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归来,病弱太傅生四个》 第1章 《帝王归来,病弱太傅生四个!》作者:金雀奴【完结+番外】 简介: 古早狗血甜甜生子文!!!强攻弱受满满老套路~ 强大帝王攻x病弱太傅受 萧临烨因身负异族血脉,虽为皇子,却皇宫众人踩在脚下。 只有太傅裴兰卿,愿意握着他的手,教他诗书礼仪,陪伴他整整八年。 这份感情不知何时起,在萧临烨心中变了质,他想要裴兰卿属于他一个人。 为此,萧临烨奔赴沙场,征战多年,将天下军权掌握手中 却不想,最后竟是裴兰卿将一杯毒酒喂进了他的口中…… 所幸萧临烨死里逃生,他带着恨意带兵攻回皇城,杀兄夺位 等到他终于回到裴兰卿面前时,发现裴兰卿竟然怀了废帝的孩子—— 萧临烨(气冲冲):那当然不可能!太傅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太傅还要给我生四个呢! 1、攻受绝对绝对双c,受的孩子是攻的,不是废帝的!攻受身心只有彼此!!!!开篇一点小误会,很快就会和好,和好后甜度max 2、古早口味,强攻弱受,攻宠受,受爱攻,小情侣永远甜甜蜜蜜,控控千万不能看,会被毒死的 3、受非双性,为什么能生文里会写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宫廷侯爵 甜文 古早 主角:萧临烨 裴兰卿 一句话简介:帝王和太傅生崽崽~ 立意:相互信任,彼此坦诚 第1章 黑云沉沉,北风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萧临烨身披暗金重甲,手持兽首长刀,坐于战马之上,他如鹰般的眼眸,望向眼前皇都外那数丈高的城墙。 这已经是最后一战了。 他出身大齐皇族,乃是奉明帝的第六子,但因母亲是容妃有异国血脉,所以他自幼不受奉明帝喜爱。 容妃病逝后,他在宫中更是受尽冷待,没有妃嫔愿意抚养他,兄弟姊妹嘲笑他是杂种,就连宫女太监也不拿他当主子。 前半生老天对他唯一的怜悯,兴许就是十岁那年的午后,他在荷花池中捞鱼果腹时,被前来赏花的奉明帝抓了个正着。 奉明帝只当他贪玩不成器,狠狠训斥一顿后,命人将他送去皇子们学习课业的文华馆念书。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诗书世家出身,刚刚及冠便连登三元,被奉明帝破例拨来文华馆教导皇子们的太傅裴兰卿…… 那是他在冰冷宫墙中,唯一获得的温暖。 文华馆中,其他的皇子鄙视他、捉弄他,毁去他的书本,踩碎他的尊严,将他赶出书房,是裴兰卿冒着大雨走遍了宫苑,才寻到躲在假山石窟中的他。 “烨儿,不管旁人怎么说,你都不该自轻自贱。” “在我眼中,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皇子……不,你比他们要好得多。” 他高烧不退,太医只是敷衍给药,伺候的宫人也偷懒不见踪影,是裴兰卿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三天三夜,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他们不要你,太傅要你。” “烨儿,快好起来吧……” 就是这只手,把萧临烨从混沌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此后八年岁月,他都跟随在裴兰卿身边,朝暮相处,听他为自己讲学授课。夏日苦热,裴兰卿便为他煮梅子凉汤,冬日严寒,裴兰卿就为他披裹棉衣。 书卷讲了一册又一册,萧临烨也终于在裴兰卿的照顾下,渐渐长大。 可惜裴兰卿悉心教导的诗书礼乐,并没有让萧临烨成为一个正人君子,反而让他的心中生出了去争去抢的欲望。 他不甘心再继续去做谁都能踩一脚的野草,他想要得到更多权势钱财地位,他想要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他想要裴兰卿只当他一个人的太傅。 于是十八岁那年,他趁着北地狄奴人来犯的时机,日夜谋划之下死死地抓住了那丝渺茫的机会,随军奔赴边关。 出征那日,他本想瞒着裴兰卿,却不料这个并不擅骑术的太傅,在大军开拔后,独自骑马追出了他四十里,手心被缰绳磨得鲜血淋漓。 萧临烨以为裴兰卿是来阻止他,可裴兰卿只是给了他一只收拾好的包裹。 “这里面有伤药、衣物。” “边关苦寒,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我还写了几封信,都是写给边关裴家的故交的,你若是有事可向他们求助。” “太傅不求你能有什么赫赫战功,只求你能平安归来……” 那一句句嘱托,像是小刀子划在萧临烨心头。萧临烨想,哪怕那时候裴兰卿只是有一句要他留下的话,他就一定会抛下所有留下来。 但裴兰卿又怎会不懂这个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少年,正是因为懂,所以不阻拦。 也就是那一天,临别时萧临烨再也忍不住,死死地抱住了裴兰卿的身体,孤注一掷地吻上了他的唇,然后不敢去看裴兰卿的反应,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大军飞奔而去。 萧临烨这一去,从此便如苍龙入海,不到三年的时间,他的凶煞威名就传遍了北地所有的战场。 他率军追击狄奴入草原腹地里,铁骑踏碎了苍朔王都的城墙,让狄奴人从此听到他的名字便如听到恶鬼般恐惧。 但这一切,仍旧没有换来奉明帝的多少青睐。奉明帝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用途,非但没有嘉奖他回京封爵,反而把他当作一把好用的刀,哪里有战事需要,就把他调到哪里去,全然不管他奔波劳苦,历经风险。 朔北的荒原上,铁骑踏过成千上万的尸首,周围的一切犹如修罗炼狱,萧临烨曾无数次想起裴兰卿的脸,想起过临别时那个吻,却迟迟无法返回国都,与他相见。 也就是因为这样,萧临烨在奉明帝所看不见的地方,肆意蛮横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将更多的军权暗暗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候,一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事骤然降临了,一向保养得当的奉明帝,因突发急病,猝然崩逝于长明殿。 一时间大齐上下陷入混乱之中,太子萧德宣仓促主持大局,没过多久就给远在边关的萧临烨,发了一封回京奔丧的诏书。 无论奉明帝待他如何,如今皇父崩逝,于情于理萧临烨都必须回去。 但常年尸山血海里翻腾的萧临烨,却敏锐地察觉到,这趟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他在离开边关前便做好了种种部署,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一切如他预料的那样,萧德宣表面与他兄友弟恭,说是体恤他连年征战的辛苦,实际明里暗里想要卸去他的兵权。 萧临烨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与萧德宣反复周旋,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可他玩玩没有想到,最后那杯毒酒,竟然是裴兰卿亲手喂给他的。 他日思夜想了五年的太傅,就那样出现在一场酒席上,穿着如旧的白衫,说要为他接风洗尘。 萧临烨当时只觉是在梦中,毫无防备地喝下了裴兰卿的酒,顷刻之间五脏六腑犹如火灼,一口黑血便喷洒在了裴兰卿的白衫之上…… 他望着裴兰卿的眼睛,根本分不出是心中更痛还是脏腑更痛,直到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的事,对于萧临烨就彻底记不清了,他感觉自己被关入了大牢,剧毒侵蚀着他的身体,死亡在逼近。 可是昏迷之中,他却仍旧无法忘记裴兰卿,他甚至好似听到了裴兰卿的声音,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 “烨儿!”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 “不要怕,太傅为你解毒……”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萧临烨已经记不清了。他唯一残存的记忆是被说不出温暖与柔软包裹着,他抱住了那令他日思夜想的身体,带着恨意与不甘彻底占有了他,让他们之间再也再也没有任何的阻隔。 他得到了心底里渴求多年的痴梦,无比眷恋与舒畅,仿佛这天底下没有比那更好的极乐乡,哪怕就此死去也再没有遗憾。 但萧临烨又再反复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他的太傅抛弃了他,背叛了他—— 在仿若凌迟的折磨中,他竟然清醒了过来,身上的剧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提前在军中安排的暗部也秘密赶来,终于在里应外合之下,将他救了出去。 之后得小半年里,他召集了这些年来手中所有的兵马,孤注一掷地攻向皇都…… “殿下,大军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攻城。”副将赵平金策马前来,向萧临烨禀报着情况,萧临烨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巍峨耸立的都城高墙,仿佛如此就能看到那个身影。 片刻之后,他薄唇微启,冰冷而又威严地吐出了两个字:“攻城——” 身下的骏马奔腾长嘶,最后这一战,萧临烨宛若杀神降世,亲率领精兵日落之前便攻下了大齐都城的东元门,直向皇城内宫奔袭而去。 登基不过半年的咸安帝萧德宣,自知翻盘无望,瘫坐在太和殿龙椅之上,看着身披浴血金甲的萧临烨,自殿外步步走来。 第2章 他发疯般的狂笑,笑得连头上的龙冠都歪斜了:“朕就知道……就知道当日不该留你!” “那陛下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可惜那杯毒酒没能要了臣弟的性命。”萧临烨踏上了御阶,所行之处留下的都是血色脚印,他手中的长刀泛着寒光,杀意扑面而来。 “所以如今,臣弟来向陛下讨这条命了。” “今日你赢了又如何!”萧德宣自知活命无望,对着萧临烨疯狂咒骂:“你依旧还是那个肮脏得杂种!没人要得杂种!” “连太傅都不要你!” 这话还没说完,咸安帝就被萧临烨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从龙椅上提了起来。 萧临烨的眼眸中泛着血红,杀意扑面而来,犹如凶神般逼问道:“太傅,他在哪里?” 咸安帝在极度的惊惧中,反而又笑了起来,眼神中尽是污浊的得意:“他在哪里?当然是被朕安置在凤昌宫里了。” “你还不知道吧?太傅虽为男子,腹中却已经怀了朕的子嗣,他已经是朕的人了——” 萧德宣顿时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窒息感随之而来。萧临烨的手犹如铁铸,随着一声脆响,生生掐断了他的颈骨,萧德宣因为疼痛与窒息瞪大了眼睛,终于还是彻底没了气息。 萧临烨像是丢破布般,将他萧德宣的尸体丢在脚下,却没有看那皇位一眼,而是转身径直离开了大殿,向着那凤昌宫而去。 第2章 裴兰卿独自坐在深宫之中,自萧临烨率军攻入皇城,所有的宫女太监就已经全部在惊恐之中,四散奔逃。 只有他还静静地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着外面,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萧临烨推开凤昌宫的朱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一袭白衫的裴兰卿倚靠在窗边,乌黑的发丝披散而下,却显得他的面容更加憔悴,抹不去那眉眼间的病气。 他几乎在那一刻失了神,仿佛看到无数回忆中,裴兰卿等待他的模样。他迈着步子走上前去,想要再近些,看看他的太傅。 可裴兰卿犹如死灰的目光,还有腹部那无法忽视的隆起,彻底打碎了萧临烨的幻视。 “为什么?”萧临烨几乎如受伤的野兽般,声音沙哑地问道:“太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裴兰卿听了他的话,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喘起来,极为单薄的身体虚弱地伏在地上:“事已至此,我再辩驳也没有什么意思……烨儿就当我是为了自己吧。” 他一手护着肚子,避开了萧临烨的目光,声音颤抖地说道:“当日的毒酒确实是我给你的,如今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这样冰冷的回答,让萧临烨的心中生出了无尽的恨意与怒火,他想过太傅可能是被逼无奈,一切可能另有隐情,此刻只要裴兰卿对他说一句身不由己,即便是再拙劣的谎言,他也能骗自己去相信。 可偏偏是这样一句冰冷绝情的任他处置。 他抓住了裴兰卿消瘦的手腕,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着,双目赤红仿若烧干了眼泪:“太傅,你告诉我,难道这些年的种种,都是我一厢情愿?” 裴兰卿的身体无力支撑,轻得仿若一片枯叶,在萧临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皮肤流出鲜血,那带来的疼痛却不及他心上半分。 可他还是用最为绝情的话说道:“烨儿,我是你的太傅,对你自然还是有师生之情的,可旁的却是你自己多想了。” “当初你出征前的举动实在是太过突然,我也只是……无法避开而已。” 这一句句话将萧临烨的心捅得鲜血淋漓,让他觉得在战场上受过最重的伤,都比不上这痛的一二。 他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那他呢?他萧德宣呢?” 裴兰卿垂下眼眸,声音极轻极淡漠地说道:“我与他也并无情分,只因他的新帝,为了我自己的仕途,为了裴家的地位,所以才委身于他。” 萧临烨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完全无法想象,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太傅,如空谷幽兰般的太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会他已经说不出究竟是怒是恨还是痛,他的手缓缓松开,裴兰卿就那样跌坐在地上,乌黑的头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脸。 “你说要任我处置,”萧临烨抬起了长刀,抵在裴兰卿的脖颈上,声音干涩地说道:“我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头一件学会的事,就是斩草除根。” “萧德宣已经死了,你腹中怀着他的孽种,我不能留。” 裴兰卿的身形晃了晃,发丝的遮挡让萧临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看到他沉默地护住了肚子。 无力感如海浪般涌来,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萧临烨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任由它落到地上。 “好……好……” “我在太傅心中,比不上萧德宣,也比不上你腹中那块血肉!” “这些年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糊涂了!” 说完,他再不看裴兰卿一眼,沉重地转身,如来时那般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冰冷的凤昌宫。 裴兰卿直到萧临烨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才终于脱力般地倒下,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着,嘴角都带出点点血迹。 “别怕……”他蜷缩在地面上,双手安抚着腹中频频作动的胎儿,“咳咳咳……别怕,你父亲不会伤害咱们的……” 他这样喃喃地说着,眼泪却也无声地落到地上。 裴兰卿当然知道今日这话有多么伤人,可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中伤萧临烨的同时,他的心何尝不是也在滴血…… +++++++ 那日萧临烨离开凤昌宫后,就彻底投入到前朝之事中。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带兵谋反,逼死新帝,即便如今朝中再无人敢说他半句,但这夺位之后的烂摊子,也还要他自己收拾。 一连三日,萧临烨都用政事麻痹着自己,几乎不眠不休。 自小跟在他身边侍奉的老太监添瑞,这会在御书房外干着急,可他无论怎么劝,萧临烨都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直到第三日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萧临烨只觉得头脑昏沉极了,却仍旧不愿睡去,于是索性出去走走。 他并不让人跟随,自己在弥漫着晨雾的宫墙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可不知走了多久,竟又走到了凤昌宫外。 三日了,萧临烨已经用政事麻痹了自己整整三日了,可走到这里时,还是忍不住想起裴兰卿的脸。 他停步片刻后,还是走了进去。 那日皇城被攻破后,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收押,逐个排查,故而这凤昌宫中也并未指派伺候的人。 萧临烨刚刚走入寝殿,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的心口顿时一紧,不由自主地向着内殿走去。 自从萧临烨离开后,裴兰卿就发起了高烧,他本已无求生之意,完全是为着腹中的孩子才苦苦支撑,好不容易吞下些药,却也没有丝毫的好转。 这会他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喉咙间干渴得生疼,可身上又因为高烧软弱无力,便是连床头小几上的茶盏都够不到。 他反复试了几次,却不料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从床榻上翻下去。 可没想到,裴兰卿并没有感到摔落的疼痛,反而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身体,将他重新抱到床上。 裴兰卿睁大了眼睛,看到的就是萧临烨的面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萧临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沉默地将裴兰卿的被子盖好,然后从床头端来了茶盏,送到了他的嘴边。 裴兰卿甚至忘记了喉咙间的疼痛,高烧让他的思绪混沌极了,只是定定地望着萧临烨。 五年了,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可以这样近地看着萧临烨,那个从小孤苦无依的少年,如今长成了这般高大威武的模样。 他本就有容妃的异族血脉,五官深邃英逸,这些年又经战场日晒风沙,多了几分沧桑,俨然是一位成熟威严的帝王了。 萧临烨见裴兰卿这样望着自己,却并不喝水,前几日的思绪仍旧在他胸口乱撞,忍不住开口:“怎么,太傅是怕这水中有毒,所以不敢喝吗?” 裴兰卿这才乍然回神,摇了摇头,接过茶盏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候,一阵冷风从寝殿中不曾关好的窗户里吹来,吹散了窗下桌案上的纸张,裴兰卿愣了一下,刚撑着身子去捡,却不想其中几张已经落到了萧临烨脚下。 萧临烨见他神色有异,将那纸张捡了起来,凝眸而看。 “朕夙怀守土之心,在外征战五载,兢兢业业赤诚忠胆,天地可鉴……然自咸安承位以来,耽于享乐,不恤民生,败坏朝堂纲纪,无视四方饥民,更残害手足兄弟……” “这是什么?”萧临烨看着裴兰卿,手中的纸张几乎被他攥碎。 裴兰卿当然不能说,这是他几日病重之中,殚精竭虑之下为他所写的登基诏书。他知道萧临烨夺位不正,来日登基时必要给天下一番说辞。 第3章 此事裴兰卿不放心交给旁人,但也知道萧临烨定不会用他所写的东西,于是就打算先草拟出来后,再想办法偷偷交给翰林中的旧友,假借他人之名呈送到萧临烨面前。 却不想……竟被这一场秋风给毁了。 “想不到太傅竟还如此关心我登基之事。”萧临烨因为连日熬夜而泛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裴兰卿,他只是想要从裴兰卿口中,再得到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情,“这算什么?算是给我这个新帝的投名状吗?” “不是。”裴兰卿摇了摇头,他知道萧临烨此时想要听什么,但他不能说:“臣只是希望……殿下登基后,能看在此物的情面上,善待裴家。” 萧临烨的心再次跌到了谷底,他将那诏书撕了个粉碎,大手一挥将碎纸纷纷扬扬地洒在两人之间。 “善待裴家?太傅此刻自身难保,居然还要跟我谈条件?” “简直是痴心妄想!” 萧临烨再次愤怒至极点,可看着床榻之上,病弱得几乎脱了形得裴兰卿,回忆着刚刚将人抱起时,那轻之又轻的身体,忍了又忍,终是不舍再对他做什么,怒气冲冲地向着凤昌宫外走去。 老太监添瑞带着人,焦急地守在凤昌宫外,他是看着萧临烨长大了,自然也知道萧临烨与裴兰卿往日的光景。 主子的事他不敢妄议,但也难过二人如此煎熬,生怕这凤昌宫里再起冲突。 这会看着萧临烨一脸怒容地从里面走出来,立刻迎上去想要劝慰几句,却不想当即就被萧临烨的声音打断了。 “内务府的人这几天是都死光了吗,凤昌宫里连个人都没有!” “去拨几个家底干净的宫人来,给我日夜看好他!” 老太监添瑞怎么都没想到,萧临烨这么生着气出来,却下令让他去做这个,诧异之中又略略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听萧临烨说道:“再去把刘太医、冯太医都找来,给他好好诊治!别让他病死在这宫里。” 说完,也不等众人,就大步又向着前殿而去。 第3章 萧临烨回到前殿后,终于在御书房的暖阁里长长的睡了一觉,等到他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先是捡着要紧的政事,一一批复了,然后看了眼在旁边侍奉茶水的老太监问道:“早上我让你派太医去给他看看,他们可曾去了?” “去了。”老太监立刻躬身回答道:“两位太医预备回您的话,这会还在偏殿里候着呢。” “嗯,”萧临烨手中还批着折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连头都没抬:“让他们进来吧。” 没多久,老太监添瑞就把两人带了进来,他们虽然是太医,但也是这些年随萧临烨在外征战过的军医,是萧临烨信得过的心腹。 “太傅的情况如何?他……明明是男子,为何会有孕?”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斟酌过后说道:“太傅如今气血衰败,喘息不续,经臣诊治应该患病已有一段时日了,因着并未好好医治,才发展至如此境况。” 萧临烨手中的御笔一顿,滴下一大团红墨,人病成这样,萧德宣却连给他好好医治都不肯!萧临烨恨不得再把咸安的尸首拖出来,再鞭挞一番。 “可曾能治?” 刘太医如实说道:“太傅这病,是从心上来的,唯有解开心结后好好补养,才有康复之望。” “太傅体虚得也有些不正常,还需用药后再看看。” 萧临烨皱紧了眉,心结?他裴兰卿这会又有什么心结呢?是怕自己断了他的仕途,毁了裴家的未来,还是要了他腹中孽种的命? “此外……太傅有孕之事,也颇为蹊跷。” “怎么说?”萧临烨压着声音中的恨意问道。 “太傅身为男子,却怀有身孕,据臣诊治应当是服用某种药物或蛊物所致,但此事实在罕见,太傅的脉象也特殊,究竟如何还需遍览医书,才能查个究竟。” 萧临烨听到这里,心绪又起伏不定,他闭眼强行压制了片刻才说道:“你们不必顾惜药材,只管先给他治病。” “为何有孕的事,也加紧追查,朕定要个结果。” “是,臣遵旨。” +++++++ 此后几日,萧临烨仍旧忙于政务,他每每有心想要再去凤昌宫,可又想起那日裴兰卿的态度,只能生生忍下想法。 老太监添瑞看出他的想法,每日也有意无意地将裴兰卿的情况透露给萧临烨,这才让萧临烨压制住心中的暴躁。 可转眼到了十一月初八这日,萧临烨却是无论如何都在御书房中坐不下去了。 因为这日,是裴兰卿的生辰。 从一大早起,萧临烨与群臣议事时,便频频出神。 礼部为来年开春增设恩科拟出了个折子,奏请萧临烨的意见时,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还是老太监添瑞不动声色地提醒了萧临烨后,他才回过神来。 早朝过后,萧临烨更是心绪紊乱地看不下折子,索性骑马到城外军营里训了半日的兵,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宫中。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无法平复下来,在寝宫中国辗转无眠后,还是屏退左右,独自来到凤昌宫外。 裴兰卿亦没有睡去,自从上次萧临烨离开后,凤昌宫中便被安排了数个侍奉他的宫人,刘、冯两位太医隔日便来请脉,一应吃穿用药皆供应最好。 但……萧临烨却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裴兰卿裹着件披风,斜躺在窗侧的小榻上,对着月光看向自己手中那把银质的匕首,那是前年生辰时,萧临烨托人从边关给他带回来的,裴兰卿一直贴身珍藏着。 他轻轻咳嗽几声,抚着身前越发圆隆的肚子,叹息着:“他是真的生我们的气了……” 腹中的胎儿轻轻地踢着他的手,裴兰卿垂眸低低地哄道:“莫要难过,爹爹自己也能照顾好你的。” “我们……不能耽误了他。” 话刚落音,裴兰卿就听到了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地匕首藏在软榻的枕头下,细瘦的手指颤抖着,摸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龙纹玉璧,是当年奉明帝曾当着众皇子们的面,将它赏赐给太子萧德宣的,萧临烨应当也是认得的。 裴兰卿死死忍住咳意,他甚至觉得喉头都带了血的腥甜,但还是在萧临烨推门而入前,装出了那副对璧思人的模样。 萧临烨在凤昌宫外徘徊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那扇门,窗外月色如水明澈,照亮了软榻上的那袭白衣。 他终于看到了数日不见那面容,尽管他严命宫人悉心照料,可那一刻萧临烨还是觉得,裴兰卿的病容更憔悴了。 以至于在某个瞬间,他都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相互折磨下去,如今太傅已经是他一个人的了,只要能够日日相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就在这时候,他却看到了裴兰卿手中的那枚龙纹玉璧。 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怜惜,再次结成了冰,化作了霜,冷得他彻骨寒凉。 “都到了这时候,太傅还想着他。” 尽管还未登基,但萧临烨却已经颇具帝王威压,冷风吹起他身上的玄色大氅,像是带了那些自战场而来的血雨腥风。 裴兰卿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玉璧就被萧临烨一把夺下,高高地举起:“你不是说,选择他只因为他是新帝吗?” “他都那样待你了,你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砰——”玉璧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巨响,正如他们的心般,布满裂痕,碎成了无数块。 裴兰卿艰难地压抑着咳喘,却一言不发。 “好,好啊!”萧临烨死死地扣住了裴兰卿的手,高大的身躯就那样压下来,喊着恨意的目光直逼而来:“既然如此,太傅能为了自己的仕途,裴家的地位侍奉他,现在我是皇帝了,太傅也愿侍奉我吗?” 裴兰卿的手冰凉得吓人,他嘴唇颤抖着,却不敢与萧临烨对视,半晌之后说道:“臣如今身怀有孕,不便承宠——” 身怀有孕几个字,在萧临烨耳边炸响,他直觉头脑之中嗡鸣阵阵,好似又听到了萧德宣临死前得讥笑。 是啊!裴兰卿怀着的是萧德宣的孩子,对月怀念的也是萧德宣的遗物,他萧临烨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底的笑话! 即便夺得了皇位又如何,到最后还是个没人稀罕的杂种! “赫赫——”萧临烨双目赤红,喉咙间发出不不似人声的低笑,他松开了裴兰卿的手,只觉眼前那秋风明月乍然灰暗,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向着宫门外而去。 裴兰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眸中的伤,心中更痛千万倍,在萧临烨转身的刹那再也无法忍耐,呛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萧临烨本已要离去,可是混沌之中还是听到了裴兰卿凄厉的咳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被那鲜血刺痛了眼。 第4章 他强压着心头的错乱,对着门外的宫人说道:“去,去传太医来,为太傅诊脉。” ++++++ 凤昌宫上下,今夜注定无眠。 冯太医赶到时,只觉这宫殿之中压抑得厉害,所有得宫人都如临大敌,一点多余的响声都不敢发出。 而面色阴沉的萧临烨,就坐在外殿,守着一盏已经凉透了的茶,目光晦暗不明。 见他来后,也只是摆了摆手:“去里头看看他吧。” 冯太医自然直到萧临烨口中所说的他是谁,他立刻轻手轻脚地跟随宫人来到内殿,就看到太傅裴兰卿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脸色竟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惨白,整个人昏昏睡着。 他伸手按压在裴兰卿的脉上,可越是诊断心中越是沉重,许久之后才收回手,来到外面向萧临烨复命。 “太傅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太傅眼下情况实在不好,气血空竭至极,心绪又大悲大痛,必须尽快用药。” “大悲大痛?”萧临烨口中念着这几个字,却不知太傅这悲这痛,又有几分是为着他而生的? 想到这里,他又自嘲地笑笑,怕是半分都没有吧。 他隔着重重纱帐,望向内殿中昏睡的裴兰卿,第一次生出颓废的无力感。 “去开药吧。” 就在这时候,宫外却又传来脚步声,却是今夜不曾当值的刘太医,却捧着两本古旧的册子,匆匆赶来。 “殿下,臣终于查清太傅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了!” 第4章 萧临烨说不出如今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他还是抬抬手,让刘太医说了下去。 “臣受命之后,本在宫中太医院书库中找寻,但好不容易查到相关典籍的线索,却又发现那书已经被人毁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托宫外医者同道遍寻此书,这才耽误了些时日,索性今晨终于得到了消息,臣才亲自去将医书寻了回来……” 萧临烨本就因刚刚之事,心神动荡头痛欲裂,这会半句废话都不想听了:“行了,你直接说,太傅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刘太医听到萧临烨这么说,也不敢再多言,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傅这是用了蛊。” “据古籍所载,西南一代曾有药蛊,无论男女服下后都可化为药人,短期内与其交合可解百毒。” 萧临烨听到最后那几个字,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注视着刘太医:“你说什么?可解百毒?” “正是!”刘太医点点头,“当初殿下说自己在皇城中饮了毒酒,可回到营中时,臣等却发觉那毒性已经无影无踪,当时臣就觉得,这绝非寻常草药能够做到的,殿下必有一番奇遇,如今想来多半是与此蛊有关。” 萧临烨只觉刚刚才稍稍平息的心绪,又骤然掀起轩然大波,他几乎将手中的茶盏攥碎,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继续……说下去!” “此蛊本是南疆人用来繁育药胎的,药人虽可解百毒,却终不能长久,但交合之后药人便能孕育胎儿,十月诞下后的婴儿百毒不侵,便是最为珍贵的药胎。” “然而孕育途中,药人必须受到当初交合之人的精血滋养,不然就会气血虚耗,乃至一尸两命……” 刘太医的话说到这里,萧临烨哪里还会听不明白! 可解百毒,孕育药胎,气血虚耗—— 他听到自己喉咙间,发出干涩的声音:“如何为服下药蛊之人滋养?” 刘太医叩首回答道:“此蛊着实淫|||巧,药人怀有药胎后,只要碰到当初交合之人的血,便犹如身中烈性情药。” “寻常滋养,只需多多交合便可。” 萧临烨喉结微动,挥手命殿中伺候的宫人都退去,自己再次走入到那内殿之中。 裴兰卿此时已经醒来,也听到了刘太医与萧临烨的对话,他当初费尽心思毁去了太医院的典籍,却不想还是被刘太医从宫外找到了。 如今听到萧临烨步步逼近的声音,他只能轻轻闭上了双眼。 “太傅都听到了?”萧临烨已经来到了床榻边,他高大的身形投落出一片阴影,然后慢慢俯身逼到裴兰卿的面前:“太傅……告诉我,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裴兰卿感觉到萧临烨的气息,灼热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想要逃避,可身体却被萧临烨有力的手臂,禁锢在床榻之间。 他只能做着最后的抵抗:“是……先帝的。” “是吗?”萧临烨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裴兰卿的脸,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有多么的激动,只要想到那个可能,胸膛中的心脏就像要炸开了。 裴兰卿还想要逃避,虚弱又纤瘦的身体尽力向后退缩着,可就是因此露出了方才被他藏在榻间的那把匕首。 萧临烨暗色的眸子中划过一点光亮,他一把拿起了那把匕首,继续逼问道:“太傅的心中当真没有我吗?那为什么还将此物放在这里!” 裴兰卿咬牙不言,萧临烨却笑了:“太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自有法子验证一番。” 说着,便将那匕首拔出,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 滚烫的鲜血,顺着萧临烨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滴一滴落在了裴兰卿的身上。 鲜血流淌之处,皮肤如同被火灼般,泛起一片暧昧的红晕,裴兰卿已服用药蛊六月有余,身体本就极度渴望对方精血的滋养,如此之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身病骨软得若化成水,倒在萧临烨得怀中,微微地颤抖着。 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就此沉沦,不然过去几个月的隐忍就付之东流了,可身体的本能,却让他不断地渴求着萧临烨的体温,素白的手指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襟,被那丝帛勒出血痕。 所有的验证都成真了,积聚在心头的郁结一扫而空,萧临烨看着怀中的太傅,此前的恨意痛意,都化作了溢出胸口的心疼。 他握住了裴兰卿的手,低头吻上了他潮红的面容:“太傅是为了我,才服下那药蛊的,是不是?” 裴兰卿已经浑身软颤得无法回答,萧临烨有力的手贴上了他的脊背,一点一点侵略着:“太傅也是想要烨儿的,是不是?” 裴兰卿所有的防线,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他无法再伪装,无法再拒绝,无力的双手环住了萧临烨的脖颈,眼角缓缓地流出了一滴眼泪。 萧临烨将裴兰卿的反应尽收眼底,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为明确的回答,他吻去裴兰卿的泪水:“太傅莫急,烨儿这就来帮你——” 轻薄的纱帐隔绝了暮秋的凉风,炭盆中灼烫的余火,直至天明才渐渐熄灭…… ++++++ 萧临烨心结尽消,连日来的疲惫折磨散去,他紧紧拥着裴兰卿,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到了该议朝事的时候,老太监添瑞进来瞧了几次,都没敢打扰他们,又悄悄退了出去。 反而是裴兰卿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滋润,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还带着不可言说的痛软,但这会已然醒了过来。 他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枕畔,萧临烨近在咫尺的面容。 裴兰卿抬手轻轻地抚上萧临烨深邃英俊的眉眼,五年了,他的烨儿真的长大了,从那个曾经青涩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坐拥天下的君王。 让他怎能不欣喜,怎能不动心。 “太傅……”即便是在睡梦中,萧临烨感知到裴兰卿的触碰,还是发出了低低的呓语,他握住了裴兰卿的手,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裴兰卿看着萧临烨扣在自己腰间得手臂,轻叹一声,终是忍不住贴近了他结实的胸膛。 萧临烨这一觉睡得极为满足,多年的魂牵梦绕之人抱在怀中,让他临近晌午才终于醒来。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恍惚以为这是一场美梦,直到他感受到臂弯间那温热的身体,闻到裴兰卿身上熟悉的淡香,看见了那双他恋慕的眼眸。 萧临烨才终是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就那样,在床榻之间对视着,许久之后,萧临烨低头吻了吻裴兰卿的鬓角:“太傅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让他们进来伺候你洗漱。” 裴兰卿却摇了摇头,他仍旧望着萧临烨的脸,那样久久地望着,像是要永远地记在心里。 “太傅?怎么了?”萧临烨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他刚要起身好好看看裴兰卿,却被裴兰卿的手按住了胸膛。 “烨儿,莫要叫别人来……我们说说话吧。” 萧临烨当然知道,自己与裴兰卿之间还有许多事没有解开,但只要裴兰卿心中是有他的,裴兰卿是属于他的,那么其他的一切,他都能接受。 “好,太傅想要说什么,我都听着。” “当日,我喂你喝下毒酒,你可曾怨过我?”裴兰卿的声音极轻,轻得像是叹息。 “说不怨是假的,我那时以为太傅真的狠心要杀我,心中的痛比怨更深。”提起旧事,萧临烨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他很快又拥住了裴兰卿:“但我现在知道了,太傅非但不是想杀我,还救了我,哪里还会再怨。” 第5章 裴兰卿垂下眼眸,低声跟他解释道:“那时候萧德宣确实用裴家威胁我,要我去害你。” “我原本想拒绝,但又思量若我不去,他必定还会想出别的更难以防范的法子害你,反倒不如我利用这机会,给你下毒后令他放松警惕,再想法子救你出城。” 萧临烨抱着裴兰卿的手越来越紧,他难以想象当初太傅是有多么的为难,好不容易想出法子救了他,却又被他误会。 以至于怀着他的孩子,还被他冷落在这深宫之中。 “是我不好,我该相信太傅的。” 裴兰卿却摇了摇头,他伸手像萧临烨小时候那样,为他理顺着发丝:“烨儿别怪太傅就好,这些天来让你伤心了。” “不!是我自己糊涂,没能弄清楚真相!”萧临烨紧紧地握住裴兰卿的手,望着怀中的人承诺道:“我萧临烨在此立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再怀疑太傅半分。” 裴兰卿听后只是沉默不言,半晌后才说道:“既然如此,烨儿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萧临烨不疑有他,立刻点头:“太傅尽管说,想要什么我立刻去办。” 裴兰卿避开了萧临烨的目光,伸手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孩子微微的动作:“我要你答应我……等到孩子出生后,将我们送去西山青松书院。” “我会带着他在此避世而居,你也可以不再牵挂我们。” “这不可能!”萧临烨当即一口否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明明已经与裴兰卿将事情说开了,彼此心意也都相通了,裴兰卿却还是要离开他。 “为什么?”萧临烨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他双手禁锢着裴兰卿的肩膀,压抑着情绪问道:“太傅究竟是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真相,让我误以为你……如今却又要带着孩子离开我?” 裴兰卿的手微微蜷缩,但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还是迎上了萧临烨的视线,抬手温柔地抚着萧临烨的脸。 “烨儿如今长大了,也威风了,天下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 “等到来年登上帝位,太傅相信你必能成一代明君。” “所以太傅才更应该留在我身边,”萧临烨忍不住打断他,第一次伸手小心翼翼地按住了裴兰卿的肚子:“到那时我坐拥天下平定四海,太傅在前朝为相后宫为后,统领百官辅佐我,百年之后再将这江山基业传给咱们的孩子。” “难道这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离开?” 第5章 “可是烨儿,我不光是男子,还是你的太傅。” “到时候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呢?说你为帝诸事英明,却偏偏喜好男子,还与自己的太傅不伦苟且。” “你要做英主明皇,就不能留下我这个污点,毁了你一世之名。” 萧临烨怎么都没有想到,裴兰卿这些日子以来竟是因为这个,才故意隐瞒真相,才故意让自己去误会他,伤害他。 他的心中又生出痛意,声音沙哑至极,却带着无法抹去的帝王威严:“我连弑君夺位的事都做了,还怕天下人议论?” “我只要太傅留下来,百年之后大齐在我手中海晏河清,我不信还抵不过那么几句流言蜚语!” 裴兰卿被他这豪言壮语说得发愣,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他放松了身体,靠在萧临烨的肩上,声音像是旧时为他念书那般温软,柔柔地流入他的心间。 “太傅相信烨儿,必定能成就一番霸业。” “但……烨儿,太傅比你年长了十岁,如今已经是病容衰败,再过几年恐怕就更显老态。” “你如今正值盛年,以后三宫六院多少绝色佳人,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实在不必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说不定到了那时,你再想到我这个年老貌衰之人,也只会笑自己年少糊涂,反而厌烦拖累了你……” “说到底,太傅还是不信我。”萧临烨听出了裴兰卿话语中的寞落,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十六岁起察觉到自己对太傅的心意,这些年来不曾改变,日后再过十年、二十年也绝不会变。” “太傅顾虑什么三宫六院,我就立誓此生只太傅一人,太傅怕我日后嫌你面容老去,我如今就干脆自毁面容,到时候谁也嫌不了谁。” “若是做到这般,太傅还是无法心安,非要去那青松书院,我就干脆也不要这天下了,随你和孩子一起去那里隐居,想来倒也逍遥快活。” “你这是说得什么荒唐话!”裴兰卿心中又痛又急,生怕萧临烨真的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可萧临烨只是不依不饶地抱着他:“反正我就是要定了太傅了,你若是肯留下,我便做盛世明君。” “你若是非要走,那我抛下一切随你而去。” “我萧临烨的命数如何,大齐的未来又如何,全在太傅你一人手中了。” 裴兰卿一时哽咽无言,他知道萧临烨既然说得出口,那边必定句句出自真心,句句说到做到。 心思激荡间,他忍不住又咳喘起来,身体无力支撑,却被萧临烨紧紧抱在怀中,为他抚拍胸口顺气。 “太傅……”萧临烨心疼裴兰卿的身子,但此刻只有将事情彻底挑明了摊开了,才能永绝后患:“是去是留,烨儿只等太傅一句话了。” 裴兰卿被萧临烨那双手臂禁锢着,也终于明白,自己此生注定被这情所困住,注定再无法与萧临烨分开。 他望向这个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男人,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含泪说道:“好,我留下来。” 萧临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久久地抱着裴兰卿,久久地没有松开手…… +++++ 晨光透过明黄色的帘帐,照在大殿的御阶上,萧临烨虽未正式登基,却已经坐上了那盘龙金椅,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含着无人能抵的威严,看向殿中的群臣。 “礼部拟定了三个登基的吉日,殿下择选。” 那日凤昌宫之事尘埃落定后,萧临烨一扫之前的沉郁,帝王之气更盛,眉宇间尽是摄人的锋芒。 他垂眸看了眼礼部呈上来的吉日,最近的是腊月二十七,再迟一些的就要拖到年后去了。 登基之事准备起来确实麻烦,但将这日子推到大年根底下,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在年前登基。 这绝不是什么无心之举,毕竟年节之中按惯例各地方官署、封王都要向京中发贺表。 他们以什么名义发,朝廷以什么名义收,其中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萧临烨在心中暗暗冷笑,如今他手握重兵,继承大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笑这些迂腐的老臣,不敢明着反他,只敢在这种小事上动手脚恶心人。 “这几个日子都不好。”萧临烨没耐心跟他们周旋,伸手一挥玄色的衣袖就将那折子扫到了地上,礼部的老臣立刻跪了下去。 萧临烨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无形的威压却是在折磨着殿中所有别有用心的人,就像是将他们架在火上烤。 直到烤得心都快焦透了,萧临烨才稍稍抬首,冷声说道:“礼部这事办的不好,本王只得亲自定个日子了。” “腊者,接也,有新故交接之意,登基大典就定在腊祭那日吧。” “殿下,这于礼不合啊!”礼部官员立刻叩首,可劝阻的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被萧临烨一个眼神又吓了回去。 “哪里于礼不合?本王瞧着甚好。”萧临烨从那龙椅上站了起来,步子沉缓地走到了御阶之下,吓得那老臣几乎跌趴在地上。 “礼部已经办砸了一件差事,本王心胸宽广,不予计较——若是大典再出了岔子,那可就任谁都保不住你了。” “臣万万不敢……” +++++ 朝会散去后,萧临烨好不容易转好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他也不想独自在那御书房中生气,于是就让小太监们抱起了今日要批的折子,随他一道向着后宫而去。 凤昌宫中,千金一两的沉香烟气从铜炉中流淌而出,整个宫殿被融融的暖香笼罩。 萧临烨只是走进这里,心头的火气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怕扰了裴兰卿小憩,刻意放轻了脚步。 可转过那描金的屏风,却看见他的太傅正披着件貂绒袄子,坐在书案前提笔而书。 “太傅这是在写什么?”萧临烨从身后环住了裴兰卿的身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闻嗅着那发间的兰香,忍不住着迷其中。 “听说烨儿在前朝定下了登基的日子?”裴兰卿被萧临烨的气息惹得有些痒,想要躲避些,却又被对方抱得更紧,无奈只能由他去了。 “是呀,那些迂腐的老货没有一个省心的,到了这时候还要跟我耍小心思。”萧临烨口中抱怨着政事,看清裴兰卿笔下的字迹后,却愣住了:“太傅这是……又在为我写诏书?” 裴兰卿知道萧临烨又想起了之前撕毁的诏书,对着他温然笑笑,掩着唇轻咳了两声出言宽慰道:“上一道写得不好,我本也是要改的,如今反正在宫中也无事,便再写写看看。” 第6章 “烨儿看看,我这次写得如何?” “好,我这就看。”萧临烨拍抚着裴兰卿的后背帮他顺气,此刻看着太傅的笑容,心中更觉得自责,“只是太傅千万别因这事劳神,还是要多休息才行。” “只是写几个字,有什么劳神的呢。”裴兰卿虽然这么说着,但身子到底有些撑不住,不由得往萧临烨怀里靠靠。 萧临烨也不戳穿他,默默地在身后托扶住裴兰卿,然后看起那份诏书。 这一看之下,却让他颇为惊讶,若说上一份诏书只是贬低萧德宣昏庸无能,这一份裴兰卿则是直接将奉明帝暴毙之事,扣在了萧德宣的身上。 “废帝觊觎皇位,心怀狼子野心,毒杀君父……太傅,这可曾是真的?”萧临烨看着怀中的人,他之前确实猜测过,奉明帝之死或许另有蹊跷,但毕竟当时他还远在边关,对皇城中的事没有那么清楚。 裴兰卿闻言,也只是摇摇头:“这也只是我猜测的,先帝驾崩前一日,我还入宫去请过安,那时他看起来并无异状,但当夜人就没了——且那时,宫中侍奉的只有萧德宣,所以我才觉得此事多半与他有关。” “但他这么做也没什么道理呀,”萧临烨皱眉思索着:“萧德宣已经是太子了,皇位早晚都是他的。” “这也说不好,先帝虽然不喜朝事,但也并非昏聩,这几年他也越发看出萧德宣无能,怕是难以继承大统。”裴兰卿坐了这么久,腹中的小家伙也开始活动起来,引得他轻轻抚揉:“当时朝中有风声,说是奉明帝想要召平王、宁王回皇城过中秋。” 萧临烨一手揽着裴兰卿的腰,一手也搭在他的肚子上,和他一起安抚着孩子:“原是这样,可笑我那父皇散漫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想做点正事,却把自己的命搭在了里头。” “不止如此——怕是正因为他这么一折腾,才给了平王和宁王不该有的念头,难怪朝中那些老东西这么不安生。” 奉明帝共有十几个儿子,除了早早被立为太子的萧德宣,还有被放逐在外的萧临烨外,还有三位皇子活到了成年,封王之后早早地去了封地。 其中宁王萧敬衡、平王萧承烽分别为彭贵妃、赵贵妃所出,他们的外家在朝中势力颇大,彼此制衡争斗了多年。而利王萧焕延的母妃则出身平平,外家助力有限,所以也格外安分。 “是他们在借着登基大典在闹事?”裴兰卿微微颦眉,有些担忧地看向萧临烨,他丝毫不怀疑萧临烨治国理政的能力,却也不想让他因此心烦。 萧临烨闻言轻轻一笑,抬手抚上裴兰卿的眉心:“太傅莫急,凭他们怎么闹吧,我已经想到了法子。” “我的这三位好兄弟,没能陪先皇过上中秋,就来陪我这新皇过大年吧。” 第6章 裴兰卿稍稍一愣,很快就弯了眉眼,明白过来萧临烨的心思。 “此计甚妙,若他们来了皇城,就不得不向你这新帝臣服,你也可借机试探一二。” 萧临烨揽着裴兰卿的身子,隔着雕花的窗看向南方,眉眼间确实含血的狠厉:“若他们不来,便是抗旨不尊,到那时就休怪我大军压境了。” “毕竟那些年在宫中,他们也没少害我,笔笔旧账也正好算清楚。” “烨儿……”提起那些年的旧事,裴兰卿看向萧临烨的目光,又添了几分心疼,毕竟萧临烨这一路走得有多难,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皇室众人于他而言,不像亲人,反而像是仇人。 萧临烨留意到裴兰卿的目光,立刻又对他笑笑,重新用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太傅别难过呀,烨儿有你就够了。” 他在战场上握惯了刀枪的手,此刻无比温柔地抚摸着裴兰卿的肚子:“真到了战场上跟他们干,我是半点不怕的,可就是那些老臣太过烦人。” “等太傅生下孩子,一定要入朝帮我。” 裴兰卿微微笑着,对他摇摇头:“我可做不了国相,来日你登基之后,我自会劝服父亲,让裴家族人帮你。” “那太傅要做什么?”萧临烨突然警惕起来,望着怀里的裴兰卿:“太傅不会还想着要去什么青松书院吧?” “臣哪里敢呀,”裴兰卿看着他那紧张的模样,安抚地拍了拍萧临烨的手臂:“只是我志不在此,实在不想入朝堂受罪。” “等到生下这孩子后,我就去翰林院编书吧,自前朝《瀚海广记》编修,已经又过了百余年,我大齐也该有一部自己的类书,这是我幼时的志向,也将成为烨儿盛世功绩的一部分。” 萧临烨跟在裴兰卿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这话不是假的,裴兰卿的性子如同空谷幽兰,确实不适合在宦海沉浮,能去按着自己的喜好著书,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又实在心有不甘,抱着裴兰卿不肯松手,与他讨教还价道:“那至少继续担任太傅一职吧?咱们自己的孩儿,只有让你教导我才放心。” 裴兰卿如今肚腹渐大,坐久了腰上也觉得不舒服,萧临烨便扶着他慢慢起身,来到了旁侧的躺椅上,边走边说道:“以后早上,我晨起去上朝,太傅就去带着孩子念书,等到我下了朝,就去文华馆查问他的功课,瞧瞧他有没有听太傅的话。” 裴兰卿听着,唇角也不由得扬了起来,浅浅的咳着与他说笑道:“那若是查问不过,烨儿可是要连我这个太傅一起问责?” 萧临烨结实有力的手臂,圈揽着裴兰卿的腰,扶着他稳稳地躺到那软椅上:“那我可舍不得,若真的答不出,就让他把太傅的那份罚一块领了吧。” 许是听到两位父亲的谋划觉得委屈,那胎儿竟恰好在裴兰卿腹中轻踢了两下,惹得裴兰卿低声轻笑:“嘶……烨儿可莫在吓唬他了,这会正折腾我呢。” 萧临烨闻言也忍不住笑了,他轻轻地抚摸着裴兰卿的肚子:“想不到你这小家伙脾气这么大,可不许乱来。” 虽是冬日,天气难得的晴朗,阳光洒进殿中照在他们的身上。 萧临烨的心中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满足,想他数年在宫中尔虞我诈,在边关奔袭杀伐,终于换得此刻能拥着裴兰卿,一起等待他们的骨血降生。 老天也不算薄待他了。 裴兰卿似是也有所感,躺在那软椅上,抬手抚着萧临烨的脸。萧临烨随即也俯下身去,缓缓地靠近他的唇。 那夜过后,萧临烨终于心满意足地占有了裴兰卿的所有,巴不得时时刻刻都与裴兰卿亲昵。 可裴兰卿到底心中还顾及着多年师徒名分的坎,有些放不开,萧临烨也不着急,日日从搂抱亲吻亲吻做起,一步步引得他的太傅去适应。 两人的气息交错,萧临烨像是浸在了那淡淡的兰香之中,贴着裴兰卿微凉的唇,然后辗转侵入,那样缓慢又磨人的推进着。 裴兰卿的面色泛起薄红,他起初还能自持,但随着萧临烨的厮磨,还是忍不住用手攀上他的肩背,像是发出了无声的邀请。 直到这一刻,萧临烨才彻底放开,他圈着裴兰卿的腰背,由温柔变得霸道,彻底搅乱了裴兰卿的气息,让他只能容纳自己得肆意。 “烨……烨儿……”裴兰卿的身体仍旧本能地渴求着滋养,但他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又牵绊着理智:“别……别在这时候……” “这才中午……” 萧临烨隔着衣物抚过裴兰卿的脊背,惹得怀中人轻轻颤栗,明明是那样的强势,口中却无辜道:“可是我觉得太傅现在就想要了,不是吗?” 说完,他又俯身吻上了裴兰卿修长的脖颈,裴兰卿终于在那一刻彻底失守,绵软无力的手臂回抱住了萧临烨的腰身…… ++++++++ 进了腊月之后,宫中上下便都忙碌起来,为着萧临烨的登基大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萧临烨自己倒没觉得如何,反正他如今将大齐的军政尽数抓在手中,登不登基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可裴兰卿却重视极了,他趁着近来身子略好,又怕礼部那些老臣暗暗给萧临烨使绊子,忙里忙完地操持,结果本就体虚,又一个不慎感染了风寒。 萧临烨舍不得对他发火,自己气得团团转,罚了好些伺候他的宫人,严命裴兰卿不许再为他登基的事劳神,将人困在凤昌宫里,亲自日日盯着他喝药。 终于,到了登基的正日子。 一大早萧临烨便在宫人们的侍奉下,换上了那崭新的玄色衮冕,铜镜中映出了他挺拔健壮的身姿,年轻英武的面庞。 老太监添瑞老泪纵横地,将那象征帝王的玉带扣在了萧临烨的腰间,雍容华贵又肃穆庄严。 但这还并未结束,萧临烨身披着这衣袍,缓缓地走到了裴兰卿的身畔,然后向着他的太傅弯下了腰。 裴兰卿珍重地从金盘上捧起了那十二旒冠冕,然后亲手为萧临烨戴在了头上。 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终于一步步成长为了真正的帝王,裴兰卿的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感慨,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下的眼泪。 第7章 “好好的日子,太傅怎么哭了。”萧临烨的声音,在那重重衮冕的加持下,似乎也变得分外庄重。 他因握刀而生着厚厚老茧的手,划过裴兰卿的脸,为他擦去泪水,然后又忍不住吻了上去:“太傅该为我高兴才是。” 裴兰卿压着泪意点点头,实在忍不住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萧临烨,萧临烨不顾压皱了衣袍,将裴兰卿抵在榻上亲吻,直到添瑞大着胆子,再三催过了吉时,他才松开裴兰卿。 “太傅在宫中好好等我回来。” “嗯……”裴兰卿望着眼前年轻的帝王,点了点头:“我和孩子一起等着你。” 萧临烨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推开了那厚重的宫门。 晨阳照在他的冠冕上,发出熠熠的光辉,萧临烨乘着御辇来到那九重宫阙之下,在群臣的山呼万岁声中,一步一步登上那至尊之位。 萧临烨透过眼前晃动的玉珠,看向巍峨的宫殿,仿佛看到了千里山河。司礼的大臣在他耳畔,高声诵读起裴兰卿亲笔为他写下的诏书。 “天命所至,黎民归心,社稷永固,皇图昌盛——” 磅礴之气在他胸中回荡,让他生出掌控天下的欲望。 从此,他萧临烨便是万民之君,大齐之主! ++++++ 徐州,宁王府。 萧敬衡虽然没有入皇城,参加萧临烨的登基大典,但身为封地王,他今日也随着地方官员,朝着皇城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而他刚回到王府,就气得踢翻了桌案,在书房中怒吼道:“萧德宣那个废物!竟让这么个杂碎,登上了皇位!” 王府之中属官,个个都胆战心惊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无一人敢上前,只能由着他发火。 正在这时候,外头一个太监匆匆赶来,手中捧着封书信:“殿下,皇城里裴家三少爷来信了——” 萧敬衡一个没收住,那太监被他用花瓶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倒在了地上。萧敬衡却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挥手让人把他抬下去,自己取出了那封信。 第7章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祭祀宗庙,宴请群臣。 萧临烨在前朝忙了整整一日,直到夙夜时分,才终于得以抽身。 但他却并不回大齐历代君王所居住的承乾宫,而是照旧命人直接将他抬到了凤昌宫。 冬夜里越发寒冷,萧临烨披着大氅走下御辇时,却瞧见那雪中红梅开得正好,于是就让太监折了几枝。 凤昌宫上下,仍旧灯火通明,像是专门在等待着萧临烨的归来。 萧临烨执着红梅,走进了寝殿之中,隔着重重纱帐,便看到裴兰卿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坐在床榻上。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发丝还带着些湿意,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泛着未褪的红,前几天的那场风寒让他又瘦了几分,唯有身前的肚子因着受到滋养长大了不少。 见此情形,萧临烨握着红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喉结也上下滑动着,步子顿了顿后才继续向着内殿走去。 裴兰卿听到他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些费力地撑着身子起来,向着萧临烨迎过去:“陛下回来了?” 萧临烨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稳稳地托住了裴兰卿的腰,整日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闻着裴兰卿发间的香味:“太傅怎么不叫我烨儿了?” 裴兰卿闻言愣了愣,伸手为萧临烨解下头上的冠冕,然后轻声说道:“陛下已经登基了,自然不能再那么叫了。” 萧临烨却极不情愿,他一把将裴兰卿横抱起来,安放到了床榻上,凑过去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脸:“可是我还是想听太傅叫我烨儿,也不想在太傅面前称朕。” “太傅叫我好不好?” 裴兰卿的身子,因为连日来受到萧临烨的滋养,已经习惯性地有了反应。 但今夜他却并不想克制与掩饰,这是萧临烨登基的日子,他合该送萧临烨一份大礼,所以他才算计着萧临烨回宫的时间,提前沐浴等待。 裴兰卿望着萧临烨的眼眸,终于主动仰头吻上了他的唇,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好……以后我还是叫你烨儿。” “烨儿,今晚太傅让你欢喜好不好?” 萧临烨哪里会听不出裴兰卿话中的意味,他的眸子陡然一暗,像是蕴藏着无尽的火,很快就蔓延到了两人的身上。 这一夜,萧临烨当真体会到了,什么是无比的欢喜,无比的尽兴,天上人间极乐之乡,也不过如此…… ++++++ 第二日,辰时未到,老太监添瑞就隔着龙帐,轻声提醒萧临烨该去上朝了。 萧临烨还紧拥着裴兰卿的腰身,昨夜的纵情此刻还有些余韵,让他舍不得松手,又想要裴兰卿多睡一会,便只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可就是这样微小的触动,却还是让裴兰卿醒了过来,他此刻浑身没有一处不酸软,反而是腹中的孩子受到了滋养,十分安分满足。 “太傅再睡会吧,等我下了朝回来陪你用早膳。” 裴兰卿枕着他结实精壮的胸膛,轻轻摇摇头:“不了,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做。” “有事?”萧临烨抚着裴兰卿后背,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太傅有什么事?” 裴兰卿稍稍抬身,却终因腰上酸软无力,又倒回到萧临烨的怀里:“这事还要烨儿同意才行,我想要回家一趟。” 萧临烨闻言一愣,按理说裴家如今还在,裴兰卿回家看看家里人,自己确实没什么理由拦着,但他就是私心想要独占他的太傅:“太傅是想家了?” 裴兰卿怎么会不懂萧临烨的心思,他素白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萧临烨身上,那些因为战事而留下的疤痕,一寸寸轻抚着:“我从十几岁起就入宫教书,往年也都是月余回去一次,若说是想家,倒也不至于。” “只是一来,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怎么说也要回去一趟,二来……” “二来,裴家虽表面上并无实权,但教出的学生也是桃李满天下,烨儿你如今刚刚登基,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想要劝父亲出来表态。” 萧临烨听后心中一暖,他的太傅一直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帮着他做任何事。 “如何?陛下准不准臣出宫?”裴兰卿见他无言,故意这般问道。 “自然是准的,”萧临烨又亲了亲他的脸,叹气说道:“太傅要回家省亲劝说岳丈,我这个做儿婿的自然不能拦着。” 裴兰卿被他这套说辞惹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用指尖狠狠点了点萧临烨的唇:“烨儿又浑说了。” 可不想下一刻,那指尖便被萧临烨咬在了口中,轻轻咬弄:“既然拦不住,烨儿也只有乞求太傅早些回来,莫要让我独守空房。” “你呀,真是越说越不像样子了。”裴兰卿撑着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萧临烨。 萧临烨却又从背后抱了上去,伸手抚着裴兰卿的肚子,在他耳畔边吻边说道:“太傅回去得久了,咱们的孩儿也会想父皇的。” 腹中的胎儿好似真的听懂了般,轻轻地踢了两下裴兰卿的肚子,惹得萧临烨又笑起来:“你看,我说对了吧。” 裴兰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傅回去可以,把添瑞也给带上吧,平日里伺候你的那几个小太监,总是毛手毛脚的,我瞧着不放心。” “还有多多带着御寒的衣物,手炉,前几日户部的人还说起,今年冬天格外冷。” “好,都听你的。”裴兰卿默默握住了萧临烨揽在他腰间的手,心中暗暗感叹,他的烨儿当真已经长成他可以倚靠的男人了。 ++++++ 那日,作为萧临烨正式登基后,头一次早朝,他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面的群臣。 按理说,作为新皇,无论萧临烨怎么想的,总归要做出个宽和仁善的模样,但萧临烨冷眼扫过那些各怀鬼胎的老臣,却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他在朝堂上过问的头一件事,就是来年开春增设的恩科。 “赵永图,朕月前于御书房议事时,就让你将政令急送至各州府,无比通知天下学子进京赴考,此事做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五日前已将旨意送达各处,如今京畿地区已有学子入京候考,其余稍远地方的,想必也能在二月前赶到。” “嗯。”萧临烨表面上信了他的话,剑眉英目间看不出任何端倪,随口别有深意地说道:“朕这新朝新帝,自然是要用些新人的。” “不过——列位臣工也不必紧张,凡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者,朕必将重用于他。” “但若是有人心怀别念,瞧不上朕这出身行伍,则一律按军法论处,绝不姑息!” 萧临烨这话虽然说得不轻不重,可到底是在战场上生生磨砺出来的威势,仿佛一字一字间都暗藏着血迹,惊得殿中老臣们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私下偷偷对视,终是纷纷跪倒在地:“臣等绝不敢有此歪念,必尽心为陛下做事。” 第8章 “那就好。”萧临烨的嘴角扬起,抬手一挥,袖间的金龙怒目圆睁,尽是天家气派。 退朝后,因着裴兰卿不在,萧临烨也不着急去后宫了,留在御书房中一面批着折子,一面思索能用什么由头,早日把太傅请回来。 转眼过了晌午,萧临烨烦躁地用了些饭食,下午又稀里糊涂地靠了几个时辰,这冬日里天暗得也快,可还没等太阳落山,萧临烨就彻底坐不住了。 “宋平明,让人备车,朕要出宫。” 宋平明原本为萧临烨在军中的贴身侍卫,萧临烨登基后,他便留在宫中任御前侍卫总管,此刻听到萧临烨的命令,不由地劝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 “朕……”萧临烨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今日那赵永图说已有学子入京备考,朕信不过他,正好趁着这时候,去学子们可能落脚的旅店探探虚实。” 宋平明不疑有他,只当萧临烨确实为恩科的事操心,于是立刻下去准备了。 萧临烨虽说是为着裴兰卿出宫,但正事他也是放在心上的。他坐在马车上,命人驶向皇城中几个大的旅店,逐一下去探查情况。 正如赵永图所说,如今这些旅店中已经陆续住上了赴京赶考的学子,兴许是萧临烨的威吓起了作用,这事虽然仓促,但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们一连去了七八个旅店,情况都尚可,可唯有最后到达得兴福客栈里,却闹出了乱子。 萧临烨他们的车驾到时,店伙计门正在粗暴地推搡着几个看起来衣着贫寒的书生。 “还不快走!没钱来住什么店!” 那几个书生极为愤怒,其中一个跟店伙计据理力争:“我们明明已经付过定钱了,是你们坐地起价!” 这时候店老板也走了出来,捋着嘴边那两撇胡子,轻蔑地说道:“之前有之前的价钱,如今有如今的价钱,付不起你们去住别处就是!” “那你起码把我们之前交的定钱还给我们啊!”另一个书生又嚷道。 谁知那店老板却又笑了:“定钱定钱,交了哪有退的道理。” “你!”那些书生气不过,眼看着就要跟店伙计们打起来。 萧临烨坐在马车上,听着那店老板的诡辩,嘴角露出冷笑:“这倒是个黑心的……天子脚下,还敢顶着严查做这种事。” “宋平明,你带人去把店里的老板、伙计全扣住,一块移交到京兆府去,朕就用他们杀鸡儆猴了。” “是!”宋平明应了一声,立刻带人去做。 那旅店的店家与伙计,哪里是宫中侍卫的对手,不过片刻工夫就全被拿了,吓得瑟瑟发抖。 一片混乱之中,胆子小些的书生都跑了,胆子大的倒还留在原地,其中那两个刚刚痛斥店家的,注意到了官兵的来处,趁着乱时来到了萧临烨的车驾前。 他们只以为是京中某位官员出手相助,于是叩拜道: “学生苏明辉。”“学生王纳颖。” “多谢这位大人为我等讨回公道——” “你们不必跪我。”萧临烨这会无意暴露身份,他只隔着车帘,跟他们打着幌子说道:“我是受皇命来巡察考生所在的各处旅店的,只是职责所在而已。” 虽然并不露面,但仅听声音,那两名考生也感觉到车中人尊贵不凡,再三叩谢后才离去。 萧临烨瞧着那俩书生的背影,跟宋平明吩咐道:“传令下去,凡入京候考的考生,由朝廷出钱,每日食宿补贴六文。” “是。” 正事终于办完了,萧临烨回到车上的步子轻快几分:“既然天色已晚,朕今日就不回宫了……就去裴府小住吧!” ++++++++ 裴家,书房。 裴兰卿的父亲裴炳文负手站在窗前,面上一派复杂之色,几个本家的叔伯子侄也都到场,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 裴兰卿披着离宫前,萧临烨亲手为他穿上的大氅,可再宽大的衣物也遮掩不了他怀孕七月有余的身形—— 何况他这次,根本没有打算遮掩。 裴炳文看着自己的长子,忍不住叹了又叹。裴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就是裴兰卿,自己最为看重的也是这个儿子。 之前废帝将他拘禁宫中,裴炳文着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新帝登基,可谁知又牵扯上这层关系,甚至还怀了孩子。 “父亲,如今新帝登基,我裴家也应做出表率,号召门下学子入仕才是。” “兰卿啊,你这话说得轻巧,可咱们裴家可没有以往风光了。”裴家二老爷明面上是在叹息裴家,目光却瞧着裴兰卿的身子:“你与新帝的事,闹得市井街巷人尽皆知,可都把咱们裴家百年声名压过去了。” 裴兰卿微微皱眉,他知道二叔这时候说这种话,必然是别有用心,但他同样知道,这不是一句假话。 在决定跟萧临烨在一起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去背这骂名了。 “哎,二哥,你说这个做什么,这也不能怨兰卿。”裴家三老爷听不下去,帮忙圆了几句场:“眼下咱们不提旧事,不提旧事了。” “可三叔,为防隐患,这旧事咱们也须弄明白才是。”裴家三少爷裴玉益,面上看起来恳切至极地说道:“大哥,如今这书房里并没有外人,你就跟我们交一句实底。” “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废帝的还是新帝的,这日后万一闹出不对来,可是要牵连整个裴家的。” 裴兰卿乍听此言,心中羞愤至极,实在压抑不住咳喘起来:“咳咳咳……三弟也要拿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来试探我?” “这孩子确实是当今圣上的,却无半点虚言。” “大哥莫怪我,毕竟这种事还是弄清楚——” “住口!”裴炳文手中的茶盏种种地摔到地上,溅起一地的碎片和茶水,终是让书房中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才转头对裴兰卿说道:“兰卿,不是为父不想听你的话,只是如今大齐一年未到便换了三位帝王。” “此刻召门下之人入仕,确实风险颇大。” “父亲,”裴兰卿好不容易止住咳意,他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虚弱,目光却异常坚定:“读书人在太平盛世入仕为官,但若遇到乱世便不必报国了吗?那与投机的小人有何分别!”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有志者便更应抓住良机,为百姓谋生谋利。” “更何况我相信烨……陛下他雄心壮志,来日必成一番大业,裴家学子如今入仕,百利而无一害。” 裴炳文被他这掷地有声之言所震,久久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守在外面的管家突然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老爷!陛下的御驾到咱们府前了!” 裴兰卿心中一惊,裴家众人更是立刻忙活起来,随着裴炳文出府接驾。 因着事发突然,且萧临烨微服出宫也不欲让人知道,车驾驶入二门之后,才停了下来。 萧临烨心中挂念着裴兰卿,从车上走了下来,裴家众人立刻俯身叩首,裴兰卿虽然身子不便,但也跟着就要跪下去。 却不想刚刚躬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手臂。 萧临烨的手稳稳地托住了裴兰卿,他心中本有些得意,想要看看太傅见到自己又惊又喜的模样,可意外却发现裴兰卿的脸色竟比出宫时要白几分。 他微微颦眉,正想要询问什么,却见裴兰卿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目光扫向四周:“陛下——” 萧临烨这才想起裴家众人,于是向他们一抬手:“众卿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太傅归家省亲,朕心中挂念,所以就出宫来看看。” 裴兰卿本以为萧临烨至少能准备个妥帖些的说辞,却不想他这般直白地就说了出来,心中暗暗叹息。 而这话落在裴家人耳中,那自然犹如惊雷,别有一番意味。 特别是裴炳文,他原本以为新帝对自己的儿子只是一时兴起,可如今—— 他倒是不知该高兴,还是发愁了。 至于裴家其余的人,见此情形更是各怀心思。 萧临烨虽不知刚刚发生的事,但他到底自幼在宫中长大,生生磨砺出那察言观色的本事,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 他心中暗暗冷笑,索性更为肆意地用手搭在裴兰卿的腰间,将他整个人揽在身前:“如今天凉,太傅受不得寒,且先进去再说吧。” “是——” 一行人本已准备好接驾,却不想萧临烨却以有要事相商为由,只留下了裴炳文与裴兰卿二人,将其余众人打发走了。 书房之中,先前打碎的茶盏仍旧躺在地上,还未被人收走。 萧临烨打量着这父子二人的神色,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先扶着裴兰卿坐下,然后旁若无人地翻起了那书架上的卷册。 “幼时朕就常听太傅提起,裴家家学深厚,藏书汗牛充栋,比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第9章 裴炳文一时琢磨不透萧临烨话中的意思,也不敢贸然回应,额头上渗出细汗:“陛下过誉了,老臣愿将裴家所有藏书进献宫中。” “老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朕只是感叹几句而已。”萧临烨对他笑笑,仍是那副表面淡然的样子,又坐回到裴兰卿身边,握着裴兰卿的手:“若真运回宫中,朕也就罢了,等日后孩儿出生,从小瞧着这一屋子的书卷,又有太傅的严加管教,怕是能哭出来。” 裴兰卿知道萧临烨的心思,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把裴家的藏书搬走,这般绕来绕去,为的还是要说回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于是他也顺着萧临烨的话说道:“陛下倒不必担心这个,臣自小也是读着这一屋子的书长大的,虽是辛苦些,倒也乐在其中。” 萧临烨与裴兰卿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他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太傅说得也是,再说——” “我大齐未来的太子,自然还是要多读些书的好。” 裴炳文起先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还有几分如坐针毡的意思,此刻听到萧临烨说出“太子”二字,不禁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陛下!” 萧临烨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神色却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明明只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却好似到了那金殿明堂之中,一言一字间都是不可置疑的帝王之气。 “朕知道老大人在担心什么,裴家在担心什么,你们对这朝局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敢下赌注去押朕这个新帝。” “可今日朕就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太傅腹中的孩子,就是大齐未来的天子,有你们裴家的血脉,是你裴炳文的亲外孙。” “老大人,这还不够你们裴家下注吗?” 裴兰卿下意识攥住了萧临烨的手,尽管他们二人在宫中温存依偎时,这话萧临烨已经不知说过了多少遍,但如今当着自己父亲的面,他的心仍旧跳得砰砰作响。 萧临烨回头安抚地拍拍裴兰卿的手,可再看向裴炳文时,目光中却又多了分冷意: “如今关起门来,老大人是太傅的父亲,朕敬重裴家书香世家,才会说此话。” “但还望老大人明白,如今春闱在即,天下英才涌入皇城,朕也不是非裴家不可——” “究竟是退是进,老大人还是尽快做个决断吧。” 如此恩威并施,裴炳文心中暗叹萧临烨当真比奉明与废帝手段高明得多,长子也许真的没有看错,他确实是百年难遇得天生帝王。 想到这里,裴炳文终是恭敬地跪于萧临烨之下,重重地俯身叩首而拜:“老臣愿携裴家与三百门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萧临烨握着裴兰卿的手,含笑满意地点点头。 第8章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裴炳文得知萧临烨还要留宿,立刻让人去收拾屋子,可萧临烨却摆摆手,只说自己与太傅同住即可。 裴炳文无奈,但事已至此他也再不能说什么,只得派人将他们送去的裴兰卿自幼居住的院落中。 “今日之事,太傅可会怪我勒逼你父亲?”进了房间后,萧临烨揽着裴兰卿的腰,将他扶到了床榻上。 到底是折腾了大半晚上,裴兰卿的身子如今也重了,他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微微笑着望向萧临烨:“我只是觉得烨儿如今心思沉密了,这样没错。” 萧临烨自己解了外氅,凑到裴兰卿的身边,将他拥在怀里:“太傅不怪我就好。” 可没想到裴兰卿却伸出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萧临烨的眉心:“我可没说不怪你,不是说好在宫中等我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 萧临烨将裴兰卿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还觉得不够,又去吻他的耳侧与脖颈,低声说道:“想太傅了。” “我如今一时一刻,都不想跟太傅分开。” 裴兰卿孕中本就身子敏感,被他这么吻着,腰身也越发酸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 萧临烨立刻察觉到太傅的反应,揉着他的腰将人拥得更紧。 “你呀……”裴兰卿按着他的手,却也忍不住枕在了萧临烨的肩上:“烨儿如今已经与以往不同了,日后出宫还是要小心才是。” “是,烨儿谨遵太傅教诲。”萧临烨说着,手上的动作却还未停,隔着薄薄的中衣,抚弄着裴兰卿的肚子。 “今日我来时,瞧见太傅脸色有些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兰卿不想再惹得萧临烨想起萧德宣那些恶心事,于是就摇摇头含糊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因为入仕一事,跟他们争辩了几句。” “真的?”萧临烨却不太相信,稍稍抬头看着裴兰卿,裴兰卿又对他笑笑,伸手虚虚地环上了他的脖颈:“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我今日在书房中坐得久了些,腰上有些受不住,烨儿帮我揉揉吧……” “好,我来给太傅好好揉揉。”萧临烨虽然知道这是裴兰卿故意扯开话题,却也没有戳穿,只是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然后便娴熟地按揉起裴兰卿细瘦的腰背。 ++++++ 这边院子里一派温馨,裴家二老爷那边,却犹如笼罩了厚厚的阴云。 “我瞧着皇帝今日这样子,怕是对你大哥动了真心了。”二老爷面色难看地坐在书案前,他自幼就被长兄裴炳文压了一头,生出的大儿子裴玉衷早逝,小儿子裴玉益倒是自幼聪慧,是个可以好好栽培的孩子。 可没想到,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地教导,裴玉益仍是远远比不上裴兰卿。 原本二老爷已经认命,歇了心思,这辈子都要在长房那父子俩的光芒下过活了,可没想到突然横生出枝节,裴兰卿被先后两位帝王囚禁宫中,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 他和裴玉益当即觉得,是机会来了,于是趁着裴兰卿不在,裴炳文颓然的时机,他们四下联络走动,想要接管裴家。 可谁曾想,裴兰卿就这么完好地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挺着个肚子声称怀了新帝的孩子! 这简直让二老爷和裴玉益恨得牙根痒痒。 今晚帝王亲临,更是打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裴玉益心中的恼火丝毫不逊于父亲,他烦躁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我看陛下待大哥那样子……简直是当眼珠子护着,日后裴家更不可能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二老爷眼神渐渐变得阴郁,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你跟宁王通信的事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裴玉益生出几分犹豫:“我已经派人从大哥院里,取了那样东西给宁王送去了……可是父亲,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万一陛下盛怒之下,不只弃了大哥,还牵连到整个裴家怎么办?” 裴家二老爷听后,终于露出了几分不善的笑容,他摇摇头:“陛下不会,也不能牵连到裴家。” “他本是行伍出身,于文官上是插不进手去的,陛下想要用最快的法子控制文官势力,就必须靠咱们裴家。” “但现在你大哥在一天,裴家就不可能有咱们爷俩儿说话的份,所以必须将他踢出局,裴家才有可能是你的。” 裴玉益咬咬牙,用力地点了点头:“父亲,我知道了!” “如今,一切都要看宁王的了!” +++++ 萧临烨陪着裴兰卿在裴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亮后,裴兰卿再三许诺自己在家中只住两天,萧临烨才不情不愿的回到宫中。 “那东西还没找到吗?近些日子可有人来过我这边?”两日后,裴兰卿临回宫前,再三询问这段日子里替他守着院子的下人,可对方却只是无措地摇头。 “回大少爷的话,那东西原本一直好好的锁在柜子里,小的守院子这段时日,也真的没瞧见人来过。” “那就怪了……”裴兰卿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头却已经有了猜想,自己这么久没有回来,府上人多手杂,难免不会有人动了歪心思。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对方为什么偏偏偷了那样东西,眼看着回宫的时辰就要到了,他便托人将此事告知了裴炳文,让他细细暗查,自己随萧临烨派来的人回到了宫中。 经过特殊改造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东元门,原本按照规矩,朝臣宫妃过此门后,都必须下车,或步行或改乘轿辇。 但老太监添瑞早早地就得了旨意,丝毫没有让停车的意思,裴兰卿的车就那么径直过了东元门,向着深宫驶去。 “公公,这于礼不合吧?”裴兰卿到底还是习惯守规的人,这会忍不住向添瑞说道:“日后陛下再有这样的旨意,公公还是提前与我说说,我也好劝他……” 老太监口中恭敬地应着,可脸上却带了丝别有深意的笑容,裴兰卿起先还有些疑惑是怎么回事,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马车进宫后,并没有向着后宫驶去,反而到了大齐历代帝王所住承乾宫前。 “公公,这是何意?陛下在这里等我吗?”裴兰卿惊讶地看着添瑞,那老太监还不等回话,车外就传来了萧临烨的声音。 第10章 萧临烨趁着裴兰卿归家省亲这几日,可算是办成了一件蓄谋已久的事。 虽然当日他曾对裴兰卿说过,要让他的太傅在前朝为相,后宫为后,但萧临烨可不觉得,他的太傅应该被困在凤昌宫里,尤其这凤昌宫还是当初萧德宣赐的。 他想要每日下了朝后,不必去往后宫就能见到裴兰卿,想要裴兰卿更近些,不分彼此地在这深宫中相守。 但他也知道,按着裴兰卿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搬来这承乾宫与他同住。 所以—— 萧临烨干脆就先斩后奏,趁着裴兰卿不在,将整个凤昌宫都搬空了,秘密传旨给添瑞,让回宫的车驾,直接将裴兰卿送到承乾宫来。 “烨儿,我怎么能住在这里。” 正如萧临烨所想,裴兰卿果然在车上不肯下来。 但萧临烨决定的事情,又岂会让步于那些迂腐的规矩,他上了马车亲自将裴兰卿抱了下来,英朗傲气的眉眼弯弯,环着裴兰卿的身子说道:“我如今是这大齐的天子了,我说太傅住得,太傅就住得。” 裴兰卿无奈地摇摇头,耐心劝说道:“我之前在凤昌宫中住得也很好,你实在不必这般。” “可我想离太傅更近些,”萧临烨与裴兰卿说话的言语依旧温柔,但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坚定地抱着裴兰卿来到这帝王寝宫之中:“太傅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莫要让我在前朝后宫间来回奔波了。” 裴兰卿看着萧临烨的模样,知道此事已经无可转圜,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罢了,他们一个弑兄夺位,一个蛊惑新帝,反正这两顶大帽子已经摘不掉了,那也不怕史书言官再给他们多添几条罪状了。 萧临烨见裴兰卿默许了下来,心中更是畅快,将他直接抱到了承乾宫的龙榻上…… 第9章 萧临烨的登基大典,似乎都还只是昨日之事,宫中上下又马不停蹄地为着过年忙碌起来。 按理说奉明帝驾崩不满周年,废帝也还尸骨未凉,这年合该过得低调些。 可萧临烨偏偏就不,一来他对父兄实在没什么感情,而来他如今刚刚登基,正需要这样的场合,向天下昭示他的正统。 所以他与裴兰卿商议过后,传令宫中,这年不仅要过,而且还要过得分外隆重。 如此,到了年关那几日,封地上的诸王们,不管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最终还是陆续来到了皇城,等待萧临烨的召见。 萧临烨则是不紧不慢地跟他们拖着,冷眼看着不安分的那几个,隔三岔五给他们送一道不痛不痒的旨意,钝刀子割肉般磨着他们的心。 终于到了年三十宫中大宴那日,萧临烨才正式召他们进宫赴宴。 承乾宫中,萧临烨早已换好了今夜赴宴所穿的玄色礼袍,九龙金冠将他的发丝高高束起,露出那英气逼人的眉眼,君临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任谁都不敢轻视这登基还不足一月的帝王。 只是此刻,在外冷若修罗阎王的萧临烨,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正在内殿更衣的裴兰卿。 这年终的宫宴,已经消失在众人眼中数月的太傅裴兰卿,最终决定陪萧临烨一起去。 萧临烨因此特地亲自选了纹样,雪色绸缎上布满了繁复的银凤,无言之中明示了裴兰卿于帝王心中的帝位。 他孕期已近七月,近来肚腹长得更快了些,柔软的衣料披在身上,尽管没有佩戴腰带,却还是勾勒出了他身前的隆起。 裴兰卿皱眉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萧临烨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最近这孩子长得也忒快了些……”裴兰卿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腹侧,感觉到胎儿活动:“烨儿可觉得我看起来奇怪?” “怎么会?”萧临烨吻了吻裴兰卿的耳后,与他一起看向铜镜中,那一黑一白并立的两个身影:“太傅还是那样好看,还是那样——与我般配至极。” “烨儿又说浑话了。”裴兰卿转身,用指尖点了点萧临烨的唇,“谁跟你说这个。” 萧临烨却只是笑着,揽着裴兰卿的腰,小心扶着他去软椅上休息:“本来就是这样,太傅为我大齐孕育皇嗣,谁敢觉得你奇怪。” “他们口中虽不说,但心里也是会想的。”裴兰卿摇摇头,轻声叹息道。 “那我就下令,让他们想都不准想。”萧临烨知道裴兰卿这是孕中心思纠结,故意说着糊涂话逗他开心。 “太傅放心吧,等会宴上你瞧着谁心思不好,就只管跟我说,我命人将他撵出去就是了。” “好,那我和孩子就全都托付给烨儿了。”裴兰卿被他这话逗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满足地靠着萧临烨坚实的胸膛。 +++++ 京中宁王暂居的别院里,萧敬衡看着手下人呈上来的东西,一旁的心腹幕僚劝说着:“殿下真的要把那裴家三少爷送来的东西呈上去?” “依臣看来,那裴家三少爷是想借您的手,除掉裴兰卿……此物除了会惹得陛下震怒外,于咱们实在没有什么旁的好处。” 宁王萧敬衡散漫地笑笑,一手端着酒杯,没骨头似的倒在旁边的美妾身上:“本王当然知道,但他萧临烨不是志得意满,要让我们都进京向他叩拜吗?” “本王偏偏就要在这大过年的,狠狠恶心他一把,让他在众臣面前颜面尽失,看他这个杂种玩意还怎么呈威风。” 那心腹听着宁王的诸多大不敬之言,脑门上都溢出了冷汗,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殿下又何必为了出气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这万一陛下巨怒之中,追究起您来——”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虽然他们都说本王不甚聪慧,但本王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东西自然不会从咱们这边呈上去。” 宁王说完,搂着旁边的美人,露出了满含恶意的笑容:“本王已经等不及了去看看那耀武扬威的杂种颜面扫地,看看那自视甚高的太傅狼狈丢人,哈哈哈哈——” ++++++ 皇宫之中,群臣已至春熙殿中等候着帝王的到来。 这原本就用于盛大宴会的宫殿,在萧临烨的授意下,被装点得分外富丽堂皇。 明明还是冬日,自宫中暖室培育出的鲜红杜鹃,便已经随着精致的宫灯,摆满了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身着绫罗新衣的宫人们,齐整又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将一道道扣着金罩的菜肴,送往各处。 终于,在数下沉厚的铜钟声过后,唱声太监来到御阶之上,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殿中原本还在交谈的群臣立刻安静下来,他们纷纷俯身叩拜:“臣等恭迎陛下。” 可当他们起身时,却震惊地发现,在那披着玄色礼袍,气宇轩昂的帝王身后,竟然还跟着一抹银白色的身影。 那是已经消失数月已久,流言满皇城,以男子之身有孕的太傅裴兰卿! 萧临烨居高临下,自然将群臣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他却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十分泰然自若地,像往常私下相处时那样,扶着裴兰卿的腰,将他一步步带上御阶。 “烨儿,此事不可!”裴兰卿虽然答应了陪萧临烨出席宫宴,可没想到他竟要自己一同去坐那帝王之位。 “没什么不可的,”萧临烨却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他结实的手臂紧紧地环着裴兰卿的身体,让他无处可逃:“今晚太傅就在这里,和朕在一起。” 裴兰卿惊讶地看着他,萧临烨望向他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容置疑也无法反抗。 萧临烨就这样将裴兰卿扶到了自己身边的凤椅上,让他与自己一同受着群臣的叩拜,然后才向着殿中挥手沉声道:“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大臣们仍旧没有从那震惊中缓过劲来,宁王的目光越发阴狠,但他还是死死忍下心头的急迫,等待着好戏上演。 萧临烨全然不顾众人的反应,镇定自若地端起了酒杯,宣布宴会开始。 宫乐声如仙音降临,回荡在华丽的殿堂中,身披彩衣的舞女纷纷而上,婀娜迷人。 只可惜如今,已经没几个人有心欣赏这歌舞了。 “今夜的菜色不合胃口?”萧临烨瞧着宫人布的菜裴兰卿几乎没动,于是就亲自伸手,为他添了筷子素八珍。 裴兰卿却摇摇头,轻声叹息道:“烨儿……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菜。” “今日你为我做的实在太过了。” “这有什么,”萧临烨爽朗一笑,看向殿下群臣时,目光中尽是淡漠:“我就是要让天下都知道,太傅在我心中的位置。” “就是要让他们即便有心说三道四,也掂量掂量敢不敢祸从口出。” “怎么,太傅怕了吗?” 裴兰卿深深地望着萧临烨,望着他教养长大的少年,望着他如今可以依靠的爱人,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罢了……都随你吧。” “只要烨儿还在这里,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第11章 萧临烨的眼眸中迸发出了一瞬的欣喜,他没有想到一向规矩守礼的裴兰卿,竟也会为了他抛去那些枷锁,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他紧紧地握住了裴兰卿的手,两人就在这天下至高至尊处对视着。 尽管有着最初出人意料的开端,但宫宴还是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群臣祝酒贺年后,便到了各州府呈送吉礼。 宫人们端着金盘,将那些吉礼在所有人面前流转,直至呈到皇帝面前,太监则高声道出那是何物。 萧临烨向来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他在龙椅上稍稍侧身半揽着裴兰卿,与他一同看着呈上来的东西,一只手还轻轻抚弄着裴兰卿肚子,像是在和里面的孩子商量,等到他出生后,就将这些俗物都丢给他去玩。 可就在这时候,太监的一声高唱,却让裴兰卿忽然愣住了。 “丰州府吉礼,宣阳裴氏玉鸿雁一对——” 第10章 宣阳裴氏玉,是在裴氏老家宣阳所产的一种玉矿,其色泽与质地都极为特殊,且每一块都有独一无二的纹路。 相传裴家嫡系,在出生后都会得到一对裴氏玉所雕成鸿雁,用于成婚聘礼或嫁妆,在洞房之夜刻下双方的姓名。 而此刻那对宣阳裴氏玉鸿雁的背上,赫然刻着萧德宣和裴兰卿的名字,随着宫人的走动,落入众人的视线。 殿中立刻议论纷纷,看向裴兰卿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这裴太傅与废帝……” “那算着日子,太傅怀的当真是陛下的孩子吗?” “此事还是莫要乱说。” 裴兰卿的脸色顿时煞白,他的那对鸿雁一直存放于裴家,萧临烨回京之初,裴兰卿被困在宫中,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取来刻字。 前些日子他回裴家后,就专门去寻过那对鸿雁,可谁知却不翼而飞,当时他只以为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将这件事报给了裴炳文,让他在宫外追查。 却不想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在这种时候发难! 眼看着那端着金盘的宫人,一步一步走向御阶,众臣的议论声也传入萧临烨的耳中。 萧临烨却只是端坐在龙椅上,玄色的衣袍衬得他更为深不可测。 “烨儿,那鸿雁是……”裴兰卿着急向他解释,萧临烨却只是摇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冷眼看向殿中的群臣。 他们有的在交头议论,有的如临大敌——特别那三位王爷,宁王萧敬衡自顾自地喝着酒,眼神之中藏着得逞的快意。平王萧承烽倒是没有那么明显,但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唯有利王萧焕延正襟危坐,老老实实地低头不敢多言。 萧临烨在心中冷冷地笑着,金盘托着那对裴氏玉鸿雁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来,想要看看这位年轻的帝王如何面对如此奇耻大辱。 可下一刻,他们却只见寒光毕现,随着一声金属碎玉的脆响,只见玄衣帝王豁然起身立于御阶之上,手中执着龙首佩剑,生生将那鸿雁齐身斩断。 随后那不容反抗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丰州郡守欺君罔上,竟以假物混淆呈作吉礼,是为大不敬。” 那丰州郡守也不是个傻的,他早与宁王编好了一套说辞,确保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正要快步来到殿中,向萧临烨申辩。 可谁知萧临烨一个颜色,宋平明便带领御前侍卫上殿,丰州郡守只开口说了句:“此物绝非赝品——”就被侍卫们捂住口鼻,打断腿脚,生生拖下了大殿。 霎时间,殿中寂静一片,众臣都惊疑不定地看向帝王。 “此物当然是赝品,”萧临烨冷笑着,将龙首佩剑重重放于案上,震慑着所有人的心神,令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那对真的裴氏玉鸿雁,早在朕归京之时,太傅便已亲手相赠,如今正好端端地摆在承乾宫中!” “诸位爱卿,可有雅兴去观赏一二?” 笑话,谁有那个胆子去帝王寝宫窥探! 群臣立刻都俯首叩拜,口中说着:“臣等不敢。” 萧临烨神色却是如常,好似风平浪静地又坐回到裴兰卿的身畔,半真半假地说道:“这可是你们说不去了,不是朕小气不给你们看。” “行了,莫要让这逆臣坏了诸位的好兴致,照旧继续吧。” 随着萧临烨声音落下,殿中歌舞又起,无论众人心中或惊或惧,都被这明面上的欢腾热闹掩盖了过去。 萧临烨当真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异常发作。甚至还照旧给裴兰卿夹菜,温声问他累不累。 裴兰卿急在心里,生怕萧临烨会因此误会,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焦躁地等待宴会结束。 终于,子时已过宫宴告毕,群臣散去,萧临烨与裴兰卿也坐着御辇回到承乾宫中。 萧临烨的手一直揽护在裴兰卿的腰间,宫人们刚刚退下,裴兰卿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解释:“烨儿,那鸿雁我原本留在了裴家,并未带入宫中,上次归家时本想带来给你,却不料——” “好了,”萧临烨扶着他坐到了床榻上,看着裴兰卿焦急的样子,安抚地搂住了他的身子:“太傅不用着急,我当然不信那是你刻上去的。” “烨儿……”裴兰卿望着他,看到萧临烨眸中完全信任的眼神,心中的大石才稳稳落地,他有些疲惫地靠在萧临烨的肩上:“你信我就好。” 腹中的孩子因为刚刚的心绪起伏,也不安地躁动着,萧临烨一手抚着他的肚子,低头吻吻裴兰卿的额头:“我当然信太傅,今夜之事分明就是有人处心积虑作梗,我若是真的看不明白,岂不是个糊涂昏君。” “虽然你这般信我,但为了彻底剿灭谣言,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裴兰卿从萧临烨的肩上微微起身,神情认真地说道:“你可知,废帝萧德宣十八岁就被奉明帝指婚,这十多年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子嗣?” 萧临烨对自己这位太子兄长的后宅私事,着实没有半点兴趣,被裴兰卿这么一提,他才觉得确实有疑点:“太傅的意思是——” “此事也是我被他囚禁在凤昌宫后,无意间偷听到的……那萧德宣本就是天阉。”裴兰卿垂下眼眸,他自小读圣贤之书,行君子之道,本是绝不屑于背后嚼口舌的,但此刻也不得不说出来。 “什么?!”这下倒是让萧临烨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废帝竟然还有这等丑事。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决心囚禁我。” “一来是以我为要挟控制裴家,二来就是为向天下证明他有子嗣承继。”裴兰卿一字一言地说着,声音似是呢喃:“所以烨儿……我和他之间是真的不可能有什么。” “你是唯一……占有我的人。”这句话实在太过羞耻,但裴兰卿还是说了出来,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向萧临烨剖白自己,让萧临烨知道他于自己的重要。 萧临烨微微睁大眼睛,尽管他完全相信裴兰卿,也根本不在意之前的事,但听到裴兰卿亲口说出这句话,他心中还是爆发出了无法形容的喜悦与占有欲。 他终是忍不住,猛烈地吻上了裴兰卿的唇,用自己的气息去侵占他的全部。 “太傅是我的。” “太傅只是我一个人的……” 裴兰卿本就体弱,又忧虑担心了大半个晚上,这会身体也无比渴求着萧临烨的滋养,他主动环住了萧临烨的脖颈,在他耳边应和着:“是……我只是烨儿一个人的。” 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萧临烨拥着裴兰卿倒入软帐之中,不断吻着他细白高昂的脖颈,感受着裴兰卿在颤抖中,对自己彻彻底底的依赖…… 直到第二日天将放明,萧临烨才满足地拥着裴兰卿的身体,看着他泛红的双眼紧闭,在自己的臂弯间沉睡。 但萧临烨却并没有睡去,他小心地将裴兰卿从自己的怀里抱出,又为他盖好了锦被,然后才披着龙纹长袍,来到了外殿。 “陛下,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宋平明见他出来,立刻行礼叩拜,将手中的案卷呈了上去。 萧临烨面色阴沉地接过案卷,如鹰的眼眸扫过上面的字迹,目光一点点变得如刀般狠厉,半晌后说道。 “告诉裴炳文,裴家有人手脚口舌都不干净,朕替岳丈清理门口,砍了他们的手脚,拔了他们的口舌,这次就不必谢朕了——不过,下不为例。” 这“下不为例”四个字从萧临烨的口中说出,可比任何酷刑都要恐怖,宋平明重重地应了一声“是”。 “丰州那个郡守,当着众人的面欺君罔上,就不用留了。” “今日是初一,正好用他的血添点喜气,就推到东元门外当众斩了吧。给那些老臣都下道帖子,请他们一起来看。” 萧临烨轻描淡写地说着,他才回皇城不到三个月,就有人忘记他这修罗杀神的旧名了。 这可不太好,要多多给他们提个醒才是。 第12章 “至于宁王——”萧临烨的唇边扬起了丝冷笑,“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的麻烦,他就自己送上来了。” 他想让萧临烨颜面尽失,让裴兰卿背负污名,萧临烨就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挑点折磨人的毒,别让他死得那么快,等到差不多咽气的时候再扔进花柳巷子里。” “那些迂腐史官不是说要如实记下吗?那就让他们好好写,宁王荒淫无度,死在了那污秽之地。” “朕深感面上无光,宁王愧对祖宗,撤去其封号藩地,查抄家产,收回属地兵权,望我大齐宗室引以为戒。” 短短几句话,将宁王的生前身后事料理得干干净净,也震慑了大齐所有得藩王重臣。 宋平明暗暗打量着眼前的主子,只觉得他周身的威赫,比之前在战场上更令人恐惧千万倍。 “还有废帝那事,也不必替他藏着掖着了,好好宣扬出去,省得再惹太傅心烦。”萧临烨冲着他略一抬下巴,转身又向着内殿走去,还不忘又说道:“太傅最近要静养,朕不想再让他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萧临烨回到内殿,床榻上裴兰卿昨夜累极了,仍旧在沉沉地睡着,一只手还搭在腹上。他轻轻地上床,裴兰卿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在睡梦中仍旧依恋地靠过来。 萧临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带有温度的笑容,他环过裴兰卿的腰身,安抚着那腹中的胎儿,然后亲吻上他的唇。 太傅只需要在他怀中安稳生活就好,外面的一切就都交给他来做吧。 第11章 今年皇都开春分外早些,明明只是刚过了二月二,街头柳梢便都冒了新芽,融融东风吹得人心尖儿都暖洋洋的。 早朝时,礼部的官员呈上了春闱贡士名单,萧临烨瞧着那卷上的新人新名,只觉得这老朽陈旧的朝堂,终于流淌进几分新鲜气来。 于是大笔一挥,直接将殿试的日子提到了三月初。 这天需要处理的政务并不太多,还未到晌午,萧临烨便从前朝回到了承乾宫中。 他知道裴兰卿对春闱的事颇为上心,于是就将那名单带来给他看。谁知刚刚来到前殿,便看到裴兰卿披着件春衫坐在桌案前,却并不是在看书,而是在摆弄两块玉雕。 “怎么又拿出那刻刀来了,仔细伤了手。”萧临烨几步走到书案边,有些无奈地看着裴兰卿。 因着原本属于裴兰卿的那对玉鸿雁已经不能用了,所以裴兰卿又让裴炳文送进宫来两块新玉料子,竟是要自己雕琢出一对鸿雁送给萧临烨。 他自恃以前也是玩过印章篆刻的,可不向真雕起鸿雁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几次险些伤到手,萧临烨就不许他再动刻刀了。 谁知今日回来得早些,就看到裴兰卿竟还在偷偷地雕。 裴兰卿见着被萧临烨发现了,只好笑笑掩饰着,与他说道:“我在宫里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瞧瞧,总不好日日躺在榻上吧。” 萧临烨走到桌案边,从身后揽住了裴兰卿,让他靠在自己得身上。 他也知道,如今裴兰卿已怀孕八月有余,身子越发沉重,确实做不得其他事,每日在宫里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再等等,等这孩子出来,咱们就去宫外转转。” 裴兰卿听后笑笑,握着萧临烨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烨儿这话说的,像是咱们要将他丢在宫里,自己出去寻乐似的。” “仔细被他听到了,又要闹我。” 萧临烨双手托着裴兰卿的肚子,轻轻抚揉着,像是在跟里面的孩子打商量:“可不能闹你爹爹,等你再长大点,父皇也带你出去玩。” 两人说笑了一会,萧临烨便将入围殿试者的名单拿给裴兰卿看,裴兰卿一一看过上面的人,捡着有家世出身的与萧临烨细细说了。 萧临烨这些年来征战边关,对于那些世家子弟的了解,自然不如裴兰卿深。 这选才入仕虽然首要看的是真才实学,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利弊,也需要仔细权衡。 两人商议了许久,大致理出了个章程,其余的还是要等殿试之中再斟酌。 裴兰卿瞧着那名单上的考生名目,一时间也多有感慨:“还没觉出来的,这一晃也都十几年过去了,竟是有些怀念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萧临烨望着裴兰卿的目光微沉,他的太傅自幼便是天之骄子,走得是为官为相的大路,若不是因为他……如今也不会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裴兰卿察觉到萧临烨的目光,到底是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裴兰卿立刻就明白过来萧临烨的想法。 他侧头枕到了萧临烨的肩上,伸手抵着他的胸膛说道:“烨儿,不要多想。” “现在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后悔。” 萧临烨紧紧地拥住了裴兰卿,用力点了下头,片刻后他忽然稍稍松开怀中的人:“太傅,春闱放榜之后,我听闻那些学子们会在醉风楼宴饮庆祝,你想不想去看看?” 裴兰卿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但最终还是在萧临烨灼热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好。” 外表看起来不起眼的马车,就那样驶出了皇宫,去往如今皇城中最为热闹的醉风楼。 萧临烨与裴兰卿都换上了便服,只是为防万一,萧临烨为裴兰卿戴上了一顶长纱斗笠,如此这般外人看来也并不知男女,只当是寻常丈夫陪着怀孕的妻子出来逛街。 醉风楼上如今聚集着入围的学子,简直一席难求,但好在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萧临烨重金之下,店家还是给他们在二层寻了个靠窗的好位置,还摆上了屏风与旁人隔开。 莫说是裴兰卿,就是萧临烨登基后,也少有这般出宫的时候,他们看着窗外的春景街道,听着楼中学子们的高谈阔论,一时间觉得畅快极了。 “如今朝中清除冗官旧制,此次恩科便是当今圣上有意任用新人,当真是我等的大好机会。” “是啊,今年入京赶考的路费食宿贴补,都比往年多了两成银钱,可见陛下确实有求才之意。” “听说就连那裴氏门下的弟子,都纷纷下场应试了,可见新帝当真得人心。” 萧临烨听着这些夸赞之言,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看来这几个月的忙活也没白费。” 裴兰卿伸手为他端上茶盏,也微笑着说道:“烨儿做得好,天下的臣民自然能够感觉得到,人心所向便是如此。” “那是太傅教得好,”萧临烨接过了裴兰卿得茶盏,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揽着他的身子说道:“若按我的本性,便只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了,这些治国之道可都是太傅交给我的。” “你呀。”裴兰卿用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笑着靠到了萧临烨的怀里,与他一起继续听那些学子议论。 “话虽如此……可我也觉得,当今圣上有些暴戾太过了,正月里丰州郡守那事,如今回想起来,当真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是啊,毕竟咱们这位新帝,毕竟是沙场出身,终归让人觉得血腥太重。” 裴兰卿听到这般说辞,下意识地有些担心地看向萧临烨,萧临烨却只是神色如常地喝着茶,察觉到裴兰卿得目光,他随即笑起来:“怎么了?太傅是怕我生气?” “他们说的又没什么错,我为什么要生气。” 裴兰卿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开口向着那屏风外朗声说道:“此言差矣,敢问二位兄台,何为暴戾,何为仁爱?” 萧临烨没有料到裴兰卿竟会开口,颇为诧异地看着他,裴兰卿却只是握着他的手,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回护他时那样。 “自然是少杀戮为仁,不教而杀为暴。”这是楼下又一个声音传来,萧临烨觉得有些耳熟,随即想起是那夜旅店外的学子苏明辉。 “既然如此,当今圣上非但不暴虐,反而是至仁之君。”裴兰卿的语调虽然并不激昂,却如清泉缓缓流入人心。 “陛下征战沙场,是杀敌寇以护佑我大齐生民,此乃仁之大境。” “那丰州郡守身为命官,食朝廷俸禄,私下却贪污腐败,又妄图欺君罔上——你刚刚说,不教而杀是为暴,陛下以此贼之命,训教大齐百官,如何能称得上是暴?” “这位兄台所言有理,在下信服了。”那苏明辉起身,隔着屏风向他们俯身而拜。而他身边,那个叫王纳颖的,却不知是怎么了,面色难看地就走出了醉风楼。 不过萧临烨此刻可半点心思都分不到他们身上了,他只目光灼灼地望着裴兰卿,听着他一句句称赞维护自己的话,心口烫得厉害。 “太傅——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罢了,我当真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裴兰卿伸手抚着萧临烨的脸,声音温柔又有力:“我的烨儿,在战场浴血杀敌,在朝堂勤政恤民,从来没有半分错处,又凭什么要受他们诟病。” 第13章 这一字一字,仿佛是最为和煦的春风,抚在萧临烨的身上,他再也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吻上了裴兰卿的唇。裴兰卿也没有回避,环着萧临烨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爱意。 两人又在这醉风楼中待了许久,直到傍晚夕阳西下,裴兰卿的身子实在疲惫,萧临烨才又为他戴好斗笠,扶着他走下楼去。 就当他们即将坐上马车时,却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那苏明辉的声音:“大人可还记得学生,当日之事,学生铭记在心,不想今日竟又遇见您了!” 萧临烨回身看着他,微微点头:“哦,是你,我都说了那是奉皇命巡视旅店,你要记恩情就记当今圣上的吧。” “可——”那苏明辉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了萧临烨身旁的裴兰卿,声音变得更为艰涩:“这位是……尊夫人?” “是。”萧临烨毫无犹疑地应道,裴兰卿戴着斗笠,也不便出声,只是向他微微点了下头。 那苏明辉望着他二人,刚想再说什么,却又听萧临烨说道:“内子身子疲惫不便久留,我等就先告辞了,小公子请便吧。” 说完,也丝毫不在意苏明辉的反应,俯身稳稳地将裴兰卿抱到了马车上。 马车驶过街道,绕行了几圈后便往宫中驶去。 裴兰卿靠在萧临烨的怀里,稍稍掀开车窗看向后面那个仍旧站在原地的身影,含笑故意说道:“看样子烨儿当真是风度不凡,只是见了两面,便让人念念不忘。” 萧临烨却没有半点心虚,他只抱着裴兰卿说道:“我这可比不上太傅,当年我从见太傅第一面起,心里就全只有太傅一个人了。” 裴兰卿轻轻地叹了口气,拍着萧临烨的手说:“当年是当年,如今我年纪也大了,身子也臃肿了,如何能跟那些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相较?” “是没法相较,”萧临烨明知道裴兰卿是在半真半假的说笑,却还是神色认真地说道:“不过在我眼中,是他们无人能及太傅之万一。” 第12章 殿试当日,黎明时分,经过侍卫层层筛查后的学子,井然有序地走入到保和殿中,等待着皇帝亲临,殿试开始。 奉明帝早已荒废朝政多年,就连这殿试也大多交给主考官员主持,自己仅仅是露个面。 但到了萧临烨这里,他却分外重视这次殿试,不仅是他,就连裴兰卿也拖着重孕的身子,要与他一同前去。 于是当日,众位学子听到“陛下驾到——”纷纷行礼后,起身时看到的,确实新帝萧临烨扶着大着肚子太傅裴兰卿,与他一起登上御阶的身影。 萧临烨亲自公布了试题,却是与那日他们在醉风楼议论的何为仁政,何为暴虐有关。 众位学子纷纷提笔写作,一时间殿中唯有落笔之声。苏明辉望着那御座之上相携的二人,心中却唯有一片死灰,终究只能埋首作文。 殿试所用的时间并不短,裴兰卿如今的身子没法久坐,萧临烨便偶尔扶着他下来走动,二人缓步穿梭于考生的桌案之间,看着他们写下的文字。虽然他们始终并不作声,但仅凭眼神的交流,也能明白彼此的看法。 就这样,大半日过后,主考官宣布殿试结束,所有考卷收回封存,萧临烨才跟裴兰卿离开。 ++++++ 三月暮春,夜里也不再寒凉,反而能听到一二草虫的鸣叫。 萧临烨坐在御书房中,白日里处理南方春耕的事,颇耗了一番工夫,这会他正翻看着读卷官呈上的,殿试前十名的考卷。 萧临烨正准备将这些考卷带回承乾宫,和裴兰卿细细商讨点出前三甲,却听到外头老太监添瑞的声音:“太傅到——” 他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赶紧起身来到殿门前,就见着几个太监小心地搀扶着裴兰卿走了过来。 “太傅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你让他们叫我一声就是。”萧临烨伸手稳稳地托扶住裴兰卿的腰,低头询问着:“可是这些下人偷懒不肯跑动?” 裴兰卿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在宫中闷得慌,又见你今夜回来得晚,所以才让他们送我过来。” “都是下午处理春耕的事耽误了,”萧临烨扶着裴兰卿,慢慢走到桌案后坐下,让他歪着身子靠在自己胸前:“今日孩子可是又闹你了?我该早些回去陪太傅的。” 因着产期将至,近来胎儿活动得厉害,总是闹得裴兰卿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萧临烨看着他日日辛苦,心里头也是着急。 “烨儿有政事要忙,总惦记着回去陪我做什么?”裴兰卿帮他理顺着书案上的奏折,温声劝解道:“我和孩子都好,烨儿不用担心这个。” 虽然裴兰卿这么说,可萧临烨哪里放心得下,他伸手轻轻在裴兰卿腹侧打着转安抚孩子,然后才命人将考卷送过来:“这是今日读卷官送来的,我知道太傅想看,本来想等会拿回寝宫给你的。” 裴兰卿瞧着那些文章,眼前也微微发亮,两人索性就这样依偎着,在烛光下将那一份份考卷打开,阅览探讨起来。 夜已经深了,萧临烨几次想要开口让裴兰卿去休息,但是看着裴兰卿阅卷时奕奕的神采,终是没有打断他。 就这样,他们一直将所有的卷子看完,并商讨出了前三甲,裴兰卿才略有些困倦的枕在他的肩头。 萧临烨低头吻过他的额头,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太傅休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裴兰卿已经有些迷蒙了,但是他感受着萧临烨温暖结实的怀抱,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 放榜次日,天子设宴琼林。 “太傅身子若是不舒服,这次就先别去了,来日等生下孩子后,朕再寻个什么由头补办一场。”清晨,萧临烨坐在床边,有些担心地扶着裴兰卿起床。 裴兰卿也觉得最近几日肚子总是阵阵发紧,今早起来更是坠得有些难受。可越是这样,他便越不想与萧临烨分开。 于是他忍下不适,握着萧临烨的手摇头笑笑:“烨儿我没事,再说这琼林宴自是与旁的宴会不同,我也有许多年未能去看看了。” 萧临烨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起身更衣,俯身托着裴兰卿坠圆的肚子,跟里面的孩子打着商量:“今天安静些好不好?莫要让你爹爹受累了。” 说完,他还是拥着裴兰卿叮嘱道:“到时候,太傅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忍着。” 裴兰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承诺道:“好,我若有事,一定告诉烨儿。” 就这样两人乘着车辇,前往宴会所在。 第13章 萧临烨一路上都密切关注着裴兰卿得情况,好在这车辇行得稳当,十分顺利地驶出了宫城,来到了举办琼林宴的丹阳湖畔。 因着萧临烨亲临,这里提前半月便已经搭建起了红棚,一条威风凛凛的龙船停靠在岸边,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们恭候在船下,等待着帝王的驾临。 车辇渐渐停住,众臣于车下高呼万岁,萧临烨起身立于车前,挥手让群臣免礼,但并没有即刻下车,而是转身扶起身子不便的裴兰卿,揽着他的腰腹一起走下车去。 众人这几个月来,早已见识过帝王在太傅之事上的逾矩,起先还有言官劝阻,可后来他们却发现,新帝在太傅的事上,除非太傅本人开口,不然任凭谁劝,那是软的也不吃,硬的也不吃,他们也只好悻悻作罢。 龙船缓缓驶离了码头,丝竹管弦之声起,两岸的春花伴着湖光山色,一时间令人心旷神怡。 萧临烨携裴兰卿坐在船头,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新面孔。本次恩科,他与裴兰卿反复商议过后,决定点了毫无世家背景的寒门学子刘伟伯为状元,裴家门下裴炳文的得意弟子陆成贤为榜眼,至于探花的人选,则是点了那夜萧临烨出宫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纳颖。 苏明辉殿试失利,无缘前三,只得灰蒙蒙地坐在个角落里。 既然是琼林宴,便少不了吟诗作对文人游戏,萧临烨虽然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但是看着裴兰卿兴致颇高,于是就亲自起了首句,定了韵脚,让他们联诗取乐。 几轮下来,寒门状元刘伟伯到底不擅这等风花雪月之事,稍稍败退,倒是裴兰卿与陆成贤、王纳颖等人,妙句频出,斗得难舍难分。 不过这到底是给新人出彩的场合,裴兰卿又联了几句后,便佯装不敌败退下来,自罚了一杯蜜酒。 “太傅怎么不继续了,我还想看太傅力战群雄呢。”萧临烨看出裴兰卿有意退让,笑着剥了果子喂给他。 裴兰卿也早已对萧临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举动见怪不怪,含了果子轻笑着说道:“自然是要给烨儿选出的新人留些机会,若是我赢了,烨儿这场琼林宴岂不白办了?” “这是哪里的话,”萧临烨摇摇头,他全然不顾舟中学子越来越激烈的联句,只满眼瞧着裴兰卿说道:“若是能让天下人再睹太傅的风采,这场琼林宴办得才算是值。” 第14章 “烨儿又拿我取笑了。”裴兰卿刚想伸手为萧临烨倒酒,却不料一直隐隐难受的肚子,忽得缩痛了一下,当即酒杯便滚落到桌上:“唔——” “太傅?”萧临烨察觉到他的闷哼,当即揽住了裴兰卿的身子,伸手探摸着他的肚子:“是肚子痛吗?我让他们这就靠岸停船!” 那阵痛来得急,去得也快,裴兰卿轻轻地呼了口气,抓着萧临烨的手摇摇头:“没事,只不过是孩子动了一下,太医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到日子,” 可萧临烨却仍是不放心,从后面圈环着裴兰卿的身子,双手放在他的肚腹上等了好半天,确定十分安稳才没有叫人回航。 而这会船中的联句也到了尾声,探花王纳颖最终撑到了最后,拔得头筹。 按照规矩,帝王当赐酒当作彩头,可这会萧临烨全心都扑在裴兰卿的身上,还是裴兰卿拽了拽他的袖子,萧临烨才堪堪回神,向着添瑞说了句赐酒。 但也就是这片刻的疏忽,让他并没有察觉到那王纳颖的异样,险些悔恨终身。 王纳颖在船中向着萧临烨叩首谢恩,然后走上前去端起了添瑞手中的酒杯。 萧临烨也于此刻举杯对饮,就在他宽大的衣袖遮挡住视线的瞬间,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的王纳颖,却忽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短刃。 事发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只有萧临烨身边的裴兰卿第一个发现了匕首,当即嘶声喊着“烨儿小心!”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便挡在了萧临烨的面前。 幸而萧临烨到底经过那么多年战场厮杀,迅速反应了过来,一把将裴兰卿揽向身后,撑着桌案抬起一脚,便将王纳颖生生踹飞了出去。 王纳颖一介书生哪里经得起萧临烨得力道,当即摔到地上吐血不止,周围得侍卫也蜂拥而上,将人扣押下来。 但萧临烨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了,裴兰卿因为刚刚得惊慌与剧动,牵扯到本就隐隐作痛得肚子,此刻倒在萧临烨得怀中,已经疼得冷汗涔涔。 “回航!立即回航!”萧临烨几乎慌了心神,他将裴兰卿紧紧地抱在怀中,双目泛起血红,却丝毫不敢用力,生怕再弄疼了裴兰卿。 马车飞速穿过皇城,将他们送回到皇宫之中,幸而承乾宫月前就已经为裴兰卿生产做好了准备,刘、冯两位太医更是时时待命,听闻两人回宫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快来看看太傅怎么样了!”萧临烨死死压制着心中得翻涌,一手揽着裴兰卿得身子,命太医过来。 裴兰卿在他怀中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腹中得胎儿因着受惊,毫无章法地向下猛坠,几乎要将他得肚腹撕裂。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萧临烨的手,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明。 冯太医诊脉过后,又小心地触及裴兰卿的肚子,当即变了脸色:“陛下,太傅惊慌之下乱了胎位,如今怕是要——” 萧临烨怒目而视,顿时让冯太医闭上了嘴,他低头亲吻着裴兰卿满是冷汗的额头,在极度的疯癫之下,维持着温柔:“太傅别怕,不会有事的。” “还不快想办法!” 冯、刘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立刻焦急地商讨起方子,宫中资质最高的产婆为裴兰卿正着胎位,全宫上下严正以待。 裴兰卿孕初本就身体消耗太大,这几个月来萧临烨费尽心思弥补,也只是堪堪补了个八九分。 如今惊惧之下,将那原本的不足之症又激了起来,裴兰卿倒在萧临烨的怀中,又痛又使不上力气,连喘、、息都费力。 “烨……烨儿……” “好痛……唔……” 萧临烨的心都要碎了,他紧紧地抱着裴兰卿,让他抓着自己的手臂借力,不住地吻着裴兰卿被汗水打湿的乌发:“太傅!就快没事了,再撑一下好不好?很快就不痛了!”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直到那日深夜,裴兰卿一次次的用力,腹中的孩子还是完全没有出生的迹象。 他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长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面容上,凄美得触目惊心。 “陛下……”冯太医趁着裴兰卿歇息的间隙,将萧临烨请到了外面,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傅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臣斗胆问一句——” “保太傅。”萧临烨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已经给出了答案:“朕只要太傅活着,其余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可听明白了?” 冯太医立刻俯身而拜:“臣明白。” 两人的话还未说完,内殿中就又传来裴兰卿的哑声呼痛,萧临烨当即扔下太医,匆匆赶回到床榻边,握住了裴兰卿的手。 “烨……烨儿……”裴兰卿吃力地睁开眼睛,忍着阵痛望着萧临烨:“我是不是……不行了……” “太傅胡说什么!”萧临烨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死死地握着裴兰卿的手,“只是有些小麻烦,太傅再撑一会,孩子很快就能出来了。” 裴兰卿已经在痛苦中挣扎了半日,哪里还会被萧临烨骗过去,他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只能痴痴地望向萧临烨,想要再多看他一会。 “烨儿不必骗我……我什么都知道……” 萧临烨小心地将裴兰卿抱在怀里,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太傅之前总是要我信你,如今怎么反倒不信我了?” “我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 说着,他便向冯太医使眼色,让他舍弃孩子,只保裴兰卿的性命。 可这时候,裴兰卿却仿佛感觉到什么,虚弱地拉着萧临烨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烨儿……你摸摸他……” “留下他好不好?” 萧临烨一时间无法回答,裴兰卿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让他来陪你,好不好?” “不!”萧临烨难得的,一口否决了裴兰卿的要求,他知道裴兰卿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将人死死地抱在怀中。 “太傅想要舍弃自己,留下他是不是?” “那好,等到太傅走后,我立刻昭告天下,将皇位传给他,命利王摄政,然后就跟你一起走!” “烨儿!”裴兰卿实在太过了解这个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爱人,他知道萧临烨此刻说得出,便一定会做得到。 眼泪无力地流淌出来,声音嘶哑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萧临烨将他得眼泪吻去,尝着那苦涩至极得味道,承诺道:“朕如今是帝王,说出去得话一言九鼎,没有收回得道理。” “太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裴兰卿闭目无言,却也默认了萧临烨所说的话。 冯、刘两位太医急出了一身的汗,尽管得了萧临烨的旨意,但现在舍子留父也没有那么容易。 权衡之下,还是刘太医大着胆子跟萧临烨提议道:“陛下,太傅如今也只是差临门最后一股力了,依臣之见不妨改用跪姿,让太傅在陛下身上借把力气,或许可以顺产而出。“ 如今也再没有什么办法了,萧临烨只得同意,小心翼翼地托着裴兰卿的身子,让他跪趴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扶住他的腰腹。 姿势的改变,顿时让裴兰卿痛得高高仰起了脖颈,但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于是双手死死抱着萧临烨的脖颈,在痛意来临时拼尽最后的力气。 “啊——“ 萧临烨紧紧地抱着他,肩膀被裴兰卿抓挠出血痕也不曾放开,许久之后才终于听到了冯太医的喜报。 “生了!陛下,生出来了!” 可这报喜声却戛然而止,因为很快涌出的鲜血就染红了被褥。 萧临烨目眦欲裂,大声吼喝着让太医想办法为裴兰卿止血,可一碗碗汤药下去,不见半点效果。 裴兰卿已经陷入了昏迷中,萧临烨死死地抱着他的身体,不许任何人再靠近,昔日繁华无上的承乾宫,此刻仿佛已经化作了巨大的棺椁。 冯太医满手鲜血的跪在地上,可也就是这时候,他脑中灵光一现,连滚带爬地赶到萧临烨的腿边:“陛下,还有,还有办法!” “那药蛊不仅能解毒,还能给药人续命啊!只要让太傅再吃下药蛊,就能救他的命!” 萧临烨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瞬的光芒,可随即他又陷入新的绝望,裴兰卿从未跟他说过,那药蛊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今上哪里去寻第二颗? 但他还是立刻传令,在宫内宫外彻底搜寻药蛊,并命人快马赶去裴家,询问裴炳文是否知情。 那一夜,似乎分外的漫长,萧临烨能够感觉到裴兰卿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中一点点变冷。 天仿佛永远不会再亮了,他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深宫中无人问津的小皇子,他拼尽的一切夺得所爱,可是老天却又要将他收走。 他不住地呼唤着裴兰卿的名字,就像小时候那样,每一次裴兰卿都会耐心地回应他,可现在他得到的,却只是深宫中仿若永无尽头的空寂。 第15章 “太傅……你再等一等……”萧临烨吻着裴兰卿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龙首佩剑就在他的手边,裴兰卿气息消失的那一刻,便是利剑出鞘之时。 萧临烨等了太久太久,等到东方的天空终于泛白,等到他仿佛听到了快马闯入宫门的声音—— “陛下!裴炳文献上药蛊两枚,臣已悉数带回!” 第14章 早起的宫娥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雕花的窗,清晨的阳光随即照入了弥漫着龙涎香的承乾宫,萧临烨登基的情形仿若还在昨日,但实际却已经过去了八年的光阴。 萧临烨醒来时,裴兰卿还在他怀中沉沉地睡着,八年前那场难产,虽然裴兰卿最后服下药蛊,挽回了一条性命,但这些年来身体却总归是虚弱的,即便被萧临烨万般小心地悉心呵护,仍旧是清瘦苍白。 萧临烨低头,吻了吻裴兰卿的额角,尽量不发出声响吵醒他。他每每都有心让裴兰卿休息,但裴兰卿却总是说,自己同样身为朝臣,也该和萧临烨一起去上朝。 萧临烨没什么法子,只得每日晨起时,尽量不发出响动,让裴兰卿再多睡一会。 “烨儿……”可是枕在萧临烨手臂上的裴兰卿,还是在半梦半醒间唤着萧临烨,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而迎接他的,正是萧临烨逐渐靠近的面容。 萧临烨吻过裴兰卿微凉的唇,带一点占有欲却又温柔地辗转,彻底唤醒了怀中人的迷蒙。他的手沿着裴兰卿清瘦的后背而下,有力地扣在他的腰间拉向自己。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凌乱,十年前裴兰卿虽然服下的药蛊,但萧临烨实在不愿他再经历生产之痛,所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有服用避孕的汤药。 但没有怀孕,不代表裴兰卿的身体不再需要滋养,反而令他更为渴求萧临烨的靠近,甚至不需要鲜血的催动,只是这样亲密的肌肤相贴,就让他意乱情迷。 “烨儿,你怎么又这样……”裴兰卿的手抵在萧临烨结实的胸膛上,无力地推了两下,却完全没能推开,反而让萧临烨更为逼近。 灼烫的热气喷洒在裴兰卿的耳后,让他的身体颤栗着,更为酥软地倒在萧临烨的怀里。 萧临烨在裴兰卿细白的颈子上,落下连绵不断的亲吻,声音低哑又带着别样的味道:“这几日忙着南边夏收的事,我瞧着太傅的脸色又白了。” 如同萧临烨所说,南边入夏后泛了洪涝,又正好赶上夏收,朝廷因为此事忙了个底掉儿,萧临烨与裴兰卿几乎夜夜宿在御书房旁的小阁子里,确实有好些日子没有行那滋养之事。 如今终于忙完了,又值非大早朝的日子,萧临烨有心补养太傅。而裴兰卿的身子本就略有枯涩,如今在萧临烨的挑弄下,更是越发忍不住了。 “烨儿……唔……” 萧临烨继续细密地吻着他,将那最后薄薄的寝衣掀开,然后倾身覆了上去…… 等到云散雨歇之时,裴兰卿绵软无力地靠在萧临烨的怀中,萧临烨低头看看太傅重新泛起薄红的面容,心中满意舒畅,将人横抱起身,向着后殿的温池走去。 洗浴过后,两人坐卧于铜镜之前,萧临烨的手指划过裴兰卿泛着湿气的发丝,忍不住又低头亲吻了一下。 裴兰卿的腰身还有些酸软,向后靠在萧临烨的肩上,望着铜镜中两人的身影,浅笑着说道:“烨儿在看什么,可是我有白发了?” “怎么可能?”萧临烨放下手中的发丝,从身后搂住裴兰卿的腰:“太傅怎么会有白发,分明还是乌黑的。”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前日廷议时,我瞧着吴大人已经是鬓发斑白了,想来我也比他小不了几岁,”裴兰卿半是说笑,半是叹息地说道:“我也要变老了……” “太傅哪里会老,明明还跟以前一模一样。”萧临烨蹭过裴兰卿的脖颈与侧脸,他确实说的是实话,在萧临烨的眼中,裴兰卿没有半分衰老的痕迹,仍旧是最美的样子。 “太傅一点都没老,反而是我,整日里被那些言官烦得只怕要英年早衰了。”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裴兰卿抬手抵住萧临烨的唇,然后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容,这些年来萧临烨的轮廓越发成熟硬朗,褪去了当年战场上带来的轻躁,目光深沉得令人难以揣测,散发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那些言官哪里敢真的烦你,烨儿你摆下脸色来,我瞧着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了。” “不敢出了正好,我巴不得那一个个的都掉了舌头,只听太傅说话就好了。”萧临烨环着裴兰卿的身子,在外威严肃穆的帝王,唯有此刻独自面对裴兰卿时,才会这般温柔慵懒。 两人脉脉温存之时,老太监添瑞忽然隔着屏风禀报道:“陛下、大人,小殿下来了,在前殿等着跟您一起用早膳呢。” “哦?他今日倒是来得早。”萧临烨还是不舍得松开裴兰卿,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蹭蹭:“专挑着来打搅他父皇的好时候。” 裴兰卿闻言笑了笑,转头主动吻上了萧临烨的脸:“好了,我们快些出去吧,别让荃儿等急了。” 萧临烨看在这个吻的份上,又抱了裴兰卿一会,才揽着他起身,两人更衣后向着前殿而去。 “父皇,爹爹——”八岁的萧予荃见着他们终于出来了,立刻丢下手中的点心,哒哒哒地向两位父亲扑过去。 萧临烨虽然口中嫌着被打扰,可实际上他对裴兰卿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疼到了骨子里,当即俯身将他抱了起来:“不错,掂着是又沉了些。,” “荃儿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裴兰卿体虚无力,抱不动渐渐长大的儿子,但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晨起可有背书了?” 提到背书,萧予荃可不像其他孩童那般为难,而是十分利落地点点头,脆生生地说道:“背了背了,爹爹不信就去问驰哥哥。” 当初裴兰卿在孕初缺了滋养,后来又经历难产,导致萧予荃自从生下来便体弱不足,幸而本身是药胎,才让他屡屡大病都没有丢了性命。 萧临烨与裴兰卿都心疼极了,又没法时时刻刻看顾他,正巧心腹宋平明的长子宋烈驰只比荃儿大两岁,又是个体格强健,心思细腻的孩子。 所以萧临烨便将他传召入宫,陪在萧予荃身边日夜陪伴他。 所幸宋烈驰确实事事妥帖,自己还是个没多大的孩子,却能将萧予荃照顾得无微不至,连生病都比以往少了。 萧予荃也是极为喜欢这个哥哥,无论去哪里都要和他一起。 “回太傅的话,小殿下晨起时确实已经将书都背会了。”宋烈驰一丝不苟地向着萧临烨与裴兰卿行礼。 萧临烨拍了拍他日渐结实的肩膀,点头说道:“有你看着荃儿,朕是放心的。” 外头老太监添瑞已经带着宫人,将早膳呈了上来,几人随即落座用过了饭食。 今日虽然没有大早朝,但还是要在御书房议事的,这些年来裴兰卿虽然退居翰林院,但在萧临烨有意无意地安排下,朝中的政事他也一点没有落下。 朝臣起初颇有微词,但后来他们发现,沙场出身的这位帝王手段着实狠厉,每每降下重罪刑罚时,只有太傅能劝得住,所以渐渐地,便再也没有人反对裴兰卿议政了,反而都盼着他来早朝,牵制住帝王的手腕。 萧临烨坐在宽大的龙案后,看着手上的奏折,朝臣纷纷低头立于案前,唯有裴兰卿单独于帝王身侧单独设座。 今日所议之事,仍旧与旱涝夏收有关。 说起萧临烨这些年对于那西南之地的态度,就不得不提当初琼林宴遇刺之事。 彼时裴兰卿难产,萧临烨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直到七日后裴兰卿醒来,身体情况渐渐稳定,萧临烨才想起那王纳颖。 可是得到的消息,确实王纳颖已经在狱中自尽身亡。 萧临烨当然不会就此放弃追查,他命人将所有与王纳颖有关的人,以及他自出生所发生的事彻查一番,查到的结果是他与西南属国昭疆有关。 萧临烨那几年虽然多在北地,但因着有一年昭疆叛乱,举兵谋反,他也被奉明帝短暂调去过西南。且因为这一仗打得对萧临烨而言十分轻松,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几年后竟出了个王纳颖。 但萧临烨却根本不信这番说辞,因为王纳颖若是真的出身有问题,那科举几层排查,为何没有查出来? 那必然是有人在暗中推动,替他隐瞒了这些,为的就是将他送到自己面前来行刺。 至于这个人是谁—— 萧临烨首先想到的就是平王萧承烽,萧承烽的封地距离昭疆最近,极有可能勾结串联,且他的外家当年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完全能够做到替王纳颖隐瞒身份。 所以裴兰卿产子后第三年,萧临烨便再次寻了个由头御驾亲征,彻底将昭疆又狠狠收拾了一顿,并且全程在萧承烽的封地上驻兵,把萧承烽给活活吓死了。 第16章 萧临烨尚觉不足,这般死法着实便宜他了,于是派遣官员接管了平王的封地。 这会西南的涝灾与夏收终于都结束了,萧临烨忽然起了心思,要不要来场南巡,亲自去看看西南灾后的情况,顺便也瞧瞧这几年昭疆到底安不安分。 这个想法一出,朝臣立刻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萧临烨登基八年有余,国力日益强盛,确实该行一次南巡,向着那偏远之处扬帝王威仪。 但也有人觉得,昭疆始终都是个隐患,为着安全萧临烨不该去。 这话其实就是笑话了,萧临烨都带兵平了昭疆两次了,哪里需要担心南巡的安全。 不过对于此事,最后拍板决定的还是裴兰卿。倒也没什么别的缘故,裴兰卿对那西南之地也颇有些兴趣,遗憾年轻时未能远游,能与萧临烨一起巡视一番,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15章 帝王南巡,启程前夕,宫中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太医院的药童年儿,正按着冯太医的方子,去御药房取药,可路过院外的小锦鲤池时,却瞧见伙伴希儿,正蹲在那里哭。 他连忙走过去,拍拍希儿的肩膀:“你怎么了?可是被大师傅给骂了?” 希儿摇摇头,揉着哭红的眼睛,跟年儿说道:“我……我惹了大祸了。” “上个月大师傅要我去分拣药材,我误把菁枝和干荆弄错了!昨天来了新的药,我瞧见大师傅分拣,才反应过来。” “我当是什么事呢,”年儿安慰他道:“反正这两味药材都没什么毒,不过都是当作补药来用,所以大师傅才放心交给咱们分拣。” “宫里的贵人们用了这一个多月了,也没听说谁出了事,你只当作不知道就是了。” 希儿心里觉得此事不妥,但他也实在没有胆子,将实情告诉大师傅,于是就只好忐忑地将这件事继续隐瞒下去。 这两个小药童并不知道,菁枝与干荆确实都没有毒,但干荆却是萧临烨与裴兰卿所服用的避孕汤中一味颇为重要的药材。 两人就这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一个多月没有干荆的汤药…… +++++ 翰林院书库中,裴兰卿赶在临行前,安排着这边撰书的事。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逸恒要将前朝史集的条子再理一遍,逢宁继续去搜集散史,注意删减收录……” 几个小编修都是裴兰卿亲自挑选的,极为听他的话,个个捧着手中的册子,仔细记下自己的分工。 裴兰卿坐在案前一一分划着,砚边的墨块却已经要用完了。不等他吩咐,徐逢宁便赶紧为他换上了新的。 那本是他从家中带来的苍兰墨,隐隐散发出幽香,徐逢宁本以为太傅会喜欢,却不想裴兰卿闻到那墨味后,却只觉得胸口发闷,没由来得泛起恶心。 “唔——”他掩住口鼻,强行压下喉间的难受,让徐逢宁赶紧将墨拿开。 “太傅,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我给您请太医来。”徐逢宁见自己弄巧成拙,立刻紧张地问道。 可裴兰卿却只是对他摆摆手,勉强笑道:“不过是今日暑气太盛,被冲撞到了,不干你的事。” 徐逢宁不疑有他,路逸恒为裴兰卿端来了凉茶,出言附和道:“确实,近来天气也忒热了些,不少同僚来的路上就中了暑呢。” “幸亏陛下将南巡的行期定在了半个月后,到那时暑气应当就退了。” “你们也要注意避暑,千万别伤了身子。”裴兰卿那样说道,可他心中却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并不是被暑气冲撞了。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按住了自己的小腹,刚刚的反应实在是让他似曾相识,就像是当初怀了荃儿时那般…… 他暗暗将这事压在心里,回到寝宫后,趁着萧临烨还在前头议事,命人悄悄地请来了冯太医。 承乾宫中,裴兰卿斜倚在小榻上,用梅子汤压下胸口的不适,看着面前为自己诊脉的冯太医:“如何?” 冯太医的额头上已经溢出了汗水,他跪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太傅,这,这确实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了!” “是臣无能,竟不不知那药什么时候失了效用!” 裴兰卿闭上了眼睛,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感到意外,但内心却依旧复杂。 当年他难产的事,确实给萧临烨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他昏迷了整整七天,醒来时就看到萧临烨双目赤红的守在自己身边。 后来老太监添瑞告诉他,那时候的陛下像是要屠尽一切的凶神,宫中上下所有人都惧怕他。可裴兰卿却只觉得眼前这个恐怖的帝王,是那样的可怜,他的烨儿像是又回到了幼时躲在假山中淋雨的那个夜晚,害怕这一次连自己都抛弃他。 所以这些年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尽管裴兰卿也知道,萧予荃的身体太弱,于大齐而言只有这么一个病弱的皇子,确实有很大的风险。 但他也知道,萧临烨绝不会允许他再经历一次生产之痛,他自己也不想因此而有离开萧临烨的可能。 但这个孩子,还是这样来了。 药蛊所带来的药胎,是不能流掉的,否则只会让他们父子双亡。 裴兰卿沉默了好一会,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对冯太医说道:“罢了,这个孩子既然来了,就好好地留下他吧。” “这件事——你不必回禀陛下,让我想好后再跟他说。” 冯太医自知闯了大祸,再三向裴兰卿请罪后,才步子沉重地离开了。 裴兰卿虽然说,这件事由他亲自告诉萧临烨,但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去。 转眼到了他们南巡启程的日子。 这些年来,在萧临烨的治理之下,大齐日益强盛国富民丰。再加上这是他登基八年以来,第一次非出征而是南巡,故而朝中上下筹备多时,异常隆重。 出发当日,宫城外的大道上,宋平明带领御前侍卫开路,仪仗森严有序。 萧临烨与裴兰卿乘坐黄盖龙车,在众臣的簇拥下驶出皇都,两侧皆是为一睹圣容得百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萧临烨揽着裴兰卿坐在车上,看着车外那夹道欢呼的人群,虽然嘴上不说,但眉目间还是露出了喜色。 裴兰卿靠在他身上,笑着称赞道:“烨儿这些年做得很好,百姓们确实都是真心为你高呼的。” 萧临烨也终于牵动了嘴角,他握着裴兰卿的手说道,目光扫过车窗外的景象,最后却还是定定地望着裴兰卿:“当日我说过要做盛世明君,答应太傅的话,当然要做到。” “烨儿……”裴兰卿当然还记得,那是自己怀荃儿的时候,萧临烨为了留下自己而许下的承诺。 如今八年过去,萧临烨的话一一兑现,而自己却又怀了孩子。 裴兰卿几次想要将事情说出口,但又不想让萧临烨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失态,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太傅,你怎么了?”萧临烨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兰卿的异样,其实不只是现在,过去的一段日子他都感觉到,裴兰卿似乎有什么心事,但每每问及时,却又被裴兰卿搪塞过去。 “没什么,烨儿。”裴兰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稍稍放松身子,以依赖地姿态靠在了萧临烨的肩上,轻声说道:“我只是颇有些感慨,我的烨儿当真为大齐带来了盛世。” 萧临烨伸手搂住裴兰卿的腰身,低头吻了吻他的发丝,眼眸中的疑惑却越发深重。 他知道太傅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究竟是什么呢…… 南巡的队伍延绵数里,向着西南前行。大齐的皇都本就偏西,再加上几年前,萧临烨为了征昭疆,特意重修了官道。 所以他们前去西南,路途十分通畅,便是计划在沿途诸多城镇停留,探访民情,预计也不过两个月左右,就能抵达旧时平王所封的浔城。 除了皇都来到郊外后,萧临烨他们也不必始终端着架子,着实松快不少。 萧予荃甚至央着萧临烨,让自己出去骑骑他的小矮马,萧临烨知道有宋烈驰陪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点头让他们去了。 萧予荃一路欢呼着,被宋烈驰抱上了他的小马,因为病弱而有些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像是只快活的小鸟。 宋烈驰见他难得这样高兴,就揽在他的身后,将小马驱使得更快了些,引得萧予荃又是一阵笑闹。 萧临烨看着儿子这般高兴,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转头便见着一盏清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都忙了一早上了,喝口茶润润喉咙吧。”裴兰卿微微笑着,给萧临烨端来了茶盏。 萧临烨一手接过茶,一手揽住了裴兰卿的腰,在他脸上吻了吻:“太傅想不想出去骑马松快松快?我抱着你骑,不会有事的。” 第17章 裴兰卿看着儿子骑得那样开心,确实也有些意动,无奈肚子里如今还多了个小的,只好摇摇头:“外头怪热的,我就不出去了。” “说起松快,这会反正不出去,我给你解了头冠吧。” 萧临烨巴不得裴兰卿这般说,于是就微微俯身枕到了裴兰卿的腿上,任由裴兰卿为他解下沉重的赤金龙冠,感受着裴兰卿的手指一点点疏通他的发丝。 萧临烨闻着裴兰卿身上那淡淡的兰香,忍不住侧头将脸埋入裴兰卿的衣襟间,只是这般,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就恰好喷洒在裴兰卿的腹部。 裴兰卿有些心虚地向后靠靠身子,萧临烨却又再次靠近,口中喃喃地说道:“太傅的身子,好似又软了些……” 裴兰卿心知那原是有孕的缘故,这次不知怎的,明明才两个月有余,肚腹便已经有了微隆的征兆,自然比寻常时候要柔软。 他俯身吻了吻帝王越发英朗的眉宇,在心中轻轻叹息,也不知究竟要瞒萧临烨到什么时候。 第16章 转眼已经出巡半月有余,他们所到之处,御驾停留的城镇,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繁华安乐的景象。 这夜他们宿在了泛城,此地并未有行宫,萧临烨也无心因为自己这趟出行,就让地方上劳民伤财,再建新的行宫。 于是就点了那泛城郡守武伟的宅邸,作为落脚之处。 这一路上虽然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但连日赶路也颇有些辛苦,萧临烨心疼裴兰卿的身子吃不消,于是就让他和孩子先行休息,自己去应付那地方官员的宴饮。 酒过三巡,等到他乘坐轿辇回到那郡守宅邸的住处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萧临烨怕裴兰卿已经睡下,不想惊扰他,于是便不许底下人出声,自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那夜的月色正好,窗框中还露着半个银盘,裴兰卿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的薄锦长衫,正靠在外间的小榻上,哄着荃儿睡觉。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裴兰卿随即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而笑,虚声比着口型:“烨儿回来了。” 萧临烨随即走进去,让老太监添瑞看着荃儿,自己揽着裴兰卿走入到内间的寝房中。 “我本想着让太傅回来早些歇下,太傅怎么反倒等起我来了。”萧临烨有些心疼地揽着裴兰卿坐在床边,他总觉得裴兰卿最近瘦了好些,人也总是没精神,都有些后悔将人带出宫来,陪着自己一路辛苦。 裴兰卿伸手按在萧临烨的胸前,摇头说道:“烨儿没回来,我也是睡不着的,刚刚陪着荃儿说了会话,已经不累了。” “那太傅也该多多休息。”萧临烨的手隔着那薄薄的青衫,抚摸着裴兰卿清瘦的后背:“万一我回来的再晚些,太傅还要在外头坐半宿不成?” “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裴兰卿笑了笑,不想让萧临烨在这事情上继续多想,于是就抬手指了指外间的桌子:“傍晚我来这边没多久,附近州府里呈贡的东西就到了。” “旁的不说,便是这渡州送来的宣锦,竟是比这几年进贡到宫中的都要好。” 说起这宣锦,其实从萧临烨进门之时,便注意到了裴兰卿换了衣裳,而他身上的青衫正是宣锦所裁制的,此刻又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心领神会到裴兰卿别有用意。 “这宣锦乃是渡州的特产,我听闻这些年来,渡州凭借此物收益颇多,城中更是建起了座天下第一锦楼。”萧临烨半是摸着那锦缎,半是摸着裴兰卿的身子说道。 两人相处多年,早已心意相通,裴兰卿在萧临烨面前更是无需遮掩自己的想法:“是呢,虽然不曾亲眼所见,但下午我与这处的小丫鬟聊天时,听闻她们竟将那楼说得如仙境般,堆满了奇珍异宝。” “只是我略算了笔账,宣锦虽好,但终归工艺繁复,耗费的人工时间也长,故而这几年渡州向朝廷缴纳税银时,也总说是产量太低,赚不得多少钱。” “可如今城中,怎么又有闲钱去建一座带着虚名头的楼了 ?” “要我说,这天下第一锦楼可未必是只有虚名。”萧临烨握着裴兰卿的手,脸上虽然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但目光已经冷了下去。 裴兰卿知道,萧临烨已经有心去查办渡州的事,便在他手心中数划着:“看着路程,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咱们便能到那渡州了。” 萧临烨却拉着他的手吻了吻,忽然低头凑到了裴兰卿的面前,带着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咱们这一路上,虽然也见了各地的民情,但终究是走到哪,便被那些大小官员迎到哪。” “他们若是要有心遮掩,咱们也是看不到的。” “那烨儿的意思是……”裴兰卿眼眸微动,随即也笑了起来:“莫不是要学那些话本子上说的——微服出巡?” “这有何不可?”萧临烨搂着裴兰卿的腰,将他整个圈在怀里:“咱们谁都不告诉,就带上几个身手好的,扮作过往的商人,去那渡州城里住上十天八个月。” 裴兰卿伸手点了点萧临烨的额头:“堂堂帝王,也这般胡闹。” 萧临烨却不松开手,继续抱着裴兰卿蹭蹭,在他耳边落下亲吻:“对啊,烨儿这次就是要胡闹了,太傅要不要陪我一起?” 裴兰卿被他缠得没法子,终是在萧临烨怀里笑了笑:“好,太傅陪你一起。” 于是第二日,郡守的宅邸中就传出了,陛下因水土不服,略染小疾,御驾在泛城暂停的消息。 而在无人注意的郊外官道上,一辆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马车,几匹闲散的骏马,正向着渡州的方向而去。 因着没有群臣的跟随,萧临烨与裴兰卿轻装简行,不过五日后便到达了渡州境内。还未入城,他们掀开帘子看着车窗外,便看出了此地与旁处的不同。 城外的缓坡梯田上,栽种的并非是稻谷粮食,而是一望无际的桑田。 这景色虽然美,但是萧临烨却观察到,那些在桑田之中忙碌着采桑叶的人,却并没有传闻中的富态,反而十分憔悴疲惫。 这让他越发确定,渡州城中必有猫腻。 马车缓缓地驶入到城门下,裴兰卿有些疑惑地看向车窗外,时值上午正该街市上人多的时候,但渡州的街道上却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莫说是人了,就是那开张做买卖的铺子,就没有几家兴旺的。 城门口的看守,正在检查着他们的马车,萧临烨便起了搭话的心思,摸出了几颗碎银放到了那守卫手里:“这位大哥,我是东边来的茶叶贩子,路过贵地想来做些买卖。” 守卫收了他的银子,抬着眼皮不屑地打量着他:“来我们渡州做买卖?你有那本钱吗?” 萧临烨一听就听出了问题,却还是带着假笑点头说道:“小本买卖,但也备了些银钱疏通……不知咱们这渡州城中,那条街巷热闹些?” 守卫听了,又抬着眼皮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你要来送钱,就去那元平街吧。” 说完,也不再搭理他,转头就去检查后面的来人。 萧临烨被他这态度气到了,上了马车后,便对车夫说道:“就去那元平街,我就要看看,这渡州城里还有什么钱是我花不起的!” 裴兰卿原本还在看那街道上的情况,听到萧临烨这怒言,不由得笑了下,然后坐到了他的身边:“我的烨儿富有天下,自然没有什么钱是你花不起的。” 萧临烨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只想跟裴兰卿讨些甜头,于是就装作受了屈的样子,将人抱了个满怀:“自登基以来,还没人敢对我这么说话。” “可知是此行艰难,还不等进城就被人奚落了。” 裴兰卿被他这长臂一抱,也挣脱不开,于是只好像是幼时那般哄着他:“是,是那守卫狗眼看人低,委屈你了。” 萧临烨被他这语气也惹得笑了出来,再装不下去了,这会车子已经进了城中,索性抱着裴兰卿往车窗外看。 这城中的情况,就如同他们之前在城门外看到的那样,所有的街巷都只有稀稀拉拉的店铺开着门,其中以米粮店居多。 “这渡州为了出宣锦,把城外的粮田都换成了桑田,城中的米粮自然就全靠买卖。”萧临烨皱着眉,其实若是渡州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富庶,这么做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看来,这渡州城中非但不繁华,反而十分荒凉,城中的百姓也根本不像是富足的样子。 马车一连驶过了许多街巷,萧临烨与裴兰卿的神色,也越来越严肃。 而与街巷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那渡州城正中,那做七层仿塔的华丽重楼。 即便没有靠近,萧临烨便已经看到了那层层流光的屋檐,檐下随风飘动的锦帘与金铃,只是外表便如此奢靡,更不知里头是怎样的情形。 马车转过街头后,便来到了那守卫口中所说的元平街。 第18章 也就是此地,还能看出些热闹的样子,街道两边酒楼林立,还有各色百货、玩乐的铺子,但一看便不是寻常平民百姓能光顾的地方。 萧临烨扶着裴兰卿走下马车,看着这街上的景象,对随行的侍卫说道:“先找家酒楼住下来,然后你去打听打听这街上可有铺子租赁。” 那侍卫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办了,而萧临烨如今也没有心思在城中玩赏,和裴兰卿就近走入家酒楼,要了间上房便歇下来。 到底是奔波了几日,刚刚在马车上还并没有觉得如何累,这会来到房中裴兰卿才觉得身上疲惫得紧。 萧临烨虽然记挂着城中的事,但也十分关心怀中的人,他当即就看出了裴兰卿的不适,揽着他坐到了床边:“是我太心急了,这渡州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反而累到了太傅。” 裴兰卿只是摇摇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还是笑着对他说道:“不过是坐了几日马车,有什么可累的。” “虽说是微服出巡,但到底是比那真正的平民商人轻松得多。” 可萧临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总是觉得最近裴兰卿的身子又有些虚弱:“太傅先歇着,我去叫那店家送些吃的上来。” 说完,他就松开裴兰卿,起身要向外走去。 裴兰卿本想着也跟他一起出去透透气,可不想刚站起来,许是起得猛了些,当即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他只听到萧临烨急呼了声“太傅”,便失去了意识。 第17章 裴兰卿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房间中也只是点了一盏油灯,映得萧临烨坐在床边的身影黑黑的。 他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自从得知裴兰卿再次有孕的消息后,萧临烨的心就如坠冰窟。 八年前的那场难产,他还历历在目,许多个夜晚他都会梦到裴兰卿面色苍白的躺在他的怀里,长长的乌发像是被水洗过般蜿蜒而下,大片的鲜血从他的太傅身体中涌出,怎么都止不住…… 萧临烨无数次从这噩梦中惊醒,唯有看到裴兰卿还睡在自己的枕边,才能稍稍抵消他的恐惧,但又令他完全不敢再睡过去,只能将人抱在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与温暖的体温,睁眼到天明。 如今荃儿已经八岁了,这些年来萧临烨看着裴兰卿在自己的悉心养护下,一点点恢复健康,他也终于能够渐渐从那场噩梦走出。 可如今,老天爷却像是跟他开了一个最为恶劣的玩笑。 “太傅……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裴兰卿听到他用极为沙哑的声音问道:“也是……明明这一路上,你有那么多的异样反应,我却没有猜到……” “烨儿!”裴兰卿从床上起身,抱住了阴影中的萧临烨:“对不起,是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霎时间,萧临烨已经死死地禁锢住了裴兰卿的身体,那样用力地拥抱他,生怕再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不……这不怪太傅。” “可,可是太傅,我真的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涉险!” 他忽然站起来,抱着裴兰卿就要向外走去:“我们这就回泛城,回宫!让什么冯太医、刘太医、赵太医、周太医全都过来!” “他们一定有办法!有办法拿掉这个孩子,有办法护住你!” “烨儿!”裴兰卿感觉到萧临烨已经陷入了癫狂,他只能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抱着萧临烨的脖颈,然后将额头与他相贴:“烨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裴兰卿的气息离他是那样得近,让萧临烨终于从刚刚的偏执中稍稍回神,可他仍旧不肯放开裴兰卿,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兰卿轻轻地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抚摸着萧临烨的脸:“烨儿,我之前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知道之后会变成这样。” “这个孩子……他确实来得意外,可他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去接受他。” “我不想要什么孩子,我只要太傅。”此时此刻,萧临烨不再是那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只是个被老天愚弄的痴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裴兰卿主动吻着萧临烨,让自己温柔的气息,抚慰着他的痛苦。 “烨儿,记得冯太医曾经说过的,服用过药蛊之后的药人,其实大多都是可以顺利生产的。” “当初荃儿的事,只是太多的意外重叠在了一起,这次你从始至终都守在我身边,也许根本不会再发生那些不好的事。” 萧临烨确实记得冯太医说过这样的话,可他就是不能接受裴兰卿有任何意外的可能。 “太傅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烨儿,”即便如裴兰卿,也极少能见到萧临烨这般脆弱恐惧的模样,他不断地吻着他,像是少年时那样哄着他:“我不离开,太傅永远不会离开烨儿……” “太傅现在只是需要烨儿的保护与照顾,烨儿一定能让我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对不对?” 在无限的痛苦与挣扎中,最后还是对裴兰卿的保护欲占据了上风,萧临烨回吻着裴兰卿的唇,将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倾注在这个吻上。 霸道又蛮横地,用自己的气息反反复复地侵染着裴兰卿,而裴兰卿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温柔地包容着他所有的侵占。 “烨儿……去床上吧……” “我……需要你的……滋养……” 裴兰卿的话彻底引燃了萧临烨心中的火,他抱着裴兰卿重新回到床榻边,他的呼吸是那样的粗重,可是动作又是那样的小心。 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一次次确定裴兰卿的存在,确定他的太傅真的不会离开…… 等到第二日晨起时,裴兰卿仍旧有些担忧萧临烨的状态,可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萧临烨。 “太傅醒了?我刚刚让店家送上来的粥还温着,这会趁热喝了吧。”萧临烨站在晨光之中,宽肩窄背身姿挺拔,虽然只是穿着平民的衣袍,可仍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端着粥碗,来到裴兰卿的床边,扶着他起身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将粥喂到了他的嘴边。 “烨儿,你……”裴兰卿看着眼前的萧临烨,已经完全不见昨夜的疯癫,可他这般突然变得平静,却更让裴兰卿担心。 但萧临烨却只是摇摇头,又给裴兰卿喂了一勺粥,看着他喝下后才说道:“太傅不用担心我,孩子的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怀着孩子的是太傅,经历生产之苦的也是太傅,我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你们,保护好你们。” “怎么能让太傅在这种时候,还要分心顾虑我的心情。” “不,不是这样的。”裴兰卿听到萧临烨这么说,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握着他的手说道:“在烨儿心里,我最重要,可是在我心里,烨儿同样是最重要的。” “因为重要,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乎你的心情。”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告诉你孩子的事,但昨晚……我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你,瞒来瞒去,到最后心还是那样痛。” “所以烨儿,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对彼此坦诚,再也不相瞒了行吗?” 萧临烨望着裴兰卿,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他将粥碗放下,抱紧了裴兰卿的身子:“好,从今日起,太傅不再瞒我,我也试着不再惧怕孩子这件事。” “这次,我一定会让太傅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 +++++ 两人终于说开了这件事,但对于要不要回泛城,要不要回宫的事,还是又争议了一番。 好在裴兰卿以自己目前月份还小,且微服出巡不过是要开店,又不是要打仗,不见得就会出什么事,终是说服了萧临烨。 两人又在酒楼休息了一天后,随行的侍卫也带回了铺子的消息,这元平街看着是繁华,但是他随意打问说自己要租赁铺子,却出乎意料地有许多家铺子都愿意转让。 这就让萧临烨更觉奇怪,店家不愿意继续经营,多半是因为不赚钱,可他这两日暗中观察周遭店铺的情况,往来的客人也都不少,如何就会赚不到钱呢? 疑惑越来越多,总要亲身试试才能知道答案。 于是他与裴兰卿商量过后,定下了一家并不起眼的茶馆,自己接手过来只需换个招牌,收拾收拾就能继续做生意。 他这想法很好,那老板听说他要租,更是飞快地就转了手,一切看起来顺利得简直有些不正常。 果然,他们上午去官府立下字据,那“幽兰茶舍”的招牌还没挂稳当,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就找上了门。 那时候裴兰卿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记账,萧临烨跟人聊着进货的事,见着官差来后,心里猜测着对方多半是来要些银钱疏通关系的,于是就带着笑脸迎了上去。 “两位官爷,可是要来小店喝口茶歇息歇息?” 那官差却并不理会他的笑容,一个打量着这店里的布置,一个打量着他与裴兰卿:“你是外地新来的吧?” 第19章 “正是,”萧临烨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小人是东边来的茶叶贩子,听闻咱们渡州富庶繁华,所以才想来做点小本买卖。” 那官差听了他这话,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既然是来做买卖的,那也要守规矩才是。” 萧临烨与裴兰卿对视一眼,裴兰卿立刻从柜上取来了两封银子:“明白明白,这些孝敬两位官爷买酒喝吧。” 谁知那官差听后,却突然大怒:“荒唐!哪有你们这般公然行贿的!” 萧临烨见着他对裴兰卿发火,心中已经不知将这二人千刀万剐多少次了,但如今为了探查到更多,只得暂时忍下。 他将裴兰卿挡在自己的身后,强压着火气笑道:“是他不懂规矩,两位官爷莫怪莫怪。” “哼!”那官差更是来了脾气,脏兮兮地靴子往凳子上一踩,从怀里掏出一卷揉得不成样子的公文。 “你可看好了,我等这是按照官府文书办事。” “凡来我渡州经商者,皆需缴落地款子,二十两纹银。” “若要开铺者,则需再交管摊费,每月十两纹银。” “你们所运进来的货物,经城中街道难免所有碾压损坏,所以还有护路费,每趟一两纹银,每月先按十趟收取,多退少补。” “还有那……” 这两位官差说一笔,裴兰卿便跟着在算盘上添一笔,零零总总下来,这茶舍还不等开张迎客,便已经要交足一百二十六两银子。 且日后来了客人,每位客人还需再抽给他们二成利。 饶是裴兰卿脾气好,这会也被生生气笑了。萧临烨更是彻底沉下脸来,他平日里在朝堂上,连那些世家老臣的废话都不愿多听,这会听着这一笔笔盘剥他们的糊涂账,手指已经崩得咔咔作响。 还好裴兰卿及时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熄灭了萧临烨心头的怒火。 他顶着最后的笑容,从柜后按数取出了那银两,呈送到官差面前:“请两位查验一番吧。” 那两个官差说得仔细,收起银子来却是极快,匆匆点过数后就整包取走:“你这掌柜是守规矩的,那就好好做你的买卖吧。” 说着,两人便径直离开了铺子。 裴兰卿望着那离开的官差,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向萧临烨:“烨儿不必与他们这种小人动气,全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萧临烨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毛头小子了,如今帝王的心胸让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揽着裴兰卿的身子说道:“我当然知道犯不着跟他们生气,毕竟这文书不是他们写的,就算我刚刚把他们拖出去斩了,可那罪魁祸首还在渡州郡守府里头好好坐着呢。” “我只是觉得无奈,我自恃也是个赏罚分明的帝王,于朝政上也是尽心尽力,不说别的,就比起先帝和废帝来,总是好了不少的。” “可没想到,我大齐境内,竟还有这般明着贪赃枉法的事,当真是令人心寒。” 裴兰卿当然明白萧临烨说的话,但他只是轻轻笑着,拉着萧临烨的手坐到桌边,温声开解道:“我大齐疆域如此辽阔,各地大小官员何止千百。” “这其中有好官,就会有坏官,先帝与废帝两朝,任由各地贪腐,坏官排挤好官,也是到了烨儿你登基后,才逐渐革除这等弊病。” “所以烨儿你不必这般自责哀叹,你有心下来查惩此事,于大齐百姓而言,已经是件好事……你我有生之年,必会走遍大齐的山河,将更多这种恶官恶事一一揪出,还大齐一个真正的盛世清明。” 第18章 上下打点过后,这茶舍也终于开了起来。 萧临烨不欲让裴兰卿孕中受累,就在柜后给他摆了把高低合适的软椅,只让他在那里记账。 自己则是为了离那些茶客近些,好探听消息,放下身段去给人添茶,当起了店伙计。 如今夏日刚过,立秋的天气里还有几分暑气未散,来店里讨一盏凉茶的人也不少,竟真有几分热闹买卖的意思了。 萧临烨领过兵打过仗,批过折子坐过朝堂,却从未做过这铺子里的茶博士,当真是新奇极了,他在店中忙了小半日并未觉得有多累,却也出了些汗水。 这可把裴兰卿心疼坏了,趁着萧临烨来柜前换茶壶时,用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温言道:“烨儿又何必亲自去做这些,累不累?” 萧临烨微微俯身,凑到裴兰卿面前让他擦汗,趁着无人注意在他的嘴角亲了一口:“这有什么累的。” “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今有裴太傅临柜沽茶,眼里看着如此景致,我又怎么会累?” 裴兰卿被他这话惹得连连摇头低笑,向后退退身子,不让他继续亲:“从前跟我念书的时候,也不见得你这般会用典故,这会才出宫没几天就学会这些话了。” 萧临烨却偏不教他躲,探着身子继续与他亲昵:“那是我平日里就跟太傅学得好,这会才能活学活用。” 就在这时候,店门前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这地方可是换了老板?” 裴兰卿见人来了,赶紧推开萧临烨,萧临烨有些意犹未尽地转过身去,却见是个穿着锦衣的小公子,白脸生得娇气样,带着三四个汉子走了进来。 他直觉此人与寻常茶客有些不同,心中暗暗有了几分计较,就向着那小公子走去:“这位贵客里边请,您想喝点什么?” 锦衣小公子原本只是瞧着有家新店,想来随意瞧瞧,可谁知刚一进门就遇见了这么个仪表堂堂,身材魁伟的男人,当即泛起了痴意,脸都跟着微微发红。 他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眼神还是粘在萧临烨的身上,夹着嗓子跟他说话:“你是这店里的伙计?外地来的吧,我在渡州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萧临烨听着小公子矫揉造作的语调,顿时起了浑身不自在,他不着痕迹地跟那小公子拉开距离,尽量客气又疏离地说道:“是,在下是东边来的茶贩子,听闻咱们渡州富庶,才来做生意的。” “哦,”那小公子撑着下巴,双眼继续盯着萧临烨的脸,点了点头:“我说呢,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在下姓秦,家中排行老六,小公子就叫我秦六吧。”萧临烨报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假名,心中暗暗苦笑,想不到消息没打听到,反而来了这么个小麻烦,他只想快些敷衍过去就问道:“不知公子您想喝点什么?” 可锦衣小公子却恰恰相反,他故意拖着话头跟萧临烨拉扯,眼神越发满含春意:“头一次来你这铺子,不知有什么茶?” “各色常见的茶汤都有的,您尽管点。”萧临烨实在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向着裴兰卿的方向瞧了一眼,确定没有惊扰他家太傅,这才继续想着随便用什么由头脱身。 锦衣小公子又往他的方向歪歪身子,就差想要贴到萧临烨的身上了:“那就来壶碧螺春吧,尝尝你这店里的茶叶究竟如何。” 萧临烨得了他要的茶名后,当即就要转身,向着旁边同样扮作店伙计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来接替自己。 可谁知还未等离开,就见着裴兰卿白衫微曳地,亲手端着茶壶走了过来:“哎,您的茶来了。” 萧临烨赶紧接过了他手中的茶壶,他可舍不得裴兰卿这么劳动,一手揽着他的身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你好好歇着吗?” 裴兰卿的目光在锦衣小公子与萧临烨之间流转,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我这不是怕你太忙,过来搭把手,没给你添乱吧?” 萧临烨暗道不好,怕还是让太傅看出了端倪,可心中又有隐隐说不出的欣喜,再不顾有旁人在场,轻轻地揽住了裴兰卿的腰,毫不掩饰地缱绻亲近:“怎么会给我添乱,我是怕累着你。” 那锦衣小公子见他二人这般模样,当即有些不满地看着裴兰卿,声音也有些拔高刺耳:“你又是什么人?” 还不等裴兰卿开口,萧临烨便替他说道:“回小公子的话,这是我家夫人。” “夫人?”锦衣小公子虽然早就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可如今听着萧临烨这般坦然地说出口,他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萧临烨却与裴兰卿并肩站着,手也不从裴兰卿的腰间松开,对小公子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是,这是我夫人。” 锦衣小公子看看他,又看看裴兰卿,顿时放下脸色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跋扈地撂下一句“这茶我不喝了!”转身就带着身后的汉子们走了。 萧临烨看着这小公子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感叹终于送走了这么个麻烦,却不料听到身边的裴兰卿说道:“怎么,烨儿可是舍不得那娇娇的小公子了?” 萧临烨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低头看着怀里的裴兰卿:“确实是舍不得,不过不是舍不得那小公子,而是——” 第20章 “而是什么?”裴兰卿素来温和心宽,可大约是因着孕期思绪紊乱的缘故,明知不关萧临烨的事,却也难得来了几分性子,微微仰头看着萧临烨。 萧临烨揽在裴兰卿腰间又收紧了些,笑着低头吻上了他的唇,像是要尝尝里面的滋味:“是舍不得太傅这难得一见的饮醋模样。” ++++++ 锦衣小公子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一路上沉着脸,谁都不敢跟他搭话。 直到马车进了那渡州郡守府中,他才甩开身后的那些汉子,快步向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却不料正巧碰到了身为渡州郡守的父亲吕举闻。 吕举闻看着自己这被老太太惯坏了的儿子,哪哪都不顺眼,忍不住开口训斥道:“站住!你这是又去哪里厮混了!” 锦衣小公子吕为宝根本不把他父亲放在眼里,随口就撒谎说道:“我去给老太太买城南的点心了,这会正要给她老人家送去呢。” 吕举闻看着吕为宝双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点心,顿时更生气了:“混账东西!你张口就知道说瞎话!” “我看你是又出去寻摸男人了吧!我前日不是说过,最近御驾随时可能来渡州,让你安分几日,那一院子的男人还不够你看吗!” 吕为宝本就因为萧临烨的事恼火,这会被吕举闻戳破心思,当即顶起嘴来:“不够就是不够,我乐意寻新的又怎么样!” “那皇帝不管我找不找男人,可一定想管您老人家贪了多少钱。” 吕举闻险些被气得仰到过去,但又记挂着前头的正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第19章 入夜之后,东元街上的酒楼中都亮起了花灯,虽然不如皇城中繁华,但也有几分纸醉金迷的意思。 茶舍楼上,萧临烨对着灯盏打开了密信,这几日他明着是做买卖,实际却让侍卫混在这渡州城中,为他打探各方消息。 他瞧着信纸上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就连裴兰卿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都没有注意。 “可查出什么来了?”裴兰卿手中端了碗甜汤,放到了桌上,低头去看萧临烨手上的信纸。 “太傅来了。”萧临烨将密信摊到他面前,顺手将人拉到到自己的膝上抱着,裴兰卿略推了他几下也没推开,索性由着他这么抱着。 “他们查到消息,这城中织坊的数量不对。” “数量不对?”裴兰卿微微垂眸,仔细看着信纸上写的消息。 “太傅可还记得?去年岁末渡州的税银?”萧临烨揽着裴兰卿的身子,用水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画起来:“这郡守以宣锦工艺复杂为由,说年产仅有十五万匹,税银也是按这个数缴的。” 提起这个,当时户部的账裴兰卿也是跟着查算过的,他记得十分清楚:“不错,是有这么回事,烨儿那时还说,只怕是这吕郡守老奸巨猾,不知瞒下了多少。” 萧临烨笑笑,然后继续在桌子上写道:“就算是按十五万匹所计,这城中也需织工过万人,换算城大小作坊,怕是也要二三百家。” “可经过他们连日打探,这城中官营作坊仅有一家,其余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足百数。” 裴兰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是这数差得少些,还能以各家散户难以计入为由,可差了何止一半,那就无论如何都不对劲了。 “烨儿的意思是——这城中,尚且有咱们瞧不到的地方。” “不错。”萧临烨点点头,将那密信的信纸扣到了桌子上:“你想,这渡州城既然有那么多的织工,刚算人口也是个庞然大数,怎么会街上冷清到这种程度。” “那些织工都去了哪里?咱们这几日,可没碰到几个。” 裴兰卿心领神会:“那便是有人将他们藏了起来——不,应该说,是把他们拘了起来,所以咱们才看不见。” “那接下来,咱们就要继续探查,他们究竟被扣在了哪里。” 两人这么多年来心意相通,三两句话就已经默契地梳理出了事情的轮廓,但是裴兰卿瞧着萧临烨的神色,略一思索:“烨儿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萧临烨目光稍一停顿,然后不再管那密信,反而搂着裴兰卿蹭蹭,忍着笑说道:“我说了,太傅可莫要误会。” “我有什么可误会的?”裴兰卿伸手用指尖抚了抚萧临烨的眉心,可话刚说出口,他就反应了过来,眼眸微挑:“哦,我明白了,这事是跟前几日那小公子有关。” 萧临烨抱着裴兰卿不撒手,故意装作无奈地样子,凑过去亲裴兰卿的脸:“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傅。” “那日我瞧着他衣着脾性皆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出来的,所以就让他们去查了查。” “太傅,你猜他是什么人?” 裴兰卿抵着他的唇,只往他肩上枕着叹气道:“这有什么难的,那小公子衣着如此华丽,又那般目中无人,算算年纪也就二十不到——这应当是那位吕郡守家的公子吧?” 萧临烨抬手刮了一下他的侧脸,笑着称赞道:“太傅不愧是太傅,当真聪明。” 裴兰卿闻言,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故意从萧临烨的身上起来,背对着他压着笑意说道:“烨儿既然查到了,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你舍身予他。” “想那小公子对你如此着迷,怕到时候就什么都说了。” 萧临烨知道裴兰卿这是要跟自己调笑,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裴兰卿的身后,环住他的腰身:“用我去当诱饵钓那吕家小公子,太傅可舍得?” 裴兰卿也不回头看他,继续悠悠地说道:“这是于地方贪腐有关的大事,我的心胸没有那般狭隘。” 萧临烨从身后吻着他的耳后,只搂着裴兰卿,轻轻抚摸着他微隆的肚子:“那咱们的孩儿也舍得父皇吗?” “孩儿还小,自然不知道他那父皇有多讨人喜欢,”裴兰卿拍了一下他的手,可萧临烨却抱着他不放,他也只好就这么数落着:“前有那皇城的苏才子,后有这渡州的吕公子,当真是让不少人倾心呢。” 萧临烨这滋味尝得差不多了,搂着裴兰卿转到他面前,低头凑过去将吻未吻地抵着他的唇:“那太傅呢?” “可曾也对我倾心?” 裴兰卿本来还想顺着他的话,再演上一段,但此时抬眸与萧临烨对视间,他只觉得心口砰砰跳得厉害。 怎么能不倾心呢? 无论是当年那个倔强孤僻得少年,还是如今强大深沉的帝王,他怎么能不倾心呢? “太傅?”萧临烨见他不说话,凑得更近了些,轻贴在他的唇上时深时浅地吻着:“太傅对我也有倾心吗?” 裴兰卿没有用语言回答他,而是伸手环住了萧临烨的脖颈,主动仰头回吻着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绪,都注入到这个吻中。 可这样的吻却让两人犹觉不够,萧临烨倾身将裴兰卿一把横抱起来,放入了床榻之中。 浅青色的宣锦长衫在他的手中解开,松松散散地落在两人之间,萧临烨环着裴兰卿的肩膀,抚着他隆起的腹部。 “这肚子长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才几日的工夫就这样大了。” 裴兰卿的脸色微微泛红,只贴着萧临烨结实的胸膛,低声说道:“听冯太医说,之前生育过的人,再怀孩子时都是这样的。” 萧临烨低头吻着他,温存之中生出无限缱绻,揽着他圈在自己的身下:“我只是怕太傅怀着他辛苦……还是要好好滋养太傅才是。” 裴兰卿眼眸微合,只感受着这独属于他的温柔与灼烫,双手紧紧地攀住了萧临烨结实的脊背…… ++++++ 与裴兰卿说笑也就罢了,萧临烨可半点没有真的舍身去引诱那吕小公子的意思,他只摸准了对方的喜好,从贴身带着的这几个侍卫里,选了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 那侍卫周蒙虽说相貌上不如萧临烨,但在这渡州城里,也是难得的人物了。 萧临烨派他去接近吕为宝,没几天便得来消息,这好男色的吕小公子见了他,当真又来了一回一见倾心,这会已经缠着人不放了。 正当萧临烨忖度着,此事将成时,却不料那吕小公子再次找上了门来。 那日傍晚,恰有一批茶货运了过来,萧临烨跟着送货的人去后院交接,裴兰卿自己在柜前算着账。 他只听到有进店的脚步声,正要叫伙计去招呼,可一抬头却发现来人竟是那吕小公子。 裴兰卿到底大家出身,又得了萧临烨这么多年悉心养护,气性越发清贵,不至于真的跟这么个小公子争风计较,他温和地笑笑:“贵客又来了,这次想喝点什么?” 吕为宝却并不理他,只抻着脖子往店里头张望:“那老板呢?怎么不见他在店里?” 裴兰卿摇头笑笑,想不到这次烨儿的主意落空了,看来这小公子虽然有了周蒙,却还是惦记着他,于是说道:“我夫君在后面盘货呢,小公子若是要找他,还要等一等。” 第21章 吕为宝听到他说“夫君”那两个字,顿时又黑了脸,那日他被“秦六”的态度气到,想着这渡州城里男人多得是,自己也不差他那一个。 果然,没多久就又让他遇到个周蒙。 可虽然得了周蒙,吕为宝却更是忘不了秦六的样子,越想心里越痒痒,索性今日又来了茶舍,谁知还不等见到他人,反而又遇着了人家的“夫人”。 吕为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地打量着裴兰卿:“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的!” “你这年岁也不小了吧?怎么也要有——有三十了吧!” 裴兰卿只是继续拨者手中的算盘,也并不告诉吕为宝自己真正的年纪,只由着他猜。 吕为宝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故意往老了说,想要气裴兰卿,这会看着裴兰卿不上套,就继续掐着嗓子说道:“你这脸嘛,生得也确实不错,不过这身材——” 因着怀有身孕,裴兰卿近日只是捡着宽松的衣衫穿,可饶是如此也能看出肚腹处圆润的弧度。 “才这般年纪,就开始发福了,也不怕人笑话。” 裴兰卿气定神闲地摇摇头,收起了账本子,向着后院的方向看了看,温言笑道: “只要那一人不嫌弃我的身子,真心相待,其他人怎么看我,我都是不在意的。” 这话虽然是对着吕为宝说的,可也是裴兰卿的心声,尽管他位高权重,又有萧临烨震慑,这些年来没人敢当面说他的闲话。 但毕竟他是以男身产子,私下又怎么能止得住旁人的议论呢? 这些事裴兰卿都知道,但正如他所说,只要能得萧临烨的真心相待,世人流言如何,他是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吕为宝听着他的这话,只觉得裴兰卿是在挑衅自己,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要再开口时,却见着他心心念念的老板“秦六”,正从后院走了出来—— 第20章 吕为宝当即就看直了眼, 几天不见,他只觉得萧临烨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英俊千倍万倍,之前还能用来聊以寂寞的周蒙, 彻底抛到了脑后。 他忙收起脸上的怒意, 装出那略带委屈的模样, 双目含羞地望着萧临烨。 可萧临烨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向了裴兰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旁若无人地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后院的货已经都理清了,上次你说尝着这边的寒芽香, 我就又让老吴又送了些来,收在小柜子里了, 只留给你一个人喝。” 裴兰卿在他的胸膛上略推了推, 用眼神示意他旁边还有人,萧临烨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柜台外的吕为宝,装出惊讶地刚发现他的样子:“贵客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寻地方坐下?” 萧临烨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忽视他有什么问题, 反而责备起旁边的店伙计:“你们怎么不把客人往里头迎?我一不在,你们就仗着夫人脾气好偷懒!” 那吕为宝听到“夫人”两个字, 又狠狠瞪了一眼裴兰卿, 跟萧临烨搭起话来:“不愿他们,是我要在这里跟尊夫人说话的。” “说话?”萧临烨微微皱眉, 看向裴兰卿, 裴兰卿也向他略一点头,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眼神已经渐渐地冷了,他握着裴兰卿的手温声问道:“夫人跟小公子聊得可还好?” 裴兰卿怎会不识得萧临烨此时的神情, 只是他知道渡州城中之事还未查清,如今不是处置这小公子的时候,于是就主动往萧临烨怀中靠着,略笑笑说道:“不过是聊些寻常闲话,烨儿也要听吗?” 萧临烨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还不等他发作,一旁看着他二人恩爱被刺红了眼的吕小公子,彻底忍不住了。 他觉得一刻都不能继续等下去,就豁然从身后的汉子身上取了一打银票,当着他二人的面“哗啦”扔到了柜上,跋扈地说道:“秦老板!我要买下你这茶舍!” 倒是有许多年没有尝过被人摔一脸银票的滋味了,萧临烨挑挑眉,他倒是想看看对方到底能作死到什么地步,于是按了按裴兰卿的手,自己将那一张张银票捡起,又放回到吕为宝的手上,像是要一张张投入到对方坟前烧纸的火盆里。 “小公子说笑了,这铺子是在下养家糊口的倚仗,如何能说卖就卖呢。” 他将“养家”二字说得极重,落在吕为宝耳朵里,那养家便是养他那位“夫人”,顿时心里又酸又嫉。 吕为宝自幼就被祖母溺爱坏了,在渡州这几年向来是想要什么就夺什么,哪里尝过这种滋味,只咬着牙说道:“秦老板若是跟了我,不就再不用为这生计犯愁了?” “你随我回府去,本公子保证你日日吃香喝辣,一辈子穿金带银!” 萧临烨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竟是这般愚蠢,压着嘴角的冷笑说道:“多谢小公子抬爱了,但此事却断断不可行。在下毕生所愿,不过是能与夫人平平安安,相守到老,便是每日粗茶淡饭,也比那锦衣玉食要自在得多。” 萧临烨这句句不离裴兰卿的言语,更加刺激了吕为宝,他终于彻底维持不下去体面,伸手指着裴兰卿破口大骂道:“本公子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你也太不识好歹了!宁愿守着这个年纪又大,身材又发福的人,也不肯从了我!” 萧临烨起先愚弄他的心思,在听到吕为宝对裴兰卿的嘲辱的瞬间,被骤然升起的杀意所取代。 他可以容忍这蠢货对自己的蔑视与肖想,却无法接受任何对裴兰卿的恶意。 萧临烨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裴兰卿的面前,一只手已经犹如铁铸般,死死钳住了吕为宝指向裴兰卿的那只手。 在吕为宝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仿若断掉般的剧痛,他扯着嗓子喊着:“啊——你,你干什么!快放开!” 可萧临烨却只是一动不动,手上的力气甚至又加重了不知多少,痛得吕为宝当即哀嚎起来,而他身后的几个大汉见状,也立刻撸起袖子就要来解救他,却不想步子还没等卖出去,就被萧临烨一个眼神震慑了回去。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等恐怖的眼神,就像是含着血光的凶神,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碎尸万段。 而被他掐住的吕为宝,也早已吓得浑身冰凉,身体因为恐惧与痛意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看到萧临烨缓缓地靠近,高大的身形投落大片的阴影,如同修罗低语:“小公子,有些话可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吕为宝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萧临烨的话了,他甚至连挣扎都不敢,整个人瑟缩着,生怕下一刻对方就会将他撕个粉碎。 可就在这时候,他却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微微兰草与茶的香气。 “烨儿,可以了。”裴兰卿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了萧临烨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腹部微微隆起的一团也跟着贴了上来,温暖又柔软。 萧临烨原本心头如火海般的怒意,在瞬间被抚平了。 他眼神中的杀意隐去,看着面前如小鸡仔般瑟缩的吕为宝,嫌恶地松开了手,然后转身抱住了身后的裴兰卿,将头深深地埋入他的肩膀,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吕为宝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只是睁着铜铃般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 许久之后,他才看到萧临烨从裴兰卿的肩上抬起头来,带着嘲弄地意味看向他们:“怎么,小公子还不走,需要在下送你一程吗?” 吕为宝这才感觉自己回过神来,“哇”的一声痛哭出声,被身后几个汉子扶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茶舍。 萧临烨没有再理会他,只是俯身将裴兰卿横抱起来,就回到了楼上的房间中。 房门关闭后,裴兰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被萧临烨抱到床边的小榻上,萧临烨刚要转身去做别的,就被裴兰卿拽住了衣袖:“烨儿……” 萧临烨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俯身凑到裴兰卿面前,低头望着他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轻轻而笑:“太傅可是觉得我今日之事做得太过了?” 可没想到裴兰卿却摇摇头,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烨儿肯为我如此,我觉得很高兴——若是要在这件事上再规劝你,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萧临烨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索性也不走了,就坐到裴兰卿的榻边,抱着他晃晃:“我就知道,太傅一向是纵着我的。” 裴兰卿也笑了,他靠在萧临烨怀里,抬手点点萧临烨的眉心,又说道:“而且……烨儿今日这般,怕也不只是为我出气吧?” 萧临烨搂在裴兰卿腰腹间的手稍停,随即露出被看穿了的神色,重重地吻了一下裴兰卿的唇,眼眸中闪着喜色:“知我者,太傅也。” “这一遭为太傅出气是真,但刻意激怒他也是顺便的事。” 提及此言,裴兰卿微微垂下眼眸,有些担心地说道:“烨儿是想隐身涉险,深入虎穴之中,去瞧瞧那些我们此刻看不见的东西。” 第22章 “不错。”萧临烨眉眼间尽是帝王的沟壑,他揽着裴兰卿的身子,望向窗外那异常冷清的渡州城。 “从进城之日起,我就在想,这渡州城中的人究竟都去了哪里。” “若要织造那么多的宣锦,就必定需要大量的织工人手,可是他们会被那位吕郡守藏在哪里呢?” “如今寻常的法子探不到,那就只能让他亲手把我送进去。” “可这样做实在太危险,如果再好好谋划一下,也是可以换成别人的,”裴兰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烨儿,你毕竟是皇帝,大齐的万民都系于你身啊。” “我自然知道,但——刚刚的情况太傅也看到了,气氛已然如此,时机也稍纵即逝,确实来不及再谋划更多了。”萧临烨知道裴兰卿这是为自己而担忧,于是又揽着他温存亲吻,故意换了语气哄道:“况且那吕公子便是铁了心要强抢我这个民男,太傅总不能真的由着我被他带走吧。” “你知道我不是要怪你,更不想你被他抢了去,”其实道理裴兰卿又怎会不懂,他就是因为实在太在意萧临烨,才会这般患得患失:“可这一趟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我……我还是不放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这话可把萧临烨吓了一大跳,他可是万分舍不得裴兰卿陪他涉险,更不用说裴兰卿现在怀有身孕:“这可不行!” “我想好了,今晚我就让侍卫们护送你藏起来,那小公子指不定要发什么疯,太傅如今的身子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裴兰卿听后更是着急,他头一次懊恼自己怀孕的事,没法陪着萧临烨,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一起去了,只怕还会成为萧临烨的累赘。 他一时心急,一时懊恼,心绪烦乱,腹中的胎儿也跟着躁动不安。 萧临烨见状,赶紧又搂着亲吻又给他揉肚子,大的小的一块好生哄着:“太傅别急,你想这区区渡州城,还能比北边战场还凶险吗?” “我在战场上都来去自如,更不用说是这里了——况且我已经准备好了火药讯号,若有不测立刻发出,城中的亲卫便会立刻救驾,保证出不了一点事。” “太傅只管放心,跟孩子好好地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裴兰卿也知道,萧临烨毕竟是帝王,一旦决定的事,除非关系到自己的安危,不然不会轻易更改。且这些年他处事越来越周密妥当,自己也是看在眼中的。 如此思来想去,他只得回抱着萧临烨,在他胸前点了点头。 果然如同萧临烨所料,送走裴兰卿的第二日一早,一群穿着渡州官府的官兵,就将他的茶舍团团围住,以“茶水有毒,闹出人命”为由,将他押走了。 第21章 吕府之中, 吕举闻小心翼翼地将账册从书房暗格中取出,揣在怀里向外走出。 却不想刚一出门,就被风风火火的吕为宝撞个正着, 怀里的账本顿时也散落一地。 “孽障!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吕举闻气得怒斥他, 自己俯下身子将账本匆匆忙忙收起来。 而吕为宝却全然不在意, 口中狡辩着:“明明是父亲大人您做贼心虚,没有看路,所以才撞到了我身上,这会子生什么气。” “你,你——”吕举闻不想在这事上与他过多争执, 于是又揭起旁的:“我还没问你呢!今儿一大早,你带着府上的官兵去做什么了?” “我怎么听说, 你拿了个人扔大牢里了?” 提起这个, 吕为宝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是,有个不长眼惹到我了,本公子自然要让他吃点苦头, 知道这渡州城是谁的地盘!”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最近御驾就在附近, 要你莫要惹是生非!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怎么就惹是生非了!明明是他欺辱我在先, 本公子不过是帮他清醒清醒。”吕为宝满不在意,挑眉看了眼吕举闻手中的账本:“倒是父亲你——都这种时候了, 你竟然还敢跟昭疆人——” 那几个字刚说出口, 就被吕举闻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你不要命了!” 吕为宝一把就把他推开,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愤愤地说道:“父亲都有胆子做,我怎么就没胆子说了。” “行了,我不在您老人家面前碍眼了, 本公子还有的是事要做呢。”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向着郡守衙门的牢狱方向走去。 ++++++ 牢房之中,几乎没有一丝眼光照进来,明明还没有到深秋,却已经让人觉得阴冷得厉害,腐烂的稻草散发着难闻的霉味。 萧临烨到底是行伍出身,虽然当了这么几年皇帝,却也并没有被这环境吓到。他随意清扫处一块略干净的地方就坐了下来,甚至还颇有闲心地打量着这牢狱中的情形。 大约等了半日后,终于听到入口的方向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萧临烨抬头看去,果然就看到了吕为宝带着那几个大汉,气势汹汹地向着自己走来。 “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萧临烨气定神闲地坐在稻草上,主动向着吕为宝打招呼。 相反吕为宝虽然隔着牢门,且萧临烨的手脚上都带着镣铐,但却始终没有忘记,他抓着自己手腕的吓人模样。 于是也没敢靠近,只是在外面清清嗓子:“咳咳,本公子听说你沾上了人命官司,特地来看看你。” “哦,那就多谢小公子关心了。”萧临烨面上神色未变,其实心中却另有盘算,这牢狱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他必须继续引着吕为宝将他带到下一处地方。 “你倒是淡定,都被关在这地方了,还有心思呛我。”吕为宝本想着,这“秦六”便是再有能耐,被关到这牢房里,也该服软了,却不想他还是那般模样。吕为宝只得故意看了看周围,刺激他道:“你待你那位夫人那么好,可他见你出了事,不还是自个跑了?你真是睁眼瞎,不识好歹!” 萧临烨闻言,却完全没有露出难过的神色,反而故意夸大了深情痴迷的模样:“我夫人走得好,走得好啊。” “幸亏他走了,不然若是与我一同入狱,我怎么舍得他待在这种地方。” “你!”吕为宝果然被他再次激怒了,背着手在牢门外烦躁地转来转去,他恨不得将“秦六”剁碎了喂狗,可又实在馋他这皮相,更想逼他服软,好让自己争回口气来。 于是就重重地踹了一脚牢门,对萧临烨恶狠狠地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府,从今往后再不许提你那位夫人半句,我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不然——本公子也不是非要你这张脸不可,到时候把你送到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你可别后悔!” 萧临烨心中一动,暗道终于还是来了,于是坚持说道:“你便是杀了我,我此生心中也只有夫人一人!” “好,好啊!”吕为宝当真生气到了极点,向着身后的大汉使了个眼色,便立刻有狱卒来帮他打开了牢门,将一个不透光的黑口袋套到了萧临烨的头上。 萧临烨顿时眼不能视物,然后就被那几个大汉推搡着,走出了牢房,来到了一辆马车上。 马车飞快地跑着,萧临烨已经不能辨别方向了,但他并不着急。从他被抓那一刻起,侍卫们就已经藏在暗处,密切注视着他的行踪。为的就是确定吕为宝究竟会把他送到何处。 且如果真的出了急事,萧临烨可以随时联络得上他们。 就这样马车跑了一会后,开始变得颠簸起来,萧临烨知道这是离开了城中,向着城外的山地而去了。 山路似乎非常崎岖,马车不知调转了多少次方向,进入了大山深处。 萧临烨就端坐在马车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又过了大约两三炷香的时间,马车才停了下来。 那些大汉又推搡着,将他拖下了马车,摘去了头上的黑罩。乍然恢复光明,让萧临烨使劲眨着眼睛,适应了片刻后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竟然身处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窟之中,洞窟外是藏匿在山间的大片桑田,许多被饿得面黄肌瘦的人,戴着与他一样的镣铐,在桑田中采摘着桑叶。 而洞窟深处,还传来了纺织木机嘈杂的声音。 原来如此,当真像萧临烨之前跟裴兰卿所猜测的那样,这渡州城里,确实藏着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一个管事模样,膘肥体圆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最近老爷不是说不往咱们这里送人了吗?” 推搡着萧临烨的汉子随即说道:“这是小公子让我们送来的,小公子还说了,一定要让他在这里干最累最苦的活。” 那管事的脸上似乎有些为难,但吕老爷他不敢违背,吕为宝他更不敢招惹,寻思着反正也就这么一个人,收了就收了吧。 于是他就走上前来,捏了捏萧临烨的手臂,点点头:“嚯,这皮肉够结实的。” “行吧,就让他去扛运桑叶吧。” 第23章 所谓扛运桑叶,就是把那些在桑田中采摘下来的一筐筐桑叶,扛着运回到洞里养蚕的地方。 因为山路过于难走,所以没法用牲口运,只能靠人力。 被困在这洞窟中的人,有好些力气大,又学不会织锦缎的,就被指使着去干扛运桑叶。 萧临烨略略算计了一下,仅做此事的这批人,就有十几个。 本身桑叶筐子虽然大,但叶子毕竟轻快,扛着倒也不沉,寻常苦力每次用扁担挑两筐,萧临烨一趟就能挑下四筐来。 但扛着虽然轻松,可一天却要戴着镣铐沿山路跑二三十趟,饶是萧临烨体力强悍,到了夜里也觉得十分疲惫,鞋子都被磨破了,肩膀上也压出了深深的印子。 入夜后洞窟里的织机声还是没有停歇,因为山路实在看不清,所以他们倒是不用继续扛运桑叶了。 但这么劳碌了一整天,晚饭得到的,也只有一碗十分稀薄的菜汤,和两只半个巴掌大的干糙面饼。 萧临烨皱着眉将食物吃下,实在拉得喉咙难受,也感觉不出几分饱意。吃完饭后还是不能休息,又被管事的拿鞭子赶着,进到洞里把织好的锦缎抗进仓库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萧临烨终于看到了织房的场景。 天然形成的数个巨大洞窟中,每个都安放着几十张织机,里面虽然燃着灯,却也不是很亮,织机前的织工有男有女,都一脸麻木地做着手中的活计,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个个弓着脊背,以扭曲的姿势几乎将脸贴到了织机上。 这样的场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骇了,萧临烨还想再探更多,但被管事的几鞭子抽在身上,只得扛着锦缎匆匆离开了。 就这样,大约过了五六日,萧临烨总算把这地方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正如他们之前的计算,这里扣押了将近两百织工,没日没夜地织着宣锦。 而按照他们这种劳作时长,渡州实际产出的宣锦数量绝对不止十五万匹,且萧临烨也无法确定,这样的地方是否只有一处。 那剩下的宣锦去了哪里?萧临烨不怕那吕郡守是单纯贪财,就怕这钱财另有去处,此事若有机会还是要跟太傅再细细梳理—— 太傅,太傅—— 再次劳作了一天后,萧临烨躺在坚硬的草床上,听着同屋七八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有远处洞窟中回荡的织机声,越发难以入眠。 他是如此地想念裴兰卿,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七天了,自从他登基之后,他们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太傅他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担心自己? 他还怀着孩子,这几天没有自己的滋养,有没有觉得难受? 思念在萧临烨心中翻涌着,令他彻底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裴兰卿的面容,可又偏偏无法触及,无法将他的太傅拥入怀中。 萧临烨终于躺不住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算再去夜探其他的洞窟。这里虽然处处都是守卫,但以他的身手却可以做到来去自如。 就在这个时候,萧临烨忽然听到了洞窟外的山林间,传来一二声夜隼的长叫,这是他与亲卫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萧临烨只当他们是有什么急事要禀报,于是就避开了重重守卫,溜出了洞窟,循着那声音来到了山林间的溪水边。 他回应了几声,却始终没有看到亲卫的身影,就在萧临烨心生警惕,以为是有人故意引他前来时,却忽然见着一个身影从树丛后走出,直直地扑向他的怀中。 萧临烨的身体已经先他的思想做出了反应,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来人,低头不由分说地亲吻着怀中人,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唇。 微微的兰草香伴随着他最为熟悉,最为爱恋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们互相用尽全力拥抱着对方的身体,不留任何一丝一毫的缝隙,像是想要彻底的血肉交融,再也不能分开。 裴兰卿的手紧紧地环着萧临烨的脖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接着月光与他提来的灯盏,他看清了萧临烨身上的伤痕,与消瘦了不少的脸庞,顿时心疼得话哽咽了。 “烨儿……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你!” “你痛不痛?身上还有什么伤,快给我看看……” 萧临烨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只是抱着裴兰卿不撒手,继续像是怎么吻都不够般,在裴兰卿得脸畔唇间流连,舐去他的泪水,温声安抚着他:“一点都不疼了,只要见到了太傅,我就什么伤都好了。” 第22章 “烨儿又糊弄我。”裴兰卿也早有准备, 从身上取出伤药来,指尖蘸着就小心翼翼地向萧临烨肩上的压痕抹去:“都压得肿起来了,怎么会不疼。” 那微凉的药膏抹在萧临烨的肩上, 却疼在裴兰卿心里, 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萧临烨也不准他继续涂下去,又紧紧地抱着他:“我真的没事,以前在战场上,受得伤可比这时候重多了。” “这点小伤,就是不用药, 两日也就好了。” 他不想让裴兰卿在自己的伤上难过,于是就一手搂着人, 一手抚摸着他的肚子, 转移开话题:“倒是太傅你,这几天我不在,身子还吃得消吗?我怎么瞧着这孩子又长大了不少。” 裴兰卿在他怀里摇摇头, 握着萧临烨的手:“我没事,我跟孩子都好, 就是日夜都在担心你。” 裴兰卿起初还能按着萧临烨说的, 在城外等他的消息,可是得知他被送进这山里做苦力后, 心中就焦灼得厉害。他实在是等不了了, 所以才让亲卫将他送来了这里,与萧临烨见上一面。 “是我不好,说是这次守着太傅好好生产,结果又让你怀着孩子担心我。”萧临烨搂着裴兰卿,还是不住地去吻他的脸,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着,一时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可这到底是几日不见,裴兰卿的身子最是渴求滋养的时候,如今这么紧拥着,感受着萧临烨扣在他腰腹间的手,是那样温热。 裴兰卿忍不住软了身子,唇齿间泄露出浅浅的声音。 两人恩爱多年,萧临烨又怎会察觉不到他的变化,况且这般亲昵之下,他也有几分意动,但顾虑着野外这般环境,还是忍了下来。 他低头吻着裴兰卿的额头,低声安抚道:“今日准备有些不足,等太傅再来……我让他们却搭个茅屋也好。” 裴兰卿自幼饱读诗书,当然也无法接受在这幕天席地里如何,只是他腹中的药胎正是长得起劲的时候,极为需要滋养补充,这会哪里还由得了他。 裴兰卿克制地想要从萧临烨怀里退出,可腰腿早已阵阵发软,险些歪倒在地。 萧临烨赶紧伸手去扶他,一把将人又揽回到怀里,这么一来二去间,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拥着倒在那微微湿润的草地上。 裴兰卿的双臂难耐地缠上萧临烨的脖颈,他无比的羞恼自己身体的反应,只好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萧临烨知道此事已经不得不为了,他索性解开裴兰卿的外衣铺在地上,然后环着人的身子,一面轻揉着他的肚子,一面不住地在裴兰卿的耳畔亲吻,舒缓着他心中的难堪。 “不要紧的太傅……是烨儿不好,这几日没能照顾好你。” “很快就能舒服了……” 这夜本就月明星亮,唯有茂盛林木投下树影,像是为他们撑起了漆黑的床帐。 无言的羞耻与身处野外的紧张,让裴兰卿不敢松开攀着萧临烨的手,这样的依赖却激起了萧临烨隐秘的欢喜——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拥着浑身酥软的裴兰卿来到溪边,用微凉清澈的溪水,擦洗着两人的身体。 “好了,烨儿你也歇歇吧。”裴兰卿伏在萧临烨的胸口,按住了他的手,“都累了这一整天了,我自己回去后收拾就好。” 可萧临烨却没有停下动作,又吻了吻裴兰卿的额头:“照顾太傅的事,我做多少都不会累。” “今天是委屈太傅了,等到此事处理完,我们就回宫,再不让太傅有一点不顺心的。” 提起刚刚的事,裴兰卿脸上的红还未褪去,他只是枕着萧临烨的肩膀摇摇头,却也不肯再就此多说些什么,只谈起自己这几日做的事。 “那日你被抓后,我就通知了宋平明,他如今已带八百亲卫守在渡州城外,另有不少混入城中各处,只等你的消息了。” 萧临烨搂着他,也将自己这几日探查到的线索说了出来:“如今这吕郡守有所隐瞒宣锦产量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我想知道的是,他究竟将那多出来的宣锦卖去了哪里,所收到的银钱当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吗?” 裴兰卿微微合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握着萧临烨的手说道:“其实烨儿你也已经有所猜想了,不是吗?” “这渡州的方位,再向南走便临近平王昔日的封地,且自古便有商道与其贯穿,甚至能够一直通到昭疆去。” “烨儿你如今不是怕他贪墨,而是怕他勾结外敌。” 第24章 这一句话,便彻底点破了萧临烨这几日的所思所想,他的下巴抵着裴兰卿的额头,感叹道:“到底是瞒不过太傅。” “若当真如此,这西南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两人又在溪边眷恋不舍地温存了许久,直到天色有了隐隐泛白的意思,萧临烨才让亲卫带着裴兰卿离去,自己也悄无声息地又潜回到洞窟中。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萧临烨半夜只要听到了夜隼的声音,就知道这是裴兰卿来了,于这艰苦隐秘中作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倒让他白日里干劲更足了。 几日下来,萧临烨意外探听到消息,最近仓库中的宣锦也积攒了不少了,管事的准备派几个人将它们运出去。 这运到哪里去,可就是事情的关窍所在了。 萧临烨直觉,这批宣锦绝不是运去城中正常售出那么简单,于是他就明里暗里地经常往那管事面前凑,希望他到时候能注意到自己。 这运送宣锦的事还没着落,洞窟之中又来了个萧临烨十分不想见到的人——吕为宝。 这吕小公子近来,虽然觉得把“秦六”扔去做苦力,终于解了自己心头的气,可时间长了,无论怎么跟他院子里那些汉子厮混,都还是忘不了“秦六”那身材和面容。 他估摸着,就是脾气再倔的人,这会也该把性子磨没了。于是就得意洋洋地,带着人来到了洞窟里。 吕为宝刚下马车,远远地就看到山间桑田里,身量极高大的萧临烨,一口气挑着四只竹筐,脚步如飞地踏过崎岖的山路。 这些日子的劳作,让他的肤色晒得黑了些,可浑身的肌肉却变得更健壮了,就连夜间与裴兰卿私会时,裴兰卿也说他胸膛更结实了,力气也更大了。 萧临烨听了这话,自然是又好好让他家太傅感受了一番自己的力气,这般才不算浪费。 可这会落在吕为宝眼里,那就是馋得他心痒痒,于是越发盛气凌人地拿着鞭子,抽在萧临烨的脚下:“怎么样,秦老板,你最近这日子过得怎么样?” 萧临烨尽管扛着四只桑叶筐,又戴着镣铐,但还是敏捷地避开了那鞭子,挑眉看着吕为宝:“还要多谢小公子送我来这里,这山间空气好,人过得也舒坦,就是想我夫人。” 吕为宝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差了下来,他没想到干了近半个月的苦力,对方还是这个态度。 “秦老板,你这张嘴真是硬得很!” “你!你就在这里扛一辈子筐子吧!等我什么时候抓到你那夫人,再送他来跟你团聚!” 说完转身又要走,萧临烨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赶在吕为宝上马车之前,悠悠地说道:“吕小公子,还是行些善事,为自己积些阴德吧。” “你今日得了多少不该得的,来日只会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那吕为宝只当他还在嘲讽自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坐上马车就走了。 萧临烨本就是个心狠的,可没有要度化这恶人的意思,见他走后摇了摇头,又挑起自己的扁担,继续想法子在管事的面前混眼熟了。 如此又到了夜里,萧临烨躺在草床上,听着周围喊累喊饿的哀叹,却没有半点睡意,只想等着那夜隼叫声的再次出现。 这就这样,周围的人终于都慢慢睡去,洞窟之中逐渐安静下来,而萧临烨也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夜隼叫声。 他立刻起身,十分熟练地避开守卫,来到了这几日相会的林间溪边,很快就看到裴兰卿披着件长长的斗篷,手中提着只食盒,在那里等他。 萧临烨的脚步更快了些,他来到裴兰卿的身边,当即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吻了吻他的额头:“太傅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沉甸甸地提着怪累的。” “有亲卫帮我提着呢,就拿这么一会,有什么累的。”裴兰卿自从知道萧临烨在这边又要劳作,又吃不饱,更是心疼得很,每次都要给他带许多吃的。 萧临烨也拗不过他,于是扶着裴兰卿的腰,在溪边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裴兰卿便将食盒里的饭食一样一样摆出来:“刚出锅的馍馍还热着呢,我让他们去买了几个小菜,又怕你夜里吃多了积食,正巧瞧见有山楂凉糕就也带来了……” 萧临烨看着他一边摆,一边说着,心早就不在那食物上了,忍不住将人捞回到怀里:“太傅替我想的这样周到,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怎么看着你又瘦了些,这样可不行。” 萧临烨如今还在山中,裴兰卿日日担心无心饮食,被这样问起只得心虚地避开目光,握着萧临烨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我自然有好好吃东西,烨儿你摸摸,我这肚子又长大了好些呢。” 萧临烨可没那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搂着裴兰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后:“太傅说谎,孩子是孩子,你是你。” “他是长大了,可你却瘦了。” 裴兰卿见确实瞒不过他,也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靠在萧临烨的胸口:“烨儿一日不离开这山里,我的心里就一日不能安稳。” “如今我只盼着,这事能够早日有个结果,好好惩治那些恶人。” 萧临烨抚着裴兰卿的后背,喂他和自己一块吃饭,沉声承诺道:“会的,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第23章 终于到了将宣锦运出山间的日子, 萧临烨在管事面前也没白混脸熟,那胖管事头一个就点了他这个力气大的,跟着一起搬运宣锦。 一匹匹价值不菲地宣锦, 用油布仔仔细细地封好, 然后被他扛到了木车上, 趁着夜色运出深山,向着那渡州城而去。 这会已经到了后半夜,渡州城的城门早已关闭了,但领头的用手中的火把,向着城门的方向晃了几下, 两个守门的就立刻跑下来,悄悄地打开了城门, 让他们赶紧进去。 一路上萧临烨表现得十分听话, 管事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实际却是在耐着性子暗暗观察。 拉货的车子进了渡州后, 就沿着大路又行驶了一段时间,竟是直接向那天下第一锦楼而去。 萧临烨按捺着心中的冷笑, 这吕郡守确实够大胆的, 竟将暗藏宣锦的地方,就设在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锦楼。 木车都在锦楼下停了下来, 管事的开始指挥他们, 扛着宣锦送入一楼、二楼的库房中。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辆车,卸下的宣锦堆成了小山,管事的也有些着急了,不断催促着他们快些往楼里扛。 萧临烨的手脚最为利落,旁人跑一趟的工夫, 他能跑两趟、三趟,也正是因此,他找准了时候,趁管事的不注意,越过了二楼的楼梯,向着更高的地方摸索去。 萧临烨本以为,今日是往楼里运送宣锦的时候,楼上应当不会有闲杂的人,可是没想到当他上到四楼后,竟发现有人在此宴饮。 萧临烨当即更为警惕地放轻了步子,他确定廊上暂时无人后,小心翼翼地贴近那设有宴会的屋子,眯眼顺着窗缝看去。 这一看,却令他皱紧了眉头。 在此宴饮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渡州郡守吕举闻。 按照大齐律例,各地郡守每年年末都要入皇都述职,所以萧临烨对吕举闻并不陌生。但另外几个,却并不是朝中的官员,甚至于萧临烨从他们的衣着上判断,他们也根本不是大齐人,而是昭疆人。 先前的猜想如今一一应验,萧临烨也说不出究竟是该气还是该笑,他屏气凝神地听着里面几人的对话。 “几位再略等些时候,等到底下人将货物搬运完,便可下楼验货了。”吕举闻坐在主位上,他的神色并不怎么泰然自若,眉眼间藏着顾虑:“如今圣驾就在泛城,不知几位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前来取货?” “就不能再宽限些日子吗?” 那些昭疆人显然并不怎么瞧得上吕举闻,他们互相看看,笑着说道:“吕大人,我们这是在帮你,若是你们那皇帝真的来了此地,发现了大人你藏了那么多宣锦,岂不坏了事?” “我们趁着他来之前,帮大人你清空存货,你合该谢我们才是。” 吕举闻听他们这么说,脸色没有一点缓和,他听得出来,对方哪里是在帮自己,分明是怕自己被皇帝查到后,无法继续为他们提供宣锦买卖,所以才赶着来把货收走。 但偏偏这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吕举闻只得压着火气,低三下四地说道:“那在下是要谢谢各位……不知各位可否在昭疆王面前替在下求个情?” “这些年,我为尊王买卖宣锦筹集军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若来日东窗事发,还望昭疆王能想法子,救我一命。” 萧临烨听到此言,牙齿几乎都要咬碎,想不到他堂堂大齐的朝廷命官,贪墨钱财还不够,竟是帮着西南叛王筹集军费。 这吕举闻的头,他便是砍上十次、百次都觉不够! 眼看着时候拖得越来越长,萧临烨也不打算继续听下去,他沿着来时的路,又返回到了一楼的仓库中。 第25章 这会外头又来了几辆木车,管事的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无暇注意萧临烨去了哪里。 萧临烨站在仓库之中,看着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还有那一匹匹堆叠得比人还高的宣锦,想到那几百被困在不见天日的洞窟中,用扭曲的身体织造宣锦的劳工。 而他们织出的锦缎,非但不能换来富足安宁的生活,还会变成敌国攻打他们家园的兵马,这是何其的荒诞可悲! 萧临烨冷眼看着那些执鞭驱赶着他们的守卫,加快速度将更多的宣锦扛入楼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心中却已经筹划好了一切。 最后几车宣锦也被搬入了楼中,尽管管事的并没有亲自去搬,可指挥了大半晚上的他,也气喘吁吁,只想快些回去休息。 他让守卫们把所有来搬运宣锦的苦力,都赶回到马车上,自己细细地点了遍数后,就下令出城入山。 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马车启程的瞬间,一个黑影从车窗中掠出,潜伏到了街道旁店铺的屋檐上—— 萧临烨等到他们都离开后,再次进入了锦楼中。 吕举闻与昭疆人的宴饮还没有停,萧临烨确定他们还在后,就又回到库房中,将价值连城的宣锦,都一一拆开,散落到锦楼的地上,与通往高处的楼梯边,浇上了火油。 随着火折子从他手中掉落,大火顷刻间在那绮丽的锦缎上迅速蔓延,带着滚滚的烟气,转眼便扩散到整个锦楼底层。 萧临烨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楼上已经有人发现起火,开始大声吆喝、呼救。下方的火势实在太过猛烈,他们根本无法逃生。 吕举闻与昭疆人顿时晃了神,他们不敢往下走,但同样不敢直接从四楼跳下,只能拥挤在窗边,向外呼救。 等到烈火已经要烧到脚边时,萧临烨才走出了那里,他站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世人称颂的天下第一锦楼在烈火中燃烧、崩塌,一寸一寸化为灰烬,熊熊火光照亮了渡州的半边天。 城中人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救火的官兵向着此地飞速赶来,可他们半路便被一群更为训练有素,身手极高的人拦了下来。 那正是宋平明所率领的,几日前便已经混入渡州城的御前亲卫,他们看到火光后,立刻领会到这是萧临烨发出的讯号,纷纷向着锦楼而去。 吕为宝同样被下人们从睡梦中叫醒,尽管他与吕举闻不和睦,但他心里头可十分清楚这座锦楼对吕家的重要性,于是手忙脚乱地从男人堆里爬起来,披着衣裳就向外冲去。 等到他终于赶到锦楼之下时,只见大火已经吞噬了几乎整座楼,他的父亲吕举闻与几个昭疆人,还有仆人,拥挤在楼顶的窗边,声嘶力竭地呼救。 但楼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救火,几百个衣着不同贫民,此刻却如一柄柄出鞘的刀刃,无声地伫立在锦楼外。 而在他们之中,一个人正负手立在火海之前,像是在欣赏着吕举闻和昭疆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吕为宝的心中生出了浓浓的不祥,他强迫着自己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人竟是“秦六”! 不,吕为宝摇摇头,眼前的秦六分明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自己当作蚂蚁般碾压,却没有还手之力的小老板,那火光映照下的眉眼,分明显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你!你不是秦六!你到底是谁!”吕为宝扯着喉咙,本就没有好好束起的头发散乱下来,昔日里跋扈骄纵的小公子,此刻只剩下惊恐与狼狈。 萧临烨闻言,却只是略略倾斜视线,冷声对旁边的亲卫说道:“把他拖下去,别在这里碍事。” 这样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让吕为宝彻底疯了,他似疯癫般抓挠着靠近的亲卫,大声叫嚷着:“告诉我!你至少告诉我,你是谁!” 就在这时候,吕为宝发现对方的视线终于有所停留,带上了灼灼的温度。 但这眼神,却不是看向他的。 吕为宝下意识地扭头,顺着“秦六”的目光看去,就见着数个身着金甲的士兵,护送着一个自城外而来的人,穿过人群走到了“秦六”的面前。 萧临烨的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他注视着裴兰卿步步行来,完全忽视了已经呆住的吕为宝。 裴兰卿身披浅青色的斗篷,虽然肚腹隆起,却在全城聚集而来的百姓面前,步履坚定地上前,然后双手捧出帝王玉玺,俯身跪在萧临烨面前。 “臣,裴兰卿,叩见陛下——” 随即宋平明率领八百亲卫,也齐整无比地向着萧临烨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恭称万岁之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渡州所有聚集而来的百姓,也纷纷跟着下跪行礼。 吕为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又被左右亲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萧临烨看着眼前高呼万岁的百姓,还有那仍旧在熊熊燃烧的天下第一锦楼,想着数日来的所见所闻所历,心中感慨万千。 他接过了裴兰卿手中的玉印,将人拉起揽在怀中,与他同受着百姓的叩拜,同看着那用血汗建成的奢华锦楼,在大火中走向崩塌。 第24章 萧临烨到底没有放任吕举闻和那几个昭疆人烧死在楼上, 赶着锦楼彻底崩塌前,派人将他们救了下来。 至于他们所犯之事,就算吕举闻被困在楼上时, 烧毁了这次交易的账本, 可大齐的帝王萧临烨便是此事的亲身经历者, 加之后面宋平明又带人从吕家抄出了他们来往的信件和其他账目,此事可谓是铁证如山。 吕举闻万念俱灰下,知道自己犯的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只求留老娘一条性命,自己把这些年来如何“治理”渡州、如何与昭疆人联络的事统统招了出来。 萧临烨与裴兰卿坐在堂上, 听得皱紧了眉头,当场判了他斩首, 待到将所有被困在山中的人都救出后, 当着他们的面行刑。 至于那几个昭疆人则是严加拷打,逼令他们说出了这几年利用宣锦买卖,赚取银钱供养昭疆兵马的事。 如此, 渡州的案子虽然表面上是了了,可实际却引出了更大的祸事。 昭疆王叛乱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战争。 于是萧临烨与裴兰卿当即决定, 不再返回泛城,而是命令停留在那里的众臣来到渡州, 等待两方汇合后, 再继续南下—— 十几天后,昔日里的天下第一锦楼,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而环绕在它周围的街道,终于不再是那冷清无人的模样。 关闭多年的商铺重新挂上了招牌, 稀稀拉拉的商贩开始走上街头,而常年处于惊恐中的城中平民,也终于可以安心生活。 萧临烨与裴兰卿商议之下,发布了一道道宽松的政令,免除各项杂税,鼓励商人重新来到渡州。 至此,这座曾经的“死城”,也慢慢重新活了过来。 ++++++ “弛哥哥,我要去那边,去那边——” 萧临烨与裴兰卿又为着渡州的事忙了好些时日,等到他们即将启程离开前一夜,恰好是此地的庆秋节。 有了这大半个月的休养生息,渡州城中的夜市也逐渐兴旺起来,萧临烨想着反正无事,不如带着裴兰卿与荃儿去街上转转,一来看看这渡州的风土民情,二来也验收一下,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努力的成果。 荃儿自幼生在宫中,又因为身子不好,被众人悉心养护,哪里见过民间这般平凡却热闹的景象。 他当即拽着宋烈驰的手,在街市上撒起了欢,看着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要。 萧临烨有心让他多接触一下最为真实的民间,再加上有宋烈驰的照顾,和亲卫们暗中看守,所以便不怎么拘束萧予荃,由着他去闹腾。 裴兰卿与他同心同意,也难得见荃儿这般开心,于是就只是与萧临烨一起,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累了吧?”萧临烨一手扶在裴兰卿的腰间,虽然出来走走很好,但裴兰卿毕竟月份渐大,身子也沉了,萧临烨低头不放心地瞧着他的神色:“要不要找个茶棚坐下来歇歇?” 裴兰卿却只是笑笑,拉着萧临烨的手摇了摇头:“不过才走了这么一会,哪里就会累了。” “我也许久没逛过这夜间的街市了,烨儿陪我再多转转。” 萧临烨闻言,无奈地吻着他的额头:“好,那太傅累了一定跟我说。” 两人就这么相携着,走过那灯火之中,弥漫着烟火气息的街市。 到底还是受了前几年恶政的影响,如今渡州买卖的商货品类其实有些单调,大多都是丝织品,但也有不少做得精巧的。 两人走过一个摊位时,萧临烨伸手取拿起一只红缎绣童子抱鲤花样的荷包,递到裴兰卿面前来看:“这东西倒是比宫中绣得有新意,不若买下来,等孩子满月时,装他剪下来的头发。” 裴兰卿看着那荷包也觉得十分喜欢,可是却摇了摇头,正当萧临烨疑惑时,却见他又从那摊子上取了只一模一样的,一并放到了萧临烨的手中。 第26章 “太傅这是——荃儿那时候用的是宫中的荷包,太傅想要给他也补上吗?”萧临烨只当裴兰卿是怕荃儿觉得偏心。 可没想到裴兰卿却仍是摇摇头,拉着萧临烨的手,放到了自己显得比寻常孕者大得多的肚子上,含着笑说道:“前几日,冯太医来请平安脉,跟我说……这肚腹略大,是因为我怀了双胎。” “当真?”萧临烨一时间又惊又喜,忍不住用双手极为珍重地托着裴兰卿的肚子,可随即又担心起来:“太傅的身子可曾吃得消?来日生产时——” 裴兰卿却用指尖抵住了萧临烨的唇,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温声劝慰道:“冯太医说我这次身子情况极好,只要接下来安稳养胎,不会再如上次那般艰难的。” 萧临烨仍觉得不放心,暗暗决定私下里再好好询问太医,务必让他们做好完全的准备。明面上却不想扫了裴兰卿的兴致,脸上露出了笑容,拥着他连连亲吻:“好,这些日子我一定照顾好你们。” 这时拉着宋烈驰在前面玩闹的萧予荃,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玩意,大声地呼唤着两人。 萧临烨与怀中的裴兰卿相视而笑,买下了那两只荷包后,便越发仔细地扶着裴兰卿的身子,向着萧予荃走去。 两人的身影在人群中渐行渐远,而在他们身后,无人注意的脏乱小巷中,一个发丝凌乱衣着破烂的人,正在衙役的看守下,戴着镣铐打扫着难闻的垃圾。 那正是昔日里,在渡州城中横行霸道的锦衣小公子吕为宝。吕家被问罪抄家后,萧临烨特地关照了一下这位吕小公子,查到他虽然仗着家世在渡州胡作非为,但这些年来终究没有闹出过人命。 于是再三思量下,萧临烨决定判他在渡州城中做满十年劳役,以偿还这些年犯下的罪过。 可吕为宝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做过这些事,没过几天手心便被磨得没有一块好皮,可今日城中节庆,他又不得不出来清扫。 正当他疲惫至极时,却恰好看到了从他面前,相拥着走过的萧临烨与裴兰卿,两人恩爱的模样烙印在他眼中,心中的酸涩不禁涌上心头。 他突然生出不甘与愤愤,想要冲进街市,将手中污浊的垃圾泼到两人的身上,让他们浑身腥臭跟自己一样狼狈,看“秦六”还亲不亲得下去! 可谁知他抬脚时却忘记了脚腕上的镣铐,被绊得重重摔倒在地,反而自己滚了一身得脏污。 吕为宝无能又愤恨地拍打着地面,而远处的萧临烨与裴兰卿,此刻不会、日后也不会注意到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与吕为宝之间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两人只是继续相拥着说笑着,走向更为热闹的街巷。 第25章 庆秋节第二日, 南巡的御驾便再次启程,这次他们不再绕路缓行,而是直往昔日平王的封地弈城而去。 “烨儿, 西南那边可是又送来了什么消息?”裴兰卿坐在宽敞的马车中, 倚着身后的软枕, 看到呈送奏折的小太监不禁问道。 萧临烨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回到裴兰卿的身边坐下,一手揽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确实是西南那边的消息,太傅看看吧。” 裴兰卿皱了皱眉, 这些年萧临烨在政务上一向不避着他,他也坦然地看着奏折:“那昭疆王真的想要开战不成?” 萧临烨却只是冷笑了一下, 手上却还是温柔地为裴兰卿揉着腰。如今裴兰卿怀着双胎, 肚腹渐渐沉重,常常腰酸难受,便是他不说, 萧临烨也时时记在心上:“他们这是知道渡州东窗事发,所以赶着往边界调兵, 怕我打过去呢。” “不过这次, 我他们也算是猜对了,我确实想打。” 裴兰卿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奏折放到了桌案上:“昭疆不除, 始终都是个祸患,此战确实非打不可。” 萧临烨侧头吻了吻裴兰卿的脸,瞧着马车中挂着的舆图,沉声说道:“一个小小昭疆,我还并不放在眼里。但此刻我想要提防的, 却不只是外敌——” 他将手指叩到了舆图上距离昭疆不远的一处城池,而那里正是利王萧焕延的封地。 “烨儿是担心利王也与昭疆勾结?”这倒是有些出乎裴兰卿的意料了,当初奉明帝封王的三子中,另外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位利王因为出身问题,一直老实本分。 甚至当初裴兰卿难产时,萧临烨都曾说过,若裴兰卿出事自己就随他而去,将皇位留给利王这样的话。 没想到时至今日,萧临烨竟然也会怀疑他。 “烨儿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临烨闻言却只是笑笑,他揽着裴兰卿的身子,坦然地说道:“太傅不必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傅就当我这皇帝做得久了,也生出那疑心病来了吧。毕竟三王之中只剩了他一个,那萧焕延又离昭疆那般近,所以我才略有猜测。” 裴兰卿听到“疑心病”三个字皱了皱眉,抵着萧临烨的唇摇了摇头:“那有这么说自己的,烨儿小心些也是应该的——依我看,反正都已经到了弈城,不如以接驾为名把利王也召到那里去。” “一来方便当面试探,二来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也好做监视防范。” “还是太傅心思细腻,就按你说得办吧。”萧临烨揽着裴兰卿又连连亲吻,起先两人还能继续商议些正事,直教裴兰卿软了身子才算罢休。 +++++++ 经过那几日的赶路,御驾亲临弈城,以当地郡守罗铎为首的群臣,出城三十里恭迎。 这罗铎便是当年萧临烨料理了平王后,指派下来治理弈城的人。他也是裴家门下弟子,昔年与裴兰卿也有几分旧交,萧临烨反复考核思量后,才将弈城交给了他,这几年下来倒是并未出过错处。 因着连日路途奔波,萧临烨下命将城中的宴饮推到了次日,他与裴兰卿先入由旧平王府改造的行宫中休整。 这话虽是这么说的,实际完全是萧临烨担心裴兰卿的身子吃不消,来到行宫后便让他跟荃儿去休息了,自己则私下召见了那弈城郡守罗铎。 “臣有负皇恩,在弈城多年却没有查到渡州与昭疆的来往,实在是无能,请陛下降罪!”罗铎乍一收到萧临烨传召他去的旨意,立刻就感到一阵慌张。 他仕途失意多年,虽有才气志向却穷困潦倒,好不容易得到了萧临烨的赏识,恨不得为其肝脑涂地。 且罗铎虽然不是渡州的属官,但毕竟是萧临烨亲自派往西南,暗暗兼负督察之责,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不知道,就已经是极大的失职了。 罗铎跪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此刻没有裴兰卿在侧,萧临烨身上的肃杀之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虽还一句未言,但目光已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认错倒是快,”萧临烨坐在上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神情言语闲适得像是在拉家常,却带着不可说的威赫:“这几年我瞧着你把弈城治理得不错,却不想旁边的人都要捅破天了,你却只在窝里睡得安稳。” “臣有罪!”罗铎被惊得跪都跪不住了,连连向着萧临烨磕头请罪。 萧临烨却只是含怒“哼”了一声,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朕还未定你的罪,你倒是先给自己定下了。” “这样也好,那就劳烦罗大人顺带也替朕说说,该如何罚你吧!” 罗铎此刻心中更是悔愧,他哪里敢真的替萧临烨治罪,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满脸一时通红,一时有煞白。 萧临烨却只是坐在上首,半垂龙目瞧着他,却比给出任何实质性惩罚都令人惧怕。 就在罗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时,却听到书房外传来缓慢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当即心头骤松。 萧临烨其实也并不想真的罚罗铎,毕竟他弈城治理得不错。只是此事确实严重,必须要让罗铎心中烙下个警醒。 正巧这时,萧临烨却见着裴兰卿拢着肚子,在几个小太监得搀扶下,缓缓地走进了书房。 萧临烨那一身肃杀之气,顷刻间便收得无影无踪,他当即起身来到了裴兰卿的身边,搂着他的腰,扶着人慢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是让太傅先去休息吗?怎么这会又出来走动,累着了怎么办?” “午后陛下在车上陪臣睡了那么久,这会臣也睡不着,就想着来找陛下了。”裴兰卿瞧着跪在地上的罗铎,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对着萧临烨笑笑:“可是打扰到陛下审案了?” 在朝臣面前,裴兰卿虽然用着敬称,但言语间却是无法遮掩的亲密,落在罗铎耳朵里,更是让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深深地将头压在地上。 “正是呢,”萧临烨揽着他,故意又带了几分怒气,颔首看向那罗铎:“朕还未说什么,这位罗大人就抢先定了自己的罪,可朕要他自己说该怎么罚,他却又不说了。” “如此——不若就让太傅来说说,该怎么治他的罪吧。” 第27章 裴兰卿最是明白萧临烨的心思,知道萧临烨此刻也只是想要对罗铎小惩大诫,于是就顺着他的话,摇头叹道:“罗大人当真是糊涂。” “此事皆因当差不仔细而起,若是要罚的话,还要从这仔细上下手——依臣的意思,就罚罗大人去那昭疆边界,风吹日晒得做个勘察军情的小使,日夜仔细那昭疆的异动,随时向陛下传信汇报。” 这话虽然听上去,是将他狠狠贬谪了,勘察军情更是苦差事,可罗铎却深知,萧临烨如今已经起了跟昭疆动兵的心思,且裴兰卿又给了他直接呈送消息的权力。 如此非但不是降罚,而是在给他机会,给他立下更大功劳的机会。 罗铎立刻感激得连连叩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就按太傅说的做吧。”萧临烨十分满意裴兰卿的安排,嘴角压着笑意,握了握裴兰卿的手。 可就在这时,那罗铎忽然又出声:“陛下,臣还有一要事须禀。” “还有事?”萧临烨听到他的话,起先也并未放在心上,就随口说道:“什么要事,你说来听听吧。” “回陛下,臣所要奏的是八年前皇城行刺的暴徒王纳颖的事。” 此言乍出,萧临烨与裴兰卿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萧临烨的神情更是严肃,当年裴兰卿难产都是被此人所害。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追查此人,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查出端倪。 “你说。” “是!”罗铎深知这也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刻将最近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此事原本一直无所收获,但月前陛下查了渡州之事后,有不少昭疆人偷偷途径弈城想要逃回昭疆。” 罗铎派人严防死守,抓获了不少昭疆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昭疆大将。经过严刑拷打后,意外问出了当年的事。 “那王纳颖的身份也是假的,他其实是昭疆王的义子刀布各!” “竟还有此事,”萧临烨虽然早有所猜测,但此刻听到王纳颖是昭疆王义子,也颇为惊讶:“那倒也怪了,先帝朝时,朕虽也征过昭疆,可若他真因此对朕有深仇大恨,为何偏要等到朕登基后才下手?” “回陛下的话——此人行刺并非是为当年陛下征昭疆之事。”说到这里,罗铎也有些面露难色,看了眼旁边的裴兰卿后才说道:“此人是想要为废帝报仇。” “萧德宣?”时隔多年,萧临烨听到那废帝的称号,仍是忍不住冷笑。裴兰卿见状,伸手安抚地按在他的胸膛上,惹得萧临烨将人搂得更紧。 “此事又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 “陛下当年奉先帝之命征昭疆后,朝中派了还是太子的废帝去议和。”罗铎的语气越发小心翼翼,说起当年的旧事。 “是了,朕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层缘故。”萧临烨很快回忆起来,当年他能征善战,但奉明帝却只是把他当作平乱的刀。仗打完了,功绩却不算在他的身上,反而是派了萧德宣前去降旨议和,这功劳自然也就成了他的。 “你的意思是,刀布各就是那时候跟萧德宣搭上的关系?” “正是。”罗铎斟酌着言语,将当年的事一一说明:“陛下也知,当年废帝为了能揽下平乱的功劳,无所不用其极。” “再加上他本就有一张好面容,所以就将那刀布各骗得神魂颠倒,为他送来了不少昭疆王室的消息。” “两方议和后,废帝临走前还承诺,登上帝位后就派人来接他。” 萧临烨听到这里,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这倒是难为萧德宣一个天阉之人,竟肯如此虚与委蛇。” 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萧德宣根本没想来接刀布各,可刀布各一片痴心在等他。若是再多过几年,他怕是就能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事,可偏偏没过多久,思念正浓时,那萧德宣就被萧临烨杀了。 刀布各自然把仇恨全都记到了萧临烨的身上,他想要来大齐,又暗暗跟平王搭上了线,平王更乐得看他去行刺,这才有了琼林宴之事。 “刀布各虽然不是昭疆王的亲子,但也是被他从小养大的,感情深厚。再加上昭疆王后来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将一切都归咎到大齐人身上,认为时大齐故意羞辱戏弄他们昭疆人,所以才誓要攻打大齐,洗刷此耻辱。” 萧临烨听罢连连摇头,他让罗铎退下,然后故意装出委屈的口气,环着裴兰卿的腰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萧德宣那畜生,自己欠下的桃花债,竟要我来为他收尾。” “太傅,此事我可是好生冤枉。” “是,那刀布各的事确实不怪烨儿,是你被废帝平白牵连了。”裴兰卿忍着笑意,转头在萧临烨的脸侧亲吻着。 萧临烨更是得寸进尺,抱着裴兰卿不放,原本拢在他腹间的双手,也缓缓地探向更为柔软的地方:“不止呢,当年我出生入死挣下的功劳,也被那畜生占了……烨儿心里委屈,太傅可要好好安慰我才是。” 裴兰卿孕中身子敏感,又本能地亲近着萧临烨的触碰,这会已然酥软了身子,倒在他的怀里,勉力伸着手环住萧临烨的脖颈:“烨儿……你真是……唔……” 萧临烨的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将裴兰卿横抱起来,便向着内室的软榻而去:“这几日舟车劳顿,什么都是匆匆而过,想来太傅也没有满足的,对不对?” “太傅好好安慰我,我也好好补养太傅——” 第26章 弈城为帝王接风的盛宴, 在第二日如期举行。 官员名流齐聚于昔日平王府中,又因着萧临烨几次调兵部署,席间多了不少武将, 原本守在环城封地的利王萧焕延, 也赶到了弈城。 开宴的时辰到了, 老太监添瑞的高声唱和下,宫人簇拥着萧临烨与裴兰卿走入宴殿。 这场景倒让裴兰卿有些似曾相识,当初萧临烨登基之后的那场宫宴,他也是这般出席的。只不过那时候怀着荃儿,如今腹中又添了两个孩子。 萧临烨体贴地在他身侧, 环着裴兰卿的腰,扶他慢慢行着, 与他一同坐到了首位的龙案后。 而他二人下首, 便是萧予荃的席位。 弈城的官员虽不常去皇都,但也对裴太傅深受帝王之恩的事情早有耳闻,如今各个都惊奇之中, 克制着自己的视线。 众人无不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帝王多年来不设后宫, 独宠裴太傅一人。两人所出的长子, 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如今裴太傅更是又怀上了龙胎。 这一桩桩一件件, 皆是难得的帝王情深。 萧临烨这么多年来, 全然不管他人如何议论,开席之后,宴上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欢庆之象。他却只是侧头与身边的裴兰卿低声细聊,亲手为他夹菜添茶, 这般细致入微的照顾,早已形成了习惯。 裴兰卿也对他微微笑着,早些年萧临烨这般,他也曾担心有损帝王威仪,但这些年下来到底拗不过萧临烨,也只好坦然接受。 两人在宴上对望低语,眉眼间尽是显而易见的爱意,却也让群臣暗暗感慨。 利王萧焕延独自坐在席间,望着那高处的萧临烨与裴兰卿,眸中尽是难言的苦涩,终是又饮了几杯酒。 宴席过半,裴兰卿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如今怀着双胎,沉沉地坠着腰腹,坐得略久些便会难受。 萧临烨自然看出了裴兰卿的不适,侧身过来按揉着他的后腰:“今日坐得时间太长了,我陪太傅回去歇着吧。” “唔……”裴兰卿被他按得腰间酸痛,忍不住略往萧临烨身上倚靠借些力气,可看着那宴上得群臣,却摇了摇头:“这才开宴多久,烨儿怎么好离开,我瞧着弈城这般还有不少安排,总不能白费了他们的心意。” “让添瑞他们送我回去就是了。” 萧临烨还是有些不放心,裴兰卿再三劝说后,他才只得同意了,但还是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送到宴厅门口,才又重新开宴。 而利王萧焕延,也趁着这会无人注意,随意寻着个借口也离开了宴会。 裴兰卿虽然是独自回寝殿,但乘坐的仍旧是萧临烨的御车,在行宫中驶了不多时候,便到了内宫之中。 添瑞与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车,一行人走过寝殿外的花园时,却忽然见着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像是等待多时。 老太监添瑞立刻警觉起来,当即就要叫侍卫,但裴兰卿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利王萧焕延。 “多年不见,太傅可还安好。”萧焕延面带苦色,如同当初在文华馆念书时那般,向着裴兰卿行了个学生礼。 裴兰卿微微颦眉,想起那天在车上与萧临烨的交谈,有心为萧临烨试探一番,于是便对着添瑞摇摇头,示意他莫要惊动旁人。 “臣如今事事顺意,多谢利王殿下关心。” 萧焕延见他这般疏离,自嘲地笑了下:“也是,如今见太傅如今得陛下爱重,怎么会不好呢。” 裴兰卿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于是便直接问道:“利王殿下今日在这里等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第28章 萧焕延听完后,神情越发无奈凄苦,竟是直接跪到了裴兰卿的面前:“还望太傅看在昔日也曾为我授书的份上,救我一命!” 裴兰卿倒是被他这举动惊到了,他自己身子不便,忙让添瑞将人扶起来:“利王殿下,臣可当不起您这行如此大礼。” 可萧焕延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跪在那里苦苦哀求:“太傅,求您救我啊!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了!” 裴兰卿皱着眉,耐心劝说道:“殿下乃是大齐亲王,谁有那个胆子敢去害您,又何须臣来救?” 萧焕延抬头看看裴兰卿身边的太监,但是为了活命,还是咬牙哭诉道:“太傅,要我性命的正是这大齐亲王的名号。” “如今三王已去其二,我知道陛下对我也多有忌惮,可我当真没有半分不臣之心!” “求太傅念在当初的师生情分上,替我与陛下陈情,我……我愿削去这亲王名号,只求后半生安稳啊!” 虽然当日知道萧临烨对利王也有怀疑,但其实在裴兰卿记忆里,萧焕延与奉明帝其他几位皇子的品性并不一样。 萧焕延的母妃不受宠,当初在文华馆他也是被众人欺负的那个,裴兰卿也曾对他有些同情,但很快全部的偏爱就都给了萧临烨。 从此虽然也在教授皇子们学业时尽可能地主持公道,不让旁人欺负他,但也没有超出常规的关照。 此刻看着萧焕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烨儿……陛下他并非那般不辨是非的人。” “您与那二王并不一样,只要绝对忠心于陛下,他便不会为难您。” “可,可——”萧焕延还是不愿起身,在裴兰卿面前哭诉着,裴兰卿只俯下身子,望着他的双眼,神情极为严肃地说道:“利王殿下,能救您的从来没有别人,只有您自己。” “如今昭疆战事在即,正是您向陛下表明忠心的时候,除此之外,再多的言语都是虚辞。” “万望您牢记。” 裴兰卿与萧临烨相伴多年,虽然性子极为温和,但此刻严肃起来也颇有萧临烨的气势,愣是让萧焕延将喉咙里的哭嚎吞了回去。 半晌后,他才又重重地向着裴兰卿磕了几个头:“多谢太傅教导,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样便好。”经过如此对话,裴兰卿原本就疲惫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没有再跟萧焕延多言,被添瑞扶着回到了寝殿。 那花园中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萧临烨的耳目,宴会结束后,他回到寝殿里,裴兰卿果然还未睡去,执着一卷书倚在床榻上等他。 萧临烨脱去外袍,俯身探入床帐中,凑到了裴兰卿的上方,双手困着他的身子:“太傅这是在看什么?” 他本以为裴兰卿是在看游记本子打发时间,却不想看的竟是本孩童开蒙时所用的诗书,忍不住笑道:“怎么看起这个,如今荃儿都已经背过这本去了,太傅莫不是在提前教导腹中这两个小的?” “烨儿这次可猜错了,”裴兰卿将那册子送到萧临烨面前,浅笑着说道:“这书是寻来给你的。” “太傅想让我学这个?”萧临烨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了那本书,躺在裴兰卿的身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同翻看着上面的诗句。 虽然多年不曾看过,但如今看来却也熟悉,让萧临烨很快就回忆起了当初跟着裴兰卿读书的时候。 “今日在那院子里碰到了利王,倒是让我想起了许多旧事。”裴兰卿枕着萧临烨的胸膛,一页一页翻看着,唇边带上了笑意。 “太傅还说呢,”萧临烨环着裴兰卿的身子,“以往是我小瞧萧焕延了,他竟有这个胆子跑到你面前去,还说什么师生情分——” “太傅才教了他几年书,有什么情分值得他这般惦念!” 裴兰卿听着听着也笑了起来,他将书册放到一边,抬手抚着萧临烨的脸:“利王说了那么多,你就单单记住这个了。” “如今眼看着就是三个孩子的父皇了,怎么脾气反而越来越回去了。” “谁管他那些哭哭啼啼的话,我自然捡着要紧的听了,”萧临烨理直气壮地抱着裴兰卿不放手,还摸着裴兰卿越发浑圆的肚子,跟里面微微作动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可不许学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好了,净说人家没出息,也不想想是被谁吓的。”裴兰卿被他摸得有些发痒,忍不住按着他的手笑道。 “怎么,太傅是觉得我吓人?”萧临烨挑眉,放下脸来做出平时怒斥朝臣时的神情,可望着裴兰卿的眼眸中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今晚我就试试,太傅到底怕不怕我——” 说着,便格外“凶狠”地低头吻了下去。 那一晚,裴兰卿却是尝到了萧临烨“吓人”的滋味,虽然受了场大累,可因为着实受了不少滋养,隔日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倒是让萧临烨搂着他连连感叹,为了太傅的身子着想,这滋养还是要多多的才好。 第27章 自从御驾抵达弈城后, 昭疆的局势便越发严峻了。 不过几日的工夫,双方便都在交界处的乌多山谷两侧陈兵,密切关注着对方的情况, 战事几乎一触即发。 萧临烨也忙碌起来, 与诸将领议事, 一议就是大半日,调度军情、统筹粮草,无一不严加过问。 此战他决意要将昭疆彻底征下,再不给大齐西南留这个祸患。 这一日,处理完政务军情, 难得时辰还早,萧临烨便想着难得有时间多陪陪裴兰卿, 于是也不在书房逗留, 直接回了行宫的寝殿。 西南秋日的傍晚,到并没有多少凉意,萧临烨路径寝宫花园时, 便看到裴兰卿和荃儿盖着条薄毯,睡在那红枫树下。 荃儿白白软软地团在裴兰卿怀里, 裴兰卿一手搂着儿子, 一手搭在自己越发高隆的肚子上,几片落叶缀在他们的衣间, 温馨得让萧临烨心口发软。 而宋烈驰绷着一张小脸, 神色认真地守在他们身边,双眼注视着熟睡的荃儿,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临烨放轻了步子,走到他们面前,宋烈驰立刻俯身要向他行礼, 却被萧临烨按住了手臂,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来。 这一大一小走在园子里,宋烈驰最是守规矩的,恭恭敬敬地跟在萧临烨身后,但萧临烨还是一眼看出,这孩子有心事。 “这次与昭疆的战事,定了你父亲首战出征,你可是在为他担心?”萧临烨知道他不敢先开口,于是就自己问道。 “回陛下的话,臣并不是为父亲担心,”宋烈驰单膝跪在萧临烨身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朗声道:“陛下,臣也想上战场!” 萧临烨倒是颇为欣赏这孩子的胆气,笑着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想上战场是好事,不过你今年才十一岁,还不必这般着急。” 可宋烈驰却摇摇头,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十一岁已经不小了。” “臣想要上阵杀敌,想要长本事,挣军功,来日才能——” 后面的话宋烈驰没有说出口,但萧临烨想着他刚刚看荃儿的那个眼神,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你倒是个有志向的。”他放下脸色,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烈驰,可那令大齐群臣分外惧怕的目光,却未能逼退这个小少年。 萧临烨沉吟片刻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你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便去做吧。” “荃儿是朕与太傅的挚宝,也注定是大齐未来的君主,你要配得上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烈驰却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与萧临烨对视道:“臣定当竭尽全力,此志誓不会变!” +++++ 两人走回去时,裴兰卿与荃儿已经醒了。 荃儿看到萧临烨来了,立刻伸出双手来要抱,萧临烨自知最近太过忙碌,少了陪伴儿子的时间,与裴兰卿一起又与荃儿用过晚膳后,荃儿才和宋烈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前日分别从西线与岭南调动的六万大军已在边界驻扎,首战带兵的将领也定下宋家父子。” 饭后,萧临烨扶着裴兰卿在园中散步,如今裴兰卿的身子越发沉重,走不了多远就要停歇片刻。 萧临烨没有半点不耐的神色,只是用结实的手臂撑着他的腰,陪他缓缓地行着,顺带聊些政务军情。 “宋家父子?”裴兰卿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说道:“傍晚你来的时候,和烈驰出去就是谈了此事?” “原来太傅那时候就醒了,”萧临烨笑笑,将下午与宋烈驰之间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裴兰卿听:“原本只是派了宋平明,但没想到宋烈驰倒是个有主意的。” 裴兰卿听后低头思索了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这些年烈驰怎么待荃儿的,我也看在眼里。” “只是日后究竟如何,还是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吧。” “自然如此,宋家小子做得便是再好,到时荃儿若是不愿意,那肯定也是不行的。”萧临烨揽着裴兰卿的身子,宽慰他道。 第29章 两人又走了一会,萧临烨见裴兰卿面露疲色,便将人抱回了寝殿中。 裴兰卿喜爱洁净,便是重孕在身也要每日沐浴,往日都是萧临烨与他一起,但近来几天,因着萧临烨常常忙碌到深夜才回来,那时裴兰卿也已经洗好了。 对此,萧临烨反而觉得少了几分乐趣。 今日难得回来的早,萧临烨有心和裴兰卿共浴,却不想准备入睡前,却见裴兰卿倚在软榻上看着书卷,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萧临烨有几分奇怪,便走到他面前:“太傅可是累了?我抱你去沐浴吧。” 裴兰卿拿着书卷的手顿了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有些避闪,却只是笑着对他说道:“今日午后我散步时出了些汗,已经洗过了。” “烨儿你自己去吧。” “已经洗过了?”萧临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拥着裴兰卿腻歪了片刻,闻着他发间确实有沐浴过后的香味,这才颇为遗憾地说道:“这几日忙起来,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跟太傅一起去。” “好了,”裴兰卿转头吻了吻萧临烨的脸,哄劝着他:“烨儿快去吧,你这几日也累了,咱们今天早些就寝。” 萧临烨虽然还是略感疑惑,但也没有在这件小事上过多纠结,自己被小太监们侍奉着去了寝殿的浴池。 裴兰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才稍稍松了口气,伸手隔着宽松的衣袍按住了高隆的腹部,眉眼间稍有虑色。 许久之后,他才对着身旁的宫人说道: “帮我更衣,再把冯太医开的药取来……” 萧临烨随意洗过后,还是记挂着裴兰卿的异样,便匆匆回去了。 只是这一会的工夫,却见殿中安静极了,周遭的宫灯也熄灭了大半。他心中疑惑更深,对着几个发现他的宫人摇摇头,不让他们出声,自己走入了内殿中。 “太傅不必忧心,冯太医说了,这也是常有的。” “只要用了药,等到生产之后,便能褪去的……” “用药”两个字落入萧临烨的耳中,立刻引来他的警觉。他当即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却见两个小太监围在那里,裴兰卿拢着寝衣躺在榻上,抚着身前的肚子与他们低声交谈。 那小太监见萧临烨进来了,立刻慌乱下跪行礼,裴兰卿也有些惊讶:“烨儿怎么这会就回来了?” “若不是这会回来,还不知道太傅又瞒了我什么呢。”萧临烨沉下脸色,走到了裴兰卿的身边揽着他,怒斥那两个太监:“朕不是说了,太傅有什么不适要及时禀报,怎么拖到用药了还敢瞒着朕!” 那两个小太监连连磕头求饶,裴兰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拽了拽萧临烨的袖子:“罢了,烨儿不必怪他们……是我让他们不要说出去的。” 萧临烨一时间气也不是,急也不是,只是双手小心翼翼地环着裴兰卿的身子:“太傅究竟怎么了,如何又要用药还不肯告诉我?” 裴兰卿的手按着腹前的寝衣,垂眸犹豫了片刻后,示意让那两个小太监先出去,自己缓缓地跟萧临烨说道:“并不是什么大病症,你这些天那样忙,就没让人告诉你。” 裴兰卿越是这样不说,萧临烨越是着急,他注意到裴兰卿按着寝衣的手:“是你的身子出了事,还是孩子又有不好了?” “太傅快些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就让冯太医他们过来亲口跟我交代。” “别,这大晚上的又要劳动那么多人,我说就是。”裴兰卿被萧临烨逼问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得用细白的手指缓缓解开了寝衣。 他的身子这些年被萧临烨精心保养,皮肤甚是白皙柔软,丝毫不见衰老之兆,肚腹因怀有双胎而分外膨隆。 萧临烨仔细地一寸寸看过,起先倒是还没什么,但忽见原本光滑无暇的腹底,却突兀得现出几条红痕,十分扎眼。 “这是怎么回事!”萧临烨越发着急,他极为疼惜地抚过那红痕,当即就要传冯太医来,却被裴兰卿拦住了。 “烨儿,我前日已经让冯太医来看过了,他说这是因我此次怀着两个孩子,肚腹长得快些,才难免如此,也是许多有孕之人都会有的,并不是什么病症。” “不是病症?”萧临烨却仍是皱紧了眉头,但还是心疼地抚着他的肚子:“那平时会不会疼?会不会难受?我听他们刚刚说开了药膏,有没有用?” “烨儿,我真的没事。”裴兰卿撑着稍稍直起身子,握住了萧临烨的手,主动在他侧脸轻轻吻着:“起先只是有些痒,但用过药膏后就好多了。” 萧临烨这会却不肯完全相信,只在心中暗暗想着明日还是要传冯太医来问个仔细。他又反复看着那些红痕,又找出了刚刚小太监们用过的药膏,仔仔细细给裴兰卿涂抹着。 “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再不相瞒——太傅这次又瞒了我一次,我可是记下了。” 裴兰卿本也知道此事早晚会被萧临烨发现,但总想着再拖延几日说不定会有好转,谁知会这么快就露馅:“我不是有心想瞒你,只是怕你在此事上分心……再者,这红痕着实不太好看,我也不想让你看见的。” “太傅又乱想了。”萧临烨将药膏涂抹好后,俯身在裴兰卿的肚子上落下细密的吻,“太傅身子的无论是哪一处,是什么样子,烨儿都喜欢。” “所以以后真的不要再瞒我了,好不好?” 裴兰卿望着萧临烨,那全然不见任何嫌恶的目光,终是点了点头:“好……” 第28章 宋家父子率大齐雄兵首征昭疆时, 裴兰卿正揽着荃儿临窗练字。 荃儿自幼聪慧异常,又得裴兰卿亲自教养,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今日裴兰卿看得出他心神不宁, 所以才陪着儿子练起古体隶书。 萧予荃在爹爹得注视下, 执着笔一笔一笔地写着那繁复字符,虽然手上力道还不够,但已然可见雄浑的轮廓。 可唯独写到“战”那个字时,反反复复写了七八遍都没能写好,他的小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 “荃儿这是有心事了?”裴兰卿虽然身子不便, 但还是从身后握住了萧予荃的手,带着他将那“战”字一气呵成。 萧予荃看着纸张上的墨迹, 转头望着裴兰卿:“爹爹, 驰哥哥是为了我才上战场的吧?” 裴兰卿稍稍怔愣,随即微笑着替儿子抚平了衣领,搂着他说道:“荃儿还小呢, 不需要想那么多。” 萧予荃却摇摇头,趴到了裴兰卿的怀里, 贴着爹爹的脖颈闷声说道:“爹爹, 其实……荃儿是高兴的,可也是担心的。” “我知道, ”裴兰卿安抚地拍拍荃儿的后背, 轻声缓缓地跟他说着:“当年你父皇出征时,我也是担心的。” “那时候你父皇虽然比烈驰年纪大些,可身边却没有一个能够照顾他,保护他的人。” 时至今日,裴兰卿回忆起那些旧事, 仍忘不了自己那时的煎熬:“自从得知他要去战场,我没有一日睡过安稳觉……总是想着,去拦下他吧,他一定会听我的。” “可我终究是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志向。你父皇是最为凶猛的鹰,注定要振翅冲上那辽阔的天。” “但我也知道——无论他飞多远,终有一天会飞回到我的身边。” 萧临烨回到行宫寝殿外时,恰好听到了裴兰卿的这段话,他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填得满满的,再三平复下心情后,才笑着走进殿中。 “父皇!”萧予荃看到萧临烨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跑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临烨笑着拥住儿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将他抱起来,而是将一柄小剑递给了他:“荃儿,父皇今日要送你一件礼物。” 荃儿双手接过了那柄小剑,神情却有些失落:“谢父皇……可是荃儿的剑术总是练不好。” 他自从出生起就体弱,于读书习文上聪慧无比,可于练武之事上却难有进益。 萧临烨听到儿子这么说,也并没有失望,反而揽着他说道:“剑术练不好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父皇从来没想要荃儿做什么剑士。” “荃儿要做的是最好的执剑之人。” 萧予荃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萧临烨捏了捏他的小脸,托着他的手将那柄小剑稳稳地握住:“荃儿,父皇今天把大齐未来最锋利的剑送给你了。” “宋平明首战大捷,你的小宋将军率二百先锋冲阵斩敌数十,已在军中声名鹊起。” 萧予荃睁大的眼睛里露出惊喜,他抱紧了那柄小剑,快活地向着殿外跑去:“父皇,我去看看他——” 萧临烨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摇头笑笑,来到了裴兰卿的身边。 裴兰卿没有起身,只是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向他道贺:“恭喜烨儿大捷,又获一员猛将。” 萧临烨坐到他的身边,揽着裴兰卿的身子,让他靠到自己怀里:“太傅这话可说的不对,这员猛将刚刚可是已经送给荃儿了。” 第30章 他伸手抚着裴兰卿的肚子,沉声说道:“来日,荃儿有这位小宋将军的保护,又有骨肉兄弟相扶持,我也能放心地将这天下交给他。” 裴兰卿只是在他胸前笑笑,握着萧临烨放在自己腹上的手:“烨儿想那么远做什么,如今你还不到而立之年,离荃儿长大还早呢。” 萧临烨低头吻了吻裴兰卿的额头,搂着他说道:“为人父母者,总是为子女远虑,更何况荃儿是太傅为我生下的,我自然要为他铺好路。” ++++++ 宋家父子在前冲锋陷阵,萧临烨与裴兰卿坐镇后方,大齐军队势如破竹,打得昭疆人一路颓败。 不过月余,大齐的军队便已打至昭疆王都之下,但昭疆人死守这最为重要的城池,举国兵力尽数压上。加之那王都地势本就易守难攻,双方也就此僵持下来。 月明星稀,已经夜半时分,萧临烨独自守在军帐之中,手里执着烛火,照亮了地图上昭疆王城的所在。 其实继续调来更多的军队,不计伤亡地以碾压之势向着那王都推进,倒也可以很快地拿下此地。 若是当年征战沙场,一心求胜的萧临烨,大约会选择这么做。 但现在的萧临烨,是做了八年帝王的萧临烨,他如鹰的眼眸凝视着地图上的城池,心中早已划过不知多少重谋划。 他要拿下昭疆王都,但也要真正的胜利。 最终的想法在他心中慢慢成型,手中蜡烛的火苗终是点燃了地图,将昭疆的王都一点点烧成灰烬。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行礼的声音,抬头便见着身披银白色斗篷的裴兰卿,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太傅怎么来了?”萧临烨放下手中的烛台,如今裴兰卿临近产期,又是双胎在身,肚腹越发沉重隆大,行动起来更是不便。 如此,萧临烨哪里舍得裴兰卿这般走动,忙上前扶住了裴兰卿的身子,万般体贴地将他扶到自己的座椅上,小太监们知趣地退了下去,军帐中只剩了他们两人。 “刚刚烈驰去我帐中接荃儿了,我就知道你们这边的事议完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裴兰卿说着,打开了手上提着的小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碗热粥。 “我听添瑞说,你晚膳没用多少,就带了粥过来,快趁热喝了吧。” 萧临烨看着那粥冒出的热气,心中也暖得很,方才得重重烦躁,终是在裴兰卿的温柔低语中烟消云散。 他从身后环着裴兰卿的身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闻着裴兰卿发间那淡淡的香气,忍不住侧头亲吻他的耳后:“太傅一句话,比什么粥食都暖我心。” 裴兰卿听后笑着摇摇头,端起了粥碗,用勺子舀着送到萧临烨嘴边:“烨儿就是说得再好听也不行,该吃些东西还是要吃的。” “怎么,要我像喂荃儿那般喂你吗?” 萧临烨闻言也笑了,他主动接过那粥碗,在裴兰卿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喝了干净,还特地学着荃儿小时候的动作,将碗底翻给裴兰卿看:“都喝完了,太傅可要给我点奖赏?” 萧临烨本就这么一说,却不料裴兰卿听完后,真的倾身过来,在他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萧临烨的手不由地搂在他的腰间,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怀里,辗转着加深了这个吻。 “昭疆王都的事,很棘手吗?”裴兰卿枕在萧临烨的肩上,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烨儿最近睡觉都不踏实呢。” 萧临烨摇摇头,粗糙却灼烫的手反握住裴兰卿,跟他解释道:“其实不过那么大点地方,若是全军压过去,最多两日便可攻破城池。” “但这一仗,我不但想赢,还想赢得漂亮。” 裴兰卿明白萧临烨心中所想,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双目温柔又坚定地望着他:“其实烨儿已经有主意了,对不对?” 萧临烨搂着裴兰卿的手紧了紧,他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抚着裴兰卿即将临产的肚子:“本来说要一直陪着太傅安心待产的,结果这一路奔波跋涉,如今更是到了战场上。”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裴兰卿听了他的话,却摇摇头,按着萧临烨的手,与他一起感受着腹中越来越清晰有力的胎动:“烨儿一直把我们照顾得很好。” “我与孩子想要的,也不是一时的短暂安宁——我要烨儿为我们带回更长久的太平。” 萧临烨望着裴兰卿的眼眸,那里像是有一团火,燃烧进他的心头。 “去吧,烨儿,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们会永远在这里等着你。” 等你再一次带着胜利,飞回到我的身边。 第29章 出征那日, 萧临烨很早就醒来了。 军帐之中的床榻,并不似行宫的那般宽敞,深色的帘帐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裴兰卿正枕着他的手臂, 安然睡在他的怀里。 两人的发丝在枕畔纠缠着, 一眼看过去,竟也难分出彼此。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萧临烨还记得当初,他们乍然将真相说开, 头一次与裴兰卿同床共枕时的场景。 那时他极力地想要与太傅亲近,但两人间还是有着难以抹去的不习惯, 像是隔了层极薄的纸, 还未被他们撕开。 时至如今,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怀抱,习惯了相拥入眠, 在晨起时第一个看到对方的脸。 “唔……”睡梦中的裴兰卿,似乎被腹中的胎儿所惊扰, 他只是皱皱眉头, 萧临烨的手就已经贴到了他的肚子上,为他轻轻地揉着, 想要安抚里面的孩子, 让他多睡一会。 可惜裴兰卿还是醒了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眸:“烨儿……” “你是不是该出发了?” 萧临烨一手圈揽着裴兰卿的身子,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亲吻,声音低沉又带着无限的爱意:“时辰还早,我再陪太傅睡一会。” 裴兰卿抬眸望着萧临烨, 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又轻轻地遮住他的眼睛:“既然说要陪我睡一会,怎么不闭上眼睛?” 萧临烨的嘴角扬起笑容,他顺从地倒在了裴兰卿的身边,却将人拥得更紧:“好,我听太傅的,闭上眼睛好好睡。” 裴兰卿这才收回了手,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暖暖地交融着,平静又绵长。 又过了许久,老太监添瑞凑到了帘帐外,轻声提醒着:“陛下,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萧临烨本就睡得极浅,这会立刻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他本不想惊动裴兰卿,但裴兰卿还是也跟着醒了过来。 “太傅不必起来,我——”萧临烨还想按住裴兰卿的肩膀,可裴兰卿却握住了他的手:“烨儿,我想亲手为你披甲。” 萧临烨望着裴兰卿的双目,喉结上下滑动着,终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好。” “我先去梳洗,太傅等我片刻。” 萧临烨掀开床帐起身,几个小太监就簇拥着为他收拾,裴兰卿靠坐在床榻上,看着萧临烨的背影,手却紧紧地按住了自己坠隆的肚子。 他压抑着声音,忍过了一阵缩痛,等待萧临烨回身看他时,裴兰卿却已经又是那安然等待的模样。 就这样,萧临烨换好了衣裳,太监们也将沉重的暗金战甲,抬到了床榻之侧。 裴兰卿这才有些费力地起身,好在萧临烨结实的手臂,立刻支撑到了他的腰侧,托扶着裴兰卿来到自己的身边。 两人之间是不需任何言语的默契,萧临烨扶着裴兰卿的身子,裴兰卿将那暗金铠甲披到了萧临烨的身上,用细瘦的手指系好每一道暗扣。 他的眼眸之中,是大齐最为年轻有为的帝王,也是他英姿勃发的爱人。 直至所有的铠甲部件都穿好,裴兰卿才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了萧临烨的怀里。 萧临烨将裴兰卿重新抱到了床榻上,自己半跪下来,俯身去吻他唇。战甲的微凉与唇畔的温热交织在一起,让两人越发难舍难分。 “从前我出征的时候,总是盼着有朝一日,太傅能为我披甲,如今终于实现了。” “烨儿——”裴兰卿握着萧临烨贴在自己脸畔的手,低声唤着他。 可随即那声音,又被萧临烨的吻所打断,萧临烨再次深深地吻着裴兰卿,直到帐外传来众位将军的脚步声。 “太傅,我去了。”萧临烨抵着裴兰卿的唇,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裴兰卿的气息还萦绕在唇间,他向着萧临烨点了点头,却又在萧临烨转身的瞬间,从身后抱住了他。 “烨儿,早些回来,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萧临烨攥住裴兰卿的手,重重地应了声“好”,却再也不敢回头,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生出更多的牵绊,他终是迈开步子径直离开了军帐。 在帐外阳光照在他身上的刹那,温情与爱恋便被他藏在心底,眼眸中只剩下如鹰的凛冽,他一手握住长枪,翻身坐于战马之上。 第31章 暗金的战甲流着刺目的光华,笼罩着这位战神帝王,尽管数年不曾上阵杀敌,但他身上嗜血的杀意,却再次降临。 “走。” 裴兰卿坐在床榻上,直到萧临烨的身影彻底走出军帐,他的脊背才骤然躬下,双手死死地按住肚子,额头上已经因为疼痛,而被冷汗浸湿了。 “太傅!”老太监添瑞顿时失声赶了过来,裴兰卿却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对他说道:“去……传冯太医来,不许泄露半点消息。” “去,快去……我大约是要生了……”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床榻间,高隆的肚子一阵阵紧缩着,疼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添瑞哪里敢耽误,忙叫两个脚程最快的小太监,将冯太医请到了帐中。 冯太医对此其实并不意外,裴兰卿本就怀着双胎极易早产,他近来诊平安脉时,就已经预料到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所以被小太监请来时,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来到床榻便触诊着裴兰卿的肚子。 “唔……”冯太医的手按在他肚子上的瞬间,裴兰卿痛得几乎眼前发黑,但萧临烨不在,他只能竭力保持着清醒,询问自己的情况:“冯太医……孩子的情况如何?” “太傅放心,两个孩子的胎位都不错,有望顺产——只是如今时候还早,太傅怕是还要受些痛楚了。” 裴兰卿闻言,得知孩子没事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强忍过一阵痛意:“那就劳烦你……保我们父子平安……” 萧临烨并不知此刻军帐中发生的事,这些日子以来,随着昭疆人的败退,他们已经将营地驻扎在昭疆王都之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 此刻他骑于骏马之上,率大军疾驰间已经隐隐可见那王都的城墙。 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听到南方又传来阵阵马蹄声,顿时警戒四起,萧临烨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墨色地眼眸等待着杀戮降临。 可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竟然是利王萧焕延。 他带领封地属兵,见到萧临烨后,纷纷下马跪于军前:“臣弟率亲军三千,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共平昭疆之乱!” 萧临烨立于马上,目光审视着素来软弱老实的利王,知这是裴兰卿那晚的一番话起了作用。 他长枪一挥,声如洪钟贯耳:“好,既然来了,便都是我大齐的好军士!” “随我出征,攻下昭疆王城!” 军中随即爆发出如同山崩地裂的应和声,萧临烨再次驱使着战马,带领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那王都而去! 他犹如杀神降世,用绝对的力量,冲击着昭疆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防御。 死守半月的城门,终于在那日午时,被轰然洞开,城中驻守的昭疆人,立刻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四散奔逃。 萧临烨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铁骑向着那王城蜂拥冲去,沿途抵抗的士兵,不计其数地被他战于马下。 他们的头颅滚落在地,泛着血色的眼眸中,还倒影着萧临烨如同修罗般的身影。 再无人敢战,再无人敢拦,萧临烨就这样骑着战马,一路冲入了昭疆王宫,来到了殿宇之外。 他勒住了手中的缰绳,没有继续向前,因为此时此刻,萧临烨看到了昭疆王正手持着长剑,立于那王宫殿前,怒目仇恨地看着萧临烨。 “从你当年第一次杀入昭疆起,我就知道,昭疆终有一日会亡于你手!” 萧临烨此时无心跟他多言,染血的长枪隔空遥指他的喉咙:“所以,你就默许了刀布各刺杀朕?” 昭疆王被萧临烨的气势所震慑,他竭力不显露出退缩之意:“是又如何!” “可惜他是个没有能耐的,先是被你们大齐人骗了情,又丢了自己的性命。” “今日!就让本王亲自动手结果了你——” 说着,那昭疆王也翻身骑上战马,执着手中的长剑,向萧临烨袭去。 萧临烨提长枪而上,两双犹如野兽般嗜血厮杀着,兵刃相接发出骇人的震鸣,寒光与鲜血四溅而出…… 军帐之中,裴兰卿仍旧困于那磨人又缓慢地疼痛中,他的肚腹仍旧高耸,腹中的胎儿随着一阵阵痛意向下推挤着,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开。 这是与之前生荃儿时,完全不同的经历,他不断地抬身用力,想要摆脱这疼痛,可又一次次被折磨得跌回到床褥间。 “啊——” 添瑞匆匆从军帐外赶来,听着里面裴兰卿声嘶力竭的呼痛声,慌忙地凑到他床边。 裴兰卿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添瑞后,喘息着向他抬起手:“可,可是有……有烨儿的消息了?” 添瑞跪在他身边,使劲点着头回答道:“是!陛下已经率军攻入王城了!” “太傅您再用一把力,陛下回来就能抱上小皇子了!” 裴兰卿一字一字地听着萧临烨的消息,本已接近力竭的身体中,又生出几分力气,顺着冯太医推按他肚子的手,再次向下用力—— “砰!”血剑从中折断,无力地落到了地上,长枪洞穿了昭疆王的心脏,随着萧临烨的一声怒吼,将他整个人高高地挑至半空,又重重地摔落进鲜血与尘埃之中。 大齐军士爆发出胜利的高呼,萧临烨骑马立于人群之中,看着那战火中的昭疆王宫,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这是他的又一次胜利,是大齐的又一次胜利! 萧临烨策马穿行在向他叩拜的人群中,耳畔皆是嘈杂又热烈的欢呼,对他如同对待神明般崇敬,但就在这些声音之中,他却好似听到了裴兰卿的声音。 “烨儿……” “回来吧,烨儿……” “回到我身边来……” 展翅翱翔的鹰,狠狠挥动着手中的马鞭,踏碎了已经倒地的宫殿大门,向着那王城之外飞驰而去。 第30章 萧临烨一路疾驰, 终于赶回到营地之中,当他冲入军帐时,恰好听到了孩子的第一声啼哭。 “陛下您回来了!” “恭喜陛下, 又是个小皇子!”添瑞抱着孩子, 跪下向萧临烨道喜, 可萧临烨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刻脱下铠甲,来到裴兰卿的床榻边:“太傅!” 裴兰卿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肚子虽不如之前那般大,却仍旧有着不小的弧度, 随着他的喘||息轻轻起伏。 “烨……烨儿……”裴兰卿望着萧临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艰难地想要握住他的手, 证明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萧临烨一把抓住了裴兰卿的手,放到嘴边连连亲吻着,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身子:“太傅, 是我!”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兰卿还想再说什么,可刚刚平复下去的阵痛却又卷土重来, 在萧临烨怀里, 他终于能够将疼痛呼出声来:“啊——好痛——” 萧临烨当即急得不知所措,只能搂着他看向冯太医:“太傅如今情况怎样!可有危险?” 冯太医立刻俯身回答道:“回陛下的话, 太傅如今胎位顺当, 只是刚刚诞下第一个孩子,如今已近力竭,必须抓紧生下腹中胎儿。” “那要如何做!”萧临烨看着怀里面无血色,冷汗涔涔的裴兰卿,心疼到了极点, 不断地低头吻着他,却不知该如何替他分担这痛苦。 “还望陛下借太傅几分力气,帮他向下推按胎儿,以便产出。”冯太医此刻也极为紧张,胆战心惊地说道。 萧临烨看着怀里,已经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的裴兰卿,哪里下得去手,可眼下情形实在紧急,像是在用炙烤过的刀,生生地割他的心。 就在这时候,裴兰卿虚弱地握住了他的手,牵引着落到了自己仍旧隆起的肚子上,双目温柔而又信任地望着萧临烨。 “烨儿……帮我……帮帮孩子……” 萧临烨刚刚在战场上,诛杀了几十几百敌人的手,此刻却在颤抖。可随着疼痛再次袭来,裴兰卿的手无意识地在他的手上抓出血痕,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萧临烨终于咬紧了牙关,按照冯太医的指点,用力向下按住了裴兰卿的肚子。 “啊——” 裴兰卿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挣扎,但他却本能地依赖着萧临烨的怀抱,尽管此刻萧临烨才是这痛意的制造者,但他还是无比信赖地蜷缩进萧临烨的怀中,汲取着温暖与力量。 “快了,快了!” “陛下再按一把力!” 冯太医疾呼着,萧临烨紧紧抱着怀里的裴兰卿,只能期望能够早一刻结束他的痛苦,于是再次双手颤抖着向下压去。 裴兰卿已经痛得叫不出声,可随着那阵剧痛过去,他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从他得身体中脱离,他几乎来不及再吸一口气,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军帐之中,萧临烨却完全无暇去看,他只是抱着怀里得裴兰卿昏厥过去,嘶声呼唤着他:“太傅!太傅!” 第32章 他唯恐裴兰卿就此一睡不起,更怕看到上次那浸透床褥的血色,双目赤红地向冯太医吼道:“你快来看!太傅这是怎么了!” 冯太医闻言赶紧上前诊脉,也怕再出意外,仔细诊过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回陛下的话,太傅只是力竭晕厥,只要需休息调养。” 萧临烨抱着裴兰卿,强压下混乱的心神后,才声音沙哑地说道:“当真只是力竭?” “臣不敢欺瞒陛下。”冯太医再三保证。 萧临烨这才将裴兰卿放回榻上,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帝王,此刻几乎带着茫然的无措,久久地凝视着裴兰卿苍白的脸,握着他的手,最后俯身贴上了他微凉的唇:“太傅好好休息吧,烨儿在这里陪着你……” ++++++ 裴兰卿似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等他醒来时,却觉帐中一片黑暗,唯有几盏昏暗的油灯,照出模糊的轮廓。 但这并没有让他恐慌,因为在这黑暗中,有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始终紧紧地拥着他。 裴兰卿稍稍侧头,就看到了萧临烨近在咫尺的面容。 在战场上厮杀了整日,又在裴兰卿床边守了他三天的帝王,此刻终于抵挡不住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兰卿虚弱地抬起手,轻轻地抚着萧临烨略显沧桑的眉眼,萧临烨却并未就此醒来,反而寻着裴兰卿指尖的方向,凑到了他的手掌边。 裴兰卿微微笑着,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就这样相互缠拥着,又继续睡去。 两人就这样醒醒睡睡地,有时是某人独自醒来,有时是两人一起,相拥着说几句亲密的话后,再次沉沉昏睡。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裴兰卿才算真正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帝王却并不在他的身边。 守在外头的添瑞,听到他的声音后,立刻捧着汤药呈了上来,几个小太监也手脚利落地扶他起身,靠在了床榻上。 “烨儿呢?”裴兰卿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喝了几口汤药后才好些。 谁知听他这么一问,那老太监便面露喜色地向他说道:“陛下一直陪在太傅身边,只是今日昭疆残余贵族前来受降,所以才去主持大局了。” “今日陛下宣告天下三件喜事呢。” “哦?”裴兰卿喝完汤药,虽然还是虚弱地靠在床榻上,眼眸中却已经有了精神:“这头一件,必定是大胜昭疆了。” “是呢,”老太监伺候着裴兰卿梳洗,又继续陪他说着闲话:“太傅不妨再猜猜后面两件?” 裴兰卿微微笑着,与添瑞说道:“第二件多半是我诞下双生子,此事也是大齐的祥瑞之兆。” “至于第三件——” 他一时却也想不出,垂眸细思着说道:“可是与封赏将领有关?宋家父子在此战中都战功卓越,是该得厚赏了。” “又或是烨儿想借此事大赦天下?” 老太监添瑞却摇摇头:“宋家两位将军和其他诸位将领,陛下都已封赏过了,这算不得大喜之事,太傅——还是往自身上想吧。” 裴兰卿愣了下,随即摇头笑笑,往他自己身上想? 如今他与萧临烨每日同吃同睡,甚至吃穿用度上,帝王对他比对自己更上心。便是再多的金银财宝,再裴兰卿这里都犹如废土般无用。 于仕途官爵上,他是太子太傅,虽名义上还在翰林任职,但其实朝中要事,萧临烨从不瞒他。有时他的一句话,却比那朝中重臣都要管用,裴家满门也皆得重用。 便是子嗣上,荃儿自降生便是大齐太子,两个新生的孩子也已昭告天下。 裴兰卿实在不知,自己身上还能再添什么喜事。 老太监添瑞只是透了这么个口风后,便任凭裴兰卿如何盘问,都不肯再细说下去,只道是等陛下回来了亲口说与他。 裴兰卿却也并不着急,只是唤乳母将两个孩子抱来,自己亲手抱着哄慰。又好生安抚了前来探望他的荃儿,这些日子可是把这孩子吓坏了。 就这样,等到天色渐暗,他也终于等到了帝王归来的消息。 …… 萧临烨处理完了这几日积攒的战后要事,手中执着下午宣告的第三道圣旨,踏着深秋微凉的夜色,在初升的星月之下缓步而归。 他掀开军帐,裴兰卿正靠在床榻上,哄着木篮中的两个孩子,荃儿蜷缩成软软的一团,睡在他的身边。 萧临烨的脚步顿了顿,像是生怕会惊扰到此刻的温馨安宁,仔细地放轻了动作,抬眸时却迎上了裴兰卿含笑的目光。 他终于卸去一身的疲惫,卸去这几日的不安,回到了裴兰卿的身边,将他的身子深深拥入怀中。 “太傅,你醒了……真好。” 裴兰卿靠在萧临烨的身上,手掌轻轻地按在他的心口,枕着他结实的肩膀,低声呢喃着:“又吓到烨儿了是不是?” 萧临烨摇摇头,只是抱着裴兰卿的手紧了又紧,将这几日的不安焦灼,尽数咽了下去:“没有,只要太傅没事就好。” 裴兰卿就这样任由他抱着,双手环着萧临烨的脖颈,主动的用亲吻安抚着他的焦躁。 萧临烨很快就反客为主,他顾及着裴兰卿产后虚弱的身体,并不敢太过用力,只是用暖热的大手托着裴兰卿的腰背,将人困在自己的臂弯间,反复缠||绵亲吻。 就这样过了许久之后,两人才稍稍分开,萧临烨也将那第三道圣旨,极为珍重却有些忐忑地放到了裴兰卿的手上。 “太傅,我……” 也就是在那一刻,裴兰卿望着萧临烨的眼眸,虽然没有打开圣旨,却已然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烨儿是想要娶我?” 萧临烨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裴兰卿:“……是添瑞他告诉你了?” 裴兰卿却摇摇头,只是望着萧临烨,神色极为认真地再次问道:“是不是这样?” 在战场上向来无所畏惧的杀神帝王,头一次这样踌躇不前,他其实在颁布这道旨意前,心中已经想过了无数的理由,但此刻面对裴兰卿的目光,他却一句都说不出了。 萧临烨觉得裴兰卿应当会同意的,太傅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可此刻面对这样一句询问,却让他比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还要紧张。 萧临烨几次开口,最后却只如少年时临行前那个决绝地吻般,孤注一掷地点了点头:“是!” “我就是想要娶太傅,想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傅是我的君后!从此之后无论是青史之上,还是黄土之下,你我千年万年再不可分!” “太傅你……可曾愿意?” 听着萧临烨字字铭心的话语,裴兰卿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在对方那不安等待地目光中,抬手抚上了萧临烨的脸,眼眸中含着如当日文华馆中初见时,那般温柔的笑意。 “烨儿……”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正文完—— 第31章 十四岁的萧予荃, 最近有一件非常糟心的事,他的君后爹爹又怀孕了! 他望着宽大的书案上,看着那堆积如山, 好似要把自己的小身板埋了的奏折, 连声哀叹:“父皇又去陪爹爹了!蘅儿、芜儿那两个小崽子又帮不上忙!” “驰哥哥, 我好累——” 萧予荃抱怨着,软趴趴地就倒在了旁边守着他的宋烈驰身上。 宋烈驰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克制着没有抬手抱住萧予荃,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沉声说道:“我来帮殿下好不好?” 可萧予荃却仍旧面露不满, 趴在宋烈驰的身上不肯起来,反而仰起脸来与他凑得更近:“不好。” “驰哥哥最近, 私下都不肯叫我荃儿了!” 宋烈驰的身体更为僵硬, 他抚着萧予荃的手都不知收回,只能看看避开与萧予荃对视的目光:“我没有……荃儿。” 萧予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狡黠地冲着身后侍立的宫人眨眨眼睛, 却还是不肯起身,继续靠着宋烈驰的手臂:“好, 那驰哥哥就把这些奏折念给我听吧, 我可不要自己看了……” 宋烈驰没有法子,他怕萧予荃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只能小心地调整着动作, 却不想这样却恰使少年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 承乾宫中,心安理得地将政务丢给儿子的萧临烨,正拥着裴兰卿靠在床头,亲手将安胎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太傅口中。 当年生下蘅儿和芜儿后,药蛊效用已过, 两人终于都放了心。 这几年来,萧临烨更为尽心地调养裴兰卿的身子,全然没有让他再次产子的想法。 可是没想到,九个月前一次秋猎,他正与猛虎相搏时,却不甚中了毒箭。那箭上的毒物十分古怪,一时间太医院中无人能识。 情况危急之下,裴兰卿当即服下了最后一颗药蛊,为他解了毒性,也有了腹中的这第四个孩子。 萧临烨醒后愧疚异常,这几个月来恨不得把裴兰卿时时刻刻捧在手心,生怕他再有丝毫闪失。 第33章 如今产期将近,他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这才将政事都给了荃儿,自己贴身照顾太傅。 “嘶——”冯太医说就在这几日了,裴兰卿的肚子也时不时紧痛一下,萧临烨立刻如临大敌,试探抚摸着他的肚腹:“可是又痛了?我这就叫冯太医来。” 可裴兰卿却只是握住他的手,忍过那阵急痛,轻笑着说道:“还不到时候呢,烨儿这几日都不知道传了冯太医多少次了。” 萧临烨只好环着裴兰卿的身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闷声说道:“是我太心急了。” “我真是……再也不想看太傅痛了。” 这时添瑞手中托着几只锦盒而来,向着两人行礼后说道:“利王殿下听闻太傅临产,特地寻来些珍奇补药。” 萧临烨只是淡淡地应了下,就挥手让他收入库中了。 当年昭疆一役,利王萧焕延确实倾力相助,事后为了防止帝王忌惮,更是主动请命,远离封地入京居住。 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萧临烨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于是就准了萧焕延的请奏。 这几年来,萧焕延在京中也是老实得很,时不时便这般殷勤供奉,倒是寻不出什么错处,萧临烨也就将他搁置在那里了。 “说起来前朝之事,近来荃儿也总与我说疲累,烨儿如今便将政务交与他,会不会太过——” 可萧临烨听后,却低头吻了下裴兰卿的唇,笑着说道:“太傅可别被咱们这荃儿骗了,他这些天批过的折子我都瞧过了,得心应手得很。” “那他这——”裴兰卿仍是有些担心,可听着萧临烨的话,也有些疑惑。 萧临烨只是笑着,揽过人来在裴兰卿耳边说道:“他这是故意做给烈驰看的。” 裴兰卿微微怔愣,随即也了然笑笑:“荃儿这孩子,真是……” 这点小插曲,没有打断两人的温存,只是裴兰卿腹中的第四子,却偏偏是个慢吞性子,又拖了三五日,也迟迟不见动静。 眼看着到了重阳赏菊的日子,裴兰卿说自己日日闲躺着身子软惫,萧临烨也听着冯太医的嘱咐,多走动走动利于孩子降生,于是便陪着裴兰卿赴了那按例举办的赏菊宴。 大齐的群臣也已经习惯了帝王与君后的恩爱。 萧临烨仍旧是那风神俊朗的模样,眉眼之间的气势越发沉敛威严,裴兰卿丝毫不显老态,一如幽兰般清逸脱尘。 萧临烨扶着他走在那菊丛间观赏,两个小皇子蘅儿、芜儿缠在他们身边嬉闹。就连荃儿也趁机凑上前来,向着裴兰卿抱怨着父皇偷懒。 明明是帝王之家,却丝毫不见冰冷疏离,勾心斗角,反而如同寻常百姓家那般其乐融融。 等到裴兰卿走得累了,萧临烨才扶着他入席。 而荃儿那边,宋烈驰本想退到武将之列,却被萧予荃拽住了袖子,两个小皇子也趁机在旁起哄,硬是把他牵绊住了,不得不坐在萧予荃的身旁。 见此情形,萧临烨与裴兰卿对视一眼,虽是不言却也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彼此所想,也只由着萧予荃去了。 因着裴兰卿孕中不便饮酒,萧临烨便以菊茶敬群臣共饮,也是件风雅事。 这些年来,大齐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越发繁荣强大,已有盛世之象。天下归心,群臣亦是无不敬服。 利王萧焕延也坐在席间,他自从自请离开封地进京后,行事处处谨慎低调,便是在这宴会上,也极少与人交谈,只在角落中独自饮着茶,目光时不时落到那帝座上的二人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幽深隐晦…… 赏菊宴后,已经大半个月不曾上朝的萧临烨,终是抵不住萧予荃的哀求,赶着一日裴兰卿情况安稳,召集群臣来了次大朝会。 裴兰卿见萧临烨终于肯去上朝了,不禁失笑地摇摇头,难得帝王没有陪在他身边,竟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他只躺在软椅上,拿了卷游记细细品读,等待着萧临烨散朝归来。 可不想,等来的确实神色慌张的老太监添瑞:“君后!不好了,陛下在朝殿上昏过去了!” 第32章 裴兰卿听后心中大动, 顾不上自己的身子,忙让添瑞扶着自己上了御辇,向着朝会的前殿赶去。 可当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 却敏锐得发现殿中氛围异常安静,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死寂, 众臣都目光隐晦地看着他。 而刚刚添瑞口中昏厥的萧临烨,此刻却端坐在龙椅之上,看起来并无不适——只是目光极为冰冷。 而同立在御阶之上的,竟还有那平时不声不响的利王。 裴兰卿立刻发觉情况不对,步履间分外小心, 可他还未在殿中站定,就忽然听到那利王呵斥道:“大胆妖孽, 竟附身太傅多年, 如今陛下已然清醒,你还不认罪伏诛!” 裴兰卿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临烨, 可萧临烨的目光却依旧冰冷——或者说,是有种说不出的僵直木讷。 听到利王的话后, 萧临烨也只是顿顿地垂眸看向自己, 可也就是在他们目光相接的瞬间,萧临烨的神情忽然现出一丝挣扎, 但很快又被抹去:“这就是皇弟所说的妖孽?” “正是!皇兄你想, 太傅乃男子之身,怎会怀胎产子?” “就是此妖孽借太傅迷惑了陛下,更是接连产下三个孽子,妄图扰乱我大齐国脉!” 那蛰伏多年的利王,此刻终于露出了爪牙, 向着裴兰卿逼迫:“妖孽!你还不跪下!” 裴兰卿只觉腹中阵阵作痛,忍不住捂住了肚子,继续抬眸与萧临烨对视着。 可也就是这般举动,让他敏锐的发现,自己面露痛色时,萧临烨眸中的挣扎更为激烈,于是他索性艰难地扶着肚子,跪倒了地上,出声唤道:“烨儿——” 萧临烨当即从龙椅上豁然起身,吓得本已胜券在握的利王连退了几步:“陛下,陛下您可不能再被这妖物所惑啊!” 可萧临烨却全然没有听他的阻拦,尽管眼眸中仍是迟钝的僵硬,却径直走下了御阶,来到了裴兰卿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人直接抱起。 “皇弟说得有理,不过此妖物究竟如何,朕要亲自探查。” 说着,便当众抱着裴兰卿走出了大殿,乘着御辇离去了。 利王神色不定地站在大殿之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多年的谋划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那蛊惑人心的秘物,他在人身上试过了多次,令挚爱背离、骨肉相残……所中之人皆可为他的提线木偶,没有一次失利! 可如今怎么偏偏就在萧临烨身上不行了?! +++++ 御辇之上,裴兰卿不安地注视着萧临烨的脸,他如今思绪极乱,一时也想不通利王究竟如何让萧临烨变成了这般,更捉摸不透萧临烨此时究竟如何,只能试探着唤了他一声:“烨儿?” 若说萧临烨此时的情况,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朝堂上睁眼有了意识以来,他的所有记忆就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他像是被什么控制着,无条件地相信那个自称是他皇弟的利王。 利王说他是被妖物蛊惑多年,利王说要捉拿被妖物附身的太傅—— 可当那所谓的妖物,神情焦急、步履蹒跚地来到他面前时,萧临烨的心却像是被紧紧地攥住了,他依旧无法想起过去的记忆,下意识地就想要护住对方。 这种情绪,在他看到那个所谓的妖物,扶着肚子艰难地跪在自己面前时,萧临烨彻底坐不住了,他的身体先于被刻意模糊的记忆做出反应,将人抱了起来。 也是在他抱住裴兰卿的那一刻,他心中因为没有记忆而造成的空缺,才像是被填满了。 “烨儿?”御辇之上,萧临烨挑眉看着自己怀里的裴兰卿:“你平时就是这么叫朕的?” 裴兰卿抬头望着他:“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这样叫你的。” 这样近的距离,被怀中的人这么望着,萧临烨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他猛地避开了目光:“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裴兰卿见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着萧临烨的脸,耐心与他解释道:“烨儿,我不是妖孽。” “我是你的太傅,你的君后,也是你的爱人。” 萧临烨感觉到裴兰卿微凉的指尖,在自己的脸上抚过,袖间还传来淡淡的兰香,这一切都牵动着自己的心神,让他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想要……想要吻上怀中人的唇。 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向后仰头与裴兰卿拉开了距离:“你如此勾人,还说自己不是妖孽!” 裴兰卿这下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得摇头说道:“烨儿若真觉得我是妖孽,就把我交给利王处置吧。” “不行!”萧临烨几乎脱口而出,他抱着裴兰卿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不舍得放开,咬牙道:“朕要时时刻刻看着你!看你有什么妖术!” 此后的几天里,当真如同萧临烨所言,裴兰卿被他时时刻刻困在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第34章 利王以皇兄被妖物蛊惑,还未完全恢复为由,亲自将奏折送到承乾宫来,自己协助他批阅。 裴兰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萧临烨每每与自己独处时,虽然记忆仍是错乱,但还能保持清醒。 可只要利王一来,萧临烨就会变得迷茫木讷,几乎完全由对方控制。 短短几日,利王的手已经伸到了皇城的布防上,再这样下去,只怕军中将领都要换人了。 裴兰卿终是忍不下去了,那天趁着利王离去之后,试探着劝说萧临烨:“烨儿,御林军是宫中布防的重中之重,那宋家父子都是你多年的心腹,轻易不可调动。” 萧临烨此刻眼眸里仍旧混沌,听了裴兰卿的话后,似乎有一阵好转,但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已经离去的利王,却忽然又折返走入了殿中:“那宋家父子是皇兄的心腹,还是你这妖孽的心腹?” “据本王所知,你已经让自己所生的小妖物,蛊惑了那宋平明之子,如今皇城内外,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裴兰卿自己被污蔑为妖物也就罢了,此刻听到利王将荃儿说得那般不堪,立刻又急又怒,可还不等他开口,就骤然听到一声怒喝:“住口!” 裴兰卿惊讶地转身,就看到原本坐在案前,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的萧临烨,面色阴沉地说道:“此事朕自有定夺,利王先退下吧!” 利王的神色惊疑不定,但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默默退到了殿外。 裴兰卿仔细打量着萧临烨的情况,想要再试探一番,却终因刚刚心绪起伏过大,这几日费心劳神过重,险些晕厥过去。 萧临烨呵斥了利王,却只觉头中剧烈的疼痛着,但又见裴兰卿这般,当即顾不得自己,将人抱在怀中,几乎是处于本能地紧张着他:“你怎么了!” 裴兰卿眼前阵阵发黑,靠在萧临烨的怀中,缓了好一会后才说道:“我……无事……” “真的无事?”萧临烨皱眉,看着裴兰卿的样子,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裴兰卿怎么会无事呢,他正是孕期最要紧的时候,连日思虑担忧,又缺了滋养,此刻身子被萧临烨这么一抱,已然酥软得有几分情动。 “真的……真的无事,烨儿先放开我。” 萧临烨虽然不记得药蛊的事,但裴兰卿的反应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你这是——” 裴兰卿还要再推开他,可转念又想起,萧临烨这几次短暂摆脱利王的控制,都与自己有关。 他忽地生出了个念头,虽然万般纠结,却还是想要赌一把。 “我……我这妖孽,是要……”若放在平时,裴兰卿绝说不出口这种话,但此刻他为了萧临烨,他还是逼着自己说道:“是要有精气滋养的!” 萧临烨当即愣在了那里,裴兰卿见他不动,忍着涩意,将那些诗书礼训都放在了一边,几次抬手,终是落在了萧临烨的衣领上:“陛下,你肯不肯?” 萧临烨却仍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正当裴兰卿泄了气,实在演不下去,想要再从长计议时,却突然感觉萧临烨的手骤然用力,紧接着整个人就被他抱到了寝宫内殿,压入了那暖床温帐中—— 第33章 裴兰卿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萧临烨难得的不在他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身子还有些疲倦, 但因着终于得了滋养, 精神却好了不少。 只是腹中阵阵紧痛, 已然是临产之兆。 “唔——”裴兰卿抚着自己的肚子,对里面的胎儿低声道:“好孩子,别着急,再等一等。” 可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听到殿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竟是添瑞偷偷地跑了进来,跪到他的床前说道:“君后!不好了!” “陛下今日将皇城布防尽数换成了利王所荐之人, 还将宋家父子下狱, 太子软禁东宫!” “怎么会这样!”裴兰卿心急如焚,当即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可腹中坠痛更重。他闭目强忍着痛意, 让添瑞扶着自己:“走,快带我去见烨儿!” 他们一路匆匆赶到前殿, 只见萧临烨呆坐在龙案前, 已经彻底失去了反应。 裴兰卿扑到他的身边,双手捧着萧临烨的脸, 让他看向自己:“烨儿, 你怎么了!你看看我!” 这时却见利王缓步走来,神情轻蔑地看着萧临烨,按着裴兰卿的肩说道:“太傅还是省省力气吧。” “可惜了皇兄对你一片痴情,那秘药拖了这么多天,才彻底发作控制了他。” 裴兰卿见萧临烨毫无反应, 一手按着肚子,缓缓地靠在他身边,抬眸望着利王:“倒是难为你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终于寻到了机会。” “这秘药——你混在秋猎的毒箭中一起下的吧?” “太傅当真是聪明,”利王拍了拍手,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傲慢地垂眸俯视着裴兰卿:“那毒本就是个幌子,为了一时掩盖那药性。” “太傅的药蛊能解了毒,却解不了这秘药。” 裴兰卿腹中疼痛越来越急,已经无暇再与他多言了,利王看着他模样,摇了摇头:“太傅,你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可会后悔选了他萧临烨?” “不过后悔也没用了——本王蛰伏这么多年,这大齐终于还是归我了!” 随着他的此话说出,一众被他控制的将领,都纷纷从殿外走来,跪在了利王的脚下。 利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又转身看向龙案后仍旧无知无觉的萧临烨,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皇兄,下让位的诏书吧!” 萧临烨随即僵硬地抬起手,在空白的圣旨上写起来,裴兰卿几次想要握住他的手,却终是拗不过萧临烨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写下诏书。 等到大印终于落下,利王几乎激动地俯身,从萧临烨手中夺过这诏书。可就在他低头凑近的一瞬,却觉得颈间乍然冰凉,紧接着鲜红的血液便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浸透了那还未得手的诏书。 “你——你——” 他慌乱地捂着脖子后退,可最后看到的,却只是萧临烨如鹰般的眼眸。 宋家父子与萧予荃带兵破门而入,转眼间便控制了殿中的局势,裴兰卿大惊又大喜,看着自己身后的萧临烨:“烨儿?!” 萧临烨的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他迅速俯身将裴兰卿抱起来,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太傅,还痛不痛?” “刚刚事出紧急,让你担心了!” 裴兰卿只是摇摇头,历经大起大落后,他也只是紧紧抱着萧临烨的脖颈:“我没事,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可话虽这么说着,他腹中的孩子却是再也等不得了,萧临烨见状赶紧将人抱回到内殿,疾声说道:“快传冯太医来!” 裴兰卿被萧临烨抱到床上时,已经痛得只能躺在他怀里,却仍旧不愿放开萧临烨的手。 萧临烨不住地吻着他,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按照前两次的经验缓缓地推揉他的肚子:“太傅别怕!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不会再忘记你了!” 裴兰卿听着萧临烨这话,才终于放下心结,配合着他用力生产。 幸好这次整个孕期裴兰卿都被照顾得极好,除了最后几日忧心外,并没有受什么挫折,产程也十分顺利。 等到冯太医匆匆赶到时,孩子已经露了头,在他的指引下很快就平安降生…… +++++ 这次生产过后,裴兰卿的精神尚好,他疲倦地靠在床头,看着襁褓中刚刚降生的四子,萧临烨小心地揽着他,将汤药吹温后,喂到他的口中。 “烨儿是什么时候恢复的意识?”裴兰卿咽下汤药,由着萧临烨为他擦拭着唇边的药渍,声音还有些低哑。 萧临烨放下药碗,有些歉意地看着怀中的人:“其实我一直断断续续的有些意识,但就是无法保持清醒,只有在太傅身边才能感知到自己被控制了。” “真正彻底恢复是在昨晚与太傅……之后,那时我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连夜通知宋家父子,布下此计。” “早晨利王带着折子过来时,我看太傅还在睡着,本想速战速决,在你醒来前就结果了利王,于是就自己去了前头,暗中派人将着内殿看守起来,不让消息传进来惊扰你。”说到这里,萧临烨有些懊恼地摇摇头,半气半笑:“事情紧急,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也就没有告诉添瑞——谁曾想,他在宫中多年,悉知各处偏僻密道,只以为我被利王控制要对荃儿下手,竟是冒险避开守卫跑到了你面前,把你带去了我那里。” 老太监添瑞本也是一片忠心,却不料好心办了坏事,阴差阳错之下,造成了当时的局面。 萧临烨搂着裴兰卿,低头吻着他,闷声说道:“总之是我思虑不周,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利王那畜生狼子野心,今日又害得太傅这般受苦,太傅罚我吧!” 裴兰卿知道当时的情形何等危急,又怎么忍心去怪萧临烨,更何况这几日萧临烨身中秘药,却为了自己几次摆脱控制,让他如何不心疼。 第35章 于是裴兰卿只是笑了笑,向着萧临烨伸出手,让他将手向上摊开放在自己的掌心。 “太傅这是要做什么?”萧临烨奇怪地问着,但又觉得这般情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就见着裴兰卿拿起刚刚喝过汤药的勺柄,装作是戒尺的样子,在萧临烨的手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目光交汇间仿若跨越了时光,回到了年少时在文华馆中的日子,默默地相视而笑。 萧临烨收回手,环住了裴兰卿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搂在怀中:“太傅这就算罚过了?” 裴兰卿闭上眼眸,靠着身后温暖结实的怀抱,那是他曾经教导过的少年,是他爱慕崇敬的帝王,是他几个孩子的父亲,也是他此生的依靠:“我可没有这么说……” 萧临烨凑过去吻着裴兰卿的侧脸,两人的气息浅浅交融,又再难分彼此:“那太傅就慢慢想想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反正,他们还有这一世——爱恋痴缠,相守终老。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