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第1章 [gl百合] 《窥月作者：路执【完结】 简介： 尹陌是暗影阁的第一杀手，江湖中恶名昭彰的鬼刀罗刹，为了完成任务，她决定接近书剑山庄的大小姐李逢月，获取她的信任，然后偷走圣药紫罗羯，离开早已厌倦的江湖，但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超出了她的意料。 就比如李逢月。 从前尹陌以为，李逢月是天上的皎皎明月，是无论何时都举止端方的世家小姐，名门典范，所以她也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对自己存着什么其他的心思。 直到那个雨夜，醉了酒的李逢月闯入她的房间，将她抵在墙上，声音沙哑道：“尹陌，你就这么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是吗？” 尹陌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素来温雅淡定的她为何会在今夜失常。 直到李逢月热烈又痴缠地吻上了她的唇，向来平静的眼中满是情欲，她才知道，原来在月亮的另一面，是如火山般隐忍又炽热的感情，是日夜情思入肠，再难掩藏。 结局为he，可以放心磕。 “原来当我窥望月亮的时候，月光早就照在了我的身上。” “陌上逢月，可缓缓归矣。”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高岭之花 救赎 日久生情 主角：尹陌，李逢月 一句话简介：“窥月之时，月亦窥我。” 立意：爱意将排除万难，战胜一切 第1章 九月，夜黑风高，杀人的好天气。 尹陌走在路上，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后面的尾巴还在跟着，听脚步声，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而前面这片树林，就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尹陌走了进去，里面安静异常，地上堆积的落叶被她踩得沙沙作响，不远处是一棵巨大的槐树，足足有五人合抱宽，很适合埋伏。 她在这棵树下停了下来。 果然，下一刻，一个庞大的黑影猛地从树上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凌厉而厚重的刀风，如千斤巨石般劈向她的头顶。 尹陌往旁边一躲，刀风从她的耳边擦过，顿时斩落无数槐叶，地面轰然一震，一道长长的裂缝蔓延到了树林之外，一个手拿黑金阔刀的胖大和尚出现在了她面前。 与此同时，后面的尾巴也纷纷追了上来，将她围在中间，除那胖和尚外，共有四个人，各个身形粗犷，体格高大，手持半人高的大砍刀，看她的眼神透着浓烈的杀意。 “哼，鬼刀罗刹，今天你算是落在我们河西六盗的手里了，三天前你杀了我们的六弟，又伤了黑鱼帮十几个弟兄，今天我们定要取了你的人头，为六弟报仇！”其中一人高声叫道。 尹陌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未改分毫，冷笑道：“就凭你们，五只见不得光的老泥鳅，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找死。”胖大和尚沉声吐出这两个字后，便挥动黑金阔刀，朝她一刀劈来，另外四人也纷纷出刀，往她身上砍来，五把大刀均至少有五十多斤，此时朝她合力围攻，厚重的刀风恰似罩子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正是河西六盗闻名天下的“三尺六刀阵”。 五把三尺长的大刀一下朝尹陌扑来，将她压得气息一沉。尹陌在刀阵之中使出鬼影步，往阵中的各个方位探去。 这三尺六刀阵原本就以厚重霸道为主，不够灵活，如今又少了一个人，在尹陌面前虽然是个金刚罩，却是个破了口的金刚罩，河西五盗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已经在尽力变换阵形以弥补这处空缺。 可他们没想到，尹陌的速度竟然这般快，还没等变好新的刀阵，她就身形一转，站在了第六个人本该在的方位。 接着使出一招“苍鹰摆血”，将一双鬼刀朝他们挥去，其中四人均觉眼中一痛，伸手再去摸时，那里竟然已经空空如也，眼珠都被她活活挖了下来，阵阵痛呼声顿时响彻山野，犹如恶鬼夜哭。 那胖大和尚武功较为厉害，退得及时，没有被她这一招挖去眼珠，脸上却也被她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血流满面，他见弟兄们都被尹陌这一招变成了瞎子，更是愤怒至极，大骂道：“我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接着将脸上的血抹去，又是一刀朝她挥来。 尹陌知道，这胖大和尚名叫郭西堰，江湖人称“金刀魔”，是河西六盗中武功最好的。 五年前他从西域来到中原，杀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以自创的金刀十三式闻名天下，后来加入了河西五盗之中，成了他们的老大，这河西六盗也是因为他，才逐渐闯出了名气。 此时的郭西堰狂性大发，使出的刀风更加凌厉，并不容易对付。 毕竟他的第一刀“大漠孤烟”曾砍下了九华派丘山道人的头颅。 第二刀“长河落日”曾刺穿了点苍派玉松子的心脏。 第五刀“风卷狂沙”曾劈开了六指金刚觉空大师的身体。 第七刀“醉别孤城”曾斩下了天门双子白年和白岁的左手与右手。 第十刀“云横雪岭”曾拦腰截断了万毒谷蛛王青的身体。 还有第十一刀，第十二刀，每一刀都是杀过人的招数，区别只在于被杀者有的出名，有的无名，但他没想到，一直使到了第十二刀，却还是无法伤尹陌分毫。 她就像一个围绕在身边的鬼魅，无法碰到，也无法摆脱，而他则像掉进了一个沼泽，在疯狂却无力地挣扎着。 但他还有第十三刀，这是最猛烈最凶猛的一刀，破山怒海。这一刀杀了在江湖刀客榜上排名第十的霍嘉，也是这一刀，让他在中原武林一战成名。 郭西堰汇集全身的力量，将这一刀挥了出去，树林中顿时风声飒飒，有如山海震动，周边的树被他拦腰砍断十棵。 可尹陌却像那山海之上的燕子，从容地躲过了这猛烈的刀风，并顺势往那棵巨大的槐树上一踏，飞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等她冲下来时，已经从灵巧的海燕变成了迅疾的鹰隼，两把弯刀从空中落下，直指他的双眼，郭西堰急忙往旁边躲去，但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两把弯刀已经插进了他的眼睛。 “啊！”寂静的山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郭西堰捂着自己的眼睛，却只摸到了一股灼热的液体，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江湖刀客榜第十，不过如此。”尹陌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眼珠，冷冷地道。 她来到郭西堰身边，问道：“苍云子的化蛊丹在不在你这里？” “什么化蛊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郭西堰此时的声音再也没了之前的狂傲，反而微微颤抖起来。 “看你这样，估计也不知，那就去死吧。”尹陌说完，将弯刀准确地插进了他的心口，郭西堰闷哼一声后，终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大……大哥，你怎么样了？”其余四人听到郭西堰倒地的声音，不由都慌张起来。 “他死了，接下来，也该轮到你们了。”尹陌说完，从怀中掏出四枚银针，朝四人的心□□去，四具身躯顿时一僵，接着便都倒在了地上，周围终于再次恢复了寂静。 尹陌本想离开，但还是抱着些希望，在五人身上搜寻起来。 五天前，她听说一炷观的苍云子炼出了一种化蛊丹，对解蛊有奇效，于是前去查看，未曾想去的时候一炷观竟已经满门被灭，无一人生还。 她在观中找了许久，并未找见化蛊丹，之后一路探寻，得知是河西六盗灭了一炷观，路上又刚好碰见了正在打家劫舍的六盗之一柴用，在他身上未找到丹药后，见他恶贯满盈，便一刀结果了他，也算是给自己积点阴德。 尹陌本想再去找其余五盗的下落，却没想到他们自己今晚倒送上了门来，省得她再跑一趟了。 她正搜寻之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崔命，你在找什么？” 尹陌听到这个声音，手上的动作一滞，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乌鸦面具的黑袍人正冷冷地看着她，正是暗影阁的阁主容五，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来的时候她竟一点也没发现。 “阁主。”尹陌朝容五行了一礼，心中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她自七岁时便进了暗影阁，成为阁中的杀手，代号崔十三，闯出名气后，又改名崔命。容五以双尸蛊来控制暗影阁中的杀手，一旦发现谁有反心，便会催动蛊毒，让此人受万虫噬咬之苦，最后癫狂而死，容五若是知道她想找到化蛊丹离开暗影阁，只怕她的性命今晚便难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找什么？”容五用的是腹音，听不出男女老少，却带着股冷意，加之她又戴着乌鸦面具，只露出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在山夜中显得更是有些骇人。 “没什么，不过受了些伤，想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好的伤药。”尹陌答道。 “哦，是吗？”容五渐渐朝她走近，忽地用手捏住了她的胳膊。那里正是她之前与天山派的谢问秋对战时所受的剑伤，此时被容五这么狠狠一捏，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忽地血如泉涌，尹陌咬紧牙关，连哼一声都没有。 第2章 “不疼吗？怎么不吭声，你是觉得，只要这样，我就会放过你是吗？”容五冷笑道。 “属……属下不知道阁主在说什么。”尹陌的额头已经因为痛苦流出细密的冷汗。 “不知道？在我面前，你还想装傻，你以为你做的一切能瞒得过我吗？你想找的东西，在我这里。”容五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瓷瓶，“苍云子的化蛊丹，找了很久吧。” 尹陌见化蛊丹竟然到了她手中，顿时一怔。原本她还以为容五只是在试探她，如今才知，她找化蛊丹的事已经被察觉，按照容五的性子，阁中杀手若有反心，必死无疑。 尹陌微微低头，开始将手往腰间的弯刀移动，即使明知自己并非容五的对手，可眼下也只能舍命一搏了。 容五瞧见她的动作，冷笑道：“怎么，想杀我。别忘了，你是我养的狗，狗链子还在我身上呢。” 她说完后，摇动起挂在腰间的青铜铃铛，恶鬼嚎叫般的声音忽然传入尹陌耳中，让她顿时头疼不已，身上像是被无数虫子在啃咬一般，后来渐渐连刀也握不住，浑身颤抖不止。 容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江湖第一杀手的样子。崔命，不要忘了，当初要不是梁夏把你从尹家村带回来，你早就死了。从你进入暗影阁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只能被我踩在脚下，你想逃脱我的掌控，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我现在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容五停下摇铃的动作，来到尹陌身边，“你如果能帮我把紫罗羯从书剑山庄给偷出来，我可以考虑，把双尸蛊的解药给你。这蛊是前朝毒圣林远恨留下的，天下难解，你当真以为苍云子这老道士就能解了，简直可笑。” “阁主所言，可是真的？”尹陌感觉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去，只是气息依旧不稳。 “你何时见我骗过你，不过你要想完成这个任务，可不容易。书剑山庄高手如云，我派了不知多少好手，全都折了进去，如果连你也拿不到紫罗羯，那这暗影阁，也没必要再开下去了。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内，你能拿到紫罗羯，我便给你双尸蛊的永久解药，放你离开暗影阁；可若你拿不到，那就不关我的事了，要么你自己死了，要么书剑山庄的人，自会帮我除掉你。”容五缓缓说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泛起一股杀意，容五凭借着双尸蛊，掌控着暗影阁所有杀手的性命，对待她们比对狗还不如，偏偏此人武功又极高，且警惕性极强，尹陌好几次都想杀她，可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动手。 其实她也知道，容五肯定不会放她离开，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想要自己更毫无保留地替她卖命而已，可如今的她别无选择，只好暂时咽下心中这口恶气：“属下领命。” “很好，崔命，希望我没有看错你。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我会派周厌去帮你，三个月后，我期待还能看到你活着来见我。”容五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这是双尸蛊这三个月的解药，可别弄丢了。” 尹陌接过解药，容五对她冷笑一声，接着使出轻功，一跃而去，瞬间消失在了山野之中，哪怕是在空中一闪而过的夜枭，只怕也没有她的速度快。 “容五，你给我等着。”尹陌捏紧了那药瓶，恨不得将那瓶子捏碎，可终究还是忍住，放在了身上，往西南方的位置望去。 而书剑山庄，就在那西南群山之中。 第2章 书剑山庄位于峄城云顶山，是江湖四大名庄之一，庄主李天南是天下排名第四的剑客，其女李逢月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已经是整个江湖最受人称赞的剑道奇才。 她七岁修得若水诀，十三岁在武林大会上成为年轻一辈的魁首，之后战妖狼萧白，除幽冥邪教，得无双宝剑碧落银河，与剑鬼袁无妄打成平手。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被天下人传颂，加之她容貌极美，有如仙子，故而有“神女剑”之称，又极其擅长机关术，暗影阁派去的那些杀手，大多便折在了她手中。 尹陌看着李逢月的卷宗，眉头微微一皱。 紫罗羯是书剑山庄的三大镇庄之宝之一，被誉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必然被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知道其所在的人无非就是李天南和李逢月。 可从卷宗上看，李天南生性多疑，极少提拔新人，身边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旧部，李逢月温柔端庄，被誉为世家小姐的典范，但就其剑术和机关术而言，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想要完成这个任务，着实不太容易，难怪容五为了让她安心卖命，连放她离开这样的鬼话都编了出来。 但她早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无论这次是死是活，她都要尽力一试。 尹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将卷宗收起后，便即刻启程，前往峄城。 说来也巧，她才到峄城没几天，便得知书剑山庄最近正在招收女护卫，且据说此次是李逢月想要招一批亲卫，并开出了可以进入云顶书阁参观这样诱人的条件。 云顶书阁中藏着无数的武学典籍，进去一次必定能大开眼界，不知是多少人向往的武学圣地，因此在山脚分庄参加选拔的女子数不胜数。尹陌凭借自己的武功，自是成功入了选，半个月后，成为最后进庄的六人之一。 选拔结束后的第二天，书剑山庄的护法张栖便带着六人进入通往云顶山的小路，前往位于山顶的总庄。 在这一路上，尹陌打量过与她同行的五个人，作为暗影阁的杀手，自然要对江湖上的人物知道得越多越好，这五人中有三个她都认识，只是未曾打过照面。 走在张栖左边的红衣少女名叫赵小玫，来自江湖中最擅长制造奇门兵器的不可思议堂，以飞刀绝技闻名，人称“柳叶刀”； 右边那个身材高大的黄衣少女名叫苏倩，来自龙虎镖局，三年前以一双虎拳连败泰山脚下七家镖局，但因长了一张娃娃脸，且据说非常容易害羞，害羞时脸上像是涂了一层胭脂，所以被人称为“胭脂虎”； 走在苏倩背后那位手持算盘的蓝衣道姑名叫叶流星，江湖人称“铁算姑”，据说此人痴迷算术卜卦，用算盘来给人算命，算盘上的流星算珠可生出三种变化，不少人都败于她的手下； 而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腰间插着两把菜刀、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女子，另一个是个身材极其纤瘦、走路无声的白衣少女，尚不知道她们的来路。 李逢月这次要在她们六人中选出一人作为她的贴身亲卫，这对尹陌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既能留在庄中，又能接近李逢月打探机密，可谓一举两得。 如果是那三个人，她完全有把握可以打赢她们。但是这两个，不知武功路数到底如何，尤其是那白衣少女，从她落脚的动作来看，轻功绝对不低，必是高手。 几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山上走着，山下的市集已经被早晨的薄雾笼罩，再也看不见，而山顶又被笼罩在云层中，倒是显得前面无路后面无门的，给人一种悬空难逃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非仅由云雾带来。尹陌注意到，路上的岗哨大概每三里路便设一个，如果有生人，那就必须要出示庄中的黑玉令牌才能继续前进。 这次因为有张栖带着她们，所以才一路通行无阻，而且举目望去，山上的路似乎也只有这一条。 若是万一任务失败，光是逃出这座山就已经足够费劲。 尹陌皱了皱眉，将目光收回，继续跟着队伍走着，并开始在心中盘算若是万一失败，自己该如何脱身，这几人身上又各自有什么弱点。就这么一路想着，时间也渐渐过去，大概两个时辰后，张栖终于停了下来，说道：“到了。”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到了山顶，眼前就是被誉为天下第二大庄的书剑山庄总庄了。 相比较山脚分庄的豪奢大气，山上的总庄虽然建构更加宏伟，却又多了几分肃穆的气质。 两边高耸的围墙与茂密的竹林融为一体，门前左边的石墩上立着一把黑色的巨剑石雕，上面写着“江湖夜雨”，右边的石墩上立着的是一个巨大的书册石雕，写着“云顶书山”，正中间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书剑山庄”的草书大字，下面是四扇关着的黑色大门，门口站着两排身穿水墨服饰的夜雨卫。 “哇，是不慕女侠亲手刻的石雕诶，我今天终于见到了。”憋了一路没说话的赵小玫看到那两个石雕后，终于再也忍不住，高兴地叫道。 两百年前，大雍郡主李青青离开皇宫，独自闯荡江湖，为了拜天山剑仙李负雪为师，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七夜，最终得偿所愿，成为李负雪的弟子。 之后她学成下山，历经生死，在秋风夜雨中悟出了一套夜雨剑法，来到云顶山，以李不慕之名开创书剑山庄，终成一代大师。 书剑山庄门口的这两个石雕，据说是她亲手所刻，一剑一书，恰似她当初在烟雨楼大败魔教三十六名弟子，又在皇宫文试中与十位当世名儒唇枪舌战，最终逼得皇帝开了女子科举的豪举，至今仍被不少人追慕。 第3章 其余的人看向这两个石雕时，眼中也都有仰慕之意。李不慕一生传奇，潇洒不羁，文武兼修，又开创了书剑山庄这样的基业，是人人都向往的存在，世上学武之人，谁不想像她一样，能在江湖上建立如此的名声和功业。 “嗯，时辰到了，我们该进去了。”张栖见众人对书剑山庄心怀仰慕，脸上虽没有表情，但从声调可以听出来，比之山下训话时，要缓和了不少。 “张护法。”门口的夜雨卫看到张栖后，都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今日我要带几个新招的护卫进庄。”张栖道。 “是。”其中一个夜雨卫说着，带着她们来到左偏门，拿出一块黑色铁牌，插入了大门上的一处长形凹槽中，随即扭动了一下，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罗盘伴着齿轮转动的声音慢慢出现，尹陌等人都是微微一惊。 罗盘出现后，张栖拿出一块黑玉令牌，放入了罗盘正中间的圆形凹槽中，并在罗盘上来回转动了七次，罗盘上刻满了各种奇怪的字符，上面有很多细小的环线，她每次转的环线和位置都不同，即便几人就站在她旁边观看，只怕也不能完全记住这开锁的顺序。 而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之后，眼前又被一座假山拦住，张栖带着六人往一处地道走了进去，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尹陌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见过无数豪门大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复的地方。 她本想暗自记住来时的路线，但每条路走过之后，竟然又会自动变换，所以记住也没用，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个地方，是连她都没有自信能全身而退的。 “我的天，进个门咋还这么麻烦。”赵小玫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小姐与施家小姐设计的，不可妄加议论，若非此罗盘，书剑山庄的大门又岂能固若金汤，这不过是开始而已。”张栖却听见了她这话，冷声道。 或许是昨天刚下过雨，地下显得十分阴暗潮湿，这让尹陌想起了最初在暗影阁的那些日子。最低等的杀手只配住最差的地方，那里暗无天日，寒冷潮湿，正像是在山洞之中，终日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伤口发脓时的恶臭，是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来到了地面，张栖带着她们七转八转的，最后在一个小院子面前停了下来。 院落的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匾，写着“兰苑”二字。黑墙白瓦上，覆盖有长长的青色藤蔓，藤蔓上还开着一些紫色白色的蔷薇花，院门此时正敞开着，可以看见一座双层的竹楼，竹楼前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兰花，微风拂来，传来阵阵幽香。 与之前见过的那些威严肃穆的楼阁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犹如山中隐者居住的地方。 门口有个小丫头正在扫地，见张栖来了后，对她行了一礼，张栖点点头，问道：“小姐此时在房间里吗？” 小丫头摇了摇头：“小姐刚刚一个人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张栖听到这话，转过身来，又看了看天色，对尹陌一行人道：“如今小姐不在，也快到午时了，你们先跟我去清风楼吃顿饭，到时候再听小姐的吩咐行事。”说着便又带着几人往右边走去，不多时来到了一座三层小竹楼，登上了二楼。 几人在二楼大厅的圆桌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后，各色菜肴纷纷端上，以菜刀为武器的那名中年女子看到这些菜，顿时眼前一亮，道： “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生进鸭花汤饼、八仙盘、缠花云梦肉、天孙脍、箸头春、过门香，这些菜都是一品楼的名菜，难道……难道庄中有一品楼的名厨么？” 张栖道：“不错，这些菜确实是一品楼的名厨做的，而且此人杨娘子应该认识，姓梅名念痴，她此时就在庄中。” 中年女子顿时激动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你是说念痴她也在这里？”说着又往楼中四处看去。 “她是在这里，但她愿不愿意见你就不知道了。”张栖又道。 中年女子的神情一下落寞下来，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确实是我对不住她，她不愿意见我也是正常。” 尹陌听她对一品楼的菜品了如指掌，又听张栖叫她“杨娘子”，加之她对梅念痴似乎甚是在乎，便推测出了此人的身份，原来是京城两大名厨之一，会仙楼的第一名厨饕餮娘子杨荷。 杨酒梅汤，雪笼凤凰。杨荷与梅念痴在京城齐名，以名酒快活酿和名菜软钉雪笼著称，二人据说是十多年的死对头，经常在厨艺上暗暗较量，但听杨荷刚刚的话，似乎两人的关系并非如此。 不过此时几人都是初识，加之张栖在场，也不好多问，便也都默契地没开口，各自吃起了饭。 尹陌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她自幼在江南长大，口味偏淡，且不喜食荤腥，于是拿了一张最近的花饼来吃。 谁知那饼看着淡雅，吃进嘴里却辣得很。她连胳膊被折断都从未掉过眼泪，此时吃了这饼却觉得嘴里似火烧一般，眼泪止不住地要流出来，喝了几口酒更是火上浇油。 她向来不在人前落泪，便用内力按住了穴道，硬生生地暂时憋住了眼泪，可还是不行，只好跟张栖以如厕的借口走出了楼外，四处张望后，眼见一处僻静的湖边无人，且又有茂密的竹林遮掩，便匆匆走到了那里，确定周围无人后，这才敢让眼泪流出来，松了一口大气。 可谁知，正当尹陌准备用衣袖擦眼泪时，背后却忽然传出一个清澈而温柔的女音：“这位姑娘，你是被辣到了么？” 第3章 尹陌听到背后忽然有人出声，且有脚步声一点点朝她走来，心中顿时一紧，想将眼泪快些擦干。 可口中的辣意让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泪还是不断地往外流，而就在此时，一个精致的蓝色小糖袋忽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快吃些桂花糖，解辣很管用的。”那女子显然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对她说道。 尹陌闻到桂花糖散出的清香，伸出手想拈一颗放进嘴里，但杀手的本能又让她停住了动作。她从来不敢吃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就算要吃，也要先用银针试试，但可这桂花硬糖又非糕点，用银针只怕试不出。 那女子见尹陌被辣得眼泪直流，大口喘气，便拿起一颗桂花糖就放进了她嘴里。 尹陌没想到对方忽然会来这么一招，顿时都有些懵，桂花糖的清甜在口中散开来，解了之前那花饼的辣味，尹陌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抬眼，见到了糖袋的主人。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正关切地看着她，此人容貌秀美绝俗，一双眼睛有如秋水般澄澈，肤色雪白，一头如瀑的黑发披落在身上，发髻上仅别了一根白玉簪，气质清雅高贵，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枝出尘如仙的兰花，又似传说中的仙子。 少女见她满脸都是泪水，眼梢泛红，发丝散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拿出一张白色的丝帕，想帮她擦擦脸。尹陌下意识地后退，少女安慰她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擦脸，要不你自己来擦？” 尹陌听到这话，这才意识到脸上的狼狈，看着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帕子，有些迟疑。少女以为她害怕，于是又伸出手想替她擦脸，尹陌接过了那帕子道：“多谢，我自己来就行。” 待她擦过脸后，少女问她道：“你是什么人，我在庄子里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跟着张护法一起进来的，是庄中新招的女护卫。”尹陌道。 “女护卫？”少女道：“我听说最近小姐正在招亲卫，你可是也要参加？” “是。”尹陌答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想要成为她的亲卫？”少女看着她，似是忽然来了兴趣。 尹陌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她想要当李逢月的亲卫，自然是想借助这个身份，方便在庄中留下并打探消息，好早日找到紫罗羯。 不过这样的话如何能明说，尹陌见眼前这人气质清雅出尘，身上带着一股兰花的幽香，与她之前在兰苑闻到的一样，应当是李逢月的人，于是说了段在卷宗上看到的套话：“李小姐温雅端方，天资卓绝，是世家小姐的典范，武林中人人仰望的剑道奇才，在她身边，必然能学到很多。” 少女听到这话，果然微微一笑，说道：“那这么说，你是真的很想成为她的亲卫了？” “自然。”尹陌道。 少女又是一笑，说道：“只不过你刚刚说的话我已经听太多人说过了，你既然想要当她的亲卫，让她在人群中选中你，光只会说套话可不行。” “这……”尹陌听她这么说，倒是犯了难，她从小只知道如何练刀杀人，恭维人的话暗影阁虽然教过，但她自认为武功不错，不屑于用这种法子，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憋了半天才道：“那……因为李小姐是个好人。” 第4章 “罢了，我不逗你了，”少女见她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有些忍俊不禁，知她不善言辞，也不想再勉强她，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陌，君字无口的尹，陌刀的陌。”在很久之前，尹陌就想这样向别人介绍她真正的名字，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是暗影阁的杀手崔命，今天倒是如了愿。 既然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不妨就用她真正的名字，堂堂正正地活一次。 “尹陌。”少女念着这两个字，说道：“好，我记住了，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不如来猜一猜。” 尹陌看了她一眼，此人气质清雅出尘，美貌出众，一双手白皙如玉，虎口处却有明显的薄茧，显然是习武之人，且一身素色衣裙，不喜装饰。 她之前看过关于李逢月的卷宗，上面并未记载李逢月身边有这样的侍卫，莫非是因为此人是个绣花枕头，所以没被记上？还是说也是最近新招的？ “你……莫非也是李小姐新招的亲卫？”尹陌迟疑道。 少女听到这话，说道：“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就不能是大小姐李逢月？” “书剑山庄富比王侯，丫鬟尚且穿金戴银，你若是李逢月，又怎会穿得这么朴素？”尹陌道。 “朴素？”少女看了看自己，上衣是月白云锦裁的直领对襟衫，走动时隐约可见银线暗绣的竹纹，这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料子，百两银子才得一尺，下身的霜色罗纱百迭裙用了十六幅裁片，褶痕里藏着苏绣大家指尖的春水纹，若非在日头下，确实连纹路都瞧不出来。 如果是在完全不通衣饰的人来看，确实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素色衣裙，也难怪尹陌会以“朴素”来评价她。 不过少女并不气恼，反而笑道：“尹姑娘，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习武之人不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是件好事。”尹陌又道。 少女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对了，说起来，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平时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今天看到你在这里被辣得掉眼泪，我也吓了一跳。 书剑山庄地处西南，厨子们做的菜确实口味偏辣一些，但从未有人被辣到像你这样，啊，对了……” 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笑：“难怪，今天跟你一起进庄的几个女护卫中，是不是有个以菜刀为武器的中年女子？你是不是吃了一种紫色的花饼？” “正是，你是如何知晓？”尹陌有些奇怪地道。 “那中年女子名叫杨荷，是京城会仙楼有名的大厨饕餮娘子。三个月前，与她齐名的一品楼名厨梅念痴来到书剑山庄，说是想来庄中静心修养一段时间，并且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她与庄主曾有过一段交情，所以庄主答应了她。没想到杨荷还是找到了她，并通过了这次女护卫的招选，梅念痴得知此事后，决定给她一个教训。杨荷最喜欢吃曼陀样夹饼，所以她在那碟饼中放了自制的逍遥辣，没想到却被你吃到了。”李逢月解释道。 尹陌听到原来是这样，心中的疑惑这才解开，难怪她被辣成这样，原来是梅念痴搞的鬼，从小到大，她的运气就不怎么好，没想到这次又是替别人中了招。 不过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到眼前这个少女，既然此人是李逢月的亲卫，日后说不定对她有用。 “多谢告知。”尹陌对她谢道。 “不必谢我，我也没想到，此事会牵连到你，对了，你喜不喜欢吃糖，这些桂花糖对解辣很管用，如果日后再被辣到，可以吃糖。”少女将那个蓝色的小糖袋递给她。 尹陌看着那袋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事。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没钱给她买糖吃。每次赶集，她看着街上那些小孩手中的糖葫芦或糖人，心里就十分羡慕，想着以后自己有钱了，一定要买很多的糖吃。 但在她七岁那年，马匪忽然闯进了村子，把村里的人杀了大半。她和父母藏在柴堆里，本以为可以躲过一劫，谁知还是被发现了，父母为了救她，死在了马匪刀下，她也被马匪一箭射穿左胸，当即倒在了地上。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梁夏忽然出现，一双短刀使得风声四起，不到一刻钟便将那二十多个马匪杀得只剩四个。 她见那个杀了父母的马匪迎面跑来，挣扎着拿起跌落在地上的柴刀，将他一下砍倒在地，之后又坐到了他身上，用柴刀狠狠地朝他身上砍去，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刀，直到彻底筋疲力尽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等她冷静下来时，那马匪已经被她砍得血肉模糊，她身上的血也差不多要流干了，浑身又疼又冷。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的时候，梁夏过来扶住了她，对她说道，她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跟着梁夏入了暗影阁，从此没了家也没了名字，只记得有梁夏这个师父，师父会教她刀法，在她做得好时，会给她买糖吃，只是后来，梁夏在一次任务中失败，死不见尸，从此她便再也没吃过糖了。 糖很甜，会让她想起生活的苦，想得多了，日子便很难过下去。 少女见她看着那个糖袋久久出神，问道：“你不喜欢吃糖么？还是喜欢？” 尹陌苦涩一笑，没有接那个糖袋：“不管喜不喜欢，糖这个东西，都不适合我，姑娘还是留给自己吧。” “为何这么说？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再带些给你。”少女又道。 “不必，我不需要。”尹陌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出来的时间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告辞。”便要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等等，你既然知道我是李逢月的亲卫，就不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少女喊住了她。 尹陌停住了脚步，之前她的确有过这个想法，但她终究还是不喜欢欠人情，于是道：“不用了，我要是想成为小姐的亲卫，会靠自己的本事，无需他人帮忙。” 少女听到这话，顿时一怔，笑道：“你这个人性子还真是倔，被辣成这样，宁愿一个人到这里流眼泪也不愿找人帮忙，我说可以帮你你也不要，如果我是李逢月，说不定还真的想选你呢。” 她走了过去，将糖袋塞进尹陌手中，在她耳边道：“这是给你的奖励，我们下次见。” 尹陌看着手中的糖袋，微微一怔，只见少女对她莞尔一笑，接着便转过身去，离开了竹林，渐渐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直到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后，她才回过神来，拿起手中的糖袋，心中泛起一阵欢喜。 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哪个人能拒绝糖这种东西呢。 糖袋做得很精致，蓝色的丝绸料子，左下角绣着一朵素雅的白色兰花，就连袋口的松紧带上都缀着些小小的白玉花朵。里面的桂花糖小小的一颗，做成了桂花的模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又带着些兰花的幽香，不知是糖袋本身就有的，还是糖袋主人身上的。 而这竹林中，仿佛也还有那人走后似有如无的一阵幽香。 尹陌拿起一颗桂花糖来吃，清甜顿时在口中发散开来，仿佛再苦的日子，只要有了一颗糖，就能挨过去，可若是习惯了之后再没有糖呢，日子又该如何过去？ 尹陌想了想，还是将那糖袋放入了怀中，又看到了之前被自己胡乱塞入怀中的手帕。 说起来，自己对刚刚那个少女其实已经犯了大忌，在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不仅吃了她给的东西，还用了她的手帕，若是她有意下毒，此时自己岂非早就没命了。 她也不知为何，竟然就那么相信了她，或许是因为，对方长了一张实在过于好看的脸？还是因为，那双眼睛看不到半点的杂质，干净得像来自山上的春雪？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了？ 尹陌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答案，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对书剑山庄生出了一些好感，觉得在这里行走，似乎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传来，尹陌以为是那少女又回来了，顿时转过身去，却从竹林的间隙中看到了正在左顾右盼的赵小玫。赵小玫并没有瞧见她，自言自语道：“奇怪，之前还听见这里好像有说话声的，怎么又听不见了，人去哪了？” 尹陌想到她或许是来找自己的，便走了出去，赵小玫一看到她，顿时笑道：“我就说听见这边有声音的，你果然在这边，张护法说让我们集合，让我出来找你，你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出来走走，既是要集合，那便早些回去吧。”尹陌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刚刚被辣成这样，还见了那个少女。 “行，对了，我之前见你只吃了一张饼就出去了，就知道你肯定没吃饱，所以偷偷藏了些糕点在身上，你这个点回去早就没饭了，怎么样，我对你还不错吧。”赵小玫拿出一包芙蓉糕递给尹陌。 尹陌看到那包糕点，并没有接过，她之前对那个少女已经犯了大忌，赵小玫又是她竞争亲卫的对手，极有可能会在食物中下点什么，于是道：“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 第5章 “啊？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你居然吃一个饼就饱了，佩服佩服。那既然你不吃，我就自己吃了。”赵小玫说着，将糕点一一塞进自己嘴里。 尹陌见她自己吃了，这才知道对方刚刚并非想害她，但是人心难测，这次是作秀，下次再下毒的事她见得多了，不可不防。 “好了，咱们这就回去吧，听张护法的意思，好像是要说下午比试选出小姐亲卫的事，可别让她等久了发脾气。”赵小玫说道。 “嗯。”尹陌跟在了赵小玫背后，两人便朝清风楼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尹陌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竹林，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道下次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她。 第4章 来到清风楼时，桌上的菜肴都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唯有那碟曼陀样夹饼几乎没被动过。 杨荷见她盯着那碟饼，又见她唇色红艳，顿时明白过来，不好意思道：“这碟饼可能被念痴放了一些逍遥辣，念痴知道我最爱吃曼陀样夹饼，所以故意在每张饼里都放了逍遥辣，本来是要报复我的，没想到连累了你，抱歉。” “哦，原来你刚刚出去是因为被辣到了，我还以为……”赵小玫嘿嘿一笑，却见尹陌一记眼刀飞了过来，顿时憋住了笑意，但嘴角还是压不下来。 “无事，我已经好了。”尹陌淡淡地道。 张栖见人已经来齐，便道：“既然大家都是冲着当小姐亲卫来的，我也不想多说客气话，关于亲卫的比试会在下午未时三刻举行，你们先在此休息一下，未时二刻，我会带你们前往神机楼，开始比试。” 张栖走后，几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赵小玫立马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缠着杨荷说关于跟梅念痴的故事，叶流星也走了过去凑热闹，苏倩倒是没参加，用楼里的木桩练着虎拳，剩下的那个不知身份的白衣少女则静静打坐，尹陌也有些无聊，便靠在窗前看树上的飞鸟消磨时光，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时光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未时二刻，张栖准时出现，带着她们前往神机楼。 尹陌在来这里之前，便听过神工楼的名声，据说此楼高达百尺，一共七层，每一层都至少布满了一百处机关，而且每种机关都不一样，是李道玄与施晚集其毕生巧思所造，乃是江湖六大名楼之一。 李道玄虽为书剑山庄的第七任庄主，却十分喜爱机关术，之后来到归藏山的神机山庄，与当时的少庄主施晚结为挚友，共同研制了不少机关术，建造了很多巧妙的建筑，这神工楼便是其中之一，两庄也由此结下世交之好，成为江湖美谈。 只不过，听过是一回事，但真正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尹陌站在这神工楼的面前时，才知道百尺高楼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光是基底只怕就有普通的三层楼那么高，人站在下面往上看，便犹如蚍蜉看到了巨树，巍然耸立的高楼带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和震慑。 整座楼以水墨色为主，虽然经历了近百年，上面已经有了风霜雨打的痕迹，但因为修缮及时，所以依旧稳固，没有出现一处残破，整体看犹如一把笔直朝天而立的古剑，里面更是每一处都仔细雕琢，填补的颜色却只有黑白灰三种。 一楼大堂正中间是工匠大师墨子的画像，相传神机山庄为墨家弟子的分支，李道玄也对墨家十分推崇，是以将墨子的画像放在了首位。 “哇，早就听说过这神工楼很有名，但一直没机会进来看，没想到这么高这么大，还造得这么漂亮。”赵小玫看着四处镂刻精美的门窗大柱房梁，不由得惊叹道。 “要造这么一座楼，不知需要多少能工巧匠，我要是能把这里面的机关都看一遍，那也算是不虚此生了。”叶流星围着大堂瞧了起来，口中也不住连连赞叹。 “神工楼创立近百年来，唯有四人成功从一楼闯到了第七楼，叶道长，你的口气不小。”张栖道。 “这楼里的机关这么吓人？只有四个，是哪四个？”叶流星好奇地道。 “昆仑剑仙边雪行、琼岛圣女林凤衣、狂笔僧施无邪。”张栖尚未开口，一个绿衣少女便从楼外走了进来答道。 而看到少女的脸时，尹陌心中一动，她就是自己之前在竹林中遇见的那个人。 竟然这么快又见面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她那个“朴素”的评价，少女此时换上了一袭绿梅花纹纱长裙，外披素绒绣竹袄，发间一双玉兰点翠簪，相比于之前白衣的端庄清雅，身穿绿色的她更添了几分独属于少女的灵动与娇俏，令人眼前一亮。 “小姐。”张栖见少女进来，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小姐？她原来就是书剑山庄的大小姐李逢月？ 尹陌顿时一怔，她早就应该猜到的，如此容貌气质，除了天下第一美人李逢月，还能有谁，而她竟然因为衣服的“朴素”就以为对方只是庄中的侍卫，也不知李逢月是否会因此记恨上她，导致此次入选失败。 李逢月朝张栖点了点头，接着又往几人的方向一个个看过来，待看到尹陌时，眼神虽然和看其他人并无不同，嘴角却微微一弯，对张栖道：“栖姨，她们就是你这次新选入庄中的女侍卫么？” “是，小姐，她们六人的身世武功我都已经查过，都是符合要求的。”张栖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开始宣布这次比试的规则了。今天的考核方式是莲灯，你们六人中，谁能拿到那个莲灯，谁就算赢，点到为止即可，不要伤了性命。” 李逢月说完，朝张栖点了点头，张栖随即走到墨子画像左边的一个柱子旁，用手将柱子上的一个龙头雕塑轻轻一按，天花板上忽然掉下来一个莲花灯笼，周围开始传来齿轮转动之声，连地板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莲灯前面看似没有任何阻碍，但实际有很多机关，你们不仅要打败身边的人，还要注意有可能从四处忽然出现的机关，现在就可以开始去抢莲灯了。”张栖接着道。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白影便忽地窜了出去，正是这一路来都没说一句话的那位白衣少女。 “我去，这么猛，果然狠人话不多啊。”赵小玫叹道，随即发出三枚柳叶刀，直指她的后背，“但人再快，也没有我的飞刀快！” 白衣少女察觉到后面暗器飞来的声音，侧身一转，避开了三枚飞刀，脚却忽地踩到了一处机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只铁手，往她的脚抓来。 她当即立断，从袖子里伸出一条软丝白绸，往横梁上丢去，白绸尾部挂着一柄短钩，钩住了横梁，带着她离开了地面，躲过了铁手，且轻轻一荡便将她带出很远，与其余的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一招漂亮至极，就连李逢月也不由叹道：“不愧是妙空大师的关门弟子，轻功果然高明。” 尹陌听到这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白衣少女是会音庵妙空神尼的关门弟子冷飞白。 妙空大师的轻功在天下可谓数一数二，她的这位关门弟子只在江湖上露过几次面，但每次都惊艳江湖，每出来一次便除去一个江洋大盗，所使轻功以“踏雪无痕”著称，江湖人称“踏雪飞鸿”，但据说生来无法言语，难怪一路上都没听她说过话。 尹陌极少去北方，因此对这位“踏雪飞鸿”是只知其名而未见其人，此时才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此人的轻功果然绝佳，轻轻松松地就到了最前面，而且尹陌感觉，她的武功还远不止于此。 除了尹陌，其余五人都已经上场，往莲灯而去，四处的机关被连续启动。 苏倩虽然力气极大，却掉进了一个地下陷阱，里面都是铁人偶做成的阵法，她的虎拳虽然猛烈，可人手毕竟是血肉铸成，打在铁人上丝毫不起作用，自己的手倒是先出了血，无奈那阵法又极为多变，是以一时被困住，四处横冲直撞之后，终是难以脱身。 叶流星和赵小玫轻功差不多，两人越跑越近，前面又没有其他人，于是开始互斗。 叶流星右手在算盘上拨动，上珠便落了下来，一颗颗铁算珠朝赵小玫打来，与她的柳叶飞刀相碰，下珠因有金丝缠绕，由此变为一条软鞭，趁乱朝赵小玫胸前袭来，赵小玫一时躲避不及，左肩被那软鞭重重一击，落了下风。 叶流星道了句“得罪了”，继续朝前面跑去，见冷飞白即将拿到莲灯，急忙飞去几颗算珠，又以软鞭勾住冷飞白的脚，自己则趁势往前一跃，与冷飞白的位置一下对换，成了最前面的人，莲灯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此时，她手上的武器却忽然被右边的墙上吸走，算珠和算盘竟然一时都粘在了墙上，原来那面墙竟然是磁铁所铸。 而她的算盘上的算珠之所以能如此多变，就是因为都是磁铁所铸，所以比其他人的武器更容易吸在墙上，但如今目标已至，她也没想那么多，纵身一跃，想一把摘下莲灯。 第6章 谁知就在此时，她的下盘忽然被杨荷抱住，一下就被拖了下来。 叶流星虽然没了武器，但她曾经师从星宿阁长老韩霜儿，学会了韩霜儿的二十八星宿手，于是伸出双指，朝杨荷的身上点去，杨荷躲闪不及，差点被她点中，衣袖被戳出一个大洞，见她这点穴功夫着实厉害，不敢再轻敌，使出一套看上去疯疯癫癫乱七八糟的拳法，与她真真实实地打了起来。 饕餮娘子杨荷最负盛名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名酒快活酿，二是名菜软钉雪笼。 快活酿是她用当涂的一种酒曲改良而成，以原本的美酒玉浮梁为主，配以其他的九种名酒。快活酿一下肚，便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有人曾赞其是“优游曲世界，烂漫枕神仙”，而且这种酒喝得再多也不会醉，酒意见风就消，喝完后也不会让人觉得肠胃难受，所以又被称为“神仙汤”，在京城是千金难求。 至于软钉雪笼是以京城洛河源头之中的白鳝为原料，加以半闲山上的雪梅，安国寺后的醴泉，再加上黄芪、芦根、桑寄生、白豆腐、山药，最后捎上一勺她特制的酱料烹煮一个时辰而成，其味鲜美无比，益气滋阴，深为京城贵族所喜，也是会仙楼的一大名菜。 杨荷不仅在美食上下功夫，而且还将酿酒做菜的心得融入武功中，悟出了一套快活醉拳和软鳝功，她此时与叶流星相斗的正是快活醉拳，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却是暂避锋芒，静待时机出手，每到要紧处又使出软鳝功，和叶流星也是斗得有来有回。 不过，正在二人相斗之时，冷飞白却趁着这个机会，扔出软丝白绸，想要用绸尾的铁钩将莲灯钩下来，杨荷见她将要得逞，使出一招扫堂腿，往冷飞白的下盘扫去，冷飞白却纵身一跃，踩在了她的肩头，刚好借势而上，抓住莲灯。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得手时，莲灯底部却飞出无数细小的铁蒺藜，直朝她的面部而来，冷飞白顿时一惊，只好急忙向下，幸好她的轻功极高，即便在空中也犹如雨中飞燕一般上下自如，若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被这铁蒺藜给刺瞎双眼了。 一旁的赵小玫见冷飞白就要拿到那莲灯，不甘就此落了下风，于是朝冷飞白接连飞出几柄柳叶刀，这两人又斗了起来。 几人斗得一片热闹，尹陌却始终站在一旁，不为所动，仿佛根本就没有上场参与的欲望，李逢月看着她，不由问道：“尹姑娘为何如此淡定，你难道不想要那盏莲花灯吗？” “我在等。”尹陌道。 “等？等什么？”李逢月问道。 “等谁最后胜出，然后打败她，这样就不用打五个了。”尹陌淡淡地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笃定自己会是最后那只黄雀。” “李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尹陌看着李逢月，心中有些忐忑。 “什么问题？” “如果我最后赢了，是不是直接就可以做你的亲卫了，可还有其他的考验？” 李逢月看着尹陌，朝她走近几步，笑道：“你就这么想当我的亲卫？” 尹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移开了视线，认真道：“是。” 毕竟成为李逢月的亲卫，是完成任务最好的开始。 “那好，我告诉你，只要你赢，就是了。”李逢月对她说道。 “好，一言为定。”尹陌道。 “自然，那你觉得，在这个台上，谁会是你最后的对手？”李逢月看了看台上斗得正酣的五人。 “冷飞白。” 尹陌话音刚落，便见冷飞白以银丝软绸包住了赵小玫所有的飞刀，又朝赵小玫飞射而去，三十六柄飞刀同时袭来，赵小玫一时手忙脚乱，急忙四处躲避，谁知却意外踏中了之前出现铁手的地方，被铁手困住，再也脱不了身。 冷飞白见赵小玫已经不足为惧，于是将目光转向叶流星和杨荷，若是不将场上的人都解决掉，难免在最后关头多生是非。 她见叶流星伸手朝杨荷的天突穴点去，忽地来到杨荷身后推出一掌，让杨荷被点中穴道，不得动弹，叶流星见自己忽然得手，不由得微微一愣。 趁着叶流星的这一愣神，冷飞白借杨荷的醉拳之势继续向前，点中了叶流星的期门穴，两人就这样被点在了原地。 就在此时，苏倩也找到了那铁偶阵的破绽，从阵中走出。冷飞白见她前来，又以银丝软绸尾端的双钩跟她对打了起来，苏倩的虎拳以威猛刚劲为主，而冷飞白走的是灵巧飘逸一道，两人的对局就如同老虎碰上了燕子，老虎虽然勇猛，却终究抓不到燕子。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老虎的体力消耗太大，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冷飞白趁着苏倩疲乏之时，将银丝白绸扔下她，然后用力一卷，将她登时绑住，场上的四人就这样被她一一制服，尹陌见她如此本事，也不由得暗中赞叹。 冷飞白看了尹陌一眼，见她依旧没有上场的打算，便也没管她，直接奔莲灯而去。 她之前差点被莲灯的暗器射中，知道那灯非比寻常，于是将赵小玫的飞刀捡了来，开始从各个角度试那莲灯中的机关，飞刀射了又捡起来，捡了又射，直到试了大约百次后，莲花灯终于再无动静。 冷飞白松了口气，用最后一柄飞刀将莲花灯射下，正要去拿时，却横空出现一人，夺走了那莲灯，正是尹陌。 她生来无法言语，脸上的表情也总是冷冷的，如今见尹陌抢走了灯笼，白皙的脸上更是如覆冰霜，眼神比冰刀还锋利。 之前她见尹陌久久没有上场，虽然暂时放松了对她的关注，但一直也在暗中提防，保存实力，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刻，如今见尹陌出手，当即便飞身一跃，朝尹陌抓来，使的正是妙空大师的成名绝技，妙空无影手。 妙空无影手的每招出手都极快，且往往一招后便接着连贯的三四招，冷飞白见一时半会拿不下尹陌，又将软绸上的银钩取下，以双钩对尹陌的双刀，越发显得攻势凌厉。 江湖人士所练武器以刀剑居多，且长比短多，尹陌执行那么多次任务，和许多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都对战过，却极少遇到像冷飞白这种和她一样以短快险为长处的人，两人出招的速度都极快，不过一刻钟便互相出了五十多招，都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之感。 只是冷飞白如今的内力与尹陌相比，仍是有一段差距，并且妙空无影手对身体的消耗极大，一时半会若是拿不下敌人，便会反噬自身，冷飞白与尹陌斗了七十多招，嘴角已经有了丝丝血迹，只是还在咬紧牙关强撑着。 尹陌早已看出冷飞白的双钩虽快，却不是长久的打法，所以前面一直在隐藏实力，先使卢家白玉堂的鸳鸯刀法，再是灵城观星楼的参商刀，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其他门派的招数，加上所练的内力“悲风动”已到了第六层，因此冷飞白越来越慢，她却越来越快起来。 她见冷飞白动作慢下来后，抓住她其中的一个破绽，出其不意地再使出三招鬼刀的变招，先是用一招“死尸乍起”让她心神一慌，自乱阵脚，接着“以一招“倒悬忘川”圆回之势，加上一招“判官鬼笔”的上挑刀法，将冷飞白的双钩给夺到了自己手中，并将短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诡谲莫测，冷飞白双瞳睁大，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她并不甘心就这样落败，想再伸手朝尹陌的腹部点穴，尹陌却将刀锋逼得更近一分，冷飞白的脖子上已经透出丝丝血迹，李逢月急忙开口阻止道：“比试而已，不可杀人。” 尹陌听到这话，看了冷飞白一眼，慢慢放开了她的脖子，而冷飞白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她放开自己后，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松了一口气，半跪在地上。 尹陌看了眼台上的五人，冷飞白已经没有力气，赵小玫被机关铁手抓住，杨荷和叶流星均被点住穴道，苏倩被白绸绑住，无一人再能与自己相争，于是缓缓踱步，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莲灯，交给李逢月。 “还望李小姐，说话算话。”尹陌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接过莲灯：“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有一事我想问尹姑娘，你最后那三招刀法是从何处学来？”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她刚刚为了战胜冷飞白，情急之下，只得用了三招鬼刀的变招。李逢月素来有“女中武库”之称，对天下大部分的武学招数都了如指掌，没想到竟当真到了这种地步，只是变招都能生出怀疑。 “我只是曾经见一个黑衣人使过，觉得厉害就学了，李小姐为何问起这个？”尹陌的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黑衣人？如今天下间能使出这鬼影般刀法的人，据我所知，就只有暗影阁的第一杀手崔命，你和崔命是什么关系？”李逢月问出这话时，语气已经冷了三分。 十三年前，李逢月的母亲沈兰兮在回娘家的途中，中了暗影阁阁主容五的寒冰玄玉掌，重伤去世，因此书剑山庄一直对暗影阁恨之入骨，只是这么多年，虽然抓到了一些小喽啰，却始终找不到暗影阁的总址所在，若是能抓到崔命，自然能揪出这躲了十多年的容五。 第7章 “我并不认识崔命，这三招确实是我意外学来的，李小姐若是不信，可以随时派人去查我。”尹陌沉声道。 在来这里之前，尹陌就已经花了大价钱，让红叶堂给自己弄了一个崭新的身份，二十年前卢家白玉堂中一个尹姓侍卫的遗孤，之后独自游历江湖，去过很多地方，学过很多招数，所以刀法多变，博采众长。 红叶堂干这种事情已经有十年，凭空捏造一个人比吃饭还熟练，更何况堂主谢秋还有把柄握在她手上，自会帮她全力遮掩，尹陌对谢秋的实力有这个自信。 “哦，是吗？”李逢月说完，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朝尹陌的面门而来！ 尹陌本来下意识地想用一招“呼星召鬼”来应对，但立马想到这是李逢月在试她的本门招数，于是临时变招，依旧以卢家的鸳鸯刀法对敌，自然敌不过李逢月，此时李逢月又一剑刺来，她干脆站住了脚步，没有再出手。 眼见长剑呼啸，即将刺穿她的心口，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但尹陌依旧没有出手，盯着那停在她心口咫尺之遥的剑尖，脸色都未曾变一下。 她在赌李逢月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在还没有完全查清楚真相之前，她赌她不会杀自己。 而她当真也赌赢了。 李逢月的碧落银河没有刺入她的心口，刚刚那样急的剑势，她却能及时收住，连她的衣服都没有刺破。 不愧是人人称赞的剑道天才，尹陌看着那柄剑，在心中暗想。 “为何不躲？”李逢月依旧拿剑指着她。 “那李小姐，又为何不刺？”尹陌反问道。 李逢月看着她心口衣襟处露出的那抹蓝色，微微一怔，放下了碧落银河：“世上的剑法和刀法都有其规律，你之前使出的那三招是一套大刀式中的三小式，除了那三招外，必然还有首尾两招，但你刚刚连死都没有使出来。所以，我暂时相信，你不是崔命。”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动，李逢月说得半点都没错，除了那三招之外，确实还有两招，开头的“白骨铺野”和末尾的“阎王落轿”，五招连起来便是一个大招，名为“落地狱”，李逢月从来没见过她使鬼刀，却能推断到这种地步，着实厉害。 “既然你不是崔命，那便不是我的敌人，可若是日后我查出你跟暗影阁有半点关系，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李逢月将碧落银河收回腰间，对尹陌说道。 她的这柄剑剑鞘为青色，剑身为银色，平时可以作为腰带环在身上，出剑时有如银河闪耀，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乃是西海昆吾城排名第三的名剑。 尹陌知道，李逢月虽然收回了剑，但依旧没放下对自己的戒心，沈兰兮就死在暗影阁阁主的手上，这个时候李逢月没把她关入大牢盘问已经算不错了。 “这是兰花令牌，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亲卫。”李逢月说完，将一枚白色的兰花状令牌递给尹陌。 有了这枚令牌，无论去哪个地方查探消息都方便多了，尹陌的心中也稍稍放松了些。 比赛既然已经结束，李逢月解开了场上所有的机关，对众人道：“如今比试结果已出，你们可有异议？” 几人之前被冷飞白一一制服，又见尹陌刀法奇诡，赢了冷飞白，自知不是尹陌的对手，因此都摇了摇头。 “好，如今结果虽然已经出来，但你们五人的表现都很出色，如果愿意，可以继续留在书剑山庄，若是不愿，也可就此出庄，我绝不勉强。”李逢月又道。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许是刚刚冷飞白与尹陌，尹陌与李逢月的这两场对局，让她们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又或许是她们来庄中也是另有原因，迟疑了一会儿后，都选择了留庄，之后由张栖带着去往各部。 而叶流星在离开时，忽然又转过身来，对李逢月问道：“李小姐，你之前说这百年来只有四个人从一楼到了七楼，破了神机楼所有的机关，但你之前只说了三个，还有一人是谁？” 相传铁算姑叶流星痴迷机关算数，做事也是分外较真，李逢月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这第四个人，就是小姐。”张栖见李逢月没开口，便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叶流星看向李逢月的眼神也变得钦佩起来，“从前我只知道李小姐有’神女剑’之称，却没有想到在机关上也如此擅长，在下佩服，日后定来领教。” “叶道长如果想闯神机楼，我也随时欢迎。”李逢月看着她道。 “好，我记住了。”叶流星朝李逢月一笑，接着便转过身去，跟着张栖继续往前走。 李逢月将目光收回，看向身边的尹陌：“尹姑娘，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尹陌道。 “你以后要住的地方，我的兰苑。”李逢月看着她道。 第5章 兰苑离神机楼并不远，两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那座精致小院落的门口。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她们才刚在门口站定，一个粉衣小婢女便急吼吼地冲了出来，欣喜地奔向李逢月。 小婢女看上去十二三岁，身材娇小玲珑，脸圆而白，迎面扑过来时，就像一个粉色的小团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跟李逢月说话，便注意到了旁边站着的尹陌，一下刹住了脚步。 “原来有客人在，不知这位姑娘是……”小团子一下变成端庄的女使，声音也变得稳重起来。 李逢月道：“她是我新招的亲卫，叫尹陌，以后就住在兰苑了。” “哦，原来是自己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姐带了个冷面杀手回来呢。”小团子低声嘀咕道。 尹陌和李逢月的耳力都不错，小婢女的话虽然轻，却被她们听得清清楚楚，尹陌心中有些不安起来，有这个人在，不知李逢月是否又会加重对自己的怀疑。 “小景，不要随意议论他人，我说过你很多次了。”李逢月对小婢女正色道，接着又转向尹陌：“她叫林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是兰苑的管家，平日里口无遮拦了一些，还请尹姑娘见谅。” “无事，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尹陌淡淡地道。 相比于“长得像冷面杀手”这类的话，她从前听过的可比这难听的多，什么面若罗刹，心如蛇蝎都是家常便饭，自然不会把林景的这句评价放在心上。 “是，小姐。尹姑娘，是我错了，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林景对尹陌嘻嘻一笑道。 “油嘴滑舌，你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李逢月对林景道。 “嘿嘿，今天下午梅大师来了，她见你不在，就做了顿松鼠鳜鱼，一刻钟前刚做好的，现在还在锅里温着呢，我闻着香味早就馋了，自然盼着小姐早点回来，好一享口福。”林景笑道。 “原来是这样，梅大师做的松鼠鳜鱼确实是京城一绝，尹姑娘，你白天吃了她下的逍遥辣，晚上被松鼠鳜鱼给补回来，倒也是另有一番际遇。”李逢月对尹陌微微笑道。 尹陌看着李逢月的笑容，并没有说话，因为此时的她还不清楚，李逢月对她到底存着什么想法。 之前在外面还不觉得，如今走进了兰苑，尹陌才知道这院子里的花原来有这么多。 大片的白色蝴蝶兰正在院中开放，在月光下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微风吹来，传来阵阵兰香。还有一些其他的花花草草，比如飘香的金桂，鲜艳的秋海棠，开在角落的菊花……整个院子就像一个花园，光是站在里面都觉得舒心。 蝴蝶兰的后面是一座青色的双层竹楼，造型纤巧流畅，犹如一块碧玉，挂着的灯笼是橙色的，一楼的门上挂着块写着“听竹观风”的匾额，大厅中一张靠窗的小方桌上坐了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在那里喝酒。 李逢月朝那女子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梅大师还在等我？” 女子抬头看向她，露出一张成熟美艳的脸，如果说李逢月就像刚刚绽开的兰花，那她就是已经完全盛放的傲雪红梅，即使有了些皱纹，却依旧有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气质，想来她便是在京城有“一品梅仙”之称的梅念痴了。 “你见过她了？”梅念痴对李逢月道。 “是。” “她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逍遥辣辣得特别狼狈？”梅念痴挑了挑眉道。 “并非如此，被你辣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身边这位。”李逢月看向尹陌。 “她？她是谁？” “我新招的亲卫，名叫尹陌，君字无口的尹，陌刀的陌。” 尹陌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李逢月竟然对她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哦，那抱歉了，杨荷那该……反正她也该受点苦，这一次我没有给她教训，如果她还要来找我，我一定让她知难而退。”梅念痴闷了一口酒道。 李逢月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你当真这么恨她？连一句咒她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梅大师，你实在不会撒谎。” 第8章 “反正是她先对不起我，总不能她一来，我就欢天喜地地出现吧，那样岂不是太没志气。”梅念痴道。 “感情的事，我不明白，倒是松鼠鳜鱼，如果继续放在锅里温着，只怕就不好吃了。”李逢月抿了一口茶，看向早已望穿秋水的林景和面无表情的尹陌。 “对啊，梅大师，这可是你的招牌菜，要是热久了不好吃，岂不是砸了你梅仙的招牌。”林景眯着眼睛笑道。 “哼，我的招牌谁敢砸，除了杨荷，谁又能砸我的招牌。”梅念痴仿佛醉了，翻来覆去，就只围着一个杨荷说话。 “把松鼠鳜鱼端上来吧，拿四个人的厨具。”听到李逢月的这句命令，林景顿时大喜，急忙跑去厨房。 “尹姑娘，你要坐哪边？”李逢月对尹陌问道。 李逢月和梅念痴的旁边分别有一个空位，尹陌想了想，坐在了梅念痴旁边。 不知为何，她每次离李逢月太近时，就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而这种紧张是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作为一个杀手，她最讨厌的就是失控。 “嘿嘿，松鼠鳜鱼来了，终于可以开吃了。”尹陌坐定后不久，林景就端上来一盘金红灿烂的松鼠鳜鱼，浇上热腾腾的卤汁，盘中的鱼滋滋作响，加上梅念痴活灵活现的刀工，倒是当真像松鼠一样“吱吱直叫”。 “哇，真的会叫诶，梅大师，佩服佩服。”林景听着鱼的“叫声”，顿时瞪大了双眼，对梅念痴道。 “这算什么，如果是我最拿手的名菜凤凰笑，你还可以看到凤凰飞呢。”梅念痴笑道。 如今菜已上来，分好厨具后，几人一起动筷。尹陌对于这样的场景还有些恍惚，自从师父梁夏死后，她便再也没有跟别人这样同桌吃过饭。 吃饭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像完成任务一般，只要肚子饱了就行，哪里还管好不好吃。 “这道菜是姑苏名菜，尹姑娘是江南人士，不知可曾吃过？”李逢月忽然对尹陌道。 尹陌摇了摇头：“我自幼家贫，吃不起这样的菜。”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手中的筷子都是一滞，林景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没吃过，但是今天吃到就不晚，酸酸甜甜又外酥里嫩，简直神了。”接着又转向梅念痴，露出星星眼：“梅大师，你以后可不可以多来看看小姐，然后顺便多做几样菜？” “那就要看李小姐，欢不欢迎了。”梅念痴对李逢月道。 “聊天可以，以后少喝点酒，我闻不惯酒味。”李逢月挑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鱼肉，淡淡地道。 “可要是没酒，我还说个什么劲。小月，我告诉你，以后千万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不然你会很痛苦的。 你会因为她开心而开心，因为她难过而痛苦，看不到的时候想啊想，但是看到的时候又会觉得，如果就这么原谅了她，会不会太让她恃宠而骄……总之，就是很烦人，你看我现在这样就知道了。”梅念痴叹了口气道。 “放心，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李逢月道。 “那么多世家子弟喜欢你，你就没一个看上的？”梅念痴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有。” “男人你不喜欢，莫非你跟我一样，也喜欢女人？” 李逢月听到这话时，刚好喝了一杯茶，顿时咳嗽起来：“咳咳……梅念痴，你不要乱说。” “好好好，我不乱说就是，瞧你气的，都叫我的名字了，小景，还不快帮你家小姐顺顺背，别只顾着吃。”梅念痴道。 林景听到这话，急忙想将嘴里包着的一大块鱼肉咽下，李逢月却对她摆了摆手道：“吃鱼不能着急，我没事。” “还有，我之所以说不会喜欢任何人，是因为我练的是若水诀。这门功夫是提升功力最快的，但同时也会抑制我的情欲。至今为止，我尚未对任何人有过动心，无论是男是女，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李逢月淡淡地道。 “啧啧，为了练功你真是疯魔了，罢了，爱情这种东西不沾也好，沾了烦恼，一个人多好。”梅念痴一时兴起，还做起了打油诗。 之后四人继续吃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尹陌虽然没有再开口，但听着她们的谈话，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而想起还没有进暗影阁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样子。 吃完饭后，梅念痴已经喝得醉了，李逢月让林景和下人将她抬回房间，又对尹陌道：“跟我来。” 李逢月出了竹楼后，在院中的一个个房间面前走过，尹陌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她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李逢月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在离竹楼最近的一个房间停了下来。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她推开了那间房的门，带着尹陌走了进去，借着外面皎洁的月光，以及生来便能在夜中视物的本领，尹陌也足以将这间房看得清楚。 房间正中间放着一个红檀木圆茶几，茶具为上好的青瓷质地，两边的门窗上雕着繁复的花纹，窗边各有一排架子，架子上放着书或古董摆件，角落里有几盆兰花。 床前是一个白色云母屏风，屏风上绘有几株昙花，床幔上缀有珍珠幕帘，靠窗的地方还另有一间小书室，摆着一张檀木书桌，放着文房四宝，推开窗即是几丛绿竹。 这简直不像护院住的地方，倒像是某位千金小姐的闺阁，一推开门还能闻见淡淡的兰香。 尹陌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书剑山庄住上这么好的房间，相传书剑山庄富比王侯，连护卫的房间都这么好，果然传言非虚。 “我就住在旁边的竹楼，你若有事可以来找我，有什么缺的可以找林景。”李逢月对尹陌说道。 尹陌点点头道：“是，多谢小姐。” 李逢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往外面走去，如同一片月光，飘进了旁边的竹楼中。 等看不到她的背影后，尹陌才回过神来，看向这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拿出火折子点燃房中的灯，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几天前她还住在一间破旧的山神庙，睡在草席上，脚边时不时有老鼠溜过，今天就已经住在这样的房间，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床上的被褥已经铺好，房间里的兰花传来淡淡的兰香，尹陌终于放松下来，能在书剑山庄留下，第一步计划总算是完成了。 第6章 时间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尹陌还没有睡，在床上打坐练功。 她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对她来说太过刺眼和吵闹，在夜晚她反而如鱼得水，像是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除了这个，她还有个习惯是，来到新住处的第一夜，最好不要睡觉，尤其是在书剑山庄这样复杂的地方。 悲风动这门内功霸道无比，加之体内又有暗影阁所种的双尸蛊，每次练功时，尹陌都会感到浑身灼热无比，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眉头也紧皱起来，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突破悲风动的最后一层，就像凤凰涅槃，永远也飞不出那炼丹的火炉。 尹陌收回全身的功力，叹了口气，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幸好今天林景给她拿了些换洗的衣服过来，不然今天又要枕着湿衣服睡觉了。 正要换衣服时，白天李逢月送她的糖袋和手帕忽然掉了出来，尹陌将两样东西捡起，又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 她如今已经成了李逢月的亲卫，按照计划，接下来要么就是利用这个身份到处打探关于紫罗羯的消息，要么就是一点点获取李逢月的信任，从她口中得到紫罗羯的所在。 无论哪一种，都不可避免地要撒很多谎，骗很多人。 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从前她只需要杀人，只需要关心自己的刀要怎么划断另一个人的脖子，如今却要四处周旋，百般掩藏。 容五为了拿到书剑山庄的紫罗羯，派了不少盗门的好手前来，全都失败，阁中的杀手损失将近一半，若不是这样，也不会派她来。 容五告诉她，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便帮她解了双尸蛊，让她离开暗影阁，再也不用过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只要双尸蛊还在她体内一天，她就离不开每月的解药，也就离不开暗影阁，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做。 尹陌看着那糖袋，里面的桂花糖依旧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于是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正想把袋子收好时，却瞧见那兰花的花心处似乎还绣了什么东西，仔细凑近一看，原来是个很小的月亮，月亮的正中间却有个方方正正的缺口，像少了颗牙似的。 看到这个月亮，尹陌顿时一惊，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事。 十年前，是她进暗影阁的第三年，那时的她好不容易在最初的百场拼杀中活到了最后，正式成为了阁中的杀手，有了自己的代号崔十三，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刺杀黑鱼帮的少帮主秦少天。 第9章 秦少天的武功不低，但是极为好色，经常出入烟花酒楼，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尹陌那天以为他喝得大醉，便趁他一个人时在暗巷出手。 谁知秦少天却是装醉，她的刀一来，他便立马换上了一副清醒的样子，一双黑鱼刺处处致命，杀得她措手不及。尹陌当时才跟着梁夏学了三年的刀法，自然打不过他，身上被刺了多处伤口，几经挣扎才终于逃走。 那天下着雪，她的血流了一地，全身越来越冷，眼见前面有个破庙，便进了庙躲雪。 庙里的菩萨像歪倒在台上，香炉也倒在供桌上。 她用最后的力气将菩萨扶正，香炉摆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找到一根只剩半截的香，将那香用火石点燃插好，然后拜了菩萨三下，心里想着，如果她注定要在这天死在破庙里，那希望菩萨可以满足她一个心愿，让她死后再见爹娘一面。 祷告完后，她再也没有力气，倒在了神台前的蒲团上，昏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那些时间，她恍恍惚惚听到好像有人进了庙，还对她说了话，但终究是听不清楚，等到醒来时，身上的伤竟然已经被人包扎好，手里还放了一包年糕，包年糕的帕子上，正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只有缺口的月亮。 她后来曾向人打听过，那天破庙里还有什么人进去过，但当时是雪天，少有人出门，自然无人去在意一个破庙，想找人也找不到。这份恩情一直被她记在心上，想着日后若是遇见了恩人，定要报答。 难道说，当初救她的人就是李逢月？ 尹陌想到这里，拿出那张被她放在身上十年的帕子，白色的帕子已经被洗了无数次，但因为料子极好，所以看上去也没旧多少。手帕上的缺口月亮，正与糖袋兰花花心的月亮长得极为相似，只是绣工要精致了许多，原本歪歪扭扭的边缘早已变得流畅圆润。 脑中顿时闪过千百个想法，正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在院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窈窕，腰肢纤细，里面穿着白色的中衣，外面披着件白狐裘，如瀑的黑色长发彻底披散下来，显得整个人又温婉了许多，姣好的面容在月下像是披上了一层柔光，正是李逢月。 只是此时的她看上去有些奇怪，眼神空洞，姿态僵硬，如同一具美丽的空壳，一步步地往一处兰花丛走去，在那里摘了一枝白兰花，之后又往后院走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尹陌的视线中。 这么晚了，李逢月出去做什么？而且看样子似乎不太对劲，尹陌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 和外面时不时就出现的巡逻守卫不同，兰苑之中住的都是女子，而且晚上也没有护卫巡逻，到了这个点，四周都已经是一片漆黑，安静异常。 只见李逢月进了后院的一个房间，站在了一个书架旁，转动左手书架上的一盆兰花，那书架竟然就往两边自动分开，露出一段向上而去的木楼梯，李逢月便踩着楼梯走了上去。 她离开后，那书架又自动合拢，若不是尹陌一直跟着，完全看不出那书架背后还暗藏着机关。 尹陌想了想，也跟着重新转动了兰花盆，踏着那架木梯走了上去。 木梯的尽头是一座石室，石室之后通向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尹陌小心地跟在李逢月后面，尽量放轻脚步，从地下走出后，清新又冷冽的山风铺面而来，已经来到了后山。 李逢月还在前面走着，姿态僵硬，而且一直只盯着前面的路，从来没有往两边看过。 尹陌看着她，不禁想起了曾在岭南乌山村听过的一个传说。 每当七月十五的夜晚，乌山村的村民就会举办一场祭祀，在巫祝的指引下，所有的村民都要喝一碗离魂汤，喝完汤药的人会沉沉睡去，然后在半夜醒来，前往森林深处的墓地，据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跟去世的亲人见面。 她曾见过一次乌山村的祭祀，那些人醒来之后就是李逢月现在这样，像是失去了魂魄，只知道往前面走，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后来有个老大夫跟她说，这是夜半离魂之症，极少数人会在入梦之后出现，而如果你将正处于离魂中的人叫醒，极有可能会让那人成为疯子。 尹陌想起老大夫的话，虽然怀疑李逢月也患上了离魂症，但终究不敢叫醒她，只是将跟在她身后的距离渐渐拉近，李逢月并没有发现。 半个时辰过后，李逢月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修得齐整大气的坟墓，墓边长满了兰草，零零星星地开着一些兰花，兰草之间还种着两棵巨大的梧桐树，如今已是深秋，黄透的梧桐树叶落满一地，微风吹来，一片叶子飘到了墓前，像是迟来慰问的纸钱。 墓碑上用隶书刻着一行深深的字：爱妻沈兰兮之墓 李天南立 尹陌看到墓上的名字，一下明白过来，这是李逢月的母亲沈兰兮的墓。 根据暗影阁的卷宗，当年沈兰兮和李天南结为夫妇，人人都夸赞他们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成为一时佳话。不过沈兰兮命数甚短，还不到三十岁便因病去世，之后李天南也一直没有再娶，膝下唯有李逢月这么一个女儿，也是被人称赞情深如许。 李逢月来到墓前，将手里那枝白色的兰花，放在了墓前的石桌上。 “娘，今年的细叶寒兰已经开了，你看看。” 她说完这话后，便在墓前静静地站着，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越发衬得她整个人都飘然若仙。 尹陌看着她，心中一动，原来她这样费尽心思，半夜来此，只为给已经去世的母亲带一枝兰花么？ 此时明月在天，山风冷冽呼啸，墓旁的梧桐树也被吹得嘎吱作响。尹陌顺着响声一看，心中却是一惊，那梧桐树上有根大树枝正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眼看着就要被风吹落在地，李逢月刚好就站在了那树枝的下面。 但看她的样子，仿佛还沉浸在离魂的梦境中，对周围的事物根本没有察觉。尹陌见那树枝越吹越往下，与主干之间仅仅连着一点树皮，心中越发着急，只盼着李逢月能自己醒来，这样自己也不至于暴露踪迹，引起怀疑。 只是此时又一阵狂风吹来，树枝嘎吱一声响，眼看着就要落下，尹陌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纵身一跃，来到李逢月身边抱住了她，把她往旁边一带，而那大树枝也随风而落，发出一声巨响，地面都颤动了一下。 李逢月被这声巨响惊醒，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从尹陌怀中抬起头，顿时一惊，问道：“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接着往四周看了一眼，奇怪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刚刚不是在房间里睡觉吗？” 尹陌见她醒了后神智清明，心里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环在她的腰上，急忙松开了手，有些结巴地道： “我……我今晚没有睡，打坐练功时，在院子里看到了你，当时你的样子很不对劲，我……有些不放心，所以就一直跟在你后面，并非有意跟踪。你不记得自己今晚做过什么了吗？” 李逢月摇了摇头道：“我只记得自己在睡觉，迷迷糊糊地好像又做了个梦，接着被一声巨响吵醒，醒来后就是在这里了，难道我的离魂症又犯了？” “又？你之前就有离魂症了？”尹陌问道。 李逢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自母亲去世后，我就患上了离魂症，只是年幼时次数较少，一年也不过两三次而已。 长大了便越来越频繁，最厉害的时候甚至一月一次，而且每次都是来这里，母亲生前最喜欢细叶寒兰，我见今年的细叶寒兰已经开放，便想着明日带着兰花来看她的，没想到今晚倒是先来了。” 她说完后，将目光转向那倒在墓前的大梧桐树枝，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声巨响，自己被尹陌抱在怀中，尹陌脸上又满是担忧之色，顿时明白过来，对她说道：“你刚刚……是不是看到那大树枝要掉下来了，所以救了我？” “是，我……”尹陌本想说自己并非有意抱她，但下一刻李逢月便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刚刚被树枝刮伤的吗？” 第7章 尹陌听到这话，才发现自己的左衣袖已经被刮出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正不断从那里流出，她刚刚一心想着李逢月有没有出事，对自己的伤都没有察觉，此时痛意才渐渐袭了上来。 “我这狐裘中常年备着些伤药，我来给你上药。”李逢月道。 “不必，小伤而已，我自己洒点药粉就行，不敢劳烦小姐。” 尹陌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李逢月握住：“小伤也需仔细照料，更何况你刚刚救了我，我又怎能对你的伤坐视不理。在我这里，从来都没有小姐下人之分。” 李逢月将尹陌的衣袖轻轻撕下，露出里面的伤口，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瓶中的绿色药膏抹在手上，一点点涂了上去。 那药膏涂上之后，初时火辣辣的疼，尹陌不由得眉头一皱，但强忍着没出声，李逢月抬头见她神色，忙道：“是不是弄疼你了，我轻一些，你忍一下，我帮你吹吹。”随即将力道减轻，又一边涂药一边吹伤口，药性也由初时的猛烈疼痛渐渐减轻，化为了一股清凉。 第10章 尹陌看着李逢月，从小到大，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的伤口这样温柔过。 小时候她长在农家，又总是喜欢出去疯玩，弄伤是常有的事，父母也都是给她一瓶药膏便了事，后来进了暗影阁，受伤就更是成了家常便饭，若是自己来处理这伤，胡乱撒点药粉便行了，哪会受到如此细心的照料。 尹陌看着她专注又熟练的动作，想起关于十年前的那个猜测，问道：“李逢月，你是不是经常帮人疗伤？如果路上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你也会这般细心地为她医治吗？” 李逢月一边替她涂药，一边笑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觉得我的医术太好了吗？” 尹陌拿出那个蓝色糖袋，将花心中的缺口月亮翻了出来：“这个月亮，是不是你绣的？” 李逢月看到那个月亮，顿时一怔，笑道：“我藏得这么深都被你发现了，不错，这个月亮就是我绣的。” “为什么中间有个方形的缺口？”尹陌继续问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神色却黯淡下来，看向旁边的墓碑，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是我五岁那年，在母亲去世后才开始绣的。那一年我刚好在换牙，门牙缺了一颗，母亲告诉我，要把换掉的牙丢到屋顶，这样新的牙才会长出来，我说等她从南海回来时，就能看到我的新牙了。 可是我等了一个又一个月，母亲终究没有回来。 半年后，我看到她的尸体被人抬了进来，大家都说，她是被暗影阁的阁主容五杀的，从那以后，我便恨上了暗影阁，绣的每个月亮也都会在中间留一个缺口。尹姑娘，我白天并非有意针对你，只是这些年，我实在太想找到容五，太想为母亲报仇了。” 尹陌听到这话，把怀中将要拿出的手帕又送了回去。李逢月这么恨暗影阁，如果知道她就是暗影阁的杀手，会作何想，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李逢月认出了自己，她们也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更何况，她也不想李逢月知道，自己将她的手帕藏了十年。 李逢月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注意到这个月亮。尹陌，我发现我跟你确实有缘，白天你去的那个竹林，其实是我偷偷吃糖的秘密地点，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却被你发现了；这个小小的缺口月亮，我绣过很多个，但都故意藏了起来，你也是第一个发现的，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朋友。尹陌在心里念着这个久违的词，师父教过她一句话：“只要进了暗影阁，就别想交朋友，也千万别信任何人，不然死得最快的就是你。” 刚开始尹陌不懂这句话，直到她差点被所谓的“朋友”一刀捅穿心脏，心口上的伤疤至今未消，被人骗到地下毒打一顿，饿了好几天都没有饭吃……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后，便对朋友这个词再也不心存妄想，而李逢月跟她说，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尹陌看着李逢月，在那双秋水般的眼中没有看到其他杂质，就像一只美丽干净的小鹿，但往往就是这样的小鹿，最容易让人掉进陷阱。 “小姐说笑了，你是书剑山庄的大小姐，生来便拥有一切，而我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又如何能做你的朋友。”尹陌淡淡地道。 “侍卫怎么了？父亲教过我，视人之身，若视其身。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救了我，我帮你涂药，觉得跟你有缘，自然可以成为朋友。”李逢月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为尹陌涂药。 尹陌看着她，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从前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注定要被强者践踏，唯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下去。老实巴交的父母被盗匪一刀砍死，技不如人的杀手活不到明天，而李逢月却说，天下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她偏偏，会为这样的笑话而触动。 尹陌看着李逢月，忽觉鼻头一酸，急忙忍住眼中的泪水，上一次她因为吃辣流出了眼泪，刚好被李逢月看见，就已经让她尴尬至极，这次若是再落泪，岂不是更加丢脸，她可是堂堂鬼刀崔命，怎能因为一句话就哭。 “好了。”李逢月将药膏涂完后，又拿出手帕给尹陌包扎好，尹陌别过了脸，躲过了她的目光，含糊道：“多谢。” “不用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李逢月又看了看尹陌身上各处，确定她没有其他伤口后，抬头看向夜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尹陌也抬头看去，只见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正挂在天上，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了。 九月十五，是李逢月的生辰。 李逢月却不知她在想自己的生日，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狭窄的山路上走着，此时月色清明，影子渐渐拉长，融到了一起。 尹陌看着前面的李逢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而扎实地走夜路了，心中竟然有了种久违的宁静。 就像血雨腥风之中，只要月光出现，便一切都安静下来。 从山上进入地下的暗道后，尹陌心中虽然有些奇怪，李逢月既然是去探访母亲的墓，为何还要修这么一条地道，偷偷摸摸地前往，却也没问出口，因为她也明白，像书剑山庄这样的世家大族，谁没有个自己的秘辛呢。 李逢月从地道的墙壁下取下一枚火折子，点燃后见尹陌神色，便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你是在奇怪，我为何要在兰苑和后山墓地之间修这么一条地道吧。” 尹陌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 因为她明白，想要在书剑山庄这样的地方待下去，知道的东西越少越好。 李逢月也看着她，昏黄的火光下，二人四目相对，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尹陌注意到，李逢月的左手指在不经意地抓衣袖，双眉微皱，显然是在踌躇到底要不要说。 倘若这个暗道当真藏着李逢月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尹陌如今的处境，其实已经相当危险，她虽然从未跟李逢月对战过，却也知道对方的武功不可小觑，自己又孤身一人在这满是高手的庄中，可谓插翅难逃。 火光之下，李逢月眸光闪动，叹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修这条暗道，只是为了多来看看母亲，但又不想被父亲发现。 父亲一直对我很严厉，他期望我能让书剑山庄重回天下第一庄，恢复昔日的名望。如果他知道我总是来母亲的墓前，必定觉得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没长大，我……不想让他失望。” 尹陌听到这话，才明白原来被世人视为剑中神女的李逢月心中也藏着这般苦楚，虽想出言安慰，但她这么多年就只学会了杀人，嘴上的功夫是一点没练，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又只得沉默。 李逢月说完后，释然一笑道：“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如今说了出来，倒是好多了。不知为何，在你面前时，我总是觉得自在许多，很多话就算我自己想忍住，也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就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她在见李逢月第一眼时就轻易相信了她，犯了杀手的大忌，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没想到李逢月也是如此。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谁又说得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并没有。”尹陌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依旧不肯承认。 “哦，是吗？那为什么你一直带着我给你的糖袋，连花心的月亮都翻了出来，如果不是翻来覆去地看，是发现不了的。你当真一点都不想跟我成为朋友吗？”李逢月朝尹陌走近了几步，看着她道。 “不想。”尹陌感到她的靠近，幽幽的兰香钻入鼻中，身体又开始紧张起来。 “罢了，来日方长，我们且走着看，我还记得，某人说过不需要我的糖，还不是一直带在身上。”李逢月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走在了尹陌前面。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路上并没有再开口说话，但谁也没觉得尴尬，回到兰苑时院子里依旧一片漆黑，除了尹陌，没有人发现李逢月半夜出去过。 “今晚的事，还望你不要说出去，免得她们担心。”李逢月对尹陌道。 尹陌点点头，表示答应。 李逢月朝她一笑，随即走到观风竹楼的后面，娴熟地将一楼的某个窗户打开，然后翻了进去，就像一个晚归怕大人发现的孩子。 尹陌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一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窗时，外面的月亮依旧还挂在天上，并没有落下。 “今晚的月色，还真是不错。” 过了一会儿后，两个房间里同时响起了这句话。 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尹陌便被一阵闹声吵醒，她这个人一向习惯昼伏夜出，白天一般巳时才起，可一旦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于是干脆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第11章 一推开门，便看见兰苑四处张灯结彩，林景指挥着下人们忙忙碌碌，一副喜庆的模样，似乎是要办什么喜事。 “王六王五，把这些彩带挂到左边的走廊；赵全，把竹楼上的灯笼换成大红色，再多挂几个小灯笼；钱大娘，厨子请够了没，记得提前备好食材……” 林景虽然年纪小，长得也娇小玲珑，指挥起人来却是井井有条，威严十足，那些下人也都很听她的话，说是往东绝不敢往西。 尹陌见不便去打扰她，于是问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大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大娘笑着说：“再过五天就是小姐十八岁的生辰了，在我们峄城，女子十八岁才算成人，庄主吩咐了，要给小姐好好操办，这不现在就已经开始布置了。而且除了这事，小姐的婚事估计也会在那天定下来，自然要好好准备。” “婚事？什么婚事？”尹陌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虽然还没有公开，但我看这件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小姐生得好看，武功又好，这些年想娶她的人可多了，但因为没到十八岁，都被庄主拒绝了。这三年来，庄主跟寒江山庄的关系越来越好，别的男子都不许跟小姐多说话，就只让江羽公子跟小姐待着，这意思还不明显？”大娘笑道。 江羽。尹陌想起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寒江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中有名的“玉面霜雪”。 寒江山庄也是江湖四大名庄之一，江羽的武功人品又是有口皆碑，武功上继承父亲江卓的剑法，被誉为“小霜雪剑”，相传面如冠玉，性情温良，是不少女子恋慕的翩翩君子，如果他跟李逢月在一起，的确是一对璧人。 如果这次李逢月的生辰宴要大办，届时庄中人来人往，各处宝库的防守必然也会生变，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按理来说，有了这样的好机会，她应该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尹陌心中忽地有些闷闷的，便一个人朝院外走去，想去那天的湖边竹林透透气。 不过她才刚走出院外没多久，便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尹陌！果然是你，怎么，才一天不见，就认不出我了？”一个青衣少女忽然从旁边的树下走了出来，对她哈哈笑道。 原来是那天跟她一起进庄的五个人之一，柳叶飞刀赵小玫。 “自然认得，你是赵小玫。”尹陌记得，赵小玫那天想给她一包芙蓉糕填饱肚子，但她因为疑心太重，没有接受，后来才知赵小玫并无恶意，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 “唉，我可真是羡慕你，不仅可以住在兰苑，还能每天待在小姐身边。我要是你，一定费尽心思对她好，然后天天缠着她给我指点武功，不出三年，我肯定就是不可思议堂第三代子孙中最厉害的了，你这是要出去做什么？”赵小玫道。 “无事，出去走走。” “那我陪你。” “不必。” 尹陌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赵小玫却又追了上来，拉住她道：“别走那么快嘛，我都跟不上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尹陌将自己的手抽出，看着她道。 赵小玫见她一脸严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道：“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再过五天就是她的生辰了，我想给她送个礼物，拉近一下跟她的关系。” “你找错人了，我才刚来第一天，并不知道她的喜好。”尹陌淡淡地道。 “那你总知道她平时都用什么吧，比如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香，看什么样的书，梳妆台上都摆着些什么首饰之类的。” 尹陌听到这些，脑中忽地冒出一句话：“李逢月其实很喜欢吃糖，从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少女就是李逢月，但她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赵小玫，只是答道：“我是李小姐的亲卫，不是她的丫鬟，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啊……”赵小玫的脸上瞬间露出失落的表情，“那算了，我再去找别人打听打听，不过尹陌，李小姐的生辰，你也不打算送礼吗？” 送礼？对于尹陌来说，这还真是一个久违的词，她做惯了给人送命的事，送礼，那还是好久好久以前，曾给父亲送过一只自己编的草鞋，给母亲送过一只自己编的草帽，然后给师父送过一把匕首，除这三个人外，便没有再给别人送过礼。 赵小玫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作为李逢月新招的亲卫，确实应该送一份礼物。拉近跟李逢月的关系，对她也有好处，只是如果送糖未免显得太过幼稚，该送什么好呢？ 赵小玫见她半天不搭话，喊了她几声也没应，以为她又在发呆，道：“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尹陌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正想找个地方静静想一下时，脚边忽然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白猫正在蹭她的脚，亲热地朝她“喵呜喵呜”地叫着，脖子上挂着的金铃铛叮当作响，看样子是在跟她讨食吃。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猫狗，在家里养过两只三花猫一只大黄狗，只是后来家破人亡，她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哪里还有心思去养猫，此时眼见这大白猫生得可爱，便将它抱了起来，打算去厨房给它找点吃的。 到了厨房后，她跟烧柴的女使要了几根鱼干，想把白猫抱到一个敞亮的地方再喂，走过拐角时，恰好瞥见李逢月正坐在后院的一棵桂花树下打坐练功，眼睛微闭，神色安详。 金色的桂花落在她肩上，更加衬得她整个人悠然出尘，身姿如仙。 前院热热闹闹都在操办她的生辰宴，她却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在这打坐练功，自成一方世界，看那桂花的数量，至少已经有两个时辰。 尹陌看着她，心中不由得慨叹，李逢月这个人，真的是很能静得下心，天分高又如此刻苦，难怪不到十八岁便能与西海昆吾城的剑鬼袁无妄打成平手，在上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也是年轻一辈中的魁首，成为人人追慕的“神女剑”。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时，李逢月却忽然睁开了双眼，朝她这边看过来，微微笑道：“你已经在这里看了我很久了，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耳根一红，解释道：“我……我只是刚好路过，没有要故意看你。” 李逢月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不由笑道：“是吗，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尹陌左顾右看，见那只白猫还在吃鱼干，顿时如释重负，指了指它道：“我在喂猫。” “哦？尹姑娘原来喜欢猫，阿福算是兰苑里最馋的了，一天要吃七八次，见到人就喜欢撒娇，又生得可爱，无论谁都忍不住想喂一喂它，看来它这次又抱上你的大腿了。” 李逢月站起身，轻轻拍掉落在肩上的桂花，带着一身清冷沉醉的花香朝尹陌走了过来，接着蹲下身去抚摸白猫阿福，阿福见到她来后，更是亲昵地往她身上蹭，喵喵地叫着，李逢月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听人说，五天后就是你的生辰宴，恭喜。”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摸猫的动作一滞，仿佛有些不太开心，但依旧笑道：“多谢。” “我还听人说，你就要定亲了。”尹陌知道，自己本不该问这个问题，李逢月要跟谁成亲，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说的是江羽吧，我早就跟父亲说过，此生不愿婚嫁，他也答应过我。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有意撮合我跟江羽，如今十八岁将至，他又提起了这件事，我也不知，要怎么才能劝他回心转意。”李逢月摸着阿福，叹了口气道。 “那你……不喜欢江羽？”尹陌不知为何，心里仿佛忽然松快了许多。 李逢月摇了摇头：“大家都说，无论是长相身世武功人品，他与我都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但我一直只是拿他当朋友看，更何况，我修炼的若水诀会压制情欲，只怕此生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 若水诀，尹陌想起，暗影阁的卷宗上记载，书剑山庄世传的有两套内功心法。 一套是若水诀，修炼者需摒除一切杂念，断情绝欲，久而久之，整个人的心境也会变得如水般平静无波。这门内功若修炼成功，功力将远远超出另一套天齐诀内功。 书剑山庄的开创者李不慕正是靠着这门内功成为一代大侠，但是因为若水诀对人的心境要求太大，太难修炼。所以李不慕去世后，她的继承者妹妹李再青改进了这套内功，也就是天齐诀，书剑山庄立庄两百年来，修炼若水诀成功的，除了李不慕之外，再无他人。 李逢月出生时，相传背上有一只银蝶胎记，神卜罗甲说过，那是武神转世之相。李逢月也因此从小被寄予厚望，一直以来都是人人称赞的剑道天才。 她七岁成功修习若水诀，十三岁在武林大会上打败天钧山庄的少庄主上官昭灵，十四岁杀了“北域妖狼”萧白，十五岁铲除幽冥教，为中原武林解除了一大祸患，十六岁在剑冢大会上夺得魁首，赢了无双宝剑碧落银河，十七岁与西海昆吾城的剑鬼袁无妄打成平手，人人都说，她将会是大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剑仙。 第12章 而要成为剑仙，李逢月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很难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尹陌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李逢月其实跟自己很像，都是为了武功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在江湖之中，只有武功，才能让人获得尊敬，对杀手来说，也只有武功，能让自己活下来。 李逢月见尹陌半天没说话，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是我哪里说错了吗？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应该嫁给江羽？” 第9章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回过神来，意识到李逢月在说什么后，忙答道：“当然不应该，你……你既然不喜欢他，自然不该嫁给他。” “那尹姑娘，可有什么好办法？”李逢月看着她道。 尹陌想了想，道：“或许你可以跟庄主说已经有了心上人，找个人帮你演戏，等推掉跟江羽的事后，再做打算。” 李逢月摇了摇头：“这件事瞒不过父亲，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兰苑中有不少他派来监视我的探子，如果说我喜欢上谁，他可能比我还先知道。 更何况，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便很难再改。即使我说已经另有心上人，他还是会坚持让我答应这门亲事。” “那……”尹陌正想再开口时，林景忽然从旁边的走廊走了过来，对李逢月笑道：“小姐，你果然在这里，今天庄里都在操办你的生日宴呢，小姐不想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吗？” “不必，你来办就好，我信你。”李逢月道。 “那我可就要大施拳脚了，对了，庄主刚刚派人来，叫您去夜雨楼一趟。”林景道。 “好，我知道了。”李逢月说完，便要跟着林景离开，尹陌见她的鬓角有一朵小小的桂花，开口道：“等一下。” “怎么了？”李逢月看向她。 尹陌来到她身边，将她发上的那朵桂花取下：“头上有花。” 李逢月看到那朵桂花，微微一怔，笑道：“多谢。” 而在二人擦身而过时，尹陌忽地察觉手里被人塞了一样东西，拿起一看，原来又是一个黄色的糖袋，袋子里装着些许松子糖，正散发出一阵甜香。 她还是这么喜欢吃糖。 尹陌嘴角微微一弯，看向李逢月的背影，如果不是那次在竹林的相遇，谁能想到，端庄优雅的神女剑李逢月，已经第二次给她塞糖了呢。 而李逢月跟林景走在路上，想象尹陌看到那袋糖时的表情，忍不住轻声一笑，林景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姐，你在笑什么？是我的裙子裂开了吗？这些天吃得太多，今天穿上去就感觉很紧，早知道不穿这条了。”说完便对着自己的后面左看右看。 “没有，我在笑其他的事，不是你。”李逢月道。 “其他的事？以往小姐你去见庄主，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今天是有什么开心事吗？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呗。”林景道。 “没什么，也不过是小事而已。”李逢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但嘴角的笑意未停。 “哼，小姐，你现在跟我也有秘密了是吧，让我猜猜，是不是跟……尹陌有关？”林景气鼓鼓地道。 李逢月见她生气，更想逗一逗她，故作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哼，我就知道，你招了亲卫，肯定就要跟我争宠了，你刚刚就只跟她见了面，除了她还有谁。不过看她跟你在一起的样子，好像对你还挺温柔的，原来不是个冰坨子，还会给人摘花呢。”林景酸溜溜地道。 “什么冰坨子，不要这么说别人，她这叫做面冷心热。”李逢月道。 “啧啧，你们才认识几天，就面冷心热了，反正你答应我，不许跟她比我好。”林景昂着头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李逢月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林景的脑袋，继续往夜雨楼走去，有了刚刚这一遭，这条路仿佛也变得没那么阴冷了。 待李逢月走后，尹陌才想起一件事，她刚刚应该顺口一问李逢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好给她准备生辰礼的，如今要是再追上去，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送什么好呢？ 尹陌思来想去，忽地想起，李逢月的手似乎比一般人要冷得多，之前不觉得，但刚刚李逢月给她塞糖时，感觉很明显。而且如今才秋天，她就已经穿上了狐裘，应当是有些怕冷的，如果要送她礼物，有个东西自是最适合了。 打定主意后，她便拿着令牌出了书剑山庄，往山下走去。 云顶山下的峄城乃是西南有名的繁荣之地，九江汇聚之处，吸引了大批商人来往，无论是蜀地的丝绸，还是青州的花灯，莲州的金饰，西域的葡萄酒，昆仑的美玉，天山的雪莲，凉州的骏马，棠溪的宝剑……都会一一汇集于此，有“西南第一大城”之称。 尹陌从山上下来后，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座大城的繁华，触目所及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四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若是换作以前，她是绝对要对这样的热闹避而远之的，即使有次去了帝都雍京，也是找了个僻静的小店待着，从来没有在街上逛过。 可想着要给李逢月买礼物，她对这样的热闹便变得似乎没有那么排斥，反而开始欣赏起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来，尤其是那些卖玉饰的店铺。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想给一个人送礼。 李逢月的手既那般冰凉，尹陌便决定给她买块暖玉，即使人家看不上，自己这份心意只要送到了就行。 不过，城中的玉店虽然多，暖玉的种类也看得她眼花缭乱，可挑挑拣拣地看了许久，不是觉得那玉的色泽不够好，就是觉得样式太俗，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不知不觉间，尹陌来到了城中最为繁华的西桥大街，这里的店铺开得最多，富贵华丽的大店也更多，一座名叫拾玉楼的店铺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家店共有三层楼高，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青色的美玉，十分惹人注目。 她推开那扇碧玉色的大门，走了进去。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玉器，以玉镯和手串居多，成色算是她走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一排排的架子上还挂着各种玉坠，显然都非凡品。 “这位姑娘想买什么玉？”一个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对尹陌招呼道。 “你这里有没有暖玉，最好是拿在手里就很温暖的那种？”尹陌问道。 “暖玉当然有，我们这里都是和田玉，不知姑娘想买什么样子的，是玉镯，手串，项链，还是玉坠，玉佩？” “先带我看看入手最暖的玉。” “好，请跟我过来。”女老板说着，带着尹陌往楼上走去，相比一楼的玉，二楼的玉总体的成色似乎更好。 她们最后停在了三楼，这里的每块玉都透着一种浑然天成般的美感，白玉晶莹剔透，碧玉青翠欲滴，想必每块都价值不菲。 “三楼的这些玉都是著名的玉师归山先生所做，我们店里最近刚好进了一块上好的暖玉，是归山先生最新的玉雕，姑娘不如来看看这个玉握手。” 尹陌跟着她走了过去，看着她所指的那个玉握手，是一枚鱼形的白玉，鱼头鱼尾鱼眼鱼鳞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简直像只活着的鱼一般，触手生温，造型小巧别致，拿在手里十分妥帖。 “如今天气渐寒，玉握手在我们店里卖得不错，不少夫人小姐都喜欢买，暖手最合适不过，尤其是归山先生的这枚玉握手，还做了一番巧思，姑娘可以试着按动这握手上的鱼眼。” 尹陌用手在那鱼眼上按了一下，却见这鱼形握手一下被分开来，成了两条小鱼，鳞片处都用细小的玉片缠绕，是以十分灵活，可以随意弯曲，鱼头和鱼尾处做了挂钩和凹槽，对上凹槽后便从玉握手变成了白玉手镯，着实匠心独运。 看到这个玉握手还能有这般变化，尹陌心中一喜，当即定了下来，“我就要这个了，多少钱？” “三千两。” 这个价钱对尹陌来说，确实是有点贵，毕竟暗影阁执行一次普通任务的赏金大多也才百两，不过她这些年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所以把钱都存了下来，仔细算算倒也不少，便咬了咬牙，把这个玉握手买了下来。 “对了，你们这里能不能把这玉再刻个标记，刻个跟这糖袋上一样的缺口月亮。”尹陌拿出糖袋，给女老板看那花心中的月亮。 “这个自然可以。如果只是刻这个月亮的话，我们店里的玉雕师傅就可以做，姑娘想刻在哪里？”女老板道。 尹陌看了看那玉握手，说道：“能否刻在这鱼嘴里？” “可以。”中年女子点头道。 “那什么时候可以拿？” “姑娘要是着急，今天下午便可以拿到。” “好，那我下午再来。”尹陌正准备出去时，想起一件事，又对女老板问道：“书剑山庄的大小姐李逢月你可听说过？” 女老板听到这话，顿时一怔，接着笑道：“李大小姐名震江湖，在我们峄城，谁没有听过她的名号。李小姐十八岁生辰将至，姑娘这玉，莫非是送给她的？” 第13章 尹陌迟疑了一会道：“是，那你知道，她平时都喜欢去哪些地方吗？比如最喜欢去哪家酒楼或者铺子？最爱吃哪家的点心？” 女老板想了一会，道：“最爱去的酒楼，应当是城中最大的天香楼，至于点心铺子，书剑山庄一向都在素心斋采买，姑娘要是想送礼，去这两个地方一定能打听到。” “好，多谢。”尹陌朝女老板点点头，随即走下楼，外面依旧热闹非凡，她有种直觉，李逢月会喜欢这个礼物。 尹陌看了看四周，正准备向人打听天香楼的所在，抬头却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对面大街的树下，见她看过来后，便转身往一旁的小巷走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尹陌来不及多想，急忙追了上去。 巷子里四处都是拐角，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方向，加之地处繁华，路上的行人很多，但尹陌的轻功向来不错，所以一直都没有跟丢，只见那人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条大街上，随即翻身进了左边的高墙，而那高墙的背后，正是峄城中最大的酒楼，天香楼。 此时临近中午，天香楼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尹陌走了进去，一张张桌子看过去，并没有看到那人，却未想店小二径直来到了她身边，说道：“这位姑娘，有位小姐正在二楼的方字号雅间等你，请跟我来。” 尹陌听到这话，将信将疑地来到了二楼，推开雅间走了进去，只见房中摆满了一桌好酒好菜，且有一股异香，光是闻到这股香味，她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10章 房间里没有人，里面一道木门后的浴池却水雾朦胧，水声依稀传来。 “周厌，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我师父的消息了？”尹陌对着屏风冷声道。 一阵妩媚的笑声自厢房里面传来，木门被拉开，之前的异香此时更加浓烈扑鼻，一个女子光着脚从蒸蒸雾气的浴池中走了出来。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红色的薄纱，如雪的肌肤似被笼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红雾，身材丰满窈窕，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正是暗影阁的四大天字杀手之一，“死人香师”周厌。 “怎么，没什么事就不能叫你来吗？小十三，看来你自从改了名之后，就忙着到处催命，连我都不待见了。”周厌从浴池边走了下来，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一杯酒缓缓喝了起来。 “不喝一杯吗？上好的竹叶青，不喝可浪费了。”周厌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醉笑道。 “你的酒我可不敢喝，红蕖在哪里，我要见她。”尹陌道。 “这么想找到你师父的尸体啊，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找一个死人，值得吗？” “值不值得不用你管，告诉我她在哪里。”尹陌沉声道。 七年前梁夏死的时候，尹陌在连州执行任务，回来时才听说了这个消息，听说她是被临川四鬼所杀，尸体也不见踪影。 得知此事后，尹陌立刻去了临川，找到四鬼时，他们已经先行死在了别人的刀下。根据刀伤，尹陌猜测是阁中的“莲花快刀”红蕖所为，但是梁夏死后，红蕖也跟着不知所踪。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想找到师父的尸体，将她好好安葬，但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今日红蕖竟忽然在她面前出现，且又一路引她来到这里，必定是跟周厌有关。 “红蕖是阁主找回来的，你要想见她，就得先完成阁主交给你的任务。这次你去书剑山庄偷紫罗羯，阁主怕你一个人不成事，所以派了我来帮你。 我知道，你如果知道是我，肯定都不搭理。但红蕖一出现，你果然立刻就跟了过来，作为一个杀手，崔十三，你未免也太情深义重了些，不知道这样死得最快吗？”周厌缓缓说道。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找到她的尸身，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尹陌道。 “听说你现在已经成功混进了书剑山庄，还成了李逢月的亲卫，开了个不错的好头，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现在我们不仅是合作关系，我还是阁主的眼睛和耳朵，你最好不要对我说谎。”周厌看着她道。 “五天后是李逢月的生辰，我会在那天开始动手，在庄里打探紫罗羯的所在。” 周厌听到这话，笑道：“那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既然要动手，想必需要这个。” 尹陌接过周厌递过来的卷轴，展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书剑山庄的地形图，只是画得还较为粗略，只是标了一些大致的位置。 “你怎么会有……”尹陌的话还没说完，周厌便笑道： “你以为，阁主这些年当真只是在书剑山庄做无用功吗？其他人虽然没有像你一样混上小姐的亲卫，但在庄里找个活干还是容易的。不过书剑山庄实在太复杂，很多地方都有夜雨卫守着，很难进去，你就算这次不成功，至少也得把这几个地方查清楚。” 尹陌看向卷轴，发现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四个地方。 “这是阁主怀疑李天南藏宝的地方，记得好好探探，免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白白丢了性命。”周厌淡淡地道。 “我自有把握。”尹陌将卷轴放入衣袖中，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当真不想见红蕖了？”周厌忽地在她背后道。 尹陌听到这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有办法？” 周厌对她微微一笑，朝她缓缓走近，浓郁的异香充斥鼻间，不知道她这次又在香里放了什么东西，尹陌顿时感觉脑袋晕沉沉的，浑身也有些燥热起来。 “我今天为了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陪大通钱庄那油头大耳的孙员外周旋了许久，他身上那股油腻味我现在想起都犯恶心，如今见了你，觉得甚是清爽，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陪我玩玩？” 周厌一脸玩味地看着尹陌，纤纤玉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眼中满是魅惑的笑意。 “如果你陪我，我就让红蕖见你。”她的声音也变得魅惑起来。 尹陌感到身上越来越热，顿时明白过来周厌想做什么，她知道周厌向来有磨镜之好，但没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正想推开她时，房间的大门忽地被人打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门外竟然是李逢月，还有几个身穿劲装的一等夜雨卫。 “小……小姐，我刚刚确实看到那人跑进了这间房的，这……”李逢月旁边的一个夜雨卫看见周厌和尹陌这副正在调情的样子，不免也是一愣，结结巴巴地道。 “哦，看来你就是李小姐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周厌放开尹陌，朝李逢月缓缓走近，“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大胆，敢对小姐无礼，这可是书剑山庄的地盘。”一个夜雨卫高声道。 “是书剑山庄的地盘又怎样，难不成李小姐就是这样教手下仗势欺人的？我正跟人在这温存，你们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坏了我的好事，难道还是我的错了？”周厌双手交叉抱臂，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 “周厌，你不要胡说，小姐，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这一切都是误会。”尹陌解释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忽地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书剑山庄向来不干涉侍卫的私事，你跟谁在一起是你的事，不必跟我解释。 刚刚有个飞贼偷了东西后跑进酒楼，正好被我撞见，我一路追查至此，打扰了二位的雅兴，确实抱歉。你们刚刚有看到可疑的人进来吗？” “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喝酒聊天，除了忽然闯进来的李大小姐你，就没有再看到外人了。”周厌不咸不淡地道。 “既如此，那我再去别处看看，走吧。”李逢月说完，便带着夜雨卫离开，尹陌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背影，却被周厌打断：“人都走了还这么盯着看，小十三，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尹陌回过身来，瞧见周厌一脸得逞的笑容，顿时怒从心起，一把掐住了周厌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冷声道：“我警告你，下次别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不然的话，我杀了你。” 尹陌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周厌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顿时一懵，反应过来后衣袖一挥，朝她洒出一些红色的粉末。 尹陌感到一阵眩晕，手上的力道虽然松了些，但依旧不肯放手，周厌又对她发出三枚暗器，每一枚都扎进了她的血肉，但她还是不放，掐得周厌快要喘不过气时，才松开了手。 “咳咳咳……”她松开手后，周厌坐倒在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不止，她也没想到，尹陌会这么狠。 用的明明是最好的华胥散，却好像根本没用，暗器扎在她身上就跟扎进棉花一般，手臂明明鲜血直流，却仿佛不会疼痛，若不是尹陌主动松开，她简直怀疑眼前的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不会痛也不会受伤的鬼。 “你不要命了吗？”周厌看着尹陌的手臂流出黑紫色的血，那是她新研制的剧毒“生死状”，一滴便可要人性命，而对方却还是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 第14章 “我说过，不要惹我，是你不要命。”尹陌对她冷声道。 “好，算我怕了你行了吧，不就是开个玩笑，至于吗？”周厌拿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看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心疼地铺上一层香粉掩盖住。 尹陌看了她一眼，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周厌喊住：“你真的不要命了啊？你中的暗器上被我抹了剧毒生死状，要是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便会全身腐烂而死，崔命，你当真想死吗？” 尹陌听到这话，来到她面前，伸出手道：“解药。” 周厌却忽地一笑，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对我服个软，我就把解药给你。” 尹陌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才刚走三步，却又听周厌在背后道：“算了算了，我真的不逗你了，这就把解药给你。”随即在尹陌的手里塞了两个药瓶。 一个白色，一个黑色。 “白色的这个是解药，黑色的是生死状，你要是这次生辰宴没成功，就给李逢月下毒，我这生死状乃是天下奇毒，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解药，说不定就会把紫罗羯拿出来，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了？”周厌对她道。 给李逢月下毒。 如果换做别人，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可这人偏偏是李逢月，十年前救下她的李逢月，世间少见的天生武才，无论对何人都端庄有礼的神女剑，会细心帮她涂药，一个会说“视人之身，若视其身”的名门小姐。 对这样一个人，她当真下得了手吗？ 可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又该如何？ 尹陌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个黑色的药瓶，将白色药瓶中的药丸倒了一颗服下，接着撕开衣袖，将手臂中的暗器一一取出，从衣袖上截下一些布条简单包扎了下伤口，便走出了房间。 天香楼外依旧热闹非凡，到处都是高谈阔论，欢声笑语，尹陌身处这样的热闹中，却依旧觉得孤独。 或许她实在不适合生活在白天。 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将天香楼屋檐下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尹陌抬头一看，只见两只红色的小鱼铃铛正互相碰撞，像是在水里嬉戏一般。 尹陌看着它们，想起自己也有一条鱼尚未取回。 如今算算时辰，也该去拿了。 再次来到拾玉楼时，女老板已经认得她，对她笑道：“姑娘，你要的玉握手已经做好了。” 尹陌拿起那玉握手仔细一看，鱼嘴里的缺口月亮清晰可见，但要是不仔细看，确实也发现不了，李逢月既然喜欢藏月亮，那这个月亮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之后尹陌又去了素心斋，买了李逢月最爱吃的桂花糕，又在每块糕点的最下面用新买的小刀雕了缺口月亮，因为怕用她的配刀雕刻会有血腥味。 带着这两份礼物，尹陌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踏上了回书剑山庄的路。 第11章 到兰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又起了寒风，显得整个书剑山庄越发萧索起来。 尹陌朝观风竹楼的二楼看了看，李逢月的卧室并没有灯光。 应该是还没回来吧。 尹陌这样想着，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瞧见林景正拿着一件雪绒披风和一把伞，从走廊的另一边朝她挥了挥手。 “尹陌，既然你回来了，那帮我个忙，去夜雨楼一趟，帮我看看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林景对她说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不由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今天庄主让小姐去天香楼接待寒江山庄的人，结果小姐因为碰见了无空大盗诸葛杰正在偷东西，所以就先去抓诸葛杰了，两个时辰后才去见的江庄主和江公子。 小姐回来后，庄主就让她去了夜雨楼，我见她一直没回来，两个时辰前去夜雨楼看过，但是没见到小姐，反而被庄主训了一顿。 现在下了雨，又变得这么冷，我担心小姐的身体，所以想去给她送衣，但又害怕遇见庄主，他要是一生气，罚我关禁闭，我连小姐的生辰宴都参加不了，所以才想拜托你帮忙的，你去夜雨楼看看情况就行。”林景担忧道。 尹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团子脸上满是愁容，于是接过了伞和披风道：“我去就是，夜雨楼怎么走？” “出了兰苑的门后左拐，然后一直走，走到尽头的时候，你会看到一座特别气派宏伟的楼，只有夜雨楼上挂着的灯笼是水墨色的，很好认。”林景道。 “好。”尹陌撑开其中一把油纸伞，带着伞和披风往夜雨楼走去。 路上风雨不断袭来，纵使是她，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尹陌将油纸伞倾斜，为左手拿着的披风挡住风雨，右肩却湿了大半，就这么一直走着，终于到了林景说的夜雨楼。 夜雨楼是书剑山庄历代庄主居住之地，也是整个庄中最重要的地方，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修缮，这座楼的气派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座楼，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整座楼呈水墨斑驳之色，以无数根坚固而昂贵的乌木构造而成，光是台基就有三丈高，门前有十三根大柱子，每根柱子都需要四个壮汉才能合抱，守卫在此的人虽然不多，但各个身着水墨色服饰，腰佩银剑，头戴玄玉冠，乃是庄中一等一的夜雨卫。 此时已经是晚上，水墨色的灯笼在风雨中不断摇荡着，楼中灯火通明，尹陌抬头看去，不知李逢月在这巨楼中的何处。 正踌躇时，一个夜雨卫刚好走了过来，看见她一个人在角落里撑伞站着，于是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尹陌刚要开口，那夜雨卫却瞧见了她手上的雪绒披风，立马换了副好脸色，说道：“你是小姐的人？” “是，我是小姐新招进庄的亲卫，来给小姐送披风。”尹陌道。 “哦，难怪没见过你，小姐招亲卫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听说只招一个女侍卫，你想必武功很不错了。”那夜雨卫道。 尹陌并不想跟他拉家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问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那夜雨卫听到这话，笑道：“你想知道小姐的消息，这可不容易，不拿出点诚意，我怎么告诉你。” 尹陌知道他的意思，她虽然对这种仗着一点权力就收钱的人很鄙视，但为了知道李逢月的情况，又不惊动李天南，便从袋子里掏出了十两银子给他。 “嘿嘿，这还差不多。”那夜雨卫看见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小姐现在情况可不太妙，她今天下午好像跟庄主吵了一架，现在正被庄主关在祠堂罚跪呢，你在这里看不到她的，要绕到后面去才行。既然你给了钱，那我也就发个善心，带你过去。” 他说着便朝尹陌打了个手势，带她避开前楼的守卫，来到了夜雨楼后面，躲进了一座假山的洞中。 只见一个房间里烛火通明，正中间挂着一名青年女子的画像，画像之下是一个个牌位，牌位之下的高台供着香炉，高台下的蒲团上有个人正跪在那里，从背影来看，正是李逢月。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背脊挺直，衣服发丝都不曾有过一丝散乱，倔强而沉默地跪在那里，头微微低着，从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阵寒风吹来，她虽然一阵发颤，但只是将手握紧了衣袖，明显是在强忍。 “我就帮你到这儿了，这里的守卫还有一刻钟就会交班，你要是轻功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溜进去，给小姐送披风。其实大家对小姐都挺尊重的，不会把这事告诉庄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那夜雨卫道。 “多谢。”尹陌这次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用不着，拿人钱财，那就要把事办好嘛，我这个人做买卖很讲诚信的。在下邱迟，一等夜雨卫，下次要是有事，可以来假山的这个圆洞留字条给我，只要是跟钱有关的，我保证随叫随到。”邱迟指着两人背后的一个圆洞笑道。 “好。”尹陌道。 “既然你已经见到小姐了，那我就先走了，要是被庄主发现了，我可得挨罚呢。”邱迟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假山。 尹陌将目光转回祠堂，看李逢月的样子，应该是跪了很久了，腿也已经有些发抖，此时不过是强撑而已。 也不知李天南为何要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如此严苛，更何况，按照林景的描述，李逢月其实也不算犯错，若换做是她，自然是抓强盗比招待人重要。 静心等待了一刻钟之后，守在祠堂外的侍卫果然开始交班。尹陌趁着他们分神的这会，纵身一跃，飞到了祠堂的屋顶上，悄悄沿着柱子而下，翻过窗户溜进了祠堂里，往李逢月走去。 也不知李逢月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太累，直到尹陌快走到她身边了，她也没有察觉。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李逢月又打了个寒颤，但下一刻，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温暖的物事，一下驱走了寒意。 第15章 她抬头一看，见到是尹陌正在给她盖披风，不由得一怔：“尹陌，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景要我来的，她担心你出事，让我来看看，这披风也是她要我拿来的。她之前来过一次，但是没见到你，反而被李庄主责备了一顿，所以就托了我来。”尹陌道。 “小景有心了。你放心，我没什么事，不过是跪了几个时辰而已。”李逢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庄主为何罚你？”尹陌问她道。 “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我怠慢了寒江山庄，没有把跟江羽联姻这件事放在心上，是在跟他作对，这些年，我也已经习惯了。”李逢月道。 “你经常被罚吗？”尹陌看着她，不禁想，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儿，李天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要罚她。 “也没有，只是每次我与父亲意见相左时，他就罚我来跪祠堂，但这一次，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若是明知诸葛杰在为害百姓，我还当作没看到，如此行事，还有何江湖道义可言。但父亲觉得现在两庄联姻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都应该先放在一边，我与他争执了起来，便被罚跪了。”李逢月平静地道。 尹陌听她的声音疲惫无力，脸色也有些苍白，于是拿出了之前买的那包桂花糕，谁知打开一看，本来精致的五块糕点却已经成了一些碎块。 “这是……素心斋的桂花糕？庄子里应该没有了，你何时买的？”李逢月顿时眼前一亮。 “今天下山的时候买的，饿了吗，本来是挺好的五块，可惜碎成这样了。”尹陌看到那碎成一包的桂花糕，觉得不太好意思拿出手，在她心里，李逢月怎能吃这样的糕点。 “无妨，说实话，我在这里跪了快四个时辰，确实已经饿了。”李逢月笑着接过那包桂花糕，一点点吃了起来。 而等吃到第三块时，她忽然注意到这块桂花糕相比其他，还算完整，而底部那个缺口月亮的雕刻也在她面前显现出来。 看到这个月亮，李逢月顿时一怔，将目光转向尹陌：“这个月亮……是你雕的？” 尹陌见自己的雕刻被发现，不由得脸上一红，咳了声道：“我……无聊时随便雕的，算是报答你之前两次送我糖的事。” 李逢月看着那个月亮，笑道：“多谢，我很喜欢。尹陌，如果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糖，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满足。” “糖多吃了不好，会牙疼。”尹陌道。 “牙疼的话，就找最好的大夫来治，治好了再吃。”李逢月看着尹陌，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吃完桂花糕后，祠堂里的青铜漏钟发出“叮”地一声响，门外的侍卫听到这个声音，往祠堂里走来，尹陌急忙躲到了旁边的帘子后面。 “小姐，四个时辰已到，您可以走了。”那侍卫说完，便带着门外的侍卫都离开了。 李逢月见他们走后，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跪的时间太久，所以一时有些困难。 尹陌见门外已经没人，于是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李逢月握着她的手臂，挣扎着想站起来，忽地抓紧了尹陌的手，发出一声轻嘶，眉头也皱了起来。 “膝盖受伤了吗？”尹陌看她这副模样，将她的裙子撩起，只见那里已经一片青紫，且除了今日的新伤，明显还有不少从前留下的黑色伤痕。 “不碍事的，我回去敷些药就好了。”李逢月不想自己的伤口暴露于人前，又将裙子撩了下来，而下一刻，尹陌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背道：“上来。” 李逢月见她如此举动，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道：“不必，哪有这么大人了还要人背的，父亲看到又要罚我了。” “那我们就找一条他看不见的路走，这个你肯定知道。” 听到尹陌这话，李逢月不由笑道：“你还真是每次都能猜对。” 李逢月最终拗不过尹陌，两人出了祠堂。来到一个僻静处后，尹陌背着她，李逢月披着那雪绒披风，一只手搭在了尹陌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打着一把油纸伞，脸贴在尹陌的背上，之前的寒冷与饥饿顿时消散，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在雨中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却都感到有一种宁静的美好。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走了一段路后，李逢月忽地开口道。 “什么？”尹陌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不由停下了脚步。 “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哼的一只曲子，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说的是江南的春天很好，人在船上听着雨睡觉。”李逢月轻声道。 “你要是想睡可以睡，我会把你安全带回去的。”尹陌道。 “尹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之前还怀疑过你是暗影阁的杀手，你不讨厌我吗？”李逢月将头贴在了尹陌的脖颈处，靠近她的耳边道。 感受到耳边的热息，尹陌脚步一顿，呼吸也有些紧张起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又怎会讨厌你。” 不过，背上并没有传来回话，李逢月均匀的呼吸声在尹陌耳边响起，像蝴蝶翅膀般触动着她的心弦，原来她已经睡着了，但手里依旧握着那把为两人遮风避雨的油纸伞。 尹陌将她往上提了提，单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接过她的雨伞。李逢月本来就轻，所以即使这般尹陌也并不觉得费力，反而觉得比往常更加有劲，背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兰苑。 林景见尹陌背着李逢月回来，急忙走上前来：“小姐这是……” “嘘，她现在睡着了，不要吵醒她。”还没等林景的话说完，尹陌将中指放在唇间，提醒林景道。 林景听到这话，了然地捂住嘴巴，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先去帮小姐铺床。” 尹陌进了卧室后，将李逢月轻轻放在床上，之后又替她脱掉鞋，盖好被子，将窗子关好，又对林景道：“小姐的伤药在哪里？她今天在祠堂跪了四个时辰，膝盖受了伤，得好好涂药才是。” “对，我差点都忘了，小姐每次跪完祠堂回来，都会用这个。”林景说着，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李逢月的裙子撩开，为她上药。 尹陌看见李逢月膝盖上重叠在一起的旧伤新伤，眉头微微蹙起，原来似她这般金枝玉叶，也要受这样的苦，李天南还真是狠得下心。 见林景涂完药，尹陌这才放下心来，替神色安详的李逢月掖了掖被角，跟着林景将门关好，走了出去。 林景见她这般模样，不由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这次叫你去是叫对了，小姐一向睡得不好，没想到这次在你背上就睡了过去，也是稀奇。” “或许是因为，她太累了吧，她平日里是不是睡得很晚？”尹陌对林景道。 林景点点头：“小姐总是子时才睡，卯时又早早地就起来了，平时不是练剑就是看书。夫人去世得早，小姐从小就被庄主管教着处理庄中的大小事务，确实挺累的。” “那今晚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尹陌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躺在床上时，尹陌忽觉怀里有个东西硌着自己，拿出来一看，是今天下午在拾玉楼给李逢月买的玉握手。 今天李逢月趴在她背上睡着时，尹陌依旧感受到了她手上的冷意，这个礼物对她而言，应当也是需要的吧。 尹陌这样想着，将礼盒藏在了床头，决定等李逢月生日那天再给她。 如果那天她找到了紫罗羯，这便当作对李逢月十年前那场救命之恩的酬谢，而从此以后，她与李逢月，应该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第12章 五天后，书剑山庄，金阙楼。 这天的书剑山庄，不再是闭门紧锁的深山宅院，而是敞开了大门，四处都挂起了喜庆的彩带，迎接着来自天下各处的江湖人士。 作为江湖四大名庄之一，前来观礼的宾客可谓数不胜数，专门负责宴饮的金阙楼从一层到七层，每层都挤满了宾客，比西桥大街还热闹。 李逢月的婚事虽未正式宣布，但有武林人士已经打听到风声，今天不仅是李逢月的及笄礼，还是寒江山庄前来提亲的日子，所以不少与寒江山庄交好的门派也来了，跟李天南高声祝贺，夸他不仅有个李逢月这样的好女儿，又得了江羽这样一个未来女婿，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 在如今的四大名庄中，天钧山庄一家独大，不仅对其余三庄颇有轻视，行事作风亦是嚣张至极，不断插手各大门派的内务事，把好好的江湖搅得乌烟瘴气。 庄主上官容虽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客，却不问世事，常年闭关修炼，管事的二庄主上官靖明显有一统江湖的野心，武林群侠早就盼着有人能治一治那不可一世的上官家族，两大名庄若是联姻成功，或许可使中原武林面目一新。 李天南今日穿着一身华贵的水墨色长袍，他年少时便是江湖上著名的美男子，虽然人到中年，却风度不减，俊雅不凡，不少女子都明里暗里地朝他张望。他一边喝酒，一边笑着回应这些江湖人士的恭维，脸上都是喜悦的神情。 第16章 这几天庄里虽然都在操办李逢月的生日宴，李天南却从未来过兰苑，都是让李逢月去夜雨楼，而且有时李逢月一去就是一天，回来时脸色总会苍白许多，像是被人罚过，也不知这对传说中的模范父女到底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尹陌站在金阙楼的最高处，看着这些酒席上的虚与委蛇，一场宴席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说一些互相吹捧心口不一的话，表面是在庆祝李逢月的及笄礼，实际却各有各的打算，至于李逢月和江羽两个当事人到底是如何想，其实很少有人真正在意。 正在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声响：“寒江山庄前来观礼！” 下面的宾客立马变得更加躁动起来，纷纷将目光往大厅中央看去。 只见两列长长的队伍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面目威严，头戴金冠，穿着一身蓝色华服，正是寒江山庄的庄主江卓；在他右边是个身材修长、白皙俊秀的蓝衣公子，乃是寒江山庄的少主江羽；蓝衣公子旁边是个身材高挑、气质温婉的少女，是寒江山庄的二小姐江雪吟。 而在他们三人之后，便是两列蓝衣侍卫抬着一个个用红布装饰的大箱子，想来就是江羽此次提亲所下的聘礼，一路从大厅的这头摆到那头，可谓豪阔至极。 “江大哥，你终于来了。”李天南看到江卓来了，立马迎了上去，看到那一排排的大箱子，笑道：“江大哥真是客气了。” “客气什么，逢月是我未来的儿媳，若是连这些聘礼都出不起，岂不是让人看我寒江山庄的笑话。”江卓说这话时声音洪亮，加上身材高大魁梧，显得威严感十足。 “是，咱们两家很快就是亲家了，以后就是一家人，来人啊，把这些东西搬下去，我要好好陪江大哥喝一杯。”李天南又微微一笑道。 “李叔叔，这是我给逢月的一点心意。”江羽此时站了出来，给了李天南一个盒子，那盒子在光亮处金光闪闪，显然是纯金打造，价值不菲，想来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连城。 “小羽还这么客气做什么，过了今天，月儿便是你未来的妻子，我也是你未来的岳父，以后这些礼就不用再送了。”李天南接过了盒子，对江羽笑道。 “是。”江羽微微一笑，他的五官俊秀白皙，即使微笑时，眉目间依旧笼罩着些忧愁之色，不像一个英俊潇洒的江湖侠客，倒像是个多愁善感的白面书生，给人以一种礼貌的疏离感。 “李叔叔，不知解神医可来了么？我上次蒙她医治，手上的伤已经大好，一直想着跟她当面道谢呢。”江雪吟对李天南笑道。 江湖人人都知道，如今的江湖第一名医“金针圣手”解道春与李天南乃是莫逆之交，今天是李逢月的生辰宴，此人自然不该缺场才对。 李天南笑道：“解神医自然来了，只是她这个人喜欢安静，如今大概在听雪小苑，等生辰宴开始才会出来，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是，多谢李叔叔。”江雪吟顿时满脸含笑，去找解道春。 不过就在此时，又是一声通报声响起：“神机山庄前来观礼！”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神机山庄的庄主施明成、庄主夫人苏卿雨，以及李逢月最好的朋友施家三小姐施弦都来了。 施弦背后紧跟着两队青衣侍卫，侍卫们推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庞然大物走进了大厅，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叔叔，这是我潜心研究了三年才造出来的第一辆铁甲车，本想前几天就告诉月姐姐这个好消息的，但想着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才把这个惊喜留到了今天，这第一辆铁甲车，就当是神机山庄送给她的成人礼了。”施弦说着，便让人揭开了红布，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只见那是一辆跟马车差不多大的双轮车，全身被铁甲覆盖，完全看不到里面是何模样。施弦一声令下，那铁甲车竟然就开始自己移动起来，而且是施弦说移动到哪里就到了哪里，吓得许多人都以为白日见鬼了一般，更有些小孩被吓得直叫“鬼车”。 施弦看着众人的反应，微微一笑，随即又大喝道“放”，那铁甲车中竟然一下就射出无数只短箭。 众人正大惊之时，却发现那其实并非短箭，而是一朵朵兰花，霎时间漫天的兰花雨落下，整个大厅的地板都铺上了一层兰花花瓣，充满了幽幽的兰香。 “月姐姐最喜欢兰花，这些兰花我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现在放一场，等她出来时再放一场，她看到这些兰花，一定会很开心的。”施弦笑道。 李天南笑道：“小弦确实是有心了，这铁甲兰花确实也只有你想得出。你这铁甲车是如何运作的，外面看不到人，莫非是有人在里面操作？” “正是，我这铁甲车全身只留了些射暗器的小孔，对敌时别人看不到我，伤不到我，我却能看到别人，并放出暗器。早在三年前，月姐姐和我就想研制出这样的战车，如今总算成功了，就算天钧山庄的高手来了，也不足为惧。” 施弦话音刚落，外面就忽地又传来一声通报：“天钧山庄前来观礼！” 所有人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李天南也没想到，天钧山庄会来得这么巧，施弦这话一出，只怕两庄之间又要起一番争斗了。 “李庄主，好久不见。”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外传入大厅，叮叮当当的铃声随风响动，一名紫衣少女缓缓踏步而来。 她面容明艳娇俏，衣饰华美，腰间左边挂着上官家族独有的九曲莲花银铃，右边佩着一把金色的宝剑，正是天钧山庄的少庄主，有“紫衣银铃，剑中巫灵“之称的上官昭灵。 上官昭灵与李逢月一样，是天生的剑道奇才，如果不是五年前那场武林大会，她现在依旧会被视为年轻一辈中的魁首，但是那次李逢月胜了她，“巫灵剑”从此被“神女剑”压了一头，这次只怕来者不善。 “上官小姐，久仰了。”李天南虽然对天钧山庄的人并无好感，但毕竟是武林同道，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 “听说今天是李小姐的十八岁生辰，在下特地前来观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庄主不会把我赶出去吧。”上官昭灵笑道。 “哪里的话，上官小姐若是真心来为小女祝贺，书剑山庄又岂有逐客之理，从前种种可以在今日暂且放下不谈，但若是别有所图，我书剑山庄也绝不会任人欺负。”李天南淡淡地道。 天钧山庄与书剑山庄虽表面和睦，实际却小矛盾不断。就在上个月，天钧山庄的上官燕还扣了书剑山庄一批药材，说是来源不明，要亲自检查，一拖就是半个月。其实就是公报私仇，以报书剑山庄的护法虎师朱耀路见不平，揭穿了其弟上官贺贩卖私盐，导致上官贺被关进官府大牢的事。 后来李逢月让张栖出面，跟上官燕打了一场，这才把药材拿了回来，像这样的事，在两家做生意的时候多了去了。但因为天钧山庄产业众多，要是贸然翻脸，书剑山庄也必将损失惨重，所以这生意才一直没断。 李天南说完客套话后，随即扫视了大厅一眼，今日庄中守备齐全，上官昭灵又只带了不到十个的侍卫，就算要闹事，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李庄主言重了，我确实是来观礼的，礼物都备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一品紫玉笛。” 上官昭灵说完，旁边的金衣侍卫随即递上一个精致的长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紫玉笛质地通透，雕工犹如浑然天成，一看就知道是上乘之作。 紫玉本就是稀罕之物，而这紫玉笛更是少之又少，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李天南心中稍稍宽慰了些，说道：“上官小姐既是诚心来祝贺，我书剑山庄自是欢迎，还请这边落座。” “落座的事倒是不忙，第一把席位在这，难不成还能跑了，只是我刚刚听人说，就算天钧山庄的高手来了，这铁甲车也丝毫不惧，不知可有此事啊。”上官昭灵将目光转向施弦，缓缓开口道。 “是又怎么样？我早就看你们这群姓上官的不顺眼了，所以专门造了这种铁甲车，就是为对付你们的。”施弦站了出来高声道。 “看来，施三小姐是对自己新造的这车很有把握了，那不如让我来试试。” 上官昭灵说完，便抽出了腰间的巫灵剑，运转内力，朝那铁甲车砍去，顿时在车上留下了一道缺口。 看见那道缺口，上官昭灵收剑回鞘，冷笑道：“看来神机山庄造的这新车，也不过如此。” “你……”施弦见她在自己好不容易造出来的铁甲车上砍出一道缺口，顿时生气不已，怒道：“这可是我给月姐姐的礼物，你居然就这么弄坏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把我神机山庄放在眼里了。” 眼见施弦抽剑便要向上官昭灵刺去，施明成站了出来拦住她道：“有话好好说，非要动手做什么，今天是李小姐的生辰宴，你要闹也别在这里。” 第17章 “可是爹，她……”施弦看着一脸骄傲的上官昭灵，依旧愤愤不平。 “施三小姐，是你先对我天钧山庄出言不逊，我只是出手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夜郎自大，倘若你当真以为造这么几辆破车就能踏平天钧山庄，那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上官昭灵悠悠地道。 “这铁甲车是拦不住上官小姐的巫灵剑，毕竟你这把剑是天外陨铁所制，江湖排名第五的宝剑，可若是换做一般人，届时谁胜谁败，也说不定。” 施弦的母亲苏卿雨站出来说完这番话后，便抽出一名天钧卫的佩剑，朝铁甲车一砍，这次铁甲车丝毫未损，那佩剑却被生生砍断，不少人看了都暗暗喝彩。 苏卿雨年轻时便是名动江湖的大美人，出身名门，是万花谷谷主之女，手持名剑蔷薇，与沈兰兮从小一起长大，并称为“龙城双姝”，之后嫁给神机山庄的庄主施明成，亦有“蔷薇夫人”的美称。只是沈兰兮去世后，她便极少外出，这次忽然出头，美艳果决的风姿，不减当年。 “好了好了，各位，今天是小女逢月的十八岁生辰宴，按照峄城的规矩，也是她的成人礼，还请诸位各退一步，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李天南见神机山庄和天钧山庄打了个来回，双方各自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及时出口和解，免得越闹越大。 “既然李庄主都发话了，我也客随主便，不再纠缠。施三小姐若是想要我那一剑的赔偿，只管来找我就是，我天钧山庄有的是钱，也有的是剑，绝不会怕什么奇奇怪怪的铁车。” 上官昭灵没等李天南安排，便自顾自地坐在了上席，旁若无人地喝起茶来。 “哼，谁要你的臭钱，我才不稀罕，我娘说得对，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把好剑嘛，天钧山庄这么有钱，怎么不给每个侍卫都配一把巫灵剑，他们手里的还不都是一些破铜烂铁，一砍就断了呢。”施弦朝上官昭灵伸了伸舌头，嘲讽道。 上官昭灵听到这话，正想发作，却被身边的一个人按住了手臂。 第13章 那人穿的虽然是天钧山庄的金色侍卫服，却蒙着脸，一双凤眼狭长妩媚，看向人时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尹陌看到这双眼睛，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暗影阁的四大天字杀手之一，千面狐玉无瑕。 没有人知道，玉无瑕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因为她每次出现时，脸上都至少带着三张面具，而且会模仿各种声音，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从何处来，是四大天字杀手中最神秘的一个。 尹陌虽然在暗影阁待了十多年，但只见过玉无瑕两面，一次是她在成为银牌杀手的考场上，一次是她与其余三大杀手同时被阁主容五召集之时，每一次她都带着面具，但尹陌对她那双眼睛记得很清楚，绝不会认错。 上官昭灵被她按住手臂后，虽然神色不悦，但明显还是忍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能让不可一世的天钧山庄少庄主听话，这人是什么来头？”有人也注意到了大厅中的这一幕，低声向身边的人问道。 “除了上官容的左右护法，还有谁能制住这位大小姐，这人身材瘦削，想必就是天钧山庄的右护法疯戏子莫寻了。”一人答道。 莫寻，尹陌念着这个名字。 疯戏子莫寻和癫和尚无道是上官容的左膀右臂，据说二十多年前便跟着她一起打拼，之后成为天钧山庄的左右护法，有“疯戏癫僧”之称。 二人不仅武功极高，而且在天钧山庄威望很大，除了庄主上官容、二庄主上官靖、少庄主上官昭灵外，便无人能再指使得动她们。 只是莫寻既然已经跟了上官容这么久，今天站在上官昭灵身边的却是玉无瑕，莫非是容五又派出了什么新任务，让玉无瑕假扮成她？ 连天钧山庄的右护法都能假扮，还没有让上官昭灵发现，一路跟着来到了书剑山庄，这玉无瑕的本事，倒也是不小。 看到上官昭灵吃瘪后，施弦满意地一笑，命人将那铁甲车先带下去修好，台下又恢复到之前和和气气的样子，尹陌见该来的人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且又已经快到午时，于是推开一旁的房门，走了进去。 金阙楼共有七层，第七层只有一个房间，今天是独属于李逢月的梳妆间。下面的热闹仿佛与她并不处在同一座楼，她端坐在铜镜前，如一尊美丽的神像，任由侍女们在自己的脸上涂脂抹粉，妆点打扮。 平时不施粉黛的时候，尹陌觉得她就已经足够美丽，如今化了妆，换上那一身白色的华服，简直可以说就是自月宫而来的神女。 尹陌看着铜镜中的她，不由得想，林景说得不错，似李逢月这般美丽的女子，确实无人可以配得上。 “小姐，时间到了，我们该下去了。”一名侍女看了看房中的水漏刻钟，对李逢月说道。 “好。”李逢月点了点头，看向镜子时，瞧见尹陌的眼神，问道：“尹陌，你这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尹陌急忙转过眼神：“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化了妆跟平时有哪些不一样而已。” 听到这话，李逢月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尹陌面前，抬头对她笑道：“是吗，透过镜子看不清楚，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顺便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哪些地方没化好。” 李逢月比尹陌矮上半个头，此时两人又离得极近，尹陌看着妆容精致的她，一瞬间失神，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跟李逢月，心中怦然一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久困于地狱的恶鬼，忽然看见了高台之上的神明。 “你怎么了？”李逢月见尹陌盯着她半天没动，不由得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开口道。 尹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的失神，顿时有些窘迫，说道：“没什么，你……很好看。” 李逢月脸上露出笑意：“既然你都说好看，那我就信了，我们这就下去吧。” 林景在旁边撇撇嘴道：“小姐，我之前就已经说了，你今天的妆绝对是最好的，你还不信，非得她说了才信，依我看啊，你是越来越偏心了。”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对林景道：“我只是想让她再看看而已。小景你的手艺我自是相信的，何来偏心一说。” 林景嘟了嘟嘴，虽然没有再反驳，但可见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李逢月无奈地摇头一笑，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来到了房里的一个小隔间中。 金阙楼每层楼都有这样一个小隔间，只要拉动隔间中的木轮，隔间便会慢慢向下坠落，可以直接从七楼到一楼，对李逢月今日的出场来说，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合适的。 隔间狭窄，最多只能同时四个人下去，尹陌便跟林景还有一个丫鬟跟着李逢月进了隔间，她站在李逢月的身后，鼻间自然而然地闻到熟悉的兰花香味，还有今日多了的脂粉香，手指稍稍上前，便可以触碰到李逢月的衣袖。 小小的隔间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木轮长绳交缠在一起向下的嘎吱声，还有几人的呼吸声。 尹陌还听见了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咚咚地响着，她听着这声音，连带着身体也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嘎吱嘎吱……”木轮的转动声终于停了下来，隔间的门终于打开，清新的空气散去心上的燥热，却也变得嘈杂起来。 眼前正是最为热闹的金阙楼一楼，隔间降在了大厅后堂，与前堂隔着重重的帷幕，因此喧闹声虽然近在咫尺，但实际很少有人能看到她们。这样的布置让尹陌想起在雍京见过的戏团，台下的人等着听一出门当户对的好戏，而李逢月，就是他们今日观戏的主角。 “月儿，你来了。”李天南看到盛装打扮后的李逢月，满脸含笑，走上前来说道。 “父亲。”李逢月对他行了一礼。 “嗯，不错，你跟你娘长得是越来越像了，甚至比从前的她还要漂亮，她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欢喜的。” 李天南看着李逢月，眼睛渐渐湿润起来，这些年他因为庄中事务很少陪女儿，如今见到李逢月已经长大成人，且又即将定亲，不禁又欣慰又激动。 “多谢父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李逢月想起这些年的父女之情，眼中也有莹莹泪珠。 “罢了，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哭来哭去的做什么。”李天南说着，抹了抹眼中的泪水，“过了今天，你跟江羽这孩子的婚事就正式定下来了，我和江大哥都商量好了，你若愿意，明年的正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就让你在那天跟江羽成亲，你看如何？” 李逢月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道：“父亲，成亲一事，是否可以再往后缓缓，我……心中还没做好准备。” “月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你对江羽或许还未动情，但我看他对你一直很好，而且放眼整个江湖，谁能比他与你更般配？ 第18章 十五年前我犯过的错误，现在绝不会再犯，你姑姑当初若不是执意嫁给所谓的心上人，也不会吃那么多苦，我这是为你好。”李天南道。 “可是父亲，其实我并无意嫁人，这门婚事，还请您再考虑一下。”李逢月道。 “月儿，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在帮你物色未来夫婿的人选了，各方面看下来，江羽是与你最登对的。 寒江山庄虽然没有书剑山庄的名气大，但也是四大名庄之一，江羽又是少庄主，你们二人成亲后，两庄便可正式联手，一起对付天钧山庄，加上神机山庄与我们世代交好，我书剑山庄便是三庄之首，再也不用看上官靖的脸色了。你难道希望我们一直被人压一头吗？”李天南道。 “我自是不想，但三庄联手，未必就一定要用联姻之法，用其他的办法不一定就行不通……” 李逢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天南打断：“你懂什么，两大家族联姻，才是最可靠的。更何况，寒江山庄今天已经带了聘礼来，你难道想让他们在天下群雄前丢面子吗？我这是为你好。” “还有，今天是你十八岁的成人礼，在我们峄城，也是女子及笄之年，可惜你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及笄礼就让你姑姑来办吧。”李天南又道。 李逢月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好点了点头道：“是。” “好，既然时辰已到，那就开始吧。”李天南转过身去，对下人吩咐道。 李逢月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了帷幕后的高台，尹陌在台下望着她，就像看着一轮明月缓缓升起。 帷幕逐渐拉开，周围喜庆欢快的音乐顿时响了起来，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集中在这一个地方来，一袭白衣的李逢月站在台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看每个人，又像是没看任何一个人。 见到她登台后，台下顿时议论纷纷，不时发出惊叹声。 “李庄主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女儿。” “书剑山庄的少主配寒江山庄的少主，可真是一门登对的好亲事。” …… “两大名庄今日联姻，必成武林大事。” 恭维声已经在大厅四处响起，李天南被夸得是满脸喜色，待到大家都夸得差不多时，才挥了挥手笑道： “各位抬爱了，今日是小女逢月的及笄之日，大家都来观礼，就已经是我李某的荣幸了，现在我宣布，及笄礼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后，站在旁边的李云汐便拿起丫鬟们早已备好的白玉梳，开始朝李逢月走近，及笄礼本应是母亲为女儿梳上发髻，李逢月的母亲沈兰兮早已去世，这件事便只能由李天南的亲妹妹李云汐来做。 李云汐虽然比李天南小，脸上的皱纹却比李天南还多，尤其是眼角，有着很明显的鱼尾纹，五官虽秀丽端庄，也涂抹上了脂粉，却难掩一种沧桑疲惫之感，脸色也是病弱的苍白，与台下世家大族中养尊处优的贵妇相比，的确是有些不太寻常。 有人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低声问道：“这李云汐不是李庄主的亲妹妹吗？怎么看着这么老？至少比李庄主大了十岁的样子。” 人群中有个知情的说道：“我听说这李云汐年轻时为了一个药贩子，曾经跟书剑山庄断绝关系，跟那药贩子私奔了，结果那药贩子就是个烂赌鬼，把她带去的钱骗完之后，又跟另一个有钱的年轻寡妇勾搭上了，于是偷偷给她下毒，想把她慢慢毒死，好跟那寡妇在一块。 幸好后来这事被李庄主给知道了，不仅把那药贩子和偷情的寡妇一剑砍死，还将她的一双儿女带回庄中抚养，只是那药已经深入她的脾脏，即便是金针圣手解道春，也无法将这毒全都逼出来，所以她就落下了病根，成了如今的模样。” 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几句议论便传了出来： “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错，偏偏私奔去受这罪，也是活该。” “是啊，要不怎么说女人傻呢，几句甜言蜜语就哄走了。” “之前还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呢，看如今混成了什么样子，只怕也是没几年可活了。” …… 尹陌听到这些议论，不由得眉头一皱。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这么一批爱极了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仿佛能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极大的快乐。她快步一跃，朝几人身上忽地点去，几人只感觉像是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飞快飘过，顿时浑身一麻，定在了原地，嘴里也再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因为在这里不好下手，尹陌也不想多给自己惹麻烦，只怕他们的舌头都已经不在了。 李逢月看到那几人被尹陌点了哑穴的窘样，脸上虽没有任何表现，心中实则欢喜，对李云汐轻声道：“姑姑不必在意那些人，这些年您受苦了，你放心，只要有我跟父亲在，便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李云汐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刚刚台下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只是因为早已习惯，所以即使伤心，脸上也是麻木的，却未想这个侄女如此体贴，心中一暖，之前的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 她开始用白玉梳慢慢地梳着李逢月乌黑光滑的长发，将每根发丝都梳得服服帖帖，梳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为她戴上钗冠，插上碧玉发簪：“祝尔及笄礼成，福寿双全，吉祥如意，岁岁平安。” “礼成！”等李云汐说完之后，通报小僮便高声喊道，台下众人纷纷拍掌而鸣，以表庆贺。 李天南走上台去，笑道：“好，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前来观礼。今日除了月儿的成人礼外，我还要宣布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诸位在此，也可做个见证，那就是月儿自今日开始，便与寒江山庄的少庄主江羽……” “等等。” 李天南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被李逢月出声打断：“父亲，这门婚事，我不愿意。” 第14章 众人听到李逢月这话，都是一愣，今天寒江山庄都已经拿了聘礼来，李逢月却当场反悔，也不知是为何。 “月儿，你这是做什么？”李天南对李逢月喝问道。 “父亲，我早就说过，此生不愿嫁人，是你非要给我安排这场婚事。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你说要我学剑，我便弃了机关术，立志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你说修炼若水诀进步最快，我便不管如何艰难，定要修成；你说让我早日学着管理庄中事务，这样就能在世家小姐中更胜一筹，我便六岁就开始学着管理账本。 可唯独这件事，我想自己做主，我不愿意与江羽成亲。”李逢月平静地对李天南道。 “李小姐果然是真性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婚事是终身大事，岂能全凭父母做主，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李逢月话音刚落，上官昭灵便在台下拍手叫好，书剑山庄和寒江山庄的婚事一黄，对天钧山庄大大有利，她自然双手赞成。 李天南见到上官昭灵这副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对李逢月道：“月儿，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寒江山庄都已经带了聘礼来，难道你想让我们两大山庄都成为武林笑柄吗？” “父亲，我并没有耍小性子，我一直没有答应这门婚事，但你从不听我说的话，寒江山庄的聘礼，我可以加倍退还。”李逢月道。 “小月，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所以才不愿意的。”江羽看着李逢月道。 “江大哥，我并没有心悦之人，只是不想耽误你，感情之事，勉强不来。”李逢月对江羽道。 江羽听到这话，神情失落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小月，你为何就不愿意试一试呢？” 李逢月摇了摇头，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了下去，对他说道：“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长相、家世、名望，如果我不是书剑山庄的大小姐，不是神女剑，也没有一副好样貌，你还会喜欢我吗？” 江羽看着她，迟疑道：“我……” 李逢月见他这副神色，便已经了然，缓缓说道：“江羽，你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可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到底，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表面，如果世上有另一个人也有这三样东西，你也会喜欢她。” 江羽被她这番话说得难以反驳，说起来，他虽然跟李逢月相处过多次，但总感觉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些什么。 李逢月对他永远从容淡定，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就像一尊美丽的神像，他明知对方无意，但心中隐隐还是想将这尊神像据为己有，毕竟谁不想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说出去多么光耀，而在他心中，也只有李逢月这样的人才真正配得上自己。 “我……”江羽正想开口，却有个蓝衣侍卫慌慌张张地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江羽顿时脸色一变，看向门口。 只见一群身穿官服的六扇门捕快忽然走了进来，今天是李逢月的生辰宴，官府的大人物自然也来了不少，却未曾邀请过六扇门的什么人，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来者不善。 第19章 “李庄主，叨扰了。”带头的女捕快对李天南抱拳行了个礼，正是在京城有“鹰眼神捕”之称的六扇门名捕华如凤。 “华捕头，好久不见，不知你这是……”李天南在雍京时曾与华如凤打过几次照面，两人也算点头之交，看到华如凤这阵势，不像是来贺礼，倒像是来抓人。 “今天是李小姐的生辰宴，我本应上门祝贺，只是现在有一桩更要紧的事。大通钱庄的孙员外在几日前被人杀害，我们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一块玉牌。 我们怀疑这玉牌的主人是江羽公子，听闻江公子已经来到书剑山庄，所以这才跟来，还请江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华如凤对李天南表示歉意后，又把目光转向江羽，拿出了一块蓝玉麒麟牌。 寒江山庄以麒麟为家徽，且崇尚蓝色，蓝色和田玉本就极其稀有，除了家主和少主之外，无人能佩戴这样的玉牌。众人见那玉牌雕工精湛，上面的麒麟栩栩如生，不像是假货，再看已经面如白纸的江羽，仿佛确有其事。 江卓见家传玉牌竟然到了六扇门捕快的手上，是又惊讶又愤怒，对江羽喝问道：“羽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爷爷留给你的玉牌怎么会落到外人手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父亲，我……”江羽本想开口，但似乎其中缘由难以启齿，又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愿意说，我来替他说。”上官昭灵忽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腰间银铃轻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称为玉面霜雪的江公子，实际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不仅痴迷赌/博，还四处花天酒地，养了十几个外室，把寒江山庄的家底几乎掏空之后，便找大通钱庄的孙启借钱，借了一百万两还不起，又害怕孙启找上门来，所以就杀了孙启，而那玉牌，就是最好的证据。” 上官昭灵这话一出，顿时众皆哗然，议论四起，江羽更是气急败坏道：“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没有赌，更没有养外室，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看到这个人再说吧，出来吧，江阿福。”上官昭灵冷笑一声，对人群中说道。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灰衣男子走了出来，待他摘下斗笠抬起头时，众人都是一惊。 那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张脸，五官仿佛被石头狠狠砸过一般，脸上布满了红色伤痕，眼睛瞎了一只，鼻子已经被打塌了，嘴巴也高高肿起，剩下的那只眼睛看向江羽时，满是冰冷的恨意，就像是从坟墓中爬出的恶鬼，看上去十分可怖。 “鬼！你是鬼……江阿福，你……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父亲，他是鬼，你不要信他，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江羽之前尚可保持镇定，可看到这个人之后，整个人简直都像疯了一般，眼神惊恐，嘴里喃喃自语着。 上官昭灵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江阿福是你杀的，你当然怕他。他是你最亲近的手下，替你当牛做马，掩人耳目。要不是他与你身形相当，年岁相似，又会易容之术，你又如何能骗过众人，一边在家当光风霁月的玉面霜雪，一边在外面花天酒地、豪赌无限。 可惜他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只把他当一条狗，醉酒之后拿他出气，几乎让他活活丧命，之后你又偷偷把他埋在乱葬岗，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硬是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又悄悄偷走了你的账本，江羽，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能瞒得住吗？” “账本，账本在你那里？”江羽听到账本之后，眼神更是惊慌。 “正是，江阿福，把账本交给华捕头，让她好好看看。江庄主，或许你也该看看，你的宝贝儿子都背着你干了些什么，你寒江山庄的家底，只怕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要不是为了求娶李逢月，想拿书剑山庄的嫁妆填补亏空，只怕今日这些聘礼，江羽都拿不出来。”上官昭灵缓缓说道。 眼见江阿福要将账本交给华如凤，江羽立马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使出一招“寒雨连江”，一剑朝账本刺去，那账本顿时化作了一堆被水浸湿的碎纸屑，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账本都变成这样了，看你们还怎么对付我！”江羽大笑道。 “江羽啊江羽，你还真是不打自招，看你这副样子，只怕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必有此事了。”上官昭灵对江羽冷笑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交给了华如凤。 “你……上官昭灵，你诈我！”江羽见还有一本账本，顿时怒道。 “华捕头把你带走调查结案都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可不知道寒江山庄为了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与其如此，不如当场坐定了这件事，我就是要让你这样的伪君子，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上官昭灵盈盈笑道。 “我杀了你！”江羽听到这话，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剑朝上官昭灵刺来。 上官昭灵也并不慌张，抽出腰间的巫灵剑与他相抗。 二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江羽此时已经陷入癫狂之中，所出招数无一不是最狠的杀招，现场顿时掀起阵阵冷风，剑风所到之处桌椅皆破，不少宾客都赶紧往外退去，但又忍不住站住脚步往里面瞧，想看看这“紫衣银铃”和“玉面霜雪”究竟谁胜谁负。 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上官昭灵在百招之内将江羽打败，五年过去，她的剑招比那时更加凌厉迅速，而江羽的剑招看似咄咄逼人，实际破绽百出，大约斗了三十招后，便渐渐力不从心起来。 两人斗了五十多招后，上官昭灵抓住他一个破绽，一剑朝他的心口刺去，江羽躲避不及时，眼见剑尖就要贯穿胸口，却被另一把巨剑荡开，巫灵剑上顿时生起阵阵冰霜，寒气逼人，正是江卓的藏锋剑。 “够了，上官昭灵，不管羽儿犯下何错，他的性命，还轮不到你来取。”江卓对上官昭灵冷声道。 “哦，那江庄主，看来，你这是执意要护下江羽了。”上官昭灵收起巫灵剑，手臂虽被江卓那一剑震得隐隐作痛，嘴上却依旧嘲讽道。 “若他当真像你所说，做了那些事，我也绝不会护他。还请华捕头，把那账册交给我一看。”江卓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愿相信江羽会是上官昭灵口中的那种人，那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如何能成为那副模样。 “江庄主，你如果想故技重施，那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账册我并非只有这一本，就算你毁了这本，我还拿得出另一本。只要好好核对上面的内容，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上官昭灵对他说道。 华如凤把账册给了江卓。 江卓打开账册，将上面的内容一行行看去，才看完三页，捏着账册的手便越捏越紧，眉头紧皱，脸都气得发抖起来。 “景宁十三年七月二十七，那天是你奶奶的寿宴，你居然去万花楼转手就把庄中收来的贺礼给送光了大半；景宁十四年八月五日，银钩赌坊一夜输光十万白银；九月初七至十七日，雍京斗鸡，输给成王三十万白银；十一月六日，九万两白银购买海州夜明珠，送与十位佳人……” 江卓念着这上面的一条条，想起江羽在那个时候对自己撒过的各种谎，顿时怒不可遏，把账册砸到江羽身上： “羽儿，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把庄中的家底挥霍至此。自你十八岁后，我便将少主玉牌交给你，庄中的许多事务也放手给你管，没想到你就是这么管的，难怪这几年我经常见不到你，还以为你在外面做什么大事，原来是拿着钱去做了这些勾当！” 江卓说完后，忽地捂住了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向后倒去，幸好有江雪吟扶住了他，解道春及时在他的要穴插了三根金针，江卓才悠悠醒转过来，捡回了一条命。 第15章 “孽……孽子……”江卓醒来后，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向来威严的他竟在今日流下了眼泪，仰头喃喃道，“蕙娘，对不起，把我们的儿子养成了这样，是我失职了。” “爹，爹，你醒醒，你还有我，我还在这里。”江雪吟看到他这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心里害怕极了，抱着他哭喊道。 江卓听到这话，将目光转向她，眼神总算恢复了些清明，摸着她的头道：“对，雪吟，我还有你，幸好还有你。只要有你，寒江山庄就还有希望。” 江卓一直以来对人极其严厉，即便是子女也极少流露温情，江雪吟此时见他摸自己的头，也是一怔，点了点头道：“爹，你要好起来，哥哥他……他做了错事，如果他被六扇门的人抓走了，你也倒下了，那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江雪吟的话似乎给江卓带来了力量，他扶着女儿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先是对解道春表示了谢意，又对李天南道： “天南，我确实没想到，羽儿竟会做出那些事。这门婚事，你们要是想退就退了吧，像小月这样的好姑娘，羽儿确实配不上她，那些聘礼你们留着，就当是寒江山庄给小月的生辰贺礼了。” 第20章 李天南见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不必，江大哥，若是贺礼，实在不用这么多……” 江卓却出声打断了他：“寒江山庄不欠任何人的，羽儿对这场婚事的心思不纯，此为谢罪之礼。我只希望，今日之后，你我两庄还能像从前一般来往，不要因为此事生了嫌隙。子不教，父之过，让天下群雄看笑话了。雪吟，我们走。” 江卓说完，便带着寒江山庄的人离开，临走时，却被跪在地上的江羽拉住衣角：“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江卓眼眶微红，看向江羽：“羽儿，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我不会包庇你，只是后悔，当初对你疏于管教，一心只想要你出人头地，却忘记了最该教你的，是你的心。 无论身在何处，身居何位，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真的杀了孙启，按照大雍律法，杀人偿命，我也救不了你。” “不，孙启不是我杀的，是……”江羽正想说出口，却又半路停住，犹豫起来。 “孙启如果不是你杀的，你的玉牌又怎么会在那里，江公子，你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可是要掉脑袋的。”上官昭灵又出声道。 “你给你我闭嘴！上官昭灵，你这次就是来对付我的是不是，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我！”江羽现在一听到上官昭灵的声音就暴躁起来。 “非也非也，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看不惯你，想在你身上找点有意思的事情玩玩，没想到却挖出了这么多东西，你若自己没有做这些事情，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上官昭灵挑眉道。 “你……”江羽正想再骂她几句，被江雪吟打断道：“哥哥，你要是没杀人就把真相说出来啊，这样以后或许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我们一家人见的最后一面了。” “小妹，我……”江羽看到江雪吟脸上的泪珠，心顿时软了下来。 他从小就看不得自己这个妹妹掉眼泪，只要妹妹一哭，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叹了口气道：“孙启确实不是我杀的，那玉牌是我……我在万花楼中遗失的，也不知为何会在孙启手上。” “江公子，有人看见，在孙启死的三天前，你与他曾经发生过争执，为何会如此凑巧，他死的时候，手里偏偏攥着你的玉牌呢？”华如凤明显不信他这番说辞，出声问道。 “我……”江羽往四周看了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仿佛一块块石头，朝他重重压来。 “江羽，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自己雇凶杀人的事，不觉得太天真了吗？那玉牌是你给暗影阁的赏金，你想要借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除掉孙启，好藏住你做的那些事。而想除掉天下第一钱庄的主人，没有那块玉牌，暗影阁的人不会帮你做事，我说的可对？”上官昭灵忽地又道。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暗影阁乃是武林公敌，□□之首，寒江山庄世代清流，江羽竟然与暗影阁有所勾结，连少主玉牌都押了出去，着实令人意外。 “不可能，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上官昭灵，你到底是人是鬼？”江羽颤声道。 他见上官昭灵竟然又说出了他想藏住的真相，对她也从之前的厌恶彻底转为惧怕。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有变身术，从前化作一只无形的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去找暗影阁这件事他连江阿福都没有告诉，她又是从何处得知。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说我是人是鬼。江羽，对于你的反应，我很满意，现在，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华捕头，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你可以把他带走了。”上官昭灵笑道。 华如凤点了点头，朝手下们使了使眼色，十二捕快立马上前，以抓过无数江洋大盗的天罡剑阵将江羽团团围住。 到了这个时候，江羽依旧想做困兽之斗，拿着承影剑在剑阵中左冲右撞，想要找出一个缺口。 但他之前就跟上官昭灵对战过，体力已经消耗不少，加之心绪不稳，终究还是被华如凤一掌打伤，双手被擒住，再也难逃了。 江卓见江羽这副模样，深深再看了他一眼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着寒江山庄的人离开。 江羽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和妹妹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想出声挽留，却又说不出口，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才低下了头，苦笑几声后，彻底瘫坐在地上。 “如今江羽已经抓到，我就不打扰李庄主和李小姐了，我们走。”华如凤对李天南和李逢月行了一礼，带着江羽离开了大厅，这场闹剧也终于收场。 “李小姐，这次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不知你准备如何谢我呢？”上官昭灵朝李逢月得意地一笑。 “揭他人之短以利己身，在我看来，并非帮忙。”李逢月对上官昭灵淡淡地道。 “李逢月，今天要不是我揭开了江羽的真面目，就算你要退婚，按照他的性子，至少还得纠缠你好一阵子，能不能退都难说，你还说我没帮你？”上官昭灵挑眉道。 “是吗，只怕上官小姐今天这一出，是为了自己吧。你不想看见寒江山庄与书剑山庄联姻，所以费尽心思想拆了这门婚事，查出江羽所做的那些事后，又暗中不发，偏偏今天带了人来揭开一切。 江阿福，账本，六扇门，孙启，暗影阁，你早就计划好了今天这场戏，用我的生辰宴做你唱戏的高台，让江羽在所有人面前身败名裂，让寒江山庄的声名从此扫地，还想着从我这里讨个人情，上官昭灵，你的心思，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李逢月缓缓地道，语调平静，却字字如刀。 上官昭灵听到这话，不怒反笑：“不愧是神女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其实我在盯江羽的同时，也盯了你很久，只是你这个人实在太完美，竟然让我找不到一丝错处。我还真是好奇，李逢月，像你这样的人，当真会有犯错的时候吗？”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说道：“我犯不犯错，与你无关。但你若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就向你示好，绝无可能。书剑山庄永远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庸，就算你用尽手段，我也不会向你这样的人低头。” 上官昭灵冷笑道：“是吗，现在说这样的话，只怕还早吧。寒江山庄从今天过后，声名大不如前，已经不足为惧。江湖中六成的势力都已经对天钧令俯首称臣，我倒要看看，你跟李天南，究竟还能撑多久。” 说完这话后，上官昭灵便带着天钧卫朝大厅外走去，却被李逢月喊住：“等一下。” 上官昭灵以为她回心转意，嘴角微微一弯，转过身道：“怎么，李小姐这是改变主意了？” “并非，我只是要问你，江羽跟暗影阁的事，你是如何得知？暗影阁的人向来行踪莫测，你又怎会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李逢月问道。 “怎么，李小姐对暗影阁也有兴趣，想知道的话，求一求我，我或许就告诉你了。”上官昭灵对李逢月走近笑道。 “上官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李逢月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生气了？看到你这样的人生气，还真是有意思，不如你再多生点气。”上官昭灵轻笑一声，伸手想去挑李逢月的下巴，手到半空，却被另一人生生捏住，那人的力气极大，像是一把钳子似地捏住她的手，竟让她一时抽不回来。 上官昭灵往旁边看去，瞧见捏住自己手的竟然只是个女侍卫，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生得清冷俊俏，一双眼睛看向她时比冰还冷，杀意明显。 上官昭灵再次想将自己的手抽出，且用了五成内力，可那人的手还是纹丝不动，并且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势，仿佛想将她的手生生折断。 她第一次慌张起来，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右手，与那人的内力相抗，两人的手上都渐渐浸出了血渍。 李逢月见状，忙止住二人道：“尹陌，停下来。” 尹陌听到她的话，眼眸微动，将内力渐渐收了回去，上官昭灵见她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顿时松了口气。 “呵，没想到，李小姐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还真是条忠心的好狗。”上官昭灵见自己的手腕上已经有了一个深深的血圈，虽然明知今天有莫寻在场，自己的右手必不会断，但想起刚刚的场景，还是有些后怕，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 “上官昭灵，尹姑娘是我招进来的亲卫，你若再这般言行无状，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还有，我向你询问暗影阁的事，是因为我母亲沈兰兮是被暗影阁阁主所杀，今生今世，此仇我非报不可，绝无可能与杀母仇人勾结。”李逢月看见尹陌受伤，对她的语气更冷了几分。 上官昭灵眼见自己被一个侍卫捏住手动弹不得，虽想发作，但又觉得有失身份，加之听了李逢月这番话，顿觉没趣，之前玩闹的心思也没了，便冷哼了一声，带着天钧山庄的人离开了大厅。 第21章 第16章 见上官昭灵离开后，李逢月终于松了口气，对尹陌道：“手怎么样了？我看看。” 尹陌还没反应过来，李逢月便将她的手牵了过去，手掌上早已是鲜血淋漓，而且还有灼伤的痕迹，不可能不疼，可她刚刚硬是强忍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痛楚，就是不想在上官昭灵面前示弱。 李逢月看到她手上的伤，眼中闪过怜惜之色，拿出手帕为她擦去手上的血迹。 尹陌见自己的血快要沾上李逢月的华服，下意识地一抖，想将手离她的衣袖远一点，李逢月却以为弄疼了她，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些：“尹陌，你不必为我如此的，上官昭灵本就是那样的人，你何必跟她计较。” “她对你不敬，就算废了这双手，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尹陌看着她，一时没多想，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李逢月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她，心中似被投入一颗石子般，怦然一动。 尹陌自知失言，可话已出口，又如何能收回，两人对视半晌后，她才终于想到一个能圆回来的解释：“我既是你的亲卫，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听到这话，李逢月将目光收回，为她包扎伤口：“我招亲卫，并非是要人保护，而是希望自己日后多一份助力，你虽是我的亲卫，但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这是尹陌二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其实凭借李逢月的武功，刚刚必定能避开上官昭灵的调戏，且必定不会搞得像自己这般血肉模糊。可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到上官昭灵那般对李逢月，没来得及多想就出手了，甚至还很想当场断了上官昭灵那只手。 如今想来，实在太不理智，若她当真不顾一切断了天钧山庄少庄主的右手，便再也难有几天安生日子，以后就算想离开这江湖，也再逃不掉了。 为什么她一遇到李逢月的事，就总是会失控呢？ 尹陌想不通，也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只明白一件事，李逢月既然在十年前救了她一命，她就一定要尽自己所能，护她到底。 至少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两人还没撕破脸时，报了她对自己的恩情。 李逢月见她的手伤情严重，说道：“上官昭灵武功不低，你这伤只怕还需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待会你去找解神医，让她给你好好治治，下次行事，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好。”尹陌看着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娘也曾这么说过她，嘴上虽然在说她，其实内心是关心她的，心中反而隐隐有些欢喜。 如今天钧山庄和寒江山庄的人都已经离开，李逢月这场生辰宴办得确实是一波三折，好在现在已经回归了平静，江湖侠客们也终于能好好地坐下，一起痛痛快快地吃一顿了。 李逢月和父亲来到上席坐下，原本四大山庄的席位，就只剩下了神机山庄还在，施弦不知刚刚去了何处，回来时带着一脸失落，施明成和苏卿雨见女儿这副模样，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由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我……”施弦却忽地脸上一红，低头扒了两口菜，随意道：“没什么，就是看见有个人的背影很熟悉，去看了又不是。” “什么人？”苏卿雨见施弦这副样子，便知那人对她不一般，追问道。 “那个，嗯……用毒很厉害的那个……”施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施明成打断：“用毒？你什么时候跟这种旁门左道的人认识了？” “那么大声做什么，把她都吓到了。弦儿，别怕，有娘为你撑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苏卿雨白了施明成一眼，对施弦柔声道。 施明成见她发话，脸色缓和下来，笑道：“是是是，夫人说得对，是我错了。” 苏卿雨以往都在神机山庄中，并且是一个人住在九畹居，极少外出，跟施明成虽是夫妻，两人却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今天破天荒地跟他一起出来参加李逢月的生辰宴，施明成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哪里还敢再对她说半句硬话。 “没错，有娘在，我什么都不用怕。”施弦灿然一笑，抱着苏卿雨的手臂撒娇道。 “那你说说，看见谁了？”苏卿雨对她笑道。 “南疆毒圣慕回，娘可听过吗？”施弦道。 苏卿雨摇了摇头：“我平时很少出去，此人确实从未听过。” 施弦笑道：“那我告诉你，我上次去南疆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可以说跟月姐姐不相上下的那种。 当时我听说云泽森林有一种特别稀有的灵芝，所以就带了人去找，谁知遇见了森林中的毒瘴，不仅和手下走丢了，因为吸入毒瘴，整个人也昏了过去。 我本来以为，自己这条命就要交待在那里了，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木屋里，就是她救了我。 她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其实心地很善良，不仅给我去了毒，还每天给我做好吃的，虽然是各种各样的虫子，但真的手艺不错，我现在都还甚是想念呢。 只可惜，无论我怎么跟她说中原有多好玩，她都不为所动，硬是要守着那座小木屋，给她写信也从来不回。我刚刚看到有个人的背影跟她很像，以为是她终于来中原了，谁知并不是。” 说到这里时，施弦的脸上也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叹道：“你说我们这里这么好玩，她为何就不肯来看一看呢？” 苏卿雨看见女儿这副神情，忽地想到了自己与沈兰兮，她也曾劝那人跟她一起出去云游天下。那时春风正好，两人年少，只可惜，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后来，她们一起出去玩的时间也并没有多少。 “娘，你怎么了？”施弦看见苏卿雨听完自己的话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苏卿雨苦笑道。 “你既然喜欢跟那个姑娘在一起玩，大可去找她就是，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苏卿雨又对施弦道。 “可……可是父亲，好像不太能同意。”施弦心虚地瞥了施明成一眼。 施明成看到苏卿雨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咳了声道：“我其实也不太反对，弦儿，你现在正是应该多出去走走的年纪，想去就去吧。” 施弦听到这话，高兴不已，对苏卿雨撒娇道：“我就知道娘最厉害了，有娘给我撑腰，父亲也不怕，嘿嘿。” 李逢月见她们母女二人感情这么好，微微一笑，心中却也有些失落，如果母亲还活着，自己也会像施弦这样对她撒娇吗？ “有娘在，不用怕。”这句话沈兰兮也曾对她说过，可是五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娘亲可以撑腰了，父亲李天南一心只想让她尽快练成若水诀，为书剑山庄光耀门楣。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背后也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李逢月念及此处，看向李天南，只见他的神色与之前相比，似乎缓和不少，或许是察觉到李逢月的视线，他也朝女儿这边看了过来。 李逢月急忙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夹着菜，而就在此时，她的碗里忽然多了一块肉。 她顿时一怔，几乎愣在了原地，这肉是……父亲给她夹的？ 李天南又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月儿，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其实说起来，我跟江大哥很像，一心只想让你们尽快强大，日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却忘了多关心关心你。 江羽那副样子让我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你要是不想嫁人，我也不会勉强你，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东坡肉，尝尝今天的好不好吃。” 李逢月看着碗里的东坡肉，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总是很喜欢吃肉，尤其是东坡肉，因此小时候其实是个多肉的小胖子。后来有一次，李天南当众摔碎了她那碗东坡肉，明令禁止她不许再吃这种油腻的肉菜，逼着她吃那些素菜，她才渐渐瘦了下来，成了如今这般窈窕淑女的模样。 李逢月夹起那块东坡肉，放入口中。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觉得这肉好吃得不得了，可没想到，味道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惊艳，甚至还觉得，好像确实有些油腻。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年少不可得之物，一旦过了那个年纪，再拿出来，即使再喜欢，也不是当初那种感觉了。 “好吃吗？”李天南问她。 李逢月微笑着点了点头：“还和从前一样好吃。” “你喜欢就好。”李天南露出难得的笑容，之后又给她夹了不少菜，但几乎都是她几岁时爱吃的，仿佛他们之间的记忆只留在那几年，沈兰兮还在的那几年，之后的岁月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一下就来到了现在。 “对了，月姐姐，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按照你们峄城的习俗，是不是要办一场岁华宴，书剑山庄今年可准备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吗？”施弦听见父母都同意自己去南疆后，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对李逢月笑道。 第22章 岁华宴是峄城独有的风俗，峄城地处西南，花卉品种众多，一年四季都有对应的花朵开放。城中的女孩子到了十八岁的，如果家境贫寒，便采来当季的花朵，做成几个花圈，挂在门上，以示庆祝； 若是高门大户，便要在生辰宴后再办一场岁华宴，宴席之上四处都是花朵，且会邀请城中的年轻男女来参加，如果有互相看对眼的，便折一朵鲜花赠予对方，再向台上的花神像祈福，保佑二人的姻缘顺利，颇有种相亲结缘的意思。 书剑山庄是峄城中最大的豪门，这岁华宴自然也是早早筹备了的。 李逢月和母亲沈兰兮一样，独爱兰花，加之现在是秋季，所以这次岁华宴用的花乃是墨兰。因为朝廷科举放榜也是这个时候，所以往往有“秋榜墨兰”之称，但施弦性子跳脱，墨兰颜色低调沉稳，只怕提不起她的兴趣。 李逢月道：“不知小弦觉得如何才叫好玩？” “那自然是有花赏，有酒喝，有好吃的，如果再加上一点什么好玩的游戏，那就更好了。”施弦嘿嘿笑道。 “那你可知，这岁华宴除了你说的这些东西，还会遇见什么？”李逢月对她笑道。 “还有什么？”施弦挠了挠脑袋。 “这岁华宴又有结缘会之称，今天江湖上的各色青年才俊都来了，你若是想在宴会上寻得一心仪之人，今天就是一次良机。”李逢月答道。 “心仪之人？就是话本子上写的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什么你爱上我，我喜欢你，爱得死去活来那种？”施弦问道。 “嗯，差不多。”李逢月点点头。 “那我不要，那些个故事虽然精彩，但要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感觉还是挺累的。 与其让我去跟那些个纨绔子弟周旋，还不如让我天天吃慕回做的虫子粥呢。她的粥虽然味道怪了点，但至少我看着她就觉得舒心，除你之外，我还真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人。”施弦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又说到了慕回身上。 少女此时尚不知自己的心事，但李逢月却听得明白，她原来已经找到了答案，于是微微笑道： “看来，这心仪之人，你是不用再找了，好吃好喝的书剑山庄有的是。宴会上会有杨荷亲手做的快活酿，也有梅念痴做的十二时汤。杨酒梅汤，雪笼凤凰，她们两个人的名菜或许在雍京都难得齐聚一桌，但在今天，你都可以在书剑山庄尝到。” 施弦听到这话，顿时惊道：“杨荷和梅念痴可是大雍如今最有名的两位大厨，相传两人是看对方十多年不顺眼的死对头，你居然能把她们都请到了书剑山庄，还能让她们在一起做菜，月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想起杨荷与梅念痴的过往。这两人看似是死对头，实际却是一对痴情的恋人，虽然曾经吵过架，但心里依旧有对方。 当初杨荷来到书剑山庄想成为她的亲卫，就是为了见梅念痴。梅念痴虽然一直避而不见，实际却总是在默默关注杨荷。 李逢月借着今日的岁华宴，给了两人聚在一起做菜的借口，同时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让这对有情人消除嫌隙，正视对彼此的心意，重新在一起。 若花神有灵，那这场岁华宴最先保佑的姻缘，应该就是她们了。 李逢月念及此处，嘴角微微一弯，只是这是杨梅二人的私事，自是不好对施弦说，所以只是笑道：“没做什么，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些诚意罢了。” “那也很厉害诶，你是不知道，雍京多少达官贵人想让她们中的一位给自己做顿饭都难如登天，你居然能让她们两个同时给你做菜！月姐姐，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施弦朝李逢月竖起了大拇指。 李逢月微微一笑，看了看对面的观湖楼，今天的岁华宴将在那座楼举行，也不知杨梅二人有没有再续前缘。 饭吃得差不多后，武林群豪知道书剑山庄晚上还有一场岁华宴，所以都不打算这时离开。 毕竟书剑山庄中的小姐，唯有李逢月和李芊芊二人，李逢月又是李天南的独女，书剑山庄的继承人，她这场岁华宴必定是峄城中最盛大的，谁想错过这般眼福。 随着云顶山上表示时辰的钟声一遍遍响起，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当观湖楼顶的钟声响起，第一朵烟花划破夜空之时，岁华宴也就开始了。 第17章 观湖楼与金阙楼是书剑山庄中唯有的两座七层高楼，中间隔着一个天镜湖。 一个建得金碧辉煌，一般用做食楼，招待宾客吃饭；一个建得雅致古朴，好似一块高高矗立的青色古玉，一般用来举行宴会。 今天是李逢月十八岁的生辰，生辰宴办在金阙楼，而岁华宴就办在了观湖楼。楼顶的铜钟是一百多年前第四任庄主李君来打败沧溟教教主师绝海所得。 相传沧溟教奉铜钟为圣物，教主为神主，在北海聚集了不少信众，每个信众入教时都必须交三贯铜钱，当时势力极大，在北海可谓只手遮天，老百姓却都苦不堪言。 后来李君来路过北海得知此事，将教主师绝海斩于教/坛之上，沧溟教由此解散，而这铜钟被她带回书剑山庄，确实与一般的钟不同。 只要轻轻敲上一下，铜钟的清越之音便能传遍整座云顶山，每过一个时辰敲一次，山脚的一些百姓也经常以庄中铜钟为信，知晓时辰。 从前的观湖楼只有钟声响起，今天却热闹了许多，不仅楼上楼下都摆满了兰花，而且还都挂上了各种各样的花灯，晚上好看至极，兰香四溢，李逢月和宾客们站在楼上，看着外面不断绽放的烟花，嘴角也泛起温柔的笑意。 而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人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很轻，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她以为是施弦又在捉弄她，于是转过头去，却未想尹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右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动作，原来是拈了一块小小的烟花碎屑。 尹陌见她看过来，解释道：“刚刚你头上有这个，我帮你摘下来了。” 李逢月朝她微微一笑，又看向她的左手：“手找解神医治了吗？” 尹陌点点头：“解神医已经帮我上过药，她说并无大碍。” “那就好。”李逢月松了口气，又道：“今晚烟花这么好看，你要不要站过来一些？别总是站在我身后。” 尹陌看向李逢月身边的位置，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她早已经习惯站在李逢月身后，做她的影子，但想到能和她并肩看烟花，又忍不住站了过去。 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朵绽放，各种各样的花形争相斗艳，恰似百花盛开。尹陌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看过几场烟花。印象最深的，不过是五岁那年娘亲背着她去了一次庙会，在那里卖些自家做的芝麻饼，在那里看了一场。 之后家破人亡，便再也没了看烟花的心思，即使偶然遇见，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她已经成为夜晚的孤影，看到那么灿烂的烟花，只会觉得更加落寞难过。 然而今晚站在李逢月身边，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与欢喜，第一次觉得，原来烟花还可以这么好看，开得像花一样，而身边的那个人，比花还好看。 李逢月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看着天上道：“尹陌，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峄城有一个传说，如果在生日的时候看到烟花绽放，可以对着烟花许三个愿望，这三个愿望，是会得到花神娘娘的祝福的。”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将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愿望这种事情，说出来的话，就不太灵了，但如果小声一点的话，应该也没关系，你过来一点。” 尹陌听到这话，朝她又靠近了一点，肩膀挨着她的肩膀，微微低头，李逢月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早日练成若水诀第九层，这样或许可以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与上官容一较高下，若能与她打成平手，书剑山庄的声望必定能更上一层。 第二个愿望，则是希望能早日找到暗影阁阁主，除此江湖邪派，报了杀母之仇。第三个愿望……” 李逢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说实话，她一时竟想不到第三个愿望。家族的声望，母亲的仇，她自五岁起，仿佛就只为了这两件事活着，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了。 烟花还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着，照亮着地上看烟花的人，李逢月往楼下看去，忽地在人群中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杨荷和梅念痴。 这两个一直以来闹别扭的人，此刻却站在了一起，肩膀靠着肩膀，虽然没有其他的举动，但从她们看对方的神情中，李逢月便看出来，她们二人原来已经和好。 杨荷藏在背后的手还拿着一枝兰花，时不时看看对方，像是在踌躇什么时候把花送出去。而她不知道的是，梅念痴也藏了一枝兰花在手上，时不时看她一眼，面露娇羞之色，也在犹豫怎么把花送出去。 第23章 李逢月看到她们两个，微微一笑：“第三个愿望，那就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音刚落，一声烟花响起，楼下那两人也终于都鼓起勇气，把手里的花送出去。两人眼见对方同时向自己送花，脸上的神情是又惊又喜，相视一笑后，终于相拥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李逢月不由笑道：“原来说出来的愿望也能这么灵验，花神娘娘果真厉害。”又将目光转向尹陌：“尹陌，你可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说不定今日许下，待会就实现了。” 尹陌摇了摇头：“你之前说，要今天生日的人许的才灵验，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李逢月笑道：“你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今天烟花甚好，讨个彩头也好，不一定非要这么较真。” 尹陌看着她，心里忽地冒出一个想法，一字一句道：“那我的愿望是，你能得偿所愿。”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一怔，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从来没有人对她许过这样的愿望。 以至于很多年后，她还记得，烟花下少女对她说的这句话。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的愿望送给你。反正我这个人除了活着，也别无所求了。”尹陌看着她道。 暗影阁的人，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 若她死了，便也没有必要再许愿。 与其如此，倒不如把这个愿望送给李逢月。 她相信，李逢月一定能完成那两个心愿的，而等那时，或许两人早已形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李逢月想除掉暗影阁，又如何能放过骗她的鬼刀崔命。 但她依然想，为这个人，送一次祝福。 毕竟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逢月秋水般的眼睛第一次泛起波澜，心里更是无法平静。 若水诀的压制开始松动，她觉得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水草般长了出来。 “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李逢月，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尹陌认真地对她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又是一怔，父亲教过她许多为人处世的话，教她如何端庄守礼，与人周旋，却未曾教过她，若是有人用这样的真心对你，该如何回复。 素来做事滴水不漏的她过了半晌，竟也只想到两个字：“多谢。” 尹陌看着她，神色柔和，想起之前准备的礼物尚未送出，正要拿出来时，林景却走了过来，对李逢月道：“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庄主说灯会就要开始了，让你去一楼主持。” 岁华宴上不只有花神祈福，一些人家为了让场面更热闹些，还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有的是办灯会猜灯谜，有的是请梨园子弟来唱戏，有的是举办一场比武大赛。书剑山庄这次选择了灯会，李逢月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要去主持的。 “好，我这就过去。”李逢月说完，便准备往楼下走去，见尹陌没有跟上来，忽地起了玩闹之心，笑道：“尹姑娘作为我的贴身亲卫，不跟我一起吗？” 烟花下少女笑颜如花，尹陌看得一怔，而后，便被那人牵过了手，越过层层人群，往灯中走去。 第18章 待两人来到一楼时，大厅中已经四处摆满了兰花和花灯，花神像周围以墨兰为主，其他地方则杂以各色兰花，各色灯笼挂在高处，显得十分热闹。 众人见李逢月前来，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身穿华服的她走过人群，来到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前站定，桌子周围是水墨兰花灯，更将她衬得肤白如雪，仿佛夜中明月。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辰，承蒙各位看重，前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和庄中的岁华宴。 这次的岁华宴以彩灯为兴，大厅中共有一百盏花灯，每盏灯中都有一张灯谜纸条，连续猜中十个灯谜的，可以得到一件礼物，而猜中灯谜最多之人，将获得头彩碎玉剑一柄，诸位若是感兴趣，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李逢月站在高台，对众人朗声道。 碎玉剑是西海昆吾城中铸剑名家昆山坊所造，乃是剑中名品，削铁如泥，不少江湖侠客听见头彩是这个，都不由得心中一动，纷纷去看那些写在花灯上的灯谜。 李天南和李逢月都是喜好风雅之人，灯谜大多是诗词，尹陌也看了其中几盏。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莫道春来又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 “自怜结束小身材，一点芳心未到灰。时节到来寒焰发，万人头上一声雷。” …… 尹陌自幼生在农家，之后又一心练刀，不通文墨，上面的字虽然都认得，但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着实摸不着头脑。 然而，此时有个白衣公子来到她身边，轻摇折扇，不过思索片刻，便说出了答案：“这盏花灯的谜底是风；这盏是萤火虫；这盏是大雁，这盏是爆竹……” 众人见他毫不费力便接连猜中了二十盏花灯的谜底，都不由得一惊，加之其身姿潇洒，不少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有恋慕之意，纷纷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 白衣公子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满意地一笑，接着收起折扇，朝李逢月行了一礼：“在下万松书院刘正书，见过李小姐。” 万松书院是当今江南一带最大的书院，崇尚文武兼修，深受皇家看重，不仅有当今皇帝的亲笔题书匾额，出过不少大文豪和朝廷重臣，还出过很多著名的剑客，被视为儒剑一门，其中又以“万松四秀”最为出名。 而这位刘正书，正是被誉为“万松四秀”之首的“点将笔”。 刘家在雍京势力极大，家主刘熙远是三朝元老，内阁首辅，其女刘正玉是宫中如今最受宠的玉贵妃，刘家子孙当朝为官者数不胜数，可谓自皇族之下的第一大族。 刘正书是家中嫡子，自小拜入万松书院读书习剑，十七岁时因一篇策论受皇上看中，入宫策对，商讨边境之事，一笔在军册上点出七员大将，之后这几名大将都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也才有了“点将笔”之称。 相传他不仅文思非凡，武功也很是厉害，曾一剑破了万松书院引以为豪数十年的八方阵，堪称院中文武第一人，李逢月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号。 “一笔点七将，一剑退八方。以刘公子的才思，来猜我这小小的灯谜，着实屈才了。”李逢月对他客套道。 刘正书听到这话，得意洋洋地笑道：“李小姐过奖了，若论才思，李小姐才是刘某佩服之人。雍京曾经盛传过一篇《咏兰赋》，京城中人人传唱，一时间洛阳纸贵，不知是否是李小姐所写？” 李逢月平静地道：“闲时所作而已，刘公子过誉了。” “李小姐这般年纪，不仅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魁首，还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刘某着实佩服。若我能一口气将这大厅中所有的灯谜全部猜出，不知可否向李小姐多讨一个彩头？”刘正书上前一步，对李逢月道。 宴会游戏之中，多讨彩头是常有的事，李逢月自然不好拒绝，便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彩头？” 刘正书摇了摇折扇，对李逢月笑道：“我想要李小姐，今晚与我单独说几句话，就在楼上。” 李逢月听到这话，手指在桌上的茶杯摩挲了一下。 刘家在雍京势力极大，万松书院也不是好得罪的。这里是书剑山庄，就算刘正书想做什么，也不会蠢到在这里，如果仅仅只是说几句话就拒绝，着实太不给人面子，于是道：“好，我答应你。” 刘正书见她答应，眼梢笑意更浓，将目光转向台下的花灯，几乎是刚刚走过一盏灯，谜底便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不过一刻钟，大厅中所有的花灯谜底都已经被他说完，听得众人是又惊讶又羡慕。 不过他这般孔雀开屏，只怕连瞎子都知道，他是冲着谁去的了。 “所有的灯谜我都已经猜完，还请李小姐信守承诺。”刘正书对李逢月笑道。 李逢月点了点头，拿起台上那柄碎玉剑，缓缓走了下去：“刘公子果真才思敏捷，今晚这柄碎玉剑是你的了，你若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跟我来吧。” 刘正书笑着接过碎玉剑，跟在了她身后。李逢月故意在二楼选了一个无门无窗的地方，与刘正书面对面坐着，四面八方的人都能看到他们。 尹陌看着楼上的两人，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堵得慌。 她之前跟李逢月看烟花时明明心情还算不错，可这个刘正书一出现，又一副向李逢月献殷勤的样子，让她看了就觉得不爽，偏偏两人看上去又很登对的模样，一个世家公子，一个高门小姐，她不过是一个侍卫，又能做什么呢。 尹陌想到这里，又将腰间的短刀捏紧了些，正有火没处发时，有人却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第24章 她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现在来惹自己，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正是周厌。 “我去，你这是吃炸药了？脸色这么难看。”周厌看到她这张仿佛被人欠了一百万的脸，不由说道。 尹陌见是她，也没什么好脸色，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后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厌叹了口气：“唉，人家看见你心情不好，怕你无聊，好心好意地来陪你解闷，你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吗？” 尹陌白她一眼：“说正事。” 周厌看了看周围，眨眨眼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周围人流攒动，她们这两个暗影阁的杀手，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讨论偷走书剑山庄镇庄之宝的事。 “那就出去。”尹陌本就心烦气躁，于是抓起了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外面走去。她不知为何，现在很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跟周厌说一说今晚的行动，以此挡住脑中的胡思乱想。 “李小姐，你怎么了？”刘正书见李逢月望着一楼的某处，半晌也没动，不由问道。 “没什么，走神而已，还请公子莫怪。”李逢月将视线收回，心里却不平静起来。 她刚刚往楼下一瞥，想看看尹陌在做什么，谁知竟看到之前在天香楼撞见的那个红衣女子正在与尹陌说话。 尹陌虽然有说过她们不是那种关系，但李逢月始终记得，两人被撞见正在调情的那一幕，也记住了红衣女子的脸，一如今夜般艳丽迷人，犹如一朵诱人的玫瑰。 而尹陌没跟她说几句话，便拉住了她的手，往外面走去，再也看不见了。 她喜欢的，原来是那样的人吗？ 她们出去是要做什么？尹陌还主动牵了她的手。 原来她也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李逢月脑中涌现，以至于她根本听不进刘正书在说什么，心中烦躁不已，于是拿起桌子上的那杯茶来喝，而等喝到嘴里时，她才惊觉那杯茶又苦又辣，原来是酒，一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酒入肠中，更似火上浇油。李逢月越发无法冷静了。 “李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倒杯水？”刘正书见李逢月被呛到，不由得一怔。 他听说李逢月向来端庄贤淑，今夜却屡屡失态，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与他想象中的着实有些不同。 “不必，我只是没想到，这桌子上的会是酒。今晚我身体有些不适，刘公子还是请先回吧，关于漕运的事，我们改天再谈。”李逢月说完，便走下了楼。 今晚刘正书跟她谈的是连州分庄漕运之事。 他提出刘家愿意与书剑山庄合作，在雍京多开几个独属于书剑山庄的码头，用来贩运连州的溪黄草。 这笔生意要是做成，对两家都是大大有利。之前天钧山庄曾想找刘家合作，但是刘家并未答应，今天刘正书却主动提起，而且愿意一开就是三个码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逢月最知道像刘正书这样的人是怎样的心思，先用生意套近乎，等接触渐渐一多，再想着如何更进一步，正想着如何周旋时，关于尹陌的那一幕却让她心乱无比，加之喝了那本酒，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失控的感觉。 李逢月下了楼后，想先回到兰苑，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若水诀，把自己体内这莫名其妙的躁动压下去。 但走出楼外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尹陌拉着那人走的场景，她记得，她们两个是往东边走的。 李逢月收住了向西前往兰苑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往东边走去，最终在一个僻静处发现了尹陌和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个偏僻的小巷口，巷口还长着一棵大树，将里面的情景遮挡了大半，李逢月停在离她们不远不近的一块大石头背后，定定地往那里看去。 两人似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因为光太暗，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情，而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李逢月与她四目相对，顿时尴尬不已。人家在这里幽会，她却在这里偷看，着实有失体统，本想立刻转身，但下一刻，红衣女子的动作，却让她顿时愣在了原地。 仿佛宣示主权似的，只见红衣女子朝尹陌靠得更近了些，头微微一歪，明显是在……亲吻。 李逢月看到这一幕，呼吸一滞，手指攥紧了衣袖，指节都捏得泛白，心里仿佛被刀刺了一般地痛，不愿再看下去，最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9章 尹陌拉着周厌出了观湖楼后，眼见右边的人稍少一些，便拽着她往那边走去，选了个僻静的小巷子停下：“就在这儿吧。” “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这手都要被你捏断了，谁招惹你了。”周厌拉开衣袖，眼见自己那细藕般的手上多了一个深深的红圈，心疼道。 尹陌向来最不喜欢看周厌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点痛都能叫出花来，不知用这招骗过多少人，不过她自觉刚刚确实有些失控，便硬邦邦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哟，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可真是难得，小十三，依我看，你这不是生气，是吃醋了吧。”周厌挑着一双桃花眼看向她。 “你胡说什么？”尹陌就知道，这家伙嘴里从来就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你自己不知道，我可是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你见那刘正书跟李逢月上了二楼后，一张脸就比锅底还黑，看见两人相谈甚欢，眉毛皱得呀，都快成小山了，你还说自己没有吃醋？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面对李逢月这么一个大美人，谁能不心动？连我都想与她欢好一场呢。”周厌吃吃笑道。 “你……”尹陌听到这话，心中杀意顿起，正想拔刀之时，却被周厌按住：“等等，好像有人。” 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背后看去，尹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因为被巷口的大树遮挡，并没有看到什么。 “怎么了？”尹陌问道。 周厌回过头来，嘴角笑意更浓：“没什么，想来是我最近得了风寒，鼻子有些不太灵了，没有人，不过是一只身上带有香味的猫而已。” 她说完后，忽地朝尹陌走近了两步，尹陌下意识后退，却听她道：“别动，你头上有只虫子，我帮你弄下来。” 尹陌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但想着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应该没有胆子再对自己做什么，于是站在了原地，并没有动。 周厌又朝她靠近了些，手抚上她的头发，头微微歪着，还真像是在给她捉虫。过了片刻后，她捏着一只小青虫对尹陌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看到那只虫子，尹陌顿时宽心，看来这家伙自上次之后，果然不敢再对她耍什么把戏。 但她不知道的是，像这样的把戏，周厌早已玩过无数遍，想靠近别人，用这招百试百灵，而想让人误会，她也早就轻车熟路。 周厌在看到李逢月看向这边的眼神时，便察觉出她对尹陌似乎有些不同，顿时起了戏弄之心，故意上演了这出“捉虫”戏码，而等回头一看，果然已经不见李逢月的身影，更是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小十三，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没有对李逢月动心？”周厌对尹陌笑道。 尹陌白她一眼：“没有，你脑子里整天除了这些事，是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那要是，她对你动了心呢？你当如何？”周厌双手交叉环抱，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却又清醒地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说道：“你开什么玩笑，李逢月说过，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更何况是我。” “你怎么了，说实话，就凭你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整天摆着一张冰块脸，愿意多笑笑，连我都心动呢。”周厌笑道。 “那我再问你，要是此次没有得手，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周厌继续问道。 “自是继续待在书剑山庄，打探紫罗羯的消息。”尹陌答道。 “啧啧，傻子，”周厌恨铁不成钢般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你，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李逢月，等她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时，你想要什么她不会给你，还用得着去以身犯险吗？” “你……你要是再对她出言调戏，我就对你不客气。”尹陌冷冷地对她道。 “啧啧，我才说她几句，你就这么生气了，我之前从没见你对谁这么好过，看不出来，你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周厌叹道。 “够了！周厌，你是不是还想死一次。”尹陌已经将腰间的弯刀拔了出来。 “行行行，别生气啊，我不说了，按照你的性子，勾引这事你确实学不来，但下毒杀人总是老手吧。 要是这次没得手，你就用我上次给你的毒药，给李逢月下毒。李天南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肯定心疼得跟宝贝似的。对了，下毒的时候记得先解决解道春，这个人的医术很高，要是万一把我的毒给解了，你可就麻烦了。”周厌终于说回正事。 第25章 她一句句说着，尹陌却开始走神了，给李逢月下毒，她当真能做到吗？几天前她尚且心有不忍，如今对这个人，似乎更是心软了。而作为一个杀手，她又如何能有这样的心软。 怀中的玉握手尚还温着，最好的结局，便是她与周厌今夜得手，趁着庄中外人众多时混出去，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我心里有数。” 尹陌说完，掏出周厌上次在天香楼交给她的地图，“关于这几个藏宝点的标记，我这几天去探过，里面并没有紫罗羯。还剩下最东边的这个地下洞窟。昨天我去过那里，把守很严而且机关众多，比起其他几处确实更有可能。之前我下山给你留的暗信你可看了？” 就在昨天，尹陌下过一次山，在城隍庙左大门进去的第七棵树中留了一张纸条，并在庙门口的迎神松树前挂上了一只小小的青铜风铃。 周厌按照两人的约定，每日都来拜祭城隍，必然能看到她所留下的铃铛，铃铛中刻着“左七”二字，她与尹陌打过交道，一看便知暗信所在。 “当然看过，我虽然爱玩了些，但关键时刻从不疏忽，这次阁主派了我来助你，要是你没完成任务，我也没好果子吃。 我已经按照你那纸条中所说，将书剑山庄东边洞窟中藏有异宝的消息散布了出去，这次赶上生辰宴这个好机会，那些个平日不见踪影的大盗只怕早就动心了，有他们探路，的确省事不少。”周厌笑道。 尹陌听她已经将事情办妥，心中顿时一宽，说道：“既然你的事已经办好，那就走吧，今晚我一个人去就行。”说完便要离开。 “喂，我这个帮手都来了，你就不愿意说句软话让我留下？真是头倔驴。”周厌见她要走，喊住她道。 “我不想连累别人，这个任务是阁主交给我的，你不必去冒生命危险，我不想欠你的。”尹陌淡淡地道。 “呵，你以为如果你任务失败，我当真就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吗？暗影阁的杀手就这么多，这次你死了，下次这个任务就得我去做，到时候我再想找一个像你这么强的帮手可就难了。崔命，我并非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周厌叹道。 尹陌看着她，沉默了会儿，说道：“既如此，你要去就一起去吧。这个地下洞窟非常大，到时候我们兵分两路，谁要是先找到了紫罗羯，就吹响鸟哨，若是遇到危险，就吹动铜哨，成败在此一举了。” 周厌听到这话，第一次没有东拉西扯，只是点了点头。 尹陌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天亮。 如果被抓住，她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若是能死在这样好的月色下，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开始行动吧。”尹陌带着周厌来到一处偏房，换上早已备好的夜行衣，两个身影在暗处飞檐走壁，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李逢月自看到小巷口的那一幕后，便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回到兰苑时，把正在门口逗猫喝酒的林双都吓了一跳。 “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林双是林景的妹妹，也是跟着李逢月一起长大的，但她从来没见过李逢月这般模样，跟丢了魂似的。 李逢月看向她，注意到桌子上的酒坛。林双见状，急忙把酒坛塞到自己身后，尴尬地笑了笑：“小姐，我……我只是偶尔喝一喝，马上就拿走，马上拿走……” 李逢月从不喝酒，更不喜酒味，所以兰苑中从来都不允许出现酒。 林双却偏偏有个爱喝酒的癖好，但她平时也只是偷偷喝，今天她见大家都去岁华宴看热闹了，就只剩自己在兰苑，便想放肆一回，谁能想到李逢月会现在回来，且看小姐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等等。”正当林双拿着酒坛想赶紧溜走时，李逢月却在背后叫住了她。林双两眼一闭，暗叫不好，完蛋了，撞枪口上了，虽然从没见过小姐对谁发脾气，但就是这样才可怕啊。 “小……小姐，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林双抱着酒坛，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都不敢抬头看李逢月。 李逢月微微皱眉，将她扶起道：“你跪下做什么，我说过，在兰苑中，任何人都不要对我下跪，起来。” 酒味也在她这一扶中，钻入鼻中，让她霎时想起刚刚喝过的那杯酒，又苦又辣，但好像与那一刻的心中刺痛相比，又完全算不得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喝酒？”李逢月问林双。 “啊？”林双本以为李逢月就算不发脾气，至少也会说她一顿，没想到竟是问这个。莫非是先问清楚缘由再告诫她一顿？如此娓娓道来，倒也确实是小姐的风格。 “自然是因为酒好喝啊。”林双闻着怀中酒坛的酒味，觉得浑身都舒展了不少。 “可我刚刚喝过，又苦又辣，并不好喝。”李逢月微微叹道。 “啊？”林双听到李逢月居然刚刚喝过酒，又是一惊，小姐不是从不碰酒的吗，居然也会……不过也是，都十八岁了，高兴时喝点酒也是应该，于是笑道：“那肯定是因为小姐你没喝惯，刚开始喝是这样的，喝着喝着就能觉出它的好了。” 说完她又后悔起来，她这是在怂恿小姐多喝酒，要是让姐姐知道她带坏小姐，指不定又要扣她好几天甚至一个月的伙食钱。 “是吗，我听说喝酒可忘忧，是否确有其事？”李逢月问她道。 “这个……”林双想了想，自己心情好时喝酒，心情不好时也喝酒，喝得大醉时，便什么不开心都暂时忘记了，而人只要撑过了晚上，看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往往就又有了新的希望。 林双想到这里，便道：“确实有这回事，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逢月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动。 烦心事，她的烦心事，又如何能向林双道出。林双若是知道她因为尹陌的事如此失态，又会如何想，而且尹陌已有心上人，她跟那个女子是情投意合，自己现在这般又是在做什么，简直可笑。 “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我去练功房了。”李逢月说完，便朝练功房走去，她练功的时候向来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不必担心再看见别人。 进入练功房后，李逢月开始运转周身内力，修习若水诀，却总感觉经脉受阻。 一年前她在与剑鬼袁无妄的那一战中，被袁无妄的剑气所伤，筋脉受损，鬼煞剑的寒毒深入肺腑，就连解道春也无法将其完全拔除，只能慢慢修炼，一点点将寒毒排出。 解道春曾告诉过她一个排出寒毒的快法子。那便是找一个与她内力相当之人为她护法，在她修炼若水诀时为她褪去衣物，在她的几处要穴输送内力，以助寒毒尽快排出。 这个人既要武功高强，又要值得信任，加之必须褪去衣物，所以不是她未来的丈夫便必要是女子。 她之前想招一名武艺高强的女亲卫，便是为此，这些天看下来，尹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今晚…… 李逢月一边修炼若水诀，脑中却不断浮现出今晚尹陌和那红衣女子亲吻的场景。 她当时看得并不真切，但此时因为不断想着这事，自动脑补了许多画面，心中更加烦闷，气血一时上涌，不仅没压住体内这股躁动，反而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姐，你没事吧？”林双听见李逢月房中的动静，不由在外面担心道。 李逢月擦了擦嘴边的血，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开门对林双道：“小双，把酒拿过来，我要喝酒。” 第20章 “什么？我……我没听错吧小姐，你刚刚是说……要喝酒？”林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李逢月看了一眼之前的桌子，“你的酒呢？” “我怕您闻到酒味生气，已经拿走了，不过小姐若是想喝，我可以再搬回来。”林双见李逢月已经在那张桌子旁坐下，急忙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暗柜，将之前藏好的梨花白拿了出来。 李逢月打开酒坛，凑近闻了闻，白酒醇厚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隐约还带着点梨花的香气，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讨厌。 她之前之所以不喜酒味，其实也是父亲的告诫，说女子怎么能沾酒，她便自然而然地对酒生出抵触，觉得这不是自己该碰的东西。然而她此时只想忘了尹陌的事，让自己冷静下来，便不想再顾那么多了。 “梨花白，好名字。”李逢月将那坛中的酒倒了一杯，正欲入口时，又问林双：“这酒烈吗？” “这……”林双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其实我一直想劝您不要喝这梨花白，这可是白酒，你又刚开始学喝酒，要是醉了该怎么办？” 李逢月听到这话，反而苦笑道：“如此，甚好。”接着便一杯喝了下去，对于喝惯了酒的人而言，梨花白入口绵柔，回味悠长。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喝白酒，只觉依旧有些难以入口，眉毛一皱，却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第26章 “小姐，你要是喝不下去，就不要勉强了。”林双见她神色，在旁边劝道。 “如果喝完酒就能忘记，那我愿意勉强。”李逢月喝了这杯酒后，脑袋已经有些晕晕的，醉意袭上来时，确实有种飘飘然的感觉，难怪那么多人都爱这东西，于是又喝了几杯。 “小姐……”林双见她一杯杯地喝闷酒，连豆腐花生这样的小菜都不用配，心中是又着急又疑惑又佩服，等姐姐回来的时候，她定要好好问问，今天到底是谁招惹小姐了，竟让她这么反常。 —— 尹陌和周厌来到东边的洞窟时，先飞身上了离洞窟不远的一棵大树，暗中观察今夜的动向。 昨天尹陌来时，这里把守甚是严密，几乎看不到可以突破的口。而今晚洞窟外的大道上多了不少夜雨卫，正在用马车运送一批批以红布装饰的箱子，大概是今天宾客们送来的贺礼。 书剑山庄享誉江湖，今天又是李逢月的十八岁生辰宴，贺礼自是源源不绝，运送的队伍都排起了长队，似流水一般进了洞窟，并且只进不出，可见这里必定是李天南的主要藏宝地之一。 尹陌注意到，就在她和周厌暗中观察着这些队伍时，大道两旁的隐蔽处也有不少正在探头探脑的暗影，想来就是那些被她们放出的消息吸引来的江洋大盗。 书剑山庄财力雄厚，这些人早就想来分一杯羹了，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动心才怪。而等这些亡命之徒看到这流水般的贺礼，不必任何人多说，自会不顾一切地冲在最前面拼命。 果然，还没等多久，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率先冲了下去，与最末尾的那批送礼侍卫打了起来。这批人共有十个，五个负责打，两个负责掩护，三个负责抢宝，行动训练有素，一看就知是做惯了的老手。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只打算劫完这辆马车上的宝物，捞上一笔就走。 可书剑山庄的马车又岂会是这么好劫的，侍卫们发现了这里的动乱后，立马将这十个人团团包围，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不少大盗也趁这个时候加入进去，杀人的杀人，抢宝的抢宝。 尹陌却趁机和周厌迷晕了两名夜雨卫，将她们拖到暗处，换上了侍卫服，等到出来时，又装作十分卖力的样子，一边和大盗们对打，一边靠近宝窟的入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宝窟里忽然窜出来一只吊睛白额猛虎，一出来就冲着那些大盗而去，又撕又咬地伤了很多人。 虎背上坐着一个中年壮汉和一个黄衣少女，两人从虎背上一跃而下，使的都是一双铁拳，转眼间便打退不少人。尹陌认出来，那黄衣少女原来就是那天跟她一起入庄参选的五人之一，胭脂虎苏倩。 就在这二人出现后，又有一只巨大的白鹤从西方而来，白鹤凌空之时，无数羽毛般的细针落下，不少大盗中了那细针之后，顿时浑身发痒，疼痛难耐，在地上打起滚来。 白鹤之上却传来一阵歌声：“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犹嫌小户长先醒，不得多时住醉乡。” 只见一个眉发全白的老者拿着个酒葫芦正坐在白鹤上，一边喝酒，一边衣袖轻拂，一双眼睛似醉非醉，打了个酒嗝道：“老头子本来想睡个好觉，硬是被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吵醒，扫兴，扫兴！”说完衣袖又是一挥。 尹陌看得分明，那些细针便是从他的袖中射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针针射中，绝非一般人。 而这书剑山庄中，能骑虎驾鹤者，除了四大护法中的虎鹤双师之外，便再无他人。 虎师朱耀出自泰山派，一双铁虎拳打遍南北，更有驯虎之术，那使双拳的中年壮汉八成便是他。不过听说他对自家那只大虎十分宝贝，从不让人骑乘，不知他与苏倩是何关系，竟让她也上了虎背。 鹤师汪常的轻功闻名天下，百晓生江湖榜上居第三，其独门暗器鹤顶针也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三。 更巧合的是，他在家中又排第三，因此有人叫他汪三老，又因他常年坐一只白鹤，腰间挂一个酒葫芦，经常是醉蒙蒙的样子，又有汪醉仙之称，估计就是那鹤背之上的老者了。 尹陌虽未跟二人交过手，却在暗影阁看过他们的卷宗，虎鹤双师经常一起出现，一拳一针，一远一近，配合得天衣无缝。二人不过稍稍出手，刚刚混乱的场面便已经被制住，前来劫宝的大盗九成都已经被俘，剩下一成在混乱中逃走，不见了踪迹。 “呵，就一些这样的货色，还想来偷书剑山庄的东西，简直可笑。”汪常从白鹤上翩然而下，在这些被俘的大盗前一个个走过，眯着一双醉眼，摸着胡须冷笑道。 “人是抓到不少，但东西丢没丢还不知道，得赶紧点点，倩儿，你去将这件事报给小姐和庄主，请他们再多派一些人手过来。”朱耀对苏倩说道。 苏倩点点头，正要去夜雨楼时，却见一人已经带了几十个夜雨卫过来。 尹陌定睛看去，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此人她有些印象，正是李逢月的表弟，跟其母李云汐和姐姐李芊芊一起住在书剑山庄的李焕。 “焕公子。”苏倩向少年行了一礼。 “嗯，这里出什么事了？我一听到动静，就把舅舅给我的亲卫都带来了，希望能帮上两位护法。”李焕朝苏倩点点头，对朱耀和汪常道。 朱耀道：“今天是小姐的生辰，这些个不长眼的对庄中收的贺礼动了念头，半夜来劫。不过我和老汪早有准备，作乱的贼人已经基本被擒获，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需要进一步查探。 当务之急，是点清今日庄中所收贺礼是否有遗失，焕公子既然带了人来，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还请他们今晚听我们二人指挥。” 李焕笑道：“两位护法还跟我客气什么，今晚月表姐喝醉了酒，已经在兰苑睡下，我听见这边有动静，连忙带了人过来，就是为了帮你们的。不过此事关乎书剑山庄的名誉，确实需要告知舅舅，苏姑娘既是去夜雨楼，我就不耽误你了，快去快回才是。” 朱耀和汪常听说李逢月喝醉了酒，心中都有些惊讶。李逢月是他们自幼看着长大的，从来都不碰酒，今天居然喝醉了，莫非人一旦过了十八岁，变化便这么大么？ 不过朱耀还是留了个心眼，在苏倩离开时，对她低声道：“向庄主告知此事后，立刻去找小姐，看看她是真的醉了，还是有人故意使坏。” 苏倩点点头，向三人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李焕见她走后，将所带亲卫都交给朱汪二人指挥，自己也参与其中，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 尹陌看着他，却有种直觉，这个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心，就像披了一张狐狸皮，看不到皮下是怎样的心思。 刚刚听到他说，李逢月今晚喝醉了酒，尹陌心中又是一堵。 难道她就那般喜欢刘正书，从不喝酒的高台明月，却愿意为了一个初识的男子破例，而且还喝醉了。李逢月究竟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还是说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正胡思乱想时，周厌拍了拍她的肩：“想什么呢，要是不想被人看出破绽，就用心一点。依我看，那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 尹陌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李焕正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两人连忙低下头，和其他侍卫一起清点贺礼，跟着运送队伍继续在地道中前进，渐渐行至宝窟深处。 不知在地道中走了多久，所有人终于都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四周都是装满宝物的车辆，一眼望去，竟然可以千数计。无数夜雨卫在一辆辆大车面前兢兢业业地站着，等待着上面的人发号施令。 李焕带着虎鹤二师走了进来，看着一个卷轴道：“还少了十几样东西，洞窟外已经逃走的多半是些小虾米，一时半会也难抓，但我想……” 他说到这里，忽地抬起头来，用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朝下面的夜雨卫扫视一圈，笑道：“真正的大鱼，还藏在这里，就在你们中间。两位护法，可以开始搜了。” 第21章 李焕这话一出，夜雨卫们顿时议论纷纷，脸上都颇有不满。 其中一个侍卫长站出来道：“焕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地干活，你却反过来怀疑我们监守自盗，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吧。更何况庄主和小姐还没到，你就在这里发号施令，未免有些越权了吧。” “哦？”李焕看向他，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命令你们了？” “不过是个奸商之子，若不是庄主可怜他们一家，把他带回来，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就在这里命令起人来了。”一人不满地小声嘀咕道。 哪知李焕的耳朵甚是敏锐，他这话音刚落，李焕便朝他看了过来，缓缓踱步至他面前，脸上似笑非笑：“你刚刚说什么？谁是奸商之子，谁是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 “我……”那人见李焕已经发现了自己，明明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此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强得吓人，顿时有些心虚，看了看周围，眼见汪常对他点了点头，又壮着胆子道： 第27章 “我难道说错了吗？你本名叫徐焕，你爹当初骗走云汐小姐，却又始乱终弃，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这书剑山庄中，我们向来只听小姐和庄主的，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外人，呵，好啊，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这个外人，到底凭什么能对你们指手画脚。” 李焕说完，忽地出手朝那人的左臂一抓，五根指头一下就掐进了他的血肉之中，只听“咔嚓”一声响，那人的骨头竟已经被他生生捏断，刚刚还好好的左臂顿时跟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 “啊！我的手，李焕，你……” 那名夜雨卫顿时发出一声痛呼，看着自己那已经断了的左手，更是满脸痛苦，心中一时火起，用右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朝李焕刺来。 谁知李焕竟然用空手接住了他的剑，又生生将那把剑也折成三截，在场的人无不心中一惊。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庄中素来不起眼的温和少年，一出手竟然就如此狠辣。 李焕夺过他的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嘴角笑意阴森：“怎么样，你现在还觉得，我不配对你指手画脚吗？”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小焕，你这是在做什么，出什么事了？”正是李天南的声音，他的背后还跟着两队夜雨卫。 听到这个声音，李焕眼中的寒意迅速退去，眨眼间便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容，将断剑收起，转身对李天南笑道：“舅舅，没出什么事，只是有些人嘴巴不太干净，我一时没忍住，便替您管教了一下，还请舅舅莫怪。” 朱耀来到李天南身边，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李天南道：“原来是这样，若是如此，确实该给他一点教训。你是我的亲侄子，又怎能算是外人，把他带下去找大夫看看，待伤好之后，也不必再留在庄里了。” 两个夜雨卫听令，便要将那断了臂的侍卫给带下去，李焕却道：“等一下，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并非是真的要断他的手，舅舅若是信得过我，他这手，我来治便好。” 他说完后，便走到那侍卫的身边。侍卫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轻蔑变成了畏惧，他一靠近，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李焕却对他温声笑道：“你不必这么害怕，我一向说到做到，说会治好，便一定能治好。” 接着他伸出手去，在侍卫的左臂上猛地一按，又是“咔嚓”一声响，那侍卫顿时面露喜色，朝左手使劲，竟然又可以动起来了，对李焕谢道：“多谢焕公子，之前是我失言，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焕点了点头，让人将侍卫带下去，回过头来对李天南道：“舅舅，你看，我没有说谎吧。” 李天南笑道：“小焕，你何时学得了这样厉害的武功，又是何时习得这接骨之术，我倒不知道。” 李焕道：“自从您答应我可以进入云顶书阁学习后，我便一直有用心在练功，这门铁爪功我也是学了三年才小有所成。除了练武外，我还经常向解神医请教医术，这接骨术便是她教我的，今天也是刚好派上用场了。” 李天南点了点头：“嗯，你这孩子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倒是十分争气，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学想问的，可以尽管来找我，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苦心，日后必定能有所成。”说完后，他将目光转向朱汪二人：“对了，月儿呢，她怎么还没过来？” “这……”朱汪二人对视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之前去找李逢月的苏倩此时赶了回来，李天南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便问她道：“小姐呢，去哪儿了？” “我……我刚刚去了兰苑，林双说小姐喝醉了，已经睡了。”苏倩支支吾吾道。 “什么！我以为她今晚离开观湖楼去做什么了，竟是去喝酒了，怎地越长大越不懂事起来。罢了罢了，今天是她的生辰，就让她多睡会儿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李天南最开始听到李逢月喝酒这件事，本是十分恼怒，但之后念及今天是女儿的生辰，又渐渐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 “舅舅，今晚来劫宝的贼人大多数都已经被擒获，不过所清点的贺礼还少了十几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想必都是一些行家老手。 他们既已经来到了这里，必然还想到宝窟内一探究竟，此时极有可能尚未离开，混入了夜雨卫中，还请舅舅准了我的搜查，查出这些漏网之鱼。”李焕道。 “嗯，这个藏宝窟素来少有外人知晓，今晚却来了这么多人，确实有可能出了家贼，你要查就查吧。”李天南点点头道。 “是。”李焕朝李天南行了一礼，有了他的支持，说话都硬气了不少，对夜雨卫们道：“所有人现在排成两队，男的在左，女的在右，接受搜查。”接着又对朱耀和苏倩道：“接下来就劳烦两位了。” 朱耀和苏倩对他行了一礼，接着便站在队伍最前面，开始一个个搜查起来。 尹陌看到如此情景，倒是并不担心，今晚她和周厌都换上了人皮面具，就算被苏倩看到，也不会被认出来，加之她们并没有拿任何财物，应该也不会被怀疑。但如今这么多高手在场，她这边就只有两个人，除非再次出现乱局，不然很难得手。 尹陌和周厌排在女夜雨卫的队伍中，周厌用手指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这是暗影阁传信的法子，在不便交谈时，便用手指敲动次数的不同，表示不同的意思。周厌的意思是：“今晚还行动吗？” 尹陌在剑鞘上敲了几下：“静观其变。” 两人便又继续在队伍中排着，可没过多久，另一边的队伍忽然出现了异样。 一个夜雨卫忽然从人群中突围，朝洞窟外冲去，接着又有几个夜雨卫忽然动身，从背后抽出两把斧头，谁来阻挡便挥起斧头杀谁，各个身形粗犷，明显不是庄中侍卫，原来也是假扮进来的。 “呵，终于现身了，给我抓住他们。”李焕冷笑道。 一声令下，无数夜雨卫扑了上去，这批手持斧头的大盗顿时被团团围住。 不过相比于之前的那些盗宝贼，这九个人的武功明显要高出许多，并且很擅长排兵列阵，用的虽然都是斧头，大小长短却各有不同。九人背靠背互相配合，竟然连朱耀的猛虎也被他们的斧头划了好几道口子，不少夜雨卫更是被他们所伤。 “不愧是南莽九盗，你们这九斧阵倒还真是有些东西。不知九位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地方，居然敢来偷我书剑山庄的东西。”李天南看着他们道。 南莽九盗常年盘踞在岭南一带，行踪不定，干尽各种打家劫舍的事。官府曾经带兵围剿过他们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江湖人士也对他们恨之入骨，许多门派的秘库都被他们盗过，可始终都无人能将这九盗一网打尽，只怕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哼，我们九兄弟天下哪个地方不敢去，书剑山庄在我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李天南，有本事你别叫这么多人，一对一地跟我们九兄弟打，也不算堕了你这风雅剑的名号。”其中一人高声叫道。 李天南冷笑道：“跟你们这样的人对阵，还指望我讲风度，你们未免也太天真了。朝廷想抓你们抓了十年都空手而归，这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你们手里。今日你们既然主动送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给我好好打，一个都不许放过。” 李天南这话一出，虎鹤双师还有李焕都冲了上去，李天南自己也拔出长剑与那九盗之首对打起来，周厌又用手指点了点尹陌：“乱起来了，好机会，怎么行动？” 尹陌微微一思索，回道：“可会口技？” 周厌点点头。 尹陌用手指点了点剑鞘：“你待会找个角落，化作其他的口音，喊一声‘我找到紫罗羯了’，然后立马飞身出去，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后山暗道躲起来等我。李天南听到这句话，必定会有反应。” 周厌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悄悄往洞窟外走去。 等快到洞口时，只听一句“我找到紫罗羯了”的声音忽地响起，李天南听到这话，急忙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笑着消失在了夜色中，听声音似乎是个男子。 “庄主，我马上去追。”汪常见周厌逃走，立马驾鹤而去，李天南对他点了点头：“务必要找到此人。”接着以更快的剑招解决了南莽九盗，一招“满天风雨下西楼”过后，现场顿时血流成河，宝窟上的红布都沾满了鲜血。 “不愧是天下排名第四的剑客，果然有点本事。”尹陌见他这招使得漂亮，不由得暗中赞道。 而她也很快发现，李天南果然被周厌那句话影响，面露焦急之色，待处理完南莽九盗，从他们身上搜得丢失的贺礼后，便让李焕带着所有的夜雨卫都先到宝窟之外去，自己则一个人朝那扇石门走去。 尹陌走在最后，找到之前注意到的一个圆形凹洞，神不知鬼不觉地躲了进去，只见李天南待众人走后，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圆环形玉佩，将那玉佩放在石门凹槽上转动了几下，石门缓缓开启，李天南走了进去。 第28章 看来，紫罗羯就藏在这石门背后，而钥匙就在李天南脖子上挂着。 没过多久，李天南又从石门中走了出来，之前焦急的神色已经消失，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喜色，显然是发现紫罗羯并没有丢，若非那些夜雨卫此时都还在宝窟外面，此刻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尹陌握了握腰间的弯刀，最终还是没有动手。等李天南又将夜雨卫们喊进来后，她从凹洞中跃下，再次混入队伍中，跟着将贺礼送至石门。 石门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门，大概是有机关运作，只要把箱子放进小门里，箱子就会自动退进去，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 尹陌只好放弃今晚进洞夺宝的念头，毕竟已经知道了紫罗羯和石门钥匙的所在，也算是不虚此行。 夜雨卫们将所有的箱子都送进小门后，尹陌跟着离开，换下夜雨卫服，前往后山暗道。那个地方便是她跟踪李逢月梦游时发现的，周厌轻功不差，又有那暗道，应该不会被抓到才对。 果然，在她进入暗道后，发现了周厌的身影。 “哇，你这个要命的，终于来了，你是不知道，我被那老头追得那叫一个惨，差点就被他的破针给扎中了。幸好有你这个暗道，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你那边怎么样啊？”周厌一见她来，便疯狂吐槽道。 “紫罗羯就在石门中，钥匙是李天南脖子上的玉佩。”尹陌淡淡地道。 “嘿，不错啊，有了这两个线索，这个东西就不难找了，今晚没白干。”周厌顿时笑道。 尹陌看着她，说道：“多谢。” 周厌听到她这话，顿时一怔，接着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说过，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好了，今天的活干完了，我也该走了，这暗道要怎么出去？” “跟我过来。”尹陌说完，便带着她往前面走去，按照上次跟李逢月走过的路线，来到兰苑后院的一个房间，周厌见周围无人，便从墙上翻了过去，混入今晚招待庄中宾客休息的夜安楼。 尹陌也松了一口气，本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谁知路过院中时，竟然见到了坐在凉亭中的李逢月。 李逢月也恰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幽幽开口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第22章 “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喝醉酒已经睡了吗？”尹陌看到李逢月忽然出现，不由得微微一惊。 “喝醉？谁喝醉了？”李逢月朝她站起身来，尹陌定睛一看，却发现了她的异常。 原来李逢月虽然看起来很清醒，衣服却是穿反了的，原本应该外穿的皮面，此时却翻了个面穿在里面。鞋子也穿反了，耳环只戴了一只，簪子插得歪歪扭扭的，按照她平时一丝不苟的性子，不可能会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 尹陌瞧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没忍住，嘴角微微一弯，走入凉亭中。 还没走到她面前，尹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夹杂着李逢月身上原本的幽香，竟然意外地好闻，让人想起春日穿过梨花酒窖的微风。 是梨花白。 尹陌虽并非嗜酒之人，但烦闷之时也喝过这种酒，一闻便知。 “小姐若是没有喝醉，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尹陌并未戳破她，反而顺着她的话温声问道。 “等你。”她脱口而出的这两个字，却让尹陌顿时一怔。 李逢月竟然在等自己，莫非她当真没有醉，且发现了她今夜的行动，故意在此兴师问罪么？ “等我做什么？” “你的手受伤了，我拿药给你。”李逢月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瓷瓶。 尹陌此时才知，原来李逢月之前坐在凉亭中是在看这个，不由得心中一暖。说起来，若非她此时说起，自己都快忘了，左手今日还受过伤。 “我的手已经让解神医看过，她给我上过药了，小姐不必再……”尹陌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李逢月打断：“她的药没我的好，不一样。” 尹陌听到她这样说，又是一怔，李逢月做事向来端庄持重，竟也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她之前听说一些人醉酒之后会跟自己原本的性子大有不同，莫非李逢月便是这种情况？ “那好，药我收下了，外面天寒，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尹陌将桌上的药瓶放入怀中，准备送李逢月回去。 李逢月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不过是去外面随便走了走。”尹陌想敷衍过去。 “是吗？随便走走就走到了半夜？”李逢月明显不信她这番说辞。 尹陌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正想再找个借口时，李逢月却忽地朝她靠近。她下意识地后退，可她每退一步，李逢月就跟着再进一步，眼神直接又执着，凉亭就这么大，尹陌很快便退无可退，后背几乎是抵在了一根柱子上。 眼见李逢月离自己越来越近，尹陌顿时心如擂鼓，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呼吸也紧张起来，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李逢月的脸朝她慢慢靠近，尹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见李逢月只是偏过了头，在她的脖颈处停了停，似乎在轻嗅她身上的气味，接着在她耳边道：“尹陌，你撒谎，你身上有她的香味。” 耳边的声音低沉又清冷，呼出的气息却灼热，像一滴冰水滴在了已经烧得滚烫的盖子上，尹陌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将衣袖又抓紧了些：“什么香味？” 李逢月将身子站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天我在天香楼看见的那个女子，她身上的香味，跟你现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尹陌听到这话，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周厌。 今晚她跟周厌待的时间久，估计是沾上了她的香味。只是她没想到，李逢月不过跟周厌见过一面，又是五天前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周厌身上的香味是什么样的，莫非她早就注意到了周厌，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像李逢月这般循规蹈矩的人，确实容易被周厌那样热烈张扬的人吸引，莫非李逢月喜欢的不是刘正书，而是周厌？不然怎么这样追问她。 尹陌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高兴，凭什么周厌什么都不用做，那天对李逢月的态度也很恶劣，却能让她记这么久。似周厌那般风月老手，又岂是良人，就算跟李逢月在一起了，也只会伤害她。 但她又想，只要李逢月喜欢，即便是周厌，又有何不可，只要李逢月想要的，她便愿意为她摘来，权当报恩了。 李逢月见她半天不说话，神色间有些落寞，又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当真跟她在一起？” “不知小姐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尹陌抬起头，看向李逢月的眼睛，她想知道，李逢月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周厌。 喝醉酒的人，往往最不会骗人。 李逢月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最终停在了她的唇上，忽地伸出手去，摩挲她的唇，哑声道：“我都看到了，你今晚让她吻了你。” 尹陌被她这个动作撩拨得身上一热，又被她说出的这句话一惊，不是，她什么时候让周厌吻她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莫非是…… 尹陌忽地想起，今晚她在小巷跟周厌商量行动的时候，周厌中途似乎察觉有人，但回头看后又说没有，之后就故意朝她靠近，还说什么帮她捉虫子，难道是因为看到了李逢月，又借着巷口窄小，故意安排的一出戏？ 她想到这里，顿时火从心起，这个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开玩笑，偏偏阁主又派了她来协助自己，现在被李逢月误会了，这该如何是好。 “小姐，我发誓，我跟她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若我说谎，便受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尹陌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发重誓自证清白。 李逢月听她如此发誓，脸上的疑色果然消了不少：“你当真没撒谎？” “没有。”尹陌语气坚定。 “好，那我信你。尹陌，以后不要再骗我，也不可以再对我撒谎。”李逢月看着她道。 “好。”尹陌回答得信誓旦旦。 可下一刻，李逢月的话让她瞬间败下阵来：“那我再问你，她刚刚为何从兰苑的墙上翻了出去，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尹陌怎么也没想到，李逢月竟然连这一幕也看到了。 但她已经答应李逢月不再撒谎，左思右想，总感觉找什么借口都容易惹人误会，只好道：“小姐，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李逢月看着她，忽地笑道：“当然，你和谁在一起是你的事，我本就不该过问这些的，你若是喜欢她，去追便是。”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明显不悦，又冷又硬，与她平时可谓判若两人。 她说完后，便转身往观风竹楼走去，尹陌见她鞋子穿得不稳，且又走得急，有些担心，便追了上去。 第29章 李逢月此时似乎醉意才渐渐上涌，走着走着便有些踉踉跄跄，正要晕倒时，尹陌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李逢月见是她，眉眼一宽，却又别过脸去：“我不用你扶。” 尹陌知她并不清醒，所以还是扶着她，之后要上楼梯，竹梯只能容一人通过，尹陌便将李逢月拦腰抱起，准备将她送回二楼的卧室。 就在她要开卧室门时，李逢月却忽地在她怀中道：“尹陌，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尹陌听到这话，开门的动作一滞，往李逢月看去，却见对方已经闭了眼，应该是在说梦话，心中虽然隐隐有些难受，但还是将门打开，把李逢月轻轻放在了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临走时，尹陌看了看床上的美人，虽然李逢月刚刚说讨厌她，但她觉得今晚的李逢月倒是特别可爱，醉酒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睡着时却又乖巧安静，着实惹人怜爱。 眼见她额前有缕头发挡住了眼睛，尹陌伸出手去，将那缕头发抚至她耳后，之后又实在没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李逢月被她摸脸后，身子微微一动，似乎即将醒来，尹陌顿时一窘，想赶紧把手收回，谁知李逢月并非要醒，反而把脸又往她手上凑了凑，更像是一只跟主人撒娇求蹭的白猫了。 尹陌看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李逢月此时却又皱了皱眉，鼻子动了动，似是闻到了什么不喜欢的气味，不再贴着尹陌的手，反而翻过身去，把被子都卷走了大半。 尹陌无奈地笑了笑，又帮她把被子掖好，正要离开时，李逢月却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别走。” 尹陌顿时一怔。 李逢月依旧没睁眼，却将她的手抓得特别紧，微微一抽都纹丝不动。尹陌本想等她彻底睡着了，再将手拿出来，谁知李逢月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她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李逢月，双腿站得发麻，便跪坐在了床头。 李逢月今晚好像有些生气，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但若是在她床前跪坐一夜，她说不定明天就消气了，到时候，或许也就不再讨厌自己了。 尹陌看着李逢月，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来。 不知为何，这些年她这鬼刀罗刹不知被多少人讨厌过，谩骂过，针对过，她都毫不在意，而李逢月今晚的一句“讨厌”，却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莫非是李逢月当真喜欢上了周厌，误会了她与周厌的关系，所以才这般讨厌她么？ 尹陌想不出正确的答案，只知用最笨的方法让李逢月消气。 更何况，若是能这样牵着她的手一夜，好像，也很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渐渐深了，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床头上，映照出二人牵手共眠的身影。尹陌和李逢月却都浑然不觉，只知这天晚上，她们都睡得很好，两颗躁动的心彻底安静下来，一夜无梦，月照良宵。 第23章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李逢月揉了揉发痛的脑袋，醒了过来。 而当她像往常一样准备起床时，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紧抓着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发现了趴在床头跪坐在地的尹陌，而抓着的那件东西，正是尹陌的右手，顿时呼吸一滞。 尹陌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此时也缓缓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尹……尹陌，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逢月见她醒来，连忙松开了她的手，耳根明显地一红。 尹陌见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疑惑，问道：“小姐可是还没醒酒，昨晚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吗？” “昨晚？”李逢月听到她的话，渐渐想起昨晚的事。昨天她喝了三坛梨花白后，感觉头很晕，便让林双扶着她回房睡觉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确实已经不太记得。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喝完酒后我便睡了，你又怎会在这里？”李逢月道。 尹陌见她当真已经不记得，倒是松了口气，昨晚李逢月一直质问她为何深夜才回来，她始终答不上来，如今忘了，于自己而言，也是好事。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事，既然小姐已经醒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尹陌说完，便要站起，谁知她昨晚在床头跪坐了一夜，双腿早就发麻，一时竟站不起来。 李逢月见她神色，不禁问道：“你昨晚一直跪在这里？” 尹陌点了点头：“小姐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哪里走得掉。” 李逢月脸上一红，想起醒来时自己确实是紧紧抓着她的手，顿时有些心虚，半晌后才轻声道：“那你，你就不会到床上来睡？地上这么凉，你就不怕寒气入侵，伤了身体吗？” “无妨，我皮糙肉厚惯了，受这点寒根本不算什么。小姐金枝玉叶，我又怎敢和你睡一张床。”尹陌答道，眼神倒是清正无邪。 李逢月听到她这话，脸上愈加红起来，睡一张床，若是睡一张床，接着又摇了摇头，在心中暗道：“李逢月啊李逢月，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心正清明，根本别无他念，不过一句话便搅得你这般心烦意乱，日后还怎么修炼若水诀。” 尹陌见她的脸越来越红，不禁问道：“小姐，你可是有什么不适吗？脸为何这般红？” “我……”李逢月一时语塞，搪塞道，“没什么，可能是刚起床有些不太舒服。”接着又看向她，“你的膝盖现在可还好？昨晚跪了一夜必定发疼，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尹陌抬了抬脚，发现已经可以站起，说道：“还好，我受得住，小姐昨晚已经给了我药膏，不必再给了。” “药膏？”李逢月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回忆起昨晚醉酒后对尹陌做的一切，拿着瓶药膏巴巴地在凉亭里等了两个时辰，质问她跟那红衣女子的关系，在她耳边说的话，对她发脾气，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怎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李逢月想起这些，顿觉羞得无脸见人，故作镇定道：“既如此，那你就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好。”尹陌刚准备开门，忽地想起一件事，又折了回来。 “小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本来想昨天给你的，但是因为你喝醉了，我又回来得晚，便没有送出，今天可不能再忘了，小姐，生辰快乐。”尹陌将怀中的礼盒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李逢月。 李逢月接过那个蓝色的小锦盒，好奇地打开，眼见里面是个鱼形玉握手，鱼头鱼尾鱼眼鱼鳞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简直跟活鱼一样，造型小巧别致，触手生温，她看了确实欢喜。 尹陌见她神色，便知她喜欢，又走上前去，将其戴在她手上：“拾玉楼的老板说，这握手做了一番巧思，不仅可以握在手中，还可以变成一只白玉手镯，便于佩戴，小姐看看可还满意？” 李逢月见尹陌将上面的鱼眼按了一下，鱼形握手便一下被分开来，成了两条小鱼，对上鱼头和鱼尾的挂钩和凹槽后，又从握手变成了白玉手镯，顿时笑道：“这握手着实匠心独运，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下山后看见有家店的玉不错，进去逛了逛，你或许会喜欢这个，就买下来了。”尹陌轻描淡写道，为找这礼物花了一上午的事却只字不提。 李逢月道：“我很喜欢。你是怎么想到要送我玉握手的？” 尹陌看了看她的手，昨晚李逢月的手依旧带着股冷意，所以她昨天握着她手时，故意使了些内力帮她暖手，说道：“小姐的手总是很冷，现在又已经是深秋，所以我想，这握手你应该能用到。”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想起自己昨晚在睡梦中感受到的那股暖意，从手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就像雪地里不灭的一堆火，虽然只有小小一点，却足够让她不再寒冷。 而她这些年渴求的，不也正是这样的暖意吗？ 自从被剑鬼袁无妄所伤后，她的手便比一般人冷上许多，但她素来要强，即使在冬天也极少用手炉，更不愿让父亲得知此事，别人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唯有尹陌送了她这样一件暖手的礼物，唯有她。 李逢月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又开始不平静了，加之昨晚寒毒反噬，她内息不稳，不由得咳嗽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昨晚着凉了？”尹陌听她咳嗽，顿时问道。 “没有，不过有点冷而已，我待会多加件衣服就行，你先出去吧，谢谢你的礼物，我日后……日后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李逢月道。 “那好，我先出去了，小姐若是有吩咐，随时叫我。”尹陌并没有注意到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正要开门时，门外却响起了林景的敲门声： “小姐，你起床了吗？庄主今天一早便叫了人来，说让你用完早饭后去夜雨楼一趟。” 李逢月答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洗脸水，我马上起来洗漱。”说完又看向尹陌，“你现在出去未免惹人怀疑，我这里有条暗道，可以直通你的房间。” 第30章 暗道？尹陌听她说有暗道可以直接通向自己的房间，顿时一怔，莫非这些日子，李逢月一直在利用这条暗道，暗中监视她么？但转念一想，凭李逢月的为人，当不至于此才是。 李逢月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这条暗道是之前就已经修好的，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是我以前住过的书房，后来修了观风竹楼，我才搬到这里的。但我这个人念旧，有时便喜欢一个人去待一待，又不想让人发现，所以就修了一条暗道，在你住的这期间，我保证没有偷偷进过你的房间。” 别人要是听到这样的理由，不免会有些怀疑，但尹陌知道，李逢月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她之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总是去母亲的墓前祭拜，便修了后山那条暗道。说起来，若非那暗道，昨晚的行动她便没了退路，从这一点上说，李逢月是又帮了她一次。 而且光风霁月的神女剑，又岂是会暗中窥视她人之人。 “我信你。暗道在哪里？”尹陌对她道。 李逢月原本以为还要解释更多，比如为何将她安排在那个房间，为何一直不告诉她这件事，却未想被尹陌三个“我信你”直接打断，不由得一怔，尹陌当真这般信她吗？她为何总是对自己这么好？ “将左边书架上的那盆细叶寒兰往右转一下，暗道自会开启。” 尹陌按照她所说，转动花盆，那书架竟然就自动往两边分开，露出一段向下而去的木楼梯。 “回去之后，将你书桌上的白玉笔筒转动一下，暗道就会关闭。” 尹陌点了点头，却又听李逢月道：“若是……你以后有什么事想悄悄来找我，也可以走这条路。” 尹陌听到这话，嘴角悄然一弯，说道：“遵命，小姐。”接着便走了下去，渐渐不见了踪影。 李逢月待她离开，再听不见动静后，才从床上起身，再次看了看那木梯，转动花盆，将其关上。 或许直到今天，她才彻底相信尹陌是个足以信任之人，她将她安排在那个房间，说是没有私心，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她希望尹陌会是她想要的那个亲卫，既然要为她运功排出寒毒，练功时又要褪去衣物，两人便必定要有一些暗中的接触，从暗道来往是最好的。 而在不知对方心性如何前，她自然不想将暗道的事告知，但尹陌刚刚的那句“我信你”，却让她顿时心生愧疚。她一直瞒着她，她却这般信任她，竟半点质疑也没有。 李逢月叹了口气，穿好衣服准备起床，照镜子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是穿反了的，首饰也不是戴歪就是戴反，顿时一怔，自己刚刚就是这般一直在跟尹陌说话的？还有昨晚…… 她想到这些，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昨晚除了尹陌外，并没有别人看到她醉酒的模样，不然的话，这脸可就丢得更大了。 洗漱吃罢饭后，李逢月前往夜雨楼，等到了楼中时，发现除了父亲外，还有一个人在场，并且正在跟父亲说说笑笑，将他哄得十分开心，正是表弟李焕。 李焕率先发现了她，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月表姐。” 李逢月朝他点点头：“小焕，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他回答，李天南便道：“是我让他来的，昨晚百宝窟遇贼的事你都听说了吧，小焕昨晚表现不错，我打算将庄中的一些事务交给他打理，让他锻炼锻炼，日后若是可以独当一面，也可以帮你。” 李逢月道：“父亲做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昨晚喝醉，没有及时赶到帮忙，是我的错，还请父亲责罚。” 李天南看了她一眼，问道：“月儿，你向来是从不喝酒的，昨晚为何喝醉了？” 李逢月听到这话，想起尹陌和红衣女子在巷口的那一幕，即便此时想起，心中依旧隐隐有些发疼。其实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就失控到要去喝酒，看来以后对于若水诀的修炼还得更勤才是，这样才能彻底去除心中的杂念。 “遇到了一些烦心事，现在已经没事了。”李逢月淡淡地道。 “烦心事？什么烦心事值得你不听我的告诫去喝酒？”李天南问道。 李逢月半晌没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什么事才值得她去在意呢？在父亲眼中，或许除了练功和书剑山庄，便没有其他可在意的事了吧。 李天南见她不答，正有些生气，李焕打了个圆场道：“舅舅，表姐已经满十八岁，女孩子有些自己的心事也是正常，舅舅还是别再问了，我相信表姐可以处理好的。” 李天南听到这话，气消了一些，说道：“算了，你这么大了，有些事不用我说，有时你也该跟小焕学学，别总是让我生气。” “是。”李逢月平静答道。 “本来今日我是要将少主玉牌给你的，但看你如今这样，还是晚些时候再给你吧。”李天南对李逢月说完，又将目光转向李焕：“小焕，庄中东西角的两个侍卫营交给你打理，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李焕听到这话，顿时笑道：“侄儿绝对不辜负舅舅所托。” “嗯，行了，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回去吧。”李天南摆了摆手，二人朝他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 李焕见李逢月出了门后，并不往兰苑的方向，不由好奇道：“表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祠堂。”李逢月道。 “祠堂？可是舅舅并没有罚你，你为何要去那里？”李焕疑惑道。 “错了便要罚，这是我给自己立的规矩，你先走吧。”李逢月说完，便独自往祠堂走去。 来到祠堂后，她跪坐在香案前，并将蒲团上的软垫撤去，相当于只隔了一块布跪在地上。 深秋天冷，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双腿又冷又疼，却仍然强忍着，双手合十，嘴里念着若水诀的口诀。 她想在祖辈神灵前，消除内心的杂念，恢复从前澄净的心境，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拯救。 她必须毫无挂碍，必须修炼成功。 而她相信，这一次也会像之前一样，只要想，便能做到。就像父亲总是像今日这般在她面前说起别人的好，小时候的她也以为，被父亲责怪是天大的事，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她在这里每被罚一次，每跪一次，心性就要坚强不少的。 她可是李逢月，神女剑李逢月，世人仰望的天才李逢月。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逢月兀自还在祠堂中跪着，山风吹起她的发带，就像吹起一朵飘零而孤独的兰花。 等到肚子饿得有些发晕时，她才睁开双眼，默默地站起身，又将早已备好的药膏涂在膝盖上，整理好衣服，端庄而从容地走了出去。 祠堂中的香有静心安神之效，她跪了半日后，确实感觉神思清明了不少，而当看到祠堂外撑伞朝她走来的尹陌时，之前的努力却又仿佛霎时间化为乌有。 尹陌走上前来，笑着对她道：“小姐，下雨了，我来接你。” 第24章 重重雨幕下，素来清冷的少女此时却笑容明艳，恰似雨后青山上的一朵红色山茶，让李逢月看得一时失神。 直到尹陌走到她面前，李逢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目光收回，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去了夜雨楼大半天也没回来，想着或许是被李……庄主罚了，又见天上下了雨，所以打伞来接你，你今日是又被罚跪祠堂了吗？”尹陌道。 李逢月看着她，心中一阵苦笑，没有谁罚她，是眼前这人要罚她，罚她对她心生妄念，久久不消。 看来今天这两个时辰，她是白跪了。 “父亲没有罚我，是我在惩罚我自己。”李逢月忽地想试探她。 “自己罚自己，这是为何？你做错什么了？”尹陌问道。 “我最近心里一直念着一个人，怎么也忘不掉，以至于无法静下心来练功，你说我该不该罚？”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李逢月果然是动心了，难怪昨晚那么异常，不知是刘正书，还是周厌。 似她这般克制的人，若是察觉自己动心，原来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得到那个人，而是惩罚自己。 或许在李逢月眼中，只要一切阻碍练功的事情，便不该去做，活得这般理智，有时放纵一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尹陌想到这里，说道：“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人之常情而已，你不必罚自己。” 李逢月看着她，问道：“那你……可曾也有过这般的感觉？” 尹陌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在七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后来师父救了我，教我武功，但是几年前她也走了。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却连她的尸身都找不到。如果说我如今心里经常念着的人，应该就是她了，我只希望早日找到她的尸身，让她能够入土为安。” 李逢月听她这么说，心中又是一阵苦涩，尹陌所说与她所说完全不是一回事。看来她情窍未开，虽比自己长了两岁，在这件事上倒是还不如她。 第31章 尹陌看着她，虽然有些莫名的难受，但还是道：“小姐可是看上了谁？只要你喜欢，我一定帮你。” 李逢月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过，我不回兰苑了，去听雪小苑见解神医，你先回去吧。” “好。”尹陌将手上的另一把伞递给李逢月，见她穿得单薄，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外面天寒，小姐又跪了这么久，不要着凉了。” 李逢月披着披风，闻到上面淡淡的香味，已经不是昨晚她闻到的那红衣女子的浓香，清新而冷冽，让人莫名安心，犹如雪后青松，正是尹陌身上独有的气息，果然闻起来要舒服多了。 “多谢。”而后她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尹陌，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日我在天香楼看见的那名红衣女子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尹陌听她忽地又问起周厌，顿时一怔，莫非是周厌的香味不散，连这披风也沾上了她的气息，惹得李逢月又想起她了吗？ 死人香师周厌的名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若是直接告知李逢月，那所有的计划便都漏了陷，但她已经说过不再骗她，便用了周厌从前的名字：“她叫周七，之前跟我打过一些交道，只能算相识而已。” “周七。”李逢月念着这个名字，她原本怀疑尹陌喜欢的是这位周姑娘，但刚刚听尹陌连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都没有，便知从前确实是自己误会了，下次要是再遇见这位周姑娘，倒是终于可以冷静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李逢月说完，便撑着伞踏进了雨幕，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对她道：“尹陌，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以后对别人，不要再像刚刚那样笑。” “啊？为什么？”尹陌疑惑道。 “没有为什么，总之，记住我的话。”李逢月第一次使起小性子，下了个颇为“霸道”的命令，见尹陌点头后，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随即转过身去，踏进了雨雾中。 尹陌见她离开，顿时对周厌的话产生了怀疑，那家伙不是说她多笑笑会惹人喜欢些吗？怎么到李逢月这里偏偏相反？不仅不管用，还惹得人生烦，小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李逢月到听雪小苑时，解道春正坐在窗前喝茶，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一个人下黑白二子，显得有些落寞。 看到她来，解道春顿时眉开眼笑：“我正愁没人陪我下棋，就看到你来了，快来跟我对一局。” 李逢月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下棋这种事情自是难不倒她。 解道春虽痴迷棋道，却是个臭棋篓子，平时往往下不到一半便要输给她，今天却屡屡得手，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眼瞧见李逢月这一脸如沐春风的样子，开口问道：“小月，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李逢月刚喝下一口茶，听到这话，立刻被呛得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解道春一脸过来人的样子看着她：“平时你跟我下棋，那可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叫你让一让也难得，说什么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 今天倒好，这里丢了几子，那里又错了几步，又总是笑着，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是心里有人是什么。” “我……我没有。”李逢月被她说得耳根发红，却兀自不肯承认。 “还否认，我跟你认识这么久，可从来没见你这样子过，说吧，看上谁了？”解道春还真是好奇，能被李逢月喜欢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李逢月的脑海中浮现出尹陌的身影。 可尹陌与她同为女子，即便大雍民风开放，女子与女子在一起也是闻所未闻之事，她自幼受世家礼仪教导，又如何能将这违背人理伦常的心事道出，所以并未开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你喜欢上的，该不会是江湖邪派中的人物吧？”解道春察觉出一丝不对。 李逢月沉默半晌，开口叹道：“跟这个也差不多。”说不定，比这个还更邪一些。 解道春听到这话，顿时既惊讶又高兴，笑道：“看不出来啊，小月，你原来喜欢那种的。果然，那些世家公子入不了你的眼，是不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坏？” 李逢月摇了摇头：“不，她很好，非常好。” “很好？那就是对你很好对别人很坏的那种了，嗯，年轻的姑娘家，对这种确实难以抵抗。不过你们二人身份对立，要想在一起，确实是一件难事。”解道春道。 “其实，也未必要在一起，我……并不打算将这份心意对她说出。”李逢月喝了杯茶，轻声叹道。 “啊？那你岂不是要一直暗恋人家，你可是神女剑，江湖中多少人做梦都想娶你。你居然还要偷偷喜欢人家，这也太便宜他了。你告诉我是谁，我非得告诉他不可，他要知道是你，肯定不管多难都想跟你在一起的。”解道春道。 李逢月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心意已决，这件事，还请解神医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解道春叹道：“唉，你这孩子，就是被李天南给管得太多了，从小这里不许做那里不许做的，长大了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要是我，就算是江洋大盗，杀人狂魔，我也要追上去试试。” 李逢月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动，却终还是放下。她早就打算此生不嫁人的，尹陌的出现，不过是一个意外，等到她离开，自己到时候也就忘了。 “对了，说回正事，你体内的寒毒怎么样了，我帮你看看。”解道春说完，用手去把她的脉，只觉脉象紊乱，是寒气渐入深处之兆。 “奇怪，之前明明已经好了些，今天怎么又加重了，你最近做什么了？”解道春疑惑道。 “没什么，不过是心绪有些不宁。”李逢月收回手道。 “心绪不宁？该不会就是因为你刚刚说的心上人吧？听说你昨晚喝得大醉，也是因为他？” 李逢月难以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真是……这种事要是一直憋在心里，早晚要出事，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已经招到亲卫了吗？叫尹陌是吧，她怎么样？”解道春道。 “她……很好。” “很好的话，那就让她尽快帮你解毒，明年三月就是武林大会，你不是说想在那时修到若水诀第九层吗？都是女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逢月念及此事，想起若是她在尹陌面前褪去全身衣物，而尹陌又要以手触上她的肌肤，在她的穴位上运功排毒，光是想想，都觉得内心难以平静，别到时候毒没解成，反而让她所受之伤更重了，就像昨晚那样。 “这件事情，我再想想吧，可还有其他办法？”李逢月今日来找解道春，就是为了这件事。 解道春想了想，说道：“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就只有去找你爹要紫罗羯，紫罗羯是疗伤圣药，定能将你的寒毒治好。” 李逢月沉默了会，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想过，只是紫罗羯天下就只有一株，得到一株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珍贵无比。 而她的寒毒又不是完全无药可治，她也不想让父亲担心。思来想去，唯有让尹陌帮自己的法子最好，既然从未试过，又怎知完全不行。 “那我回去再想想，解神医，告辞。”李逢月说完，朝解道春行了一礼，便撑起伞，往兰苑走去。 尽管如此，李逢月回去后，还是没有立刻跟尹陌说及此事，因后山温泉有驱寒之效，接连几日都去了那里沐浴练功。 而尹陌这几日一直在想该如何从李天南那里盗取宝库钥匙，但是想了几个方法都觉得不太可行，不知不觉间这日也来到了后山，见前面热气蒸腾，水雾弥漫，想来是一处温泉，便想去那里放松一下，说不定能有些思路。 然而她才刚来到那温泉处，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逢月此时竟然也在那里沐浴，身上未着寸缕。 尹陌见到这一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而李逢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也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那……那个，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没想到你也在，我这就离开。”尹陌连忙解释，接着便想离开这里。 “等等。”在她回过身时，李逢月却叫住了她。 尹陌不敢回头，站在原地道：“小姐可还有什么事？” 李逢月沉默半晌，才终于说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下来一起泡？”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李逢月这是……在邀请她一起洗澡？ 即使在暗影阁，她也没跟别人一起洗过澡，但如果是李逢月的话，尹陌心中却隐隐有些欢喜。 “小姐当真希望，我跟你一起？”尹陌背对着她道。 “是。”李逢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尹陌听到这句“是”，才终于敢转过身来，李逢月见她看向自己，脸明显地一红，也转过了身去。 第32章 水雾之中，美人背影窈窕，香肩全露，润湿的长发披在身上，即便没有做任何动作，也甚是勾魂。尹陌不敢多看，将身上衣物脱至里衣后，便下了温泉。 她来温泉原本是为了放松，但因李逢月在这里，心里却更加紧张起来，更不敢靠她太近，两人中间简直能再站下十个人。 此时水声潺潺，两人互相背对着，虽然都没说话，但耳根都已经明显红了起来。 “你……再过来一些。”沉默半晌后，李逢月忽地开口道。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虽然不知道李逢月想干什么，但还是按照她的话，朝她走近了几步。 “不够，再近一些。”李逢月听到她停下，又道。 尹陌深呼一口气，又朝她走近了几步，两人此时已经挨得很近，尹陌一低头，几乎就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兰花幽香。 “尹陌，你可否帮我一件事？”李逢月的声音仿佛都有些颤抖。 “什么事？” “按压我的大椎穴，并在此穴道上为我输送内力。我之前与袁无妄对战时，被他的剑气所伤，身中寒毒，一直难解，解神医说，唯有此法能尽快帮我解毒。”李逢月的耳朵越发红起来，咬着嘴唇道。 毕竟大椎穴还是最好按的，接下来的其他几个，可就越发让人难堪了。 第25章 尹陌听到李逢月说身上中了寒毒，顿时一怔，原来她的手那般冰冷，是寒毒所致。 而李逢月与袁无妄那场西海之战，当时震惊江湖。谁都没想到，才十七岁的李逢月，竟然能与纵横江湖几十载的剑鬼打成平手，此一战后，李逢月一夜成名，袁不妄从此封剑，成为一时传奇。 那一战已经是一年之前。 也就是说，这一年来，李逢月的体内一直都受着伤，却仍如此刻苦修炼，哪怕察觉到自己动心，也要跪祠堂来惩罚自己，尹陌想到这里，顿时有些心疼起来，叹道：“李逢月，你还真是不疯魔，不成活。既然知道有这个方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李逢月没有回答，尹陌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便知她不会回答，于是朝她靠近了些：“那我开始了。” 见她点头，尹陌伸出右手，将她后背湿漉漉的长发撩开，李逢月漂亮白皙的脖颈顿时露了出来。 水雾蒸腾下，脖颈上带着些水珠，让人想到沾了雨水的白瓷，手指触碰上去时，李逢月不由得微微一颤，指下的肌肤细腻、光滑、温热，简直比白瓷更加勾人。 尹陌深吸一口气，将周身内力凝聚在指尖，按在李逢月后颈处的大椎穴上，凝神与她周身气海相通。 师父曾教过她引穴相通之法，因此尹陌很快就找到了窍门所在，将自身所感与李逢月的气海完全融合，让内力化作一艘船般，在她体内流转，果然有一处极为寒冷，阻塞难通，尹陌又将更多的内力送了过去，助她冲破这障碍，两人此时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此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这阻碍终于被冲破了些，李逢月顿时吐出一口黑血，浑身一软，向后倒去。尹陌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抱在怀中，按住她的手为她把脉，在她耳边温声道：“可好些了吗？” 李逢月感受到身后的温软，还有耳边的热息，顿时清醒过来，试着运转了内力，果然那处不再那么寒冷了，说道：“确实好了些。” “有用就好，还要再来一次吗？”尹陌问她。 李逢月却红了脸，半晌才道：“除了大椎穴外，解神医说还需再按压两处，一处是神阙穴，一处是……膻中穴。” 尹陌听到这两个穴位，耳根也有些发红。 神阙穴位于肚脐处，而膻中穴位于两胸之间，李逢月此时身上未着寸缕，又背对着她，要是按压这两个穴道，不仅要自背后环抱着她，身体还要紧贴在一起，二人气海相通，内力才能运送出去，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小姐，可还要我继续吗？”尹陌有些迟疑地问道。 毕竟她也从未跟谁如此亲近过，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紧张起来。 “继续吧。”李逢月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 “好。”尹陌微微平复了下心情，渐渐完全贴近了李逢月，将对方柔软的身躯环在怀中，并伸出手去，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腹部，将内力集中在手上，按压她肚脐处的神阙穴。 李逢月感受到她的靠近，身体忍不住有些酥麻，气海一时翻涌，难以平静。 尹陌察觉到她的异常，在她耳边道：“小姐，凝神，静心。” 耳边的热息滚烫，像火一样烧着李逢月，可偏偏这个人又要她凝神静心，着实是……掩耳盗铃。 尹陌见她难以平静，又将更多的内力送至她的气海，对她道：“李逢月，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接着以左手在她的百会穴上输送内力，帮助她神思清明。 李逢月感到自己体内简直如沸腾的海水一般，内力不断在身体四处冲撞，而在沸腾的海水之外，却始终有一层无形的罩子在托着她，并为她不断送来清冽的泉水，以化解她体内的躁动。 尹陌此时因内力消耗过大，嘴角都已经溢出鲜血，但她知道若是此时撤力，李逢月非走火入魔不可，于是依旧强撑着，并不断对李逢月说话，希望她可以恢复清醒。 李逢月在她的帮助下，心神终于渐渐安稳，恢复平静，寒气霎时被驱散不少。 之后她终于睁开双眼，深呼了一口气，顿觉神思清明不少，可身后的尹陌却因太过劳累，脑袋一时撑不住，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两人的呼吸又拉近了。 “尹陌，你怎么了？”李逢月察觉到尹陌的异常，再也顾不得不好意思，转过了身，将她抱在怀中，对她说道。 “没什么，就是一下用的力太多，需要休息一下。”尹陌感受到脑袋枕着的两片温软，脸顿时红了起来，“小……小姐，我有点热，你……你要不先把我放开吧。” 李逢月此时也意识到了两人实在太过亲近，脸也一片羞红，放开了尹陌，让她靠在岸边，刚刚才清明的神思又似火烧起来。 “你……你下次不可再如此了，无论何时，都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李逢月实在不愿再光着身子面对尹陌，便穿上了里衣。 “我没事，只要能帮到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尹陌一时没多想，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些年她只知道杀人，实在太少跟人说话，与李逢月每日相处，好多次都说出了些不该说的话，说完后又后悔，这次也是。 “你……”李逢月看着她，沉默半晌，走了过去，将她的手牵起，为她输送内力疗伤：“总之，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好。”尹陌见她对自己这番关切的模样，不由得眉眼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李逢月抬头看见她这一笑，心中怦然，不敢再看，又低下头去，说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再这样笑了吗？” “哦，对。我忘了，以后不会了。”尹陌收回笑容。 “我的意思是，除我之外，不要对别人这样笑。”李逢月的声音微不可闻，可尹陌内功深厚，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原来小姐是这个意思。”尹陌又笑道。 李逢月见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听到了自己的话，耳根又是一红，放开了她的手道：“现在你运功看看，是不是好些了？” 尹陌按照她所说，运转内力，果然之前的疲惫已经消失，点了点头。 “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也累了，我们早些回去。”李逢月道。 “等等，解神医不是说，还有一处膻中穴，刚刚两处穴位过后，你体内的寒气已经去了不少，再坚持一下，效果必然比下次再来要好一些。”尹陌担心她道。 “可……”李逢月看了看自己的两胸之间，这个穴位的位置，实在是尴尬。 “我……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小姐，我是真的希望，你的伤可以快些好，多去一分寒气，你便能少一分痛苦。我与你气海相通之时，便知道你平日所受寒毒有多么痛苦，我还撑得住，就让我帮你完成这一次吧。”尹陌道。 尹陌见她迟疑，又道：“你若是害羞，我便用发带蒙住了眼睛，绝不看你。”接着便取下头上的红发带，蒙在了双眼上。 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却是一动。 尹陌的五官本就生得清冷，如今戴上了这蒙眼的发带，加之在水雾中这一身正气的模样，倒是显得越发禁欲起来，可偏偏越是如此，就越让人忍不住……想勾引她。 李逢月见她看不见自己，胆子忽地大了起来，忍不住一步步朝她走近，呼吸也有些紧张起来。甚至想，若尹陌前世是位清冷禁欲的佛子，那她真想做一回美艳的妖女，勾得坐怀不乱的她沉沦爱欲，无法自拔。 她好像看看，尹陌意乱情迷，究竟是何模样。 心中的妄念似火在烧，李逢月鬼使神差地朝尹陌靠近，就在手指快要抚上她的脸时，脑中却又霎时清醒过来，自己这般是在做什么，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简直荒唐。 第33章 尹陌察觉出她的异常，不由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李逢月深呼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了些，说道：“没什么，既如此，那便继续吧。” 尹陌听到她在水中褪去衣物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紧，眼前看不到半点，鼻间却满是伊人身上的幽香，呼吸也开始紧张起来，说道：“小姐，我看不见，该如何按？” 李逢月没有回答，而是牵过了她的两根手指，放在了一处：“按这里。” 尹陌察觉到手上异常的温热，顿时明白李逢月是把她的手放在了哪里，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手更是跟木头似的，动都不敢动，生怕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李逢月见她半天没动作，问道：“怎么？不会做了吗？” “没……没有。”尹陌摇了摇脑袋，将脑中的胡思乱想都赶出去，将内力凝聚在那两根手指上，再次贴近了李逢月，与她气海相通。 有了前面两次，这次倒是异常顺利，随着尹陌内力的三次传送，之前原本固如冰山的寒气已经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估计再来个几次，寒毒就能彻底解了。 疗完伤后，两人将衣服穿好，尽管刚刚进行过十分亲密的动作，但两人却都不太好意思跟对方说话，脸均是红红的，是以一路无言，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脑子里却都想着刚刚的事。 “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只能我们两个知道。”快要到兰苑时，李逢月才终于跟尹陌开口。 “明白。”尹陌答道，顿了顿又道：“小姐以后若是再要，尽管找我就是，我绝不推辞。” “多谢。”李逢月点了点头，却又感觉尹陌这话听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什么“再要”，说得跟那事似的，实在是…… 可瞧尹陌一脸无邪的样子，显然是只有自己想多了，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恼，这人怎么半点都不开窍的么，偏偏她又什么都容易多想，说来说去，都是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可恶。 李逢月忽然羡慕起尹陌来，若是她也像尹陌这般不开窍，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可她又想，从前她不知情事，只觉世事如水，随波而流，如今生了这妄念，却让她感受到了水下暗藏的□□，不过是解个毒便这般燎人，以后可如何是好。 第26章 这天解毒之后，尹陌便按照解道春所说，每三天便通过暗道，去李逢月的房间为她运功疗伤，因怕李逢月害羞，所以每次都用发带蒙住了眼睛。 她看不见，李逢月便拉住了她的手，找到那三个穴位，每次运功时二人的身体都要紧紧相贴。这个时候，李逢月的呼吸总要急促许多，有时勾得尹陌十分心痒难耐，但又不敢拿掉发带，只能这么一直贴着。 而每次疗完伤后，李逢月穿上衣服，似乎总要停一段时间才让她摘下发带，兰花幽香有时忽然靠近，却又忽然远离，有时还传来微微叹气的声音。 但每次摘下发带后，李逢月又总是背对着她，看不到神情，所以尹陌也不知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幸好随着疗伤次数增多，二人气海相通之时，尹陌能明显地感觉到，她体内的寒气正在不断减少，自己心中也甚是欢喜。 同时她也没忘了暗影阁的任务，开始更加注意李天南的一举一动，观察他的饮食起居，打听他最信任的人有哪些……但李天南这个人做事十分谨慎，玉佩无论何时都从不离身，且身边总有一批高手，让她几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着实难办。 但就在这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偷偷潜入夜雨楼时，却瞧见李天南竟然一反常态，半夜时独自出了门，往山下走去。 云顶山到处都是夜雨卫，若是在山上动手，必定要引来一大波人，所以尹陌便悄悄跟在了他身后，想到了山下某个僻静的地方再动手。 李天南是江湖榜上排名第四的剑客，剑法仅在上官容、上官靖和江卓之下，尹陌从未与他交过手，此战究竟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但她最有的就是耐心，她相信自己能等到一个最适合出手的机会。 只见李天南独自来到山下后，去了一处客栈，出来时又改换了衣衫和容貌，时不时往四周看一眼，行为颇为鬼祟，不知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前面的路越走越偏，周围都是大片的树林，几乎已经看不见人影，正是峄城南边著名的鬼地，苦蛇林。 相传在这片树林中有一种苦蛇，细长瘦小，只跟筷子一样大，却有致命之毒。 人在走路时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便会口中发苦，舌头发干，接着就会头痛难耐，晕倒在地。而等晕倒之时，周围的苦蛇便会闻着气味赶来，将人活活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堆白骨，久而久之，这里便出了很多闹鬼的传说，成了著名的鬼地，即使白天也少有人来。 难怪李天南从客栈出来后，又去买了一包雄黄粉，不过他半夜三更来这种地方，到底是为何？ 尹陌想不通，依旧暗中跟在他后面，进入树林后，跟踪变得更难，她只能拉远了距离，配合周围时不时出现的鸟叫声行进，才不至于被发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李天南终于在树林深处停住了脚步，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哨吹响，几声锐利的鸟叫声霎时响起，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尤为清晰。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林中走了出来，周身都被黑色笼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用的是腹语：“你来了。” 听到这个腹音，尹陌顿时一怔，暗影阁阁主容五每次出现时，用的也是腹音，且黑袍金面，看不出容貌。但经过这些年的接触，尹陌有种直觉，她应该是名女子。 今晚这人并未戴面具，只是用黑布蒙了脸，腹音在前朝时由一位会木偶戏的西域妇人传至中原，又称“肚仙”一派，至今仍有传人，不知此人到底是容五，还是装神弄鬼的肚仙一门。 李天南对那人行了一礼：“阁下就是苦蛇仙人吗？我是来求药的，这是买金。”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尊金佛，即便是在暗夜之下，金佛依旧光芒不减，可见并非凡品。 尹陌听到“苦蛇仙人”四个字，想起最近江湖上流传起一种奇药，说是只要吃下去就能增长功力，除了脾气会变得暴躁些，其他并无影响，不少江湖人士都趋之如骛，一药难求，三千金起步，而那卖药之人，正是自称“苦蛇仙人”。 但似这样的骗局在江湖中早就多了去了，每一次都说不用修炼就能功力大涨，结果到了最后无一不是骗局。 只是半年之后便是武林大会，依旧有不少人鬼迷心窍，相信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李天南已经是书剑山庄的庄主，竟也会信这奇药之说。 黑袍人接过金佛，却忽然眼光一转，将金佛往李天南脸上扔去，并伸手去抓他的脖颈。 李天南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一出，顿时一愣，但他毕竟功力深厚，还不至于被这一手狠抓要了命，立马撤身向后退去，只是衣领已被抓破，若是再慢一些，脖子上的玉佩必定已经入了那人之手。 李天南见他是冲着玉佩来的，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冷笑一声：“你说呢，李庄主。”说完又朝李天南挥出一掌，掌风凌厉无比，挥手成霜，周边树叶被她的掌风一带，全都结起了厚厚的冰雪，可见武功之高。 而看到这一掌后，尹陌也才确定，此人绝非肚仙门人，而是暗影阁阁主容五。 容五以玄冰寒玉掌纵横天下，掌带风雪，手起惊雷，武功深不可测，二十年来虽被无数名门正派恨得牙痒痒，却无一人能杀了她，暗影阁反而越办越大，成为邪派之首。 李天南此时也从掌法认出了她的身份，高声叫道：“容五，原来是你，这些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找你，没想到你竟扮作药仙来骗我，当年你杀我爱妻，今天我一定要为她报仇！” 容五冷笑道：“像你这样的蠢货，也配说这种话。李天南，你当真以为，凭你就杀得了我吗？一个还要靠药来增长功力的庄主，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了大牙，旁人若是看到你这番打扮，不知会做何想。” “你……找死！”李天南彻底被她的话激怒，拔出腰间的长剑，立马朝她刺去，容五冷笑一声，也拔出了藏于背后的双环，与他对打起来。 只是没想到容五的武功竟这般高，即使是天下排名第四的剑客李天南，与她对战时，依旧占不到上风，反而隐隐有被压之势。 尹陌也曾多次疑惑，容五既有这样的本事，大可开山立派，收受弟子，成为名门宗主，闻名天下，可她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见不得人的路，着实令人不解。 两人对了几十招后，李天南的颓势越发明显，身上受了好几处掌伤，容五似乎也并不打算杀他，而是一味去取他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估计是周厌跟她说了宝库钥匙就是这枚玉佩，而她的目的，正是疗伤圣药紫罗羯。 就在她快要得手时，李天南忽地向上一跃，放出一枚烟花讯息，书剑形状的烟花立马在空中炸开来，这是书剑山庄的传信烟花，若是周围有庄中弟子，必定会赶往这里。 第34章 “呵，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但就算他们赶过来，也已经迟了。” 容五说完，又朝李天南挥出一掌，李天南向后退去，仅靠最后的力量支撑着，而就在容五的手已经触碰到那枚玉佩时，一柄银剑忽地飞来，让她顿时一惊，急忙后退，回头一看，发现了已经赶来的李逢月。 “父亲，你怎么样了？”李逢月飞身上前，来到了李天南身边，焦急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受了些伤而已，月儿，她就是容五，我们找了她整整十三年，今天可算是现身了。”李天南看着容五，恨恨地道。 李逢月看向容五，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原来就是你杀了我母亲，容五，十三年前的账，我们也该算算了。” “就凭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何能耐，你父亲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你又能奈我何。”容五冷笑道。 “那就试试看。”李逢月说完，挥动手中的碧落银河，闭上双眼，开始积蓄内力，周围的山风忽地变得猛烈起来，地上的落叶也开始围着她不断打转。 而这风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兵马战斗之声，声势浩大的剑意铺天盖地而来，就连尹陌都感受到了极强的威逼，正是李不慕当初从“黑鳞铁甲十万许，急把银河倾作雨”诗中悟得的一招“黑鳞铁甲作雨倾”。 李逢月睁开双眼，在这风眼之中，一剑朝容五刺去，容五以双掌铁环为盾，霎时结起一阵冰盾，抵挡这漫天的风雨之势，之前她与李天南作战时尚能占得上风，此时竟然被李逢月的这一招逼退了几步。 “若水诀第八层，没想到你的功力居然比你爹还强，很好，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当我的对手。”容五轻笑一声，随即运转周身内力，周遭顿时寒气四起，刮起了阵阵北风，所有的树木霎时结冰，天空之中竟然飘起了阵阵雪花。 自古以来，唯有剑仙级别的剑客方能做到这般，没想到容五的武功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李逢月修习的是若水诀，使得又是夜雨剑法，水遇上冰，着实不是件好事，容五的剑意压在她之上，正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李逢月亦不愿后退，两人正胶着时，却听得一群人的脚步声而来，正是书剑山庄的四大护法，虎鹤双师，左煞右佛。 “小姐，庄主，我们来了。”四大护法看到如此情景，立刻加入了李逢月的阵营，容五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只有一人，且若是时间耽搁得越久，书剑山庄来的高手越多，对她就越不利，她见自己此时尚可全身而退，便冷哼一声，一力推开五人，转身往林中跃去。 而李逢月见她要跑，立刻追了上去，尹陌担心她，也跟了上去。容五的轻功极好，一跃就是几十步开外，她见李逢月跟在身后，也没发作，一路向前而去，直到一座悬崖，前方再也无路时，才停了下来。 第27章 “容五，十三年前你究竟为何杀我母亲？”李逢月看着站在悬崖边上的她，一步步逼问道。 容五冷笑道：“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想杀就杀了，难道还要跟你一个小姑娘解释。” “你……”李逢月听到她这话，更加生气，“那好，既然你已经承认，我也就不客气了，今日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报了这杀母之仇。”说完又将碧落银河朝她刺去，正是一招大开大合的“满天风雨下西楼”。 容五冷笑一声，以双环跟她对战。就武功而言，李逢月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且已经比其父李天南更高，可面对容五，依旧显得有些弱小。 两人互相拆了一百来招后，容五忽地身形一变，将双环抛出打向她，从袖中抽出一把长剑，直朝她的心口而来。 李逢月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下，身形一滞，急忙以碧落银河抵挡，可此时抵挡的内力便弱了几分，使得她顿时向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你的武功不错，可惜还是太嫩了，想赢我，还是练十年再说吧。”容五收回掌势，对她嘲讽道。 李逢月看着她，咬着牙道：“我说过，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杀你。”随即将全身内力都汇聚在碧落银河上，用的竟然是若水诀中的“同命”之术，意在与敌人同归于尽，尹陌见她使出这招，本想阻拦，可等她出去时，已经迟了。 只见李逢月挟着锐利无比的剑气朝容五而去，容五也以长剑抵挡，两剑相交，整座山都为之震颤了一下，白色剑气与黑色剑气碰撞在一起，李逢月一心赴死杀敌，容五也不禁被她这一招压住，有逐渐后退之势。 李逢月进一步威逼，二人的嘴角都溢出了鲜血。可不知为何，容五在被压制许久后，又忽地爆发出一阵极强的内力，将李逢月震退，李逢月气息不稳，“哇”地吐出一口黑血，竟像是中毒之兆。 “小姐，你怎么样了？”尹陌再也忍不住，来到她面前问道。 “尹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说什么？”李逢月见到尹陌，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我挡住她，你赶紧运功疗伤。”尹陌对她道。 李逢月却还是一脸疑惑，似乎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尹陌为她把脉，却感觉她的体内除了寒毒之外，竟然又多了一种毒，此毒绵柔阴沉，跟寒毒大有不同，不知是何人给她下的。 见李逢月听不见，她只好在她手中写道：“先凝神疗伤，我来挡她，信我。” 李逢月看了她一眼，本想拒绝，但见到她坚定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小心。” 尹陌朝她点了点头，见她开始疗伤，才放下心来。 “呵，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崔命，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难道想背叛暗影阁吗？”容五对她道。 尹陌忽地庆幸，李逢月此时听不到她们的谈话，不然的话，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们虽只相处了短短一月，但她已经将她视为知己，即便明知自己不应该出来跟容五作对，但看到她受伤，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我并非想背叛阁主，我只是想求你，放过她。”尹陌对容五道。 容五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冷笑道：“崔命，你在暗影阁十三年，我从没见你求过谁。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她求我，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我知道我并非你的对手，也不知这天下谁能对付你，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放过李逢月。”尹陌道。 “若我不答应呢？你别忘了，你是暗影阁养大的，你的本事也都是暗影阁教的，现在你却要站在外人这边。崔命，你是当真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容五冷冷地道。 “暗影阁是对我有养育之恩，可这养育之恩，也跟暗影阁的任务一样，早已明码标价。你把我们养大，让我们互相厮杀，为的不过是你自己，你从来都没有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 我尹陌今生，只认梁夏一个师父，暗影阁之中，只有她是真心对我好的人。要不是你派她去杀临川四鬼，她也不会死。”尹陌冷声道。 “看来，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作对了。也好，反正紫罗羯的下落我已经知晓，拿到不过是早晚的事。杀了你虽然可惜，但也不过是一条狗命而已，我还杀得起！” 容五说完，便朝尹陌挥剑而来，尹陌见李逢月正在闭眼凝神调理，这才放心地抽出鬼刀，与容五对打起来。 她这三十三式鬼刀是在一次次的生死对抗中自己悟得，第一招“病骨西风”便是她初入暗影阁之时得了重病，在西风中依旧坚持练刀所得。开招绵软无力，却柔中带刚，极擅变化，容五刚刚与李逢月对战后，内力消耗了不少，因此尹陌与她对战时反而有平手之态。 随即又是一招“鬼灯如漆”使出，漆黑的刀风笼罩四处，将容五围在其中，趁她不注意之时，又从暗中出刀，顿时变作“山魅食人”的狂放，最后是一招大开大合的“白骨于野”，她这几招连招下来，容五一时躲闪不及，竟然手臂中刀。 “呵，若不是我刚刚消耗的内力过大，就凭你这破刀，岂能伤我，崔命，你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狗，狗没有反咬主人的道理。” 容五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铃，摇动起来。 尹陌看到这个铃铛，顿时一怔，随着铃声响起，体内的双尸蛊一下不安分起来，让她头疼欲裂，生不如死，握刀的手也逐渐颤抖起来。 容五趁此机会，再次出剑，却不知为何剑到半途又停了下来，改为向她挥出重重的一掌，将她打退在地。 尹陌被她这一掌差点震碎心脉，捂住胸口久久难起，李逢月此时恢复了一些，睁开眼时，见尹陌被重伤至此，急忙扶起了她：“尹陌，你怎么样了？” 尹陌见她着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碍事。”可接着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李逢月见她被容五打成这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逐渐染上了红色，眼神变得如修罗般凌厉，全身开始冒黑气，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第35章 容五见她这番模样，也是一怔，冷笑道：“原来神女剑也会有走火入魔的一天，今晚我没想到的事还真是多。李逢月，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对她动了情，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若你回答是，我或许，还可以放你一马。” 此时的李逢月已经走火入魔，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眼中的红色越来越多，她只想一剑杀了容五，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去死吧。”李逢月拿起碧落银河，跟容五再次打了起来，这次她的力量比之前更强。容五第一次感到有些拿不准，之前明明是水般的剑意，此时却仿佛都化作了足以把人生生融化的岩浆，竟让她屡屡难以招架，身上更是受了好几处剑伤。 但奇怪的是，容五身上的伤口总是愈合极快，每当内力就要枯竭之时，却又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内力，简直像是被神仙附身了一般。 李逢月挥出的剑越来越快，将她一步步逼至悬崖边，一招“狂雨惊雷”刺来，天空都起了惊雷之声，容五一时躲闪不及，竟然被砍去了左臂，而她也因这剧痛气力顿生，朝李逢月拍出重重一掌，将她打下了悬崖。 “李逢月！”尹陌见李逢月跌下悬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竟半点也没多想，跟着也跳下了悬崖。 两人飞速从悬崖坠下，李逢月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似羽毛一般往下坠去，尹陌使动内功，让自己下坠得比她快，终于拉住了她的手，又用左手掏出腰间弯刀，拼尽全力将刀插入悬崖壁间，两人就这样挂在了半空。 “尹陌，你……”李逢月察觉到手被人用力拉住，顿时睁开了双眼，看到尹陌竟然为了她跳下悬崖，又见她以早已受伤的左手使刀插入崖壁，手上鲜血似小泉般涌出，可还是咬牙坚持着，不由一怔，这个人为了她，竟连命都不要了吗？ “抓紧我。”尹陌咬牙说道。在她们的旁边刚好有棵横生的松树，若是顺利到得松树上，说不定尚可有一丝生机。 李逢月眼角有泪流出：“尹陌，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放开我吧。” “我说了，抓紧我，只要抓到旁边那棵松树，我们就能活下来。”尹陌开始往那棵松树荡，李逢月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也开始帮她，可就在她们以为自己即将到那棵树上时，那树却忽地消失不见，竟然是一处暗藏的机关，一碰便会消失。 两人此时彻底没了依靠，又开始迅速向下坠落。 尹陌知道李逢月此时的内力必然已经消耗殆尽，所以在下坠之时从背后抱住了她，并将自己所有剩下的内力都积蓄到背部，如果这个悬崖没有想象的那么高，此举或许还可救得她们一命。 李逢月感受到后背的温暖，再也控制不住，反过身去紧紧抱住了她，最后一次贪恋地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想将自己的心事在生命的最后全盘托出：“尹陌，我……” 可还没等她将那几个字说完，一股巨大的水声霎时传来，她们原来掉进了一个大湖中，刺骨的湖水铺天盖地而来，渐渐将二人淹没。 第28章 落入湖水之后，尹陌才发现，原来这悬崖并不算特别高，她所练的悲风动内功有以柔化刚之效，之前她将所有的内力积蓄到背部，赌的就是这一刻。 悬崖半空坠落之势被所剩内力化解，尹陌虽感背部受了重创，但跌入湖水之后，神智尚且清醒，只是下坠之势实在太强，以至于她跟李逢月在湖水中分开，不知对方生死如何。 尹陌想到这里，忍住全身的疼痛，立刻在湖水中游动，想要找到李逢月。 她自幼生在江南农家，在河中捕鱼捞虾是常事，之后又进入暗影阁，多次在水下埋伏杀人，因此水性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可李逢月出身富贵，只怕极少入水，之前又身受重伤，连同命之术都使了出来，情况非常不妙。 刺骨的湖水让她的身体被冻得麻木起来，此时若是往岸边游去，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但她终究还是无法放下李逢月，依旧义无反顾地往湖心游去，拨开重重水草，右脚也被湖中的暗礁刮伤，被湖水一浸，更似被撒了盐一般，惹得人钻心地疼。 游了不久之后，尹陌的体力渐渐消耗殆尽，游得越来越慢。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她为了让自己清醒，又用弯刀朝自己身上扎了一下，继续往前游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沉在水中，正是李逢月。 尹陌见状，赶紧游了过去，此时的李逢月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简直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看见她这副模样，尹陌心中一紧，赶紧抱着她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 此时水下忽地又聚起了一团黑影，尹陌忽地感觉脚上一疼，低头一看，竟有几只长着尖牙的食人鱼正在咬她的脚，湖中顿时泛起阵阵血水，不远处还有更多的黑影往这边聚集，正是食人鱼群。 尹陌只好暂时强忍住脚下的疼痛，加快速度往岸边游去。她之前曾见过暗影阁后池饲养的一群食人鱼，厮杀失败者的尸体会被丢进这个池塘，不到一刻钟，便会只剩下一堆白骨，渐渐沉入池底，再也消失不见。 它们撕咬血肉的模样曾让幼时的她噩梦连连，如今身上更是起了寒战，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丢下李逢月独自求生，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撕成一堆白骨。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多，咬住她的食人鱼也越来越多，尹陌还是坚定地向前游着，终于在那群黑影来到身边之前，游到了岸上。水中的食人鱼再也奈何不了她，尹陌见状，将身上还在咬住她不放的食人鱼扯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缓过神来后，她将目光转向李逢月，见到对方沉静冰冷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紧，伸出手去想探她的呼吸，却又半路停住，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终于鼓足勇气，将手指放到了她鼻间。 鼻间传来的微弱热息让尹陌顿时松了口气，她赶紧按了按李逢月的心口，想要让她苏醒过来，可按了多次后，李逢月依旧毫无动静。 尹陌看着她，想起之前暗影阁教过她们的渡气之法，如今人命关天，便也再顾不得其他，只好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去贴住她的嘴唇，对她渡气。 如此渡了几次气后，李逢月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抓住了她的衣角，眼睛一睁，醒了过来。 尹陌见她忽然睁眼，顿时一怔，意识到此时二人的双唇还贴在一起，赶紧立直了身子，脸上一红。 李逢月醒来后，咳出了几口湖水，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的，实在是……”尹陌见她安然醒来，心中如一块大石落了地，可刚刚的一幕实在太过尴尬，她虽想解释，却又结结巴巴起来。 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泛起柔情，轻声道：“我知道，尹陌，你是为了救我，今晚，你已经救了我太多次。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尹陌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问道：“为什么？尹陌，你难道不怕死吗？” 尹陌道：“我当然怕死，但我知道，如果今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却无动于衷，我必然会内疚一辈子，与其这样，倒不如跟着一起跳下来，至少求个心安。” “你……”李逢月听她这么说，心中又是一动，终于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总是这般保护我，几次三番不顾自己也要救我。” 什么人。 面对这三个字，尹陌却一时答不上来，她做事向来遵循本心，从未想过李逢月对自己而言是什么人，只是想做便做了。 李逢月是她的小姐，她的恩人，她可以为了她不要自己的性命，师父说过，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真正可以交托性命的知己。 她在暗影阁十三年，见过人情冷暖，知道江湖险恶，向来对人十分防备，可唯独对李逢月一次次偏心，总是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她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何，思来想去，忽地想起李逢月在沈兰兮墓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也正是在那一次，大小姐李逢月告诉她，天下人无论是何等身份，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两人投缘，便可成为朋友。 或许就是这样的李逢月，才让她一次次选择了站在她这边。 从前她不愿，可现在，她不承认也没办法了。 “你说过，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李逢月，你若愿意，我便是你的朋友。师父教过我，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你。”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听到这个答案，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随即却又微微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也很高兴，你愿意把我当朋友。日后你若有难，我也一定，豁出性命来救你。” 第36章 尹陌点点头，却未曾注意到她笑容中隐藏的苦涩。 原来，仅仅只是朋友。 终究还是她想多了。 李逢月转过身去，装作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时，注意到尹陌右脚上的血迹，心中顿时一紧，俯下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发现脚脖子上竟然生生少了几块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脚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李逢月看着尹陌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疼不已。 “没什么，这湖里有一群食人鱼，刚刚被咬了几口，没伤到骨头。”尹陌安慰她道。 “尹陌，你……你为我做的实在太多，我都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如此。”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泛起泪花。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补偿，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感到歉疚。”尹陌道。 李逢月摸着她脚上的伤：“一定很疼吧，我给你包扎。”她本想撕掉自己的衣裳为尹陌擦去血迹，但此时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即使包扎了，也只会更加严重。 “我们的衣服都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衣服烘干，我的右脚虽然伤了，但左脚还能走，可以去拾些柴火。” 尹陌说完便要站起，李逢月却扶住了她道：“我要是看着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去拾柴火，那还是人吗，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就行，我在沧州时曾与父亲在野外露宿过，拾柴火还是会的。” 尹陌见她坚持，便点了点头：“那你小心，这里情况不明，若是遇到危险，尽快回来。” 李逢月朝她点点头，便走入了湖边的树林，开始拾捡地上的干树枝。 没过多久，李逢月便带着一堆干柴走了回来，摆在尹陌面前，正要找火石时，尹陌却拉住了她，抬起衣袖，轻轻在她脸上擦了擦：“捡个柴火，脸上都脏成这样了，我帮你擦擦。” 李逢月见状，微微一笑，朝她的手凑近了些，两人对视之时，脸上尽是温柔之色，都觉此时身上虽多处伤疼，心里却甜甜的，并未觉得有多苦。 等点燃柴火后，两人便聚在一起烤火，之前她们都在湖水中泡了太久，身上早已冰冷无比，此时靠在火边依偎在一起，都觉得甚是温暖。 李逢月看着尹陌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不由得想，若是今晚没有她，自己只怕早已殒命。若尹陌只把她当朋友，那她便以朋友的名义待在她身边，只要能再多见她几面就好了，反正她本来也打算将这番心事藏一辈子的。 这么一想，心中千般思绪便放松了下来，之前的疲惫顿时涌上身来，李逢月再也支撑不住，将头靠在了尹陌的肩膀上。 “累了吗？”尹陌见她神色，问道。 “嗯。”李逢月点点头。 “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里看着的。”尹陌道。 李逢月看着她，听到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安心感。好像只要待在尹陌身边，不管外界有多大的风雨，她都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抛弃她，无论何时，只要有她在，自己便不必再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那你要是累了，就叫醒我，换我来看着。”李逢月说完，在尹陌肩膀上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尹陌偏过头去看她睡着的侧脸，嘴角微微一弯，似李逢月这般好看，她哪里舍得叫醒她。 第29章 第二天早上，当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李逢月感到一阵刺眼，这才醒了过来。 昨晚尹陌竟然并未叫醒她，此时歪着脑袋靠在树干上睡得正香，平时冷峻的眉眼变得柔和起来，显得甚是可爱。 李逢月微微一笑，不禁伸出手去，想去摸摸她的眉毛，可手才碰到她的眉心，尹陌便忽地睁开了眼，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尹陌见是她，顿时一怔，放开了她的手道：“抱歉，小姐，我习惯了这样，还以为是别人。” 尹陌这些年当惯了杀手，在睡梦中依旧保持警惕，察觉到有人碰她后，便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无事。”李逢月将手收回，心中却涌起一阵怜惜，尹陌连在睡梦中都如此警惕，可见这些年必然过得很难，她日后要加倍对她好，让她不至于活得这么戒备。 尹陌看了看周围，昨晚她们忽然坠落至此，又因为在水中消耗了太多体力，几乎没有时间去观察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此时阳光明媚，四周树林茂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大片在秋日绽放的蓝色蝴蝶兰，若非湖中有那些食人鱼，倒真似仙境一般。 李逢月此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诧异道：“没想到这里竟有这么多蝴蝶兰，娘亲说她尚未出阁时，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兰花，后来我见了也十分喜欢，便在兰苑种了许多。看这蝴蝶兰的样子不像是野生，莫非此地还有别人？” 尹陌听到这话，眼前顿时一亮，说道：“如果这些蝴蝶兰真的都是人种的，那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我们四处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人家，这样一来，晚上便不必再风餐露宿，也有助于养伤。” 李逢月点点头，她见尹陌行动不便，想给她做根拐杖，便用剑削了根结实的木棍，还有一些竹条，将边缘处打磨光滑，又撕下自己的衣袖将横着的部分包裹起来，虽然大概的样子是像了，但依旧有些惨不忍睹。 她见尹陌正朝这边看过来，脸上一红，左看右看，又摘了些花和藤蔓缠在拐杖上，把所有的地方都扯得方方正正，觉得终于漂漂亮亮了，这才递给了尹陌：“你右脚受了伤，用这个走路会好些。” 尹陌看到这根花里胡哨的拐杖，忍不住笑道：“一根拐杖而已，能用就行，不必这么费心的。” “不行，这是给你的拐杖，我……哪怕再费心，也是应该的。”李逢月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小了起来。 “那就多谢了。”尹陌接过了拐杖，试着走了一下，果然不错，“既如此，那就走吧。” 尹陌本以为李逢月既给她做了拐杖，便是要自己走，谁知她却走了过来，搀着她的手道：“我现在还不累，你扶着我走，我拄着拐杖，这样你会舒服些。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再拄拐杖。”说完便将尹陌的手一抬，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此时微风拂来，两人挨得极近，李逢月的一缕发丝被风带着，拂过尹陌的鼻尖。尹陌见她如此，心中一动，伸出手去，将这缕头发轻轻抚至她的耳后：“头发乱了。” 李逢月被她这个动作撩得耳根一红，心中一乱，不敢再看她，说道：“可好了吗？我准备走了。” “嗯，走吧。”尹陌点点头，便扶住她的肩膀，选了个朝南的方向，一步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在这一路上，尹陌看着李逢月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昨晚她在李逢月体内探查到的异毒，问道：“对了，我昨晚为你把脉时，察觉到你体内多了一种阴柔的异毒，你自己可知道吗？” 李逢月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当真有此事？我昨晚与容五对战时，只觉体内气息翻涌异常，以为是心绪不宁所致，竟不知体内何时被人下了毒。” “三天前我替你解寒毒时，并未察觉你体内有何异常，可昨晚却多了这蹊跷的另一种毒，而且昨晚刚好李庄主又被容五引到了苦蛇林，若非你和四大护法及时赶到，他只怕有性命之忧，这一桩桩事忽然连在一起，着实令人怀疑。” “你怀疑什么？”李逢月问道。 “庄中或许已经混进了内鬼，要对你和庄主不利。昨晚庄主和你若是命丧容五之手，受益最大的会是谁？我是说庄里的人。” 李逢月听到这话，思索了会道：“书剑山庄向来注重血脉传承，非嫡系子弟不传。爷爷膝下唯有父亲和姑姑，父亲和我若是死了，那庄主之位便理应由姑姑继承，只是姑姑不理世事已久，且她也不像是会给我下毒之人，若说我身边当真有别有用心者，莫非是……” 李逢月说到这里，尹陌心中也想到了一个人，脱口而出道：“李焕。” “你怎么会想到他？”李逢月见尹陌所说竟与自己心中的答案不谋而合，不由问道。 尹陌之前与周厌夜探去百宝窟时，见过李焕一面，虽然只有一面，但李焕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狐狸脸的少年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心狠手辣，在李天南面前极擅伪装，又听说他这些日子跟李天南走得很近，李天南亦对他信任有加，将庄中两个营的侍卫破例交给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打理，可见是很会讨人欢心的。 如果李逢月和李天南死了，他扶持母亲上位，之后再慢慢取而代之，便能从之前人人鄙夷的奸商之子一跃成为书剑山庄的庄主，荣华富贵一夜全有，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是自己夜探百宝窟的事自然不能跟李逢月说起，尹陌便道：“混迹江湖久了，很多人只要见一面就看得出来，我虽然从未跟李焕打过交道，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有野心，绝不会甘心久居人下。 第37章 之前他蛰伏了那么久，却在你生辰当晚趁你酒醉钻了空子，从此在庄主露了脸，最近听说混得风生水起，不是他还能有谁。” 李逢月听完，叹了口气：“姑姑一家虽然住在书剑山庄，但其实很少跟我们主动往来，平时也不过逢年过节才聚一聚。姑姑总是一个人坐在佛堂念经，很少出院子，芊芊表姐也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云华楼待着绣花。 唯有小焕出来走动得多些，但听说他对下人很好，嘴巴也甜，很会讨父亲的欢心，练功又努力，我虽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从未怠慢过他，父亲更是对他比对我还好，若真的是他，那……” 李逢月心中顿时一紧，“如果他真的对我和父亲对了杀心，与容五勾结，那父亲此时岂不是非常危险，我们得赶快出去才行。” 尹陌见她着急，出言安慰道：“李庄主也不是小孩子，他是你父亲，有自己的论断，不过我们确实要多想想该如何出去才行，这森林中的蝴蝶兰似乎是朝一个方向种的，我们往那里走，或许到了尽头，会出现转机。” 李逢月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往那蝴蝶兰所指的方向走去，等到了尽头时，竟发现了一座老旧的木屋。 那木屋虽然修得不大，小小的两层，且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但破损处都已经被人修好。 一楼左边的窗户应该是最近重修的，用的木料很新，绿色的藤蔓爬满外墙，开着星星点点的蔷薇花，楼前的院子种着大片蝴蝶兰，一阵风吹过，更是送来阵阵花香。 “这个院子，我怎么感觉，布置得跟兰苑有点像。”李逢月看着院中的兰花，以及墙上的蔷薇，疑惑道。 尹陌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木屋周围的布置确实跟兰苑有些像，加之这一路的蝴蝶兰，莫非这里的主人跟沈兰兮是旧识，所以才如此布置么？ 李逢月走上前去，却发现院门上挂了一把铜锁，铜锁周围虽然已经锈迹斑斑，但插钥匙的地方依旧油亮，可见是有人经常在这里出入的。 周围除了这间木屋外，再无其他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尹陌和李逢月便停在了院门口，想要等这里的主人回来之后，再请求对方让她们进去暂住一晚。 只是左等右等，从早上到了中午，却依旧不见有人来，二人从昨晚便没有吃东西，此时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起来。 尹陌往四周看了看，听见不远处似乎有水声传来，便对李逢月道：“饿了吗？我听到东南边好像有水声，不如去那里看看，捉几条鱼填填肚子。” 李逢月点点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捉鱼。” 尹陌笑道：“那你可知道怎么捉鱼吗？之前捉过？” “我……”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显然是从未做过这种事。 “还是我去吧，这些年我风餐露宿惯了，捉鱼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只是这里到处是荆棘丛，路实在不好走。”尹陌看着四周的荆棘丛，不由得发起愁来。 而下一刻，李逢月便蹲在了她面前，像那次她被罚跪祠堂时尹陌对她做的那样，拍了拍自己的背道：“上来。” “李逢月，你……”尹陌见李逢月竟然要背自己，不由得一怔。 “你之前也背过我的，这条路不好走，我就背你走过去。”李逢月道。 “可是你的身体……”尹陌有些担心，李逢月本就比她还瘦，若是还要背她，只怕受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快上来，要是待会我们两个都饿晕了，就更没力气了。” 尹陌听到她这么说，只好同意，小心地趴在了李逢月背上：“如果确实背不动，不要逞强。” 李逢月点点头，随即将尹陌一把背起，没想到她虽看着柔弱，实际力气不小，竟真的将尹陌背了起来，只是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 “抓紧了。”李逢月对尹陌道。 “好。”尹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呼吸的热息拂过李逢月的耳垂，挠得她心中一痒，却又强自忍住，将尹陌拢得更紧了些，往水声传出的地方走去。 荆棘丛中到处都是尖刺，李逢月才走了不到一会儿，裙摆便已经被刮破得不成样子，手上有时也被刮破，留下道道血痕。但好在这条路并不长，且尹陌猜对了，东南方确实有水，还是一条流动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游鱼无数。 看到这些鱼，两人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今天总算不用再饿肚子了。 李逢月没有别的东西叉鱼，只好拿出碧落银河，看到有只胖胖的黑鱼即将游过自己身边，于是猛地一插，却没有插中，反而将周围的鱼群都惊散了，不由得灰心起来。 尹陌见她插了几次都没中，开口道：“要是想插中，得先等它们到了身边，游得最慢时再出手，然后瞄准其中一条鱼，不要直接往它身上插，要往它的下方，对准鱼肚子的位置，这种事情本就是要熟能生巧的，慢慢来，不要着急。” 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找回了一些信心，继续耐心地尝试，等试了十几次后，终于成功插中了一条，顿时高兴不已，拿着鱼上了岸，得意笑道：“你看，我成功了，今天不会饿肚子了。” 尹陌见她浑身都已经被水打湿，眼睛却兀自亮晶晶地满含笑意，像一只拿了战利品向主人要夸奖的落水小白猫一般，不由得微微一笑。 说实话，她还从未见过李逢月这副模样，谁能想到，从前那个一丝不苟的神女剑李逢月，今天却会为了插中一条鱼如此高兴。 “你……你笑什么？”李逢月见她在笑，又看了看自己全身，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甚是狼狈，不由得一羞，将鱼放在了地上，“鱼我抓好了，要怎么做？” “交给我。”尹陌将鱼捉住，从怀中掏出贴身的小刀，熟练地将鱼剖肚去内脏，之后生火烤鱼，不一会儿，便传来了阵阵肉香。 大概是这里的水好，所以烤出来的鱼肉质十分鲜嫩，加之两人又已经饿了许久，所以觉得就算没有放盐，吃下来也甚是美味。 吃饱喝足后，她们再次回到木屋，可还是不见有人回来。两人围着院子走了一圈，见有个小门却开着，以为是有人从那里进去了，便通过小门，走进了院中。 第30章 小门虽然开了，院子里却依旧静悄悄的，并没有听见人声传来。 二人走到木屋前一看，发现门上的锁不知何时已被撬开掉在了地上，往里面一看，还倒了几把椅子，显然不像是主人归家之态。 “难道这里进了贼？”尹陌看着地上的锁道。 李逢月道：“如果真的有贼，此时或许还没有离开，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随即走了进去，但奇怪的是，除了门口倒了几把椅子，看上去有点乱之外，房间里面的一切却都是整整齐齐，而且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屋内的摆置简单素净，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而已。旁边的书房倒是塞得很满，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却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一眼看去，竟然都是关于机关术的，莫非这里住着的是某位研习机关术的隐士高人？ 书房背后是一个小偏间，房门此时敞开着，二人走进去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灵堂。 灵堂正中间挂着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容貌清丽，一袭青衣，笑意温柔，发髻上别着一朵蔷薇花，虽然画得不是特别好，但笔触十分细腻，眼睛更是传神，可见作画之人对这女子的欣赏之意。 画像之下是一个灵位，上面刻着“金手偃师施明夙之灵位”几个字，灵台上供奉着一只香炉，炉中的三根香都还燃着，香味清雅，似乎是自制。 不过供盘中的瓜果却只剩下了一个石榴，盘子也摆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和整个灵堂的肃穆相比，显得有些奇怪。 李逢月看到画像和灵位上的字，顿时道：“这竟然是施明夙的灵位。相传她在十八年前离开神机山庄，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神机山庄的人再也没找到她，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去世了。施叔叔只有她这一个妹妹，若是得知此事，只怕要伤心难过了。” 尹陌看着画像上的女子，想起在暗影阁的卷宗中，曾模模糊糊地见过“施明夙”这个名字。 据卷宗记载，施明夙天资卓绝，七岁那年便在神机山庄每年一度的偃师大赛上打败连续三年夺魁的老偃师萧起山，以自创的七转莲花伞成为大赛魁首，一把伞可变作七种武器，此武器至今仍位居江湖暗器榜前二十。 后来她更是接连制作出机心木偶、九珠神弩、落霞神鞭等多种鼎鼎有名的武器，被视为神机山庄未来的希望，老庄主也有意将下一任庄主之位传给她。可不知为何，她在二十岁那年忽然离开，从此杳无音信，一代天才之名，也就此渐渐湮灭于时光之中。 尹陌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唏嘘，她见李逢月已经跪在了灵位前的蒲团上，向逝者行敬拜之礼，也默默地站在一旁双手合十，对灵位行了一拜。 第38章 “神机山庄与书剑山庄是世交，我虽未见过她，却也听母亲提起过，施明夙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不仅机关术一流，武功上的天赋更是厉害。 幼时我研究过她制作的机关和武器，其中才思之巧妙，着实令我敬佩不已，还曾将她视为我素未谋面的老师，可没想到，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竟会是在这里。”李逢月看着画像上的女子，慨然叹道。 “按理来说，我当唤她一声夙姨，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到了这里隐居，又是何人在此祭奠她。”李逢月见炉中的香已经快要燃完，便过去为她再点了三炷香，再次叹息道。 尹陌道：“看这周围的布置，祭奠她的人应该是日日要来的，我们不如先在这里等着，到了晚上或许那人就回来了。” 李逢月点点头，两人便在这屋子里待了下来，也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疗下伤。经过昨晚那一战，此时的她们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着，着实需要好好调息一下。 李逢月试着运行了下自己的内力，顿时一怔，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使出任何内力。无论她如何努力，内力始终如水一般散行四处，无法在丹田聚拢。 尹陌瞧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李逢月看了看她，神色焦虑道：“我……我好像没有办法再使用内力了。尹陌，我莫非已经成了个废人不成？” “怎么会这样，你先别瞎想，我帮你看看。”尹陌为她搭脉，感受她周身气海，发现她的丹田处确实有异常，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阻碍她凝神时气海的流动，气息阴柔，正是她之前在李逢月体内探查到的那股异毒。 “是你之前中的奇毒，应该是你上次走火入魔后，让它钻了空子，进入了你的丹田之中，由此阻碍了你周身内力。看来这下毒之人并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想要你武功尽失，如果真是李焕下的毒，我出去之后非将他杀了不可。” 尹陌知道李逢月向来将武功视得比性命还重要，如今忽然无法使用内力，必然内心难受至极，又安慰她道： “别担心，是毒就有解毒的办法，老天不会让你十多年的努力一朝消失的，我们一定能找到法子。我来帮你运功，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尹陌说完后，坐在她身后，开始帮她运功疗伤。 可无论怎么试，李逢月体内的内力依旧无法顺利运转，时间也从白天渐渐到了晚上。正当两人停下讨论该如何时，窗外却忽地闪过一个黑影，随即消失不见了。 “刚刚你可看到一个影子从窗外飘了过去？”李逢月对尹陌道。 尹陌点了点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能感受到，刚刚外面肯定有人，而且轻功不低，不知是敌是友。” “那我出去看看。”李逢月拿起碧落银河便要出去。 “等等，你现在无法使用自身的内力，如果那人是个高手，实在太危险。我将身上的内力都暂时传到你身上，这样安全得多。”尹陌道。 李逢月摇了摇头：“那你怎么办？若对方不止一个人，你把内力都给了我，加上现在行动不便，岂非比我还危险。” “那就一人一半。”尹陌说完，将内力通过手掌传到李逢月身上，“虽然只有一半，但对付二流高手也足够了，万事小心。” “嗯，你也小心，我去看看。”李逢月朝尹陌点点头，随即走了出去，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 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接着有脚步声朝木屋这边匆匆走来，脚步很轻，显然就是刚刚的黑影。 尹陌心中一紧，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她生来便有能在夜间视物的本事，此时屋里虽然没有亮灯，但她依旧看得清清楚楚，若是那人想来偷袭，她也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忽然，一个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那人戴着黑色的斗篷，身形像是女子，却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还拿着一柄短剑。 尹陌见那剑上并没有血迹，心里顿时放宽大半，刚刚那阵打斗声估计就是李逢月和她了，既无血迹，那李逢月应该没有受伤。 那人进来之后，看她的眼神十分警惕，拿剑指着她道：“你……你……是……谁……” 尹陌听出来，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却不知是先天短缺还是后天受伤，这女子发出的声音十分嘶哑，且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像是舌头打了结一般。莫非她就是这木屋的主人？ “我叫尹陌，和我的同伴掉下了山崖，意外到了此处，你是这儿的主人吗？”尹陌对她问道。 “主……主人……”女子说这话时，看了看灵堂的方向，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拿剑刺向尹陌的心口，“打……打扰……主人，死。” 尹陌见她忽然出剑，随即以腰中弯刀和她对打起来，只可惜右脚难以站立，对方又出剑极快，身形灵活，竟让她有些难以招架。没想到这山谷中还有如此高人，看她的招数，似乎是名家子弟，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此时女子又是一剑刺来，且下了死力，尹陌以弯刀跟她抵挡，却因右脚不便，被她的长剑占了便宜，右手被砍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袖上顿时血流如注。 那女子乘胜追击，一剑朝她脖子挥去，此时一柄银剑从外而来，及时荡开了这一击，正是李逢月的碧落银河。 “尹陌，你怎么样了？”李逢月见尹陌受伤，立马赶了过来，以沈兰兮教她的兰花拂面掌跟女子打了起来。 那女子似乎对掌法较为陌生，几次三番都表现出一副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但因为身形灵活，所以都躲了过去。李逢月看出她对敌经验甚少，于是故意使了个假招数，她果然中了计，一下被李逢月撕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现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 女子见脸上黑布被揭，顿时大为慌乱，想要立马逃走，却被尹陌的飞刀扎中小腿，一下倒在了地上。 李逢月见状，立马将她反手束缚起来，尹陌递过去一根藤蔓，她便用这藤蔓捆了女子的手脚，让她再也逃走不了。 眼见她终于安分下来，两人都松了口气。李逢月见尹陌手上又多了一道大口子，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赶紧过去为她包扎伤口，包扎完后对疤脸女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疤脸女子没有抬头看她们，嘴里却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们……打扰……主人……该……死。” “主人？你的主人是……”李逢月有些疑惑。 “是施明夙对不对？你就是那个祭奠她的人是不是？”尹陌想起女子刚刚看灵堂的眼神，接口问道。 女子听到“施明夙”三个字，抬起头来看向尹陌：“你……你认识……主人？” “不算认识，但我听过她的名号，曾经在江湖上显赫一时的机关天才，她后来怎么到了这里？”尹陌道。 女子听到这话，却又变得激动起来，对两人骂道：“都……都是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尹陌和李逢月听她这么说，都觉得有些奇怪，但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也明白过来，她视施明夙为主人，又是这木屋的主人，对于她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敌意这么大也正常。 李逢月蹲在她面前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掉下了山崖实在无处可去，见此地似乎有人居住，便来到这里，又见锁掉在了地上，以为你家中进了贼，所以才走了进来，确实是我们打扰了，你若愿意不再对我们出手，我便放了你。” 女子听到这话，似乎没什么反应，可忽然眼睛睁大，盯着李逢月身上的兰花玉佩道：“兰……兰花。” 李逢月见她对自己的玉佩如此关注，又想起这满山的蝴蝶兰，问道：“你喜欢兰花？” 女子摇了摇头：“主……主人……喜欢。” “那我把这个送给你，你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住几晚？”李逢月将玉佩摘下来，递给她。 女子接过玉佩，点了点头。 李逢月见她似乎已经没有恶意，于是解开了她身上的藤蔓，准备过去扶尹陌起来，谁知那女子起身后，却忽地在墙上的某处按了一下，两人的脚下顿时一空，竟然掉进了一个大洞之中。 第31章 掉入洞中后，周围的一切顿时全都被黑暗笼罩，洞底似乎是块大铁板。 所幸这洞并不高，不然人掉落此处非得受重伤不可。四周散发着陈旧的铁锈味，待着闷热又难受，犹如一个不透气的大铁笼子。 尹陌一直都有随身带火折子的习惯，此时点燃火石，周围的一切在火光的照耀下终于清晰起来。 她猜得没错，这里四周都被铁板覆盖，看不见其他的地方，唯有左下角有个小巧的罗盘机关，凉风也从这机关中透了进来，人才不至于在里面活活闷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把我们关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尹陌试探了会，发现这里的铁板甚是坚固，用武功根本冲不破，那罗盘机关似乎用料更扎实，更别想用内力强行打开。 第39章 她生平遭遇过不少险境，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被人关在了笼中束手无策，一时气恼道。 李逢月仔细看了看那罗盘：“这个机关看着有些眼熟，应该出自施明夙之手，我小时候研究过她制造的机关，你先别着急，我来看看能不能把它解开。” 尹陌点点头，随即将火折子对准罗盘，帮助李逢月看得更清楚一些。这罗盘虽小，上面的图案文字却极其繁复，最中间是一颗转珠，应该是要当转珠落到下面的凹槽时，才能解开机关。 李逢月一点点拨动着上面的转珠，嘴里又念着些奇门八卦的术语，一遍遍地耐心尝试。 尹陌看着她，忽然想到若是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那着实是上天无路，落地无门，幸好李逢月从小就喜欢研究机关术，书剑山庄中有不少机关便是由她设计的，她相信李逢月。 尝试了几十次后，火折子的光变得越来越微弱，李逢月拨罗盘的速度却变得越来越快，终于“铛”地一声响，盘中转珠落入凹槽之中，面前的铁壁缓缓往旁边移动，竟然露出了一个地下密室。 密室也和上面的书房一样，摆满了与机关术有关的书籍，不过更多的是各种巧妙的机关武器。 比如尾巴做成风车的双翅铜鸟、可以在五个方向同时发出五种暗器的梭子形武器、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却能变出十三种不同兵器的箱子、惟妙惟肖布满细丝的牵机木偶、软时为鞭硬时为剑向前为刺枪的神奇兵器等等。 简直像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兵器库，而施明夙却做到了把这些异想天开变为了现实。 两人一件件武器看过去，均觉得眼界大开，心中却又更加疑惑，施明夙既然这般厉害，为何在二十岁时便隐退江湖，从此不知所踪，反而宁愿待在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山谷中呢？ 而就在此时，李逢月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字画道：“这是狂笔僧施无邪的字，当年施无邪师从云水寺的苦荷大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书法天下闻名，号称“书圣”。 相传他这个人性情孤傲，极少会给人送字画，可谓一字值千金，就连书剑山庄也只有他的一件作品，不过区区四个字，还是他闯到神机楼顶时留下的，却已经足够令人艳羡。 没想到施明夙这里不仅有他的书法，还有他的画像，要是外面那些人知道，只怕会羡慕得睡不着觉了。” 尹陌往那幅书法看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句诗：“狂僧不为酒，狂笔自通天。将书云霞片，直至清明巅。手中飞黑电，象外泄玄泉。万物随指顾，三光为回旋。”诗的旁边画着一个年轻的和尚，长得虽然平平无奇，眉宇间却带着种睥睨天下的狂气。 当年狂笔僧以书法入武，毛笔为武器，自创了一套武功，自称“狂僧乱笔”，之后纵横江湖难遇敌手，二十五岁便已经扬名天下。 不过他也跟这施明夙一样，虽然都是年少成名的天才，可又都如流星一般，只是短暂地划破天空，之后便归于平寂，正如无人知晓施明夙后来去了何处，施无邪也早在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不过从这幅字画来看，两人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很有可能关系还不错。 不过，在看到施无邪的画像时，尹陌盯着他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个地方看到过，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出现了脑海。 为什么施无邪的眼睛会和施明夙那么像？ 人的容貌可以改变，眼神却骗不了人，尹陌想到这一点，对李逢月道：“你看看施无邪的眼睛，是不是和施明夙有点像？” 李逢月听到这话，也有些诧异，盯着画像上的眼睛看了一会，点点头道：“莫非两人是亲戚？眼睛确实长得很像。” “不，她们不是长得很像，是完全就是一个人。”尹陌肯定道。 在暗影阁之中，所有杀手都必须要学会的一招便是易容之术。对尹陌来说，白天看到的长得倾国倾城的美人，晚上见到的却是丑陋老婆子是家常便饭的事。她常年跟这些极其擅长伪装的人打交道，渐渐练出了一种本事，那就是依靠眼神来认人。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清澈如鹿，有的阴狠似蛇，有的傲似苍鹰，有的温柔似水，那天她在金阙楼，一眼就认出了扮作莫寻的千面狐玉无瑕，靠的正是这本事。 施无邪和施明夙的眼神都是傲气中带着些温柔，狂放中带着些愁绪，明显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个容貌清丽，一个平平无奇，应该是施明夙故意改换容貌所致。 尹陌想起暗影阁中关于狂笔僧施无邪的卷宗。 二十岁的施无邪拜入云水寺，成为当时既是书法大家又是武功高手的苦荷大师的关门弟子，三年之后便成功出师，靠着自创的“狂僧乱笔”纵横天下，之后还闯了书剑山庄的神机楼，成为第三个破楼之人，且是有史以来最快的破楼者。 如果把这个卷宗跟施明夙的对上，那么施无邪便填补了施明夙消失后的五年空白。可施明夙究竟是为何弃了神机山庄的庄主之位不要，反而要去当一个和尚，为何又在名扬天下之后便再次销声匿迹了呢？ 尹陌摇了摇头，她发现自己若是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实在无法理解施明夙做这一切的原因。 无论在机关术、书法、还是武功上，这个人都做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可若是仔细观看就会发现，两张画像上的她眉宇间都带着些淡淡的愁绪，似她这般厉害的人，莫非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尹陌将自己的推断跟李逢月说了一遍，李逢月听完也大为震惊，谁能想到这样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其中实在是疑点重重。 “除了这些机关武器外，施明夙或许还在这里留下了其他的东西，我们可以找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李逢月对尹陌道。 尹陌点点头，二人开始在这密室中寻找有关施明夙的点点滴滴。 不过这密室似乎是施明夙专门为了研究机关所做，大部分都是跟机关有关的物事，表明她自身生活的很少，两人找了许久都没发现什么，都有些累了。 幸好这密室中还有一张床，床上的被褥也都铺着，两人觉得有些累之后，便都坐到了床上，想要休息一下。 尹陌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如今已经是深秋，这被子却还是春被，摸上去十分单薄，只能勉强取暖而已。密室中比其他地方更阴冷，李逢月身上还有寒毒未清，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李逢月见她在摸被子，便道：“可是想睡觉了吗？” 尹陌道：“今天劳累了一天，现在确实该睡会了，只是这被子实在太薄，你盖上一晚，说不定会着凉。” 李逢月听到这话，朝她坐近了些，笑道：“昨天我们在外面都没着凉，现在到了房间里反而要着凉了？” “昨天那是因为我们……”尹陌想起昨天二人倚靠而眠的场景，耳根顿时有些发红，没有把话说出来。 “既然昨晚没有着凉，那今天也就那么睡吧。”李逢月说完，脱去身上的外衣，将被子拉开，躺了上去，“这床虽然小，但还比较舒服，尹陌，上来吧。” “啊……我……”尹陌从小到大，除了娘外，还没有跟其他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见李逢月邀请她上去，不禁一怔。 “都是女子，你害羞什么？”李逢月对她微微笑道。 尹陌见李逢月一脸从容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有些放不开了。也是，两个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了，睡一张床算什么，于是也脱去了外衣，和李逢月并排躺在了一起，却不敢靠她太近，两人连衣袖都没挨着。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李逢月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睡觉不要枕头吗，不如靠近点，这样我们两个都能睡到了。” 尹陌自躺上之后，心中不知为何，便开始紧张起来，整个人僵着身子都不敢动一下。 她心里虽想和李逢月亲近，但越是这样，就越是不敢靠近，便道：“不必了，小姐一个人用枕头就行，我习惯了不睡枕头。” “都这个时候了，还叫我小姐，尹陌，你不是要跟我当朋友吗？以后不必再叫我小姐，叫我……” 李逢月本想让尹陌叫她“逢月”，但感觉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有些太过亲昵，便道：“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吧。” “好。李逢月，晚安。”尹陌说完，便闭上了眼。 李逢月看着她这般正经害羞的样子，想起那次的妄念，忽然又想，不如趁此机会，做一回那勾人的妖女。 “阿嚏！”李逢月躺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尹陌果然立刻睁开了眼，对她道：“小姐，你是不是着凉了？” “嗯。我……有点冷，尹陌，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李逢月对她柔声道。 “啊……哦……好。”尹陌听到李逢月说想抱着她，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隐隐的期待和开心。 第40章 李逢月悄然一笑，朝她那边摸索了过去，将尹陌的手臂抬起，环腰抱着她，将头枕在了她胸前的温软之处，额头抵着她的下巴时，又不自觉地蹭了蹭，“这样果然暖和多了。” 尹陌闻着怀中人身上的幽香，加之李逢月紧紧贴着她，身体上的温软接触让她浑身一麻。此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做软玉温香，美人在怀，似李逢月这样的人，只要稍微勾勾指头，只怕她连魂都要没了。 “尹陌，你真好。”李逢月在她怀中轻声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泛起一阵欢喜，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将手揽住了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以此作为回应。 李逢月感受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原来，抱着心上人睡觉是这种感觉，似躺在云上一般，说不出的欢喜。哪怕是之前终于突破若水诀第八层的那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这般高兴。 情之一字，果然难过。 做妖女的感觉，还真是好。 李逢月闻着尹陌身上的气息，很快便安心睡去，尹陌也渐渐放松下来，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半分寒意也透不进来了。 不知睡了多久后，李逢月醒了过来，她见尹陌还在睡着，看着对方的侧脸，不由心中一动，忽然很想凑上去亲一亲她，可想了几次都不敢，甚至还暗自恼怒，自己怎可对尹陌有如此想法。 可心中的妄念似蛇一般缠着她，一旦出现，便很难再压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心也越跳越快，终究还是没忍住，吻了吻她的脖子。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尹陌动了动，吓得她赶紧缩回被子里，尹陌对她道：“小姐可是觉得还冷么？” 李逢月只觉脸上热得异常，含糊地“嗯”了一声。 尹陌伸出手去，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唇角微微一弯。 这下，李逢月一点也不敢再乱动了。 第32章 两人不知睡了多久后，李逢月从尹陌怀中醒了过来。她向来有每日卯时便起来练功的习惯，密室中虽不知日夜，但可以推测此时应为卯时。 李逢月微微抬头，看着尹陌的脸，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微微一笑。她晚上经常失眠，每每只能靠修习若水诀强行压住各种杂念，昨晚却睡得出奇的好，一夜无梦，心安如石。 若是以后也能这般就好了。 她这么一想，心中起念，见尹陌还睡着，又想去碰碰她的睫毛，摸摸她的鼻子，尹陌被她摸得眉毛微微一皱，睫毛动了动，霎时醒了过来，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不由得都是一怔。 “啊……我……我看到你脸上好像落了个蚊子，怕它咬你，所以帮你赶走了。”李逢月见尹陌忽地醒来，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找了个借口。 尹陌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想逗逗她，微微一笑：“原来李小姐也这么贪玩，眉毛和鼻子都玩过了，不如，你再玩玩我的其他地方。” “尹陌，你取笑我。”李逢月被她说得更是害羞，耳根也红了，脑子里似乎又想到了其他不该想的地方。 尹陌知她脸皮薄，所以只是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说来也怪，她与李逢月相处得越久，便越发现这人的可爱。 最开始认识的她温柔端庄，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也尽心尽力地帮忙； 后来见她夜游拜母，知她内心的不安与彷徨； 之后见她在及笄礼上从容自若地说自己不愿嫁人，知她温柔外表下的坚定； 前天见她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杀容五，知她冷静自持下的执着疯狂；如今又见她这般害羞和偷偷的调皮，才看到了一个十八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模样。 而十八岁的她，若非背负了太多，本就该如此的。 “尹陌，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李逢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问道。 尹陌笑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李逢月，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拘束，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你……”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怔，尹陌这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说，朋友就是这样的，不必在对方面前戴面具，你是什么样子，想做什么事情，只管做就是。” 她的这个回答，让李逢月顿时恢复了冷静，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记得你是每日卯时就起的，如今这密室不见天光，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幸好这里还有几根蜡烛足以照明，既然都醒了，不如今日再找找，看看这房中是否有可以出去的线索。”尹陌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点点头，二人收起玩闹的心思，继续在屋中寻找。 在寻找过程中，尹陌忽地发现，床头左角的某处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她将褥子掀开来，发现那里竟然藏着一个巧妙的机关匣子，上面是七把大小不一的金锁，纯金质地，坚固异常，且嵌入了木床之中，难以拿出来。 “这是施明夙在二十岁那年的偃师大赛上设计出的七巧北斗金匣，除了她之外，整个神机山庄都没有人能打开。之后还找过不可思议堂的人来试，也是无人能解，施明夙也正是凭此金匣，获得了“金手偃师”之称。 这匣子既这般精巧，又放在床头，想必对她来说很重要，只是若要解开，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李逢月看着匣子，脸上露出愁容。 尹陌见她如此，笑道：“李小姐可是需要我的夸奖才有动力？放心，我绝对相信你。” “你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不由笑道。 “就在刚刚你摸我鼻子的时候，李逢月，我虽然看着性子冷，但也是个人，就像你平时看着那么端庄也会有调皮的时候，我为何不能与你开开玩笑？”尹陌又笑道。 “那好，以后你只准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不许对别人这般笑，也不许说这样的话。”李逢月道。 “遵命。”尹陌说完，嘴角悄然一弯，李逢月又在对她耍小性子了，可越是这般，就越讨人喜欢。 不过，经两人这么一开玩笑后，李逢月心中的愁绪确实消去不少。 她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金匣上的七把锁，这锁是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的，也不知施明夙用了何等才思，竟能让这锁显现出如今的时辰。 她习惯卯时才起，这七星的排列位置刚好便与之对应，七锁之间均有无数咬合在一起的小齿轮和转珠，要制作这么一个匣子，至少需三年时间不可。 李逢月拨动着上面星星的位置，如果说这锁有与之对应的钥匙，那么应该是施明夙想要记下的某一天。她于是试了试施明夙的生辰、第一次夺魁的时候、被封为金手偃师的那一天、甚至是离开神机山庄的那天，可都不对。 尹陌见她神色，安慰道：“一时解不出来也没关系，慢慢来，我们再想想，对于施明夙而言，有什么人或事是比较特别的。比如这满山的蝴蝶兰，她的亲近之人有哪些。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把这密室砸出一个洞来，总会有办法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忽地想起了什么：“对，蝴蝶兰，施明夙为什么也会喜欢蓝色蝴蝶兰？这是我娘闺中时最爱的花，当年她说自己跟苏姨最喜欢在兰花丛里习武和跳舞，还自创了一套蝴蝶剑舞。 不过后来她嫁给父亲，两人因一枝细叶寒兰定情，她最喜欢的兰花便成了细叶寒兰。兰花，对了，苏姨也很喜欢蝴蝶兰，她又是施明夙的嫂子，二人有交集，莫非是她？” 李逢月说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试了试苏卿雨的生辰，可依旧不对。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试了试苏卿雨嫁入神机山庄的那一天，盒子竟然应声而开。 “这……居然是这天。”李逢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盒子却又清清楚楚地开在了她面前。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三本札记，第一本的封皮上没写任何东西，看上去非常旧，封皮都已经泛黄，摸上去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碎掉一般，满满的写了一本； 第二本上写着《神机要略》四个字，封皮稍微新一些，似乎只写了一半；第三本写着《无邪诀》三个字，比前面两本都薄，封皮最新。 尹陌和李逢月打开第一本札记，却被第一句话一怔。 【景和十五年三月初九，第一次见苏卿雨，蝴蝶兰下，新衣蹁跹，一见难忘，为之钟情。】 “这是……施明夙竟当真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子。”李逢月看到这句话，顿时明白过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二人继续往下看去，而关于施明夙的一切，也随着这一段段札记，终于在她们面前清晰了起来。 【她是我新入门的嫂嫂，我怎能对她动情？】 【原来你嫁进神机山庄，不过是被家族所迫，曾经的龙城双姝，血夜蔷薇，不该被困在这里的。你应该像蝴蝶一样自由自在，如果我为你再打造一个万花谷，你是不是就会多笑笑？】 第41章 【苏卿雨，谁都不知道，我在你的门外站了一夜，像哥哥这样的人，着实配不上你。】 【苏卿雨，我要离你更近一些，把你的心抓过来，放在我这里。】 【思无邪酒楼，苏卿雨说，她喜欢的男子是个和尚，写得一手好字，在这江湖上行走，自然也要功夫甚佳，做个盖世英雄。我问她是谁，她说那人早就死了，那好，我就去做这个和尚。】 【我离开神机山庄了，苏卿雨，等我成为你想要的意中人。】 …… 【五年了，我终于回到了神机山庄，谁也没有认出来，施无邪就是施明夙。 可就在我以为，全天下人都仰慕的狂笔僧施无邪会被苏卿雨喜欢时，我看到苏卿雨抱着一张画像在哭，哭得像是死掉一样，我从未见她用那种眼神看过谁。画像上是她的闺中密友沈兰兮，而就在三天前，沈兰兮离开了人世。 此时我才知道，苏卿雨不是不喜欢女子，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与苏卿雨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不记得我。我问她，为什么要说当初喜欢的人是个和尚。她想了好久好久才记起来，说那次她不过是刚好看到了一幅智永和尚的画像，随口说说而已，而我却当了真，误了一生。但其实，我的一生，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经误了。】 【因她一句喜欢和尚的玩笑话，我便愿做一辈子的和尚。可她却不曾回头看过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 【江湖这么大，我却觉得好冷，不如找个僻静处，了此一生吧。狗丫也是傻，硬是要跟着我，不过我给她想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施念，思念，我还是忘不了她。】 【蝴蝶兰又开了，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本来我想，在蝴蝶谷的这几年，静下心来好好再将机关术拾起来，写一本小小的书，让世人看看机关术有多么了不起。可天不等人，才写到一半便吐血了，人真是没用啊，早知道，那五年就不那么拼命了。】 【若是有后人来到此谷，能打开此匣者，便可做我的传人。《神机要略》虽只写了一半，却是我毕生心血；若是同为习武者，研习《无邪诀》亦必有所益，但若着实无人可开，那便说明，无人有资格做我的徒弟。我施明夙狂了一辈子，最后也得有这点狂气。】 【施明夙绝笔】（札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朵枯萎的蝴蝶兰，以及一朵蔷薇） 第33章 尹陌和李逢月看完这本札记，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施明夙竟是为了苏卿雨，才去做了狂笔僧，之后也是因为苏卿雨，才心灰意冷，来到这无人知晓的山谷居住，少年天才的她，却为了一个人如此痴迷沉沦，终究是爱而不得。 李逢月则更没有想到，苏卿雨竟一直喜欢着自己的娘亲沈兰兮。难怪自娘亲去世后，苏卿雨便很少出门，每日只待在她那九畹居。九畹滋兰，原来在这个名字，早已藏了一种未曾言说的情意。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原来她和尹陌见到的那个木屋，不是像兰苑，而是和苏卿雨住的九畹居一模一样，而九畹居，又何尝不是和兰苑极其相似。 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若不是这本札记，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晓。 而若非她与容五打斗时掉落悬崖，来到这里，便不会看见这木屋； 若非她小时候痴迷机关术，特地研究过施明夙所设的各种机关，便不会打开那罗盘，来到这密室之中； 而她若非书剑山庄的小姐，与苏卿雨早就相识，也无法打开这个匣子，仿佛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或许就连上天都不想让施明夙的这份情意随着她的逝去长眠地下，只等着李逢月来开启。 “尹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当真会有一个人如此喜欢另一个人，愿意为了她的一句话改变了一生。问世间情为何物，果真叫人生死相许。”李逢月想到这些，不由叹道。 尹陌看完这本札记，心中也甚是感慨。她自幼在暗影阁长大，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人心算计，如今却见到了这样一番真挚又深沉的感情。也许，在这个世上，还是有真心人的，只是太少，自己尚未遇到而已。 她又想，若是李逢月喜欢上了一个人，按照她那宁与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是否也会如施明夙这般痴情。 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多了，李逢月说修习若水诀之人难以动情，自然不会陷入情爱之中。不陷进去也好，若是有了心上人，得到自然好，可若是得不到，便是一生的遗憾与痛苦。 尹陌看着李逢月眼含泪水，不知该如何安慰，便给她递过去一张手帕：“施明夙的这般情意确实动人，只是斯人已逝，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李逢月接过手帕，忽然发现有些眼熟，原来是她们第一次在湖边相见时，她给尹陌擦眼泪的那方帕子，不由一怔：“你一直把这帕子带在身上？” 尹陌见自己无意中竟把李逢月送她的手帕拿了出来，顿时一羞，解释道：“那个，我……我见这手帕好看，所以就带在了身上，忘记还给你了，抱歉。” 李逢月见那帕子甚是干净，且叠得整整齐齐的，显然不像是被随意对待之物，心中不由一动，说道：“你倒把这件东西保存得很好。” 尹陌被她这么一说，更觉有些害羞，说道：“那天你把它给了我，让我擦了眼泪，今天我把它还给你，你擦完眼泪之后，也不要哭了。” “好。”李逢月看着她，微微一笑，眼泪虽苦，心中却觉得甜甜的，想着如果自己和尹陌注定没有结果，那只要有这样偶尔的甜就好了。 二人看完施明夙这本写满心事的札记后，又将目光转向其他的两本。 李逢月拿了那本《神机要略》，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赞叹，只觉施明夙不愧是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机关天才，才看了几页，便觉得眼界又开阔了不少； 尹陌拿了那本《无邪诀》，也觉得施明夙所思所想确实大胆得非常人所能及。 别人修习武功都是说要气沉丹田，汇集气海，她倒说自散气海，反而能让内力运行周身，达到力随心转，若遇到某个阻碍处，便如大海遇礁石，直接将其他地方的内力搬过来就是，自能再次运行。 尹陌看到这里，忽然想起李逢月如今无法运行周身内力的问题，如果用施明夙的这个办法，是不是可行。 可此举实在太过冒险，练武之人好不容易才能开了气海，几十年的努力全在于此，若是一朝散去，按照常人所思，便相当于废去了一身武功，内力全无。可施明夙十多年前纵横天下，此札记又是她的练武心得，应当不会捉弄人才是。 尹陌又往下看去，却见这法之下，又有一行小字：此法曾用于雪花双侠的内力受阻之症，雪侠因担心妻子，以双修之法，使得两人气海贯通，终成之。 而下面又记载了雪花双侠是如何双修的，倒是和她之前帮助李逢月治寒毒差不多。 “李逢月，你看看这里，你觉得施明夙的这法子可行吗？”尹陌将这段给了李逢月看。 李逢月看到这修复内力受阻的法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而看到后面的双修之法，脸上又是一红，“这法子确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只是既是施明夙所写，应当不会错。” “那我们不如来试试？”尹陌见那双修之法两人都要褪去衣物，且要相对而坐，在周身大穴上按压送力，确实有些难为情，但为了李逢月，也只能如此了。 “你若是害羞，这次我们两个都蒙住眼睛，至于如何按穴，就像之前帮你治寒毒那样，你觉得如何？”尹陌道。 李逢月虽有些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相信施明夙，也相信尹陌。 两人便来到床上，彼此相对而坐，蒙上眼睛，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物。 即使之前有过多次亲密接触，但此时二人依旧都有些紧张，尹陌更是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如此毫无保留过，手心都有些微微冒汗，咽了好几下口水。 因为看不见，她们只能靠对方的手来指明穴道所在，然后气海双修。气海对习武之人而言，本是极为私密的所在，因此选择双修者一般不是情侣便是夫妻，雪花双侠便是一对著名的剑侠，且双修之时二人气海相通，心思汹涌，未免便生出种种情欲之念。 尹陌才刚用这法子，便觉得浑身有些燥热难忍，李逢月身上的幽香传入她鼻中，更似勾魂一般，让人忍不住想朝那边靠近。 李逢月似乎也有了反应，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但好在二人的定力都不错，终于还是完成了这第一次的双修。 待穿好衣服后，尹陌摘下发带，眼见李逢月脸上一片潮红之色，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热，想来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默契地先转过了身去，等冷静了一段时间后，才转过身来。 “你现在再运行一下内力，看看如何了。”尹陌对李逢月道。 第42章 李逢月点点头，运行周身内力，顿时面露欣喜之色：“这法子果然管用，内力已经找回了一些，之前的寒毒也在这一次全部清了，尹陌，谢谢你。” 尹陌听她这么说，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有用就好，狂笔僧施无邪当年名满天下，她的功夫能学到这一点便可解了你的内力受阻之症，可见确实厉害，这本《无邪诀》你拿去好好看看，说不定能早日修到若水诀第九层。” 李逢月看着她递过来的《若水诀》，不由一怔：“像这样的武功秘诀你不想看吗？就这么给了我？” 尹陌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不想再在这江湖中了，只盼着早日……”她刚想说只盼着早日完成任务，摆脱暗影阁，找个僻静的地方过安稳日子，顿时收住了口，李逢月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怕她现在就没有安稳日子好过了。 “没什么，我既不想当天下第一，也不想受万人崇拜敬仰，只愿安稳度过此生。你拿去就是。”尹陌顿了顿道。 “你……当真不要？”江湖中人对武功秘籍无不趋之若鹜，尹陌却这般毫不在意，着实让李逢月有些惊讶。 “不要。” “那……那我先收着，日后你若想要，我随时给你。这匣子虽是我打开的，但若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这谷底了。尹陌，日后你若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必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李逢月看着她道。 尹陌听到这话，抬头看向李逢月，眼见对方一脸诚挚，自己却有些惭愧。 李逢月这般对她，她如果跟她说，想要书剑山庄的紫罗羯，她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拿给自己？可李逢月若是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对她隐藏身份，步步欺骗，又会作何想。 任务眼看着就要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她的心却开始沉重起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尹陌暂时不想去想这么多，无论未来如何，先出了这山谷，才是正道。 李逢月点点头，将《无邪诀》收了起来，眼见《神机要略》还有几页没看完，于是又继续往下翻，看到最后一页时，顿时眼前一亮。 原来施明夙在这一页上画了这整个密室的构造图，哪里有机关，哪里有暗道，哪里有出路，画得一清二楚，整个密室就像一把巨大的机关锁一般，复杂无比却又处处有巧思。 李逢月看完更是暗自赞叹，似施明夙这样的机关天才，就这样逐渐湮灭于江湖，实在是太可惜，她若是能出了这山谷，必定要将这《神机要略》广为刊印，虽只有半部，也足以成为传世之作。 届时，若是能帮施明夙流芳百世，也算是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师父”的报答了。 李逢月按照画图，来到密室左墙的一个书架旁，转了转上面的一个铜镜摆件。书架果然缓缓往两边开启，露出一扇石门，石门上是一处机关锁，但因为有了图纸，这一次她总算不用再试许多次，不多时便解开了锁，石门缓缓而开，露出一条暗道。 两人点燃火折子，进了暗道，走了许久后，才终于到了尽头，又打开另一扇门，清新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原来已经来到了外面的一个山洞中。 与之前的密室相比，这个山洞要简单得多，里面有一些石头做的床和桌椅，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的东西，似乎以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两人在这里面走了一阵子，忽地在洞中发现了一尊一人高的雕像，雕的正是施明夙，且衣饰容貌都跟她们之前在灵堂见到的那幅画像一模一样，不知是施明夙自己雕的，还是他人所做。 走了这一阵子后，李逢月见尹陌神色有些疲惫，说道：“是不是累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外面，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点东西来吃。” 尹陌与李逢月气海双修之时，体内的双尸蛊似乎有所异动，觉得比之前疲惫许多，此时李逢月已经恢复了些内力，即使遇上了那疤脸女子，应该也不成问题。她念及此处，便道：“那你小心点，早去早回。” 李逢月点点头，随即拿起碧落银河，走出了山洞。 见她离开后，尹陌开始打坐练功，想要将双尸蛊带来的躁动压下来。 可那蛊毒始终不减，让她身上阵阵发热，饥渴异常。她于是睁开了眼，拄着拐杖在洞中走着，想看看这里是否有水可帮自己缓解一番。 走了一番后，她听见东边的一处似乎有水声，便往那里走去，果然发现了一眼小小的泉水。而在泉水之上，居然还从外面伸进来一枝橘树枝，上面挂着几个黄灿灿的橘子，让她顿时眼前一亮，没有多想，便将橘子摘了下来充饥。 只是这橘子不知为何，吃到嘴里的味道怪怪的，虽然有股甜意，但似乎不是橘子该有的甜，莫非这并不是橘子？ 尹陌将手上的橘子拿起来一看，暗叫不好，这果子外皮虽和橘子一模一样，里皮却是红色，果肉倒是与橘子有八分相似，不知是什么水果，若是吃进去中了毒，岂非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世上之事，偏偏就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尹陌吃完这果子后，只觉浑身的燥热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强烈，甚至还生出了强烈的与人欢好之念，倒像吃了春/药一般。 她察觉到不对，赶紧猛喝了几口水，可依旧无济于事，双尸蛊加上这奇怪的果子，让她感觉浑身都处在火中一般，脑袋也越来越昏沉，可偏偏又找不到法子可以宣泄。 为了保持清醒，她开始拿出弯刀往自己的手臂上割，而就在这时，她的手臂忽地被人握住，一股熟悉的幽香钻入鼻中，更滋生了她难以自控的欲念。 兰花幽香，是李逢月。 “尹陌，你怎么了？”李逢月见尹陌忽地如此难受，急忙问道。 “走……赶紧走，别碰我。”尹陌感受到自李逢月来到她身边后，那股燥热之意更似火上浇油，她真怕自己对李逢月做出什么事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走，我帮你看看。”李逢月说完，拉过了她的手，开始为她把脉。 尹陌看着她，心中更是难忍，又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想要自己清醒一些，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拉过了李逢月，吻上了她的唇。 李逢月见她竟忽然亲自己，整个人都是一怔，呆愣在了原地。 尹陌与她双唇相贴之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唇上的温软让她忘记了一切，只觉自己像是在大漠中走了七天七夜，终于遇上了一眼甘泉，拼命地想要多汲取一些，因此这个吻热烈而缠绵，尹陌吻着吻着觉得有些不满足，本能地伸出舌头，想往泉眼中探寻得更深一些。 舌尖的柔软触感让李逢月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她渐渐抵挡不住，慢慢也以舌头青涩地回应着对方，手搂住了尹陌的腰和脖子，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两人唇/舌相抵，呼吸纠缠，李逢月浑身都有些酥麻发软，迎合着尹陌渐渐地倒了下去，尹陌身上热得发烫，让她觉得像碰到了一片火，而正是这样的火，焚烧了她之前所有的冷静自持，只想与尹陌共同沉沦下去。 尹陌感受到身下人的回应，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深，两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欲罢不能，情之甘甜。 不知吻了多久后，两人都已经有些透不过气，尹陌终于恢复了清醒。而当她看到李逢月被自己压在身下，头发衣裳散乱，嘴唇嫣红而微微发肿，眼神带着湿漉漉的迷离时，顿时明白自己对她做了什么，立马从她身上站了起来。 她怎能对李逢月做出这样的事。 “我……李逢月，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尹陌越说越觉得愧对李逢月，还没等李逢月开口，她便觉得实在无脸见人，拄着拐杖就跑了出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拄着拐杖也能跑得这么快。 第34章 尹陌拄着拐杖跑了一阵子后，只觉得之前的昏沉都被这凛冽的山风吹走，头脑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做出强吻李逢月这样的事，而且还亲了那么久，看李逢月平日的模样，应该是从没有被人这样亲过，那这岂非就是她的初吻？ 虽然自己也从没有亲过别人，可李逢月对她而言，是高台明月，皎皎明珠，而她是暗影阁中见不得人的杀手，她怎能对李逢月如此。 尹陌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想着若是与李逢月再见面，自己该如何是好，虽然是因为那果子和双尸蛊，她才没有控制住自己，可毕竟确实是亲了别人，自己对她做了这么冒犯的事，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变得宽敞起来，这条林中的路似乎被人修缮过，路上的杂草都被除得干干净净，一路上还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尹陌觉得有些奇怪，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后，到了路的终点，竟是一座修得宽敞齐整的墓地。 第43章 青石墓碑上刻着一行字：金手偃师施明夙之墓施念立 尹陌看到这行字，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施明夙的埋骨之地，她在生命的最后，最喜欢的还是二十岁时获得的“金手偃师”称号。 至于施念，尹陌之前在施明夙的札记中见过这个名字，此人原本叫狗丫，后来应该是一直跟着施明夙。在这山谷之中，她唯一见到的人就是那个疤脸女子，莫非那人就是施念？ 尹陌正这样想着时，一只毛茸茸的手忽然从墓碑后面伸了出来，悄悄把碑前摆着的一碟梨子拿了一个，之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接着一个果核从墓碑背后被扔了出来，那毛手又伸了出来想再拿一个，却被尹陌一下抓住。 只听得一声吱吱乱叫，尹陌一下把那毛手提了起来，只见一个黄毛猴子正在她手中奋力挣脱着，伸出爪子来想挠她的脸。 可它哪里是尹陌的对手，这只爪子也被尹陌抓住，猴子顿时两脚乱窜，挣又挣不开，只好对着尹陌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又发出一阵吱吱声，似乎在呼唤同伴来救自己，尹陌微微一笑：“偷吃人家的供品还有理了，以后你要是再……” 不过，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从背后传了过来，尹陌回头一看，只见上次看到的那个疤脸女子正往这边赶来，对她大叫道：“阿喜！放开……阿喜！” 尹陌意识到她是在说这只猴子，刚想放手，那女子就抽出一把柴刀朝她扔了过来，准头倒是厉害，差点砍中她。尹陌将那猴子放开，猴子立马跑到了她身边，哭唧唧地叫着，像是在告诉主人自己刚刚被人欺负了，一定要为它做主似的。 女子见它两只手上的毛被尹陌抓去不少，又见它这副模样，顿时怒不可遏：“欺……欺负阿喜，死！”接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朝尹陌挥了过来。 尹陌本不想再跟她打，但见她这副样子，不接招是不行了，便以手中的拐杖跟她对打起来。两人对了几十招后，体内的双尸蛊忽地又产生了异动，让她一时有些昏沉，虽以拐杖挡住了女子的一击，却被她的内力一震，顿时向后倒去，本以为会摔到地上，却未想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尹陌抬头一看，只见李逢月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把她抱在怀中问道：“尹陌，你怎么样了？” 她还没做好与李逢月再次见面的准备，李逢月就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便道：“还好，只是受了些内伤。” 李逢月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将她轻轻放在了一棵树下，柔声道：“那你在我身后别动，我来对付她。” 她说完后，随即站在了尹陌前面，对疤脸女子道：“阁下可是施念？” 女子听到这个名字，脸上虽蒙着黑布，却看得出明显神情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说来惭愧，那日我和尹陌被阁下的机关暗算，掉入地下铁笼之后，解开了笼中的罗盘锁，进入了那地下密室之中，又解开了密室中的北斗七巧金匣，见到了施前辈写的三本札记，她在札记之中，有提到你的名字。”李逢月道。 女子听到这话，更加激动起来：“你……你居然解开了铁笼的锁，还打开了那金匣子，那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主人她……当真有写到我吗？是怎么写的？” 说来也奇怪，女子之前一直结结巴巴的，此时却说话变得清楚起来。 李逢月将施明夙的三本札记拿了出来：“匣中的东西便是这三本札记，一本是她的……心事；一本是她写的机关术，最后一本是她写的武功要诀。她在札记中有提到你，你是要自己看，还是我给你念出来？” “把主人的札记给我。”施念看到这三本札记，眼中顿时露出恋慕之意，仿佛是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李逢月有些迟疑，担心她会一时激动，对这三本札记做什么，但她毕竟是最后陪伴施明夙的人，想了想之后，还是将札记给了她。 施念拿到第一本札记后，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惆怅失落的神色，喃喃道：“是她，主人果然第一个写的，还是她。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接着又发疯似地一页页翻去，终于在最后几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忽地苦笑长叹道：“原来，我的名字，也是因为她而来，主人，你还真是痴情，若你对我有对她一半好，我此生哪怕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都忘不了她，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不过换来短短几页，她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却能让你为她写了整整一本，凭什么，凭什么！” 施念喃喃地念着，眼眶逐渐变得湿润起来，看向札记的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李逢月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正要用手撕了这札记。 李逢月急忙想上前阻拦，施念却忽地又停住了动作，抱着札记大哭起来：“这是主人亲笔写的，上面还有她的气息，我怎么能撕了它，我要陪着她，生生世世地陪着她，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尹陌和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也甚是感慨，原本一个施明夙便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种，未曾想施念也是如此。 李逢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对她道：“施念前辈，施前辈已经离开，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施念听到这话，看向李逢月：“是你解开了金匣？” 李逢月点点头。 施念道：“主人说过，如果日后蝴蝶谷来了其他的人，谁能够解开这金匣，谁便是她的传人，你可愿拜主人为师，做她的徒弟？” 李逢月道：“其实在没见过施前辈，她就已经算是我的老师，幼年时我曾痴迷机关术，向她学习过很多，我自然是愿意的。” “机关术？你是神机山庄的人？”施念一下警觉起来。 “不是，我是书剑山庄庄主之女，名叫李逢月，不过书剑山庄与神机山庄是世交，我跟神机山庄的人素有来往，前辈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如果知道，必定回答。” 施念听到这话，冷声道：“哼，你不是神机山庄的人就好，主人就是因为喜欢上了苏卿雨，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现在，估计是有头有脸的庄主夫人了吧，肯定早就把主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怜主人临死前还念着她，让我把她葬在这蝴蝶兰开得最好的地方，你如果是苏卿雨的女儿，我一定杀了你。” 李逢月见她如此偏激，也不愿再多说惹怒她，便走到了施明夙墓前，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在下李逢月，意外误入此地，本以为命数将尽，却未想遇到如此机缘，若非无邪诀，我的内力受阻之症此时尚未可解，也无法得知上一辈的恩怨过往，徒弟李逢月，在此敬拜。” 施念看到她虔诚叩拜，脸上的神色有所缓解，说道：“主人生前总是念叨自己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如今终于如愿了，只可惜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若不是为了苏卿雨，她在云水寺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拼命练功，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的光鲜。我却知道，她那五年，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每天除了练功，便是对着苏卿雨的画像发呆。五年后她终于成了狂笔僧，可苏卿雨心里根本没有她，主人由此整日郁郁寡欢，加上那五年的积劳成疾，终究还是在八年前离开了人世。” “八年，施念前辈，这八年，你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吗？”李逢月不由问道。 施念苦笑道：“何止八年，我在她身边，整整十八年。我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脸又被热锅烫了一个大疤，在街头受尽欺负，人人都叫我丑八怪，死丫头，狗杂种，谁都可以对我踹上一脚。 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像条狗一样，这么人人喊打地活下去，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唯一的愿望是哪天下一场大雪，让我能够死在干干净净的雪里，不要连死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人瞧不起。 可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主人。那天我也是饿得发昏，居然去偷王员外家的包子，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王员外是玉溪镇有名的恶霸，说要砍断我的手。 我当时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到头了，好啊，被砍了手之后，肯定就要死了，不死也自己去找个地方死了好了，反正日子也没什么盼头了，所以不仅没哭，反而还一脸笑嘻嘻的，吓得王员外以为我被鬼/上身了，哈哈，被我吓得脸都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们这种人会被我吓成这样，心里真高兴啊，死前还能爽这么一回。 王员外看我这样子，不砍我手了，说要一把火烧了我，去去家里的邪气，还专门让我去找道士来驱邪。 主人这时走了过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对我问道：“他们都要放火烧死你了，你为什么不害怕？” 我笑道：“烧死我正好，干干净净的，免得死了后不知道尸体还要被扔到哪去，说不定被狗吃得连全尸都留不住，早点投胎早点解脱。” 第44章 主人看了我很久，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好，我救你，以后我带你过好日子，保证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王员外听到她这么说，连屁都不敢放，话都没说就让她把我带走了，当时我就觉得主人真厉害，居然能让王员外这样的人对她这么害怕。刚开始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主人会教我武功，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我终于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再也不担心吃不饱了。 只可惜我只跟了她一阵子，她之后就到云水寺做和尚了。好好的姑娘不做，硬是要扮成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进寺当和尚，我虽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也不想离开她，于是在云水寺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时不时去寺里找主人，陪她说说话。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主人原来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说喜欢武功高强字写得好的和尚，所以她才一定要来云水寺当和尚的。 当时我就想，主人对这姑娘可真好，如果她对我也有这般好，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但是五年后，主人去找那姑娘，却失魂落魄地回来，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说从此要退出江湖，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住。 我知道她要走，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她，她拗不过我，只好带着我一路向南，最终来到了这蝴蝶谷，见这里风景好又安静，在这里住了下来，而她也为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施念。 我原以为，那姑娘既然不喜欢主人，我便有了机会，所以费尽心思对她好，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当年所想，有多么可笑。” 施念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八年了，我一个人守着她的墓已经八年，除了阿喜会时不时过来找我玩玩，其他的时候，我连与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天也是奇怪，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之后倒是觉得痛快多了。” 尹陌和李逢月听她说完这些话，心下也甚是感慨，没想到施念也有这样一段过往。心中苦楚若是无人提起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问起，又如何停得住，尤其是憋在心里已久的话，时间越久，就越在心中泛苦。 “那……施念前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谷看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她们都可以陪你说话的。”李逢月想让她从失去施明夙的痛苦中走出来。 “呵，人，我见过好多好多人，可除了主人外，谁会对我高看一眼，谁会不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脸上的疤，谁会像她一样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练功。我看过这个世界，知道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都不好，所以我宁愿守着她，守一辈子，我不会出去的，这里就是我的世界。”施念喃喃说道。 她说完后，将另外两本札记给李逢月：“你既是主人想要的徒弟，这两本札记便应该给你，只是这一本，是否可以留给我，上面的字是主人真心实意写出的，只要读一读，就感觉她又陪在我身边一样。” 李逢月点点头：“自是可以。” 施念道：“多谢，你们若要出谷，从这里一直往北走，路上不要拐弯，也不要回头，便能走出蝴蝶谷，路上会遇到一些机关，但你既能解开主人的金匣，想必那些机关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说完这话后，又将目光转向尹陌：“对了，我之前见你似在欺负阿喜，将你打伤，如今想来，你应该是见到了它在偷吃我给主人放的供品，所以才出手的，是不是？” 尹陌点点头。 施念道：“阿喜是主人来到这里之后，救下的一只小猴子，之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小猴子都成老猴子了，却还是改不掉爱偷吃果子的习惯，之前若不是它打开了木屋侧门的锁，进去偷了供果，你们二人只怕也不会进去，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就已经注定。” 她说完后，又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尹陌：“我见你右脚上的伤是那东边湖里的食人鱼咬的，那食人鱼很厉害，我跟它们斗了多年才研制出这药膏，对治食人鱼的咬伤有奇效，你拿去试试，也算是我之前对你们二人出手的补偿了。” “多谢。”尹陌接过了药膏，她觉得施念说完那些潜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后，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戾气渐渐消去，变得平静起来。 “既如此，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日后不要再带别人进来，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更不喜欢有人打扰主人。”施念对她们说道。 李逢月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告辞了，施念前辈，保重。” “嗯，保重。”施念点点头道。 李逢月随即将尹陌搀扶起来，带着她往施念所指的那条路走去。 而走了没几步，两人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唱的是姜夔的《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原来也是这个“念”。 第35章 尹陌与李逢月听到这阵歌声，不由得往后看去，只见施念正抱着猴子阿喜，坐在施明夙的墓前，轻轻地哼着这首曲子，原来，她唱歌竟这般好听。 之前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跟人说话，她的声音才那么嘶哑，而说出心事后，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消，自然便现出了本来的声音。 两人见她如此模样，都轻轻叹了口气，李逢月道：“走吧，施念前辈不喜欢别人打扰她，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蝴蝶谷，让她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施前辈。” 尹陌点点头，与李逢月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将施念所送的药涂在脚上后，果然疼痛减轻了大半。 一路上依旧是大片的蓝色蝴蝶兰，她们第一次见这兰花时，只觉得惊讶又疑惑。如今再看，却觉得每朵花都像是施明夙那未能言说的苦涩恋慕，若是苏卿雨知道这世上有人为了她造了一个满是兰花的山谷，也不知会做何想。 走了一阵子之后，尹陌忽然感觉一阵头晕，体内的双尸蛊又不安分起来。 这蛊毒每月便发作一次，如今确实到了日子。 之前容五给了她三个月的解药，她原本一直带在身上，可跌入湖中之后，解药随水而溶，要是发作起来，就只能硬抗过去，如果连续三个月都没有解药，那她这条命也就没了。 李逢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急忙停了下来问道：“尹陌，你怎么了？” “我……”尹陌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得浑身发疼，双尸蛊一旦发作，便犹如被万虫噬咬，整个身体都像被火烤着一样。 之前她若是被惩罚没拿到解药，一般都是硬抗一阵子，后面实在扛不住便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虚弱至极，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这个时候她一般都会提前找到一个隐蔽的洞穴，以免被人趁机下手。如今在李逢月身边，她却多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她相信眼前这个人，愿意在最虚弱的时候留在她身边。 尹陌动了动嘴唇，终究是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滚烫，痛苦万分，只想抽出腰间的弯刀，一刀结果了自己，来结束这样的痛苦。 但又想，自己若是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离开暗影阁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心中纠结百转，头又疼得要命，眼见前面有块石头，便直接奔了上去，想把自己撞晕，晕了就不疼了。 “尹陌！” 李逢月见她要去撞那大石头，急忙从后面抱住了她，并握着她的手为她输送内力。若水诀至纯至净，尹陌只觉一股清泉般的力量灌入了自己体内，缓解了她内心的狂躁。她渐渐平静下来，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在昏迷过程中，她感觉双尸蛊虽然依旧搅得自己不得安生，却始终有股纯净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帮她缓解疼痛，平息燥热，就如同火海中一股流动的山泉，让她舒服了不少，甚至还做起了梦。 梦中是她死去的爹娘，暗影阁中地狱般的生活，师父的到来与离开，最后，是那年在观音庙中救下她的恩人，恩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是李逢月。 而在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上时不时便会传来一阵清凉，似是有人在用水帮她擦身，帮她把身上的滚烫降下来一些，又感觉额头曾传来一次轻柔的触感，让她想到李逢月凉而软的唇，也不知这些感觉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尹陌才终于从梦中醒来，睁开了双眼，原来又是一个清晨，太阳照在了她身上，身上触及之处皆是幽香温软。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被李逢月抱在了怀中，李逢月的手还环在她的腰上，此时她似是累了，将头搁在尹陌的肩膀上，双眼闭着，神色有些疲惫，正睡得安详。 原来，是李逢月照顾了她一夜，那就说，昨晚并非做梦。 “李逢月，我果然没有信错你。”尹陌在心中叹道，见她还在睡着，不由得轻轻地用手覆住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或许是这个动作让李逢月有所察觉，她靠在尹陌肩膀上的头微微一动，醒了过来，尹陌急忙将手拿回，问她道：“醒了？” 第45章 “嗯。”李逢月醒来后，却没有立刻松开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一般：“尹陌，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幸亏有你。”尹陌安慰她道。 “你昨晚到底怎么了？我为你探了一晚上的脉，却始终探不出什么，有时我甚至想，若是你就此……那我又该如何。”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她在李逢月眼中竟这般重要么，若是自己死了，她该如何，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敢去深想，只是道：“放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昨晚之事，是因我之前中了一种奇蛊，蛊毒发作时会很难受，但幸好昨晚有你的照料，帮我减轻了许多痛苦。” “奇蛊？什么蛊？你为何之前从未同我说过？”李逢月问道。 尹陌看着她，终究没有将双尸蛊的名字说出。暗影阁用蛊来控制杀手的事虽然是秘密，但书剑山庄这些年一直在追查暗影阁，也不知李逢月是否已经知道这蛊的存在。 她与李逢月在一起的待的时间越久，便越不想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道：“我也不知道这蛊叫什么，是在南疆时意外中的，遍寻天下也没找到解药。” “原来是这样，你如果早跟我说，我必定让解神医为你诊治，她云游四海，见闻很广，说不定可以治好你。”李逢月道。 若是解道春来，只怕这秘密便再也藏不住，尹陌便道：“不用了，不过是发作的时候比较难受，挺一下就过去了，不必劳烦她。” “什么叫挺一下就过去了，你是不知道，昨晚你有多吓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却烫得像火炉，而且看你的样子，一定很难受，还是找解神医看看。如果她解不了，那我就带你遍访天下名医，总之一定要把你治好。” 尹陌听到李逢月这么说，心中一暖，此生此世，除了爹娘和师父之外，能再有一个人这么关心她，之后就算是死，也值了。 “对了，这帕子你是从何处得来？”李逢月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正是尹陌十年前在观音庙被她救下后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张。 白色的被洗了无数次的帕子，其余的地方都还好，唯有上面的缺口月亮绣得歪歪扭扭，由于被她抚摸过无数遍而有些脱线。 尹陌见自己藏了十年的帕子忽然被发现，顿时窘迫不已，支支吾吾道：“我……” “这帕子是我昨晚为你擦身时发现的，上面的月亮是我幼时的绣工，我绝不会认错。看这料子的磨损，至少也已经有七八年，你……你为何会有……”李逢月说到这里，脸渐渐红了起来。 罢了，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不如就说出来。 尹陌这样想着，看了李逢月一眼，接着便低下头去，说道：“其实不是七八年，而是十年。李逢月，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有天下着大雪，你路过一座破败的观音庙，在庙里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就是我。而这帕子，是你给我的那包年糕上的。 因为你，我才在那个大雪天活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找到你，报答你的恩情。直到进了书剑山庄，看到你那糖袋上的月亮和这手帕上的一模一样，我才知道原来就是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甚至不顾性命也要跳下悬崖来救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报恩，是不是？”李逢月说这话时，眼中竟然泛起了泪光，看上去既惊讶又伤心。 尹陌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可她说的这句话，又让她难以反驳。若不是因为有这恩情在，她或许并不会对李逢月这样好，只好点了点头。 李逢月站起身，背对着她，看着近处流过的一条小河，苦笑道：“原来，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尹陌看她似乎用手抹了一下脸，心中紧张起来，难道李逢月竟然因为她的话哭了？她刚刚可是说错了什么？ 李逢月转过身来，眼梢带着一抹红色，勉强笑道：“十年前的事，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但我想，若我当真遇到过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女孩，必定会救她。这些年我在路上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江湖风波险恶，我便尽我所能，能帮一个是一个，没想到无意中救下了你，也是缘分。” 尹陌看着她，却觉得此时的李逢月虽然是笑着的，可眼中满是悲伤，仿佛要碎掉一般，她在强颜欢笑，可她为何如此？ “尹陌，之前在山洞中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你走之后，我看到洞中有一树合欢果，那果子是南平国传来，有催发情欲之效，向来很少在大雍出现，我也是有次随父亲到南平时见到的。 只是没想到那洞中也有一树，更没想到，会被你意外吃下，既然都是意外，便不必放在心上。”李逢月道。 “原来是这样。”尹陌就知道，那果子果然有问题，若不是它，自己也不会…… 她原本还在纠结，该如何跟李逢月说这件事，李逢月却已经先原谅了她，她本该高兴才是。可看到李逢月这般强颜欢笑的模样，又实在高兴不起来，她终究还是介意的吧，只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罢了。 “我……可我终究还是冒犯了你，你如果想要我补偿，不管什么条件，尽管开口，不必装作毫不在意。”尹陌对她说道。 “那你要我如何在意？尹陌，你到底想要我如何？”李逢月听到这话，朝尹陌走近了几步，看着她道。 尹陌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亲了我，难不成，也想让我亲回来？”李逢月道。 “我……如果你想，可以。”尹陌说完，随即闭上了双眼，手指紧张地捏住了衣袖。 尹陌感到兰花幽香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热息停在自己脖子上，还可以感受到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可终究，她想象中的温软没有落下，她听到李逢月后退了几步。 “算了，我吓你的，现在，我们扯平了。”李逢月看着她那攥紧衣袖的手指，不由笑道。 既是无意，又何必多生枝节。 不过，尹陌这副主动又紧张的模样，还真是让她差点忍不住。 尹陌听到这话，睁开了双眼，看到李逢月的笑容，知道她已经放下了山洞的事，心中也一下轻松了起来。 “继续往前走吧，这蝴蝶谷看起来很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李逢月看了看前方的路，说道。 尹陌点了点头，想自己拄着拐杖走，这样能走得快一些，李逢月却依旧过来扶住了她：“你的伤还没好，我扶着你会舒服一些，如果是你，慢一点，也没关系。” 尹陌感受到握住她手时的柔软触感，却又不禁想，她们在蝴蝶谷中可以这般亲密，只怕到了谷外，便再也不会这样了。如此一想，她竟然希望，在这谷中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将来与李逢月分别以后，能拥有的回忆可以更多一些。 李逢月说得不错，这蝴蝶谷确实非常大，且路上会遇到不少机关，但好在有李逢月，所以都一路安然度过。 山中没有现成的食物，但有很多野果和野兽，尹陌便耐心地教李逢月如何打猎，待她抓来野兔河鱼后，再交给自己处理，自己右腿上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两人白天打点野味，晚上燃起篝火，坐在火旁相依而眠，看着天上的星星，或是草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有时说些话，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路自然也是越走越前，半个月后，二人终于来到了出谷口，谷口的一块大石碑上龙凤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空谷幽兰，彩蝶纷飞，不见当年，暮雨霏霏。”看得出是施明夙写的。 两人看着这石碑，都不由自主地朝它拜了一拜，施明夙已逝，蝴蝶谷中唯有施念，也唯有思念了。 李逢月和尹陌站在谷口回望，均觉得有些不舍。在这里，她们不是书剑山庄的小姐，也不是暗影阁的杀手，只是两个生死相依的知己，不必在意身份，也不必在意是否符合这世间的伦理纲常，有的只是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李逢月牵起尹陌的手，问她道：“尹陌，我们离开之后，你还会不会想起这里？” 尹陌点点头：“会，永远都会。” 李逢月没有问她为什么，但只要有这个回答，就已经够了。 第36章 离开蝴蝶谷后，二人沿着河流一路向上走，最终来到了一座城池，城门上写着“留州”二字。 李逢月见到这两个字，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留州城中有一处书剑山庄的分庄，到了这处分庄，我们就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点，想回到峄城就轻松多了。” 尹陌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往留州分庄走去，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加上有施念的药，她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此时已经可以正常行走。 书剑山庄实力不凡，即便只是分庄，也建在这留州城的要道，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到。二人走了没多久后，便到了分庄门口，门口矗立着一书一剑两个黑石雕塑，让她们都感到了一阵久违的亲切。 第46章 “什么人？”门口的侍卫见二人停在庄前，开口喝问道。 李逢月从怀中拿出一块黑玉令牌，那侍卫见了这令牌后，顿时脸色大变，对她行礼道：“原来是小姐，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姐恕罪。” “没事，你职责所在，盘问来人是尽忠职守，我又怎会怪你，还请你向分庄舵主通报一声，说李逢月来访，烦请一见。”李逢月收起令牌，缓缓说道。 “是。”侍卫得令后，急忙走了进去。 他进去没多久后，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便带着两排侍卫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对李逢月行礼笑道： “小姐能光临留州分庄，我王天福真是三生有幸，小姐既然来此，何必还需通报，直接进来就是。 听闻小姐在半个多月前意外坠崖，庄主遍寻天下，我就知道小姐福泽深厚，必定能安然归来，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必定竭尽全力，送小姐回到总庄，让您与庄主能早日团聚。” 尹陌在旁见他一身锦衣华服，十个手指上戴了八个戒指，腰缠金带，头着玉冠，光是腰间的玉佩就有五个，简直像个阔气的土财主一般，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说话又这般讨人喜欢且滴水不漏。 可越是这样的人，便让她越发感觉危险，这是她过去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中磨出来的直觉，但只是见了一面，不好妄下判断，所以她也只是站着没有说话。 “王舵主有心了，恭维的话不必再说，你只要把我和尹陌安全送回总庄，我必定重重有赏。” 李逢月说完，将目光转向尹陌，对他道：“她是那日我掉下悬崖后对我以命相护的贴身亲卫，名叫尹陌，你如何对我，便如何对她，不可有半分怠慢。” “是。”王天福笑眯眯地应着，又朝尹陌行了一礼：“尹姑娘忠心护主，着实令在下佩服。”接着转向李逢月：“我已经让下人去准备酒菜，为小姐和尹姑娘接风洗尘，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好。对了，听闻留州的酸菜鱼是一绝，不知王舵主这里可有？”李逢月忽地问道。 尹陌听她提及酸菜鱼，不由得心中一动。 在蝴蝶谷中，她曾跟李逢月说，小时候家里经常吃不起饭，家中腌制的酸菜便成了万能的下饭菜，尤其是酸菜鱼，吃起来十分美味。她至今还记得，娘亲给她做的酸菜鱼又嫩又滑又开胃，她只跟李逢月念过这么一次，没想到她就记住了。 “酸菜鱼？这等……菜肴，我们这里自然是有的，小姐若是喜欢，我马上叫厨子备上。” 王天福听李逢月提起想吃酸菜鱼，不由得有些惊讶。他想着李逢月自幼锦衣玉食，自然给她准备的都是山珍海味，未曾想她却喜欢这等寻常菜肴，但只要主子喜欢，哪里还需要理由，只管上就是。 “那就有劳了，对了，菜式都做得清淡一些，多做些江浙菜，不要放辣。”李逢月对他点点头，随即带着尹陌走了进去，二人暂时在房中歇息。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直想吃酸菜鱼吗？待会尝尝味道怎么样，不过我想，应该是比不上娘亲做的好吃。”李逢月对尹陌道。 “多谢。”尹陌看着她，心中一暖。 “谢什么，你给我做了那么多次鱼，我给你点一次你就谢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学学做菜，报答一下尹姑娘这些天的恩情。”李逢月笑道。 “不用，你的手不用沾这些，只管用来握剑。”尹陌看着李逢月那白皙细长的手，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手如果拿起菜刀杀鱼是什么场景。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学什么都很快的，到时候，还望尹姑娘不要嫌弃才是。”李逢月看着尹陌笑道。 “好。”尹陌看着她，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一弯。 “对了，你觉得王天福这个人怎么样？”李逢月问尹陌。 “满身富贵，滴水不漏，虽然满脸笑容，但总觉得有些可疑。”尹陌道。 李逢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有些可疑，留州城并不算富庶，他那一身的穿戴却比总庄的护法还要夸张。 书剑山庄的分庄在当地虽然都过得还不错，但也不至于像他这般奢华，若不是仗着手中权力肆意搜刮，便必定有其他来财的路数。今晚我试一试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话，王天福便派人来通报，说是晚膳已经备好，请她们去吃。 李逢月和尹陌来到大厅，只见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好菜，按照李逢月的吩咐，菜式都做得比较清淡，连一滴红油辣子都没有。 尹陌看着这些菜，不由想起自己在书剑山庄第一次与李逢月见面时，就是因为误食了梅念痴的逍遥辣，所以才与她结下新的缘分，李逢月记住了她不喜欢吃辣，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暖。 李逢月坐了下来，看到中间那盘酸菜鱼，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尹陌碗里：“尝尝看好不好吃。” 王天福和其他侍卫见她给尹陌夹菜，都是一怔，心中暗道，李小姐果然是没有半分架子，对亲卫都这般好。 尹陌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不由得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多谢小姐。”说完便把那块鱼肉吃了，味道虽然比不上记忆中娘做的好吃，但总体还可以，说道：“还不错。” “你喜欢就好。对了，这些菜都是江浙一带的菜，你看看合不合你心意。”李逢月说完，又给她夹了几样菜。 “小姐，已经够吃了，不必再夹了。”尹陌看着自己碗中那已经快堆成小山的菜，有些哭笑不得，朝李逢月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看周围。 李逢月朝周围看去，见到众人诧异的目光，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由得脸上一红，收回了筷子，重新端端正正地吃自己的饭，又做回了从前那个端庄的名门小姐。 尹陌看着她这般模样，又看看自己碗里的菜，不由嘴角悄然一弯，李逢月这个人，怎么那么可爱。 两人吃饭时，李逢月又对王天福道：“王舵主，你这里可有什么好酒么？” “酒？酒自然是有的，不知小姐喜欢喝哪种？”王天福有些诧异，他从前打听过李逢月的喜好，知道她不仅从不饮酒，而且一点都不喜欢酒味，今日居然主动开口要酒喝。 尹陌听到她说要酒，不由得在桌下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李逢月微微一笑，在她手上轻轻写道：“引蛇出洞。” 察觉到手上的这四个字，尹陌顿时明白她是故意的。如果她喝醉了，王天福就必然会放松警惕，此人到底是真心实意想送她们回总庄，还是别有用心，今晚便知。 不管李逢月要如何做，总之自己守好她就是，绝不会让歹人有机可乘。尹陌想到这里，渐渐放松下来，回握了一下李逢月的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梨花白，有吗？”李逢月道。 “当然有，来人，上三坛上等的梨花白。”王天福笑眯眯地应着，对手下吩咐道。 不多时，三坛梨花白便被端了上来，王天福殷勤地给李逢月倒酒：“小姐若是喜欢这酒，属下每个月都可以向总庄供上三十坛，保证是一等一的好酒，绝不会有差错。” “王舵主，留州地处偏僻，并非富庶之地，不知你随口答应的这三十坛梨花白，要从何处来？”李逢月轻抿了一口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我王天福虽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在这留州城中也有些人脉和威望，要是连三十坛好酒都弄不到，那岂不是辱没了这分庄舵主的位置，日后还怎么替小姐和庄主办事。”王天福笑道。 “是吗？留州官衙尚且残破，你却如此奢华铺张，不仅满身金玉，而且开口就是每月上供三十坛梨花白，王舵主可是有其他赚钱的好法子吗？”李逢月摸着酒杯，语气冷了三分。 “小姐恕罪，属下该死，是属下一时说错了话，我马上把身上的这些东西拿下来。”王天福见李逢月话里透着冷意，知道自己拍错了马屁，急忙下跪求饶道。 “那你回答我，这三十坛梨花白，你要怎么拿到？”李逢月此时敛去了以往的温柔之色，看似随意却实则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周围的侍卫也都跪了下来。 “我……这……”王天福支支吾吾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只怕他的法子不是搜刮百姓，便是以权谋私。 “王舵主，书剑山庄虽然享誉百年，却绝非仗势欺人之辈，更不许有人打着书剑山庄的名号以权谋私，还请你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辱没了这个位置。”李逢月将一杯酒喝下，对王天福道。 “是，属下日后一定改，绝对不辜负小姐的期望。”王天福的脸上都已经流出冷汗。 “好了，起来吧，三坛梨花白就好，凡事不可贪多。”李逢月道。 “是。”王天福站起身，经过刚刚的事，他对李逢月的态度一下恭敬了许多，再也不敢嬉皮笑脸。 “尹护卫，不跟我喝一杯吗？”李逢月给尹陌倒了杯酒，对她笑道。 第47章 尹陌见她神色，知道她有所打算，便拿起了那杯酒一饮而尽。她相信李逢月，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只管守着她就是，她要闹，她便陪她一起。 “好酒量，不如再来几杯。”李逢月自己也喝了一杯，对她笑道。 两人就这样互相喝了三坛梨花白，脸上都因为醉酒而变得如桃花般绯红，王天福命人将她们各自送回房中，之后便离开了。 而等人一走，尹陌便睁开了双眼，在这样的地方，她哪里敢喝醉，而且三坛梨花白对她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酒，李逢月既想要王天福放松警惕，自然是她跟着一起醉了才最好。 她悄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眼见屋外无人，便翻身走了出去，之后避开守卫，来到李逢月的房间，又从窗户翻身进去，到了她的床边。 李逢月在床上睡着，双眼紧闭，面如桃花。尹陌看着她，一时都分不清，她这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出现一个影子，门更是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来。 尹陌急忙躲到了床后，看清了来人，正是王天福。 第37章 王天福进来之后，回头看了看外面，接着把门关上，朝床头走去。 尹陌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手早就放在了弯刀上，准备随时出手。 “啧啧，这么一个大美人，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都说你李逢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如今还不是躺在这里任我宰割，要不是公子一定要杀你，我还真是舍不得，李小姐，该上路了。” 王天福说完，眼中露出凶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往李逢月胸口刺去，尹陌及时飞出一枚银针，荡开了匕首，接着迅速来到他身边，以手中弯刀挥向他的脖子。 王天福见尹陌如鬼影般忽然出现，顿时一惊，急忙往后退去，躲过了这一击，以双掌跟尹陌对打起来。 可他哪里是尹陌的对手，还没过几招，便被那鬼魅似的弯刀伤到了双手，手上鲜血直流，且不住微微颤抖，再出招时已经绵软无力，竟是已经被挑断了手筋。 “你……”王天福见自己双手已废，知道自己绝不是尹陌的对手，于是急忙往外跑去，并大喊道：“快来人，有刺客！”尹陌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来到他身后，又是两记狠刀，将他的脚筋也挑断，王天福痛呼一声，倒在门前，终究是未能跑出房间。 他回头看见尹陌一步步朝他走近，简直像取命的恶鬼一般，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饶命，尹姑娘饶命，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八十岁的老母要养，就请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那请问王舵主，又为何不肯饶过我呢？”李逢月此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站起身来后，对他问道。 “你……你没有喝醉？”王天福见李逢月神色清明，显然十分清醒，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中计了。 “不错，我一直都没有醉，在我喝酒的时候，你多次派人出去传递消息，是当真以为我这书剑山庄的少主是摆设吗？还是你以为，我李逢月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傻子，王天福，你刚刚口中所说的公子是谁？是谁派你来杀我的？”李逢月走了过来，对他冷声说道。 尹陌见她神色如常，说的话也这般清醒，顿时放下心来，她就知道李逢月不会如此大意，当真会在这种地方喝醉。 “我……”王天福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十分踌躇不安。 尹陌见他犹豫，便用刀逼近了他的脖子，冷声道：“不说的话，现在就死。” 王天福感受到那冰凉的刀刃正在切入他的血肉，逼近他的喉管，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 “我说，我说，是……是李焕，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他给我传信，说只要我杀了你，不仅会把我调到总庄去当护法，让我参观云顶书阁，还会给我十万两黄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了他，还请小姐恕罪。” “果然是他，那你是从何时起听命于他的？即使是骑着快马昼夜不停地赶路，书剑山庄离这里也至少有三天的脚程，你若是今天才给他传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收到命令，到底怎么回事？”李逢月对他道。 “这……”王天福又支支吾吾起来，尹陌见状，便在他腿上狠狠插了一刀，王天福一阵痛呼，捂着自己的大腿道： “好，我说，我说，别再动手了。我也是听说的，其实在小姐你掉下悬崖之后，李庄主就已经不大管庄里的事务，一心一意只想打听到您的下落，把庄里的一切都交给了李焕打理。 李焕便趁此机会在总庄和各大分庄收买人心，安插自己的势力。他对我们这些住在偏僻地方的舵主尤其大方，一出手就是万两黄金，且承诺一旦立功，便能直接调到总庄。 据我所知，不少分庄的人都已经被他收买，附近三个分庄的舵主也都已经听命于他。他在十天前曾给我们这些人传过信，谁要是见了小姐您，直接杀掉，之后便能直接升任总庄护法，还说您身上中了千蛇引之毒，早就内力尽失，只管下手就是。” “千蛇引之毒，我身上的毒也是他下的。小焕，你的心还真是够狠。”李逢月听到事情原来是这样，不由叹道。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立刻赶回总庄，我担心父亲在他身边很不安全，尹陌，我们今晚就走吧。”李逢月对尹陌道。 尹陌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她往外走去。此时外面站了一批分庄侍卫，或许是听到了她们在里面的谈话，都不知到底是该进去还是不进，正踌躇之时，见李逢月出来，都抬头看向了她。 “小姐，你没有受伤吧？”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女子走了出来，她的黑衣上左边绣着金丝云纹，应当是这里的副舵主。 李逢月摇了摇头，对众人道：“今晚的事你们都听到了吧，王天福意图害我性命，已经被尹陌制服，我在此废去他的留州舵主之位，之后的事宜，交给副舵主处置，诸位可有异议？” 黑衣女子跪下行礼道：“副舵主越莲但听小姐安排，绝无异议。”其余的侍卫见状，也都纷纷跪了下来道：“绝无异议。” “好，越莲，从今日起，你就是留州分庄的舵主，不知庄中是否有良马，我想立刻赶回云顶山，越快越好。”李逢月将越莲扶起，对她说道。 “良马自然有，还请小姐跟我来。”越莲说完，便在前面带路，不多时来到了后院的马厩，那里有两匹毛色光滑神采飞扬的骏马，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这是王天福平日里最宝贵的两匹马，可日行千里，白的叫踏雪，黑的叫乌云，小姐和尹姑娘若要回去，坐这两匹马是最快的。”越莲已经将马牵了出来。 “好，多谢了。”李逢月骑上那匹白马，尹陌则上了那匹黑马，两人在夜色中绝尘而去。寒冷的夜风从她们的耳边呼啸而过，两匹骏马像是两艘风中的小舟，驰往西南方向。 经过三天昼夜不停的赶路，二人终于从留州到了峄城，来到书剑山庄时，守门的侍卫见李逢月当真平安归来，都是一惊，接着脸上纷纷露出笑容，发出阵阵欢呼。 李逢月听他们说李天南近几日一直缠绵病榻，心中更是担忧，加快脚步前往夜雨楼。 这些年她每次去夜雨楼，都希望自己走得更慢一些，因为几乎每次李天南让她去，不是罚她便是训斥她哪里做得不够好。于她而言，夜雨楼就像一座冰冷的洞窟，只要去了便不会好受。可如今她却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去见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来到夜雨楼时，李逢月放慢了脚步，逐渐往李天南的房间走近，心中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害怕自己待会见到的会是最坏的场景。 尹陌见她神色，握住了她的手，李逢月感受到手上的温暖，回头一看，见到尹陌坚定的眼神，心中仿佛又多了些力量，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往里面走去。 李天南房间的门关着，李逢月敲了敲门，并未听到以往那句严肃沉冷的“进来”，不由得鼻中一酸，深呼了一口气，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的熏香似乎被人换过，不再是以往的檀香，床帘放了下来，床上躺着一个人。 李逢月一步步朝那人走近，确定床上躺着的是李天南后，见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还好好活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上前握住他的手道：“爹，我回来了。” 李天南听到这话，眼睛忽地睁开来，看到是李逢月，顿时睁大了双眼，挣扎着起身道：“月儿，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爹，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李逢月看到父亲一下苍老了十岁的模样，眼角不由得流出两行清泪，握着他的手道。 “好，好，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没那么容易死。月儿，你好久没有叫过我爹了，至少有十年了吧，你今天终于叫我爹了，我真是高兴。”李天南看到李逢月，也再忍不住，眼中流出热泪。 第48章 李天南记得，自从他逼着李逢月练武，学习庄中各种事务，每日对她严查功课，逼着她做这做那后，李逢月便再也没有叫过他“爹”，都是恭恭敬敬地叫他“父亲”，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从此变得客气而疏离。 而他又盼着李逢月能早日成才，所以对她也从未有过什么夸奖，两人之间除了正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讲，如今听到这一声“爹”，便意味着两人之间的隔阂尽消，当初那个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爹爹”的可爱女儿又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逼你了。月儿，只要你能活着，不管练不练得成若水诀第九层，都是我的好女儿。”李天南说完，不由得抱住了李逢月。 不过，就在这时，他忽地一阵咳嗽，偏过头去，竟“哇”地吐出了一口浓稠的黑血，李逢月见状，急忙道：“爹，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舅舅这番模样，自然是该喝药了。”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正是李焕。 “李焕，你对我爹做什么了？”李逢月看到他，语气顿时冷了起来，拔出碧落银河指向他。 李焕轻笑一声，说道：“表姐，你才刚大难不死，火气就这么大，就不怕毒气攻心，一时伤了根基，再也恢复不过来吗？” “我那晚内力受阻，气息紊乱，就是你下的毒吧，我自问一向对你不错，你为何要如此害我？”李逢月道。 李焕冷笑道：“对我不错？什么叫对我不错，是处处提防的不错，还是一直鄙视的不错。李逢月，你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书剑山庄的大小姐，舅舅唯一的女儿，自幼就过着常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生活，连老天也偏爱你，给了你其他人再努力都追不上的剑道天赋，十七岁就是人人敬仰的“神女剑”。 可我呢，我母亲同样也是书剑山庄的小姐，凭什么我的命跟你差这么多，不仅一出生就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受尽了别人的打骂，亲爹被杀了也不敢说一声，还得被人叫做“奸商之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而我拼尽全力，你却连让我的表现的机会都不给，说什么我年纪太小，可你当初不也是七岁便开始管理庄中事务吗？ 李逢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恨不得早就杀了你，你的存在，让我觉得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我李焕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 李逢月听他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慨然叹道：“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小焕，我爹如何对你，你是知道的，他对你视如己出，你为何连他也要害？” “要是不害他，我又怎么得到书剑山庄这么大的产业。表姐，你和舅舅体内都已经中了我的千蛇引之毒，就算你能从悬崖下活着回来，此时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这种毒如果一个月没有服下解药，必死无疑。 不过，如果你愿意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可以网开一面，让你多活些日子。来人，给我把李逢月和李天南抓起来，立下首功者，赏黄金万两。” 李焕说完，外面便忽然冲进来一群夜雨卫，将三人包围起来，此时外面寂静无声，四大护法也不见了踪影，整个书剑山庄应该都被他控制住了。 第38章 “小焕，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给我下毒，难怪自从月儿坠崖之后，我就感觉体力大不如前，我还以为是对月儿的愧疚思念所致，原来是你。亏我这么相信你，将庄中事务都交给了你打理，你却有如此祸心，还想吞了书剑山庄。” 李天南在旁听到李焕这番话，一时气血攻心，又吐出一口黑血。 “爹，你怎么样了？”李逢月见他这样，不由得更加焦急，急忙扶住了他。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月儿，是爹对不起你，当初就是因为他，我才相信了那什么苦蛇仙人可以增长内力的灵药，中了容五的奸计。 只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跟容五勾结，和暗影阁一起图谋书剑山庄了。幸好我已经将庄主印信藏了起来，若是你回来得再晚一些，只怕你我二人就见不到了。”李天南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道。 “那天……原来是他。李焕，你明知我母亲被容五所害，书剑山庄与暗影阁势不两立，你居然还跟容五联手害我们，你还是不是人！”李逢月听到这话，对李焕的恨意更深了。 “哼，沈兰兮是被谁害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书剑山庄，只要我当上了庄主，谁还敢说我半句不对，跟容五合作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千蛇引之毒就是她给我的，怪就只怪舅舅你实在太贪心，居然会相信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可怨不了我。”李焕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道。 “你简直不是人！”李逢月说完，一剑朝他刺了过去，李焕微微一笑，以手中铁折扇接过，却差点被剑风震掉折扇，顿时惊讶道： “你……你怎么还有这么强的内力，不可能，我明明给你下了毒，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不可能还这么厉害的。” “我是中了你的毒，也因为你的毒，差点死在容五手里，可掉下悬崖后，我偏偏找到一个法子解了这毒。李焕，邪不压正，你终究是自作自受。”李逢月说完，又一剑朝他刺去。 李焕这次不敢再掉以轻心，使出了十成的内力来接她这一招，谁知依旧抵挡不住，手臂被震得发麻，差点连武器都握不住。 “你的武功不仅没有变弱，反而还比从前更强了，李逢月，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李焕惊讶又疑惑地道。 “并非妖法，而是无邪诀。”李逢月冷冷地道。 “无邪诀，无邪，难道是十八年前纵横天下的狂笔僧施无邪，相传他的无邪诀内功乃世间罕见的功法，只可惜此人很早便绝迹江湖，也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传人，你怎么会修得无邪诀？难道你掉下悬崖后，遇到了施无邪？”李焕道。 “我并没有遇见施前辈，只是意外修得了这套武功，李焕，你不是我的对手，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李逢月想起施念说不愿他人再去打扰，因此并没有将其中事由说出，以免扰了蝴蝶谷的清静。 李焕听到这话，变得激动起来，疯笑道：“哈哈哈，没想到，你的运气还是这么好，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偏偏掉下悬崖都不死，还修得了无邪诀这样的内功。 李逢月，老天为什么总是这样偏爱你，你是不是不管怎样都不会死，你是神仙吗？还是说，你是个妖怪，像我这样的凡人杀不了你，要容五这样的妖怪才能杀你。” “李焕，你疯了。”李逢月见他这般模样，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疯癫，不由道。 “是，我是疯了，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想你死想得要疯了，明明我差一点就能当上庄主了，你却偏偏要回来，只要有你在，谁会注意到我李焕的存在。 李小姐，神女剑，世家楷模，名门千金，人人都对你众星捧月，可只要有月亮，谁又会注意到星星。 我李焕是无名之辈，奸商之子；我母亲受人蛊惑，私奔成他人口中的笑柄；我姐姐不问世事，只在闺房刺绣习舞，如果我不争，这辈子就永无出头之日。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么想像你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可我偏偏又比不上你，不使这些手段，你要我如何。” 李焕笑着笑着，忽然流出了眼泪，连声音也变得苦涩起来。 “你的天资并不差，若是愿意刻苦修习，心怀正念，日后未必不能名扬天下，李焕，你才十四岁，何必非要如此着急。”李逢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叹道。 “你让我别着急，可你十三岁就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上官昭灵，成了年轻一辈的魁首，从此名扬天下，十四岁就杀了“北域妖狼”萧白，再次立下名声，我只有做得比你更好，才能被世人记住。可我今年十四岁，还是一事无成，李逢月，你让我如何不着急。”李焕道。 “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下毒害人，更何况是对你的亲人。”李逢月道。 “亲人，什么亲人，是像父亲那样整日混迹赌场，夜不归宿；还是像母亲那样每日吃斋念佛，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还是像我姐姐那样，只关心自己的事，跟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或是像舅舅这样，只有看到我有用时，才愿意将庄中事务交给我打理；还是说像你这样，以为叫几句表弟，逢年过节送几件礼物就是亲人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亲人，也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只知道在我伤心落寞时，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之人，但权力不一样，权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只要我有了权力，当上了庄主，他们都会上赶着讨好我，哪怕都是假的，假的也比没有好。李逢月，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你终究还是要死在我手下。” 李焕说完这段话，忽然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喝下瓶中的药水后，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浑身也起了青筋，身形比平时壮了一倍，连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去死吧！” 第49章 他说完后，抽出身边一个夜雨卫的长剑，朝李逢月猛地砍了过去。李逢月见他剑风凌厉，比平时的内力强了不知多少倍，并没有硬挡，而是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这一剑。 剑尖所到之处，红木实桌似刀切豆腐般被劈成了两半，地上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可见其中蕴含的内力之强。 “哈哈，没想到，你还有躲我的时候，李逢月，你赢不了我的。” 李焕说完，又朝她刺来一剑，只见他双眼血红，手中长剑恰似一条吐信的毒蛇，直朝她的面门而来。 李逢月见身边地形，只好硬抗住了这一剑，两股内力相击，整个房间都是一震，有些内力不强的夜雨卫直接被震得口吐鲜血，急忙离开了这里。 李焕刚刚吃下的不知是什么药，内力竟然一时提升到了这种地步。李逢月与他双剑相抵，互拼内力，竟然都有些压不住，渐渐地处在了下风，碧落银河也被渐渐压弯，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输了时，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内力，帮助她掰了回去，正是尹陌用手抵住了她的背部，帮她传送内力。 “别分神。”尹陌见李逢月想回头，说道。 尹陌的这三个字，以及从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犹如江河的内力，让李逢月的心神渐渐稳定下来，两人原本就双修过，此时内力融合得很顺利。 一个是江湖第一杀手，一个是名门正派中年轻一辈的魁首，两人的内力相加，李焕即使服了那药，也逐渐压不住，更何况他这法子走的本就是刚猛一路，时间一长便后续乏力。双方僵持了一刻钟后，李焕终于是再也抵挡不住，被二人的内力所伤，一下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了你这边。”李焕自知已输，有气无力地道。 “李焕，并非是老天爷帮我，我坠崖之时，便已经想过会死，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去害人，是你害了自己。”李逢月道。 “哈哈，说得真好听，如今我败局已定，你想怎么都随便，反正，我也没人要了。”李焕苦笑道。 “焕儿！焕弟！”李焕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两阵匆匆的脚步声，正是李云汐和李芊芊。 “娘，姐姐，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们今天别出来吗？谁放你们出来的，我杀了他。”李焕见到两人，顿时有些慌神。 “你说让我们别出来，却不说是什么事，焕儿，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做了这么大的盘算，为何不跟为娘还有你姐姐说一声？”李云汐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哭道。 “有什么好说的，你每日就在那佛堂待着，外面的事你一概不关心，姐姐也差不多，反正在你们眼里，我都是可有可无的。我本想着，要是我当了庄主，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有用，多和我说说话，可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李焕说完后，又将目光转向李逢月：“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娘和姐姐一概不知，要杀要剐，我随你便，但别牵连她们。” “傻孩子，你是我的亲骨肉，你在我眼中，又怎会是可有可无的。”李云汐叹息道。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愿多看看我，多和我说话，是觉得我身上流着徐泽成那个人渣的血，很羞耻是吗？”李焕道。 “不是，我……我只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你和芊芊。每次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起他，对不起，焕儿，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把对他的恨，牵连到你身上。”李云汐叹道。 “原来是因为这张脸，阿娘，你若早说，或许就不是今天这个结局了。”李焕苦笑道。 “姐姐，那你呢，也是因为这张脸吗？”李焕又对李芊芊道。 “我……不是，我只是性子比较淡，习惯一个人待着，你我兴趣不同，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但你相信我，在我这里，你一直都很重要。”李芊芊道。 “原来是这样，只可惜，太迟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但临死之前，能听到你们两个这么说，我也已经知足了，李逢月，动手吧。”李焕说完，似是已经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小月，你不要杀他好不好，姑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李云汐见状，便要跪在李逢月面前，泪流满面道。 “姑姑，不必。”李逢月见她要跪，急忙扶住了她。 “小月，你只要不杀焕弟，让我做什么都行。”李芊芊也对李逢月恳求道。 “别跪，我李焕不要你们因为我向任何人下跪。”李焕对二人道。 李逢月见二人这般恳求，心中也甚是为难，对李焕道：“你刚刚喝下的是不是云顶书阁中的血功散？” 李焕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不回答，便是默认。 血功散是云顶书阁中的禁药，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和血液，来换取一时的功力大涨，用了之后不管是胜是败，都会全身功力尽废，只剩下半年的命，是第九任庄主李孟缘为了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创出来的药。没想到李焕为了赢她，竟然用了此等禁药。 他到底是有多恨她，又是多想赢过她。 “血功散是什么？小焕，你是不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李云汐看二人神色，不由有些猜疑。 李焕此时的眼神却慌张起来，看向李逢月的眼神竟似有恳求之意，对她摇了摇头。 李逢月知道他不想李云汐为他担心，便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种药，没什么大碍。” 李云汐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对李逢月道：“小月，是我对小焕疏于管教，才使他酿成今日大祸，差点还害了你和哥哥，你如果要追究，我愿意替他一力承担。” 李逢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焕，对李焕道：“千蛇引的解药在何处？” 她虽然可以用无邪诀帮李天南解毒，但用内力解毒毕竟慢，且李天南如今中毒太深，自是有解药更好。 李焕却又冷了起来，似是不愿告诉她。 李逢月走到他身边蹲下，在他耳边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告诉姑姑血功散是什么。” “你……”李焕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双眼道：“你要放了我？” 李逢月点点头，反正他武功已废，且只剩半年寿命，又有姑姑和表姐如此恳求，她也着实做不到当场杀了李焕，让这两个人痛苦终生。 李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之后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这是解药，一颗便可解毒。” 李逢月拿过，却依旧不太信他，李焕便拿了一颗吃下肚，见他如此，她才敢将解药给李天南。 李天南服过药后，脸上果然恢复了一些血色。李云汐见他这副模样都是被自己的儿子所害，心中内疚不已，正想去求他。 李天南打小就最疼爱这个妹妹，又最见不得她掉眼泪，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已经先心软，加之他也知道李焕服了血功散会是什么结局，开口叹道：“罢了，你们都走吧，我累了，李焕，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的情分尽断，你好自为之吧。” 李云汐见他愿意放过李焕，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对他道：“谢谢哥哥，我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让他弃恶从善，再也不做这些事了。” 李天南张了张口，他知道李焕已经没有多少日后了，却又因不想让妹妹难过，所以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只是道：“罢了，你日后多陪陪他吧。” “谢谢舅舅，谢谢表妹。”李芊芊也走了过来，将李焕扶起，三人互相支撑着走出了门外。 而从这天起，李云汐三人搬出了书剑山庄，再也不知去向。 第39章 李天南和李逢月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是情绪万千。 李云汐是李天南唯一的妹妹，他一直都想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所以当初她说要跟徐泽成私奔时，他选择了成全，却没有想到正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入了深渊，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李云汐早已不在人世； 后来他想着把妹妹带回书剑山庄，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可出了李焕这样的事后，兄妹之间的情谊便似有了一条天河，无论如何，是跨不过去了。 虽然李云汐还在，但他知道，按照妹妹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书剑山庄，他与她之间，以后是否还能见面，也未可知。 李天南叹了口气，对李逢月道：“月儿，我终究是放不下云汐，虽然李焕坏事做尽，可云汐是我的亲妹妹，你若愿意，我想派一些人手过去保护她们，好让她们以后的日子过得不必太过艰难。” 李逢月点了点头：“我也有此意，不会让人为难姑姑和表姐的。” “月儿，经此一事，我才明白，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失职，总是逼着你练功，让你为书剑山庄振兴门楣，却忘记了多关心关心你，一心只想着要争什么天下第一，才让李焕钻了空子。幸好他这些天虽然明里暗里地希望我交出庄主印信，但我始终多了个心眼，将其放在了……” 第50章 李天南正要开口，却注意到一旁的尹陌，有些迟疑地道：“她是……” 李逢月见他看向尹陌，说道：“她是我之前招的亲卫，名叫尹陌。这次要不是她拼死相救，我不可能从悬崖下活着回来，而且刚刚要不是她出手，李焕服了血功散，我只怕一时也难以抵挡，我相信她绝不会背叛我。父亲若是有话要说，直言便是，不必避开她。” “啊，原来是你救了月儿，此等大恩，确实是我失礼了，那悬崖深不见底，她是如何救下你的？”李天南听说尹陌原来是李逢月的救命恩人，顿时有些惭愧，却又有些疑惑。 “那日我被容五打下山崖，本以为必死无疑，尹陌却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跟着跳了下来，之后更是用身体帮我承受住了坠崖的危险，又在水中救了我的性命……” 李逢月将尹陌是如何救她的过程一一说出，李天南听完，顿时道：“原来你为了月儿，竟然付出了这么多，难怪她对你如此信任。好，月儿，我将庄主印信和宝库钥匙都藏在了你娘的墓前，那个机关只有你知道，我如今精神大损，庄中事务就只能暂时交给你打理了。” “是，爹，你好好养身体，不必劳神，我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 李逢月说完，为李天南把脉，觉察出他中毒太深，即使服下了解药，体内还有一些余毒未清，又道：“你体内还有些余毒没清，这几天我用内力好好帮你疗养一下，您会好起来的。” “嗯，多亏有你了。”李天南点点头，朝她微微一笑。 “好，那我去看看庄中如今的情况如何，四大护法若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为何也没有过来？”李逢月道。 “唉，我这几天都是晕乎乎的，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知，你快去看看吧，不知李焕是不是对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李天南道。 “好，那我就和尹陌过去了。”李逢月说完，为他盖好被子，带着尹陌走了出去。 外面的夜雨卫看到她，都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原本都是李天南的部下，却因为李焕许下的功名利禄，背叛了庄主，刚刚还打算对李逢月动手，也不知道小姐会如何惩罚他们。 “你们可知，四大护法在哪儿？”他们踌躇半天，却没想到李逢月问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其中有个夜雨卫见有立功的机会，抢先道：“我知道，李焕几天前把他们都叫了过来，说是请他们喝酒，结果喝完之后，四大护法都昏迷了，他又让我们把他们抬到黑水楼最下面一层的水牢中去，今天还开闸放了水……” “什么！”李逢月听到这话，急忙往黑水楼的方向赶去，黑水楼中到处都是水牢，水刑看似体面，却最折磨人，是庄中审问犯人仇敌时常用的法子，李焕竟将它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不过幸好，李逢月赶到黑水楼时，四大护法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还都好好活着。他们见到李逢月归来，都是又惊又喜，其中以张栖为激动，抱住了李逢月道： “小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夫人临终时把你托付给我，你要是当真就这么死了，我连下地狱都没有脸见她，但还好，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张栖平日看着是四大护法中最冷的，这次却真情流露，李逢月知道她的性子，也回抱道：“我没事，栖姨，我以后还要长命百岁，绝不会让你无颜去见母亲的。” 几人听到这话，都是微微一笑。尹陌看到她被大家拥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她死里逃生回来，有这么多人为她高兴，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可自己回来了，会有谁也这样替她高兴吗？ 暗影阁的杀手，活着是勉强，死亡是常态。晚上要是没有月亮，谁都会知道，可要是晚上某个影子忽然出现或消失，只怕是并无人在意的。 李逢月看见她在一旁有些落寞，便走出人群，拉住了她的手，对众人说起她是如何对自己舍命相救的。四大护法听完都纷纷对她夸赞起来，尹陌从小到大，极少被人这样夸赞过，之前的那点落寞被完全冲散，心中第一次有了种被接纳的喜悦。 她知道，李逢月在意她，只有在意她，才会注意到她的情绪，把她拉进人群，给她温暖。 这其实就已经够了。 高台明月，普照大地，而只要也照到了她，她就满足了。 影子是很容易满足的。 所以直到很多年后，尹陌还记得，这个晚上，李逢月对她伸出的手。 之后的日子，李逢月忙着处理庄中的事务，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到兰苑，尹陌的时间只剩下了一个月，她必须要在这一个月内，做出选择。 选择在哪天动手。 选择在哪天彻底离开这里，离开李逢月，回到她本来的地方。 她知道宝库钥匙在李逢月那里，但不知道具体被她放在了何处，极有可能是在她房中。 但她也记得，李逢月对李天南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背叛她。 可她现在要做的事，不就是背叛她吗？而且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和背叛，她从一开始，就是李逢月视为仇敌的暗影阁的人。 尹陌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她的心，让她难以下手。 她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 而这天晚上，尹陌因为此事，又在床上辗转难眠时，忽然听见房中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墙声。 声音是从暗道那里传来的。 而那个暗道，只有李逢月和她知道，是李逢月。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尹陌想到这里，急忙穿上衣服，起身转动机关，打开了暗道的门。 一身素衣的李逢月站在她面前，月光照了进来，给房中添加了些光亮。 李逢月站在暗处，神态却有些微醺的样子，见到她后，微微一笑，竟直接抱住了她，在她怀中轻声道：“尹陌，我睡不着，喝了点酒还是睡不着，所以想着来找你，之前和你在一起，我都睡得很好。” 尹陌听到这话，看着怀中的人，手不由一动，李逢月却道：“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这几天太累了。”说完后，又将搂住她腰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头轻轻在她怀中蹭了蹭。 李逢月，这是又喝醉了吗？ 尹陌看向她的鞋子，果然，鞋子是穿反了的。 每次李逢月醉酒，都会和以往的性子大不一样，上次步步紧逼，追问她和周厌去做了什么，晚上还牵住她的手不放，她就只好在床头跪着睡了一晚。 尹陌摸了摸她的头，不由想，李逢月这次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逢月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问道：“尹陌，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尹陌看着她，李逢月的眼中满是期待，她却只有一个月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在另一个人身边的，我和你，也是一样。”尹陌在心中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不敢看她。 “你要走？” “还不知道。”尹陌道。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不会离开我，如果你要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如果想要武功秘籍，整个云顶书阁，还有无邪诀，我都给你，如果……” 李逢月看着她，原本就微红的脸颊更红了起来，踮起了脚，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我把自己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心神一颤，李逢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耳边的热息贴得更近，尹陌感到，有处温软吻上了她的耳垂，接着是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 李逢月……竟然在吻她。 尹陌被她亲得有些失神，气息也变得紊乱起来，体内的欲望被她勾起，知道她这次实在醉得不轻，自己若是再被她这般勾引，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趁着意识还清醒，急忙拉开了她道：“李逢月，你喝醉了。” 李逢月的眼中染上朦胧的情欲，看着她道：“我没有醉，而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李逢月说完，再也按捺不住，拉住尹陌的脖子，抬头再次亲了上去，唇上的温软触感让尹陌感觉自己像落入了一片温柔的春水中，春水中带着淡淡的梨花白香味，却比梨花白醉人千倍，要她如何能抵挡得住。 李逢月就这样一点点地轻轻地吻着她，像小雨落在湖水里，让她泛起阵阵涟漪，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和李逢月永远这样缠绵在一起，也直到此时，她才真真理解了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逢月似乎觉得这样的轻吻不够，开始逐渐加深，一点点撬开了她的唇，伸出柔软的舌头，与她的交缠在一起，如果说刚刚只是小雨，那此时便是整个湖水都覆了上来。 尹陌再也控制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与她缠得更深，身上的欲念开始如野生的蔓草般无限滋生，下面的某处渐渐变得湿润而灼热，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化作情欲的喘息，在这寂静的房中点燃了秋天的野火。 第51章 尹陌吻着她，开始解去她身上的衣裙，李逢月身上的幽兰香味让她简直无法自拔，只觉得衣物都成了碍事之物，挡住了她对花香的饥渴。 李逢月上面的衣物渐渐散开来，露出白皙柔嫩的香肩，尹陌吻了上去，觉得仿佛在亲吻一朵肖想许久的高岭之花，先是肩膀，再是锁骨，最后是脖子，脖子上的缠绵让李逢月不由自主地发出微微的呻吟声，尹陌吸吮得越深，李逢月便越难耐，难以自控地唤着她的名字：“尹陌，尹陌……” 一声声一遍遍更激发了二人压抑许久的情欲，尹陌亲吻着她的脖子，又来到她的耳垂，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李逢月被这个动作激得浑身一颤，简直想叫出来，可终究还是忍住，化为一声低吟，尹陌看向她，平素冷静自持的她此时眼神迷离，泛着湿漉漉的情欲，脸颊也变得如桃花般红艳，如同一朵任人采撷的雨中桃花。 尹陌深吸一口气，想去解她的腰带，她虽然从未跟人行过云雨之事，可暗影阁这种事早就教过，不止男女之事，女子之间如何行事也教过，只是她从前不屑于此道而已，如今却觉得那些东西都活了起来，主动浮现在了脑中，告诉她，该怎么要了她。 可当滚烫的手碰到李逢月腰带上的玉环时，玉环的冷意让她顿时清醒过来，李逢月是喝醉了才会这般，她可没有醉，虽然李逢月说愿意把自己给她，可终究是醉酒后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而李逢月如果不是自愿，第二天醒来后，她又要与她如何相处，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是大大越界，她不想李逢月后悔，更不愿她恨她。 尹陌想到这里，停了下来，点了李逢月的昏睡穴，让她暂时睡了过去。而她也彻底清醒过来，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又替李逢月穿衣，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和她亲得太过忘情，以至于她脖子上都有不少自己留下的吻痕，斑斑点点的红色，仿佛情欲开出的花朵。 尹陌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脖子上也满是痕迹，不由得耳根一红，她竟然，对李逢月这么难以招架吗？而且下面……的反应也这么强烈。 那里的湿泞提醒她，自己对李逢月，或许已经动情，因为喜欢她，所以无法拒绝她，甚至还差一点要了她。 她如何能对李逢月生出这般想法。 她是高台神女，自己是地狱罗刹，如何能交/欢。 还好，刚刚停住了，不然的话，便是酿成大错。 尹陌叹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将生肌润肤的药膏一点点涂在李逢月脖子上，希望可以将那些痕迹消除，若是实在消除不了，她也只能给她赔罪了。 无论她如何惩罚她的胆大妄为，痴心妄想，她都心甘情愿。 尹陌为她涂好药穿好衣后，又抱着她通过暗道，来到二楼的卧室，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见她唇如涂朱，想起刚刚的缠绵，不由得又咽了下口水，最终还是忍住，替她盖好被子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这个晚上，她是再也睡不着了。 第40章 第二天早上，李逢月睁开双眼，醒来后觉得脑袋甚是疼痛，估计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于是想叫林景进来，帮自己熬一碗醒酒汤。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你醒了吗？” 李逢月平时都是卯时就起，回来之后也从不懈怠，今天却日上三竿了还没叫她，之前又是从悬崖死里逃生回来的，林景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在门外轻声喊道。 “我已经醒了，你进来吧。” 林景听到这话，推门走了进来，手上已经端了一盆洗脸水，准备服侍她洗脸。 “小姐，你今天……”林景刚要问她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忽然瞧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不由凑近了些，好奇道：“小姐，你脖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点？” “啊？什么红点？”李逢月此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不由问道。 林景把镜子递给她，李逢月透过镜子看到脖子上的红痕，昨晚跟尹陌的记忆才能潮水般涌了上来。昨晚她喝醉了酒，终究是没有忍住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去找了尹陌，抱了她，亲了她，甚至还跟她说，愿意把自己给她。 而这些吻痕，自然是二人缠绵时留下的，还好并不算特别明显。 李逢月摸了摸，手上有润肌膏的香味，想来是尹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为她涂上的，如今痕迹消了不少，只剩下一些红点。可光是想到这些红点是如何来的，她就觉得无脸见人，更别说还被林景这么一直瞧着看着问着了。 “咳……这……可能是昨晚蚊子太多，咬的吧。”李逢月急忙将衣服拉上去了些，想要遮住这些痕迹，匆忙解释道。 “蚊子？可现在这个时候，蚊子早就没了，小姐，你是不是……”林景脸上露出怀疑之色，顿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逢月见她神色，脸上更臊得发红，完了，早知道就不喝酒了，谁知她醉酒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是内心真实所想，可当真这么做了，也实在太难为情，想起昨晚自己在尹陌面前投怀送抱意乱情迷甚至呻吟难耐的样子，也不知她会作何想。 “你看，你脸都红了，一定是手下的人出了错，把花生放进菜里了，你每次吃花生身上就会起红疹，还容易发烧，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问问。”林景一脸了然的模样，一身正气地往厨房走去。 “不用了，”李逢月怕她没问出什么，又再来问她，于是喊住她道：“这种事情你再跟她们多说几遍就行，我没出什么事，待会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林景听她这么说，只好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小姐，你就是心太软，幸亏是你，要是换上了别的主子遇到这事，手下的人不知道要挨多重的罚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追究她们了。” “嗯，昨晚我睡不着，喝了些酒，现在头有点疼，你去帮我熬碗醒酒汤来。”李逢月对她道。 “啊？小姐你又喝酒了，是不是林双把你给带坏了，这混丫头，自己喝就算了，还带着你喝，以后我要是再看到她喝酒，一定好好罚她。”林景想起上次李逢月醉酒的事，不由又想起了妹妹林双，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只是觉得实在睡不着才喝了一些，而且那次也是我自己想喝的，你不必怪林双，人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不是天天烂醉如泥，爱酒也没什么。” 林景听到李逢月这话，点了点头，叹道：“可酒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以后还是少喝为好，我这就去给你熬醒酒汤。” 李逢月见她离开后，心里才松了口气，还好林景年纪尚小，一时也想不到那事上来，要是换做别的丫鬟进来，只怕一眼便知。 她想到这里，又拿起镜子看了看那些吻痕，轻轻摸了上去，想起昨晚尹陌的唇曾在上面流连，不由得心中一动。 原来春梦和现实毕竟不同，一个虚虚幻幻朦朦胧胧，有如蜻蜓点水，不过转瞬即逝，却又始终欲求不满，见了那人便心生妄念；一个真实触碰，交颈缠绵，哪怕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是□□，久久回味，若是尹陌当真要了她，那她岂不是会更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正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李逢月急忙收回思绪，端正了坐姿，又将披风穿在了身上，盖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来人是林景，她居然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小姐，说来也奇怪，我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炉子里居然早就温着这碗醒酒汤了。我问阿菱这汤是谁做的，阿菱说她起来的时候，看见尹姑娘一大早就悄悄进了厨房，她以为她是想去拿点东西吃，所以也没在意。 但到了厨房后，她就发现炉子里有这碗汤，因为知道尹姑娘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所以帮她继续温着，又见她之后出了门，一直没回来。 小姐，尹陌昨晚也喝了酒吗？可她既然熬了醒酒汤，又不自己喝，反而一直放在炉子里温着，莫非是特意备给你的？” 林景将醒酒汤拿了过来，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看着那碗汤，汤底黄澄透亮，上面还浮着几朵紫色的葛花，轻轻一闻，明显是解酒常用的甘草葛花汤，尹陌竟这般有心，还为她熬了解酒汤。 “应该是，我昨晚……有见过她，这估计是她留给我的。”李逢月拿过解酒汤，一饮而尽，因汤中含有甘草，所以喝起来也是甜甜的，一汤下肚，顿时神清气爽，之前的头疼也终于被缓解。 “不得不说，这尹陌虽然平时看着挺冷的，没想到还挺会疼人。小姐，她对你可真是好，之前为了你命都不要随你跳了崖，既在大事上不含糊，又能在熬汤这样的小事上下功夫，日后谁要是被她喜欢上，可就有福了。”林景不由啧啧叹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昨晚尹陌既那般回应她，那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只是今日庄中并无大事，阿菱说看见她出了门一直没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第52章 因为有了昨晚的事，加之那碗解酒汤，李逢月这日心情极好，为了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又特意穿上了一件红色绒毛披风，更加显得明艳动人起来。 只是她处理公务时，脑中还一直回想起跟尹陌的事，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桌上的卷宗是一本也看不进去，见人还是没回来，于是索性下了山，想去城中的集市逛逛。 可谁知，她像往常一样去素心斋取点心时，却意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斋前的一张桌子上，而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正是周厌。 尹陌却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投来的这道视线。她今天早上为李逢月熬完醒酒汤后，庄中便有个丫鬟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巳时，素心斋”五个字，底下还画了个桃花骷髅，正是周厌独有的传信标记。 或许经过上次李焕的事，暗影阁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书剑山庄，此时都光明正大地传信给她了，容五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回来，如今紫罗羯尚未到手，所以派周厌来找她。 尹陌想到此处，不由得眉头一皱，却又不得不前往。毕竟她不只是尹陌，还是见不得光的鬼刀崔命，只要双尸蛊一日不除，她便要一直听命于暗影阁。 她按照时辰来到素心斋，周厌平时都混迹在酒楼青楼等热闹的地方，今天却选了这么一个清雅幽静之地，还穿上了一身素色衣裳，脸上化着淡妆，与平时风情万种的模样截然不同，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找我何事？”尹陌见她已经在斋前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喝茶，来到她面前问道。 “小十三，你真的没死！”周厌抬头看见她还好好活着，眼中满是惊喜之意，站起身来围着她看了一圈，见她掉下悬崖后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地狱阎罗，鬼刀催命，你可是阎罗王，谁敢收你。” 尹陌见她这么高兴，心中顿时一暖。 她原本以为，除了李逢月外，并无人会在意她的生死，没想到周厌居然会因为她没死而这么开心。不过周厌素来最擅长伪装，是人堆里的人精，有的是哄人高兴的手段，也不知她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为她开心。 “我收到你的纸条，可是暗影阁对我又有了安排？”尹陌没有接她的恭维话，说起了正事。 “唉，我说你这个人，这么久没见我，怎么也不跟我多寒暄寒暄，一来就一本正经的，真是没有情趣。我知道你爱吃山楂糕，所以特意给你买了，听说这家的点心很有名，你要不要尝尝看。” 尹陌看着桌上的糕点，想起与周厌第一次见面时，她们还是暗影阁中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为了争夺一块山楂糕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周厌没打过她，两人因此结仇，之后只要见面就不怎么对付，她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拿山楂糕来讨好她。 “你该不会以为我还要给你下毒吧，就下了那么一回，你就记了那么久。这山楂糕我是真心实意给你的。 你看，为了表示对你重生归来的尊重，想着你回来的时候或许会缺个胳膊少个腿，穿得太艳不好，我都换上了平时不穿的素色衣裳，小十三，你就赏个脸吃吃呗。” 周厌说完，拿起一块就放进了自己嘴里：“你看，没有毒，来，我喂你，啊……” 尹陌见她这般哄小孩似的模样，不知她又想做什么，所以并没有搭理她。 “你不吃是吧，不吃的话，那我就不告诉你，关于你师父的消息了。”周厌看似漫不经心地叹道。 尹陌听到这话，果然再也无法冷静，追问道：“你有我师父的消息？” “嗯，不仅有，还特别重要，你师父她，很可能还没死。” “你说什么？”尹陌顿时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厌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一笑，拿起一块山楂糕，来到她身边耳语道：“你要是吃了这块糕点，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你……”尹陌知道她这个人平时最爱捉弄人，此时也不知又起了什么心思，但她刚刚说的话又让她无法置之不理，更何况吃个糕点也没什么，只好张了嘴，吃下了她喂过来的山楂糕。 “嗯，这才乖嘛。”周厌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满意。 “尹陌，你在这里做什么？”而正当两人一个急于知道师父的下落，一个有意拖延玩笑时，却见李逢月走了过来。 “小姐，我……”尹陌见李逢月忽然出现，顿时有些惊讶，也不知她跟周厌说的这些话，有没有被她听到。 “哟，李小姐，好久不见啊，看你这模样，倒是比从前更加动人了呢。”周厌对李逢月笑道。 “周姑娘，好久不见。”李逢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周，莫非李小姐早就在关注我了？”周厌又对她调笑道。 李逢月却并没有看她，眼神一直在尹陌身上，周厌见她这般，又自言自语地叹道：“唉，看来李小姐不是为我而来，而是另有其人呐。” 李逢月来到尹陌身边坐下，脸上看不出心情，看着桌上的山楂糕道：“你喜欢吃这个？怎么没跟我说？” “我……从前有段时间，确实很喜欢吃。”尹陌跟周厌商讨暗影阁的事时撞见李逢月，顿时有些心虚。 “是啊，她十岁的时候为了跟我抢块山楂糕，硬生生地把我脖子上抠下来一块皮，跟狼崽子一样狠，小十三，你这脾气，确实该改一改。”周厌坐在了尹陌右侧，两人一边坐一个，尹陌在中间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小十三。”李逢月念着这三个字，对尹陌道，“这是你从前的称呼？” “没错，她从前就叫十三，我跟她是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李小姐有什么疑问吗？”周厌倒是先答道。 “我没有问你，你不必回答。”李逢月看向她，在外人面前语气难得地冷了起来。 “哦，看来你是不欢迎我了，我去素心斋再看看还有哪些小十三爱吃的点心，待会一起吃。”周厌一脸风轻云淡地笑完，接着便走进了斋中。 桌子旁只剩下了尹陌和李逢月二人。 “山楂糕好吃吗？她喂你的那块。”尹陌没想到，李逢月第一个问的是这个。 想必是刚刚的那一幕刚好被她撞见了。 “咳……”尹陌有些心虚，拿起杯子想喝杯茶，缓一口气再想该怎么回答。 却未想李逢月直接把她的杯子拿了过去，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她见尹陌一脸诧异，倒是淡定地道：“亲都亲过了，怎么，还不能同喝一杯茶吗？尹陌，你是不是忘了，昨晚我们在床上做了什么。” “啊……”尹陌没想到，李逢月竟在这样的地方，能够一脸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她认识的李逢月吗？ 她真的怀疑，李逢月现在是不是又喝醉了。 “看你的样子，是真的忘了，那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李逢月说完，便要去脱身上的披风，尹陌想起她脖子上的吻痕，急忙把她的衣服拉住，“李逢月，这是在外面，你清醒一点。” “你也知道是在外面，那为什么昨晚才跟我……跟我那样，今天就跟别的女人当众调情，你对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来者不拒吗？”李逢月此时已经完全不想顾其他，看着尹陌道。 “我没有跟她调情，是……”尹陌本想说出事实，可暗影阁的事又如何能向李逢月道出。 李逢月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据为己有似地：“如果你没有跟她调情，那为什么让她喂你，回答我，尹陌。” “我……是她找到了我师父的下落，说只要我吃了那糕点，就把师父的消息告诉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才不得不如此的。”尹陌道。 “那你告诉我，你师父是谁，我帮你去找。”李逢月看着她道。 “这，恕我不能告诉你。”尹陌想起梁夏的身份，不由叹道。 “你跟我有不能说的事情，跟她就毫无保留，尹陌，你难道连我也不信吗？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 李逢月这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她自幼生在书剑山庄，受名门礼仪教导，素来对错分明，如今为了尹陌，却差点说出就算她杀人放火，自己也会护她周全这样的话，实在是愧对先祖。 “罢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留在这里和她一起，还是跟我走。”李逢月停住了话头，又对她道。 尹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斋中买点心的周厌，她不知道李逢月为何非要她在此时做出选择，可周厌刚说有师父的消息，她又怎能在此时离开，只好道：“抱歉，我不能走。” “你……好，那你就在这跟她待着吧。”尹陌第一次见李逢月对她有些生气，但此时她的确不能走，只好等得知师父的消息后再去找她赔罪了。 李逢月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连声音都带了些黯然：“尹陌，你终究是不信我。”说完便拂袖而去，渐渐走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第53章 第41章 “咦，她怎么走了，小十三，你是不是惹人家生气了？”周厌拿着两坛梅子酒，还有一碟八宝酥出来时，刚好看到李逢月拂袖而去。 “可能是吧。”尹陌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之前说有我师父的下落了，她真的还活着吗？” 周厌拿着糕点和酒坐了下来：“这是阁主告诉我的，她说梁夏还没有死，但如果你想见她，就必须拿到紫罗羯。不然的话，她连你师父一起杀。” “这么说，师父是在她手里了，你可还有打听到其他什么消息吗？”尹陌问道。 周厌抿了一口酒：“你也知道暗影阁的规矩，没有人可以问阁主做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杀手，又怎会知道她把梁夏藏在了哪里。依我看，你还是早点拿到紫罗羯完成任务，才是正道。 阁主经过李焕的手，已经让一些人混进了书剑山庄。她说已经安排好人手，会在五天后让书剑山庄大乱，你必须在那之前拿到宝库的钥匙，届时开启宝库，拿到紫罗羯。听说钥匙现在在李逢月手里，那对你来说，这事应该不难。” “你怎会觉得，此事对我不难。”尹陌道。 周厌听到这话，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崔十三，我还真是佩服你，居然能让李逢月这样的人为你争风吃醋。 她刚刚眼神一直黏在你身上，连半点都不曾分开过，可见她对你啊，已经是完完全全地陷了进去。你只要稍微小意温柔，顺着她一些，偷个宝库钥匙还不是手到擒来。要我说，我应该拜你为师，能得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心，这可比我厉害多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尹陌之前不明白李逢月为何忽然生气，如今听周厌这么一说，这才隐约有些明白，莫非李逢月当真已经喜欢上了自己，刚刚是在吃醋？ 李逢月，居然喜欢她。 这是尹陌从前一直不敢想，也从未想过的事。 她以为昨晚的醉酒，只是李逢月的酒后胡来，可看她今日的模样，显然……并不后悔昨晚跟她那般。 尹陌想到这里，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亮了起来，原来在她窥望月亮的时候，月光也在照着她。 “比真金还真，这么说吧，她要是对你没半点意思，我就砸了自己这魅魔香师的招牌，以后再也不去撩拨别人了。”周厌道。 “可是……”尹陌心中的喜悦刚刚升起，又想起五天后暗影阁让她做的事，顿时又泄了气。 她才刚刚知道李逢月或许也对她有意，可她偏偏又要执行暗影阁的任务，李逢月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必然不会再喜欢她，可能还要杀了她。 她跟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既如此，还是不要太过奢望，假的身份终究要被戳破，从前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醒之后，自是各归各处。 “我知道了，五天后我会按照安排，拿到钥匙，得到紫罗羯。”尹陌将那坛梅子酒一饮而尽，酒味也恰似她此时的心情一样，甜中带着苦涩的酸意。 周厌见她答应下来，点了点头，又兴致高昂地跟她说起很多哄人开心的法子。尹陌一边听着，一边却又有些怀疑，李逢月当真会喜欢这些吗？勾引人这种事情，她还真是有些做不来。 尹陌回到书剑山庄后，提着素心斋的桂花糕，想去找李逢月赔罪，在观风竹楼前踌躇了半天，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一向习惯了用刀解决问题，从未哄过别人，虽然听周厌说了许多，还背了一些，可临到头来，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李逢月。 她也是第一次见李逢月对她生气，若是自己拿着桂花糕去，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下，那该如何？ 尹陌思来想去，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逢月和尹陌都没有见过面，二人仿佛忽然变成了陌生人一般，也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这天，李逢月站在窗前，对林景道：“尹陌这几天，可有来找过我？” 林景摇了摇头：“小姐，你和她的房间就几步的距离，你要是想见她，直接去不就行了？” 李逢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她不来见我，我也不会去见她。或许，她当真已经另有新欢。” “啊？小姐，你刚刚在说什么？”林景听她的声音忽然变小，听得不太清楚。 “没什么，如果她来找我，告诉我。”李逢月道。 “哦，好。”林景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小姐和尹陌这是怎么了？难道吵架了？小姐平时可不像是随便生气的人，也不知尹陌做了什么。 她正这般想着时，开门一看，却发现尹陌正站着外面，手里提着几个纸包，看上去好像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尹姑娘，你来了。”林景对她道。 尹陌朝她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里面，刚好与李逢月的目光对上，二人目光相触，随即又各自散开。 “那我就不打扰你跟小姐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小姐……”林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逢月打断：“小景，别乱说。” “哦，好。”林景听完，乖乖捂住了嘴巴，替两人关了门，随即便离开了。 李逢月看着尹陌，觉得对方似乎清减了不少，有些心疼，却又气她那天不跟自己走，淡淡地道：“找我什么事？” 尹陌见她神色，知道她还在生气，便道：“我……这几天去素心斋学了糕点，做了几样你爱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将手上的纸包放在桌上一一展开，里面的糕点自然是比不上点心师傅做的，虽然形状大致规整，可细节处还是很粗糙，兰花都画成了几根长绳似的，不过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李逢月看到这些糕点，顿时有些动容：“这都是你亲手做的？” 尹陌点点头，虽然周厌跟她说了几十种讨人欢心的法子，但她还是觉得，真心最重要，所以这几日特意去了素心斋跟那里的师傅学做点心，一路上又小心护着，没有让糕点碎掉一点，想着如果这样李逢月还不消气，那她再试其他的法子。 “尹陌，你还真是……好手段。”李逢月看着有些粗糙的糕点，鼻头顿时一酸，这个人怎么总是做一些让她觉得她这么好的事。 “啊？你不喜欢吗？那我马上拿走。”尹陌听她这么说，以为是她觉得这糕点太难看，便想拿走。 李逢月却压住了她的手，随即紧紧牵住，又用另一只手拿起最近的桂花酥，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尹陌见她肯吃自己做的东西，知道她已经气消了一半，期待道。 “嗯，很甜。”李逢月评价完，随即将糕点给她：“你也吃一口。” 尹陌看着那块被她咬过的糕点，微微一笑，也咬了一口，笑道：“确实很甜。” “那跟山楂糕相比，哪个好吃？”李逢月看着她，忽然又道。 若是没有周厌的那番话，尹陌只怕还不知道李逢月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经她点明，见李逢月还在意山楂糕的事，心中顿时一喜，笑道：“自然是这个好吃。” “嗯，这次说对了。”李逢月嘴角也是一弯，接着又将尹陌带来的糕点都吃了。 尹陌看着她，想起明日就是容五说的动手之日，心中却又是一紧，踌躇许久后，才鼓起勇气对她道：“李逢月，你上次醉酒时，问我想要什么，可还作数？” 上次李逢月醉酒时，曾问她要什么才不会离开她，尹陌想，如果自己开口跟她要宝库钥匙，她会给吗？如此光明正大地问，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自然，你要什么？”李逢月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道。 尹陌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要百宝窟的钥匙。” “你想要这个？”李逢月似乎并没有特别惊讶。 尹陌心中有些忐忑，点了点头。 “那你要了它，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李逢月还记得那晚的醉话。 尹陌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她不想骗李逢月，可也不能不管师父的命，思来想去，只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嗯。” “那你跟我来。”李逢月拉着她的手，来到床边的一个暗格，扭开床板一看，又是一个繁复的机关，就算尹陌知道了钥匙在哪儿，只怕也解不开这机关。 李逢月将上面的机关解开，拿出一个圆环形玉佩，正是上次尹陌在百宝窟看到李天南转动石门的那块玉佩。 曾经觉得难以得到的东西，如今居然被李逢月亲手送给了她。 尹陌接下玉佩，不由道：“李逢月，这可是整个书剑山庄的财富，你就这么给了我？” 李逢月点点头：“我说过，如果你想要钱，我会把自己的钱都给你。更何况，这些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日后我有的是办法可以赚回来。” “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拿着这些钱跑了？”尹陌道。 第54章 李逢月笑道：“这百宝窟里的东西，你就算喊人来搬一个月也搬不完，你若是想拿钱跑路，可瞒不过我。若你一定要走，拿走它们也没什么，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些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了。” 尹陌见她如此信任自己，不由有些动情，不禁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见到她柔润的唇，想起从前的缠绵，心中更是难耐，一点点靠近，想要以自己的唇覆盖上去。 李逢月察觉出她想做什么，并没有后退，等到她的唇贴上来时，心中一颤，随即闭上了眼，开始回应她。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两人意识都完全清醒时接吻。 尹陌一点点吻着李逢月，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享受着唇上的柔软与清甜，或许是李逢月刚刚吃过兰花糕的缘故，只觉尝起来又甜又软，忍不住又伸出舌头，与她交缠得更深，兰花的香甜在两人之间蔓延，仿佛长出了藤蔓，将她们紧紧缠绕。 正当两人亲得忘情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小月，你在里面吗？” 听声音，是解道春。 尹陌和李逢月听到这话，急忙分开，呼吸都有些没缓过来，脸上都是红红的，李逢月平复了下心情和呼吸，对解道春道：“解神医，我现在在换衣服，你待会再进来吧。” “哦，行，你声音怎么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这几天感染风寒了？”解道春疑惑道。 “我没事，不必担心。”李逢月对她道。 “那我从暗道走？”尹陌知道她若是再待在这里，两人这副样子，在解道春面前只怕藏不住。 “嗯。”李逢月对她点点头。 见尹陌走后，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下仪容，便打开了门。 第42章 “小月，我上次见你脸色不太好，给你的药可还好用？”解道春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前几天因为太过劳累，觉得身体有些晕沉，于是去找解道春看了看，解道春给她开了药，今天应是给她复诊来了。 “多谢解神医，现在已经好多了。” “嗯，看你脸色挺红润的，应该是好了不少。咦，你是涂了口脂吗？嘴这么红，平时倒是很少见你化妆，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解道春盯着她的唇道。 “呃……”李逢月想起这红唇是如何来的，顿时羞得不行，解道春见她脸越来越红，说道：“莫不是感染了风寒，我刚刚就听你声音不太对劲，我给你把脉看看。” 她把着脉时，眉头却越皱越紧：“奇怪，你的脉搏怎么跳得这么快？就算感染了风寒，也不至于是这样的脉象。莫非是之前的千蛇引之毒还没有完全清除？没想到这毒不仅阻人内力，还有扰人心脉的作用。” 李逢月看着她，却是有口难言，她这般脸红心跳到底为何，自己比谁都清楚，可又怎么说得出口。 “嗯，估计是吧。”李逢月只好搪塞过去。 “那我回去再给你配一副药，记得按时吃，脉搏跳这么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 李逢月想起一事，又道：“解神医，我上次跟你说的尹陌的蛊毒之症，你可有头绪了吗？” 解道春答道：“你上次跟我说了那蛊毒发作时是何症状，我只能大致推测，此毒应该出于南疆火热之地，所以毒性偏热，会让人全身犹如火烤。但若是无法亲自诊治，我也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蛊，尹陌为何不肯让我替她诊治？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李逢月叹了口气：“我之前跟她提过几次，也不知为何，她终是不愿。对了，庄中的紫罗羯既被奉为圣药，不知是否可以解此蛊毒。” 解道春摇了摇头：“这世间的药都讲究一个阴阳调和，相克相生。紫罗羯出自西海蛇岛，乃是前朝医圣万尧卿以紫罗王蛇的蛇胆加上一百零八种草药制成，虽可以为伤者强行续命，却属于性热之物，与你所说的蛊毒相冲，只怕无法解。你还是劝她早点来我这看看，我才好对症下药。” 李逢月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再多劝劝她。她那蛊毒看着着实厉害，希望她能早点想通，这样便可少受些苦。”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话，幸好解道春只是来为她看病，并没有注意到桌上的糕点，不然的话，只怕早就有所怀疑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便到了该动手的晚上，尹陌看着手中的宝库钥匙，最终叹了口气，换上黑色夜行服，开始往百宝窟那边而去。 与上次李逢月生辰宴时的大阵仗相比，这天晚上的百宝窟倒是显得异常安静，只是守卫依旧森严。正在她想着该如何混进去时，几声熟悉的鸟哨声忽地响起，正是暗影阁杀手传递消息时特有的哨子。 这里居然都混进了暗影阁的人，看来，容五确实早有安排。 尹陌往那边看去，只见原本森严的守卫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空子，她从树上一跃而下，顺着空子溜了进去。 之后一路向前，她发现这条路上的守卫空缺不少，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一直来到石门附近，门前连守卫都没有，估计也是暗影阁安排好的。 尹陌拿出钥匙，仿照上次看到的李天南开门的样子，将其放进门上的凹槽之中，来来回回转动了几次。 随着沉闷的一声响，石门缓缓开启，尹陌终于见到了百宝窟真正的模样。 宝窟之内，所有的宝物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或大或小的格子中，两排有巨大的夜明珠来照明，正中间是六七株三四尺高光彩夺目的珊瑚宝树，所以即便是在黑夜，这里也亮得跟白天一样。 格子上的珍宝来自天南地北，有昆吾城的宝剑、南海的玉佛、西洲的霓裳羽衣、北地的雪莲圣果、千灯坊的七色金枝灯……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普通人若是能得上一件，便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尹陌在这些宝物前一一走过，似紫罗羯这等圣药，想必还在最后，眼前的架子一眼望不到尽头，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终于到了终点。 终点处的墙上有三扇小门，门上都有一个圆形凹槽，与玉佩钥匙的大小相合，想必便是书剑山庄的三大镇庄之宝：传承百年的若水神剑、穿上便可刀枪不入的琉璃宝甲、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紫罗羯。 只是三扇门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哪扇门背后是紫罗羯。 尹陌踌躇了一会儿，将玉佩放入正中间的那扇小门，在上面转动了几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空的，而就在此时，洞窟里忽然铃声大作，无数青铜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向主人告知这里有入侵者。 糟糕，要被发现了。 尹陌再也来不及多想，急忙使出轻功往石门那里跃去，外面的夜雨卫听到铃铛的声音，纷纷往这里赶来。尹陌出门之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夜雨卫，幸好武功都不算太高，还是让她冲了出去。 她冲出百宝窟后，眼见虎鹤双师也来了，顿时眉头一皱，往东南方向的密林而去。汪常立马驾鹤追上去，白鹤在空中发出刺耳的鸣声，四处脚步声响动，明显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往这边赶，而虎师朱耀也追了上来，白鹤虽难入密林，却是猛虎的拿手地点。 一时之间，上有白鹤，后有猛虎，尹陌一边往前面跑，一边注意躲避汪常自空中而来的鹤顶针，而密林环境复杂，时不时便有大树藤蔓出现，她因身形灵活小巧，故而躲避了好几次那吊睛白额黄毛虎的巨爪。 眼见前面有个拐弯的地方，她忽然停住了脚步，趁着那老虎前来时，朝它的右腿狠狠地扎上了一刀，黄虎顿时跌落向前，她又趁此机会朝朱耀一刀挥去，跟他对打起来。 朱耀见爱虎受伤，更是怒从火起，使出的虎拳拳拳致命。可无奈对方的弯刀着实厉害，且跟不怕死一样，用的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即便受了伤，刀风也不曾变慢半分。他自诩纵横江湖数十载，竟然一时还落了下风，还好有汪常从旁协助，让她不至于跑了去。 尹陌见两人越逼越紧，心中更是难耐，使出的刀法越来越快，在朱耀身上下了好几道口子，眼见前面有棵三层楼高的大树，便一跃而上，想来一招取人眼珠的“苍鹰摆血”，摆脱朱耀的纠缠。 可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她硬生生地停住了这招，被朱耀一拳击中，胸口顿时一痛，往后退了好几步。 “朱叔叔，汪叔叔，你们可还好？”来人正是李逢月。 “小姐，我们没事，只是这小贼的刀法着实厉害，我和老汪联手居然都奈何不了她，但既然小姐你来了，她肯定逃不掉了。”朱耀答道。 李逢月看向尹陌，此时尹陌蒙了面，加之又在晚上，因此没有认出她来。她刚刚听到百宝窟这边警铃大作，便知是有人盗宝，如今贼人就在眼前，便拔出了碧落银河，指向她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夜闯书剑山庄？” 尹陌见她对自己拔剑相向，只觉胸口的疼痛更甚，对于这个场景，她其实设想过很多次，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第55章 尹陌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前跑去，她知道李逢月武功的厉害，因此在逃跑之前动用了体内的双尸蛊之力。 双尸蛊虽然是暗影阁控制她们的蛊毒，却也有让人暂时增长内力之效，只是效用很短，不过一刻钟，且动了双尸蛊后，如果没有解药，所受的痛苦将会是以往的双倍。 不过尹陌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既然今晚的任务已经失败，她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李逢月见她要跑，自是追了上来，虎鹤双师也跟在了后面，只是他们没想到，这贼人刚刚受了那么多伤，此时却好像内力比之前更强了，在密林中四处游离，身形犹如鬼魅，居然连黄虎也追不上。 朱耀曾跟鬼刀崔命对上过一次，之前就觉得她这步法甚是眼熟，此时终于认了出来，顿时叫道：“是游魂步，她是鬼刀崔命！” 李逢月听到这话，更是加快了脚步。鬼刀崔命是暗影阁第一杀手，若是能抓住她，必定就能知道暗影阁的所在。 只是尹陌的轻功实在太快，且极其擅用地形，汪常有次见到了空阔处，想借白鹤俯冲之力将她抓住，谁知却被她一躲，反而让白鹤被树枝刮伤，飞得慢了许多，到了最后，只有李逢月还能一直追在她身后。 尹陌瞧见虎鹤双师都已经追不上来，只是李逢月还紧随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越过前面那道空中缺口，却忽觉心口一痛，浑身发麻，原来一刻钟的时间已到，双尸蛊开始发作了。 李逢月见她终于停了下来，拔剑朝她而去，尹陌只好忍住疼痛，以鬼刀跟她打了起来，李逢月见她刀法如此厉害，也是微微一惊，不敢再轻敌，对了几十招后，以一招“雨落千嶂”直朝她的面门而去。 她原本以为尹陌会躲开这一剑，却未想对方动作一滞，剑风锋不可当，一时间震碎了尹陌蒙脸的黑布。 而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李逢月顿时一惊，急忙收住剑势。可一剑既出，若要收回，谈何容易，李逢月使出全身内力才收回了这一剑，自己也受了反噬的重伤，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李逢月……”尹陌见她为了不伤自己，硬生生收回这一剑，以至受了内伤，既愧疚又心疼。 “你……你是鬼刀崔命？”李逢月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刚刚尹陌所使的刀法如鬼如魅，这世间除了暗影阁第一杀手崔命，谁还能练成如此刀法。 “是。”尹陌自知身份已经暴露，只好承认，而体内的双尸蛊已经开始让她浑身发颤。李逢月那一剑刺过来时，她自知已经躲不过，于是站着没动，想着若是死在李逢月的剑下，对她而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她没想到，李逢月竟强行收住了那一剑。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李逢月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当初她怀疑过尹陌就是崔命，可后来尹陌对她实在太好，让她渐渐放下了怀疑，甚至还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她。 如今想起来，自己简直像是一个小丑，步步掉入了敌人的温柔陷阱。 “是。”尹陌对这句话无可辩驳。 “那你今夜来百宝窟，是为了什么？” “暗影阁的任务，盗取紫罗羯。” “是容五叫你来的？” “是。” “你如何知道紫罗羯就在这百宝窟内？” 尹陌沉默了片刻，说道：“在你生辰宴那天，你问我为何晚归，我没有回答你。那天我其实是去了百宝窟，探查紫罗羯的下落，得知你爹把它放在了那石门后。” “原来，你那个时候是在打听紫罗羯的下落，我竟然还为了你醉酒，如今想来，实在可笑。 你明知我对暗影阁视如仇敌，容五更是我的杀母仇人，却一直对我隐瞒身份，暗中探查。尹陌，你还真是好手段，你可知，我将自己全部的信任都给了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吗？”李逢月只觉心口上放了一把刀子，慢慢地割。 “对不起，可我别无选择。李逢月，如果你要杀我，就动手吧。” 尹陌放下弯刀，认命地闭上了双眼，而双尸蛊已经躁动不已，再也压制不住，她痛得浑身发抖，只求李逢月一剑杀了她，了结她这辈子的痛苦。 “你怎么了？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 李逢月见她又像上次在蝴蝶谷那样面如白纸，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她，可想起二人之间的身份，伸出的手又在半空硬生生地停住。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该如何对待尹陌。 “李逢月，杀了我，杀了我，我就不痛了。”尹陌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这是她第二次蛊毒发作，加之之前主动动用了双尸蛊，所受痛苦是以往的三倍，绝非一般人能承受。 她听见李逢月一步步朝她走近，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能在心上人的手里解脱，对一个杀手而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可她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反而感到一股清澈的内力输了进来，为她疏解痛苦。李逢月蹲在她面前，低声问她：“尹陌，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而就在这时，虎鹤双师赶了上来，对李逢月道：“小姐，这小贼被你抓住了，她……” 李逢月看了他们一眼，拿出手帕为尹陌蒙住脸，接着将她一把抱起，往前方一跃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留汪常和朱耀在原地一怔。 小姐这是……带着贼人跑了？ 第43章 李逢月抱起尹陌时，她已将近昏迷，只觉浑身都有虫子在爬，而且口干得厉害，心火躁动，将她的怀抱都当成了束缚，下意识地想挣脱出去，李逢月为了尽快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只好又将她抱紧了些。 尹陌挣脱不出去，更加狂躁不安，四处乱动，又往李逢月的手臂咬了一口，而鲜血的滋味让体内的双尸蛊更加疯狂，催动她嗜血的欲望，贪婪地汲取着那手上的鲜血。 李逢月感受到手上的疼痛，眉头一皱，却依旧没有松开她，轻声道：“尹陌，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她说完后，又加快了脚步，在这密林附近有个地下密室，是她小时候发现的，之后应该一直没人知道，此时正是要带着尹陌往那里赶。 不论是对是错，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她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久之后，李逢月来到一棵大梧桐树下，拨开层层落叶后，地上显现出一道暗门，暗门背后是一段石梯，因为这几天下过雨，加上这条路很久都没有人走过，石梯上长满青苔，她抱着尹陌走进去时，都差点摔了一跤。 密室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年久生锈的镣铐木架，墙角处长了不少野草，这里之前应该是关押犯人的地牢，到处都脏兮兮的，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与铁锈的味道融合，给人以一种潮湿的闷沉感。 若是换做以前，李逢月绝不会在这样的密室中待半刻钟，可如今为了尹陌，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尹陌此时浑身都烫得惊人，流出的汗却又冷得刺骨，整个人都已经昏迷过去，将李逢月当作了自己的娘亲，紧紧抱着她，嘴里模糊不清地呢喃道：“娘，我身上好热，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逢月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疼，将她抱紧了些，一边为她输送内力，一边安慰她道：“别害怕，有我在，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上次尹陌蛊毒发作，她为其输送内力后，发觉她的神色缓和许多，便知若水诀对她有用。可这一次，无论她输入多少内力，尹陌的情况并不见半分好转，声音和呼吸都越来越微弱，仿佛自己越努力，她的生命就流失得越快，犹如手中握沙，费力亦是徒劳。 “尹陌，尹陌，醒醒，我不许你死！”李逢月感受到她的变化，彻底慌了神，第一次对她如此命令道。 可尹陌已经无法回应她的话，昏迷中的她梦到自己站在火海中，即使有水流进来，顷刻间也被烧干，火烧着她的身体，五脏六腑都是痛意。 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只好用了若水诀中的续命之术。水生万物，而天行有常，若是强行启动这续命之术，施术者至少会折寿五年，且短时间内功力大损，但李逢月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将若水诀的续命之力注入尹陌体内，见她神色终于有所缓解，顿时松了口气。 “不行，我得带你去找解神医，现在只有她能救你了。”李逢月背起尹陌，离开了密室，开始往解道春的听雪小苑奔去。 解道春之前听到百宝窟的方向警铃大作，得知是暗影阁的崔命前来盗宝，心中倒是有些开心。 崔命虽是暗影阁第一杀手，可那百宝窟从未被人成功盗窃过，反而是不少江洋大盗不是被虎鹤双师抓住，就是被李逢月给拦了下来。她就算再厉害，还能在李逢月和四大护法手下逃了去？如果这次抓住了她，一定能问出关于容五的不少内容，除掉暗影阁的计划就进了一大步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情甚好，坐在小院里煮起了茶，等着崔命被抓的消息传来，自己也好去向这江湖中恶名昭彰的鬼刀罗刹问点东西。 第56章 然而，就在她悠闲地喝茶之时，右边的高墙却忽然落下一个人影，急促的呼吸声顿时响起。解道春闻声看去，发现翻墙之人竟然是李逢月，而她的背上，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女子。 “小月，你……你这是怎么了？” 解道春见李逢月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和血迹，满脸绯红，脖颈处都是汗水，呼吸也十分急促，似乎是刚刚急速奔跑过，她跟李逢月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一紧，急忙问道。 “我……我没事，你……你快救救她。”李逢月因为刚刚跑得太快，一时间难以缓过气来，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 “她？”解道春看向那黑衣女子，“这不是尹姑娘吗？她怎么了？” “她的蛊毒发作了，我给她输内力都没用，解神医，求你救她。”李逢月连说话都带着哭腔，她第一次如此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迟，尹陌已经没救了。 “好，好，我马上给她看。”解道春见李逢月这么着急，也急忙拉过尹陌的手，开始为她把脉。 而把完脉后，解道春眉头一皱：“她……她体内这是……双尸蛊，此蛊失传已久，我只在暗影阁杀手身上见过，她难道是暗影阁的人？” 她看向李逢月，见对方神色，又想起今晚的事情，顿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她莫非就是今晚盗宝的崔命？” 李逢月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认命般地点了点头：“是。” “是？李逢月，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让我救暗影阁的人，你可知我的养母便是被暗影阁的杀手所害。我发过誓，此生不除暗影阁，誓不为人，你居然让我救她？这可是崔命，容五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江湖中人人都想杀之而后快的鬼刀罗刹，你是不是也被她下了什么蛊，我给你看看。”解道春得知尹陌的真实身份，顿时火从心起，对她说道。 “她没有给我下蛊，是我心甘情愿。我知道她是崔命，可我没办法不救她，解神医，求求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绝不推辞。”李逢月说完，竟向她跪了下来。 “你……”解道春见她为了崔命，居然向自己下跪，顿时又惊讶又心疼，又见她的双手毫无血色，白如春雪，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了她，居然动用了若水诀的续命之术，你可知此术对身体伤害极大，李逢月，你不要命了吗？” 李逢月没有回答，只是依旧跪着，如一尊倔强而沉默的雕像。 解道春见她如此模样，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还真是随你娘，她从前为了一个人，也这么求过我。好，我为你，就破例这一次，就当是报答你娘当初对我的恩情了，把她带进来吧。放心，她还有救。”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面露喜色，却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朝她拜了三拜，以示感谢之意。 李逢月将尹陌抱起，进了解道春的药房，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解道春素来有金针圣手之称，此时将金针一一扎在了尹陌的要穴上，为她疏通经脉，又将内力运送至她体内，助她冲开被堵住的穴道，之后又给她喂了一些解蛊的丹药，尹陌的脸色终于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已经好了不少，眼中的欣喜藏也藏不住，解道春看着她，不由怀疑道：“你之前跟我说的心上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我……”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解道春见她神色，便已经知道答案，扶额叹道： “还真是她，难怪你为了她这么着急，之前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哪个邪派中人，谁知竟然就在身边。她若只是尹陌也还好，可她偏偏是崔命，你喜欢她，还不如喜欢鬼门宗宗主呢。那这么说，她之前一直在骗你，你也不在乎吗？” “我知道她的身份后，也纠结过，难过过。可我想，即使她对我隐瞒身份，可她随我跳下蝴蝶谷这件事无法作假。无论如何，她对我有过多次救命之恩，这是我欠她的，我理当偿还。”李逢月道。 “那你救下她之后怎么办？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小月，你们的身份实在太难，如果真的要在一起，我都不敢想象，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解道春担忧道。 “以前我想，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每天能看她几眼，说说话便已经满足了；后来我跟她……有了肌肤之亲，才觉这世间情爱的动人之处，每时每刻都想和她在一起；如今，我只求她能活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便什么都够了。”李逢月看着尹陌，第一次将自己的真心话全都说了出来。 解道春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我要是知道你会喜欢上她，应该早点把她从你身边赶走的。如今你弥足深陷，却注定爱而难得，只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了。” “没关系，我本来，也是准备一辈子不嫁不娶的。从前我以为世事如水，无论走到何处，总觉得是随波逐流，不知所在。如今遇见了她，才觉自己真正活了一次，心中有了牵挂想念之人，便如水中行船有了方向，不管她是崔命还是尹陌，我都不后悔，喜欢过她。”李逢月道。 “唉，罢了，感情之事，确实是说不清楚的，你既这么想，我也不再多问。她体内的双尸蛊只是暂时被我压制住了，但要完全解蛊，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相传前朝时有人在南疆的摩石崖发现了两具千年古尸，后来被毒圣林远恨知道，这双尸蛊便是林远恨用那两具古尸炼制出来的，堪称天下至毒之蛊。 我师父医仙沈寂之对蛊毒一向很有研究，如果她还在，或许可以解了这蛊，只是她很多年前就已经在东海失踪，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她，我只能尽力试试看。”解道春说道。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相信解神医。”李逢月对她行了一礼，“还请您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她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我……想等她彻底稳定下来后，再将此事告知父亲。” “行，你们一家子都是情种，我也不想多管了。看她现在这样，估计蛊毒已经发作过两次了。听说暗影阁这双尸蛊之毒如果连续三次都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如今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能不能听过挺过这次，还要看三天以后，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得在这守她三天三夜。” “好，多谢解神医。” 解道春见她没半分犹豫，叹了口气，走到了药房外。如今已经是深夜，院外却并不平静，出门一看，不少夜雨卫都在找李逢月，往百宝窟外的密林赶去，却无人知晓她就在这听雪小苑内。 “这世间的荒唐事，还真是不少，也不知师父你，如今在何处。”解道春关上院门，看着房中的两人，想起在东海失踪的沈寂之，不由喃喃叹道。 第44章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李逢月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尹陌身边，喂她喝药，输送内力，帮她擦拭身子，连睡觉时也是趴在床头牵着她的手，生怕哪一天那手就不再温热。 尹陌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很多噩梦，时不时发出喃喃的呼喊，卸去了之前所有看似强大的伪装。 李逢月从她这些呢喃中，才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回想起之前和她的相遇，心中亦是愁肠百转。 若她只是尹陌，自己可以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可她偏偏是暗影阁的人，她们的身份注定要站在对立面，只怕等她病好之后，便是二人离别之时。 三天过后，她见尹陌呼吸平缓，便叫了解道春过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解道春替尹陌把完脉后，眉头一松：“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这次算是挺过去了。只是一个月后若还是没有解药，即使是我，也再无回天之术。你如果想保住她的性命，还是放她离开，让她回到暗影阁，找容五要解药。 至于解蛊的办法，我目前虽还没有头绪，但这些日子会放在心上，只可惜我师父早已失踪，不然有她在，或许能想到其他的办法。” 李逢月对她谢道：“解神医愿意帮忙，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解道春摆摆手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想管她。暗影阁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坏事做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知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就算她之前对你再好，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就一点都不恨她？” 李逢月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恨，恨她欺我骗我瞒我，可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无法袖手旁观，她救过我多次，这次就当还她的恩情，从此以后，我会与她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解道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月，你还年轻，以后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不要为了一个人搭上自己的一生。这几天李兄一直在找你，你也该回去了。” 李逢月点点头：“还请神医替我照看好她，我会向父亲禀明一切，到时候自会放她离开。” “好，去吧。” 第57章 李逢月朝她行了一礼，随即打开听雪小苑的大门，还没走多远，便遇见了几个夜雨卫。 侍卫们久寻她不得，此时却忽然瞧见她自个出现，都不太敢相信，抹了抹眼睛后，见真的是她，不由喜道：“小姐，你可算出现了，这几天庄主找您都快找疯了，我们都以为您……” 夜雨卫们想起之前庄中关于“小姐与暗影阁杀手勾结私逃”的传闻，只觉不大好说，所以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道：“庄主现在就在夜雨楼，正等着您回去呢。”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见他。这几天是我连累了你们，日后会给予补偿。”李逢月对他们道。 夜雨卫们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哪里的话，能为小姐效劳，是我们的荣幸。以后谁要是再乱嚼舌根，我们一定打烂他的嘴。” “嚼什么舌根？”李逢月有些疑惑。 “呃……这个……“几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有人说您和暗影阁勾结，还窝藏杀手崔命之类的，但我们知道您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都帮您狠狠地骂了回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她这一次救下尹陌，确实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既然做出了选择，她就已经想到了要承担的后果，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们点点头，接着便往夜雨楼走去。 在这一路上，庄中的人见到她后，看上去虽然都算恭敬，但不乏在背后悄悄指指点点之辈。李逢月听到那些低声议论，表面虽不在意，却还是受了些影响，心情比之前更沉重了些。 走过一处走廊时，她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只觉有人自背后捂住了她的鼻子，想要将她迷晕。李逢月本想反抗，但见一旁的水面倒映出挟持者的模样，却又停住了动作，原来这人正是屡屡让她吃醋的那位周姑娘。 她来这里，必然是为了尹陌，既如此，倒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逢月装作被香味迷晕，周厌自背后抱住她，将她往一旁的房间带去，之后又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这才拿出解药放在她鼻间，李逢月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又装作毫不知情地醒了过来。 “呵，李小姐，好久不见啊。”周厌此时看她的眼神已没了之前的调戏之意，对她冷笑道。 “周七，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周七？呵，你还装什么，崔命的身份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周厌拿出一把小刀，对她逼问道。 “你也知道她是崔命，你莫非也是暗影阁的人？”李逢月想起之前她说过，她跟尹陌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 “没错，我就是暗影阁的四大天字杀手之一，死人香师周厌，李逢月，十三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把她杀了？”周厌冷冷地看着她道。 “原来你就是周厌，尹陌，你究竟还有多少骗我的事。是，我就是把她杀了，你又能如何？你们暗影阁的人，向来冷血无情，难道还会管同伴的死活？”李逢月也冷笑道。 “你……你居然敢……杀了她！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要杀她？”周厌听说尹陌已死，顿时激动起来。 “对我好？她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要获取我的信任，得到紫罗羯？你们暗影阁的人不是最擅长用这些手段吗？故意接近，假意温柔，然后，再给人致命一刀，江湖上不知多少豪杰就这样死在了你们手里，我为何不能杀她？” “你……你如果这样说我，我没有话说，但十三她从未用过这样的手段。你也知道，鬼刀崔命靠的是她手里那两把鬼刀，凭的是真本事，更何况她这个人向来骄傲，从不屑于此道。她若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她，在这江湖之中，谁都是身不由己，你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 她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真心。那次我告诉了她很多法子讨你欢心，从你那里偷走宝库钥匙，可她一个都没选，自己去跟素心斋的点心师傅学做了几天几夜的点心，这种笨法子我可不会用，也只有她这种木头想得出来。 上次她跟你跳了悬崖，我也以为她早就死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她说那次存了必死之心，是为还你恩情，跟暗影阁没有半点关系。李逢月，你根本就不配她这么对你。既然你杀了她，那我也杀了你，为她报仇！” 周厌说完，拿起手中的刀就要朝她的脖子抹去，未想却被李逢月硬生生捏住，顿时惊道：“你……你怎么还能使用内力？你没有中我的迷香？” “是，我知道是你，但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将计就计，被你绑了来。周厌，我没有杀她，她还活着。刚刚那番话，是我故意试探你的。” “什么？她当真没死？那她现在在哪儿？” “听雪小苑，我让解神医代为照看她。” 周厌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你这么在乎她，难道当真喜欢她？”李逢月看着她道。 “我也不知道，她从小就对我冷冰冰的，每次跟我见面都不对付，我以为，自己是很讨厌她的，她讨厌什么，我偏要做什么，她一心一意练刀，我就故意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她生气。 可后来又觉得，她若是稍微顺着我一些，能像对你这样对我好，那或许，我会早些认清自己，刚刚听到你说她死了，我才知道，十三于我而言，其实早就不同了。” 死人香师周厌在江湖上一向以情场高手著称，又因喜穿红衣，故有“红衣魅魔”之称。李逢月没想到，这样的人却会说出这么一番含蓄又深情的话，不禁又想，一个人到底如何，是不是要真正看过才知道，拥有江湖恶名的人，或许未必都是坏人。 “不过，就算她这次没死，只怕回去也难逃一死。”周厌想到暗影阁的残酷，不禁叹道。 “为什么？” “暗影阁的规矩，杀手若是没有完成任务，死的便是自己。十三这次没有拿到紫罗羯，回去之后只怕要被容五责罚，虽然她是暗影阁最好的杀手，但容五这个人从来不把我们的命当命，也不知会如何对她。” 李逢月听到竟是这样，心中也不禁一紧，想了想道：“那我把紫罗羯给她，她回去之后，是否可以保住一命？” “你……你真的愿意把紫罗羯给她？”周厌有些惊讶，如此疗伤圣药，得之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李逢月竟然愿意拱手相送。 “是。尹陌现在就在解道春的听雪小苑，你先去那边，我拿到紫罗羯之后，便会将它交给尹陌，到时候你带她离开。” “好。” 李逢月交待完后，便往百宝窟的方向走去。上次尹陌在这里没找到紫罗羯，实际是因为那三扇小门是对敌人的迷惑，一般的人都会以为那里才藏着真正的宝物，一旦开启就会牵动千铃阵，整个书剑山庄都会马上知晓此地有人盗宝，真正的紫罗羯反而放在一堆不起眼的药物之中。 她拿到紫罗羯后，急忙赶到听雪小苑，安排周厌和尹陌从后山的暗道离开，可就在她们来到后山时，李天南也带着四大护法还有一众夜雨卫赶了过来。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她是不是就是崔命，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天南这几天因为李逢月的失踪，吃不好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此时终于看到了李逢月，心中顿时一宽，可见她这样子，竟是要放贼人离开。 莫非之前虎鹤双师所言是真的？她真的跟暗影阁的人有所勾结？李天南心中疑惑不已。 “爹，女儿自知铸下大错，可这一次，还请您允许我自作主张，还了尹陌的恩情，让我从此心安，日后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推辞。”李逢月对他道。 “尹陌？她是尹陌？”李天南此时朝那红衣女子背上的人仔细看去，发现还真是之前对李逢月有救命之恩的尹陌。 “是，她是崔命，也是尹陌，我必须救她。” “可……你救了暗影阁的人，要将书剑山庄置于何地？日后别人会如何看你，月儿，你自幼就是世家千金，名门楷模，若是沾上这个污点，就一辈子洗不掉了。” “于我而言，她的性命比我的名声更重要，这是我一人所为，父亲要如何罚我，我都认了，可今天，我一定要让她离开这里。” “你……月儿，你还年轻，不要犯糊涂，你若现在回头，把崔命交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来人，小姐被崔命蛊惑，已经神志不清，给我将崔命拿下！”李天南虽知尹陌对李逢月有恩，可在他眼中，终究是书剑山庄的声名更重要。 他一声令下后，四大护法纷纷上前，对周厌和尹陌动手，李逢月见状，只好拔出了碧落银河，一剑荡开了四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月儿！你当真是疯了不成，竟然为了暗影阁的杀手，跟自己人动手，你可知此举会让多少人寒心，你莫不是被她下了蛊，连对错都不分了。”李天南道。 第58章 李逢月没有回答，却依旧站在尹陌面前，拔剑与众人相对。 尹陌经过刚刚这一动，心神激荡，一下醒了过来，见李逢月站在自己面前拿着碧落银河，对面是李天南和四大护法，不由一怔，李逢月为了她，竟站在了书剑山庄的对立面。 “父亲，我只是想救她一人之命，并没有忘记除掉暗影阁之心。您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方是江湖本色，尹陌救过我多次，我只是想救她这一次，还请您准许。”李逢月道对李天南道。 “李逢月，你不必为了我，污了自己的名声，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把我交出去，我不会怪你的。”尹陌不愿让她为难，于是说道。 李逢月听见她说话，回头见她已经醒了过来，顿时鼻中一酸，可又硬生生忍住，对她道：“我并非是为了你，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从前你对我的种种，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今我都已经还清，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你……你当真这么想？你已经恨透了我，是吗？”尹陌听到她这话，心中顿时一疼，问道。 “是，你若再不走，我便一剑杀了你，下次见面，也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如你所愿，周厌，我们走。”尹陌最后看了一眼李逢月，走入了那暗道之中。 李逢月见她走入暗道，心中顿时一松，按动机关，关上了暗道的门。这暗道是她自己修建的，可以直接通往山下，除她之外无人知晓，门上的机关除她之外，这书剑山庄只怕也无人能开，尹陌既然进了这里，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而这几日的疲惫与奔劳，也终于在这刻放松下来，她一时撑不住，终究是晕了过去。 第45章 尹陌走进暗道后，听到身后的石门猛然关闭，暗道陷入一片黑暗中，心中也像被压了块石头般。 李逢月刚刚既对她说了那番话，想必从此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她，这样也好，她们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 周厌见她神色，素来口若悬河的她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道：“小十三，你也别太难过，李逢月也是为了你好，要不是有她护着，书剑山庄的人不会放过你，她为了保住你的命，可是连紫罗羯都给你了。” “什么？”尹陌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你是说，紫罗羯在我这里？”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胸口处有个东西硬硬的，拿出来一看，是个小木盒。木盒中的东西看上去像蛇胆，暗紫色，摸上去跟石头一样硬，还散发着浓烈的草药香味，似乎融合了多种药草，光是闻着都觉得在这憋闷的暗道中舒服了许多。 “这难道就是紫罗羯？”尹陌看着那东西问道。 “是，李逢月把它从百宝窟拿出来后，就放在了你的身上。是我跟她说，如果你无法完成任务，回到暗影阁也是死路一条，她就把紫罗羯给了你。她对你，确实没话说。”周厌叹道。 尹陌看着紫罗羯，苦笑道：“她若不好，又怎会被人称为神女剑。她一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你也听到她刚刚说了，是觉得欠我的，所以才如此。任务已经完成，我与她之间，也该结束了，她有她的阳关道，我既已经身处地狱，又何必再拉她下来。” 之后两人便谁也没再开口，默默地在这暗道中走着。 从前尹陌想，自己若是任务失败，书剑山庄机关遍布，自己又该从何处离开，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离开，走得顺顺当当，平平稳稳，心却已经空了一块，只是飘着而已。 二人走到暗道终点后，打开了石门。原来她们已经到了山下的苦蛇林，出口被掩藏在一个布满藤蔓的山洞中，看周围的痕迹，应该是很多年都没被人走过了，二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些藤蔓杂草拨开，走了出来。 尹陌站在林中，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就是在这里看到了李逢月和容五，然后追了出去，后来看到李逢月被打下山崖，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是勇气可嘉，她第一次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逢月大概就是想到了这一晚，所以才救了她，又给了她紫罗羯吧。 她最后再看了云顶山上的书剑山庄，黑色的楼阁横亘在峰顶之上，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她如今才发现，原来位于山顶的书剑山庄，离她这么远。 “走吧，回暗影阁，那里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她叹了口气，对周厌道。 暗影阁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深为正派人士所恶，却从来没有哪个门派能将其一举歼灭，不仅是因为双尸蛊和各种把柄控制着所有杀手的嘴，还因为暗影阁实际并没有固定的地方。 容五将暗影阁的杀手们分布在各个位置，在大山隐秘处建造了许多分阁，她在哪里，哪个分阁就成了总阁，就算一个分阁被灭，只要她还没死，暗影阁就不会死。 外面的杀手若是想见她，还要通过无常使传递消息，得到了容五的准许，方能返回阁中。 这天晚上，两人暂时住在了峄城的一个客栈中，晚上正吃饭时，却听到旁边有几个人正在谈论李逢月的事，尹陌不由凝神，身子往那边偏了偏。 其中一人道：“诶，你们听说了没，书剑山庄的大小姐李逢月居然跟暗影阁杀手有勾结。据说那鬼刀崔命去偷书剑山庄的宝物，结果被虎鹤双师抓了个正着，路上遇到李逢月，结果这李小姐不仅没杀她，还把人家给带走了，之后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崔命给放跑了，据说她为了崔命，还跟四大护法动了手，可真是精彩得很啊！” “呵，说什么跟暗影阁势不两立，结果这么多年都是在做戏，依我看，书剑山庄只怕早就跟暗影阁勾上了，之前那个江羽不也是号称什么玉面霜雪吗？他们这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名声越好听的，肯定私下玩得越开。”另一人笑容猥琐道。 “什么玩得开，好好说说。”一人接口道。 “还不就是那些……”又一人低声□□道。 几人的话越发难听起来，尹陌本想从他们口中知道些李逢月的消息，谁知竟都是些污言秽语，顿时怒不可遏，拿起杯子就朝那一桌人扔了过去。 杯子没有碎，一桌人却都震翻在地，用的正是她悲风动内功中的“风回路转”式。 “十三，不要多事。”她们今日才从书剑山庄出来，化了容来到这客栈，如今只怕全城都在搜捕她们，周厌见尹陌这般，及时拉住了她。 “我也不想多事，是他们找死。”尹陌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那被震翻在地的四人，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你……你要做什么？”四人武功平平，半天都没爬起来，眼见她这恶鬼取命般的模样，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是说得挺欢吗？”尹陌一步步来到他们面前，蹲下身去，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们。 而后，灯下寒光一闪，四声惨叫一下震彻了整个客栈，两个身影已经从窗前跳了下去，而一件物事自窗口处飞来，钉在了四人身后的柱子上。 竟然是一根串了四条舌头的筷子！ 而再看那四人，口中均是鲜血直流，哇哇直叫却再也说不出话，显然是舌头都已经到了别处，一边叫着一边又捂住了身下的某处，那里中了银针后，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再行事了。 不过刹那之间，楼中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周围的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想起今日崔命从书剑山庄逃出的消息，顿时道：“崔命，她就是鬼刀崔命，恶鬼取命来了！” 客栈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不少都浑身一颤，急忙离开了这里，生怕这地鬼罗刹再找上自己。 而尹陌和周厌早已从窗前飞身而下，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口处，正要往前走时，却忽地看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阁中有“白发无常”之称的无常使顾亭雪。 暗影阁有十二位无常使，唯有顾亭雪年少鹤发，并且颇受容五的信任。 她不仅是无常使，还是收尸人，哪个杀手若是没有完成任务，她便要去收杀手的尸，而且手段多到难以想象。若是遇上她心情不好，落在了她手里，无论生死，都别想身上再有一块完整的肉。 所以在暗影阁中，除了容五之外，谁也不敢惹她，也谁都不想去惹她。 “作为一个杀手，行事如此冲动，崔命，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顾亭雪走了过来，对尹陌冷笑道。 “你可是来替阁主传信的？”尹陌没有搭理她的嘲讽。 “是，我看到你们给我留的消息了，阁主对紫罗羯一直十分在意，势在必得，你这次倒是办了一件好事。”顾亭雪看着尹陌道。 “阁主在哪儿？带我去见她。”尹陌道。 “九幽山，饿鬼岭，敢去吗？”顾亭雪对她冷笑了一声。 九幽山离峄城大约半日的脚程，其中山峰连绵，重岩叠嶂，山路更是千回百转，加之树林茂密，瘴气萦绕，很多人进去之后就遇上了所谓的“鬼打墙”，再也没走出来。 第59章 饿鬼岭更是其中最为危险之地，相传那里很久之前是一片沼泽，人要是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些腐烂的泥土一点点吞噬，最终在烂泥中窒息而亡。但因为那里盛产血灵芝，所以一些人还是会选择进去碰碰运气，而进去的人大多便成了血灵芝的滋养之物。 沼泽下的尸骨越多，周边的血灵芝就长得越好，血灵芝越好，进去的人越多，如此周而复始，那里便成了一片埋骨之地，加上山风从石壁呼啸而过，犹如饿鬼嚎哭，让人想到在沼泽中活活饿死的那些人，久而久之，便有了饿鬼岭之称。 容五性子阴沉，最喜欢往这种偏僻恐怖之地跑，分阁不是在深山老林就是在地下陵墓，杀手的尸体也时常就近掩埋，所以很少被人找到。 “有何不敢，在我看来，人比鬼，可怕得多。”尹陌道。 顾亭雪听到这话，笑道：“我听说你一向不会说话，这番话倒是很合我的心意，崔命，阁主已经等你很久了，跟我来吧。”她说完后，便转身往前走去，尹陌和周厌紧随其后。 离开峄城后，三匹快马已经备好，三人策马而去，大概半日后，终于到了九幽山。 和云顶山的缥缈若仙不同，九幽山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冰冷感，虽然已经是正午，山中却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一进到山里，便觉得骨子都在发冷，脚下的烂泥朽叶数不胜数，一不小心，或许还会踩到几根硬邦邦的骨头，也分不清到底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顾亭雪倒是轻车熟路，走路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有时还蹦蹦跳跳的，就如同死人回到了自己的墓地中一样自在，白色的头发在绿野之中分外扎眼，笑起来时眼睛中永远带着轻视和傲慢。尹陌从未见她对谁真正笑过，因为她每次都笑得很冷，只会令人感觉瘆人。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后，顾亭雪停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前，那里已经有两个杀手在守岗，看到她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里就是饿鬼分阁了，跟我进来吧。”顾亭雪回头对两人说完，便走了进去。尹陌这才知道，原来这原本是一处地下王陵，容五倒是也不怕天谴，专门喜欢跟死人抢地方，王陵中弥漫着经久不消的腐朽气息，或许正是她所享受的。 “阁主，我把崔命和周厌带来了。”顾亭雪停下来，一路挺直的腰此时毫不犹豫地弯了下来，对前面的黑衣人低头说道。 容五转过身来，依旧带着那个乌鸦面具，面具之下露出的双眼阴恻恻的，打量了尹陌一圈后，让周厌和顾亭雪离开，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紫罗羯呢？”她用的还是腹语。 “我师父在哪？见到她后，我才会把东西给你。”尹陌道。 “就凭你，也敢跟我谈条件？” “你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把它毁了。”尹陌将紫罗羯拿在手中，只要稍微用点内力，便可将其化为齑粉，扔进一旁的水潭中。 容五死死地盯着她，说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再也不给你双尸蛊的解药。” “是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如果能用我的命让你这么多年的心血泡汤，我倒是很乐意。”尹陌说完，便将手放在了水潭之上，准备随时捏碎它。 “慢着！”容五第一次情绪有些激动，喊住她道，“你不就是想见你师父吗？我让你见就是，不过她已经死了，是我找到了她的尸体。” “你说什么？她死了？”尹陌之前听周厌说梁夏还活着，心中便一直存了一分希冀，却未想此时又被容五的话彻底毁灭，恨恨地道：“原来你之前一直在骗我，就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地替你去拿紫罗羯。” “骗，”容五忽地冷笑道，“说到骗，难道你没有骗过别人吗？崔命，我可是听说，李逢月为了你，居然跟李天南动手，连紫罗羯这等宝物也对你拱手相送，你的骗术可比我高明多了，不愧是暗影阁的第一杀手。” “你……若不是你，我怎会骗她，容五，你没有资格谈论她。”尹陌简直想冲过去把她撕碎。 “我没有资格？那你就有资格了？崔命，崔十三，尹陌，你别忘了，你是暗影阁的杀手，而她是书剑山庄的大小姐，人家高高在上，你算什么，我养的一条狗。别以为当了一回人，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像她这样的人，即使对你再好，也不过是可怜你而已，你还真以为，人家喜欢你，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吗？哈哈，简直可笑至极。” 容五越说越来劲，尹陌再也忍受不住，就要将紫罗羯捏碎，却被她的一句话打断：“你要是敢捏碎它，就连你师父的尸体都见不着了。” 她说完这话后，拍了拍手，只见两个杀手将一具尸体抬了进来，尹陌定睛一看，果然正是梁夏。她七年前就已经去世，尸身却还保持得算好，只是全身发绿，身上也起了不少树根般的瘢痕，但五官明显是她。 “师父！”尹陌看到梁夏的尸身后，一直萦绕在心头七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想要过去仔细看看她。 容五却拿出了一瓶化尸水，对她说道：“你把紫罗羯给我，我把她给你，一手交货，一手交人，不然的话，我让她立马化成一滩血水。” 尹陌见状，只好将紫罗羯给了她。容五拿到紫罗羯后，仿佛得到了久久妄想的珠宝一般，拿在手里摩挲。 尹陌看着梁夏的尸体，见她这副模样，想必死前必定遭受了很多非人的折磨，顿时流下了眼泪。 在暗影阁的这十三年来，唯有师父对她最好，教她武功，给她好吃的，多次对她以命相护，而她却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再见面时，中间已经隔了七年。 浮云一别意，流水十年间，七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而她一直守着这件事，日夜折磨自己。 尹陌双手颤抖起来，去摸师父的手，而那手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宽厚温暖，变得冰冷僵硬，没有半点热气，师父是成了鬼吗？听说鬼是冷的，人人都叫她双刀鬼，却无人知晓，双刀鬼对鬼刀罗刹，是很好很好的。 容五见她流眼泪，似乎第一次也有些动容，说道：“我是近些日子在剿灭万毒谷的过程中发现她的，她应该是在七年前在追杀临川四鬼时，误入了蛛王青的禁地，结果被她炼制成了药人，估计是没成功，一直搁在山洞里，我看到的时候，身上都已经结了蛛网了。” 尹陌听到这话，鼻中更是一酸，看着梁夏身上那些瘢痕，咬牙开口道：“蛛王青死了吗？” “死了，被她炼制的那些药人咬死的，没留下什么好肉。” “是吗，那便宜她了。” 容五看着尹陌，眼中倒是有些欣慰，说道：“你这个人虽然重情，但骨子里有股狠劲，我当初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才许你入了暗影阁，崔命，你……” 容五忽地停住，走过去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死死盯着她手臂上的莲花印记：“若水诀的心莲术，李逢月为了你，居然用了这等损命的法子，难道她当真喜欢上了你？” 她说完后又抓起尹陌的左手，见她手腕处已经有两个黑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已经两次没有双尸蛊的解药，难怪她要为了你，做到这等地步，崔命，你的命还真是好啊，快告诉我，你是怎么让她喜欢上你的？” 容五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激动异常，不断摇晃着尹陌的肩膀，而说出的话却又如此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尹陌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心莲术？” “你居然不知道？哈哈，那更好了，那说明她对你确实是真的。心莲术是若水诀中的续命之术，如果强行为人续命，施术者至少会减少五年的寿命，对功力也大大有损。她为了你，连这等损命的法子都施了出来，你居然还被蒙在鼓里，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到她的喜欢，而我，我……” 容五说着说着，简直像是陷入了癫狂之中，大叫起来，接着又找了纸笔过来，将这两样东西强行塞进尹陌手里： “把你跟李逢月这些日子是如何相处的全给我写下来，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漏，我要知道你是怎么让她对你动情的，快写啊！” “这……”尹陌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纸和笔，一脸莫名其妙，容五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举止如此异常，但若不按照她说的做，不知她又会发什么疯，还是提笔开始写道：“九月初十，于书剑山庄湖边竹林初见李逢月……” 第46章 尹陌写的时候，容五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像是在看一本武功秘籍似的，仔仔细细地看，一个字都不漏过，甚至还微微点头，仿佛是在看某路招数时，联想到了自己的武功，心中不断地揣摩体悟，说道“原来如此”。 尹陌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开始时只是写了些她跟李逢月大概来往的事，一些亲密的细节自然是略过。 但随着写的东西越多，她本人对这段过往的感情也逐渐显露出来，越写越多，纸都不够用起来，容五又拿了本空白的札记给她，继续站在旁边看。 第60章 两人就这样一个写，一个看，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相处时第一次有了种异样又寂静的和谐。 尹陌一边写，往事的种种一边在脑海中浮现，她为李逢月做过许多，李逢月也为她做过许多，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一点点回忆起来，才觉这段感情于自己而言，早已刻骨铭心，短短两个月时间，能写下来的东西却比她过去的二十年还要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写得差不多了，停下手中的笔。容五将札记拿过去，一页页地翻看：“你就是做了这些，她才喜欢上你的？” 尹陌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点了点头。 “很好，崔命，你的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比紫罗羯还要好，还真是意外之喜。既然李逢月对你已经情根深种，那如果我把你关起来，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她，你觉得她会如何？”容五合上札记，忽地冷笑道。 “你……”尹陌此时才觉得，头似乎有些晕晕的，手上也起了一些乌青的痕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中了毒，浑身酸软发痛，对容五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在你师父的身上，放了点毒药而已。崔命，你知道的，我对阁中有异心的人，从不手软，要不是为了紫罗羯，你早就该死了。 本来我想让顾亭雪来替你收尸，但既然你的命还有这么大的用处，自然不能浪费，来人，把崔命押入地牢，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容五一声令下，藏在暗处的杀手便走了出来，十几个人将尹陌团团围住。尹陌拔出腰间的弯刀，却发觉竟然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这才明白，原来容五不仅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自己离开，还早就已经想要她的命。 杀手们一拥而上，尹陌虽使不出内力，但凭借着游魂步和手中的鬼刀，这些人依旧奈何她不得，甚至好几个都被她的刀所伤，容五在一旁冷眼看着，眼见她即将冲出围困，忽地一跃而上，对她挥出重重一掌，将她顿时打伤在地。 “没了内力还这么强，不愧是暗影阁第一杀手。只可惜，你的软肋太明显，从前是梁夏，现在是李逢月。 崔命，我早就告诉过你，杀手不能动情，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通通都只会是刺向你的刀，你却偏偏不听，为了一个死人奔走七年，为了一个认识两个月的人以命相护。看看现在，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鬼刀崔命，地狱阎罗，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地下，好好当我的阶下囚吧。” 容五一声令下，几人便将尹陌押了起来，将其押往地牢。这里从前是一座地下王陵，而所谓的地牢是由原本放随葬品的配室改造而来，不仅沉闷无比，还散发着死人尸骸的气息。 尹陌被关进去后，便再也看不见光亮，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像是被活埋在了地下一般，门上唯有一个小口每日到了时辰会打开，有人给她递进来饭菜，保证她在里面不被饿死。 她没有想到，自己回到暗影阁后会落得这般场景，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见到活着的师父，所以说什么也要回来。 可未曾想，师父还是死了，而她的尸体还在外面，自己也没法去替她收尸，如今被困在这个鬼地方，那饭菜中下了软筋散，她若是不吃，便要饿死，若是吃了，就使不出内力，着实难办。 可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慢慢积蓄力量，思索以后的对策，她不愿自己再成为李逢月的拖累，所以必须尽快逃出去，之后的饭菜能少吃便尽量少吃一些，让内力一点点恢复。 她虽然生来就能在夜间视物，可在这地牢之中，看不到外面究竟如何，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少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直到这一天，她忽然在牢中的一处青石墙壁上发现了异样。 那里有块青砖跟其他的不一样，有些微微凸出，但因为在墙角角落之中，加之被稻草盖住了大半，所以一般人很难发现。尹陌也是无意间看到的，她走到那块青砖旁边，用手敲了敲，里面果然是空的，稍微用点内力，便将其掰了下来，里面竟然藏着一个羊皮书卷。 卷首上写着《毒圣心经》几个大字，打开一看，居然是前朝毒圣林远恨所作，上面记载了很多她用毒的法子，无一不手段残酷，狠辣至极，不惜以活人炼药。 而翻到最后，竟然对双尸蛊也有所记载，书上说这蛊毒是林远恨在南疆时用两具千年古尸炼制而成，为了炼制此蛊，她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用蛊虫在古尸上不断试验，这才成了这天下至蛊，要想解蛊，唯有天下至纯至净的银丝冰蚕方可成功。 银丝冰蚕。 尹陌看到这四个字，顿时燃起了希望，她之前苦苦寻找双尸蛊的解法，到处找解药，却没想到，自己被关进地牢一筹莫展后，反而歪打正着，发现了这本《毒圣心经》，大概是此处埋葬的某位前朝王爷将其偷偷搜寻，却又担心自己荣誉受损，所以把它藏了起来，今天又被她发现，着实也是天意。 是她命不该绝。 只要能找到此物，她便可彻底解脱，不用再受容五的控制。 可四处寂静无声，这个地牢明显已经处于极深的地下，大门又是厚重的石板，唯有一个可以伸进来两双手的小口，要如何出去呢？ 尹陌看着空荡荡的地牢，用力推了推石门，自是纹丝不动，又看了看那小口，虽和石门并非一体，但墙体厚重，也绝非此时的她能破开的，她只好暂时静观其变，趁着来人送饭时，故意将饭碗打碎，作为藏在身上的利器，然后每天敲打试探着墙上或地上的青砖，看自己能不能从里面挖个地道逃出去。 只是这地下王陵用料扎实，砖块都是实心好砖，加上她现在内力不济，即便挖了许久，也不过挖出了一个小口，要想出去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不过几天之后，正当她用破碗挖地时，却听得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此时是辰时，还不到饭点，应该不是来送饭的，若是如此，又会是谁？ 尹陌警惕起来，死死盯着门口，将破碗和削尖的筷子藏在了手中，被关进来时，她身上的武器已经被搜刮一空，如今也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傍身了。 “十三，你在里面吗？”居然是周厌。 尹陌听到周厌的声音，心中稍微一松，却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来。 周厌跟她向来是死对头，即使上次因为紫罗羯的任务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也只是因为任务需要而已，如今紫罗羯已经到手，周厌于她而言，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我在，你怎么会来这里？”尹陌答道。 周厌听到这话，似是松了口气：“还好，你还活着，容五把你关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打探你被关在了哪座地牢，没想到竟会是这里。 最近这些日子江湖上忙着召开武林大会，容五很少回来这边，还带走了不少人，我这才找到了你，现在饿鬼分阁守卫空虚，我已经将外面的守卫都迷晕了，你赶紧走吧。” 她说完这番话后，似是拿起什么东西在外面的墙上扭动了一下，只听嘎吱一声响，厚重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露出一段长长的甬道，周厌就站在门口。 尹陌这些日子不见天光，如今忽然看见外面的火把闪耀，也觉得有些睁不开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见周厌手里拿着一把钥匙，疑惑道：“你为何要救我？若是被容五发现，你可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但我不想你死，也不希望你被一直关在这里。最近暗影阁对书剑山庄动作频繁，容五很有可能会拿你去对付李逢月。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师父既然已经死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只怕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她为难。 十三，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我已经将你的师父埋在了杏花庵旁，你从小就喜欢去那里的，这个地方我选的还不错吧。”周厌对她笑道。 尹陌听她这么说，顿时一怔：“你……你为何要帮我这么多，周厌，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可怜我？还是想跟我提什么条件？” “如果我说，我其实一直都不讨厌你，与之相反，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你会不会信？”周厌看着她道。 “你……喜欢我？这怎么可能？”尹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逗你玩的，你看，还是上当了，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骗，除了功夫厉害点，脑子着实不行。”周厌对她摇摇头道。 尹陌听她这么说，倒是松了口气，如果周厌当真喜欢自己，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不过似她这般情场高手，“喜欢”两个字想必是轻而易举就能对许多人说出口的，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好了，赶紧走吧，要是被人发现，我这番苦心就白费了。”周厌催促她道。 “好。”尹陌说完，便往外走去，一路上守卫都已经被周厌迷晕，所以逃得很顺利。待到离开时，尹陌将怀中的《毒圣心经》拿了出来，递给周厌： 第61章 “我一向都不喜欢欠别人的，不管你今日是出于何种心思帮我，都是于我有恩。这本书是我在地牢中发现的，你拿着，里面有解双尸蛊的法子。” “双尸蛊，你当真已经找到了双尸蛊的解法？”周厌惊讶道。 “是，这书中说，天下间唯有银丝冰蚕可以解双尸蛊，我会去红叶堂探寻银丝冰蚕的下落。” “你要去找谢秋？” “是，红叶堂的情报遍布天下，如果连她们都找不到银丝冰蚕的消息，那也没有别家了。你若是担心被容五发现，也可跟我一起离开。” “不必，我留在这里。今日迷倒她们的迷香是我偷血衣阁的，就算容五查起，也只会觉得是血衣阁下的手，你从前杀了血衣阁的五长老，他们带走你也是正常，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留在这里还可以随时应变，若是离开，就完全不知道容五下一步会做什么了。” 周厌说完，又看了看那本书，不由笑道：“没想到，你被关进地牢里，竟有了这样的奇遇。林远恨是三百年难得一见的用毒高手，她的毒偏、怪、狠、绝，世人害怕她，却又佩服她，我一直也想找到她的毒经，如今居然主动到了我手中，这上面当真有双尸蛊的解法？” “是，就在最后一页。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不强求了，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给我传信，我绝不推辞。” 尹陌对周厌行了一礼，这是她第一次对周厌行敬礼。尽管周厌说得有多轻松，但她知道把她放走，需要冒多大的风险，这样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等等……”周厌在她走了几步后，忽地喊住了她，踌躇了一会才道，“十三，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一下就好。”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当是朋友分别时的拥抱，我不想再跟你当敌人了，下次见面，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周厌看着她道。 尹陌看着她，见她眼中并无调笑之意，看来是真的想跟她和解了，于是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她，又拍了拍她的背：“好，保重。” “嗯。”周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走了。”尹陌看了看她，回头时，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扬起的红色发带，在绿色山谷中尤为显眼。 一如她们初见时，她见到小小的她，在山中一边练刀，一边笑着跟鸟说话，那么自在从容，好像山中的精灵。 可她见到她时，却始终阴沉不言，跟谁都不搭理。那时周厌就想，她就连一只鸟都比不上？于是想着法子引起她的注意，但少女不知如何去做，每天朝人家使绊子，注意是注意到了，只是每次见到她时，脸色更差了。 直到上次，她看到尹陌对李逢月的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原来一直用错了方法，但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时光匆匆，一去十年，不过至少今日，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善意和笑容。 就像当初对那只鸟一样。 周厌看着尹陌离去的背影，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保重。” 第47章 尹陌从饿鬼岭离开后，便去了连州的西山分阁。 这是她过去待得最久的地方，从最开始被梁夏带着进入这里，在百场拼杀中活命，到改名崔十三，接受各种任务，成为银牌杀手崔命，从一个懵懂无知的七岁孩童到闯出名号的杀手崔命，她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而这八年时间里，她都在西山分阁，西山的杏花庵是她平时最爱去的地方。 那里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庵堂，原本叫什么名字已经不知道，庵堂的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杏花树。每到春天的时候，白色的杏花就会相继开放，微风吹过，花朵落下，有如雪飘，所以尹陌叫它杏花庵，还自己刻了块牌子，写上“杏花庵”三个字，挂在那庵堂的正门上。 梁夏每次把她单独叫出来时，就是站在杏花树下，有时教她武功，有时带她喝酒，有时给她带些吃的。她曾经问师父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师父说遇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很像自己的小妹。 她跟尹陌一样，出生在一户普通的农家，靠着种田过活，家里的人早已离世，不是因为马匪，而是因为赶上旱灾，活活饿死的。 父母去世后，她带着小妹四处漂泊，两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小妹把最后一块饼给了她，撒谎骗她自己还有吃的，结果没过多久就咽了气。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后来有了钱后，但凡遇到好吃的，都会买至少三份放在小妹的墓前，怕她在那边吃不饱。 后来她看见尹陌，也是七岁的小女孩，却敢拿起柴刀，跟高大凶狠的马匪干架，顿时想起了小妹当初也是这般勇敢，小小年纪就天不怕地不怕，看到家里的鸡被狼叼走后，就敢拿刀去追山上的野狼。 于是那天，梁夏救下了她，也从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尹陌想到这些，推开了杏花庵的门。 自从师父离世后，这里便再也没有人来，比从前更加荒凉破败，院中四处都长满了杂草，连她从前刻的那块牌匾，也不知被风吹去了何处，唯独那棵杏花树一点都没变。 此时是春二月，上面的杏花开得正好，雪白的花朵缀满枝头，落在了树下的石桌上，师父从前就是常常在那里坐着喝酒的。 而现在那里又多了一样东西，是座新修的坟墓，墓碑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任何标记，一片空白。 墓碑前有一枝枯萎的桃花，还有一坛桃花酒，应该是周厌送的。 尹陌走了过去，看着那块墓碑，极少落泪的她终是在此时流了泪。是她没用，还是没有亲自将师父的尸骨收敛好，连这墓也是别人修的，但至少，她现在终于知道，师父在哪里了。 “师父，对不起，我来晚了。”尹陌将怀中的杏花酒放在了墓前，一阵风吹来，杏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如当年她得知梁夏去世的消息时，下的那一场雪。 这场雪下了七年，到了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尹陌将墓碑上的杏花拂下，看着上面一片空白，拿起匕首在上面刻了几个字。 杨小雨之墓 又在左下角画了一朵杏花。 师父说过，她在进暗影阁之前，就叫杨小雨，普普通通，不如梁夏好听，却是她真正的名字。 若是杨小雨，便不必担心再跟暗影阁扯上任何关系，日后在此地也能安安稳稳的，再也不用受苦了。 “师父，我如今已经找到了解除双尸蛊的办法，你可为我高兴吗？当初你一直说，很想离开暗影阁，如今，我终于可以帮你如愿了。只要找到银丝冰蚕，我就不用再受容五的控制。如果实在没找到，我就来这里陪你，下辈子，我还要拜你为师。” 尹陌说完，在墓碑前跪了下来，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将这庵堂中的杂草除尽，将木门修好，跟师父隔着生死喝完一坛杏花酒后，终是戴上了斗笠，将大门关上，策马离开了这里。 这是一场不知生死的赌博，而她的时间，又只剩下了三个月。 离开西山后，尹陌快马加鞭，一路来到昭阳城，红叶堂的总部便在这城中的金莲台内。 谢家是昭阳第一世家，也是整个大雍最富有的家族，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白道还是□□，只要有想知道的东西，便免不了要跟红叶堂打交道。 打交道的手段也很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能出得起多少银子，便可以买多少重要的消息。 所以尹陌在来之前，已经将自己这些年做任务所得的积蓄全都带了来，一共十万白银。 想见堂主谢秋，得先用一万两银子在堂中买一朵金莲，在金莲的底座中放入纸条，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来历，以及想要知道的消息。谢秋看过金莲后，觉得这笔买卖可接，才会出来相见。 江湖上流传的那句“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说的便正是这位名满天下的“金莲红剑”。 尹陌从前跟谢秋打过交道，也在她这里买过几次消息，虽然找师父这件事红叶堂并未做成，但至少每次来，都有所收获，而且若不是她，只怕她在书剑山庄的身份早已被识破，她相信谢秋的能力。 她买下金莲之后，便被带到了一处雅间等候，谢秋如果要接她的生意，自会出来相见。 这次她想找的是银丝冰蚕，出价最高愿达九万两，谢秋没有理由不接这笔买卖，果然，还没坐一会儿，就听见房中的金玲摇动，一个锦衣美人拿着柄玉扇从外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对她媚眼一笑。 “好久不见，崔姑娘，最近想必是赚了不少钱，一开口就是九万两，真是大方。”谢秋对有钱的人一向很舍得夸奖。 “并不是我大方，这九万两是我全部的积蓄，我只想尽快找到银丝冰蚕的消息，越快越好。” “银丝冰蚕，这东西好久没听说过了，找起来可有些费劲。当然，只要有钱，红叶堂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你出价五万两，一个月内，必有消息；若是七万两，十天；若是九万两，三日之后，我就会给你一个答复。至于怎么选，就看崔姑娘自己啰。” 第62章 “九万两，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找你，谢堂主，别让我失望。”尹陌拿出身上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自然，红叶堂是讲信用的地方，我谢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一清二楚，我自然不会傻到得罪江湖第一杀手。”谢秋收下那叠银票，眼中笑意更浓。 “很好，后会有期。”尹陌说完，便离开了金莲台，走向了外面的蒙蒙雨雾中。 “堂主，如今暗影阁正在追杀崔命，您为何还要接下这笔买卖？”尹陌走后，一个金衣女子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正是谢秋的副使，宋莲。 “她能给我银子，暗影阁能给我什么，我红叶堂在江湖上盘桓这么久，难道还会怕一个成立不过二十年的杀手组织不成。小莲，有钱能使鬼推磨，容五现在，只怕正被另一个人折磨得发疯，顾不得我们的，你等着看就是了。”谢秋放下手中的玉扇，轻抿了一口茶道。 三天后，尹陌来到金莲台，去的时候，谢秋已经在那里等她。 “崔姑娘，银丝冰蚕的消息我已经找到。这冰蚕原本出自天山寒潭，后来被天山剑圣李负雪带下了山，本想去救她的徒弟施凌华，但到了神机山庄后，她发现施凌华已经去世，于是将其留给了施家人。 这东西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跟五十年前的病菩萨施无咎有关。施无咎虽然出生在神机山庄，却并不喜欢机关术，反而对医术极感兴趣，因她自幼体弱多病，但又医术高明，多次进行义诊，所以在江湖上有了“病菩萨”之称，这银丝冰蚕就是她时常带在身边的行医之物。 据说银丝冰蚕至纯至净，有净血化毒之效，是世间少有的灵物，但是后来随着施无咎的去世，它也不知所踪。你如果想查它的下落，只怕要去神机山庄的藏书阁走一趟，找到施无咎在世时写下的《无咎事记》，或许就能找到此物。” 尹陌听完谢秋这番话，脑中的一团乱麻总算有了头绪，红叶堂的办事效率果然高，三天之内就能查到这种地步，于是道：“多谢谢堂主告知。” “不必谢我，买卖而已，你出钱，我办事，崔姑娘满意就行。”谢秋对她微微笑道。 “我如今已经离开暗影阁，再也不是什么崔命了，谢堂主，告辞。”尹陌说完，便离开了金莲台，往东方的归藏山而去，那里正是神机山庄的位置所在。 在江湖四大名庄中，神机山庄是唯一以机关术立足其中的大庄，上到皇家勘造，下到百姓宅院，凡是跟机关营造相关的，在大雍几乎都离不开神机山庄。 施家是传承百年的大家族，百晓堂的江湖兵器榜上，七成的兵器都是施家人造的，两成来自最近几十年来声名鹊起的不可思议堂，还有一成则出自民家高手。施家因为专注机关，所以对武功一道较为薄弱，虽不像书剑山庄那般守卫森严，但是机关重重，想要闯进去，也绝非易事。 尹陌来到归藏山后，在山脚下待了几天，暗中观察神机山庄最近的动态。眼见这天刚好有个管家要招几个择菜的丫鬟进庄，她便趁机混了进去，跟着众人择完菜后，又悄悄从厨房溜了出去，暗中探查藏书阁的所在。 只是这庄子实在太大，直到傍晚，她才终于找到了藏书阁，将门口的守卫打晕之后，门上的锁却让她犯了难。那锁看上去像个小金盒，坚固异常，门又都是精铁所铸，她只好再往前走，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可以突破之处。 然而，正当她走到拐弯处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立马想飞身而下，离开这里，谁知周围竟然出现了无数的铁链，如大网一般朝她袭来。 尹陌本想施展游魂步，但因之前容五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使得她内力有损，无法快速游走，一时不慎，竟然被那铁网束缚住手脚，难以动弹。 “我就说感觉这藏书阁今晚不太一样，果然是有小贼闯入，来神机山庄不偷宝物反而来这儿，你是不可思议堂的吗？”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一个清脆的女音在后面道。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她感到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可这铁链又锁得她死死的，心中顿时一紧，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靠双尸蛊再博一次命了。 那人来到了她身前，打着火折子，抬起尹陌的下巴，而看到双方的脸时，两人都是一怔。 这人原来是施弦，李逢月及笄礼那天尹陌见过她，知道她跟李逢月关系极好，二人以姐妹相称。 尹陌见她神情，以为她认出了自己，心中又是一紧，莫非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跟李逢月的事，要杀了自己泄恨吗？ 谁知施弦却道：“没想到，你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我最近找了很多人都不满意，你这模样倒是不错。你是不可思议堂的吧，叫什么名字？” 尹陌见她没认出自己，顿时松了口气，顺水推舟道：“在下……李十三，见过小姐。” “李十三？倒是没听说过，你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偷学我家的机关术，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送你这阁中的一本书，只要不是“神机五经”中的，随便哪本都行。” 尹陌听到她居然这么说，便问道：“什么条件？” 施弦看着她，微微一笑：“跟我扮情人。” 第48章 “什么？”尹陌听到她提出的条件是这个，顿时一怔，这施家小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很惊讶是吧，我理解你，毕竟自古以来，就算是做情人，那也是男女之间，可我偏偏喜欢女人，而且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只是她对我一直爱答不理的，我弄不清她对我到底是何意，所以想来一剂猛药。 李十三，你跟我扮一个月情人，帮我试一试她，如若成功，除了我刚刚说的，我还可以再加一万两黄金，保你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叫人过来，把你关进地牢，打三十大板后，再叫不可思议堂的人领你回去，让你颜面扫地，也让不可思议堂丢一回大面子。”施弦看着她道。 小小年纪，手段倒是毒辣。这不是在给她选择，而是在逼她就范。 “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我来此，并非要找机关书籍，而是想要一本叫《无咎事记》的书，不知这阁中可有？”尹陌道。 “你来这里不找机关术，反而找一本医书，你到底是什么人？”施弦这时才发觉她或许并非不可思议堂的人。 “我说过了，在下李十三，不过是一个仰慕施无咎前辈的普通人，看施小姐的反应，阁中确实是有这本书了？” “哼，有又怎样，这藏书阁五楼一百八十八室，每间房里都有机关，而且排列的顺序只有施家人知道，你就算闯了进来，也找不到。” “那如果我跟施小姐合作呢，我帮你试你的心上人，你帮我找到这本书。”尹陌看着她道。 “哦？看来你是答应了。”施弦听到这话，顿时笑道：“好，成交，不过一本医书而已，我给你就是。” 但她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不过光凭你口头一句话可不行，这枯骨散风是我娘秘制的毒药，如果一个月内没有解药，你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李姑娘，你把它服下，我才相信你不会乱跑，半途而废，害我难堪。” 尹陌看着那颗白色的药丸，心中虽不愿，但为了早日找到银丝冰蚕，还是接了过去。想要活命，便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施弦见她服下枯骨散风，神情这才一松，放开了所有捆住她的铁链，对她伸手笑道：“很好，李十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了，合作愉快。但你要是演得不好，被人看出破绽，这解药你也休想拿到。” 尹陌听到这话，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但这些天的折磨已经让她意识到，只要能摆脱暗影阁的控制，解除双尸蛊，逢场作戏也不算什么，于是握住了她的手，假笑道：“自然，一切听施小姐吩咐。” “嗯，听话就好。” 在这天晚上，尹陌便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在施弦旁边的房间住了下来，听说五日后便是神机山庄一年一度的偃师大赛，她的心上人慕回会在明天到达庄中，也难怪她今晚会如此着急。 尹陌想到这里，看着镜中那张清冷又带着点英气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脸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从前她不屑于此道，但如今她渐渐明白，只要能达到目的，有时利用一下也不为良策。 第二天一大早，尹陌便跟着其他丫鬟一起，帮着处理庄中的事务。今天是江湖各路人马来神机山庄的日子，事务繁多，慕回又还没到，施弦便让她先适应适应丫鬟的身份，跟着大家一起做事。 为了锻炼自己的演技，她一改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主动对人露出笑容，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不少丫鬟见她生得好看，说话又和气，都愿意跟她一起，在此期间再打听打听关于施无咎的消息，自是手到擒来。 第63章 虽然施弦答应会帮她找书，但她从来都不会将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也要做一番打算，以备不测。 就在她跟一个丫鬟清点花盆数量时，忽然听见施弦对她喊道：“李十三，过来一下。” 尹陌听到这话，回头一看，只见施弦正朝她招手，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人，居然正是李逢月。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尹陌连忙转过头去。糟糕，书剑山庄是神机山庄是世交，她怎么没想到李逢月这次也会来，若是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李十三，我叫你呢，你怎么不过来，还把头转过去了。”施弦见她不搭理自己，一时生气，便走了过去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忘了，昨天答应过我的，关键时刻别出岔子，不然的话，我不给你解药了。” 一想到要在李逢月面前跟施弦演情人，尹陌就觉得难堪，早知道会碰上李逢月，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施弦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刚刚是害羞，便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来到李逢月和慕回面前，笑道：“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贴身丫鬟李十三，也是……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一出，对面两个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都很惊讶，但感情这种事，说来就来，说变就变，我对李十三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所以很快就在一起了，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李十三，对不对？” 施弦说这话时，一直看着慕回，见她虽表面平静，指节却捏紧了衣袖，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终于不再是从前那副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模样，觉得甚是满意。 尹陌见李逢月一直盯着自己，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跟施弦牵着的手，不由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想松开，无奈施弦一直紧紧牵着，自己也不好当面毁约。 但又想到既然那天李逢月已经说过，她们之前早就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如今再见面，自然也是桥归桥，路归路，甚至说不定还是敌人，她又何必在这里心虚什么，说不定人家也早就另有新欢了。 “说话。”施弦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 “是，我对小姐是真心的，我很喜欢她。”为了银丝冰蚕，尹陌只好暂时忍下，如此说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后，脸色更白了些，忽然上前一步，看着她道：“是吗，那不知李姑娘是何时喜欢上小弦的，可否跟我详细说说？” “这……月姐姐，她这个人不会说话，还是我来说吧。”施弦怕尹陌露出破绽，于是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背了出来，李逢月却自始至终都看着尹陌，仿佛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又好像全都听了进去。 尹陌不敢再看她的眼神，对施弦道：“小姐，我有点不舒服，先下去了。” “好。”施弦看出来李逢月跟她之间好像很不对付，便答应下来，见她走后，李逢月还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不由问道：“月姐姐，你跟她之前是不是认识，怎么一直这么看着她，你跟她有仇吗？” 施弦从前见李逢月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温柔大方，极少会像今天这般一直盯着一个人不放，仿佛要把对方看出一个洞来似的，自然很是疑惑。 李逢月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此人獐头鼠目，面露凶光，依我看并非善类，你还是早些跟她断了比较好。” “獐头鼠目，面露凶光？”施弦听着这八个字，不由眉头一皱，“这……李十三长得好像还行啊，有这么差吗？看着是凶了点，但笑起来还蛮可爱的。” “她对你笑了？” “对啊，今天我看到她对很多人都笑了，笑起来还有虎牙，多好看。”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色似乎又白了些，施弦也不知道尹陌哪里得罪了她，便转移话题道：“今天后山的樱花开了，比往年开得都好，特别漂亮，你们陪我去看看吧。” “不必了，我有点头晕，想先去休息，小弦，你跟慕姑娘去就好。”李逢月说完，便往客房走去，神机山庄她来过多次，对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 “好，那月姐姐，你好好休息，我……我跟她去了。”施弦对她道。 她将目光转向慕回，正准备跟她说话时，慕回却比她先开了口：“施弦，你把我大老远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你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之前还要说喜欢我？” “哦？是吗？我之前有说过喜欢你吗？我怎么不太记得了？”施弦故意逗她。 “你……你之前给我寄的信，我都收到了，你说……”慕回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耳朵倒是先红了。 “说什么？你大声一点啊，我听不见。”施弦笑道。 “说你对我一见倾心，感谢我之前对你的救命之恩，说你喜欢我做的粥……”慕回一股脑说了许多，等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害羞，整张脸都红了，“你既然跟我说过这话，便不该再与她人说，你们中原女子，都是这般用情不专，对谁都可以说花言巧语是吗？” “慕回，没想到你对我写的信记得这么清楚，你之前可是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的，就算来这儿，也说是为了看偃师大赛，今天怎么主动提起，难不成，是吃醋了？”施弦对她笑道。 “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吃醋。师父说得对，你们中原人各个奸诈狡猾，根本不可信，你要是想看樱花，就让她陪你去吧。”慕回脸色铁青地回了一句，便自己离开了。 施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一弯，这个呆子，果然得用这招才好使。慕回，你是玩不过我的。 李逢月回到客房后，又按捺不住，去了后院，看尹陌是否在那里，却并没有看到她，左走右走地倒是到了苏卿雨的九畹居，想起施明夙的札记，不由心中一动，想去看看母亲的这位旧友。 九畹居在后院的深处，门半开着，苏卿雨正在给院中的兰花浇水，此时正值春天，已经过了蝴蝶兰开放的季节，唯有春兰还开着。 李逢月站着门口，若非施明夙的札记，她只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苏卿雨对母亲的情意，想到上一辈的恩怨，不由又停下了脚步，倒是苏卿雨瞧见了她，笑道：“小月，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是，苏姨。”李逢月应了她一声，便走了进来。 这些年她虽与苏卿雨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苏卿雨都对她笑吟吟的，小时候还经常给她带糕点吃，任由她玩自己的头发，对她几乎比对施弦还好，只是后来沈兰兮去世后，她便很少再出这九畹居，两人也逐渐生分了起来。 “你是来看偃师大赛的吧，每年的大赛你都要来，你虽然不是神机山庄的人，但对机关术的这份痴迷，倒是比弦儿还厉害。”苏卿雨让她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多谢苏姨。”李逢月轻抿了一口茶，还是从前熟悉的“春兰雪”。 “这么见外做什么，在我眼里，你早就跟我的孩子一样了，要是你娘还在，看到你如今出落得这么标致，一定会很欣慰的。”苏卿雨对她笑道。 “苏姨说笑了，当年您可是名震江湖的蔷薇美人，就算现在，也是风采依旧。”李逢月也对她笑道。 “什么蔷薇美人，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也就是你嘴甜。这神机山庄里，人人都忙得很，除了你和弦儿，我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娘，从前跟她在闺中的日子，才是我这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苏卿雨看着眼前尚未开花的蝴蝶兰，轻声叹道。 “母亲去世这么久，还能得你如此挂念，是她的福气。对了，苏姨，你可还记得，施叔叔从前有个叫施明夙的妹妹，你跟她的关系，可好吗？”李逢月终于还是说出了施明夙的名字。 “施明夙，”苏卿雨念着这三个字，“我记得她，她从前也待我很好，只不过，那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你要是不说，我只怕都快忘记她了。” “那你可知，施明夙，其实喜欢你。” “什么？你……你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苏卿雨顿时惊道。 “我那日掉下悬崖，落入一处名叫蝴蝶谷的地方，那里是施前辈从前的住处，我在那里看到了她写的札记，在札记中，她提到了你，还有你跟我母亲的事。” 苏卿雨更是脸色煞白：“你……那你也知道了我对你母亲……” “是，我都知道了，苏姨，这并没有什么，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也对女子动了情。”李逢月终于将心底的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什么？是谁？”苏卿雨听见她忽然这么说，既惊讶又好奇。 李逢月叹了口气：“一个注定要跟我站在对立面的人，而且，她好像还喜欢上了别人。苏姨，你当初看到我母亲跟我父亲在一起，是怎样的感受？” 第64章 “唉，肝肠寸断，难过至极。当时我想，如果兰兮是被迫嫁给他的，我一定把她抢过来，但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你父亲，她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便只能祝福了。” 苏卿雨抚弄着一株蝴蝶兰，又道，“小月，可我一直又在后悔，如果当初我跟你娘说了，又会是怎样的结局，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如果你也喜欢上了一个人，千万不要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去做。哪怕被拒绝，至少也曾尝试过。” 李逢月听完她这番话，心中的某个念头再次显现出来，明知是错，可她仍想尝试。 哪怕只要再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苏卿雨见她犹豫不定，便知她也遇到了这一坎，便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难以决定，不如先放一放，陪我在这除除草，心静下来后，如果还是想，那就去做吧。” “好。”李逢月便留了下来，拿起小锄头，开始帮她锄院中的野草，这么一锄，心中的杂念仿佛也去了很多。 等她锄完草后，又陪苏卿雨喝茶吃饭，两人聊了许多，等到出门时，已经是晚上了。 李逢月朝自己的客房走去，可在路上时，刚好碰见了尹陌正朝她这边走来，心中再也忍不住，藏在了暗处，眼见她即将从自己身边走过，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跟我过来。” 尹陌见她忽然在拐角处出现，攥着自己的手腕就往前走，顿时一怔。 她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想着李逢月是否会来找她，但一天下来，人家半点影子都没出现，便也心灰意冷起来，根据白天打听到的消息，往施无咎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谁知会在这里碰到她。 李逢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也不说话，就这么拉着她，直到到了一处无人的花棚中，才停了下来。 “尹陌，你到底在做什么？是觉得骗了我还不够，又来骗施弦吗？”李逢月看着她道。 尹陌看着她这般生气，心中不知为何，反而还隐隐有些高兴，但如今双尸蛊未解，她不想再连累李逢月，更不愿她再被自己牵扯，名声受损，便道： “李小姐，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之间已经一刀两断，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逢月听到这话，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你喜欢她，那我呢，才三个月，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尹陌，你到底本来就是个朝三暮四的人，还是说，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 “不管喜不喜欢，难道你还要为了我，再跟自己人动手吗？李逢月，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白天你没有揭穿我的身份，我很感激你，但还请你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再来掺和我的事，这样对你我都好。”尹陌低着头道。 “你当真没有骗施弦？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跟我说一遍，你喜欢她。”李逢月心中依旧存着一丝希冀。 “李逢月，既知不可，何苦沉沦，我没有骗施弦，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尹陌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她，说出了这番话。 而这番话，也让李逢月彻底清醒过来，尹陌说得对，她们之间，本就是不该，既然已经结束，便不必再开始，可她心里为何还是会这般难过。 “忘了我吧，李逢月，对不起。”尹陌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见她眼角有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拭去，可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等她回到房中时，心中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她也不想跟李逢月说那些话，可若不是这样，李逢月必然又要为她冒险，被威胁，被嘲笑，被人看出软肋，而李逢月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 尹陌看了看天上，明月高挂，普照大地，一如当年。 “我喜欢月亮，但不希望，月亮因为我，失去光亮。李逢月，祝你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她看着那轮明月，如是祝祷道。 第49章 或许是被尹陌的话伤到，李逢月之后再也没找过她，尹陌也按照自己的计划，一边跟施弦扮演情人，一边暗中打探银丝冰蚕的下落。 只是她发现，自从见了李逢月后，她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乱了一样，凡是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她便不由自主地关注她，表面不往那边瞧一眼，余光却满是她吃饭的样子，说话的样子，与人微笑的样子，想忘都忘不掉。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冷面冷心，如今才知道，哪怕隔得再久，只要再见到她，便是顽石入水，涟漪不断。 尹陌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可她如今不能靠近李逢月，只能夜夜抓着她从前送自己的糖袋入睡，里面是李逢月三个月前送给她的糖，之前被容五关入地牢时，她就是靠着这些糖，才撑过了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从冬天捂到春天，难受时便拿出来吃一颗。 如今时间一长，有些糖都已经化了，但一想到吃一颗便少一颗，她还是固执地拿着，抓着，黏腻的糖丝从袋子里渗出来，像她斩不断的情丝。 她本以为，自己和李逢月会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地装作陌生人相处下去，直到这天晚上，施弦将几人聚了起来，说道： “今天是二月十二，花朝节，山下的千机城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举办一场盛大的斗灯会，今年有万灯坊的娄老板坐镇，肯定比往年更加有趣，你们要不随我去看看？” 尹陌对于这种盛会向来不感兴趣，去也行，不去也行；慕回来自南疆，对中原风物嘴上嫌弃，实际却很好奇，自然同意前往；李逢月说这几日有些憋闷，下山散散心也好，四人就这样一起下了山，往千机城走去。 千机城依附神机山庄而生，城中到处都是木材、玉石、兵器等跟机关建造有关的店铺，很多来庄中参赛却没有入选的偃师，会选择留在这里，继续施展自己的才华。 城中店铺以万灯坊最为出名。万灯坊表面卖的虽是花灯，灯里却往往放着一件精巧的机关兵器，坊主娄观极少露面，但每次只要她一出手，所造兵器无一不精巧至极，卖出天价。 不过她虽然手巧，却从不参加神机山庄的偃师大赛，只在这千机城中做买卖，许多人仰慕她，学着她将兵器放在花灯中，后来风靡全城，便生出了这斗灯会。 想参加偃师大赛的人，会将这斗灯会当作预备赛，如果在这里都被人比了下去，那也不用费劲去爬归藏山了。 之前斗灯会虽是由万灯坊坐镇，但出面的都是副坊主颜绾，今年娄观亲自坐镇，想必是又有新品要出来，江湖中人对她所造的兵器期待已久，这次来的人自然也特别多，加上偃师大赛也就在近日，千机城中到处可谓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此时离斗灯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四人便在街上闲逛，路上看到好吃好玩的就买下来，尹陌看见李逢月这几日一直眉头锁着，直到今日才开怀了些，心中也随着高兴了些。 而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到跟前，大概是路上人太多，马夫看上去又是个新手，竟一时控制不住，忽然朝她们这边冲了过来，眼见李逢月所站的位置首当其冲，尹陌来不及多想，立马一跃而上，拉住了李逢月，把她往旁边一带，抱在了怀中，才躲过了那马车。 “没事吧。”尹陌见那马车没撞到李逢月，顿时松了口气，但依旧有些担心地问怀中的人。 “没事。”李逢月看着她，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潭春水。 “咳咳咳……”正当两人看着对方时，却被施弦一阵咳嗽打断。 尹陌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这番举动，着实太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便急忙松开了李逢月，正色道：“刚刚一时情急，对李小姐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原谅。” “没事，你是为了保护月姐姐，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不像是对头，倒像是……”施弦有些怀疑起来，对李逢月道，“月姐姐，你之前还说李十三獐头鼠目，面露凶光，你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刚刚那样看着她？” 獐头鼠目，面露凶光，尹陌听到这八个字，不由在心中一笑，李逢月，你对我的评价，还真是好。 “我……从前是我以貌取人，是我不对，十三姑娘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我对她心怀感激，自然……也就有所不同。”李逢月听到她这话，不由得脸上一红，掩饰道。 “哦？是吗？她这个人可最擅长花言巧语，讨人欢心了，你别被她骗了去。李十三，你是不是看见月姐姐长得比我好看，就移情别恋了，我告诉你，月姐姐是不会喜欢上你的，你最好还是给我早点死心。”施弦对尹陌使了个眼色。 “是，我是喜欢李小姐，似她这般花容月貌，自然谁都会动心，为她移情别恋，也是人之常情。”尹陌见她眼色，知道她是想借此机会，说明自己人品低劣，慕回见此，自会更加生气，按捺不住。 “你……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你既已经跟她在一起，心里又怎能有别人。”慕回果然已经生气得攥紧了手指，对尹陌道。 第65章 “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怎么，慕姑娘要是喜欢她，就去追吧，我不介意。”尹陌这些天的演技已经练得不错，此时确实很像一个轻浮的浪荡子。 “你……你这个畜生！”慕回说着，便要朝尹陌挥出一拳，却被人半路拦了下来，是李逢月。 “李姑娘，你怎么还护着她，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跟施弦在一起！”慕回激动道。 “慕姑娘，你冷静一点，十三姑娘刚刚的话确实不妥，但打架不能解决问题，还是要看小弦自己。”李逢月对她说道，又看向施弦，“小弦，你说呢？” “哼，李十三，没想到你竟是个这样的人。好啊，你朝三暮四，那我也跟别人在一起。”施弦说完，随即拉住了慕回的手，“我们走，别理她。” 施弦看上去气势汹汹，但临走之时，又朝尹陌眨眨眼，暗中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尹陌倒是心中一松，接下来的日子，总算不用再跟她演什么亲密情人了。 “尹陌，你跟小弦，是在做戏吧？是在气慕回？”李逢月把两人刚刚的小动作都瞧在了眼里，聪慧如她，又岂会看不出来。 “没有，我……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尹陌还想掩饰。 “是吗？”李逢月说完，忽然牵住了她的手，看着她道：“连牵手都会脸红的人，当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吗？” “你……”尹陌被她忽然的举动弄得脸上一红，还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嗯？”李逢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李逢月，别撩拨我。”尹陌低声道。 “那请十三姑娘回答我，天下有那么多姓氏可选，你为何偏偏姓了李？”李逢月不肯放过她。 尹陌听到这话，自然更是心虚，说道：“这个姓不过是我随便想的，姓李的人那么多，李小姐难道都要去问她们？” “我当然不问她们，只问你，十三，尹陌，崔命，哪个是你真正的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回答，我就一直问下去。” “尹陌。” “当真，这次没有再骗我？” “比真金还真。”尹陌看向她，正准备再说什么时，一阵烟花忽然绽放，一如当年书剑山庄岁华宴的开场。 李逢月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盛大的烟花下，有个少女对她说，“那我的愿望是，你能得偿所愿。” 看到这场烟花，城中的人顿时欢呼道：“斗灯会要开始了，快去看啊！” “尹陌，再陪我，看一场灯会吧。”李逢月看着她，随即拉着她越过层层人群，一如那日，在喧嚣人海间的那场悸动。 来到万灯坊后，李逢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被小厮带到了前排，原来施弦早就在这里定了四个位置，原本是她提议要下山来看斗灯会的，现在却不知道跟慕回跑到哪去了。 李逢月看着旁边两个空位，不由无奈地一笑，随即和尹陌坐了下来，手却还兀自紧紧牵着，像是怕她会再次跑掉一样。 尹陌见她这般，便也由着她。谁知李逢月倒是越发大胆起来，不只是牵手，还将手指在她的手背来回摩挲，撩得人心痒，而两人的手又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中，面前时不时还有人走过。 尹陌看向她，却发现李逢月一只手撩拨着她，另一只手拿着茶杯，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喝茶，还时不时回应着一些熟人的招呼，可真是会玩。 “李逢月，你注意点，这是在外面。”尹陌低声对她说道。 “怎么，尹姑娘不喜欢我这样吗？” “也……也不是，你……你别弄我，勾得人火起。” 李逢月嘴角一弯，将她拉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勾的就是你，谁叫你上次对我放狠话的，得好好治治。” “你……也不怕被人听见。”尹陌耳朵一红，才三个月不见，李逢月在这方面的本事当真是突飞猛进。 “听说过传音术吗？不会有人听见的。”李逢月对她挑了挑眉。 “用传音术你还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你是故意的。”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却装作没听见，将目光转向台上，“灯会就要开始了，专心，李十三。” 第50章 李逢月说完这话后，当真就没有再撩拨她，而是专心地看起了台上的灯会，她对机关术的痴迷尹陌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打扰她，便静静地坐着，跟她一起看了起来。 斗灯会名为斗灯，实际却是斗武。 上场的双方一开始都手拿灯笼，先进行一番拳脚功夫的比拼，谁要是把对方的花灯破了，谁就先得一分。之后两人将花灯中的武器取出，开始真刀实剑的打斗，在上一场落败的人如果武器厉害，也有可能靠这一局翻盘。最后胜出的人，将拿走对方今晚的武器，作为战利品。 如今斗灯才刚刚开始，所以上场的基本都是一些江湖末流，眨眼间便能分出胜负，没什么看头。越到后面，上场的高手越来越多，比赛才越精彩起来。李逢月一边看，一边喝着茶，神态悠闲，直到最后一场斗灯的到来。 随着一声金铃想起，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台上，只见一名戴着面纱身材高挑的胡服女子掀起台上的珠帘，拿着一柄花灯缓缓走了出来。 那花灯繁复漂亮至极，共有三层，在她手中摇摇晃晃，好似轻歌曼舞，让人不由心旌摇曳。 “娄老板，是娄老板来了，娄老板，我爱你！”不少人看到她出场后，当即热烈地喊道。 人群中一下掀起了狂潮，都是对娄观出场的欢呼，娄观眉眼一弯，便勾得那些人更加激动。她今天穿着一身绿色的西域舞裙，腰肢曼妙，体态轻盈，拿灯的手臂白皙如玉，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加上那朦胧的面纱，更是令人心生遐思。 “诸位肯来参加我万灯坊的斗灯会，是我娄观的荣幸，今晚我这武器就藏在花灯之中，名为观星九曜刀，是一对以天外陨铁打造的弯刀，谁若是想要，上台来打赢了我，我便拱手相送。”娄观对台下的人道。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激动起来，斗灯会会上能看到娄观的武器可不容易，因此无论胆大胆小的都想上去碰碰运气，可上台的人一个接一个，却连能将她那灯笼刺破的人都没有。 娄观不仅机关术厉害，武功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连珠巧手”，身上的暗器数不胜数。 而她的灯笼也随了她，看似美丽，实则处处是危机，灯柄中可以忽然伸出一道尖刺，灯角可以变为无数个银抓手，灯面上散满迷香……无数好手纷纷落台，一时间竟然再无人敢上。 “既然如此，那我今天晚上再破个规矩，不论是否为斗灯偃师，今晚都可以上台来，只要能赢过我，这刀就是他的了。”娄观见无一人能打得过自己，开口道。 “观星九曜刀，听上去倒是跟我的碧落银河剑很配，想要吗？”李逢月此时轻抿了一口茶，对尹陌问道。 尹陌知道今晚的武器是一对弯刀后，心中早就蠢蠢欲动，她之前的刀被容五收走了，眼下身边刚好缺趁手的兵器，但听到李逢月这番话后，又有些害羞起来，嘴硬道：“不想。” “哦，是吗？不想的话，那我要了。”李逢月看着她，微微一笑，随即便上了台。 “你……”尹陌此时后悔不迭，要是李逢月上台赢了那刀，那她再想要，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而且又怎么说得出口，早知道刚刚就直接上去了。 “娄坊主，在下李逢月，特来请教。”李逢月对娄观施了一礼。 “你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女剑？”娄观得知她的身份后，眉眼一弯，朝她走近了几步，“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李小姐这般风姿，当真是有如神女下凡一般。” 李逢月礼貌一笑：“娄坊主过奖了，江湖中以武会友，容貌算不得什么，有本事的人，才会真正让人尊敬。” “呵，听李小姐的口气，是对我这弯刀势在必得了？” “不敢，试试而已。” “听说你使的向来是剑，为何今晚对刀感起兴趣来了？” 李逢月听到这话，朝尹陌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回，笑道：“娄坊主所造的武器天下闻名，能遇见你的机会又少之又少，既然碰上了，那我便也想来凑凑热闹。” “好，那就请李小姐赐教吧。”娄观说完，忽地转动手中的灯盏，底座的莲花一下展开来，从中射出无数银针，朝她扑面而来。 李逢月拔出碧落银河，以一招“风驱骤雨”赶了回去，娄观随身一转，那些银针便接着又都飞入了莲花底座内，这招原路返回巧妙至极，看得台下的人都是一惊。 “娄坊主好功夫。”李逢月也不由赞叹道。 “李小姐，小心了。”娄观轻柔一笑，又将灯朝李逢月挥了过来，灯笼上的盘龙结饰竟然变做了一条活龙般，从灯笼上一跃而起，朝李逢月张口咬来。李逢月将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这招，在剑中注入内力，霎时斩断龙头，也断了它口中尚未发出的毒刺。 第66章 “内力不错，李小姐，我要开始认真了。” 娄观说完后，眼神变得冷厉起来，将灯笼的四个角都提了起来，整个灯笼随即化作了一个带着铁链的大球一般，朝李逢月打去，因灯笼表面覆有异香，会迷惑人的心智，所以李逢月不能离其太近，手中的长剑也随着对方的出招越挥越快。渐渐地，两人的招数都快得有些模糊，不少人只觉是两团云凑在了一处，连招数都看不清了。 尹陌却瞧出来，娄观虽然占了武器上的便宜，但内力明显不如李逢月，只要她所有的招数使完，必然就要露出破绽。 果然，没过一会儿，只听台上“刺啦”一声响，娄观的灯笼已经被李逢月刺破，里面的弯刀掉落出来。娄观用衣袖将其往自己身边一卷，拔出两柄弯刀之时，隐隐有龙吟之声，刀身之上宝光流动，变幻不定，刀背处以天上星辰的排列镂空装饰，所到之处寒风四起，冷意连连。 “果然是好刀。”李逢月微微一笑，以碧落银河对了上去，两刀一剑相交，顿时发出铮铮之声。 夜雨剑法既大开大合，又细致入微，加上李逢月的内力深厚，娄观的弯刀游走其中，逐渐吃力起来，她从刀柄处射出暗器，又将两个刀头相接，成为旋风斩，将弯刀之力发挥到极致，却始终无法逃脱夜雨的掌控。 两人对了大概几十招后，李逢月忽然一剑朝娄观刺来，她躲闪不及，正要后退时，却发现李逢月竟能中途变招，原先的内力减少了一半，让她能以弯刀相对，不至于在天下群雄前失了面子。接下了这招后，她终于放下弯刀，慨然道：“李小姐，是我输了。” “承让。”李逢月朝她行了一礼，没有半点得意嘲弄之色。 “我既输给了你，这对弯刀就是你的了，今晚这斗灯会，李小姐便是魁首。”娄观朝坊中的人招了招手，让他们用木盒将观星九曜刀装好，送给李逢月。 “多谢娄坊主。”李逢月接过木盒，朝她点点头，随即往台下走去，回到座位上。 尹陌见她得胜归来，心中虽为她高兴，却不知该说什么。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手背忽地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李逢月正用那两柄弯刀触她的手：“不是想要吗？” “你……你不是说你要吗？” 李逢月微微一笑：“我用惯了剑，这刀放在我这里也用不了几次，实在是暴殄天物，若到了你手里，它才算是遇到了真正的主人，还望你好好珍惜，莫要辜负它。” 尹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接了过去，这刀做得既好看又锋利，其中还暗藏了不少机关，她拿在手中是越看越喜欢，说道：“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当奉还。” “不着急。”李逢月嘴角微微一弯，她之前见尹陌神色，便知她嘴硬心软，明明喜欢得很，嘴上却说不要，早看透了。 斗灯会进行至此，已经接近尾声，正当两人准备去找施弦和慕回时，一个白衣公子却出现在了李逢月面前，对她殷勤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李小姐，你我二人可真是有缘啊。” 原来是昔日在岁华宴上一口气猜出所有灯谜，在李逢月面前大出了回风头的刘正书。 “刘公子。”李逢月对他打了个礼貌性的招呼，并没有太多想跟他聊下去的意思。 刘正书却将她的礼貌当作了接纳，恭维道：“李小姐刚刚在斗灯会上的风采，我都见到了，不愧是人人称赞的神女剑，以娄观的身份，又如何能与你相比。” “刘公子慎言，娄坊主虽然武功上不及我，但她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万灯坊也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我对她尊之敬之，绝无贬低之意。”李逢月道。 刘正书知道自己马屁没拍对，顿时一窘，赔笑了几句后，又将事情转到买卖上来：“我知道李小姐最近在找金风草，而我恰好在北洲有个朋友，专门做金风草的生意，李小姐若是愿意给我们合作，不如移步到城中的天海楼跟他见个面，以作详谈。” 李逢月听到这话，神色一动，“你当真能找到金风草？” “千真万确。” 李逢月在茶杯上摩挲了一会儿，似在犹豫，最后开口道：“好，我跟你去。”之后又对尹陌道：“你先去找施弦她们，找到她们后一起来天海楼。” 尹陌见刘正书又来献殷勤，心中早就有所不满，眼见李逢月还要舍下自己跟他离开，更是生气。但她这个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难过，也只是平静地道：“知道了，你去吧。” “尹陌……”李逢月察觉出她的情绪，示弱似地喊了她一声，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跟刘正书离开了。 而在李逢月走后没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参加斗灯会的人此时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还没走的到处跑着躲雨。尹陌想起李逢月没带伞，急忙去街上的小摊买了两把，向人问了天海楼的所在后，便往那边赶去。 第51章 尹陌撑着油纸伞，在街上匆匆忙忙地走着，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因为一场大雨，变得寂静而空阔，很多小摊都撤走了，唯有一些卖伞的高高兴兴出来做生意，在雨中高声吆喝着。 行人们四散离去，要么各回各家，要么在铺子里躲雨聊天，要么着急给人送伞，路上人影寥寥，仿佛一下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尹陌打听到，天海楼距离万灯坊尚有一段长路，李逢月才走没多久，肯定要淋雨，但肯定没那么傻，站在雨中巴巴地等她送伞来，且身边又有刘正书，可尹陌就是放心不下，想看看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走过一路的店铺，都没瞧见李逢月，正当她准备往前走时，却看到前面有两个人打着同一把伞并排走着。 那伞看上去又大又漂亮，雪白的伞面上绘制着精细的云纹，雨水落在上面化为雨珠，全都滑了下去，伞檐缀了一圈银鱼铃铛，走起来时叮当作响，两人又都身穿白衣，一边走一边笑着，从背影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尹陌看了看自己手中小小的油纸伞，不由站在了原地。她早该想到的，刘正书怎么可能会让李逢月淋雨，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名门小姐，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本就不该有任何妄想的。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伞放在了旁边一户人家的窗边，随即转身离去，在雨中慢慢地走着，听到大雨打在伞上，有种解脱又空乏的感觉，大雨冲刷着一切，也冲走了她所有的杂念和期待。 茫茫雨幕中，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为什么要在这里。 因为走得不专心，以至于她在经过一个转弯时，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铁丝，手中的油纸伞忽地被扯破，露出一个大洞，冰凉的雨水顿时倾泻而下，将她浑身都浇了个透。 尹陌见状，索性将伞扔在地上，冲着它发火：“没用的东西，难怪没人要！” 雨伞自是无法回答她，在风雨中一下被吹得散了架。尹陌烦躁地踢了下路边的木桩，随即一个人往神机山庄的方向走去，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雨水流出，却又闷闷地不肯哭出声，只是时不时拿路边的小石子木桩子撒气。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一直放在心口的糖袋不知何时竟弄丢了，下意识地想回去找，但想起李逢月和刘正书言笑晏晏的那一幕，又犟着脖子不回头，丢了就丢了吧，反正这种东西本就不属于她。 一个杀手，要吃什么糖。 可走了几步后，她还是忍不住，返回去找，终于在一个小摊前发现了已经被雨水冲进泥潭的糖袋，她急忙将糖袋捡了起来，在雨水中洗了又洗，见里面的糖都落在了地上，又蹲下身去捡。 可糖遇水便溶，此时大雨倾盆，那些桂花糖即使捡了起来，也变小了不少，而且不能再吃，但尹陌还是一颗颗捡着，放回糖袋，仿佛捡起一颗颗珍珠。 而就在这时，她发现头上的雨忽然停了。 她抬头望去，只见李逢月撑着一把伞站在她面前，似乎还跑得有些急，微微有些喘气，“下雨了怎么不打伞？淋湿了生病怎么办？” 尹陌看到她忽然出现在这里，顿时一怔，可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没好气道：“你不是在跟刘公子约会吗？来这做什么？” 尹陌将糖袋捏在手中，想把它藏起来。 却被李逢月刚好瞧见。 她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又看了看地上：“你刚刚是在捡桂花糖？看这样式，是……” “没有，不用你管。”尹陌说完，便站起身来，往雨中走去。 李逢月拉住她道：“尹陌，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跟我回家。” “家？”尹陌冷笑一声，“我还有家吗？尹家村没了，师父死了，现在暗影阁也回不去了，你告诉我，哪里是我的家？” “你……”李逢月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逢月，你走吧，别管我了，回你该去的地方，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的。”尹陌掰开她的手，继续往雨中走去，却被人从后面一把紧紧抱住。 第67章 耳边传来李逢月的声音：“尹陌，跟我回家。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在这跟你一起淋雨。” “你……放开我。”尹陌此时浑身已经湿透，她担心把李月也弄湿，在她怀中挣扎道。 “不放。”李逢月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连那伞也要扔下。 尹陌急忙把那伞收在手中，向后倾斜：“别做傻事。” “你说我傻，那你又为什么又不打伞，在这捡我送给你的糖。”李逢月在她耳边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李逢月果然还是看到了，她自己淋湿无所谓，可她不想连累李逢月，叹了口气道：“好，我跟你走就是，去哪里？” “不知道。” “那你说要我跟你回家？” “你说自己没有家，那我……我给你临时找一个，你可信我？”李逢月终于松开她，看着她道。 尹陌看着她，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牵住她的衣袖：“信你。” 李逢月见她这般，顿时眼中一亮，反手牵住了她的手，笑道：“那就请尹姑娘好好跟紧我，不要再跑掉了。”说完便将伞拿在了自己手中，领着她往前走去。 路上尹陌怕自己身上太湿，不敢离她太近，后退了一步，却被李逢月拉了回来：“伞太小，别乱动。” 尹陌抬头看了下，见只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嘴角悄然一弯。 李逢月瞧见她在偷笑，问道：“你笑什么，是觉得这伞太丑了吗？” “没有，这伞很好，特别好。” “啊？”李逢月听她这么说，露出疑惑之色，又瞧着那把伞看了看，“不过是路边买的一把油纸伞，哪里好了？” 她说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之前是不是看到我跟刘正书打一把伞了，所以才这么说的。” “我……没有。”尹陌顿时有些心虚。 “没有的话，那说伞做什么，说实话，他那把伞确实做工极好，又大又好看，不仅有各种云纹，上面还请京城第一画师吴柳画了……” 李逢月一边说，一边看尹陌的神色，眼见她的脸越来越黑，故意又在最后笑道：“可是啊，这么好的伞，我偏偏不喜欢。”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心里像是吃了一颗桂花糖。 “还说没看到，刚刚你的样子可是把你出卖得一干二净，怎么，吃醋了？” “没有。” “你放心，我不像你，不会这么容易移情别恋。我跟刘正书是在谈金风草的事，之前天钧山庄对我们下手，不少侍卫都中了他们的毒，内力全失，只有金风草可解。可天钧山庄早就把金风草买光了，就是要我们在武林大会时人力不济，刘正书既说有金风草的门道，我自然不能不顾侍卫们的死活。”李逢月解释道。 “哦。”尹陌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在天海楼看见你冒着大雨在地上捡东西，怕你淋湿，所以随便买了把伞就出来了，怎么，想吃桂花糖了？” 尹陌不说话。 “想吃的话，我给你买。”此时刚好路过一个点心铺子，尹陌还没回答，李逢月便拉着她往那边走去。 铺子很小，但里面的东西都做得很好看，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香味，李逢月对老板道：“你这里可有桂花糖卖？” “当然有，两位跟我来。”店老板见下雨还有顾客上门，自是笑眯眯地招呼道。 她带着二人来到一处柜台前，桂花糖并非是当下时节的花糖，但因为常年受人喜欢，所以第一层的柜子都是，李逢月对尹陌道：“喜欢哪种？” 尹陌看了看，眼见第七碟的桂花糖跟李逢月之前送给她的一模一样，便指了指那碟，李逢月见到那桂花糖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好，那就这个，老板，把这一碟包起来吧。” “好。”老板将那袋糖包好，拿给尹陌。 “看一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说，我买单。”李逢月又道。 “我又不是小孩，吃那么多糖做什么？”尹陌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语气已经有点撒娇的意思。 李逢月一笑：“那你刚刚在捡什么？是我眼花了，还是鼻子失灵了，你要是不要，那就算了。” “诶……别，那……我随便挑了，李小姐，你的钱袋可带好了？” “放心，就算你想要这整座铺子，我明天也可以给你买下来。”李逢月被她这无意识的撒娇语气哄得一开心，连这话都说了出来。 “那，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个看着也不错……”尹陌一路指过去，刚开始还别别扭扭的，感觉对方拿自己当小孩看待，可渐渐地彻底放开了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一路指过去买买买，并且丝毫不用担心钱袋空空的感觉，简直爽到极点。 李逢月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不由撑起下巴，嘴角露出微笑，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尹陌这般模样，落水小狗，要买糖吃，刚刚还凶巴巴的，现在用起她的钱来，倒是挺理直气壮。 尹陌一口气点了许多糖果，光靠她们两个确实都拿不下了，李逢月便让店老板先把这些都包起来，她们明天再来取，只先拿那袋桂花糖就行。 走出店门后，尹陌看着那袋桂花糖，嘴角微微一弯，李逢月挑了挑眉：“就这么爱吃桂花糖？” “没有，你说给我买的，不吃白不吃。”尹陌依旧嘴硬道。 “那也给我吃一颗。”李逢月向她伸出一只手。 尹陌看着那只白皙如玉的手，将一颗桂花糖轻轻放在了她手里，却又收了回去：“不行，晚上不能吃糖，会牙疼的。” 李逢月笑道：“那你还买那么多？” “你说出钱的。” “哦，看来尹姑娘现在用我的钱，倒是用得顺手得很。” “你……你要是反悔了，我过些日子还给你就是。”尹陌以为她当真反悔了。 李逢月见她这般，嘴角笑意更浓：“逗你的，傻子。” 此时一阵风吹来，天上的雨斜着下了起来，李逢月将尹陌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些，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尹陌见她的衣服也湿了不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身上都湿了，你回去也要洗澡了。” 耳边的热息和“也要洗澡”四个字结合起来，李逢月不由得脚步一顿，咽了下口水，脑中浮现出某种不该想的香艳场面，耳根都发红，却又掩饰道：“说话的时候别离我的耳朵这么近，很痒。” “哦，好。”尹陌说完，将头离她远了些，见她白瓷般的耳垂泛起粉红，不由想起那天李逢月醉酒后来找她，二人耳鬓厮磨，差点没忍住，那时她的耳朵，也是这般红。 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尹陌想到这里，晃了晃脑袋，好端端，又想这些做什么，简直要命。 而这么一想，明明是春天，却感觉小小的伞下，已经和夏天一般，让人热得发慌。 第52章 两人在伞下静静地走着，之后谁也没说话，却感觉彼此的身体都热了起来，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客栈，李逢月停住脚步：“要不就这里吧，今晚先在这休息，明天再回神机山庄，雨太大了。” “好。”尹陌跟着她走了进去，这座客栈看着并不小，共有三楼，大厅中摆了十几张桌椅，此时已经没有多少空位，大多数人是江湖打扮，身上带着各种古怪器物，估计都是来参加偃师大赛的。 掌柜看到两人进来，笑吟吟地招呼道：“两位小姐，住店还是打尖？” 李逢月道：“住店，你们这里可还有房间？” 偃师大赛临近，千机城中很多客栈都是爆满，也不知这家的情况如何。 “有，还有一间天字号房。”掌柜答道。 “那房中可有浴池？我这位姐姐淋了雨，需要立刻洗个热水澡。” “当然有，我这客栈中的热水一整天都不断，而且天字号是最好的房间，只要您开口，浴池中的水立刻给您放满。” “好，那就这间了。”李逢月交完钱拿到钥匙后，正准备和尹陌上去，却瞧见张栖从外面走了进来，便立刻拉着尹陌躲在了一边的木墙背后。 之前她为了尹陌对四大护法出手，后来李天南下了死令，谁要是将这件事说出去，谁便要被逐出书剑山庄，并且永生永世都会是书剑山庄的敌人。所以尹陌是崔命这件事，除了那次在场的人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张栖当时是在的，她担心尹陌被她认出来，二人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只是张栖进来之后，便一直坐在楼梯旁的桌子上，尹陌又淋了雨，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李逢月便把钥匙放在她手里：“我出去和她说话，你看准时机上楼，先去洗澡，我待会就来。” “好。”尹陌点了点头，将钥匙攥在了手中。 李逢月整了整衣服，随即从木墙后走了出来，对张栖道：“栖姨，你怎么也来了？” “小姐？”张栖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你不是在神机山庄吗？怎么会在这儿？” 第68章 “我……施弦说带我下山来散散心，路上遇到了大雨，不好回山上去，就先在这家客栈休息，是庄里出了什么事吗？”李逢月道。 “是，那天钧山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之前给咱们总庄的夜雨卫们下了毒，现在又开始对各大分庄下手，栩州分庄的人也出现了中毒之症。 庄主知我在栩州，便让我去看看，果然又是之前的无忧散之毒。我想着栩州离这里近，便来找小姐商量，此次该如何应对？”张栖道。 李逢月道：“栩州分庄地处三州交界，是书剑山庄一条极为重要的财脉，天钧山庄这是想断了我们的财路，让我们自乱阵脚。但我已经找到了金风草的下落，只要跟刘家合作，解毒便不是难事。” 张栖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却又皱起了眉：“找到了金风草就好，但刘家向来不跟江湖人合作，连天钧山庄也不放在眼里，这一次，只怕是另有所图。” 李逢月勾了勾唇：“在这江湖之中，谁对谁不是另有所图，他看中我的美貌权势，我看中他的地位人脉，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对于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 “小姐心里有数就好，既然有了小姐这番话，那我也就不再担心了。”张栖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来。 “嗯，今天我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就启程去北洲，那里会有人带我们去找金风草，栖姨今晚可有落脚点了？” “是，我今天来的时候就住在这家客栈，多谢小姐关心。” “好，那你先去休息吧。我……之前跟小弦出去时，她身上淋了雨，我现在去给她买两身干净的衣服。你要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楼上的天字五号房找我。”李逢月看到那木墙后空荡荡的，心中顿时一紧，担心那人又偷偷跑掉。 “是。” 李逢月对她点点头，随即又打着伞去附近的店里买了两身衣裳，走到天字五号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尹陌此时正在内房的浴池中洗澡，听到有人进来，立马拿起了弯刀，只听那人缓缓走到内房门前，敲了敲门道：“尹陌，我给你带了干净的换洗衣服，现在可以进来吗？” 听到是李逢月的声音，她顿时放松下来，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都是女子，于是道：“你进来吧。” 门被缓缓推开，尹陌看了李逢月一眼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她现在身上什么都没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看对方的话，就感觉好一点。 可李逢月偏偏朝她走近，将衣服放在她旁边后，又伸出手，触了触她肩膀旁的热水：“水温还合适吗？” 尹陌咽了下口水，平静了下心情：“还好。” “你的头发也湿了，要不要帮你擦擦？”李逢月摸了摸她头上的湿发。 尹陌被她摸得心中一颤，点了点头。 李逢月唇角一弯，随即拿起干毛巾为她擦起头发来，动作轻柔至极，一点点捋顺擦干，甚至还用上了内力。 尹陌感到头上传来的热意，顿时一怔：“你这是……在用若水诀帮我烘头发？” 她可从没见谁这么用自己内力的。 也没被谁这么烘过头发，即使是师父，也无法做到这般细致体贴。 “练了内力就是要用的，不然拿来做什么，晚上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用内力的话，一会儿就好了。”李逢月道。 尹陌感受到她的抚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李逢月对人好起来，可真是要命。 过了一会儿后，李逢月摸了摸她的头，又用簪子将她的发髻挽好，轻笑道：“好了，我就说很快吧。” 而梳完头发后，尹陌后背上的疤痕也一览无余，她从前在暗影阁讨生活，每天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身上的伤痕不知道有多少，大的小的新的旧的，此时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李逢月面前，让她顿时一怔。 李逢月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些疤痕，尹陌被她摸得浑身一颤，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你后背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在暗影阁生活，你知道的，别看了，很丑。”尹陌将身子往下沉了沉，想要将那些丑陋的疤痕遮住。 “哪里丑，我不觉得，我只是不知道，你一直以来，都过得这么辛苦。”李逢月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从未见过哪个姑娘的背上，有过这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好几道都狰狞至极，显然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次。 鬼刀崔命，地狱阎罗，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又何尝不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命。 李逢月触摸着她的疤痕，就好像在经历她的过去，尹陌道：“李逢月，别这样，我不喜欢。” 她习惯了强大，孤独，冷漠，伤痛，从不愿意将自己的伤口和痛苦暴露于人前，此时却都摆在了李逢月面前，任她观看抚摸，她觉得很不适应。 “疼不疼？”李逢月继续问她。 “都结疤了，还有什么疼的，你别摸了，我受不了。”尹陌已经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了酸意。 “好，我不摸就是，但下次你如果受了伤，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硬抗。”李逢月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尹陌听到这话，鼻中酸意更甚，闷闷地道：“知道了。” 李逢月叹了口气，随即开始脱去身上的衣物，尹陌听到声音，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洗澡啊，我身上也湿了，难不成你让我就这样去睡觉？” 尹陌听到她继续脱，不由紧张起来，虽然之前她们也曾温泉共浴过，但那是为了解寒毒，如今两人若是光着身子，又四目相对，她想想都觉得难堪，于是解下了头上的发带，蒙在了眼睛上。 “你这是干什么？”李逢月见她又用发带蒙住双眼，不禁心中一动。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最勾引人的吗？ 尹陌却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别人看你的，我拿发带蒙住眼睛，保证不看你。” 蒙上发带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让她内心的紧张缓解了不少，杂念也消了不少。 李逢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唇，俯下身在她耳边道：“那你就不怕我看你，我需要蒙发带吗？” “你……你刚刚反正都已经看过了，我无所谓。”尹陌的耳朵一片绯红，她让李逢月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被对方看光了。 “还给谁看过？”李逢月继续贴近她的耳朵。 “没有了，长大之后，你是第一个。”尹陌老实回答。 “很好，以后继续保持，你要是给别人看，我会生气。”李逢月很少有这么直白地挑明自己情绪的时候，她顺着浴池的边缘而下，缓缓踏入其中，距离尹陌只有一尺之遥。 也正是因为尹陌蒙着发带，她才敢这么放肆地瞧着她，其实她也有点害羞，但这点害羞，跟那些欲念相比，实在是碎冰遇上了火堆，根本抵挡不住，顶多化作几点水滴，在滚烫的柴火上发出一点滋滋的声响。 而现在，她感到，火堆中的火已经越烧越旺。 尹陌是她的，只有她看过她的身体，但这，还远远不够。 水雾四处弥漫，热气灼烧着两个人的肌肤，外面的大雨仿佛成了一个罩子，将喧闹都隔绝了起来，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水中的尹陌蒙着红发带，嘴唇薄而湿润，胸口在水中起伏着，李逢月看着她，一点点朝她靠近，不由用手抚上了她的脸，越是这般禁欲守礼，就越让人欲望决堤。 尹陌感受到脸上柔软的触感，顿时心中一动。 李逢月抚摸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感受到她在自己手下微微发颤，不知怎的，觉得很像是供自己欣赏戏弄的玩物，心中升起一种罪恶的快感，继续抚摸逗弄着她的唇，听到尹陌的呼吸逐渐急促后，嘴角露出得逞的一笑，随即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勾引成功了。 尹陌只觉李逢月整个人都朝自己贴了上来，身体被一片温软覆盖，嘴唇被对方含住，她被她压在浴池边缘，一只手被压住，柔软的舌头入侵着她的唇，将她亲得浑身发软，连反抗都没力气，眼前又一片漆黑，亲吻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被陡然放大，她渐渐迷失在其中，像是被一条蛇缠住，意识逐渐模糊，揽住了李逢月的腰，将她拉得更紧，回应着蛇的诱惑。 两人靠得这般近，又没穿衣服，身下的某处自然也靠在了一起，下意识地厮磨着，阵阵酥麻的快感自那里升起，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坠云端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将两个人又从云上拉了回来。 两具身体暂时分开，喘息声都有些控制不住，门外传来张栖的声音：“小姐，你在里面吗？灵素真人来了，说要见你一面。” “哦……好。”李逢月回道。 “行，那我先走了。”张栖终于离开了。 李逢月顿时松了口气，在这里还是太危险，若是张栖万一走了进来，看到她跟尹陌这样，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第69章 “我先去一趟，等我回来。”李逢月看了看尹陌，在她的额头印上轻轻的一吻，随即起身从浴池中走了出去，穿好衣服后便离开了。 浴池里又只剩下了尹陌一人，她摘下发带，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幽香，她几乎都要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爬到了最高点，却又猛然落下，恰似一晌贪欢，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第53章 尹陌平复了下心情，李逢月走后，她心里好像也空了点什么，像云一样，想要又抓不住，只得叹了口气，穿上衣服回到床上，躺在被子里，不断地嗅闻自己身上的气息，在淡淡的幽香中，幻想那人还没有走，就在自己身边。 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念一个人，需要一个人。 可是她等了又等，李逢月终究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渐渐地睡着了，手里像从前一样，攥着那袋桂花糖。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嘎吱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像猫一样。 脚步声停在了床头，尹陌闻到那股幽香，知道是她回来了，却假装继续睡着。 李逢月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睡得不规矩，为她掖好被角，又见她手中攥着糖袋，顿时一怔，想将她的糖袋拿走，让她好好睡觉，却发现那袋子被她攥得死死的，根本拿不动一点，只得将她的手放进去，然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上床之后，她看着尹陌的睡容，因为怕吵醒她，所以只是侧着身子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头靠在了她身上，却未想尹陌此时竟主动翻身过来，抱住了她。 这是尹陌第一次表现对她的依恋。 李逢月摸了摸她的头：“这么晚了，还没睡？” “你让我等你回来。” “我回来了。” “可是太久了，太久了。” 李逢月笑道：“才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我了？”说完便轻轻地拨开她的头发，想要继续之前的吻，却被她一句话打断。 “李逢月，我想问你，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李逢月听到这话，不由动作一滞，是啊，她跟尹陌现在这样，算是什么？情人？爱人？还是只是互相满足彼此需求的床友？ 是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欲望裹挟着，把她卷了进来。 更何况，她本就不该有这些欲望的，既选择了修炼若水诀，又怎能有如此强烈的情欲。 “对不起，我今晚不该对你这样的，是我没忍住。”李逢月有些愧疚。 “我没有怪你，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答不出来也没关系，其实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够了。”尹陌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只要能在这样的怀抱中，便是一件令人满足的事。 李逢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想起一件事，又觉得难以开口，过了半晌后才踌躇道：“尹陌，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 尹陌顿时睁开了双眼，一颗心像是被吊了起来：“去哪儿？” “北洲，找金风草，解书剑山庄的无忧散之毒。” “那我呢？” “你先留在神机山庄，我找到金风草就回来。” “可你才在两个时辰前说过，要给我一个家，现在又说要离开我，你要是做不到，就别给我希望。”尹陌沉声道。 “对不起，尹陌，可我不得不……” 李逢月的话未说完，唇便被一处温软堵住，尹陌将她压在身下，深深地亲吻着她，索取着她。 她想用各种手段来卑鄙地留住她，温柔乡，装可怜，说软话，勾引撩拨，争风吃醋，囚禁缠绵，或者干脆把自己献给她，总之什么都行，从前她对这些招数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只恨自己当初没多学一些，只要能留住她，把她锁在自己身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从前她想要月亮高挂云霄，可现在，她只想月光独照，别人什么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亲了一阵子后，她又清醒过来，对李逢月道：“不管我们今晚发生了什么，你明天都一定要走是不是？” 李逢月虽然沉沦在她的温柔之中，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哑声道：“是。” “要去多久？” “半个月。” 半个月，尹陌算着时间，“半个月之后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书剑山庄。李逢月，你的世界有很多人，很多事，可我一旦答应了你，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不公平。” “那你想怎样？” “我想要你，你愿意吗？” 李逢月的脸颊染上一抹绯色，“如果刚刚栖姨没有来，我或许，已经是你的了。”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总算好受了些，李逢月是任她采撷的，别人则是想攀都攀不到。 “明天什么时候走？” “雨停之后，或许是早上，也可能是中午，下午。”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见了刘正书之后，就已经打算好了对不对？” 李逢月没有说话。 “既然这样，那我们之间也没必要更进一步，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明天你走的时候，如果是早上，不要喊我起来。”尹陌说完，便从她身上下来，平躺着不再说话。 “尹陌……”李逢月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过去揽住了她的肩膀，尹陌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沉沦而纠结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李逢月卯时起床，推开窗外，发现雨已经停了，心中却莫名地希望这雨还在下。 但她不能这样，因为还有很多人在等她。 李逢月深深地看了尹陌一眼，最后吻了她一下，终究是离开了房间。 尹陌待她走后，便睁开了双眼，来到窗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客栈所有人的进出。 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就看到了李逢月的身影，十八岁的白衣少女，隽秀挺拔，身姿如仙，无论多少次，她都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世人称她为神女，是荣誉，也是枷锁，无人知晓，神女已经把一颗心给了罗刹。 罗刹只能在暗处看着她，为世人的福泽奔劳。 李逢月身边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张栖，另一个做道袍打扮，估计就是昨晚张栖说的灵素真人。 她们要去救人了。 北洲，金风草，对尹陌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但因为李逢月，又好像变得很熟悉。 就在这时，李逢月忽然回头，往她这边看来。 尹陌急忙躲到了一旁。 而等她再次去看时，那抹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将目光移到房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兰花木雕，上面刻着四个字：“等我回来。” 尹陌摩挲着这个木雕，把它放进了怀中，她又多了关于李逢月的一样东西，上面还留有她的气息，淡淡的兰花幽香，令人无限眷恋。 要是拿着这个睡觉，或许比糖袋更趁手一些。 如今雨停了，她走了，她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尹陌往神机山庄走去，回到庄中时，施弦和慕回还没回来。昨晚那场大雨一下，二人的感情估计会增进不少，只要慕回跟施弦告白，她这任务就算完成，便不用再违背良心扮什么情人。 过了几个时辰后，两人果然牵着手回来了，施弦对她眨眨眼，待支开慕回后，对她道：“有你当激将法果然不错，她总算对我有了明确的反应，会牵我的手，给我买吃的，跟我说她家里的事，昨晚我们还睡在了一起，但是她还没对我捅破那层窗户纸，估计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几天我会再想一些办法，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相信，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能拿下她。”施弦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见李逢月还没有回来，又道：“月姐姐呢，她还没回来吗？昨晚我光顾着慕回了，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尹陌心中一虚，没有说话。 “哈，我就知道，喂，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月姐姐了吧，她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肖想的，她未来是要做大剑仙的人。大剑仙，是绝对不会沉沦在情爱之中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免得到时候伤心欲绝，我可不会帮你。”施弦撇撇嘴道。 “那如果，我一定要追她呢？”尹陌忽然想逗逗这个小姑娘。 “追她？就你？虽然你长得好看了点，但武功着实不怎么样，连我的千锁阵都出不来，还想让月姐姐对你高看一眼，不太可能。”施弦摇了摇头。 尹陌听到这话，在内心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容五给她下了那么久的软筋散，让她的内力失了大半，那天也不会被施弦这小姑娘拿捏。 她长这么大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的评价是“武功不怎么样”，若她知道自己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鬼刀崔命，也不知会如何。 更何况，如果她的内力全部恢复，若是与李逢月对战，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第70章 不过她想，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就算李逢月要杀她，她也不忍心真的对她动手。 她可以为她而死，但绝不会让自己的刀，沾上她的一点血。 这是暗影对月亮的承诺，无人知晓的，只藏于她心中的承诺。 “说说而已，李小姐那样的人，我自知不配，不会自讨苦吃的。”尹陌掩饰道。 “嗯，你知道就好，我先去看看慕回，她说要给我做菜吃，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施弦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做菜。”尹陌听到这两个字，忽然想到，李逢月要是回来了，她也要为她做一桌菜。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之后的日子里，偃师大赛如期开展，庄子里一下热闹了不少，施弦和慕回的进展往往复复，有时还是需要她去当个工具人。尹陌按部就班地一边当工具人，一边找银丝冰蚕的下落。 她打听到，这银丝冰蚕当初是在施无咎离世前就不见了的，施无咎虽一生行医，却无法治好自己的病，最终缠绵病榻，死后也未有弟子传承。 按理来说，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银丝冰蚕应该会被留在她身边，可她死前并无人见到，估计是被她自己给藏起来了。 看来，是非得找到她的札记不可。 之后尹陌又去了几趟藏书阁，也曾悄悄进去过，但里面的书籍浩如烟海，想要在其中找到一本医书札记，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若是逼其他人进去找，又未免提前暴露身份，以后再想进来就难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和施弦达成交易，最为保险。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陌数着日子，除了算自己的日子，如今还多了一项，算李逢月已经离开了多久。 如果她和李逢月像之前那样一直淡淡的，或许自己能忍住，可偏偏那晚又破了戒，这使得她对这人的思念与日俱增，简直变得跟个思妇一般，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住。 就像苦了很久的人，既再次尝到了糖，便想一直尝下去。 十五天后，半个月的期限已到，李逢月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尹陌的心开始沉重起来，她当真会回来看自己吗？还是遇到了什么波折？ 这天她正一个人坐着，施弦气鼓鼓地走了过来，尹陌见她模样，不必张口，便知她又被慕回气到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慕回是个什么样的人，尹陌也大致了解了。此人在感情上很木头，心中虽然喜欢施弦，却终究觉得有违人伦，不敢到最后一步，但看到她和施弦稍微亲密些时，又忍不住吃醋，确实需要一剂猛药才行。 “施小姐来找我，可是又有什么吩咐？”尹陌淡淡地道。 “我决定了，我跟慕回的事，成败就在今晚。如果今晚成功，我就跟她在一起，要是不成，我就再也不喜欢她了，这么拖来拖去的，我自己也觉得烦。李十三，帮我演出大戏，只要你今晚帮了我，我就帮你找那本医书，说到做到。”施弦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尹陌听到这话，神情一动，问道：“什么大戏？” “我们先在脖子上画满吻痕，等我找人把慕回引到那个走廊转角时，就假装在一起接吻。她要是这样还不跟我表白，没有什么强烈反应的话，我就放弃她了。李十三，帮不帮？”施弦指了指旁边的一处走廊。 尹陌听到是这个主意，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又想到只要今晚一过，她就可以找到《无咎事记》，由此得到银丝冰蚕的下落，比预期还早了十天，确实是桩不错的买卖。 反正都是演戏，李逢月又不在，早结束早解脱，也不必在这耗着了。 思忖一番后，她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当晚吃罢晚饭后，尹陌便被施弦拉着去画吻痕。帮她画吻痕的是庄中最有名的画师，还是专门混迹青楼的那种，经验丰富得很，画得十分逼真，无论近看远看，几乎都瞧不出来是假的。 尹陌看着镜中的自己，脖子上尽是荼蘼的痕迹，加上她这张本就禁欲的脸，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媚气和诱惑，就连施弦也看得一怔，不由想去摸她的脸：“可以啊，李十三，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勾人，要是今晚我跟慕回不成，你跟着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请施小姐，遵守信用，不要胡言乱语。”尹陌避开了她的手，面色冷峻。 “行了，逗你玩的，我要是真这么容易就移情别恋，也不至于缠了她一年，走吧，她待会就要过来了。”施弦笑道。 两人来到那处走廊的拐角，摆好姿势，从走廊过来的这个角度，加上周围偏暗，确实很容易让人以为她们是在接吻。但其实两个人只是站得比较近，连手都没碰着，如今就等着慕回从这里经过了。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立刻摆好姿势，动了动头。那人来到这里后，果然停下了脚步，可施弦顿时瞪大了双眼，惊道：“月姐姐，怎么是你？” 第54章 尹陌听到这话，也顿时一怔，回过头来，当真是李逢月。 “你们在做什么？”李逢月死死盯着尹陌，手指攥紧衣角，素不染尘的白衣上此时竟有血迹，还有不少泥渍，整个人都气得微微发抖，却还是强行忍住。 今晚大雨，山路湿滑，尹陌本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而现在，她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还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尹陌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但没想到会坏到这种地步。 “月姐姐，你不是去北洲了吗？这……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谁伤你了？”施弦见她身上有血，顿时担忧道。 “别人的血，我没受伤。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李逢月的语气加重，又问了一遍。 施弦见她生气，顿时软道：“月姐姐，我知道在外面做这些事情不好，但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我和李十三本就互相喜欢，亲几下也正常。” “互相喜欢？亲几下也正常？”李逢月看着两人脖子上那些斑驳的吻痕，脸色更白了几分，对尹陌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尹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却见慕回又走了过来，她看见两人这副模样，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气道：“施弦，你到底什么意思？一下说喜欢我，一下又跟她做出这样的事，还真是精力旺盛啊！” 施弦冷笑道：“是，我是说过喜欢你，可你呢，一直躲躲闪闪，从来没想过要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李十三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亲我，你可以吗？你既不喜欢我，自有人来喜欢，天下女子这么多，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你……好，很好，那你就跟她在一起吧，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打扰了。” 慕回气得转身拂袖而去，施弦听到她把话说得这么绝，也有些意外，想追上去又拉不下面子，气道：“好啊，走就走，谁怕谁，走了就别回来。” “小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脚踏两条船？”李逢月对施弦道。 “没有，我就是喜欢李十三，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谁要喜欢那个慕回，是她配不上我。”施弦气道。 “那你之前跟李十三吵架，也是假的？”李逢月的手指再次攥紧衣袖。 “哪次吵架？我们吵架的次数太多了，月姐姐是说哪次？”施弦此时因为慕回的反应，脑子都已经不太清楚，胡乱答道。 “你带我们去看斗灯会那次。” “啊？那次？好像确实吵了一架，不过我们这几天已经和好了，不然刚刚也不会那样。” “呵，是吗，可是那次，我分明看见，李十三跟你分别后，在浴池里跟别的女人亲吻，小弦也不介意吗？”李逢月虽在对施弦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尹陌，心中生起一种隐秘的快感。 “什么？李十三，你居然还干过这种事？”施弦惊讶地看着尹陌，这家伙看着一脸高冷，没想到私下玩得还挺开。 “不过，月姐姐，她这么私密的事，你是怎么看见的？”施弦有些怀疑起来。 “意外闯入，碰巧瞧见而已，十三姑娘既跟那人亲吻，今日又跟小弦如此亲密，可真是忙得很。我想问问，你对那女子，究竟是真心相待，还是只是玩玩而已？”李逢月看着尹陌，想在她眼中寻找答案。 尹陌刚想说话，后背忽地传来一阵疼痛，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施弦在提醒她，好好演戏，不要露馅。 尹陌被这一痛激得清醒了不少，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施无咎的札记，不能在这时功亏一篑。 “我对施小姐自然是真心相待，别的人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尹陌说这话时，并不敢看李逢月的眼睛。 她怕自己一看，就会心软。 李逢月听到这话，一直攥紧衣袖的手一松，苦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告辞。”随即便转身离去，走进了夜雨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第71章 “唔，刚刚演得不错，还好没被月姐姐看出什么来。李十三，这段日子表现不错，是成是败，就看今晚了。你放心，本小姐说话算话，明天一定会帮你找到那本书的，你也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神机山庄了。”施弦拍了拍她的肩，随即也离开了这里。 刚刚还热闹至极的走廊，此时只剩下了尹陌一个人。外面的雨还在下，整个大地都在震颤，而她脑子里回荡着施弦那句话，她明天就要离开神机山庄了。 她原本一直盼着李逢月回来，想跟她见上最后一面，却从没想过，这最后一面，会以刚刚那样的结局收场。 李逢月又该恨她了。 可她也要走了。 至于去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一个热闹寻常的集市，或许是危机重重的皇宫，或许是漫无边际的大海，或许是云雾缭绕的山脉，想要得到银丝冰蚕，或许会遇到危险，也可能走得容易。但她自认为，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与其再跟李逢月纠缠下去，不如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做打算。 毕竟李逢月对她，可能也只是一时上头。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刚开始两个人爱得难舍难分，而随着时间日久，感情也慢慢变淡，到最后兰因絮果，相看两相厌，人心本就瞬息万变，而时间就是检验真心的秤杆。 如果到那个时候，她跟李逢月还能互相喜欢，那她愿意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尹陌想到这里，回到了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这里时，双手空荡，等要离开时，也不过是多了一些糖果，一个木雕而已。 糖果是李逢月给她买的，木雕是李逢月送她的，明明都是寻常之物，却给她本就贫瘠的回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两笔。 这辈子能被这样一个人喜欢过，也不枉此生了。 尹陌开始用包袱装那些糖果，想装上满满一包。如果她不幸死在了某个地方，至少身边还有这么多糖，就算去了地狱，也不会过得太苦。 而正当她装糖果的时候，外面的门忽地被人敲了一下，那人似乎有些犹豫，敲了一下后，并没有再敲第二下。 尹陌走到门边，隔着这扇门，她已经知道了是谁。 但她没有开门，就这么站着，外面的人也没有再敲，也这么站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扇门，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她们都在等对方先踏出那一步。 或许，应该跟她好好道个别再走的，至少说声再见。 尹陌踌躇半晌后，打开了门，而原本低着头的李逢月，听到门开之后，头一瞬间就抬了起来。 就像归家的小猫得到了主人的垂怜。 她身上除了淡淡的兰花香味，还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她又喝酒了。 “这么晚了，李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尹陌尽量语调平静道。 “尹陌，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对我，当真只是逢场作戏？”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浸上悲伤之色，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白猫，巴巴地瞧着她。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尹陌叹了口气，“反正我明天也要走了，李小姐，日后多多保重，夜已深，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尹陌说完这句道别后，强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打算把门关上。 可门一下就被李逢月抵住了，她语气焦急：“你要走？” “是。” “为什么？是因为被我看到了？我才刚回来你就要走，尹陌，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赶今天这个日子，昼夜不停地赶路，又冒着大雨上了山，就是不想再对你食言。半个月，我说好半个月回来的，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走？”李逢月看着她，目光炽热，简直要把她吞噬。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可她现在前路未卜，不想耽误了她，便低着头道：“没有理由，李小姐，还是请回吧。” 李逢月听到这话，再也控制不住，将她一把拉过来，抱在了怀中，然后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尹陌顿时瞪大了双眼，这是在门口，若是有人经过一定会被看到，李逢月这是疯了吗？ 可李逢月没管那么多，只是一味地亲着怀中的人，疏解自己这些日子来对这人的思念，哪怕她移情别恋，哪怕她要离开自己，她也只要她。 尹陌被她亲得双腿发软，外面的大雨疯狂地下着，让她的心更加震颤起来，清醒与沉沦交织着，欲望与冷静在交战，最终她的冷静站了上风，推开她道：“李逢月，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在外面，你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李逢月看着她，冷笑道：“你可以在外面跟她接吻，为什么跟我不可以，你当真喜欢上了她是吗？” “这不是一回事，你清醒一点，要是被人看到，你再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好啊，那就不解释，随便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李逢月还想继续亲下去，却被尹陌拉进了房中，关上大门后，觉得不放心，又上了锁。 这人今天晚上真是醉得不清，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怎么，怕被她看到是吗？”李逢月在旁边看着她，阴阳怪气道。 “行了，我知道你喝醉了，我去给你找解酒药。”尹陌转身去一旁的柜子，却未想李逢月又从后面抱了上来：“这么多天不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是不是因为有了施弦，你就不要我了？” “我没有，你先冷静一下，等解了酒再说。”尹陌想从她怀中挣开，却被她抱得更紧：“为什么要冷静，我不想冷静，尹陌，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你究竟是在玩弄我，还是在玩弄施弦，还是说，你就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看别人为你这样争风吃醋，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李逢月，别说了。”尹陌虽知她是酒后胡言，但心中也不由生起气来，她在李逢月眼中，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偏要说，”李逢月将她抵在了墙上，目光逐渐变得疯狂，“既然你这么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那不如，我也来玩弄玩弄你。”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已经被另一处温软堵住。 李逢月今晚的吻霸道而炽热，仿佛宣誓主权一般，在她的唇齿间攻城略地，强取豪夺。尹陌生平第一次被人亲得摸不着北，脑袋也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被泡在酒里一般，只能被人带着走，两人亲着亲着又到了床上，李逢月依旧将她压在身下，紧紧扣着她的手，吻着她的唇，不给她半点逃跑的机会。 尹陌只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手也被她箍得发疼。她之前因为被下了软筋散，身体本就有些虚弱，李逢月今晚又如此霸道，简直让她半点也挣脱不开，幸好此时李逢月将她放开了些，她才得以喘息着哀求道：“李逢月，你弄疼我了。” “现在知道疼了，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跟你分开的这些日子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却早就另结新欢，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尹陌，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尹陌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心头一震，她本以为李逢月恨她，早就不想再见她，谁知竟是如此。她看着李逢月，眼见她素来平静的眼中已经泛起无限的情欲，问她道：“你是不是想要我？” 李逢月一怔，而趁着酒意，所有的话都已经藏不住：“是，我想要你，每天都想，时刻都想，做梦都想。”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好，那我给你就是。”尹陌说完，主动吻上了李逢月的唇，在她如此主动的诱惑下，李逢月完全招架不住，她紧紧搂住了尹陌，将她的这个吻加深，深到无法再深。 外面雷雨不断，轰鸣声震彻大地，而她们的身体也彻底交.缠在一起，久自压抑的情欲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两人唇齿相抵，舌尖纠缠，亲吻时发出难捱的喘息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也照亮了这个房间，仿佛在斥责这场高台神女与地鬼罗刹的交.欢。 但尹陌和李逢月都已经不在乎了，什么正邪两派，什么伦理纲常，在这欲望的怂恿下，通通成了碍事的衣物，被扔在了地上，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们，火热的情欲在春天的雷雨下燎原，只要轻轻一点，便能将人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外面大雨倾盆，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她们今晚终于不用再忍耐，缠绵时的呻吟，床板的摇晃，爱与恨的动情呼喊，通通被完全释放出来，丝毫不用担心被旁人听到。 一种极致的愉悦在两人之间升起，绞碎了所有的冷静。 尹陌之前本想着，李逢月既想要她，那她给了便是，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可随着那阵愉悦升起，她心中久自压抑的欲望也冲开来，李逢月想要她，她又何尝不想要了李逢月。 于是趁对方呼吸深沉之时，她翻过身来，将其压在身下，学着她的样子，让她也沦陷在了欢愉中。 事后，她亲亲舔吻着李逢月的耳垂，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喃喃道：“李逢月，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 第72章 李逢月听到这话，浑身一颤，抱住她道：“尹陌，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之后两人彻底放开手脚，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后，才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55章 第二天早上，尹陌醒来之时，感受到怀中的温软，看到李逢月抱着自己睡得正香，不由得唇角一弯。 从前她想过，也做过这样的春梦，梦里自己与她一夜缠绵，醒来后发现她在自己怀中睡着，然后她就悄悄地起床，给她煮上一碗养胃的小米粥，再在里面加上几颗红枣，打趣她说，昨晚辛苦了。 而昨晚李逢月折腾了她大半夜，确实也挺辛苦的。 她想去实现这个梦。 尹陌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将手一点点抽出，替她盖好被子，接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神机山庄的厨房离这里不过几条巷子，此时天色尚早，只有一些扫地做饭的女使起来了。走在路上时，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之前的焦躁仿佛也被昨晚的大雨抚平。从前她不知这事的美好，如今尝到了，才知道为何世人总说情关难过，在昨晚那样的欢愉中，即使李逢月要杀她，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到了厨房时，却发现来的人不只有她，施弦竟然也在。 “诶，李十三，你也起这么早啊？”施弦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看上去状态不错，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跟之前倒是截然不同。 “是，施小姐，昨晚可成功了？”尹陌见她神色，大概猜到了八九分。 施弦娇羞一笑，将她拉到了外面一个隐蔽处，低声笑道：“成功了，你是不知道，慕回不仅半夜闯了我的房间，还跟我……做了那事。你看，我脖子上这些都是她弄的，这次可是真的。我这不看她昨晚太累了，所以想起来给她做点吃的嘛。” 尹陌看着她脖子上的痕迹，忽然想起昨晚李逢月那么疯狂，那自己脖子上岂不是也…… 果然，她才刚想起这回事，施弦就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凑近看道：“咦，你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洗掉吗？晏秀不是说这东西睡一晚后擦掉很容易的，你的怎么还在？李十三，你是真的敬业啊。” 尹陌怕被她看出端倪，急忙拉起衣领遮住，咳了声道：“没什么，就是忘记洗了而已，你之前答应过我今天带我去找那本书的，说话还算数吧。” “那当然，我这个人向来是最讲义气的，我给慕回做的糯米糕已经好了，要不现在就带你去？”施弦挑了挑眉道。 “好，你等我一下。” 施弦以为尹陌还防着她，要带兵器什么的，正想调侃几句时，却见她只是从缸里抓了一把小米放入砂锅中，然后又捡起几颗红枣放进去，觉得似乎还不够，又加上了红豆、桂圆、冰糖、阿胶、百合等滋补之物，这才倒入清水，盖上锅盖生起火后，又叮嘱一旁的女使帮她看着，自己待会就回来。 “一大早上就搞这么丰盛，李十三，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养生了，以前早上都是随便啃几个包子就了事，这是转性了，还是被谁刺激到了？” 施弦看着她这疯狂加料的操作，顿时目瞪口呆，跟她这丰盛的小粥相比，自己那糯米糕中特意加上的蜜枣红豆都变得有些可怜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吃了而已。”尹陌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另一个锅中放入甘草葛花，明显是在做解酒汤。 “这解酒汤又是给谁做的？你昨晚喝酒了？”施弦朝她靠近了些，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但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另一种味道，不是尹陌身上常有的冷香，而是一种幽幽的香味，不由皱眉道：“奇怪，这气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尹陌怕她闻出来李逢月的气息，连忙后退了几步，正色道：“施小姐，我们的交易既然已经结束，还望你自重。” “切，你以为我当真喜欢你啊，自恋狂。”施弦撇撇嘴道，“我现在有了慕回，才看不上你呢。” 尹陌见解酒汤也已经备好，便对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施小姐信守承诺，带我去找书吧。” “去就去，小气鬼。”施弦对她翻了个白眼，可临走之时，又对女使道：“把她刚刚煮的那个粥也同样备一份，煮好了送到我房里去。”之后又对尹陌挑了挑眉：“跟本小姐来吧。” 神机山庄的藏书阁规模宏大，在江湖上的名声仅次于云顶书阁，五层高楼矗立，犹如一把巨大的方锁，方锁的上空又有无数的侦查木鸢，只要发现有人强行闯入，木鸢中的毒箭就会纷纷射下，不放过藏书阁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这次有施弦带着，尹陌第一次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楼中书柜众多，一排排地列着，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边。 施弦手中拿着一个星盘模样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拨动星盘，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诵某种口诀，两人一层层走过去，直到走到第四层时，她终于停了下来，将星盘上的一枚钥匙取下，打开眼前的铁门后，随即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长得跟其他的房间差不多，尹陌看着没什么特别，但施弦却可以一眼瞧出其中的不同。 她虽然性子骄躁，但在父母的教导下，该下的功夫都是下了的，小时候经常在这藏书阁中背书，背不出来就要被先生打，对别人来说这是迷宫，对她而言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进入这个房间后，不过短短一刻钟，她便找到了尹陌想找的那本书。 “喏，《无咎事记》，算起来，这应该是我姑奶奶的遗物。她是我爷爷的妹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我爷爷在世时经常念叨她，还经常去她房间里待着，想着她还在世时的样子。 据我爷爷说，无咎姑奶奶是个很随和的人，生前想收个徒弟但是没收成，既然你过了几十年后还记得她，那我想，她应该也会愿意把这本书给你看的。” 施弦说着，把手中的书递给了尹陌。尹陌的心在触碰到那本书时，一下紧张起来，这本书将决定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是生是死，是危险还是安全，全在于此了。 尹陌接过书，翻开了几页，由于时间太久，纸张都已经泛黄。前面的内容都是记载了施无咎早年的一些经历，比如去蔚州学医，在梅山寺遇见了一位高人，在海州帮助百姓们度过瘟疫等等，而翻到中篇时，赫然出现了“银丝冰蚕”四个字，让她顿时眼前一亮。 施弦见她神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尹陌将书收起，她并不想让施弦知道她要做什么，便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施前辈很厉害。如今你我的交易已经达成，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这话后，她离开了藏书阁，见附近有个凉亭无人，便到了那里细细翻看起来。 这本书中关于银丝冰蚕的记载有很多，且大部分都是夸奖这灵物的话，可见施无咎是经常把它带在身边的，但越看到后面，就越能感受到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对生命的无奈。后来施无咎的病越来越重，银丝冰蚕也遭到了一些人的觊觎，最终被一个叫罗天寿的人给夺了去。 那人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四处搜集奇草灵物，然后以高价售卖，施无咎本是要继续追查他的下落的，无奈病重，只得先回到神机山庄养病。后来她得知罗天寿为了得到价值连城的血灵花，被人骗去了大雍著名的鬼地云嵬森林，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便也放弃了寻找银丝冰蚕的下落。 云嵬森林是大雍最著名的鬼地，坐落在寒山脚下，其中危险重重，比之九幽山的饿鬼岭不知要可怕多少倍，其中不只有深不见底的沼泽，更有各种奇异的食人猛兽，让人迷失其中的古怪花草，忽然出现又消失的神秘怪物…… 三百年来，无数人走进去，出来的寥寥无几，各种吓人的传说倒是越来越多，就算是住在附近的人，除非是想钱想疯了，不然也不会进去。罗天寿要是真的进了云嵬森林，就算派人去找，怕是也只会让人白白送了性命，以施无咎的菩萨性子，自然是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罗天寿在进去之前已经把银丝冰蚕卖出，那按照红叶堂的情报网，不可能查不到一点痕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把银丝冰蚕作为自己的保命之物，一同带进了森林之中。 尹陌想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她这运气可真是够绝的，想要活命，就得先去这么一个不要命的地方。罗天寿也是该死，去哪里不好，偏偏要去云嵬森林，多半也是把命折里面了。 去了可能死，不去绝对死，当真是难办。 正当她踌躇之时，一个女使走了过来，对她道：“李姑娘，你的粥和醒酒汤都已经熬好了，需要我帮你送过来吗？”这些天尹陌在这的身份虽是丫鬟，但谁都知道她是施弦的新宠，因此对她都十分恭敬，甚至有时还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尹陌听到这话，想起还在自己房中睡着的李逢月，说道：“不必了，待会我拿去自己房间里吃，多谢。” 第73章 她来到厨房，将粥和解酒汤端到房间，李逢月昨晚果然累狠了，向来卯时起床的她这个点了还睡着。尹陌本想叫醒她，却又停住了脚步。 既然《无咎事记》上关于银丝冰蚕的记载最后是在云嵬森林，她如果想解了双尸蛊，跟李逢月长长久久，不再受暗影阁的控制，便只能先去云嵬森林。而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李逢月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必定会跟她一起前往，岂不是又连累了她。 昨晚是她不该心存妄想，幻想着此事能简单解决，沉醉在一时的欢愉中，如今她跟李逢月已经发生了这种事，若是不辞而别，未免又显得太过薄情。 尹陌坐在床头，看着李逢月睡着的样子，不由伸出手去，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阿月，我该怎么办才好？” 是最后再陪你两个月，还是就此不辞而别，为自己的命再搏一次？ 尹陌摸了摸那碗满得快溢出来的粥，忽然感到心口一阵疼痛，体内的双尸蛊又躁动起来，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了，她又没有解药，在暗影阁的地牢还好，每个月的解药会按时加在饭里，保她不死。 可如今，她又得硬扛住这些痛苦，蛊毒每发作一次，痛苦就会增加一倍，上次李逢月为了她，已经至少损了五年寿命，她难道还要继续拖累她吗？ 她想到这里，最终叹了口气，把粥和醒酒汤拿回厨房，让女使们先温着，等李逢月起来了就给她喝，之后收拾起包袱，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离开了房间。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抱歉。” 因为如果当面说，她实在说不出口。 李逢月，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我可以完完全全的，没有顾虑地喜欢你。 第56章 尹陌走后不久，李逢月也从床上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却发现那里一阵空荡，心中不由得一紧，起身一看，那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李逢月起身穿好衣服，本想去找，却发现桌上有张纸条。 看到那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后，她不由苦笑一声，原来，她都这样了，还是留不住尹陌。 这让她不由想起半个月前，尹陌曾经问她：“不管我们今晚发生了什么，你明天都一定要走是不是？” 而她的答案，也是“是”。 即便她们这般缠绵悱恻，可醒来之后，并不会因为这样的缠绵而失去所有的理智，昨晚那场大雨，不过是给了两人暂时的狂欢和停滞而已。 “连去哪里都不告诉我一声，尹陌，你可真是够狠心的。”李逢月将那张纸折好，放入怀中，之后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她还存着妄想，希望能在某个角落再看到她。 而走了没多久后，一个女使对她道：“李小姐，之前李姑娘说看到您起来后，就把她准备的粥和醒酒汤给您，您现在要喝吗？” “什么粥？”李逢月问道。 “就在厨房里，我现在给您端来。”女使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李逢月今天起得晚，现在这个时候确实有些饿了。她见旁边有个凉亭，在那里坐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尹陌身上的冷香。 清清凉凉的，让人想起清晨栀子花上的露水，又像冬日山间青松上的薄雪，昨晚她闻了这个气味无数遍，直到现在仍不满足。 尹陌难道来过这里？ 李逢月看了看桌上，发现那里有一根长长的秀发，而尹陌的头发，也是差不多这么长的。 她捡起那根头发看了又看，仿佛终于找到一点爱人还在的证明，把它小心地放进了那张写着“抱歉”二字的纸中，贴近了自己的心口。 “李小姐，粥和醒酒汤都来了。”女使端来尹陌之前准备的食物，放在了她面前。 看着加料满满的粥和熟悉的甘草葛花汤，李逢月不由心中一动。上次她醉酒后去找尹陌，早上醒来后，尹陌也是这样给她备了一碗醒酒汤，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睡完就跑，还真像她一贯的作风。 李逢月叹了口气，将醒酒汤喝了下去，头疼顿时全消，之后又拿起勺子喝粥，粥里放了很多糖，因此喝起来甜甜的，胃中升起阵阵暖意，而一翻下去，几乎全是滋补之物。李逢月看着这些，不由微微红了脸，放这么多，是在说她昨晚对她要得太狠了吗？ 可要是不狠，她又觉得心中那股怒气难消，自己巴巴地赶回来，路上摔了好几跤，人家倒好，在外面跟她最好的朋友接吻，还说跟她是逢场作戏。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昨晚尹陌说愿意把自己给她，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真的喜欢她。 “月姐姐，你也起来了，早上好啊。”就在这时，施弦牵起慕回的手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你们这是……”李逢月见她俩牵着手，不由有些惊讶。 明明昨晚还跟尹陌在一起亲吻，今天早上便换了个人，她见施弦对待感情如此随意，顿时有些生气。 “嘿嘿，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我跟李十三一直都在演戏，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慕回，但她总是不理我，所以我就只能用这个法子来激一激她。 昨晚那些吻痕其实是我叫画师画上去的，我跟李十三接吻也是假的，但这招对慕回确实效果极好，阿回，你说是吧？” 施弦说到这里，对慕回挑了挑眉，慕回则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李逢月听到原来是这样，心中顿时一宽，她就知道，尹陌不会这么快就改变心意的。 “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了。对了，小弦，你早上起来后，有没有看到李十三？”李逢月对施弦问道。 “看到了呀，她今天大早上地就往厨房来了，我当时在给慕回做糯米糕，就碰到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做了一锅特别丰盛的粥，还……” 施弦话未说完，忽然瞧见桌上的粥，不由惊道，“这粥怎么在你这里，还有这醒酒汤，月姐姐，李十三……是给你做的？” “你……你们……”施弦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叫道：“难怪我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现在才想起是月姐姐你的，你该不会真的被她骗到手了吧？” 施弦看着李逢月，那眼神就像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走了一般。 “咳……小点声。”李逢月见她叫喊，顿时一羞，有些难为情。 “不是吧，月姐姐，你真的跟她在一起了？”施弦一脸不可置信。 “是。”李逢月只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一个字，却让在场的两人都是一惊。 施弦这时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总觉得你对她怪怪的，不论在哪里，只要有她在，你就一直盯着她，我还以为你跟她有仇，那你来这之前就喜欢上她了？” “是。”又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两人再度一惊。 “不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我？月姐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我要是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打死也不会让她来跟我演情人的。”施弦顿时心中一慌，想起之前和尹陌的种种，难怪李逢月每次见到她俩在一起脸色就很难看，合着是吃醋了。 而她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演得很好，结果最佳戏子其实是尹陌才对。 什么时候？ 李逢月听到这四个字，不由想起跟尹陌在一起的日子，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那次在母亲墓前她救了自己？还是那次被父亲罚跪祠堂时尹陌背她回去？又或是烟花下少女说把自己的心愿送给她？还是为了治疗寒毒时两人的亲密接触…… 李逢月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是现在她可以确定，早在蝴蝶谷之前，她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江湖中到处都是人心算计，唯有尹陌对她赤忱，愿意对她以命相护，她已经无法再忘记这个人。 可若说真正在一起，仿佛昨晚才算，但那只是身体上的，尹陌的心，还没有被她完全打开，不然今天早上也不会不辞而别。 “罢了，不说这些了。总之，我确实喜欢她。小弦，你可知道她去哪里了？”李逢月对施弦道。 “她来神机山庄的第一天就偷偷去了藏书阁，结果被我发现了，我当时正想找一个漂亮的姑娘来扮演情人气慕回，于是跟她达成了交易，她帮我演戏，我帮她找一本叫《无咎事记》的书。 如今慕回已经跟我在一起，我也就按照约定把书给了她，但我并不知道，她到底要拿这本书做什么，也许只是想学无咎姑奶奶的医术吧。”施弦道。 “学医术？”李逢月摇了摇头，尹陌绝不会是为了医术而来，那本书中一定有什么东西。之前尹陌说她如今已经回不去暗影阁，那唯一的顾虑自然就是身上的双尸蛊，既是医书，里面莫非有解蛊之法？ “无咎前辈生前对蛊毒可有研究？”李逢月问施弦。 “蛊毒？好像没听说过，据我爷爷说，她专攻的是疫病，在世时救下了不少人，月姐姐，你可是想到什么了吗？” 第74章 李逢月想起尹陌的身份，觉得目前还是帮她隐瞒比较好，于是道：“没什么，那这本书是孤本吗？可还有其他的抄本？” “没有，这是无咎姑奶奶自己写的，要不是看李十三诚心，还记得她，我也不想把这书给她。月姐姐，她现在是已经走了吗？” “是，我……”李逢月刚要开口，却见张栖走了过来，对她道：“小姐，刚刚收到庄主的来信，我们现在该启程回书剑山庄了。” 昨晚她跟张栖一起从北洲回来，因为下着大雨，张栖劝她今天早上再到神机山庄来的，可她不听，一个人悄悄上了山。张栖今天早上才发现，在山脚时又收到了李天南的信，便立马上了山来，告诉她该回去了。 “栖姨，可否容我再缓两天，我有件事想去做。”李逢月对张栖道。 “可是小姐，武林大会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了，庄主正在等着您呢，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张栖道。 “我……”李逢月面露犹豫之色，尹陌这次不辞而别，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月姐姐，依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武林大会是件大事，而且五年才开一次，这次正是给天钧山庄一次重击的好机会。月姐姐，你为这场大会准备了五年，现在可不能因为感情之事功亏一篑。”施弦也劝她道。 “感情之事？小姐怎么了？”张栖警觉起来。 “没什么，我跟你回去就是，小弦，慕姑娘，我们下次再见。”李逢月对张栖点了下头，又对施弦和慕回行了一礼。 “好，下次咱们直接在天钧山庄见。月姐姐，我相信你能够跟上官容对战的，到时候把上官靖也踩在脚下，看她们还敢嚣张。”施弦鼓励她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你这性子还是没变，好，借你吉言，我会努力的，走了。” 她说完后，朝两人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张栖下了山，往书剑山庄的方向而去。 但在回去的路上，她特意选了条经过昭阳城的路线，拜访了红叶堂堂主谢秋。 书剑山庄跟红叶堂虽都是江湖豪门，但因为红叶堂黑白两道通吃，名声不大好，所以两家往来并不多。谢秋见她来访，不由调侃道：“哟，李小姐，还真是稀客啊，不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想问什么？” 李逢月并没有在金莲上写下要问的消息，但她一下就买了三朵金莲，视财如命的谢秋自然忍不住要出来见她。 只要有钱，破点规矩又算什么。 “我想问你，鬼刀崔命是否来找过你？” “呵，”谢秋听到这话，顿时摇扇笑道，“江湖传闻你跟崔命关系匪浅，上次更是为了她忤逆父亲，莫非是真的？神女剑跟鬼刀罗刹混在一起，倒真是稀奇。” “这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回答我，她有没有来找过你。” “李小姐，你知道我这的规矩是什么，不问来者，不问过往，你要我破自己的规矩，这有点强人所难啊。” “我知道你要什么。”李逢月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是上等的独山玉，天下四大名玉之一，眼前这块出自名匠归山无忧之手，至少十万两白银起步，而且此玉数量极少，即使是皇宫之中，只怕也不超过五块，谢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不知道用这个，够不够让谢堂主破规矩。”李逢月看着她道。 “哈哈，好说，好说，不就是想要崔命的消息吗，李小姐既然这么大方，我自然也要坦诚。她一个月前确实来找过我，跟我打听银丝冰蚕的消息，我也在三天内就给了她消息，让她去神机山庄找本书，怎么，你对她感兴趣？”谢秋眯眼笑道。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我现在想找到她，谢堂主可有办法？”李逢月道。 “这个嘛……”谢秋故意面露难色。 李逢月又拿出一块独山玉，她立马眉开眼笑：“当然有办法，三天之后李小姐再来找我，我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三天后我或许已经不在昭阳城，谢堂主要是找到了人，可以派人来找我，这件事情很要紧，还请你不要食言。”李逢月对她道。 “自然。”谢秋对她笑着点点头。 “好，那我就恭候佳音了。还有，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如果对方出价比我高，你就来找我，我出得起更高的价格。”李逢月将那两块玉佩给了她，随即走出了金莲台。 谢秋把玩着那两块玉佩，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笑道：“看来，书剑山庄很快也要有好戏看了。” 第57章 云嵬森林位于道州，与邻国南浔接壤，是个两不管的地界，浩渺的森林绵延万里，就像一根鬼骨，横亘在大雍和南浔之间，令人望而生寒。 尹陌离开神机山庄后，向南而去，来到红叶堂的道州分堂，打听了罗天寿这号人物。 据堂中卷宗记载，这罗天寿确实是个狠角色，本名罗用，爹娘早死，自小被养在舅舅家中，但据说舅舅一家对他并不好，经常对他冷嘲热讽，当下人使唤，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做。 在十二岁那年，他用在山上采来的毒草给舅舅一家下了毒，又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门槛前，从此不知所踪，官府追杀了他十多年都没下落。 之后这人再在江湖上出现，便叫了罗天寿，并起了个“云游子”的假道士外号，四处招摇撞骗，有时还干些打家劫舍的事，却又跟泥鳅一样狡猾，从来没被人抓住。 再之后太后生了重病，朝廷高价悬赏能得血灵花的人，他素日的仇人骗他血灵花只在云嵬森林有，他便进了那森林，就再也没出来。 而在他进去之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离云嵬森林最近的黑水镇。 黑水镇属于两国交界处，常年有命案或失踪案发生，要是死了人或丢了人，只管往云嵬森林上推，当地官府也不怎么管，比起令人胆寒的鬼地，这处地方倒是显得更加吃人不吐骨头。 尹陌看着这份卷宗，不由皱了皱眉，她盯着上面罗天寿的画像，又摸了摸腰间的弯刀，拦住前面的一条船，让船家往黑水镇的方向走。 黑水镇在当地声名狼藉，问了好几个船家都不太敢去，说是那地方太乱，男的去了被割腰子，女的去了被卖窑子，把价钱开到一百文时才有个船家愿意接了，载着她往那那地方走，但才到小镇外围就让她下了船，之后便像是逃命一般地划着船跑了。 尹陌从船上下来，附近是座山神庙，再就是看不到边际的森林，还要走一里路才到黑水镇，但附近河水的颜色已经明显变深了许多。 这个小镇因流经当地的黑水河而得名，河水深黑如墨，但并非死水，反而养出了不少肥美的鱼虾，价格远高于寻常鱼虾，当地人以捕鱼为生，最开始其实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但后来随着进入云嵬森林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起了坏心思，想着法子在这些外来人的身上捞快钱，久而久之，这里的名声便彻底坏了，从曾经的桃花源变成了现在的臭水沟，也是可惜。 尹陌走了一里路后，到了小镇的镇口，瞥见一块大石头上写着“黑水镇”三个字，旁边是个老渡口，停着几艘船，周围散发出死鱼烂虾的臭味，水草被晒干后的腥味，黑色的河水流过，像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缠绕着整个小镇。 她才刚踏进这里，便有不少目光朝她射来，镇子上其实并不算荒凉，还开着一些店铺，大都是些药铺、衣服铺、打铁铺、干粮铺等等，可以说是专门为了进森林的人而开。 云嵬森林虽然名声恐怖，但越是恐怖，越是危险，就越是说明里面有可以发财的捷径，所以即便来的人死了又死，还是会有后来者继续进去。 来的人都在赌，自己会是那个活着出来的幸运儿，尹陌也是一样。 “小姑娘，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呀？”尹陌才走了几步，便有个大爷对她笑眯眯地道。 周围人的目光此时也都落在了她身上，仿佛在用眼神肢解她，看她身上哪块东西值钱，或者身体上的哪个部位能卖多少钱，又或者干脆要了这整副皮囊，必定也是个高价。 他们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肉，一块上等好肉。 狼在等着开荤。 尹陌看着这些眼神，不由泛起一阵恶心，没有理那大爷，继续往前走，却被他拦住：“别走啊，告诉我你要去哪儿，这天都快黑了，我给你找个住处怎么样？” “滚开。”尹陌对他冷冷地道，之前若非暗影阁的任务，她其实并不喜欢杀人。 “哟，性子还挺辣，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来这送死岂不可惜了，你要是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都不愁。”那大爷色眯眯地笑。 “滚。”尹陌低声吐出这个字后，便将腰间弯刀一挥，霎时砍断了他拦住自己的那只右手，干枯如瘦竹的手掉在地上，血色的腥臭味顿时充斥周围，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第75章 “居然敢对刘爷动手，活得不耐烦了！”那大爷也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狠，一上来就砍断自己的手，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手下的小弟们就已经冲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那大爷此时才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断手发出阵阵痛呼，骂道：“贱货，居然敢断我的手，给我把她碎尸万段，一根手指头都别给我留！” “是，刘爷。”小弟们见他开口，纷纷拿出身上的长刀，朝尹陌扑了过去，十几把长刀一下朝她压过来，尹陌却只是冷笑一声，这些人跟她之前对战过的江湖高手相比，简直就是一帮废物，连鬼刀都不用使，不过簌簌几下，十几只拿刀的右手便都掉在了地上，现场顿时血流成河，吓得不少铺子都赶紧关了门。 被砍断手的小弟们看她这么厉害，也纷纷吓破了胆，连痛都不敢喊，急忙逃走了。 看着大街上那一地的断手，尹陌的脸色并无变化，就是觉得血腥味还是一如既往的难闻。路上的行人早就吓光了，只有最开始骚扰她的那位大爷还愣在原地，他见尹陌朝自己走过来，整个人都不断地发抖，就像一只濒死挣扎的老虫子。 “刘爷是吧，刚刚骂谁是贱货？”尹陌最讨厌别人这样叫她，也最讨厌男人这样叫女人。 “我……我是贱货，我是贱货。”大爷声音颤抖地道。 “再说一遍，大声点。”尹陌将刀对准他还在的左手，好像在比划从哪里切开比较好。 “我是贱货，姑娘，姑娘饶命啊。”大爷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在左肩划过，裤子顿时就湿了，眼泪刷刷地流，生怕她就这么一刀切下去。 尹陌闻到他身下那股恶臭，不由皱了皱眉，拿出罗天寿的卷宗，指着上面的画像问他：“见过这个人吗？” 这大爷今年大概有五六十岁了，看来在这里有些势力，如果罗天寿在进去之前就遇上了这么一帮人，估计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抢走，她不想放过这个可能。 大爷盯着那上面的画像，看了又看，眼珠也是转了又转，不断瞧着尹陌的脸色，估计是在想怎么回答合她的心意，尹陌不耐烦起来，拿刀狠狠扎了他一下：“不想死就快点说，我没那么多耐心。” “啊……是……”大爷轻呼一声，强忍住痛意，仔细辨认起来，之后摇了摇头：“我确实没见过这个人，姑娘要是想找人，不如去王神婆家，她在我们这活得最久，对这里也知道得最清楚。” “王神婆？她在哪儿？” “就在镇东边的那座宅子里，从这里一直往北走，会看到一棵很大的樟树，王神婆的家就在那儿，王家在我们这算是头儿，我平日都不敢得罪她的。” 尹陌听到这话，将刀从他的左肩上拿开，“你要是敢耍花招，我第一个杀了你，滚吧。”接着将刀收起，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仔细擦拭，这是李逢月送她的刀，没想到第一次开锋沾的是这些臭血，好刀似雪，以后若是对上江湖高手，才算不辱没了它。 “是。”大爷见她终于放开自己，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可走到一半又被她喊住，“等等。” “姑……姑娘还有什么事？”他的腿又开始发抖。 尹陌将擦好的观星九曜刀递过去给他看：“这刀好看吗？” 刀柄九星排列，刀背流光四溢，虽在烈日下，却好似覆盖了一层霜雪，他的右手就是被这把刀砍断的，哪里再敢说什么不好。 “好，好得很，姑娘这把刀一看就是行家造的，这刀背上雕刻的应该是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颗主星，然后再加以左辅、右弼二配星，才组成了这九曜吉星，谁要是有了这把刀，那功夫肯定就是老虎加上了翅膀……” 大爷看着那把刀一顿呱呱乱夸，幸好他平日里有个喜欢看天象的爱好，又刚好见这刀背上有星辰排列，这才说了些看似比较专业的话出来，后面那些着实有些乱七八糟，但都是些奉承的好话，让人很受用，尹陌的唇角渐渐弯了起来。 “我也觉得好看，心上人送的，可惜她现在不在，听不到你这些话。”尹陌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听人夸夸这把刀，要是李逢月在，肯定也觉得好笑。 “那你觉得，观星九曜四个字，跟碧落银河配不配？”尹陌又问他。 “配，当然配啊，这说的都是天象，九星位于银河之中，银河又在碧落，绝配！”大爷讨好地笑道，又擦了擦汗，就现在这个情况，谁敢说不配。 “很好，行了，滚吧。”尹陌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放他离开，虽然知道这人说的都是讨好的话术，但还是开心了些。 也不知道李逢月现在在做什么，她会想念自己吗？即使有，应该也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吧。 不过，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不会把这里搞得这么血腥，顶多就是教训一下这些人。怪就怪他们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自己，不断条手砍只脚，哪像鬼刀崔命。 尹陌将观星九曜刀收起，勾了勾唇，随即往北走去，去找那大爷口中的地头蛇，王神婆。 第58章 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对神婆这号人物便越是尊敬。 据镇子上的人说，王神婆今年已经八十五岁，是王家的老祖宗，也是早些年唯一从云嵬森林中活着走出来的人。 许多来这的人都会先去拜访她，原因不外乎有三：一是让她占卜问吉凶；二是让她做场法事给自己去去晦气，开个好头；三是打听一下森林里都有些什么，但王家在当地权势很大，这老祖宗也不是一般人能见的。 尹陌向北走到道路尽头后，果然瞧见一棵很大的樟树，王家大宅在这樟树的掩映下，越发显得气派阴森。门口站着几个身穿短打的家仆，满眼凶光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四条恶狗一般，尽职尽责地帮着主人看家。 她不过在王家门口稍稍停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就对她呵斥道：“哪来的黄毛丫头，看什么看，小心我揍你。” 尹陌尚未开口，便有一个灰衣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右边的臂膀处空空如也，伤口拿白布新包扎着，看到她后瞬间变了脸，像见了活阎王似的，顿时大叫道：“是你！就是你砍断了我们十几个弟兄的右手，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弄死她！” 四个家仆听到这话，立马朝尹陌扑了过来，尹陌不想刚擦干净的刀又被玷污，便用了几招擒拿手，只听咔嚓几声响，四人的腿骨手骨均已经被折断，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再也爬不起来。 “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去找人来，一定要弄死你！” 灰衣男子见她这么厉害，吓得脸色苍白，一边放狠话一边往王宅里跑，回头时刚好撞上一个绿衣少女，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对那少女道：“缈小姐，就是她动了刘爷，现在还找到这里来了，简直就是没把王家放在眼里啊，您快派些人来围住她，免得让她跑了。” 少女听到这话，却冷笑一声：“刘全，你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胆子，敢教我做事了，我想怎样，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要不是你们太废物，十几个人都拦她不住，至于让她找到这儿来吗？” 刘全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冒出冷汗，赔笑道：“是，要怎么对付她，全凭缈小姐的意思，那我可要将此事告知老祖宗？” “去吧，这人看着不像善茬，让奶奶早些知道也好。”少女淡淡地道。 “是。”灰衣男子恨恨地瞪了尹陌一眼，接着便急忙又进了宅中，估计是去通风报信了。 少女看着尹陌，眼中却流露出欣赏之意，倚门笑道：“就是你砍了刘响的手，还断了他手下十几号人的右手？刚刚你使的擒拿手不错，哪学的？” “你不必知道。”尹陌听刘全称呼她为“缈小姐”，又见他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便知她必定是王家的人，刘响估计是王家罩着的，既然是敌非友，那她的态度也不必客气。 “哟，还挺傲，来这做什么的？找我奶奶报仇？”少女倒也不恼，继续笑道。 “不是，我想让她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那就是来求她的了。你还真是厉害，明明是来求人，却先砍了她小弟的手，这见面礼挺独特啊。”少女调侃她道，她对刘响被砍手一事，似乎并不在意。 “他既出言羞辱我，断他一只手，已经算是便宜他。”尹陌淡淡地道。 “羞辱你？”少女似是来了兴趣，一步步朝她走近，到她面前才停住脚步，“怎么羞辱的？” “这与我要做的事无关。”尹陌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性子又傲又冷，别人说你两句，你只怕就要断人手脚，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少女朝她微微一笑，又道，“其实我早就看刘响那老崽子不顺眼了，整天色眯眯地到处看，一双眼睛估计得挖出来才老实。但奶奶说这人有点用处，适合当狗腿子，得留着，我这才没对他动手，你倒是先帮我出了口气。” 第76章 她的目光继续停在尹陌身上，这种目光跟之前尹陌在大街上看到的不同，不是在掂量她值多少钱，而是在想，要怎么玩弄她，才能让自己高兴。 她要的不是钱，而是人。 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视，就像看玩物一样。 尹陌从前在暗影阁见多了这样的目光，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此人看起来虽然活泼天真，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邪气，让人想到竹林里冷不丁咬人一口的竹叶青。 “既如此，那就带我去见你奶奶吧。”尹陌不想跟她有过多牵扯，只想赶紧见到王神婆。 “好啊，那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缈，你可以叫我王小姐，也可以叫我缈缈。”少女看着她道。 “尹陌，君字无口的尹，陌生的陌。”尹陌特意将后面那个字的解释变了一变，也是在提醒王缈，最好跟她保持距离。 “哦，好，我知道了，跟我进来吧，我带你去见奶奶。”少女勾了勾唇，随即转身往里面走，尹陌迟疑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 或许是因为临近河边，加上又有棵遮天蔽日的樟树，尹陌走进这宅子中时，总觉得四处阴森森的，就像一座华丽而古老的墓地，随时准备将人吞噬进去。 王缈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找人，不想进云嵬森林吗？” 尹陌没说话。 王缈却继续问：“那人是不是进了云嵬森林后，就再也没出来？” 尹陌也没说话。 王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怎么，跟我说句话是会死吗？尹姑娘，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奶奶一向最疼我，如果你讨了我的欢心，我在她面前说几句好话，可顶得过你送再多的礼，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一向不会讨人欢心。”尹陌看着她道。 “呵，是吗？”王缈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她，“你这张脸要是对谁摇尾乞怜，我确实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一定很有趣。” “王小姐，你若再出言不逊，别逼我对你动手。”尹陌见她说话越来越没边，脸色也越发冷了起来。 “动手？在王家跟我动手？你挺敢想啊，那就试试吧，我就在这里，断了我一只手，看我奶奶还会不会理你。”王缈轻蔑一笑。 “你……”尹陌看着她这副模样，确实很想断了她的手，但正如她所说，自己不能这么做。 “行了，不逗你了，不就是见我奶奶吗？在这黑水镇，每天想见她的人多了去了，你准备了什么见面礼？”王缈见她吃瘪，终于说回正事。 “见面礼？”尹陌可没想过还要搞这一套，她本来就打算拿刀说话的，而且她的钱基本也花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钱买见面礼。 “没准备？”王缈见她眼神有一瞬的茫然，便猜到了这点，忽地又笑道，“没有也没关系，我会帮你准备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尹陌有些不明白。 但王缈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后停在了一座佛堂前，檀香味隐隐从里面透出来，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跪在蒲团上，对着面前的观音像祈祷，手中拈着一圈翡翠念珠，背影虔诚，口中轻声诵着佛音。 王缈见她在礼佛，并没有进去打扰她，直到她从蒲团上起来，又喝了口清茶后，才敢带人走了进去，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声。 王神婆抬起头，朝尹陌看过来，她虽然头发全白，但是整个人气色红润，精神健硕，衣饰华贵，妆容细致讲究，气质从容沉稳，完全不会给人老态龙钟的感觉，不像小镇的神婆，倒像是世家大族的贵妇。 “原来就是你在桐子巷闹事，之前刘响的人已经来找过我，说是让我给他们讨个公道。小姑娘，你觉得，我该怎么讨呢？”王神婆笑着看她，眼中却不怒自威，说出的话也夹着刀子。 “你想怎么讨都可以，但在这之前，我希望前辈帮我一个忙。你若是帮了我，我可以让你三刀。”尹陌道。 “呵，让我三刀，好大的口气，不过我也很好奇，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心上人？”王神婆喝了口茶，打量着她。 “不是，一个关乎我性命的人，不知前辈是否见过他？”尹陌拿出罗天寿的画像问她。 王神婆凑近看了看，眼中有一瞬的变化，似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没见过。” 尹陌见她神色，知道她在说谎，朝她逼近一步：“当真没见过？” 王神婆见她动作，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在这里跟我动手？对我这么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下手，你也不嫌丢人。”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照样可以对你下手。”尹陌抽出腰间的弯刀，随即朝她挥来，这王神婆虽然看上去年老，但隐隐透出的内息很强，绝对是个江湖高手，因此她一出手便是杀招，佛堂中所有的蜡烛霎时被她的刀风所灭，冒出缕缕青烟。 王神婆见她一刀挥来，却没有避开，竟然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夹住了她的弯刀，不过是两根手指，却像是钳子一般，将她所有的刀风一下挡了下来。 “昆山凤凰指，你居然是昆山派的传人。”尹陌看到她这两只手指夹住兵刃的手法，顿时想起了几十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昆山派。 相传此派只收女弟子，无论多么强悍的武器，只要落在了昆山派弟子的手中，便似强风遇大山，再也挥不起来，也抽不出去。 只可惜后来昆山派出现内讧，本就少得可怜的几个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四处流散，在江湖上渐渐没了踪影，尹陌也只是在暗影阁的卷宗里见过，但当时她就对这个门派印象深刻，此时自然而然地想了起来。 谁能想到，在这样的边陲小镇，居然会有昆山派的高手。 “哈哈，我在黑水镇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看出武功招数，光凭这一点，你做我的孙女婿，就已经够格了。”王神婆大笑道。 “什么？”尹陌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将弯刀一转，刀锋指向她的手指，王神婆微微一笑，放开了她。 两人之后对了几十招，正当尹陌想再次发起进攻时，却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身上也开始酸软无力，心中暗叫不好，她刚刚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对付王神婆，没注意周围，现在这样，只怕是已经中毒了。 “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尹陌扶住自己的脑袋，拿出暗影阁专门解迷香的药放进嘴里，可居然半点用都没有。 王缈走到她面前，对她笑道：“不过是下了一点迷香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只要睡一觉，就是我的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尹陌被她这话刺激得一惊。 “缈缈，这丫头的功夫确实不错，样貌也好，难怪被你看上，这次想玩多久？”王神婆对王缈道。 王缈看着尹陌，手指抚过她清隽的五官，笑道：“这次我不想玩，想来真的。” “就她了？” “是，我见过的人里，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她不一般。小尹，你这次算是撞大运了，能被缈缈看上，是你的福气。今晚我看看什么时候是好日子，帮你们选个近的日子成婚。”王神婆眯眼笑道。 “多谢奶奶。”王缈对她甜甜一笑。 “你……你们怎能这样，我是女子，怎能跟你成亲？”尹陌看着她俩三言两语就要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顿时着急起来。她虽然喜欢李逢月，可从未想过，女人跟女人也是可以成亲的，难不成黑水镇竟有这样的习俗？ “女子又如何，我偏偏就喜欢女人，镇子上那些男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女人嘛，虽然也玩过几个，但我觉得都比不上你。 不过女子跟女子成亲确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你以后可以女扮男装，装成是我的相公，这样外面的人就不会说什么了。成了王家的赘婿，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王缈看着她笑道。 “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跟你成亲的。”尹陌冷冷地道。 “为什么？你难道已经有心上人了？该不会就是画像上这个吧，眼光够差的。” “当然不是，她比罗天寿好看千倍，也比你好看千倍，我此生除她之外，绝不会跟别人在一起。”尹陌道。 “比我好看千倍？”王缈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冷色，“敢这么说本小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随即拿出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脖子，“你再说一遍，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她好看。”尹陌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哪怕死，她也绝不背叛李逢月。 王缈看着她，将匕首缓缓逼近她的脖子，白净的脖颈上已经被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尹陌的眼神却依旧倔强，但那把匕首最终还是没有划破她的喉管，而是被收回了主人的手中。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好玩的，就这么死了可惜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以后都只会是我的人，尹陌，我会好好调教你的。”王缈说完，一股异香忽然袭入尹陌鼻中，尹陌只觉大脑更加晕沉起来，最终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77章 第59章 尹陌昏迷之时，脑袋虽然晕沉无比，耳朵还是能听见一些模糊的声响，只觉自己似乎被几个人抬到了另一个房间，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而她才刚躺上去，手脚就被铁铐锁住，想逃都逃不了。 等那些人走后，王缈关上房门，对她轻声一笑，手指在她身上滑过，竟然就开始解她的衣服。 尹陌顿时紧张起来，强行动用内力，这才将脑中的昏沉冲淡了些，终于醒了过来，呵斥她道：“你要做什么？” “哦，醒了？醒了更好，免得这么无知无觉跟奸.尸一样。你喜欢哪种，上面还是下面？”王缈见她醒来，倒也并不惊讶，反而说出了这么一番糙话。 “你……不知羞耻。”尹陌听到她这话，耳朵顿时一红，气道。 “不知羞耻？这种事情怎能算是羞耻，你跟她做过吗？爽吗？”王缈继续调戏她。 “滚。”尹陌简直想给她一耳光，无奈身上被镣铐束缚，扯了半天竟纹丝不动。 “到了我的床上，还敢要我滚，你倒是第一个。”王缈看着她，手指抚摸上她的脸，“就是这副样子，多勾人啊。孤傲清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被绑在这里任我摆布。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幕已经等了很多年，可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实现过，但现在你做到了，本小姐很满意。” 然而，正当她得意之时，却感觉手上一痛，尹陌对准她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上面顿时露出两个深深的血痕，血的味道让尹陌体内的双尸蛊躁动起来，迷香的压制又减轻了些。 “敢咬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王缈痛呼一声，随即扬起手朝尹陌重重打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红色的指印，她这一下打得极重，尹陌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右边的牙竟然已经被她打掉一颗。 王缈捏住尹陌的下巴，逼着她朝向自己，恨恨地道：“狼崽子，咬得还挺有劲，好，那今晚就让本小姐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她说完这话后，俯下身来想要亲她，尹陌看着她逐渐凑近，决定催动双尸蛊，以双尸蛊之力，说不定能冲破迷香和铁铐的束缚，哪怕玉石俱焚，她也不要被人强行侮辱。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缈小姐，老祖宗让您过去一趟。” “现在？”王缈停下动作，明显非常不耐烦。 “是，老祖宗说，那人又来了，您必须去一趟。”门外小厮道。 “知道了。”王缈嘴上虽然应着，却暗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坏了我的好事。”接着看了尹陌一眼，冷冷地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要是让我发现你跑了，我就打断你两条腿。” 她说完后，便匆匆离开了房间，尹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以为王缈再怎么危险，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对付她自己应当是可以，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这辈子极少被人如此羞辱过，右边的脸至今还火辣辣地疼，体内的双尸蛊感受到她的怒意，逐渐躁动起来，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些许清醒，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 从房间布置来看，这里并不是密室，而是典型的小姐闺房，应该是王缈平时住的房间，这样一来，逃走的胜算便大了不少，或许除了用双尸蛊跟她玉石俱焚外，还有别的法子可以离开这里。 尹陌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想要活命，目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先对王缈假意讨好，之后趁她放松警惕时再离开这里，可王缈不是施弦，并非只是跟她演戏，她明显想要她，真正地要她。 而若要讨好，便至少要跟她做那事，可如果是这样，她又如何对得起李逢月，就算她用这样的法子活了下来，也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 一个刀客可以死在刀上，但不能死在这样的事上。 正如杀手最好的宿命是被杀死，而不是被人肮脏地践踏。 尹陌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李逢月的身影，若是早知如此，她应该那天就死在李逢月的剑下，那是对她来说，一个已经称得上完美的结局。 时间一点点流逝，尹陌一点点积蓄着内力，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死在这里，一个阴森肮脏的古旧老宅，就像她过去十几年来待过的阴沟，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阴沟，她要高台明月，要满天星辰，要死在一个可以看得见辽阔天空的地方。 而在死之前，她觉得自己应该把王缈的那巴掌还回去，告诉她这天下间除了李逢月外，没有人能做她真正的主人。 但王缈始终没有来，直到她睡着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也没有来。 王家大宅里四处安安静静的，只有下人们机械走动的声音，木门忽地被人推开，尹陌醒了过来，看见的却并非王缈，而是一个青衣婢女。 婢女手中端着水盆手巾，估计是来帮她洗漱的。尹陌手脚难以动弹，婢女进来之后，也没说话，轻轻地把手巾拧干，帮她擦脸，尽管她的动作已经轻柔至极，但还是擦到了她脸上的痛处。 尹陌不由轻嘶一声，那婢女以为自己弄疼了她，顿时有些慌张，嘴里咿咿呀呀胡乱叫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原来是个哑女。 “没事，我没怪你。”尹陌见她模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跟王缈告状，安慰她道。 婢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药膏，将药膏轻轻敷在她脸上，清凉的药膏让尹陌脸上的疼痛一下缓解不少。尹陌看着她，不由想起从前李逢月帮自己敷药时，动作也一样地专注轻柔，可她却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多谢。”尹陌对她感激道，王缈性子暴躁，手下的丫鬟却跟水一般温柔，倒也是难得。 婢女朝她点点头，接着从桌上拿起纸笔，在纸上写道：“我叫阿九，小姐出门去了，大概三天后才回来，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你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字迹清秀端庄，也跟这人一般。 尹陌看到纸上的字，想起昨天王缈被叫出去的事，看来王家是在招待一位大人物，暂时无暇顾及她。 阿九帮她洗漱完后，又端来一碗热粥，估计是怕她被呛着，所以喂得很小心，时不时便用手巾帮她擦擦嘴，像喂孩子似的。尹陌本想说不必如此，但觉得好像又有些说不出口，加之她并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所以也没开口，为今之计，多吃一点，才能多恢复一些力气，对自己也好。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阿九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尹陌体内迷香的强劲药力渐渐散去，大概等到明天晚上，她便可完全恢复功力，冲破铁链镣铐逃出去了。 可谁曾想到，这天晚上王缈竟然提前回来了，推开房门时见她还在，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次总算乖了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尹陌没搭理她。 王缈见她这般神色，脸色也冷了起来：“我在外面四处奔波，回来时就看到你这么一张死人脸，你以后可是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就打算这么伺候我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你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等我恢复功力，必定杀了你。”尹陌冷冷地道。 “杀我？”王缈冷笑一声，“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奶奶说十天之后就是好日子，你要杀我，是想弑妻吗？” “你说什么？”尹陌见她忽然提及这所谓的婚事，顿时一怔。 王缈一步步朝她走近，坐在了床头，眼中忽然泛起柔情，“十天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愿意爱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疯子。”尹陌见她又开始胡言乱语，白了她一眼。 “是啊，我就是一个疯子。”王缈轻叹一声，“从小到大，谁都说我疯，但谁都算计不过我。做疯子多好，如果我不是疯子，就要一辈子假装喜欢男人，假装对他很好，强忍着恶心跟他生儿育女，当一个人人称赞的贤妻良母，等到去世的时候，都不敢承认自己其实喜欢女人。 但尹陌，我敢，我疯，所以我快乐，如果你不愿意女扮男装，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女人成亲，但前提是，你要很喜欢我，我才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值得。” 尹陌听着她这段话，却觉得她这疯言疯语中又夹杂了几分真情，不由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我已有心上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 “真心喜欢我的人？呵，我不是没见过，不仅见过，还有很多，但我不喜欢她们，这有什么法子。 我从前试着接受过一个喜欢我，但我不喜欢她的人，可我并不感到快乐，反而是一种折磨，所以后来我决定了，以后只找自己喜欢的人。我王缈绝不勉强自己，所以，就只能勉强你了。” 王缈说完后，看着尹陌，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她没有看到一丝爱意，反而是深深的厌恶，骄傲的她似乎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起来：“既然你不爱我，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喜欢上我。尹陌，你是我的，我要你心里有我，一生一世只听我的话。” 第78章 她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黑色蛊虫。尹陌看到那只蛊虫，顿时想起七岁那年被暗影阁在身上植入双尸蛊的情景，那时也是这样一只小小的蛊虫，从十三年前一直折磨她到现在，她不能再次被控制。 尹陌心中一紧，想要催动双尸蛊，强行提升内力挣开铁铐，谁知体内的双尸蛊像是怕了这黑色小蛊虫一般，竟无半分反应，而王缈已经用刀划开了她的手臂，将黑蛊虫放了进去，蛊虫顺着血液爬进她的身体，让她体内阵阵酥麻起来。 “据说这个东西可以控制人的心神，无论我把它放在谁身上，谁就会对我一辈子言听计从，尹陌，你也会这样的，对吧？” 王缈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尹陌知道她就在自己耳边说话，却感觉离自己很遥远。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逐渐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不是晕沉，也不是疼痛，而是完全一片空白，她好像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尹陌再次沉睡过去，而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 十天后，王家大宅终于不再如墓地一般沉闷，四处张灯结彩，贴上了大大的“囍”字。据说小邪物王缈最近终于觅得一位如意郎君，今天就是二人的成婚之日，王家在黑水镇是势力最大的豪族，因此来参加婚礼的人数不胜数，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喂，麻烦让一让，让我们的马儿过去。”赵小玫驾着一匹枣红马，对围在前面的人道。 “不必了，小玫，我们把马牵过去吧，人家在办喜事，不要扫兴。”李逢月从马上下来，对赵小玫道。 “是，小姐。”赵小玫也从马上下来，牵着枣红马慢慢走，见王家大宅喜气洋洋，不由多看了几眼，跟旁边的一位大娘凑了个热闹，问道：“这是谁家办喜事呢？” 大娘看了她一眼，说道：“从外地刚来的吧，连王家都不认识。今儿个王缈小姐办喜事，招了个俊俏的上门赘婿，据说这尹郎君不仅长得好，武功也高，王缈小姐非常中意，才认识十几天就决定成婚了。你们要是不着急，可以留下来凑凑热闹，里面的宴席随便吃，哪怕不认识的人，只要说句百年好合，就可以进去吃饭了。” “哦，那确实挺阔绰啊。”赵小玫刚吐槽完，李逢月忽地想起了什么，拉住那大娘道：“大娘，你刚刚说，这新郎官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姓尹啊，叫尹陌，怎么了，你认识？”大娘答道。 “尹陌。”李逢月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成了别人的新郎，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她是女子，女子不会是新郎的。” 大娘见她嘀嘀咕咕，言语古怪，又见前面一片骚动，便道：“新郎官就在前面，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我可没骗你。” 第60章 李逢月听到这话，往前面看去，只见新郎官被簇拥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眉如远山，眼似深潭，鼻梁高挺笔直，身材欣长挺拔，素日清冷的脸庞此时却微微笑着，加上一身红衣，恰似巍然雪山上凌寒绽放的红梅，就连她也看得一时失神。 那是她的尹陌，现在却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要跟别人成亲。 李逢月再也忍不住，从人群中快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尹陌，我终于找到你了，还好你没有进森林，跟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少女的泪水沾湿了尹陌的新衣，她感到心中一阵颤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抱住自己的这个人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是谁。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吃了一惊，纷纷嘀咕道：“这是谁啊？怎么抱住新郎官不放难道是从前的旧情人找上门了，这可有好戏看了。” “看这模样长得可真好，跟仙女似的，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是啊，我在黑水镇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要我说，缈小姐也比不上她。” …… “哎呀，老祖宗出来了，可别瞎说了。” 周围议论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李逢月此时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依旧抱住尹陌不放，简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打探尹陌的下落，得知她最近来了黑水镇，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进了被誉为大雍第一鬼地的云嵬森林，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日夜兼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早日找到她。 她原本以为尹陌已经进了森林，一想起那些诡异恐怖的传说，就吃不好也睡不好，甚至她都想过，在神机山庄那缠绵的一夜，或许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如今心爱之人失而复得，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再也不会放手了。 尹陌被她紧紧抱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说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今日要与缈缈成婚，你这样她会生气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一怔，终于将她放开了些，疑惑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李逢月啊。” 尹陌看着她，不知为何，她看到她后就心跳不止，很想与她亲近，对她的拥抱也并不排斥，但脑中确实没有跟她有关的记忆，便摇了摇头道：“我确实不认得你，还请姑娘自重。”接着推开了她的怀抱，对她行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李逢月见她要走，又拉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到底怎么了，尹陌，跟我回家，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回家？”尹陌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停住了脚步，脑袋一阵疼痛，一场关于雨夜的记忆开始朝她袭来，像雨滴一样，断断续续地出现，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跟我回家。” “对，跟我回家，尹陌，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这次我不会再食言了。”李逢月见她有反应，知道她不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定是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事，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位姑娘，尹陌是我家孙女的夫君，你这样跟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要是再不放开她，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就在这时，王神婆王秀芳走了出来，对李逢月高声道。 她之前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想看看尹陌中了蛊之后，如果再遇到从前的熟人，会是怎样的反应，也刚好看看这蛊到底是不是像那人说的那样好，但眼见尹陌似乎有所摇动，便出来制止道。 李逢月将尹陌拉到自己身后，对王秀芳冷声道：“我成何体统，你们将她一个女子打扮成男子，逼她跟你孙女成亲，又算什么体统。” 这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尹陌来黑水镇才不过一天，便被关在了王家大宅中，王秀芳又严令下面的人不要将桐子巷的事说出去，加之尹陌本就生得偏英气，身材也修长，做男子打扮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晓其中的真相，还以为王家真是招了个俊俏郎君。 “放肆！在黑水镇，还从来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来人，给我把这小丫头抓起来，割了她的舌头，看她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王秀芳一声令下，王家的家丁便都手持刀枪棍棒围了过来，王秀芳手下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众人一看这架势，纷纷退到了一边，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被人胡乱砍了。 李逢月看见这围着自己的几十个人，脸上却并无变化，只是对身后的尹陌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接着便拔出了碧落银河，跟这些家丁打了起来。 她的若水诀虽然还没有突破至第九层，但已经修到了第八层的极限，加上又修炼了无邪诀，如今除了天钧山庄的两位庄主外，世间几乎已无人再可与她匹敌，对付这些家丁自然是绰绰有余，三两下便把几十个人都打倒在地，还将他们的兵器都以若水诀内功卷到手中，又整整齐齐地插在了他们面前。 “你……”王秀芳见她竟然这么厉害，也是吃了一惊，她手下这些人虽然做家丁打扮，但很多都是被朝廷追杀，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投奔她的江湖高手，在这丫头的剑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看来只有自己上场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王秀芳话音刚落，便一跃而上，对准李逢月的头顶施出一掌，却被对方灵巧避开。李逢月一剑朝她刺去，王秀芳以昆山凤凰指接住，之后使出内力，死死钳住了碧落银河，想将其一举折断，挫挫这丫头的锐气。 李逢月使出内力与她相抗，双方内力相碰，竟让整个王宅都为之一震，不少宾客身上都落满了灰尘，纷纷拍打自己的衣服。 王秀芳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内力竟然跟她这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不相上下。 她在这黑水镇盘踞几十年，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高手，今天要是被这丫头打败了，自己的孙女婿也被人抢走了，那她以后在这里还怎么混，于是不断加强内力，哪怕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这小姑娘给比下去。 李逢月感受她的施压，额头上逐渐沁出细汗，她也没想到，这里竟会有昆山派的高手，但这一次，她要是退了，尹陌就是别人的了，她也决不能退。 第79章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而就在这时，身穿嫁衣的王缈忽然走了出来，对尹陌道：“尹陌，你还不赶紧动手杀了这个丫头，就趁现在，给我一刀杀了她。” 她说完后，将观星九曜刀丢给了尹陌，尹陌接住这对弯刀，看着李逢月，却迟迟没有动手，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姑娘，是她不能伤害的。 王缈见她犹豫，脸色越发冷起来，随即拿出怀中的一根竹笛吹了起来。竹笛吹响后，尹陌只觉头又开始发疼，之前刚刚浮出来的记忆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唆使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尹陌在这声音的唆使下，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拔出了弯刀，一步步朝李逢月走近。 一旁的赵小玫看到这一幕，顿时急得大叫道：“尹陌，你还有没有人性，小姐为了你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到这里，一次好觉都没睡过，连身上的伤都不顾，她可是来救你的，你居然要杀她，你还是不是人！” 可尹陌却好像没听到她这番话似的，脸上神情未变，依旧拿着刀朝李逢月走近。 赵小玫见光喊没用，想冲上去帮李逢月，却被李王二人形成的内力圈震了出去。李逢月和王秀芳正到了比拼内力的关键时刻，无论谁先退都会身受重伤，旁人此时都已经进不得，唯一的变数，就在尹陌身上。 李逢月感受到背后的杀气，那是来自尹陌的，冰冷的刀客的杀气，像是边外肃杀的风雪，对所有的一切都不留情面。 王缈见状，微微一笑，将调子又吹高了一些，让尹陌更加难以自控。她就是要看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心上人，把她彻底摧毁，这样她就能彻底属于她，心里再也不会有旁人了。 王秀芳也趁此机会，以内力黏附住李逢月，让她更加难以脱身。李逢月感到那冰冷的刀尖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也开始着急起来，可王秀芳死死黏住她，一时半刻着实难解，自己当真会被尹陌一刀杀死吗？ 尹陌将观星九曜刀提起，在竹笛的催动下，朝李逢月刺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一刀的落局。 冰冷的刀尖刺破人体，贯穿心脏的声音响起，鲜红的血液从台上流出，众人都是一惊。 因为那把刀刺向的并不是李逢月，而是微微一偏，刚好插在了王秀芳的心脏上。 “你……怎么会……”王秀芳看着贯穿自己身体的弯刀，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此生的结局会是如此。 难道这蛊毒根本不管用？尹陌一直在骗她们？ 王秀芳的内力消散，李逢月终于可以脱身出来，她急忙转身看向尹陌，却发现对方浑身一软，即将倒在地上，于是赶忙过去抱住了她。 “尹陌，尹陌，你还好吗？”李逢月抱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顿时一惊。等她看向那处时，才发现尹陌的腹部有个地方正在不断往外流血，另一把观星九曜刀插在了那里。 “你……尹陌，你……”李逢月惊得说不出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阿月，我……我记得你了，带我……回家。”尹陌强忍住疼痛，艰难开口道。 原来她刚刚被王缈的竹笛催动，想要杀了李逢月，可身体的本能又阻止她刺出这一刀，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撕成了两半，那只蛊虫让她杀人，而她的心又告诉她不能伤害李逢月。 极端痛苦之下，她选择对准自己的丹田来了一刀，亲手杀死了在那里的蛊虫，终于恢复了清醒，将另一把刀刺入了王秀芳的心脏。 而这样一来，她的命也岌岌可危。 李逢月看着她，顿时泪如雨下：“好，我带你回家，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她说完后，便想带着尹陌离开这里，王缈此时却又带人围了上来，拿剑指着她道：“她是我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这里。” “滚开！”李逢月抱着尹陌，第一次对人发这么大的脾气，随即以碧落银河使出了最强的那招“吞天”，现场顿时有水龙吟啸之声，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不少内功微薄者口吐鲜血，半天都起不来。这一招杀伤力极强，若非被王缈惹急，她也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使出来。 王缈的武功本就不如她，此时被这么强的内力一震，顿时倒在了地上，双腿都发起软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逢月把尹陌带走，心中愤恨不已，骂道： “好啊，死了才好，我才不稀罕。”接着看向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王秀芳，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奶奶，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杀了尹陌，给你报仇！” 李逢月抱着尹陌冲出王家大宅，却不知该去哪里，她第一次来黑水镇，并不知道医馆在何处，只好拉住一个人就问，可大家看到尹陌这副样子，便知她是今日跟王缈成亲的新郎，哪里还敢管，求了半天，却无一个敢搭理她。 李逢月感受到怀中人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凉，心里更加着急，撕下自己的衣服想为她包扎伤口，可是根本没用，血还是一直往外流。眼见前面有家药铺，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老板本想拦住她，却被她以剑相胁：“你赶紧把所有止血的药都拿出来给她换上，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板见她状态疯狂，不敢再说话，急忙将尹陌抬到床上，找了几味止血的药敷在她的伤口上，但那一刀刺入极深，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并不敢把那弯刀拔出来，好在那些药还算管用，已经止住了血。 李逢月见她的伤口不再流血，这才松了口气，呆呆地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尹陌的手，眼泪再度止不住，喃喃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滚烫的泪水滴在尹陌的手上，恰似几道火光，唤醒了即将走入地狱的少女。 尹陌的手指动了动，终于醒了过来，她看见李逢月的脸上满是泪水，不由伸出手去，替她擦泪：“阿月，别哭，我最看不得你哭了。” 李逢月感受到她的抚摸，抬起头来，看见她对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喉头更加哽咽起来，说道：“尹陌，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去哪里都行，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尹陌见她为自己如此伤心，不忍心再让她难过，便安慰她道：“好，我答应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塞外的大漠，南方的大海，北方的雪山，西边的草原，我都还没见过，你以后都陪我去好不好？” “好，说话算话，千万不能食言。”李逢月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这只手待会就坠下去了。 “嗯，不食言。”尹陌其实也不想死，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跟李逢月去好多好多地方，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她不想再看李逢月流眼泪，便只能先这样安慰她。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忽然走进了药铺，李逢月见她身上穿着王家丫鬟的衣服，顿时警觉起来，站在身来对她道：“你要做什么？” 尹陌认出了来人，说道：“阿九，你这是……” 这些日子尹陌跟阿九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并非坏人，这次莫非是被王缈逼着来杀她的？可就算要杀她，也不应该派这么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姑娘来。 阿九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跟我去找周婆婆，她可以救你。” “周婆婆？周婆婆是谁？”李逢月问药铺老板。 老板道：“她说的周婆婆，应该是住在杨柳河口的老周婆，这老婆子性情古怪，从来不跟镇上的人来往，但治病救人确实有两手。” 阿九见李逢月犹豫，又来到尹陌窗前，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尹陌打开盖子一闻，是上好的金疮药，阿九确实是来帮她们的。 尹陌朝李逢月点了点头，李逢月见她神色，对阿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阿九姑娘带路了。” 阿九朝尹陌微微一笑，随即走了出去，李逢月抱起尹陌跟在她身后，出门时刚好遇上了赶来的赵小玫。 “呼，还好找到你们了，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小玫之前本想跟在李逢月身后，却被王家在外面的小弟拦住，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路上打听到李逢月带着尹陌到了这里，便急忙赶了过来。 “我们先跟在这位阿九姑娘身后，她有办法救尹陌。”李逢月对她道。 三人随即跟着阿九出了门，路上遇到过一些尾巴，但都被赵小玫处理掉了。之后阿九带着几人一路往偏僻小路走，不多时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孤零零的草庐，草庐前面是一条河，河边种着一排杨柳，估计就是那位周婆婆的住处了。 第61章 阿九停在了河边的一棵柳树下，捡起一颗石子在地上写道：“周婆婆平时只许我一个人来这里，我先去跟她说一说，等她同意了你们再过来。但不要担心，她这个人很好，会答应的。” 三人朝阿九点点头，留在了柳树下。 第80章 阿九走到草庐跟前，敲了敲门，尹陌看见窗前闪过一个黑影，大门随即打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她看到阿九后，表情虽然是淡淡的，但眼睛里透着一股看自家小辈的宠溺温和，两人用手语交流一番后，那婆婆朝尹陌这边看了过来，眼神瞬间由温和变得不耐烦起来，似乎是不愿给尹陌治伤。 阿九却微微一笑，摇着她的手臂撒起娇来，她脸上的神色终于又变得柔和，朝尹陌三人投来不咸不淡的一眼，接着便拄着拐杖走进了房里。 而她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关房门。 阿九朝她们走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意思就是周婆婆已经答应让她们进去了。 “多谢。”李逢月对她感激道，接着抱着尹陌走进了草庐中，赵小玫紧随其后。 草庐里面十分昏暗，窗户基本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里面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四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干草药，桌椅凳子也都摆得乱七八糟的，一不小心就会碰到。 厨房却很大，摆着一长串的炉子，至少有三四个炉子都正在煮什么东西，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灶台和桌子都油腻腻的，各种味道交缠在一起，莫名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在人住的草庐里，而是熊住的树洞中。 周婆婆见她们进来，脸色依旧冷冷的：“要不是有阿九替你们求情，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人是要死了吗？” 她看向尹陌，说出的话也是毫不留情。 李逢月并没有生气，反而语气诚恳道：“她身上受了重伤，如今十分虚弱，还请婆婆救她一命，我日后定当厚报。” “厚报？”周婆婆冷笑一声，“我要是爱钱，哪还用得着窝在这个鬼地方，肚子上插了把刀是吧，拔出来不就行了。” 眼见她伸手便要去拔尹陌丹田处的刀，李逢月急忙拦住她：“前辈，她这伤非同小可，怎能如此儿戏？” “那你就是不相信老婆子的医术了，既然不信我，那就滚吧，我也正好落个清静。”周婆婆冷冷地道。 “这……”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犹豫起来，尹陌现在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如果离开这里再去找大夫，只怕已经来不及。可这位婆婆对尹陌的态度如此随意，又让她怀疑起来。 “阿月，走吧，既然她不想治我，就别勉强了。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一个可以每天看见日升月落的地方，要很敞亮，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最好可以看见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尹陌对李逢月道。 “不行，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治好你。”李逢月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心疼道。 “这一刀是她为了救你自己插进去的？”周婆婆看着尹陌的伤口，忽然开口道。 “是，前辈。”李逢月道。 周婆婆听到这个答案，脸色缓和了几分，“不错，算是有种，既然这样，那就跟我来吧，我来救她。”接着便往里面那张大床走去。 李逢月将尹陌放在床上，眼中泛起无限柔情，对周婆婆道：“还请前辈下手轻一些，她怕疼。” 尹陌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动。这么多年来，她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就连她都以为自己已经练成了钢筋铁骨，即使受了伤也不过闷哼一声，谁敢说她怕疼。李逢月却知道，她再怎么伪装强大，也是一具肉体凡胎，是人就会痛，也会疼。 “知道了，你要是不忍心看，就滚一边去，别妨碍我。”周婆婆虽然言语依旧冷漠，但可以看出，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厌恶她们，是真心实意地要救人。 “不行，我就在这里，她要是撑不住，至少可以马上看到我。”李逢月说完，又对尹陌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的，尹陌，别怕。” 尹陌不由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了，怕什么。” “因为我怕会失去你，哪怕为了我，你也要撑住，答应我好吗？”李逢月对她神色郑重道。 “好，我答应你。”尹陌看着她道。 “行了，说完了吧，这么黏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周婆婆不耐烦地道，随即拿来了一个药包和一个针灸包，开始认认真真为尹陌施起针来。 她之前随随便便就要帮尹陌拔刀，实际是在试探阿九带的这三个人是不是一条心，如今见李逢月的神色，便知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床上这姑娘好，至少不会半路生出什么事端来，便也放下心来。毕竟是阿九带来的人，她也不能拿别人的命这么开玩笑。 周婆婆施完针后，让阿九端来一碗药酒，让尹陌喝下，尹陌喝完之后，便感觉脑袋晕沉沉的，逐渐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前辈，她这是……”李逢月见尹陌闭上了双眼，顿时着急道。 “喝了一碗曼陀罗酒而已，你难不成还真想看她痛死？”周婆婆不耐烦道。 李逢月听她说是曼陀罗酒，顿时放下心来，之前她听解道春说过这种花，可以让人减轻疼痛，看来周婆婆嘴上虽不曾说好话，但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见尹陌沉睡过去后，周婆婆开始为她拔刀，这次她的动作很小心，将刀一点点从尹陌腹部取出，一边拔刀一边按压她的伤口周围，加上之前已经在她的几处要穴施过银针，所以并没有出现大出血，最终将那柄弯刀全部取了出来。 “扎得真够深的，是个狠人。”周婆婆见这刀原来这么长，几乎要从腹部贯穿至后背，感慨了一声。 取出刀后，她又拿出针线缝补好伤口，接着在伤口处涂上一层膏药，然后用干净的白布帮尹陌包扎好。 这一趟流程下来后，她也松了口气：“好了，这刀算是取出来了，但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她自己。三天之后如果这人死了，你们负责把她抬出去，我可不想给人收尸。” “多谢前辈，之前是我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李逢月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在救尹陌，对她感激道。 “这有什么，之前阿九总是带些阿猫阿狗来，肠子翻出来了我都能治，肚子被捅一刀我见多了，在我面前算个屁。”周婆婆挑眉道。 “是，婆婆医术高明，世间无人能及。”李逢月见她高兴，便也说了几句漂亮话。 “嘿，你这小嘴倒是甜，她是你什么人啊，你对她这么关心？”周婆婆被她夸了一句，嘴角立马弯了起来，嘴甜又漂亮的小丫头最讨人欢心了。 “她是我喜欢的人。”李逢月毫不犹豫地道。 是的，喜欢的人。 从前她发觉自己喜欢尹陌时，知道这份感情注定不会被世人所容，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对她心动； 可后来，尹陌对她实在太好，处处保护，为她跳崖，为她不顾一切，她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内心，想跟她长相厮守； 直到得知尹陌的身份，她才知道，她们之间的鸿沟原来如此巨大，所以她想过放弃她，但三个月的时间，她不仅无法忘记这个人，还在再见到她时，因为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而气得发疯，在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无法放下她了。 她喜欢她，从很早就开始的喜欢，却直到现在，才敢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出来。 周婆婆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惊讶，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是。” “没想到还真让老婆子说中了，好，她愿意为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世间少有啊，你得好好珍惜。”周婆婆对她道。 “我会的，婆婆。”李逢月对她点点头。 “嗯，忙活了这大半天我也累了，你们在这看着她吧，我得去睡觉了，阿九，帮我盯着那三个药炉，药好了之后叫我。”周婆婆说完后，便来到房中的一张躺椅上躺下，随即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逢月走过去，将一旁的毛毯盖在了她身上。 在之后的时间里，李逢月和赵小玫便在周婆婆这里住了下来，最开始的时候周婆婆并不是很同意，但耐不住两人嘴甜会夸，于是心一软让她们留了下来，尹陌自那日服下曼陀罗酒后便沉睡不醒，李逢月日夜守在她床头，为她换药擦身。 三日过后，尹陌终于醒了过来，李逢月刚好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瞧见她从床上坐起身，顿时一喜，三步做两步跑到床边道：“尹陌，你终于醒了，周婆婆说，只要你今天醒过来，就说明这一劫过去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尹陌看着她这么高兴，唇角微微一弯，拉住她的手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阿月。” “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就不觉得辛苦，对了，周婆婆说，这药得趁热喝了，凉了就没那么好了。”李逢月将那碗药又端了起来，吹了吹，舀起一勺喂给尹陌。 尹陌低头一抿，却顿时皱起了眉，这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简直苦得要命，即使她想掩饰，也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第81章 “怎么了，是不是太苦了？”李逢月见她神色，跟着喝了一口，也皱起了眉。 “确实很苦，不过还好，我身上一直带着桂花糖，放一颗就不苦了。”李逢月从怀中取出一个糖袋，将一颗桂花糖放了进去，接着又运转内力，给整个药碗加热，让糖能快点融化。 “李小姐，这么用内力，不觉得浪费吗？”尹陌见她这般，调侃她道。 “哪里浪费了，家中妻室爱吃糖，我便只能这么做了。”李逢月看着她道。 家中妻室？尹陌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微微一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李逢月是在说她。 “李小姐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妻室？”尹陌故意道。 “现在是还没有，但以后就会有了，尹陌，我们成亲吧。”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你……你说什么？” 她原本只想逗逗李逢月，却未料到她当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你之前差点给别人做了新郎，我当时就在想，既然王缈敢跟你成亲，我为何不敢。尹陌，我喜欢你，心悦你，珍爱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你愿意跟我成亲吗？”李逢月看着她，眼中泛起无限情意，缱绻得像春日里拂面而过的南风。 而现在，这阵南风拂在了尹陌的心上。 “你……你是说真的？”尹陌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喜欢她，心悦她，珍爱她。二十年来，她一直踽踽独行在这浩大孤寂的人世，而现在，有人愿意跟她缔结契约，与她携手一生。 她原以为，这句话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了，毕竟一个杀手若是成了亲，便是有了软肋。所以过去容五一直教她们绝不能对任何人动情，因为一旦动情，便是等于给了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人总是怕被辜负的。 但尹陌相信，李逢月绝不是这样的人，她也喜欢她，心悦她，珍爱她，可是现在自己体内的双尸蛊尚未去除，前路生死未卜，她无法给李逢月一个确定的将来。 “当然是真的，你也不必扮什么新郎，我们两个都穿着嫁衣。我回去之后会跟父亲商量这件事，他如果不答应，我也会跟你成亲。这一次，我不想再为别人的目光而活，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李逢月定定地看着她，言辞诚恳，透着沉甸甸的真心。 “可是……”尹陌想起目前自己的状况，顿时犹豫起来，“我如今体内蛊毒未除，如果找不到银丝冰蚕，便只剩下两个月的寿命。阿月，不是我不想答应你，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答应你，我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如果我给不了你将来却贸然应了你，也是对你的不负责。” 李逢月听到这话，眼神中有些许失落，但又摸了摸尹陌的脸：“没关系，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你，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尹陌，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去云嵬森林也好，找银丝冰蚕也罢，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又跑了，我会担心。” 尹陌摸着她停在自己脸上的手，说道：“好，我会的。” “嗯，现在糖应该也融得差不多了，尝尝看是不是好点了。”李逢月又舀起一勺药喂她。 尹陌抿了抿，点了点头：“确实不苦了。” 李逢月也尝了一口，笑道：“看来桂花糖很管用，尹姑娘可喜欢吗？” “喜欢。”尹陌没有看药，而是在看她。 李逢月的唇上沾了些红色的药汁，越发显得唇瓣润泽鲜艳，似一朵雨中桃花，她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可是阿月，我觉得还是有点苦，有个办法或许好点。”尹陌看着李逢月道。 “什么办法？”李逢月好奇道。 “这样的办法。”尹陌说完，便倾身前去，吻住了她的唇，接着轻轻舔吻去她唇上的药珠，李逢月浑身一颤。 她的唇柔软而清甜，药的苦涩顿时消失，再也不剩一分。 “你……这是在别人家，也不怕被人看见。”尹陌放开她后，李逢月的脸顿时染上绯色，害羞道。 “看见又如何，不是都说要娶我了吗？还怕被人看见？”尹陌继续逗她。 “可要是被人瞧见，总归是有些难为情。”李逢月耳根都红了起来。 “哦，原来李小姐不喜欢，那算了，继续用勺子喂吧。”尹陌见她如此害羞，也不再逗她，她原本就只打算轻薄她这一下的。 李逢月看了看四周，随即却含住了一口药，对着尹陌亲了上去，将药渡至她口中，这次换做是尹陌浑身一颤了，两人唇舌相抵间，只听李逢月呼吸轻颤道：“谁说我不喜欢。” 第62章 原本李逢月只想浅尝辄止，谁知这一吻就越发难以停下，因为顾念着尹陌身上的伤，所以她只敢轻轻扶住尹陌的背，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肘间摩挲缱绻。 两人这些日子来的思念与欲望，都在此时的缠绵中渗透出来，将药的苦涩化作糖味的甜，逐渐沉沦其中。 然而，正当她们亲得忘情时，一阵脚步声却匆匆传了进来，“小姐，周婆婆让我给你……” 赵小玫走进来时看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双眼，立在了原地。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急忙分开了紧贴的唇，脸上都是一阵绯红，神情慌乱又尴尬。 “那个……我……对不起，打扰了，我马上就走……”赵小玫这时反应过来，平时大大咧咧的她也红了脸，将手上的药包放在桌子上，像是被狼追似地跑了出去。 “我的天，好刺激！”临走时还不忘这么小声吐槽一句。 这句话让房中的两人更是尴尬，原本暧昧的气氛被忽然打破，两人像是做了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半天都不敢看对方。 半晌后，李逢月才轻咳一声：“我就说会被人发现吧，你还不信。” 尹陌看着她，拉住她的手摇了摇：“生气了？” “没有，只是下次得克制一点，这次我也冲动了，不怪你。”李逢月轻声道。 “可是阿月，忍不住怎么办？”尹陌将她的手翻转过来，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慢慢画圈。 李逢月感受到手上的痒意，不由咽了下口水，这人撩拨起人来，当真是不要命，光是这么画一圈，便足以在她心中荡起几圈涟漪，偏偏对方还是一脸赤诚的样子，绝看不出半点勾引的意味，仿佛就只是觉得这样好玩而已。 “尹陌，别玩了。”李逢月被她勾得心痒难耐，出声道。 “这不是李小姐教我的吗？当初看斗灯会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你在袖子里这样撩拨我，也不也觉得很好玩吗？”尹陌勾了勾唇，看到李逢月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得意一笑。 “我要是这样撩拨你，你忍得住吗？”尹陌看向她。 “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李逢月小声嗔怪道。 “那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这么做了，保证对你一本正经，秋毫无犯。” “你何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跟谁学的？是不是周厌？”李逢月将她的手指握住，用了点小劲。 尹陌见她还在吃周厌的醋，不由微微一笑，“不记得了，好像是吧。” “你还想着她？” “嗯，当初是她把我从暗影阁救了出来，我跟她说，以后会跟她做朋友，有时想念也是应该的。” “朋友？”李逢月似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握着尹陌手指的手又紧了紧，“你之前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吗？” “那李小姐是想跟我成为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呢？”尹陌这话又拿捏住了她。 “你……呵，原来是设了个陷阱等我跳，出息了啊。”李逢月捏捏她的手指，这次又用了些劲，尹陌皱了皱眉，哀求道，“阿月，痛……” “啊？弄疼你了？”李逢月见她这样，急忙放开了她，认真地瞧起那根修长的中指来，以为真的弄疼了她。 “是啊，下次可要小心一点，这里要是弄坏了，你也不好受。”尹陌看着她，倒是气定神闲地笑。 李逢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呼吸也乱了几分，“你……孟浪。” 她自幼出身名门，受的的是规矩礼仪教导，这时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两个字来。 看来自从她们在书剑山庄分别后，尹陌在这方面也精进了不少啊。 李逢月轻咳了一声道：“我出去透透气，你先好好休息。” 她说完后，不等尹陌回答，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因为她担心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只怕又要忍不住了。 尹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以及那已经烧红的耳根，不由弯了弯唇角，逗李逢月，可真好玩。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再多一点。 李逢月走后，她独自躺在床上，周围又变得安静起来，外面好像在下雨，雨水落在地上、屋檐上、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厨房里的药炉依旧在咕噜咕噜地响着，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其中，外面还时不时传来轻轻的说话声，这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安稳感。 第82章 而她一直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日子。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不再是在破庙里独自啃冰冷的馒头，也不再是明明坐在喧嚣的酒楼中，却只能一个人坐在角落听着别人的热闹，不是在雨夜里提着一颗心去杀人，也不是面对别人时只能戴上冰冷的面具，说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话，这是尹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 因为这里有她喜欢的人，想要保护的人，以及想要保护她的人。她们就在这里，守着她，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她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终于产生了连接，而不是一艘在人海中茫然独行的舟，而李逢月，就是她的岸。 船因为有了岸，才不再漂泊，有了归所。 她想要这样的岸一直为她停留，可她不知道，自己这艘船还能撑多久。 尹陌暂时不想再去想，闭上了双眼，在这样的声音中又渐渐睡了过去。 之后的日子里，尹陌便在周婆婆这里养伤，她之前刺自己那一刀时，并没有想过后果，只想杀死体内那只控制她心神的蛊虫，因为当身体已经受制于人时，她绝对无法再容忍自己的思想也变成别人的傀儡。 所以这一刀刺得很深，按照平常来说，她不躺几个月根本起不来，幸好周婆婆这里的药虽然看上去古怪，什么熊眼、豹子心、狐狸皮、老虎内脏，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等在她这里都成了药材，却都十分有效。 尹陌能明显感受到伤口处的肉在重新长出来，痒痒的就像身体在发新芽，大概躺了半个月后便能下床了。这天她醒来后不见李逢月在床头，忽然听到她在厨房惊呼了一声，便连忙起身去了那里。 等到厨房门口看到里面的场景，她顿时一怔。 只见李逢月手上拿着菜刀，跟地上还在蹦跶的一条鲑鱼大眼瞪小眼，一旁的锅歪倒在地，地上满是淋漓的热汤，那条鲑鱼就在汤汁中张开嘴巴，一开一合地呼吸着，尾巴不断地拍打地面，到处乱蹦，发出啪啪的声响。 “尹陌，你怎么起来了？”李逢月见尹陌忽然出现在门口，也是一怔。 尹陌看到她的衣服上被溅了红色的汤水，白皙高挺的鼻子上也沾上了黑色的锅灰，急忙来到她身边，围着她看了一圈，“有没有被烫伤？”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它会忽然从菜板上蹦起来，我原本用内力让它晕过去了的，但刀一到它身上它就蹦起来了，尹陌，这……这该怎么办？”李逢月像是第一次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难题，对着一条鱼发起愁来。 尹陌听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心中一宽，为她擦去鼻子上的灰尘，笑道：“我来处理就好，我说过，你的手只用来握剑就行，不要沾这些，你看，脸和衣服都弄脏了。” “没关系，今天周婆婆不在，我就是想亲手给你做碗鱼汤，你伤还没有好，快去躺着。或者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之前看你做过，但自己上手还是有点难。”李逢月坚持道。 “你当真要做？”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尹陌笑了笑：“算了，你还是看着我做吧，这条鱼如果等你来杀，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了，你在外面等着就好，我的伤已经好多了，杀个鱼还是可以的。” “可是……” “没有可是，李逢月，你在我心中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不必特意为我做这些事，去换身衣裳吧。” 尹陌说完，便捡起地上的鱼，把它放在砧板上，随即熟练地开膛破肚，三两下便将那鱼处理得妥妥帖帖，又将锅捡起洗刷干净，把那些洒在地上的汤汁处理好，之后将鱼放进锅里，用油炸了炸，接着放入一把紫苏，加上清水焖煮，锅里叽里咕噜地响着，不一会儿便飘来一阵香味。 李逢月一直没有走，站在旁边看着她，眼见她这么快就搞定了被自己搞得乱糟糟的厨房，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后面抱住她：“对不起，这么小的事我都没为你做到，是我不好，还让你一个受伤的人来帮我做饭。” 尹陌感受后背传来的温软，覆住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阿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其实很高兴你能有件不太会做的事，这样你就需要我了，我不想一直被你照顾，你不必自责，也不必对自己太过苛求。” “尹陌，谢谢你。”李逢月踮起脚尖，在她的脸庞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她感到自己的心也变得如这锅中的水一样，再次沸腾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不必完美，不必对自己太过苛求，这与父亲对她的告诫完全相悖，她自幼被当作世家淑女的完美典范，无论武功外貌人品，都接受着天下人的审视，所以只要自己身上出现一点点的差错，在她看来便像是白纸上的污点一样不可饶恕，而尹陌说，她很愿意自己有件不太会做的事。 这或许就是为何，她如此迷恋她，喜欢她，因为在她面前，她不再是需要扮演完美角色的神女剑，而仅仅只是李逢月而已。 不是一尊需要人敬仰的神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逢月将尹陌抱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呢喃道：“尹陌，好喜欢你。” 尹陌听到心上人的告白，唇角微微一弯，“这就喜欢了？那以后是不是别人给你做顿饭就跟人跑了？” “不是，只有你，只有你会这么对我。”李逢月道。 她再也控制不住，将尹陌拉了过来，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哪怕被人看到，她也不想管了，她只想跟这个人，再沉沦一次。 第63章 厨房中的鱼汤叽里咕噜地响着，尹陌轻轻扶着李逢月的腰，低头迎合着她，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打搅她们，直到彼此都有些呼吸不过来时，才放开了对方。 尹陌闻着锅中传来的香味，吸了吸鼻子，“看来是快好了，阿月，可以放盐了。” “好。”李逢月来到那些瓶瓶罐罐前，眼见里面的东西似乎都差不多，却不知道哪个是盐。 “这个。”尹陌牵着她的手来到盐罐前，让她挖了一勺盐，放进了鱼汤里。 “这样一来，就算是你做的了。”尹陌又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搅动锅铲，助盐化开。 “就只是放了勺盐就是我做的了？”李逢月有些失笑。 “当然，盐在所有的菜里是最关键的，盐要是放不好，之前做的一切都白搭，你放的盐一定好吃。”尹陌认真道。 “行了，别打趣我了，要是万一不行，那你怎么说？”李逢月也被她这话勾得微微一笑。 “万一不行就是我的错，是我抓着你的手把盐放进去的，不好吃就怪我。”尹陌看着她道。 李逢月见她对自己如此偏爱，不由得微红了脸，低头小声道：“看来林景之前说的没错，谁若是被你喜欢上，确实有福了。” “啊？你说什么？”尹陌正在舀鱼汤，听见李逢月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却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这鱼闻起来很香。”李逢月掩饰过去。 “确实很香，黑水河里的鱼会比寻常的鱼更加鲜嫩些，要是他们不起歪心思，这里或许会是一个世外桃源。” “嗯。”李逢月点了点头，听她提起在黑水镇的事，又道：“对了，之前你是怎么被王缈给抓去当了新郎的，这件事你还没仔细跟我说呢，我当时看你眼神空洞，像是被人下了蛊，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尹陌听到她问，便将来到镇上后的事都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李逢月听完后若有所思道：“看来，王缈给你下的那只蛊虫非同小可，可以控制人心神之蛊，我只在古书上见过一种。 那书上说，在一百年前，剑魔风生尘利用自身功力，跟一位用毒高手合炼成了一种名为化神蛊的邪蛊。 他们将这枚母蛊放在活人体内进行培养，又炼出了一批子蛊。这化神蛊若是进入人体，人便会头脑麻木，失去自己的意识，完全听命于下蛊者。我当时见你的模样，就想到了化神蛊，可这蛊在江湖上失传已久，又怎会在黑水镇忽然出现？” “你说的没错，就是化神蛊。”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原来是周婆婆已经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带血的大布兜，两人进状，连忙帮她拿了下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见识，倒也是难得。”周婆婆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微微颔首：“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婆婆过奖了。” 周婆婆坐了下来道：“那天我帮尹丫头取刀的时候，把她体内的那只蛊虫也取了出来。当时我跟你说要多瞧几天才能下定论，这些日子我试过了，那东西就是化神蛊。 这玩意看起来黑不溜秋的，肚皮上却有三道白痕，尹丫头那天虽然刺中了它，但它还没有完全死掉，只要把它放在活物身上，以鲜血喂养，又会渐渐活过来，只是威力大不如前了而已。” 李逢月见自己猜中，说道：“原来当真是化神蛊，书上说风生尘炼成这蛊后，便夺了魔教的教主之位，将教中弟子都变成了他的傀儡，还制成了一批无知无觉却杀伤力惊人的药人，意图夺取中原武林。当时他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大战，不少门派就此死在了那场战火之中。 第83章 可是后来风生尘也被这化神蛊扰乱心神，狂性大发，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最终他自杀于长白山下，死后躯体被万人践踏，魔教从此退出江湖，化神蛊也在这场战争中不知去向，莫非是被有心人再次发现，又进行了炼制吗？婆婆又是从哪里知道这蛊虫的？” 周婆婆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从未跟别人提起过，但如今化神蛊已经重出江湖，我也不能不说了。月丫头，你这些日子跟我相处，可瞧出了我的身份？” 李逢月道：“婆婆你医术高明，但用药古怪，且喜好用虫子来治人。据我所知，如今江湖上有这类癖好的只有两个门派，一个是南疆的无妄谷，一个是岭南的浮仙洞，不知婆婆属于哪个门派？” 周婆婆听到这里，点点头道：“不错，看来你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很多，我便是岭南浮仙洞巫医一脉。 这化神蛊的事，我是听族中的阿嫲说的，你说的那个帮助风生尘炼蛊的高手就是巫医族人。 此人名叫孟野，当初因为练习族中禁术被赶了出去，后面又入了魔教，帮着风生尘作恶。在风生尘死后，化神蛊被众人抢夺，或许是最后良心发现，孟野将化神蛊的所在告诉了自幼跟他一起长大的楚清，楚清将化神蛊带回族中，封入禁地，从此化神蛊也就在江湖上彻底没了消息。” 李逢月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点了点头，“原来化神蛊是出自岭南巫医一脉，可是既然它已经被封在了浮仙洞的禁地，又为何会在近日忽然出现，还被王缈用在了尹陌身上？” 周婆婆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悲恸起来：“这事如果要说，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虽然离开了浮仙洞，但每年中秋节前后都会回去看看。那次回去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才走到森林外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走进去一看，发现竟然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巫医一族除了躲在地窖的几个孩子幸免于难外，几乎遭遇了灭族之灾。 我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昨天山中来了一批黑衣人，逼着族长将化神蛊交出来，但是族长宁死不屈，他们便杀了族长，之后又挨个审问，最终有个不争气的将化神蛊所在的地方说了出来。 他们拿到化神蛊之后，却又大开杀戒，若非族长夫人提前让几个孩子躲进了地窖，浮仙洞如今只怕都不存于世了。 但那化神蛊母蛊已经沉睡多年，那群黑衣人就算想让它再次苏醒，至少也要以人血日夜温养十年，再用这世上的活血灵药加以炼制方能成功。 如今估摸着母蛊应该是已经苏醒了，这才有了子蛊。只是这子蛊还不算完全成功，仅有从前的一半功效，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分上，炼出完整的子蛊只是时间问题，只怕不久之后，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尹陌和李逢月听完这化神蛊的前因后果，不由都皱了皱眉，这件事情确实棘手。 尹陌道：“既然这化神蛊出现在黑水镇，说不定炼蛊之人就在附近，最近这几个月黑水镇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周婆婆喝了口茶道：“若说特别的事，镇子最西边的那座万人尸坑在几个月前似乎有过异动。 从前那里虽然经常有闹鬼的传说，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但最近镇上好几个人都说在那里看见了活过来的尸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有假，在加上你这化神蛊的事，我怀疑炼蛊之人就在那里。” 她说完后，又对尹陌道：“原本我想着帮你治好伤再去，但如今既然你们主动提起，我也就说了。那地方原本是个古战场，后来一批几万人的俘虏在那里被活埋而死，便成了如今的万人坑。那里出过不少邪门的事，你们如果要去，可千万得小心。” 尹陌点点头：“这样看来，那地方的嫌疑确实最大，等我这伤再好一些，便跟阿月去看看。” 李逢月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动，在听周婆婆讲起这事时，她确实就已经存了去的心思，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今有人想靠这样邪门的办法为祸武林，她自是不能不管，眼见尹陌与自己心意相通，便暗中牵了牵她的手，点了点头。 “行，那尹丫头你可得好好养伤，这是我今天去市集上用药材换来的鹿肉，最是滋补养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周婆婆将那带血的包裹打开。 “好，多谢婆婆。”尹陌道。 “咦，你们还炖了鱼汤吗？闻着倒是挺香，我也走累了，先去盛一碗喝喝。”周婆婆闻到厨房里的肉香味，于是走了过去，舀起一碗鱼汤尝了尝，点点头道：“不错，挺好喝的，你们也来尝尝，火候刚好。” 李逢月和尹陌便分别拿了一个碗，也舀了一碗来尝，确实味道鲜美，盐也放得刚好。 三人就这样围坐在桌前，李逢月时不时跟周婆婆说话，逗得周婆婆满是笑意，尹陌不善言辞，只是默默喝汤，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暗中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再多一些。 不过，就在三人温馨相处时，却没有注意到窗外多了一双眼睛，正在阴森地窥伺着她们。 第64章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尹陌半夜醒来，却不见平日宿在身旁的李逢月，于是连忙起身去找。可房中并不见她的踪影，周婆婆和赵小玫也不知去了何处，她心里着急起来，正想出门去寻，谁知刚打开门便见到了一个熟人。 “你这么着急，可是在找那李逢月？”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墙角传来，王缈从那里走了出来，看着她道。 “王缈，是你，你对她做了什么？”尹陌想起之前她对自己做的一切，顿时怒气横生，拔出腰间的弯刀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呵，她的武功那么高，我能对她做什么，尹陌，你就这么喜欢她吗？一听到她有事就着急得要发疯，你可曾这样对过我？”王缈看着她，眼中情感复杂。 “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当初要不是你给我下了蛊，我又怎会被你控制，差点杀了她。王缈，你永远都比不上她，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尹陌想起这件事，恨不得当场就将刀划破她的脖颈。 “你想杀我？”王缈感受到她的杀意，还有那刀逐渐逼近的凉意。 “是，我一直都想杀了你，现在正好，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我也不用再去找你了。”尹陌眼眸一暗，刀刃划破了她的肌肤，细密的血珠已经渗透在了刀尖。 “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王缈见她当真要对自己下杀手，却也并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道。 她知道这是尹陌的软肋。 尹陌听到这话，果然停住了动作，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恨意：“果然是你动了手脚，她在哪里？” 王缈不答，却用手去抚摸尹陌的眼睛：“你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这么冷，冷得像冬天的雪。原本我以为，这是因为你本身冷心冷情，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直到最近几天，我看到你看向她的眼神，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那样看人，只是从不曾这样看过我而已。” “够了！”尹陌避开她的抚摸，将刀又逼近了几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说喜欢。王缈，你从来都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控制我，让我听话，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想让我听话，你若不说她在哪儿，我一定会杀了你！” “如果我说了，你会留我一命吗？”王缈冷笑道。 “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可你若是对她做了什么，我有的是折磨你的法子。” “是吗？你折磨了我，那我就加倍折磨你的阿月，你觉得如何？”王缈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你……你到底把她怎么了？”尹陌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黑水镇西，万人尸坑，李逢月现在，估计已经被啃咬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了吧，你要是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给她收个尸。”王缈阴森笑道。 “你……我杀了你！”尹陌再也忍不住，挥动左手要将弯刀划过王缈的脖子。 王缈知道她这一招是来真的，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淡定，往下一弯身躲过了她这一刀：“就算你杀了我，她也回不来了，尹陌，你注定只能是我的。” “疯子。”尹陌心中挂念李逢月的安危，不愿再跟她过多纠缠，连忙施展游魂步往西边而去。 万人坑在黑水镇最西边，位于寒山脚下，其实已经可以算作是云嵬森林的边缘，由于这里的地下埋着无数尸体，所以土壤与周围的明显不同。树木长得异常高大阴森，又互相虬结缠绕在一块，在黑夜中远远看去，就像是无数交缠在一起的巨蛇。 尹陌还没到那里时，便听到了若水诀的水龙吟啸之声，心中的大石顿时落了地。 还好，还好赶上了。 阿月，千万不能有事。 她连忙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而去，只见下面是个巨坑，无数个身形僵硬的人正不断往坑的中心靠拢，而被包围的那个中心，正是李逢月。 第84章 她以手中的碧落银河对付着这些人，向他们挥出长剑，可没想到这些人似乎全然没有痛感，被刺了一剑后不仅丝毫不退，反而继续猛扑了上来。 李逢月虽然内力高强，但此时也有些乏力，毕竟她只有一个人，而围上来的这些死尸般肢体僵硬又毫无痛觉的人却越来越多，一不小心便被这些人抓伤，身上白衣已经是血迹斑斑。 尹陌见状，急忙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催动悲风动内功，将最内圈的怪人震倒在地，对李逢月问道：“阿月，你没事吧？” 李逢月见她来了，顿时一怔，“尹陌，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的伤还没好，赶紧离开这里。”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阿月，你说过的，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两个人一起面对，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尹陌将又围扑上来的人打退，与李逢月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李逢月感到后背传来的温暖，不由心中一动，“好，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两人朝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便开始对付各自边上的怪人。可是这些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只顾着朝李逢月疯狂进攻。 尹陌看出端倪，这些怪人对自己并不在意，对李逢月却像是狼看到肉一样疯狂扑了上去，一定是李逢月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否则绝不会出现如此状况。 她想到这里，一点点往李逢月这边靠近，素来嗅觉灵敏的她很快在李逢月身上闻到了一股从前未曾闻过的淡淡花香。 不是李逢月身上的兰花幽香，而是一种极淡的，如菊花一样的香气。如果仔细闻，又会发现这香气中透着一丝药味，而这样的气味，让她想到了很久之前在师父梁夏尸体上闻到的药味。 再看这些人身上，隐隐约约也都有些树状的瘢痕，莫非他们都是蛛王青炼制的药人？可是万毒谷早就被暗影阁灭了，这些药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尹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对李逢月道：“阿月，把外衣脱了，你身上应该沾上了什么东西，快！” 李逢月听到这话，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丢到了药人之中，药人们果然都围着那件衣服而去，仿佛是群抢肉的饿狼，将那衣服一下撕成了碎片。 “果然是衣服的原因，阿月，你来的路上可碰到了什么？是不是王缈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李逢月道：“我今天晚上觉得有些闷，便想一个人去河边走走。在河边时，我看到有个人影忽然从对面的树林中窜了出来。 那人轻功极快，身上似乎还扛了一个人。我急忙追了过去，在地上捡到了小玫的铃铛，于是赶紧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他来到了这里。路上也没注意沾到了什么，只可惜不仅没追到，反而被他困在了这里，尹陌，你出门时小玫可在屋中吗？” 尹陌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不在，之后又遇见了王缈，她跟我说你在这里，此事跟她一定脱不了干系。” “哈哈，确实脱不了干系，崔命，这么久不见，你可还认得我吗？”两人正讨论时，一个男子忽然从树下的阴影处走了出来，竟然是暗影阁的四大天字杀手之一，“一点青蜂”薛灿。 薛灿以轻功冠绝天下，来时无影，去时无踪，正像是一只飞得极快的青蜂，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名号，他与尹陌虽然同为四大杀手，但平时往来并不多，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薛灿，原来是你搞的鬼，你把赵小玫藏哪去了？”尹陌对他道。 “呵，你现在居然这么关心别人的命了，从前你不是杀再多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吗？还是说，你被身边的这位神女感化，已经成了她的狗了？”薛灿冷笑道。 “闭嘴，我不想跟你闲扯，你今晚是要做什么，是容五派你来的吗？”尹陌对他冷冷地道。 “当然，暗影阁的杀手，自然是要听阁主的号令。不像你，居然为了书剑山庄的大小姐叛出暗影阁，还对她言听计从。怎么，她也给你下蛊了？书剑山庄莫非也有化神蛊？”薛灿摸了摸鼻子，轻蔑一笑。 “化神蛊，这次的化神蛊是暗影阁造出来的？容五究竟想做什么？”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把之前的许多事联想到了一起：催动化神蛊母蛊所需的活血灵药，王缈之前匆匆出去见的那个“大人物”，周婆婆说的那批让浮仙洞遭遇灭顶之灾的黑衣人，这些与梁夏身上有同样树状瘢痕的药人，如果背后之人是容五，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她之前费了那么多心力让人去找紫罗羯，原来是为了让化神蛊重现江湖。如今江湖纷争四起，谁不想一统江湖，坐上武林之主的位置，天钧山庄想，书剑山庄想，暗影阁更是从来没掩饰过野心。 看来这个局，容五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了。暗影阁，化神蛊，药人，她一步步发展自己的势力，只为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 “不错，一百年前让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化神蛊正是有了阁主才重现江湖，只要有了这东西，暗影阁就是天下第一，比天钧山庄还要厉害。 崔命，你当初离开暗影阁，可真是不划算。如果不是这样，凭借你在阁中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湖宰相”，也好过现在就死在这里。”薛灿冷笑道。 “呵，你以为容五当真是把我们当人看吗？就算她拿这东西控制了所有人，当上了武林盟主，我们在她眼中，跟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还说什么江湖宰相，容五若当真成了武林之主，只怕第一批要杀的就是你这种知道她过去干了什么脏事的人。” “你……”尹陌的话让薛灿气急，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真话。 薛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反正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临死前说几句疯话痛快一下，我也就不跟你计较。这次阁主要李逢月死，你既然跟她在一起，那就一块死吧。反正她当初留着你，也是为了抓住她的软肋，如今化神蛊已出，阁主便不用再有任何顾忌，你们一块下地狱去吧！” 薛灿说完，随即阴冷一笑，一跃至山崖之上，从怀中拿出一只竹笛吹了起来，那些药人听到这声音后，开始朝李逢月和尹陌扑了过来。 第65章 有了竹笛的催动，这些药人变得更加狂躁，像彻底疯了一样朝两人发动袭击。 他们肢体僵硬，形态诡异，眼神空洞，指甲也变得长而锋利，尹陌探过他们的鼻息，那里已经没有一点热气，估计是全靠体内的化神蛊在催动，将最后的生命化作惊人的攻击力。 除非被砍掉脑袋，不然这些药人便会继续发动袭击，身上的肉硬得如一层层铠甲，又不怕疼。尹陌和李逢月虽然已经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但面对这么多的药人，也确实力不从心起来，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而血腥味更是激发了药人的狂性，如狼追肉一般蜂拥而至。 李逢月此时已经疲惫至极，连呼吸都已经急促而紊乱。尹陌见状，急忙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挡去大部分攻击，她也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神忽地亮了起来。 “尹陌，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无邪诀》上曾经见过一套刀剑合璧之法，施明夙前辈记载的昆仑剑仙边雪行和琼岛圣女林凤衣所创的“海风碧云”，你可还记得吗？” 尹陌听到这话，也想起来了这回事。 她跟李逢月出蝴蝶谷时，由于路途遥远，所以闲暇时曾一起看过那《无邪诀》几次。上面除了记载着施明夙的内功心法，还有一些她在各地所见到的奇异见闻，其中让尹陌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李逢月说的这套“海风碧云”。 边雪行和林凤衣在几十年前是大雍鼎鼎有名的两位天才。一个是昆仑派有史以来最具天赋的弟子，三十五岁便踏过大雍无藏山的剑仙桥，以一剑劈山之力获封剑仙；一个是世人难得一见的菩提圣女，一双红莲焰刀使得出神入化，从无败绩。但据说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当时尹陌和李逢月看到这套刀剑谱时，都十分意外。 昆仑剑法飘逸高绝，红莲焰刀刚猛热烈，“海风碧云”却将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长剑重守，弯刀重攻，无论进退攻守，都来去自如。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想出来的，如果两人还在世上，若是联手，只怕无一人能对战得过这“海风碧云”。 由于是一刀一剑合璧，所以当初李逢月和尹陌闲着无聊时还练过几次，如果用来对付现在的局面，确实威力十足，说不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我当然记得，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这是那刀法的口诀，我至今还记得，阿月，我们就用这套“海风碧云”，破了今日的死局！”尹陌说道。 李逢月点点头：“好，我也记得，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第85章 两人随即开始默念刀剑口诀，施展出相应的招数。 她们之前本就气海双修过，加之最近一直在一起，所以互相配合得极为默契，其中蕴含的内力逐渐带动起风卷流云，万人尸坑的中心处卷起阵阵大风，风力如刀，将不少药人都绞在其中，就连薛灿都已经有些站不稳，拿竹笛的手渐渐发起抖来。 尹陌抓住这个机会，在风中以一把弯刀直飞而去，薛灿躲避不及，心口被弯刀插中，从山崖上坠落下来，再也没了气息。 而他的笛声一停，这些药人便像是丢了魂一般，呆立在了原地，不再发动袭击。 两人看到这场风波终于停下，心中都顿时一松，握住了彼此的手，此番两人同生共死，加之刚刚气海融为一体，更觉是珍惜无比，难以分离了。 “阿月，你怎么样？”尹陌看着李逢月满身的伤痕，不由叹了口气，“都怪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被薛灿暗算。” 李逢月微微一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子，不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容五想做天下第一，书剑山庄便是她的挡路石，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放过我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还不够好，我想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可总是事与愿违，你遇到我之后，一直在受伤。”尹陌看着她手上的血痕，低下头道。 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不由伸出手去，将她抱在了怀中：“尹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跟你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抵得过我过去十多年来寡淡如水的日子。如果不是你，我便不知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这么喜欢我。 从前我修炼若水诀，自以为看破红尘，可因为你我才明白，不入红尘，又怎么知道真正的红尘是什么。尹陌，你就是我留在这红尘的意义，所以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尹陌听到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素来坚强的她第一次因为感动想要落泪，于是擦了擦眼睛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李逢月捧起她的脸，替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她道：“哪里都好，眼睛好，鼻子好，耳朵好，武功好，人品好，让人想跟你一直这么好下去。” “阿月……”尹陌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脸上一红，终于回抱住了她。原本起的大风此时也停歇了下来，只有两人脚边的落叶还在微微打着转。 直到此时，尹陌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遇到困难时，如果能得到另一个人充满爱意的拥抱，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李逢月从来都不会贬低她，轻视她，即使因为她的身份跟她曾经有过隔阂，但终究是没忍住那份汹涌的爱意。而她也知道，对于李逢月来说，继续这份爱意需要多大的勇气。 哪怕万水千山，血海深仇，她还是来到了她身边。 月亮就这样为她而来，跟站在角落中的暗影说，你很好，非常好，我清楚地看见你的好。 面对这样的李逢月，谁又能不心动。 “李逢月，你也很好，在我这里最好。”尹陌在她耳边轻声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唇角微微一弯，将她又抱紧了些。 第66章 然而，就在两人相拥之时，一枚冷箭忽地朝她们射来。尹陌察觉到不对，以弯刀抵挡，冷箭顿时被弹开来，只见王缈正站在刚刚薛灿站过的山崖上，冷冷地看着她们。而她的手中，是被绑住手脚嘴也被封住的阿九。 “王缈，你又想做什么？把阿九给放了。”尹陌将李逢月护在身后，对她说道。 王缈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冷了些：“你对一个丫鬟的生死都这么在意，凭什么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尹陌，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我，那我也不想再强求，你若是不把刀放下，我现在立马就杀了她。 还有你，李逢月，我知道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女剑，既然是神女，那就不会不顾别人的死活，你也得给我把剑放下。” 她说完后，随即拿出一把匕首朝阿九的脖子逼近，阿九看到那冒着寒光的匕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尹陌和李逢月见状，只好都放下了彼此的武器，但眼神中并无半分畏惧。经过刚刚刀剑合璧的心意相通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她们两个人还在一起，便不再害怕，阿九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她们不得不这么做。 王缈见她们当真放下武器，冷笑了一声，随即又开始吹奏竹笛，让那些药人对尹陌和李逢月发动袭击。谁知此时后面的森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摩擦声，无数的树木被压垮，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朝这边袭来，王缈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幽暗的森林中，此时却亮起了两盏巨大的红灯笼，而等那东西再近一些，才发现竟然是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光是一片蛇鳞便有人那么大，那两盏红灯笼实际是它的眼睛，立起的半个身子如一座小山似的，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巨蟒不断朝王缈靠近，对她吐出猩红的蛇信，连带着空气中也飘来一阵腥热的风。 王缈此时再也顾不得杀别人，急忙放开了阿九，往前面跑去。她本以为阿九会被巨蛇吞入腹中，可谁知巨蛇竟然只是在阿九旁边停了一会儿，随即便又朝她而来，似乎是认得她一般。王缈眼见它对自己紧追不放，跑得更加快，也更加着急，可她毕竟只有两条腿，体形也跟那巨蟒相差太大，又如何能跑得过它。 王缈拼命跑着，可谁知她走的这条路竟然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步落空，掉入了万丈悬崖之下，一声叫喊顿时传彻山野，而很快又被深渊吞噬，之后便再也消失不见了。 巨蟒眼见她跌落悬崖，也像人般微微一怔，在悬崖上停了片刻后，这才返了回来。 此时尹陌和李逢月已经从尸坑中走了出来，正准备带阿九离开，眼见巨蛇又回来，不由都是一惊。尽管两人刚刚以“海风碧云”打退了那些药人，但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即便两人武功再高，只怕也是蚍蜉撼大树，难有胜算。 不过，巨蛇只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们，似乎并没有恶意，而且目光似乎是落在阿九身上，之后又蜿蜒着身子去了别处，回来时蛇信上卷着一株药草，放到了阿九面前。 “这是……”三人看见巨蛇带来的药草，都有些不知所措。 李逢月捡起那株药草仔细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是牧靡草，之前解神医曾经跟我说过，这种草对治疗哑疾有奇效，只可惜实在太难寻，三百年才长成一株，没想到这蛇会主动衔了来，应该是给阿九的，阿九你可认识它吗？” 阿九听到这话，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它，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兴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跟它相识，那它对你应该没有恶意。阿九，只要将这牧靡草的叶子吃下，你应该就能开口说话了。”李逢月对阿九道。 阿九听到这药草这么好，一时间又喜又惊，将那药草吃入肚中，之后试着开口，竟然当真就能说话了。 “李……李姑娘，尹姑娘，我……我居然真的能说话了！”阿九满脸都是喜悦，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是这条蛇救了你，它可是你的朋友？”李逢月见她能开口说话，也替她高兴。 阿九来到黑蛇面前，将目光落在了它的额头上，伸出了一只手。巨蛇也开始朝她靠近，明明庞大如山，面对她时却竟然愿意低下头去，将自己的额头给它摸。 阿九摸着它额头上的三道白痕，顿时眼前一亮，笑道：“当真是你，我十年前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筷子大的一条小黑蛇，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小三百，别来无恙啊。” 那蛇听到她这话，也像是听懂一样，伸出蛇信舔了舔她，将阿九舔得咯咯直笑。 阿九看到尹李二人有些诧异的目光，解释道：“十年前我在这附近捉鱼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条小黑蛇，当时我见它受了很重的伤，身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啄了好多下，蛇鳞都掉了许多，于是把它带到了自己房中悄悄抚养。 那天刚好发了月钱，是三百文，我又看见它额头上有三道白痕，于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三百。当时我就感觉三百长得有些快，才十几天就从筷子大小长成了绳子大，一个月后更是变得跟小树一样粗了。 我见它的伤已经养好，加上长得实在太快，日子久了肯定藏不住，于是把它放回了云嵬森林。之后这里闹鬼的传闻不断，我就再也没到这边来，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它，十年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不愧是我的三百。这药是你为我找来的吧，谢谢你。” 三百听到这话，又将额头在她手中蹭了蹭，尾巴也轻轻摇了起来。 “传闻黑煞巨蟒是这世上最大的蛇，成年后体形如山，嘶气如风，所到之处遮天蔽日，我之前只在书上见过这种蛇，以为是志怪传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李逢月看着三百道。 第86章 “黑煞巨蟒，三百原来是黑煞巨蟒吗？那我这个名字对它来说，是不是有点小了？”阿九不由道。 “未必，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大概无论你给它取什么名字，它都会开心的。”李逢月笑道。 三百将目光转向李逢月，似是表达自己的赞赏，伸出蛇信也在她头上轻轻碰了三下。 “咦，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啊，那好，既然你自己都同意了，那我以后就还是叫你三百。三百，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不过你这一出来确实有点吓人，把周围的树都压倒了这么多，以后能不能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只怕就逃不掉了。”阿九有些担忧地道。 三百听到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忽然警觉起来，抬头看向后面，张开嘴巴大吼了一声。 后面的草丛顿时被它吼出的这阵腥风压倒，躲在草丛中的赵小玫眼见自己被巨蛇发现，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我……我只是在后面看一看，没有惹你啊大蛇哥，你别吃我……” 三百正想动作，阿九急忙道：“三百，她是我的朋友，不可对她无礼。” 它听到这话，立马停了下来，看了看阿九后，又贴心地将尾巴围成的圈放开一个口子，以便赵小玫和她们能够会合。 三人从这个口子中走了出去，来到赵小玫身边。赵小玫之前被那蛇吓得双腿发软，此时看到她们，立马抱住了李逢月道： “小姐，吓死我了，这么大的蛇你们是怎么招惹上的，还好它不吃人。我刚刚从那个地道里跑出来，本想着来跟你们会合的，但看了半天实在没敢过来，哪知就被它发现了。” 李逢月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没事，这条蛇是阿九的朋友，它很通灵性，不会伤害我们的。” “唔，那就好。”赵小玫依旧心有余悸。 “对了，之前薛灿把你带走后，我很是担心，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李逢月问她道。 “没有。我今晚看见外面月色不错，又有萤火虫，所以想出去捉几只，没想到被人从后面迷住了口鼻，一下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小姐，你是没见到，我刚刚从底下出来时，看到身边全是躺着的要死不活的人，他们的身上好像都被种了一棵树一样，有好多斑驳的树痕，还有很多虫子在爬，吓死我了。” “地下？你是说这万人尸坑的下面，还有隐秘之处？”尹陌道。 “对，这地方看起来邪门得很，好像是那种专门拿活人练邪功的地方，我只怕以后晚上都要做噩梦了。”赵小玫打了个寒颤。 “看来，这里就是暗影阁炼制双尸蛊子蛊的地方，小玫，你刚刚是从哪里出来的？带我们一起去看看。”李逢月道。 “暗影阁？这地方原来是暗影阁搞的。”赵小玫说着，眼神不由瞥向尹陌。 “此事与尹陌无关，她之前早就已经不在暗影阁，而且她与容五也并非是同类人，以后不要听到暗影阁做的坏事，就怪到她身上。”李逢月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解释道。 “哦，好，小姐，我下次不会了。”赵小玫朝她点了点头，接着又朝尹陌眨了眨眼，撞了撞她的肩膀，低声道：“不错嘛，现在小姐护你跟护宝贝似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如也教教我呗。” 尹陌瞥她一眼，耳根有些发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若真要说，或许只是凭着一颗真心。 “好了，小玫，别开玩笑了，带路吧。”李逢月瞧见尹陌的耳根，知她不善言辞，嘴角微微一弯，帮她避开了这个话题。 “是……小姐。”赵小玫没得到答案，有些悻悻地道。 若说在进庄之时，她应该是最喜欢李逢月的那个人。她自幼就崇拜着这位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少女天才，将她视为自己的偶像，进书剑山庄也是为了她，只可惜在比试中输给了尹陌，从此让尹陌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也只有看着偶像跟别人牵手的份了。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李逢月会喜欢上尹陌。她以为像李逢月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谁动心的。之前她跟着李逢月来黑水镇找尹陌，也以为小姐只是想找她的亲卫，直到在王家婚礼上看到二人对彼此的眼神，这才明白她们已经在一起了。 “唉，世事无常，下一次，我得快一些才行。”赵小玫没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句，接着又往前而去，很快就到了她之前出来的地方。 第67章 眼前是两扇开着的石门，还没到里面，一股浓浓的药味就扑面而来，四处阴冷无比，就连墙上的火把都带着点绿色。黑暗的角落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无数只虫子正在地上爬，有时还爬过几人的脚背，着实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还好，这些黑色的蛊虫只是从她们身上爬过，如果没有人为干预，并不会进到人体内。再往里面走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摆放着无数石床，而每张石床上都躺着一个人，肌肤中竟然泛起淡淡的绿光。 尹陌走到最近的一张石床旁，发现躺着的人双眼紧闭，身体冰冷，胸口处长着一棵小小的白花，而那白花中沉睡着一只黑色的蛊虫，跟之前王缈下在尹陌身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是化神蛊，原来它是这么被炼出来的。”尹陌不由开口道。 李逢月听到她说话，也走了过来：“这蛊虫与我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不管是哪本书提及一百年前那场江湖大战，都极其惨烈。 当初风生尘想要借化神蛊一统江湖，天下不知多少门派因他而亡，江湖高手们也伤亡无数。直到二十年后，武林中的生气才渐渐恢复过来。如今容五重蹈覆辙，我得赶紧将这件事告知父亲和天下豪杰，让他们早做准备才是。” 赵小玫点了点头：“据说一百年前天下机关术厉害的共有四家，南施北张，东刘西房，如今却只剩下了施家的神机山庄，我们不可思议堂虽然是武林新秀，却也是最近五十年才崛起的。 要是没有那场大战，很多机关术便不会失传，说不定现在还能看到更多的偃师高手，确实得尽快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就是不知道，这蛊要怎么才能进入人体内，要是像毒药一样可以下进饭菜里就麻烦了。” “如果要下蛊，需要先在人身上开一道口子，让蛊虫顺着那里，进入人的血脉中，这蛊才算是下成。暗影阁之前给杀手们下双尸蛊，以及王缈给我下化神蛊都是如此。”尹陌道。 “要先开口子，那岂不是得先把人迷晕或者打残？容五的武功虽然高，但要是给那么多江湖高手下蛊，也有一定难度。 如果只给少量人下，那选的必然就是江湖榜上排名靠前的高手。对了，最近天钧山庄正在准备召开武林大会，江湖中的好手现在都去了那里，容五会不会在那里下手？”赵小玫忽然想起此事，开口道。 李逢月点点头：“很有可能，这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只要控制了这次参加武林大会的好手，便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江湖。 只是天钧山庄的庄主上官容武功冠绝天下，又是大雍如今唯一的剑仙。容五如果想对她动手，应当没那么容易。现在化神蛊的消息还没在江湖中传开，我们还有机会。” “既然这样，那小姐，我们赶紧去天钧山庄吧，趁着武林大会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赵小玫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看尹陌，她刚要说话，却被她打断：“你跟赵小玫去天钧山庄吧，我去云嵬森林找银丝冰蚕，不要耽误你的正事。” “这怎么行，云嵬森林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先跟你去找银丝冰蚕。”李逢月猜到她会这么说，也早就做好了要跟她一起面对的准备，因此并没有答应。 她接着对赵小玫道：“小玫，你先回去，把化神蛊的事散布出去，让大家早做准备。等我和尹陌找到银丝冰蚕后，会去天钧山庄跟你会合。” “阿月，你……”尹陌见她坚持要跟自己一起去云嵬森林，不由有些担心。 她是只有一个多月的寿命了，不拼这一把便是死局。可李逢月不同，她前程大好，身上也没有双尸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连身上这些伤都不会受，何必要放在好好的阳关道不走，跟她一起去闯那地狱鬼地。 李逢月看出她的心思，拉住她的手道：“尹陌，你可以为我出生入死，今晚来这里救我，我难道就会对你生死视而不见吗？我们不是说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 尹陌见她如此坚定，也不再说什么。这些年她习惯被当作杀人工具一般去执行各种任务，面对的都是冷冰冰的刀刃和高高在上的斥责。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坚定地选择，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人生得此一诺，足够了。 “好，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你多保重。”赵小玫见状，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临别时，又回抱住了她，“小姐，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庄主还在等你，我……我们也会等你回来的。” 第87章 李逢月轻抚她的背：“好，我会的。” “对了，这些暗器你拿着，到了云嵬森林后或许能用得上，多带着武器总是没错的。”赵小玫说完，便将身上的暗器都拆了下来，一件件递给李逢月。 不可思议堂一向最擅长制作奇门机巧，所以她一直都随身带着很多各种各样古怪的玩意，比如手镯袖箭，簪子匕首，莲花铁蔟藜，钢刀扇子，银索峨眉刺等等，大多都既轻便又好用。 “你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那你呢？”李逢月不由道。 “没关系，我赵小玫江湖人称柳叶刀，身上只要带着这一种暗器就足够防身，但小姐你去的那个地方实在太危险，还是都带上吧。” 李逢月见她有心，便也没推辞，任由她将这些东西在自己身上固定好，对她道了声谢。 “好，小姐，那我走了，我会想你的。”赵小玫最后对她说了一声再见，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过身去，朝黑水镇外的方向而去。 李逢月看着自己身上这满满当当的挂件，不由微微一笑，“一下多了这么多东西，都有点不适应了。”眼见有个玩意还挺可爱，正想给尹陌看一下，却见她早就站在了山崖边，神色有些阴沉，不知在看什么。 她走了过去，顺着尹陌的视线看去，却只见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不由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棵树。” “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天生地养的，挺好。” 李逢月注意到，此时尹陌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刚刚赵小玫给自己戴那些东西时，她瞥过尹陌一眼，那时她的神情就不太好，之后她跟赵小玫说话，便没有再注意她。 所以……她这是……吃醋了？ 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明显地吃醋，跟一只傲娇小狗似的，得要人哄，才能顺毛。 李逢月唇角微微一弯，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尹姑娘，怎么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是金枝玉叶的小姐，有那么多人挂念你，担心你，而我什么都没有。你或许，不应该跟我进去。”尹陌踢着身边的一颗石子，低声道。 “谁说你没有了，我不就是在挂念你，担心你吗？尹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李逢月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咳……那个，我在想，如果你们要去云嵬森林，或许三百可以帮忙。”李逢月和尹陌刚刚谈得入神，都忘了阿九还在这里，此时听到这话，不由都是脸上一红，放开了彼此的手。 “其实也不用放开，我不在意这些的，三百既然一直生活在云嵬森林，又长得这么大，如果让它带你们进去，一定比你们两个人就这样去要好得多。”阿九又道。 尹陌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道三百愿不愿意？” “三百。”阿九朝一直盘旋在外面的三百招了招手，三百随即将身子蜿蜒了过来，将额头放在阿九的手下。 “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它们想去云嵬森林一趟，你能不能帮帮她们？”阿九摸着它的额头道。 三百看了尹陌和李逢月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将尾巴伸到她们面前，示意她们爬到自己的尾巴上。 阿九见它同意，微微一笑，亲了下它的额头：“好三百，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记得照顾好我的朋友。” 三百被她这么一亲，眼中的光暗了又亮，显然高兴了不少。尹陌和李逢月向阿九道过谢后，便抓住它的尾巴坐了上去，开始往云嵬森林而去。 从前尹陌想过很多次，自己来云嵬森林之后会遇到什么，或许会遇见很多骇人的猛兽，小型的毒物，又或者是无数奇怪的虫子，长得怪模怪样的一切，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坐在一条巨蛇的尾巴上进来。 在她的想象中，云嵬森林应该和九幽山的饿鬼岭差不多，必定是树木茂密，瘴气萦绕，处处充满了阴森可怕的气息。 但进来后她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怖。森林还是森林，到处都是树木花草，只是这些树木花草比一般的地方要大得多，连三百这样的黑煞巨蟒在森林中穿行，都很少会受到阻拦，可见这里的水土确实有所不同。 此时已经是深夜，森林中却热闹非凡，各种各样野兽的叫声充斥耳畔，沼泽草地旁时不时聚集着一些萤火虫，发出点点绿光。 尹陌和李逢月坐在巨蛇之尾，或许是因为三百体形十分庞大，森林中鲜少有能与它相抗的对手。一般的野兽还没看到它，光是听见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飞快吓跑了，所以她们不仅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新奇有趣。 “三百，你在这森林中，可曾见过这样一只虫子？”尹陌忽地开口，对三百道。 三百听见她说话，将她放了下来。尹陌把《无咎事记》上银丝冰蚕的画像拿给它看，三百凑近之时，呼出的鼻息都快将那本书濡湿，最后摇了摇头。 “也是，你长得这么大，我要找的却是一只手指大小的虫子，你就算见过它，八成也不会注意到。”尹陌叹了口气道。 李逢月此时也从蛇尾上下来，将那本书拿了过来。书中对于银丝冰蚕的记载，除了模样外，还有它的生活习性，比如此虫必须养在极其寒冷的地方，喜食冰霜和琉璃草。 当初施无咎为了养它，可花费了不少心思，不仅托大哥给自己做了一个可以存冰很久的小匣子，还特意去天山派学了独有的寒霜掌，将水化为冰，才能将它一直带在身边，又四处搜集琉璃草的种子，最终得以培育出即使不在寒地也能活的琉璃草。 如果银丝冰蚕还在云嵬森林，那它住的地方一定会符合这两个特点。 “三百，你知道这森林之中最冷的地方是哪里吗？可不可以带我们去那里？”李逢月对三百道。 三百点了点头，随即将尾巴放下来，两人便顺着爬了上去，它接着转了个方向，往森林的北边而去。 三百在森林中蜿蜒爬行了一段时间后，尹陌觉得周围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逢月的身体也有些发抖，连呼出的气都开始凝成了白雾，尹陌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搓她的手：“阿月，再坚持一下，我们应该就快到了。” 李逢月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尹陌感受到那股暖意，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她在李逢月及笄礼时送给她的那枚暖玉鱼形握手。 “这握手你一直带在身上？”尹陌问道。 李逢月唇角微微一弯，往她怀里靠了靠：“当然，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我自然一直带着。” 尹陌握着她的手，心中泛起一股暖意：“我还以为那天送你礼物的人那么多，你肯定不会把这个东西放在心上，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带着。莫非李小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我……” 李逢月耳根一红，想起尹陌送她这枚玉握手的前一个晚上，她便是因为误会尹陌和周厌亲吻一事而喝得大醉。那时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难受，如今想来，或许早在那时，她就已经对尹陌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当时不明白的事情，等到如今，便是再明显不过。 “是又如何，那你呢，你又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么一个礼物？”李逢月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它，你的手很冷，现在也还一样。”尹陌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住，放在嘴边吹了吹。 “好啊，那看来你那个时候还没喜欢上我，那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李逢月道。 尹陌听到这个问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或许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李小姐谪仙般的人物，谁看了能不动心？” “第一眼？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湖边竹林，你被辣得流眼泪那次？” 尹陌点了点头：“是，当时我就在想，是谁生得如此好看，又这么善良，不仅没嘲笑我，还给我糖吃。我原本以为你是庄中的侍卫，却没想到你就是李逢月，更没有想到你就是十年前救我命的那位恩人。阿月，我其实……也心悦你已久，而且……必然早于你。” 直到此时，尹陌才将心底的这份喜欢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从前她有很多顾虑，二人互相对立的身份，相同的性别，悬殊的门第地位，但因为被李逢月一次又一次坚定地选择，这份暗藏的爱意也才有了被坦白出来的勇气。 她喜欢李逢月，也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了。 只是从前她窥望月亮时，并未想过月亮有一天也会属于她，如今却是陌上逢月，可缓缓归矣。 三百停了下来，而她们的归宿究竟如何，也将在这个地方看到结果。 第68章 深夜已经过去，白天的曙光一点点到来，尹陌和李逢月还没从三百身上下来，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原来眼前正是一个寒潭，潭子虽然不大，此时又是春天，水面上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像是初冬一样。 第88章 “看来就是这里了。”两人来到地上，围着那潭子走了一圈，其他地方草木茂盛，这里却连地上都覆有一层冰霜，脚踩上去还有嚓嚓的声响，潭边长着一些寒菊，花朵上也结了霜，越靠近寒潭，那股冷意便越强烈。 “尹陌，你快来看，这是不是琉璃草？”李逢月注意到，在离寒潭不远的地方，长着一种白色的草，枝叶透明如琉璃，只有手掌大小，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散发着森森寒气。 尹陌走了过去，跟她蹲下来一起去看那几株草，又拿出《无咎事记》进行比对，心里顿时一喜：“没错，就是琉璃草。” “看来，银丝冰蚕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我们找找看吧。”李逢月道。 尹陌点点头，两人随即找了起来，此时近处忽然又传来一阵嘶嘶声，三百听到这阵声音后，频繁往那个地方看去，只见一条巨大的白蛇忽然出现，体形虽然不及三百大，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巨蟒了。白蛇来到这里后，便一直看着三百，嘶嘶吐出蛇信。 三百来到它身边，也吐出蛇信，与它交颈相绕，两蛇之间不知在说什么，白蛇之后便离开了。三百有些想跟着它走，但又回过头来看着尹李二人，有些犹豫。 李逢月见状，便道：“没事，三百，你跟它走吧，你送我们到这里，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三百听到这话，又见尹陌也点了点头，这才下定了决心，跟着那条白蛇走了，树林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尹陌和李逢月开始在这寒潭四周寻找，施无咎在札记上说，银丝冰蚕不仅喜寒，而且不惧水，除了琉璃草外，还喜食毒物，所以才被施无咎用作了净毒清血之物。尹陌想到这里，忽地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血滴入了潭中。 “你这是做什么？”李逢月见她将手臂划破，不由着急道。 “银丝冰蚕喜食毒物，既然我体内有双尸蛊之毒，那我的血或许可以把它引出来。”尹陌答道。 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这才将心放了下来，“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你也要注意分寸，不要流太多血。如今周围情况不明，血腥味也有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 “我知道，会注意的。”尹陌看着自己的血滴入薄冰水面，竟然立马又被冻结成冰。无奈之下，她只得先用内力将那水面的薄冰融化，再将血放进去。这云嵬森林中最冷的地方，便是这寒潭之底，也是银丝冰蚕最有可能居住之地。 她将血滴进去不久，水下渐渐就有了动静，从潭底冒出了一些小小的气泡。尹陌和李逢月互相看了一眼，随即躲在了寒潭边的一块石头旁，屏气凝神地等着那水中的东西出来。 可没想到，那气泡只是翻滚了一阵，却又恢复了平静。两人不免有些失望，又来到潭边，但却惊讶地发现，刚刚还在水中未曾完全散去的血迹，此时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被刚刚那东西给吸走了。 “莫非是这些血还不够，并不足以让它现身吗？”尹陌看着清澈的潭水，沉思道。 李逢月：“银丝冰蚕除了喜食毒物外，最喜欢吃的是琉璃草，不如我们再用琉璃草做诱饵，将血滴在那上面，或许能将它引出来。” 她说完后，拿出赵小玫送给她的一个防身机关，将其简单一变，变作一个小小的陷阱，再把滴有尹陌鲜血的琉璃草放在岸边，并且洒了几片叶子在潭中，带着尹陌在旁边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后，潭水中再次有了动静，气泡又开始冒了出来，而且比上次的更大。一只手指大小、浑身发着银光的蚕从潭水中慢慢游了出来，吃着那几片琉璃草叶，之后又被岸上的带血琉璃草吸引，逐渐从水中来到地上，往陷阱靠近。 然而，正当尹陌和李逢月以为它就要进入陷阱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只鹿飞快地从后面跑了过来，一只大白狼在它背后穷追不舍。 更令人惊讶的是，白狼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女孩，这阵动静把那只蚕又吓回了寒潭中，短时间内只怕是不肯再出来了。 女孩看到两人出现在这里，也十分惊讶，连鹿也不追了，骑着狼往这边而来，对她们问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成熟，听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了，跟她这几岁小女孩的外貌完全不符，尹陌和李逢月也微微有些诧异。 “我们是来这里找银丝冰蚕的，不知阁下是……”李逢月想了想，还是选了个比较折中的称谓。 “银丝冰蚕？你们是要找医仙婆婆养在这里的小白吗？”女孩好奇道。 尹陌和李逢月听到这话，知道刚刚从潭中出来的那只蚕果然就是银丝冰蚕，心中都是一喜。 “正是，不过你口中说的医仙婆婆是谁？这蚕是她养的？”李逢月问道。 “啊，糟了，医仙婆婆说过，不能向外人透露她的身份，我又犯错了。”女孩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医仙？江湖上如今唯有一个医仙，便是二十多年前便已经失踪的医仙沈寂之，你说的医仙婆婆可是她？”李逢月追问道。 女孩听到她这话，眼眸瞬时睁大了些，很明显是被李逢月说中了，但她并没有承认，只是捂着自己的嘴巴含糊道：“不行，不能说，不能说。” 李逢月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再问下去，换了个话题：“医仙婆婆的事不能说，那这潭中的银丝冰蚕，你知道多少？” 女孩见她不再问沈寂之的事，便把手放了下来，之后又从狼背上跳了下来，来到寒潭边，看到地上的机关后，忽然变了脸色：“你们这是在用琉璃草引小白出来？你们是坏人！”对两人的态度也开始变得警惕起来。 “我们并不是坏人，是我身上中了蛊毒，想要用它来治病，只是它一直待在潭底不肯出来，我们才这么做的。”尹陌解释道。 “中了蛊毒？”女孩听到这四个字，倒是眼前一亮，“医仙婆婆最喜欢研究蛊虫了，你中的是什么蛊？” “双尸蛊。” 这三个字一出，她却瞬间变了脸色，“双尸蛊，医仙婆婆说过，中双尸蛊的都是坏人，叫我千万不要搭理。没想到你们两个也是坏人，小五，我们快走，别被她们两个追上了。” 女孩说完后，一跃回到了狼背上，接着白狼便带着她在森林中飞奔起来，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尹陌和李逢月都没想到，她的态度会一下转变得如此之快，为何她听到双尸蛊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莫非暗影阁的人也曾经来过这里？还是说，沈寂之与暗影阁之间有过什么纠葛？ 尹陌念及此处，忽然想起来，医仙沈寂之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仅出自医学世家，之后更是因为治好了皇帝和太后的头疼病，使得大雍开了女子行医的先例，有了“医仙”之称。 但她在宫中待久了之后，觉得甚是乏味，于是又入了江湖，成为江湖第一神医，更是教出了像解道春和灵素真人这样的高徒。 可自从二十三年前她不知所踪后，江湖上便再也没了她的消息，而暗影阁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容五灭了岭南巫医一族拿到化神蛊也是在那个时候。容五和沈寂之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吗？沈寂之明明是在东海失踪的，为何又到了云嵬森林？ 二十三年前，沈寂之失踪，岭南巫医差点被灭，暗影阁建立，天钧山庄庄主上官容退隐，二庄主上官靖开始执掌庄中大权，这些看起来并不互相关联的事，为何会如此凑巧都在同一年发生？ 尹陌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江湖中的水，只怕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李逢月见尹陌看着寒潭出神，以为她是因为银丝冰蚕被吓跑了心情不好，过来安慰她道： “放心，只要知道了银丝冰蚕在这里，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只是它今天被这么一吓，短时间内很难再出来。我们不如先去找沈医仙，解神医当初说她对蛊毒很有研究，你如果找到了她，说不定便不用再找银丝冰蚕了。” 尹陌盯着寒潭，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找她，不仅是为了治好我的蛊毒，我心里也有很多疑问，估计只有见到了她，这些疑问才能解开。” 江湖水深，而她只是其中的一尾小鱼，但尹陌依旧想知道，水深之处，究竟潜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69章 尹陌之前在暗影阁执行任务时，经常要找一些藏在山林中的江洋大盗，因此对林中的各种踪迹有过研究。刚刚那女孩虽然骑着白狼跑得飞快，地上的狼爪印却是清清楚楚，她便和李逢月顺着地上的踪迹一直找了上去，约莫半天后，发现爪印消失在了一座竹楼前。 云嵬森林四处都是参天大树，这里却有一片大好的空地，不仅有座小竹楼，竹楼前还带了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 今天天气好，艳阳高照的，竹楼四处都晒着草药，有个人正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两条腿微微晃着，嘴里哼着小曲，看上去倒是十分惬意。 第89章 “小寒，给我倒杯茶来，要上好的兰香雪芽。”略带低沉的声音从书本底下传了出来。 只是她这一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位“小寒”也不知去了何处。尹陌和李逢月走了进去，李逢月见一旁的茶壶冒着热气，便去倒了一杯茶，递给藤椅上的她。 她将书本拿走，正想将这杯茶喝下去时，抬头瞧见倒茶之人并非小寒，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姑娘，顿时一惊：“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的？” 尹陌见她虽然满头鹤发，但气色红润，声音硬朗，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身上还带着股药香味，应该就是沈寂之了。 “在下书剑山庄李逢月，拜见医仙。”李逢月朝她行了一礼，尹陌也跟着行了一礼。 “李逢月？你……你是沈兰兮的女儿？”沈寂之惊讶道。 “正是，医仙前辈也认识家母？”李逢月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惊讶。 沈寂之道：“你跟她长得很像，眉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像你这么大。” 李逢月的神色也黯然下来：“如果不是容五，娘亲便不会这么早就离世，前辈，你既然认识我娘亲，那可认识容五吗？”她之前听到那个骑狼的女孩听到“双尸蛊”三个字便神色一变，其实也已经有所怀疑。 “容五……”沈寂之念着这个名字，“看来她做的坏事还真是不少。当年她带人灭了岭南巫医一族，拿到浮仙洞的化神蛊后，想要用这个东西来控制整个江湖，便四处打听我的消息，命人把我关进了地牢，想要我帮她研制这害人的东西。 我自然是不肯答应，之后偷偷从地牢中跑了出来，谁知到了东海后又被她的人发现，万念俱灰之下，便投了东海，却未曾想被一艘渔船所救，之后我混在一列商队中，来到了黑水镇，哪知又遇到了暗影阁的人。 当时我想，既然暗影阁如此无孔不入，便索性进了云嵬森林。我在这森林中，倒是比在外面活得更加快活，这里到处都是草药，足够我在此研究一辈子了，你们来这里，可是也与容五有关吗？” 尹陌点了点头：“我来此地，是想求医仙帮我解了身上的双尸蛊，这蛊毒便是容五所下。” “双尸蛊？你是暗影阁的杀手？”沈寂之警觉起来，拉过了李逢月，“你之前可知道她的身份吗？暗影阁里，可没什么好人。” 李逢月拍了拍她的手：“前辈，我早就知道她是暗影阁的人。但是尹陌并非坏人，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与她已经多次同生共死，她……是我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沈寂之听到这三个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书剑山庄大小姐的心上人会是暗影阁杀手，而且两人都是女子，她一时之间，确实有些难以相信。 “是，我与阿月已经约定终身，此生不离。”尹陌看着李逢月道。 沈寂之看着尹陌，瞧见她看李逢月的眼神不像是假，过了半晌后，才放开了李逢月的手，“她说的可是真的吗？” “是。”李逢月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已经公开了吗？我这么多年没出去，大雍莫非已经有女子与女子亦可成亲的律法了？”沈寂之道。 李逢月摇了摇头：“此时虽然还没有，但我已经决定，此生非她不嫁。除她之外，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沈寂之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又看了看尹陌，从两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们并不是一时上头，便也没再说什么，叹道：“在这世上，若是能遇上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确实难得。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我一个外人也不会插手，只是我已经发过誓，此生不会救暗影阁的人，她，我救不了。” 尹陌和李逢月听到这话，都是一怔。 李逢月道：“前辈不肯救暗影阁的人，但尹陌为了我，已经叛出暗影阁，所以前辈救她，并不算食言。” “叛出暗影阁？据我所知，容五的双尸蛊甚是厉害，发作起来难忍无比，你……”沈寂之想到了什么，捏住了尹陌的手，开始为她把脉，“竟果然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了，你当真已经不再是暗影阁的人？” 尹陌点了点头，沈寂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逢月，“好，那我就看在你娘的面上，为她治这双尸蛊。这些年我对蛊毒研究颇多，这双尸蛊是天下至热至恶之毒，需要以天下至寒至纯的银丝冰蚕来救，银丝冰蚕在距离此地大概十里的寒潭底，你们若是找到了它，便可解了此蛊。” “之前我在一本毒经上见过这个法子，这次进森林也是为了找它。只是它刚刚被人一吓，便进入潭中再也不肯出来，医仙既然知道它，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引它出来吗？”尹陌道。 “哦？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个法子，不错，孺子可教。”沈寂之点了点头，“这银丝冰蚕其实是我二十多年前进森林时，在一个死人身上发现的。我知道它生性喜寒，所以将它放在了那寒潭之中，时不时便去看看它，并以琉璃草喂它，它对我已经很熟悉，如果是我去叫它，它或许就会出来。” “既如此，那多谢前辈了。”尹陌和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知道她愿意帮忙，且又与银丝冰蚕关系匪浅，心中一喜。 “无妨，既然你已经不是暗影阁的人，那我救你也没什么。只是我刚刚探出，你身上似乎有受过化神蛊之毒的迹象，莫非容五已经将那母蛊苏醒，炼成子蛊了？”沈寂之皱眉道。 “是，她当初费尽心思想要盗取书剑山庄的紫罗羯，我以为她是要拿去给谁治伤，没想到是为了化神蛊。”尹陌道。 “化神蛊一出，江湖上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些年我一直潜心研究蛊毒，从未放弃要解这蛊，直到最近才炼成了一味药，名为金蝉玉燕，即使不能完全解蛊，也至少有抑制之效。我在这里躲了二十多年，看来也该出去了。”沈寂之喃喃叹道。 李逢月正为化神蛊一事发愁，没想到沈寂之已经有了应对的药，心中一宽，“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前辈，江湖中的人，还等着你再救他们一次。” “嗯，那我们这就前往寒潭，先替这丫头解了毒，再一起出森林。” 沈寂之话音刚落，便听后面一人喊道：“医仙婆婆，你要出去吗？” 尹陌和李逢月抬头一看，喊话的正是之前两人在寒潭边见过的那个骑狼女孩。 此时的她提了一篮子果子，从篱笆后面走了出来，看上去有些兴奋。 “是，我如今有件事要去处理，小寒，你留在这里，我处理完后，自然会回来。” “你既然要出去，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我也想出去。”小寒走了过来，抱住了沈寂之，“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医仙婆婆，带我一起吧。” “好，既然你想一起，那就一起吧。”沈寂之摸了摸她的头，答应下来。 沈寂之在这云嵬森林中生活了很久，由于精通医术，经常为各种动物治病疗伤，结下了不少善缘，只听她吹了一声口哨，竹屋旁竟然又钻出几头白狼。 “它们是我下雪的时候抱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窝小狼崽子。当时我见它们的母亲已经被一头黑熊咬死，于是把它们带回了家养着。没想到后面越养越熟，现在要去哪里，只管朝它们吹声口哨，便可以坐在它们的背上，比这么两条腿走要快得多。”沈寂之道。 几人随即坐在这几头白狼的背上，朝着寒潭而去，很快就又回到了那里。 沈寂之围着寒潭走了一圈，采了一株琉璃叶，接着又往叶子上洒了点药水，丢进潭中，“这小蚕挺有灵性，我喂它久了之后，它便渐渐跟我相熟，只要闻到这药水，必然会出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银丝冰蚕便又从潭底出来，沈寂之将一只手伸进潭中，那蚕就顺着来到了她手上，沈寂之拿手逗它，它也摇头晃脑起来。 “把手伸出来。”沈寂之对尹陌道。 尹陌照她说的做，将手伸了出来，沈寂之在她手上划开一道口子，随即将银丝冰蚕放了进去。 银丝冰蚕闻到她身上的毒血气味后，显然亢奋起来，顺着这道口子爬进了她体内。它才刚进去，尹陌便觉得浑身一阵发寒，之后又阵阵发热，脸色更是白一阵红一阵，冷汗与热汗交替，两根眉毛都皱到了一处，显然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李逢月在旁边看得心急，想用内力帮她缓解疼痛，却被沈寂之拦住：“现在银丝冰蚕和双尸蛊斗得正激烈，你若是出手，会破坏这种平衡，这次能不能撑过来，得靠她自己，我们只能静待天意了。” 尹陌此时已经意识模糊起来，全身都疼痛无比，最疼的地方当属丹田，只觉一下犹如被火烧，一下又犹如被冰冻。 李逢月见自己无法用内力为她分担痛苦，便握住了她的手：“尹陌，你如果太痛的话就咬我，我不痛的。你一定要撑过来，只要撑过了这次，你就能获得新生了。” 第90章 尹陌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量，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心里也安定了不少，是，她一定要撑过这次，与李逢月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决不能向两只虫子认输。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痛苦折磨了她许久，可尹陌一直紧紧握着李逢月的手，坚持了下去。最终那股热意被冰凉覆盖，曾经熟悉无比的万虫噬咬之苦陡然消失，只留下一阵清清凉凉的抚慰。 银丝冰蚕慢慢又从那道口子爬了出来，原本干瘪的肚子此时胀起，再看尹陌流的血，已经不再是黑血，这困扰囚禁了她整整十三年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被化解掉。 从今天开始，她便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不必再数着日子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鬼刀罗刹，终化人身，再也不用受地狱之苦了。 第70章 “尹陌，你怎么样？”李逢月见她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也没了力气，歪倒在自己怀中，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急忙问道。 尹陌在她怀中顺了几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气息：“阿月，我的蛊，解了。”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双尸蛊在我体内十三年，虽然毒发是每月一次，但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就像眼睛里的一粒灰尘，让我日夜不得安宁。但现在，我知道它已经不在了，那里很干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尹陌缓缓道。 李逢月将她又抱紧了些，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尹陌，你做到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受这蛊毒之苦了。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尹陌抚摸着她的手：“曾经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苦的人，父母双亡，师父离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世上，很多次都不想再活，也曾想过一刀了结了自己。 但我又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如此。我想离开江湖，离开血雨腥风，离开人心算计，去做当初尹家村里那个放牛的小娃。所以我又抱着一点希望和坚持活下来，去找双尸蛊的解药，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李逢月点了点头：“是，我的尹陌，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咳咳……”沈寂之见她俩在这腻歪，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自己和小寒在场，不由咳了几声。 两人果然被她这咳声惊醒，意识到刚刚的忘情，不由得耳根都是一红。 “既然你的蛊毒已解，那我们也该启程去找容五了，小逢月，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吗？”沈寂之道。 李逢月道：“容五花这么多心思炼制化神蛊，无非就是想控制江湖高手的心神，一统江湖。现在江湖中各大门派的高手应该都在天钧山庄。之前上官靖说武林大会在三月十五开始，后来不知为何，又推迟了一个月。我们如果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天钧山庄。小寒，我也带你去见见世面，去看看这江湖中的天下第一庄是什么模样。”沈寂之说道。 “是，前辈。只是之前薛灿想要杀我却没得手，如今黑水镇上一定还有暗影阁的杀手在守着。我们若要出去，最好是从小路走，这样不容易被发现，也能给容五一个出其不意。”李逢月道。 “好，就依你说的，走山路的话我这些小狼崽可最擅长了。云嵬森林在大雍虽然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第一鬼地，但在我看来，却像是另一个家一般，等我和小寒收拾好行李，便带你们离开这里。” 沈寂之说完，带着几人回到了之前的竹楼中，带了一些干粮和换洗衣物，以及一些珍贵的药材，最后看了一眼竹楼：“今日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二十多年了，现在忽然要走，还挺舍不得的。” “前辈若是……”李逢月见她犹豫，正想上前安慰，沈寂之却又很快自己调整过来，“罢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蛊毒，若是就此浪费在这里，也太可惜了，容五，你这些年造下来的孽，也该还了。” 她说完后，随即将包袱一甩甩到了背上，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走吧，我带你们出去。”其余几人点了点头，都骑着狼跟在了她身后，开始在森林中四处穿行。 白狼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因此跑得极快。尹陌坐在狼背上，旁边的树木飞速往后退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绿海中穿行的飞鱼。 自从身上没了双尸蛊后，她就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出了这里之后，她还想飞到很多地方，一望无际的大海，与天齐高的雪山，荒凉壮阔的大漠，一马平川的草原，去好好看一看，这世界白天坦坦荡荡的模样。 她不想再做夜里的孤魂，来人间一趟，总要看看太阳。 而几天后，沈寂之带着她们走出云嵬森林时，天上的太阳再无树叶的遮挡，完完整整地照了下来，这是尹陌第一次感到，原来在阳光下，自己也可以自由而畅快地呼吸。 三百年来很少有人能走出的大雍第一鬼地，却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走出了四个人。暗影阁的杀手即便再怎么埋伏，只怕也想不到她们在这里出来，毕竟云嵬森林占地几万亩，即使把大雍所有的士兵都围过来，只怕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出了森林之后，我们或许会遇上暗影阁的探子，最好是易容之后再出去，我包袱里带了易容的东西，帮你们几个改一下。” 沈寂之说完，便从包袱中拿出改妆工具，帮自己还有尹陌、李逢月改了容貌，小寒年纪尚小，从未出过森林，所以她便不用改。 沈寂之虽然年事已高，但平日里对这化妆易容之术甚感兴趣，这次逮住机会，把自己改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气度从容大气，倒像是哪家门派的宗主。 尹陌和李逢月长得太惹眼，她便把她们的样貌往普通上改，装作是自己门下的两名弟子。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最近路上的江湖人很多，大雍女子门派也不少，旁人看了只会以为是哪家宗主带着门下的弟子去赴会，并不会惹人注目。 一行人离开云嵬森林后，辗转来到了道州城，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选了个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小菜，准备在这歇歇脚。 “诶，还有三天武林大会就要开了，六位爷怎么还在这里喝酒？之前不是说等了好久吗？” 她们进来时，看见一张桌子上坐的八个人都是江湖打扮，便故意选在了他们旁边坐着，果然才刚坐下，就听见了关于武林大会的消息。 “嗐，别提了，像咱们这种小虾米，就别去凑这样的热闹了。天钧山庄这次邀请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咱们鲸海帮根本就没收到请帖，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看个屁呀。”其中一人垂头丧气地道。 问话的人听到这个回答，也略微尴尬了一番，之后叹道：“你们鲸海帮在南海一带已经算是大帮派，居然也没受到邀请，你们要是小虾米，我们御剑门那就是更小的虾米了。” “咦，御剑门在江湖榜上不是位列前百吗？也没被邀请？” “之前是前百，但最近有几个门派迅速崛起，把御剑门给冲了下去，百晓堂的榜单向来无人敢质疑，我们就算心有不甘，也没什么办法。” “哼，依我看，这劳什子武林大会说是邀请天下武林豪杰，实际上就是那些世家大族争来打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之前上官容掌权的时候，武林大会任谁都可参加，只要你觉得自己功夫好，就算是个初出茅庐的野小子都可上台来，哪怕说要单挑她，也没人会说你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的不少名流就是在那一战中扬名的。 现在倒好，设了这么多关关卡卡，什么不在江湖榜前百便不可参会，门派建立未达五年者不可参会，门中弟子少于一百者不可参会。就算你再厉害，连门都进不去，能有什么用。这江湖是他们的江湖，早就不是我们的了。”其中又一人愤愤不平道。 “确实，自从这上官靖掌了天钧山庄的权以来，那做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猖狂，江湖上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她想，反正都得插一脚；之后又对其余三大名庄下手，一点点地吞地盘，仗着上官家族根基深厚，连这三家也不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还听说她这个人生性残忍，经常拿活人练剑，你说说，明明跟上官容是亲姐妹，怎么就相差这么大，上官容也不管管她……”几人说起上官靖，倒是都同仇敌忾起来，说了此人不少坏话。 天钧山庄二庄主上官靖在江湖中的名声确实不好，且经常会被人与上官容作比较。 上官容天资卓绝，又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是上官家族的嫡女，早早就被当作下一任庄主培养，三十岁那年便越过了剑仙桥，成为新朝第一位女剑仙，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她不仅武功厉害，而且性子温柔，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世人都以为，在她当上天钧山庄庄主之后，会结束武林纷争，一统江湖，成为武林盟主，这盟主若是她来当，大家也是赞同的。 第91章 可谁曾想，她在三十二岁那年便宣布退隐，将庄中事务都交给了妹妹上官靖打理，自己一心闭关修炼，虽有庄主之名，实际却已经无庄主之权。 上官靖从此在江湖中崭露头角，她虽然也是上官家族中人，但母亲身份卑微，是一名婢女，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武功虽然也不错，但既然已经有了上官容这么一个姐姐，她就算再怎么努力，旁人也不会注意到她。 据说她与上官容关系很好，且武功仅次于上官容之下，上官容在成为庄主之后，她成了天钧山庄的二庄主，上官容是个剑痴，那时庄中很多事务便都交给了她打理。但不知为何，后来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再之后，上官容便将庄中大权给了她，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闭关退隐，这一退就是二十余年。 所以有很多人都猜测，上官容当初是被上官靖害了，所以才宣布退隐。可上官靖又始终不要那庄主之位，只做天钧山庄的二庄主，显然又是在等她回来，也不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上官容的温柔性子不同，上官靖为人傲慢又阴鸷，做事雷厉风行，除了姐姐上官容之外，几乎谁都不放在眼里，谁要是得罪了她，一定会被她给狠狠报复回去。一般被她抓回天钧山庄的人，八成便没命再出来，剩下的两成，要么断手断脚，要么割鼻去耳，总之别想囫囵个活着出来。 天钧山庄的弟子见她这般，也学着她在外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把好好的百年名门搞得乌烟瘴气，但无奈上官家族实力太强，江湖群侠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之前看到书剑山庄与寒江山庄联姻时，很多人心里都在高兴，以为这两大名庄联姻，必能压一压天钧山庄的气焰。 哪知后面闹出了那等事，寒江山庄在天下前颜面扫地，日渐式微，被天钧山庄吞了不少势力，如今还能与天钧山庄叫一叫板的，也就只有书剑山庄了。 上官靖恶名昭彰，坏事做尽，几人坐在这听旁边这些人说她的坏话，倒是也听得心情舒爽，同时将这次武林大会的情况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次武林大会由上官靖主持，只邀请江湖排名前百的门派前去，收到请帖的才能进去，且会在这次大会上凭借武功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不仅上官靖会来，许久不曾露面的上官容也会出现。也就是说，谁想当武林盟主，还得过上官容这一关才行。 看似办了个武林大会，实际却像是上官靖为自己挖的萝卜坑。 论武功，天下除了上官容之外，谁又会是她的对手，按照她平时满是阴招的性子，再对上官容下点毒什么的，武林盟主自是手到擒来。只是容五既然炼成了化神蛊，只怕这两人会对上，她们之间到底谁更厉害，尹陌一时还确实说不准。 她没有跟上官靖对战过，却知道容五的武功有多深，这武林大会究竟会如何收场，着实难以预料。 “既然是只有收到请帖的门派才可进去，我先给父亲传个信，这样等到了天钧山庄，也可接应我们进去。”李逢月低声道。 尹陌和沈寂之点了点头，小寒反正听不懂，便一味低着头吃，连头都没舍得抬。 沈寂之虽然是医中圣手，却不通厨艺，无论什么菜到了她手里都跟草药一样，不是晒成干就是熬或者炖。小寒这么多年跟她也就这么将就着吃了，如今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菜还能这么做，所以即便是几样最寻常的小炒，在她眼中也跟天仙做的饭一样，好吃极了。 除了一碟苦瓜炒蛋，跟沈寂之熬的药一样苦，实在是吃不下。 沈寂之回过神来，凉了半天的筷子终于要动了，却发现几个碟子都光了盘，眼见小寒还在拿筷子对着那碟唯一剩下的苦瓜炒蛋戳来戳去，不由戳了下她的额头，“好啊，趁着我们干正事，你倒是把菜都偷偷吃完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大胃口。” 小寒捂着自己的额头，哼唧道：“是你们自己不吃的，现在又来怪我，谁叫你当初做的菜那么难吃，吃几口就没胃口了。更何况，你们偷听别人说话，算什么正事。” 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倒是让沈寂之一怔。她正了正身子，咳嗽了一声，正想“教导”她一番，李逢月在旁笑道：“既然小寒喜欢，那我便再多点几样，让她吃个饱。”说完又点了几样菜。 这次几人打听清楚了消息，心里有了底，便一起吃了起来。外面此时阳光正好，李逢月见无人注意，夹了一块肉最多的红烧排骨放进尹陌碗中。 尹陌见到那块排骨，唇角微微一弯，也给她夹了块鱼肉。相比于这边岁月静好，对面倒是争得天翻地覆，一老一少在各大菜盘里抢得飞起，也顾不上她们。 道州离沧州不远，估计再有三日，便可到天钧山庄了。 第71章 四月十五，沧州城，青风山，天钧山庄。 今天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对于整个江湖来说，是五年一度的盛事。 武林大会是江湖中人一展名头的最好时机，不少门派在五年前就已经摩拳擦掌，只待今日名扬天下。 但一行人来到沧州城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李逢月传给李天南的信迟迟没有回复，这一路上也没遇见书剑山庄的人。不仅如此，往年武林大会时，沧州城中都对每场比试议论得十分热闹，甚至还有赌坊开盘下注，今年却安静异常，没听到任何谁输谁赢的风声。 李逢月拉住一个江湖打扮的道士询问，那道士说，武林大会是今天没错，但上官靖从昨晚开始，就把庄门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询问，说是要戒严一天，明天才开始正式比武。 现在青风山谁都不让进，而且天钧山庄还在沧州城中戒严，谁要是敢对这次武林大会有所议论，就砍了他的脑袋，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动作。 几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怔，上官靖这是要做什么？把天下豪杰都软禁在天钧山庄，然后逼迫他们承认她的武林盟主之位？ 可即便如此，她能控制得了他们一时，各大门派的首脑下山后，肯定还是会不服，说不定会联起手来对付天钧山庄。上官靖虽然傲慢，但一向心机深沉，不像是如此短视之人。 除非，她有什么万全的把握，能在软禁所有人后，还能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尹陌忽然想到了容五的化神蛊，莫非是容五对上官靖说了什么，两人达成了合作？上官靖负责把人软禁起来，容五则负责下蛊，可如果是这样，得利者只会是容五，上官靖又为何要帮她？ 她将自己的猜想跟李逢月和沈寂之说了，两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觉其中确实疑惑重重，唯有进庄之后，方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只是如今山上的守卫似乎严了许多，到处都是巡逻的天钧卫，普通百姓在山脚哪怕只是多看了几眼，都会被他们狠狠瞪回去，若是就这样上山，只怕很快就会被发现。 三人踌躇之时，小寒却道：“你们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上山。” 沈寂之眼前一亮：“对啊，你这小鬼娃成天在外面跑，云嵬森林的山路几乎都要被你和那群小狼崽踏平了。说到走山路，我这老人家确实不如你，行，那就由你带路吧，记得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小寒挑了挑眉：“我是谁，森林小神龙是也，听我的准没错。这山并不难爬，守卫大多在阳面，背阴处树多又湿滑，一般很少有人会去。有条线虽然陡了点，但是要快许多，两位姐姐要是不怕弄脏衣服，就跟我来吧。” 尹陌和李逢月朝她点点头，跟在了她身后，四人随即避开守卫，在小寒的带领下进了青风山。 不得不说，有的人当真是天生就属于森林。 之前在人来人往的沧州城中，小寒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小孩，但一到森林，便像是鱼入了水一般，动作潇洒又迅速，再高的坡轻轻一跳就上去，而且一眼就看出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用一个半时辰便将她们带到了天钧山庄。 此时天色已晚，天钧山庄门前站着两排守卫，幸好这庄子极大，并不一定只能从正门进去。尹陌对这种翻墙进去杀人或找人的事一向轻车熟路，带着几人走了没多久，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下脚点。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里等着，听到我的鸟哨声后再进来。”尹陌对她们道。 “好，万事小心。”李逢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下进去太多人并非好事。若是尹陌万一遇到不测，她还可以再进去救她，不至于一下都被抓住。 “嗯。”尹陌对她点了点头，随即翻墙而入。 今天明明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天，来参会的武林高手却不知都去了何处，到处都是拿着火把巡逻的天钧卫。不少屋子都灯火通明，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和叹息声，甚至还有争吵叫骂的声音，只是由于隔得较远，听得不甚清楚。 尹陌定了定神，躲过一列巡逻的守卫，来到最近一间亮着灯的房子，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面看去。 第92章 这一看，倒是让她微微一惊。 屋子并不大，正中间却长着一棵奇异的大树，占去了屋内大部分的地方。树上长了许多绿色的藤蔓，向两边伸展而去，而这些伸出去的藤蔓上，竟然缠绑着七个人。这些人无一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仿佛身上的血气精魂都已经被藤蔓吸取，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尹陌看到这一幕，眼睛霎时睁大，像这样的场景，她只在岭南的一些村子中听过。 相传在岭南一些人迹罕至终年雾气笼罩的大山中，有一种食人树，以人和野兽的血肉为食，甚至由此催生出了种种关于山中精怪的传说。 有的食人树成为当地的恶鬼传闻，有的却被一些村子奉若神明，认为这种树生而有灵，是山神的化身，甚至在灾年时还会让一些童男童女以身为祭，换取来年的风调雨顺。 只是食人树一般只长在深山老林，怎么会在天钧山庄出现，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房子里，树上的那些人，莫非都已经死了吗？ 尹陌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又偷偷溜到了窗边，一下从窗户上跳了进去。 她来到这些人身边，认出了其中几个人的脸，正是“凉州三剑门”之一的太华门中人。掌门曹开道，掌门夫人许莲，大弟子翟越，二弟子周琴，三弟子齐松远都在这儿，其余两人不太认识。 她探了探几人鼻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至少都还有呼吸。只是无论她怎么摇晃，这些人都沉睡不醒，而那些藤蔓似乎也发现了她，慢慢地朝她袭来。 尹陌急忙往后一躲，斩断了几根藤蔓，门上风铃顿时响了起来，天钧卫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往这里赶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急忙跃至窗外，有名眼尖的天钧卫一下发现了她，“在这，快来人，刺客在这儿！” 他这么一喊，周围人的目光一下都聚拢过来。尹陌往前面一条小路跑去，后面的人追赶不止，但好在她的轻功在江湖上已经算是名列前茅，这些天钧卫想追上她，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这庄中守卫实在太多，无论哪里都有人，她见前面又来了一批人，只好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打算在这里暂避风头。 然而，她刚进房间，呼吸还没缓过来，脖子上就被人抵了一把剑，凉意彻骨，银铃响动。 竟然是上官昭灵的巫灵剑。 而她躲进来的这个房间，正是上官昭灵的闺房。 运气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得要命。 “尹陌？你来这里做什么？”上官昭灵将巫灵剑抵在她的脖子上，认出了眼前这张清冷隽秀的脸。她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李逢月的及笄礼上，是如何被此人拿住手腕丢了大脸的。 她之前本想对她下手，但见李逢月对此人甚是看重，由于不想跟李逢月闹得不留余地，便没再对付她，没想到今晚她倒是主动闯到了自己面前。 “小姐，今晚庄中有贼人闯入，小姐可还安好吗？”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几名天钧卫隔门问道。 “我很好，滚。”上官昭灵冷冷道。 “是。”外面的天钧卫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于是都纷纷往前面而去，门外再次恢复了寂静。 尹陌见她如此回答，心中有些奇怪，上官昭灵为何没告发她，莫非是想亲自动手杀了她？ “你还没回答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既然来了这里，李逢月是不是也来了？”上官昭灵继续问道。 尹陌没开口，上官昭灵是天钧山庄的少庄主，与上官靖自是一体，她如何能对敌人说实话。 “不说话是吧。呵，你来这里，无非就是为了书剑山庄的人，你要是不说话，我现在就让五姨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上官昭灵冷声道。 尹陌听到这话，心中一紧，她知道上官昭灵能做出这样的事，于是道：“我确实是来救书剑山庄的人，但只有我一个人，既然我落到了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上官昭灵看着她，眼神沉郁，手上的巫灵剑随主人缓缓划动，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你在撒谎。” 尹陌的心漏了一拍。 “撒谎的人，在我这里，可没有好下场。我这些年来一直派人盯着李逢月，就是想找她的错处，盯了好几年都没有进展，直到你的出现。 李逢月这个人看上去对谁都好，实际却对谁都疏离。可她对你实在太好，好到我都觉得，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之前我听说她为了暗影阁的杀手崔命，不惜与四大护法动手，而你从那之后就消失了。 当时我就在想，李逢月明明对暗影阁恨之入骨，会因为什么对暗影阁的第一杀手如此维护？除非，你就是崔命，她喜欢上了你，你既然在这里，那她肯定也在附近。”上官昭灵看着她道。 尹陌没想到上官昭灵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但没有承认，只是冷笑道：“上官小姐还真是爱开玩笑，李小姐金枝玉叶，如何会喜欢上我，你只怕是想多了。” 之前李逢月说，要与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尹陌听了很欢喜，可如今到了上官昭灵面前，她才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要把她们的事公之于众，李逢月会受到多少责难与非议，她不想李逢月毫无退路。 更不希望她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一丝委屈，只要二人一心，她可以一辈子将此事埋于心中，哪怕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她也心甘情愿。 “是吗？”上官昭灵看着她，“可我在书剑山庄的探子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们二人关系极为亲近，不仅整天黏在一起，而且还曾在温泉共浴，你又为了她甘愿跳崖，你敢说，自己对她没有半点动心吗？” “我跟她的事，不需要跟你说。”尹陌道。 “呵，性子还挺倔，那如果，我现在把你被抓的消息传出去，李逢月会不会为了你冒险前来呢？书剑山庄该来的人都来了，就差她一个，你这个诱饵，来得也算及时。” 上官昭灵话音刚落，外面忽地传来几声鸟叫。尹陌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怔，这正是她跟李逢月约定好的信号。李逢月一定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以鸟哨跟她传信，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她必然就要进来了。 “哦，看来她已经来了，尹陌，带我去见她。”上官昭灵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巫灵剑又收紧了些。 尹陌没有回答，手已经在朝腰间移动。 又几声鸟哨声响起，她趁上官昭灵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将弯刀拔出，朝她的脸划去。上官昭灵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尹陌趁此机会逃了出去。 鸟哨传来的方向是在南边，她故意往北边逃去，并且没有躲藏，外面的天钧卫久寻人不到，眼见她忽然出现，自然全都往这边追来。 她继续加快脚步，一跃而上，想要翻出围墙。可就在这时，一枚冷箭忽然飞来，她只觉背上一痛，从围墙上跌落，正想再跑时，后面却传来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鬼刀崔命，好久不见。” 竟然正是容五。 第72章 “容五，你怎么会在这里？”尹陌看见黑袍金面的容五居然敢在天钧山庄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也是一惊。 更加奇怪的是，天钧卫看到她出现后，都不敢再靠近，互相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都走了。 今晚热热闹闹的抓贼风波居然在容五面前告一段落。 看来天钧山庄果真已经和暗影阁勾搭上了。 若是上官靖知道自己最后是替她人做嫁衣，也不知会如何想。 容五冷笑道：“这天钧山庄你都来得，我为何来不得。崔命，你上次逃出去之后，可真是叫我好找。不过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李逢月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只将死的蝼蚁，我也没必要再拿你去威胁她。 只是我很好奇，当初你在黑水镇消失之后，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进了云嵬森林？过了这么久你还能活着，莫非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高人不成？” 尹陌知道她是想问沈寂之的下落，没有回答。 背上的伤让她感到一阵灼痛，那枚冷箭上淬了毒，她感觉那里的皮肉正在慢慢溃烂。 容五来到她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看到那里的蛊毒印记已经消失，冷哼道：“你果然已经解了双尸蛊之毒，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解的？” “我找到了银丝冰蚕，自然就解了这蛊毒。”尹陌道。 “银丝冰蚕？”容五继续探着她的脉象，“可为什么，我在你身上还探查到了另一股内力，你见到了沈寂之，对不对？” 尹陌听到这话，顿时一怔，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有些虚弱，沈寂之确实用内力为她调养过几次，没想到容五连这也能探出来。 “她在哪儿？” 容五盯着她，将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尹陌想从她手中挣脱出去，却发觉对方的内力竟然不知何时又高了不少，短短几个月就能功力大涨至此，看来是早有准备，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第93章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尹陌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依旧坚持着不肯说，从前她受过的伤比这重得多，哪怕没了性命，她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 “呵，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第一杀手，骨头果然够硬，你这副模样倒是有趣。明明是暗影阁的杀手，却拼了命也要离开我，明明已经解了双尸蛊，大可以浪迹天涯不问世事，偏偏为了一个沈寂之不顾性命。尹陌，你说说，你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容五冷笑道。 尹陌听到这话，也是一怔，对于这个问题，她确实也回答不上来，但她知道，不能供出沈寂之，否则的话，李逢月一定会对她失望。 容五见她没有回答，倒像是来了兴致：“之前我觉得你这个人太沉闷，不懂变通，也不知分寸，但现在看来，你比大部分人都要有趣。姐姐看到你，说不定愿意多说说话，我喜欢听她说话，但你要是做不到，也就只有死了。” 尹陌听到她提及“姐姐”，心中微微一惊，容五还有姐姐？像她这样的人就已经足够可怕，若是再加上一个姐姐，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奇异的香味忽然袭入她的鼻中，尹陌只觉全身一麻，大脑也越来越晕沉，最终抵挡不住，渐渐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听到旁边似乎有说话声，于是多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醒来，而是微微睁开眼，悄悄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幽暗的地牢，身下是稻草垫，而说话声正是从旁边那间地牢传来的。 “姐姐，我今天带了个新人来看你，这次不是老朋友，是个你不认识的小孩，但她很有趣，你要不要玩一玩？”一个低沉带点沙哑的声音道。 “阿靖，我说过，人不是玩物，你不要再带任何人来见我，我现在也不想见任何人。”一个清冷幽然的声音道。 尹陌听到这话，睁开双眼往旁边看去，只见旁边的地牢中坐着一个美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美目横波，唇若丹朱，白衣胜雪，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只是浑身都已经被锁链锁了起来，加之在这幽暗的地牢中，给人以一种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而正在跟她说话的是一个满身珠翠的华服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五官相比较白衣女子的淡雅，更多的是一种张扬的锐利，浑身气场十足，一双眼睛如刀一般。可在白衣女子面前，这刀又像是上了鞘，虽然锋利，却又忍住不发，只是深深地瞧着她。 尹陌看到这双眼睛，心中一惊，那正是容五的眼睛，她绝不会认错。 看来那白衣女子就是她之前说的“姐姐”了。 只是她见过无数次容五的眼睛，却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极具占有欲，却又带着几分自卑与小心翼翼，像是一个不懂得如何爱人的小孩，在思考如何让刚刚得到的糖果永远属于自己。 这也是第一次，她看到了容五的真实面目。面具之下的容五，原来也会露出这样属于人的情感。 容五听到那女子的话，冷笑道：“你不想见任何人，是不是怕她们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曾经不可一世的白衣剑仙，以一招“天容海色”冠绝天下的上官庄主，现在却只能被我囚禁在这里，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姐姐，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是你自己不听话，才落得了这副下场。” 白衣剑仙，天容海色，上官庄主。 尹陌心中又是一惊。 这三个词放到一块，就只能拼凑出一个人，那便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客上官容。 上官容武功卓绝，冠绝天下，尹陌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容五的姐姐。 可据她所知，上官容是天钧山庄前庄主上官傲的大女儿，也是上官傲唯一的嫡女。她原本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但不知为何，之后这些弟弟妹妹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还剩下唯一的五妹上官靖。 容五。 上官容的五妹？ 莫非容五就是上官靖？ 若非亲耳听到上官容叫她那声“阿靖”，以及自己对人眼过目不忘的本事，尹陌也不敢相信，容五的真实身份就是如今在江湖上叱咤风云手握大权的天钧山庄二庄主。 她既然已经爬到了这样高的位置，为何还要苦心孤诣地创办暗影阁，莫非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当上武林盟主？可上官容已经被她囚禁在此，以她的武功和心计，完全不必再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在武林大会上光明正大地赢了大家就是。她费心费力地重现化神蛊，究竟是为了什么？ “够了，别再说了，你给我滚。”上官容闭上双眼，似是不想再看她。 上官靖却看着她笑道：“怎么，姐姐生气了，生气了怎么不再多骂骂我，我喜欢听你骂我，只要你骂我，那就说明，你还肯为我费心。小时候如果不是你骂我，悉心教导我，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容姐姐，我只是想要你看看，我也可以跟你坐到一样的位置，而且会比你做得更好。” 上官家族祖传的内功游龙诀有延年益寿，使人驻颜有术之效，而且内功修得越是深厚，容颜便会越显年轻。上官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倒像是个跟心上人撒娇的姑娘家。 尹陌看她看着上官容的眼神，不由得想，莫非她竟对自己的亲姐姐上官容起了其他心思？ 这相比于她跟李逢月，倒是更加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你还敢说这话，当初我对你悉心教导，是希望你日后不再受人欺负，有自保之法，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上官靖，当初是我错看了你，我就不该救你教你，你害了那么多人，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上官容对她怒道，身下的锁链也随之响动起来。 上官靖收起笑容，深深地看着她，伸出手去摸她的脸：“我想要什么，姐姐不是一直知道吗？是你不肯给我，我才变成这副样子的。你要是从了我，我可以把他们都放了，这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愿意，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一声响亮的巴掌便落在了她脸上：“混账！你可知道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上官容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上官靖摸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那半边脸，竟然不怒反笑：“好，打得好，你一向脾气太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对我特别一点，你每天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只要别不理我就行，总之我不会再放开你。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你不是我的亲姐姐，我父亲也不是上官傲，我就是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野种。 上官容，是你救了我，可你为什么不救我到底，一定要顾那些什么所谓的伦理纲常，你我既然不是姐妹，为何不能在一起。还是说，你一直以来都对那个李简念念不忘，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就这样记着他吗？” 上官靖说着说着，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就是我派人杀了他，谁叫他那么大胆，居然敢提出跟你成亲，而你竟然也答应了，还跟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可我后来派人查过上官昭灵的身世，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命人收养的小孩，而你实际上也从未跟李简圆过房。对于这件事，你可有什么说法吗？姐姐，你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对不对？” “够了，我累了，你走吧。”上官容闭上了双眼，不知是在逃避，还是被她说中。 “你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你早就知道是我动的手了？”上官靖此时也有些惊讶。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你造了多少孽自己不知道吗？我不想再见你，你走。”上官容依旧闭着双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上官靖看着她这样，忽地又倾身向前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可是姐姐，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好吗？” 上官容被她这么柔柔一抱，顿时睁开了双眼，呼吸也一时滞住，手指微微抬了抬，但之后又停在了原处，叹了口气道：“阿靖，别这样。” “可我就喜欢这样，你只有被我这样锁起来，才会乖乖让我抱。姐姐，你若是愿意稍微顺着我一点，我也许就不会变得这么坏了，让我亲一下好不好？”上官靖将头抬了起来，一点点往她的唇靠近。 上官容看着她，眉眼锐利的上官靖此时收敛锋芒，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跟在她屁股背后喊容姐姐的小丫头。 可那眼神中除了她，还有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欲望。这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哪怕当真没有血缘关系，她若是纵容了她，如何对得起上官家族的列祖列宗，又如何对得起自己这么年来的清修，哪怕此间爱欲结果，也注定只能是苦果。 苦果不仅要遭天谴，更要遭受自己良心日日夜夜的谴责。 她看着那双离她越来越近的眼睛，感觉自己也要被这样的爱欲灼烧，可最后还是靠着一点清醒推开了上官靖：“够了，上官靖，别再让我恶心。” 第94章 恶心。 两个字如尖刀一样，扎进上官靖的心中，她脸上所有的欲望和笑容在这一刻被浇灭，只落得了一地灰烬。 上官靖冷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冷笑了几声，往外面走去，而在手触上地牢大门时，却又停住了脚步：“上官容，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一定能在一起。” 第73章 上官靖走后，上官容整个人也都松了口气，身子软了下来，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看着正对着她的那个小窗。 小窗大概只是用来通风的，只有一个手臂那么大，凉风从这里吹进来，桌上的蜡烛一闪一闪。 尹陌注意到，相比于自己这里的简陋，上官容住的地牢要豪华得多，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西域白绒织毯，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两把嵌玉梨花木椅，再是一座巨大的乌木雕花屏风，屏风上用螺钿和玉石做成一副山水画，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黄金麒麟兽香炉，连挂着的帘子都是以珍珠和金银线织就…… 每样东西都华贵至极，价值连城，这样的房间本应出现在高楼大户，可偏偏是在如此幽暗森冷的地牢，给人以一种奢靡而阴森的不合时宜。 她看着上官容，不知此时自己应该如何动作。从刚刚两人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上官容与上官靖虽然是姐妹，但与上官靖并不是一条心，上官靖为了得到她，把她困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却又把这里布置得如此富丽堂皇，像是在豢养一只金丝雀。 “月光，是月光。”上官容看着那扇小窗，忽然眼前一亮，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尹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原本黑暗的小窗上，此时洒进来了一丝月光，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整个人都身姿如仙。 上官容伸出手去，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掌心，唇角第一次弯了起来，她看着那扇小窗，想把更多的月光抓在自己手中，可才刚刚起身，就被手中的镣铐锁住了脚步。 她看着这些锁住自己的镣铐，轻声叹了口气：“今天是十五了，昭灵，你又大了一岁。只可惜，这次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你是收不到了。” 尹陌听到这话，想起自己今晚在见到上官昭灵时，她的眼睛似乎有点红肿。之前她并没有注意，如今想来，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那她可知道自己的母亲上官容被囚禁在这里吗？她莫非是因此才偷偷哭过？ 如果今天是上官昭灵的生辰，那上官靖还选在今天召开武林大会，显然是没把她这个少主放在心上。尹陌又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上官昭灵有办过生辰宴，哪怕是及笄礼，上官昭灵也没举办过。 作为天下第一庄的少主，这一点自然有被人暗地议论过，有人怀疑上官靖和她表面虽好，实际却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然她一个少主怎么连及笄礼都没有。 上官昭灵性子跋扈，看似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但实际谁要是敢在她面前嚼一次碎嘴子，便连舌头都要被割下，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人敢再惹她。如今看来，她跟上官靖之间的关系应该早就有裂痕了。 表面恭敬却处处受限的少主，和执掌大权心思深沉的二庄主，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变成死敌，就看谁先动手打破这面伪装罢了。 尹陌忽然觉得，上官昭灵或许会成为一把对付上官靖的好刀。如果是李逢月，应该能想到更好的应对之策，只是自己如今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小窗中透进来的月光，就像一艘寄托着思念的小船，将地牢中两个人的思绪都带了去。 “小姑娘，你进来之前，可曾见过昭灵吗？”上官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尹陌。 尹陌被她忽然这么一看，顿时一怔，想起上官昭灵那双微红的眼睛，说道：“见过。” “那她现在怎么样？” “还行。” 上官容微微一怔：“还行是什么意思？她可有被上官靖关在了某处？今天是她的生辰，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是我这个母亲的失职。” “她很好，没有被关着，而且还有力气使剑，内力也在。”尹陌淡淡地道。 上官容听到这个回答，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那就好，之前我一直担心上官靖会对她下手，或许是知道了她的身世，才对她网开一面吧。” 身世？莫非上官靖说的是真的，上官昭灵当真只是上官容的养女？ 不过对于上官家族的事，尹陌并没有太多想要了解的欲望。她如今被上官靖下了迷药，头脑昏沉，李逢月还在外面等她，她必须要早点出去才行。 “前辈，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可有想到出去的法子吗？”尹陌向上官容问道。 上官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在一个月前被上官靖关到这里的，你刚刚在一旁，应该已经听到了我和她的谈话，也知道我是谁了。 她趁我不注意，在茶中下了软筋散，如今我无法使出内力，且又被她如此用镣铐囚住，要想出去，并非易事。你是怎么被她关到这里的？” 尹陌知她不是上官靖这边的，便把今晚的一切跟她说明。 上官容听她说完后，眉头比之前皱得更紧：“没想到她原来是在谋划这样一件大事，化神蛊既然落入了她手中，只怕整个武林都要遭殃。我之前为了消除她的执念，提出把天钧山庄的庄主之位给她，可她不愿意，说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做到天下第一。 之后我退隐放权，住到了山庄别院，又以内力设下结界，不许任何人进来。上官靖来过几次后，见我不肯与她相见，便也不再坚持，只在每年节日时命人将礼物送到院外。我本以为她已经放下，谁知上个月她竟然冲破了结界，二十多年不见，她的内力之强，已经到了连我都没有必胜把握的地步。 我早年曾在一本书上见过，这化神蛊不仅可以控制人的心神，若是配合岭南琼山的枯桑树，吸引百蛊前来进行炼制，还可以吸取人的内力。你之前在房中见到的那种树很有可能就是枯桑树，她不仅要做天下第一，还要吸取所有人的内力，甚至是毁掉所有江湖高手的身体。” 上官容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紧，想到了上官靖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她说会让她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就是说，上官靖要毁掉这一切，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朔整个江湖，她要成为这天下的主宰和创造者，而不仅仅是夺得人群中的第一。 “既然我不喜欢这片林子，那就把所有的树都毁掉，这样就能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了，不是吗，姐姐。”上官靖年幼时的笑语忽然回荡在她耳边。 她当初以为这只是孩童的玩笑话，却没想到会在今日应验。 也许在那时起，上官靖藏在柔弱外表下的狠厉就已经显露出了一些，只是她一直没有发觉，是她救了这匹披着白兔外皮的狼。 她以前觉得她虽然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疯，连当年造出化神蛊的剑魔风生尘，只怕也没有她这样的野心。 “既然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疯子般的呓语在上官容耳边响起。 “必须阻止她。” 第74章 尹陌看着那个小窗，忽然感到怀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顿时眼前一亮，拿出了之前一直放在身上的问道蝶。 这问道蝶是沈寂之在森林中养出来的，驯了十几年也只得了这么一只，是进庄时沈寂之给她的。今晚情势着急，她又被上官靖下了毒，头脑昏沉，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身上还有这么个宝贝。 问道蝶对气味尤为敏感，沈寂之在四人身上都涂了它熟悉的花粉，这样尹陌遇到意外时，只要把问道蝶放出去，这小蝴蝶自然就会带她们来找她，可以说是打破眼前困境的最好方法。 尹陌将装蝶的盒子打开，原本沉睡的问道蝶在感受到清新的空气后，逐渐舒醒过来，展开了美丽的金色翅膀，从盒中翩然起飞，在地牢中碰了几次壁后，成功找到了那个通风的小窗，从那里飞了出去。 上官容看着这只金色的小蝶，开口道：“我曾在古书上见过这种问道蝶，你莫非去过云嵬森林？” “嗯，这蝶是医仙沈寂之给我的，她……”尹陌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上官容打断：“沈寂之？你是说医仙前辈还活着？” 上官容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高兴。 “是，这些年她一直在云嵬森林中研究蛊毒，而且已经研制出了可以克制化神蛊的药，这次她跟我一起来了天钧山庄，就是为了阻止上官靖的阴谋，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尹陌道。 “太好了，当年未归隐时，我就听说过她的医术，还曾和她促膝长谈过几天。只是后来她从东海失踪，便再也没了消息。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她今晚也来了，看来一切都是天意。你身上可是也中了软筋散？”上官容道。 尹陌摇了摇头：“不是软筋散，是某种毒粉，不仅头晕昏沉，而且只要稍微用力，便感觉浑身刺痛，还带着一种蓝雪花的香味，不知是何毒。” 第95章 “蓝雪花，头晕，用力则有刺痛之感……”上官容念着这几个词，似在不断思索，过了不久后，忽地眼前一亮，“是了，蓝雪观音，一定是它。” “这种毒以滴水观音为主毒，再加上其余十八种毒药为辅助，由于蓝雪花香极淡，所以以此花的气味作为掩饰，同时也可以混淆人的判断，一般人很难闻出来，你的鼻子倒是很灵。” 尹陌道：“原来如此，那前辈可知道破毒之法？” 上官容想了想，说道：“我早些年在西南一带行走时，曾经遇见过一位高人。那时我身上也中了这种毒，她教了我一种可以疏通全身筋脉的清心诀。只要以清心诀在体内运行一周天，便可将体内毒素排出不少。我现在便把口诀说与你听。 气若川流，涤荡幽阴。枯木逢春，枝脉复荣。玄泉漱玉，秽尽清生，周天循环，泰然宁之，将内力自丹田起，经膻中贯通任督二脉，由劳宫输出，再将掌心贴入百会穴，达成一个小周天循环，你试试看。” 尹陌按照她所说，强行忍住疼痛，开始将内力运行至那些穴道，中间若是有不懂的，上官容也会及时解答。在全身运转一周后，她果然感觉自己精神了不少，黑色的血也从脚底的涌泉穴排了出来，可见这法子着实有效。 “多谢上官前辈赐教。”尹陌对她感激道。 上官容道：“这套内功心法听上去简单，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你能这么快就运行完一个周天，可见底子很好，如果再运行几个时辰，应该就能完全解毒了。” 尹陌点点头，随即又开始运功，并将自己所带的一半暗器给了上官容。两人达成约定，如果上官靖再来，无论她先去谁那边，一人负责拖住她，另一人则向她射出暗器，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窗上透进来的月光逐渐消失，成了白天的光亮。尹陌如此打坐一晚后，不仅感觉体内的毒素清了不少，而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正当她睁开双眼，准备跟上官容说话时，地牢的铁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尹陌和上官容都警惕起来，握紧了袖中的暗器。 外面的人来到门边后，却迟迟没有开门进来，门上的锁发出嘎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试着解锁。 过了一会儿后，那机关锁才被人缓缓开启，来的人并非上官靖，竟然是李逢月和上官昭灵。 “阿月……”尹陌看到李逢月前来，全身紧绷的身体顿时一松，连话都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了。 “尹陌。”李逢月看到她，满脸都是喜悦之色，三步作两步地奔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我看到你的问道蝶了，是它把我和上官昭灵带到了这里，上官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尹陌道：“她之前给我下了蓝雪观音之毒，但好在有上官前辈教了我清心诀，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逢月听到这话，心中一宽：“那就好，昨晚我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就知道你一定是被发现了，所以也进了天钧山庄，却没有找到你，幸好遇到了这问道蝶，这才一路来到这里。 我在路上遇到了上官昭灵，她说自己的母亲被关在此处，想要我帮她破开这楼中的机关，救出上官容，并说事后她会与我们一起对付上官靖。 我见问道蝶飞进了这里，便不想再耽搁，开始解这里的机关。只是这些机关实在太过繁琐，我在上官昭灵的掩护下，解了一夜才完全把它们解开，好在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尹陌听到昨晚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这样，又见李逢月眼下有两片乌青，想来是为了她一整夜没睡，加上此时激动，眼中有泪花闪烁，便替李逢月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李逢月摸着她的手，点了点头：“那我现在放你出来，上官靖今天早上似乎要做什么大动作，所有的天钧卫都被她调去了浮屠塔，容五一直没有出现，我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勾结。” “不必想了，容五就是上官靖。”尹陌道。 “什么？”李逢月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都是震惊之色，“容五是上官靖，这……这怎么可能？” “我认得容五的眼睛，昨晚上官靖来过这里，她的眼睛，跟容五的一模一样。” 李逢月一愣，随即冷笑道：“堂堂天钧山庄二庄主，原来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暗影阁阁主，还真是令人意外。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仇人，居然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站了这么多年！” “阿月，冷静，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尹陌见她眼中泛起红色，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急忙拉住她的手道。 李逢月听到这番话，眼中的红色退去了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不错，我还有仇未报，不能就这样被上官靖乱了心智，书剑山庄的人也不知去了何处，我还没有找到他们……” 尹陌道：“昨晚我进庄的时候，看见一个房子里长着一棵奇怪的大树，大树藤蔓上捆绑着几个太华门的人，其他的江湖高手应该也被上官靖分散在了庄中不同的地方。你刚刚说她今天派了大批人手去浮屠塔，我猜想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应该都去了那里。 上官靖不是要困住他们，而是要彻底毁掉所有人。以我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她的这场毁灭必定不是悄无声息的，对她来说，这将是一场堪比新生的盛会。 她最喜欢将江湖正道踩在脚底，然后狠狠蹂躏，那些从前看不起她的人，都会在死前被她虐.杀，只要稍微得罪过她的人，她连尸体都不会放过。阿月，我们赶紧去浮屠塔，她现在，可能已经开始了这场毁灭。” 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心中也着急起来：“好，我马上解开这门上的锁，带你出去。” 这间地牢上的锁同样是以巧妙的机关设计而成，只是李逢月在机关术上早已技艺卓绝，加上之前又得了施明夙的《神机要略》，世上已经很少有机关能再难住她。李逢月思索几番后，便解开了这繁复的门锁，之后又帮上官容解开了门锁和镣铐，四人一起出了这地牢。 此时外面晨曦初现，声声号角在浮屠塔那边响起，仿佛正准备上演一场热闹的大戏。 第75章 等四人从地牢出来，赶到浮屠塔边时，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地坐了几百号人。 浮屠塔是整个天钧山庄最高的塔，共有七层，全塔以红松木建造而成，塔身雕刻以诸佛百像，百年来经风霜雨打，至今矗立不倒。塔中供奉有百年前一代武林名僧无念大师的舍利子，是不少人心中的圣地。 无念大师武功卓绝，且又有一副慈悲心肠，在江湖中行走时救了不少人，至今仍有许多门派的供奉着他的牌位，把他当佛陀一样朝拜，天钧山庄的开创者上官鸿便是他的弟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钧山庄的历代庄主对这座浮屠塔一直很恭敬。不仅每年都会派人修缮塔中破损之处，还特意在塔前修筑了一个足以同时容纳千人的莲花祭台，每年都会在浴佛节这天进行盛大的祭祀。 不过，今天在这莲花祭台中，并非各种香汤黑饭，禅香经纶，而是近五十年来在江湖上排名前百的门派高手。这些人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眼中却满是不平之色，恨恨地看着坐在祭台最高处的上官靖。 “上官靖，你到底想干什么？堂堂天钧山庄二庄主，居然使出在饭菜里下毒这种下作手段，之后又不知使了什么邪法，用那些怪树把我们的内力都吸了去，你难不成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不成？”崆峒派掌门玉川子对她高声叫道。 上官靖高坐莲台，翘着二郎腿，悠然摇晃着手中的琉璃酒杯，听到玉川子的话后，脸上却笑意更浓：“你怎么知道？看来这些人里，只有你的脑子还不算太笨。至少猪在待宰之时，还知道自己是要死了，被人吃了，而不是哄骗自己去了极乐世界。” “你……你当真要杀我们？”玉川子见她这副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脸色从刚刚义正言辞的正气，逐渐染上恐惧之色。 “你们的内力都已经被我吸去了不少，就算想对付我，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你们体内还被我下了化神蛊，如果不好好听话，连死都死不成呢。”上官靖微微一笑，往自己身上的某处一点，台下众人顿时都心口一痛，各种呻吟之声充斥整个莲台。 李逢月认出李天南也在其中，眼见父亲受苦，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上官容拦住：“先看看上官靖到底想做什么，此时并非出手的最佳时机。” 李逢月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暂时平息下来，对上官容点了点头，继续和其他人隐蔽在莲台之外。 “哈哈，这么多人同时对我低头，可真是痛快极了，好整齐的动作，你们是被训练过吗？几百条狗都没这么整齐呢。”上官靖见众人都低头捂住心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反而哈哈大笑道。 第96章 “你……我杀了你！”寒江山庄庄主江卓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以仅剩的内力朝上官靖挥出重重一掌，想跟她同归于尽。 上官靖冷笑一声，随即一跃而起，与他的掌风相对。 二人在空中交战，而仅仅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温热的血如雨一般洒落洁白的莲台，一颗鲜红而依然跳动着的心脏从高空落下，被穿心而过的江卓如断线风筝般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江……江庄主……”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懵了，天下第三剑客江卓，竟然被上官靖一掌穿心，可见此人如今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无人再敢说话了。 上官靖看着沾满鲜血的右手，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掉：“一出手就是江卓的血，感觉还不错。这个倔老头从前可给了我不少苦头吃，性子傲得要命，还不是被我一招就弄死了。呵呵，寒江山庄，百年世家，武林名流，在我这双手面前，通通都是狗屁！” 江卓的血似乎激发了她心中的嗜血念头，上官靖的神色变得越发阴狠，朝在场的人一个个看过去： “怎么样，你们现在是不是一个个都想杀了我，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但可惜，谁都做不到了。从前你们自诩出身名门，身份尊贵，说我是庶女，母亲身份卑贱，在庄中又不受宠爱，就算学了天钧剑法，也永远比不上姐姐上官容。 可现在呢，你们一个个都被我困在这里，就像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我生杀予夺，这个江湖，该轮到我来改写了。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上官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什么佛门道家，三教九流，都要被我踩在脚底，而你们，就是我的第一批祭品。” 她说完这番话后，冷笑了一声，开始施展内力，结出一个法印，法印中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并逐渐幻化出了一条条绿色的藤蔓，将台下众人都包裹其中，甚至连看守高手们的天钧卫都不放过。 绿色的藤蔓陡然收紧，所有人都被她的内力裹挟着，像是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他们感到自己的生命与内力都在被吸食，而越挣扎，藤蔓就会变得越大，无人可逃，亦无人可退。 “上官靖，住手！” 就在她贪婪吸食着众人的内力时，三剑一刀忽地破空而来，将这些藤蔓斩断，上官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后退了一步。 她定眼一看，发现原来是上官容四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哦，姐姐？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强，居然自己出来了。” 她盯着上官容，又道：“我明明给你下了一月的软筋散，你的内力怎么还这么强？”接着注意到一旁的上官昭灵，脸上顿时露出然的表情，“看来，是她给你解的毒了。上官昭灵，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作对。本来我还想留你一命，但现在看来，你始终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上官靖将藤蔓收回，对上官昭灵施去一记重招，上官容见状，急忙帮她挡下了这一招：“上官靖，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别对付她，当年的事跟她无关，你何必把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 “孩子。”上官靖念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个孩子。每次只要她一出现，便提醒我，你跟李简已经成过亲，你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 凭什么她一出生就可以得到你的宠爱，而我费尽心思却得不到你一丝的垂怜。上官容，如果不是因为怕杀了她，你会彻底跟我翻脸，我不会忍她到现在。我会在你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就把她杀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上官容知道她现在已经成了个疯子，多说无益，便对尹陌三人道： “我刚刚说的四灵剑阵，你们可记住了？我守青龙，先牵制住她，接下来朱雀为上位，白虎为左位，玄武为下位，听我号令，列阵！” 上官容说完，便直冲上官靖的心口而去，李逢月、尹陌、上官昭灵三人也按照她说的，手持武器来到了莲台之上，站在了其余三灵的方位，将上官靖围在其中，开始各自发力。 “四灵剑阵？呵，姐姐，看来你这些年又悟出了不少东西，我也想看看，如今这天下第一剑客，到底是你，还是我。” 上官靖冷笑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乘雾剑，腾蛇乘雾而游，她这柄剑便是蛇形，剑随主人心意而动，便似凶兽腾蛇一般，在剑阵中游荡着。 这四灵剑阵是上官容在夜观星象之时偶然悟得，之后又自己以傀儡剑术多次试验过，只是从来没有用在别人身上，但这也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为强大的剑阵了。她想着，以天上星辰神明之力，或许可以退避邪祟，将上官靖这股邪气压制下去。 众人在藤蔓松去之后，看到台上忽然出现的四人，无不为之一惊。上官容虽然已经退隐多年，但此时剑气仍然不减当年跨过剑仙桥时那般耀眼。李逢月和上官昭灵大部分人也认得，唯有尹陌的出现，令书剑山庄的人都十分意外。 “庄主，是她，那小姐……”张栖看到尹陌也在后，不由一愣，来到李天南身边，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天南看到尹陌跟李逢月一起出现，心中的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叹了口气道：“罢了，月儿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跟这件事比起来，我更希望她可以平安。” 张栖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当初李逢月为了尹陌跟她们四大护法动手，被罚跪祠堂三个月，李逢月虽然一直不肯说自己与崔命究竟是何关系，但她是看着李逢月长大的，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后来李逢月去神机山庄看偃师大赛，她去神机山庄看到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之后明明就快要举行武林大会了，李逢月却抛下所有人不管不顾地去了黑水镇，如今再看到她看尹陌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从前她或许会极力反对，可刚刚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她与李天南一样，对这件事的态度也缓和了起来。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所求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如果不是四人出现，那他们此刻都已经成了毫无知觉的死尸，又哪里还能再谈论这些事。 “小姐，千万不要有事。”张栖暗自祈祷道。 台上五人的缠斗依旧十分激烈。四灵剑阵虽强，但上官靖如今的内力实在太过强大，她使出一招“剑诀千山”后，所化的腾蛇忽地一飞而上，将剑阵冲破。四人都被她震倒在地，口中不约而同地吐出鲜血。 台下的人顿时都心中一紧，有的想起身上去帮忙，无奈因为刚刚又被上官靖吸取了内力，此时都头晕无力，心力不济。 “就凭你们，还困不住我，都去死吧！”上官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挥动乘雾剑，朝最近的尹陌刺了过去。 尹陌急忙以刀抵挡，观星九曜刀被乘雾剑压得一弯。上官靖继续施力，将剑锋一偏，刺入了离她心口三寸的地方。尹陌浑身一僵，剑被拔出后，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往下坠落而去。 “尹陌！”李逢月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来到她身边，及时抱住了她。 看到双手触及之处都是鲜血，以及怀中人脸色的苍白，李逢月彻底慌了起来：“尹陌，你怎么样了？别睡，不要睡，你说过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 尹陌看着她，强忍住想要闭上的双眼，伸出手帮她抹去脸上的眼泪：“阿月，别哭。”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上官靖那一剑虽然没有直接刺中她的心口，但也算得上是致命伤，如果能死在李逢月怀里，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我……”尹陌尚未将话说出口，忽地眼眸一动，用最后的力气将李逢月拉到了一边，对上了上官靖自李逢月背后而来的这一剑，一剑穿胸而过，可谓痛到了极致。 “活下去。”尹陌身上的伤又加重了一层，此时她再也没有力气，抓住李逢月衣袖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最后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就连上官靖也是一愣，她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当真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去死。 而最后的话，也不过是希望对方活下去。 “尹陌，尹陌，醒醒！”李逢月握着她的手，见她渐渐闭上了双眼，手中的力量也逐渐消失，心中再也忍受不住，长呼了一声。 由于悲痛万分，李逢月在这一刻，竟忽然入定，她又做了那个梦。 在梦中，她见到了书剑山庄的开创者李不慕，她问这位先祖，如何才能突破若水诀第九层，成为像她一样的若水剑仙。 过去这十多年来，她做过这个梦无数次。李不慕没有回答过她，留给她的，永远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背影。 而这一次，她终于自己悟出了答案：“世上最强的心法，并不是无欲则刚，而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才让自己更加强大。心有所依，则无往不利。” 第97章 李逢月抱着尹陌，闭上了双眼，周围的内力迅速聚集起来，在她身边渐渐形成了一层朦胧的水罩，空中乌云聚集，似有龙吟之声。 上官靖本想趁这时杀了她，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破开那层水罩，水罩渐渐越来越厚，将李逢月和尹陌包裹在其中，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后，一条巨大的水龙忽然冲破罩子，飞到了空中，李逢月再次睁开了双眼，周身内力惊人，她竟然在这时突破了若水诀第九层。 书剑山庄立庄两百年来，修炼若水诀第九层成功的，除了若水剑仙李不慕之外，再无他人。 直到今天李逢月的顿悟。 台下的人无不震惊。 由于李不慕当初在若水诀第九层心法上留下的空白，世人都以为，若水诀的最高境界，是如水般清静无欲，却忽视了一个道理：水泽万物，包容万象，又怎会只是清静无欲。唯心有所念，方有所依，方有所为，不然只是空中云雨，难以化实。 这才是水之道。 李逢月看着怀中的尹陌，将自身的内力注入她体内，一朵巨大的水莲在二人之间流转，有人认出来，不禁叫道：“这是若水诀的心莲第九术，李……李小姐是在跟那人同用寿命！” 心莲之术是若水诀中以命救命的法子，共有九术。每一术都对人的消耗极大，而心莲第九术，便是施术者自愿与被施术者从此性命相连，共用寿元，此生祸福相依，生死连命。 “尹陌，从此以后，没有人能再将我们分开了。”李逢月在尹陌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她的心上人，也在这时醒了过来。 尹陌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上的伤都已经被治好，顿时大吃一惊，眼见李逢月神色温柔，便想到她是不是为自己做了什么傻事：“阿月，你……你做了什么？” 李逢月摇了摇头：“没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跟你喜欢我一样。尹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还记得海风碧云吗，我们一起杀了上官靖，为你报仇，也为我母亲报仇。” 尹陌见她眼神坚定，又见一旁的上官靖还在跟上官容对打，以及台下众人期望又惊讶的目光，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重新拿起彼此的刀剑，使出刀剑合璧的海风碧云，朝上官靖而去。 此时李逢月功力大涨，尹陌不仅伤势大好，功力也增长了不少，与刚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水龙吸引腾蛇的注意，鬼魅则化作暗刀，在旁见缝插针，配合得无比默契，加上上官容和上官昭灵的相助，上官靖很快又被四人围困了起来。 四灵剑阵重启，李逢月所在的朱雀位成为主位，在其他三人牵制住上官靖时，李逢月手持碧落银河，朝上官靖的心口而去，此时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逢月，接住这个！” 来人正是沈寂之。 她之前被几个天钧卫捉住困在了一个别院，现在终于跑了出来，眼见李逢月即将得手，急忙将金蚕玉燕扔给了她。如果没有金蚕玉燕，李逢月即使刺中了上官靖，只怕也会因为她体内有化神蛊而无法致其于死地。 李逢月将金蚕玉燕接住，抹于剑尖，眼中寒光一闪，终于一剑刺入了上官靖的心口，将其一剑穿心。 上官靖不可置信地看着穿过自己心口的碧落银河，浑身一僵，嘴角流出鲜血：“你……” 李逢月道：“容五，当初你杀我母亲，今日我便杀了你。从此以后，天下再无暗影阁，也再也没有上官靖。” 她将碧落银河拔了出来。 上官靖的身体从空中落下，刚好落在了那座浮屠塔上。她捂住自己的心口，看着塔下的众人，却又大声笑道：“好，众生为蝼蚁，今日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们这些蝼蚁身上。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她说完后，便使出内力，引燃了埋于塔中的火线，浮屠塔迅速燃烧起来，仅仅只是一瞬，就从佛塔成了一座火塔，塔下众人急忙退避。 原来上官靖一开始就打算毁了这座塔，所以早早就命人在此中埋了火线。只是那时她想，这应该是庆祝她新生的火，是烧却从前上官家族的火，是辞旧迎新，毁灭陈规，是主宰天下，称王称霸，却独独没有料到，是自己的殉葬之火。 但她并不后悔。 上官靖在火海中大笑了一阵，指着塔下众人骂道：“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我没有输，是你们输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输了。我是项羽，要做楚霸王，不要做虞姬，我就应该成为天下第一，哪怕死了，也要当万中无一的鬼中豪杰！” 她说完后，拿起手中的乘雾剑，本想立刻自刎，却在看到上官容时，又停了下来。 一身戾气的阿修罗，在看到所爱之人时，也变得温柔。 “姐姐，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会跟像李简死了的时候一样难过吗？”上官靖痴痴地看着她，但还没等到上官容的回答，她便自嘲地笑道，“不，你不会，你恨我恨得要命。我死了，你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难过。可是我，我哪怕这个时候，还是忘不了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还可以再遇见你。” 她说完后，便拿起乘雾剑，自刎于火海之中，最终倒了下去。 而浮屠塔也在此时轰然倒塌，七层高楼，百年声望，就此一瞬之间，成为平地。 第76章 浮屠塔灭，上官靖死，莲花台上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松了一口气。 随着上官靖的死去，他们体内的化神蛊变成了死虫，原本被吞食的内力也都回到了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互相奔走欢呼。 唯有上官容还在原地，望着那座已经湮灭于火海的浮屠塔，久久出神。 她偏向人群的右眼十分平静，左眼却悄然流下了一行清泪。 其实上官靖说错了，她终归还是对她这个妹妹心软，会为她的死而难过。 就像二十多年前她知道了上官靖对她的心思后，故意闭关退隐，不肯再见她，既是想切断上官靖的心思，也是切断她自己的心思。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上官靖，她其实也是喜欢过她的。 自从那年她在父亲面前救下因为偷东西被打得半死的上官靖后，这个小姑娘就缠上了她。 最开始上官靖胆子很小，不敢靠近她，只敢在她屁股后面跟着，会在她练剑时在背后偷学，知道她喜欢吃山楂糕后，大清早就起床，去离庄子十里外的山楂树林摘果子，自己做成了糕点悄悄放在她经常练剑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次偶然撞见，她还以为这是下人从哪家新点心铺买来的糕点，比之前的都好吃太多。 得知真相后，她决定将这个妹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时的上官靖又瘦又小，看人都不敢用正眼看，像一只胆怯的小兔子。 可后来她被鬼门宗人埋伏，性命危急之时，却是上官靖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鬼门宗，哪怕身上被刺了十多处剑伤，也坚持着把她扛出鬼门宗，救了她一命。 她是天之骄子，从小受尽万般宠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争着对她好，可从未有人像上官靖这般，若是身上有一颗糖，不仅会把糖全部奉上，还会拼着一条命去为她挣更多的糖。 那时两人的关系好得连她自己都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所以便答应了李简的求亲，是麻痹自己，也是想让上官靖后退。 可上官靖不仅没有因为她成亲而退，反而更加疯狂，一次次来找她。她没办法，于是说自己已经有了李简的孩子。实际她心中一直对上官靖有情，从来没有跟李简圆过房。 后来李简被邪派杀害，她也猜到了几分或许幕后人是上官靖，但她没有勇气去查清。因为一旦去查，便要面对上官靖那份无法为世人接受的感情，之后她为了圆这个谎，抱养了上官昭灵，上官靖再来找她，她便选择了退隐。 自始至终，逃避的人是她，放纵上官靖的也是她，只是她没有想到，上官靖会因为自己的逃避，以及那日益增长的野心，而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在看到上官靖自刎火海的那一刻，从前种种记忆似潮水般向她涌来，而她终究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深藏于心中的这份感情，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若有来世，阿靖，希望我可以勇敢一点。 “娘亲，你怎么了？”上官昭灵看到她脸色不太好，问道。 “没什么，被沙子迷了眼睛，一会儿就好了。”上官容掩饰道。 李逢月和尹陌看着上官靖死在了火海中，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年来，这个人如梦魇一般将她们困在了仇恨与囚笼中，而今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心中的恶气也总算出了。 从此以后，暗影被火焰吞噬，天将大明。 “父亲，四位护法。”李逢月牵着尹陌的手，来到书剑山庄的人面前。 “月儿，没事就好，回来就好。”李天南看着她，素来严肃的他第一次主动将李逢月抱在了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第98章 李逢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父亲也是，平安无事就好。” 李天南点了点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尹陌，不由道：“你跟她……” 李逢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松开了他的怀抱，毫无顾忌地牵起尹陌的手：“父亲，她是尹陌，是崔命，也是我的心上人，我已经想好，此生都要跟她在一起。”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就连尹陌都没有想到，李逢月会在众人面前如此大方地将她们的事说了出来。 “这……崔命？莫非她就是暗影阁第一杀手崔命？”旁边有人喊道。 “是。”李逢月道。 “暗影阁作恶多端，是武林邪门，李小姐，你怎么能跟一个这样的人在一起。更何况，你们都是女子，这……这成何体统！”那人高声叫道。 “成何体统？”李逢月看着他，“大雍律法上可有哪条规定说，女子与女子不可成婚，既然没有，那便是可以。从前尹陌所做的事，是被容五所迫，并非出自她的本心，以后谁若想找她的麻烦，便是与我为敌。刚刚她是如何为我，你们也都看到了，也请你们试问一下，对自己的枕边人是否可以做到如此真心。” 她这话一出，周围想要反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刚刚尹陌为了她，主动扛下了上官靖那致命的一剑，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李逢月为了尹陌，以心莲九术与之性命相连，若是换做男女，自然是深情无许，可两个女子之间这般，很多人从未想过，也极少听闻，但若说反对，也不知该如何反对。 毕竟他们扪心自问，一百个人中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尹陌这般，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你们这一辈子，可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过吗？从前我读过许多经史典籍，受的教诲也都是如何光耀门楣，留名青史。我见过太多聪明人，他们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如何事半功倍，如何趋利避害，如何抄近路，如何走捷径，我从前也是这般。 直到我遇见了尹陌，是她让我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个傻子，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没有经营算计，也没有利益往来，只有一颗真心，她愿意为我不顾一切，那我也愿意为了她，做一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子，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与她成亲，哪怕天地不容，我也不会再放开她。” 此言一出，现场更是议论纷纷，两个女子成亲，在整个大雍也是闻所未闻之事，但李逢月态度坚持，并不像是在说笑。 而且，无人注意到的是，她将尹陌的手牵得更紧了，仿佛在说：“别怕，一切有我。” 尹陌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逢月，不由想起从前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很多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鬼刀罗刹，地狱恶鬼，夜中修罗，是永远都不会被人喜欢的天煞孤星。而现在，有人把她护在身后，为她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语，而她只需要静静站着，听着心上人对她的维护。 她心中所念，其实也不过此刻，成为那个被坚定选择的人。 而李逢月帮她补全了这份心中的残缺与欲念。 周围的人虽然不知该如何反驳李逢月，但大多还是无法接受，直到上官容站了出来，对李逢月道：“李小姐若是成亲，这第一杯喜酒，可否请我来喝？” 既然自己是怯懦的，那便为了勇敢的人，送一份祝福与力量。 李逢月看着她，知道她是真心祝贺，笑道：“自然。” 天下第一剑仙都发话了，谁还敢再说半句不是，那些低低的议论声渐渐消了下去。 李天南也来到李逢月身边，对众人道：“我就只有月儿这么一个女儿，从前我逼她做过许多她不喜欢的事，直到方才历经生死，我才明白，子女能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她这场婚事，我同意了。到时候，书剑山庄会广发名帖，请诸位来参加婚礼。” 李天南都同意了，这下谁都不敢再说什么了，直到第一个人说了声“恭喜”，其他的人也都渐渐反应过来，纷纷恭喜她们。 李逢月回头看向尹陌，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捏了捏对方的手，脸都是一红。 之后，天钧山庄这场闹剧收场，各大门派的高手历经此劫，心境有了不少改变，而李逢月与尹陌联手对敌之事也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大雍如今是太后当权，太后听闻此事后，被两人的深情打动，特地改了当朝律法，两名女子亦可成婚，还为书剑山庄送来贺礼。 三个月后，书剑山庄广发婚帖，天下群豪聚集在了金阙楼，比及笄礼那次来的人更多，也更加热闹。 上一次，李逢月在这里拒绝了江羽的求亲，这一次却是她与尹陌携手，共同感谢着前来祝贺的各位武林同道。 关于这场婚礼如何举行，两个人之间其实讨论过多次。由于都是女子，男方的接亲之礼自然不能再用，尹陌也没有娘家可回，于是就在书剑山庄以最高的宴会规模大办了一场婚礼。 整个云顶山都被红色的喜带覆盖，十里红妆，百里贺店，整座峄城都喜气洋洋的，到处贴上了红色喜字，山下百姓若是有想观礼的，也可上山来。朝廷中也派了人来，送上皇家贺礼，更是为这场婚事添了不少光彩。 此次婚宴来的人特别多，也非常热闹，书剑山庄的食楼简直都快忙不过来，杨荷和苏念痴虽然都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分外高兴，准备下次两人也大办一场。李逢月与尹陌身穿嫁衣，感谢着前来祝贺的诸位宾客，只是李逢月不擅饮酒，便以茶代酒，尹陌倒是没有拒绝，对酒来者不拒，平素清冷的脸上笑意不减，半天都没有收敛下去。 两人在世人的见证下，身穿嫁衣，同牵红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入洞房。 等到婚事忙完，都已经是晚上了。 尹陌此时已经醉得厉害，李逢月扶着她进了新房，给她倒了一杯清茶，不由有些嗔怪道：“这样的日子，还喝这么多酒，尹陌，你就不知道跟我一样，以茶代酒吗？” 尹陌接过了那杯茶，笑道：“今天开心，多喝点酒没什么，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喝茶。” “是吗？那你再多喝几杯，干脆直接睡过去算了。”李逢月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 尹陌见她这般神情，便牵过她的手：“怎么，生气了？娘子，我要是再多喝，今晚……可就入不了洞房了。” “你……”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顿时一红，低下头去，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光彩动人。 “阿月，你真好看。”尹陌说完，本想去吻她，可看到桌上的交杯酒后，又道：“其他的酒可以不喝，但这杯一定要喝。” 她将两个酒杯斟满，把其中一杯放到了李逢月身边，李逢月也在这时抬起了头，拿起了两杯酒。 “阿月，我来嫁你了。”尹陌举起那只酒杯，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微微一怔，随后也举起了酒杯，与尹陌那杯似交颈鸳鸯般缠住：“尹陌，我也来嫁你了。” 两人看着彼此，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尹陌再也忍受不住，将她一把拉到怀中，深深地吻了起来。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互相探入彼此的唇，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深吻之后觉得不太满足，又渐渐移到了床上。尹陌解去李逢月的衣物，一点点吻着她身上的每处肌肤，动作轻柔至极，简直要把李逢月整个人都酥化。 如果说上次在神机山庄的那场交.欢是暴雨之下的烈火，那这一场便是春雨下的湖水，她们无需再有任何的担心，也无需再害怕会被旁人听到，是细水长流，是相濡以沫，也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红木大床与珍珠帘幕在不断摇晃着，两人互相索取着对方，取悦着彼此，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发出愉悦的呻吟和喘息，直到彼此都精疲力尽后，才互相抱着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时，尹陌觉得有些口渴，于是穿好衣服，起床下来找水喝，却意外踩到了什么东西，地上的一块木板往旁边移去，露出一段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木梯。 尹陌有些好奇，想看看这木梯究竟通向何处，于是顺着梯子走了下去，见到了一个藏在地下的房间。 在点燃灯烛，看清房中的一切后，她不由怔在了原地。 因为她在这个房中，看到了好多个她。 确切地说，是被画在画像上的她，被雕刻成一人高玉雕的她，被刻成木雕小人的她，诗画满房，木玉之雕，都是她。 有第一次和李逢月在湖边见面时哭的她，与李逢月在月下共行的她，为李逢月撑伞的她，烟花下对李逢月许愿的她，跪在李逢月床头的她，与李逢月一起坠下悬崖的她，第一次吻李逢月的她，给李逢月烤鱼的她…… 点点滴滴，都是她的脸，也是李逢月对她暗藏的心动。 尹陌拿起身边的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她撑着伞，素来清冷的她却笑容明艳，恰似雨后青山上的一朵红色山茶。 第99章 是撑着伞去接跪祠堂的李逢月那次。 在画像上还有一行秀丽的字迹：“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乌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即使尹陌不通文墨，看到最后两句，也知道这是一首情诗。 再看上面的落款，时间是永宁十八年正月初九，是她离开书剑山庄，与李逢月重逢前的那段时间。 那三个月，尹陌被关在暗影阁的地牢，难道李逢月也是把自己关在这里，一笔一画地画着她的画像，写着对她的情愫吗？ 尹陌放下这张画像，再拿起其他的来看，上面无一例外，都有一首情诗。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尹陌站在原地，看着这些情诗，就像站在了一座森林之中，每棵树木，都是心上人对她的思念。这些思念在两人分别的日子里，日渐疯长，最终百木成林，等到了想等的人。 “原来，阿月，你这么早就已经对我动心了吗？”尹陌一首首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就在此时，木梯上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逢月见她发现了这座密室，手上还拿着自己给她画的画像，不由一时害羞，走过去把画像拿在了手中：“不许看。” 尹陌却笑道：“我的妻子给我写的情诗，我为何不能看？” “你……你都已经看到了？”李逢月脸上又是一红。 “是，每一张都看了，你想藏，都藏不住了。”尹陌笑道。 尹陌从背后抱住她：“原来李小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我如此不舍了，莫非你在蝴蝶谷之前就……” 尹陌在这三个月来，回想起李逢月与自己的点点滴滴，觉得李逢月对自己动情，大概是在自己蝴蝶谷舍命救她之后，这喜欢中也包含了一些感激之情，但看那画上所画，似乎并非如此。 李逢月微微一笑：“不是蝴蝶谷。或许，我在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明明被辣得流眼泪，却还是那么倔强，像一只傲娇的小狗，很可爱。” “哦？小狗？那我在见李小姐的第一面，也觉得你不太一样，长得像仙女，还会给人糖吃，那个糖袋，我至今还留着呢。”尹陌拥着她笑道。 “真的？” “真的。”尹陌拿出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李逢月给她的那个蓝色糖袋，这个袋子她从未离身，就连新婚之夜也带在了身上。 “阿月，你把这些诗读给我听好不好？我想亲耳听到你说这些话。”尹陌朝她歪了歪头。 “好，这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李逢月微微一笑，拿起那些画像上的诗一首首地读，尹陌就安安静静地听，那些纸上的黑字，经过李逢月这么一读，便都像化作了一颗颗桂花糖般，让她每听一次，就甜一次。 直到最后李逢月都读累了，两人找了张椅子坐下，李逢月躺在她怀中，打开了一旁的小窗，清亮的月光一下透了下来，照在了她们的身上。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李逢月道。 “是很美。”尹陌看着怀中的她，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她想，世界上最好的两情相悦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八个字。 窥月之时，月亦窥我。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