人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出名,可随着时间与舆论的一同发酵,各类媒体上的信息逐渐开始将革命党的形象转化成了另一种复杂且难堪的姿态。 暴徒、疯子、不长脑袋的蠢货,纯粹的乌合之众…… 这些消息令迦尔的一些同伴愈发焦躁,且也是愤怒不已。 而更令他们恐惧的是,谢家此前是没什么兴趣搭理他们的,这很大程度上给了这些人自信心膨胀的余地——到现在为止,这份自信也是称得上自负的程度了;他们认为自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就连谢家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可现在呢,就是这么一些真真假假的情报、一些信息含糊的线索,就能把这些人折腾的焦头烂额,甚至有人发现,已经有普通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 那一双双有意无意窥探观察的眼睛,足够将他们本就敏感的神经刺激到绷紧极限。 ……啊,这可不行。 他们可不能在这里倒下,他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停下来呢!? …… “总之,我们得想办法解决这个情况,”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有人试着提出意见:“我们是在认认真真搞事业的,怎么能说我们是乌合之众呢!” 迦尔坐在人群之中,万分疲惫地揉着额头,同样的沉默不语。 他们当然是乌合之众。 迦尔十分自嘲的想着。 到了这一步还在自信心爆棚,只能说之前的胃口确实被喂的太大了。 在讨论一些有的没的,几乎没人同意的答案后,忽然有人冷不丁的开口,试探着问道:“那,要不然问问莉莉丝女士的意思呢?” 迦尔揉着眉头的动作倏地一停,立刻抬头,眸光冷森森的看了过来。 “你要把她交出去!?”他态度是罕见的十足冷肃,惊得对方吓了一跳,才硬着头皮解释:“迦尔,我知道你对那位女士有一点特殊感情在……但现在这是紧急情况,一直把她留在我们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迦尔额头青筋疯狂地突突跳动着,他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 “……之前说好了要把她和帕夏一起送走,总不能食言。”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嗤笑出声:“你还信这个呢?中心城都这个样子了,谁都出不去的。” 迦尔皱紧眉头:“那也不能——” “行了,行了,”对方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理直气壮:“我们这不是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不,不。 迦尔面色冷沉,同时在心里尖叫着。 他知道这群人想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因为自认看透了她的驽钝和“心软”,认为这种时候只要和她稍稍卖个惨,她就会愿意出手帮忙,像是在船上那次替他们解围一样,同意再救他们一次。 他们知道她会答应。 而她也知道他们会去找她。 偏偏这里面最要命的是,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开口阻止的资格—— 因为他此前为爱疯魔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了,无论他现在怎么解释,怎么努力,这些人都会认为,这是源于他早已无法掩藏的深沉私情。 迦尔竭力去阻止他们去和莉莉丝接触,这几日帕夏不常在这里,因为外面的舆论同样混乱到了相当的状态,而当某一次临时会议,迦尔没能在桌子旁边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时,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血管一样的冰冷发白。 天哪,天哪……迦尔跳起来,急惶惶地往外冲着。 什么东西都好,让这一切慢下来吧,让这故事停下来吧,哪怕现在冲进来谢家的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也好,哪怕来上一群新的疯子把他们全都枪毙也没问题。 这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存在开口祈祷——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就这么至关重要的一步。 迦尔气喘吁吁,脸色涨红的站在门口。 他那几个同伴已经提前一步来到了莉莉丝的面前,她太好找了,总待在固定的房间里,从不拒绝旁人的拜访和聊天的要求,这一次也是一样。 女人状若毫无防备的打开了房门,迎接了几位冒昧打扰的客人。 第43章 他们的表情痛苦且为难,并在莉莉丝一如既往地温柔安慰中,万分羞耻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当迦尔冲进来的时候,他好巧不巧地,听到了莉莉丝若有所思地反问: “……所以,你们的愿望是希望我帮忙想想办法,因为我之前在船上救过你们一次,所以觉得我这一次也做得到。” 这几人嗫嚅着点头,最后一点羞耻心让他们无法坦然的点头。 能有什么办法呢? 无非是把这集中了所有舆论关键词的女人交出去,转移大众对他们的关注度罢了。 女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慢慢抬眼,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迦尔。 “嗯,现在来看,这确实是成本最低的方法。” 她在这几人的目光中慢慢收回投向迦尔身上的视线,又一次温柔的、慷慨地、近乎溺爱的允许了他们一切僭越的心愿。 “可以的呀。”莉莉丝温声应道,在迦尔愈发糟糕的脸色中,她弯着眼睛,却是慢慢露出一抹近乎 愉悦的微笑。 “我心甘情愿的。” 第39章 “真相”——错不在我,而在世界本身…… 中心城,或者说讨论谢家相关的舆论风向,似乎正在走向一个新的方向。 毋庸置疑的,这是一桩难以掩盖的丑闻——至少在大部分人看起来确实是的,也有许多内部人士认为这次的问题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在最初选择控制舆论,而是任由其毫无底线的疯狂扩散,这本身就已经相当神奇了。 这简直就是什么令人惊叹的蠢材、或是潜伏在谢家内部的竞争对手才会做出的选择。 作为被讨论的关键对象之一,谢淮礼对这样的评价无动于衷。 哪怕成了家主,也不妨碍别人看他不顺眼——这种事情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只不过这种古老家族的家主是个伪装多年的beta,这种内部秘闻要比外面传的热火朝天的更令人难以接受。 谢淮礼不担心自己的位置坐不稳,当年选择扶他上位的人现在还在谢家各处身居要职,哪怕为了自身利益考虑,这条信息也会被他们彻底压死的; 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早在这场舆论开始有意无意指向他失落在外的情人时,他就没空关注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安置在别馆的情人、那朵太过纯洁无瑕的白蔷薇,几乎是在用自己的一切为他铺路:作为情人曾经的主人,他没有给过她任何实质性的财富和荣耀;作为一个女人倾尽全部去爱慕依恋的男人,他现在必须要把自己焊死在谢家家主的身份之下,清醒地无视掉她即将遭受的一切折磨苦难。 单单是忍受这个过程,就足够让谢淮礼随时随地处于暴怒的边缘了。 ——可是,哪怕他已经强迫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仍然发生了一件险些让他彻底失控的事情。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线索,找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秘情人”。 …… 要是从行动轨迹来看,莉莉丝其实并没有乱跑。 找到她的时候,女人待在一处偏僻的旧别墅里——有人说这里曾经是革命党的核心高层聚集的地方——考虑到他们曾经胆大包天到有胆子去烧谢家的别馆,比起传闻中的革命党,一群自诩正义的暴徒形容似乎更合适些。 也正因为这个理由,在通过一些特殊途径得到这条新闻线索时,有许多人其实是不敢过去的。 他们做新闻不假,但也不打算真的要赌上自己的命去碰碰运气,唯一毫不犹豫愿意赌一把豁出去的,是馆内的一名相当年轻的,名叫希琳的女性alpha记者。 中心城被谢家管控太久了,久到各种风口和舆论走向都是他们家族手中的玩具之一,随心所欲的操作把玩。 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条简单新闻,也是他们可以争取过来的唯一一次机会——可以从谢家的手里挣出一条口子的机会。 “民众有得知真相的权利。”她是这么和自己的同僚们解释自己的冒进行为的,“把一切归咎给一个女人,一个omega的身上,这合理吗?” 怀抱着近乎沸腾的热血和太过坚硬的执着心,希琳循着那条线索,找到了那名omega如今的住处。 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比起传闻中那个备受谢家家主宠爱的尊贵情人,她如今的住处却只能用破旧来形容。 按着线索描述,这里本该是革命党的核心高层聚集讨论事务的地方,可现在这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位年轻女性的轮廓出没在窗户的影子旁边,并不见那些“大人物”的身影。 ……就像是,作为某种保全自我的代价,理所当然地被抛弃了似的。 就在希琳准备今日的探索到此为止,先回去收拾收拾一下现有信息的时候,那扇半开的窗户忽然传来了女人柔和的嗓音,再平静不过地邀请道:“那里站着不舒服吧,您如果真的想了解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 “……”希琳陷入了一种尴尬而诡异的沉默。 这感觉很不对劲。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记者,如此轻易地被人捕捉到痕迹,此时浮现在她心中的感觉与其说是一种新奇的不满,不如说是更加陌生的不安。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窥视着,各种意义上的无处可逃。 *** 而在屋中,帕夏也开口问着莉莉丝:“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这又不难。”莉莉丝垂下目光,轻描淡写地回答着,“早在船上的时候,我不是也用类似的方法帮过迦尔一次,让他从你手里逃走吗?” 帕夏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有什么难以理解又太过破碎的线索,即将在他脑中连成一条完整的线,可很快地,这种微弱的灵感就被另一个alpha的出现给重新打碎了:“先不要说这个,你为什么同意她进来?” “那女人还是个记者,莉莉丝。”他沉声提醒。 莉莉丝不紧不慢的回应:“比起人家记者的身份,我猜您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就这样答应了革命党的要求,同意这样留下来替他们转移注意力。” 帕夏没有开口解释,但他的表情又说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谢家已经不够安全了,所以您想要带我离开,我能理解您的好心,同样也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这样说道。 帕夏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直白否认那句所谓的“好心”。 “但是现在的谢家,不可能放我们走的。” 她抬眼看着帕夏,心平气和地提醒,“更准确一些来说,是不会放我走。” 到了现在这一步,她无法随意离开的核心关键,已经从谢淮礼单纯的个人私心,变成了各方各面的欲望交汇:谢家需要她出来顶罪,革命党需要她来转移视线,记者需要她的独家新闻,而普通人的视线则是被各方不自觉地引导着,对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多热闹的画面呀。 ——要她来说,一切铺垫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这种时候选择为了保全自身的匆忙退场,是否有些太过敷衍对待这样盛大又热烈的舞台? “那要怎么办呢?” 莉莉丝微笑着看向一旁的帕夏,轻声道:“您还在这儿等着带我离开呢,我也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去死吧?” 帕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近乎空白的迷茫。 话虽如此,要如何从这样的场面下悄无声息地消失,转身逃去另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希琳谨慎地从外面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两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的沉默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开场白时,那名美貌非常的女性已经先一步转过身来,带着毫不意外的轻松笑意对自己打招呼:“您好,记者小姐,索性都是要谈话的,要不要顺便坐的近一些?” “……” 希琳沉默了一会,干脆一咬牙,直接选了距离莉莉丝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您好像知道我会来?”她放弃了那些迂回婉转的套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而莉莉丝歪了歪头,很耐心的解释道:“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会有人来罢了,我也知道这应该是一个年轻、聪慧,同时也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只不过来的这个人恰好是你,女士。” 年轻代表足够冲动的热血,不够聪慧的人找不到这里,至于野心也很好解释——要是一点野心都没有,谁愿意接这个麻烦的新闻? 希琳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满此时的谈 话节奏。 主导权被对方掌握的太多,这对她不利,她略作思考,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语气:“您是个很聪明的人,女士。” 她放缓语气,努力用一种容易引起共情的温柔语调,轻声提醒道:“您这样聪明的人,应该能理解现在中心城的情况对您来说有多么不利。” 莉莉丝眨眨眼,于是那种浅淡又真切的轻松从她脸上消失了,转而换上了一种略显惆怅的无奈。 第44章 “……我当然知道的呀。”她微微垂眸,叹息一声,语气也稍多了几分苦涩:“实际上,在您进来之前,我和我的同伴也还在讨论这个问题呢。” 帕夏低头睨了一眼表情微妙的希琳,脸色算不上友善。 希琳顿了顿,错开和帕夏对视的视线,敏感地提起另一个问题:“所以您也很理解现在的情况糟糕,想要尽快解决。” “当然呀,”莉莉丝柔柔应道,“您都说了,这是个多大的麻烦呀,记者小姐。” 希琳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莉莉丝低低叹了口气:“我一个人能怎么解决呢,无非就是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啦。” 这不是希琳想要的答案。 一个太过温顺软弱,毫无自我意志和存在感的omega,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准备走上献祭自我的舞台——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反问:“您为什么要这么说?什么是‘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谢家的事情和您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您为何要跑?如果有关系,您在这里面又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莉莉丝眨眨眼,面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提问,她神色依然淡定。 “您想要真相吗,记者小姐?”她反问。 希琳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女士。”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也是为您着想,您如果足够清白,那您就有权得到相应的证明。” “好吧。”莉莉丝点点头,坦然回答:“真相的话,那就是错误全部在我。” “我最初在船上,诱惑了身边这位帕夏先生,又紧接着将迦尔和他的伙伴送去了中心城,之后靠着一张合同被送去当了谢家家主的情人,又在那里引起了两位得力下属的背叛和疏离; 此后为了替代他们在这其中监视我的作用,家主的弟弟谢言被送到我身边来,他想要独立,便只能模仿我的画,只可惜天赋不够,最后癫狂而死。” 女人仰头看着空荡的旧居,又最后补充道:“之后就是你们都知道的故事啦,别馆被烧,中心城陷入混乱,迦尔看在船上情分上出手救了我,把我留在了这里,但是因为他们扛不住后面的各种压力,所以我选择留下来,替他们分担一部分。” “真相就是这样啦。”莉莉丝点点头,很淡定地总结:“我罪孽深重,不懂收敛,完全称得上是个行走的灾厄,比起和我谈话了解真相,更适合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关起来比较安全——” 莉莉丝的声音渐渐变轻,她看着希琳脸上变得严肃且不赞同的表情,反而很轻快地笑了起来。 “……您看起来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记者小姐。” 希琳深吸一口气,自觉自己额头青筋正在疯狂乱跳。 她咬咬牙,耐着性子解释:“且不说您的回答有多少真实可靠的地方,您是想说,靠你一个人就能做到这么多吗?这可能吗?” “——把全部的错误归结到一个女人,一个omega的身上,就算您再如何善解人意,信息素再如何吸引人,那些人与您相处的时候总归也还是个独立的个体,是可以正常思考的人类,作为这些命令的真实决策者,难道一点问题就没有吗?” 莉莉丝静静看着面前义正词严的希琳,唇角笑意渐深。 “说的真不错呀,记者小姐。”她轻声道。 ——错不在我,而在世界本身。 这几乎称得上莉莉丝听过最可爱的评价之一了。 她微笑着,耐心对自己之前的话做出了纠正:“所以,这不是您‘期待的真相’。” “这根本就谈不上是所谓的真相!”希琳不假思索的表示,“个人主观描述太多了,他们的存在感呢?这其中的关键变化呢?难道他们在和您相处的时候就是个完全的疯子吗?您需要调整心态,女士,我们得好好整理一下情报,争取还原出‘真正的真相’。” 莉莉丝看着记者那双十分严肃真诚的眼睛,笑着点点头。 “如果您觉得这样更合适的话——” 她顿了顿,允诺。 “那就,如您所愿。” 第40章 掌中之物她的爱,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过…… 莉莉丝在和记者希琳对话的时候,帕夏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没有选择打断两人的交谈,可他就是觉得这里好像有哪里不对:这种诡异的违和之处并不是针对希琳,是一个alpha对另一个贸然入侵领地的天然警惕和防备,而是另外一种更加悚然且未知的情绪。 迦尔的离开算得上意料之中,革命党抛弃了莉莉丝,他也被自己的同伴裹挟着被迫离开了这里,而想来就在不久之后,这一支纯粹靠着运气成功的队伍也会成为新的棋子。 谢淮礼仍然是谢家说得算的那一个,革命党自认出于自保顾全大局的选择彻底惹恼了那一位年轻的家主,无论接下来谢家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支队伍在未来都不会好过。 那他如今恐惧的是谢淮礼几乎摆在明面上的倾向性和攻击性吗? 倒也不是这个。 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立场和阵营,彻底离开谢家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甚至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能这样全须全尾地活着,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他的离开本身也是谢淮礼布局的一步棋。 ——既然如此,他真正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在莉莉丝与记者对话的时候,他沉默着,长久注视着女人纤细的背影。 老实说他并不陌生这个女人的轮廓,纤细的,柔美的,总是需要依靠,仿佛花朵缠藤一样柔弱可怜的姿态,可她现在的背影稍稍坐直了一些,似乎是那柔软的血肉深处生出一根自我依靠的脊椎,可以撑着她不至于随时倒下。 她在和希琳说话。 再说一些他早就清楚,每次听着都会万分心痛,心中溢淌无限爱怜的东西。 ……但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个印象中擅长忽略自我,总是显得太过卑怯又柔顺的omega,又一次提起她那“一切原罪皆在于我”的罪己理论,果不其然这引起了记者初步的反感,可帕夏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因为莉莉丝近乎调侃的语气,和她那副太过坦荡的神态。 她不像是发自内心地认可这套理论,反而更像是所有人趋向这个答案,于是她也没什么压力的就这样说出来了。 而这样的态度某种意义上给了希琳一种类似破局的错觉,让人隐约觉得——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但她又只能认可这个说法;同时,只要自己给她一个新的思考方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己身边。 果然,在女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记者就咄咄逼人的提出了自己锋利的反问,而紧接着莉莉丝那轻柔的笑语反问也证明了这一猜想: 您不满意这个答案,既然如此,那您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呢? 真相?答案?她自己的本心? 这些都不重要。 在莉莉丝这里,唯一重要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你想从我这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 …问题就在这了。 帕夏呆愣愣的想着,他仍沉默地凝视着莉莉丝的背影,看着她纤细的脊背微微前倾,仿佛那根支撑她坐稳的坚硬脊骨再次变成柔弱攀附的缠藤,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缠绕在自己身上,而是依靠在另一名记者的身体,将自己轻而易举地扭曲成对方所期待的样子。 这很正常的对吧。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毫无自我可言只能依靠旁人的omega嘛。 可是,可是…… 帕夏的瞳孔微微缩紧,他看着莉莉丝坦然微笑的侧脸,骨子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细微的寒颤。 ——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说到底,情感,信任,这本身是一个需要交互的过程,他在船上的最初沉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毫无保留的献祭,让他以为自己的这份自认单向的感情有了可供承载的依靠;迦尔对她的信任,则是源于她对自己和同伴的出手相助;至于谢淮礼更不用说,她是个相当完美的情人,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而在这些人眼中,无一例外,会认为莉莉丝最爱的肯定就是自己。 她可能会因为局势的影响不得不选择旁人,但她的心,她的爱,她的留恋不舍一定是留给自己的,这种认知一定程度上酿成了他们不可摆脱的愧疚,正如现在依旧没有放弃她的谢淮礼,正如这个选择放弃自己的一切,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帕夏。 他接纳她一切的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可此时看着她倾向记者的姿态,帕夏那颗浑浊已久的心倏然生出了一点细小的疑问: 他自以为的爱,她的爱,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过吗? 要是存在的话,为什么她现在能这样流畅地接受眼前这个记者近乎恶毒的反驳? 可要是不存在的话,那么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一切,那一次次令他堕落与愧疚的“心甘情愿”,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45章 ——说到底,一个正常的人类能这样毫无底线地一遍遍忽略自我,仿佛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了顺从回应旁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期待吗? …… 这问题令他太过苦恼又痛苦,就连希琳已经离开都没有注意,莉莉丝对上了帕夏茫然放空的眼睛,连一点惊诧慌张的反应都没有,就从容接受了对方倏然变得慌乱而警惕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女人的逻辑?”帕夏沙哑着反问,“觉得我是个疯子,觉得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是我操控你的意志?还是觉得这一切问题所在都是我们的错?” 莉莉丝回望着他,眼神是一种太过包容的平淡。 “我并非没有陈述事实,”她心平气和地回答说,“只不过你也听到了,记者小姐有着自己的判定逻辑,并不认可这样的‘真相’。” “因为她不认可所以你就选择接受她的说法吗!?”帕夏忽然暴怒着跳起来,声音尖锐的反驳道:“你接受这个纠正,那我算什么!?我和你之间究竟算什么?你哪怕告诉她是因为你爱我,而我天杀的是个懦弱又卑劣的男人,所以选择让你去签下那个合同,又亲手把你送给谢淮礼,因为我根本不敢去承担失败的结局……哪怕这样,都要比你和她说的答案合适——” 是了,是了—— 这里面最矛盾、最诡异、也最令他无法接受的部分,是莉莉丝所谓的陈述事实,居然真的没有提起一星半点有关爱的描述。 他愿意承认他曾经的怯懦、自私、贪婪与愚蠢,也愿意承担因此犯下的一切的罪,可这前提是莉莉丝也要承认;她要承认自己最初的爱,她哪怕表达自己只是爱过,现在只余下无限空虚的后悔与不满,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莉莉丝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爱呀…… 她听到这里,却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女人笑吟吟地反问着,“是催促您答应我那些建议的前提条件吗?” 帕夏死死盯着她,仿佛在凝视什么不可名状又面目可憎的怪物,目眦欲裂。 “……你在说什么?”他嘶哑着反问,“我做到这一步,你问我,爱是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爱吗? 难道不应该是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愿意为你付出这一切吗!? “哎呀,我不该问的吗?”莉莉丝微微蹙眉,又故作苦恼的开口: “您当时接受我签下合同,同意把我献给谢淮礼,并在此之后保持沉默的一切理由,是因为所谓的‘爱’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您足够爱自己呢,先生。”莉莉丝轻笑着提醒,“因为您爱自己爱的如此贪婪又深沉,所以我只需要开口给出一个建议,您在经过一点例行公事一样的犹豫之后,就可以很开心的答应下来啦。” 这样的答案彻底超出了帕夏可以接受的极限,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仿佛满腔烧灼的热血都投入冰窟,他的牙关颤栗,跳动的心脏都在因痛苦而颤抖:“可你说,你明明说过……” 莉莉丝歪歪头,配合着陷入思考。 “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的。”她再体贴不过的补充道,“我很爱这么说的,先生,而且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可以和您承认,这样的话发自真心,绝对没有半点掺假。” “可是……心甘情愿,和你们口中的‘爱’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您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坦然接受我这些‘心甘情愿’的理由罢了……仔细想想,忽略掉那些超出理解的,放弃那些不可认知的,唯一能迅速接受并顺便安慰自己的,应该也就只有所谓的‘爱’了吧。” 因为所谓的“爱”,所以这一切残酷的自我献祭都可以变成一种悲壮的理所应当。 “真是可爱的思维逻辑,”莉莉丝笑眯眯的评价道,“某种意义上,你们这个性别也是自信的相当淡定呢。” 帕夏看着她,还是不懂。 “如果不是因为你爱我,”他问,“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人总是需要回应的。 哪怕是最愚钝,在爱情里最为忘我不求回报的omega,在这个献祭的过程里其实也能汲取到一种病态的自我满足,可她要是连爱都没有,那她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莉莉丝看着他,眼神有些额外的惊奇,还有些无法理解的怜悯。 “你真的要问吗?”她说,“连所谓的‘爱’也只是在勉强理解,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吗?” “总要有个说得通的解释。”帕夏哑声回答,“你在追求什么?迄今为止,你有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实质性的好处吗?” “好处啊……” 莉莉丝做出一副陷入思考的姿态,随即轻声答道: “其他的姑且不说,您现在除了依靠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她是想要我?帕夏绝望的发现自己居然还会为了这一句话生出几分畸形甜蜜的喜悦,女人纤细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轻飘飘地捏住了他的下颌,像是在打量一个大型又新奇的摆件。 帕夏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接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镇定:“如果你是想要我……” 莉莉丝扬起嘴角。 “帕夏先生。”她轻声呼唤他的名,万分温柔地询问: “——您的思想,您的意志,现在还能思考除我之外的东西吗?” “……”帕夏的喉结微微滚动,他的眼神先是变得绝望,随即便是黯淡的顺从,最终,这个男人在她手中缓慢摇了摇头。 他的退路已经断尽,除了接受她的引导之外,再无其他的答案。 莉莉丝微笑着垂眼,却是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叹息。 ——看吧。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然只能接受自己能理解的解答。 不过这样说不定也不错?莉莉丝饶有兴趣的想着。 因为这种发展也很“好玩”嘛。 第41章 挣扎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爱是一种相当有趣的东西。 许多人对它称不上完全的信任,也对自己内心衍生出的类似情感嗤之以鼻,可偏偏在他们遇到类似纯粹爱意的回应与包容时,却又会比 任何人都要轻而易举地沦陷其中。 便如谢淮礼一般。 事到如今,帕夏已经可以理解了迦尔的突然离去,那个年轻人比自己更早一步看清她可怕的精神内核,懵懂青涩的甜蜜初恋早已被更浓烈的恐惧彻底击毁。 他试图挣扎过,却依旧对自己身边人的堕落无能为力;固然,选择将莉莉丝推出去转移视线保全自身是个绝对的下下策,可对于现在的迦尔来说,这就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后可以逃离她的机会了。 继续留在莉莉丝的身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都沦为她掌中摆弄的傀儡。 可跳出感性的限制,回头重新再看革命党年轻领袖的这一选择,帕夏只能对其升起一股类似兔死狐悲的麻木悲哀。 …… “谢淮礼会更生气吧,”他轻声道,“谢言要是没有死,说不定还能分担一部分的怒火,可现在的话……” 大概就是只能看见抛弃了自己可怜情人的这群乌合之众,莉莉丝要是还在的话,勉强还能做个停战牌用,可他们现在分道扬镳,那么那群所谓的“革命党”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说到这个,帕夏却又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看着安静坐在那里看书的女人,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走能到她的旁边去。可是,很神奇的,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因为与她的一次简单对视就战栗难安,此时他试着主动靠近她,却只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答案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无非就是离群太久,本能与情感都下意识地想要依赖这里唯一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毕竟除去那些难以理解的部分,莉莉丝提供的情绪价值永远是饱满而完美的。 帕夏没办法对此感到松弛的欣慰,只能在心里面无表情地诅咒着天杀的命运。 人心复杂,可在她手里却像是线条简单的嵌合玩具,随意怎么都能玩。 “你想问我什么?”果不其然,这一次也是莉莉丝主动打破了僵滞的气氛,好脾气的开口挑破他带来的沉默,“想问迦尔,还是问别的?” “谢淮礼。”帕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远比想象中要更冷静,也更放松一些:“你这些手段,不怕谢淮礼知道了,准备反过来专心要收拾你吗?” 他对迦尔没什么兴趣,那小子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和他背后那群革命党一样,中心城没有提供给他们长久生存的土壤,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哦,你说先生。”莉莉丝若有所思,而帕夏非常不满自己居然还会因为她此时轻描淡写的一个称呼而生出几分隐秘的嫉妒,女人的目光有些放空,随即摇摇头,很淡定的否认道:“别担心,他早就知道的。” 第46章 帕夏微微皱眉:“知道什么?” “全部啊,”莉莉丝笑眯眯的回答说,“您难道没发现吗?我可从来都没有什么隐藏真相的习惯,只不过你们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听进去的东西又想要如何解读定义,各有各的偏好罢了。” 帕夏垂眸,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也就是说,他非但不会恨你,还会因为你这份毫无保留的聪慧和体贴,对你生出几分额外的愧疚,是么?” “谁知道呢,”女人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总归愧疚啊,不安啊,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和爱,这些只是临时生出的情绪而已,又不需要你们真的付出什么。” “但是要做点什么应该是肯定的。”莉莉丝忽然道,“毕竟是谢家家主嘛,这很简单的。” 帕夏若有所觉。 谢淮礼会对谁动手呢?答案倒也简单。 眼下最要紧的、也是最容易威胁到莉莉丝安全的人,有,且仅有一人。 “……那个女记者。” 莉莉丝点点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舆论战早已开始,而有关我的新闻看起来是个烫手山芋,但换个角度想,也是可以一步登天的最快捷径。” 事关中心城高层的风起云涌,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旦开场,能抢来的就是这一行的顶尖位置。 不是她看中了希琳又成功引她走上了这条路,而是这种局面的发展,一定会引来野心足够强大的舆论相关的势力欣然下场,好巧不巧地是,这个人恰好就是希琳罢了。 野心的背后往往代表着的是现阶段成果的不满足,希琳既然有胆子盯上了莉莉丝的这条新闻又在后面追着不放,只能说明她的野心怕不是要做中心城新闻界的头部交椅。 而新闻这种东西,又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比任何人都需要我。”莉莉丝平静道。 “而她越需要,谢淮礼就越不满;谢家家主要是不高兴了,那他又会怎么做呢?” …… 最开始,还只是些穿插在日常工作里相对委婉的警告。 希琳就职的地方并不是官方媒体的渠道之一,而是一家自主经营的中等规模的媒体公司,她在这里挂名许久,却做不出什么真正意义上有价值的东西,眼下忽然拿到了谢家家主情人的这条神秘线索,自然是摸到了头,就立刻紧咬着不放。 她知道自己在啃一个多么硬的骨头,也自认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可真当自己的上司将自己的工作重心开始转向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上时,希琳的心里还是轻轻的咯噔了一声。 这应该就是谢家的意思了。 要她尽量远离问题的核心,不要再去挑战那个棘手的新闻,希琳不是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看不懂这种委婉却狠厉的暗示。但正因为看得懂,记者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被打压的不甘。 她想起那个太过柔顺的女人,和她对自己所说的话。 完全没有自我可言。 毫无抵抗地,任由其他人把她塑造成一个承载罪孽的容器,允许所有人将一切污浊的原罪推到她的身上,然后再让自己清清白白的站在一边——谢家,谢家有什么错呢?难道不是因为那个情人太过不知廉耻,所以才引发了后续这一连串难以想象的恶□□故吗? ……真恶心啊。 她想着。 这种肆无忌惮高处打压人的感觉,真恶心啊。 希琳低着头,看似恭敬地乖乖应下了上司吩咐下来的新工作,工作上的冷待,职场上的隐形边缘化,这些反而帮她争取出了更多闲散时间,得以将目光投向那些隐秘的角落。 她能靠自己得到的情报太少,可好在之前那一次见面,那位名为莉莉丝的女士对她足够慷慨,虽然思想上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可但就信息量来说,她给的够多了。 希琳最初的选择是和帕夏大打出手的另一位当事人,谢言出事,他跟着参与的那场私人画展的主人也跟着受了几分牵连,温绪言这段日子受了不少打击,消极得闭门不见外客,希琳用尽手段也没能见上一面,而那副传闻中换名的画作,她也没有能真正看到一眼。 温绪言和谢家的关联太深,希琳不敢追得太紧,只能转移自己的目标,换了另一个名字。 ——迦尔。 按着莉莉丝的描述,这个名字的存在几乎贯彻始终,背后的信息价值怕是能和那位更加神秘的谢家家主画上等号,她循着最初的那条线索一点点摸索,终于在某一天,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对方用了些手段,无法靠追踪到具体地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年轻,只不过还不等希琳压着激动抛出自己的问题,对方就已经饱含疲惫的开口,沉沉说道:“请您停下来吧。” “虽然也能猜到现在对您提醒这个怕是已经有些晚了……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追着这个案子了。” 希琳直接忽略掉这提醒,语速飞快地反问:“是因为你已经被谢家收买了,还是因为什么其他不可说的理由?” “收买?不,谢家不会 做这个准备的。”迦尔叹了口气,语气中的无奈愈发沉重:“您是因为什么理由被扯进来的?……好吧记者跟着搅合进来的理由还能是什么呢,总之,您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您不要再去接触那位叫莉莉丝的女士了。” 希琳没急着应声,而是选择先听对方的解释。 其实在希琳这样谨慎地回应后,迦尔心中的绝望就已经升起了大半,果不其然,当他竭力平静的说完了自己视角下的整个故事、包括那些曾经毫无理由的疯狂爱慕、在这其中发现的诡谲线索,以及对莉莉丝直面生出的不可名状的恐惧之后,希琳的反应仍然是一种太过冷淡的平静。 甚至可以说,她对这个答案本身是厌恶的。 在对方敷衍的应答声中,迦尔都能猜到这名记者究竟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平庸的领袖,自私的男人,他此时拼尽全力的挣扎和辩解不过是一场恶毒的诡辩,是一次为求自保的不择手段。 看啊,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既定的结局——!迦尔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一时间也是痛苦到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事情是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他拼了命地想要挣扎求生,也想要拽着身边更多的人逃离这个危险的泥沼,可事实就是,所有人,要么认为他是个傻子,要么认为他是个疯子。 ……他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就现在来讲,他会觉得死亡是一种更畅快的解脱。 在这种随时随地都可能彻底崩溃的绝望之中,迦尔反而怒极反笑一般,重新生出了几分诡异疯狂的松弛感,他没再坚持劝着电话里那个坚定正义的记者,而是近乎雀跃、甚至甜蜜的想着。 我努力过了。 既然你们所有人都在坚持自己的印象,那我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去努力吧,去拼命吧,去为了你们心中的爱和理想奋斗去吧……最好把这场面弄得再盛大些,最好把所有人都玩弄成棋子铺在她的脚下。 中心城已经快要成为她手中的玩具了,自己还在这里坚持着什么虚无缥缈的清醒和理性呢? 把自己身后这群人当做新的献祭羔羊扔出去也好,把迄今为止还自觉高高在上的谢家扯下来做踏脚石也罢—— 反正所有人都只是在在意自己心中的真相,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第42章 收尾工作他的愧疚心也该到了可以折现…… 结束了这通神秘的电话后,希琳一个人坐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她看着天花板,心里逐渐升起了一种轻盈而幸福的饱足感。 ——这一切的进展都有些太过完美了。 无论是自己在那位莉莉丝女士面前成功展现出的类似救世主一样的角色定位,还是谢家在这其中有意无意地警告提醒,也包括了最后这通电话里,那位自私贪婪的领袖看似正义的自我辩解…… 全都是意料之中。 全都是完美符合她心中最期待的画面。 她在这场事件里充当了一个清醒的执行者,一个正义而勇敢的辩护人,拯救她想要拯救的,唾弃她需要唾弃的,这次的警告失败之后,谢家也许还会再对她说些什么,但有关这一点,希琳也已经完全可以不在乎了。 她已经拼凑出了真正的真相。 “听我说主编……这情况远远不是什么什么‘一个女人引起的灾祸’,这根本就是一种避重就轻的敷衍描述!”希琳抓过手机拨通电话,也不管对面是否有所回应,一股脑地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扔了过去:“我已经在调查了,而且很靠谱,非常靠谱!保证全部都是第一手情报信息,如果您只是担心这新闻没有爆点,不必担心,我可以告诉您,这一次……” “……希琳。” 主编忽然打断了她的慷慨陈词,声音也变得沙哑而疲惫。 第47章 女人怔了一下,还是呐呐停了下来。 “停下来吧,希琳。”主编叹了口气,哑声道,“不管你查到了什么,一切到此为止吧。” 希琳停顿了几秒,然后才放缓语速,问道:“又是……上面的意思?” “我们只是一个小公司,就算有那么一点本事,能影响到什么东西,可说到底,手里掌握的这点权力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主编隔着电话发出了一些沉闷的响动,似乎是在摸索着打火机,大概一个点烟的间隔后,对面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你觉得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手里所谓的真相对这个城市来说还重要吗?” 希琳毫不犹豫的回答:“重要,我们的民众享有知情权,不是嘛。” “那是对你而言的重要,”主编没有丝毫留情的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你搞新闻这么久了,民众的知情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所谓的知情权,你口中的真相,究竟是对民众有用,还是对你有用!?”对面的声音倏然拔高了几分,带上了个人暴戾的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什么真相,什么事实,这条新闻一旦让你彻底掌握了那可就是出尽了风头啊,年终评选你能一口气直接爬到我的头上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希琳沉默着,在对方尖锐的反驳中感到了一种压抑而羞耻的难堪。 她想说,我没有。 她也想辩解,她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 可这些争辩在此时此刻显得那样的软弱且无用,更像是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种疲惫而麻木的语气,仿佛已经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辩解,最终也还是要被迫归于被误解的沉寂。 希琳晃晃脑袋,把这种糟糕的情绪从脑子里扔出去。 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她干这个可是实打实没捞到任何好处还挨了不止一顿骂的,和那个选择明哲保身还要争辩自己清白身份的家伙完全不是一码事。 她在电话里保持了太久的沉默,可惜这种安静的退让姿态并没有引起对方怒火的消减,手中的烂摊子,上面扔下来的压力,还有手下人的自以为是……主编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强压怒火,冷声警告道:“总而言之,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收手,继续去搞你的广告板块,知道吗!?如果让我知道你手里又流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干这行了!” 这次没等到希琳的应声,电话就干脆利落的挂断了。 “……” 希琳放下手机,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稍稍思考了一会,便当机立断地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直接往外走。 常规的方法已经被堵死了,她只能选择一些不太常规逻辑的方式。 需要事件背后真相的不止有她,除去对此一无所知的民众之外,还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被牵扯其中。 *** ——比记者的脚步先一步到来的,是谢淮礼的电话。 这电话不闪不避,熟悉的号码直接出现在了帕夏的手机屏幕上,男人对着这串数字沉默了一会,第一反应却是抬头看着坐在桌边看书的莉莉丝。 女人头也不抬,轻飘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帕夏这才隐秘的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先生。” “很感谢你现在还会这样称呼我。”谢淮礼彬彬有礼地应了一句,“在你选择不顾一切留在莉莉丝身边之 后,仍然保留这一份对我的尊重,我是否可以把其理解为这是你默认自己无能的表现?” 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堆阴阳怪气,帕夏卡了一会,然后才一脸古怪的反驳:“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先生。” 谢淮礼叹了口气。 “那个记者,”他耐着性子回道,“那女人甚至已经亲自去找过了你们,你没有对她动手,也没有记得警告,就这么任由她带着一堆所谓的情报全须全尾地回了家,然后继续鼓捣她的小动作?” 帕夏忍不住扫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莉莉丝,然后才平静回道:“这也是莉莉丝的意思。” “她是个多心软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谢淮礼的声音里终于多了几分难忍的愤怒:“你知道那女人想做什么吗?追求所谓的真相,让莉莉丝站出来说明一切,这和把她往死路上逼有区别吗!?” 帕夏盯着一旁微笑的莉莉丝,心不在焉的想着,嗯嗯,心软,可心软可善良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心肠的人。 应该能说是人……吧? 他脑子里想东想西,嘴上的回应却没跟着停下来:“我不想违逆她的意思,先生。” 跟在莉莉丝身边这么久,帕夏竟也或多或少学会了一点她最擅长的语言艺术,这种利用对方先入为主的概念顺手编织信息陷阱的感觉,稍稍让他有一点着迷。 果不其然,谢淮礼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听着没有一开始那样的严厉:“我知道的,我也能理解你的感觉……但是你别太惯着她,莉莉丝的脾气太软了,你要是一直太顺着她的意思,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折腾出一些新的麻烦。” 这话其实隐约有些令人不满的主人家气场,但帕夏对此感觉不多,只真情实感的附和一句:“我也这么想。” 哪怕到了这一步,谢淮礼居然仍在真情实感地对莉莉丝感到愧疚。 帕夏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可听见对方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仍然感到了一种太过新鲜的惊奇。 “你还会跟在她身边吗?”谢淮礼忽然道。 帕夏顿了顿,回答说:“可能会永远如此,先生。” 听到这个回答后,谢淮礼沉默了许久。 “你带她走吧。”谢家家主的口吻忽然变得异常的疲惫,他沉沉叹了口气,然后才轻声道:“趁我没改主意之前,带着她离开中心城……好在你已经和谢家毫无关系了,这样反而更干净些。” 帕夏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吞下了多余的回复,回以一句简单的应声。 挂了电话,男人站在那里,表情稍显古怪。 一切发展如她所愿。 要说那种魔性的魅力是她的特殊之处,可迄今为止,她操控诸多人心的手段却全都是可以理解,甚至是可以提前预见、可以想办法复制的。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让人觉得无法形容的可怕。 就像莉莉丝之前说的那样,谢淮礼知晓这全部时间里都有着她存在的影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掌握着全部的真相——可哪怕到了这一步,他对这位情人的感觉仍是怜惜更浓。 “因为愧疚不需要支付代价。”莉莉丝解释着,“人有不同属性的情绪,而我不在他身边替他消解转移注意力,他就只能通过无限的产出愧疚自耗来完成情绪的平衡,这类似于一种良性的自我催眠,没什么意义,但能让他坚信我没错,我是无辜的。” 帕夏微微皱眉,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莉莉丝淡定道,“不会有然后的,出面承认一切都是他的谋算,这不符合谢家的群体利益,迄今为止谢家有什么明确的动作吗?打压一个小记者是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谢淮礼只会继续这样日复一日的抱着真相愧疚着,他不会出面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走到了莉莉丝的面前蹲下来,直视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睛。 “要是按着您的这个说法,我们得在中心城耗死,”他心平气和地提醒道,“即将到来的那位记者小姐存着的应该是要你亲自出面解释的打算,我不知道您是否要一如既往地答应对方的要求,我只能说,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试着将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而她没有拒绝。 “您答应过我,会带我离开中心城的。” 莉莉丝看着帕夏的眼睛,饶有兴趣的一挑眉。 “换说法了吗?”她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坚持说,‘我会带你离开中心城’呢。” “那没什么意义。”这从最初便是一副自傲神态的alpha坦然否认了曾经的自己,淡定回道:“我既然选择跟随您,总要做出相应的改变。” “嗯……确实。” 莉莉丝轻笑起来,摆摆手,道:“既然如此,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帕夏。” 男人眉头微动,问道:“谢淮礼倒是松了口,不过我们现在就能走了吗?” “谢先生的愧疚心也该到了可以折现的时候,保证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离开;嗯,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完成一些特殊的收尾工作。”莉莉丝微笑道。 “比如说,要替马上敲门的记者小姐解决一些她非常着急的小问题。” 第43章 结局只不过,这一切都与他…… 莉莉丝没有让前来拜访的记者小姐察觉到帕夏收拾行李的动作,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子。 “我可是她的最后希望啦,”莉莉丝笑眯眯的表示,“现在要是让她察觉到我想跑,怕是会出大问题呢。” 第48章 性子极端点的话,说不定一口气直接捅出去,让他们也不好直接走掉也说不定。 帕夏微微蹙眉,对此有些隐秘的不悦:“既然是这么个心态,一开始就别居高临下地评价别人。” “正因为是这种外强内弱的空虚状态,所以才迫不及待地需要对每个人灌输自己的思想呀,”女人轻描淡写的回答道,“崇拜,信任,认同感……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些东西,要真想让他们顺着自己的意思来,最好就别否定他们向你灌输的价值观。” 帕夏眉头微动,“你在教我?” “你会需要这个的,帕夏先生。”莉莉丝恢复了那种最初见面的谦卑姿态,微笑着表示:“我们看起来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相伴时间,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我需要你先提前适应一下类似的氛围,最好不要因为你打乱我的安排。” 帕夏盯了她一会,又随着响起的门铃声慢悠悠地转开了视线。 “你是主人。”他懒散道,“你说了算。” * 候在门外等待的希琳在门开时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负责开门的高大alpha站在门后,他瞥了一眼过来,对比稍显紧张的希琳,他的站姿反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松弛与放松。 似乎全然没有在意这同样是个alpha的自觉。 希琳抿了抿嘴唇,她慢慢挪到了莉莉丝的旁边,帕夏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擅长那种精妙又细腻的情绪操作,如何调整情绪,如何用言语塑造对应的陷阱,让人自诩掌握了全部的主导权的同时,也在无意识地顺着她所好奇的方向向前走着—— 帕夏在旁静静听了一会,这名自认警惕的记者在另一名omega的温柔安抚下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只需片刻,她就将自己此前的遭遇悉数托盘而出。 ……不,不该这样肤浅的理解。 帕夏挑了下眉,他的目光转而打量着莉莉丝毫无变化的温柔笑意,也顺势分神去想,说不定这也是记者的一种隐秘的示弱姿态呢? 和莉莉丝此前最擅长的一样。 毕竟从这位记者小姐的视角来看,此前她的那一番慷慨陈词其实是起到了作用的,无论这效果或深或浅,至少莉莉丝给出的反应确实是听进去的样子。 这个温柔到毫无自我的omega,先是相信了希琳给出的理论,随机又在不久之后的现在,听到了唯一可以真正理解她、帮助她的对象,因为一些不可对抗的外部 因素,所有的努力被迫戛然而止。 “……我很抱歉,莉莉丝女士。”希琳低着头,嗫嚅着小声道歉,“但是以我个人来说,我确实没办法再做点别的了。” 两方共同的一点认知是:莉莉丝是个相当善解人意的omega。 按着正常的谈话逻辑,接下来就该是莉莉丝接过话茬,温声细语的表示“那您希望我做点什么呢”;然后希琳就能顺水推舟地提起自己的想法,像是让她自己站出来主动解释,她毕竟是个柔弱又美貌的omega,生理上的弱势也可以造成舆论上的先手优势,民众会很乐意听见她的声音的。 但莉莉丝沉默着,思考着,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直至扯下几缕银白色的发丝。 希琳抿平嘴唇,耐心至极等待着她稍显漫长的犹豫。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有关我的消息被谢家彻底压了下来,上面不许您再讨论这件事情,只能允许这件事情维持原状。”莉莉丝一字一顿地分析着情况,希琳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跟着点了点头,露出几分压抑的神色:“是这样没错。” “这对你不公平,女士。”她轻声道,咬了咬牙,记者伸手握住了莉莉丝垂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声音也多了几分郑重的肃然:“你本不该被这样对待。” “……” 莉莉丝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那只被握住的手,随即又抬头看了一会面前的希琳,微微笑了起来。 “还好。”她抽回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应道,“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呢。” “我不过是个早早准备好要被舍弃的情人,能在我身上获取的好处太少,除了您这样的人,还有多少愿意帮我呢?” “是的,”希琳下意识应道,“所以我们——”应该尽快抓紧时间。 “……所以,”莉莉丝又一次状若凑巧的打断了对方的话,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们需要增加一点新的筹码才行。” 希琳张了张嘴,略有些怔愣。 “您之前是不是说过,您的那位上司对您的擅作主张非常不满?”莉莉丝耐心问道,她见希琳点点头,这才扬起嘴角,又说:“我想,那是因为他看不上我这个案子的价值,而类似您这样愿意放弃利益追逐理想的记者太少,像他那样要权衡利弊的人有太多。” 记者拉平嘴角弧度,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他既然能压住您的声音,那也一定能压住我的。”莉莉丝的手指重新缠绕起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在她手中累成了清晰柔韧的一缕,被她慢条斯理地编织着,形成了一条银白色的细绳。 “所以我想,与其我们两个在这里徒劳的挣扎,不如把何时发声的权利彻底交给他们。” 她握住记者的一只手,将那条用头发编织的细绳绕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知道谢家的家主谢淮礼其实是个beta吗?” 在希琳意图挣回自己的手腕时,莉莉丝忽然冷不丁开口说道。 “……” 记者睁大眼睛,呆愣愣的僵在了那里。 立在门口的帕夏跟着瞥了一眼莉莉丝,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太大了,记者的瞳孔都有些失焦,她的呼吸节奏变得凌乱,好一会后,她才勉强找回了正常发声的能力:“可就算您这么说,我,我也——” 谢家家主的身份,和眼前这个女人的清白名声,单纯新闻价值来说,是彻彻底底的两个概念。 单靠我的话,就算知道了这种事情也做不了什么呀。 希琳本来想这么说,可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就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嘴。 ……不对。有哪里不对。 她当然说不了什么,可是在她之上的人呢?她那已经陷入了某种神经质的内耗,无论如何都觉得她独立做出新闻就是要踩着他上位的主编呢……? 希琳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她是业内人士,看得懂这句话背后的价值,以及谢家如今稍显狼狈的姿态,这条新闻的价值确实远胜于莉莉丝的个人清白。 而从业内人员的角度来看,要想爆出这条新闻且不被谢家打压抹杀,那就只有现在,趁着谢家处于衰颓弱势的关键契机—— 不,不仅如此。 还是要考虑之后可能到来的反扑的,谢家不一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垂死巨兽,所以顶级爆点的背后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无论如何,本代家主一定会成为对应的牺牲品,稍稍有些野心的记者都能看得懂,这有赌的价值。 不能让自己去赌。 希琳无声地握紧了手指,心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一个可以趁机和你的主编重归于好,并让你自己的存在感从这其中湮没消失的机会。”莉莉丝的声音偏在此时响起,希琳的心脏微微一缩,下意识抬起头来。 “我的清白在这么大的问题面前,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莉莉丝轻声道,而面对着希琳下意识的反驳辩解,她只是微笑着,重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您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护这份‘本心’才行。” 莉莉丝慢慢倾过身,拍了拍她的手背。 “您想要为正义发言,首先要去站在一个可以随意发言的位置上才可以。” 希琳目光颤动,若有所觉。 “那您……”她无意识更换了对莉莉丝的称呼,呐呐道:“能等等我吗……?” 等她爬到更高的位置上,等到她真正拿到可以发言的权力—— 莉莉丝歪歪头,摸了摸记者开始涨红滚烫的脸颊。 “我期待着那一天,希琳女士。” …… 所以,她又赢了一次。 踩着最后的时间登上了离港的游轮,帕夏倚在甲板的栏杆旁边,漫无目的的刷着最新的信息。 那条有关谢淮礼真实身份的信息在他们真正离开的第二天才爆出来,真正爆料的甚至不是希琳所在的那家自营公司,而是另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帕夏看着署名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名字背后的老板他认得,是谢家老对头之一,影响力恰好要比希琳所在的那家公司高上那么一点,他心想这背后应该又是一轮隐藏的无声厮杀——以及,是的,这一次依然找不到莉莉丝的影子。 且不说这条爆点的热度究竟落给了谁家,谢家这一次是真的遭受了伤筋动骨的损失;上面的猜忌,内部的分裂,外部的舆论压迫,哪怕谢淮礼的手段再多,此时也得下场亲自和人撕咬重新争抢中心城的地盘了。 第49章 谢淮礼能坐稳这么多年的家主位置,手段自然不会太弱,属于中心城的腥风血雨直至此时才彻底展开,这座古老的城市此时仿佛一个巨大的绞轮,把所有人绞死在其中。 只不过,这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了。 帕夏沐浴在陌生又熟悉的海风中,近乎心平气和的想着,这一场盛大而荒唐的闹剧,唯有一人保持了彻底的清清白白。 他转头看向旁边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莉莉丝,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女人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状若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然后才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 “反正对我这种存在来说,去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end——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