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节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作者:一七令 文案: 一场意外,清澈愚蠢的大学生裴杼穿成了即将赴任的边陲小县令。 意识到就任之地不仅十室九空,缺衣少食,还随时有外敌来犯的风险。裴杼佛系躺倒,决定死一死。 带他过来的扶贫系统赶紧安抚:“不慌,完成十项扶贫任务,我们还可以再穿回去!” 裴杼垂死病中惊坐起,点开任务栏,惊觉任务还挺简单的,无非就是扩大产业、兴建水利、维修道路、提高作物产量…… 易如反掌啊! 可等到裴杼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后才发现,不解决外敌问题,一切都是空谈。为了扶贫,裴杼咬牙又干了好多活,城防得加固,粮仓得多建,兵都招了怎么能不多养点马,再扩招一下衙门人手也很合理吧? 结果,随手捡的师爷是犯了死罪的太傅。 路上偶遇的壮汉是被皇上视为眼中钉的将军。 前来投奔的帐房姑娘曾经掌管过西北军政财务。 就连不起眼的教书先生都是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 裴杼对他们都隐藏身份一无所知,捡人捡得不亦乐乎,连未婚妻都是捡回来的。后来朝廷坐不住,直接派军队要剿灭他。裴杼还没想好怎么逃命,他手下的人便已经杀入朝廷,将他立为新君。 裴杼茫然:这是隐藏奖励? 系统懵了:不知道啊,总部没说。 野心勃勃的造反团伙vs被迫黄袍加身的无辜县令 高亮: 1.男主向言情文,女主出场时间稍晚 2.男主理想主义 3.和谐看文,友善讨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基建 搜索关键词:主角:裴杼,沈璎 ┃ 配角:王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到古代搞扶贫 立意:面对困境需自强不息 第1章 县令 时值九月,位居梁国北境、燕山以南的永宁县却不见半分丰收的喜色,满目皆是萧索凋敝。 雾霭苍茫的水域中飘着一叶扁舟,因是枯水期,河水并不丰裕,眼瞧着快要到岸了。船夫偷偷打量着身侧那位相貌不俗的年轻人,盘算着待会儿能不能多要点川资,听闻州府的有钱人出手总是格外阔绰,一高兴,几百文的打赏也是有的。 今日兴许真能宰个肥羊。 肥羊本尊正疑惑地左右环视,总感觉如芒在背。 没多久便到岸了,到岸了,便意味着要给钱。裴杼低头在包袱里摸索许久,迎着船夫越发明亮的眼神,最终一咬牙,一狠心,愣是掏出了两文钱的巨款。 够多了吧? 船夫:“……” 他眯着眼,上下一扫,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细皮嫩肉,一身杭绸,铁定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既如此,怎么还抠搜成这样? 啧,两文就两文吧,总比捞不着的好。他刚伸手,就见对面的年轻人手往后缩了缩,笑得一脸灿烂:“船家,能不能再便宜一文?” 船夫瞪大了眼,一把抢过两个铜板,嘴里骂骂咧咧:“呸!还便宜?你怎么不让别人倒贴钱给你!穿得人模狗样,连两文钱的船费都要讨价还价,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你这么抠的穷鬼。” 骂完直接走人,生怕沾上了对方的穷劲。 两个铜板被夺,裴杼欲哭无泪,最后的盘缠,没了,他要硬生生走到永宁县县衙吗? 欢快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宿主别怕,永宁县距离此处不过三十里,步行一个半时辰就到啦。” 一个半时辰,走得慢那就是三个多小时,裴杼沉默了,他头一次后悔跟系统绑定。 系统小眼神瞥过来:“宿主,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在现代已经成了植物人,除非做完任务回去,否则根本醒不来。” 裴杼无奈地揉了揉脸,自己变成这样,院长还有孤儿院的小伙伴们该有多伤心?班上的朋友跟舍友们肯定也被吓坏了吧。 这事儿说起来曲折得很。 裴杼上辈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出生就被遗弃在福利院旁。听着是有点惨,但其实福利院院长待他很好,政.府给的补贴也足够他们填饱肚子,等到裴杼五岁时还碰上了好心人,资助他顺利做完了手术,重新获得健康。加上裴杼天性乐观赤忱,每天高高兴兴,日子并不难过。 世上总是好人居多,裴杼能平安长大已经很满足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跟院长一样,尽己所能回报社会。所以从幼年开始,裴杼每天都在拼命学习,努力生活,掌握各项生存技能。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荒野中的胡杨树,肆意生长,不仅强壮,有朝一日还能庇护福利院;但是在院长眼里,眼前这个就是一只漂亮的快乐小狗,明明惨兮兮但总能逢凶化吉,看到那张笑脸,总觉得连苦难都变淡了。 高考后,裴杼以优异成绩考上名校,成为一名工科生。卷王即使上了大学也还是卷生卷死,裴杼除了读好本专业的课,就是绞尽脑汁蹭其他的公开课,只要时间不冲突,他什么课都蹭。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当然要多学一点才不亏,他可不能浪费了这几年的学费! 卷王不讨喜,但是裴杼那张脸足够讨喜,舍友们只能一边含泪,一边被他鼓动着跟他一起卷。 可还没等到裴杼读完两年,他就因为救人溺水了。眼睛一睁,就被系统拖到这个在历史上本不存在的梁国。 对方自称“扶贫振兴001号”,本职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位面,搜集扶贫经验和数据。在系统喊着“消除贫困,济世救民”的口号振臂高呼时,年轻不经事的裴杼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系统倒是没有骗他,确实都是扶贫的任务,除开那些花里胡哨的成就跟暂时搞不清楚的奖励,总的来说就是九条:城防、水利、养殖、工厂、修路、建房、学校、商业跟军备。 当初的裴杼觉得这些任务都易如反掌,现在想来,留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马桶、不能打车的古代,着实欠考虑。 有点想死了怎么办? 系统还在苦口婆心:“找一个身高、相貌、灵魂,甚至名字都跟你完美契合的人,容易嘛我?” 裴杼哼了哼,勉强算他用心。 自己穿的这个人也叫裴杼,年仅十九。裴家在京城算得上是名门大户,不过因为站错了队,新帝即位后很快就被清算了。可裴杼只是裴家旁支中的旁支,跟裴家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裴家极盛时的荣光他没享受到,倒台时却要牵连到他。原身父母过世前,好不容易散尽家产、走通关系给他捞了一个京官,还没捂热呢,就被贬到永宁县。 梁国虽然地盘不小,但是外敌也多,西边有突厥、吐谷浑、回鹘虎视眈眈,往东北则有东胡伺机而动。永宁县在梁国东北角,乃幽州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跟东胡只隔一个燕山的距离。 一个穷困潦倒的边陲小县令,毫无前途可言,还随时可能丧命,仅剩的路费还在路上被骗了,受不了打击的原身直接自裁于途中,叫系统给捡了漏。 活过来后,裴杼给原身立了一个衣冠冢,记下位置拜了几下后,就被系统忽悠着上路了。 既来之,则安之,裴杼也没啥好说的,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早日回家。说起来,有件事他一直没有琢磨清楚,裴杼的目光落到了最后一项任务上,手指一点:“第十项任务为什么不显示?” 系统迟疑:“应该是隐藏任务,完成前面九项才会开启。” “应该?”裴杼语调一扬,极不信任。 矮小的系统心虚了一瞬,好吧,其实它们扶贫系列也是刚出来的,它作为第一个试验品,任务繁重不说,一切还得自己摸索,其实连它也摸不透这最后一项任务究竟是个啥,更给不了多少意见,但是系统还是选择嘴硬:“总归不会太难,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运气这么好,自己看着办就行。” 裴杼耳朵一竖:“什么叫我自己看着办,你呢?” 系统小声:“……我是第一个系统嘛,任务艰巨,当然要多绑定几个宿主才能早日看到成果,除了你我还相中了三个,过会儿就要去找他们了。不过你别担心,之后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这就是要将他一个人扔这里了?裴杼难以置信,他是不是上当了?不对,他肯定上当了!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裴杼直接抓狂:“你这是欺诈,我要投诉!” “等等。”系统赶紧转移话题,“那边有人!” 裴杼还不想放过它,系统赶紧强调:“快死了已经。” 人命关天,裴杼强压下火气,顺着系统指的方向走去。拨开层层的芦苇,确实瞧见了一个窝在岸边的中年人,个头中等,骨瘦如柴,双眉之间似乎有股化不开的郁气,不过面相看着倒是很好,有股读书人的矜贵。探了探鼻息,还算平稳,裴杼赶忙将他拖了上来。 男子微微动了动手指头,似乎睁开眼看了一下裴杼,但随即又没了动静。 系统提醒:“这人好像不太想活了。” “不想活也得活。”裴杼弯腰,抓住一支胳膊往肩膀上一架,直接将人甩到了背上。 可不是谁都能像他这么幸运,死后还被续一条命。活着不易,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只要还有一口气,裴杼就还想再救一救。只是这前往县城的路,实在是偏僻难行,如今背着一个伤员更是举步维艰。 但也不知是裴杼运道过人,还是这个男子命不该绝,才没多久,竟然有一辆牛车经过,停在裴杼身边。 这荒郊野岭的竟然有牛车,大喜! 院长没骗他,乐观的人果然运气不会差! 牛车上的老汉望着裴杼哼哧哼哧吃力的样子,主动道:“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县城?” 裴杼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对,去永宁县县衙。” 人都喜欢好看的,老汉后面的几个庄稼户见他生得丰神俊朗,话也多起来了:“还是个京城口音的小公子呢,不多见。我们几个是永宁县上颍村农户,这位是咱们的村正。咱们村子就在县城边,小公子你先上来,让我们村正送一送你。” 他们今日过来是去附近山上挖草药的,待回去炮制了还能卖点钱换点粮食。碰上裴杼,纯属偶然。 裴杼自然是欢喜的,可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包袱——里面只有就任的敕牒跟告身,外加两件衣裳,车钱是一文也掏不出来的。他低头,在这些淳朴好心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羞赧:“我身上暂时没钱付车费。” “不妨事。”村正被这年轻人逗乐了,促狭道,“以后有钱再给也不迟。” 裴杼一本正经:“也行。” 后面的庄稼汉子笑道:“快上来吧,顺路的事,不会收你钱的。” 说着便下来将裴杼身上的人也扛上了牛车,问过裴杼,知道人是他救上来后,还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们周边几个县都是边境,东胡人时常跑来杀烧抢掠,像这样倾家荡产的可怜人不罕见。这人又是个消瘦模样,他们便先入为主对他多了几分唏嘘。 胡人残暴,边境百姓备受其苦,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今年听闻西北那边又有战事,朝廷将兵力都调去西北了,东北这边无暇顾及,倒是跟胡人议了和。真议和假议和暂且不知,反正幽州的官老爷们是这么说的,言之凿凿说这两年东胡不会再南下骚扰,让他们安心过冬。也不知是安的哪门子的心,真出了事儿还不是百姓们倒霉? 裴杼疑惑:“官府不管吗?” “官府?那就是个吃人不吐皮的地方,幽州的老爷们就没管过我们。” “那永宁县县衙的人呢?” 村正一边赶车,一边愤懑道:“县衙能管什么事?只晓得收粮。今年年成本就不大好,上任县令为了表现,将连咱们留的种子都给征上去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口粮。没了种子,今年冬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愿能从幽州城的地主手里借点儿种子。否则耽误了冬天那季麦子,来年铁定要饿死。” 村民们同仇敌忾: “那粮食收上去,还不知道是落到谁的口袋里。” “没准就是被那个县令给带走了,那么多的粮食呐,都被收上去了,这是要眼睁睁看着咱们死。” 裴杼脊背越来越弯,小声辩解:“不是听说来了一个新县令吗,肯定有转机的。” 村正摇了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依我看,新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 不敢说话。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节 牛车晃晃悠悠往前赶,半晌,有人问:“对了,小公子去县衙干什么?” 裴杼失去了所有的阳光开朗,弱弱地道:“有桩案子要问。” 想到县衙那办案的风格,众人便都不追问了,只希望这年轻人好运吧,接着又开始骂县衙,还筹备着找幽州哪位地主老爷家借粮食。日子虽然艰难,但总要活下去,对农户来说田里能有点收成,就还能活,还有希望。 上颍村附近的村民家中都不富裕,这头牛是他们村中唯一的耕牛。稍微富裕些的早就跑去幽州南边了,谁还会守着这等危险之地?别看永宁县还是个县,其实幽州官员就是拿永宁县当人.肉.城墙,边境的守军大都在幽州,永宁县压根没有几个兵,吃了亏也只能忍着。 裴杼一路听着,心中的巨石往下又沉了几分,永宁县的境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前有外患,倘若东胡南下,距离燕山最近的永宁县首当其冲。 后有内忧,不当人的前任县令跟他留下来的班底做尽了竭泽而渔的蠢事。 天崩开局,天生爱笑的人都笑不出来了。 裴杼死死盯着系统:“你不能走!” 系统含糊其辞。 裴杼继续紧盯。 系统也是拿他没办法:“好吧,把你安顿好我再走。” 那就是还是要走的,一股上当受骗的悲戚感萦绕在裴杼心头,前途太渺茫了…… 也不知在牛车上颠了多久,总算是见到了人烟,越过两个村落,等到了转角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压抑的哭声。 村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停住牛车,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其他村民也赶紧跳下牛车,一路紧随其后。 裴杼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肯定发生了要紧的事,将伤患平放之后,忙不迭地跟上。 县衙的官差又来收粮食了。上次收了满额的税粮,这会儿又来强征口粮,将各家都搜了一遍,竟恶毒到要将百姓仅存的口粮都拿走。 裴杼觉得这世界都颠了,这还有王法吗? 村正还在据理力争,但是他好言说得再多,也架不住县衙的人蛮横不讲理。为首那人因不耐烦直接一把将他踹开,周围人要冲上来,几个官差立马抽出了刀。 森然的刀光震慑住了所有企图抢回粮食的村民。 五十好几的村正捂着胸口,艰难地抽着气:“官爷,这回的粮食真的是仅存的口粮了,再收上去,村里人真要没饭吃了。” “放屁,哪回收粮食你们不这么说?也没见你们饿死过。真没了粮,燕山那边有的是野草树皮,自然饿不死你们。” 听听,这是人话吗?里头有个小媳妇抹着眼泪,不甘心地质问:“可税粮上次不是收完了吗?” 差役凶神恶煞:“上次是税粮,这次收的是省耗跟羡余,我们可没落下一星半点,都是朝廷点名要的。朝廷要的,谁敢不给?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粮食也得收!” “是么,我怎么没听过,税粮之外,还有所谓的省耗跟羡余?” 差役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后面走出个年轻人,一袭蓝衣,眉目俊朗,气质卓然,但这般年岁,估计也就是哪家初出茅庐的小公子,能管什么事儿?差役心中底气大增,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开口?” 裴杼不慌不忙地取出自己的敕牒,扫过众人: “永宁县新任县令裴杼,资格够么?” 第2章 立威 县令?! 破天荒的一句话,叫众人惊得一时都回不来神。尤其是方才大放厥词的差役,直勾勾地盯着裴杼手上的敕牒,有心想要拿过来验一验真假,又怕彻底得罪了新县令。 “是不是真的?”有人窃窃私语。 裴杼扬起嘴角:“如假包换。” 为首的差役心一沉,其实裴杼敢放出这句话,多半就是真的。毕竟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敢冒充朝廷命官。他们只是惊疑于对方的年龄,太年轻了! 年轻才可怕呢,没准是走着什么路子升上来的,背后兴许还有贵人,不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能得罪得起的。况且,此人特意挑在人前表露身份,摆明了不怕他们出手。自然他们也不敢出手,杀害朝廷命官这种事儿若是传出去了,他们有几个脑袋能够砍的? 几个差役迟疑片刻,立马跪下讨饶,全然没有了方才趾高气扬的姿态:“大人误怪,都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没想到大人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经官至县令。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讨好裴杼总不会错。 裴杼望着被抢过来的粮食:“那这省耗跟羡余?” 村民们也紧盯着差役,这可关乎他们的口粮。 为首的差役名叫孙唤,平常在县城里也算是一霸了,此刻却不得不低头:“都是误会,误会。” 他认错认得干脆,可裴杼却不愿意就此罢手,慢条斯理地将敕牒卷了起来:“是误会还是成心,得查过了再定,先将粮食放回去。” 还得继续查……?差役对了个眼神,打算再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反正新县令也不晓得里头的事。刚准备开口就听裴杼忽然警告:“想好了再说。” 几个差役欲言又止,皆是苦大仇深,这回只怕是惨了。 见此,裴杼心中颇为得意,他可是火眼金睛,没有谁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串通一气——这是一个来自常年在福利院审理各大纠纷的“法官”的自信! 上颖村的村民仍在偷偷打量裴杼,这一刻,少年的背影变得无比伟岸,谁都没想到自家的粮食这么轻易就被保下来了,看来这位新县令倒是真跟以往的那一位不同。唯有村正反思了一下他们路上说的那些大不敬之语,提心吊胆地上前请了罪。 裴杼心大得很,他不提裴杼都不记得这桩事了:“无妨,我还得谢谢你们将我带回来,待我在城中安置好了再将路费给你送过来。” 村正本欲说不用,但转念一想,大人这是给他们村做脸呢。如今给他们撑腰,往后那些差役才不敢轻易欺负他们。唉,是他有眼无珠,县令大人真是个好官。 上颖村村民们千恩万谢地护送着裴杼离开了,待走远之后,几个后知后觉的村民才围在村正旁:“咱们方才是不是说县令大人坏话来着?大人真的不会怪罪咱们吗?” 村正老神在在:“放心,县令大人大度,不会跟你们计较的。” 有人抬眼瞧了瞧他:“村正,貌似是您老骂得最凶。” 村正立马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我对大人尊重至极,从未说过大人半点不是!” 周围嘘声一片。 他们这儿还有心思说笑,领着裴杼进县衙的孙唤等人一点笑不出来。一路上裴杼紧盯着,他们口供都不好对。等到了县衙,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人就都被裴县令给叫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好分辩了。 都知道新县令即日上任,却不想这般突然,他们原以为至少还有半个月。如今来得急不说,还刚好赶上了县衙差役强征税粮,场面一时说不出的尴尬。 众人在端详裴杼,裴杼也在打量他们。给他引荐的是永宁县县丞郑兴成,正九品,乃县衙中的二把手。个头不高,为人瘦削,容长脸,留着两撮不合适宜的短须,一开口,总会让人将注意力全移到那两撮灵活的胡须上。 与他站得极近的是主簿张如胜,体态圆润,五官被肥肉挤得稍显紧促,说话时眼珠子滴溜乱转,看得出有点心思,但不多。至于旁边那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则是县尉魏平。 这三人便是县衙里头唯三的官了,剩下的都是役,郑兴成寥寥几句便匆匆带过。 认完了人,今日之事才被搬到了台面上。孙唤等人跪在地下,心中也挺忐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县令大人要怎么烧。可他们收粮,也不是自己的错啊,孙唤眼睛瞄着郑大人。 郑兴成不动声色地回瞪了过去,直等到对方低下了头,这才笑着同裴杼解释: “大人,这一地有一地的乡俗,您从京中赶来,对永宁县衙从前的行事风格不了解也是有的。省耗跟羡余原是上一任县令陈大人所定,多年来一直都是按此规矩收缴。今年永宁县收成不好,陈大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县衙好歹多收点粮缴上去,免得上面的官员对永宁县印象不佳,也影响了……大人您的政绩啊。” 合着还是为他着想?简直感人至深,裴杼听得都气笑了:“如此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系统也叹为观止,这郑兴成也太会说话了,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它还真担心裴杼吵不赢他。 郑兴成胡说八道的功夫确实不是裴杼能比的:“大人何错之有?只是不了解内情罢了,其实这省耗跟羡余并非新词,外头这么收粮的大有人在,都是心照不宣的定例。”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家都收,他们不收也说不过去。郑兴成看裴杼年轻便打算以利诱之,没准对方跟自己还是一路人呢,若真如此,以后相处起来更方便。 不料裴杼听罢直接火冒三丈:“巧立名目、捏造赋税,单这一项就足够上任县令喝一壶了。如今新君即位,各处都在整顿吏治,你们却在税法之外横征暴敛,与君上的新政背道而驰,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平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位新县令。 总算来了一位不一样的大人! 他们永宁县有救了! 郑兴成跟张如胜却对此嗤之以鼻,什么狗屁新政,他们只听说过新君杀人如麻,压根没听说新君有什么惠及百姓的政策,这不是鬼扯么?但鬼扯也是冠冕堂皇的鬼扯,堂下无一人敢反驳,尤其是先前扯大旗的郑兴成。 气氛焦灼,郑兴成等人都有些下不来台,急需一个台阶,不爱说话的魏平却主动站了出来。 张如胜眨了眨眼,这臭石头怎么跑出来了? 魏平拱了拱手,开始慷慨陈词:“大人所言极是,此事乃大逆不道,即便陈大人已卸任也该追查到底,下官愿做人证,为永宁县百姓鸣冤,还百姓一个公道!余下一应同党,也该按律重罚,即便牵连到下官也无妨,身为佐官不能劝阻县令,所有惩罚都是下官等应受的,是罪有应得!至于这些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的差役,原就不是什么好人,直接拖出去枭首示众吧。” “咚”得一声,孙唤等人惊恐地跌坐在地上,跪都跪不稳了。 他们只是没有把魏大人放在眼里,又没刨他祖坟、杀他父母,何至于此? 魏平瞥了他们一眼,似乎觉得自己方才说得是有点残忍,于是改口:“要不还是赐毒酒吧,好歹留个全尸,彰显大人仁慈。” 裴杼:“……” 郑兴成:“……” 好仁慈。 系统也敬佩不已,果然老实人不好惹,也不知道这番话他到底憋了多久了。 裴杼与郑兴成对视一眼,于僵持中似乎达成了共识。 半晌后,郑兴成憋屈地低下了头,主动向裴杼服软:“陈大人既已离任,功过是非还是由朝廷来判吧,此事的确是我等思虑不当,只顾延续旧例,没有及时醒悟规劝上峰,给治下百姓带来不少困扰。下官愿自罚三月俸禄充公,所有收上来的粮食一律返还给百姓。今日闹事者,皆压下去重责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大人觉得如何?” 原本郑兴成不想认错的,更不想处置自己的人,可是魏平这家伙把路给走绝了,郑兴成不得不推出几个人来给裴杼泄愤。 裴杼也收敛了许多,揣着手点了点头:“既然郑大人开口,那就先这么处置吧。” 仔细想想,粮食还回去了,恶人也处置了,自己顺利立威,好像一点儿也没亏。不过这都多亏了魏大人,若不是他那郑县丞只怕还要狡辩,亏得魏平能一鸣惊人。 散场后,郑兴成黑着脸带着人去打板子,魏平则领着裴杼前往县衙后的官舍处安置,还打发了人去城里叫来个大夫给伤员诊治。 永宁县清贫,官舍却不算简陋,尤其是裴杼所住这几间,修缮得格外大气。听闻是前任县令的,留下的几件大件家具也是价值不菲,如今便宜了裴杼。他没什么行李,索性这官舍什么都不缺,直接拎包入住了。 裴杼也在魏平口中,听说了不少永宁县旧事,有无夹带私货就不得而知了。 在魏平口中,前任陈县令就是个毒瘤,见天只想着搜刮民脂民膏。魏平虽不服,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他没做过恶,可骂名得一同背着,风险也得一同担着,气得他牙都快要咬碎了。 陈县令离开之后,郑兴成便成了县衙的话事人,此人也是居心叵测,贪婪成性,毫无用处,魏平早就想但他们全都砍了泄愤。只可惜,裴大人似乎并没有收拾死他们的打算,不过魏平也不气馁,早晚能有机会将这些蛀虫都绳之以法! 而到了郑兴成跟张如胜口中,魏平同样不是个东西。他二人甚至恶意揣测,魏平是不是因为没分到税粮所以才倒打一耙。 不过最应该怪的,还得是裴杼。若是他再晚来十多日,郑兴成便能将多余的粮食收上来直接打点府城的官员,好叫他早日调去幽州、远离这是非之地。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以后想要捞些油水为自己打算,只怕是难了。 “真晦气!”听着外头的板子声,郑兴成烦躁地发着牢骚。那二十板子是他应下来的,虽然在他看来这是变相的保护,可孙唤等人未必会这么体谅他,没准心中反而憎恨他。 都是裴杼的错,若非他咄咄逼人,自己何至于同这些差役生分?嫌隙一起,以后谁还会全心全意替自己卖命?今日过后,少不得要多出点血拉拢这些人。 张如胜没这么多的顾虑,只是在旁问道:“您说那裴县令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怎么刚来就这么横?” 郑兴成也觉得奇怪,裴杼孤身前来赴任不像是有后台的样子;可他如此年轻,又是一身的傲骨,穿着更是不俗,必然是大户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气度。郑兴成倒是想给裴杼下马威,可又担心毁了自己的前程,最终也只能恨恨地道:“且等着,我先叫人查一查他的来路,若无人可依,来日我必定要他好看!” 小小的县衙中暗流涌动。 午后,被灌了一碗药的伤患悠悠转醒,裴杼兴冲冲守在床边,毕竟救活了一个人,而且这还是他穿越之后救的头一个人,裴杼心中很有成就感。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节 “如何,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裴杼自来熟地询问,“我是永宁县的新县令,路上碰到你倒在河边就顺手救上来了,你还记得不?” 那人只是睁着眼睛在裴杼身上逡巡一圈,落在他稍显稚嫩的脸上,而后归于缄默,了无生机。 系统:“我就说么,这人肯定不想活了。” 裴杼满腹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本还想问他叫什么名字,见状却只剩下了眉头紧皱。他还想要劝一劝,可又不知对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有些无从下嘴。裴杼放下水:“你先养养身子吧,有什么事情等病好了再说。” 治好后,问清楚他有无作奸犯科,若是个好人,还是早些放他离开吧。 那人什么时候离开是个未知,但是系统是真的要离开了,它相中的人还等着他绑定呢。如今裴杼已经平安抵达永宁县,且不论如何总归有个魏平愿意主动投诚,开局总归没有那么糟糕,系统已经急不可耐去开拓事业了。 裴杼闻言心一慌:“可我任务都还没开始做呢!” “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照着上面做就行了。”第一个任务它降低了难度,算是开局福利,等裴杼自己试试就知道了,系统怕透露太多这家伙犯了懒。 裴杼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溜走之前,系统还不忘画饼:“等我安排好了那头的事情就回来看你,你安心做县令,完成任务就会有丰厚的奖励,加油干,永宁县百姓都在等着你呢!” 裴杼还想挣扎挣扎,只是他一抬头,系统就不见了。 跑得倒是快。 裴杼纠结一番,最终也只能开解自己,他天生好运,遇事能逢凶化吉,肯定能早日完成任务回去的,院长他们还在等着他呢。他上辈子都能顺利活下去,这辈子身强体壮,难道还能被打倒? 区区扶贫,小事一桩。 才放妥了心,外头忽然有个小役一脸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见着裴杼后立马叫道:“大人不好了,前头传来消息,胡人又南下了!大人,您听到了吗,大人您怎么了?” 第3章 敌袭 噩耗来得着实突然,大脑宕机了许久的裴杼愣是逼自己强制重启了。 他还不能被吓傻,此刻怒斥系统不靠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裴杼拉着来人的手追问:“前头是传给谁的消息?” “郑大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裴杼立马跨出官舍,直奔前方,直接跑出了残影。 后面的差役目瞪口呆,大人体力真好啊。正想跟上去,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枯瘦的胳膊,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是县令大人救上来的倒霉蛋,差役眉头一竖:“你出来干嘛?” “胡人来的多吗?”大病未愈,王绰说话还有些沙哑。 差役不耐烦道:“多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添乱!” 说完一把推开人,转身一路小跑,也愣是没追上裴大人。 郑兴成就在大堂,此刻县衙的人多半都围在此处,皆是听闻此事赶来商议的。 裴杼进来之后,众人便让出了中间的位置,可裴杼已经无心管这些了,站定之后连珠似的问道:“郑大人可知胡人为何南下,来了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还有多久抵达永宁县?” 郑兴成被裴杼劈头盖脸一顿盘问给弄得懵了好一会儿,缓了缓才回道:“东胡今年水草不丰,入秋后储备不够,离梁国稍近的胡人便准备南下抢点口粮。这次来的也不算多,只有一千余人,并非官府组织,只是结伴而来。这一千人马,眼下正逼近永宁县,约莫还有一日多的功夫就能抵达。” 郑兴成虽贪了些,但也不是毫无作为,多年来还是安插了不少眼线在东胡的。他费尽心思做这些自然也不是为了百姓着想,而是为了保全自己这条小命。早知敌情才能早做打算,至于百姓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裴杼心中有了计较,问道:“永宁县有多少兵力?” 魏平摇头:“不过几十。” 守军都在幽州城,若是要调兵,须得先向幽州太守请示,即便对方愿意调兵,一来一回也得费上不少功夫,只怕是来不及。更遑论如今两国还在议和,幽州太守多半不愿意开战。 裴杼蹙眉:“那永宁县境内有多少青壮年?” 这事儿魏平清楚:“县内有两千三百二十一户,约有三千九百余壮丁。” 裴杼还没顾得上高兴,郑兴成便幽幽地道:“有人无用,胡人带着烈马跟长刀,咱们拿什么跟他们打?只要露面就是送死。” 胡人骁勇善战,残暴异常,北地的梁国百姓对他们十分畏惧,即便有刀也未必敢硬上,更不用说他们手无寸铁了。 裴杼愁得都在揪头发。难,太难了,系统倒是一走了之了,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大烂摊子。 这群人中,也就只有初出茅庐的裴杼是真着急,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已经麻木了。东胡人年年南下,年年都要来这一出,如何应敌,县衙其实早有对策。再说此次胡人来的还算少的,只有一千余人,破坏力应该也不强。郑兴成看出了裴杼的困扰,好心宽慰道:“其实大人也用不着太担心,这些人抢了些粮食便会回去的,只要紧闭城门,熬过这些日子就是了。” 裴杼听得匪夷所思:“紧闭城门?放任他们去抢城外的百姓?” 郑兴成一脸理所当然,从前就是这么做的,只要胡人得了粮食牲畜或者掳到了足够的女眷就会离开,最好不要反抗,否则伤亡更多。 须臾,裴杼望向魏平,若魏平当真嫉恶如仇,为何不站出来说话? 魏平其实没脸反驳,毕竟先前的确是这样应对的,幽州官员拿他们当人.肉城墙,永宁县县衙则拿城外百姓当做人.肉城墙。 可这原本就错了,裴杼不能接受,这与他从小到大的坚持完全背道而驰,裴杼定定地望着郑兴成:“若是将城外百姓都放进城中呢?” 郑兴成打量了裴杼一眼,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新县令真是个慈悲心肠,也就只有完全不了解世情的蠢蛋才会有闲心思悲天悯人。一开始,谁不是这样呢?不过好在现实会给他教训,郑兴成随手一指:“九年前陈县令听信了魏大人的话,放了所有城外百姓入城避难,结果激怒了对方,那次东胡集结数万人马攻城,永宁县死伤惨重。原本永宁县可足足有四千多户的。” 魏平攥着衣角,双目低垂,生怕与旁人直视。 郑兴成白了一眼,心中骂了一句“蠢货”。在没有实力前,任何妄图救人的都是蠢货行为,郑兴成一锤定音:“死守城门即可。” 裴杼斩钉截铁:“不行。” “哦?”郑兴成玩味一笑,“难不成大人还想跟东胡人正面对上?大人没经过战事,想法天真也在情理之中,可下官希望,大人不要用您那一腔热血来挑战永宁县数十年攒下的经验。” “什么经验?未战先降的经验,还是见死不救的经验?”打都没打就这么放弃,裴杼实在理解不了。 郑兴成一口老血险些没压住,他好歹也是永宁县二把手,裴杼竟然当众羞辱于他,真是好样的,他早晚弄死裴杼! 话不投机半句多,郑兴成眼神威胁了一圈衙门众人,撂下一句“反正我不同意放百姓入城”,说完便径自走人。 张如胜挺着腰板,嚷嚷着:“我也不同意!” 喊完了立马跟着郑兴成跑了,他跑的还特别快,等出了大堂后还差点把郑兴成给撞趴。 郑兴成稳住身子,恼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脚,可这胖子一身的肉,被踢了非但不疼还朝他傻笑了两声,笑得郑兴成心头更恼火了。 ……都是裴杼那小子的错! 张如胜挠了挠头,竟然跟郑兴成想到一处了:“大人您别着急啊,那裴县令也就嘴上说说,真碰到了胡人他肯定立马就怂。” 郑兴成冷哼一声,他料想也是。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哪有胆子跟胡人对上,他知不知道胡人有多可怕:“等到他束手无策时自然要求到我头上,到那时,看我如何羞辱回去!” 郑兴成不仅自己走了,还带着所有他这边的人一道撤了,不论裴杼吩咐什么,差役们都消极抵抗,仅靠那些愿意跟着裴杼奔走的人,压根没办法抵御外敌。 整个永宁县就像是一盘散沙。 裴杼带着魏平在库房里巡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几件趁手的武器,没有足够的刀跟箭,对上胡人胜算的确不大。可要他这样放弃又实在是不甘心,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城外那些村民去送死? 从来都是城门紧闭,但是从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若是他不做改变,岂不是跟以前那个陈县令一样禽兽?那他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保住城外所有百姓的性命跟财产,同时又能及时退敌。 他得保证一定能赢,否则就没有以后了。 王绰默默走近,凝视着一筹莫展的两人。他已从旁人口中打听到前因后果,这事县衙不打算外传,更不希望城外那些百姓知晓,毕竟知道就会生乱,到时候反而更不好管理。 在王绰看来,永宁县的城防等同于无,县衙官员的应敌能力更是少得可怜,跟他以前打过的任何一座城都没法比。若以前打天下也是这样的难度,也就不必死那么多的战士了。 但永宁县的一切也在情理之中,永宁县的人或许不愿意承认,但王绰却看得清楚,朝廷早就放弃了这里,幽州也不愿意管,这地方等同于梁国跟东胡的缓冲地带。苦一苦永宁县百姓,换来两国明面上的和平,尤其是新君上位掌权期间的和平,很值。说得更残忍一点,这么区区两千多户的边陲小县,朝廷从来也没当过一回事,于大局之中不过一粒灰尘而已。 这是一座永无宁日、没有前途可言的县城。王绰好奇的是,这位新任县令会如何抉择。 裴杼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头发,他这脑子平日里还算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卡壳?跟一团浆糊似的。埋头思想了许久,裴杼忽然后知后觉地记起来,系统发布的扶贫任务里,第一项好像就是城防! 他赶紧点开面板,确实是城防,达成“固若金汤”成就之后,即可抽奖! 固若金汤,貌似挺难的。奖励内容也未知,但是裴杼直觉能化解此番危机,毕竟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布置任务。就算不行,那他也准备死马当作活马医。 裴杼一拍大腿,豁然开朗:“就这么定了!” 魏平被他吓了一跳:“定什么了?” “利用仅有的物资先设城防,等城防稳固之后再将城外的百姓都接进来!一定要快,明天上午之前完成城防布置!” 这事儿勾起了魏平那些不愿意回首的经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后怕地问:“若是胡人再次被激怒,集结火力攻城呢?在城外抢些粮食只是小摩擦,一旦攻城,那就严重了,兴许会死伤无数。一旦城防破了,最后波及到幽州也是极有可能的。” 裴杼掸了掸衣裳,信心满满地起身:“胡人没有那么可怕。” 他们拿的只是刀,又不是木仓,拿着木仓和炮的他们都打赢过不止一国,更不用说拿着刀的了。 “真打起来,我去前面当先锋,我就不信了,以多打少还能输。”裴杼觉得这些百姓就是缺个领头人,他要是死不了再杀个人,就能证明胡人不是不可战胜;若是他死了,没准百姓还能被激出点血性呢,怎么想都不亏呢。 魏平的情绪也被裴杼的乐观给带动了起来,开始莫名激动。他兴冲冲地望着对方:“那大人,咱们要怎么布置城防啊?” 裴杼眨了眨眼。 魏平疑惑。 裴杼僵住。是啊,怎么布置城防还真是个好问题,他们又没有刀剑火炮,这果然又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虽然他喜欢蹭课,但是还没蹭过这么抽象的课。 “胡人乘马而来,先解决马就行。可在必经路上设陷马坑,安置拒马木枪,要路、水中设铁菱……罢了,永宁县缺少铁矿,设些带刺的藤条吧,效果是一样的。” 还在尴尬中的两个人忽然听到有人出谋划策,惊喜地望过来。 “你醒了?”裴杼没想到会是那位对他爱答不理的中年男子,他起身之后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了,脸色也奇差,裴杼都怕他说着说着忽然倒下去。 王绰冲着裴杼点了点头,继续道:“若有灰麸也可以备上,迎风时于城楼上抛掷以眯敌人目。如今没有刀剑,凡是长物皆可以用来退敌,百姓家中的农具也好使。” 裴杼二人眼前一亮,有个懂行的就好办多了。 说干就干,裴杼立马让魏平召集所有用得上的人手,又叫来一批木匠制作简易的城防设备。做这些自然是要钱的,裴杼没钱,但是县衙的账上还剩了不少。裴杼大手一挥,全给用上了。 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用留着干嘛?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这是要作甚,但既然是县令吩咐的,直接做就行了,县令他们替他们保住口粮的恩情他们可还记着呢。 这边热火朝天,那头郑兴成听闻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被裴杼一口气败了个干净,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弄死他!” 张如胜抱着他们郑大人的肚子,任凭对方张牙舞爪也没撼动他分毫。张如胜慢悠悠地劝:“大人,您不一定打得过他,裴大人挺高的哈,比你高半个头呢。” 郑兴成运了运气,这个说话的他也想一并弄死! 不成,他不管裴杼身边有没有贵人,等胡人来了就趁乱弄死他,否则自己不仅调不走,还要被他害死在永宁县。郑兴成根本不抱任何希望能击退胡人,那可是连幽州的官兵都束手无策的存在,他们凭什么能打赢?做梦呢不是。 裴杼本以为第一个任务没那么容易完成,他都做好准备彻夜决战了,不想刚将外头一圈的城防弄好,耳边忽然响起“叮”的一声,第一个“固若金汤”成就就这么随随便便完成了。 裴杼的系统背包里面多了一个奖励的小匣子,打开之后,一张绘制着永宁县自然资源分布的地形图落在他手上。 这东西……能制敌? 裴杼飞快扫过,发现不过是一些矿产罢了,完全用不上。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节 不对,等等—— 第4章 动员 永宁县金矿银矿少得可怜,但总归还是有的,只是藏得比较深而已,若要用钱也还是能掏出一笔。但是这不是紧要的,真正让裴杼如获至宝的是另一样。 石脂水。 这不就是石油吗?裴杼蹭课的时候听历史学院的老师提过一嘴,古书《酉阳杂俎》中就有关于石油的详细记载——“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上如漆,采以膏车及燃灯极明。” 但在这个年代,石油开采率极低,主要还是依赖于自然溢出。若是永宁县的石油也是溢出那还好取一点,若要深埋于地下,可就难了。 事不宜迟,裴杼立马叫来魏平,命他带人去燕山附近查看。 城门处的动静也不能停,裴杼手头无人可用,郑兴成那帮人摆明了不愿意帮忙,真让他们过来还得担心他们会不会从中作梗。这些人用不得,裴杼思来想去,只好先让王绰帮忙盯着。 等到这回击退了胡人,定要好好发展一下自己的人手。 他们走得匆忙,郑兴成也听了一耳朵,转头就跟张如胜幸灾乐祸起来:“跑得这样急,该不会是要临阵脱逃?” “我看也像,衙门都掏空了也没见着把城防加固成什么样子,弄的都是些木头,能顶什么用?到时候胡人随便弄个云梯就杀上来了,看他要如何收场。” 他们两人作壁上观,自然有他们的底气,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们直接撤回幽州就是了。 裴杼向幽州借兵一事衙门上下都知道,不过也明白这借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中用。除裴杼外,郑兴成也跟幽州那边的官员通过了气,还告知了这边的实情,尤其说明了裴杼不以大局为重、执意要将同胡人对上。在两国议和的背景之下还敢肆意放任事态恶化,其心可诛。 即便这事儿了结,郑兴成猜测幽州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查探,到时候,裴杼那小子不就惨了吗? 郑兴成一心一意等着裴杼倒霉,而裴杼在看到石油后,简直如获至宝。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裴杼欢喜地喊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乐观。 魏平提着灯伸头一瞧,只见山洞中有股黑油汩汩而出。他没见过这玩意儿,只觉得古怪得很。更奇怪的是,此处极为隐蔽,是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魏平这种永宁县当地人都没有来过,怎么裴大人反倒很熟悉的样子? 可他们大人顾不上解释,已经先拿过野鸡尾,抄起木桶取油了。 魏平招呼后面的三五人跟上,哪有大人干活他们干看着的道理?只是,这东西众人都没见过,魏平取油时,还伸手蘸了点儿拿到鼻下细嗅,刚想尝尝味道,手就被箍住了。 裴杼也是被他吓了一跳:“做什么呢,这东西可不能吃,会死人的。” 魏平赶忙将手放在石头上擦了两下,回头问道:“既不能吃,这东西还有什么用?” 裴杼神秘一笑,卖关子道:“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手脚极快地取好了数十桶石脂水,裴杼带人先运一批回去,余下人接着采,准备采够一百桶再收手。 等到裴杼领着东西回来后,城门外的忙碌也未停歇。 王绰虽然不爱说话,但也尽心尽责地守着此处。待裴杼回来之后,他才退了下去。 相比于去时的忐忑,回来之后的裴杼简直意气风发。王绰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牛车上的木桶,虽然遮得严实,但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到些蛛丝马迹,见多识广的王绰立马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他只是奇怪,一个新任县令怎么会知道何处有石脂水。 好奇归好奇,但是王绰仍一句话都没有问。若不是裴杼听过他开口,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有了石脂水就有了底气,裴杼转头就叫来人散布消息。 上颍村村民正好都在,裴杼便准备让他们做信使,去城外所有的庄户里头传令,命他们即刻将粮食、牲畜、农具等搬到城内,最早明日、最迟后日胡人便要南下,村民若是愿意,可以来城中避难,躲上几日等到胡人回程便能离开;若是不愿,也得先找个安身之处藏好。 上颍村的那位罗村正也在,听到这消息险些没站稳,他们对胡人的恐惧那是已经深入骨髓了。从前胡人南下时,他们压根收不到半点风向,都是快要杀进村子才知道躲,可那会儿又如何来得及?每每都要死伤好些人。他们的命就那么贱么?怎么回回死的都是他们。 好在这回县令大人仁善,提前告知了他们,还允他们入城避难。 罗村正携附近村民跪了下来:“县令大恩,上颍村等无以为报!” “快起来,什么恩不恩的,好好将城门守好比什么都强。”裴杼赶紧叫他们起身,实在是受不了动不动跪下磕头这一套,总感觉会折寿。 不是村民们膝盖软,而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被县衙善待过。如今裴杼替他们着想,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这份恩情,他们都会牢记于心的。 事不宜迟,罗村正赶忙荐了几个脚程快的小子去传话,剩下的人仍旧留在此处布置城防。既然县令允许他们进城,那这城防就更得上心了。否则城门被破,不仅他们会倒霉,放他们进来的县令大人也得担责。 王绰一直跟着裴杼,裴杼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并非是为了做什么,他如今活着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心中也无任何执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个小县令产生了一丝好奇。 裴杼才将消息捅了出去,便预感有人要来找他的麻烦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郑兴成便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过来问罪了。 不过他好歹还知道裴杼才是县衙的老大,到了跟前时,愣是将满面怒容给压下去一半儿,但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生硬,挤着眉头讽刺了一句:“县令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这么迫不及待就将消息散布出去,还放城外百姓入城,看来从前的教训是一点儿都未曾放在心上,下官实在是佩服。” 裴杼扬起嘴角:“过奖,过奖。” 郑兴成的拳头更硬了。 他大概也知道,裴杼善于装傻充愣,继续嘲讽没有任何意义。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将这些百姓都赶出去,真这么做的话也太难看了,郑兴成是不在乎名声,但是他也不希望人人喊打。 可咽下这口气他又不甘心,于是愤愤地来了一句:“县令大人为了城外百姓奔走,难道就不怕伤了城中百姓的心?” 裴杼一头雾水。 郑兴成冷笑不止:“原本只要紧闭城门,用城外百姓的粮食就可以换来胡人回程,如今胡人没得到粮食,势必要来县城中扫荡。大人啊,城中的百姓何其无辜呢?” 裴杼拉长了脸:“嘁,谬论。” “是否谬论,大人自己一看便知,您既得罪了人,便别想他们来日替你卖命。” 靠那些村民,又能有什么用呢? 郑兴成在裴杼脸上转了一圈,讥讽一笑后便离开了,他等着看裴杼如何人心尽失。 裴杼方才虽然没露出什么,但是心里却还是记住了郑兴成的话,不死心地在城中转了两圈。 结果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冷待。 方才他出来时,有不少人得知他是新县令还好奇地围观,这会儿他说要放城外百姓进来后,城中人便对他起了些许微妙的敌意。 没有谁愿意为别人承担风险,他们本来可以好好地活着,结果就因为县令要保全那群村民,他们便要直面胡人,谁愿意? 村民们要保,可以去别处躲一躲,为何一定要来城里?他们又何其无辜呢?大人盲目偏向城外的村民,竟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实在不是个好父母官。 裴杼走到了一个小摊子上,拿起一个泥人问道:“这个怎么卖?” 小贩冷淡道:“八文。” 裴杼讪讪地放了下去,知道了郑兴成说的确实没错。 裴杼有点伤心,自己好像被排斥了,但他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又没做过恶,只是不想自己落于险境罢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转机,一场胜利。 不着急,他会让这些人知道,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战胜的,县衙今日的决定没有错! 他绝对不能被郑兴成影响了斗志。 边上的王绰惊异于裴杼的变化,从沮丧颓唐到满怀信念的转变,是否太快了?世上还有这么乐观豁达的人? 傍晚时分,城郊的百姓便陆陆续续拖家带口进了城。大概是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只是聚在一处取暖过夜,压根没有惊动旁人。 裴杼看他们实在可怜,强行让人张如胜开了仓,弄了点米粥给他们果腹。 为此,裴杼私下里又被郑兴成等人埋怨了好几声,阴阳怪气地叫裴杼为“圣人”,恶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连冷眼旁观的王绰都觉得他们做的有些过。 只是裴杼还是岿然不动。 等到第二日一早,他忽然不声不响弄了一出大戏。裴杼让魏平给他弄了一口棺材,自己抬着棺材,一路浩浩荡荡地去了城门,将城中城外所有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一处。 人群迅速聚集到一处。 郑兴成被围观的百姓给挤来挤去,好不恼火,对着城墙上跟棺材站在一处的裴杼咬牙启齿:“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的戏!” 张如胜踮着脚尖一脸懵,谁在演戏呢,他怎么没瞧见? 裴杼抚摸着厚重的棺材,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古有左公抬棺西征,今有他裴杼抬棺守城! 他站在旗下,对着数千永宁县民众奋力高呼:“诸位,胡人的一千人马即将南下,我身为永宁县县令岂能畏缩于后方?胡人也是人,不过是血肉之躯,并非铜墙铁壁。我今日便一马当先守在城门处,亲自斩杀胡人祭旗!胡人若是想攻下城门,得先从我的尸体跟棺材上踏过去!” 这番话,闻所未闻!城下的百姓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忽然之间一股澎湃的战意涌上心间。 裴杼深知战前动员的重要性,毫无保留地道:“今日战后,我是生是死无所谓,即便身亡,至少也能用我的死证明永宁县百姓不是懦夫,证明胡人并非不可战胜,证明汉人不容屈辱!” “诸位需知今日一战,不是为别人而战,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子孙后代而战,守卫永宁县,守卫一方家园,我辈义不容辞!”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听得城外村民瞬间激起了凌云壮志,他们都知道,县令大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 不只是他们,即便原本对裴杼颇有怨言的城中百姓也不免动容,他们见过的父母官中,从未有一个像裴大人一样,真的敢抛下生死跟百姓站在一块的,这是何等的决心?他们的命难道还能有县令的命娇贵?县令大人都挡在前面迎战,他们又有什么好畏死的呢? “说得好,胡人想要进来,也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底下有人高呼。 随即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应和:“我也去守,我不怕死,我力气还大。” “我比县令大人胖呢,县令大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一声高过一声,一方城门之下顿时战意凛然。王绰抬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城门上的少年县令。 只有郑兴成咬碎了牙,这人怎么这么会装相! 不远处,已经越过边境的胡人在几个老地方找了一圈,却愣是没搜到一点粮食家畜,甚至连衣物被褥都没有找到。 啧,永宁县人难不成都死绝了? 他们好不容易来了梁国,自然不会空手而归,为首之人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地道:“去永宁县县城!” 他就不信了,难道县城还能没有粮食? 第5章 战胜 东胡这一支族群原本也不是居住在此,他们是从西边迁移而来,沿袭了祖先的游牧传统。 农耕区靠天吃饭,游牧区也是一样的,若是时节不好,草场不丰,衣食住行就要受到影响,每逢冬季还要面临寒流与大雪的倾袭,所以才总眼馋中原地区温暖优渥的生存领地。 如今他们的大汗跟梁国订立盟约,不好开战,但是这跟他们普通牧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才管不了那么多,没有粮食依旧南下来抢。 只是这一回格外不同,往城门处走来时,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中原人! 胡人已经猜到,梁国肯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正在防备他们,没准前面还有埋伏。 可即便知道这些胡人也没有放在心上,永宁县那些老弱病残能顶个什么用?倘若真敢跟他们打,早就已经动手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那就是一群没有血性的懦夫。 为首的胡人还在鼓励同伴:“今日破城之后,咱们专挑城里人去抢,还得多带几个女人回去!”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节 中原女子值钱,在他们那儿一向很受欢迎。 众人一听这事儿便来了劲,一边嬉笑着说着荤话,一边奋力疾驰。可下一刻,跑在前面的几个骤然失控。 马匹倒地,人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数圈之后才勉强停下,就这几圈,险些去掉了半条命。 后面有人没刹住,人仰马翻的意外再次上演,陆陆续续折损了不少人马。等到停下探查之后才发现,这条道上有很多不起眼的藤条。 “这群该死的中原人,净做这些无耻下作的把戏!” 胡人气急败坏地将这些藤条都给拆了,过会儿确定没有陷阱之后才慢慢前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没了藤条,前面又出现了许多陷马坑。 他们因此又多了些伤员,甚至都不敢骑马了,真是好生憋屈。 “前面会不会还有陷阱等着咱们?”有人迟疑起来。 带头的胡人叫宝日金,是他们当地有名的勇士,每年都会南下,对永宁县的情况也最了解:“放心,永宁县没有什么武器,也就只能用这些木头藤条凑数了,不足为惧。”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马。 东胡那边的马虽然没有梁国这样值钱,但也架不住被人这样坑害。本来悠哉悠哉的胡人被这样折腾了一轮,已经怒火中烧了。等到了永宁县城门时,胡人杀意毕现,一声招呼不打就怒吼着过来撞门。 裴杼草草看了一眼后,便将郑兴成揪了过来:“不是说只有一千人马么?” 这下面两千都不止了。 郑兴成脸色也难看,传过来的消息确实只有一千,但也不排除他们路上集结了更多的胡人。但郑兴成不可能觉得错在自己:“人数多少有什么差别?左右都是打不过。” 裴杼都被他这份理直气壮给气笑了。 郑兴成眼瞅着城下的胡人都已经掏出弓箭了,立马蹲下身准备急走,可还没踏出半步人就被拎了起来。 裴杼死死揪着郑兴成的领口:“今日咱们两个一个也不能退。” 疯了吧?要死他自己去死就好了,凭什么绑着他?郑兴成使劲瞪着他。 瞪吧瞪吧,眼珠子瞪出来裴杼也死不松手,永宁县不需要一个嫌水太凉的县丞,百姓都在抵御外敌,官员们凭什么能临阵逃脱? 郑兴成还在低声叫嚣着跟裴杼势不两立,裴杼也不怕他,转头就将他丢给魏平。魏平那家伙比他还狠,直接绑住了郑兴成。 张如胜在城门下望着他们大人被辖制,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上去救。他块头大,上去就是个靶子,万一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百姓们因为胡人来的有些多,正惊慌失措,转头见他们县令大人已经搬起简易的投石车,正往下抛掷石头。 砰得一下,底下有个胡人应声倒地,被砸出了一地血。 裴杼忍住了恶心,继续投石,这时候可不能犯圣母病,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他绝不能让胡人再往前越半步! 百姓们有时缺的就是一个带头人。县令大人果真如他所说一样带头冲锋,抛下了生死,其他人也就看淡了心中的恐惧。胡人有什么好怕的?照样是人,被石头砸了也是会死的。 当下,越来越多的人爬上城门,主动御敌,胡人的飞箭厉害,倒了一批人,又有另一批立马补上去,他们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拼的就是人数优势。 郑兴成眼疾手快地躲了两下飞箭,也不知道他运气为何会这么差,总感觉那些箭像长着眼睛似的一个劲往他这边扎。那本该死的裴杼不仅没伤到,竟然还有百姓主动围在他身边替他挡着!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郑兴成酸死了。 永宁县的反击更是让胡人恼羞成怒,那群梁国人不要脸,看到他们往前冲就砸石头,期间还会挥洒草木灰,灰里还沁着一股臭味,风一吹,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不留神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胡人作战向来都是仗着武力大开大合,哪里使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当下,外头那些人被彻底激怒,攻势也越发厉害,撞击城门的力道越来越大。 好在城门后面用巨石跟横木挡着,暂时还不会被冲垮。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持续得重木撞击之下,目测这城门坚持不到两天。 万一发了狂的胡人冲进来,情况可就收不住了。 等到了午后,一批胡人忽然不见了,只剩下几百人仍在同永宁县百姓较劲。 郑兴成见状,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他们肯定是去搬救兵了!” 郑兴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对着裴杼一通指责,“早让你舍弃粮食牲畜,喂饱他们的肚子便可以让他们离开,你非要同他们起冲突。如今可好了,等到援军一到,这破城门楼能扛得住几天?你听我的,早晚让他们退兵了事。看看这一天伤了多少百姓,战事结束之后谁有钱给他们治病?!” 裴杼听他在这儿叫嚣也觉得聒噪,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哪有那么快的援军?” 也不动点脑子想一想,成天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郑兴成都快要急死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听不懂人话,还不让他走! 下午一到,永宁县人便都知道这些胡人是回去准备什么了。他们砍了树,做了的云梯,直接推着梯子准备攻城。 来了。 裴杼忽然态度大变,吩咐下去:“先暂停反击。” “干什么?你们想死也别拉着我。”郑兴成疯狂挣扎。 魏平不为所动,幽幽地盯着郑兴成的后背,思考趁乱将郑兴成这贪官弄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优秀的下属应该要主动给上峰排忧解难,永宁县好容易来了一个肯做事、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县令,他肯定是要誓死追随裴大人、替大人扫清一下障碍。反正郑兴成留着也只会拖大人的后腿,还不如直接解决了他。正好他如今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他只要悄悄的—— 郑兴成忽然感觉后背凉凉的,回头发现魏平那死人在盯他,没好气地骂道:“看什么看,狗腿子!” 魏平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 多好的机会啊。 裴杼见他们将云梯都已经搭起来了,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往上爬,似乎是料定了他们没有反击的招数了,不由得嗤笑一声。就等着他们上来呢。 裴杼一声令下,几个早已守在此处的差役立马打开木桶,将取回来的石脂水瓤泼似地向攻城的胡人头上浇去。 胡人脑袋一凉,伸手抹时就觉得脸上油腻腻的一片,再一瞧,手上黑黢黢一片。 这什么玩意儿? 郑兴成也有同样的疑惑,他怎么不知道裴杼还准备了这个? 正是现在,裴杼高呼了一句“点火”,差役立马点燃火把向下抛去。油火相遇,火焰瞬间顺着胡人的身体蔓延开,连着云梯也一同被点燃。 莫说胡人,就是守城的百姓也被这威力巨大的火势给惊呆了。火舌肆虐,焦味随着黑烟升腾而上,气味刺鼻。 城楼上的差役却越来越兴奋,泼石脂水的速度越来越快,点的火也越来越凶,城门下几乎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烧吧烧吧,烧死这些王八羔子。 让他们掳人妻女,让他们抢人粮食,让他们残害无辜百姓!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百姓们高声欢呼呐喊。这些胡人们也有今天,果真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宝日金见状不好,赶忙让同伴去水边灭火,这一灭更是了不得,跳进河水中的胡人身上的火不仅没有灭,反而越烧越旺,不少人直接烧得昏死了过去。 “快撤!”宝日金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忙下令撤退,不再去管灭不掉火的人。 裴杼见他们跑了,本来觉得该结束了,可一不留神,他们这边守城的差役跟百姓反而冲出去了。 贪生怕死的孙唤跟不敢出头的张如胜也混在里面,红光面脸地跟着队伍冲锋。永宁县上下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信念,不用裴杼带头就能上阵杀敌了。 有刀的提着刀,没刀的拿着农具跟木棍,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了上去。天知道他们想这么痛打胡人已经想了多少年了,老天保佑终于让他们得偿所愿,今日若是不将这些人打死,他们誓不为人! 永宁县这边还只是人数优势,毕竟那些人被烧的面目全非,连马都骑不上,哪里还有一战之力?即便没受伤的终究也不能以一敌十。 裴杼都傻眼了:“永宁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武德充沛了?” 围观的王绰默默道:“他们只是压抑得太久了。” 过犹不及,裴杼生怕这些人杀心太重反而中了别人的计,赶忙带人在后面追,只是战况太混乱,永宁县人根本收不住手。 在他们的围剿之下,绝大部分胡人都被留下了,只有几个漏网之鱼跑走了。百姓们依旧十分亢奋,仿佛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 裴杼松了一口气,那几个人短时间想必是不敢犯事儿了。不过这些日子还得警惕一些,免得那些人回了东胡后又集结人马卷土重来。 他直觉那些胡人安分不下来。 好容易消停下来,裴杼骤然感觉身边安静得很,回头一看,发现一直跟着他的魏平不见了。 裴杼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胡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掳走,结果找了一圈才发现魏平正带着人蹲在城门下搜刮尸体。 这些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可魏平不见半点嫌弃,拨开烧焦的地方,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扒拉了下来,略擦了擦便一样一样地收好。 水壶不错,收着。 钱袋子做工尚可,收着。 腰带上面的珠子扣下来,收着。 断了弦的弓修一修下回还能用,收着…… 死掉的马也宝贝似的让人运回去,衙门粮食也不多,大伙儿连半斤肉都没得吃,能添一点是一点,大人到现在还没吃过荤呢。 马也就罢了,好歹是一口肉,可裴杼看到魏平连一只旧靴子都没放过时,彻底破防了。 永宁县穷的都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做穷县令,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靠着捡死人的东西过活! 第6章 新人 裴杼本欲上前,告诉魏平那些靴子什么的不用捡了,穿了这么久实在埋汰,还没抬脚呢,他就被众人给团团围住了。 “大人您瞧,胡人被咱们赶跑了!” “咱们多厉害啊,不比幽州的守军差!” 欢呼声不绝于耳,甚至有许多老人喜极而泣,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痛快过。 裴杼会心一笑。 汉人中不乏能征善战之辈,永宁县这些人也不输胡人什么,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诫他们要谨小慎微、一直压抑胆怯,才会委屈至今。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了。 裴杼询问这中间他最为熟悉的罗村正:“诸位是想回村安置还是在城中暂歇两晚,看看情况再定?” 众人彼此看了一眼:“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们把口粮跟家当都带出来了,总不能一直在城里堆放着。这两日天气晴好,若是一到下雨,口粮就得发霉了。 都说要回去,裴杼便嘱咐他们务必多加小心,还让差役临时组建一支巡逻兵,这些天日夜在燕山下巡查,一旦发现胡人,即刻告知县衙跟诸村。 各村的村正也争先恐后道:“这事儿也不只是县衙的事情,我们村中也能出男丁,彼此交换着巡逻,还能给大人减轻一些负担。” 要是换做以前的县令跟县衙,他们才不会心疼呢,恨不得他们日日巡逻活活累死,但是换了裴大人坐镇,他们立马就开始心疼起来。 “可不能让裴大人累着,累着裴大人的兵也不行。” “大人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们,我们都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节 “您就是咱们永宁县的青天大老爷,您的事儿,就是我们大家伙儿的事!” 裴杼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觉得自己今日的身姿格外的伟岸。怪不得总有人喜欢当官儿呢,原来是这种感觉。 既然大家如此喜欢他这个县令,那他也当为大家解决后顾之忧。待城楼处勉强收拾妥当之后,裴杼便兴致勃勃地亲自驾着牛车,护送众人回村。 郑兴成见裴杼坐在前头,冷笑:“你会驾车?” 魏平无脑护主:“县令大人无所不会!” 郑兴成:“……” 关键是这吹捧还受到了无数应和,郑兴成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开口。 县衙本没有这么多的牛车,许多都是城中稍富的人家出借的。永宁县也没有真正的富人,家里能有两辆牛车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还能有马车,更是了不得。这些牛车平日里也宝贝,但是如今打赢了仗,百姓对县衙尤其是裴杼格外信任,借车那是豪爽得很。 郑兴成不愿意掺合这些,更见不得裴杼风光无限。这场战打起来之后,他就没想过自己这边能赢,可偏偏就还真的赢了,还是以这种出乎人意料的方式。 事后他也曾打听过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不过魏平这个死人性子轴,如今对裴杼简直死心塌地,郑兴成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但郑兴成坚信,自己早晚还是会有一日能将裴杼排挤出去,就算裴杼不走他也肯定能顺利调走,不至于跟裴杼在这大眼瞪小眼。 裴杼坐着掌控牛车,还回头看了郑兴成一眼,不是很诚心地问了一句:“郑大人要来吗?” 郑兴成冷漠:“不去。” 他不去,裴杼乐得轻松自在,领着魏平王绰就去送人了。 路上,裴杼嘴角的笑容就没放下去过,不是他端不住,而是这些人太会夸了,裴杼被他们奉承的,觉得自己像是个天纵之才。 不是像,他就是! 尤其是巧用石脂水那一桩,百姓们不知道这东西,听裴杼说是在古书上看到相关记载,于是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于对敌,又是夸裴杼博学多才,又是夸他才思敏捷,多亏了他才能赢得此战。 裴杼挠了挠头,自我感觉超好,下巴一抬:“这不算什么,如今赶跑了胡人,往后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大话刚说完,王绰便抬手指了指跟前的村落:“大人还是先想着修房子吧。” 裴杼茫然转头,看清眼前之景后也沉默了。 原本还满脸笑容的百姓也都露出惊愕之色。 那些胡人越过燕山后,是没有在城外搜到自己想要的,心中愤懑难消,便毁了不少房屋。好些屋顶全都塌了,若不及时修缮,今年冬天只怕是要冻死不少人。 才解决了胡人,如今又来了个难题。 屋顶要修,还有一桩事儿,冬小麦播种在即,可百姓的种子又要从何处来? 永宁县县衙,郑兴成听到裴杼又要调人去城外给那些乡野村夫修缮房屋后,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县衙的差役什么时候连这种破烂事儿都要做了?大人,您让他们出手,可有多余的钱付给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替那些百姓干活吧,外头的短工还有钱拿呢。” 郑兴成倒不是心疼那些差役,他是纯粹想给裴杼找不痛快。 张如胜也跟着开口:“对哦,之前衙门的钱被大人用光了。” 魏平蹙眉:“不是还有另外一笔么?” 裴杼眼睛一亮:“还有?” 他怎么不知道呢? 郑兴成面色难看:“那是要还给幽州的钱。” 前几年永宁县遇上旱灾,县衙没钱赈灾,最严重时县衙官吏的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于是陈县令就去找幽州借了一笔。这借的钱攒了几年自然是要还的,本来上个月就得还,无奈被县令交接给耽误了。这笔钱若是现在挪出来用,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郑兴成还巴结着幽州的官员,不愿意再惹事端,遂阴测测地盯着裴杼:“别的都好说,这笔钱不能动。” 裴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忽然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现在还不能说,说了郑兴成肯定一点就炸。 那边王绰听了郑兴成的话,却是不屑地轻扯嘴角。 这一下,刚好落入郑兴成眼里,他立马就有了发作的借口:“还有这个人,早晚也该撵出去,衙门里头不养闲人,尤其还是个来路不明之人。” 众人目光落在了王绰身上。 王绰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比之前多了一丝精神气,像是活过来一半儿了:“昨日在病中,尚未跟诸位大人解释缘由,草民姓王名绰字文谦,并非永宁县人士。草民本出生在巴州,只是祖籍在此,祖父母从前是从永宁县逃难去的南方。” 裴杼心下思量,巴州距离永宁县可不近,不过王绰说话还能听出一点永宁县口音,应当不假。 王绰回忆自己可笑的上半生,言简意赅地同众人解释起来:“草民本是巴州富商家的教书先生,老爷家财万贯,子嗣颇多。然我那学生却是个庶子,极不受宠,成年之后被老爷打发到了偏远之地,经营着几个不值钱的铺面。那学生颇有雄心壮志,不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在我等的助力一下,暗中设计杀回了主宅,夺回大权,如今已经成了新一任家主。” 张如胜听得津津有味:“那你怎么还会落魄成这样?” “蠢货,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用多说?”郑兴成讥笑道。 王绰垂首,是啊,可惜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否则他们这群人也不会灭口的灭口,流放的流放。就连他,也是流放途中被熟人给放了,可惜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本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没成想峰回路转,遇上了裴杼。 这个少年,同他那位学生完全不一样,单纯,天真,仁义,还有股向上生长的蓬勃生机。王绰本来不想活的,可他现在却十分好奇,永宁县将在这个少年手中走向何方…… 他想留下来看看。 王绰附身行礼:“草民遭奸人陷害,被家主所弃,身无长物。但幸有一身识文断字的本事,如若大人不弃,草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裴杼立马追问:“你会写文章?” 王绰负手而立:“略知一二。” 张如胜不屑:“略知一二你显摆个什么劲?” 他都能略知三四呢。 郑兴成无奈地望着他这个糊涂虫跟班。 人家谦虚,谦虚听不懂吗? 真有人听不出好赖,王绰也就不敢谦虚了,含蓄地自夸:“写文章自是不在话下。” 裴杼深吸一口气:“可会写文书?” 王绰本想说信手拈来,可是思及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改口:“文书也学过,正常的行文往来不成问题。” 圣旨都是他拟的,寻常文书能不会吗? 人才啊,裴杼激动得不行,这人一定要留下,毕竟他一工科生,压根就不会写文书,县衙里头的官员不好认命,但是,师爷之类的裴杼还是有权力定下。 此事无需郑兴成同意,裴杼自己就先拍板。郑兴成张如胜信不得,魏平一个人也分身乏术,王绰一来,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郑兴成看他这喜出望外的神色便知道裴杼在打算什么,立马打断:“如今衙门里头的钱是一点富余也没有了,多他一个人便得多出一笔俸禄。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衙门出不起这笔钱。” “这就不用郑大人操心了。”裴杼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已经想好了办法。 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点子,他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郑兴成探了探身子,愣是没听到裴杼继续往下说,知道这是防着他呢,只能黑着脸离开。 他人一走,裴杼便立马将魏平叫到身边,让他查郑兴成贪腐的证据。以魏平对郑兴成的憎恶,裴杼相信他手上一定有对方的把柄。 魏平听完跃跃欲试:“大人是想惩治郑兴成?” “不。”裴杼神神秘秘道,“是想拉拢他呢,你明儿就知道了。” 第7章 平账 若要说郑兴成的功劳,魏平是想不出一点儿;可要说贪污受贿,魏平能找出一堆。就是上一任县令的罪证,魏平也能翻出来不少。 为了不给大人拖后腿,魏平一晚上没睡,第二日一早便顶着黑眼圈上了县衙,将整理出来的证据呈给大人过目。 裴杼从头翻到尾,满意极了。郑兴成的罪证挺多的啊,多就好,不怕他不入局。 裴杼领着手里的证据,哼着小调找到了郑兴成。 郑兴成见他过来就想找借口遁走,只是没有走掉,裴杼上来之后便自来熟地按住了他,还让王绰跟魏平将门给关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兴成敏捷地起身,准备去找张如胜。 一对三,他没安全感。 “莫慌,今日有一桩好事要跟郑大人商量。”裴杼一把将他重新按住,凑近了将证据交到郑兴成手中。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可郑兴成看着却只觉得厌恶。他不愿意多瞧裴杼,只低头瞥了下丢过来的几张纸。 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页,郑兴成便意识到这里头是什么。他立马郑重许多,草草翻过之后,气得嘴都歪了,面色狰狞:“这就是大人说的好事?” 他阴恻恻地盯着魏平,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这必然是魏平那死人准备的。裴杼初来乍到,对永宁县根本就是一知半解,若是没有魏平帮忙,这些东西他无论如何都拿不到。早知今日,他就该及时解决了这个杀千刀的叛徒崽子! 裴杼见他起了怒,自己倒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还招呼另二人坐好。手中有筹码,谈判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裴杼慢慢悠悠地分析:“大人也知道,如今县衙面临两大难题,其一便是城外百姓的屋顶需要修缮,这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其二,则是冬小麦的种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借了,否则还能从天上掉下来?”郑兴成觉得裴杼真是杞人忧天,这些事情本来就不用他们县衙操心,百姓自然会去幽州的富人地主手中借。至于借不借得来、利息有多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也没饿死他们。 裴杼微微摇头:“不是有麦种吗,何需要找外人借?” 这话郑兴成就不理解了,哪儿来的种子,他怎么不知道? 裴杼嫌他脑子转不过来弯:“北城粮仓里收着的粮食不就是种子吗?” 郑兴成豁然起身,因为太过震惊,脸色显得有几分滑稽:“那可是税粮!” “今年年成还行,这是百姓留下来的种子。不对,这是郑大人体恤百姓,无偿献出来的良种。”裴杼瞬间改了主意,决定将郑兴成彻彻底底地绑在这条大船上。若说百姓自己留下来的粮种,还要跟百姓那边通气,牵扯得人员太广,日后不好隐瞒风声。但若说是郑兴成捐赠,那就将锅彻底甩给郑兴成了,反正郑大人会扫尾。 “那税粮怎么办?!”郑兴成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裴杼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被胡人给抢走喽。” 郑兴成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疯了,裴杼真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便是幽州的太守也没胆子动朝廷的税粮,这事儿若是查起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那厢王绰却挑了挑眉头,心中难掩惊喜。这倒是个好点子,够胆大,但却真能解决眼下困境,一般循规蹈矩的还真没法儿往这个方面想。 裴杼原身被贬,他自己则来自后世,对封建朝廷自然没什么好感,更没有所谓的敬畏之心,这税粮交上去之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呢,不如留下来,还能解燃眉之急。 郑兴成被裴杼大逆不道的惊天之语给震住了,好半天没缓过来,他忽然想到裴杼方才说的另外一个难题,衙门要给百姓修缮房屋,缺了一笔钱,难道…… 裴杼会心一笑:“没错,还给幽州的钱也被胡人给抢走了。” 反正永宁县攒了,也准备还了,但是正要还的时候被胡人给截胡了,这可怪不得他们。似永宁县这等穷地方能够攒一次,却不能再攒第二次,这笔糊涂账到此为止,反正他是不可能再还钱了。 裴杼说完,还悠悠然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瞧他聪明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果然办法总比困难多。 郑兴成已成功吓傻,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像是随时都能蹦出来。他就是贪点小钱而已,可不像裴杼这般胆大妄为。裴杼不仅薅幽州的钱,还薅朝廷的粮食,薅完了之后还要把账算在胡人头上,没见过比他更不要命的。 意识到裴杼要拉他下水,郑兴成绝不可能答应:“我不会配合你做这种事。” 裴杼“嘁”了一声:“大人只怕没得选。”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节 郑兴成猛然意识到,他的把柄还在裴杼手上。 裴杼不喜欢说谎,但是为了吓唬郑兴成,他只能选择胡说八道:“隐瞒税粮与钱款,于旁人而言兴许极难,但是在郑大人看来不是小事儿一桩么。即便这事儿本身有罪,但若是无人知晓,便没人会追究,可若郑大人不配合——” 裴杼微笑:“想必郑大人也着人去打听过我的来路吧,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打听明白,不妨让本官亲自告诉你。京城裴家,听说过么?” 郑兴成低眉思索,自然是听说过的,从前风光无限,不过最近被新帝整治得很惨。 “我裴家可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家中伯父曾经官至宰相,位高权重。虽然如今落难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我在族中颇为受宠,调来永宁县不过是权宜之计,只等避了风头便能回京继续为官。郑大人,我手中的这些罪证若是交去京城,不仅你要没命,便是幽州的那几个官员也难辞其咎!” 王绰忍俊不禁,裴家真正得宠的几个子侄,他岂会不认识?且裴家嫡系子孙多半已经死绝了,无一遗漏。 不过这套说辞忽悠郑兴成,足够了。 裴杼甩出大棒过后,还不忘给个甜枣:“自然,郑大人若是愿意配合,你的账也能让东胡人一并平了,自此之后,你郑兴成身上便再无贪腐罪证。反正债多不愁,再有多少账胡人也平得掉。良种一事且有你担着,此事算你大功一件,我必上书为你表功。至多三年,我定将你调出永宁县,助你高升。” 郑兴成目光闪烁,陷入了挣扎中。他压根不想跟裴杼合作,但要是抵死不从,他怕是真得死了。 京中倒台的家族何其多?然世家大族姻亲繁杂,纵然一时落魄,总也有东山再起之日。裴杼或许真的是来避难的,他在京城也或许真的有后台。 郑兴成其实已经动摇了,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二:“万一消息传入东胡,胡人不认呢?” 裴杼:“哪有小偷会承认自己偷盗东西?他们不认不是正常吗?” 左右脏水已泼,他们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郑兴成:“……” 很好,他竟无言反驳。 这犹豫不决的做派叫魏平看得不顺心,若要他说,县令大人根本无需跟此人多费口舌,直接将他砍了了事,何必还给他立功的机会?良久,魏平端不住了,直接质问:“郑大人想好了没有,县令大人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在这儿跟您闲耗。” 郑兴成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怒之下,还是答应了。 把柄在人手里捏着,他眼下算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但终有一日他必要一雪前耻! 郑兴成在自我欺骗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而王绰则准备好纸笔,将胡人抢夺粮草、钱物一事俱向幽州太守表明。概因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王绰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平铺直叙,一应润色也无,不过是照本宣科之物。 可裴杼等人看过之后,却是惊为天人。 真捡到宝了! 郑兴成望着文书,又看着王绰的脸,迟疑道:“你真是商贾家的教书先生?” 这公文怎么写得比他还要好?可别小看了这公文写作,同样禀明一件坏事,写得差的便得获罪,写得好的,没准还能让上峰看得老怀大慰。 王绰面色一僵,原来偏远地区的公文已经差成这样了吗?他只能讪笑着道:“为帮家主夺位时,曾对着官府的公文钻研过一段时日。” 裴杼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反正叫他写他肯定是写不出来的,太费头脑了,这个师爷给的真值。 盖过县令与县丞的印章过后,这事儿郑兴成便彻底跑不掉了。 虽明知不得不为,但郑兴成还是膈应得慌,尤其是看到裴杼乐滋滋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如何布置扫尾,期间还对着他的安排指点江山,郑兴成听得拳头都硬了。 他辛辛苦苦收服的差役、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势力,如今竟然要为裴杼所用,真是老天无眼!也就仅有这么一次,下次,他绝不会跟裴杼有任何牵扯! 郑兴成骂骂咧咧地做好了裴杼吩咐的所有事。 裴杼恍然之间发现,郑兴成还是有些用处的,虽然他贪婪、狠厉、不安好心,但是执行力一流,有些事他去做未必有郑兴成做得快。 永宁县衙很快传出消息,言明胡人虽然战败,但事先却摸到了北城的粮仓处,打晕了守仓的差役,抢走了全部的税粮,还掳走了他们原要还给幽州的钱物。 先前衙门忙于守城,未曾注意到此事,如今发现却已是无力回天了。 此事一出,城郊哗然一片。 没想到胡人这般奸诈狡猾,竟抢走了这么多的东西!那么多的税粮,白白便宜了胡人,多的是为此捶胸顿足的百姓。 众人对胡人的咒骂声也与日俱增,从前提起胡人是惧怕,如今提起他们则是磨刀霍霍,恨不得将胡人拉过来就地正法。 这群强盗,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屋漏偏逢连夜雨哟,他们县令大人眼下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还不等他们崩溃多久,又有消息传出,县丞郑大人心系百姓,深知百姓缺少麦种,愿意捐出一批粮种,以供百姓播种。 农户们又震惊了,郑县丞能有这样好心肠? 他们甚至亲自去县衙确认,证明了这事儿是真的,郑大人真就如此慷慨。 天呐,难不成从前那些丧尽天良、盘剥百姓的事,都是陈县令逼着郑县丞做的?否则完全没办法解释。 就连张如胜都觉得郑大人疯了,得知郑兴成真的要自掏腰包给百姓种地,张如胜一把贴到对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做这种糊涂事?” “你以为我愿意?” “那你还做?” “我这是……”郑兴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此刻的心境,比蒙冤的胡人还要复杂。 不过说起来他也挺好奇的,来日那些胡人若是有幸得知此事,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一想到有人比他还惨,郑兴成就忍不住乐了一下。 张如胜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默默往后挪了挪。 要死,郑大人不会真傻了吧? 就在郑兴成大开仓库,准备将麦种捐出去之际,永宁县的文书已经传去了幽州。幽州官员以为是求他们出兵的,特意缓了半日才取出来看。 朝廷为西北动乱烦心,此刻与东胡不便再开战,不论胡人抢夺永宁县百姓多少东西,且由着他们抢就是了,不过是民间百姓的摩擦,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真出了事儿,也是永宁县自己的事情,跟幽州关系不大。 幽州别驾慢条斯理地打开文书,起初还有闲工夫琢磨永宁县从何处弄来一个文采了得的书吏,可再往下看,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挨千刀的东胡人胆敢抢他们的钱跟朝廷的税粮!好大的狗胆! 第8章 水库 文书递上去后,幽州官衙上方气氛凝沉,郁气经久不散。胡人小打小闹他们能纵容,可是抢走了税粮跟永宁县还他们的欠款那就太过分了。至于其他被抢走的东西那都是永宁县的私产,同他们无关。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是不好跟朝廷那边交差的。还有他们的钱,看永宁县的意思他们是不想管这笔钱了,否则也不会通篇哭穷。借钱哪能不还的?可永宁县这个穷乡僻壤,他们也没办法催,人家是真的没钱。 幽州太守沉吟许久,终于下令让人过些日子去核查。若是情况属实,他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写奏书秉命税粮一事,这奏书还不能随便应付,需不伤及两国情面,又能将幽州彻彻底底地摘出去。但无论如何狡辩,估计最后都是得挨一顿批。 永宁县真给他甩了一个大难题。 鉴于永宁县办事不力,幽州不少官员都对裴杼这位新上任的县令连带着十分不喜。若不是他无能,事态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任凭外面风起云涌,永宁县却是岁月静好。 尽管胡人给百姓带来了困扰,但是县衙很快就派了差役帮衬他们修缮屋顶,郑县丞还捐赠了不少麦子给他们播种。这郑县丞平日里看上去也不是那等富贵之人,可关键时候竟然能慷慨解囊,一时间赚回了不少口碑。 粮食送出去之后,郑兴成还收到了不少百姓自发送过来的谢礼,都是些干菜,家境好些的会送几枚鸡蛋,趁着赶集特意送去县衙让人转交,兜兜转转也送到了郑兴成手里。 除了他,裴杼也收到了许多。 这种心意最是珍贵,裴杼感动不已,见郑兴成不说话便觉得他也应当如此,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郑大人是不是也觉得感动?只要你心系百姓,百姓自然也将你放在心间,尊重爱护都是相对的。眼下冬小麦正在育种,郑大人若想去看看,可以同我们一道出城,最近城外百姓们应当都想见见你。” 郑兴成嘴角抽搐,裴杼该不会以为他爱吃这一套吧?呸,他稀罕这些?他稀罕的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这点不值钱的东西顶个屁用。郑兴成将手上的干菜丢给张如胜,反正都已经被裴杼知根知底了,他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用不着,我对种地不感兴趣,对这些廉价的干菜同样如此。” 临走之前,郑兴成还臭着脸跟差役吩咐:“下次别收了,收了也别往我这儿送,看着心烦。” 裴杼“啧”了一声,这臭脾气可真难感化。裴杼上辈子生活在福利院,碰到的也都是苦命人,竟没一个像郑兴成这样戾气深重。 郑兴成不管,裴杼却不能不顾。今秋的小麦比往年种的迟了十来天了,裴杼尤其担心时节不对、日后收成不好。他要是个富裕地方的县令,何必愁这些呢?但是他穷啊。 小麦买下地之后,裴杼每日都得去城外,除了看小麦情况便是勘察永宁县四周了。魏平给他的堪舆图太过粗糙,裴杼不得不自力更生。 他外出时,王绰也跟着他一起。起先是担心裴杼身娇肉贵的,不适应郊外环境,但很快,王绰就发现自己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裴杼。 从前跟着他那个好学生一起体察民情、招兵买马时,即便走上一天也不觉得辛苦。但如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年纪到了,略走半日便气喘吁吁。抬头看时,原本以为不行的那个仍旧精神奕奕,再爬两座山都不在话下。 王绰苦笑一声,老了,四十有六的年纪,可不就是老了吗?正喘着气,面前多了一道阴影。 裴杼有些懊恼,他光顾着勘察,都忘了还跟着一个病号了,王绰先前受了伤,这段时间也没怎么休息好,早知道就该让他呆在县衙里了。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王绰给背了起来:“我带你回去吧。” 他们的牛车还停在上颍村,等找到牛车他们就回程。 王绰浑身僵硬:“大人,万万不可,您还是放我下去吧。” “有什么可不可的,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也是我把你背回去的吗?把你叫出来总不能让你再病一场,放心,等到人来了,我就放你下去走。”裴杼可舍不得衙门里的笔杆子倒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宝贝疙瘩。 裴杼是个外向的,与人相处废话也多,忍不住对着王绰絮絮叨叨,大谈特谈养身之道。从前他们福利院的院长很精通此道,裴杼看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学会了几招。 王绰心中五味杂陈,若是他还是太傅,自然有数不清的年轻人愿意巴结他,可他如今已经是个穷困潦倒、病体缠身的可怜虫而已。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的善意,相处这些日子,王绰几乎没有感受到他对人的恶念,即便是对着郑兴成,裴杼从来也是心平气和,偶尔还能插诨打科两句。 心系百姓、心胸豁达,这样的心性,何其难得?只是被束缚在这边陲小县,又能有什么成就呢? 王绰忍不住替他担忧:“大人今后想做什么?” 裴杼关于养身的话匣子一收,转头又念叨起了别的:“我也不瞒你,最近频繁出来确实是为了一桩要紧事。永宁县紧靠潮白河,潮水、白水旱涝不定,两河汇聚之后河道又浅,还无堤坝,时常改道。我看县衙中的记载,这两条河十年九涝,去年夏天附近田块就被淹了一次,若是不管日后还得生乱。所以我才想着看看能否修个堤坝,或者水库之类。” 他这些天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寻个合适的地方。 王绰心里已经盘算起来了,口中道:“大人若不嫌弃,属下也可以帮忙。” 裴杼惊讶:“你还通水利呐?” 王绰谦逊道:“略知一二。” 不过是主持修过运河、治理过两回黄河水患罢了。顿了一会儿后,王绰又问:“那大人准备现在就建?” “不急,衙门最近手头紧。” 裴杼刚说完,脑海里阔别已久的系统忽然出现。看到裴杼的任务进度,系统欢快道:“哇,进度可以啊猪猪,这么快就开启了第二项任务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裴杼给吓了一跳,下一刻他就磨了磨牙:“你还知道回来?” 还胆敢叫他的小名! 系统委屈:“这是什么话?我安顿了二号宿主之后就马不停蹄过来找你了。你以为第一个任务为什么那么简单,连个时限都没有,还不是我给你开的后门?” 毕竟是第一任宿主,系统能不上心吗?只是它的业务量多,任务又繁忙,根本没办法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一声声控诉倒是让裴杼心虚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自己天纵奇才,一下就完成了任务,没想到是系统调整过的啊。不过……任务时限又是什么? 裴杼瞪大眼睛:“时限这事儿怎么说?” 系统:“你没发现吗,下一个任务是有完成时限的,你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裴杼深吸一口气:“完成不了呢?” “可能会有不定期降落的恶性事件吧,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摸清楚,你知道的,我也是第一次做系统,才三个月大就离开了主神……”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节 系统越说越小声。 裴杼微笑,好样的,又是个他不知道的坏消息。 系统瞄了他一眼,继续:“反正每个任务都有时限,我还得去绑定下一个宿主,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你自己把握哈。” 说完,系统便“咻”地一下离开了,来无影,去无踪,只把裴杼气得心口有点疼。 裴杼苦哈哈地打开面板,发现第二项水利任务下面确实有一行小字,标注任务时限是三个月。因为小字不起眼,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 三个月! 他现在人手不足、资金不够,还得在三个月内完成任务……命好苦。 裴杼吸了吸鼻子,发现王绰还在思考,于是难为情地打破了这份宁静:“王师爷,那个……我又想着,衙门虽然手头紧,但是水库堤坝还得早点修。您看看,三个月内能否完成啊?” 这事肯定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系统呢?裴杼欲哭无泪:“我也知道此事有些突然,若实在不行——” “能的。”王绰思虑了一会儿后包容地笑了笑,打断了裴杼的未尽之语。 裴杼脑袋晕乎乎:“真的假的?” 王绰轻轻应了一声。 裴杼瞬间又心花怒放了,他捞回来的这个师爷真是好生厉害! 王绰并非胡乱应答,当日回去之后他便拿出永宁县的地方志跟各种图册,绘制了一张大概的潮白水系图,初步分析之后,定下了两处可以修建水库的地方。以王绰的眼光,其实两处都可以修水库跟堤坝,但是具体哪一处最合适,还得实地勘察过后再定。 需要考虑的条件太多,选址位置、水库造价、各处人力、工期等等,需得尽快决定才好。 裴杼得知后迫不及待道:“那咱们明天就去考察!” 郑兴成作为衙门二把手,商量这种事情他自然也是在旁边的。接过王绰的水系图后,郑兴成心中疑惑更重。一个商贾家的教书先生,有这么全知全能吗?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个王绰不简单。 水库若是建造起来,对永宁县肯定是百利而无一害,但郑兴成还是不爽裴杼牵头此事,另有一件:“衙门现在人力财力都不足,先前幽州昧下来的那笔钱要负责衙门内外开销、修缮屋舍,一点富裕也没有了,但雇不起工人。” “无妨。”裴杼自信满满,第一个任务时奖励的那一张矿产图还在他手上。永宁县的金矿银矿不多,裴杼本也舍不得用,可如今却不得不挖了。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那些金矿银矿大不了日后再赚就是了。 这事儿也得悄悄地进行,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只要暂时没有上面的人过来查账,裴杼就能联合郑兴成不声不响地把水库给建了。事成之后再给上面秉命,要先斩后奏。 裴杼还在给众人加油鼓劲儿:“钱和人的事情,大家都不必太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郑兴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若是直不了呢?” “那自然是没到头喽。”裴杼极为乐观,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听着格外没脑子。 郑兴成有时候真的挺想弄死他。 翌日一早,裴杼便匆匆忙忙地起身,用过早饭之后就带上王绰等人前往潮水河畔实地考察。 王绰仔仔细细地看过,最终确定了永宁县南部、与安平县接壤的那块水域,此处修建一水渠,可顺利拦洪蓄水。 除郑兴成之外的众人商议过后,也无异议。 郑兴成没吭声,他就等着看裴杼打哪儿弄来人跟钱修建水库。正打着看热闹的心思呢,忽然得知一则噩耗——幽州要派官员前来核查税粮被抢一案。 初听闻此事,郑兴成就坐不住了,万一要是被幽州来的官员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他们可就整个完了! 第9章 危机 得知这一要命的消息后,郑兴成气势汹汹地去找裴杼兴师问罪。 贸然昧下税粮跟钱款,此一宗罪。 昧下后还拉他下水,此二宗罪。 引幽州上峰查账,此三宗罪。 宗宗当诛,裴杼罪该万死! 被迫死罪的裴杼听完却依旧稳如泰山。原谅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能知道什么官场险恶呢?他甚至都不知道“害怕”两个字咋写,死不了就使劲作。 郑兴成崩溃地指控那么一堆,裴杼全然没放在心上,依旧自信,依旧嚣张:“怕什么,你一个永宁县地头蛇还怕一个外来户?修渠要紧。” 什么幽州视察的大官,能有多大?裴杼不信他们真有多少本事来永宁县翻云覆雨,大不了让郑兴成在前面挡着呗。 郑兴成都被气糊涂了:“人家带着人过来查,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这般不放在心上,竟还有心思叫人挖渠!挖个屁!趁早停工了事,免得来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杼想着三个月的时限,犟得跟一头牛似的:“就不。” 谁知道任务失败会有什么惩罚,万一再来一场雪灾什么的,永宁县就彻底垮了,裴杼可赌不起。 郑兴成忽然笑了一声,游走在疯了的边缘,不听他的是吧,行! 如果事态牵连到他,他肯定主动检举,裴杼这厮就等着倒霉吧,到时候把裴杼、把魏平、还有那个不知来路的王绰统统逮走,要么发卖,要么打死! 郑大人在幻想中得到了内心的片刻安宁。 裴杼也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不少。停工是不可能停工的,顶多延期两天,如今都已经快十月份了,再过两个月下了雪,外头天寒地冻的,谁还愿意出门?给钱都不行。 县衙如今做事大张旗鼓,永宁县的百姓也都听说了他们要修一处河渠。 据说这河渠修建好了之后,潮白河每到汛期泛滥成灾的毛病便会大大缓解。这一带的百姓都受够了潮白河水患了,若是能治理,哪怕只是稍稍缓解一些,那也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左右最近麦子已经种下去了,便有人去衙门打探消息,问问河渠是不是近期开挖。若是的话,他们也能提供些人手。人不能忘本,他们的屋子是衙门帮忙修的、麦子是郑大人放仓给的,如今县衙要修河渠,也是为了他们,他们出点力气怎么了? 本来不日即将动工,可好死不死的,幽州来人了,于是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了,衙门说是暂缓两日,可是百姓却很是不忿,谁知道这一缓是不是缓没了呢? “早不来,晚不来,胡人都已经抢了东西跑了他们过来了,真是没事找事儿。” 更有激进者,还对幽州官员十分鄙夷:“这些人该不会是过来打秋风的吧?” 在盲目自信上,永宁县百姓如今也不输裴杼这个县令了。 整个永宁县唯一将幽州来人放在心上的,也只有郑兴成了。张如胜都不在意,他虽然跟着郑兴成做过不少勾当,但他就是个打下手的,真没有什么力争上游的志向,幽州来什么人他才懒得管呢,不过郑大人的话张如胜还是听的。 这两天,他带着人将衙门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把后头的官舍也收拾出来供上面的官员落脚,甚至还准备听郑大人的话,宰杀两匹马做东道。 不过这事儿没能成功,裴杼坚决不同意。 上次胡人攻城,除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外,另有一百来两的盘缠跟一千九百多匹战马,其中一千匹受伤,五百多匹流血过多而亡,只有四百多匹马是完好无损的。 死掉的马都腌制好了,平日里也舍不得吃,预备着过年当成年礼;活的马如今都在衙门的官田那边偷偷养着,养马的钱还是从郑兴成手里抠出来的,每一匹都是个宝贝,裴杼暂时还没想好怎么用,自然不想白白便宜了旁人。 郑兴成听闻裴杼拒绝之后,再次杀上门了。 “这次来的可是幽州的别驾!正五品官!你连一匹马都舍不得杀,是想彻底得罪死他们?” 裴杼还在埋头写他的水库计划书,间或跟王绰、魏平讨论一下,听到这话甚至懒得给郑兴成一个眼神:“杀了马,他们难道就能对永宁县有多好?” 当初他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写好一封求救的文书,憋那么几页字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结果幽州愣是没有半点音信。裴杼深知这些人都靠不住,得不得罪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反正永宁县从来也不招他们待见。 郑兴成急得上火:“那也不能这样怠慢。” 魏平呛白:“还要如何捧着?黄土垫道、净水泼街?” 他们倒是可以给这待遇,那几个地方官受用得起吗? 郑兴成无语地望着魏平,转头又跟裴杼威胁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万一上头来人被惹怒了,不声不响地查出点什么……” 魏平接了一句:“那再不声不响地毒死他们得了。” 尸位素餐,本来也不算什么好人,留着他们也无用。 裴杼都缩了缩脖子,他们魏大人真是正得发邪。 郑兴成也沉默良久,有时候他也挺羡慕魏平的,忽然之间就能活得这么刻薄。 他也想这样对裴杼,只可惜,裴杼到底是县令,他才只是个县丞。 在裴杼的摆烂之中,郑兴成到底没能给得手。 等到幽州别驾杜良川领着一名录事、十名侍卫一路风尘仆仆地抵达永宁县后,先在县衙门前就被震慑了一下。无他,实在没见过这么穷的县衙,穷到县衙的大门都被腐蚀了几块,墙面也掉了漆,显然是年久失修。 再看永宁县官员,一个俊朗且年轻得不像话的县令,领着三个高矮胖瘦、奇形怪状的属官正冲着他们笑,再往后则是县衙的差役,稀稀拉拉都没多少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县城要完了。 简单寒暄后,杜良川下去洗漱了一番,再之后,便看到了永宁县给他们准备的接风宴,杜良川更加确定了,永宁县已经完了。穷的县衙他们见过不少,穷成这样的,实在少见。 裴杼作为县令,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按理作为东道主该热情款待,可惜永宁县才遭难不久,各处都短缺。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说完自己先罚酒一杯,其实白开水配咸肉也不错,若是再来一碗饭就更好了。为了节支,也就杜良川几个桌子上摆着的是清酒,裴杼他们喝的都是白开水。 杜良川兴致缺缺地饮下一盏,后又听裴杼熟练地画起了饼:“等来日永宁县富裕起来,下官再请杜大人来此重游,共饮美酒、共享佳肴,以弥补今日之憾。” 杜良川呵呵一笑。 这小县令还挺敢想,一个边陲小县还想富裕呢,下辈子吧。 一顿饭吃得兴致缺缺,这不是素就是素的,唯一一个荤的还是个腌货。他杜良川哪次去下面巡视不是山珍海味、金奴银婢地伺候着,一趟下来腰包都能鼓上许多,有时一次拿的贿赂都能顶上几年的俸禄了,哪里像这回这么寒碜? 杜良川叹了一口气,抬头时发现对面的小县令吃的倒是挺欢的,尤其是腌货,一口一口地往里塞。 得了,跟个穷鬼计较什么? 郑兴成瞪了裴杼好几眼,可惜这家伙只知道吃腌马肉,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点也不晓得奉承上面的人。郑兴成倒是有心奉承,不过杜大人似乎没有兴致跟他说话。 郑兴成自诩在幽州有人脉,但是他讨好的那位仅仅录事参军事,可没接触过别驾这样的大官,他也拿捏不准对方的脾性,准备观察一下再讨好。 一顿饭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几个幽州来的官员侍卫脸色都不大好。 没吃好脸色怎么能对呢?回官舍歇息后杜大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油水,思来想去还是出了门。 还没走多久,便看到前面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永宁县县令,另外两个是今日在席上对着他谄媚过两句的人,似乎叫郑什么来着。 裴杼老远就看到郑兴成跟张如胜带着个食盒过来了。 衙门没掏钱,这一看就是郑大人自掏腰包了。裴杼在气郑兴成这件事上一向热衷,脚步一拐就迎了上去:“哟,郑大人这是给本官加餐呢?真体贴。” 郑兴成只是讥笑,张如胜护主心切,早就对裴杼不满了,看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骂道:“想得倒是挺美,给狗吃都不给你吃!” 裴杼酸溜溜地“啧”了一声,也没计较什么。 没事气一气郑兴成就行,何必跟张如胜这个二傻子说嘴? 片刻后,两份食盒被送到了杜良川眼前,还附赠郑、张二人讨好的嘴脸:“大人,这是我们二人特意为您准备的,还请大人笑纳。” 杜良川:“……” 他笑不出来,毕竟他不是狗。 郑兴成二人被无情地“请”出去了,杜大人自己则越想越憋屈,他还没有被人这样骂过。虽然知道这两人大概率没有胆子故意折辱他,但是这样没脑子的人,杜良川同样不喜。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节 第二日一早,攒够了火气的杜良川便开始调查税粮、欠款失窃一案,第一个被带过去审的便是郑兴成。 郑兴成还觉得莫名其妙呢,不应该最先审问县令吗? 魏平直勾勾地盯着郑兴成。 郑兴成也发现了,难得,这家伙竟然比裴杼还要紧张。恶意一起,郑兴成压低嗓门故意对着魏平耳语道:“你们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魏平跟在裴杼身边,他对郑兴成的品德不放心,加上郑兴成这段时间频繁挑衅县令大人,此刻魏平紧张万分:“大人,郑兴成不会告密吧?” 裴杼挠了挠脸颊:“……应该不会这么快。” 他也不相信郑兴成,但是他相信郑兴成会权衡利弊,这事儿他招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魏平提心吊胆地摸了摸衣兜,他也不希望真把人给毒死了。 第10章 审问 外头的人等得心急如焚,不仅魏平慌了,就连张如胜也两腿打颤。 糟糕,大人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念头刚起,张如胜便赶紧给自己的大脸一个巴掌,呸呸呸,大人还说要带他吃香的喝辣的呢,怎么可能折在这件小事儿上? 半个时辰后,郑兴成终于脸色苍白地出来了,精神萎靡不振,人也像是虚脱了一样,看着着实可怜。 但裴杼一见他这样便知道稳了。若是郑兴成真招了,不该是这个模样,应该破罐子破摔且精神极度亢奋,还对他极尽嘲讽呢。 他三两步上前,毫不费力地搀着个头矮小的郑兴成往前走了一截路,低声道:“多谢。” 只听得郑兴成冷笑回应。 郑大人时常冷笑,裴杼已经对他的冷笑免疫了。不管怎么说,郑大人在生死关头还是拎得清的,下回有这样的事还得拉着他一起,靠谱。 没多久,张如胜就将裴杼给挤走了,转头又见里头来人将裴杼给叫了过去。 张如胜暗自幸灾乐祸,他们郑大人都已经被折腾得这么惨了,裴杼还能独善其身?等将郑大人扶到一旁坐下之后,张如胜才问:“大人,里面那些人到底问了您什么?” 王绰与魏平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郑兴成擦了擦汗水,问了什么?自然是问胡人南下的桩桩件件,包括他们如何退敌的。那个点火的东西郑兴成也没瞒着,不过杜良川倒是个有见识的,一下便猜到了是石脂水。 这东西幽州也有,所以也看不上永宁县这点三瓜两枣,杜良川只是惊讶永宁县还有这个战斗力,他还以为永宁县都是些软蛋呢。 至于税粮跟钱款,亏得郑兴成跟裴杼早就对好了口供,提前将账本做得干干净净,且他又算是个心性坚定之人,若不然被这般反复逼问,肯定会露馅的。 其实郑兴成也想不通为何杜良川非得针对他,明明自己对他一直都谄媚有加,比裴杼上道多了,昨儿还亲自给他送饭菜呢。这都没打动杜良川,以至于让自己第一个受审,真倒霉,讨好人还讨好出毛病了? 幸好个中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郑兴成从来也没准备告诉张如胜,这家伙脑子不好使,被人一乍就全倒出来了,他随口糊弄着:“无非就是守城跟仓库那些事,问得甚是仔细,这才耽误了不少功夫。” 郑兴成其实心里也挣扎过要不要和盘托出,可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这样做,瞒天过海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实在瞒不住了他肯定会断尾求生,可眼下还不到时候。 张如胜嘀咕道:“这么点破事儿还问了这么久。” 郑兴成心累:“可不是么。” 眼瞅着魏平那个讨厌鬼还在竖着耳朵偷听,张如胜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大人,那您就没有告县令的状?多好的机会啊。” 郑兴成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自然是有告的。 要命的事情不敢提,但是在别的事情上还是可以给裴杼上一上眼药的。譬如幽州借给他们的这笔钱,郑兴成几乎明示对方,县令大人不肯还了,也是在县令大人的指示下,如今县衙上下已经达成了不还的共识了。 裴杼就等着被针对吧! 裴杼确实被针对了,等到他第二次听到欠款一事时,便已意识到郑兴成肯定说了什么,于是裴杼赶忙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大人,这些钱跟粮食都是被胡人给抢走的,他们如此蛮横,是否需要写封国书去东胡谴责追回?总不能让永宁县白白受这个委屈吧?” “咳——”杜良川一口茶水没咽下去,险些喷出来,整个鼻腔都火辣辣的。整理了一番仪态后,杜良川才纳闷地打量着裴杼,这县令是个傻子么? 裴杼一脸乖巧:“两国议和期间,东胡却纵容民众如此放肆,这已严重到蔑视我梁国国威了,难道不该讨回这个公道?” 杜良川也没想到他这么敢想,两国议和,是梁国主动议的啊,他们压根不占优势,还追回,还谴责,想什么呢?但是这话肯定不能说,杜良川只好斥责一句:“始末还未查问清楚,休得胡言乱语。” 裴杼不服气:“还要如何查证?一切本就是胡人所为,永宁县百姓皆是见证。若非他们,难不成还是永宁县官员监守自盗,将那些税粮跟钱财昧下的吗?” 杜良川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也知道裴杼等人肯定没有这个胆子。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谁敢去做? 裴杼还在喋喋不休:“永宁县常年被胡人所扰,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们,必须讨回!大人,您可要给永宁县上上下下两千多户做主啊,如今永宁县就仰仗着您了。” “……行了行了。”眼瞅着裴杼越来越聒噪,杜良川赶忙打断,甚至被他闹得都没顾得上他不还钱的事儿了,直接将守仓的几个差役给叫过来问话。 这些人方才便已被带过来分开审问的,如今供词拿来一瞧,跟郑兴成、裴杼所言无二。 当初南下的胡人不过二千余人,但是在这份供词中却足足翻了一倍,胡人兵分两路,一路佯装攻城,吸引了永宁县所有人的注意力;一路则悄悄绕后,趁守仓差役不备打晕了他们,运走了钱粮。 等到永宁县百姓好不容易击溃敌军发现自己后方被盗、想要追查时,已经来不及了。 决定昧下粮食后,郑兴成本来是要直接弄死这些守仓的差役,不过几个人最终还是被裴杼给保下来了。也正因为此,他们才会对裴杼感恩戴德,马首是瞻,即便上面来了官员审问,他们也是咬死是胡人作乱。 有个差役还指着自己不小心摔断的胳膊,言之凿凿:“属下的这条胳膊便是被胡人弄断的,他们打晕了人不算,还打断了属下的胳膊,何其残忍!若不是怕血腥味引来野狗野猫,闹出更大的动静,没准属下等的小命都得交代在那里。” 说完磕了个头:“大人,属下胳膊这事,是否也能向胡人讨要医药费?” 杜良川:“……” 穷鬼成精了吧?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找胡人要医药费,太守大人都没他们敢想敢做。 除这些人之外,县衙其他人也被侍卫带出去一一审查。结果没什么悬念,知道内情早已咬死胡人,不知道内情的口供更是出奇的一致——他们无条件相信这件事是胡人所为。毕竟除了胡人,没人会下手这么狠毒。 可杜良川却总觉得这事儿古怪,于是又带队出城暗访城中百姓。 偏偏城中百姓对胡人也憎恶到了骨子里,有些人哪怕没见过胡人偷了粮食,都能异口同声地将脏水往胡人身上泼: “没错,就是胡人偷的,我亲眼看到过!” “我也亲眼看到过,我还追出三里地呢,可惜没能追上。” “这群胡人这回学聪明了,都会虚晃一枪了,真是可恶。” 郑兴成:“……” 要不是粮食是他运出来的,他都得信了这说辞。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些人这么爱胡说八道来着? 不过这也是好事了,胡人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多了,百姓对他们深恶痛绝,哪怕裴杼没开口他们都愿意配合,主动编造不少胡人的罪证。众口铄金,这个罪胡人不认也得认。 杜良川不置一词,又带人去了郊外。离县城最近的便是上颍村,罗村正得知县令大人造访早带了人前去迎接。等到了之后才发现另有别人,且此人还走在县令大人前头。 罗村正心下一转,猜测这位肯定就是幽州的大官了。 十月将至,城外的冬麦已经冒头,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杜良川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永宁县今年的收成不是说不大好么?” 裴杼点头:“是不大好,收了税粮后连种子都挤不出来了,听说税粮被盗之后,百姓们心痛不已,那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到头来却便宜了胡人。还是我们郑县丞看不得百姓受苦,将自家的粮食献出来给百姓先种上。有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才是永宁县百姓之福。” 郑兴成心中稍微痛快了点,裴杼这厮还算说话算话,确实为他表功了。 “郑县丞?”杜良川诧异地看着郑兴成,此人模样矮小,落在杜良川眼里便有几分猥琐,不像裴杼那样大大方方的看着舒服,倒是没想到这种人还能有如此胸襟,“郑县丞家中挺富贵啊?” 郑兴成忙道:“不敢当,不过是经年的积蓄,拿出来后家底也亏了彻底。也幸亏永宁县的农户不多,需要的粮食也少,否则便是下官倾家荡产也补足不了这批粮食。” 裴杼话锋一转:“说起来,永宁县农户少也是那帮胡人作孽,原先永宁县可是有足足四千多户,如今只剩下了两千多户了。胡人时刻都盯着永宁县这块肥肉,大人,这回绝对不能放过这些胡人!” 又来了,杜良川无语。 他可以确认,即便这事捅到陛下跟前,胡人也不会受什么惩罚,更不会有任何赔偿,他们如今还不敢跟胡人翻脸。 在外转了一圈,问出来的话都大同小异,看来这次税粮钱款的确是胡人抢走的。毕竟,一个人可以说谎,却不能让整个县城的人都替他圆谎,更有百姓还都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亲眼看到过,应当做不得假。 只是查明白了之后还得头疼,头疼该如何向朝廷给自己开脱。 这破地方杜良川是不想再多留一日了,他算是看明白了,永宁县的人又穷心里又没数,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想走,裴杼还不稀罕招待他,巴不得他走块点儿。 不巧的是,回程时杜良川发现了永宁县预备修河渠一事,他立马盘问起了裴杼:“如此的大工程,想必要花不少钱吧,衙门的账目上怎么没见这笔钱?” 郑兴成偷偷瞪了裴杼一眼,早让他不要着急此事,偏偏不听,这下可好了,被上面的人逮到了吧?有钱兴修水利,却没钱还给幽州,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他就等着看裴杼如何收场了。 裴杼一点没担心,胡说八道那是张嘴就来:“衙门账上的钱早就用光了,如今都是赊账雇人,所以正打算同州衙借一笔使一使呢。” 杜良川等幽州官吏:“……?” 等等,他们听到了什么?这厚脸皮的在说什么? 就连郑兴成都在使劲给裴杼使眼色,乱说什么,他们上一笔钱都还没还呢! 裴杼本来是想用银矿顶着,但如今这些人在银矿也不能挖了,他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杜大人,这河渠修建也是有讲究的,潮白河年年都有洪涝,影响的可不止永宁县这一片地方,整个水系覆盖的地方都会受灾,包括幽州州城也会被牵连。来日修好了这河渠,便可根治水患,幽州境内所有的地方也都能受益。惠及大家的事情,怎么能只让永宁县出钱出力?永宁县正值艰难之际,州衙多少应该掏一些,否则实在说不过去。” 杜良川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永宁县可还欠着钱没还呢,如今又要借?” “正因为欠钱不还,才更要借。这年年闹水患,百姓跟官府哪里攒得下来钱?只好一年年的拖欠着。等到这河渠修建之后,水患能够平息,还能养些鱼虾,百姓跟官府自然也能跟着富裕起来,这钱也能赶紧还上去。可若是没钱修河渠,那这欠款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裴杼腼腆一笑:“大人,我们是想还的,就看州衙愿不愿意雪中送炭了。” 借一笔也是借,两笔也是借,为什么不能多借一点呢? 第11章 到账 杜良川深刻反思一番,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彻底,他就不应该跟个穷鬼提“钱”这个字。如今钱还不上不说,还被人赖上又想找他们借。 诚然,幽州不缺钱,朝廷为了稳固边境每年会额外拨一笔,但是这些钱自己都不够分,又怎么会愿意借给旁人?尤其还是借给永宁县。如今在杜别驾眼里,裴杼跟老赖也无二致了,没皮没脸的人谁都会忌惮三分,哪怕杜良川比裴杼高上好几个官阶也不例外。 当天下午,杜良川便叫人将永宁县的账本复刻一份,而后急匆匆地准备回城,再待下去没准人家就直接动手明抢了。 做戏做全套,送行的时候裴杼还握着杜大人对手,情真意切地表示:“大人,永宁县的公道就全仰仗您了。胡人太过猖狂,您一定要好生上表陈情,最好让陛下派兵直接剿灭了东胡,替永宁县上下狠狠出这口恶气!” 杜良川已经懒得吱声了,随意应付两句后,赶忙爬进了马车。这破地方他是再不想来了,裴杼这个心里没数的穷鬼县令他也不想再看见。 都已经出发了,还听到裴杼的声音在后面阴魂不散:“大人,还有借钱修渠这事儿,千万早点送过来,永宁县上上下下都等着呢。” 杜良川掀开车帘,对着车夫道:“走!赶紧走!” 马车没多久便跑没影了,只卷起了一地尘雾。 裴杼捂着鼻子,还觉得不够。他本来是想去挖银矿的,但是现在完全不想动这为数不多的矿藏,就一门心思盯着州衙,而且越想越觉得借钱这路子可行。还不还的先别说,反正得借过来。待借过来之后,修渠这件事就名正言顺了,一切账目也能抬到明面上来。 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他们连夜修改账本,几个人加在一起反反复复对了好几遍,确认没错之后才放了心。他们都不擅长做假账,只有王绰稍微厉害些,但涉及到复杂的账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衙门里也没什么精通账目之人,如是不用做假账自然最好了。 裴杼回去之后便让王绰再写一道文书送去幽州。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节 没别的意思,就是哭穷加要钱。 郑兴成都被裴杼这操作给惊呆了,他以为裴杼借钱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他还真的要借啊,咋想的呢? “你凭什么觉得州衙会借钱给咱们?” “当然是凭咱们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了!”裴杼感觉自己的强盗逻辑十分自洽,“想要让咱们还钱,就得先给咱们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让永宁县挣到钱,否则怎么还呢?靠盘剥百姓?百姓兜里也都干干净净,榨不出一点油水了。这钱,他们不借也得借。” 郑兴成:“……” 简直荒谬。 他对裴杼不抱任何期待,加上税粮等事翻篇了之后,郑兴成身上的账跟贪的钱也算是彻底解决了。庆幸之余,他还觉得疲惫不堪,他们这位县令,时而妇人之仁,时而胆大包天,只盼着这回别再牵连到他。心累身也累,郑兴成傍晚都没在衙门蹭饭,直接领着张如胜等人各回各家了。 他们走了更好,这两天招待杜良川的菜还剩下不少,裴杼直接吩咐后厨全都热好,由他们几人还有各差役平分。好歹是个荤菜,总不能浪费了。 王绰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穷困潦倒的滋味了,即便流放途中,他也有故人照看,不至于过得太拮据,可眼下…… “这是肋肉,王师爷吃吧,这些日子还得劳烦王师爷多写几道借钱的文书。” 碗里忽然多了一块腌肉,抬头时便看到裴杼那张笑吟吟的脸,叫人看不见一丝阴霾。 王绰没有被人这么实诚地讨好过,但是,感觉还不赖。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如今来了永宁县才知道,原来日子还有另一种活法。 受了裴杼的“贿赂”后,王绰的文书写得越发用心了,当天便叫人紧急送去了州衙。 杜良川回程后天色已晚,等第二日一早,他才去寻了幽州太守刘岱回禀永宁县情况。 满城百姓作证,加上账目上也挑不出错,这事儿已经证实是胡人作为。 不出意外的结果,刘太守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写到一半儿的奏书。今日无论如何得写完送去京城禀明原委了,若是再拖,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落。 才刚商讨了两句奏书如何润色,便听到有衙役上前,道是永宁县送来了文书,请两位大人过目。 刘岱一头雾水:“永宁县这会子急哄哄地送什么文书?” 那边的杜良川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不会吧,永宁县县令不会这么没眼色吧? 等到打开文书一瞧,杜良川彻底气晕。 还真是,真就有人这么不懂眼色不知礼数,他竟然敢直接来州衙哭穷借钱! 连刘岱看得也茫然了一会儿:“永宁县上笔钱还没还,如今又来借?” 二人对视一眼,杜良川烦躁地蹙起眉头,半晌才道:“大人您不知道,裴杼那厮歪理一套接着一套,不借到钱是不罢休的。而且看他的意思,除非咱们再借一笔给他,否则上一笔欠款他是彻底不还了。” 个中缘由,文书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永宁县要修水渠来根治水患,造福整个幽州城,只是他们账上没钱只能来幽州借了。多冒昧啊,但凡知道点眉眼高低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永宁县穷成什么样,刘岱是清楚的,他当即便给裴杼回了一封信。 隔日晚上,裴杼也收到了信。这位太守大人很是体贴,好话说了一堆,再三表示幽州不会抛下永宁县,这河渠他们肯定会出一份力。 只是最重要的他却一点都没说。裴杼将信扔到一边,对着魏平抱怨:“漂亮话说了那么多,却没说出多少钱,也没说什么时候出,这样的回信要来何用?” 魏平拿起信瞧了一眼,通篇的漂亮话,看得人心中熨帖。但是永宁县缺钱,这些话说得再多也不如给笔钱来得实在。 没要到钱,裴杼当然不甘心,于是抹黑跑去了王绰的房中,商议着再写一封明儿一大早就送回去。不料一连几封下去,幽州安抚的话说尽,可就是不松口。 钱难要,裴杼一连几天都是自讨没趣,惹得郑兴成跟张如胜看足了笑话。 郑兴成不怀好意地提点了两句:“大人还是悠着点儿吧,得罪了幽州太守,年底考评给你定个最末等你不就栽吗?” 裴杼其实压根不在乎什么考评,都已经差成这样了,还能再差么?不过想到当初给自己立的人设,立马反驳:“本大人想往上升还得靠区区一个幽州太守?只要再过上几年,不论政绩如何都能捞得回去。” 想到裴杼身后的裴家,还有裴家盘根错节的姻亲,郑兴成脸色不善地闭嘴了。 啧,上头有人了不起啊? 裴杼一脸嘚瑟,再次感受到了裴家这个名头的好用,尤其再骗郑大人的时候,那真是一骗一个准。若有朝一日郑大人得知他在裴家的真实处境,还不得气疯了? 借钱几番受挫,不过裴杼本身就是个愈挫愈勇的,人家越是不给他越是惦记。再说了,这笔钱本来就是永宁县该得的,永宁县百姓替幽州挡了多少灾了,说借已经是给面子了,按理说这笔钱就应该直接给他们! 水库一事也耽误不得,账上没钱裴杼就先欠着,给百姓打个借条,让他们先跟着衙门去挖渠。 他担心百姓不相信官府,再三保证:“大伙儿只管放心,我以自个儿的名誉担保,这工钱肯定会尽快发放,绝对不会拖欠一文。” 其实给不给的城外的农户也无所谓,他们承了县衙这么大的情,本就应该出力。且如今县衙什么情况,百姓们也心知肚明,为了给他们善后,县衙已经一分钱都不剩了,估计很难拿出工钱分给他们。 但是为了不揭裴大人的短,百姓们就只当是不知情,只在私下悄悄安慰裴杼: “大人,即便这钱发不出来也不妨事,反正田里的麦子已经种下去了。” “正是,大人还是不要为了还钱处处节省,没钱就缓一缓吧。” 他们可以理解的! 裴杼叹息,多朴素的老百姓啊,都被压迫成这个样子还知道体谅人,对比起来,不给钱的那群人便显得面无可憎了。裴杼本来不打算将事情弄得太僵,可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直接命人前去拜访安平县县衙,让他们也出一批人过来挖水库。 安平县县令听到这差遣后,反应跟当出的杜良川一模一样:“凭什么?” 魏平回得一板一眼:“我们家大人说了,此处河渠修建起来受惠的可不止是永宁县,下游所有的地方都跟着得利。如今永宁县正是艰苦之际,贵县出点力难道不是应有之意?” ……呵,安平县县令没见过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人。 “再者说来,州衙都愿意给钱了,你们安平县多出几个人算的了什么?此事永宁县牵头,又不需要其余各处费多少心,你们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想到当初永宁县在前挡着,安平县等地方躲在后面没伸过一次援手,魏平说话便忍不住恶意满满,“永宁县穷成这样,真有人好意思占尽便宜?”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安平县也不得不出些人将这些臭要饭的打发走。 他们自个儿也怀疑得很,遂转头又派人去问州衙,想打听一番州衙是什么时候给钱给永宁县修建什么河渠?给了多少?怎么竟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另一则,永宁县虽然行事粗俗,但是这事儿似乎办得不错,不知道来日州衙能否也帮他们修个河渠? 从安平县得了人,魏平又如法炮制,将周边几个县城都跑了一趟,极力散播州衙借钱修渠的消息。 于是向州衙问话的人越来越多,知道州衙借钱修渠的县也越来越多。 这事儿传开了,州衙直接被舆论架了起来,不借的话根本收不了场。 杜良川这辈子没有这么憋屈过,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县令给摆了一道?!他愤愤不平:“大人,这裴杼行事太过肆意妄为,他就不怕前途尽毁?” 刘岱神色复杂:“他人已在永宁县,还能有何前途可言?” 永宁县县令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把他撸下去谁又愿意顶上?况且,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离了那等险恶之地,去哪儿都能混口饭吃,更不必说在杜良川口中,这裴杼还是个相貌极俊俏的年轻人。舍出一张脸来,便是不当官也不缺富贵日子做。 杜良川还是不服气:“那这回真就得让他如意了?” 刘岱无奈:“这回只能如此了。” 他如今担心的是奏书的事,那封陈情书应当已经摆上御前了,他们这位新君脾气可不好,不知事态会如何演变。 两日后,幽州又一次来了人。裴杼严阵以待地接见完,又喜不自禁地将人送走。 人刚走,裴杼便端不住了,兴冲冲地召集众人,迫不及待地宣布:“诸位,县衙要到饭——呸,是借到钱了!” 第12章 谴责 钱款到账,衙门上下都为之沸腾起来。 众人真没想过州衙会给他们这笔钱,毕竟他们已经借过一回了,且这笔钱至今未还,未来……也不好说能不能还。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州衙竟然不计前嫌又给了他们一笔,真是意外之喜,众人一窝蜂地上前围着裴杼,直夸他聪明、了不得、高瞻远瞩! 上回负责守仓库、后又被裴杼从郑兴成手里保住一条小命的成四只差没有把“敬佩”两个字刻在脸上了:“大人,您可真厉害,凡是您想做的事儿,就没有一件办不成的!” 不管什么夸赞,裴杼都照单全收,自信心膨胀到极点。没错,他就是这么厉害! 当然啦,魏平也很厉害,裴杼也不吝啬,狠狠夸了一下魏平。 魏平虽然脸上淡定,但是心中的激动雀跃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也没料到自己还能立功呢,还得了大人的夸赞,真好。不过他千万得忍住,不能喜形于色,更不能让大人觉得他是个不稳重的属下。 “就没有一件办不成的~”张如胜阴阳怪气地学着成四的话,不屑道:“我就说成四这家伙是个墙头草,当初就不应该拉他一把。” 衙门里头的这些差役,哪个没有受恩于郑大人?以张如胜为例,他之所以对着郑兴成这般死心塌地,还不是因为郑兴成曾不遗余力地提拔过自己?其他人也一样。结果到头来,记住这份恩情的人压根没几个,眼下更是被裴杼的这点小恩小惠给收买全了,真是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 郑兴成虽然也记恨裴杼抢了自己的风光,但是对成四等人的倒戈却算不上生气。之前亲近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拉拢,没付出过什么真情实感,这些墙头草愿意倒哪儿就倒哪儿吧,当务之急是继续跟幽州那边加强联系,若能高升,他如今做的这些就都值得。 这笔钱快速入了账,当天下午,裴杼便亲自去了工地上兑现承诺了。 所有招过来的短工,衙门都负责两顿饭,做饭的粮食还是当初没有用完的税粮,裴杼愣是盯着才没让郑兴成私吞,等于是从郑大人口里硬抠出来的。除两顿饭外,永宁县这边的短工额外能得一笔钱,这是提前说好了的。 百姓们也没想到真的能发钱,还发得这么快,前去领钱的时候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处处透露着不真实之感。 他们竟然能从县衙手里拿的钱,还是比照着市价给的。以前陈县令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不从他们明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真的不一样了,县衙的作风从裴大人过来之后就变了个彻底! 但是还有人为此担心不已:“大人,这钱发下去之后真的不会影响您吗?” 裴杼哭笑不得,再三强调:“不影响,衙门还有钱,真的。” 钱到账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裴杼虽然没富裕过,但却知道大钱是赚出来的而非省出来的。若是以后没钱再借就是了,只借一笔钱他就还是孙子,借他个没完没了,他就是天王老子! 永宁县的人排着队领钱可扎了不少的眼,其他各县的人望着自己刚吃完的空碗,都觉得不平:“为什么他们有钱我们却没有,不都是干的一样的活吗?永宁县衙也太不公正了。” 有人气势汹汹地跑去质问发钱的差役,结果对方的回复也气人:“我们的工钱只发给永宁县的人,那些人都是我们县衙招过来的;你们若是要钱,只管找你们县衙要去,谁招来的谁负责。” “可是我们也是给永宁县干活啊。” “这不一样。”成四跟着裴杼几天,耳濡目染,嘴巴也利索了许多,“这个河渠虽然建在永宁县,但是各县都跟着受益,等修好了,日后大家便都不用面临洪涝之灾。是以你们也不是给永宁县干活,是给自己的县衙干活,给你们家县令干活。当初各家县令派人的时候,也都是尽各县的一份力。永宁县都已经穷成这样了,还找州衙借钱给大家伙发工钱,你们各县可比永宁县富裕多了,没道理连这点便宜都占,丢脸不丢脸?” 说完招呼其他永宁县的人赶紧过来领钱,发完了他还要陪县令大人巡视河渠工程呢。 众人辩不过他,只有退后一步默默生气的份儿。看着人家县的官吏跟百姓亲亲热热,他们自己这边却冷冷清清,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最终对工钱的渴望还是压过了对县衙的恐惧,加上永宁县那位新县令待下确实和蔼可亲,叫他们对自家的县令也生了期待,于是晚上回去之后便开始找衙门追问工钱的事了。 各县县令被问得猝不及防。不是,这不是力役吗?都是百姓无偿进行的劳动,县衙不借此敲诈勒索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找他们要钱?怎么想的? 可还不等他们将人轰出去,就听到百姓们言之凿凿地道:“可人家永宁县都是给钱的。” “是啊,永宁县不仅给钱,他们县令大人还每日都来探望呢,再三叮嘱,不许差役鞭笞百姓,若有欺压凌辱,一律严惩不贷。” “永宁县不仅给钱,还管两顿饭,还让他们的百姓吃饱。” 几句话,堵死了所有的推辞与质疑。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不比也就罢了,如今一比较起来,裴杼简直是踩着他们的脑门彰显自己的爱民恤物。若是再不给钱,岂不是坐实了他们不如永宁县县令了? 没奈何,最终各县衙还是捏着鼻子出了这笔钱,并且打算日后再不跟永宁县一块办差。明明可以当作徭役算,裴杼那现世宝非要招工,真是吃饱了撑的嫌自己钱多。 这么一想,连带着州衙也一道跟着埋怨起来了,要不是太守非要给钱,那现世宝也不能这么张狂。 翌日,离得近的安平县的张县令也憋不住了,趁着下午跑去了河渠工地上巡视。永宁县想来都是幽州各县最轻视的,没道理他这个县令反而被永宁县县令给比下去。 张县令赶过去时,却见裴杼早已经到了,甚至都已经问过了今日的工期、巡查过河口、发过了工钱,还跟百姓亲热地说完了话。 啧,装模作样,张县令就站在岸上无语地看完了全程。 还是魏平提醒,裴杼才意识到隔壁的县令过来了。当初要人帮忙的时候态度蛮狠,但是如今要到人了可就不能蛮横了,裴杼好脾气地上前寒暄并表示感谢。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节 张县令目光下移,落到裴杼沾满泥土的靴子上,觉得这年轻人为了装模作样还挺舍得折腾自己:“裴大人真是事必躬亲,用不着您干活的时候都这么忙前忙后,一刻也歇不得,倒是将咱们这些老人都给比下去喽。可怜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不会说话、不会邀功的,如今幽州五县,也就裴大人对永宁县最为风光,连州衙都出钱出力,看来老实干活还不行,必得能说会道懂表现才行。” 啰哩巴嗦一大堆,裴杼只听出了其中有淡淡的酸意。言语上的排挤,在裴杼这里攻击性等同于零,他直接道:“那您也表现表现不就行了?” 张县令被噎住,他其实只是想讽刺一下来着,这人到底听没听懂? 听懂听不懂都不妨碍裴杼打直球:“眼下工期紧张,能够表现的机会可不少,张县令不妨多派些人过来。只要事情办得好,还怕州衙那边不记得安平县的功劳吗?” 张县令吓得后退了一步,怎么突然扯到这事儿上了:“此事休提,安平县如今人手也不够。” 裴杼一把握住张县令的手,情真意切:“不着急,这会不行还有下次,等到下回永宁县办大事儿我一定第一个知会您。咱们两县隔得又近、关系又好,合该守望相助才是。” 张县令干笑,抽了一下,一动不动。又使劲儿抽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还挺疼。 他也不敢继续撩拨讽刺了,再说下去没准又被裴杼给赖上。匆匆回了一句应付,张县令便火急火燎地回去了,本来打算学着裴杼好生跟百姓们打声招呼也没顾得上。 不成,这裴县令脸皮太厚了,他得跟其他县令通个气儿,以后千万不能被对方给沾上。 裴杼这边却觉得张县令还是太内敛,内敛好啊,以后常来常往的,熟悉了,就能开口借钱了。 而此刻京城之中,百官最近都谨言慎行起来。 起因是几天前幽州那边传来消息,胡人秋后南下作乱,意图攻城。虽然幽州上下竭力守城,没有让胡人越雷池半步,但却中了胡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他们抢走了税粮和钱款。 陛下因西北战事才跟东胡议和,转头东胡那边就打了他们的脸,可见胡人是一点没将梁国放在眼里。 这亏,他们是吃了,但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吃下去。朝廷已经给东胡写了国书谴责,不过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和反应,尚且不得而知。 国书确实已经传到东胡了,东胡大汗跟官员们看完都懵了一下,互相寻问了一番,他们今年没组织人南下啊,会不会搞错了? 一通查找之后,才找到了罪魁祸首。 原来真是自己这边搞的鬼,梁国没冤枉他们。 放出去的几千人,最终回来的不过几百来人,宝日金等还受了伤,如今依然在修养。这宝日金也是个有来路的,他虽然自己身上没有个一官半职,但是家中父兄却都在王廷办事,有个姐姐还是大汗的爱妾。只是他为人好战,时常出去交友、惹事生非,这回才跌了这样大的跟头。 宝日金连日郁闷还不够,今日他父兄竟然过来质问他,是不是私自藏了钱粮却舍不得拿出来。 宝日金:“……?” 说什么胡话呢?他连自己的爱驹都丢了,哪来的粮食? “我拿没拿回东西你们会不知道?”宝日金被问得还有些生气。 宝日金父兄却不信他:“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梁国那边写了国书来问责,说是咱们的人偷了永宁县的粮食钱款,还意图攻城。今年秋天也就只有你们南下了,这粮食,肯定也落在你们手里。” 宝日金愤然而起:“胡说八道,这是污蔑!” 攻城他认,但是这粮食跟钱他绝对不认!本来打输了仗就已经够可耻了,到头来还要担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凭什么? 宝日金咬牙,脸色都开始扭曲了:“这定还是那些梁国人监守自盗,如今却都推到我们身上,真是可恶,可恶至极!” 父兄二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这家伙是打死不认了,其实不认也是好事:“得了,反正大汗也没怎么看得起梁国,更不打算追究这件事情,只是回了封信略表歉意。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过你下回还是安分点,这两年别出门了,今后做事也别这么顾头不顾腚,收尾总得收干净些。再叫人拿捏住了把柄,大汗也保不住你。” 好样的,宝日金听着这番话便知道他们没相信,心中越发怄得慌,他真没做,真的不是他!想他宝日金嚣张跋扈,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最可气的是,不仅他父兄不相信,连跟着他出去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不相信,还有那些伤亡的家属,那些人竟然光明正大的集结起来找他要钱、要粮,让他不要私吞。 私吞个屁,根本没有的东西,谈何私吞?宝日金险些被他们蠢死。 这都是梁国的阴谋,他们竟然还真相信,有这么蠢的人吗?梁国,永宁县!他宝日金与他们势不两立! 但宝日金的否认,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消息越传越真,最后跟着宝日金南下扫荡的那些人也有点恍惚了,难道真的是他们做的? 第13章 奖励 梁国地域虽广,但无奈周边势力太多,对外便有些力不从心。东胡向来待梁国便不大恭敬,这回即便自家人犯了错,也是一封国书便轻飘飘地应付过去了。 道个歉服个软,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实质性的赔偿,反正梁国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这事毕竟是自家做的不地道,于是大汗便让官员约束一下底下的人,都收敛一些,不到艰难时也就不必下去抢粮食了。 这话别人肯听,宝日金却半点听不进去,他下定决心跟梁国势不两立,不,准确来说是跟永宁县。 待东胡的回信传入京城后,满朝文武再次噤声。 东胡这做法,无异于是在梁国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可他们却说不出要制裁东胡、找回场子的谏言,为了北方那些蛮夷,梁国已是分身乏术,匀不出兵力来对抗东胡。如今受了点委屈,也就只能忍着。 从一众皇子中杀出重围、顺利登基的齐霆面对此境况时,除了愤懑,便只剩下无可奈何了。明知道情况不利于自己这边,朝中官员为保守起见肯定也不敢多言,可齐霆却总是思绪飘忽。 若是太傅尚在,若是大将军还活着,若是那些人都没有被清算,是否就不必看胡人的脸色了…… 这念头刚起,便被齐霆无情地掐断了。 想这些无济于事,已经背叛他的人根本不值得留恋。他已登基三年,身边缺不了文武双全之人,待他们成长起来,何愁没有人顶替太傅等人的作用?这偌大的朝廷,偌大的梁国,难道缺了他们就不省事了? 朝中的重心仍旧放在西北这边,东胡之事甚至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不过刘岱身为幽州太守还是被牵连了。 奏事失职,被笞四十,余下州衙官员也都各笞三十。虽然打得并不严重,不过就是走个流程,但是太伤颜面了。 刘岱被打之后,好几日都独坐屋中不愿见人。他自任幽州太守之后便是地方上的头把交椅,向来说一不二,如今却因为这点子事被朝廷责罚,面子上着实过不去。 杜良川也一样,他比刘岱脾气还暴些,这几天一点就着,已经痛批了好几个不会办事儿的蠢蛋了。 这档口,偏偏还有人不长眼,又过来说些有的没的,挤兑永宁县县令太过高调,言语中还暗示州衙做事不地道,借给永宁县那么多钱却没有借给他们。若不是永宁县白得了这笔钱,也不能够如此嚣张,更不至于将他们各县都给比下去。 本来他们是不用出钱修那破河渠的,现在可好了,永宁县给了钱他们也不得不给。各家也都不富裕,若非裴杼没事找事,他们年底也能多留一笔钱。 “比比比,就知道比,真是一群猪脑子!”杜良川正好无处发火,如今找到了借口,立马提笔,挨个写封信,将所有县令都痛斥了一顿。 让他们分忧做不到,没事儿跑来气人的本事却不小。再唧唧歪歪,今年一并都给他们打个差等考评! 一通火发下去,各县瞬间乖觉。 只是裴杼有些不舒服,他是无辜的,为什么杜大人还写信将他也骂了一顿? “我什么都没干呢。” 翌日,裴杼对着过来监工的张县令小声蛐蛐。 张县令“呵”了一声,他什么都没干?他干的事情还少吗?就是因为他惹出了这一摊子的事,才害得他们都挨了批!话说起来,最无辜的那个明明是他才对,他都没跟州衙抱怨却也被战火波及到,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骂。 他多冤啊…… 裴杼抱怨过后还在好奇:“对了,张大人为何这两天忽然来得勤快了,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其实不止是张县令,其余各县的县令也都过来探了一趟。但因为离得远,来回不大方便,只是匆匆看过做了一番亲民的姿态便又回去了。 “还能为何,因为闲的。”张县令隐晦地朝着裴杼翻了个白眼。 不花钱也就算了,花了钱自然得看看修得如何。另外,这功劳也不能只被永宁县这些人给占了,他们也得分一分。只是每次过来都会碰到裴杼,且裴杼那厮看到人还喜欢往前凑,不熟也能找到话来聊,跟狗皮膏药一样,这一点让张县令尤为不爽!若是没有裴杼就清静了。 裴杼没感觉到张县令的排斥,就算感受到了他也觉得无妨,交朋友吗,多处处就融洽了,他有自信能够得到张县令等人的喜欢。 十月一过,天气骤然变冷,等到了十一月后更是严寒刺骨。今年不仅年成不好,冬天也比往年难捱,幸亏当初裴杼让县衙将各处的房屋都给修缮了一遍,否则只怕要冻死不少人。 水库工地上每天都有热水供应,中饭、晚饭的时候还特意支起火堆取暖。绕是如此,还是冷,裴杼出门一趟必冻得鼻梁通红。 但再冷他也要出去,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工期赶不上。他也想多招工,但是永宁县青壮年都在这里了,挤不出更多来。没办法,县里人口不够就是这么窘迫。 要是能天降一批人手就好了,裴杼默默祈祷。 王绰直观地感受到了裴杼的急切,他有些不解:“大人,这河渠一定要三个月内完成吗?” 裴杼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一定要。” 否则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系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知道,靠着他自己摸索实在太难了。 王绰听罢,忽然又问:“那大人在乎在各位县令那儿的名声么?” 裴杼一头雾水:“要那玩意要做什么?” 在自己家里有点名声就行了,至于外面,裴杼还真不怎么在乎。 裴杼觉得王师爷挺神秘的,当然也很厉害,他这么问必然是有法子,裴杼鼓励道:“师爷您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顾及我,只要能将工期提前就成。” 王绰心中有数了,也不知他跟魏平是怎么吩咐的,反正第二天魏平就又独身前往各县衙商谈了。 两天过后,各家县衙捏着鼻子又送了几千人手过来干活,这一片山脚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如今等于是集五县之力共同修建水库,场面一时间颇为壮观。 裴杼高兴坏了,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的人?难道其他几个县的县令都良心大发了?正好张县令也在,裴杼于是屁颠屁颠地上前询问。 张县令却一直臭着一张脸,以为裴杼还在装模作样,哼了一声:“你想延误工期,这是痴人说梦!” 裴杼:“……?” 他啥时候想延误工期了,分明他比谁都要着急。 张县令也没解释,自顾自地道:“无论如何,这河渠务必要在年底修好!” 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一下子就说到了裴杼的心坎里去。他上前,亲切地握住对方的手:“张大人,万万没想到您竟然如此贴心。” 张县令气地笑了出来,真会装啊,若不是他派人去各处县衙商议过,自己还真要被他给骗了过去。 就在前两日,魏平骤然登门,同他们商量这工期能否稍稍往后延一延,最好拖到明年春天。魏平循循善诱,态度比上一回不知好了多少。这一来,今年裴杼走马上任,与上一任陈县令的政务才交接好,二人之间的政绩划分也不是很明显。若是河渠在年底前完成,旁人兴许还以为这中间有陈大人的一份功劳。 这二来么,永宁县县衙还想借着这同一件事再找州衙多借一笔钱,望其他各县能够成全。 成全?成全个屁! 张县令如今望着裴杼那张脸还觉得心里膈应。这人年纪轻轻的,还未及冠,心眼儿怎么能黑成这样?他们刚被州衙训斥,人家杜别驾都威胁拿年终考评威胁他们了,要是再没点功绩撑着,他们还有何颜面亲上峰网开一面?这河渠虽然不是在他们县境内,但也算是他们的功劳。裴杼想独吞,根本不可能! 至于永宁县想捞钱,那就更不可能了。裴杼想要州衙托底,可他们却难借到钱,工期越是延长,他们花的钱越多。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步到位。 张县令估摸着,其他诸位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巴巴地将人送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裴杼那小子太狡猾,这回他们是吃了大亏了。 各县城送过来的人犹如及时雨一般,瞬间抚慰了裴杼焦急难耐的心绪。更难得的是,这些人都用不着他花钱。果真远亲不如近邻,跟其他几个县打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因有这些人助力,又有几个县令反反复复地盯着,河渠开挖进展神速。 众人又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三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即将完工。两万多名百姓停下锄头,等着永宁县的人验收,若是他们觉得各处妥帖不出错,那这河渠就算是彻底成了。 蜿蜒而下的潮白水河畔忽然多了一处天坑,四周山峦起伏,宁静安详。虽然未曾蓄水,但是裴杼已经可以想象明年这片水域蓄满水将会是何等风光。 站在山顶俯瞰,裴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成就感。 熟悉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裴杼回过神,发现第二项任务俨然完成了,“水到渠成”成就奖励已发放。 这回掉落的奖励袋有两个,二选一,一个貌似是种子,具体是粮食作物还是经济作物不得而知;另一个,似乎是什么赚钱的方子。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节 系统给的应该都是好东西,说实话裴杼两个都想要,但眼下却不得不作出取舍,拿一个永宁县最需要的东西。 最缺什么,就得拿什么。 裴杼陷入了挣扎,犹豫许久之后,终于伸出了手。 第14章 香胰 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三张漂亮的洒金笺。一张写着玻璃方子,一张则是茄皮紫釉瓷器,最后一张仿佛是送的,不过是个香胰方子。 确实都是能赚钱的好东西,尤其是前两者,若是造出来,卖价肯定高得离谱,光是想想都觉得钱途无量。可惜玻璃太扎眼了,弄出来也保不住;紫色瓷器工艺高不说,还得引入一种叫珠料的钴土矿,短时间内想必是弄不过来的,先待定,等有了渠道再试一试。 永宁县一穷二白,眼下只能选择建个香胰厂了。香皂这种东西,裴杼上学的时候就做过小实验。当时做的简单得很,不过这道方子的原药却十分丰富,不仅有各色中药,还有许多香料,密密麻麻的配方,看得人眼花缭乱。但究其根本,仍旧还是最简单的皂化反应罢了。 裴杼又想起了已经消失不见的另一个小匣子,心中不免遗憾,不知那里面是什么。 眼下当务之急是赚钱,有了钱,才能做更多的事,裴杼只能寄希望于下回完成任务还能看到种子选项。 让他瞧瞧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嗯……兴建工厂一座,完成“琳琅满目”商品成就,任务时限,三个月。 裴杼握着方子笑了笑,系统安排的任务接应得还挺顺畅,真是一点没让他闲着。 从山顶一路往下,沿着水库边缘转过一圈后,裴杼等人也没看出任何不妥,王绰也仔仔细细看过,这水库他已经推演了无数遍,不会有错的。 两万多工人还在旁边等着,裴杼知道他们着急回去,赶忙宣布今日正式完工,将剩余的钱发下去,并将早已煮好的粥端了上来。 为庆贺今日完工,裴杼特意让人拿了九百多斤的腌肉切好运过来,虽然不多,但是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块。 水库未来是否能够缓解洪涝百姓们不得而知,反正目前来看只是个大坑,他们在此挖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可眼前的肉却是实打实的。众人没想到今儿还能有口肉吃,打饭的时候都欢天喜地,等聚到一块儿的时候还在比谁分到的肉大。 其实都差不多,但是谁让他们许久没吃到肉呢,没话也要找话聊。 “先前还以为永宁县小气,原来只是没到大方的时候,今日的粥格外厚实,还有这么多的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来了。” “这些天苦是苦了点,但是好歹能拿到钱,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今年也能跟着过个好年。”他们是隔壁安平县的,安平县虽然没穷成永宁县这般,但是在其他几个县中也算是垫底的,贫苦百姓们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谁说不是呢,哎?我这几块貌似还是腿肉,吃着真是香,咸津津的,这得花多少盐啊?” 无独有偶,过来看热闹的张县令也在问这事儿。如今盐价也不低,裴杼哪儿弄来这么多的盐? 郑兴成只冷笑。 裴杼摸了摸脑袋:“上任陈县令治理有方,衙门库房里剩的。不过现在也没了,都用光了。” 张县令狐疑:“那陈大人还真的挺会攒。” “谁说不是呢?”裴杼眼神直往两边瞥。 郑兴成冷笑的声更大了,什么衙门里剩的,分明是裴杼抢去的!陈大人同他好不容易弄来这批盐,准备年末转手卖个大的,结果还没赚到钱就被裴杼给查到了,不由分说给霸占了去。嘴里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他们好,免去他们触犯国法、来日被清算。 郑兴成如今想到这事还气得心口疼,这裴杼同他天生犯冲!自从裴杼过来之后,占了他多少好东西来着?他都数不清。 盐的事裴杼不愿意多提,又将话题往水库上面引。如今没有蓄水,这水库还差点意思,等到明年蓄上了水,必能成为幽州地标。届时他再起一个不同凡响的名字,还怕没有文人墨客过来写诗诵词么? 振兴永宁县的事业蒸蒸日上,裴杼一高兴,直接凑到张县令跟前道:“如今河渠完工,还得多谢诸位县令大人帮衬。永宁县虽然不富裕,可做一回东道的钱还是有的。不知张大人近期可有空闲,我再约了其他诸位大人,咱们一道聚上一聚?” 说起来,大家还没坐下来好好了解一番呢。 张县令挑眉,看傻子一样盯着裴杼:“你想造太守大人的反?” 一个穷鬼县衙还想做局请其他几个县令吃饭,叫刘太守怎么想?果然初出茅庐的就是没脑子,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蹦:“这话别再提了,叫州衙那边的人听到指不定怎么想。” 裴杼哼哼两声:“那就等到蓄水那日请太守过来题词,到时候大家都在,再聚不就合规矩了?” 张县令不懂他为何对聚餐如此热衷,有什么好聚的?他可听说了,三月前杜大人去永宁县查案,永宁县就拿些粗茶淡饭招待人家,可把杜大人给嫌弃得不行。有了前车之鉴,张县令对永宁县的招待的饭菜提不起一丝期待。 但是直接拒绝不好看,张县令淡淡地道:“你能请的来太守大人再说吧。” 真以为太守大人这么好请? 裴杼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散场之后,数万百姓成群结队地离开水库,外头虽然冷,但是想到今冬赚到的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永宁县县令说今年春后这里才会蓄水,那他们就等到那时候再来看一眼。 裴杼也跟着众人一道返程,通往永宁县城的是条曲折的小路,一遇上雨水天气便泥泞不堪,裴杼走着也觉得难受。但这只是一时的,等到他赚了钱后,无论如何得先将这条路给修了。 说起赚钱,裴杼又想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方子,心中登时火热一片,谁都不能阻止本大人发家致富! 回了衙门后,裴杼立马召集众人开始盘账。 他以为衙门账上应该还剩一笔,至少可以撑到他建造一间简易的作坊,并且将第一批的原材料置办齐全。但一通盘算之后,裴杼沉默了。 “不应该啊……”这回州衙给的钱不是挺多的吗?裴杼费解。 郑兴成坐在那儿便是一阵阴阳怪气:“怎么不应该了?裴大人每日两顿地伺候着那些短工,还比照市价给他们发钱,衙门又采买了不少修筑河渠所用的东西,三个月花费如流水一般,能剩下来几个钱才见鬼呢。” 张如胜紧随其后:“这仅剩的钱也不能动,衙门日常开销、官吏吃饭俸禄都得从这里出。” 少了谁也不能亏了他们的嘴,张如胜坚持为自己的利益争取。 裴杼还不相信,趴在桌案上仔仔细细又算了一遍,很可惜,确实所剩无几了。按理说不该花的这么快的,这中间采买肯定有人捞了不少油水,若不是眼下他正忙着必定要彻查一番。 剩下来的这笔钱别说建一座工坊,能将原料买回来都够呛。裴杼也意识到不仅衙门有蛀虫,自己花钱可能也没个规划,嘀咕道:“早知道就找个人专门管账了。” 不管是他还是王绰,亦或是只会挑刺儿的郑兴成,都不是专门管账的人。 郑兴成啧了一声:“心里没成算,找谁都没用。” 管账啊……王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她倒是挺合适的。 魏平却突然问:“大人要钱是有什么打算吗?” 裴杼也没瞒着他们,这里要么是他的人,要么是被迫绑在他这条船上的人,尽管暂时还没团结一致,但是遇到事情还是可以商量商量的:“我打算新建一座工坊。” 郑兴成带着明显的轻慢:“工坊?屠宰坊还是养猪坊?” 裴杼扫了他一眼,强调:“香胰工坊!” 狗屁不是。 郑兴成就看不上裴杼这股轻狂劲儿,还没学会爬就先想着跑了,也不看看永宁县如今是什么模样,兜里没点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结果这厮不想着节流,整天不是想做这个就是想做那个,早晚要把他们给掏空。 郑兴成可不像另外那两个人一样惯着裴杼,挑明了说:“咱们县里就这个情况,大人若有本事弄出来钱,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样,这里的钱动不得,否则底下的人一旦闹翻了天,大人可别嫌面上难看。” 不用就不用,有什么了不起的? 账上没钱,裴杼转头就将心思打到那点宝贝金银矿上,三个月的时间不长,得赶紧将金银挖出来置办东西了。至于这笔钱的来路,等偷偷挖出来之后,再想法子搬到明面上就是了。 犹豫只会一事无成,无论三七二十一先做了再说,这是裴杼的人生信条。可还没等到裴杼吩咐魏平,永宁县衙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州衙派了一位新师爷过来。 “属下赵炳文,奉太守大人之命特来相助。”来人中等个头,相貌也平平,不说话时嘴巴拧成了一条直线,尤为严肃。 郑兴成心中一喜,此人多半是刘太守的亲信,虽不知过来究竟是何目的,但是与他交好总归是错不了的。而且有州衙的人在,裴杼再想只手遮天胡作非为可就不能够了。 郑兴成仿佛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喜不自胜,可裴杼却笑不出来,他委婉劝退:“太守大人派你过来是为了修河渠一事吧?亏得太守大人时常惦记,河渠如今已经完工,你还是赶紧回去给太守大人复命,免得大人再惦念。” 赵炳文却耿直道:“太守大人没让我回去,叫我今后都留在这儿给您分忧来着。” 裴杼:“……” 大可不必。 一旁的郑兴成嘴巴都要笑烂了,活该,让这厮最近这么张扬,还把主意打到州衙头上,刘太守岂能不治他? 三两步握住了赵炳文的手,郑兴成满脸堆笑:“多亏太守大人费心,我先带你下去安置。” 在郑兴成与张如胜地关怀之下,赵炳文连夜住进了官舍。 裴杼总感觉此人是冲着他来的,等到了第二天,这一猜想得到了充分证实。 那赵炳文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他身上似的,裴杼去哪儿他去哪儿,看得人心中恼火。不仅如此,裴杼还发现了他午后不知在纸上悄悄默默地记下了什么。 这是准备告状呢,可他还没做什么吧? 赵炳文可一直记着大人的吩咐,让他务必看好裴县令,一举一动都要向上汇报,尤其是跟钱有关的事儿。赵炳文做事一板一眼,太守大人让他看着,他就得看得严严实实。 裴县令跟郑县城疑似不和,记下。 裴县令心急如焚,似乎有大事要办,记下。 裴县令身边那个姓魏的还瞪了他一眼,这个更要记下! 没有什么能逃得出他的法眼! 短短一日,便让裴杼心力交瘁,有这么个人在身边盯梢,许多事情都做不了,尤其是挖矿。一旦裴杼吩咐下去,早晚得露馅,那这挖出来的东西肯定是要上缴的。 裴杼可舍不得便宜了别人。 但任务在即,他总得想法子先把工坊给建起来,到底从哪儿弄来钱呢? 埋头叹了好一会儿的气,绞尽脑汁的裴杼忽然拍了一下脑门,灵机一动。 有了,怎么把他给忘了?! 第15章 游说 “我就这般像极了冤大头?” 安平县的最大的茶坊中,恰逢休沐的张县令与裴杼分坐两端,王绰与张县令的下属在旁陪同,后面还有个甩不掉的赵炳文,时刻不忘监视裴杼的一言一行。 张县令本来不想来这一遭的,好不容易得个旬休,谁愿意浪费在这等破事儿上?先前永宁县的人过来请时他便拒绝过一次,奈何永宁县的人脸皮忒厚,怎么撵都撵不走,张县令生怕被他们给缠得没完没了,只能耐着性子过来吃盏茶。 本来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裴杼说上几句话,直到裴杼图穷匕见,请求他出钱修什么香胰工坊。张县令气笑了,合着他就这么好骗? 欺人太甚! “大人稍安勿躁,我今日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同您商议的。”裴杼看他一听到钱就炸毛,赶紧给他又斟了一盏茶,还将桌上的果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笑得一脸讨好,“您先听听我的工坊策划再做决断如何?我还带了做好的香胰子,虽然时间紧来不及做什么模型,但是功效却在这儿摆着,您先用用再说。” 张县令没好气地移开了眼,冲他再谄媚也无用,张县令只有一句话:“用不着,安平县没钱,你去找别人吧。” “别啊,旁人哪有您合适?安平县距永宁县最近,往来最为便利,况且诸位县令中,也就只有咱们二人交往甚密、关系最亲。” 张县令快要听吐了,赶紧打住:“套近乎不好使。” 他起身,不等裴杼拉他便先迈出步子,顺带给自家属官使了个眼色。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3节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属官立马心领神会,拉着张县令的手,“噌”得一下就跑没了影。 裴杼:“……” 用不着这么快吧? 他望着手里的香胰盒子,懊悔自己晚了一步,早知道先不解释那么多,直接将香胰子摆上就好了。 王绰看出了裴杼的遗憾,安慰道:“张大人不愿意花钱,您便是先将香胰子摆上来也无用。” 裴杼岂能知道是这个理?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州衙派了赵炳文这么个倒霉玩意儿在身边,肯定是不愿意再借钱的;至于永宁县里富户,自个儿都没几个钱更不用说借给他了。郑兴成也防他防成贼一样,他只能在几个县令头上下功夫了。 最合适的就是张县令,可惜张县令连听他将话说完的时间都不肯给。 这日回去之后,裴杼不出意外地遭到了郑兴成的嘲笑。在裴杼决定去请张县令时,郑兴成就泼了一盆冷水,如今见裴杼不声不响地回来,便知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要是谈成了,以裴杼的性子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裴杼也不气馁,一声不吭地回了房,跟魏平两个连夜雕了一个精致的牡丹模板,用仅剩的原料用弄了一块香胰。 香喷喷的,还比头一块精致呢,叫人忍不住想来上一口。 第二天天还没亮,裴杼便叫成四套上牛车,急吼吼地赶去了安平县县衙。 赵炳文压根没想到裴杼会走得这么早,等到照常起身准备继续盯裴杼时,人已经没影了。 一问周围人,王绰礼貌但疏远地表示不知情,魏平直接翻了个白眼,只有郑兴成笑眯眯地回了他:“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安平县,咱们裴大人可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这话可说错了,裴杼即便撞了南墙他也死不回头,他一直是个热情开朗的犟种。 张县令看到裴杼找到县衙来时,早上轻松愉悦的神色顿时一变,想笑脸迎人都笑不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张县令态度冷淡,甚至都没叫人上茶。 裴杼一点儿都不在意被冷落,眉眼带笑地上前寒暄,还跟安平县的县丞等人都问了一声好。 其他人也知道这位裴县令坑了他们不少钱,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远道而来也算是个客,他们只能陪着扯些有的没的。 聊了一会儿,张县令真不想招待了,挥手打发了其他人后便开门见山地道:“裴大人若还是过来要钱的,就请回去吧,安平县真的挤不出半点钱了。” 裴杼没有被击退,仗着张县令没有立马赶他走,还熟稔地凑到他的桌案前:“哪里是要钱?分明是合作,是双赢!” 说完裴杼便从袖子里取出做好的香胰子:“这便是我说的香胰,可供洗涤之用,兼具美白润面之功效。” 香味扑鼻而来,似饴糖清甜,又似腊梅馥郁芬芳。张县令往下看时,只见手掌大小的一块鹅黄色香胰躺在木盒中,虽未上手,已然能感受到其油润细腻。 这估计跟他夫人平时洁面洗头用的澡豆差不多。澡豆这东西面世的时间不算长,制作也简单,不过是用猪胰、白茯苓、白芷、蒿本等物捣和均匀,再团成豆粒状。此物最初只是佛家在用,后来传入宫廷后才名噪一时,成为贵族家中不可或缺的洗涤用品。 澡豆做法是简单,但毕竟要用到油脂香料等物,价格昂贵,因此只有达官显贵之家才会常备。至于平民百姓,自然用不起这奢侈的东西,多是就地取材,北方靠皂荚树,南方则依仗无患子,若都没有便是淘米水了,寒碜是寒碜了点,倒也能用。 张县令伸手拿起,在手中摩梭两下。 裴杼立马强烈推荐:“张大人要不试试?用完之后还能手有余香呢。” “此物也是用猪胰制成?” 裴杼不愿意这么快透底:“大人愿意合作的话,方子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地拿出来。” 张县令放下了香胰,猜测原料中哪怕没有猪胰应当也有油脂,造价不低,用途也跟澡豆没什么两样,不划算。至于什么美白润面、香不香的,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感兴趣。 一介父母官,掺和商贾之事终究不好听,张县令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撂下了话:“裴大人,这东西虽好,但无奈安平县如今年景艰难,绝对不会掺和此事,你再来多少趟也是白费功夫。” 说完不等裴杼反应,便起身道:“我还有一桩案子要审,便不送裴大人了,今后大人也不必来此费心了。” 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爱打直球的裴杼跟着站了起来,神色窘迫。 这香胰子明明这么好,而且他还做了这么久,张县令竟然避之不及,连用都不愿意用一下。 他真的不讨喜吗?但怎么可能呢,他分明是整个福利院最讨喜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 人在尴尬的时候,小动作便格外地多,裴杼收了几下没将香胰收好,最后被自己蠢笑了,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张县令看着,忽然觉得上门要钱的裴杼也没有那么可恶,甚至还觉得自己方才拒绝得太过,遂道:“裴大人若实在想与人合作开作坊,槐县富裕些,你去槐县碰一碰运气吧。” 槐县?离得太远了。裴杼叹息了一声,明白今日是真的没得商量了。 香胰他也没收,直接塞进了张县令手里:“这一块就留给大人先用着吧。” 说完便离开了,生怕张县令连这一块都不愿意留。 张县令望着手上这块精致得不像话的香胰,也没心思用,他一个糙汉子,欣赏不来这种东西。不过好歹是人家送的,张县令也不能随便一丢,于是叫来小厮,吩咐道:“拿去给夫人用吧。” 小厮一脸迷糊:“大人,这是何物?” “洗手的。”张县令回得言简意赅。任凭裴杼说得天花乱坠,在张县令眼里,这也就是个洗手的东西,跟无患子、淘米水什么的没什么两样。 出师不利啊,连着两次都这样,裴杼回程时一直在唉声叹气。 安平县这边的路况尚可,等过了永宁县界碑后便开始颠簸了,叹一口气能颠出几个抑扬顿挫的音调,裴杼扫兴得连气也不想叹了。 虽然都不算富裕,但是永宁县到安平县跟前连边都没有。路就不说了,进了县城后的商铺也远不及对方,至于百姓的穿着更是比不上,街上连牛车都少见。 快到县衙门口时,还有个小姑娘不小心撞到了裴杼怀里。 她一抬头,见是裴杼还甜甜地笑了一下。 后面的汉子见状赶忙上来斥责,裴杼好脾气地冲他摆了摆手,将孩子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下回小心点。” 余光瞥见女孩儿头上的发绳已经褪色,裴杼的手一顿。 他没有推开,小女孩儿便大着胆子抱住了裴杼的胳膊,念念不舍地深吸几口气:“大人身上香喷喷,真好闻,像是糖的味道。” 小孩儿对糖都有着深深的迷恋,尤其是从小到大甚少吃糖的小孩儿。 裴杼愧疚不已,要是真的有糖的话还能分一块给她,可惜穷得叮当响的裴杼身上什么也没有,他解释道:“不是糖,昨儿做了一块香胰子,大抵沾上了味道。” “香胰子是什么?”小姑娘歪着脑袋发出疑问。 “跟澡豆是一样的东西。” 小女孩更茫然:“澡豆又是什么?” 裴杼想了半天,最终也跟张县令一样,为了便于理解找了个最朴实无华的说法:“洗手的东西。” “哇!”小孩儿高呼,“洗手的东西,跟皂荚一样么,竟然还能这么香?大人真厉害,这么香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永宁县的百姓对裴杼莫名的信服,孩子们耳濡目染也都格外崇拜裴杼。况且裴大人长得好看个子又高,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说话总是和声细语,是个孩子见到他都想过来牵一牵手:“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大人这样厉害。” 裴杼噗嗤一笑,那股莫名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一点儿,揉着她的小脑袋:“会的。” 边陲小镇的孩子也不一定就得贫困拮据。有朝一日,他定会让这里的孩子都用上香胰子,也都能吃得上糖果,更会让他们远离战火、识文断字、安乐无忧地长大。 这一切,都得要有钱才行,还是得努力赚钱啊,裴杼感慨万千。既答应了系统要完成任务,又怎么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颓废失意? 只要能达成目的,被拒绝几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都会变得很厉害的。”裴杼郑重许诺,他保证。 短暂地恢复后,裴杼告别了小女孩儿跟她父亲,转身元气满满迈入县衙。 面对前来打探的郑兴成跟赵炳文等人,裴杼愣是什么口风都没透露出来。下午甚至处理了不少积攒的琐碎事项,还给差役们重新立了规矩,表示今后要制定县衙守则,所有官吏都得遵守,包括他这个县令也不例外。 他这么大动干戈,搞得郑兴成跟张如胜面面相觑。 这家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只有王绰跟魏平知道,县令大人再次铩羽而归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笔生意要投入不少钱,而他们永宁县精穷,全指望别人来补齐这个窟窿,张县令没将他们赶出去已经很包容了。 第二日,自以为赶走了麻烦,终于能卸下防备的张县令才坐上了公堂,便听到衙役来报:“不好了大人,永宁县裴县令又来了。” 不多时,裴杼又带着他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出现在张县令眼前。 第16章 事成 大清早的好心情毁于一旦。 张县令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裴杼了,好赖话都已说完,态度也明明白白表露了出来,换个好面子的早就掉头走人,可这位却能忍得了,被嘲讽了都能笑嘻嘻地当做没事人一样,还双手给他递上一份所谓的工坊策划。 看看吧,裴杼诚挚地望着张县令。 这般静默地僵持了许久,心力交瘁之下,张县令还是收下了,说要考虑两日,如此这般才终于将这人给哄走了。 人是离开了,但是张县令知道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永无宁日的开始。早知今日,当初他在跟裴杼初次见面之际就应该给他两个耳刮子,对他狠一点,才不会蹬鼻子上脸。 悔之晚矣啊…… 张县令捏着鼻子翻开裴杼那份稀奇古怪地策划书,这家伙倒是想得挺美,工坊选址、规模、样式、招工量甚至名字都已想好,不知私下暗戳戳惦记了多久。惦记别人也就算了,可裴杼如今惦记的都是安平县的钱啊,张县令实在很难心平气和地看完这些。尤其是等他注意到,两家合作开工坊收益竟然对半分的时候,那可别提多糟心了。 永宁县一穷二白,眼下还求着他们出钱出力,竟好意思跟他们平分收益?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张县令没好气地合上册子。眼不见,心不烦。 州衙的二位大人再次收到了永宁县的信笺,自打赵炳文被派过去之后,便没报上来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几日更是离谱,日日禀告的都是裴杼去安平县要钱建厂一事。 刘太守笑着将信递给杜良川:“瞧瞧,这真把别人当傻子呢,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会轻易给他?” 杜良川看完之后也不客气地嘲笑起来:“真以为凭着那不要脸的劲到哪儿都能借到钱?该!张县令若是真给了钱,我还瞧不上他了。” 他们俩可不像郑兴成那样好糊弄,裴杼因何被调去永宁县,他们二人一清二楚,遂从来也没将裴杼放在眼里。派人过去盯着,也是因为裴杼之前蹦跶得太厉害,他们虽不至于跟裴杼计较,却也看不惯这样特立独行的人。这世道容不下太过张扬的人,是该让他跌几个跟头才好管理。 裴杼仍旧一无所获地回去了,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热情不减,至少这回又进步了一点,他将策划书给张县令留下了,明日再努努力,不怕张县令不答应。正所谓烈女怕郎缠,他当然不是说张县令是女的,但就是这么个道理。反正不管怎样他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裴杼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可把魏平心疼得不行,恨不得让裴杼留下,他去代劳。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绰给拦住了:“只有大人去,才可见诚心。” 魏平低下头:“话虽如此,却也太委屈了大人了。” 王绰摇了摇头,委屈吗?不见得。依他所见,裴杼襟怀洒落,坦率开朗,他们以为的委屈只是狭隘的偏见,人家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些。有时候正是这份赤诚,才最能打动人。 他们二人稳住了,赵炳文却有些乏力。他一开始还有心思追着裴杼监视,后来在安平县坐够了冷板凳,也懒得再去自取其辱了,只是照例每天一封信送去州衙,汇报裴杼的败绩。 次数多了,就连郑兴成都有些同情裴杼了,同样是县令,他们这位裴县令日子过得比旁人艰难多了。若是换了他,他肯定是豁不出去的,毕竟他要脸。折腾了这么多回也没见有什么效果,郑兴成也不大好意思嘲笑裴杼不中用了,甚至开始劝他:“要不,咱们换一位县令使使劲儿吧?我在槐县还认识几个人。” 也别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啊,郑兴成都觉得面上无光。 裴杼却信心十足:“不着急,我有预感,张县令就快答应了。” 郑兴成见他端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欲言又止。也罢,他还是不要打击这傻子了,毕竟张县令给的打击已经足够多了。 张县令这儿也左右为难,马上就是年关,县衙都快要放假了裴杼却还是日日登门。这厮不要到钱应当是不会放过他的,张县令也分不清咬死不给,到底是在折磨裴杼还是折磨他自己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4节 若是花钱叫人打发走,张县令却又舍不得,万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这香胰子未必有澡豆好用啊;可若是不给,他日日见裴杼这样抛下自尊来小意讨好,态度难免软化,毕竟他也不是那等绝情之人,有时候还觉得为难裴杼挺可恶的。 总归是要作出决定,如今张县令就差一个让他彻底下定决心的契机。 在给与不给的两难中,张县令愁眉紧锁了一整日。等傍晚回去后,张县令还未脱下官袍却被他夫人叫了去。 杨夫人见到丈夫后便急忙追问:“你上回拿回来的东西可还有吗?” 张县令被问得一懵,他拿回来什么了? “就是那洗手的东西,你让小厮送过来的。”杨夫人提醒。 张县令眉眼都挤成了一团,他压根不想想起关于裴杼的任何一桩事!在衙门纠结就算了,回家了还要继续痛苦。 杨夫人兀自道:“那东西跟澡豆相似,却比澡豆好用许多。我起先没当一回事,后来用了两日方知是好东西,便赶紧拿给闺女了。听说此物是永宁县那位县令大人送来的?你快同他打听打听,问问他手头还有没有。若有的话再多买几块来,我做年礼送往各处正合适。” 絮絮叨叨一通话,听得张县令忽然挑起了眉。他这夫人有多挑剔他是知道的,连她都说好,可见这香胰还真有几分巧思。张县令不动声色地道:“那叫香胰子,价格不便宜,用着更不划算。若只用来净手的话,平价些的澡豆也未尝不可。” 杨夫人拧了他一把:“你知道什么?虽都是净手之物,但那胰子用完之后香味持久,手背都比往日嫩了许多,但凭这两点,价格昂贵些也使得。” 张县令疼得推开了夫人的手,龇着牙继续试探:“如此说来,即便是卖得贵也有富贵人家愿意买?” “你今日废话怎的这么多?造价昂贵的澡豆不也不愁卖?澡豆都能吃香,这胰子为何不行?你赶紧吩咐人去永宁县买去,别耽误了我的年礼!” 看来真是他小觑了裴杼。张县令受不住夫人威胁,赶忙叫人去问了,同时心里也不大自在。 他拒绝了裴杼这么多回,如今竟还要求到人家头上,实在面上无光。 裴杼在见到安平县来人之后便知道事情能成,立马拿出做好的香胰子给对方,甚至也不要钱,直接抓着王绰直奔安平县而去。 赵炳文见他们风风火火的,赶忙跟上。 裴杼尽管对他嫌弃,却还是碍于刘太守的面子尽力忍让。 郑兴成听到动静,伸头往外看时发现人都已经走光了。 一天天的不知道抽什么风,郑兴成看得直摇头。 再次见到裴杼,张县令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纠缠了许久,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得了,他认命了。 就赌一把吧,万一能挣钱呢?况且他也是真的受不住裴杼的软磨硬泡,这事总该有个决断。 裴杼笑脸如昨,带着王绰熟稔地坐下画饼:“大人来日便会明白,今日所做的决定断不会出错。假以时日,两县的香胰子定能畅销南北,风靡一时。其他三县压着咱们的日子,也会一去不复返,这都得多亏了大人慧眼识珠。” 张县令嘴角抽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很精炼:“得了,闲话少说,直接谈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边彼此已经心知肚了,裴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商量起了两家的生意。 其实裴杼在他交给张县令的那份小册子里就已经规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按着那上面来就行了。可张县令想就出钱这事儿争取一二,他说了半天,裴杼也只是憨憨地笑了一声,两手一摊,表示永宁县实在没钱,只能全由安平县出。 张县令还不信:“这么大的县城,怎么可能没钱呢?” 裴杼道:“是真的没钱,永宁县年年都要被胡人抢,也没有别人替我们分担,州衙拨的那笔钱如今也都用完了。我跟大人说句实话,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也不会追着您不放。” 是真的穷得叮当响,倒不出一个字儿了。 张县令运了运气,又想在分成上面动一动心思,自家争取利益,但很快就被王绰云淡风轻地化解了过去。 绕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争取到。 建工坊的钱,他们出。 做香胰子原料,他们买。 来日销往京城的门路,也还是他们找。 费钱费力费工夫,却只能拿到一半的利润。 怎么想都不服气,可张县令盯了王绰半天,想生气愣是生不了一点儿,毕竟这人说话怪好听的,即便拒绝了也让人心悦诚服。 见鬼,裴杼到底哪里弄来这么能说会道的下属? 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维持原状,唯有张县令白费口舌,好气。气完之后还得许诺会在年前将钱款给到裴杼,但张县令也再三重申,若是这香胰子工坊血本无归,这笔钱可还是得还的。 裴杼拍着胸部打着包票:“张大人放心,这买卖一定会让咱们赚得盆满钵满,绝不会亏本。” 张县令依旧有几分不爽:“但愿吧。” 赵炳文在后面听得万分惊诧,不是,昨儿还谈崩了吗,怎么今天就事成了?难道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到底许出了一笔钱,今后一段时间县衙的日子只怕也得捉襟见肘,张县令心里也不大痛快。他没法儿对裴杼再使脾气,看向儒雅随和的王绰也憋不出火,转头看到一直畏畏缩缩打量他们的赵炳文,一下子就找到了出气筒。 离开之际,张县令鄙夷地扫了对方一眼:“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我同你家大人正商议要事,你在这儿贼眉鼠眼地打探什么劲,再有下次断不饶你!” 裴杼傻眼了,张县令这神来一笔难道是为他出气的?可为他出气也不至于这样。不成,下回还是提醒一下张县令这赵炳文的身份。 那边赵炳文气得咬紧了牙关,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更可恶的是,裴杼也不为他说也就算了,竟还在偷笑! 一瞬间,赵炳文感觉自己就像好端端站在角落里,却被无端踹了一脚的狗。 此仇不报非君子,赵炳文回程之前便掏出了笔写了一封信告状,将今日的是全都捅了出去,甚至后面还夹带私货: 裴县令巧舌如簧,城府极深,轻易诱骗大笔钱财。张县令意志不坚,半点不为安平县百姓思量,足见其人难堪大用! 裴杼压根没注意到赵炳文又偷偷告状了,他终于谈成了生意,如今正志得意满准备回去好好炫耀一番! 不知道郑大人会不会“高兴”地傻掉,嘿嘿…… 第17章 鼓舞 小小的永宁县县衙如今已是泾渭分明,一派欢天喜地,一派是郁郁不平。 郑兴成耷拉着脸,屁股底下就跟长了根针一样,怎么都坐不住。他也想走,可是起身几次都被裴杼给按下来了。 裴杼已经吹了两柱香的功夫了,衙门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差都被他给叫了过来坐在这儿硬听他吹牛显摆。每当郑兴成觉得终于要结束的时候,魏平那家伙总能找到新的点,诱使裴杼再刻画一下细节。 该死的主仆俩,还没完没了! 郑兴成恼羞成怒,之前因为裴杼接连失败对他产生的那么点同情瞬间消失,嫌恶感再次占据上风。瞥了赵炳文一眼后,郑兴成又不免在心中嫌弃此人无用。每回都巴巴地跟着,不还是一样让裴杼借到了钱么?郑兴成都有些怀疑讨好赵炳文是对是错了。 可眼下也找不到别的可以接近刘太守的机会,只能先指望这么个玩意儿。 好不容易等到裴杼吹得嗓子哑了,魏平也贴心地不再追问细节了,郑兴成才猛地起身准备遁走。 裴杼一看到他冒头,又来劲儿了,故意过来招惹一下郑县丞:“怎么样啊郑大人,这叫黄天不负有心人,若是我听了你们的话直接放弃,还能拿到这笔钱吗?” 郑兴成咬着后槽牙,狞笑着回了一句:“是呢,还得是县令大人高明,我们这等俗人哪里比得上?” 裴杼下巴一抬,骄傲道:“过奖了,区区小事而已,不值得一提。” 郑兴成无语,不值得一提还吹了这么久?口是心非的,怎么不降道天雷劈死你? 裴杼就喜欢郑县丞这憋了一肚子的话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比他平日里阴阳怪气的调调可叫人亲近多了。不过小气怡情,大气伤身,真气坏了可就不妙了,裴杼见好就收,哼着小调快活地离开了。 今日先休息休息,明日他再领着人下去招工,这香胰工坊得快点建成落地才行。 折磨了自己这么久的人说走就走了,独留郑兴成在原地无能狂怒。 就嘚瑟吧,看他能嘚瑟多久,工坊还没建好就已经开始做梦发家致富了,世上哪有那么容易赚钱的行当?真那么赚钱,州衙也不是傻子,他们不知道要来分一杯羹? 说到州衙,郑兴成还得去赵炳文处刷一刷好感。正好人也没走远,郑兴成几步便追上了,耐着性子询问赵炳文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有什么吃不惯穿不惯的地方。又说永宁县还有几处好玩的地方,等得闲了他亲自带赵炳文前去耍一耍。 只是赵炳文今日在张县令那里触了霉头,兴致不大高,见郑兴成说个不停还觉得聒噪,因而态度十分冷淡。话说回来,永宁县这穷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若不是郑兴成好歹算个官,赵炳文都不屑于搭理他。 阿谀谄媚,一看就是对他有所求,他赵炳文是那么容易被讨好的么? 郑兴成隐隐有些生气,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求到他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哄。到了晚间,又自掏腰包去外面买了两个肉菜一壶酒全给赵炳文送了过去。 赵炳文态度依旧倨傲,不过没耽误他收下酒菜饱餐了一顿。 郑兴成气归气,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旁边的张如胜看得心酸,回去之后还抱怨说:“赵炳文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若不是州衙派过来的,我必叫人打死他不可!” “这话藏在心里就行了,可别叫人看出端倪,日后总有用到他的时候。” 张如胜挠了挠头:“他真能给咱们说好话?” “肯定会的。”郑兴成安慰对方,也安慰了自己。裴杼都能靠着涎皮赖脸的功夫磨得张县令给了钱,他凭什么不行?想他郑兴成仪表堂堂、文质彬彬、才华过人,又不比别人差,只是没等到伯乐而已。 别人不好说,可他相信太守大人英明神武,一定能一眼相中他的才华。 翌日一早,被郑兴成心心念念的刘太守也得了消息——安平县真的答应给钱了,出钱出力,还只占了一半的利! 刘、杜二人静默良久,这张县令是不是傻子?他们先前对张县令印象都尚可,觉得此人做事中规中矩但是个聪明的。可这消息传来后,好印象瞬间大打折扣。能纵着裴杼胡闹之人,能是什么头脑清明的人? 二人下意识忽略了,他们曾经也被永宁县人缠得不得不掏钱。同样一件事,落在自己身上就是无可奈何,落在别人头上就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蛋了。 可与此同时,刘太守也对这个搅风搅雨的永宁县新任县令有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年轻人,竟能如此特立独行? 彼时,裴杼正领着差役四处张贴招工告示。这事儿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做了,上次挖水库便已招过工。也就是上回裴杼才发现,永宁县的识字率低得吓人,其实不止是永宁县,整个幽州乃至整个梁国的识字率都不高,一个村若能有人识字已经很好了。 书院是没有的,自己的名字也是不知道写的,教育普及,任重道远呐。裴杼已经不知道多少回畅享自己有钱之后要如何了,这回也依旧,待永宁县富裕之后,他必要多建几座学校。 眼下告示贴完之后,裴杼还叫了几个识字的差役挨个去城中还有各村宣读。告示是裴杼亲自写的,王师爷虽然有文采,但是这种招工告示还是越简单越好,如今这告示上就一行字——县衙欲招工建造工坊,管两顿饭,工钱比照市价,日结。 直抒胸臆,简单明了。 百姓听完之后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他们最关心的事都写在上面了。上回修建水库刚完工,衙门转头就招工了,虽然没两日就要到除夕,可这样赚钱的机会大家也不想错过,尤其是村里人,年过不过无妨,重点是挣钱! 他们可太缺钱了。仅仅一日功夫,衙门就已经招到八九百名工人了。 张县令听闻也赶紧搜罗了安平县的百姓过来建造工坊。裴杼那小子招工时舍得花钱,自家的钱,怎么也不能都便宜了外人,得多挑些人塞进去才好。 只要能干活,裴杼来者不拒。两日内,施工的班子就组建齐了。 工坊选址在永宁县东南边的县郊处,与安平县紧挨着,此处地势平坦、取水方便,来日若是修路也是极合适的。 裴杼跟张县令提前汇合,待会儿所有工人也都会来此集合。裴杼拿着一张纸写写画画,张县令不由得看了过来:“你又在搞什么?” “动员讲话。” “什么?”张县令没听清楚。 裴杼道:“这么大的工程,动工之前肯定是要先鼓舞士气的,否则临近年关,百姓们也提不起精神,若是耽误工期可就不好了。” 张县令听完,若有所思。 嗯,这确实是个给自己揽功劳的好机会。他虽然自诩功高,但是也知道自己不比裴杼能跟这些百姓打成一片,这家伙是真的没有身份之别,相比之下,裴杼就更容易获得民心。 不能让这混小子专美于前,这个风头,他必须把握住! 裴杼还在苦思冥想,等这乌泱泱一群人抵达选址后,他才终于有了些念头。结果裴杼还没开口,就见张县令比施施然迈出稳健的步伐,越过他站在台上,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5节 “诸位今日汇聚于此,共谋工坊一事,本官身为安平县县令,自当勉励诸位几句……” 裴杼呆了一会儿,所以他还要不要说? 上面张县令还在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钱毕竟是安平县出的,张县令希望他们都能记住安平县衙,尤其是记住他的恩情。 一番谆谆告诫,结果收效甚微,不识字的百姓都听得晕头转向,只记住了最简单的“钱”字。 “张大人说这么多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可能想让咱们省点钱?但是工钱不是县衙定的吗?” 他们虽然拿了钱,但是干活一向也卖力,并不是白赚了县衙的工钱。一通话讲下来,百姓们只知道这个钱是安平县给的,其他信息一概没有接收到。 张县令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只怕太复杂了,一眼望去,竟然没有看到他意想中的反应。 啧,这群无知刁民。 张县令大失所望,臭着脸回去了。等看到裴杼之后,他还有点来气:“你不是也准备了稿子吗,怎么不上去说两句?” 他也很想看看,裴杼能说出什么文采斐然、惊天动地的大道理出来,他就不信裴杼还能给他说的有条有理。 裴杼无比纠结,他要是再上去说同样一番话,等于是打了张县令的脸;可若是不上去讲两句,这就是冷场了。 思来想去,裴杼直接扔掉了稿子,如今说什么,都不如拿出点实际东西能鼓舞人心。 他直接让人取出几块香胰子,当众展示一番。 张县令皱着眉,这是什么路数? 裴杼高声:“各位,此物便是香胰子,正是咱们工坊今后要做的东西,可洁面润手,小小一枚价值一贯至三贯不等。” 张县令绷不住了,澡豆都没有这么贵的,这不是瞎说么? 底下惊呼连连。 什么香胰子他们根本闻所未闻,至于洁面润手也没有什么人在意,可小小一枚能卖出一贯甚至三贯!天呐,这是什么宝贝东西?难不成是金子跟银子做的? 裴杼可没有吹牛,他要做的香胰子有平价路线也有高端定制,高端的东西价格昂贵些怎么了?只要卖得出去就成。 他继续游说,说着最通俗易懂但又振奋人心的话:“工坊早日建成落地,香胰子便能早日售往大江南北。来日,你们家中的女眷都可来工坊面试,所有的面试公平公正,一经录取便可以来这儿做工。这可是一笔稳健的营生,且工坊干活多劳多得,包吃包住,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勤劳能干的人。工坊附近会逐渐发展成集市,待县衙有钱之后,还会修路架桥。假以时日,安平县与永宁县所有百姓都能跟着受益!” 张县令哼了一声,这番话,粗鄙! 粗鄙不粗鄙的,有用就行。有钱大家赚,这就是裴杼要告诉他们的意思,他不需要说大道理,不需要人感激,只需要调动情绪,仅此而已。 惊呼声随之而起,这对百姓们的诱惑确实太大了,直接关乎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一时间,众人甚至不想再听裴大人说下去,他们只想早日干活,早日把这工坊盖起来,可别耽误了自己赚钱! “当然,香胰工坊不仅要建得快,还得建得好,日后诸位家中的女眷极有可能在这儿做工,可不许偷奸耍滑,坑害了自家人。若有明知故犯者,记上姓名,来日连家人也一定不得录用。” 底下的王绰会心一笑,话虽然糙了一些,但是恩威并施效果极好。 众人急切道:“大人只管放心,我们都在这看着,不要做鬼头我们一个不会放过他!” “就是,我还想让我们家姑娘过来干活呢,我们家姑娘手最巧了。” “我娘子手也利索!” 说着说着,竟相互攀比起来。 裴杼对此十分满意,效果这不就来了吗?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比利益更打动人心的了。而且他也没有咬文嚼字,说的可都是大白话,毫无文采才可言,也不算扫了张县令的脸面。 裴杼瞅了瞅张县令,怎么样,够意思吧? 一个文雅,一个粗俗,他可没跟张县令抢风头。 张县令:“……”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更生气了,那样一番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话,竟然不及裴杼这三言两语?这群平头百姓果真没见识。 动员过后,这小小的一片工地上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裴杼也稍微得了闲,可他是个闲不住的,坐下来之后练琢磨着给州衙那位刘太守写封信,邀请他明年春天来水库一观。 当然看水库都是顺带的,裴杼主要是想借刘太守的名头搞点噱头。 裴杼还在信中大方承认,他不仅想邀请刘太守,还想问问刘太守,能否帮忙邀请其他诸位县令共聚?后又委婉表示,能否请太守大人墨宝,给水库取名并留碑文一篇。 刘太守收到信都有点不可思议,这人还真是……好厚的脸皮。 第18章 烟火 须臾,听到动静的杜良川跟一阵风儿似的跑了过来。 他二人多年相处下来,早已没什么尊卑讲究,从刘太守手里拿来信一目十行看完后,杜良川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过一介边陲县令而已,还敢对着您颐指气使?” 尽管裴杼在信里说得还算委婉,但提的要求可一点儿不少。寻常县令哪里敢对太守这般说话?也就这一个,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刘岱没应和。 杜良川琢磨了一下,惊诧道:“大人,您该不会是真想如了他的意吧?” 刘太守缓缓道:“去瞧一瞧也无不可。” 他对这个异于常人的裴杼早已好奇许久,加上那水渠也是州衙借钱修筑的,若不去看看成果如何,岂不是白出了这笔钱?况且,刘太守也想当面提点一番裴杼,免得这混不吝的又不打算还钱了。 得到回信的裴杼美滋滋地向众人宣布,等到明年开春之际,太守大人会亲临永宁县,各位县令也会陪同,并吩咐众人务必做好迎来送往。这吩咐主要是对着郑兴成的,毕竟最近就郑大人最闲。 裴杼还没怎么敲打呢,就见郑兴成立马劲头十足地表示:“大人放心,这事儿只管交给我,我今儿下去便开始筹备,绝对不会丢了县令大人跟永宁县的脸面!” 裴杼被他这积极的态度给弄得一懵:“刘太守开春之后才会过来。” 郑兴成只是笑着道:“那也得提前准备着才行,太守大人难得来一次,得万无一失才成。” 说完,他便叫着张如胜,欢天喜地地下去准备了。才瞌睡了就有人递了枕头来,他正愁没办法攀上幽州城的官员呢,裴杼竟然直接将太守给请过来了,这回若是不狠狠表现一番都对不住自己多年来的经营。 二人脚步轻快,背影都透着得意。 魏平不知何时走到裴杼跟前,端详他们二人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大人,郑县丞只怕心已经在别处了。” “无妨,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想高升奔着州衙去,我们也拦不住。”裴杼知道郑兴成是个不安分的,但也真有几分本事在。他若是能趁此机会脱身去州衙,也就由着他去吧。只是以后缺了个斗嘴较劲的,日子难免平淡许多。 以郑兴成那上心的模样,招待刘太守这事裴杼就不必操心了,只是在郑兴成拿着几个方案过来请示的时候,仔细告诫他不许铺张浪费,不许多用账上的钱。饶是如此郑兴成都没有动怒,为了巴结上刘太守,他哪怕自己多出钱垫上又算的了什么? 对于跳出永宁县攀上州衙,郑兴成已经势在必得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除夕。 裴杼虽然着急工坊一事,但是也没有吝啬到一日的假都不愿意放。除夕初一两日停工,这毕竟裴杼来永宁县过得第一个除夕,虽然没钱,可他也想热闹热闹。 裴杼每个月的月俸不高,这几个月他都节省下来了,就等着过年花。几日前,他便将让成四带着他的月俸去了州衙,给他买了不少东西。 东西买回来之后,裴杼私下里捣鼓半天,除他之外,再无人知道他究竟在筹备什么。 郑兴成私下里少不得蛐蛐他一句“故弄玄虚”,反正他对裴杼做出来的不抱任何期待。 除夕那日,永宁县中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周边村落的人也都聚在城门处,准备看傩戏。如今百姓们的娱乐活动不多,尤其是永宁县这等穷苦之地,即便是过年也不过比平常多置办年货罢了,唯一值得期待的便是这酬神纳吉的傩戏了。 这可是县城中的富户联合请的,每年除夕都来热闹一回。百姓们不花钱也能看到一场表演,是以每年都十分热衷。今年演的《目连救母》,说的是佛陀弟子目连救亡母出地狱的戏。虽然之前也听过,但还有许多人看得津津有味。 小孩儿们被家中父兄驾在肩膀上,瞧见这些眼花缭乱的表演哇哇直叫唤。边上还有人支起火堆,将竹子扔进去,“爆竿”声噼里啪啦,配着傩戏好不热闹。 裴杼已经悄悄摸到了城墙上,魏平跟王绰一左一右地守在他跟前,因为裴杼瞒得紧,他俩也不知道裴杼到底要干什么。 傩戏表演结束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夜城门关得晚,住得近的人还可以进城再看看花灯,虽然不多,好歹是个意思。住得远一些的,只得收拾收拾回家守岁了。 不少人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声“砰”的声响,随即便有东西在空中炸裂。这声还未结束,接二连三的火苗笔直地蹿上了天,以排山倒海之姿迅速炸开,化作流星点点,绚烂异常,须臾,又消失在天际。 “这是何物?”城门下有人交头接耳。 有眼尖的立刻指出来:“看,是县令大人,这肯定是县令大人弄出来的爆竿。” 烧竹子是为了驱逐瘟神,这个烟火一样的东西肯定也是一个意思! 众人闻言看过去,果然是他们的县令大人站在城门上,正手持火折子,接连不断地点着一个纸包,火线引燃之后,便是他们看到的奇景了。 烟火此起彼伏,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小孩儿们脸忽明忽暗,目光盈盈。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东西?惊叫声一下高过一下,就连大人们也看得目不转睛,朝着裴杼高喊: “大人,再来一个呗!” “再放高点儿。” “刚刚那个蓝色的最好看!” 起哄声之下,裴杼放烟花放得更起劲儿了。过年么,怎么能没有烟花呢? 他也是前段时间才惊奇地发现,梁国才刚有了火药。火药都还没有普及呢,更别说烟花了。裴杼也是讨巧,利用后世学到的那点东西琢磨出了这入门版的烟花,虽然每个纸包都只有一发,但是聊胜于无。 在众人期盼之下,裴杼又点燃了一个烟花纸包,随着烟火在空中绽放,欢呼声不绝于耳。裴杼也跟个孩子王一样起哄,有红色烟花时,他便带着喊了一声“洪福齐天”;等到了紫色时,便教他们喊“紫气东来”。 到最后,不用裴杼提醒,都能听到一声声整齐划一的祝愿,连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孩儿都能一边拍着手,一边喊几嗓子含糊不清的祝福语。 真好啊,众人心头火热,明年肯定能洪福齐天,紫气东来。 城门处的热闹经久不散。 王绰看裴杼玩得起劲,轻易调动了所有人都情绪,不禁又想到了他好容易攒起来的那笔钱。为了这转瞬即逝的欢愉,几个月积蓄花得精光,换做以前王绰少不得要念叨几句,但如今……王绰一一看过这些欢呼雀跃的百姓,由衷感觉很值。 于苦难中孕育出的豁达乐观,光是这种精神便已经千金不换了,一时间,王绰甚至豁然开朗,他过往经历的那些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百姓们都能辞旧迎新,他又为何非得执着于过往?他王绰不是输不起,即便失败过一回,依旧能东山再起。没错,旧主不慈,再立一个便是。 王绰越想越振奋,他能扶持一个,为何不能扶持第二个呢?眼前这位,便是他即将辅佐的新君。 气运,裴杼本身便不缺。 声望,依旧唾手可得。 至于班底,他自会为裴杼凑齐。 原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之所以被救,也正是天意!天意如此,他也只能顺势而行。 裴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茫然回头:“师爷,我脸上有东西么?” 回答他的只有王师爷云淡风轻的笑,笑得裴杼不知道为何有点慌。 城门处的动静闹得极大,在家安安静静守岁的郑兴成被吵了出来。抬头一看,便瞧见了点燃的烟花。那东西蹿得高,整个永宁县都能看到。不用想也能猜出这是谁弄出来的,郑兴成嘴里骂着裴杼奢靡浪费、招摇过市…… 可骂着骂着,忽然又觉得这玩意儿还挺好看的。 “去,把家里的少爷姑娘都抱出来瞧瞧这新鲜玩意儿。”郑兴成催促小厮道。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6节 热热闹闹的除夕夜过去后,百姓们仍在回味当夜的烟火。只可惜县衙的人说那东西贵得很,又只有县令大人知道做,否则他们也想放一放,多热闹多喜庆啊。 好在县令大人答应了,明年还有烟火,比今年的还要多,还要齐全,还要盛大!本来他们对明年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到县令大人这么说后,便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年了。 日子总得有个盼头。 初二一到,裴杼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涯。在他跟张县令的紧盯下,工坊很快便有了雏形,至于原料,也都备齐了一批。 说起这原料,张县令也是肉疼得紧。尽管知道这笔投入是必须的,但这也太贵了!他不止一次的跟裴杼商量过,换一些平价的代替,可那家伙把钱拿到手就不当人了,根本不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 张县令给的那笔钱一日比一日少,看得他都心慌。只此一次,下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跟裴杼有任何牵扯,就这花钱的速度,他不想再看到第二回,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他这么造啊。 好在,随着工坊落地,这花钱如流水一般的日子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二月底,幽州一带天气回暖,水库也蓄上了一点水,不过没蓄满,约莫只存了一小半儿,余下得等到汛期泄洪时再放。 刘太守遵守诺言,这日终于要巡访永宁县了。 各县官员虽然不大乐意,但也还是早早地赶到永宁县候着。裴杼作为东道主,一大早便开始忙活起来,至于郑兴成,他比裴杼这个县令还要更负责、更面面俱到。 眼瞅着太守大人快要到了,郑兴成一脸紧张地问张如胜:“快瞧瞧我的衣摆乱没乱?” 张如胜赶紧围着郑兴成转了一圈。 可这话裴杼已经听到不下十几回了,他掏了掏耳朵,故意回头抢过张如胜的话:“乱,乱得没边儿了,不只是衣摆,头上的冠也不好看,我要是你,就赶紧回去换一顶。” 郑兴成咬了咬牙,狗屁,这是他家里最好看的一顶冠! 算了,没必要跟这个没见识的计较。郑兴成姑且忍下了这口气,等他攀上了刘太守高升去州衙,有的是裴杼对他摇尾乞怜的日子! 第19章 太守 “这永宁县的人,自上而下倒是都挺会作怪。”前面二位县令大概也听到了裴杼跟郑兴成的官司,不客气地咬着耳朵。 平白无故让永宁县出头,对这些县令而言别提有多糟心了,从前永宁县不过是五个县城里头垫底的那一个,又穷又破,谁人提起来不是满腹鄙夷?可如今却也抖擞起来,不仅借着州衙的钱修建了水渠,还跟安平县合伙开了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的工坊。 “敢跟永宁县合伙,张县令也真不怕赔得血本无归。” 槐县县令凑过头来:“他们敢建,多半是能赚钱的。只是永宁县的位置不好,万一建好之后胡人又再次南下捣乱,可就不好办了。” 刚说完,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转过身时,竟发现张县令已然站在身后,目光阴森地锁着他们每一个人。 众人立马噤声。 张县令忍了忍,没有发作。他一直都听得到,只是听他们议论的是永宁县才没出头,可后来听到了胡人那句,心头那股无名火便一下子起来了。 这群人可真是嘴碎,不仅嘴碎还恶毒!一点不盼着别人好,竟然诅咒胡人南下坏他的工坊!那可是安平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工坊,还没赚钱呢,他们就这么咒,究竟是何居心?要他说,就该让胡人去他们那儿扫荡一番,也省的他们在这儿说风凉话。 几个县令还没安静多久,便听到车架声徐徐而至。 裴杼忙带人前去迎接。今日本该是去县衙处,但是太守大人事先吩咐过,先看城外的水库。如此,众人才都聚在水库边。 不多时,数架马车停在河口。裴杼暗暗打量这州城里的马,也不比他藏起来的那些马强健到哪里去啊。他现在是缺少精于养马的人,否则有那几百匹良驹在,若是想经营养马的营生也方便,说来说去还是缺少人才啊。裴杼惋惜了一瞬,随即便上前行礼了。 刘岱落地之后,免了众人的礼。 余下人他都熟悉,毕竟也见过许多回了,只永宁县的官员知之甚少。打头那位年岁最轻,相貌也最为出众,明明只是个小县令,往那儿一站却有股不卑不亢的劲,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底气? 刘太守轻笑一声,行至跟前。 裴杼再次作揖:“下官永宁县县令裴杼,见过太守与诸位大人。” 刘岱亲切地将人扶起了这位欠了州衙巨款的县令,打量一番后,朝着众人笑称:“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任官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年轻的县令。” 其他几位县令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真要是英雄少年,也不会落得去永宁县任官的下场了,也就只有永宁县自己人才会将这个位置当成宝。 “大人谬赞。”裴杼欠了欠身,继续为太守跟其他州衙官员引荐。 今日除王绰之外,县衙叫得上名头的都过来了,裴杼本也想让王师爷过来凑热闹的,奈何师爷说自己病了,只好让他单独在官舍休息。余人一字排开见礼,等到介绍郑兴成时,裴杼发现这厮忽然殷切地盯着他。 直勾勾的,想忽视都难。 二人虽不合,但总归还是有点默契在,裴杼心下了然,转身道:“这位是县丞郑兴成,在永宁县任职多年,颇为勤勉。先前胡人肆虐,抢夺了税粮又劫走百姓留下的粮种,还是郑县城开了自家粮仓,献出粮种为百姓应急。” 郑兴成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杼,不管从前如何,总之今日这份恩情他是记下了。 刘岱颔首,赞许地望着郑兴成:“有官如此,乃是百姓之福,诸位也当效仿郑县丞,多为百姓着想才是。” 诸位大人面色有些微妙,要他们跟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只有郑兴成克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太守大人夸奖他了! 初次见面便已留下不错的印象,郑兴成感觉调动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了。 裴杼提过了郑兴成,还想好好介绍一下魏平,却在半途被杜良川给打断:“直接带路去水渠吧。” 裴杼无不遗憾,但也只能照做。 永宁县的水库,乃是集五县之力开凿出来的,甚至到后期时,其他诸县出的力并不比永宁县少。合力之下,这水库自然也建得尽善尽美,就连水库边的小道也都垫上了石块,早早地种下了垂柳。 恰逢春日草木萌发,风景独好。远处山峦葱郁,近处碧水盈盈,行走时仿佛置身于诗画山水间。 这水库尚未蓄满水便已是如此好风光,来日若是蓄满水,不知是怎样的仙境。 州衙来的人不由得对永宁县多了几分敬佩,能在短短三个月功夫将这水渠修好,永宁县还是有些本事的。因而即便他们对裴杼本身不满,却也不吝啬对水渠的赞美。 张县令听完后便道:“这渠尚未取名,只等着太守大人定呢。” 裴杼有些幽怨地望着张县令,怎么把他要说的话给抢了? 郑兴成也热衷于表现自己,随即热切道:“因有州衙鼎力支持,此渠才得以建成。永宁县上下铭感于心,无不翘首以盼,只待大人赐名。且听闻太守大人文采斐然,一纸千金,若是有幸得到大人的文章,永宁县必定奉若至宝,来日更会制成碑文,以供后世瞻仰。” 有他起头,后面自然有不甘落后的跟着上来奉承。虽然这么做白白便宜了永宁县,可是太守大人的马屁他们却不得不拍。 裴杼张了张嘴,愣是插不进一句,而且他准备的话,也确实没有他们的好,拍马屁都能拍出花儿来,这本事也了得。 裴杼彻底失去了开口的机会。不过,无需他开口也挺好的,站在那儿便把名字还有碑文给弄到手了,自己还能落个轻松自在。 刘岱大手一挥,定下了“建兴渠”的大名,又文思泉涌地写下了一篇《初游建兴渠记》。 游记都是骈文,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说实话裴杼看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建兴渠么……这名字是不是也在拍马屁?他记得新帝的年号便是建元。哟,拍的还是龙屁呢。 名字什么的无所谓,有个噱头就好,裴杼得了便宜之后,还没来得及吩咐让工匠雕上去,郑兴成便代劳了,大张旗鼓地叫来早已准备在侧的工匠一通叮嘱。 裴杼:“……” 算了,其实不说话也挺好的。 逛完了建兴渠已经快到晌午了,期间这些位大人还留下了数篇诗文,也都不用裴杼开口,便被郑兴成仔细收好了。 见他如此积极,裴杼也省了不少事儿。 再之后回了县衙,就更不用裴杼费神了,郑兴成一个人都能将太守大人给伺候得细致又妥帖。 这回设宴,公账上其实并没有拨给多少钱,不过这酒宴却办得极好。每一处矮几上摆着的酒菜颇为丰富,不仅有永宁县这边的特色,更有州衙各处的时兴菜。且郑兴成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到了州衙诸位大人及各为县令的喜好,每个人的口味都还不同,咸淡荤素把握得极好。 各桌上的酒水也各不相同,太守大人偏好浊酒,杜大人喜欢清酒,其余诸位大人,有的独爱果酒,有的则喜欢花酒、蜜酒、糟香酒…… 能将这些打听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将这些一一妥善安排好,更是费了不少心思。 即便郑兴成往里面单独贴了不少钱,但是光着独一份的细致,裴杼就不得不佩服。郑大人真的挺适合迎来送往的,可惜人家压根不想留下。 郑兴成对此十分自谦:“永宁县清贫,不比州衙与各县,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刘岱饮下一盏酒,发现席面处处合胃口,丝毫不见之前杜良川所言的寒碜,便知应当是这位郑县丞暗中出力了。以裴杼往日行事作风,应当不会款待他们。 刘岱也不吝啬夸奖,当众给予永宁县高度评价,甚至指着赵炳文道:“论起细心周到,你还有得学。” 郑兴成表面维持着云淡风轻,但是攥着酒盏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太守大人这是在夸县衙吗?不,这是在夸他。 他就知道自己做的这番努力不会白费,今日向太守大人投诚,值了,哪怕太守大人不会立即调动,也会记住他这个人,来日他再去运作关系,想去州衙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抵是郑兴成今日太过出挑,州衙与各县衙的人竟都来敬酒。虽然说的话好听,可那一杯接一杯的酒却叫人招架不住。 郑兴成饮下□□盏后便面色酡红了,可酒杯刚落,面前又递来一盏。 是州衙的一位参军:“今日承蒙郑大人款待,我等不胜感激,特奉上薄酒一杯,郑大人不会不给面子吧?” 郑兴成肚子里虽然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转头看到太守大人含笑地望着这边,还是咬牙饮下。早听闻州衙的诸位大人都嗜酒如命,席间还爱灌酒,如今方知此事不假。 但好容易得来的机会,只要喝不死,郑兴成就得往死里喝。 参军笑着又斟满一杯递上去:“郑大人好酒量,不如再满饮此杯?” 郑兴成擦了擦嘴角,明明不适却还得强行挤出笑脸:“多谢大人高看。” 裴杼看着都觉得欺人太甚,几次准备开口都被郑兴成给摇头打断了。 他闷闷不乐地杵在原地,觉得这聚会真是糟糕透顶,要是早知道他们会来这一出,还不如不办呢,酒桌文化实乃千古恶习。 郑兴成拼命喝酒的样子叫人心酸,但裴杼也知道他不会停下的,他既然想讨好州衙的人,就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裴杼只能挪开眼,不去看他,反而召来成四:“王师爷如何了,怎么连饭都不出来吃?” 成四也奇怪,王师爷明明看着精神不错,却愣是说自己病了,他也搞不懂,只回答道:“师爷说自己还没好全,就不来前头招待了。” 裴杼也没多想,只吩咐道:“那你叫后厨备些热菜送过去,别叫他饿着肚子夜里难受。” 成四应了声,当即下去准备了。 午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散场后,其他诸位大人拍着郑兴成的肩膀赞他一句能干,而后才去了县衙准备的官舍稍作休整。 人走之后,郑兴成那股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倒头摔在地上。 裴杼赶紧让张如胜扶他下去,也就是如今的酒不烈,若是换了后世的酒,这般猛喝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等到将郑兴成牵肠挂肚的太守大人安顿好后,裴杼才带着魏平去瞧了这醉鬼一眼。 人吐了一地,屋子里臭不可闻,裴杼只看一眼就遭不住了,直接被熏得逼退至门外。他捏着鼻子跟张如胜道:“别抠嗓子眼催.吐了,伤身,多喝点蜂蜜水,灌几碗醒酒汤,再不行就请大夫过来。” 张如胜也是吓得晕头转向,想着要不要听话请大夫过来,结果郑兴成直接起身,拔腿就往茅坑跑去了。 “大人慢点儿!”张如胜赶紧跟着。 裴杼在后面看得直摇头。 在茅坑蹲了半天后,郑兴成才好受了点,知道张如胜还在外头,郑兴成也不死撑了:“如胜啊,替我请个大夫过来吧。” “那您这边?” “不妨事,我待会儿出来直接去榻上躺着就成。”郑兴成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7节 如此,张如胜才跑出去叫大夫了,半路上又不放心,拉了一个差役让他去盯着郑大人。结果差役过去之后,却发现茅房压根没人。 那厢郑兴成起身后,又有些迷糊,平日里笔直的一条路如今忽然变得歪七扭八,走起来十分费劲。好容易摸回之前的屋子,手刚搭上门才发现感觉不对,定睛一瞧,咦,怎么是窗户? 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地说话声。 郑兴成贴着墙,打算缓一缓再进去。 “大人,您今日似乎格外在意那位郑县丞?您可别被他骗了,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阿谀谄媚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在县衙里头也一向跟裴县令不大对付。莫瞧他拼酒拼成这样,多半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巴结大人调去州衙罢了。” 郑兴成豁然酒醒。 是赵炳文。 好啊,他给了赵炳文这么多好处,这小瘪三竟然在太守大人跟前诽谤他!不过刘太守睿智,又对他颇有好感,想必不会被影响。 郑兴成满心自信,可下一刻,刘太守的几句话就彻底将他打入冰窖:“州衙岂是什么人都要的?只会钻营投巧、欺下媚上之人,还是留在这永宁县好。他在永宁县,远比在别处有用。” 赵炳文会心一笑:“大人高明,那您今日抬举他,可别是为了叫他日后与裴县令彼此牵制的?” 刘岱笑而不语。 第20章 发疯 午后,裴杼见刘太守等人休息好了,便带人准备去工坊处转上一圈。 本来是没有这一出的,可来都来了,且方才席间张县令也有意显摆,特意跟刘太守提了几句工坊,刘太守这才了几分兴致。 待看过工坊之后,众人便得启程回去了。尽管永宁县招待得不错,可地方毕竟太破,跟幽州城没得比,刘太守等人并不愿意在此过夜。 众人出来之后,赵炳文忽然发现他们这儿少了两个人。 “郑大人怎得不在?” 不止郑兴成,他那个胖跟班也不见了,赵炳文巡视一圈也未曾看到半个人影。 裴杼也奇怪郑兴成竟然撂挑子了,虽然这家伙醉得厉害,可裴杼总觉得以他那不要命的狠劲儿,即便再难受也要陪到底的。大概是太难受了吧,意志再强,身体总还是有极限的,裴杼替他解释了一句:“郑大人为了酒宴忙前忙后,已经累倒了。” 刘岱温和道:“那该叫个大夫过去看看才是。” “已经叫过了。”裴杼说完还想,这太守大人还真挺看重郑兴成,不仅当众夸他,知道他病了还如此上心,看来,郑大人的美梦马上就要成真了。 虽然遗憾,但是这也是人家毕生所求,得贺个喜才行。 赵炳文闻言却极为不屑,什么累病了?分明是被灌酒灌晕了。裴杼也是蠢,那郑兴成同他这么不对付还要替对方描补,如此心软,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 出了县衙后,众人便各自登车前往香胰工坊。 地方不远,出了城,往南走□□里路便到了,此处也是两县交接地界。工坊昨日才落地建成,昨晚上外头还脏兮兮的,今日一早便有人自发打扫好了,外面堆积的那些木屑石块也都运走了,门口十分整洁。 杜良川来时还以为是什么小作坊,真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小觑了两个县,于是点评道:“地方倒是挺大,就是不知内里如何了。” 裴杼回道:“不如大人移步进内看看?” 杜良川扫过其他几位跃跃欲试的县令,意味深长:“难为你竟然如此不设防。” 裴杼说得一本正经:“永宁县蒙州城照顾多年,又得诸兄弟县城帮衬,本就亲如一家,有什么好设防的?” 此话说得很像句人话,几位县令顿时觉得裴杼顺眼了许多,不像那些老油条,做什么什么都藏着掖着,好没意思。 可等到他们真正进去之后才发现,里边儿可真干净啊,干净到,什么东西也没有……空荡荡的工坊,连桌椅都不见,压根看不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众人无语地望着裴杼,难怪如此大方,感情是毫无准备,那叫他们过来到底是显摆什么? 裴杼淡定地引众人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起整座工坊。工坊外边是个巨大的院落形制,即便如今什么都没有添置,可内里早就已经规划好了。 “这前面三大间,乃是做工之处,一间备料,一间研磨,一间包装,左右各留不少空地,暂且铺上草皮子,如若日后扩建也能更加方便。” 槐县县令冷笑一声,还没开始便已经想着扩建,真以为自己做的是多么了不得的东西么?他是没听说过什么香胰子,但是听裴杼所言,猜测应当是澡豆一类的东西。既然功效一样,富家大户又凭什么舍弃澡豆改用香胰子? 没经历过毒打的人,就是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更让他想不通的事,张县令不知怎么也陷进去了,指着后面两间意气风发道:“东西两角乃是大通铺,今后招工都宿于此处,两侧还有耳室则是膳房,一应吃喝,工坊里都包了。” 刘岱忽然问:“饭菜都准备做些什么?” 裴杼躬身:“因所剩钱款不多,头一个月里只有些粗茶淡饭,等到第二个月,便渐渐给她们备上些鸡蛋荤腥。” 刘岱替裴杼算了算,即便都是粗茶淡饭,几百名工人每日也要花费许多,来日若添上鸡蛋荤腥,更是比衙门都不差了。 杜良川“哟”了一声:“你们这工坊待遇还真是不错,尚未挣钱,便这般替百姓着想了?” 裴杼其实挺不爱听这些风凉话的,不过区区几句也打击不到他,反叫他越挫越勇起来:“挣钱那也是早晚的事情,但身为父母官总要为当地谋利,这工坊来日招的工人都是安平县与永宁县两地百姓,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们,杜大人您说是不是?” 杜良川笑了笑,没应声。他管你们亏没亏,亏的裤衩子都不剩州衙也不会管。不对……还是得管的,毕竟真能挣钱也好赶紧将欠款还上。 只是照如今这架势看,估计也悬得慌。 转了一圈后,又绕回了前院,里头动线分明,秩序井然。正院虽没有多少景致,却移栽了两棵古木头用以遮阴,再往前则凿了一处小水渠,取自四水归堂的好意头。 众人看罢,发现这工坊内里中规中矩,确实没得挑剔。遗憾的是他们未曾见过那香胰子本尊,也没看出来此物究竟有什么深浅。 张县令大概也瞧处出了几个县令的不满,带着些夸耀的心思道:“这工坊开工在即,等到第一批货制成晾好,必定先给诸位大人处送一份掌掌眼。” 诸位县令对视一眼,皆看不惯张、裴二人这志得意满的模样。挣不挣钱都还是未知,如今得意做什么?这各县虽同属于幽州,但是私下各有比较,若是有朝一日被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压了下去,那他们三位县令怕是得被活活气死。 看完了工坊,便预备着启程了。临走前,刘太守还不忘叮嘱裴杼守好永宁县,若有危难,只管尽快禀明州衙,州衙必能及时搭救。 裴杼就笑着应下,当这话跟放屁一样。 其他众人心中也各有想法,张县令则趁机瞪了赵炳文一眼。即便从裴杼嘴里知道这人是刘太守放去永宁县的,可张县令还是喜欢不来。他这人耿直,不得罪时尚且能够心平气和说上两句话,一旦得罪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待见。 赵炳文被张县令给瞪得一肚子火,决定过些日子再告一状。 张县令心中也记恨,这狗东西,眼珠子乱转果然不老实。若他是裴杼,早就想法子弄出去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心思各异的一群人,不多时便离开了。 一来一回,天色已晚。待回到县衙后,裴杼第一时间去看了王师爷。他到时,王绰正坐在窗前誊写孤本,准备拿出去卖点钱贴补衙门。见裴杼过来,王师爷才停下笔。 “这会儿感觉如何了?我今日在外头忙了一天,也没顾得上看你。”裴杼上下打量着,忽然感觉王师爷面色挺好的,起码比中午的郑县丞好多了。 王绰笑道:“午后休憩片刻便大好了,大人不必担忧。对了,刘太守可离开了?” “早便走了,他们身娇肉贵,才不会在县衙过夜。” 王绰闻言便放心了,他还是太傅时,曾接见过各州太守。虽然当时前来面圣的官员太多,刘岱未必能看清楚,可王绰还是不愿意徒惹是非。他如今并无依仗,能低调还是低调些。 因白日里招待贵宾,剩下了不少菜,晚上县衙众人也算有了口福。裴杼叫人在后面的圆桌上摆上几个菜,叫来人一块解决了剩饭剩菜。如今天渐渐热起来,这些菜都不吃完也放不了多久。 人聚齐后,裴杼瞥见郑兴成的脸色便是一怔。 这休息半日,郑大人的精神不仅没好,怎么还越发萎靡不振呢?难道刘太守没有带郑大人离开,对他打击这么大?也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郑兴成面色阴沉地坐下,一言不发,仿佛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了他一般,连带着整桌上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裴杼心想着安慰几句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即便太守大人属意于谁,也不会立马将人带去身边,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郑大人千万别太失望了。” “呵。”郑兴成想到自己中午听到的那番话,便不由得嗤笑一声,他要是再信这些,岂非蠢笨如猪? 魏平听他冷笑便甩来一个眼刀子:“怎么,郑大人如今得了刘太守的青眼,连县令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郑兴成缓缓回头,幽暗的眼珠子盯着魏平,半晌只留一声冷笑。 魏平攥紧筷子,暗自运气,心想着还是赶紧将这狐假虎威的贪官毒死算了。 裴杼摸不着头脑,王绰却半点没受影响,吃得不紧不慢。若他猜的没错,郑县丞的筹谋应当泡汤了。这并不费解,郑兴成一没文采,二没家世,三与州衙无情分,他这样毫无背景的人想在梁国的官场上高升,希望太过渺茫。 赵炳文也察觉到桌子上的氛围诡异,可他不以为然,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后,便对着张如胜颐指气使:“将那一碟蒸鸭拿给我。” 张如胜心中大为不爽,但还是认命地端了起来,谁让他们郑大人要讨好州衙来的人呢? 其他人也懒得跟赵炳文挣几片鸭肉。 结果碟子都端到半路了,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截了胡。 裴杼瞪大了眼,胳膊碰了一下魏平。 魏平惊讶地打量着郑兴成跟赵炳文,这俩人什么时候闹崩了? 众目睽睽之下,郑兴成一把将那一碟蒸鸭摆在自己跟前,一半拨给他,一半拨到了张如胜碗里,吃的时候还冷笑连连。 赵炳文今儿被张县令瞪已经受过气了,如今还被郑兴成欺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便摔了筷子:“郑兴成,你别以为太守大人说了你几句好便能嚣张至此!” “看不惯就滚!”郑兴成佝着腰,斜眼睨着对方,眼中渗出来的阴翳叫人不寒而栗。 赵炳文都吓了一跳。 张如胜眼神一亮,粗着嗓子厉声呵斥:“对,快滚,省得在这儿挡地方,我早就看你这厮不顺眼了。” 一个没品阶的师爷,凭什么在他面前吆五喝六? 赵炳文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两人因何发疯,但他唯一的依仗就是刘岱,倘若刘岱在郑兴成这儿不好使了,他也便跟戳破了的皮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其实……面前的青菜其实也不错,没必要一定要吃蒸鸭。 桌上瞬间消停,只是不时传来郑兴成突兀且意味不明的讥笑。 他早晚弄死赵炳文。 一顿饭吃得裴杼有些胃疼,一天天的怎么就没个安生?他这小小的永宁县县衙,究竟何德何能凑齐这么多反复无常的人? 或许被他们影响,裴杼晚上睡觉还做了一场噩梦。尽管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但那刻骨铭心的心悸还是叫人分外不安。 “都是这些人连累的,吃得太好了才闹这些,明儿叫他们通通吃猪食去。” 裴杼嘀咕了一句,拍着胸脯,安抚自己再次入眠。 好在糟心的事儿毕竟只是少数,等到了第二日裴杼便忘光了,精神饱满地前去巡视香胰工坊招工。 今明两日招工,第一批先超过五百人,等生意打开之后再添些工人。 裴杼过来时,招工的地方已经排起长队。永宁县跟安平县两地的女眷一早得了消息,都准备过来碰碰运气。 招工的几个也都是两边衙门的人,因事先定下了招工要求,并不敢给认识的人开后门,直接按规矩办事儿。 也有人落选了不服,但是对比一下入选的人,便都闭嘴了。能被录用的基本上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讲究不说,做事儿也麻利干净,输给这些人还真是不怨。 做工的很快就召得差不多的,难得是记账的,想要挑个认字儿的女眷,简直难于上青天。没办法,裴杼只能找到请张县令那边想想法子了。 站在这儿瞧了半天,裴杼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回头得招几个身强力壮,能以一当十人进巡逻队,日夜在此看守,免得有些心怀不轨的小人作祟。” 魏平道:“县里只怕没有这样厉害的人。” “以一当十?”王绰忽然呢喃了一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8节 裴杼以为他认识:“王师爷有要引荐的好友吗?” 王绰微愣,随即苦涩地摇了摇头:“说起人选,倒真是认识一个,若是由他来,莫说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不在话下。只可惜,那人与我已是敌非友,他若知道我的消息,纵使相隔千里也会追杀过来。” 裴杼摸不着头脑:“如此说来还是个仇人呢?” “世事无常,早已是仇人了。”王绰无声地叹息着。 第21章 不利 以一当十的壮士苦寻不到,裴杼也只好让衙门的差役代劳。成四几个原本是看守粮仓的,如今仓中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是以都被调去了巡逻队。 只是如此一来,衙门人手也短缺。孙唤等人先前便抱怨忙不开,裴杼没当一回事,压着他们继续巡视。如今活儿一多起来,这些个便又嚷嚷开了。 众人商议过后,一致决定请郑大人为他们做主。 可一向喜欢跟裴县令作对郑大人听完之后,却只是臭着脸,压根不愿表态。 这怎么行?孙唤等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大人,您怎么不替我们做主了?他裴县令这样压榨咱们,打的可是您的脸面啊。” 郑兴成依旧不为所动。笑话,他自己的前途已毁,还管得了这些人?当初拉拢孙唤这帮蠢蛋,也不过想为自己造势罢了,如今知道刘岱是何态度,也明白州衙众人对他瞧不上,郑兴成早已心灰意冷。反正不论他如何卖力,总入不了贵人的眼,还会被人鄙夷取笑,那便破罐子破摔好了。 郑兴成转过了身不予理睬,孙唤却慌了,赶忙又道:“大人,您莫不是怕了裴县令?昨日刘太守可是将您夸了又夸,连太守都对您另眼相待,又何必惧怕区区裴杼呢?” “住口!”郑兴成猛地转身,微眯着眼睛,气势骇人。 他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凡提起一次,都能让他回想起自己往日有多愚蠢:“再敢提一句刘岱,本官要你们死!” 孙唤吓得退了几句,再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郑大人离开了。 轻抚了一下胸口,孙唤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可他又颇为不解:“郑大人这般尊敬太守大人,怎么如今反倒直呼其名了?” 说起来,自从太守大人离开之后,郑大人便奇奇怪怪,叫人看不透。 回没了郑大人力挺,孙唤等人也没底气跟裴杼叫板,纵然再不愿也只能乖乖干活。 裴杼见他们消停下来,才许诺过些日子给他们涨月俸。 孙唤等闻言也只是讪笑,县令大人就喜欢拿这些虚无飘渺的承诺来打发他们,有能耐就现在涨啊,现在不给可见不是真心。 其实裴杼还真不想给。当初他在查郑兴成贪污时便知道,衙门中有不少人都跟郑兴成狼狈为奸,只因后面裴杼需要郑兴成出手掩盖税粮之事,这才没有一一清算。裴杼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他身边亲近者莫不是正直刚强,碰到孙唤这种只会偷奸耍滑之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倘若不是县里也招不到什么像样的差役,裴杼都想直接换了他们。只可惜如今没有人手,姑且先用着吧。 又过一日,香胰工坊正式开工。 这本是定好的黄道吉日,连时辰也是一并算好的,当初那算命先生说,只要选了这时辰便能逢凶化吉。 裴杼当即便觉得好,只有隔壁安平县的陈县尉嘀咕着“不妥”。别逢凶了,事事顺遂才好啊。但那算命先生看过其他时辰,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巳时一刻,裴杼与张县令早已带人齐聚于此,除县衙众人与所招女工之外,更有其家眷与街坊邻居。 按着裴杼的性子,开业他肯定是要热闹一场的,无奈囊中羞涩,攒的那些钱都经花光,衙门账上的钱又不能动,张县令还是实用主义者,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若不得揭牌,他连匾额上的红绸都不愿意出。没钱有没钱的热闹,裴杼学着百姓,砍了不少竹子放在火堆里面烧,噼里啪啦一阵响,跟炮仗也差不多了。 永宁县的人很是给面子,听到动静使劲儿欢呼鼓掌,声音经久不散。 隔壁安平县的人看得莫名起了竞争欲,永宁县的人这么捧场,他们若是不扯着嗓子喊岂不是落了张县令的威风? 喊,必须喊,还得下死劲儿地喊! 裴杼乐呵呵:“看来大家都很期待呢。” 张县令也搞不懂这些人为何如此热情,只提醒道:“抓紧揭牌吧,莫耽误了吉时。” 这花钱算出来的吉时,张县令可不想浪费了。 裴杼正色,与张县令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工坊正门,一左一右站定,伸手一扯。须臾,红绸落地,露出一块木刻匾额。 赠春坊,取自裴杼喜欢的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难得用了一回诗,自诩文采风流,即便张县令不同意也喋喋不休地磨了半天,最终逼得张县令不得不认下了这名字。 到如今,张县令还是觉得自己当时取的更好,只可惜暂时用不上了…… 百姓们不知什么典故,只等听人解释完才觉得好听,甚至都他们永宁县有些格格不入了。糙了一辈子,确实没遇上过这么有格调的东西,还好是女眷在这儿做工,若是他们过去岂不唐突了? 这般想的人不在少数,于是等到裴杼许诺女工可以带家眷前去布置时,基本都是各家母亲、婆婆或者长姐入内,其他人皆踮着脚尖在外头等候。他们之中也有人就是建造赠香坊的工人,但更多则是对里头一无所知的。 裴杼让家属进去,也是为了叫这些百姓安心。 引导的是聘请的几位女管事,张县令特意从安平县挖过来的,这年头,寻些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太不容易了。 聘用后,裴杼便给她们培训了两日,这些人学得也快,尤其是其中一位叫梅燕娘的夫人,性格强势,办事稳重,短短几日功夫便将其他人都收服了。 不过她也只是代行工坊负责人一职,两月后若是表现无碍,裴杼才会给她正式任命。 眼下也是梅燕娘带队,她与几个管事皆一袭蓝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步调不紧不慢,叫人不敢小觑。 众人绕着赠春坊行过一圈,不自觉这疏朗大气的环境给吸引,这处,倒是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好许多。 待到了膳房,里头已有人在生火煮饭了。膳房外头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每日例菜,梅燕娘告诉众人:“如今工坊尚未盈利,是以三餐吃得简单,只有馒头跟白粥小菜,另每人能额外分到半碗蛋羹。县令大人说了,待等日后挣了钱,菜色自会丰富许多。” “这还简单?比在家时吃的可好多了。”有人窃窃私语。 “是啊,咱们县这种穷地方,谁家还能日日吃上馒头?至于蛋羹就更不必指望了。” 倘若谁家每日吃得这样好,那已经算村中一等富裕人家了。 可惜膳房如今还不能进去,众人跟着一路往里走,没多久便到了住处。这东西二间本是大通铺,后来裴杼考虑到隐.私问题,愣是用木头给隔开了。两个人一小间,地方虽不大,但是桌椅柜子一应俱全,都是簇新的。 “念到名字的前来取号,挨个进去。许你们三刻钟布置床榻、整理仪容,三刻钟后去前面门廊下集合分组,正式学习制作香胰子。”梅燕娘吩咐完,也不等众人反应,立马念起了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多少有些慌乱,但好在不是没有人引她们进去。这种先将规矩摆在前头,按着时间将行动限制的死死的方式,在场众人都有些不适应。 但不妨事,梅燕娘会让她们适应的。建造工坊,本就是为了挣钱。既是以挣钱为先,这些受雇的女眷必须得手脚利落、头脑灵活、令行禁止。 在这里,不论是谁都要按规矩行事。 女眷们挨个进内,在看到有隔间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分床也不是自己分的,而是按着先后取到牌子,被一一安排入住。罗叶儿比较幸运,她同村的姑娘刚好与她住在一处。 将床铺好之后,罗叶儿她娘便拉着她道:“看着这里处处妥帖我也就放心了,你爹还在外头巴巴地等着呢,这工坊只怕也不能久待,免得耽误她们管事。” 罗叶儿她娘口中的“她们”指的是梅燕娘等人。她好歹也是上颖村村正夫人,但是面对梅燕娘还是下意识露怯:“好家伙,这位梅夫人看着忒年轻,也不过三十而已,怎得这般气势不凡?” 罗叶儿旁边的姑娘凑过来道:“我听闻那几位都认识字,很是了不得,咱们以后只听她们的话便是了。” “怪不得。”罗叶儿母女俩瞬间了然,永宁县能识字的人不多,况且这些还都是女眷,更了不得。这般聪明能干,管着她们是应该的。 看也看了,是时候出去了,众人知道工坊中规矩大,临走时也不敢喧哗,排着队似的挨个出门。 一脚迈出去后,连呼吸都轻松许多。 但下一刻,众人便立马被家人亲戚拉着追问里头好不好。 她们本也是憋了一路了,如今出来见到熟人,可算是能显摆一番。 “好,怎么不好?也就是你们瞎操心。姑娘们两人住一间,又体面又宽敞,每日还有馒头和小半碗蛋羹,比在家里吃得好多了。” “就这么着还说是没准备齐全呢。据那位梅娘子说,待下个月工坊挣钱了便给每个人置办两身衣裳,以后做工都穿着同样的衣裳,别提多标志了。” “你问梅夫人是谁?她是如今工坊的代行管事,厉害着呢,既能识字又能管账,这五百多人如今都在她手下管着,说一不二……” 吹什么的都有,但是议论梅燕娘的最多,这样雷厉风行的女眷谁看着不稀罕?男子们还能嘴犟,觉得言过于实,可是女眷们却真心实意地羡慕。想那位夫人如今多气派啊,这读过书的跟没读过的就是不一样。 裴杼跟张县令一直没走,看到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也不禁沾沾自喜:“看吧,咱们两家的工坊真就一点儿都没叫人失望。” 张县令心情复杂,没叫人失望的前提是他砸进去了那么多的真金白银。这工坊就是个无底洞,里里外外都要花钱。看裴杼的意思,等挣到钱了之后还要改善食宿,真不知道他投的那笔钱何年何月才能拿回来:“大话不要说的太早,再等几日再看吧。” “放心,我每日都盯着呢,况且还有梅燕娘她们在,不会出错的。瞧好了吧,过段时间咱们就能大赚一笔了!” 张县令看他说得笃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翘起嘴角。裴杼这厮尽管做事讨嫌了点,但是这股心性还是不错的,看着就让人心安。 裴杼也确实没看错人,梅燕娘待下虽十分严苛,但却叫这些女子迅速了解工坊、熟悉了各项流程,极快地成为熟练工。 做香胰子说复杂也复杂,但说简单也简单。这五百多人被分成了不少小组,每人只要在组内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就行了。会有人记下众人表现,据说来日发月钱的时候也会用以参考。 女眷们初来乍到,熟悉规矩后虽然还惶恐着,但都拼了一股狠劲儿了不想输给别人,更不愿比别人少拿一笔月钱。 短短五日功夫,工坊的库房里头便堆放了几千块已经成型的香胰子。若不是原料不多,指不定还能做出来更多。 裴杼调出了系统面板,发现距离任务完成只剩一日,目测明天等他预定的木匣子送到,再将香胰子装好,任务便能完成了。 关上面板,裴杼心情美得不行,期间看到摆着一副“生人勿近”姿态的郑兴成,也都能亲切地问好。 纵然郑大人不搭理,裴杼也还是心情舒畅,他甚至觉得,此刻再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沮丧的了。 直到傍晚,门外忽有一差役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见到裴杼,直接一头给他跪下去了。 跪得裴杼心间一沉,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来,他揪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大人,赠香坊那边,出事儿了!” 第22章 损失 惊恐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扼住咽喉,叫裴杼又陷入了当初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阴影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迅速稳住心神,追问:“到底出了何事?” “是胡人,胡人不知何时越过燕山,直奔赠香坊去了,一把火烧了工坊,还将东西给抢走了!”跪在地上的小差役也没比裴杼好到哪儿去,脸色煞白,惶惶不安,连说话都止不住的磕巴。他们比谁都明白工坊对于永宁县的意义,这可是永宁县唯一的翻身指望了。 裴杼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起身说话声音仍有些发颤:“快驾车……不,直接备马,随我出城。” 衙门后面还拴着两匹马,本是裴杼拿来练习用的,他自己也是半吊子,但眼下情况危急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顷刻间,衙门所有得知消息的人全都一窝蜂冲到了正门外。 裴杼翻身上马,同众人交代一句后便不等他们反应,直接率先骑马狂奔而去。他才刚练习两天,驭马并不熟练,上马后活像是在横冲直撞一样,只是倒也没真撞到墙。 众人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把郑兴成气得,一人给他们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上去追啊,万一裴县令遇上了胡人就全完了!” 差役们委屈:“大人骑马呢,怎么追啊?” “自然是用脚追,难不成还要我扛着你们去追吗?!”郑兴成又是俩耳刮子赏下去,这些个蠢蛋才后知后觉地撒开脚丫子追上去了。 门前另有一匹马,只是在场少有人会骑的,张如胜正准备牵回去,忽见平日里弱不经风的王师爷已经轻飘飘坐了上去,还朝着魏平伸手:“事不宜迟,我们也得先行一步。” 魏平还没弄明白为何王绰也会骑马,但却下意识伸手,直接攀上了马。 这是胡人的马,马身高大,魏平坐上去之后不安极了,紧紧扯着王师爷的衣裳。不过王师爷仿佛习以为常,马鞭一挥便扬长而去,宽大的衣角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9节 张如胜跟郑兴成直接吃了一嘴巴灰,正待要骂,竟瞥见王绰骑马骑得潇洒极了。那架势,压根不比胡人差。 “见鬼,瞧着手不能提的一人怎么还有这本事?”二人嘀咕了一句,赶紧下令让县城戒严。 裴杼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赠香坊,幸好,幸好工坊没有被一把火全烧了,更幸运的是,因为巡逻队来得及时,尚未有人员伤亡。 只是损失也不小,后面的膳房跟寝房被烧得厉害,因救援及时,并未波及到前面的厂房。但即便如此,里头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桌椅被摔得七零八落,库房更是一团乱麻,香胰子被掳去了大半,连原料都没放过。剩下的一半香胰子也被踩脏了,这种瑕疵品,即便留下来也卖不上价钱。 亏大了……裴杼检查过后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王绰与魏平随即赶到,看到这情况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梅燕娘尽管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还是第一时间赶出来安抚众女眷,如今也是她领着裴杼看完了情况。梅燕娘忍着怒火道:“胡人来得不多,只四十余人罢了。但他们实在蛮横,不知打哪儿听说了工坊的消息特地过来捣乱。他们没有进村,没有攻城,甚至都没有抢粮食,直接绕小道沿河边摸到了这里放火,等火势起来之后才趁乱抢东西。” 这也是梅燕娘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是按着胡人的性子,直接去抢粮食才是正经,抢了香胰子回去又不能吃,何必呢? 而裴杼却瞬间明白了,四十人,这应当不是那边官府派过来的,而是私下寻仇。想来也是规模不大的寻仇,若是百人以上的大动静,郑兴成安插在那边的眼线不会不知情。 “工坊这边的巡逻队呢?”他问。 “追胡人去了,眼下还未回来。” 裴杼理了一下思路。现在情况未明,这工坊是待不得了,衙门没有厉害的武将,奈何不了这些胡人,况且这里都是女眷,万一出了什么事,裴杼都没办法对百姓交代。 他赶忙将众人召集起来,细心安抚一番。 女眷们也是惊魂未定,虽未受伤,但着实被吓坏了。在县令大人许诺会让差役护送她们回家后,她们立马就应下了。眼下,所有人只想回家,连被烧坏的被褥衣裳什么都顾不得了。 衙门中的差役来得稍慢了些,裴杼将他们分作几组,护送这群女眷回家,临走前再三交代,一定要送到家门口,不许遗漏任何一个。 待将人全部送走后,夜色已深。 裴杼依旧忙着善后,安抚完了女眷,还得安抚一下安平县的张县令等人。想起这件事裴杼便是头皮发麻,工坊得以建成,安平县出了不少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若知道了铁定要炸;但是不尽快告诉他们,又实在是说不过去。 还是应该尽快告知才行。眼下就这么几个人,裴杼犹豫着开口:“还有张县令那儿没通知,你们若是能守在这儿,我便亲自去一趟。” 魏平忙道:“不可!这么晚了,大人还是让我去吧,我对安平县的路最熟。” 裴杼心想他又不会骑马,正要拒绝,王绰忽然插了一嘴,不由分说:“我去。” 魏平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王师爷也可以骑马,骑得还比您稳当。” 就县令大人那三脚猫的技术,魏平根本不放心叫他走夜路,别走着走着掉进沟里,回头情况更棘手。至于王绰,魏平本觉得对方弱不禁风需要好生照顾,但自打从被他捎带过一回后,就彻底变了想法。王师爷虽然瘦弱,但是真比起来,年轻个高的裴县令还未必有他厉害呢。 裴杼不大愿意,但是王绰莫名坚持,坚持到裴杼都感觉有些古怪,最终拗不过他,只能放他去报信。 梅燕娘也站了出来:“我是张县令寻来的,对今日之事也再清楚不过,我与王师爷同去,还能说上几句话。” 裴杼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是要替他们求情了,雪中送炭难,裴杼感激不已:“多谢。” 梅燕娘不是为了他这句谢而出头,她只关心一件事:“大人,这工坊还能顺利重整开工么?” 她不愿看到两个县的心血就此白费。 裴杼迟疑片刻,只是许诺道:“但凡有一丝希望,我定尽全力争取。” 梅燕娘闻言多少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以目下这形势,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出确切的保证,即便裴大人身为县令也是枉然。 二人刚走,郑兴成还有前去追胡人的成四等也都过来了,在燕山脚下巡守的孙唤等人也战战兢兢摸过来了。 胡人人多,成四等也不过才十来人而已,即便后来叫上了周边几个百姓,也没在胡人手下讨到好,满身是伤地回来了。惨败而归,成四等都沮丧不已:“大人,胡人已经翻过燕山跑回去了。但他们嘴里不干净,一直叫骂着永宁县行事龌龊,监守自盗,反诬陷他们偷盗税粮。那为首的宝日金更是个硬茬子,他还放言说这事儿没完,十日后他还要下来给咱们好看。” 话音刚落,在场都群情激愤。这群胡人真不是个东西,连什么时候回来都告诉他们了,这不是料定了他们即便知道也打不赢吗?未免太张狂了。 一无所知的张如胜如今也对胡人意见大着呢:“胡说八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税粮不是他们偷的难道还能凭空消失?” 成四不敢说话,生怕露出点什么来。 裴杼揉了揉太阳穴,如今扯这些也没用了,反正这锅胡人一定得背,他们抢了边境百姓这么多年的粮食,背口锅也是理所应当,裴杼不觉得冤枉了他们。只是这些人确实是烦,裴杼烦完了之后,又盯上了孙唤四人:“今日是你们看守燕山一带?” 孙唤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是……是属下几人。” “那为何未发现胡人来犯?” 孙唤等人说不出来,守在山下巡逻实在是无聊,下山就那么几条路,他们日日守在这儿实在是没劲,加上今儿孙唤带了点酒过去,几个人喝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胡人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是成四等人追到燕山脚下后,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成四那小子奸诈得很,见他们没说话,立马就将他们喝酒误事给抖了出来。眼瞅着县令大人要发作,孙唤眼巴巴地瞅着郑兴成。 郑大人啊,再不出手他们只怕是要挨打了。 裴杼心中无不失望:“你们四人玩忽职守、敷衍了事,以致如今酿成苦果,按衙门的规矩该重责四十大棍。但事已至此,惩罚你等也无用,如此,便各自归家吧,今后不必再来县衙上值。” 一句话说得孙唤四个心里七上八下,中间听到罚也无用时,心中还窃喜了一下,可最后一句话落地,四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没有衙门给的这重身份,他们还能干什么? 孙唤错愕地望着裴杼,意识到大人没有说笑后,赶紧跪着挪到了郑兴成跟前:“郑大人您帮咱们求求情吧,我们四个在县衙已经待了将近二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撵走就撵走呢?” “是啊大人,我们几个上有老,下有小,没了县衙的差事可叫咱们怎么活?还望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四人哀嚎不已,连赵炳文看着都忍不住想开个口,可郑兴成却没吭一声。他怕死,也怕胡人,若是这些人不能看住燕山的路,那么撵他们走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裴杼愿意当这个恶人,也免得他出手了。 郑兴成绝情的模样看得孙唤心慌,他又调头去求裴杼,可裴杼比郑兴成还要决绝。 没办法,孙唤又将主意打到张如胜身上,张如胜却更为暴躁,一脚将人踢翻,粗声粗气地道:“都是死人啊?还不将他们赶出去!” 成四赶忙带着人将孙唤四人拖走,他们早就看这几人不爽了,明明没干什么事,却仗着有郑大人撑腰时常在外吆五喝六的,从前也没少做欺压乡里的事,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即便大人不重责这四人,成四也能想象他们被赶出衙门后会遭到什么报复。 真是报应不爽。 几个人被拖下去之后,工坊大堂中静默良久。裴杼还在想着对策,忽然间,他又记起了一件要紧的事,遂赶忙调出系统面板。 毫不意外,任务失败了。 任务栏标了一个绿色的框,上面显示任务时间延长至六个月,但难度加剧,且随机事件不日发生。 裴杼紧盯着这随机事件,又扫过满地狼藉,眼前情况太糟,糟到他甚至都有些有恃无恐了。都如此了,还能有什么随机事件能让事情变得更差吗? 呵。 他已无所畏惧。 另一头,好不容易进了安平县的王绰却停在了一处商行外,门虽然关了,但里头还能看到灯火。镖局押运、商行传信,这是将消息传出去最简单的法子了。 王绰请梅燕娘稍等,自己叩响木门,匆忙交代来由后,顺利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以他二人的恩怨,这封信一旦寄出,纵然相隔千里那人也会追杀过来要他的命。 “劳烦尽快寄出去,越快越好。” 第23章 争夺 回到县衙后,众人依旧焦躁不安,裴杼等到下半夜才等到了王绰,听说了安平县众人反应后,裴杼好半晌都没吱声。 尽管王绰与梅燕娘极力为永宁县分辩,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明日安平县会派人来人查验,以目前工坊受损情况来看,肯定免不了一场争执。 裴杼捂着脑袋,他当初为何会天真到觉得扶贫很容易的?若能回到过去,裴杼定得打死当初的自己。另外,如今最大的问题其实已经不是扶贫了,而是御敌。 两国议和,胡人哪怕不会大规模进犯,时不时南下骚扰一下也够烦人的了,譬如那个对他们耿耿于怀的宝日金。 裴杼与王绰商量了一晚上,决定重整这群差役。哪怕练不成精兵强将,至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懒散。另外,赚钱这条路裴杼还是不想放手,手里没钱,什么都做不了。既然胡人盯上他们,工坊不便开张,那就改为家庭作坊好了。 化整为零,让百姓做香胰子,县衙来收购、转卖。虽然麻烦了些,品控也不好把握,但却不失为一个弥补之策。 这样来钱快,还能尽快安抚住安平县。至于任务什么的,如今只能再往后缓一缓了,裴杼也不求什么奖励,能安稳度过眼下即可。 除裴杼之外,其他各差役也辗转反侧了一夜。孙唤四个人说打发就打发了,裴县令亲口发话,郑大人不曾求情,光这一点就足够给他们敲响警钟。若是他们继续懒散度日,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被打发了出去。永宁县穷成这样,没了县衙给的月俸,日子不知要过得多艰难。 商量了一晚上,等到天快亮了裴杼才匆忙睡了一会儿。先睡吧,裴杼安慰自己,反正事情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可两个时辰后裴杼才恍然大悟,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永宁县地动了! 虽然震得不是十分厉害,可那眩晕感也怪吓人的。且不幸的是,因为地动导致山上巨石滚落,裴杼舍不得开采的那点金银矿产,一夕之间全都飞了。 起因还是赵炳文这个狗东西。他昨儿回来后发现衙门气氛不对,加之郑兴成带头折腾他,赵炳文自知对上郑兴成毫无胜算,于是一大早便借口去城外协助办案溜走了。好巧不巧,他办案的地方就在藏着银矿的那座山脚下。更不幸的是,巨石跌落后,第一个发现银矿的正是赵炳文。 他如获至宝,并率先写信通知州衙。有了这份功劳,他大可以借此回到州衙,再不必受永宁县这群疯子的罪! 消息传回县衙后,裴杼踉跄着倒在椅子上,一口气好悬没有回上来。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出。 耳畔是郑兴成在破口大骂:“赵炳文那狗东西,若早知道他不是好鸟,就应该在他刚来那日弄死他!” 那可是金银矿,原本他也可以分一杯羹,如今可倒好,被州衙盯上了就是官矿,哪里还有他的份儿?这不是剜郑兴成的肉么? 郑兴成赌咒发誓要弄死赵炳文,裴杼却蔫了下来,一言不发。 那笔他舍不得动的钱,一直被看作是永宁县最后的退路。自赵炳文过来后,裴杼便琢磨着几时将他撵去一边,悄悄将东西挖出来藏着。如今可好,全没了。 若说没了这些金银对裴杼打击不小,那么今日早上的地动,则是让裴杼彻底抛弃幻想。 这地动,应当就是系统任务中的随机事件了。裴杼昨日对此还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觉得不会太糟糕,真要报应就报应到他头上好了。可今日他发现,系统惩罚根本不可控,它会牵连所有百姓。 动震感是不强烈,也未伤人,甚至百姓也没当一回事,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任务失败会发生什么?洪水、旱灾、瘟疫……裴杼想都不敢想,在这个落后的朝代,人力完全没办法与天灾抗衡。这不是一场游戏,即便他有所谓的系统,在未知的的风险面前也是渺小到可笑。 任务得做,工坊得开,否则他承担不起后果。 他得不遗余力地重振工坊才行。 裴杼刚下定决心,那边急不可耐的州衙官员便与安平县的人一道过来了,才刚抵达就派兵牢牢把持着山头。 周围的百姓也被惊动了,纷纷围在这儿静等裴杼的到来。 路上听闻此事的张县令也觉得倒霉,若是州衙不知情,这笔钱还可以还给他们,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匆忙带人赶到的裴杼还想再争取一下,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试一试。遂与那位参军禀明了昨晚上赠春坊遇袭一事,委婉表示县衙眼下没钱了,想留下一笔填上亏空。 黄参军回得很是冷漠:“一码归一码,永宁县遇袭与开矿无关。接手矿产是刘太守下的令,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裴大人若有异议或者需要帮衬,只管写信去州衙好了。” 裴杼嘴角微抽,写信去州衙有个屁用?州衙那群人哪个不是卖弄一手装聋作哑的好本事? 眼瞧着裴杼拦在前面,黄参军话也重了几分:“裴大人,别忘了你们永宁县还欠着州衙钱,这些金矿银矿纵然全上缴了去也未必能还上。州衙没找你们要已是给足了体面,莫要过犹不及,闹得彼此难堪。” 裴杼迟疑起来,眼下确实不该直接闹翻。 可这点威胁在赵炳文看来一点儿也不痛快,他最近受了不少气,如今能回去了瞬间觉得自己硬气十足,趾高气扬地道:“啰嗦什么,直接挖走便是,留给他们也是贴进了工坊里头。这边陲小县建什么工坊?不是痴人说梦就是想趁机捞钱,回头还得请大人好好查一查这里面的账,必有人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嗤……郑兴成阴测测地盯着他。 挺敢说啊? 赵炳文吓得一哆嗦,但压抑久了的人总容易发疯,赵炳文脑子一热便道:“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永宁县本就是个穷地方,自上而下都都透着一股穷酸气,偏偏还一个个心比天高,整日想着挣大钱、画空饼,真叫人笑掉大牙了。老老实实守着那点地、过你们的穷日子得了,真以为靠着那工坊就能打翻身仗?这般愚不可及,活该你们穷一辈子!” “你找死呢!”好脾气的裴杼也被激得血气上涌。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0节 他刚迈出步子想揍人,那边魏平跟郑兴成比他还要干脆,直冲过去,一人一拳,打得赵炳文险些飞了出去。 郑兴成揍完一拳之后还又补了一脚,他看赵炳文不爽已经很久了。 “住手!”黄参军眯着眼睛,迅速让士兵围了过来。 “谁敢动裴大人?!”永宁县上下不由分说地护在裴杼身前,佩刀都抽了出来。周围的百姓见状,也猛地抄起锄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州衙这群人。 胡人他们都打过,还打赢了。这些兵若是敢动裴县令,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永宁县上下气势骇人,连州衙的官兵都捏了一把冷汗,可他们压根退不得。 冲突一触即发,满场的火药味让前来问罪的安平县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只知道永宁县的人没皮没脸,可不知道永宁县上下都这么敢啊,这是要做什么?想跟州衙一拍两散? 张县令攒了一晚上的邪火也发不出来了,颤巍巍地迈出步子:“诸位,稍安勿躁,这么多百姓瞧着呢,事情若是闹大传到刘太守耳中,双方都得担责不是?” 他给裴杼疯狂使眼色,还不退下,真想造反啊?! 裴杼咬牙没动。 黄参军也不是真的想动手,叫人过来只为了吓唬一番,谁知道永宁县竟然这么禁不住激?他正骑虎难下,难为张县令给了梯子,黄参军软下语气:“州衙对永宁县处处帮衬,已是仁至义尽,裴县令,你莫要因为逞一时意气害了永宁县父老乡亲。” 裴杼嗤笑,骂他就算了,连带着骂整个永宁县算什么?今日他若是退了,来日岂不是谁人都可以欺负永宁县?那他这个县令不做也罢。裴杼看向被揍爬在地上的赵炳文:“此人辱骂永宁县百姓,断不能轻易算了。” 赵炳文往黄参军背后一躲,他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可他是州衙的人,嚣张点怎么了? 黄参军蹙眉:“赵炳文侍奉刘太守已有十年。” 裴杼不屑:“那又如何?黄参军难不成想说,这位赵师爷身为刘太守心腹,他今日所言乃是刘太守亲授?是刘太守嫌弃永宁县穷困,还是刘太守觉得永宁县上下粗鄙?” 黄参军被逼得进退维谷,这话他哪里敢应? 赵炳文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过看不惯你们才抱怨两句罢了,跟太守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抓着黄参军的衣裳:“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近来被永宁县的人欺负狠了,气不过这才喊了几句,咱们相识多年,你得帮我!” 黄参军被他气得半死,自己说话不经脑子他要怎么帮?这裴杼一点儿不怕将州衙得罪死,帮了赵炳文,永宁县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刘太守。他们倒不至于怕了裴杼,只是人言可畏。今日若是将刘太守名声搞臭,他的官途也到此为止了。 黄参军放下身段,跟裴杼商量了几句,可恶的是裴杼那厮却一直端着,始终不肯叫人退下。 为了一个赵炳文,不值得。黄参军稍做思考便将手搭上了赵炳文的肩膀:“你在永宁县待了这么久,肯定还有包裹要收拾,先随他们回去吧,过些日子我请示过太守大人后再领你回州衙。” 赵炳文傻眼了。不是……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了让他即刻回城吗?怎么能转头就抛下了他?他可是太守的心腹啊。 心腹也没用了,裴杼挥了挥手,成四等人便一窝蜂冲上来,直接押住了赵炳文的脖颈,亲切地将他拉了过来,嬉皮笑脸道:“赵师爷,咱们回去收拾行李呗。” 赵炳文还要求救,被成四团了一块破布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就拖到牛车上直接押运回去了。 瘪犊子,今儿回去不揍死他都不算人。 闹事的被带下去,黄参军再次质问裴杼:“凡梁国境内金银矿都是官矿,偷采黑矿乃是死罪。这批矿采完后也是得运去朝廷以充军费开支,裴大人难道还要一意孤行,与朝廷作对?” 裴杼本来就没指望真的守住这银矿,他开口不过是想碰碰运气。如今没了指望,嘴臭的也被留下,确实不好再拦。 他侧出了身子,示意黄参军自便。 这钱留不住,但是日后还是可以去州衙磨一磨,哭哭穷。州衙对永宁县太过刻薄,怎么烦他们都是活该的。 裴杼表态了,拿着佩刀的差役和拿着锄头的百姓见状也都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让出了一条路。 张县令叹为观止,他记得没错的话,裴杼来永宁县不是只有短短几个月吗?几个月便能让永宁县上下对他如此死忠,啧啧,吓人。 黄参军等人接手矿产后,便轮到张县令等人发难了。 只是气势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怒火滔天的安平县人围观了两方对峙后,对永宁县还有点怵得慌,问罪时愣是没有一点威势。 工坊的确被糟蹋得不轻,但昨儿晚上裴杼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前面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只等看到了后面的几间房子后,安平县官吏才开始崩溃。 烧成这样,根本没办法用了。再加上胡人时不时下来捣乱,开这工坊也不安全。张县令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跟裴杼摊牌。自然,这钱也得还给他们,哪怕现在还不了也得欠着。 可他还没张口,裴杼便横插一脚,表示他们还想重建赠春坊,并且厚着脸皮问张县令能否再支援点。 张县令:“……?” 多冒昧啊,他怎么问得出来的? 第24章 转机 商议不欢而散,送走了拂衣而去的张县令后,裴杼还在叹气。 这下肯定把人给得罪狠了。若不是那点子银矿被州衙霸占,他也不用死巴着张县令不放,其实裴杼自己也觉得不妥,可借钱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如今甚至完全都不用思考怎么说,张口就能麻利地要钱。 真是该死的惯性。 回到县衙后,裴杼依旧忧心忡忡,但很快他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盖因成四等人正聚在一块,商量着要如何折腾赵炳文。今儿回来他们就抽了赵炳文一顿,那家伙的嘴现在还肿着呢。 裴杼固然觉得赵炳文该打,可也怕他们闹得太凶:“收着点儿,别把人给打坏了。” 郑兴成口气狂妄:“便是打死了又有何妨?他当众出言不逊,本就该死。” 裴杼还是不大适应郑兴成的转变,虽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反复无常也太像反派了吧?明明几天前他还百般讨好赵炳文来着。郑县丞怎么想裴杼管不了,但却不能由着他胡闹:“听我的,出口气得了,别真把人弄死了。” 郑兴成嘲笑裴杼妇人之仁。 众人都拿捏不准怎么办,今日未出门的王绰却忽然开口:“不如交给我吧,我倒有个法子,既不会伤其根本,也能小惩大诫。” “什么法子?”魏平好奇。 王绰停顿片刻:“熬鹰。” 张如胜嘘了一声,不以为然:“还以为多了不得的东西,没意思。” 听着不咸不淡的,还不如直接打几拳过瘾呢。 郑兴成却不这么想,他虽然也没用过这法子,但直觉告诉他,王绰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换言之,这人肯定没憋好屁,既如此交给他也无妨,郑兴成下巴一抬:“你不嫌麻烦的话人便交给你了,可两三日后若是没见到效果,我就直接接手,把赵炳文两条腿打断!” 裴杼也担心他胡来,赶紧让王绰下去忙。 王绰领命,慢条斯理地行至大牢。 赵炳文大概也被打怕了,可看到来人是王绰后他却松了一口气。一个小小师爷,远没有揍他的成四、郑兴成可怕,不足为惧。 但显然,他松早了。 王绰让只让成四守在跟前,关上门后他才撩起袍子,缓缓坐在赵炳文跟前,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你侍奉刘太守多年,应当知道不少州衙的内幕吧,你家主子刘太守,可与谁人结过仇?” 赵炳文“哈”了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交代?若是交代了,他跟刘太守都会留下把柄,当他傻么? 王绰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反而笑着道:“不招也行。” 他让成四将门窗打开,给屋子照得亮堂一些,交代了一声轮流换岗,饿了渴了给点吃喝,但是不许他睡着,一刻也不行。 赵炳文听完后还嗤之以鼻,就这点手段还妄想让他出卖刘太守? 他可是太守大人的心腹,心腹懂不懂啊? 今日冲突,那位黄参军想必已上报至幽州,只是那边也没消息传来,更没提让赵炳文回去,活像是死了一样,当然,死了也挺好的,关键是死不掉。刘太守生不生气裴杼不关心,那位即便不生气也从来没有帮过永宁县。 不过该哭穷的时候还是得哭。裴杼又写了一封哭天呛地信过去,一则卖惨,二则希望州衙出面请动朝廷再次谴责东胡。 信是寄过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但裴杼不准备就此停止。他预备每天写一封,还让郑兴成也写,两人轮番喊冤,即便不能奈何刘太守也能烦死他。 正好郑兴成对刘太守恶意满满,不用裴杼多叮嘱他都按时写信,写得又臭又长,连他自己都嫌弃。反正他已没了前途,根本不在意刘太守气不气,气死了也活该! 不过比起刘太守,裴杼更在意的是安平县的反应。这日裴杼连着去了两次,两次都没有见到张县令的脸,甚至连县衙都难摸进去,人家压根不愿意招待他。裴杼准备了那么久的话,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裴杼也在琢磨,若是张县令始终不同意自己该怎么办。思前想后,最终也就只有卖马这条路了,但裴杼刚提出便遭到了众人强烈反对。 对永宁县人而言,这批马的意义不同凡响,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战胜胡人的战利品,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也不想把这些马给卖了。 裴杼腹诽,眼下还不是山穷水尽吗? 王绰也反对:“胡人强悍,日后若想将他们彻底打服还需要有骑兵才成。这批马都是难得的良马,用来育种最好,切不可为了眼前得失不顾长远打算。” 裴杼埋着头,看着有点窝囊。但他真觉得王师爷胆大包天,还骑兵……他们连一支正规军都凑不出来,哪敢奢望组建骑兵?再说就算真有了也不敢用啊,朝廷都没多少骑兵,他们说建就建,这是要造反不成?裴杼可从来没想过造反,他只想扶贫来着。 他哼哧半晌,才咕哝了一句:“可总要筹一笔钱出来吧。” “再多跑几趟安平县吧。”王绰一锤定音,“天道酬勤,还是得苦一苦大人才行。” 郑兴成简直不能再同意。 裴杼也没啥意见,反正他在外面也跑惯了,一向比别人更豁得出脸面。丢脸就丢脸呗,只要他不在意,丢多少次都无所谓。 散会之后,王绰快走几步追上了郑兴成。二人并肩而行,王绰忽然郑兴成是否同其他三位县令有联系,或者能间接递消息过去。 郑兴成狐疑地打量对方一眼:“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王绰平静道,“只是想借着郑大人这条线,助永宁县一臂之力而已。” 郑兴成嗤了一声,态度倨傲:“我凭什么帮你们?” “州衙的秘辛,不知郑大人可有兴趣?” 郑兴成步伐一顿。 那头,裴杼仍在坚持不懈游说安平县上下。其余王绰、魏平等则负责训练差役,调遣百姓,胡人十日后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他们得尽快拿出章程才行。至于借钱的事,有裴杼就够了。 张县令本来不愿意见裴杼的,但这人就在门外等着,他总不能不出门吧。被他黏上之后,想甩也甩不掉了。 张县令已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他是知道裴杼还能更缠人,心力交瘁之下,只好抛给他一个难题:“你即便要重振工坊,可有女工愿意支持你?那胡人摆明了还要上门挑衅,永宁县连赠春坊周边安全尚且无法保障,谁又愿意抛下安危来替你做工?即便你们永宁县的百姓都对你肝脑涂地,可凭什么让安平县的人也以身犯险?” “我会去说服她们!”裴杼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立马跟着表态,而后飞快地跟张县令告辞,兴冲冲跑出去证明自己了。 “等——” 等一下啊,他还没说完呢。张县令手伸到一半,到底没能叫住人。也罢,给个难题将人打发了也好,省得在这折磨自己。 张县令到底低估了裴杼的决心,那家伙为了向他证明仍有人愿意回到工坊,亲自带人挨家挨户拜访安平县女工,反复致歉、安抚、许诺,全然不顾一个县令的体面。 得知裴杼为了一个工坊能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张县令心中也不是滋味。更叫他无奈的是,这日还真有不少百姓来衙门询问工坊何时复工? 她们真不怕么?被吓唬一场不够,还要跑去赠春坊以身涉嫌?何必呢。 “怎会不怕呢,但是好容易能挣钱了,谁又愿意放弃?”官舍里,张县令的妻子才刚接见了一批女眷,回来便对张县令如此道。难得这些女眷终于朝外头迈出去了,若要让她们再缩回去又实在不甘心。 张县令哼了一声:“你总是替裴杼说好话。” 杨夫人不服:“我几时帮过别人了?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衙门投了那么多钱,总不能半途而废。再者,连那些姑娘们都不怕,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怕什么?不过区区四十几个胡人而已,怎么就值得你们吓得心神不稳了?说句粗俗的,那么点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淹死,何必因噎废食呢?” 反正杨夫人不懂这些人对胡人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人家永宁县百姓如今都不怕,他们安平县还隔着一层有什么好畏惧的? 张县令听了夫人的话,心中不禁开始动摇。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1节 可随即又有县衙的官员反复规劝,让他务必顶住裴杼的甜言蜜语,绝对不能答应。安平县又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哪能无止境地往外掏钱?永宁县想修缮赠春坊,去找别的县借钱啊,逮着他们不放算什么? 不能给! 一个子儿都不行! 安平县诸官吏上下齐心,外头那些女眷又日日催促,可怜的张县令又一次在给与不给的拉扯中倍觉煎熬。 一边不让给,一边又催着赶紧给,怎么做都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可他明明不需要承受这些的,只要没遇见裴杼就行。 若只有这些也就算了,直接惹恼张县令的是其他三位县令的来信。 那三个也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这消息,不约而同地写信过来嘲讽。虽然讽刺裴杼居多,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安平县的幸灾乐祸也是跃然纸上。 都在看热闹,都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安平县跟永宁县就是自食其果,活该穷一辈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张县令都快要气炸了,他还被人这般嘲讽过。 凭什么都瞧不起他? 不就是比他富裕了一点儿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后如何还不一定呢,得意什么? 越想越气,张县令恨不得驾车过去跟他们大吵个三天三夜。 恰在此时,裴杼又登门了,他这回过来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裴杼也知道张县令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工坊再次被破坏,即便他承诺了一次又一次,可口头保证永远不能叫人安心。 于是这两天,裴杼一直叫人日夜训练,成果十分显著:“张大人,若您不信可以亲自去瞧瞧,如今永宁县的三十多名差役已经跟以往大不相同了,绝对不会在胡人手下吃亏。附近的百姓也自发组建巡逻军,若有异动,随时都能前来援助。” 裴杼还在慷慨陈词,压根没注意到张县令正怒火中烧,连手中的信纸都被他团成一团,不断地捏圆搓扁。 “燕山通往永宁县与工坊的所有路段都设置了层层关卡,胡人真敢下来也得脱一层皮。”说完,裴杼还掏出了他研制的信号弹,买火药的钱是从郑兴成那里掏的,正值生死存亡之际,郑县丞不借也得借。 他献宝一样地道:“上回胡人之所以得逞,不过是消息传递不到位,若是他们下山时永宁县百姓便都能收到消息,胡人将在劫难逃。而此物,便是沟通之利器,比鸣镝声音更响、传播更远。只要碰到胡人,差役就会在山脚下燃放此弹,永宁县即刻全城戒严!” 张县令咽不下这口气,咬牙将信扔到了窗外,冷眼扫过这什么信号弹,除了后面几句话,前面喋喋不休的那些他根本没听进去一句。想到那些人这么耻笑他,张县令便心中的邪火又上来了,一时冲动便道:“倘若下回胡人来犯,永宁县能顺利退敌,我便让县衙借钱给你重整赠春坊。” “真的吗?”惊喜来得太过,裴杼眼中像是聚集了星光一样,亮得叫人心折。 张县令将他的脸推得远一些:“得意什么,须得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才行。上次只是四十人,谁知道下回是不是四百、四千呢?” 裴杼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好歹有希望,若宝日金没说大话,胡人南下也就在这几天的功夫了。不成,他还得再仔细着点。 撂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后,裴杼便又风风火火地往回跑。 张县令目送他离开,逐渐抚平心中的躁动与恨意。 希望裴杼这回不要让他太失望。 其实不用张县令如何敦促,裴杼都会全力以赴。今日返程不似往日毫无指望,裴杼不知有多高兴,加上他骑马也骑得越发熟练了,带着成四完全不成问题。尽管没有登科及第的大喜,裴杼依旧文绉绉地拽了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还觉得自己好有才华,还在成四的吹捧之下准备再拽一句。 霎时间,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裴杼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马儿嘶鸣了几声,前蹄踏空,重重地落在地上,转了两圈之后才终于安稳停下。 裴杼吓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下马之后赶忙去查看情况,只见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山一样的壮汉。他才刚走近,便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腿,力道极大,裴杼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裴杼吓得冷汗直流,不要过来啊! 狼狈下马的成四见状一声猛喝,地上那人艰难抬头看了裴杼一眼,张开嘴时却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饿……” 随即便晕了。 第25章 故人(一更) 裴杼尚在端详, 见成四还想扑上来攻击,抬手便将成四拦下:“等等,他已晕倒, 不碍事的。” “谁知会不会是装的?”成四仍旧紧张地攥着棍子,不敢懈怠半分。若是装的, 他跟县令大人两个加在一块儿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成四小心翼翼地接近后,随即猛地使力,一把将那人的手挑开, 挑得离县令大人远远的。 也不知道拿手摸过了什么就敢拉他们大人的衣服,要死啊! 方才在远处看时便觉得此人魁梧, 如今凑近一瞧更吓人得很, 这人单是一条胳膊就顶成四大腿粗,一身短打,衬得身量又高,体格又壮, 跟一头熊似的。好容易将人翻了个面后,成四沉默了。 长得……也挺像个熊的。一眼望过去注意力都放在了下半脸的络腮胡上了, 因那胡子太惹眼,叫人忽略了这人五官其实也挺端正的。 成四是知道县令大人的软心肠的, 立马提醒:“此人不明不白地拦住您的去路,想是有什么筹谋, 不得不防。” 裴杼却摇了摇头:“我瞧着他不过是饿晕了而已。” 再一查看,二人还发现路边有一匹跑死的马,天可怜见, 这虽不是什么好马,但到底是一条生命,竟被活活累死了, 这得跑了多远的路,又该是何等的日夜兼程? 裴杼转过身细细打量着,见此人虽高大威猛,却是个汉人模样。捡人他也不是头一回捡了,今儿运气好,老天爷应当也不会特意弄个恶人来折磨他。 成四还是纠结:“大人,真的要救吗,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歹人。” 裴杼却心软了:“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说完,裴杼便手脚并用,准备将他拖回去。可试了半天都是无用功,这人太壮了,仅凭他跟成四完全没办法将他扶到马上。最后实在没招,裴杼只能先行一步跑回县衙,叫了一辆牛车愣是将他驮回去了。 到县衙后,成四带着四个人才将这壮汉给抬了进去。 郑兴成满心烦躁地看着这一片乱相:“裴杼到底要干什么,隔段时间就要捡个人回来,真把县衙当成了悲田养病坊了?” 张如胜一向跟郑兴成一致对外:“还能干什么,慈悲心肠又发作了呗?咱们这位县令大人,手里没有多少余钱,倒是挺会怜贫惜弱。” 郑兴成回想起方才众人合力抬起的壮汉,怎么都没办法将他跟贫弱联系在一块儿。先前那王绰留下也无妨,毕竟他文采了得。可这回这个若想留下,他绝不同意。长成这样,一看就是个饭桶,这得要费多少粮食才能养得活? 端着碗走过来的裴杼并不知道郑兴成在编排他,路过时还打了声招呼,得了一个白眼后,摸摸脑袋,转头又遇上了王绰。 王师爷正守在门边,神情复杂难辨。 裴杼微愣,一他想起王师爷从前说过的话,忽然起了个荒谬的念头。裴杼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念起,便迈着步子上去求证了:“王师爷,这位该不会就是你口中那位故人吧?” 王绰低头,掩去了神色:“大人睿智。” 裴杼“嘶”了一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故人是假的,仇人才是真的,裴杼立马叮嘱王绰别过去。 他本是体贴,王绰却不愿意,反而坚持要去。 裴杼于是猜测,他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化解误会?若真如此,他倒不好自作主张将人拦下了。裴杼将方才王绰要的红糖水交给他,临了还不忘交代:“有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可一旦起了冲突,千万记得叫人啊。” 他怕那个壮汉一拳头将王绰给打死了,以这两个人的体格来看,一旦对上,王师爷将毫无胜算。 王绰瞧着碗中荡起的涟漪,接连不断,像是他不安的心绪。 今日过后,裴大人是否还会待他关心备至? 约莫不会吧。 王绰自嘲一笑,行至屋中,下一刻他又转过身,朝着裴杼露出释然的笑:“兴许会有些闹腾,还请大人安心些,我与他说清楚之后自会平安出来。” 说完便轻轻地将门扣上。 裴杼也搞不懂到底有多闹腾,只能焦急地守在连廊旁,成四跟魏平也被他叫来压阵,一旦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 说起来,其实王师爷应该也挺关心这位故人的吧,否则方才也不会吩咐后厨特意备上红糖水了。 下一刻,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暴怒。 裴杼瞪直了眼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可想到王绰的叮嘱却又只好忍耐下去。 老天保佑,千万别伤了王师爷啊,这可是他们衙门里唯一的笔杆子。 剧烈的争执过后,里面似乎消停了,但依旧无人出来。 裴杼脑心挠肺,方才到底发生了啥? 笨重的木椅应声碎地,可惜没砸到人。 醒来后的江舟喘着粗气,倍觉遗憾,若不是他饿了俩天力道不稳,方才那一击便足以让王绰命丧黄泉! 王绰见他发泄够了,质问道:“你想要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 呵……江舟抹了一把脸,被这句恶心得不轻。这人方才借口他喂糖水,故意拿着碗往他鼻子里灌,让他被活活呛醒,真是好歹毒的救命之恩:“指望靠着两口糖水保命,做梦!” “自然不是为这碗糖水,事实上,今日救你回来的原是永宁县县令裴杼。裴大人宅心仁厚,不忍心见你惨死路中,这才费心将你带县衙。这碗糖水也是他备下的,只是我想着与你是旧识,也该说清往日恩怨,才请他先暂且回避一番。”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江舟看他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想吐:“什么恩怨?我跟你这贼人只有怨,没有恩!” 王绰反问:“你以为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江舟无端地晃了一下神,他是被王绰这厮给整下去的,爵位被夺,官职被褫,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千里。他知道王绰跟狗皇帝想要他的命,所以趁着流放途中驿站失火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回到故土。 王绰不紧不慢地道:“那把火为何烧得如此及时,你就没想过?自火烧驿站后,朝中便笃定了你已身亡,不再追查,你也不曾思量?我为何会知晓你的下落,轻而易举引你来此,期间种种,哪一处禁得住推敲?” 他每说一句,江舟的神色便难看一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想的,江舟最不能接受自己是被王绰老贼给救了,所以从来不肯端详细思,如今被王绰点破,顿时恼羞成怒:“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还不如直接将我给弄死,像你当初弄死沈将时一样。” 王绰直挺挺地立在床前,指甲嵌入掌心,密密麻麻的愧疚感险些将他吞噬。 若是裴杼在兴许就知道了,当初他刚救起王绰时这人便是如此,一副随时都会自毁的模样。 江舟放肆地嘲弄着:“需要我提醒太傅大人,你当初是如何卖弄权术,当朝请杀沈将军的吗?他救过你两回!我们这些人,谁没有被他救过?便是那个狗皇帝,也都是他从死人堆里背回去的。你却为了权势,害他流放、一家三口惨死途中。王文谦,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 王绰压住了情绪,转身不带一丝情绪地道:“沈将时的女儿,并未去世。” “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全在你。”王绰对此事讳莫如深,不愿意多提,“我引你到此,并非为了争谁对是错。而今胡人作乱,永宁县处处危机,需得借你之力击退敌军。” 江舟看到王绰这张脸就生厌,听到他颐指气使更是恨得要死:“我凭什么帮你?” “就凭你这条命,是我救的。” “……”晦气。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靠着反复呼吸才压住了心头的恶心感,抬头时恨意依旧翻涌不息,江舟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行啊,但解决这次的事,我还是会要你的命。” 沈将时不能无辜惨死,那狗皇帝他得杀,王绰这个助纣为虐的狗贼更该绳之以法。 “自便。”王绰几乎没有反抗。 江舟满脸讥诮,可盯着王绰半晌,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好笑的事。狗皇帝的走狗,貌似挺护着那位小县令的,该不会又认主了吧?这倒是有意思,那小县令知道王绰是什么人吗? 江舟靠着床榻,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我该找那位县令大人好生道一句谢才行。” 王绰并没有动作。 江舟拧着眉头:“怎么着,我这员大将还请不起一个边陲县令?” 想让他出手,就别怪他将这里面的事抖出来,王绰狗贼休想明哲保身。 王绰也知道拦不住的,自从他决定将江舟叫过来,便明白早晚会有这一遭:“他并不知你我的身份,以为我原是商贾家的教书先生,你说话注意些。” 身后传来江舟的嘲弄:“王太傅是跟以前一样鬼话连篇。” 无所谓他说什么,只要不暴露情况即可,他与江舟的身份太过棘手,稍不注意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羽翼未丰时,王绰并不愿横生枝节。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2节 房门打开,见到王绰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后,裴杼三人皆如释重负。但在听闻里面那位江先生要见裴杼,魏平跟成四又应激了。 王绰安抚他们:“你们若是担心,跟着过去也无妨,他从不蓄意伤人。有他在,胡人便不足为惧了。” 裴杼目光闪烁:“那确实得去见见!” 县令闹着要去,但成四二人为谨慎起见,还是抄起了一把刀,紧紧将裴杼护在身前。 王绰目送他们远去。 他也不知,裴县令知道所谓的实情过后会如何想他,兴许会觉得他不堪为人吧,王绰苦笑一声,落寞地转身离开。 第26章 恩怨(二更) 醒来的江舟远比晕倒时更可怕。成四看到他好似虎目圆睁, 被吓得连佩刀都端不稳当了。 这窝囊模样惹得江舟“嗤”了一声。 声音粗犷,成四更害怕了,所以大人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将这人带回来啊, 吓死个人。 裴杼叹了一口气,将成四往身后推了推, 吩咐道:“你去后厨煮碗面过来,再倒些热水。” 成四眼神在县令大人跟这个恶霸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在被江舟又瞪一眼后吓得赶忙撒开腿, 朝着后厨的方向狂奔而去。 天老爷,王先生为什么会认识这种莽汉? 江舟也是无言以对, 能在县令跟前得脸的差役应只是这种货色, 可想而知这永宁县都是些什么东西。王绰那般目下无尘的性子,却被这么个破烂地方给绊住脚,把自己都弄得灰头土脸,真是不嫌害臊。 边上的魏平直接被江舟给忽视了, 他只瞧着裴杼。确实是王绰那畜牲会欣赏的人,相貌堂堂, 看着也正派。只是能跟王绰混到一块儿的人,江舟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裴杼不傻,知道他这谢并不诚心。 江舟是个不会拐弯抹角的性子, 方才那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略寒暄一句后,他立马切入正题。一想到王绰认定的新主子极有可能自此厌弃他,江舟便兴奋不止:“大人可知道我与王绰是旧相识?” 裴杼微笑:“知道, 王师爷跟我提起过你。” 江舟诧异:“是么,他怎么说?” “说你骁勇善战,能够以一敌百。” 江舟:“……” 啧, 被王绰那狗贼夸,简直比吃了一坨屎还要叫人作呕。 “王绰此人,城府极深,他这般夸我,不过是想借大人之口缓和我与他之间的矛盾。只可惜他作恶太多,我对他早已恨之入骨,今后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寂,合着王师爷怎么的都得死呗?裴杼记得,郑兴成偶尔也会有类似的反派暴论,这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挺像。但没关系,裴杼心想,一个合格的县令是需要学会包容的。 裴杼尽量保持得体的笑容。 可江舟却被激怒了,觉得对方是在嘲弄,于是立马开始揭王绰的老底:“大人想是还不知王绰老贼的底细吧,你这位王师爷,手下可是有几个人命官司呢。” 裴杼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江舟拉下脸:“恶毒之人,总是善于伪装。我与他还有另一位沈家兄弟相识多年,后一同辅佐家主。新主子夺位后,又来了一群分赃的族亲、老管事,这批人自持身份,势力也了得,因记恨我等抢了功劳,不久便要排除异己。” 裴杼点头,懂了,这就好比新贵族与旧贵族。 江舟憋屈地沿用富商一说:“原本两边分不出输赢,只是新主子是个过河拆桥的,受我等扶持,又觉得我等功高震主,宁愿将权力分给族亲,也不愿意让跟他出身入死的兄弟们沾染分毫。他与那些人狼狈为奸,企图将我们一举歼灭。” 魏平心中一动,这跟王师爷曾经说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新主子无德,王绰更是无耻败类。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连自己人也算计。我本是镖局头领,手中能人无数,可因为他在新主子跟前进言,直接丢了差事,背下骂名,遭人追杀。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地位将主意动到我兄弟头上!” 江舟握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 裴杼眉头一跳,生怕这张床不堪重负,直接塌了。 可看江舟正在气头上,裴杼也不好打断,只听他怒斥王绰道:“我那兄弟是个再好不过的大好人,待人和善,温文尔雅,比王绰这个伪君子强上百倍。咱们这些共事的人,有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大概是人缘最好,最先被新主子给记恨上了,王绰那狗贼为了迎合主子,便做局,杀了我兄弟一家!” 裴杼听到这里,忽然拉下了脸,突兀地站起身来,不肯再听。 江舟拉住了他:“王绰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精于算计、利欲熏心的狗贼,裴大人,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裴杼本来是看他长得魁梧,想求他助永宁县一臂之力,又琢磨着,或许可以化解他们二人矛盾这才耐着性子听这么久。但如今发现,根本没必要与他多费唇舌。 “王师爷不是这种人。”裴杼坚定地道。 江舟脸色瞬间涨红,一下子便被激怒了:“你知道什么,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敢妄下定论?我认识他将近二十年,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算计的那些人,桩桩件件,哪样我不清楚?” 裴杼充耳不闻:“将心比心,我不觉得王师爷是这种人,这中间必有误会。你也不妨再等一等,事情总有水落石出那一日。” “放屁,人都死了还查个屁!”江舟气急败坏。 就是被王绰给害死的,他亲眼所见! 这裴杼长着一副聪明相,怎么笨成这样?他都已经把事情说开了,裴杼却还执迷不悟,真是被王绰狗贼给忽悠得不轻。 江舟急于让王绰一败涂地,还准备透露更多的内幕,可裴杼却趁机甩开了他的手,迅速转身,抬脚离开。 “你等等——”江舟在后面唤了一声,他都还没说完呢,走什么走? 不是说东胡来犯,永宁县危在旦夕吗?他一个大将军都在这儿,裴杼竟然为了一个王绰弃他于不顾?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难道裴杼就不怕他不帮忙吗? 任凭江舟如何叫唤,裴杼跟魏平愣是都没有回过头。这该死的小县令,还不知道王绰是什么人就敢这么信任他,早晚有一天会被活活坑死。不行,只要一想到王绰还能被人信任,江舟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像是有蚂蚁在爬。 在他击退胡人、杀死王绰之前,一定要将这两个人给拆了,再要让王绰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死不可怕,无望地死去,才最解恨。 等成四从后厨将面端回来时,屋子里只剩下那可怕的大块头了。成四颤巍巍地走进来,准备将面端给他就撤,结果反而被对方拉住,问了一通王师爷的事儿。 成四实话实说,夸了王师爷文采好、待人体贴,只这么两句,不知哪里又触怒了这一位,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成四都快屁滚尿流了。 江舟见他这么窝囊也觉得没意思,又是个被王绰给哄骗的人。 呵,他早晚会揭露王绰的真实面目。 好容易跑出去的成四也在咬牙切齿,不喜欢王师爷难不成喜欢他啊?喜怒无常,一看就不像好人。 这边早已出门的裴杼四下都找不到王师爷,担忧之下只好发动差役,一通苦寻,最终在建兴渠边寻到了人。 周遭静谧,王师爷一人独坐在水边,背影消瘦,显得孤独又无望。 裴杼驻足片刻,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沉静:“虽已开春,但傍晚天气寒凉,王师爷也得注意点儿。” 王绰也没想到裴杼还会亲自过来找他,甚至见他穿得单薄,还给他带了一件衣裳。他以为……裴杼会就此对他生份。 王绰引以为傲的筹谋在此刻也没有了支撑,心中铸起的高墙也随之轰然倒塌。他酝酿了许久之后,只问出了忐忑的一句:“大人,都知道了?” “知道了。”裴杼点头。 “那您怎么?”王绰嗓音干涩。 裴杼郑重道:“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多谢。”王绰接过了衣裳,心头一松。为了这份体贴,也为了裴杼的信任,他何德何能在万念俱灰后还能寻到明主? 纵然知道江舟与他势不两立,可王绰也得为了裴杼,将这位昔日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拉拢过来。若论了解江舟,王绰当仁不让,他比谁都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位棘手的仇人。 县衙众人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江舟的几句话便对王绰改了态度。亲不间疏,比起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外人,还是王师爷这个跟他们共同抵御过胡人的更叫人安心。 王绰问过了江舟的情况后,便将众人召集起来,交代了一番。 江舟醒来后吃了一碗面只恢复了一丁点儿元气,等下床之后还觉得不够,于是大摇大摆地摸到后厨,自己煮了一锅饭填饱了肚子。 差役们都不敢招惹他,等郑兴成得知消息,看到米袋空了一半儿后,脸色黑得吓人。 “你们怎么不拦着?” “这……”差役秦阿明委委屈屈,“我们哪里敢?” 想到对方的大块头,郑兴成也如鲠在喉。憋了一会儿,郑兴成还是憋不住:“管他多有能耐,三天后必要将他赶出县衙!” 他绝不会养一个饭桶。 江舟一无所知,我行我素,他睡就睡在当初被抬回来的那间房,吃就跟着整个衙门一道,从不觉得自己过大的食量有什么不妥。江舟从来也没把这小小的永宁县放在眼里,毕竟王绰那狗贼宁愿不要命也要将他请过来,定然是胡人强悍,永宁县上下束手无策,非他不可。 他可是永宁县未来的大恩人,吃点东西怎么了? 但是第二天江舟就发现,这衙门里所有人都有病!看到他躲就算了,连他问话也是退避三舍,连他蓄意找茬都能忍着不管。那本应讨好他的小县令也不见了踪影,跟不在乎他这个人一样。 不在乎为何要把他救回来,难道是在欲擒故纵? 江舟受不了被人忽视,随手拉过一个小子:“你们县令在何处?” 秦阿明欲哭无泪,为什么拉他啊?可他还记着王师爷的吩咐,愣是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县令大人说了,这是衙门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快说什么事!”江舟忍不住嚎了一嗓子。 秦阿明立马闭着眼投降:“县令大人在看王师爷练兵。” 练兵?王绰带着?江舟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几声,王绰那个废物懂什么操练?更叫人不能忍的是,裴杼跟这些眼瞎的差役放着他这个武将不巴结,反围着王绰那废物。 瞧不起他是吧?他偏得砸场子去。 第27章 操练(三更) 江舟从未来过幽州, 当初收到王绰来信时,他卷起全部家当,跑死了三匹马, 恨不得千里奔袭过来弄死对方,路上也没顾得上看幽州是什么模样。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永宁县在整个幽州境内绝对是最穷、最窝囊、最不堪的。 出了衙门后,江舟再往回看,只觉得不忍直视。就这么个破地方, 难为裴杼跟那些差役还护着。往城门走时,江舟一路都在摇头, 太穷了, 西北边境他也待过多年,那边的集市也没有永宁县这样萧条。 等到了城门口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还没走近,便看到城门外的空地上已站着三百多青壮年。除衙门里头的差役, 剩下的都是城中以及各村里自发派过来的壮丁。 眼下才到三月末,距离冬小麦收割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各家也都能挤出人手支援县城。朝廷的甲兵必得携弓箭、横刀等武器,然而到了永宁县, 这些百姓却没有如此待遇,仅有的便是长棍跟农具, 简陋得叫人心酸。 江舟靠在城墙的甬道旁,歪着头听外头的动静。那小县令显然还不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竟真的让王绰代为练兵。而王绰那狗贼也太自信了, 让他来他还真敢来,也不怕误人子弟。 在听到王绰大放厥词,正说着要“诱敌深入”时, 江州实在听不下去,直接上前打断。 “畏畏缩缩,不过几个胡人而已,什么诱敌深入,直接动手将他们打服就是!” 跟前忽然多了一道魁梧的身影,突兀地挡在王师爷面前,叫众人都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竟还大言不惭地跟王师爷叫板,不知道王师爷是他们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吗? 有村民戳了戳成四的胳膊:“说话的这人是谁啊,怎么从前也没见过?” 成四言简意赅:“县令大人在路边救回来的。” 原来如此,果真是个外人呢。众人一边感慨县令大人心善,一边又觉得这回救上来的人不及王师爷好。仗着人多,便有人大着胆子道:“你又没有跟胡人交过手,怎知道如何对付他?” “我没交过手?”江舟突然盯着说话的人,将对方给吓了一跳。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3节 一群井底之蛙,知不知道当初胡人是怎么吃了败仗被赶到东边这块地方来的?他若是不懂对付胡人,天下间就没人懂了!可这宗战绩如今不便明说,江舟只能怒而表示:“你们知道什么?我从前也是当过兵的。” 裴杼挠头,这位不是镖师吗,怎么又当过兵了?经历还真是丰富。 秦阿明胆大又窝囊地回了一句:“这里所有人都顺利击退过胡人,我们虽然没有当过兵,但却打过胜仗,不比朝廷那些甲兵差啊。” “就是,幽州那些官兵还不一定有咱们厉害呢?”经过那场胜仗之后,永宁县百姓的自信简直空前绝后,五旬老汉都敢提着棍子跟胡人过两招,更别说这些本就年轻力壮的人了。他们听到江舟吹嘘,只会更不服。 王绰也微笑着道:“好了江铁牛,不要再胡闹了。” “扑哧”一声笑出来后,成四便迎上了江舟阴森到要砍人的眼神,他赶紧捂住嘴,后怕地躲在秦阿明背后。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个厉害的汉子,名字也这般乡土,这跟自己“成四”的大名有什么两样? 江舟望着王绰面露凶光:“你在胡说八道试试?” 王绰含笑:“不叫江铁牛,你还叫什么?” 江舟正要喊出自己的名字,忽然记起来,“江舟”这个名字还是王绰给取得。这家伙仗着自己是个落魄世家子弟,读过几年书,瞧不上他的名字才给他改了。后面他也是跟着王绰学会了识字,但兵书却是跟着沈将时学的。沈将时人好,教他时并不会故意捉弄他,不像王绰,从来都不安好心。 往日种种如走马观花,如今物是人非,江舟只感受到了王绰无边的恶意,甚至连这个名字也不想要了。铁牛就铁牛吧,好歹干干净净,没沾过人命。 下一刻,裴杼也开口了,好言相劝道:“江先生,虽不知你为何出现在此,但眼下训练在即,你还是不要再捣乱了。” 江舟拧着眉头:“你就情愿听他的?” “王师爷不会害了永宁县,况且,上回胡人攻城之所以能打赢,也都是仰仗王师爷献计。”裴杼配合着王绰的打算,对着他大夸特夸,持续刺激江舟,“我相信王师爷定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反观江先生您,虽勇武过人,但在战场上有勇无谋可不成,终究比不过王师爷睿智。” “放屁!”江舟忽然暴跳如雷。 他会比不过王绰?真是奇耻大辱。 成四等人即便再怕他,此刻也都站出来一致对外了,欺负他们可以,对县令大人无礼就是不行。 刚好江舟正要寻个人显一显身手,好叫这些不识货的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救他们于水火的人。 “你们几个,一起上。” 成四等人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意识到,江舟是要让他们动手揍他。这……一个人的确毫无胜算,但是十个人呢,二十个人呢?反正江铁牛都说了一起上,若是不能以一敌众,那也是他自己倒霉,与旁人无关。 成四拍了拍手,嘿嘿笑了两声后来劲儿了,立马叫来二十个身子骨最扎实的壮丁跟他一道比划比划。 那边看戏的郑兴成见状,也让张如胜过去踹两脚出出气。吃了他们那么多粮食,挨两脚也是活该。 裴杼蹙眉望向王绰:“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不会。”王绰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如胜气势汹汹地上前,他这重量可不同凡响,一个人顶两个人宽。站定之后,张如胜鄙夷地扫过江舟:“要投降趁早,待会儿打起来,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江舟睇着他那凸起的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如胜自知被嘲笑了,立马双目喷火,拳头紧握,早顾不上郑大人本是想让他在旁边捡漏来着,直接“嗷”得一嗓子冲了过去。 他要打死这个嫌他胖的王八羔子。 下一刻,张如胜被打飞出去了,落地时的惨叫声惊天动地,吓得郑兴成赶紧上去查看。 成四哆嗦了一下,但是想着自己到底人多,跟众人对了一个眼神,一同扑打上去。 紧接着,裴杼便发现这些人被江舟揍得鼻青脸肿后,一个接着一个被踹到旁边的沙地上,哀叫连连。 江舟自始自终都没皱过一次眉,他打人也不使全力,不过轻轻一挡、一踹,这些人便都四分五散了。真要抡起拳头,估计没谁能受得住江舟的一击。 顷刻间,胜负已分。 底下的百姓惊叹不已,盯着江舟时仿佛在看什么神人,这也忒厉害了吧? 江舟挑起地上遗留的一根棍子,单手接住,耍得虎虎生威,破开空气的风鸣声让人振奋不已。 简单露了一手后,江舟收势,却只是得意地看了一眼裴杼,而后又望向那些看呆了的百姓,气定神闲:“莫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 成四等人仍在哀嚎,本是凄惨无比的事儿,可是二十个人叠在一块莫名有些滑稽。裴杼赶忙带人将他们扶起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师爷宁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要将这位江先生请过来。 实在是厉害的有些过分了,不怪他如此傲气。 可裴杼还是得再扫他一次兴,谨记着王师爷的叮嘱:“可江先生,你是实力高超不怕胡人,我们永宁县却都是些凡夫俗子,如何能用你那一套?” “有何不可?力气与技巧都是训练出来的,我也不是天生便是力大无穷。只要训练有素,即便没有精良的装备,也一样能克敌制胜!”江舟已经许久没带兵了,这些人若放在从前他肯定不屑一顾,但如今技痒,又实在没得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他刻意忽略裴杼压根没让他带兵,而是让王绰负责此事,不容置疑地下令:“自今日起,你们以十人为一队,推选组长与我登记在册。卯时二刻聚集在此,查问人员,若有不来者,重则二十军棍。” 成四等人听到棍子,腿一软,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疼。 “卯正时负重跑两刻钟,辰时练习长枪,巳是练习弓箭,午后吃饭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未时随我练习拳脚功夫,申时学习战场上必备规例,包括旗帜、号角、击鼓、鸣金这种最基本的,学透了之后再与你们说兵法列阵。晚饭后站军姿半个时辰,再互练一个时辰即可回家休整。” 说完江舟还意犹未尽,这都是他很久之前带新兵的法子,后面地位越来越高,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新兵蛋子已经碰不到了,如今说的这些还是他删减之后的训练之道,也就勉强用一用吧。 众人:“……” 阎王爷在世吗?这一整套练下来,他们哪里还有命在?能不能还换回王师爷啊? 所有人都齐齐地看向裴杼。 可让江舟出手,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事,裴杼不会反驳,只是迟疑了一下:“如此,会不会太过了?” “过什么?”江舟眉头一竖,不容拒绝,“这才只是刚开始,永宁县人户太少,真要彻底击退胡人,非得要全民皆兵才行。” 说到这会儿,江舟又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斗志。他若是能带着这几千的废物,击溃整个东胡,那才叫不世之功。待他收遍了胡人,便可以挥兵西进,打入长安,灭了狗皇帝,砍了王绰狗贼,才算是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所以,这些人必须操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百里之外,宝日金也正在训练自己寻来的部下。原本想着十日后再回击,可是如今看来,只怕还得拖两天。自从上回吃了败仗被大汗申饬后,宝日金的号召力便不如以往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被他召集了数百人。 其实再晚两天也挺好,在那些梁国人放下戒备之际,刚好给他们致命一击。这一次,他不仅要彻底毁了那所谓的工坊,抢走所有的粮食牲畜,更要活捉永宁县那该死的县令裴杼! 第28章 进攻 城门口一番大发神威, 江舟理所当然地从王绰手中接过了练兵的权力。 他还不知自己中了圈套,心中洋洋得意,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城, 连带着对裴杼的观感都好了许多。此人虽识人不清,但关键时候很是知进退, 看到王绰远逊于他后也不再执迷。当然,这也只是个开始罢了,远远不够, 早晚有一日会让王绰身败名裂。 江舟孤傲地将王绰给甩到了身后。 王绰压着嘴角,转身同裴杼道:“大人, 咱们回去吧。” 裴杼疑惑, 悄悄压低声音:“不管他了吗?” “得不管他,才能让他更卖力;若是都围着他转,他反而觉得没意思。” 裴杼无条件相信王绰,毕竟那位铁牛先生说了, 王绰与他相识近二十年,谁还能王师爷了解他? 二人走得干脆, 百姓们围着江舟,暂时还未发现, 可江舟却一直盯着他们二人。 什么意思,那小县令到底还是亲近王绰? 不仅是裴杼跟王绰狗贼一走了之, 连姓郑的也对他没多少兴趣,一早就领着那中看不中用的死胖子跑了。至于成四等人,或许是方才被他揍狠了, 江舟依旧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抵触,不似对着王绰狗贼时随意。 呵……江舟突然开口:“眼下战事在即,已没时间给你们打牢基础。今日只试练半日, 我先教你们如何练腿功、拳功,明日再教你们碰到敌人一击毙命的打法,务必得用心学,仔细学,听清楚了吗?” 阴森森的话,叫成四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凑在秦阿明身边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要倒大霉呢?” 秦阿明小声回他:“应该不会吧,这个江铁牛毕竟是新来的,总要收敛一点做人。”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江舟根本不会收敛。也压根没把他们当人。 只是试练而已,强度竟便比他们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高。前段时间他们也跟着县令大人、王师爷等人练过,当时县令大人还夸他们练得好来着,结果到了江铁牛口中,他们的“好”就成了一文不值,横款竖看都不入流。 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没偷懒,都这般吃尽苦头,江铁牛还是不满意! 半天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江舟的确还多有不满,但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对他们不该有过高的期待,散场前还不忘交代:“今日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将经络按压数遍,明日一早来此集合,不得有误。行了,都散了吧。” 江舟抬手,像是施舍一样。 众人如蒙大赦准备逃窜。 “规矩呢?” 所有人虎躯一震,尽管只有半日,可在江舟的高压威慑下,还是学会了操着兵部,整齐有序地退了场。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等走远了之后,才有人悄悄抱怨一句。 当夜回家后,众人的确都照做了,热水按摩都来了好几遍,可是第二天爬起来之后依旧浑身酸痛,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 太遭罪了,从前干农活也没这么疼过。 今儿一大早便有人心生怯意了,只是靠着那二十军棍的威胁撑着,才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子前往了城门口。 不成,今儿还得求一求县令大人,不能再这么折腾他们了。 裴杼知道他们有训练,自己也早早地爬起来穿衣洗漱。今日衙门的早饭准备得格外早,也格外多。裴杼坐在桌前,左边是王师爷捏着汤匙喝得慢条斯理,右边是铁牛先生抱着粥桶,大开大合地往嘴里倒。 裴杼想了想库房的粮食,忽然忧心忡忡,他真的养得起铁牛先生吗? 良久,王绰擦了擦嘴,嫌弃地道:“用餐时就不能文雅些么?” “关你什么事!”江舟拍着桌子,“又没有吃你家的米,再废话一拳揍死你!” 王绰也知道跟这人说道理没用,只道:“只盼着你吃饱之后,能教会他们点真本事。” 江舟依旧不改阴阳怪气的本色:“我不是你,自然不会出错。” 他带出来的兵,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军中精锐!即便这回的资质差一些,但是经他之手,定能彻底改头换面! 江舟信心满满地又来了半桶粥。 然后便在这意气风发中,迎来了他练兵生涯的第一个滑铁卢。 那群不中用的新兵竟然让他降低训练难度?! 从前他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哪有新兵蛋子敢明目张胆地给他提要求? “都已是入门训练,还要如何再降?”江舟气得发笑,“况且昨日全程我都同你们一道,从未懈怠,你们练了多久我便跟了多久,我便从未喊过一声累。” 成四等人小声抱怨:“您一拳能打二十个,我们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您自己厉害,可也得顾着我们这些普通人。” 拿铁牛先生给他们做样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江舟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要是在军营,他非得棍棒伺候不可! 那边王绰还恶意地笑了两声,虽然没开口,可江舟已经接受到了挑衅。他生平最不能忍的,便是在王绰面前丢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4节 正要提着棍子上去恐吓,忽然被裴杼叫停:“且慢——” “怎么,县令大人也觉得他们言之有理?”江舟回头望向裴杼。 若他点头,那便证明永宁县这个鬼地方已经彻底没救了。外战在即,还如此不思进取,活该被胡人蹂躏,永世不得翻身。 裴杼深思片刻,却是看向成四等人:“你们若不愿意跟铁牛先生比,那便同我比吧,今日我随你们一道训练。” 江舟一愣。 秦阿明等人连忙阻拦,县令大人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受罪?这样的苦头,他们自个儿吃也就罢了,何必要县令大人也受着? 前面有个三十出头、黑黝黝的农家汉子直接改了口:“要不还是不改了,铁牛先生怎么说我们怎么练。” “是啊,县令大人不必与我们一道,您在旁监工我们就挺高兴了。” 裴杼却拒绝了:“无妨,我也正想强身健体,索性陪你们几日。” 他知道练兵辛苦,但若是连他都撑下来了,想必也就没人再喊累了吧。虽然铁牛先生吃的多,但也确实很厉害,可不能真把人给气走了。 裴杼看向江舟:“你怎么训练他们的,便怎么训练我,一视同仁即可。” 江舟哼了一声,但却头一回正视起了裴杼。 这小县令倒还有点意思,既如此,便让他看看此人究竟有几分肚量? 裴杼说一不二,当即换了一身衣裳,加入了练兵大军。江舟也的确信守承诺,将裴杼看成了个小兵,唯一对他的特殊之处就是——特别严厉。 期间还有百姓因为心疼裴杼仗义执言,被江舟无情地罚出去跑了十几圈。 江舟转头死盯裴杼: “胳膊使劲儿,这么高的个子白长了吗?” “下盘不稳,早饭没吃饱?” “目视前方,一直看我作甚?” 裴杼额前满是细汗,但身为县令,他还必须得做好表率。扎马步要扎得最稳、站军姿要站得最板正,就连练习枪法、弓箭也不容有失。 裴杼耍那个木棍制成的长.枪耍得时间一久,手都在抖。中午休息那么一会儿功夫,还得跟着江舟削扎马丁。这东西本是铁的,可是他们手头只有木头,好在木头削出来的也扎实,无论怎么抛,都有一根针立在地上。 削到最后,手指头也削破了皮。 疼…… 裴杼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使劲吹了吹手指。 他真的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之前军训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苛。怪不得成四等人喊累,确实累,不过,也确实是有用的。 这一天下来,裴杼发现江舟的练兵之法跟后世有不少相识之处,但又完美贴合冷兵器时代的特点,见解独道,下手自然也狠。县衙前些日子小打小闹的练兵跟江舟这一套根本没法儿比。若能坚持下去,说不定还真能练就一支精锐军队。 没有成型的军队始终是永宁县的痛,有这个萝卜吊在前面,裴杼便是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撑着。 一整天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脱了一层皮,坐下来之后还头重脚轻,仿佛灵.魂出窍了。 可在面对众人探视时,裴杼却还是故作淡然地摆手:“不妨事,我觉得还行,哪里用得着请大夫?” 说完还安抚众人:“你们晚上回去千万记得再泡一泡热水,这些日子得多辛苦些,等将胡人赶走就好了。” 看到他们县令大人如此文弱都撑下来了,还不忘惦记他们,众人都愧疚不已。在永宁县百姓眼中,县令大人就是个该供起来的宝贝,是他们永宁县的主心骨,再没有人比他们还要在意裴杼了,就连裴杼自己都不行。 若不是他们喊累,县令大人也没必要受这份罪了。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不中用。这点子小磨难都经受不住,往后县令大人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罢了,往后铁牛先生不管说什么,他们只受着便是,万不能让县令大人再难做了。 这日过后,江舟再没听到一句抱怨。当然,这也因为裴杼确实坚持下来了。 他在人前云淡风轻,晚上回去被推拿时却终于忍不住惨叫连连,声音之惨烈,听得江舟都少吃了半碗饭。 第二日,裴杼还是咬牙跟着一块去了城门,将县衙的庶务都交给了郑兴成。 郑兴成也是不知说什么好,这不是没苦硬吃么,何必呢?不过,他是不会同情裴杼的。 旁人心疼也不敢说,只有王绰,背着人时警告了江舟一句:“玩笑可以,别做得太过了。” “哟,对你主子还挺关切,你怎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江舟恶劣地问着。 王绰面色凝沉。他知道这家伙对裴杼没有恶意,本来也只是想让他做做样子,可他竟然真把裴杼当自己的兵使唤,这便是过犹不及了。 江舟将王绰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依旧对裴杼格外“关照”。可出乎意料的是,一连五天,裴杼都坚持下来了,尽管回去之后累得走不动道得人搀着,仿佛随时都能昏厥,可到了第二天,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咬牙站在队伍最前面,给永宁县的百姓做好一个县令该有的榜样。 在裴杼看来,以身作则,便是他这个县令应该做的。他没什么大本事,不能带领他们所向披靡,好歹也得跟他们同甘共苦才行。 江舟也不解,这人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究竟哪儿来那么大的毅力? 永宁县安安静静地练兵,一时都忘了继续骚扰州衙了。 刘岱与杜良川议论后,都觉得诡异,杜良川警惕道:“这裴杼不会在憋着坏吧?” 刘岱却摇了摇头:“他一介小小县令,能力有限,应当不会弄出大纰漏。” 六日后,有人发现燕山深处有异动,一个信号弹发了出去,县城内外迅速严阵以待。 江舟也停下训练,望着底下一群跃跃欲试的新兵,勉为其难地鼓励一句:“是时候让胡人看看你们的练兵成效了。” 数百人摩拳擦掌,这些日子度日如年,可算是等到这一天。胡人终于来了,是不是打跑了胡人他们就不用练了? 来得好啊! 越过燕山的宝日金同样振奋,终于训练好了要来报仇雪恨了。他这次可是召集了八百多人马,势必要拿下永宁县! 上午他们已派斥候侦查过,这一带的路都有哪些陷阱,他们也都摸透了。上次是吃了狂妄自大的亏,如今必然不会再犯了。 一路小心谨慎,避开了重重陷阱,最终有惊无险地摸到了赠香坊附近。 宝日金从来都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上次没能一把火将赠香坊烧个干净,这次他说什么都要再添一把。 只是途经此处时,发现周围静得吓人。工坊里似乎也没了女工,周边的巡逻队也不见了。 宝日金手下前来禀告时,也觉得不妥:“大人,该不会还有埋伏吧?” 多半是有的,但宝日金只是抽出了长枪,系紧了佩刀:“不过都是些虾兵蟹将,纵然有埋伏也无妨,正好拿来给你们练手。” 话音刚落,草丛中忽然有了响动。 成千上万的扎马丁从后面被抛了出来,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条道。声音惊动了马群,慌乱中有马踩到了木锥,木刺立马扎进了马蹄,几匹马骤然吃痛倒地不起。 “又是这玩意儿!”年岁大的胡人立马想到了数年前他们曾被一个梁国将军打得落荒而逃,不得已从西边迁到了东边,真是狼狈不堪。当时那些梁军就是用这些木锥扎他们的马,一场仗打下来,他们损失惨重。这阔别已久的招数,竟然又出现了。 当真是可恶。 “该死!”宝日金恼怒道,“先下马,他们没刀,也没有长枪,直接砍了他们,来多少砍多少!” 在马上他们所向披靡,下了马一样勇猛无敌,梁国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江舟已嘱咐好战术,但看这群胡人嚣张的样子,他忽然觉得不够,于是高声道:“胡人的金银财宝包括马匹,谁抢到就是谁的。” 众人屏住呼吸,眼中绽放异彩。 不用上交?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29章 胜利 数百名新兵骤然从天而降, 手中攥着长枪,目光灼灼地盯着胡人的衣裳、骏马,还有荷包……只要抢到, 这就是他们的!向来只有胡人抢他们的,如今他们终于也能抢回来了!真眼馋啊。 宝日金等人先是一愣, 等到反应过来时不少人都笑出了声。这群人竟然想拿木头做的长枪跟他们打?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给我杀,一个不留!”宝日金高声怒喝,众人立马抛下了马, 冲进草丛准备拼个你死我活。反正梁国人体格弱小,从来打不赢他们, 不必畏惧。 梁国人看他们杀上来, 却立马散开了。 胡人以为他们害怕,追得越发深入。可是这回他们却失算了,论力气,这些梁国人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这回梁国人仿佛学精了,一个个滑不溜手跑的比兔子还快, 散开之后趁他们不备,每每都是冲他们的下三路招呼。 胡人被打得火冒三丈。他们倒想施展拳脚, 可在这树丛密林里越是块头大,越是会被掣肘, 相反那些两个人时不时拿着棍子给他们来一下,才更恼人。 真是气煞人也。 成四等人也在队伍之中,他紧盯着边上的胡人, 见他快要追上,忽然从袖口扔出一个扎马丁,笔直地朝对方眼睛飞过去, 扎中之后,侧方秦阿明立马握着一杆木.枪.刺过来。 一击毙命,就像铁牛先生教他们时过的那样。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兴奋到战栗,他们成功了!这些日子的磨合,众人早已不再只是单打独斗,他们从江舟这儿学到最有用的东西,便是合攻。 宝日金见状便知不好,这些梁国人完全换了一个路数,再打下去只怕他们要吃大亏。刚喊了一句“撤”,宝日金便要带头离开,可惜没多久便一壮汉拦住了去路。 “谁告诉你,这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些梁国人都得仗着密林遮掩做些小动作,可这壮汉却全不在乎这些,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提着一根木棍上来了。虽姿态懒散,可那一双虎目掠过时却露出了几分狠意,好似一头即将扑杀过来的猛兽。 宝日金仿佛脚下灌了铅一般被定在了原地:“你……你是何人?” 江舟懒得废话,直接提棍扫来。 宝日金拼尽全力挥刀砍去,交接的一瞬间,只听到“铿”的一声巨响,他便直接被对方的力道震得松了手,宝刀跟着飞了出去,插在了地上。 宝日金往后踉跄了几步,虎口发麻,右边半个身子还有阵痛,双手也难再抬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江舟,太可怕了,永宁县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物? 胡人一见宝日金不敌江舟,都扑上来支援,可在江舟眼里他们也不过就是个开胃小菜罢了,直接一棍一个,打飞了之后自有人过来补刀,上下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宝日金闭上了眼,脸色发白。失策了,他竟然又栽到了梁国人手里。上次能侥幸逃脱,可这一回,宝日金已经确认逃不了了。 因为江舟只盯着他。 等到打的差不多,宝日金也被戏弄得一点力气也没了。最后同他打的甚至都不在是那个壮汉,而只是几个庄家户,他们也不杀宝日金,只是轮流戏弄他,欣赏他四处逃窜的样子。 宝日金吼过、骂过,对方只是笑嘻嘻地指着他:“你们瞧,这胡人生气的样子还真可笑。” 一时间,宝日金忽然想起他们从前戏弄梁国人的样子。胡人每年都要南下抢粮食,每回也总能碰到一两个不识趣的殊死抵抗,他们当时拿着刀往梁国人身上招呼,看到他们不敌之后满地乱跑,便会被逗得哄然大笑,如今终于轮到他们了。 下一刻,宝日金瘫在了地上,放弃反抗。 梁国人戏弄够了,上来挨个补了一脚,最后剪起他的手,直接将他捆住带走。 宝日金绝望地抬头环视一圈,林中血流成河,他带来的这几百人几乎全部丧生,而那些该死的梁国人却只是受了伤,有些人被搀扶着下去,更多的则是扒在他族人的尸体上搜刮钱物。 宝日金气红了眼,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些梁人血战血偿。 江舟忽然一个巴掌甩过去:“兔崽子,给我老实点儿!” 一巴掌差点没把宝日金给打聋了,一阵眼冒金星后,连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就这么着,宝日金跟仅剩的几个胡人被带去赠香坊大门前,裴杼跟王绰也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今日胡人的动静,全在他们的掌控之内。路边设的那些陷阱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为的就是让他们降低防备。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5节 “这么快又见面了。”裴杼盯着宝日金,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声招呼,这小崽子可是让他吃了好大的亏,若不是他,系统任务早完成了,永宁县的金矿银矿也不会丢。现在被他们捉到,也是活该! 宝日金虽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在裴杼跟前依旧还是不愿落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哟,裴杼啧啧两声,文化程度比他还高?可见这群胡人汉化的都还可以,尤其是眼前这个。裴杼弯下腰,没心没肺道:“那我把你放了?” 宝日金震惊地抬头,甚至都屏住了呼吸。难道是永宁县顾忌他的身份,怕了吗?也不是没有可能,宝日金升起期待,毕竟他可是大汗的小舅子呢。 裴杼嘻嘻一笑:“这你都信,想什么美事呢?” 宝日金攥紧了拳头:“……” 他一定,一定要弄死这个狗县令! 裴杼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对方落败的模样,不客气地道:“要不要杀你,取决于你值多少钱。” 说完,裴杼便让人放了一个小喽啰回去报信,并威胁要么给钱来赎,要么直接灭口。踹走了这个小喽啰后,裴杼才望向宝日金:“把这家伙放去牢中关押,先别把人弄死了,且看他父兄愿意出多少钱吧。” 这位出身显赫,家境更是了得,不拿他多换几笔钱都对不住裴杼这两日受的罪! 安排了宝日金后,裴杼又迫不及待让人给张县令送信,之前说好了的,只要他们打败胡人,证明他们有能力保住赠香坊,张县令便会给钱。 宝日金刚带下去,裴杼便拍了拍江舟过于高大的身躯:“这回能取胜多亏了铁牛先生,日后还靠您多费点心。” 他有心组建一支军队守好永宁县,不过得等到赠香坊挣钱才行,毕竟,哪怕只养几百的兵也是一笔大开销。 江舟颇为倨傲,自始至终都未表态,等着裴杼过来说尽好话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魏平却始终盯着江舟,这位居功自傲,还屡屡对县令大人不恭敬,大人真的能拿捏住他吗? 王绰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回程之后,他再次找到了江舟。王绰今日真是好意提醒,在他的计划中,江舟不可或缺:“虽然裴县令礼贤下士,不拘小节,但也不是谁人都能纵容你胡闹。往后同裴县令说话还是恭敬些,免得有人看不过去,直接毒死你。” 有一点王绰看得最清楚,县衙中不少人把裴杼看得比自己还要重,容不得裴杼受委屈。他此番提醒,只为先敲打江舟一番。 江舟从来不领王绰的情,直接把他给骂走了,耻笑他这是嫉妒裴杼对自己的倚重。但是在轰走王绰后,江舟心里的确毛毛的,甚至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思索之下,江舟找到了衙门里面相对老实的魏平询问此事。 魏平神色微僵。 江舟还在喋喋不休:“应当是故意吓我的对不对,县衙统共也没几个人,瞧着都还挺正常,怎么可能会有人心思阴暗到.□□呢?况且我也没对裴县令怎么着。” 魏平讪笑:“是啊,怎么会有人喜欢毒死人呢?铁牛先生别自己吓自己了。” “也是。”江舟是相信老实人的话的。 魏平冲着他告辞之后,直接去了大牢,他近来发现自己挺喜欢审讯的。 宝日金跟几个胡人都被关在了此处,先前不可一世的赵炳文也在里面关着,不同于以往,如今的赵炳文已偃旗息鼓了,让做什么做什么,别提多温顺。只是在目送宝日金他们被关后,赵炳文难得有了些高兴的情绪,总算不止是自己受罪了。该,让这些胡人也尝尝永宁县刑罚的厉害! 刚幸灾乐祸了一会儿,转头看到魏平跟成四过来了,赵炳文吓得立马低头,好在这两人都没注意到他。 且说那边的黄参军挖矿途中得知了这一惊天大消息,直接被吓得半死,赶忙牵着马飞奔着去州衙通风报信了。 刘太守今儿眼皮跳了一整天,等看到黄参军急匆匆地从外跑过来时,他便猜到,肯定是出事儿了,还是永宁县的事。 黄参军还在气喘吁吁,刘太守直接就问:“是不是矿上出事儿了?” “是胡人出事儿了!”黄参军猛吸一口气。 得知消息的杜良川急忙赶来,听到这话也是吓了一跳:“快仔细说来!” 黄参军缓了缓,这才将今儿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说来也奇,那些胡人一向骁勇,在永宁县从未失过手,怎么自从裴杼来了之后就变得这般窝囊?这回据说也带了好几百人过来,最后竟然全军覆没了。 听到此处,刘太守捏了捏眉心,觉得胡人出尔反尔实在是活该,但是裴杼身为县令,杀戮心也太过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死的不过都是些寻常人罢了,无名无姓的,谁管他们死活?再说,总归是那些刁民招惹在先,待我禀明朝廷,与东胡大汗递一份文书说明情况即可。” “可是……裴县令把领头的宝日金给抓住了,还叫人回东胡报信,若不趁早给赎金,便要杀了宝日金泄愤。” “什么?!”刘、杜二人皆是拍案而起。 久在幽州为官,那宝日金他们岂能不知?这一家人在东胡的地位可不低,其姐姐还是大汗身边的宠妾,给大汗诞下了唯二的两个小王子。若她吹一吹枕头风,惹得大汗动了念头挥兵南下,那他们也难辞其咎。杀些刁民无妨,但杀了东胡贵族,事情就复杂了。上次永宁县税粮被盗已让幽州上下受了罚,若是这回再闹出点事,影响了两国邦交,罪过可就大了。 “快去永宁县,让裴杼将那宝日金交出来!”刘太守刚吩咐完,又改了口,转向杜良川,“不,你亲自去,现下便去。” 杜良川不敢耽误分毫,领命之后便牵了一匹马出来直奔永宁县去了。 一路未停,等到杜良川赶到永宁县时,县衙众人还在热热闹闹地分享战果。从胡人身上扒下来的好宝贝当场就分了,只是当时没顾得上细看,都忙着焚烧尸体呢,这会儿得空了,才终于能当众显摆显摆。 等杜良川闯入时,热热闹闹的县衙忽然收了声。 王绰跟江州对视一眼,迅速地退下去了。 杜良川望着二人的背影恍惚了一下,总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高个子的大块头,仿佛在那儿见过。直到裴杼挂着笑脸迎上来时,杜良川才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拉长了脸,骤然发难:“看你做的好事!” 裴杼眨了眨眼,他做什么了? 第30章 谈判 裴杼无辜极了。 可偏偏就是这张脸, 最叫杜良川生气,这家伙看着清白可怜,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厚颜无耻的勾当!他要是真被裴杼这张脸给迷惑住, 那他就是蠢猪! 魏平见杜良川明摆着过来找茬,不愿裴大人在众人面前被刁难, 一把挥退了其他人。 众人赶忙搂过桌子上的宝贝,飞快跑下去了。杜良川瞧见了桌上的那些战利品又是一阵头疼,里头多半也有那宝日金的东西, 这都叫什么事儿? 其余人都退下去了,郑兴成却抱着胳膊没走, 不同于魏平留下来是想给裴杼撑场面, 郑兴成则纯粹是闲着,顺便看看有无机会给杜良川添堵。 “大人,要不您先坐着喝口茶润润嗓子?”裴杼建议道,方才杜大人说话时嗓子快要冒烟了, 这得多急啊? 杜良川没好气道:“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若真关心我与刘太守的死活, 便趁早将宝日金交出来。” “那不成。”裴杼瞬间变了态度。这宝日金他有大用,绝不会轻易交出来, “这般交出来,跟投降有何区别?” 杜良川狠狠剜了他一眼, 真是冥顽不宁:“什么投降不投降的,说的太难听了,这叫顾全大局!你以为你关的是谁?人家兄长是东胡大汗账下第一宿卫长, 父亲是朝中说一不二的断事官,长姐更是大汗宠妃,一家子门庭显赫, 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县令能得罪得起?真闹出事儿来,还不得太守大人在前面顶着?” 裴杼毫不领情,转身悠哉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数十年来,永宁县从未被上面的人庇佑过,如今再提这些,平白惹人笑话。 “太守大人让你放,你敢不放?” 裴杼勾着嘴角:“永宁县上下不顾性命弄回来的战俘,即便是太守大人想要,也得给一些补偿吧?怎么,州衙想白吃白拿?” 说的这叫什么话,前恭后倨,当真是可恶! 杜良川磨了磨后遭牙,想威胁两句,却发现自己仿佛真的奈何不了裴杼。以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性子,估摸也没什么上进心。打他板子吧,人家打了胜仗他们又师出无名,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州衙怕了东胡。虽然事实如此,可说出来就太窝囊了。 不能威胁,便只能掏心掏肺地劝上一劝了,杜良川凑近靠在裴杼身侧,语气也软下去了:“旁人无所谓,这个宝日金一定得放,我知道他几番南下作祟,给永宁县上下带来不少损失,但你身为县令,总得为大局考量。眼下西北不稳,朝廷对东胡一带都持怀.柔政.策。陛下尚且要礼遇东胡,何况你我?” 裴杼不听:“他抢了咱们这么多年的粮食,烧毁了我的赠春坊,又打伤永宁县百姓,没要他性命都已是好的,还要将他平安送回东胡?这不是放虎归山?绝无可能。你们想怀.柔是你们的事,永宁县绝不投降。” “裴杼!”杜良川一声怒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歇斯底里的一声,吓得刚迈进大堂的张县令愣是没敢落下另一只脚,这般不尴不尬地悬在门槛上,脸上写满了纠结:“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早知杜别驾在这儿,他就不来了。 裴杼揉了揉耳朵,兴冲冲地看向张县令:“哪里的事?您可是县衙的贵客。” 裴杼说完,魏平便上来请张县令与他身后的属官进来,郑兴成也难得殷勤了点儿。这位可是财主,尽管不是给他花钱,但日后增香坊挣钱了他也能跟着吃肉喝汤不是么? 张县令等被殷切招待,对比杜良川这边却无人问津。 他咬牙看着这一幕,气得心口疼。 张县令也替他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埋头喝水。过了许久,见裴杼还是坐在那儿没有搭理杜良川的意思,便好先开口了:“听闻你们已将胡人击退了?” 裴杼下巴微抬,神色骄傲:“不错。” 张县令坐直了身子,有些难以置信:“八百多的胡人,你们都打跑了?” “准确来说,是打死了。”魏平礼貌纠正,死得透透的。 张县令倒抽了一口凉气,永宁县百姓什么时候这么支棱了? 就连在一旁生闷气的杜良川都忍不住投来怀疑的目光,永宁县都是些什么货色他难道不知道?若有这份本事,多年来也不会被胡人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要说从八百胡人手里全身而退,他怎么觉得这般玄乎呢?莫非永宁县还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宝贝? “仔细说说你们是如何制敌的。”杜良川不客气地吩咐道。 裴杼其实已经懒得搭理他了,但却有心在张县令跟前露一手。除了增香坊,往后两县肯定还有合作的机会,是时候让张县令对永宁县改观了。 众人移步出了县衙。 后头贴着墙角偷听的江舟冷嗤了一声:“幽州上下竟都是一群废物!” 还没出事儿就如此瞻前顾后,若真出了事儿,他们能有什么担当?一群龟缩在壳子里的王八羔子,真是丢尽梁国的脸面。 王绰面露思索。 永宁县如今并不怎么听州衙的话,但是有这样一个窝囊废的太守,还有个狐假虎威的别驾,始终不利于他们,尤其不利于裴杼。若能将他们赶下台,裴杼便能顺势接管幽州一带。 此事虽有些难度,倒也未尝不可以一试,他得回去再思量思量…… 城外的百姓不好集合,裴杼便让魏平召集一下县衙的差役跟城中参与训练的新兵,照例,还是在城门处集合。 数百新兵迅速汇集规整,按着鼓声指点就地演练。原本的木制长枪已经被胡人的长刀替代,刚得胜归来的新兵们如今正战意凛然,还欲跟胡人杀上一回,每挥一次刀都透着杀意 。落日旌旗,清霜剑戟,数百名兵卒吼声震天,分明是血肉之躯,却比钢铁洪流还要坚不可摧。 安平县众人目瞪口呆。 这……太出人意料了。永宁县不是只会借钱,求救,苦大仇深吗?窝囊了这么久忽然出息起来,谁能想到? 连杜良川确信了,胡人输得不冤。这些人应当还是新兵,但不论是军容、军纪,还是这杀伐果决的打法,都比幽州那些守军要强上一大截。 “这新兵是谁操练的?”杜良川问道。 “自然是……”裴杼下意识要说铁牛先生,但瞥了一眼不怀好意的杜良川,忽然改了口,“自然是我练出来的,否则还能有谁?” 杜良川心想也是,自从裴杼就任胡人才接二连三地吃亏。他能练出这批兵,本就不足为奇。若是旁人,杜良川还能将其挖走献给太守大人,但若是裴杼,便没有这个必要了。 裴杼炫耀完了,便对着张县令讨好地笑了笑:“先前我与大人说好了,只要击退胡人,这赠春坊便可重开。” 张县令看了看左右,见他们犹在震惊中,便知道经此一事,他们也不会反对了。正好,他也想好好地出这口恶气,再叫其他三个县令知道,他们安平县从来都不是孬种! “本县令一向信守承诺,既答应了给钱便不会食言。明日一早我送钱过来,并派工匠前去帮你修缮赠春坊,五日之内,增香坊必能重新开工。” 裴杼心中一喜。 成了,终于成了! 杜良川一听,立马跟着道:“既然你那什么工坊能顺利开工,又何必非得为着这点钱跟胡人闹僵呢?不如各退一步,左右你们缴获那么多东西,也没亏不是么?” 裴杼脸色随即淡了下去:“不成,要么给钱,要么灭口。” 杜良川勃然大怒:“你要钱不要命了?” 一直不出声的郑兴成忽然开了口:“从前永宁县上下倒是爱惜性命,但也没人愿意放过我们一条生路,死于胡人之手的百姓不计其数。死多了,如今眼里便只剩下钱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6节 郑兴成目光幽幽,谁不喜欢钱呢?反正胡人从来没放过他们,永宁县早已无路可退,还不如放手一搏,多捞一笔是一笔,没有什么比手里的钱更靠得住了。 魏平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阴森:“他们杀了永宁县近半数的百姓,永宁县如今只要钱,已是便宜了他们。如此血海深仇在前,便是将宝日金千刀万剐,做成人彘也不为过。” 杜良川惊愕不已。再抬头,他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是这般态度,从上到下,都对胡人恨之入骨。 他毫不怀疑,若是胡人那边拿捏着腔调不给钱,即便裴杼能忍,其他人也会悄悄弄死宝日金。 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永宁县如今就是不要命的一群人。他们被欺压得太惨了,自上而下都长出了反骨。事到如今,杜良川也怕了这群疯子了,这些人没什么好失去的,可真牵连到他那就后悔莫及了。杜良川忙安抚裴杼:“你先别动宝日金,看好你的人,我即刻回州衙请示太守大人。” 裴杼伸手,示意他自便。 张县令也是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为官多年,还没看到过哪个人在自己上峰面前如此放肆,裴杼这小子难道就不怕吗? 好像还真没什么好怕的。永宁县县令考评年年都是最末的,请求援军永远是请不来的,碰上天灾人祸想要减免赋税,那也是不能够的。永宁县本就是被幽州舍弃的外墙,是州衙将其拱手让与胡人以换取和平,这事儿做的不地道,永宁县人心中有怨实属正常。 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怪不得裴杼能这么横呢,搁他身上他也得横。 被永宁县的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之后,张县令还有些飘飘然,他今日的待遇可比杜大人高多了。 翌日一早,张县令果然信守承诺派人过来了,梅燕娘等也特意从安平县赶来帮忙。 与此同时,永宁县大败胡人的消息也迅速在周边几个县传开。众人对此褒贬不一,但安平县跟永宁县的百姓却振奋不已,对即将重开的赠春坊也期待十足。 胡人都被打成这样,短时间内多半不敢再捣乱了,他们只要守着工坊,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不是跟裴县令说的一样挣钱。 晌午过后,杜良川去而复返,这次依旧想让裴杼放人,但是吃相好歹没有那么难看了。 “你既要赎金,便以永宁县开采的金银矿抵押吧,这也是州衙最大的让步,望你们好好斟酌。” 裴杼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他的矿终于能回来了?好事啊。 可裴杼还没开口,郑兴成便嫌恶地道:“这本就是永宁县的矿,用本县的东西换取战俘,州衙未免欺人太甚!” 第31章 困扰 聚敛无厌!贪婪成性! 杜良川气得直接破口大骂, 郑兴成可一点儿不惯着,就跟他对喷。骂了一会儿后杜良川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郑兴成的对手,身边又没人帮衬, 于是矛头一转,将本来准备顺势答应的裴杼, 还有在旁边压根没开口的魏平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平真是遭了个无妄之灾。他默默记下这笔账,准备待会儿报复到赵炳文跟宝日金头上。王师爷又交给他不少审案的法子,正愁没地方用呢。 而裴杼无端被骂心里也不大痛快, 本来都要答应了,这会子愣是忍下来了, 只抱着胳膊无所谓道:“郑县丞所言也不无道理, 州衙既不诚心,那这条件我们断不能接受,杜大人请回吧。” 杜良川拼命抑制动手的冲动,若是真打起来的话, 一对三,他毫无胜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杜良川只能先咽下这口气,转头回了幽州, 对着刘太守告了好大的状。 刘太守沉着脸听完,默默不语。他亦想不通, 一个小小的永宁县怎能惹出如此多的祸事?且在短短半年之间跟着了魔似的,连州衙的命令也不听了。从前陈县令在任上,可都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若不是朝廷将他调走, 刘太守还真不愿意叫陈县令离开。可惜这家伙也是个无福的,高升之后三灾八难,身子忽然就垮了。 杜良川骂完依旧不解气, 撺掇道:“大人,永宁县上下目无尊卑,您务必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成。” 刘太守虽然也恼,可听到这话却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杜良川。永宁县还欠着他们钱,州衙要如何教训?申饬一顿?根本不痛不痒;以前途要挟?想也知道他们完全不在乎。这样一群刺头拔不掉,除不了,拿在手里都嫌扎得慌。 杜良川也意识到了这点,随即猛捶一下桌子,嘴里还不忘揪出这次的罪魁祸首:“都是那郑兴成挑唆的!上回看他如此巴结大人,还以为此人有几分慧眼,不想越过越糊涂,只怕,他一早就被裴杼给收服了。” 今日郑兴成打头阵,杜良川也觉得应当是裴杼指点的,这两人背地里说不定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被杜良川恶意揣测的郑兴成还在骂州衙不给钱就走了,真是恬不知耻。 裴杼听着也挺爽的,郑大人把他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了,真是个好嘴替。说起来,在折磨杜良川这件事上郑大人出力不小,裴杼好意将果盘往郑大人跟前推了推:“虽然杜良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先歇一歇再骂吧。” 郑兴成挑了个李子,回头睨着裴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茫然:“……?” 他做什么了? 欠了他的钱不还,还白要了他的盐,又绝了他的升官路,郑兴成想想就觉得心火难消。转过身准备走时,又看到了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魏平,更觉得烦躁无比,直接啐了一口:“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平嘴角抽搐,又关他什么事? 他没还嘴,可郑兴成还是不解气,整个永宁县就没几个好东西! 郑兴成一人赏他们一个白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若不是不能升官发财,他何至于跟拎不清的裴杼还有窝囊废的魏平守在一个衙门里当官? 这场商议虽然不欢而散,但是幽州那边都是没骨气的,为免东胡发难,更不想朝廷问责,等到第二日,满腹不快的杜良川又来了永宁县。 这回永宁县上下更是怠慢地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杜良川也想拂袖而去,可思及太守大人的交代与自己的前程,不得不忍气进了县衙的破门。 他今日还带了黄参军等人,为的就是万一打起来,他这边不至于落了下风。 裴杼这里依旧是三人,张如胜不愿掺和,王师爷跟铁牛先生不知为何也不想跟州衙打交道,都跑去修缮赠春坊了。虽只有三人,但面客时却气势十足,尤其是郑兴成,他一个人能顶十个人。 当杜良川提出,除金银矿外,永宁县那两笔欠款也可一并免除时,裴杼与魏平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郑兴成则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呵”地一下笑出了声。 永宁县上下如今有一共识,那就是欠州衙的这笔钱,他们压根不准备还了。 拿根本没有的东西跟他们谈,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休要太过猖狂!”杜良川跟后面的黄参军等人脸又黑了。这真是欠钱的是老爷,借钱的是孙子,没见过这样张狂的下属! 裴杼看着他跟魏平十分有礼地端坐说话,哪里猖狂了?他们明明很有礼貌。裴杼一心记挂着工坊,见事情推进不下去,便道:“既然谈不拢,不如明日再说?” “不必!”杜良川面色狰狞。 好在刘太守也摸透了裴杼等人的路数,也没指望能借此事接走宝日金,最终还是又多给了永宁县一笔钱。为了好听些,这笔钱算是借给永宁县的,但是双方彼此心里都清楚,这笔钱借出去就跟扔水里一样,要不回来了。 一番拉扯下,事情才终于谈妥,裴杼也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又是叫人上茶,又是叫人端果子,他向来能屈能伸。 杜良川如今看到他就生气,直接抬手:“不必多言,先放了宝日金。” 拿钱办事,裴杼都懂。虽然宝日金该死,但裴杼也知道这家伙在东胡大概是真有几分地位的,等永宁县富裕了,再多找个人偷偷暗杀他也未尝不可。毕竟隔着血海深仇,裴杼纵使拿了钱,也没放弃惦记宝日金的小命。 裴杼利索地放人,不仅宝日金等人放了,连赵炳文都被带了出来。养着这么个东西还挺废粮食,即便没等到太守要人,裴杼也想将他给放走。 再次得见天日,赵炳文激动得涕泗横流,等见杜良川时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时竟跪在地上哭着感谢州衙诸位大人惦记,还费心捞他出来。再不出手,赵炳文都要以为州衙忘了他了。 杜良川有些尴尬,他们还真把赵炳文给忘了。虽然赵炳文失言也是他的不是,但是永宁县也该骂,杜良川对他还是挺同情的,将他带到一旁压低声音宽几句:“太守大人自是惦记你的,还给了你一个新差事,此番护送宝日金回东胡,你也跟着。若能顺利了结此事,来日本官必会在太守大人面前为你请功。” 赵炳文擦了擦眼泪:“多些大人为属下费心了。” “事不宜迟,你回去拿完行李,随黄参军等即刻出发。”再晚些,杜良川生怕东胡真就直接打过来。 赵炳文应了声,兀自退下。 他的屋子自是没人动,赵炳文飞快地卷起包袱,等出了院子后,忽然发现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簸箕,凑近一看,里头装着晒好的香蕈。 永宁县靠山,自然不缺山货,但这玩意儿若是自己在外头买,可要花费不少钱,旅途漫漫,此物正好可以留着献殷勤。 赵炳文咧开了嘴角,这可都是永宁县欠他的。 等一切收拾好后,前头车队也准备齐全了。宝日金跟几个胡人已上了马,裴杼等人远远地望着,只有杜良川在前一直搭话,只是宝日金态度相当高贵冷艳,完全没给他什么好脸。 都这样不给面子,可杜良川依旧得忍着,还交代黄参军等人,务必好生照顾宝日金,并将刘太守的意思与其家人交代到位。 裴杼却越来越觉得难受。不是为了州衙的人难受,而是为了曾经枉死的永宁县百姓抱屈。本该护着他们的幽州官员竟对着仇人阿谀谄媚,那些百姓们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死不瞑目吧。 眼瞧着赵炳文也到了,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裴杼直接开口:“人齐了就赶紧上路吧,哪里有这么多话要交代的?” 杜良川回头瞪了他一眼,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说话的? 宝日金看着裴杼也是一肚子火,但想到这几日的磋磨,他心里一阵发憷。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手段看似温吞实则毒辣,落在他们手里后,宝日金连皮都掉了一层。他如今恨归恨,也添了一层惧意,并不敢再生事,只想着赶紧回程,日后若有机会再报今日之仇。 一路出了永宁县,周边百姓得知胡人要被送走,都守在道路两侧目送。百姓们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胡人,记下了他们的模样。就是这群人,数十年来对他们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家庭因为胡人分崩离析?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幽州官员竟然要力保。 真是可笑? 满是恨意的眼神,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莫说宝日金心中发虚,不敢再使性子发怒,就连杜良川也觉瘆得慌,他此刻终于知道这些永宁县百姓是有多惹不得了。要命,这群刁民该不会恨上幽州了吧? 大抵是因为后怕,杜良川回到州衙之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第二日便将钱给送到位了。 钱一到账,都还没有焐热呢,裴杼身边立马围满了人。 这两日不露面的江舟也变得嘴甜起来:“大人,您之前说要组建新兵么,不如趁次机会先将钱款拨下,铁甲不指望,布甲、武器总要配备到位的,粮食也得买一批回来备着。” 裴杼犹豫片刻道:“我先想想。” 王绰也委婉道:“工坊落成后,若要生意兴隆,那条路得先修一修,否则车马不便必会有所耽误。” 裴杼磕磕绊绊道:“容我再想想。” 张如胜跃跃欲试:“别的先不管,把咱们的俸禄待遇先提一提,之前说好了加钱的,不能不给!” 裴杼擦了擦汗:“这个,我,再想想……” 郑兴成眨了眨眼,忽然态度大变,笑得犹如春风一般:“大人,这笔钱加上金银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有人管着吧?大人若信得过,不妨都交给我,我管账最为熟练,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裴杼半点儿没犹豫,冷酷拒绝:“不行。” 郑兴成愣住,下一刻便拉长了脸。 真不识抬举! 裴杼哼了一声,也没管他,这笔钱若是交给郑兴成,那就是□□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两人联手坑杜良川的那点子情分,瞬间消耗得干干净净。 郑兴成在暗骂裴杼,裴杼在头疼这钱怎么分,说到底他不善于管账,衙门的钱若是多起来便乱了分寸,是时候找个专门管账的人来了,否则多来一次他肯定招架不住。 可他去哪儿找这么一个算账厉害、顾全大局又能震得住场子的人来呢? 裴杼还没苦恼多久,忽见魏平急急忙忙地赶来,询问众人可曾碰过他晒在赵炳文院子里的香蕈。因赵炳文院子里没人,魏平才将香蕈放在那儿晒,又反复交代了成四等人,不论是谁都不许动这香蕈。 衙门里的差役知道那东西吃不得,从来不会动,魏平也就放了心,但是今儿他去收的时候却发现东西不见了!因怕衙门中有人嘴馋,他才急忙赶来询问,可问了一圈,都说没人拿过。 裴杼忽然道:“应当是赵炳文拿的,他昨儿回屋子里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包袱还挺大的。” 江舟闻言有些无语:“一点香蕈而已,被人偷了就再晒点儿呗,多大点事。” 魏平欲言又止,他很难解释,这东西是他近来的一点小巧思,特意炮制出来的。虽然毒不死人,但吃多了也会落下病根。 确认衙门中都没人拿,也没人吃后,魏平倒是不再挂念了,反而是裴杼担心不已:“别吃出问题了。” 赵炳文这家伙嘴巴是有点讨厌,但起码在永宁县没有做过恶事啊,下回等他回来还是该打听一下才行,真出了事儿必须帮他治一治。 魏平这会儿淡然起来:“无妨,吃不死人的,只是稍微受点罪。” 江舟懵了:“毒蘑菇啊?” “……差不多吧,”魏平含糊道。 江舟咕哝:“采毒蘑菇是什么癖.好,奇奇怪怪。”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7节 钱的事暂时没有说好,只能先放一放,但是工坊却已经修好了。开工之后,所有女工一个不少,包袱款款地跑来了赠春坊。 安平县这回可出了不少力,不仅修好了赠春坊,备好了原料,连之前烧坏的被褥都给置办了新的。 裴杼感动坏了,下回若有好事儿,他肯定还会先紧着张县令的! 梅燕娘领着这群女眷们憋着一口气,愣是在三天做好了一批头货,之前采买的木头匣子也到了,包装好后,连夜运送到了州城等着售卖。 众人都翘首以盼,期待这一次能卖得顺顺利利。 若不是脱不开身,裴杼恨不得亲自过去盯着。货也送出去了,夜里休息时,裴杼信心满满地打开了系统面板,准备迎接任务成功的奖励,可是打开一瞧,进度竟然毫无变化。 嗯?怎会这样? 第32章 进城 面板上的数值不会说谎。裴杼心中惴惴不安, 只怕这个任务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要么东西不好卖,要么只建一个工坊已经远远不够了。 但事已至此, 还是先睡觉吧。裴杼叹了口气,翻个身闭上了眼睛。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瞎想也无济于事,不如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睡觉! 翌日清晨,裴杼吃完早饭便将郑兴成魏平还有王师爷叫过来, 如今县衙的公务不多,交给他们三人绰绰有余。其实单给王师爷一人都行, 可王师爷毕竟不是官员, 真让他一个人管郑兴成肯定要炸。 即便裴杼如此衡量,郑兴成还是不快,他觉得裴杼完全可以将事情交给他一个,或者退一步, 将那笔钱交给他一人也行。说起钱,郑兴成不得不再提醒:“那笔钱拿过来了就得趁早用, 一个劲捏在手里做什么?我与张如胜都催了多少遍了,你到底听没听到?” “听到了, 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裴杼烦得要死,他当然也知道这事不能拖, 有气无力地道:“等香胰子的事解决,我便将这笔钱划分好。” “你最好说话算话。”郑兴成听着怪不得意的,他觉得这笔钱应该由他来分, 他可是裴杼的债主呢,为了养那些马,郑兴成出了多少血?他私心里不仅觉得这笔钱该是他的, 连官田里养的马也是他的。 整个永宁县最好都是他的! 裴杼简单交代两句后便带着成四骑马直奔幽州而去。张县令安排的那家店铺名儿,裴杼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头一回去幽州,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个引荐的人,中间问路的时候还吃了几个白眼。 成四望着大人的穿着,暗下决定,等回去后得让魏大人给县令大人安排几件做工考究、面料不俗的常服,欺负他穷无所谓,可看不上他们家县令大人就太可恶了! 幽州城不比永宁县,多少年就只有那么一条街,此处四通八达,商贸繁盛,往来行人接踵而至,在永宁县骑马方便,进了城后反倒难行起来。一番周转,等寻到铺子后,裴杼二人甚至都有些倦意了。 成四先去将马系上,裴杼则先一步进了铺子。他到时,屋子里刚好有一位夫人正带着几个丫鬟在问话,掌柜的正回道:“也是奇了,送到州衙诸位大人府上的香胰子都被退了回来,就连送去几位县令夫人手上的,也没留下。” 裴杼及时收住脚步,一时也不好打搅。却见对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到裴杼先是惊艳一番,继而了悟:“阁下莫不是永宁县的裴大人?” 裴杼也是顷刻间就明白过来:“您是杨夫人?” 他记得,张县令兜售香胰的地方就在自家夫人的铺子中,方才那掌柜的似是在禀告,那这位定然是杨夫人无疑了。 杨夫人颔首,邀请裴杼先坐,并叫丫鬟奉茶。坐定之后,杨夫人才说起了这桩麻烦事,她丈夫是个榆木脑袋,将香胰子运来时也未曾跟她说一声,还莽撞地给各家都送了一份香胰子去。若赠春坊是永宁县的生意,他们多半会收。只可惜,这生意还有永宁县的一半儿,永宁县跟州衙这些大人们关系一度闹得僵,这些人如何会盼着永宁县好? 得知东西被拒,杨夫人这才一早赶来此处,准备给丈夫扫尾。只是不想,着急的远不止她一个,这位裴县令也不辞路远赶过来了。 杨夫人经营商铺多年,知道这件事急不得:“香胰子于外人而言是个新物件,旁人不知好用与否,总归要观望一段时间才可接受。为今之要,是想法子将东西先送到他们手里。” 裴杼道:“既然咱们送的这些人不收,不若找些送礼贿赂的商贾,将东西搭进去如何?” 杨夫人望着这位过于年轻气盛的裴县令,低声一笑,起身带着裴杼走道门前,指着对面一家铺子道:“裴大人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古董铺子啊。”裴杼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面前这间铺子虽低调,但陈设却是宝藏古今,看得出店家不是等闲人。 杨夫人轻声道来:“这样一间古董铺子,却是所有求门问路人的指明灯。外头人若要来州城求官员办事,都会来这铺子里告诉店家,自己求的是何方显贵、给的是多少金银。店家收钱后,会前去他所求的官员家中,以此金收购一副不值钱的字画,再转交与那人手中。待那人拿着字画登门,官员便知他是何人,行贿多少。” 如此,方才完成了行贿的闭环。既高雅,来日东窗事发也不容易查出毛病。 裴杼听完惊叹不已,凭他的脑子,是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行贿方法的。 “可见这行贿送礼也不是随便送的,你便是将香胰子交给那些想行贿的人,他们也不会用。”杨夫人也是见裴杼初来乍到,才说得这么透彻。这些官员们明面上光风霁月,满口家国道理,实则比谁都要贪婪无度,他们索要的是真金白银,哪里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幽州这滩水,可比裴杼想的深多了。听完杨夫人的话,裴杼才明白自己有多浅薄无知。他立马躬身一礼,虚心道:“还望您赐教。” 杨夫人面露赞许,这小县令可比她丈夫懂事儿多了,她丈夫便从来不觉得女子能有什么作为。杨夫人本是为了丈夫收拾烂摊子的,而今还真起了几分兴致了:“既然送不出去,便想法子将他们引过来。我这胭脂铺子也是有些老客,她们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大都出身富贵人家。明日我以回馈老客为由,给各家递上请帖,就地办一场迎客宴。请外头的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在席间推销这香胰子,岂不正好?” “邀人吗?那不如弄成会员制。”裴杼灵机一动。 杨夫人迟疑:“何为会员制?” 裴杼知道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于是给杨夫人简单说明了一下后世的营销策略,顺便普及了一下什么叫做要员、贵宾,邀请的时候可以着重对与会人员的身份强调一番,表明他们是有准入门槛的。 杨夫人也不愧是管家、经商两不误的女中豪杰,裴杼只轻轻一点,她便立马察觉到了其中门道,甚至还发掘出了新的商机。贵人们不缺钱,越是能彰显身份的东西他们越是喜欢,若再设置一些门槛,那就更有吸引力了!这法子不仅香胰子能用,各行各业都是一通百通。若顺着这法子铺开路,假以时日,她这铺子都能跟着水涨船高,兴许还会成为幽州城中的执牛耳者。 真是大有可为啊!杨夫人目光热切,决定今日就歇在幽州城里,等办好了这场宴会再回去。 她瞧裴杼的脑子便极好用,当下便与他推敲起了宴中细节。除了请帖要足够吸引人外,这商铺的内里也需重新装点一番,既以香胰为要,一切都该围绕香胰子而来,可以弄些书画、雕塑、花墙之类,反正越是花哨、越是少见越好。 其余的杨夫人这边都有人打理,只是有关书画这些,她手头还真没有。裴杼于是挺身而出:“这也好办,我去外头寻些人现画就是了。” 说完,裴杼立马起身告辞,准备出门,他一贯就是这样风风火火、说到就去做的性子。 来去匆匆,跟一阵风似的,让刚认识他的杨夫人都惊住了。这年头的县令,都这般意气风发吗?那她家里那位三催四请才肯动一下、要他帮忙跟割他肉一样的丈夫算什么? 裴杼出门时满腔热血,可等到出来打听一番后,却迅速被现实击垮。 这年头的润笔费竟然这么高吗? 他去铺子里问过了,若要书画精良,润笔费三贯到十贯不等,价高者上不封顶。便宜的也有,但却不好看,少了许多风骨,一看便知是次品,买回去挂着反而降低档次。 裴杼懊恼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钱,否则也不至于在大街上进退两难。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请王师爷画两张凑合,便听到旁边起了争执。 “你这破摊子上的画还敢要价这么贵,怎得不去抢?” 摊主倚着墙角,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手里捏着一只酒葫芦喝的醉醺醺,着一身长衫,但胸前却不系好,几乎是袒.胸.露背了,真叫一个放浪形骸。听到客人质疑,他只是反驳:“你懂什么,这可是享誉文坛的隐士名家之作。” “放屁!这分明是你刚刚才画的。” 说完飞快将画扔开,画得再好只怕也是赝品,他也是见鬼了,听了这人吹嘘还以为他真认识什么高人。高人个屁,酒鬼一个还差不多。 裴杼探身瞧了一下,不由得眼前一亮。画中美人凌波而来,顾盼神飞,叫人见之忘俗。边上的题字也是纵任奔逸,气势万千。 那位客人不给钱就逃单了,摊主也不恼,兀自卷起了画。 裴杼忍不住上前询问:“敢问摊主,您这画多少钱一副?” “十贯一幅。”华观复张口便给了个天价。 裴杼摸了摸荷包,他想带回去十幅画,但身上只有一百多文,加上成四兜里的统共也不过两百多。犹豫片刻,裴杼还是厚着脸皮问:“那您看……二十文一幅行吗?” 华观复嗤笑一声。 裴杼被笑得面红耳赤,其实,他也知道这样不妥,太得寸进尺,连裴杼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是回去求助王师爷吧,王师爷书画应当也不差,只是不及这位飘逸灵动。 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摊主敲了敲桌子:“给钱。” 裴杼:“……?” 不是,真能砍下来啊? 华观复被他看得恼了起来:“不给钱就别挡路。” “给,这就给。”裴杼赶紧将兜里的铜钱都逃出来,连带着成四的钱也加上,正好两百文交到对方手里。 华观复掂了掂,迅速揣进自己兜里,抬头询问裴杼要画什么时,裴杼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年岁应该与王师爷相当,抛开打扮不谈,光看长相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裴杼摸了摸鼻子,最近怎么回事,随便碰到的人都这般好相貌? 收钱后,摊主的动作简直快得吓人,迅速铺开几张纸,不假思索便落了笔,接着一气呵成,顷刻间一幅画作便成了。 裴杼凑近时,发现画上的美人比刚才见到的那一副还要出挑些,且手里提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正好放着几块他所描述的香胰子。后面九幅画同样一挥而就,或是飞天、或是揽镜、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挂画插花……每一幅画都是珍品,且每一幅里头都有香胰子,绝对的点题。这两百文给的也忒值了。 收笔之后,华观复随意将画卷一扔,收拾摊子便准备买酒去。 裴杼心疼得不行,赶紧小心收好,见他这么快就走了,忙追问道:“先生,还不知道您贵姓?” “无名无姓。”华观复懒得废话。 裴杼又问:“那下回还能在这儿碰到您吗?” “看天意吧。”他没钱就出摊,有了酒钱就收摊,估摸着很难再见到这年轻人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裴杼遗憾不已,只能目送对方离开。不过,好歹有了收获,裴杼忙不迭地将画拿回去请杨夫人装裱。 杨夫人拿到手后同样惊艳不已,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要出挑,不想幽州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角色。有了这画,杨夫人更是信心十足,当日便拟好请帖送去各家了。 裴杼则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杨夫人,自己带着成四先折返回永宁县,等明儿一早再多带些人过来帮忙。 杨夫人递出去的请帖原本只有自家的老客户,但在看到这些书画跟自己精心布置的花墙后,杨夫人便不再满足于此了,她给那些本已经拒绝过一次的人家又一次奉上了请帖。虽然知道这些人对永宁县有偏见,但是总要试一试才知成与不成。 希望裴县令的那套会员说法能勾起诸位夫人的兴趣吧。 裴杼这边连夜抵达县衙后,王绰等人都还没歇下。裴杼头一回出远门,又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他们谁能睡得着?等见到人之后,才终于安心了。 裴杼这会儿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还在跟王师爷等人吹嘘他今日见到的扫地僧有多了不得。 见多识广的江舟对此不屑一顾,他觉得裴杼就是个乡巴佬,随便见到个会画画的就觉得对方不同凡响:“幽州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大家?你且将名字说来与我听听。要是没听过大名,那说明那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裴杼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他没问出来人家的名字,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夸大其词了,非得跟江舟争个长短。 江舟却懒得说这些,一句话堵死了裴杼:“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担心担心那请帖究竟能不能邀来人吧。” 裴杼梗着脖子:“肯定行!” 郑兴成虽关心赠春坊的生意,但又忍不住跟裴杼对着干:“我看悬。” 张如胜看饿了,摸到了裴杼盘里的馒头嚼了两口,含糊道:“我也觉得够呛。” 第33章 宴会(一更) 尽管众人不看好, 裴杼还是信心十足。 第二日,他特意跑了一趟赠春坊,收拾了点新模具, 又将梅燕娘几个也带去了州城。 梅燕娘等很乐于帮忙,她们做的香胰子定价不菲, 县城肯定是吃不下,索性都拉去了州城。这些日子女工们日日挂念,生怕东西卖得不好, 更怕赠春坊难以为继。与其在工坊里日日纠结,不如直接去州城帮忙, 生意究竟如何好歹能第一时间知晓。 一群人天还未亮便出发, 赶到时已近午时。杨夫人的胭脂铺子跟昨儿比简直焕然一新,桌椅盖上了红绸,各处都用鲜花装点起来,墙上还挂着已装裱好的画。 几个姑娘们见了画都挪不动步子了, 就连稳重如梅燕娘也忍不住流连了两眼,实在是美到人心坎儿上。 画到还是其次, 裴杼最关心的是请帖的事,忙追问情况。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8节 杨夫人亦在铺子里, 闻言便道:“铺子里的老主顾当时便给了准信,说明日一定会来。倒是那些官家夫人中, 只有杜别驾的夫人答应过来瞧瞧,余者尚未有音信。” 裴杼挑起眉头:“杜大人知道这事儿吗?” 杨夫人摇了摇头:“听闻杜大人这些日子外出公干去了,大抵是不知道的。刘大人家的这位娘子, 平素最喜奢华,收到请帖后觉得甚有意思,便没管刘大人跟永宁县的那点不痛快了。” 除此之外, 杨夫人还给一些商户递了请帖,这些人做的都是大宗货运的生意,常将幽州的土仪运去外地售卖,他们倒也应了几位,许诺会派人过来看看。如今来看人虽不多,但宴会在明日,只要时间还没到,人数就还能有变动。 晌午过后,杨夫人便让人将花墙给搬出去了,还将店铺的名字都改成了赠春坊。 新铺子开业弄些花花草草装扮是常有之事,但是这硕大的一整面花墙却少见,往那儿一摆,幽香阵阵,格外惹眼。凑近一看,花墙上还写着“赠春坊酬客宴”几个烫金大字,时间就在明日上午。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得知这酬客宴只针对受邀人员,还十分遗憾。但在听闻明儿店里会免费发放三百份香胰子小样,便又来了兴致。得知香胰子是洗手洗脸的,比澡豆还要贵上许多,更是暗暗记下时间,准备明日来碰碰运气。 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便让不少幽州城的百姓都听说了。 外头这样轰轰烈烈,收到请帖的诸位夫人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还真有不少人又陆续给了回音。 刘太守的夫人温氏拿着请帖也犹豫过一番,只是她不及杜良川家的行事自在,多少还要顾忌丈夫的颜面。刘岱不喜之人,温氏也得敬而远之。 这请帖,温氏原本打算推了,可身边的嬷嬷却劝道:“夫人,那永宁县跟安平县如此上蹿下跳,连杜别驾的夫人都去了,若是咱家不派个人去,岂不是落了下风?依我说,就该派个小丫头去探探路,且去了什么也不必买,余下夫人姑娘们见状,也就知道您的态度了。” 上有所恶,下必甚焉。太守夫人一向是整个幽州城女眷的风向标,他们家若是明明白白露出厌恶来,旁人自不会给再那什么赠春坊好脸色看。 旁边打扇的小丫鬟红杏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老嬷嬷又在出歪点子了,上回被太守大人训过还不收敛,非得显摆自己有多能耐。不买东西还去人家的酬客宴,真好意思啊,这差事,谁去谁丢脸! 温氏被这么一劝,果真改了态度,转身准备寻个合适的人。 红杏立马低头,心中默念就让嬷嬷那个老货去吧,她脸皮最厚,歪理最多,还不怕丢人。一想到嬷嬷出去丢人现眼那场面,红杏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开始幸灾乐祸。 温氏目光停在了跟前:“红杏,你去吧。” 红杏:“……” 笑容转移到了嬷嬷脸上,幸灾乐祸的模样,跟方才的红杏如出一辙:“夫人挑得极好,就这丫头最合适,合该让她去才好。” 红杏咬牙望着嬷嬷,大人怎么就没打死这个老货? 这一整日,裴杼与梅燕娘等人都留在铺子里帮忙,晚上则就近宿在旅店当中。第二天一早,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已经换上了店铺里的衣裳,杨夫人也身着同色蓝衣,鬓边也戴着一朵同样的并蒂莲,不同的是,发上簪的金钗价值不菲,于细微处彰显了县令夫人的身份。 衣裳统一就是不同,一眼看着格外舒坦。裴杼暗想,等到工坊挣钱之后,一定也要尽快统一着装。 不论是杨夫人还是梅燕娘,都是兼具领导力与执行力的佼佼者,裴杼之前提出的那些小建议,在二人联手下全都有条不紊地落实了。 巳时刚过,铺子里便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众人虽至,却不敢争先。前面太守府上的丫鬟红杏是同杜良川的夫人高氏一道下了马车,二人在商铺门前碰面,高氏冷眼扫过小丫鬟,见她还不停下步子,竟敢同自己争长短,心中不免气结。 她丈夫虽然对刘太守唯命是从,可高氏出身显赫,不大瞧得上娘家不显的温氏。可恨温氏却处处都想压她一头,如今连温氏身边的小丫鬟都敢抢在她前面? 若无温氏授意,一个小丫鬟怎敢如此? 小丫鬟红杏嘴里也发苦,这么个倒霉差事,谁又愿意来?方才出门时夫人还特意交代了她,让她既不要堕了太守府的威名,又不能给永宁县好脸,可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要求这么多,为何不自己来呢? 红杏一声不吭地往里面挤,心想夫人定没猜到高氏会来,有高氏,在夫人的打算肯定得落空了。碰到高氏,夫人就没赢过。 高氏气得够呛,跟一个小丫鬟抢她实在做不到,可就这么输给了太守府的一个小丫头,叫她怎么顺得下这口气? 高氏身边的丫鬟安慰道:“夫人何必跟一个丫鬟计较,太守家里只敢派一个小丫鬟过来打头阵,想必是知道夫人要来,心中露怯了。” 高氏哼笑一声,温氏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一股子穷酸气,即便丈夫是太守又能如何?她扶了一下步摇,矜持又高贵地抬起脚,缓缓迈进了赠春坊。 杨夫人立马便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高氏的手:“高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蓬筚生辉。” 高氏抬眼一看,接待太守府的是梅燕娘,此人她不认识,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出身不凡的,起码比不得眼前的杨夫人。 “杨夫人特意来请,我又怎能不给面子?”高氏满意地握住杨夫人的手,笑语嫣然地随着她进了二楼。 方才两家别苗头,谁也不敢上前,直到二人都进去了,后面的夫人小姐们这才三五成群地进了商铺。 刚上楼,高氏便瞧中了两边挂着的美人图。她的嫁妆里不乏古画,但是跟眼前这些比起来却逊色许多。高氏本来惊为天人,可瞥见画纸后却愣住了:“这纸……” 也太粗了,可要说差,做工这么粗糙的纸竟一点没有晕开,该说这纸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夫人早就编好了借口:“这画乃是隐士高人所绘,他所学颇杂,稿纸也是自己制的,是以跟市面上的纸不大一样,也正是这份不同,才更显得匠心独,别出心裁。” 是了,隐士高人本就与人不同。高氏不由得被说服,主要是一路看下来,每一幅都画技出众,实在很难不让人信服。连隐士高人都请出山了,高氏对今日所展的香胰子多了几分期待。 众夫人们光是鉴赏画作便赏了半日,隔壁屋子里正挽起袖子做热制皂的裴杼听得都有些虚。要是她们知道这些画的价格,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等这回的事情结束后,他还是得找到那位,再多给点钱。当初价格压得太低了,难为他心情好也肯帮自己画。下回找到之后,说什么也得问清楚那位高人的姓名。 一时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后,众人被安排入席。 高氏跟红杏都被奉为座上宾,红杏身份是低了些,可她今日是代表太守夫人而来,杨夫人不得不捧着她些。高氏也知这一点,并不发作,只是拉着余下几位官家夫人谈天说地,将红杏冷落在一旁。 红杏呆呆地坐着,夫人又没给她钱,她今儿过来就是发呆的。想到此处,红杏心中不是没有怨气,说是派她过来砸场子,可是没钱砸什么场子?砸的只有太守家的面子跟里子。有一瞬间,红杏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反正丢脸也不是她一个人丢脸。 杨夫人准备齐全,丝竹管弦、歌舞曲艺都有,雅俗共赏,先叫人开了胃口之后,今日的重头戏才姗姗来迟。 众人只见几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携着花篮款款而至,篮子里装的是一个月前自然皂化好的香胰子,造型精巧,颜色不一,多是花朵形状,皂体莹润细腻,很是不俗。 高氏只看了一眼便爱上了,最叫她惊艳的是杨夫人递给她的那一块,三色交替,层层渲染,工艺最为精湛。 “夫人,这是赠春坊中最为名贵的一种。经过百十来道工序,且所有工序都是姑娘家做的,没叫一个男子沾过。” 高氏等人听着更觉得欢喜:“如此雅致的东西,若叫个臭男人沾染,反倒不美了。” 隔壁正在分离甘油跟肥皂的裴杼听完,无端中了一枪。他每天都用香胰子洗澡,怎么可能会臭? 算了,他也懒得分辩了,先干活吧,杨夫人还安排让这些夫人亲自装模,让她们好好体验一下香胰子是如何定型的。 外头,杨夫人跟梅燕娘一唱一和,一边给众人演示这香胰子的用法,一边将这小小的香胰子给捧到了天上。 当然,给出的也是天价。杨夫人许诺,今日只要愿意买回一盒的都是赠春坊的要宾,要宾名额总共才四百,另有二十个贵宾名额,不会轻易许人。凡在名额中的人,买香胰子都能让利,但也只是相对便宜。 热制法做出来的香胰子,最便宜的也要九百文一盒,一贯多、两贯多一盒的都有,样式、香味不同,价格也不同。最贵的当属冷制的香胰子,制作周期长但十分细腻,工艺也高,小小的一盒也是只有三块,不到巴掌大,要价却得五贯。 需知如今斗米不过四钱,一贯可买米二百五十斗,五贯都能买一匹普通的马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不是天价是什么?可在高氏眼里,区区五贯不过是个消遣罢了,更贵的她也买得起。在杨夫人还要推荐别的样式时,高氏直接指着最贵的那种:“不必了,这样的香胰子,先给我来十盒。” 今日这贵宾,她要定了! 周围的夫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早知高夫人富贵,不想出手竟能大方至此,真心比不得。 杨夫人跟梅燕娘对视一眼,稳住了心神,今日首位贵宾,有了。 边上的姑娘们则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心中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高氏大手一挥后,红杏便开始惴惴不安,千万别看她,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杨夫人便带着和煦的笑,向她走来了。 第34章 订单(二更) 时也, 命也。活该她红杏今日倒霉,但是不能怪她,要怨就怨那老货吧, 都是她撺掇出来的。本来若是遇不到高氏也没有这么多的风波,周围人肯定也是随太守夫人的态度, 她不代替夫人表态,这些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奈何夫人运道不好, 回回都跟高氏对上。 高氏娘家多硬气,杜大人在外多会揽钱?比大方, 她们夫人这辈子都赶不上,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争的? 在杨夫人笑着问她可要带回几块给太守夫人时,红杏直接苦笑拒绝了。 耳边传来高氏的讥笑声,她虽什么都没说, 但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周遭围坐的夫人也尴尬了,刘太守跟杜大人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奈何两家夫人却不大对头,上头两位时常争锋, 底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譬如这回,高氏笑话过后, 谁也不敢说话,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 还是杨夫人打破了僵局:“不妨事,应当是太守夫人没用过我们家的香胰子, 这样,我叫人备上一块,姑娘带回去给太守夫人试一试, 就当是我等的心意了。” 红杏尴尬着说不用,表示他们家上上下下真的只爱用澡豆。这话其实不假,毕竟从前贵人家里用的都是澡豆,但之前可没有这样细腻的香胰子,如今见识过香胰子后,红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东西不好。可问题是,夫人临走前没给她钱,也不让她买啊。她今日若是将东西带回去了,那老货肯定又要在夫人跟前告她的状,红杏决定装傻装到底了。 可高氏却不愿意这么放过她,准确来说是不想放过她背后的温氏:“用不起就用不起,好东西价格是高了点儿,大方承认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众人脑袋低得更厉害了,要命,高夫人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守夫人留,人家可是太守夫人啊! 高氏可一点都没把所谓的太守夫人看在眼里,她父亲官至尚书,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太守?家中诸姊妹,只她嫁的夫君最不争气,每每被温氏用身份压一头时高氏心里便不痛快。她温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人小家子气,花钱也是束手束脚,没有半点太守夫人该有的体面,还不如让她来做太守夫人呢。 高氏讽刺完,又对杨夫人道:“我看,杨夫人也不必费这个心了,便从我订的那堆里拿一盒送到太守大人府上吧,我们家买的太多了,用不上,挪一盒给太守夫人用正好不过呢。” 红杏也被带出了点火气,不仅是对高氏的火气,也有对夫人的埋怨。都到了这般田地了,她还得替自家夫人回转:“很是不必,我们家夫人是个念旧的,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说了只用澡豆就是只有澡豆,如今不买,往后也不会买。” 高氏幽幽一笑:“但愿你家夫人说到做到,往后赠春坊的东西都不要碰。” 红杏心想,反正也不是她用,于是脆生生地来了一句:“那是自然。” 高氏冷笑,她就等着看温氏是怎么后悔的。 她歇了下来,不再冷嘲热讽,整个场面也缓和了不少。杨夫人跟梅燕娘都怕了,谁晓得这两家真的这么水火不容啊?好在裴杼的香胰子端上来后,可算是有事情给这些夫人们消遣了。 模具都已经备好,夫人们只用将香胰子装进模具中即可。乳白色皂膏堆放在精致的小盆子里,为了味道好闻些,梅燕娘取出了事先蒸馏好的精油,只是小小的一管,滴进去之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香味。 后头的商贾夫人们原本还想再等等,这会儿却坐不住了,围上来问:“不知这加的是何物,怎么香味如此浓郁?” 时下香的品种已经十分丰富,香粉、香丸、香饼、香膏等不胜枚举,但若论香味,都不及此物。 杨夫人一时还有些懵,主要她从未真正做过香胰子,也不知这是什么。 梅燕娘倒是心中有些成算,这是县令大人捣鼓出来的,专门用来制作香胰子,这东西她头一回见时也惊为天人,可惜县令大人没意识到此物的价值,而她忙着赠春坊里里外外也是分身乏术,当下只回道:“此物乃是百花精华萃取出来的香露,若洒于衣脚,十数日间都能留香。” 高氏立马道:“这个也给我留十瓶!” 梅燕娘露出迟疑之色:“这香露工序复杂,造价也甚是昂贵,小小一瓶比香胰子还要贵上许多。” “无妨。” 高氏不在乎这些,她正想搜集一些奇珍异宝送回娘家,越是珍奇越是昂贵才好,花些钱而已,她无所谓。 那些夫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上来订上一两瓶,她们不及高氏富贵,但是既然能来这儿参会,肯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她们所求的也不过就是稀罕二字。 梅燕娘悄悄跟杨夫人比了一个数,她只知道这东西造价的,比香胰子还要能赚钱,只要有草木花卉,一年四季都能做。 杨夫人笑着道:“那就还定五贯钱,只是东西不多,需得缓半个月才能交到诸位手上。” 这好说,她越是为难,便越证明东西珍贵。 下过订单后,杨夫人才将定制好的花签送与诸位,花签乃是木制的,大多数人拿到的都是要宾的签子,唯有三个进货多的商贾拿到了贵宾签,再有便是高氏了。 高氏将签子收好,回头看到一无所有的红杏,不免得意。 前面杨夫人跟梅燕娘生意谈下了一笔又一笔,后面的裴杼还在震惊中,没想到随意蒸馏出来的精油也这么受欢迎啊。如此说来……裴杼低头,看向皂化反应后渗析出来的粗制甘油,若是他继续将甘油提纯的话,不也是前景广袤,大有所为? 甘油都有了,成套的护肤品还远吗? 而且香水、甘油、香胰子这三者完全可以放在一块儿做,工坊左右还剩下几片空地,再就近造个香水坊什么的,也完全不在话下。 裴杼打开面板,果然发现任务还没有完成。任务失败过一次后,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丁点儿。看来,东西卖出去还不够,工坊也得相应地增加一两个。正好如今订单也有了,等他回去就再盖两个新工坊!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29节 裴杼心中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干活! 本来今儿一直在忙,裴杼累得要死,但自打知道能赚钱后,他便开始神清气爽了,果然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赚钱好使。 酬客宴后,杨夫人还将众人亲手制的香胰子送与她们,此举收获了不少赞许。众人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发现赠春坊外还聚集着不少百姓。 原来是昨儿赠春坊说要送些香胰子小样出去,今日便有许多人在这儿候着。半个时辰前,商铺的人便给她们发了号牌,让他们稍等。如今酬客宴结束,杨夫人便请诸位来抽签,抽到谁便让谁上来领香胰子。 这也是裴杼想到的主意,抽奖么,谁不喜欢呢?就连作为抽奖人的高氏也沉迷不已,一连抽了十个号都还欲.罢不能。 被叫中号的人也欢喜不已,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香胰子,但知道这东西价格昂贵,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赠春坊外的热闹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今日不光诸位夫人对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幽州城中的百姓也记住了这家与众不同的铺子。 红杏看着八面玲珑的杨夫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东西有朝一日该不会真的取代澡豆吧?那她今日放出来的话,岂不是害了她们夫人? 可那又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被推出来受罪的小丫鬟而已。红杏得过且过地安慰完自己,等回府之后,也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夫人回明了。 得知高氏当众给自己难堪,温氏手里的帕子都被揪成了一团。这个高氏,也太张狂太无礼了,等到杜良川回来,她定要让丈夫好好训诫一番才行。 又听到红杏为了维护太守府尊严而说的那番话后,温氏这才缓了神色:“好丫头,你说的极好,是该好好赏你。” 红杏讪笑两声,她已经不期待了,哪回的赏赐超过二钱了? 为了不叫夫人今后记恨上自己,红杏还不忘给自己开脱一番:“那赠春坊的东西着实不错,可今日高氏太咄咄逼人了,为了夫人的颜面奴婢才不得不这么说。如今想来,虽打了赠春坊跟高氏的脸,但这话里也有不妥,来日夫人若是看中了赠春坊的东西,那……” “那断然不会。”温氏直接道。 不过就是洗手的物件儿,又没有多稀罕,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薄。 红杏心说,你最好是,省得到头来还要她费心去买。 酬客宴结束后,裴杼赶忙带着钱出去找人了,去的依旧是上次的地方,可却没找到那位高人。 裴杼寻了旁边的摊主问过,那人只说:“你说那个醉鬼啊,他其实也是刚来不久,之前从未见过他。他整日饮酒,嘴里没几句真话,行踪也不定,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你若想找他,可就难喽。” 裴杼不免失望,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请摊主下回碰到那位时带个话给他,就说上回的润笔给给少了,自己另留了一笔在城东的赠春坊中,若他愿意可以去自取。 交代完了又找了一圈,依旧找不到人,裴杼也只能遗憾离开了。 另一头,已经翻山越岭来到东胡境内的赵炳文也遇上了糟心事,黄参军闲来无事,竟盘问他被关押时可招过什么。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赵炳文心里便乱糟糟的。 他不愿意回想自己都招了什么,只满口否认,为了堵住黄参军那张讨厌的嘴,赵炳文还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香蕈给献了出来。 黄参军煮过之后,惊为天人,将赵炳文手里剩下的都抢了过去。 赵炳文敢怒不敢言,接着便看到黄参军拿他的东西,去讨好东胡那个宝日金。 “小公子这些日子路途辛苦,我们家刘大人一心记挂着您,临行前还特意叫我备上了香蕈。此物乃是幽州土仪,素有山珍之美誉,风味独特,若以野鸡炖煮滋味更佳,小公子不妨试试?” 宝日金虽接过,但依旧没给黄参军好脸色瞧。 想凭这些东西讨好他,绝无可能! 第35章 合作 午后, 赠春坊所有客人都散了,但又陆续来了几个消息灵通、特意赶来谈生意的商贾。 商人逐利,闻风则动, 今日幽州贵妇人们来参宴,他们一早便听说了, 只是当时还在观望,直到香胰子跟香露的风声传出来后,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若说香胰子只是讨巧, 比澡豆精美奢华,但到底有替代物, 可后面的香露却是绝无仅有了。这东西一旦打出销路, 后续压根就不愁卖。 杨夫人与梅燕娘契书签了一份又一份,订金也是接到手软,不过杨夫人心细,每份契书里都留有一条, 众人订购之后依旧得打着赠春坊的招牌,且不得在幽州境内贩卖。 这些商贾们做的是走南闯北的生意, 对于这点要求倒不在意,外头的路子何其广阔, 她们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地只盯着幽州这一处。 裴杼带着人将二楼收拾好,下楼时再次瞧中了这扇花墙, 因下面放着水,又搁置在阴凉处,所以即便有几株不耐热已经蔫了, 可剩下的依旧开得正盛。反正宴会已结束了,裴杼问过杨夫人后,便带着工坊的几个人在路口散花。 路过的小孩儿, 人手一朵。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裴杼手里接过荷花,抬头看了一眼,害羞地举着花遮住了脸蛋。 哥哥真好看。 “花很漂亮,谢谢小公子。”小孩儿母亲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甭管是谁,看到这样水灵灵的花总是欢喜的。今日赠春坊这样大的动静,幽州城内谁人不知道呢?这铺子里的东西原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但是架不住掌柜的会做人,即便他们买不起,也依旧看得热闹。 裴杼散了许久才将花送完,并且立马决定,等回了永宁县必得叫人在沿街两侧撒上花籽,来年定也能花团锦簇。 花墙拆掉后,杨夫人便做了一回东道,请众人去外头下了馆子。 今日的头起的好,目测这两天还有单子,等到赠春坊的货运去外地打开销路,后头的生意更是受用无穷。光靠着香水跟香胰子便足够养活两个县的百姓了,杨夫人自觉居功甚伟,今日之事叫她彻底歇了在内宅潦草度日的心。她与燕娘这等女中豪杰,就该在外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呆在府中岂不是白费了老天给她们的才华? 等到裴杼交代她,让她留意近期是否有京城那边的大商贩时,杨夫人满口应下,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 等送回了裴杼,张县令身边的小厮也过来了,看到杨夫人后着急忙慌地催促:“夫人,县令大人让您回去呢,您不在,整个家里都乱套了。” “催什么催?”杨夫人端坐在侧,慢悠悠地转着手上的镯子,“家里只那么几口人,能乱成什么样?但凡他们父子几个稍微上点心,都不至于急吼吼地过来请。” 她才刚尝到了甜头,想让她回去重新管家,想都不要想!再说,她回去能管什么,是管着几口人的吃喝用度,还是管着家里的两个妾室通房啊? 宛若望妻石一般的张县令愣是没有等到自家夫人,不过杨夫人还是记挂着安平县的,给张县令透露了裴杼要兴修工坊的事,让他赶紧去筹备。 从前是人家求到安平县头上,如今这个摊子铺开了,就该他们追着别人跑了。若是错过了机会叫别人抢了,来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哭去。 张县令耐着性子听完,仍旧只关心一件事:“夫人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真没说,夫人还交代了,让您在家勤快些,别整日盼着别人来帮衬打点,怪没出息的……”说到最后,小厮甚至都不敢看县令大人的脸色了。 张县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气。不回来是吧,好样的,大不了等他休沐了自己亲自去接,就不信那时她还不回来! 多年的夫妻情分在这儿摆着,任凭杨氏如何嘴硬,等真看到了他这个丈夫,再硬的心肠都会软下来,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比张县令处宛若怨夫一般,永宁县如今可谓是喜气洋洋。 裴杼作为最大的功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待。前两日他单枪匹马闯州城时可没几个人看好,不成想,生意真就被他们县令给谈成了,一个小小的酬客宴而已,愣是引出了那么多的单子。光是这些定金分一分,都足够他们富裕两年了。 成四跟秦阿明等人将裴杼安置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给大人松着肩膀,底下的差役也是跑前跑后,一会儿端果子一会儿端茶水,又催着后厨下了几碗汤饼过来。 裴杼听着众人吹捧,时不时地轻轻点头,但却还口是心非地表示这不算什么。 尽管裴杼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嚣张,但是得意之情又怎么能压得住呢?他就说自己是天才吧,即便这次首功不是自己,但依旧无损于他裴大县令的风光。 郑兴成左右瞧不上他这轻狂劲儿,直接让张如胜将裴杼的吃食都端到自己跟前,这么年轻吃那么多干什么,吃得明白么? 王绰静静地等着裴杼过足了得意劲儿之后,才问道:“衙门这笔钱,大人如今可有思路了?” 裴杼咧着的嘴角顿时收了起来,他来时差不多就已经想好了,只是不知道众人会作何反应。裴杼瞥了一眼他们期待的模样,先道:“给衙门的官差多发一个月的俸禄作为奖励吧,他们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着实辛苦,待下个月起,一应俸禄都得酌情增加些。工坊那儿的伙食也得继续改善,另外还得给女工们赶制两身衣裳作为工服。” 至于工钱,一开始说好了的,暂时就不动,月底看梅燕娘那边的进账情况,依旧是多劳多得。日后几间工坊全都稳定下来,再普涨一番月钱。衙门这边也一样。 郑兴成不大乐意给那些女工们花钱,给她们花还不如给自己花。可是想到永宁县赚钱还得靠赠春坊,便没好当众质疑,只道:“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钱,我准备再开几间作坊。”裴杼立马丢出了个惊雷,“香胰子与香露、甘油两者密不可分,另两个做好了也能挣钱,利润不输香胰子。另外,我这儿还有个烧瓷的好法子,准备试着开一家窑场。” 郑兴成立马挺直了腰背,觉得裴杼疯了:“刚才赚了钱,你就不能安生些?咱们本钱少,万一赔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依我看,还是求稳最佳。” 说完郑兴成便给张如胜等人使了个眼色。 张如胜立马道:“是啊,这笔钱搞什么窑场还不如给咱们多发点俸禄,也好让大家伙都开心开心。” 裴杼瞪了一眼这不争气的东西,你就知道开心! 这两人指望不上了,裴杼看向魏平跟王绰,企图寻求一点认同。 魏平沉吟片刻:“县令大人素来睿智,不论大人想做什么,我魏平总归是支持到底的。” 郑兴成:“……” 马屁精,狗崽子,他跟魏平这厮势不两立! 等到了王绰,他也没有否定裴杼,只说:“大人若是想多建工坊,也未尝不可,只是未必需要花钱。这香露、甘油二者可以在赠春坊就近修建,此事也无须大人操心,说不定明日安平县便会派人过来出钱出力。” 王绰没见过那位杨夫人,但是经裴杼口述,他大概也猜到这位杨夫人是什么行事风格。安平县同永宁县合作,虽一时吃亏些,但长远总是受益的。以杨夫人的眼界,不会看不到这一点,“至于窑场,大人可以先放出风声,探一探周边三位县令的底。不出意外,他们总是会愿意出钱的。” 郑兴成忍不住乐了:“其余三县向来瞧不上我等,王师爷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们会上赶着给钱?” 王绰抬眸,不卑不亢:“就请郑大人拭目以待吧。” 郑兴成眯着眼睛,已经筹备好了等王绰失算该如何取笑他。这毕竟是后话,眼下他还有别的要提:“即便他们愿意,永宁县的人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从前遭受的冷嘲热讽,诸位可别忘了。” 王绰显然也习惯了郑兴成随时随地都在倒油,已经能忽略他这张不讨喜的嘴了,他只哄着裴杼:“咱们得罪了胡人,单打独斗总比不了团结一体,若能跟其他三个县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与三位县令冰释前嫌,此事宜早不宜迟,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在王绰的计划中,裴杼早晚都是要收服这几个县令的,如今正好借着工坊之事,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江舟满是探究地望过来,总觉得王绰心里没憋着好屁,说不定又在算计什么。他就说王绰这个狗贼不是好人吧,只可惜裴杼小儿从来不信他的话。 这次也一样,王绰一劝,裴杼便心动了。 当然舍不得花钱也是真的,若能一毛不拔将工坊修建好,何乐而不为呢?剩下的钱正好还可以用来修路跟练兵。 希望这会真能如王师爷所料吧。 等到了第二日,裴杼才晓得什么叫料事如神,他刚散出消息说要兴建三座工坊,隔壁张县令立马亲自带人来了,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出钱出力,只为修两县之好。 裴杼从来没见过给钱给的这么快的张县令,想当初他可是一遍又一遍地求着,至今回忆起仍觉得有点辛酸:“您可得想清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县令想再清楚不过了,夫人已经给他算过了账,这次出钱只会赚,不会亏。张县令拍着胸脯道:“咱们两家毕竟合作这么久,即便出了这笔钱安平县一时艰难了点,但总还是要支援你们的,谁让咱俩交情最深呢?” 裴杼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但尽管张县令表示窑场他也吃得下,裴杼还是没让他出钱,安平县毕竟不算富裕,他不能真叫人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说定之后,裴杼还给了张县令一沓招工告示,他准备招两个人专管财务,永宁县人少,百姓学问也不高,他怕找不到,便让张县令也帮忙问问。 张县令看完那张告示却吸了一口凉气:“统揽县内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还得才思敏捷,文好字佳、雷厉风行……你到底是招账房,还是招户部尚书?” 裴杼挠头:“要求很高吗?” 张县令赏了他一个白眼,懒得回话,只卷起告示:“我替你贴着,但是多半成不了。你自己心中多少该有点数,这般人才,便是去为官作宰也使得,怎会来你这县衙里头当个小役?” 裴杼被打击了一通也觉得有点悬,但是他真的不能放低要求,但凡放低了,都震慑不住衙门里的那群人。他这衙门里头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好管教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万一真能招进来呢? 张县令来得干脆,可另外三县却迟迟未见动静,以至于郑兴成最近嚣张得很,总是对王师爷冷嘲热讽,裴杼护得越紧,他嘲讽得越厉害。 恰逢休沐,另外三县的县令悄悄地聚了一聚。三人明面上关系不错,时常诗文唱和,小聚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这次三人凑在一块儿是,话里话外免不了要绕到了永宁县上。无他,最近永宁县太风光了,那香胰子在幽州卖得实在红火,连带着安平县也起来了,谁不眼红? 安平县如今跟永宁县是彻底绑在了一块儿,可裴杼提的那什么窑场一事,却不见安平县掺股,想必是兜里干干净净,一滴都榨不出来了。活该,让那张县令这么贪心,什么差事都要占一占? 三人对此贬低了一通,仿佛十分不屑。槐县县令骂完张县令后又骂了裴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下二人的神色,忽然义正言辞道:“那裴杼放出消息,便是诱我等白白出钱出力,我是断不会上钩、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和县县令重重地撂下酒盏:“那是自然,我和县上下绝不会同永宁县为伍!” 二人看向最后一位。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0节 庐县县令本来还想着偷偷下去找裴杼谈一谈,可是看到他们俩都这般厌恶,一时也懊恼自己不该动摇,他立马道:“我也绝不会自降身份!” 第36章 上门(一更) 梁国官员十日一休, 旬假难得,张县令从前每逢旬假都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小聚,只是今日不同。 这日天还未亮, 张县令便叫人套了马,自己修了胡须, 穿上簇新的衣裳,预备去接他夫人回来家。 张县令目标明确,直奔幽州城。不似裴杼初进城时晕头转向, 张县令大人对这一片可十分熟悉。 只是来了之后他反而不敢认了。这才过了多久,铺子竟然模样大变。名字改了不说, 里面陈设也全都换了, 原先的胭脂水粉全然不见,货架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胰子跟香露,还未踏进去,便先闻到了一股清香。铺子里人来人往, 但大多都是女眷,张县令进来之后就显得格格不入。 等了好久, 他才看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矜持地咳了一声, 准备唤那丫鬟来招待自己。不想对方竟然没瞧见他,反倒冲着一位夫人笑得十分讨好, 直接请对方上了二楼。 张县令暗暗生气,好个没眼色的丫鬟,才出家门几日, 连自己老爷都不认得了?他今儿就在旁边站着,看她们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 其实丫鬟早看到了,只是夫人交代过, 即便老爷来也不必给他什么好脸。加上刚才她迎的那位确实是店里的大主顾,昨儿才订了一批货,今日又要追加,丫鬟满心里惦记着生意,什么老爷什么大人的,统统都得往后靠,少耽误她们赚钱! 张县令愣是被撂在这里足足一个多时辰,原先嚣张的气焰愣是被冷板凳给逼退了。等到了午时,来铺子里买东西、谈生意的客人陆续离开,杨夫人才终于有空接见了他。 吃了这么个下马威,张县令也支棱不起来了,见面后直接委屈地问道:“夫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没见我如今正忙着?这摊子的事情撂不开手,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去一趟。” 张县令听这意思,竟是回了还要走,立马带些不满出来:“这生意谁做不行?家里才是真离不开你。” “谁做都行?”杨夫人眉头一挑,整个人锋利十足,完全不似平日在内宅中的温吞贤良,“这店铺是我们一手撑起来的,订单也是我带着人一笔一笔谈下来的,日后安平县赚到了钱,功劳簿上有我一大半。安平县离了你们这些官员倒不了,但是如今这香胰子生意没我们这些女子撑着,还真就不行。” 她不觉得自己就输给衙门里头的那些官员差役了,这些日子她白天跟商贾讨生意,傍晚登门拜访诸位贵夫人,入夜还得准备请帖信笺联络感情,这般呕心沥血才换来了如今赠春坊生意红火。 莫说是她了,就是铺子里面的这些丫鬟、梅燕娘带领的那些女工,哪个没有功劳?裴县令还对她们礼遇有加呢,姓张的反而几句话就想磨灭她们的价值,真是给他脸了! 杨夫人面色陡然一变,唬得张县令都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他还是不习惯夫人为何变了性子,明明在家时也算贤惠啊…… “多说无益,你赶紧回去,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张县令无助地被撂在原地,他也没说什么啊…… 隔了一会儿,杨夫人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张县令暗含期待,莫不是回心转意了? 杨夫人回头,面无表情道:“回去速速告知裴县令,他要找的京城商贾我已经寻到了,对方手里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一间胭脂铺,订单自是不会少,可赠春坊那边也得加紧制作,若是手人不够就得赶紧招人,切莫耽误了生意。” 她只负责谈订单,后续交货的重任可就管不了了。 张县令没等到杨夫人松口,反而被指派地明明白白。夫人如今心气儿高了,他也担心自己不照做夫人就不回来了。可惜等到他回安平县时天色已晚,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才赶往永宁县。 去了之后才发现,永宁县今日仿佛要招待客人。 郑兴成耷拉着脸,十分不痛快招呼众人布置衙门大堂,接待哪一级的官员该用什么样的礼节,再没有人比郑兴成更清楚,他曾经为了讨好幽州官员专门钻研过这些。可惜苦学的东西自己用不上,反而便宜了裴杼。 想到自己近日对王绰嘲讽,郑兴成便一肚子不爽,这打脸的感觉可不好受。下回王绰说话,他还是不要轻易怼的好。不过王绰这厮也是古怪,每每会客都不见他的身影。 在张县令突然上门询问时,郑兴成懒懒地回答,边上的裴杼则喜气洋洋地道:“确实有贵客要来,昨天晚上连夜递了拜帖。” 说完便请张县令入内了,那些是贵客,张县令也不能怠慢,都算是财神,况且人家今儿登门还特意给他带了一个好消息。 听到杨夫人找到了京城的门路,裴杼喜不自胜。第三项任务迟迟完成不了,裴杼也着急,不过好在两个工坊已经开始建了、香胰子香水销路甚广,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只盼着老天开眼,别再折腾他了。 张县令倒是很好奇,裴杼口中的贵客到底是谁,难道是夫人引荐过来的商贾?也不像啊。 不多时,两辆马车停在县衙门口。 两边都是熟人,看一眼对方的车夫便知道里头坐的是谁。槐县的文县令听到车夫提醒后,脸色便有点微妙,他昨儿傍晚回去就立马准备了帖子,本以为行动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对面也不逊色。 对面也是一样心绪复杂,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隔壁那位下手也快准狠,甚至昨日还故意做局诓骗他们,好叫他们误以为槐县上下无欲无求。 呵,幸好他没有上当。 可等到下了马车之后,二人又仿佛没事人一样上前寒暄。昨儿言之凿凿表示自己看不上裴杼的和县吴县令就跟失忆了一样:“文兄是来寻裴县令叙旧的?” 文县令矜持点头:“贤弟不也是来叙旧的吗?” “既都是来叙旧的,那便一起吧。”吴县令面带微笑,与好友携手一道进了永宁县县衙。 永宁县也给足了尊重,裴杼与郑兴成亲自过来迎接,将他们引至正堂,可谓是体贴备至。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仿佛天生关系就这么融洽。 只是万万没想到,张文卿那个老东西也在这正堂。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县令反应过来贵客是谁后,忽然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啧,当时这俩货嘲笑他的时候可没留情面,怎么,如今看安平县跟着喝上汤了,也便巴巴地过来贴永宁县了?要不要脸? 脸是要的,但是跟赚钱比起来,这点脸面也就可有可无了。况且裴杼还十分给面子,不仅一大早就让郑兴成准备迎客人,如今客人到了也是极力缓和气氛:“二位县令远道而来,永宁县上下都不胜欢喜。今日张县令也在,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借此机会联络联络感情。” 说完也不免遗憾:“可惜芮县令不在。” 原本裴杼以为芮县令会最先过来,毕竟三县之中庐县最次些,结果那位反倒一直没有消息。 文、吴二人对望,皆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 有裴杼跟郑兴成在旁说和,即便张县令心中有怨,可表面上依旧过得去。闲话了半日,终归是要切入正题的。 两位县令不愿意再兜弯子,直接问起了窑场一事。这两天他们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永宁县的香胰子跟香露卖得实在是好,尤其是那香露,备受富贵人家追捧,即便刘太守有心打压也是压不住。那几个工坊如今是掺和不进去了,可是窑场却还没有动工,整好可以掺一股。 二位急于争先,裴杼却耐心地先同他们说明了一下窑场的构思。这窑场想要建成,难度不低,毕竟真正的紫色瓷器如今是没有的,但方子就在他手上,只要有熟练工且钴土矿备齐,总能成事。等到茄皮紫釉瓷做出来后,也定能风靡一时。 当初裴杼求张县令出钱建工坊时,曾许诺若不赚钱,就当是他们借的,如今亦然。 此话一出,吴县令立马就没有了顾忌,表示自己可以出钱,且和县境内有不少擅长烧瓷器的手艺人,若是裴杼需要,他即刻就能送上门来供裴杼驱使。 文县令稍加思索,忽然道:“既然和县出人,那建造窑场的一应开支就由槐县出吧。和县距永宁县太远,槐县倒是相对近一些,来日窑场可以设在永宁县跟槐县之间,取中间位置,以方便两县的百姓上工。” 吴县令攥紧了桌脚,狗贼,竟然敢算到他头上?! 裴杼还在犹豫,其实窑场建在哪儿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那几个工坊已经将永宁县适龄的工人都已经吸纳过去了,再扩建的话还得从外头招人。永宁县人口太少,窑场或近或远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技术跟财政能捏在手里就成。 可吴县令着急啊,谁不希望作坊离自家更近?来日或是招工,或是发展商业,那都是对自家大大有利的。即便和县距离永宁县过远,吴县令也不得不争:“和县可不缺钱,我们不但能出人,连钱也一并出了,绝不会让裴大人费半点心。至于您要的钴土矿,这也好说,我便是出身江南西道,裴县令想要那儿的钴土矿,于我而言易如反掌,要多少我便能取多少。只一点,这窑场得建在和县境内!” 有这样的门路? 裴杼竟然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 文县令坐不住了,瞬间锋芒毕露:“钴土矿而已,槐县也能运来,且我在京城有门路,窑场建在槐县,往后生意根本不用愁。” 等等——裴杼抬手劝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火药味这么浓了?他今儿是为了讨论作坊,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吴县令拍案而起:“笑话,难道我便没有门路了?” “认真比较起来,和县本就不如槐县富裕,这是事实。” “姓文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窑场,槐县要定了!” 第37章 闹翻(二更) 一直标榜着情同手足, 原来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情分啊。本来还有余怒的张县令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后,心中的那点膈应劲儿忽然就散了。别看这几个县令总是抱团欺负他们,其实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就瞧得上对方, 虚伪,太虚伪了! 气是不气了, 如今张县令倒是挺警惕的,这俩人为了一个窑场如此不顾颜面,裴县令会不会觉得他们好说话, 以后都只找他们合作了? 张县令目光深沉,这群人还真的是不得不防。 不过, 今日之事, 那位芮县令应该还不知道吧。 裴杼真没空宽慰胡思乱想的张县令了,他被这两位县令吵得头疼,今儿是请他们过来谈生意的,总不好最后闹得一拍两散。 裴杼打断了他们, 三个县各退一步,窑场就建在槐县与和县之间, 裴杼出配方,另外两个县出工、出钱还得给他将钴土矿弄过来。窑场由裴杼派人总管, 一切规章制度比照赠春坊来,日后若有改动, 需得三家共同商议才行。至于利润,永宁县要占四分利,余下两个县城各占三分。再便是招工了, 裴杼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赠春坊如何招工的,来日窑场便是如何招工,各县百姓若想进去, 得全凭本事才行。” “这是自然,我没意见。”吴县令立马应下,他不相信治下百姓会在手艺上输给槐县。 文县令见裴杼肯让出选址,虽然遗憾窑场没有彻底落在自己县城内,但是如今这情况他也不亏。毕竟是他们求着裴杼的,人家都退了,他们若是不退也忒不给面子,日后还怎么合作?他道:“槐县上下也无异议。” 吴县令心中腹诽,好个学人精,自己说一句他就学一句,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狗腿?吴县令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今日合该将一切都定下,将来窑场也只能由咱们三家共管,不必再让其他人掺合了。” 文县令想到了芮县令,眼神一闪,立马附和:“是这个道理。” 裴杼一言难尽,这会儿又心照不宣起来了?这两人之间的情分还真是难懂,不过一文一武,还挺搭的,若是吴县令姓武,那就更搭了。 大事说好之后,剩下的便是些琐碎事项,裴杼与他们二人足足商量了一日,期间也有扯皮争议,不过最后也都退让了。主要是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两个县令彼此都较着劲儿;又有张县令在旁时不时挑唆一下,想让裴杼看到还是他们安平县省心;更有郑兴成在极力压榨,既然不是他们出钱,郑兴成恨不得将两个县的钱全部榨干。 如此一日下来,即便事情谈成了,裴杼也是心力交瘁。等送走三位县令后,裴杼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真的动弹不了一点儿了。 人走之后,王绰才从书房中出来,对裴杼道了一声“恭喜”。 裴杼盖着脑袋:“是该恭喜的,不花一分钱就能把窑场给建好了。” 王绰笑而不语,岂止,将来还能不花一分钱将这两个县变为自己所用呢。 瘫了一会儿,裴杼又不得不挣扎着起来了,这会儿不能睡,他还得去看看两个工坊修建得怎么样了。 走出县衙后,张县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轻飘飘地上了马车。虽然他也很想留下来好好嘲讽一番这两个,但是回去告密显然更为要紧。 文、吴二人被他看得也不大自在,方才在裴杼面前据理力争,但是如今出来之后冷风一吹,两人又醒过来了神。尤其是文县令,他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顾忌着他们今后还有合作,尤其是窑场建起来之后甚至交往还会更密,如今将关系闹僵并无半分好处,遂主动开口缓和了气氛:“方才在县衙时略有些失态,只是愚兄也是为了槐县的将来,并不针对谁,还往贤弟勿怪。” 吴县令虽然心里已经记恨上了,但还是跟对方一样扬起了嘴角:“哪里,都是为了各自治下的百姓罢了。” 短短两句话说完,便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下次聚会,他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回去之后,吴县令便赶紧写了一封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去江南西道,不管这个钴土矿是什么,都得第一时间找到送给裴杼。与此同时,他又叫人搜集了和县所有做瓷器的手艺人,准备提前送去永宁县,让裴杼先跟他这边的人接触接触。 多年好友,文县令怎能不知道吴县令的为人?他断不会让对方专美于前,于是安排人手,不管和县要做什么,他们只能比和县做得更快、更好,这会儿不争,下场只能跟庐州那个蠢货一样。 两人明争暗斗,一刻也没停,被他们撂下的庐州县令却收到了一封告密的信。 通篇读完后,宛若晴天霹雳。芮县令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会背着自己跟永宁县掺合到了一块儿去!还为了一丁点儿利益在裴杼这个小辈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吵架之余更联手杜绝了庐县掺股的可能! 他们怎能如此,明明一开始说好了,谁也不会自降身份跟永宁县示好,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不,或许是张文卿蓄意挑拨、这里面另有隐情呢?多年好友,他们从来都是一致对外,这两位应当不会对自己太狠。芮县令还想在试探一番,于是给二人各写了一封信,委婉表示自己回去之后深思一番,觉得跟永宁县合作也不是没有好处,遂特意过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出意外,两人都在回信中极力劝阻,好赖话都说尽了,让他千万不要白费精力。 芮县令:“……呵。” 他跟永宁县合作就是白费力气,那两人为了永宁县出钱出力就是舍生取义了? 芮县令气得直接将信给撕了,末了又团成团扔到地上跺了两脚,含恨骂道:“我算是看清了这两个无耻小人!” 信撕了之后,芮县令望着地上的纸屑又开始后悔,懊恼自己手太快,他就应该将这两封信送去永宁县给裴杼看看,让他知道那两个投奔他的背地里是个什么东西。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1节 越想越不该意气用事,本来就生气的芮县令更是被自己给蠢笑了,独坐到半夜都能没咽得下这口气。 几日后,槐县与和县的烧瓷工人都来了永宁县,裴杼做了个简易的窑洞,让他们先烧制一批给他看看。吴县令也带了话过来,钴土矿已经找到,此物在江南西道一带存量极丰富,光是他家附近发现的钴土矿就足够五六年的用量了,无需再找新。且这种东西也不在金、银、铜、铅等官府严禁之列,以他本家在当地的威望,开采这些尚不值钱的矿,只需跟官府打点一番即可。 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就连香露跟甘油工坊都建得顺顺利利,在裴杼的紧盯之下,愣是没有出过半点茬子。 期间,裴杼又扩招了一批人,这回前来应聘的女眷比上次还要多。上回只是永宁县跟安平县的女眷,这会连带着槐县跟和县的一些人也来碰运气了。 赠春坊招人从不看身份,只要手脚麻利、家世清白、有上进心即可。 此番进来的女眷也幸运,膳房伙食又改善了不说,进来的头一日还领到了两身衣裳。 赠春坊原本的膳食便不差,当初那等艰难的环境下还给她们半碗蛋羹呢,放在寻常村中想都不敢想。当时是为了安定女眷的心,特意贴钱做的饭。如今整个永宁县还靠着工坊来养,饮食方面自然也该提一提档次。至于衣服,则纯粹是工服而已。 工服不工服的,女眷们并不在意,在她们眼中这毕竟是两身簇新的衣裳。许多人摸着属于自己的新衣裳,半晌都舍不得松开手。这年头,寻常女子一年到头也做不到一身新衣,有的甚至一直穿着家中姊妹的旧衣,直到嫁人时才会穿上新衣服,可工坊竟然愿意白送给她们! 换上整齐的工服,众人多少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这点诚惶诚恐便在梅燕娘的快节奏管理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工坊里头这么忙,谁还有时间再感慨? 原先的女工手艺已经熟练,被分区了做香露跟造价不菲的香胰子,新进来的这批则负责做最简单的热制皂,等到熟练之后,再招新人。反正工坊这边的订单越来越多,便是再多招几回也不为过。 等到两间新工坊落成、永宁县的香胰子、香露顺利运送到京城后,裴杼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提示音。 完成了!裴杼迫不及待地打开系统面板,终于看到了任务完成的标识,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面对所谓的随机事件了。 裴杼看向奖励,好奇这次会出什么,若是粮种自然最好了。 他虔诚地伸手,打开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人口翻倍卡。旁边一行小注:使用此卡,可随机获得八千良民。 裴杼:“好家伙,还有这种功能?” 他要是使用的话,究竟会从哪里送来人口呢?工坊要用人、江舟那边练兵也要用人,如今人手不足,地里的麦子熟了都得衙门派人过去帮着收割。缺人的裴杼想都不想,立马点了使用。 ……嗯,无事发生。 裴杼确定了,定然是得等一等才能见效,只是不知道这回究竟要等几日了。 安平县县衙的粉壁上,一张写着县衙招工的告示因为长久无人问津,已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就在即将被吹落之际,忽然被一只素手稳稳接住。 第38章 捡人 今年永宁县的冬小麦收割都晚了些, 不过在衙门下场帮忙之后,总算没有耽误太久,也没妨碍下一季播种。 幽州原本是一年一熟, 后来经过多年摸索,才变成了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冬小麦割完之后, 地里刚好续上谷子跟高粱,等到九月末收成之后,又可以再种上一季冬小麦。在没有高产作物引入中原前, 这么安排已经是将土地利用到极致了。 好不容易高粱粟米种下后,县城下面的古排村竟然传出噩耗, 两只野猪从山上跑了下来, 糟蹋了不少庄稼,还连伤两人。 裴杼得了消息后,立马带着江舟还有众差役,气势汹汹地前去抓猪。 去往古排村的路上, 江舟脸色奇差,尤其在听闻裴杼絮絮叨叨说, 待会儿抓到野猪后肯定会多给他分几块猪蹄,让他不要担心时, 江舟隐忍着怒火反驳:“我难道是为了几块猪蹄出门的吗?” “难道不是吗?”裴杼眨着眼睛,他今早上让江舟帮忙时对方还一脸不屑, 直到他说野猪拿回去加餐后,江舟才开始动摇。衙门的饭菜在裴杼看来还不错,但是江舟总嫌弃没有油水, 还跟着张如胜一块儿抱怨裴杼抠门,赚了钱也不给他们买肉。野猪虽只有两头,但好歹也是肉, 足够吃几天了,江舟肯定馋。 裴杼觉得他脸色不好是因为给的不够,于是许诺:“好吧,只要你待会儿出全力,两条猪尾巴也可以留给你,我知道你肯定一早就惦记上了。” 这玩意儿可好吃了,香喷喷。 江舟:“……” 该死的! 想他曾经手握旌旗,纵横沙场,统御十万大兵,何等的威武风光?如今竟然沦落到要为了几个猪蹄折腰!最可恶的是,他还真是因为那几口肉答应出门猎猪的,落魄到他这个份儿上的将军,也是世间少有了。 抵达古排村后,村正已经等候多时了。江舟问了两句,发现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很快便没了耐心,脸一板:“啰哩巴嗦什么?你直接说野猪最后在哪儿出现的就行!” 村正吓了一跳,终于不再絮叨了,乖巧地指着一处:“就在那个林子里。” 江舟不由分说地招呼其他人跟上。 裴杼倒是知道这位村正想说什么,那两头野猪伤了人不说,又毁坏了不少庄稼,村正这是想给他哭惨呢。不过古排村本来也挺倒霉的,裴杼离开前安慰道:“等野猪打回来后分你们一头,你拉去集市上卖掉,收回的钱可以给各家贴补些。” 这年头肉价贵得很,虽然真正富贵人家喜羊不喜猪,但是在民间,猪肉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一头猪卖出去,足够弥补损失了。 裴杼拍拍老村正的肩膀便离开了,留下老村正在原地,又羞愧又感激。 原来县令大人都听出来了……他也不想要这头猪的,只是村里条件也艰难,幸好县令大人体恤。 江舟等人被指路之后,轻而易举就在林子外围找到了第一头。可这第二头却迟迟不见踪影,找遍了大半个山头都没找到。 众人分开之际,裴杼也拿着弓箭跃跃欲试,他也没准备猎杀什么野猪,若是能射中什么兔子野鸡什么的,他便心满意足了。裴杼这箭法还是跟江舟学的,只是江舟嫌他学艺不精,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裴杼稍微走远些便会被江舟重新叫回来。 堂堂县令,毫无尊严。 裴杼决定扣押江舟一条猪尾巴,正四处紧盯,忽然听到背后起动静,似乎是野猪的呼吸声,很是急促凶狠。裴杼拨开重重叶片,只一眼,差点没将他吓死。不远处藏着一头正在发怒的野猪,且它竟是奔着一个弱女子过去的。 生死一线,裴杼压根没想过这野猪出没的野林子里为何会有姑娘,大叫一声:“铁牛先生,快救人!” 江舟反应极快,裴杼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江舟便已经提着长枪冲进了密林,一枪扎进野猪脖颈,而后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来了几下。 野猪带着江舟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走得也很安详。 不远处,沈璎遗憾地收回了刀别在腰后。本以为能顺便赚些钱,如今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杼赶忙剥开荆棘跟树叶,一路小跑着赶到那位姑娘跟前,担忧不已:“姑娘你没事儿吧?” 沈璎抬头:“无事,多谢二位搭救。” 声音如山间冷泉,很是好听。裴杼不由地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眉目如画,清冷出尘,明明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可不知为何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矛盾极了。 裴杼抛开杂念,询问道:“你是永宁县的人吗?此处有野猪出没,你怎么孤身进林子里,多危险啊。” 沈璎摇了摇头:“我是外地的,因投奔远亲来了幽州,无奈亲友已离世,只好暂居在幽州附近寻个差事做。恰逢昨日看到了一则招工的告示,才特意赶来永宁县。” 说完,余光瞥了一眼正在一心一意收拾野猪的江舟,微微翘起嘴角。 裴杼却迅速察觉到了是什么告示,惊呼:“你是来衙门应聘的?” 沈璎坦然点头。 裴杼连忙吆喝铁牛先生过来看,他们的告示贴出去这么久,因为要求实在是高,竟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来应聘,这会儿终于有人愿意一试了,怎不叫裴杼激动? 江舟半天才擦干净刀,听到裴杼在嚷嚷,不耐烦地起身朝他那边走去。跟个姑娘家说话还这么咋咋呼呼,真是好意思。可等走到之后,江舟也惊呆了,错愕之后便是狂喜! 沈璎歪了歪头,戏谑道:“这位便是,铁牛先生?” 江舟:“……” 这丫头,世叔也是她能打趣的? 虽不知沈璎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眼下不是一个很好的认亲时机,江舟再高兴也只能忍着。 一整头野猪被五花大绑地运回了衙门,此刻正孤零零地被扔在院子里。众人却这会儿压根没心思顾着那头猪,反而全神贯注地围坐在大堂中。 满屋子都是算盘珠子碰撞的清脆声,那打珠子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上下翻飞,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这……县令大人这次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而且为什么县令大人回回捡回来的都是神人。 王绰含笑望着这一幕,江舟更是与有荣焉。 裴杼也没想过这位沈姑娘竟会这般厉害。古排村偶遇之后,裴杼听到对方举目无亲又想来衙门应聘,想都没想就将对方给带回去了。他路上都琢磨好了,即便这位沈姑娘算账水平太次,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差事才行,反正工坊那边缺人,不至于让她无处可去。直到沈姑娘小露一手后,裴杼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人家,天底下就没有她算不明白的账! 其实不然,沈璎还真算不明白永宁县县衙的这笔烂账,看得出账本之前被改动过,动的地方还不少,旁人瞧不出什么,沈璎这种老手一看就能发现端倪。 简单给众人算了几笔后,沈璎能留下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了,尽管她是个姑娘家,但天底下也没有姑娘不能管账的道理,只要能力过硬,就是衙门的账,也照样管得了。裴杼招的是账房,不论男女,只要能干他就收。眼见郑兴成要开口,裴杼率先一步将事情定下:“那从今日起,沈姑娘便先在衙门见习两个月,若无意外,日后就留在此处当差,一应俸禄比照王师爷等。” 他答应得太快,且魏平那个狗腿子又很快带人附和,郑兴成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 裴杼宣布完,又看向沈璎:“沈姑娘可还有要交代的?” “倒还真有几桩。”沈璎直白地看向众人,“如今衙门的账目太简单了,我若留下,日后衙门、工坊各处都得按着我的方式来记账。” 郑兴成嗤笑:“记账而已,难不成你的记账能出什么新意?” “大人可否先听完?” 郑兴成闭上嘴,且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沈璎从前也管账,父亲驻守边疆时,军营中所有账本跟自家的酒楼饭馆、京城中的各大上铺的账都是她总揽,手上的账多了,沈璎便发现如今的记账法过于单一,只有进和出,账目设置不完整,也不能进行总体试算平衡。是以她便与诸位账房先生琢磨出一道龙门记账法,将所有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部分,每一类下有有若干帐户,记录存欠的财产物资、损益等事项。 不懂账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怎么一点儿听不明白呢? 只懂一点儿都裴杼若有所思,这不是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吗?他也蹭过相关的课,只是借贷太难理解,资产负债、利润、现金流这些也很复杂,裴杼搞不懂,便没仔细琢磨下去。如今听沈璎说起这套龙门账,一时才勾起了不少回忆。确实,衙门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单式记账法肯定不比复式记账法好用。 真正懂的郑兴成则先是脸色一黑,后又露出深思。若是按着这个法子来,他再想贪墨可就难了,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可他又明白这套法子确实用得好,若是学明白了,来日自己发了财开了铺子,便不怕被人糊弄了。 “所有的钱不会凭空产生,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这套记账法,便是既明确钱来路,又记下其去处,且数额还得一致。等到月底或年末盘账,才不至于错漏百出。”沈璎笑着将账本放了下去,意有所指。 裴杼不好说话。 郑兴成眼神微闪,臭丫头眼睛还挺毒辣,账本上的钱就是他贪的,怎么了?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跟裴杼互惠互利,这丫头还想翻账?做梦去吧。 张如胜嚷嚷:“可你这法子我们都不会。” 沈璎淡然道:“学过便会了,且学会了才能一劳永逸。” 说完看向裴杼:“听闻工坊那边也有专门管账的,不如让她们过来,加上衙门的差役,我花上半日或整日功夫给他们一并讲个清楚。” 裴杼点头,觉得和该如此,而后看向成四等人。 成四秦阿明等人连忙低头往后退,他们连大字儿都不识几个,哪有能耐学管账?而且这个记账法一听就特别复杂特别繁琐,他们又不是专门管账的,还是不要学了吧…… 魏平却站出来,表示他愿意学。 郑兴成眼珠子转了转,将张如胜也推了出去:“算他一个。” 张如胜:“……?” 他不要学! 张如胜拒绝,但是毫无效果,郑大人还是无情地将他跟魏平塞到一块儿去了。 绝望之下,张如胜已经听不进去沈璎那丫头又在跟裴杼说什么了,只依稀听到什么司库、账房各处人员今后要一一备齐、还有账册要统一样式重新印制、还有票据云云……总之说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 好容易等到散场,张如胜无精打采地朝外走着,郑大人忽然叫住了他,耳提面命地让他务必跟着那丫头学,还得学透了、学深了。 张如胜心如死灰:“大人,这东西听着就难,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学透?” “再难也得学,等学会了之后便能将她挤下去,你自己管理衙门的账目。”郑兴成野心勃勃,他手下的人都被裴杼给挖了过去,虽说他如今没了上进心,但是搞钱的劲儿还是有的。让沈璎一个黄毛丫头管那么多的钱,裴杼肯放心他还放心不下呢,势必要让自己人上位才好。 见张如胜这个没出息的露怯,郑兴成没好气地教训道:“拿出点该有的气势来,你是官她是民,再说她这么年轻,在永宁县又没有依靠更无后台,只有你欺负她的份儿,她还敢给你脸色瞧?” 张如胜一听也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在郑大人反复交代他盯紧沈璎时,张如胜没多想就应下来了,盯人而已,有什么难的?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2节 晚饭时,江舟端着碗坐在了沈璎旁边。今儿一天裴杼都在,他没机会跟沈璎独处,到如今才找到机会问她情况。 沈璎数着碗里的米,缓缓道:“我应当是在流放途中,被王叔所救。” 她之前便怀疑是王绰救了她,直到前些日子收到永宁县寄来的信,沈璎才彻底确定这一点。若不是王绰救了她,又如何能知晓她的藏身之处?只怕她之所以能顺利伪造身份,也是王绰出了力。有了新的身份,她才能平安无事地行走在外。 江舟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那……你父亲?” “父兄早已身亡。”沈璎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在无尽的自虐与压抑下酝酿出的一种漠然。 江舟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我就知道,王绰狗贼跟狗皇帝还是没有放过你爹!” 听他剑指王绰,沈璎忽然道:“兴许,这其中还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分明是王绰狗贼为了迎合狗皇帝算计咱们两家,他虽救了你,一样抹不去他犯下的罪孽。等到我杀了狗皇帝之后再将他带到你爹的墓碑前,让他以死谢罪!”再次被勾起往事,江舟依旧无法冷静,他也不想被衙门里的人看了笑话,更不愿意在沈璎跟前失态,想了想,还是直接撂下碗,大步冲出了膳房。 正好走进来的张如胜看到这一幕,兴奋不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江舟明显是跟沈璎说完话之后便发怒离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沈璎刚来头一日就得罪了江舟这个煞神,这死丫头要惨喽。 张如胜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 沈璎面不改色,随手取来一只筷子,握在手里转了两下,随即抵在桌上,两指一屈,“咔擦”一声,筷子应声折断。 张如胜就跟见了鬼一样。 第39章 迁徙 自打沈璎方方面面渗入永宁县起, 郑兴成便想方设法地在裴杼面前给张如胜说尽好话,同时极力打压沈璎。 郑兴成原本以为沈璎只是单纯地管账,没想到这死丫头她还真有自己的想法, 跟裴杼聊过之后又跟各差役挨个谈过,昨儿还跟着魏平查看了所有的往年账簿、仓库管理、人员情况, 今日又跑去工坊逛了一圈,将工坊的账本跟女工情况摸得透透的。 这死丫头要干什么,郑兴成警惕极了:“大人, 咱们请她过来只是为了记账、管账,她将各处都问了, 连账本也看了, 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裴杼知道郑大人这是又应激了,事实上,裴杼半点也不觉得沈璎越俎代庖,后世每一任财务经理上任, 都要走这些流程。不将人员跟账目摸清楚,如何开展工作?像沈璎这样主动去了解自然最好, 都不用裴杼操心,而且沈璎虽然年轻, 但行事却意外老练,就算最后压不住人, 起码也不会被郑兴成等人糊弄。 裴杼一句“我觉得挺好”,再次将郑兴成噎住。 郑兴成就没见过警惕心这么低的县令,从前陈县令在任的时候, 甭管是财政还是粮食,哪个不是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是他,也是费了好几年功夫才让陈县令放下戒备, 愿意分权给他。如今沈璎轻而易举就得到这些,郑兴成岂能服气?他苦口婆心劝道:“这沈璎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都不是永宁县的人,让她管着这些,你就不担心她使坏?” “不是说了见习两个月么,还有观望考察的机会,县衙里头这么多人一道盯着,能出什么乱子?你不信沈璎,难道还不信魏平跟张如胜?再说人家并非身份不明,而是有户籍的良民。户籍不都给你看了吗,年岁、籍贯、家中情况都写在上面,模样也对得上。我又不傻,倘若真的来历不明,能让她管账本?” 裴杼觉得郑兴成见沈璎家中无人便想欺负她,敲打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别总为难人姑娘家,怪没脸的。” 他没脸?郑兴成咬着后槽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那么个小丫头刚来就掌了权,那他曾经为了讨好陈县令做出的努力算什么? 算什么! 将永宁县人员情况摸清楚后,沈璎心中已有了成算,永宁县尚在草创时期,不论是人员调配还是俸禄都很乱,难得的是,乱成这样竟也没出差错,始终围着裴杼这根主心骨转。 这位新县令就任不到一年,经历却十分了得,在永宁县上下还是一盘散沙时,便能率领全城百姓对抗胡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又成功从幽州借了钱修好了水库,后面更是与安平县合作建了赠春坊。 赠春坊的账她皆一一瞧过,香胰子跟香露卖得极好,尤其是香露,虽然蒸馏设备耗资巨大,可一旦建好少说三五年内不用再费心添置什么,且那东西内部构造复杂,若不拆开仔细看,根本不知是怎么做的。比起香胰子还要不少材料成本,香露那东西才是一本万利呢。 裴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兵行险招,但又实在给永宁县挣了一条出路。换作任何一位县令,只怕都做不到这一点,怪不得永宁县这群人愿意跟着他,也怨不得王绰宁愿冒着危险将江叔寻了过来,如今又将她给找来救急。 沈璎也想找王绰深聊一次,可惜一直不顺利。 父亲获罪时,他们一家在西北戍边,罪名来得莫名其妙,流放途中父兄死得也突然。沈璎算是死里逃生,待她脱困后一打探,只听说这一切都是王太傅布的局,为的便是排除异己、谄媚君上。等到王绰被获罪流放后,上面那位又成了被奸臣蛊惑的无辜皇帝,一切都是王绰的错,狗皇帝滥杀功臣的罪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可沈璎不傻,王绰为人她还是清楚的,遂一直怀疑其中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沈璎也想问个清楚,只苦于王绰不愿配合,甚至都羞于见她。至于江舟那边,多跟他提几句从前的事他便火冒三丈要动刀子。沈璎只寄希望于来日打入长安城,手刃仇敌,让一切真相大白。 在此之前,她定会全心全意辅佐裴杼。王绰看中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只要有一点希望杀回去,沈璎都会拼尽全力。江舟应当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凭着一腔恨意活下去的? 在永宁县落脚之后,沈璎便开始大刀阔斧整顿财政。 在她的要求之下,裴杼从差役中找了四人给沈璎打下手,秦阿明便是其中之一。四个人都属脑袋聪慧,看着像是能学会管账的,那些个笨笨的,一开始就被裴杼给刷下去了。 不用去外面风吹日晒地四处办差本是好事,可一想到今后终日要跟账目打交道,还要苦学那什么龙门账,秦阿明等人便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再伤心,活儿一样得做,县令大人如今对这块上心着呢。而且,沈姑娘虽然看着文文弱弱,但办事却说一不二,甚至有几份杀伐决断,比他们县令大人难说话多了。在她跟前,秦阿明几个根本不敢偷奸耍滑。 不是他们不中用,实在是这位沈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才来了多久,但凡是跟管账有关的,都被她重新立了一番规矩。账本已经换了,仓库、账房的人也重新安排了,秦阿明等人如今各司其职,从前的差事已经彻底丢开手。差标、考勤有了正经的章程,甚至连俸禄发放都改了规矩。虽有部分人觉得沈璎管太多,但不得不说,被这么一通整治,如今衙门上下各项事务都清晰明了多了,不服不行。 这日一早,秦阿明四个便将院子收拾好,放置好桌椅、备好教案。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来学龙门账的人都陆陆续续过来了。 裴杼也跑过来准备温习一番,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得进去,但是好歹过来给沈璎撑撑场面。 张县令、文县令以及吴县令都派人过来了,工坊后续涉及分账,他们不得不派自己人过来学,免得日后拿分红时连账都看不清,岂不是闹了笑话? 赠春坊几个管事女眷自然也都要参与其中,杨夫人挪不开身,却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交代她务必学透了,等回来后再好好教一教她。 杨夫人也觉得如今这账有些乱,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自是乐于接受。而且听闻如今管账的这位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家,杨夫人就更乐意了,她最喜欢看到女子身居要位。 各处派过来的人一下子将这小院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张如胜跟魏平也在其中,以张如胜的体格,总觉得在下面坐着着实委屈了自个儿,稍微转个身都显得透不过气。 魏平瞧他屁股底下活像是长了钉子,黑着脸教训道:“你就不能少动点儿,县令大人都快被你挤得没地方坐了!” 张如胜回头,发现裴杼的桌子确实被他往后挤了许多。 好在裴杼不记仇,反而体谅张如胜被挤得辛苦,主动往后又拉了拉桌椅。 郑兴成不在,前两日又见识了沈璎的真面目,张如胜半点不敢嚣张,委屈巴巴地缩了一下身子:“错不在我,是这院子太小了,今儿这课到底要讲多久?” “那得看你多久能学会。” 张如胜凄苦异常,要是他一直学不会,难道还得一直这么憋屈地坐着? 越是着急,越是听不懂沈璎说的那些账目,这些东西若是郑大人来听,肯定轻轻松松就能懂,可他不行,他脑子笨。 听了半个时辰,张如胜脑子里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余光瞄了一眼魏平,却见他全神贯注,还不时在纸上记下两笔,张如胜心中不解,这记下来真的有用吗? 张如胜的脑子根本不够用,也不愿意仔细听,甚至在沈璎提到账上钱款要对等,少了一文钱都得核查哪里出了问题时,张如胜脑子一抽便反驳道:“不就是一文钱吗,自己补上不就得了?” 话音刚落,便见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 沈璎也幽幽地笑了一声,她说了这么多,这个胖子竟一点没听进去? 张如胜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作甚,我说错了不成,不就是一文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补上就补上了,刚好还能给你平个账。” 亏的明明是他好吧? 魏平冷笑了一声,蠢成这样,郑兴成竟然还指望着他能夺沈璎的权,真是够匪夷所思的。 有这么个反面例子在,沈璎越发严厉起来,原本半日就准备讲完的课,愣是延长了一整日,结束之前还给众人布置了题。为防他们作弊,同一个地方的人领到的题都是不一样的,想抄都没办法抄去。 “你们回去将题目写好,明日带来送我。若是写得不好,还得再多听两日。”沈璎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若还是不懂,我便一个一个,单独教。” 众人头皮莫名一紧,握紧了手里的题。 裴杼方才也提心吊胆了一会儿,不过幸好沈璎没有给他布置功课。他虽然喜欢蹭课,但是真的不喜欢算账啊。 散课后,沈璎请裴杼留下,将她准备的一份提案递了过去。 衙门账上本是一文不剩,如今的钱一部分是幽州给的赎金,一部分是从山里采出来的金银矿。这虽是官矿,可只要朝廷不知情,那就是地方自己的。两笔加在一起数额不小,又有日进斗金的赠春坊撑着,用不着不担心日后断了收入,那花钱也无需束手束脚了。 赠春坊对外的路肯定是要先修的,否则内外运输不便;兵也得练,沈璎甚至已经计算好了详细的开支。江舟想要处处比照朝廷的精兵,肯定是不行的,穷有穷的练法,永宁县处处都要花钱,即便有了这笔也节省些,将钱花在刀刃上。 裴杼翻了一遍,各项开支罗列详尽,一目了然,前面功夫做得足,意味着他们只要按照上面做就行了。这么一看,将沈璎留下太值了沈姑娘一人顶十个郑兴成! 只是有一点裴杼不明白:“你既说要今后不缺钱,为何还留下一笔?” 他指的是最后面单列的一笔。 沈璎道:“这一笔是用来安置流民的。” 裴杼一愣:“哪儿来的流民,我怎么没听说?” 其实沈璎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来幽州后,曾打听到北边一个部族正跟东胡打了一仗,且还打输了。大部分的族人被东胡俘虏,充做奴隶,仅有数千人逃了出来。 半月前,这批人尚在纠结是否继续往北迁徙,可这些日子她请江舟打探,发现这群人竟然调转方向,朝着幽州这边来了。虽不知是何原因让他们改了主意,但总归是件好事。永宁县人口太少了,若能接纳这批人,不拘是招兵、用工亦或是开荒,都大有裨益。 沈璎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裴杼,裴杼听完也欢喜不已,这该不会是系统奖励的八千良民吧?他急忙道:“这些人我们务必要争取!” 自从得到这一消息后,裴杼便一直翘首以盼,生怕中间又出变故,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打了水漂。 而从幽州一路赶到东胡王廷的赵炳文等,也终于“刑满释放”了。天知道他们在此受了多少诘问跟冷眼,简直度日如年。 好在东胡并非真的想跟他们开战,磋磨了这么多日,总算是肯让他们回去了。 宝日金在听闻赵炳文等平安被放回时还有些不甘心,再三劝说父兄,想将这群人弄死在东胡,只要作出意外身亡的模样,晾幽州那边也不敢追究。 宝日金生父达努被这个胡作非为的儿子气得胸口犯堵:“你就不能安生点?为了你连吃几个败仗,你长姐在王廷里都快抬不起头了!” “那都是永宁县那帮人太过奸诈,再有下次,我绝不会中了他们的奸计,咳咳咳——” 刚动了怒,宝日金便咳嗽不止,气也喘不上来了,脸色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吓人。 达努连忙将儿子给搀到一边,眉头紧蹙:“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吃了药后反而越吃越差了。” 宝日金也搞不清楚,但他自诩身强力壮,从不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不妨事,估计是路上受了凉,还没缓回来,休息几日就行了。” 只要休息好,不出三五日,他定能恢复如初。 待他好了,不愁没有机会给永宁县添堵。 第40章 捡漏 回程之际, 赵炳文正好碰到了往幽州迁徙的栖族,为首的通加长老甚至还跟黄参军是旧识。 栖族同幽州素来交往甚密,有许多人甚至都会说梁国官话, 方便每年南下用羊群换梁国的盐跟茶叶。简单交谈两句后,二人方知栖族已经被东胡给兼并了。 就在宝日金吃了败仗时, 东胡大汗派兵进攻栖族,缴获牲畜、奴隶无数,他们这数千人是趁乱跑出来的, 所带的物资都已在路上被消耗干净了。 逃出来的这些栖族人本来是想北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水草丰茂之地继续繁衍生息, 可走到一半几个长老忽然改了主意, 决定投奔梁国。 如今见到梁国的官员,通加长老更是欢喜,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儿了。为了讨好黄参军等人,他连手头上最后的那点珠宝也送出去了, 只盼着他们能在幽州太守前美言两句,好让他们这些族人能在幽州城安身立命。 胡人凶残, 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只寄希望于梁国可以护得住他们。 黄参军跟赵炳文倒是不客气地将这些财宝都收了, 但却没打算出手,相反, 二人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栖族人,尽管能逃出来的这群栖族人算不上老弱病残,可这里足足有八千人口, 若是全都在幽州城内安顿,那得耗费多少的粮食?更不必说为他们准备屋舍又要花费几何。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朝廷给钱, 州衙诸位大人也愿意包容,可州城的百姓估摸着也不愿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长久留在州城里,对治安也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二人连忙飞鸽传书,给刘太守跟杜大人报个信儿,最好提前想好这些人的容身之地,免得人到了之后手忙脚乱。 族人们随遇而安,只想赶紧找个落脚之地。大长老等人却还幻想着能留在幽州城,即便不能全部留下,好歹也该分一块富裕的地方给他们,譬如槐县、和县之类就很好,从前栖族人也经常跟这两个县的人做生意,彼此之间已十分熟悉。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3节 万不能将他们留在那等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譬如永宁县。 收到信的杜太守果真同赵炳文等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些人起码不能留在幽州城,八千人口不是个小数目,且这些人出身异族,初至梁国必会抱团,品行差些的,闹出点偷盗、打架亦或是杀人这种劣性事件可就不好了。但也不能将人赶走,这些人愿意归顺梁国,说出去不仅名声好听,待皇帝陛下知道了一定也会欢喜。 事情经营好了就是个功劳,若是安排不好,可就成罪过了。刘太守立马给朝廷写了封密折,快马加鞭送过去。等有了回信后,方才召集五县县令,共议此事。 进州衙议事,裴杼还是头一回。早听郑兴成说起过幽州的州衙富丽堂皇,可惜裴杼始终无缘一观。他怀疑州衙诸位大人不大喜欢他,若不然,为何张县令能常被唤过去议事,他却一次都没有过呢? 今日这回也是头一遭了。 裴杼十分期待,还想把身边的人都带过去见见世面,结果王师爷等人听到之后都是淡淡的,魏平因不大喜欢州衙,更是一句话没说,反而最怕麻烦的郑大人挺身而出:“我去!” 裴杼心里毛毛的:“我们这回过去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慌什么?我心里有数。”郑兴成觉得裴杼老毛病又犯了,在不该怕事儿的时候又瞻前顾后,半点没学到他这刚正不阿、不媚权贵的一身正气! 裴杼表示怀疑,但是难得郑大人这么积极,他也不好拒绝,遂只能带着他同往。 反倒是王绰若有所思,临走前交代裴杼,若是郑兴成开口,裴杼不必阻拦,只需要在旁静等即刻。 裴杼纠结:“万一他乱说话被打死怎么办?” 王绰笃定道:“大人莫急,郑大人有分寸的。” 裴杼:“……” 毕竟王师爷在他这儿已经成了料事如神的代表,裴杼姑且相信他吧。 待他们二人一脚迈进州衙时,余下几位县令已提前到了。 裴杼来得最迟,但这并不是他的错,谁让永宁县离州衙最远呢?他能当日赶到已经很不错了。 一路走来,裴杼都在端详着衙门里里外外,到底是州城,当真处处不凡。可惜永宁县太穷了,如今虽然赚了钱,但需要添补的窟窿太多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衙门建得跟州衙这般气派。说起来,等县中各处都像幽州之景,他这扶贫任务应该就完成了吧? 俄顷,裴杼二人顺利被引入正厅。出人意料的是,他这回竟然没有遭遇冷待,刘太守与杜良川甚至在特意等着永宁县的人过来。 郑兴成望着这间让他魂牵梦萦的州衙大堂,心中冷笑一声,撩开袍子,气势十足地往下一坐。 前来奉茶的小役看得一愣,这位果真是过来议事的?怎么瞧着像是来找茬的呢?转头看到那位裴县令,这才安了点心,裴大人才像是底下县令刚来州衙的态度。 裴杼见过州衙诸位大人后,又同底下几位县令互相打了声招呼。 张县令与裴杼也是老相识了,文县令跟吴县令态度也不错,他们两家同永宁县还有工坊要合开,且钴土矿不日即将运送永宁县,想必那瓷器早晚能做出来。有这根萝卜在面前吊着,二位县令自然也比往日热切了不少。 只有芮县令对此十分复杂。他见文县令两个出尔反尔心中生气,但是更气自己为何没有识破他们的奸计、提前跟永宁县打好关系? 慢人一步,如今就只能被排斥在外了。 芮县令压着躁意跟裴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坐定之后,刘太守才说起了正事:“想必诸位来时也都听说了,栖族为东胡所灭,有八千人趁乱跑了出来,如今正欲归顺梁国,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文、吴二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生怕州衙推到自己身上,赶忙低头品茗。 州衙的茶真不错,比他们县衙的要好多了。 张县令也不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裴杼虽眼馋,却压着没说话,只有芮县令奇怪众人为何不吱声,主动问道:“那些人可带了牲畜家产?” 杜良川摇了摇头:“都是逃难出来的,只怕来不及收拾这些,纵然有,路上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芮县令立马没了兴趣:“什么都没有,要他们有何用?还得贴粮食跟屋子,不划算。况且这数千人是逃出来的,背弃自己的部族,实在是不好听。” 杜良川瞄了一眼刘太守,对方没说话,杜良川只好自己上了:“话虽如此,但外族愿意归顺乃是件好事,说明梁国国力日盛,假以时日,周边所有部族必能心甘情愿拥戴我皇。” 其余几个县令低头,忍俊不禁。裴杼听得也是心里一乐,朝廷又没人过来,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不是招笑吗? 可他还没笑多久,杜良川的目光便落到了他头上:“自梁国立国以来,异族归顺还是头一遭。太守大人已同朝廷禀明情况,朝廷的意思是,这些人可在幽州就地安置。如今幽州城人口众多,若再添这八千人口,不说无地供给栖族落脚,单说管理也是一大难题。州城一乱,整个幽州便都乱了,裴县令你说是不是?” 众人不语。 裴杼则选择神游天外。 原来做这个局就是为了他啊,怪不得那么不待见他还要叫他过来。八千人交给永宁县裴杼当然乐意了,他巴不得多来些人呢,可来了之后吃喝用度也是个棘手的事,不管了,先装着吧,看州衙怎么说? 杜良川与刘太守对视一眼,二人也料到了裴杼会装傻,可他们商议过,这些人留在永宁县最好不过了。永宁县四周都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地广人稀,哪里都能安置得了这群栖族人。再有便是永宁县离主城远,出了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幽州。 刘太守主动询问:“裴县令怎么不说话?” 裴杼尚未开口,郑兴成已经开始反击了:“说什么?你们不要的东西就往永宁县扔,永宁县就活该当冤大头?” 文县令等人面露惊愕,这种实话是能当着太守大人的面说出口的吗? 永宁县怎么了,连装都不装了? 刘太守也被怼得猝不及防,主要是上回碰面这位郑兴成对他极尽谄媚之态,哪怕杜良川告过他几次黑状,刘太守都对郑兴成没有多少提防。谁曾想,这位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果然是裴杼手底下的一条疯狗。 刘太守面带愠色。 杜良川立刻指责裴杼:“裴县令,你们这是跟太守大人说话的态度?” 裴杼无辜,裴杼可怜! 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杜良川呕死了,他最看不得裴杼这故作可怜的死相:“幽州待永宁县向来不薄,而今栖族归顺,将这八千人放在永宁县也是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却如此妄议州衙,简直是狼心狗肺!” 裴杼看他急了,高兴地不得了,但却还得做出一番为难的态度:“可八千多人,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永宁县哪里养得起?” 杜良川眼神犀利:“你们一个赠春坊便赚了多少钱,还怕养活不起区区八千人?” 那赠春坊的收益,他跟太守大人看了都眼馋。 郑兴成嗅到了熟悉又恶臭的欲.念,他之前想要捞钱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赠春坊可不止要养活永宁县人,最重要的是要养活他这个县丞,杜良川这厮难道想要霸占不成?郑兴成直接阴阳怪气道:“永宁县多少年才出一个赠春坊,整个县到现在都还是一穷二白,哪里比得上幽州百业兴旺?” 前面这两句好歹还能入耳,后面一句就彻底不像话了:“况且诸位大人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也富贵,一个人拔根汗毛,这八千人口就能养得活了。” “住嘴!”杜良川拍案而起,见太守大人已被气得面红耳赤,更觉得裴杼二人面目可憎,什么叫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然富贵,这话难不成说他跟太守大人贪污了? “管好你的人!”杜良川警告道。 文县令等见状,也不轻不重地责怪了裴杼两句。怪的都是裴杼,没有一个人敢刺激郑兴成,万一这位再说点什么,两位大人还不得气死? 眼瞧着州衙这些人是真的生气了,裴杼也怕郑兴成被打,赶紧安抚了一下他,让他别在说话了,下面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郑兴成冷哼了一声。 怕个屁,他又没有明着说这两人贪了,难不成堂堂太守还要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去问责?他虽然品阶不高,可大小也是个官!刘岱能干嘛,弄死他吗? 裴杼面向众人,唉声叹气道:“郑大人也是心急口快,忧心永宁县的财政,并不是有意针对诸位。若真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怜他一片忧民之心,莫与他计较。其实若是州衙实在容纳不下栖族人,永宁县不是不能分忧,只是这安置的钱……” 总不能一点儿都不出吧。 刘太守面色稍霁,总算有个能沟通的。虽然他也不大想给钱,但就目前来看,闹成这样永宁县才松口,便知他们不愿意接烫手的活儿,他道:“等栖族人入幽州,本官便亲自带些人进京禀明情况。朝廷为安抚栖族人,定然会给予赏赐。再不济,幽州这边也会添点。” 裴杼要的就是这句保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管他们烦不烦呢,要到钱就行。 一直没再开口的芮县令看永宁县上下这么不乐意,有心想给裴杼卖个好,于是道:“其实,庐县倒也不是不能收个两三千流民。” “不可!”裴杼下意识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芮县令还要跟他争,这可是他的奖励,是他的! 刘太守狐疑地看过来。 裴杼摸了摸鼻子:“八千人都放在永宁县,朝廷应当会多给点赏赐。” 原来还是为了钱,刘太守连连摇头。这位裴县令还真是钻进钱眼里去了,想必即便接纳了栖族人,也不会真心待他们,多半是当做苦力使唤。也罢,后面这些就不必他来操心了。 就在事情即将敲定之际,张县令却忽然问道:“倘若这些栖族人不愿意去永宁县呢?” 满堂皆静。 这还能由得了他们来选? 第41章 抵达(一更) 散会后, 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若是回程,得天黑才能赶回住处。 州衙遂安排众人在此住了一晚上, 杜良川原本还在琢磨是否办个简单的晚宴,可因有郑兴成说的那些话, 他与太守大人都被膈应得不轻,索性免了晚宴,直接让人备上酒菜送去各自房里了。 用饭时, 几个县令干脆将桌一拼,凑在一块儿吃。文县令还特意去找了芮县令, 虽然他跟吴县令摆了对方一道是他们的不对, 可他还是希望芮县令能摒弃前嫌,跟往日一样来往。 可惜芮县令没空跟他们演什么兄弟情深,自从知道这两人的真面目后,芮县令对他们已是厌恶透顶, 文县令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一把关上了门。 这么晦气的人, 多看一眼晚上都少吃半碗饭。 文县令吃了个闭门羹,面上不显, 回去后却跟吴县令议论了半天。 “性情如此孤僻,也不知世上还有谁能容忍他?” “今后不必管他了, 是他自己非要断了情分。” …… 二人对着昔日好友评头论足,哪怕裴杼跟张县令自始至终都没应和一句,都不妨碍他们编排得越来越起劲儿。 等说够了之后, 话题才转移到裴杼跟郑兴成身上。文县令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告诫道:“裴县令,下回你等在太守大人跟前还是收敛些吧, 像今日这种话莫要再说了,惹了太守大人动怒,对永宁县也大有不利。” 裴杼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他们即便不动怒,对永宁县也大有不利啊。” 文县令直接没接住。永宁县的这群人太过特立独行了,是真的都不想晋升吗? 郑兴成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估摸着他们一个个对刘岱、杜良川还心存幻想呢,郑兴成玩味地道:“奉劝各位一句,即便是面对州衙里的诸位大人,该闹的时候也得闹,该争取的时候也还是得争取,免得日后后悔。” “可人家毕竟是太守啊。”吴县令插了一句。 “哦?”郑兴成恶意地勾起嘴角,“万一来日州衙要占窑场的干股,二位县令也要听之任之吗?” 文县令立马闭嘴不说话了,吴县令亦然。真要跑来分肉,谁还管他是别驾还是太守?不过话说回来,州衙又不穷,怎么可能会贪他们的那点干股,郑县丞应该也是胡乱揣测吧…… 诸县令其实也不愿意待在州衙,翌日一早,除张县令去找了一趟杨夫人,剩下的人都各自回县了。 裴杼这次带回来的依旧是好消息,不过风头最大的是郑兴成。 裴杼特意向众人表明了郑大人的丰功伟绩,是以最近不太讨喜的郑大人一下子成了个宝贝,成四几个直接将之前奉承伺候裴杼的那套又往郑大人身上搬。 “去去去,少在我跟前晃荡。”郑大人翘着二郎腿,看不上成四等人谄媚的做派。他说那些话既不是为了裴杼,更不是为了永宁县,纯粹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而已。这些人夸得再卖力,他也不会真心实意为裴杼办事儿,这辈子都不可能。 自从栖族人定居永宁县的事情确定下来后,裴杼便开始给县城中的人做好思想建设了。毕竟是异族人,哪怕栖族人其实并不好战,但对于永宁县人来说,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接纳。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4节 尤其年岁长的,总觉得栖族人会跟之前的胡人一样蛮横。他们好不容易赶走了胡人,如今又来了个栖族人,怎不叫人担忧? 裴杼只能每个村跑一趟,挨个解释了遍:“诸位别担心,这回来的栖族人跟胡人真的不一样,他们不爱打仗也不善于打仗,之所以归顺梁国,便是因为胡人攻打了他们的部落,将他们的牲畜都掠去了,还迫使栖族人为奴为婢。也是群可怜人,实在无家可归才跋山涉水来到幽州。” “原来是这样……” 从前也曾被胡人蹂.躏过的百姓有些感同身受了。他们也曾受胡人困扰,不过这两回接连取胜,士气大涨。反观栖族人,却轻而易举被胡人给灭了族,真动起手来,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么看来是能放心些的。 罗村正带头表态:“大人,其实只要这些栖族人不惹事,咱们大伙儿也不会排挤他们。只是毕竟言语不通、习俗不同,一开始相处起来总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个裴杼了解,其实不仅是永宁县人害怕栖族人,来日栖族人来了永宁县,估计也得害怕,得想法法子让两边人迅速熟悉起来才行。 等等,他下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裴杼上回都忘了瞧了,眼下打开面板一看,才发现新任务是教书育人,完成“春风化雨”成就点。以他对任务的了解,只怕光兴建书院还不够,兴许还得全民参与,至少得提高一下识字率。 两边识字的人都不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块儿教了。 裴杼让人密切盯着北边这支栖族人,不仅是他,刘岱也一直密切关注。 虽然赵炳文已经给他报了信,再三说明这群人是真心归顺,且大都手无兵刃,但是为了幽州边防,刘岱不得不盯着。这群人能老老实实呆在永宁县一切都好,只要影响不到州城,刘岱就懒得管;否则,州城中的那些兵也不是吃素的。 又过了数日,黄参军等携这群栖族人路过永宁县。 本想直接略过这倒霉的地方,只是裴杼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特意带人在官道上候着。 赵炳文不得不下马,给通加长老等人引荐。 若是有的选,赵炳文压根不愿意再跟永宁县扯上半点关系,被熬鹰的那些日子,赵炳文已经受够了。那种非人的折磨,他此生不想经历第二遍。如今再看永宁县这群人,赵炳文心里都还发憷。 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心早就黑透了,谁沾上谁倒霉。 通加长老也只是面上客气了两句,心里也不大想跟永宁县沾上关系,他只想带领剩下的族人留在幽州城,即便退而求其次,也得是槐县这等富裕地方,绝不可能是永宁县。听见这位裴县令还给他们准备热汤时,通加长老吓得立马拒绝:“多谢大人费心,但我等还要去拜见太守大人,只怕要辜负大人一番美意了。” “长老莫急,州衙的刘太守已经在路上了,不久便能抵达永宁县。” 已在路上了?通加长老听完一头雾水,刘太守不在州衙等着他们,怎么反倒亲自过来了?他身为栖族长老,自然以往幽州官员能看重他们部落,但是刘太守亲自相迎这件事,处处透露出诡异。 事不宜迟,通加长老只想赶紧入州城,只要进去了多的是借口赖着不走,因而忙道:“怎好让太守大人亲自过来?也太过失礼,还是我亲自前去迎一迎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恰在此时,不远处已有州衙的人率先骑马赶来。 看到栖族人与裴杼后,那人忙勒紧缰绳,停稳方道:“太守大人有令,请裴县令暂时安顿好栖族众人,太守大人即刻便到。” “这么快?”通加长老还想挣扎:“不用过去接吗?” 差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太守大人自有安排,请诸位原地修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追问便是不礼貌了。几位长老互相看了看,只能听命暂时留在了永宁县。 赵炳文本想着随这名小役一块儿回去得了,可刚转身就被裴杼给叫住,成四甚至一把将他拉了过去。赵炳文害怕地望了一眼黄参军,而后警惕道:“光天化日,你们又想做什么?” 裴杼瞧了一下他瘪下去的包袱,心中忧虑:“那香蕈呢,你都吃完了?” 赵炳文怒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就是因为点破蘑菇,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对,吃了,还是宝日金吃的,难不成你还要找他赔去?” 原来是他啊,裴杼如释重负,让成四松开人,笑着道:“还以为都被你独吞了,既然是被宝日金吃了那便没事了,你且回去吧。” 赵炳文:“……?”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道宝日金吃了就不用赔,他吃了还得赔?合着他一个梁国人还比不过东胡的宝日金? 裴杼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可赵炳文不敢质问,他甚至都不敢瞪一眼裴杼,而裴杼也很快将他忘到脑后。 不远处,栖族人被迫原地休整,永宁县已备好粥菜,特意送来给他们先填填肚子。 郑兴成带着人忙里忙外,待会儿还得见那该死的太守刘岱,忙到脚底生烟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这里少了三个人! 郑兴成一把揪住秦阿明:“那三个呢?” 秦阿明装傻:“谁?” 郑兴成发狠:“少装蒜,还能有谁?” 秦阿明看着脚尖,唯唯诺诺:“王师爷跟我们头儿还在衙门里熬粥。” “放屁!熬个粥需要三个人一道?”郑兴成怀疑他们就是为了躲懒,每回有外人到访的时候,这三个人就跟说好了一样往后缩,“就这副畏畏缩缩的小人做派,裴杼便是把他们三个放在佛龛上供着,也注定上不了台面!” 这话秦阿明可不服,但是他不过是一介小役,哪里敢跟郑兴成叫板?只能随便寻个借口溜了。 他刚才出门的时候王师爷还交代过,让他们务必要将栖族人的兵器看管好,可他一路走来,压根没见到什么武器,牛羊倒是看到了有不下一百头。 秦阿明观察仔细,给粥菜的时候还特意寻那些会中原话的人打听了过,发现这群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像那几位长老总是想去幽州拜见太守,族人们早因赶路精疲力尽,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们来到个安全地方,没有可怕的胡人,心中的防线一松,疲惫感就随之而来。永宁县人能给他们备好了热粥跟汤水,他们已经很满足了。逃难这一路上,众人实在过得艰难,来之前也一度害怕幽州不愿接纳他们。如今州城那边不好说,可永宁县貌似是不排斥他们这些异族人的。 不多时,刘岱果真骑马赶至。 通加长老等听闻太守大人来了,欢喜地放下碗前去迎接。幽州不仅富贵,守军还多,只要跟着这位太守大人入州城,他们子孙后代都可以留在梁国,更能免受战乱之苦。 通加长老宁愿自己豁出老脸也要给族人争一争。 可见了刘岱后他还没开始求呢,便听对方道:“几位长老来得正好,事不宜迟,即刻随本官上京面圣吧。” 通加长老都懵了,这……这也太突然了。 他权衡了一下,询问道:“可否等我安置了族人再说?” 刘岱却道:“安置栖族人便不劳长老们费心,自有幽州官员负责。我朝陛下已经等候多时,诸位快些上马吧。” 一时又有杜良川等人在旁催促,吓唬他们面圣不及时的后果,催得通加长老等心中慌乱,还没想好怎么交代族人,便被推着上了路。 栖族人休息好了后才发现,自家长老竟然抛下他们进京了! 第42章 安置(二更) 刘太守离开后, 杜良川又领着人再次核查了一遍,反复确定栖族人没有伤人的武器,才再次寻到了裴杼。 “这些栖族人如今看着还算安分, 但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旦发现有作乱的迹象,可随时处决。”杜良川说得毫不留情, 栖族人又不像东胡,幽州官员畏惧庞大的东胡,却不怕一个已经灭了族的栖族残支。 裴杼虽点头应下, 但却从不觉得事态会糟糕成那般境况。人家是真心过来归顺的,若不是有人故意欺辱他们, 想来这群背井离乡的栖族人也不会生乱。裴杼至今只对胡人抱有极大的恶意。 眼瞧着杜大人要走, 裴杼赶忙将人拦下,两手一伸就是要钱。 杜良川眯起眼眸。 裴杼就跟看不懂脸色一样,窝窝囊囊地说着胆大包天的话:“之前刘太守答应了要给钱的,可不能食言而肥。栖族人如今留在永宁县, 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以永宁县的积蓄,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若不送钱,不只是栖族人闹着去州城打秋风, 所有永宁县百姓都得跑去州城要饭,到那时候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大家一块倒霉得了。” 杜良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钱钱钱,开口闭口就是钱, 裴杼这厮嘴里还能不能有个新鲜词儿? 不仅裴杼在要钱,后面的郑兴成也揣着手,虎视眈眈。 不给钱, 今日谁都别想走。 杜良川是见识过郑兴成那张嘴有多恶毒的,当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许诺会送钱过来。 裴杼笑得纯良:“哪用您亲自叫人送来,我们派人去取便是了。成四,你们几个快跟着杜大人去州衙取钱。” 裴杼说着就已经安排好了人,任凭杜良川嘴上应的再好,都不如真正拿到手里的钱叫人安心,裴杼还是不太放心州衙这些人。 杜良川闭上了眼,忍了忍,算了,他不跟这没皮没脸的一般计较。 杜良川走时,还带上了成四等人,后者过去完全就是为了讨钱的。 他们走得干脆,醒过神来的栖族人发现自己被留在了永宁县,渐渐开始不安起来。通加长老等人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避难途中,族人一切都仰仗着几位长老,如今通加长老等人忽然离去,栖族上下人心惶惶,尤其等他们发现州城的人压根没准备带他们回去,越发不知所措起来。 王绰三人不知何时从衙门里头出来了,一番观察后,在人群中迅速锁定了个新的栖族话事人——通加长老的幼子,年方三十的赫连。此人出身不俗,为人老实且老实,又有些随遇而安,最适合被推出来接替通加长老的位置。 赫连上面的几个兄长都被胡人所杀,只剩下他跟着通加长老逃了出来。如今通加长老不在,栖族人便下意识指望赫连出头。可赫连其实不善言辞,唯一的优点便只有略认得几个字,能说一口流利的说梁国话了。被裴杼请过去时,赫连心里一直提心吊胆着。 “不用紧张,大人请你来商议,只是为了给尽快给你们安排好住处而已。”沈璎宽慰了赫连两句,请他入座。 赫连抬头瞄了一眼,沈璎、王绰等人都是一副可亲的模样,上面那位裴县令也是平易近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他坐下后,想起父亲来时路上的执念,询问道:“大人,可否给咱们在州城安排个住处?” 裴杼面露难色:“并非是我不愿意出力,而是州衙那边,唉……” 裴杼说着直摇头,眼神飞快瞥了一下王师爷。 王绰跟着道:“州衙那边也不是不想接纳,只是太守大人也有他自己的难处,还望您能理解。” 赫连低下头,懂了,太守大人不想接纳他们。 太守可是幽州最大的官,他若是反对,这事儿多半没戏了。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父亲一直心心念念留在富贵地方,但那等富贵地方怎么可能愿意白养着他们?再看今日幽州诸位大人甚至都没问过他们一句话,全程都是永宁县的人在与他们打交道,便知道对方的态度了。 说实话,还是有点伤人的。 裴杼给州衙上了眼药,心里还觉得怪刺激的,转而又开始给永宁县拉好感了:“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诚然,幽州的确富贵,但州城人口太多,你们即便进去了也是分不到地。反而永宁县地广人稀,四周都有大量抛荒的耕地,重新开垦并不费事,且朝廷有政令,荒地开垦之后便是私产,头一年是不用交税的。” 裴杼循循善诱:“只要手脚勤快,你们想开垦多少地都使得。有了耕地,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赫连听着竟然有些心动,可不行啊,父亲一心想要去州衙!要是父亲回来发现他们没去,会打死他的。赫连还想保住自己的双腿,执意道:“大人,我等世代游牧,其实对耕地没有多少念想。” 沈璎挑眉:“你可以没有,但你的族人呢?从前的栖族人可以世代游牧,但如今来了梁国,你们总要入乡随俗的。梁国人以农为本,若是没有地,你的族人便只能租地主家的地过活,每年要交两重税,官府一重,地主一重,剩下的粮食还不知能不能饱腹。你们不远千里赶到梁国,就是为了叫族人沦为佃户的?如此,可对得住一心一意信赖你们的族人?” 王绰继续施压:“你们族人是否能有安稳生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全族的重担不由分说地向赫连袭来,老实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父亲在时,赫连哪里要承受这般压力? 裴杼看他也怪可怜的,不忍心再逼他:“其实你们只要留下,县衙自会替你们办好户籍,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永宁县人,只要不犯法、不生事、不作乱,县衙会待你们一视同仁,像保护县中百姓一样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再受胡人侵扰。” 赫连已经开始挣扎了,确实,只要选择留下,他们就能有名正言顺的梁国身份了。 裴杼撂下最后一击重击:“待你们留下,住处自有永宁县安排,且即刻就有活干,工钱比照永宁县百姓,不会短了你们一分。话已至此,你且自己下去想想再回话吧。” 赫连稀里糊涂地过来,又稀里糊涂地被送出去了。他一出来,便被族人给围住,众人都迫不及待地问他幽州的安排。 赫连挠了挠脸颊,言简意赅:“幽州不愿意收我们。” 不出意料的回答,众人相继沉默了下来。 赫连看族人们如此,心头也不好受,于是又道:“但是永宁县愿意接纳我们,愿意帮我们盖房子、给地、给户籍、还给活、给工钱。” 一连串的给,听得众人心思浮动起来。有前面的幽州做对比,永宁县能对他们如此,栖族人如何能不感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众人望着赫连,急切道:“那您怎么看?” 赫连回望他们,从他们满是希冀的目光中看到难以言表的信任,仿佛只要他开口,不论去哪儿族人们都会跟着。赫连头一回被如此信重,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责任感来,父亲贸然离开,都没有丢下半句话,他得替父亲将族人们安顿好。与其奢望去幽州,不如先给族人寻一份眼前的安定。兴许眼前的,才是最好的。 “还是留在永宁县吧。”思虑再三,赫连终于做了决断。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5节 数千栖族人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通加长老在时他们听长老的,如今长老不在,他们就听长老儿子了。赫连与通加长老可是亲父子,他的意思肯定就是长老的意思。 留在永宁县,一准没错! 赫连下定决心后,立马转身告诉裴杼。 裴杼也敞亮,当场带着他们去修房子。永宁县各村都有不少破旧的老房子,这里从前也都住过人,可自打胡人频繁南下,稍有积蓄的人家早就搬走了,这屋子也空出来不少。再有便是阖家为胡人所害,房子也空了下来。 当然,仅靠这些空房还不够,裴杼准备发动百姓在周边新建一些房屋。只是八千栖族人肯定不能放在一块儿,得打散了,融入到各村中间。他不希望日后还有什么栖族人、幽州人之分,不论什么种族,他们都只能有一个身份,永宁县人。 裴杼将这些情况都给赫连说明了,赫连这位老实汉子也好说话:“大人安排就是,咱们只要有个地方住就成。” 不只是赫连配合,底下的栖族人其实也是积极配合,落脚之后,他们便盼着能有自己的房子,干起活来特别卖力。 他们乖乖听话,裴杼也就好安排了。 县衙这边钱一到位,整个县都开始动了起来。反正有州衙给钱,裴杼只管比照着市价来给工钱,没多久便将房子修得差不多了。 除赫连外,裴杼还让王师爷帮他挑了几个地位颇高、为人正直的,让他们一边监工,一边负责教栖族人说汉话。语言并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得交流才行。等房子修好了,裴杼又让他们一块儿去修路,甭管熟不熟,多在一块儿干几天活就熟悉了。 赠春坊通外县的那条路早就得修,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人手,如今多了栖族人,正好解决了工荒问题。 栖族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作坊,听闻里面的一小瓶香露价值好几贯,每日供不应求,众人都肃然起敬。 一小瓶都能卖这么贵,还供不应求?那这赠春坊到底能挣多少钱? 通加长老总说永宁县穷,可他们怎么觉得永宁县还可以呢? 等栖族人知道了赠春坊后,裴杼更是同他们许诺,只要女眷手脚利索且会简单的汉话,便可以去赠春坊做事。即便选不上的,也可以去山脚下采摘花木卖给赠春坊,也能有收入。 男子也一样,只要简单的沟通不成问题,日后衙门招工会率先选择他们。 茄皮紫釉已经烧制出来了,虽然工艺不是十分醇熟,但那都是早晚的事。裴杼随手又画了一个饼让赫连告知众人:“永宁县同槐县、和县即将合伙开一个窑场,这会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窑场,你们好生学习汉话,学的好的,不仅可以去建窑厂、得工钱,来日说不定还能进窑场做工,每个月都能领一笔厚厚的月例钱!” 赫连深吸一口气:“像赠春坊她们一样丰厚的月钱?” 裴杼矜持地点头:“自然。” 赫连像是被一块儿天降的馅饼给砸中了,晕晕乎乎地回去了。天呐,就这样父亲还觉得永宁县不好?不好吗?他怎么觉得永宁县真是好极了。 赫连回去后,便看到几个汉话说的还不错的正跟永宁县村民坐在一块儿,全神贯注地听着对方说起裴县令是如何带领永宁县上下智斗胡人,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的。 就这么几次小规模战斗,反反复复说,说了半个月了还说不腻。 村民们又一次吹嘘了一遍他们心爱的裴县令,栖族人又一次从胡人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故事中汲取了安慰。 两边人内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是讲不腻也听不腻! 赫连驻足半日,见他们说得热闹,一时不忍上前打扰。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们逃难时所期盼的吗? 终于赶往长安城的通加长老等人如今还正在等待梁国皇帝召见,没见过这等世面的众人心中都怪不安的。面圣心里没底,但更没底的是被他们留下的族人,他们走得急,不知道族人们如今是否已经顺利在幽州安家了。 第43章 再遇 幽州繁华, 却不及长安十之二三。 通加长老等人自从进了长安城,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朱雀大街贯通南北,气势恢宏, 东西两市商贾云集,四面立邸, 再没见过哪一处比长安城还要富贵迷人了。若是栖族人能留在长安……嘶,想都不敢想。 留在幽州已经够了,想留在长安城, 无疑是比登天还要难。这念头也就只在通加长老等人心里转了转,甚至都没胆子拿出来讨论。 胡思乱想了好几日, 最终见到那位皇帝陛下时, 却是大失所望。 什么帝王之气、龙威燕颔,貌似也没感受到。对方太过年轻,不过三十多而已,总共也没同他们说上几句话, 只是略问了一下栖族情况,得知他们被胡人几乎灭族、亦没有什么财产带到梁国后, 通加长老便明显感受到这位皇帝陛下待他们冷淡了不少。 赏赐是有的,只是赏的都是些华而不实之物, 唯一有用的便是粮食了。至于私底下是否会单独赏赐给刘太守,通加长老他们便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 这次面圣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隆重,他们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重视。 随意便被打发了,似是可有可无一般。 宫宴过后, 通加长老心事重重地回了住处,几个随同入京的栖族长老们也不约而同地跑来他这儿说话,所提之事, 无外乎还是今日宫宴。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朝中官员,都不曾对他们入住幽州一事给予明确的说明,似是而非的态度,叫人很不安心。 也不知是谁,忽然长叹了一声:“我本不想扫兴,可就如今来看,咱们想住在幽州怕是还有些难。” 通加长老也有了些许动摇,但想到族人的将来,还是坚持道:“事在人为,咱们这些日子有机会便去拜见梁国的官员,若能请动他们帮忙求情,便不枉来这一遭了。” 提起这事通加长老又不免遗憾。栖族人不富裕,他们逃难也匆忙,路上并没有带什么好东西。如今想要跟梁国官员打交道,连个像样的礼都备不齐。穷到这个份儿上,也怨不得旁人待他们可有可无了。 尚在宫中的刘太守,正好也提到了栖族人的安置问题。 如今殿中人不多,只有皇帝、左右丞相并六部尚书,这等规格的小朝会刘太守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好在他难得上京述职,破例挤了进去。提到栖族时,刘太守也没帮其隐瞒:“栖族虽归顺我朝,可心思却挺大,一直惦记着带领族人在幽州城内定居。” 齐霆坐在上首,听到这话,轻蔑的笑意一闪即逝:“如今那八千人在何方?” “还留在永宁县。” 齐霆颔首,对刘岱的安排还算满意。幽州作为梁国抵御北方民族的重要屏障,不容有失。将这群人留在永宁县,无疑是最好不过了。可近来永宁县这三个字眼儿,常在齐霆耳边出现,前些日子在京城风靡一时的香胰子跟香露便是永宁县产的,宫中妃嫔甚爱之,叫齐霆想不记住都难,他问道:“前两次击败胡人的也是那永宁县的县令吧,叫什么来着?” “叫裴杼。”刘岱忙道。 “裴家?”齐霆转着手上的扳指,裴家从前那位家主还曾为王太傅求过情,更对沈将时跟江舟的死惋惜至极。若非那位死了心要触齐霆的霉头,裴家也不会被牵连。 吏部尚书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京城中各家都多少有点姻亲关系,他的岳母便是裴家的外嫁女,是以帮着解释了一句:“这位裴县令只是裴家的旁支,与主家关系甚远,当初刑部查了这么久,也未曾在这位身上查出点什么。” 刑部尚书撇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出来说了一句:“那小子年轻,确实没犯过错。” 之所以将他贬去永宁县,也是做给陛下看的,只是将那小子送去永宁县似乎是屈才了。 既无错处,跟裴家关系也淡,齐霆便没准备再动手,只看向刘岱:“刘爱卿瞧着,这位裴县令如何?” 刘岱心中升起警惕,忙道:“此人危难之际略有几分急智,但总的来说能力平平,不过常人而已。” 齐霆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刘岱这个老东西,为了不叫底下人出头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灭了从前陪他走上来的臣子后,齐霆手头正缺一把刀,一把指哪儿便能砍到哪儿的刀。看刘岱这样子便知那裴杼有些能耐,先盯着,若裴杼当真能将永宁县经营得风生水起,将他调回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事不急,先叫他在刘岱手里吃些苦头,待日后回来,才能越发对自己死心塌地。 齐霆又给了永宁县一笔恩赏,并让刘岱密切关注裴杼。 至于刘岱是否因此记恨上裴杼,那便不是齐霆该考虑的。 另外则是通加长老等人的安排,鉴于这群人一直想留在幽州,齐霆便索性给他在幽州留了一个七品的小官之位,剩下三位长老分别塞在了槐县、和县跟庐县,他们不是想去富贵地方么,如今算是全了他们的意,想必也没什么不满了。再者,几个刺儿头各自分开,还能少蛊.惑点留在永宁县的栖族人。 齐霆手底下不仅缺文臣,更缺武将,边境的战乱一直没停过,难得幽州还能稳到如今。齐霆对幽州唯一的指望便是稳,最好永远不要生乱。 待通加长老等人得知这个意外之喜时,刘岱已经准备启程离开了。 众人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官,一时喜不自胜,都想要亲自拜谢齐霆一番。可惜朝廷也没给他们机会,刘岱更是直接催促他们收拾东西回幽州。 通加长老没再坚持,甚至还开始反思,难不成是他们错怪了皇帝陛下?他们几位长老各自有了官身,想来是皇帝陛下开恩,将八千族人拆成了几份,许他们在幽州与另三县安家。虽然分开并非是他的本意,但只要能去富贵地方,他们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临走时,几位长老真是心意地感慨了一句:“陛下恩德,栖族人将世代铭记于心!” 一副要为齐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报恩模样。 刘岱:“……” 算了,还是不打破他们的妄想了,等回去后再说,自己还能多得一段时间的清静日子。 永宁县上下最近也没消停,刚安顿好了栖族人,将他们的户籍、房屋准备妥当,结果汛期就到了。每逢汛期,潮水水位便会疯涨,一旦水位控制不住,下游便会内涝成灾。 今年雨季初至,裴杼便派了人去河边时刻盯着,县衙众人也都提着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一处。他们去年才修了建兴渠,牛都吹出去了,若是没有点作用,那永宁县的面子里子可都丢光了。 赫连等栖族人也分外挂心,他们才在永宁县落脚,自然不希望永宁县出事。 不止是他们,余下几个县的百姓也都盯着永宁县。今年天公不作美,河道涨得厉害,携着上游的泥沙奔腾而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再下两日,估摸着咱们就得往山上跑了。”下游有些经验老道的农户,看到这架势连两日后往哪儿躲都想好了。 “永宁县不是修了水渠吗,当初还说可以防洪来着。” “哎……究竟能不能防,谁又能说得准呢?” 在潮水过了警戒位时,裴杼便披着斗笠跑来了河道边。水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裴杼沿着河边看过之后,立马下令开闸放水。之前建兴渠只放了一小半儿的水,如今正好可以用来蓄洪。 自开闸放水后,下游的水位终于不再上涨,只是裴杼还是不安心,不顾魏平劝阻,执意留在了河道边,点着火把,熬夜看守。这雨下了整整三天,到如今还依旧没完没了地往下泼,他怕夜里雨势一大,河道又不可控。 入夜后,雨势果然又大了起来。 子时过半,张县令跟文县令竟然冒雨赶了过来。见裴杼还在河道边,二人连忙上前询问情况。下午水势变缓时,他们还松了一口气,不料晚上又涨了起来,两位县令都是睡梦中被人叫醒,总觉得怪不安的,不约而同地赶来永宁县查看情况。 刚说了两句,江舟带着人来报:“大人,建兴渠的水蓄得差不多了。” 郑兴成低声咒骂一句:“该死的贼老天,这不是存心给咱们找罪受吗?” 裴杼皱起眉头,一时没说话。 文县令焦虑不已:“这可怎么好,难不成今年还要再淹一次?” 张县令也急了起来:“这若是再淹,可就不好跟百姓交代了。” 雷声轰鸣,雨幕如织,永宁县上下的目光都落在裴杼一人身上。 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渗,裴杼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拿着木棍,比划着建兴渠一带的地形。画了一会儿,裴杼骤然抬头:“将建兴渠西侧底水闸打开,将水势引向山谷中。” 江舟拧着眉头,有点疑惑:“能行吗?那条路可是不通的。万一失控,水势倒灌,整个永宁县恐怕都要被淹。” “能的。”裴杼之前便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他确定能行。 郑兴成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舟下意识看向王绰跟沈璎,见他二人依旧站在裴杼身边,只好认命去试试运气了。 赫连带着族人们,也都决定过去帮衬。毕竟,谁都不想刚有了家便再次无家可归。 本来江舟还想着,这水未必会按着裴杼的意思走,谁知道听从着裴杼的说法开了小闸后,建兴渠果真冲散了阻碍,淌出了一条路,冲入山谷后便四散开来,仿佛游龙入海一般。山丘处那些沟谷洼地可蓄的水量,一下子缓解了河道的压力,跑来帮忙的众人终于忍不住相拥欢呼。 他们赢了! 他们制服了洪水! 等到天明时分,雨势终于小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依稀透出来日光。 总算是放晴了。 郑兴成围着河边晃悠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裴杼这小子还是有些厉害的。 貌似比他还要厉害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天明时才就地睡了一个时辰的文县令捣醒了旁边的张县令,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活过来了。抹了一把脸后,才想起来要跟裴杼道声谢。结果跑过去一看,嚯,裴杼身边挤满了人,县衙的人、永宁县的百姓、还有最近被他收服的栖族人,都快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哪里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张县令拍了拍文县令:“行了,走吧,家里还有百姓要安抚呢。” 文县令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反复回头,这个裴杼,他如今是真有几分佩服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6节 放晴一日,虽然接着又下了几场雨,但都不及那几日来得凶猛,水势也在建兴渠的控制之下逐渐平稳。 经此一事,永宁县声名大噪,建兴渠也成了幽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裴杼趁机将当初刘岱等人做的诗放了出去,又引得一批文人墨客过来围观。 建兴渠附近的洼地已蓄满了水,汪洋一片,偶有被淹没的翠峰点缀,远处水鸟成群,进处蝉语蛙鸣,当真美不胜收。文人来此自然是要吟诗诵词,裴杼怕他们玩得不够尽兴,不仅在建兴渠那条路上安排了不少小摊,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更在建兴渠边上树起了许多石碑,只要想写,题壁诗能一次写个够,若是灵感多,还可以在永宁县留宿两日,第二天接着写。 不爱读书的成四收集了两天这些人做的酸诗,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誊抄过后,他将所有的诗拿给县令大人,顺带问道:“大人,您留着这些诗做什么,又卖不出去钱,白浪费了这么多的纸。” 裴杼心痛:“难道在你们眼里,本大人就只能盯着钱?” 成四疑惑:“咦,难道不是吗?” 他们底下人甚至都自觉学着县令大人,一切朝钱看齐,难道他们还学错了? 裴杼哼了一声,继续挑,靠他仅有的文学素养,愣是挑出了几首很是不错的好诗。得知他们尚在城中,裴杼急不可耐地将几个人请到了县衙。 被请过来的人稀里糊涂地坐在县衙的大堂里,对着那位笑的十分灿烂的裴县令,突然开始不安了起来,这位县令要干什么? 裴杼清了清嗓子,开始起调:“不知诸位可听说过扶贫支教?” 第44章 支教 支教么, 顾名思义,便是支援落后地区的教化工作,此处的落后地区特指永宁县。裴杼身为县令, 田赋、地丁、粮米、田功、仓储、教化等必要之事无所不包,全都在他的职责之内。别的事叫他带头去做好说, 但是教书就算了,五经他就只知道个大概,诗词更是不通, 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请这些读书人帮着分担,才是上策。 裴杼慷慨激昂地说了半天, 底下有两位读书人也听得心潮澎湃。 他们也没想过, 原来所谓的支教是这般利于社稷、利于民生。 只是激动过后,他们还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那位叫丁鲤的读书人腼腆地道:“大人,不知这支教能得多少束脩?” 还在滔滔不绝的裴杼忽然被打断, 难得细想了一下措辞:“支教本是善事,是没有束脩的。且永宁县并不富裕, 城外那些百姓都是农户,他们每日为生活所困, 只怕是拿不出钱来。不过,永宁县已经在筹备建造书院了, 等书院建成之后,县衙会给每一位先生统一发放俸禄。” 丁鲤正要问来日俸禄几何,旁边李明博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似是在嘲讽裴杼不自量力:“县城既不富裕,大人还是不要动这念头为好,否则即便将他们扶上正轨也是白费功夫。凡是读书, 处处都得花钱,笔墨纸砚备齐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惶论买书、交友、宴请,哪个不要花钱?穷苦人家还是继续在土里刨食为要,读书这种事,并不适合他们。” 裴杼听着挺不舒服:“如今请你等支教,只是为了教孩子们认识些字,并非要他们每个人都能出口成章,将来都成为读书人。” 李明博依旧姿态高傲:“人这辈子该走什么路,打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该务农的就得务农,奢求其他的出路只会让自己越活越累。县令大人便是好意教他们认字,但给了他们不该有的指望,日后终将酿成苦果。” 这人说话,未免也太功利了,裴杼暗自生气。要不是还想叫其余人留下支教,裴杼早就想让他滚远点了。当然,主要也因为这人诗做得真挺好的,裴杼觉得若是自己用大白话跟他吵,一准会被他嘲笑。 成四倒是想替大人反驳,但他笨嘴拙舌的也想不出什么好话。 恰在此时,刚收了赠春坊账目的沈璎从外头回来,前面的她未曾听到,可这人大放厥词的话,却都落到了沈璎的耳中。 她信步走至堂中,撂下账册,转身反问:“不知这位是……?” 李明博神色不免得意:“家父乃是幽州司马李道隐!” 他之所以能这么有底气,所依仗的不外乎是自己父亲罢了,他父亲的官阶足以在他和这些贫民百姓划出一条天堑鸿沟。 沈璎上下打量了一眼,冷不丁问道:“你没名字?” 裴杼偷笑了一声。 李明博当然听出了沈璎在嘲讽他,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他哪里是没有名字?只是暂时声名不显震慑不了旁人罢了罢了,可他这样的家世、又是这等学识,扬名只是早晚之事! “你不服?”沈璎不紧不慢地反问:“看你这样子,应当是读过几年的圣贤书,我且问你,有教无类四个字,何解?人人皆可以为尧舜,又何解?” 丁鲤瞄了一下李明博,发现这人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古往今来出身贫寒却能扬名立万者,不胜枚举;家世显贵却碌碌无为的,也大有人在,奉劝李公子一句,多记着点圣人教诲,少将自己看得太重。出身不俗本没有错,但出来显摆丢人现眼,便是家教欠缺了。” “你——”李明博脸色涨红,最终却挤出了几个字,“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我不屑与女人争辩!” “自便吧,似你这等品性,我永宁县也不屑于去用。即便只是教孩子们认字,你也是不够格。”沈璎不客气道。 裴杼立马拍手叫好,下回他也要这样挤兑人。 李明博气得想动手,可被裴杼跟成四一吓,立马怂了。他到底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啐了一口后便勃然大怒地离开。 沈璎压根没将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不过从五品官员之子罢了,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看裴杼还没心没肺地傻乐呢,沈璎无奈道:“下回碰到这样的,直接赶出去就是了,不必顾忌那么多。” 自从认识之后,沈璎就发现裴杼脾气是真的好,完全不像是一位县令该有的模样。这样虽然平易近人,但他们总担心裴杼被外人欺负。 裴杼乖乖答了一声。 一直没有机会再开口的丁鲤总算能问上一句了:“大人,来日书院建好之后,先生的俸禄方便告知一声吗?” 他跟李明博不同,他家里是真的不富裕。 丁鲤旁边的徐征也一脸好奇。 裴杼还真没想过,但是这两人问了,他便比照着张如胜的俸禄给了个大概,张如胜大小是个官,俸禄在永宁县可不低。 二人纠结一番,最终都决定留下观望,当然只是暂时留下,若是条件艰苦,他们肯定还是要走的。 但即便如此,裴杼还是欢喜至极,当天便在衙门后头给二人收拾好了住处,依旧好吃好喝地待着,一应开支都给他们包了,还给他们扯了布准备做两身新衣裳。支教是没有束脩,不过裴杼也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一毛不拔,他打算月底看二人表现,比照着衙门的定例给他们备上月俸。若是能撑过两个月,这两位也算是日后书院的元老了。 大概是他最近运气确实好,工匠那边晚上传来消息,说瓷器工艺几经调整之后终于稳了下来,等裴杼拿到成品后赞不绝口,立马叫人送给了文县令跟吴县令。 估摸着没两日,窑场就能正式开工了。 第二天一早,裴杼便让成四下去统计一番永宁县上下适龄孩童有多少。永宁县人口本就不多,即便后来栖族人归顺,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隔壁几个县,能送来读书的,年岁大概也就在六岁到十五之间,太小不好教,太大的话俨然已经是家中的劳动力,多半没空过来学。 等到人员敲定下来后,裴杼对着名录长吁短叹:“怎么这么少?” “这还算多了,百姓们知道这事儿是您提议的,又不收钱,这才都想让孩子过来学几个字,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算到里面去了。可再多也没有了,赠春坊的路刚修完,铁牛先生又领着人过去开荒,那些半大小子也都当成大人使唤了。” 还是人手不够啊,裴杼叹完了还宽慰丁鲤二人:“如今学生虽然不多,但再过两年肯定能渐渐多起来的,你们不要担心。” 只要生活安稳,出生率必会上涨。 丁鲤跟徐征对视一眼,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们哪里是担心人少,分明是担心人多好吧。也不看看他们做先生的才几个人,总共才俩,一千多名孩童,这是要活活累死他们? 一千多人授课,县衙肯定是容纳不下的,没办法,裴杼只能在城门外临时搭建几个讲台棚子,讲台上放着石板,用的笔自然是粉笔,裴杼特意叫人做的,板书、擦写都方便。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就这样被推向了讲台。 支教课刚开,裴杼也没指望孩子们能学成什么样子,勉强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课程什么的也随丁鲤二人的心意,暂时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全看他们发挥。若是教不动了,王师爷跟沈璎还能顶一顶。他虽然不喜欢写繁体字,但是必要时候也可以教一教。至于其他,得等书院建成了之后再做定夺。这次的任务时间充裕,足足有八个月,裴杼并不很着急。 裴杼随心所欲,还安慰他们一开始不用太较真,但却忘了这两位读书人都是执拗的性子。 二人教了一天的书,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今日台下坐着一群小毛孩,高矮胖瘦、男女混杂,看着叫人头疼。更头疼的是,丁鲤二人明显感觉到这群小孩儿没几个是认真学的,年纪大的好歹能克制些,年纪小的整节课都在神游天外,这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个能读书的,真是有辱斯文! 这样根本不行,他们以前读书的时候可不会这般放肆。无规矩不成方圆,第一天授课结束后,徐征便找到了裴杼,询问书院何时建好。 裴杼下意识画饼:“很快的,等永宁县跟其余两个县合作的窑场建好之后,书院便能开建了。书院建好之后,你们便不用在城外授课了。” “可即便建成书院,先生也是不够的。外头私塾先生一个人最多带二十来个学生,咱们却得带好几百,您究竟几时才能将所有的先生找齐?” “快了快了。”裴杼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极力安抚,“最多两个月,肯定能将其他先生都找来。” 裴杼又许诺了诸多好处,才算将这位盛怒之下的小先生安抚住。 没多久,江舟又来找他,问他何时才能组建军队。 裴杼嘴巴一张:“快了快了……” 江舟幽幽地盯着他。 裴杼打了个冷颤,稍微清醒了点,正色道:“我确实已经让王先生写明情况送去州衙了,只是太守大人还有两日才回来,暂且没有答复。不过有件事得先告诉你,永宁县是没有招兵、练兵的权限,百姓们即便被挑中,对外也不能说是练兵,他们仍旧是县衙临时招来的巡逻差役,且人数也有限,最多三百个名额。” “三百个名额够什么?”江舟怒道。 “三百都已经顶破天了,这还是因为永宁县距离燕山太近,能以需要巡察燕山为借口。你先选三百个资历最好的,以精锐的标准来训练。先练这一批,等他们练成了之后,你再去挑些资质不错的百姓偷偷练,动静不要弄得太大,免得被州衙盯上。”不过好在永宁县偏远,州衙耳目有限,只要他们猥琐一点,早晚能练出一支兵,甚至全民皆兵也未尝不可。 裴杼雄心壮志,江舟听来却不爽极了:“给那么点钱还想练精锐。” 裴杼画饼都画习惯了,一会儿不画浑身难受:“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如今衙门的钱有限,只能先花在刀刃上,等他们彻底富裕起来,绝对会满足铁牛先生的一切要求! 江舟能信他才有鬼呢。 又过了两日,槐县跟和县已经定好了开工日子,裴杼亲自带了一群人过去过去干活,顺便挣点工钱。可得快点建好才行,荒地还要接着开垦,答应了徐征的书院得加紧建好,还有答应江舟的精锐兵要练,这一天天的,忙得没完没了了。 永宁县来的人不仅多,到了之后二话不说就闷声干活,动作快得不得了,让其他两个县准备磨洋工的人都默默加紧了速度。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干嘛这么着急,但都是来干活的,人家这么拼,他们也不好闲着。 地基刚打好,裴杼正准备跟文县令说一声,半路上竟然碰到了个熟人。 是上回那位厉害的扫地僧! 他酒刚喝完,想跟人赊点儿,却被酒贩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了,颇有些狼狈。 裴杼心下一动,这位书画乃是一绝,能有这本事,想必学问也不低。待建的书院不仅缺先生,也缺山长。若是这位当真有本事,山长让他做最好不过了;若是不行,留下来当个教书画的先生,也是物超所值!上回江舟等人还不信他碰到了真名士,这回若是能将人带回去小露一手,保证惊艳死他们。 想通之后,裴杼立马扬起笑脸,快步上去。 彼时,刚结束授课的徐征已是忍无可忍,直接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 丁鲤期期艾艾地在后面劝:“你真要走啊……可裴县令不是说了,书院马上就能建好吗?” “这话你也信?”徐征抽空气呼呼地回了一句,“那裴县令明摆着是拿咱们开涮,这苦差事谁愿意做谁做,我是不会在白白浪费时间教那些蠢货了。我今儿见有个学生上课发呆,便罚他站墙角,可你猜他怎么着,他宁愿在哪儿扣墙皮都不愿意听讲!” 想到这里,徐征更坚定了要走的心:“留在这里没钱、没出路,又学不到东西,我反正是不会再留了,你不走?” 丁鲤想到裴县令说的俸禄,还是想再挣扎挣扎,万一裴县令真的没有骗他呢? 第45章 相识 还在干活的赫连不久便发现, 他们县令大人只是出了一趟门,回来后身边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早听闻他们在县内大人钟爱在外头捡人,这回总算是被他碰到过一回了。赫连直勾勾地盯着那醉醺醺的酒蒙子, 心中怀疑县令大人这回是不是看错眼了。 这人,明显跟王师爷他们不是一个路子, 长得也太潦草了。 华观复并没有将众人打量放在心上,他只在意一件事情:“去了永宁县,当真可以一直喝酒?” “是每日都会给你备上酒, 吃喝用度也都一并包了,绝对不会短了你的, 但你也总不能一直喝。”裴杼不由自主地唠叨了起来, 他一向看不惯别人作践身体,健康多重要啊,这可是他上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酒喝多了伤身, 适量即可。况且你也答应了,今后要教孩子们识文断字, 真上课了可不许喝酒,免得带坏了孩子们……” 絮絮叨叨, 没完没了了,华观复赶紧埋头往前头, 企图将裴杼甩在身后。这人真的是个县令吗,为何废话会这么多?若不是为了以后日日都有酒喝,还为了裴杼口中许诺的那份他从未喝过的烈酒, 华观复实在懒得跟他废话。 他在外过惯了散漫的日子,真的不习惯被拘束,奈何, 他就馋一口酒。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7节 留在这里看着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华观复甚至都没有动弹几下,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任凭众人打量。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小声嘀咕自己,华观复就权当是助眠的小调了。 回程之后,他被裴杼带上了车。 赫连忍不住跑到成四那边询问:“怎叫他一个生人同县令大人坐在一块,真没问题么?” “别担心了,这位不是什么坏人。形容虽懒散了些,却是有真材实料的,尤其那一手画技精妙绝伦,着实罕见。咱们赠春坊能一鸣惊人,也有他出的那份力。县令大人如今请他回去,应该就是惦记上他那身好本事,想让孩子们也跟着学一学。” 这模样……真能教的好吗?赫连十分担心孩子们跟着他反而越学越懵。 不多时,成四又想起来一件事:“县令大人还让我跟你说一声,叫你留意族中可有身强力壮、反应灵敏的,衙门准备招一支巡逻队,需得常住在燕山脚下巡查。选上了便是县衙的人,每月能领固定的月俸跟米粮,就跟我们一样,吃喝也不愁,只是比旁人辛苦些。你也知道,燕山那地界不同寻常,翻过燕山就是胡人的领地,不得不防啊。” 赫连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累算什么,只要能替县令大人办事儿,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他火急火燎地追问:“您可知县令大人要招多少?” “总计有三百名额。” 三百并不多,可是但凡选上,这辈子就稳了。 地方上的差役,原本是不受待见的,不比官员和书吏有官方的身份,差役都是衙门自己找的,朝廷并不发放俸禄,由衙门自理。有些地方因为不富裕,甚至都出不了这笔钱,于是做这活儿便跟徭役有点像,属于无偿供官府驱使。但是永宁县不同,一来差事稳定,只要认真做事不违法,衙门不会轻易赶人;二来,自从赠春坊挣钱之后,县衙中各差役的月钱也跟着涨了一轮,如今甚至超过了隔壁的安平县。 总而言之一句话,能叫县令大人重视的差事,必然是好差事。赫连势必要多争一争这名额,甚至他自己都想挤进去! 回去后,赫连召集了几个新选出来的村正,立马将此事布置下去,叮嘱他们各自推选出一些身强体壮的族人:“承蒙县令大人看得起咱们,咱们也得拿出点样子来,这些日子叫那些青壮年白天放勤快些,白天上工,晚上回来多比划拳脚,练一练身手,必要时候也可以向县衙的人请教请教,别到时候反叫县令大人看了笑话。” 通加长老不在,前些日子一直是赫连负责上传下达,积攒了不少声望。栖族众人自从在永宁县住下后,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倒也没空悲伤自己被灭了族。他们也不是不知感恩的,永宁县待他们好,他们自然愿意回馈,不论裴县令想干什么,他们都无条件支持。 这事儿栖族人知道,永宁县百姓当日也从成四等人口中得知了。底下的不少人都在默默使劲儿,谁也不想被人比下去。 裴杼对此颇为自得,永宁县县衙虽然不大,在当地好歹算个热灶。说来说去还是得挣钱,只有钱够用,才能养得好这些百姓。 只是高高兴兴回到县衙的裴杼,却没想到还有个噩耗等着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弄来两个教书先生,还没捂热呢就先丢了一个。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裴杼怎么都想不通,他明明已经应承过那么多,为何徐征还是执意要走,因而追问道:“可知他走多久了?能追得回来吗?” 郑兴成嘲讽:“都跑了还追什么追?好歹是个县令,别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人摆明了瞧不上永宁县。” 其实郑兴成也不懂,他们上下赚钱赚得好好的,裴杼突发奇想又要去教人识字,这明显就是一个赔本买卖。幸好那个徐征走之前,给他的两身衣裳还没有做好,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丁鲤听着尴尬极了,徐征一走,他其实也有一些无地自处。听到郑大人这么说后,更是汗流浃背了。 好在裴杼立马安抚了他:“也罢,他既然有心离开,强留也无用。你在此处安心待着,左右书院即将建好,总能请到新先生。远的不说,单是出门我就碰到了一位愿意来永宁县教书的先生。” 丁鲤忍不住环视一眼,却并未看到生人。 “华先生此刻正在收拾行李,稍后便至。”裴杼也有心给众人正式介绍一番,等华观复整理好屋子后,便趁着晚膳之际将众人都叫出来见一见。 江舟等已听裴杼吹嘘过一轮了,可任凭裴杼吹得再厉害,江舟依旧反应平平。他还是那句话,永宁县这等穷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名士?即便是幽州,也没几个能称得上名士的。 华观复也是无所谓见不见衙门的人,他自从来了幽州便一直独来独往,不屑于经营什么人际关系。之所以愿意露个脸,还是看在酒的份上。 人一到,便被裴杼毫无分寸地拉到了众人跟前,听他兴致勃勃地帮自己引荐:“瞧,这便是我寻来的华老先生,你们日后可要尊重一些,别怠慢了他!” “嗤——凭什么?”江舟不客气地先笑了一声,这才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往上扫过。等定格在那人脸上之时,江舟却忽然怔住,随即身子前倾了几分,仔细辨认。 王绰也微愣。 须臾,王绰端详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杼身上。他从前只觉得裴杼偶尔气运深厚,却没找到他的命真的能这么好,随手一捡,便捡到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这该是何等的运道?他果然没选错人。 岂不知对面的华观复也像是见了鬼一样,若不是见鬼,他怎么能看到死人呢?一个太傅、一个大将军,两个早死在流放途中的狠角色,如今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直到裴杼再次开口介绍,华观复还在云游天外,后来听到了沈璎的名字,华观复才回过神,反复打量了一眼。这位也姓沈,还跟那两人站在一块儿,该不会,是沈将时的女儿吧! 沈璎淡淡的点头微笑,似乎是在回应。 华观复:“……” 更吓人了,他得缓一缓。 旁边的裴杼还在吹嘘华观复的画技有多么出众,顺带忽悠一下丁鲤,让他好好干活,得空了还能跟华先生切磋一下技艺,只要学到一星半点,将来也不用愁了。待以后书院建好,他便是最大的功臣,早晚能桃李满天下。 华观复听得心情复杂,到此时裴杼竟然只想着修建书院,他知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凑齐这几个人,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晚膳过后,王绰果真在屋中等到了华观复。 他难得梳洗了一遍,也摘了酒葫芦,肃然地坐在王绰对面。二人从前打过的交道并不多,但彼此神交已久。一个照面,华观复基本便将事情给猜得差不多了。 “裴县令还不知道你等的身份?” 王绰摇了摇头:“以我们如今的处境,他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可纸总包不住火,你难道要瞒他一辈子?”华观复忍不住质问,更让他着急的是朝廷的人,万一他们的消息被朝廷的耳目得知,对整个永宁县来说都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王绰他们犯的是死罪,齐霆是下决心要灭口的,只是碍于自己的名声,不好直接动手。但华观复不同,他本是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天下,后来最得意的弟子被齐霆给砍了,华观复才愤而致仕,不愿意给朝廷卖命。 王绰是死路一条,华观复的做法在寻常官员眼中,则是自寻死路。 华观复不止自己走,还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并带走,可惜他们舍不得荣华富贵,心甘情愿侍奉昏君。华观复心灰意冷,独自北上。来到幽州本是偶然,不想在此处竟然也能碰到故人。当下,华观复觑着人,试探道:“你如今到底是想过安生日子,还是另有筹谋?” 王绰沉默不语。 华观复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可真敢想!”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事,这几个人胆子也太大了。虽然他也恨齐霆,甚至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华观复绝对不敢动弑君的念头。他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那是一条多么艰难、多么危机重重的路,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况且,华观复不得不提醒:“你已经看错了一回,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他指的是当初的齐霆,数年前,王绰等人也是尽心尽力地将齐霆捧上了皇位,可后来呢?人心易变,古来如此。 王绰却道:“裴大人是不同的。” 华观复只觉得一言难尽,得了,还是这么说不通。旁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他们撞过了,却依旧执迷不悟。 毕竟有不少交情,王绰信得过华老的为人,并不担心他会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反而请求道:“永宁县正是用人之际,我也不求您什么,只盼您能在永宁县多留些时日,助我们大人一臂之力。” 瞧瞧,都“我们大人”了,可见其陷得有多深。王绰可以继续死性不改,但华观复对他的种种筹谋却压根不感兴趣,遂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你也别对我有什么指望,我此生只求做一个闲人罢了。之所以答应来永宁县,无非是图一口酒喝。我早已不是什么国子监祭酒,与官场上的人、文坛上的人也早就一刀两断。你们想用我的人脉来扶持裴县令,趁早歇了这个心吧。” 华观复拒绝得干脆,似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你也别说得太笃定。” 华观复却斩钉截铁地道:“我将话撂在这里,绝无可能!” 王绰听罢也没劝,想着等他多跟裴大人接触接触,说不定自己就变了想法,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永宁县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这事儿除了裴杼几个人在意,余者几乎都不关心。普通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衙门即将招的三百差役一事,没两日,太守大人回了幽州,州衙那边也给了准信——允许裴杼选一支巡逻队,日夜看守燕山,但一应开支州衙不管,需永宁县自理。 得了准信之后,裴杼直接贴出告示,县衙将在三日后选拔差役。 众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江舟更是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势必要选出一支精锐预备役! 刚刚回到幽州的通加长老得知自己族人在永宁县安了家,还连户籍都定下来了,瞬间感觉天都塌了。他们期盼了一路,就等来了这么一个结局?! 赫连那蠢货,让他带领族人选个好地方,他就是这么办事儿的?通加长老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雇了一辆马车,准备前去追责。 他要打断那蠢儿子的腿! 第46章 找茬(一更) 差役比试迫在眉睫, 通加长老坐着车气势汹汹冲过来时,赫连正带着自己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三百族人训练拳脚。 栖族人从前过的并不富裕,体格一般, 并不似胡人那般高大,赫连从中选出的这三百人也着实是费了心思的。赫连也不指望他们都能被县令大人看中, 但凡能选上一半,那都算值了。 他们这儿练得热火朝天,旁边还有不少拍手叫好的, 通加长老过来一看,人都傻了。这是要做什么?都吃饱了撑的? 通加长老猛地推开跟前这些叫好的人, 铁着脸直冲到赫连眼前。 被推搡的众人正要质问是哪个不长眼的, 而后便看到许久不见的通加长老不知何时竟又回来了。众人还没来得及上去问安呢,就见通加长老冲到了他们赫连长老面前一顿怒斥,倒是把要上前的人给唬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长老怎么了? “糊涂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么?” 赫连也被骂得一愣,自从留在永宁县后, 不管是县衙还是族人待他都挺不错的,说实话赫连已经很久没有被这般责怪过了, 即便是被父亲训斥,赫连依旧觉得不大适应, 他低头,解释道:“县衙要招巡逻队,我正组织族人训练。” “一个小小的差役, 至于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吗?成日里正事不干,净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怪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初让你带着族人找个好去处, 合着你就是这么找的?” 众人皆是一静,通加长老话怎么这么冲?赫连哪里做的不到位了? 赫连本来不想顶撞,可父亲言语间对县衙无礼,他便头一回顶撞起了自己的老父亲:“当初您同几位长老一走了之,连一声安排都没有,只留下数千族人无依无靠,左右为难。幽州并不待见我们,甚至都不许我们进城,除了永宁县,我们还能去哪里?” 通加长老好悬没被他气死,这还是他那不善言辞的小儿子吗?他才出门多久,这小子都学会顶嘴了:“他们不让你去,你难道不能想点法子?” 脑子呢?这么多人,竟然都想不出一个法子来,也是够蠢笨的。 “能有什么法子,您告诉我?”赫连也恼了,觉得父亲没有经历过他们的困境,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不让我们去,我们还能破了幽州城门吗?永宁县能收留我们,父亲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他们当初实在是没有了退路,州衙与几个县城对他们避之不及,只有永宁县愿意伸出援手。且他们落户之后,永宁县的人从来没有怠慢过他们,体贴成这样,早已是仁至义尽了。 “逆子!”通加长老见他这么不服管教,正好有了借口直接找棍子抽他。 今日若是不打断他的腿,就算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是个窝囊废! 赫连生生受了两棍。 旁边的族人见状,赶紧抱住了通加长老,又将执拗的赫连给拉到了一边。说实话,长老们能平安回来,大家伙心情也都挺高兴的,但是见他这么胡搅蛮缠,这份喜悦就大打折扣了。 “长老,这事儿是您说得不对。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赫连为了族人每日忙前忙后,人都瘦了好几斤。如今咱们能安安稳稳待在永宁县,赫连出力不小,您可不能错怪了他。” “是啊,其实永宁县待咱们已经够好了,大家也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并没有谁觉得委屈。说实话,就幽州那态度,真要过去了反倒是不如现在。” 通加长老绞尽脑汁也不曾想到,这些人的立场这么不坚定。分明一开始说好了,要不惜一切手段留在幽州。 永宁县不过是个被衙门放弃的县城,它便是再好,又能有幽州强吗?通加长老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众人,“你们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被那裴县令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收买了,今后后悔都没处哭去!” 这话众人可就不愿意听了,对着通加长老也冷淡了许多:“若长老今日过来,只是为了道永宁县与裴大人的不是,就请您先回去吧。裴大人对咱们如何,我们心中有数。” 通加长老一口气被喘上来,使劲儿揉了揉胸口,有数?有个屁的数! 不料事态已经完全不是他能控制得住了,这群人彻底反了。 众人也觉得憋屈,长老先编排了赫连,如今又来说裴大人的是非,他们觉得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去了一趟京城后,竟然也跟州衙那些官员一样,变得面目可憎了。 是被京城的富贵荣华迷了眼吗?怎么回来后便瞧不上他们这些普通人呢。他们求的从来都是安稳的生活罢了,只是长老忘了初心。众人都不想跟通加长老站在一块儿,默默后退了几步。 周边空出了一大圈,通加长老瞬间成了孤家寡人。从前他在族中说一不二,何曾经历过这些? 通加长老沉默良久,心都寒了,这群人怎么分不清好赖?不成,甭管这些人说什么他今日一定要揍死赫连! 正当通加长老拿上棍子后,那边听到消息的裴杼已带人赶到。 安慰了一番众人后,裴杼没错过赫连腿上的几个脚印,转头一看,通加长老不仅踹了人,手上还拎着好大一根棍子,裴杼心里那股无名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8节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赫连是通加长老的孩子,可孩子就不要面子的吗? 裴杼将赫连拦在身后,语气有些冲:“长老,您不在幽州做您的官儿,来永宁县有何贵干呢?” “原来长老做官了,还是州城的官,怪不得瞧不上咱们了。”底下人幽幽地来了一句。 通加长老脸色几经变化,咬牙对着裴杼:“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裴杼也并非是刻意为难一个老人家,只是通加长老今日所作所为有些过了头了,于是继续道:“怎么是挑拨离间呢?我是真心实意的恭喜。听闻几位长老都做了官儿,还都被封在一等一的富贵地方。这京城一趟走得值,陛下到底看重诸位长老,更看重栖族。其实族人住在何处都无所谓,来了梁国便是梁国人,谁都不会区别对待;倒是诸位长老,自此之后便平步青云了。” 众人静默,失望地看着通加长老。明明是喜事,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呢?他们原本也是可以道一句恭喜的。 通加长老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手指着裴杼。 这人,好狠毒的心肠! 裴杼看通加长老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了从郑大人处学来的阴阳怪气劲儿,真心实意劝道:“长老,如今赫连等人落户永宁县已成定局,他们甘愿,永宁县欢迎,就连州衙也乐见其成。三方都欢喜的事儿,您便是不能接受也为时晚矣,何苦要闹得不自在呢?” 通加长老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一时怒极,想过来找个借口将自己儿子打一顿、发泄一通罢了。谁知过来之后儿子没揍成,自己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裴杼又说:“赫连一直都是最敬重您的,族人们也是。” 通加长老闻言却讥笑一声,早已经不信这鬼话了。纵然裴杼服软,可通加仍旧不平得很,觉得自己的族人都被对方蛊.惑了去,背叛感让他愤怒无比:“但愿你们日后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有族人听着实在气不过,躲在人群后面大着胆子抱怨了一句:“便是长老后悔做官,我们都不后悔留在永宁县。” 他们在这儿有房子住、有田种、还有活干,凭自己的一双手养活一家老小,为何会后悔? “好!好得很。”通加长老对这群彻底背弃他的族人已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他那个不孝儿子,他只当是没养过。 通加长老对这群执迷不悟的族人已经无话可说,那就走如他们所愿,走着瞧好了,时间自会证明谁才是最后悔的那一方! 裴杼过来撑腰,通加长老也没能把儿子揍成什么样,只能含恨离开。 上了马车后,通加长老还听到自己那不孝子正因为自己的到来给裴杼赔不是,族人们也七嘴八舌地为他“蛮横不讲理”而描补。可是谁要他们赔不是,谁要他们描补?自己这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只因为说了永宁县和裴杼几句,在族人的眼里就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了。 除了寒心,通加长老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如今的心境。 不过他不着急,这群人早晚都会知道谁才是真心待他们的。 裴杼刚解决了栖族的矛盾,没多久便又被华观复给拉过去讨酒了。 裴杼许诺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他说的烈酒便是蒸馏酒,裴杼在做香露的时候弄出来不少蒸馏设备,后来自己捣鼓玩的时候,顺手弄出了些葡萄烧酒。 他对酒水不感兴趣,平日里喝茶喝水,就是不喜欢喝酒,于是这一坛烧酒便放在书房里没动。如今华观复要,裴杼便给他拿过来了。 只一句裴杼需交代:“这酒虽香,但却烈得很,跟您老从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不一样,一次最多只能喝一小杯。您可得千万记着这一点,最好心里有数。” 华观复闻着酒香已是急不可耐,听到裴杼反复交代,只哼了哼:“我几时心里没数了?只有你最糊涂,是人是鬼分不清,早晚被人给坑死。” 裴杼:“……” 还没醉呢,就开始说胡话了。 华观复说完,直接取过一只碗倒下去,一口闷下。 嘶,好烈的酒!烈酒入喉,整个胸腔都烧起来了,华观复赶紧抚了抚胸口。 裴杼人都木了:“慢点喝,我先去给你找个小杯子!” 说罢转身去取。 华观复感觉有些飘飘然,于是又倒了一杯,拍了一把大腿,精神亢奋地吹嘘起来:“不用,就这么几口酒,难不成还能喝死我?老头子我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江舟比不过我,王绰更不行!想当年我跟人拼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就连那狗皇帝,都还没出生呢。嘿,我早晚弄死那狗,狗皇帝……” “你又要弄死谁?”找来酒盏的裴杼没听清,正问了一句,就发现没了声。 低头一看,人已经醉昏了头,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第47章 疑惑(二更) 方才还吹嘘呢, 转眼就自打脸面。年纪越大,反而越不知道轻重了。裴杼认命地将人背起来,一直送到了华观复的住处。 路上偶遇了丁鲤跟王绰, 二人也过来帮着。华观复看着瘦弱,但醉晕过去之后, 也不是那么容易背的,裴杼废了不小的劲儿才将他平稳放到床上。 “他这样子,真的能教得好学生吗?”丁鲤瞧着床上的人, 眉头紧皱。 裴杼看过来。 丁鲤赶紧解释:“我并不是质疑大人的眼光,只是华老先生的行为太放浪形骸了, 只怕孩子们看到了会不太好。” 那群学生年纪真的都不大, 有些小的才五六岁而已,都还不知世事呢,最容易跟着大人学坏了。丁鲤才没教两天的书,却无时无刻不在操心。 裴杼还没开口, 王绰便解释起来:“不用担心,他之前教过不少学生, 经验是有的。别看他如今动不动喝得醉生梦死,真正开始教书时, 自会换上一副正经模样。其实这老顽童不仅画技卓绝,学问也是了得, 诗赋、经文、策论、律法无所不精,我尚且不及他多矣。丁先生若是有不懂之处只管去问他,若是他不愿意讲, 你便多烦他几次,他最怕旁人追着问。” 丁鲤一张是个脸皮薄的,也没好意思应承, 且心里也对王先生的话半信半疑,实在是这位华先生真不像是那么厉害的人。 反倒是裴杼惊奇起来了:“王先生与华先生也认识吗?” 王绰轻笑:“之前见到过几回,只是不算太熟。” “这倒是巧了,铁牛先生是你的旧相识,如今华老先生也是。”裴杼感慨王绰认识的人还真多,不仅多,还都是厉害的人,难得难得。 裴杼又问:“既是旧相识,王先生可知他的仇家是谁?他方才醉酒嘀咕着要弄死对方呢,名字里似乎有个黄字。” “……”呵,王绰顿住,幽幽地给华观复盖好被子,纠结要不要捂死这不成器的老东西。两杯烈酒下肚就开始说胡说八道,就这点酒量还好意思吹嘘?下回若是在敢胡说八道,保管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碰酒! 等回头时,王绰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这不争气的样子哪有什么仇家?不过是喝了点酒,耍耍酒疯罢了。他喝醉时说的话大人最好一句都不要信,免得被他带到坑里去。” 裴杼却觉得,华先生貌似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他还想验证一番,于是亲自守在华先生床前。两个时辰后,裴杼终于见对方醒了过来,先是递了他一杯水,而后再冷不丁地问:“华先生,刚才听你说要找谁寻仇,你有一个姓黄的仇人啊?其实冤家易解不易结,你要是真有想不通的只管跟我说,我来帮你说和。” 华观复瞳孔一缩,握着杯子的手都渗出了汗,绕是如此,他却愣是摆出一张毫不在意的脸:“谁不让我喝酒,便是我的仇人,天皇老子来了也是一样的!” 说完横了裴杼一眼:“你要是不让我喝酒,那你也是我的仇人。” 裴杼“啧”了一声,果然还是得听王先生的,他说得对,华先生就是个不靠谱的,信他还不如信鬼。 等到裴杼离开后,华观复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没想过那几口酒这么厉害,平日里喝再多也不会断片,今日不仅醉倒了,还把自己的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幸好裴杼没听得太明白,否则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 而另一边,一日之内往返永宁县与幽州的通加长老也要了老命,晚上回来时幽州城门已经关了,他在外将就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回了州衙。 一时听到刘太守跟杜大人在商议要送多少粮食去永宁县,通加长老一时气不过,打断道:“大人何必记挂着那些没良心的人?便是给他们再多的粮食,他们也不知道感恩。” 刘太守满脸的诧异,这可不像是通加长老能说出来的话。 他与杜良川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有了数,这是去了一趟永宁县,受刺激又跑回来了?裴杼那厮气他们的时候,他们二人只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如今气了别人,在一旁看戏倒是还不错。这通加长老总惦记着将族人弄来幽州打秋风,刘杜二人都不喜欢他,却又不好说得太过,眼下总算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也是活该。 刘太守只说:“是否感恩本太守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感念陛下恩德。这些粮食毕竟是陛下赐的,若是不送过去,来日追究起来,岂不是说州衙贪墨了这笔栖族的恩赏?本官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通加长老感慨万千:“大人实在清廉。” 后头站桩的赵炳文憋不住想笑,清廉?他们州衙还有清廉的人?这通加长老看着资历深厚,说话也老气横秋,怎么眼界反而跟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天真得有些可怕了。他能做官,本是因为他身后站着八千的栖族人,如今当了官反而自断臂膀,主动与族人疏远,日后还有什么底牌在州衙立足? 就这蠢样,甚至还不如当初的他,今后估计要在州衙跌个大跟头。不过,谁让他非得对幽州念念不忘呢,还真以为州衙是什么好地方来着? 两日后,永宁县的差役选拔正式开始。 如此隆重的日子,众人还不忘先去窑场将活儿给干了。 原本永宁县出来的人干活就挺卖力,其他两县的人为了不被他们比下去,都是卯足了劲追赶。平日里还能追一追,今日实在是追不下去了。 槐县的工人们累了半天,腰都直不起来,抬头一看隔壁县城的人干活干得那叫一个风风火火,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累一样。 “要命,他们就不能停一停吗,明明可以磨一磨洋工多拿几日工钱,何必这么拼死拼活呢?” 身边有人道:“我适才打听过,说是永宁县今儿有县衙筛选差役的比试,动静闹得挺大。裴大人体恤他们,特意将时间定在傍晚,他们这是怕赶不及,所以才越发卖力。” 众人扶额,不过是选个差役罢了,还用得着比试?永宁县真是处处都与人不同。 “快别说话了,县衙来人了!” 众人闻言,再不敢耽搁,继续埋头干活。 即便他们已经够卖力了,可是在永宁县的比较之下,仍旧差得太多。特意过来监工的文县令见状,却是怎么都想不通。都是拿着一样的工钱、吃着一样的饭,怎么两者之间差距这么大?永宁县人那股子精气神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一天的工钱到手之后,众人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城。热闹要看,但是钱也得赚,两边都不能耽误。 所幸他们没有错过县衙的比试。 比试的地方仍在城外,因为时间短,可比的项目也简单,一个是拳脚功夫,一个是力气,另一个便是射箭的准头了。 拳脚功夫是互相比划,点到即止,成四等人在旁盯着,绝不许有人故意伤人。至于力气跟射箭的准头,那其实都是天生的,好与不好,一看便知。 但即便只是比这几样,也叫围观众人大饱眼福。这年头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县城里头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丁鲤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活动,他作为一个文人,只是凑在后面瞧着。不仅看场上的人,也看底下的百姓。来了这么些日子,丁鲤虽然觉得那些孩子们很难教,但对永宁县的氛围却极喜欢。这里的人都很有意思,或是平和,或是稳重,或是激扬向上,走在路上很难碰到什么愁眉苦脸的人,真的难以想象,这是曾经那个穷得叮当响,随时都会被胡人侵袭的永宁县。 回头时,发现华先生也看得目不转睛,丁鲤凑过去,指着赫连:“先生觉得他能入选吗?” 华观复收回了眼神,若无其事道:“我管他入不入选呢,我又不想看。” 丁鲤忍俊不禁。 华先生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等见到有人能将两百斤的石墩子提起来时,底下还有人闹着说自己也可以,非要过来一试。两百斤的石墩子他们没提过,可是两百斤的麦子他们背过呀,想来也是一样的。 结果一试一个不吱声。 背跟提,貌似差距真的挺大的,人家能提得动就是厉害,不服真不行。 江舟默默点头,将这个力气大的名字勾下,这就算是留用了。三百个人肯定是不够的,想要造反得三万、甚至十三万才行,不过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也无妨,这三百人他优中选优,也选出了不少好苗子。稍次一等的,等日后偷偷练也行。 江舟甚至已经期待来日如何操练他们了。 这回选人,裴杼一点没掺合,都是江舟在选。毕竟这群人之后也得江舟来带,他才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裴杼充分尊重江舟的意思,他想选谁便选谁。 正热闹着呢,郑兴成忽然急匆匆赶过来,有些嫌弃地道:“那边有人来了。” “谁?” 郑兴成阴测测道:“那挨千刀的刘太守。” 裴杼刚抬手让人停下,果真见刘岱已经近在眼前了。 王绰三人避之不及,竟直接跟刘太守打了一个照面。 刘太守也恍惚了一下,这几个人,怎么有点熟悉呢,貌似在哪儿见过。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39节 第48章 共识 一晃神的功夫, 裴杼已经走上前了,虽然他跟郑兴成一样,都不大喜欢这个只会做表面功夫的刘太守, 但奈何人家官位比他们高,碰到了总是得打声招呼的。哪怕他们心不甘情不愿, 还是得扮出迎合的笑脸。 刘太守的思绪就这么被裴杼给打断了。 他也只是觉得这几个人面熟罢了,并没有真记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眼熟之人何其多?既然没有太深的印象,说明这些人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 还是眼前的裴杼最叫刘岱耿耿于怀。 王绰恍若无事地收回了目光,低下头, 随江舟等人隐去在人群中。 刘岱在幽州地位显赫, 可在朝中却不算什么,只有一回宫宴地方官员来得齐,刘岱应该也在其中。不过因为当时来的皇亲国戚太多,后面的诸位太守压根没有机会上前觐见, 自然也看不太清王绰跟江舟等人。 但即便如此,也够让王绰提心吊胆的了。 那边刘岱同裴杼寒暄一阵后才道明了来意:“陛下赏赐了栖族人一批粮食, 本官想着此事耽误不得,便赶紧亲自送过来了。” 原来是送东西的, 那确实是该来! 裴杼笑意加深,欢迎之情溢于言表, 亲昵道:“难为太守大人费心,竟亲自送过来了。” 后头的郑兴成也给了个好脸色:“太守大人路途辛苦,不若先去县衙喝口茶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 仿佛多欢迎他似的,可刘太守知道,若不是他这回带了粮食过来, 这两人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量他不知道? 只是刘太守愿意走这一趟,也并不是为了裴杼二人的感谢。让人将粮食运进城后,刘岱才有心思打量了一下这群栖族人,不久他便发现,这些人的面貌跟当初刚至幽州时大有不同。刚来那会儿,尽管有通加长老等人在前面撑着,但这八千族人依旧谨小慎微,不敢抬头视人,行事作风也都叫人看不上。如今在永宁县待了一段时日,反而精神十足。怪不得通加那个老东西在衙门咒骂了一日,原来是发现没了他之后,族人日子愈发好过了。 刘岱叫来如今主事的赫连上前交代了两句话,将陛下对他们的关切之情带到,勉励他们在永宁县好好生活,来日若是能在梁国安居乐业,子孙绵延,也不枉陛下待他们的一片恩情。又殷殷嘱咐赫连等人,若有不足的,也只管让他们裴县令转告州衙,该尽力时,幽州上下自会竭尽全力! 赫连听着五味杂陈,若当真竭尽全力,当初又怎么会将他们拦在永宁县呢? 裴杼早知道刘岱喜欢说好听的话,只要他想,甭管有多深的成见,也能表现得十足亲热的。 一时间,倒还真有几个汉话不错的栖族人觉得刘太守貌似待他们不错,不过更多的人懒得听这长篇大论,只觉得刘太守耽误了他们看比试。 这人来了之后,县衙的比试都停下来了,还叽里咕噜说了这么一大堆,着实没几个人喜欢听。其实粮食送到了就行,人完全可以走。 刘太守没准备走,如今天色已晚,来时他便准备在永宁县对付一宿。刘岱这人好名声,虽然不准备让栖族人进幽州,但却希望这些栖族人能记住他的好。得知这群人正在比试,刘太守还特意留下来同县衙的人一道观赛。刘太守坐在主位上,笑着让大家不要拘束,方才怎么比的,如今还是怎么来。 可自他坐下之后,场中的气氛便凝沉了下来。 刘太守仿佛看不见各种差别一样,依旧含笑着让人继续。 裴杼被他笑得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好在比试已经接近尾声了,倒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裴杼赶紧让成四安排下去,迅速比完即可。 刘岱这厮在他旁边坐着,颇有存在感,但凡看到个稍微厉害些的,都要品评一番,什么“永宁县人才济济”,什么“栖族人果然身强力壮”云云…… 裴杼听着腻歪,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亏刘大人也说得出来。 刘岱没来的时候,大伙看的都挺尽兴,如今他时不时来一句,众人忽然觉得这难得的比试好像也没有什么看头了。 裴杼也发现铁牛先生似乎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比试本是为了铁牛先生练兵准备的,最不能离开的便是他了。可裴杼什么都没说,甚至在成四准备问对方踪迹时,微微摇了摇头,止住了成四的询问。 他从不追究铁牛先生他们的过往,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点秘密呢?他自己便不是寻常人,两辈子的经历说出来都能吓得死人。铁牛先生应当也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故事,但只要他们一心向善、能够帮助自己扶贫、也愿意对永宁县百姓尽心尽力,那他就是个好人,裴杼不会细究以往。 他们不愿意露面,自然有他们的考量。 倒是刘岱好奇地问了一句:“方才见你身边还站着一个大块头,体格健硕,一眼便瞧见了他,如今怎么不见了?” “您说的是铁牛先生吧,他今天忙了一天,我叫他回去先歇着了。” 刘岱听到“铁牛”二字,瞬间觉得那孔武的汉子也不过如此了。取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名字,这辈子是与发迹无缘了。 比试结果定下之后,裴杼当场就宣布了结果。 众人也是从头看到尾的,知道县衙选出来的人确实能力出众,落选的人虽然输了,但也心服口服。虽然这回失利了,听裴大人的意思是还有下一回,大不了日后他们勤加练习,有朝一日总能挤进县衙。 这摊子事刚了结,刘岱便被裴杼带着回到县衙。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被选中的三百号人,这些人如今正被成四带着,交代衙门的规矩以及明日在何处操练。 那架势,跟练兵一样。 说起练兵,刘岱又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裴杼,这厮已经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对边境的几州一向不放心,自己百般讨好,终究成不了陛下的心腹。如今裴杼又崭露头角,难保陛下日后不会扶持裴杼与自己打擂台。他在幽州说一不二,若是再来一个人同他分权,刘岱如何能甘心?在听闻裴杼狮子大开口要招三百差役时,刘岱便觉得古怪,于是趁着送粮食的借口亲自过来查证一番。如今瞧着,裴杼必然是有贼心的。 刘岱当然没想过裴杼要造反,他只是觉得裴杼在一点一点扩充自己的势力,先是收服了安平县的张县令,再是同文县令、吴县令二人交好,如今又借口比试培植亲信,若非图谋他的太守之位,又怎会下这样大的一盘棋? 再有便是这八千的栖族人,还有原本就对裴杼死心塌地的永宁县百姓。这些人若是跟通加一样都是个窝囊废那倒无妨,关键他如今瞧着,这些人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亲眼见到裴杼有多得民心后,刘太守哪里还能坐得住? 裴杼这厮,不得不除。 殊不知后面的张如胜也正在同他们郑大人咬耳朵:“您说那狗太守总是盯着裴大人干什么,不会是想提拔裴大人吧?” “胡说八道些什么?”郑兴成白了他一眼,他跟裴杼闹过州衙这么多回若这么着刘太守还愿意提拔裴杼,那得多贱啊? 刘岱住进了县衙,裴杼晚上也没有特意准备什么晚膳,要是粮食还在州衙,裴杼当然要热情款待;可如今粮食留在县衙,那刘太守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至于郑兴成,他更是懒得讨好这群人,直接撂开手不管,于是晚膳只是比照平时多添了两样菜罢了。 永宁县就这样子,物产不丰,县衙又穷,哪里像州衙那么阔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刘岱对着这菜色也是余怒未消。 他好歹刚送了粮食过来,裴杼这些人竟然这么怠慢他,从前有求于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眼下粮食到手,连装都不装了。 一顿晚膳刘岱都没什么胃口,匆忙用过之后便回屋歇息了。 赵炳文作为陪同,正好住在刘岱边上的屋子。他其实十分不愿意过来,这里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尤其今日他还是跟着刘太守一起来的,要是刘太守知道他当时在牢里面招了些什么,只怕头一个要弄死他。因担心永宁县那几个人口无遮拦直接乱说,赵炳文今儿他甚至都没敢多说一句话,自始至终都低眉顺目,生怕再被人盯上。 所幸这些人是真的已经放过他了,老天开恩,菩萨保佑,列祖列宗在上,这阵子的香真的没有白烧。 先猥琐一日,不要让这里的人盯上他,等回到州衙之后他便彻底自由了。 一墙之隔,刘岱翻开书却迟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裴杼的动作太快了。若是再不动手,只怕幽州的几个县都要被他笼络完了。如今棘手的是,他在永宁县、尤其是在裴杼跟前并没有耳目。若是郑兴成没疯,倒是可以利用一二,可郑兴成如今已经变成了疯狗,刘岱怎敢用他? 至于黄参军等人,未必愿意过来。 要说最合适的……刘岱看上了隔壁已经熄了灯的屋子。比合适,再没有人比赵炳文更合适了。赵炳文跟着他已经好些年了,且对永宁县亦十分厌恶,不必担心会被裴杼蛊.惑了去。 刘岱准备找个机会同赵炳文好好推心置腹一番。只要他能留下,他自有手段让裴杼无声无息地消失。 后院的王绰住处也点上了一支蜡烛。 江舟再看不惯王绰,此刻也得耐着性子跑来他的房中商议。 沈璎也在此,还有被无情揪过来的华观复。天知道华观复有多排斥掺合这些事,他是无辜的,最多骂了狗皇帝几句而已,也不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可这些人哪个身上不是带着要命的官司?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这几个在密谋什么。 华观复埋着头,抱着酒葫芦一言不发,自欺欺人地当自己不知道。 江舟一手将人压住,一面烦躁地咒骂了两句:“那什么狗屁太守留不得了,他今日虽然没有认出我等,可难保日后不会想起。为防万一,还是直接灭口得好,不如我扮做山匪,直接一不做二不休——”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眼中凶光一闪。 华观复捂住了耳朵,躲着他们坐到了旁边的床上。 王绰嫌江舟太浮躁:“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你让我如何冷静?万一他跟上面告密,咱们都得死!”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况且大仇未报,绝不能这么憋屈地丢了性命。 沈璎却摇了摇头:“刘岱惜命得很,但凡出门身边跟着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若要将这些人都一网打尽且还不留下蛛丝马迹,实在是难。一旦被人发现,早晚也会查到咱们头上来,闹大了一样会暴露身份。” “那就用.毒吧。”王绰直接定下。 趁着刘岱没有想起他们,先下毒让他失了神智,至于接下来的要如何拉对方下马,王绰早就有了成算。事实上,在今日刘岱对着他们几人失神之际,王绰便已经算好了要如何弄垮对方了。 江舟冷笑:“我灭口会被发现,难不成你用.毒就不被发现了?哪有那么厉害的毒?还能无色无味叫人查不出来?” 江舟觉得王绰就是在痴人说梦。 王绰懒得跟这个脑子不灵光的人说话。到如今还不知道衙门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哪天被人毒.死了都不冤。 沈璎进县衙的时间虽短,却也是看出了点苗头的。见王绰这胜券在握的模样,便知道这毒对方是真弄的出来,可另有一件麻烦事,她问:“便是东西在手,又要如何给刘岱用上呢?我们在州衙并无人手,勉强要算也就只有一个通加长老,可惜那位已经跟永宁县势同水火了,多半不会为咱们做事的。” 烛火摇曳,圆桌前的三人对立而坐,幽深的眸光随着烛火跳动,或明或暗。须臾,王绰微微一笑:“前面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手吗?” 沈璎略一思索,豁然开朗。 赵炳文,倒是忘了他了。 第49章 做局 半夜睡醒, 总觉得外头风大,吹得脑袋凉飕飕,像是被鬼摸了一般。 赵炳文翻个身正准备抹黑去关窗, 结果这一睁眼,差点被活活吓死!他床边竟多了一个人!赵炳文下意识地想要求救, 一嗓子还没嗷出来,就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下场的。”江舟松开了人, 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脸。 这还不如被鬼摸了! 赵炳文忐忑地点了点头,瞥见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王绰后, 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还没忘记自己上回受到的折磨都是因为谁。熬鹰的法子就是这家伙提出来的,哪怕江舟长得人高马大,可是到底不及王绰吓人。越是瞧着光风霁月的人,内心越是阴暗下作! 看到王绰后, 赵炳文的那点小心思便散了,乖乖坐在床上, 弱声弱气地道:“二位夜半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自是有好事找你。”王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丢到了赵炳文手上。 赵炳文面露疑惑。 “想办法将这东西放在刘太守的饮食中,事成之后, 记你首功。” 什么玩意儿?赵炳文吓得直哆嗦,上下两排牙齿对着打架,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这个瓶子, 好半天才崩溃道:“你疯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不了脑袋,此毒无色无味,更不会毒死人, 只是会让人暴躁易怒了点,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察觉不出来。给刘岱下点药,省得他挖空心思尽想着折腾我们裴大人了。”王绰知道赵炳文还不信,半真半假地解释了几句,“刘岱此人,心胸狭隘,不能容忍,他早对我们裴大人心存不满,如今更有针对之意,你身为他的心腹,岂会不知?” 赵炳文当然知道,要说刘太守之前对裴杼只是不喜欢的话,那么进京一趟后,就成了警惕。虽然赵炳文也想不通,凭裴杼那点微末身份,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堂堂幽州太守警惕的?可事情就是如此。 太守糊涂啊,对人不满好歹也悄悄得来,怎叫裴杼身边这些杀神们给察觉到了呢?如今更是连累了他,说实话,赵炳文是不想干这个事的。即便对方再三保证不会害了刘太守的命,可是万一呢?万一刘太守要是因此一命呜呼,他便是罪魁祸首,真查到了就完了。 王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别忘了你在牢中都招过什么。” 赵炳文神色微僵。 他当然没忘,这辈子都忘不了。赵炳文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当初在牢里两天下来他就受不住了,为了能睡觉,什么都招了,被问话的时候都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抖出了不少刘太守的把柄。 “你说,若是将这些事散布出去,刘太守会怀疑到谁的头上?”王绰笑吟吟地问。 赵炳文抖得更厉害了。衙门里知道刘太守不太干净的人不少,但是知道得这么清楚的,着实不多。且他又恰好在永宁县大牢里面待过,之前黄参军还试探过他可曾交代过什么,黄参军是为自己问的吗?当然不是,他定是为了刘太守问的。一旦这些事被捅破,他便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永宁县这群人真是阴险至极,当初拷问他多半就是为了今日!偏偏他还不敢反抗!赵炳文怒目而视。 江舟一个巴掌糊到他的脑门上:“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赵炳文被揍得嘴巴一歪,再抬头时,眼神又一次清澈了起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0节 王绰将瓶子放在赵炳文手里,替他握紧了:“三日之内若不能成事,刘太守的丑事将人尽皆知,你往后的安生日子,可全攥在自己手里。” 赵炳文为了暂时脱身,只能假意应承。 “笼络”了一番赵炳文后,王绰便带着江舟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出来后江舟还怪别扭,他既不愿意跟王绰废话,又实在好奇那瓶药究竟从何处寻来。倘若王绰还有这东西的话,来日下到他身上他岂不是栽了吗? 可江舟还没说服自己主动跟王绰问话呢,王绰便已经抬脚离开,很快便将江舟甩到背后。 为了拿这瓶药,王绰想了好些理由,可真正见到魏平后,王绰只说了一句“我准备扶持裴大人上位”。魏平听罢默默良久,随即起身,从家中柜子里翻出了一瓶药,递给了王绰。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来,也确实是魏平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想扶持裴杼上位?真正不想的,恐怕也只有一无所知的裴大人了。 至于赵炳文会不会将他们供出来,王绰并不担心,供出来后他也自身难保,赵炳文不敢犯险,就像当初的郑兴成一样。 这一晚,几位搞事的人都没时间睡个整觉,被迫参与其中的华观复也骂骂咧咧地辗转反侧,而原本可以一夜酣眠的赵炳文,到了下半夜则彻底失眠了。 第二日起床后,赵炳文看向床头的小瓶子,绝望地发现昨晚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他烦躁地揪扯着头发,宛若困兽一样。 赵炳文自然不想事情暴露,被刘太守清算;但若是给刘太守用药,他又不大敢动手,况且他跟着刘太守这么多年,感情自是不必说,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狼心狗肺之事呢? 看不到出路,赵炳文仍旧将这瓶药给塞到袖子里了。出来吃饭时,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裴杼。赵炳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这个人,自己根本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人真是个祸害,他若是没来永宁县该有多好? 裴杼被瞪了一眼还觉得莫名其妙呢,拉过魏平不满地道:“这赵炳文起床气还真不小。我又没得罪他,他竟然瞪我。早知道就不该放他回去的,该将他留在县衙,好好吓唬吓唬他。” 魏平想到昨晚给出去的东西,道:“还是让他留在刘岱身边吧,留在州衙更有用。” 裴杼嘀咕:“这人就会唧唧歪歪,能有什么大用处啊?” 收拾好的刘岱正欲回程,却听到几个永宁县差役提到了新建的窑场,更说到了一尊紫色的宝瓶,道其工艺精湛、世所罕见,如今就放在他们大人的书房中,来日若是拿出去买,定能价值千金。 “卖不卖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东西稀罕,若是做礼送给朝廷那些大员,好歹能给县令大人记一功啊。” “还送给朝廷大员呢,你怎么不说直接呈给陛下,让陛下给咱们县令记一功?” “陛下日理万机,只怕记不住咱们县令,送了也白送。” 几个人说说笑笑,并排而去,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对着谁的屋子大言不惭地议论这些。 刘岱当即决定,暂缓回程。 早膳过后,裴杼本以为能顺利送走刘太守,不想这人竟没完没了,改口又让裴杼带他去窑场。场面话说得依旧好听,什么三县合作建设窑场,州衙虽然没有帮忙但却一直关注着,如今窑场即将落地,怎么都得去看一眼,瞧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刘岱都开了尊口,裴杼也拒绝不得。他命人备好车架,即刻出发,又让人率先骑马赶去通知两位县令,让他们早做准备。 马车离开县衙,魏平则站在边上看了许久。 半晌,王绰也过来了。 魏平迟疑道:“那刘岱真的会入局吗?” “会,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刘岱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端方持重、胸怀宽广,相反,此人极为重权、重利。这一点,从当初赵炳文的证词中便能够证实。 王绰又问魏平在东胡可有熟人,魏平摇了摇头:“若是郑兴成没走,师爷大可以问一问他,郑兴成在东胡那边倒是颇有人脉。” 可惜郑兴成刚刚才跟着裴大人出发了。 槐县与和县当初为了争窑场选址可谓大打出手,最后窑场定在两县交界的郊外,虽然偏僻了点,但考虑到窑场建起来多少会对水源有影响,选在郊外是应当的。 等裴杼抵达时,二位县令已经等候多时了。 时辰尚早,不过窑场早已开工,三县的工人正在忙前忙后。亏了他们这些日子干活卖力,窑场已经初具雏形了。 刘岱在路上听裴杼吹嘘了两句,说着此处建成之后将会是北方最大的窑场,他当时并未相信,眼下实地一看,裴杼貌似真的没有说谎。 文、吴二人也配合默契地给窑场说尽好话,尽管不指望能得到州衙的支持,可日后若能打通幽州的市场,不也能多挣一笔吗? 他们为了日后的利益一派和气,可刘岱眼里看到的却是这三县已经为着这个窑厂紧密结合起来,甚至有以裴杼为尊的架势。 裴杼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人脉扩充至此,刘岱每每想到这一点,都如鲠在喉。 那打断了二人的话,问道:“你们口中所说的瓷器可有现成的,拿与我瞧一瞧。” 文县令不疑有他,赶紧让人呈上。 这只瓶子可是他爱不释手的宝贝,不过若是能得太守大人喜欢,再带回去叫州衙的人也跟着鉴赏,那也算是值了。 瓷器入手,刘岱便惊艳不已,也不知此瓶是用什么技法烧制而成,釉层坚硬,乌亮泛紫,色泽如梦如幻,当真如茄皮一般。工艺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颜色罕见,或者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东西若是送去京城,必会被人追捧,奉若珍宝。 甚至还会入陛下的眼。 文县令期待地问了一句:“大人觉得此物如何?” 刘岱不住地摩挲着宝瓶,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精光:“极好。” 裴杼诧异地看向刘岱,他怎么觉得刘岱不只是在说这个瓶子呢? 刘岱已略过裴杼,看向文县令跟吴县令:“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瓷器,连州衙都没有的东西你们却弄出来了,你们这窑场还真是不同凡响。你们二人也是个有福气的,都快将州衙一群人给比下去了。” 文县令嘴角的笑意忽然淡了下来。 刘大人的话听在耳中怎么就那么不对劲,难道是他想多了? 吴县令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妥,再后来二人说话明显谨慎了许多,不过违和感仍然尚在,尤其是看到刘太守围着窑厂走了一圈,越看越满意时,更觉慌乱。 等将这位太守大人送走之后,已近中午。 裴杼想直接走人,却被文县令给拦了下来:“你说太守大人今日弄这一出,究竟意欲何为?” 郑兴成在后面噗嗤笑了一声:“人家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何必再来问呢?刘太守摆明是看中了窑场,想让你们拱手相让。” 这种连吃带拿的事情,郑兴成从前做的多了。说句粗的,刘岱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都不是这么好人,在他们跟前装什么相呢? 吴县令神色紧张,下意识道:“不可能!” 郑兴成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是与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郑兴成转头就将裴杼给拉走了,这个点还没吃饭,他都快要饿死了。至于刘太守,他如果想分利就跟另外两个县分好了,反正永宁县这一份,谁也动不了。 被留下的两个县令对视了一眼,心中不安尤甚。如今只盼着郑兴成又在胡言乱语,否则…… “我可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文县令呢喃。 回州衙的车队中,赵炳文与刘岱同坐一辆车。他这样的身份很少能同太守大人共乘,突然被叫上来,赵炳文心中十分感动。 他刚刚还在纠结要不要对太守大人下药,结果太守大人竟然如此器重他,真叫人惭愧。 刘岱也是端详了一会儿,问过赵炳文家中情况,频频施恩,等赵炳文对他感恩戴德时,忽然话锋一转:“你可愿再替我走一遭永宁县?” 赵炳文一懵,“大人有什么东西落在县衙了吗?” 刘岱摇头:“是让你常驻在永宁县,为我监视裴杼。” 赵炳文闭口不语,一颗心猛地下沉。 太守大人难道不知永宁县那群人已容不下他了?当初若不是州衙的人来救,他甚至都出不去大牢。已经有了这样的仇,太守竟然还想要他去送死? 刘岱握着赵炳文的手:“裴杼所图不小,又极善于蛊惑人心,若是派旁人去只怕是有来无回了,反倒失了个人手。可你不同,你心性坚定,又是我的心腹,更对永宁县的一切事宜了如指掌。除了你,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放心,只要你替我跑这一趟,你的家人我自会叫人照顾。” 赵炳文紧张的嗓子仿佛哑了一样,太守大人想说什么? “你家中幼子不过三岁,长子如今才九岁,母亲年事已高,正需颐养天年,总要为了他们的将来考量,你说是不是?”刘岱依旧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人不能只顾着自己,还有家人呐。” 赵炳文听着这满是威胁的话,低下头,神色莫名。 为什么非要逼他呢? 他原本是不想这么做的。 第50章 人脉 翌日午后, 幽州来的马车再次停在永宁县县衙外。 守门的小吏伸头一看,很是复杂地迎上前,满心纳闷这两位怎么又来了, 真是没完没了。尽管心中腹诽,但表面还得笑脸相迎:“诸位大人可是来找县令大人的?可是不巧了, 县令大人这会儿不在,您先进内喝口茶,小的这就叫人去找大人回来。” 黄参军点了点头, 自顾自地迈进县衙门槛。回头见赵炳文还没有动作,不由得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此处你不是最熟悉的吗?” 赵炳文沉默半晌, 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上去了。 黄参军知道他不愿意来,路上也劝了他许久,可这家伙是个脑子转不过来弯的,来都来了, 还要摆脸色,叫永宁县的人瞧见了会怎么想? 等下人上了茶水, 黄参军便叫他们都退下来,这也是他最后劝赵炳文了, 若还是想不通,那只能说明这家伙不堪大用:“你跟着刘太守的日子最久, 也最得太守器重,这回为了补偿你,太守大人将你家长子都接到府上, 陪他家小公子读书,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亏得你这模样也只有我瞧见过,若是当初在太守大人面前露出来, 只怕要惹得太守大人动怒了。” 赵炳文讽刺一笑,什么陪读?不过是人质罢了,将他儿子扣在自己府上,才能要挟他继续监守裴杼。他是跟着刘岱时间最久,可是跟了这么久也没见刘岱提拔过他,相反还一直让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倘若这样算器重,整个幽州衙门里就没有不受重视的人。 “事已至此,你既然答应了太守大人过来,就得将事情给办好。”黄参军警告道。 赵炳文也没有郁闷多久,反正他早就知道太守大人是什么人,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在刘岱眼里是个可有可无、随时都能利用的角色罢了,他随即表态道:“我知道,烦请您带句话给太守大人,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绝对会替他看好永宁县,请他不必担心。” “你能有这番觉悟,也算太守大人没有看错你。”黄参军见他终于想通,总算是满意了点儿。 裴杼这会儿正带着衙门的人围观江舟训练。 三百人被选上来后,便被江舟迅速收编了,昨儿便迫不及待地领着他们操练了一整日。为了尽快练成这支兵,江舟甚至划出一片地方扎了个临时军营,一切比照之前他领兵作战的规矩。 原先在永宁县被练过的人多少知道江舟的本性,也知道他下手之残忍,心中早有准备,但是赫连等栖族人却是头一回遭受这种重创。仅昨天一天,他们便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今天早上还没睡饱,又被号角声给吹醒,被迫打起精神前去训练。尽管这里并没短了他们吃喝,可这样的强度,谁吃得消啊? 裴杼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不少人已经垂头丧气,甚至有气无力了。他虽然猜到铁牛先生的行事作风,可这些人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惨上几分。裴杼暗示地瞅了瞅江舟,这回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啊? 要不……轻点儿? 江舟直接无视,转过了身,匪气十足地对着手下的三百人道:“你们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乃是永宁县的精锐,既是精锐,就得给我挺起胸膛,有个精锐的样子!整日垂头丧气的,裴大人还如何指望你们为衙门效力?百姓还如何指望你们保家卫国?” 这也就是裴杼心软,否则江舟下手还得再重些,更不会闲着没事还跟他们解释这么多。 赫连等一众人被问得羞愧不已,这话不无道理,只是他们有一点想不通:“我等被选上来,不是只当巡逻队吗?” “是巡逻队不假,可你们难不成以为,谁都能进巡逻队?你们的敌人是胡人,胡人向来嗜杀成性,残暴不仁,我若是对你们心慈手软,来日你等碰上胡人岂能保住小命?衙门正是有此考量,才会让我对你们严加训练,你们不信可以问裴大人。” 众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只好看向裴杼。 裴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练兵当然是为了抵御胡人,虽没指望能将胡人赶跑,但只要能帮着守城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舟再三表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手下的兵着想。不练好拳脚棍棒以及马上功夫,将来如何能一击制敌?至于敌后侦察、窃取情报、袭扰破坏、刺杀敌军这些,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教,他早晚能将这三百人练成奇兵。但这种心思,眼下当然不能全部暴露,否则别说这些人会怀疑,就连裴杼也不敢再用他。 裴杼为人虽然不错,可就是胆子太小,至今想的都是抵御胡人,而不是一鼓作气直接歼灭东胡。 不想吞并他国、扩充领土的县令不是好皇帝。在裴杼没有转变观念之前,江舟死守底线,绝不摊牌。 训练结束后,裴杼赶紧让人将炖好的肉汤给提了上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1节 众人忙不迭地排队领伙食,今儿的饭菜可比昨天好多了。 此处虽然带了伙夫,但是大锅饭伙食一般,这三百壮丁训练了一日,裴杼怕他们吃得不好饿瘦了,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兵啊,于是交代秦阿明:“打明日起,将他们的伙食费都涨一涨,每日都得有荤腥,否则这训练量只怕他们吃不消。” 秦阿明在纸上记下,道:“行,我回去跟我们头儿请示。” 他口中的“头儿”自然是沈璎了,这才多久的功夫,秦阿明等四人便已被沈璎收拾得服服帖帖。 江舟趁机挪了过来:“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两幅明光铠,还有如今的刀也不行,得买陌刀,那个刀最适合对付胡人了。” 秦阿明无情地合上本子:“我们头儿说了,县衙预算有限,如今还不能乱花钱。这些东西,等日后有钱了才能给您一一添置。” 江舟虎目一瞪,威慑十足。 秦阿明也是吓得脖子一缩,但是想到他们头儿还在前面顶着呢,他们也不好太丢份,于是又挺直腰板,无所畏惧地迎上江舟的视线:“铁牛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跟我们头儿说,何苦为难我们呢?” 好样的,江舟龇牙:“真不愧是你们沈姑娘带出来的人。” 沈璎手有多紧,江舟是知道的,不会批的钱一文都不会漏出来,再胡搅蛮缠都没用。他对着沈璎这个侄女总有些怂,只能去忽悠忽悠裴杼。 好在裴杼耳根子软,好歹答应他挪出三百匹马给他训练。 裴杼自己也在衙门养着马,有了马确实更方便。这些兵练成了是为了抵御胡人,比他还要需要马。说实话,若不是现在他还穷着,裴杼甚至想给他们全副武装到位。 得知自己即将也有马后,众人欢喜得都快疯了。谁不向往纵马踏花?若有了马,将来他们外出巡逻得多威风啊? 裴杼看他们喜出望外,也不忘交代道:“虽然答应了要将马借来给你们训练,可你们也得好生照看,喂马的草料需自己准备,切不可纵马践踏农田。” “大人只管放心,我们只在山脚下放马!” 他们哪里不知道大人对农事的在意,岂敢拿庄稼作为饲料,这不是找死么? 等到小吏过来找时,裴杼才匆忙回程。 回去后方得知,刘岱又阴魂不散地派了人过来,依旧是当初的赵炳文。 真是……没事找事。裴杼实在想不通自己身边有什么好监视的,他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不争不抢,不贪不腐,所剩不多的那点心思都放在扶贫上了。就这样竟然还碍了旁人的眼,他多冤啊? 要说唯一出格的,便是他偷偷练了三百的兵,可那也是被逼无奈,他只想守好城门,以待来日更好地扶贫,仅此而已。 裴杼下意识想要拒绝,却看到王师爷忽然冒了出来,对着他微微点头。裴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道:“真是太守大人亲自吩咐的?” 黄参军重重点头:“对,太守大人昨日过来,发现县衙人手依旧短缺,这才特意又遣了赵炳文前来帮忙。赵炳文之前虽言语冒犯过诸位大人,但眼下早已改过,还请裴大人看在太守大人的面子上,允其带罪立功。这也是太守大人的一片心意,除了您,再没有哪位大人能叫太守大人如此上心了。” 得,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裴杼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本来不想留的,可一来王师爷似乎另有筹谋,二来他也担心刘岱还有别的招,索性先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帮手”。 黄参军不辱使命,可算是顺利办成此事,能回去给太守复命了。离开时,黄参军伸手,搭在赵炳文肩上,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事无大小,三日一报,别忘了这规矩就成。 赵炳文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当然会上报,而且是两边都得报。既然他们都不把他当人看,那他索性就不做人了。 黄参军一走,郑兴成等人也就懒得装了,直接掉头走人,理都不理赵炳文一声。 裴杼随意点了个差役让他带赵炳文下去安置,自己则跑到王绰跟前,问他刚才为何点头。 王绰从容道:“刘太守如今已经盯上了您,即便您拦住了赵炳文,依旧还有旁人在后面等着。后来者未必有赵炳文合适,起码赵炳文才能平平,眼界平平,脑子也不甚聪明,并不能替留太守办成什么大事。” 得了这么个评价,说实话裴杼都有点替赵炳文心酸,他吩咐旁边的魏平:“既然赵炳文已经留下,平日里还是防着他一些吧。只是一码归一码,他没犯错也别叫衙门的人欺负了他。” 魏平无声一叹,行吧,他们家大人总是这样心软。 但哄走了大人之后,魏平才同王师爷窃窃私语:“您说,那赵炳文究竟把药下了没有?” “下了。”王绰笃定。 他笃定自己不会看错,遂再次找到郑兴成,问他要东胡那边的人脉。 郑兴成没想给他,毕竟他跟王绰可没有任何交情,更信不过他。但得知了王绰那龌龊计划后,郑兴成瞬间心花怒放起来,态度也热切了许多,大包大揽道:“好说,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幽州州衙,刘岱整整一日都没能静下心来,公文也看不进去,只要一坐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初陛下对裴杼的肯定。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也不是自己头一日受刺激,之前尚且能稳得住,怎么如今却越发急躁起来,甚至还因此训斥了两个前来秉事的官员。 刘岱哪里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无辜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下意识想要发泄。饮了两盏浓茶后,刘岱安慰自己,如今他还是太守,裴杼一介小小县令,肯定是斗不过他的。 安抚的效果微乎其微,只能自欺欺人罢了。 数日后,宝日金父兄开始遍寻名医。 一开始,谁也没将宝日金的倦容放在心上,以为他不过是旅途辛苦,歇息几日就好,连宝日金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这病越来越重,宝日金的身子骨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一家人才开始警惕起来。 可城中的大夫、包括王廷里的太医都请过来看过,依旧没能看出什么门道。直到这日,城中来了一位赤脚大夫,因眼馋酬金揭了榜,被带去府上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了结论:“小公子怕是吃香蕈中毒了,症状与我之前遇到的一位病人很是相似,不过更重一些,想必其中还掺杂着别的毒,相当棘手。” 宝日金一家大惊:“可会看错了,他这阵子可从来没有吃过什么香蕈!” “不。”宝日金艰难地撑起身子,恨意满满,他吃过,甚至还吃了不少。 都是回程的路上,幽州那位黄参军给的,当时那狗崽子还说,这是幽州太守特意给他备的。可不就是特意么,特意抹了毒,想要无声无息要了他的命。 宝日金扯紧了被褥,他原以为永宁县的裴杼最为可恶,不曾想,那幽州太守刘岱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第51章 破防 底下的波诡云谲裴杼一概不知, 他只觉得最近衙门的气氛好像安静得有点过头。 赵炳文虽然被刘岱重新送了过来,但也不似从前那样对裴杼紧追不舍,处处都要跟着, 他最近更喜欢缩在屋子里睡觉,平常出门不多, 见了人也爱搭不理。 魏平、王师爷等人倒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只是他们有时候总是透露出一丝裴杼无法参与进去的默契感,就连郑兴成也是, 偶尔还会憋不住笑两声,笑得裴杼一阵后怕。 他以为这几个要搞事, 但是一连几日衙门都风平浪静, 裴杼只能安慰自己是他想多了。 他们不搞事,裴杼便要搞事了,他将这些日子一直在浑水摸鱼的华观复给叫了过来,痛斥对方不守信用。 本来说好了给酒就教书, 结果这家伙拿了东西不办事,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 将活儿都丢给了丁鲤。若不是偶尔还有沈姑娘跟王师爷帮忙代课,丁鲤根本撑不住。 之前事多, 裴杼分身乏术,如今却不能再放任华观复光喝酒不干事了! 华观复听着裴杼义正言辞地指责了许久, 他自个儿心里还不舒服呢。裴杼这小子知不知道衙门这些人都背着他筹谋些什么?连他最近都被逼着参加了那么多场小会,躲都躲不掉,在屋子里装醉酒还被拎过去了, 他容易吗他? 丁鲤只是身体受到了点折磨,他可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创! 可惜这些事并不能宣之于口,华观复只好耐着性子认下了这通指责, 憋屈地表示自己明日就顶替丁鲤,给那些小屁孩授课。 裴杼抱着胳膊,半信半疑:“明日授课,今儿晚上还得戒酒,你真做得到吗?” 华观复怒而起身,气急败坏:“老夫不至于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裴杼仍旧不大相信,反正他明日没有什么事,大不了亲自去现场盯着,若是华观复还死性不改,那往后他便再也不会给他买酒了。 华观复这辈子没被一个小辈这么压过,即便最后应承下去,也总是心有不甘。为了不叫裴杼看笑话,华观复当天晚上愣是忍住没喝一口酒,甚至难得叫了丁鲤询问进度。 得知这些人《千字文》才教到“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时,华观复捧腹大笑:“这么多天,你们就只教了这么些字?你跟你那王师爷沈姑娘也不中用啊,便是一天一句,也不至于就这么点儿。” 丁鲤眼光向下,扫了一眼坐没坐相的华老先生,含笑提醒:“您若是明日能教两句整,且让他们默写出来,晚上回来给您买酒的钱不用县令大人出,我来孝敬。” “你个小子。”华观复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么瞧不上他,他非得让给这小子看看什么叫做名师出高徒! 天下没有他华观复教不好的学生! 昨晚没喝酒,第二天华观复醒来还有点不习惯,少了那股迷迷糊糊的浑浊劲儿,人都清明了许多。 不习惯,真的不习惯,还是晕着的时候好。 华观复一边咕哝,一边爬起来洗漱,等他准备好后,裴杼已经叫好马车过来接他跟丁鲤了。 衙门后面还站着一排过来看戏的闲汉,华观复入县衙后行事很是低调,在秦阿明等人看来,这位老先生一直挺神秘的,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也不怎么掺和事。众人都好奇他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故意诓骗他们家大人来打秋风的。 今儿头一回授课,他们必须得仔细看看。 华观复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心里在编排什么,只是他自诩才高,根本不在乎这些。 可等到了城外,看到讲台跟背后的石板子后,华观复却再次沉默下来。入目所见,简陋至极,想他从前好歹也是国子监祭酒,哪回授课,周遭不是光鲜亮丽?所学弟子不是人中龙凤?如今……不说也罢。 先上课吧,等学完了两句话,便去找丁鲤那小子要酒喝,顺便教一教他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华观复往台上一坐,巡视一圈:“肃静。” 交头接耳的孩子们立马坐直身子。 华观复矜持地点头,礼仪规矩是差了点,但好歹还算有些眼色。 他清了清嗓子,正式开讲。 千字文这种东西,本身语句平白,朗朗上口,易于背诵,华观复闭着眼睛都能讲,根本不需要备课。且他又博古通今,各种小故事信手拈来,讲到兴头上时还能引经据典,不断发散。 前一句还好,裴杼没想到的是,这后一句“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能引申这么多,华老先生甚至将完整的上古神话都给他们讲了一遍。他自己都听得入神,更不用说这些小孩子了,一个个睁大眼睛、全神贯注,无不被华老先生口中那玄妙入神的故事所吸引。 原本在另一边授课的丁鲤也不由地停下来,将自己班上的学生都挪到了另一边,坐在后排直接蹭上了课。 华观复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他只冲着丁鲤那小子抬了抬下巴,倨傲极了。现在知道他厉害了吧?可惜太晚,今日的酒钱,这小子掏定了。 华观复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嗓子哑了之后,才重回正题,开始拆解他今日要教的这两句话。 区区十六个字而已,华观复有信心让他们所有人都学会,毕竟这十六个字在他看来根本毫无难度,只要肯下点心思,完全能够掌握。 但很快,底下的裴杼便发现,孩子们的注意力又开始分散了,全然没有方才听故事的那股劲头,大的好歹还有点自制力,小的则完全不在状态,尤其是讲到笔画多的字,那简直就像是听天书一样,整个人都懵了。即便华观复说得再细致,他们也还是听不懂。 但很显然,华老先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沉浸在自己首战告捷的喜悦当中。 上午课程即将结束后,华观复信心满满地看向众人:“我今日所教的这十六个字,你们可都记住了?” 死一般的静默…… 期待中异口同声的肯定并未出现,只有稀稀拉拉的回复,还都是些年岁稍长的孩子。其他孩子听他问话,不仅不回,反而将脑袋给埋了下去。 华观复立马意识到不妥,往旁边的丁鲤身上看了一眼,目光如炬。 丁鲤无奈地摊手。 孩子们资质不一,定力有限,要是真那么容易被教化,也不会这么多天就只学这几句话了。说来说去,还是底子太差了。 华老先生虽然才学过人,可架不住学生们不配合啊。 华观复不信这个邪,他已经讲了这么多遍,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讲,不可能不会! 既然不说话,那就挨个到台上默写。名录都在台上摆着,华观复从头往后念,十人一组,挨个上来默写,他就不信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还能一直不会? 结果还真就一直有人不会。 等第三组没有一个人顺利默完,最小的那个甚至一个字都没写对时,曾经叱咤文坛、风光无限的国子监祭酒绷不住了。他将所有人都臭骂了一顿,最后盯着这个糊涂蛋,见他年纪实在是小,想尽量维持风度显得和善一些,硬挤出来一丝笑:“你过来,再写一遍。” 他擦掉所有人都板书,递过去一根从未用过的笔:“再写不对,今日就不必回家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2节 小孩儿茫然无助地看着粉笔,再抬头看时,直接被华观复狰狞的笑容给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裴杼心疼坏了,赶紧上来将小孩儿抱在怀里哄。天可怜见,这孩子可是最小的一个,才五岁多一点儿呢。 华观复本来还能再忍一忍,看到裴杼不由分说过来护着,彻底忍不了:“他愚钝成这样你还护着?!” 裴杼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有点为难:“可他还小啊。” 他从前在福利院带过不少这样的小孩儿,即便他们犯了错裴杼都狠不下心,更别说怀里这个还没犯什么错了。说他圣母心也好,拎不清也罢,总归裴杼每每还是心软。 华观复恨不得拿板子给这两个现世宝一人抽几棍子。但刚拿起板子,就看到裴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再加上他怀里哇哇哭叫的小孩儿,叫华观复心中一哽,仿佛看到了一对可怜巴巴的孤儿寡父。要是再骂,似乎他就不是个人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华观复撂下板子,转身直接进城了。 一边走一边运气,他还就不信了…… 最后还是裴杼留下,安慰了一众小孩不说,又叫人将他们都平安送回家了。 华观复出师未捷,回来后直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不多时丁鲤等人回来,听闻老先生气坏了,赶忙走到窗户边上给华观复道歉,里面也没吱过一声。丁鲤还有些担心,怕这位在屋子里出了什么事,反复唤道:“华老先生?华老先生!” “没死!”里面传来简短的一声。 丁鲤无奈地看向县令大人。 裴杼也知道今日这位老先生受委屈了,看得出人家是有大才的,只苦于没有教材,场地又过于空旷,教学效果有限。且这群孩子们没有读过书,天资平平,怨不得老先生生气。裴杼拿来一壶新酒,想要哄一哄这老爷子,可愣是没敲开华观复的门。 裴杼为此饭都没吃好。 王绰走了过来,便将裴杼拉到了一旁:“大人别太担心了,叫他气一气兴许是件好事。” 裴杼疑惑:“怎么说?” “这老家伙心气儿高,平日里什么都不管,但是一旦较真起来却颇有毅力,不怕他教不好学生。听说他回来时,叫人送了厚厚一沓纸进去,如今又点着蜡烛,想必是在发愤图强呢。” 王绰觉得华观复是在憋什么大招。这家伙虽然丢了官,但人生前几十年顺风顺水,教过的学生也是青年才俊,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来日肯定是要重新捡起来的。 王师爷这话,裴杼依旧表示怀疑,为了永宁县的育人大业发愤图强他实在很难相信,但是彻夜点灯写文章骂他,裴杼是信的。 唉……看来光这么教是完成不了任务的,他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 槐县县衙,从窑场工地上回来的文县令也是一筹莫展。 他今日见到杜大人了,众所周知,杜大人与刘太守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杜大人的话便是刘太守的意思。往常若是要些不紧要的东西,文县令给就给了,毕竟讨好上峰本也不亏;可这会不同,杜大人竟然暗示他献出一部分窑场的干股。 这他如何能让? 谁都知道,这窑场今后必定是个聚宝盆,真金白银,谁舍得拱手让人? 平日里给点金银宝贝打点一番也就算了,纵然没有回报,可只要幽州那边不针对他们,这钱就算花得值,但是干股不同,涉及整个衙门的利益,他不能给。 文县令打定主意装傻,可是杜良川步步紧逼,叫文县令实在难受,今日分别之前,杜大人还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同他说了一句:“那些身外之物,怎好跟前程相比?如今是我出面,事情尚有商量的余地,若是那位过来,可就没有这般好言语了。那位如今脾气躁得很,连我也吃了几回挂落。” 这话是真的,刘岱最近脾气不知道有多大,连杜良川这样的左膀右臂都被训斥了好几回,心中也窝了不少火。 幽州的胃口越来越大,叫文县令异常恼怒。边上还有个吴县令,更有个比他们拿的都多的裴县令,幽州只管找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天生比别人好欺负?他们槐州再不济,也是几个县中底气最硬的,州衙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们? 他偏不给! 有一个特立独行的裴杼在前做例子,文县令对着州衙也很难再毕恭毕敬了。 文县令心火难消,夜里点了一夜烛火给友人写信怒斥不公。 无独有偶,赵炳文房间的烛火其实也熄得晚,三日一封信,他可还记着呢。还有王绰这边,也让他反馈幽州的消息,若是不给消息,这两边肯定要折腾他,那就给呗。 给刘太守的信,赵炳文都写好了,就说裴杼心怀不轨,正在谋求太守之位,吓不死他! 给王绰的消息么……赵炳文灵机一动,乱想了一个,就说刘岱见他们太过能干有为,正在打听他们的来路,想要将他们挖去州衙当牛做马! 第52章 联合 赵炳文的灵机一动, 可害苦了不少人。 刘岱阴晴不定,时而发疯,首当其冲的便是幽州衙门的诸多官吏, 就连杜良川都难自保。他在州衙地位显赫,一直是刘岱之下的第一人, 多年来跟刘岱关系亲密,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底下官吏跟前也颇有威望, 可想而知他被接连斥责后心中有多恼怒。 傍晚回府,杜良川还气不过跟自己夫人抱怨了一通:“赵炳文那小子, 也不知道写了什么信过来, 刘岱看一眼后直接气疯了。我与他同僚十载,未曾看他动过这样大的怒火,怪哉。” 往常刘岱即便再生气,好歹也会维护自己作为太守的脸面, 死活都得保住面子,可这些日子他竟像是换了个人。杜良川咂了咂嘴:“刘岱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中什么邪, 他原本便是这样傲慢轻狂之人。”高氏从前最不喜欢听他提刘岱一家,可是近来看两人起了矛盾, 终于来了兴趣。若是能将这两人拆散倒也不错,高氏循循善诱, “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官,可最为人所不齿的是,名声他担, 脏活累活都都甩给你们,他自己仿佛多清白似的。” “还有那个温氏,我一样瞧不上。这夫妻俩都是伪君子, 坏都坏到一家去了。”先前温氏那般不喜赠春坊,可等赠春坊在京城打开名声后,不也还是派人悄悄地去买么?甚至还眼馋那“贵宾”的名额,想让杨夫人主动讨好,将牌子送到太守府。 好在那位杨夫人也是个硬气的,愣是不接茬,叫温氏吃了一个闷亏。高氏听说这事儿后,特意挑了个好日子上门嘲讽。温氏面上似乎压根不在意,但私下却将一开始替她参会且为她开脱的那小丫鬟给赶出了府去借此泄愤。呵,真有本事就跟她撕开面子吵啊,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高氏这下更鄙夷他们两口子了。 杜良川难得没有反驳,这话何尝不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呢? 高氏想到杨夫人劝她的那些话,深觉有理,若有机会为何不争呢?高氏继续鼓动:“管他这回受了什么刺激,于咱们而言总归利大于弊。我若是你,便趁此机会多去刺激刺激他几回,他都敢朝你发疯了,更遑论底下那些小官。待他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透了,一时人心尽失,偌大的州衙不就是你的天下了么?” 杜良川蹙眉:“这话从前可不见你说,你可是听了谁的谗言?” 高氏立马争辩:“我从前不说,还不是见你没有这份心?” 若说高氏最瞧不上什么,便是丈夫一直窝囊地跟在刘岱身后做事。可恨她不是个官,更非男儿身,若她身处杜良川的位置,早就想方设法将刘岱给拉下去了。即便整不下去,也得跟他分庭抗礼,若不争名夺利,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做人做事,总要力争上游才行。 “人生在世,就得要争,要抢!你若能将他挤下去,我必让娘家保举你做太守。” 还有句话高氏没说,看杨夫人的意思,张县令应当也是支持他们家老杜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暗示她。 杜良川转了转杯盏,压抑多年的那点野心再次被激了起来,只是嘴上仍在严词拒绝:“胡说什么?我跟刘太守这么多年的情谊,如何能轻易背叛他?” 高氏冷笑一声,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杜良川装模作样,高氏却不甘心,还时常提及此事,并让家中子女都跟着一块儿劝。她就不信了,一家人日日说、夜夜说,杜良川还能不动心?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把刘岱拉下水,还等什么?刘岱没了,她丈夫顶上,往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守夫人了! 刘岱发疯之下给赵炳文写的那些信,赵炳文压根没转交给王绰,只将他自己想的那一套说辞说与王绰听。 可赵炳文说完之后,却觉得周边寒气森森,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见鬼了,他知道这群人对裴杼死心塌地,也明白自己想的花招虽然确实会激怒这帮人,可这效果是不是太过了点?王绰等人怎么如今瞧着活像是要杀人一样? 赵炳文不敢多留,缩着脑袋,摸着墙根便遁走了。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这两拨人狗咬狗,他也不求坐收什么渔翁之利,只求这两拨人闹到最后两败俱伤! 这是他唯一的指望,列祖列宗保佑,让他们把彼此都带走吧! 赵炳文一撤,江舟便将大门一关,凶神恶煞地拿出了刀,誓要弄死刘岱那个狗东西! 王绰与沈璎甚至没有理会他,只是坐在桌前分析。赵炳文有无说谎,他们尚不得而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仍有值得庆幸的一点——刘岱还没有认出他们来。 但若让他继续打听,早晚都得露馅。 事不宜迟,所有的计划都得往前推。杨夫人与高氏接触最多,还得请她再出面,通过高氏这条线,无论如何也要撺掇杜良川跟刘岱反目成仇。 一旦杜良川反水,后面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刘岱中了药,如今已经起效,最受不得刺激。王绰知道他最警惕的是什么,于是故意借裴杼的口吻,写了一封谢恩的奏书,让裴杼自己誊抄一份。 奏书到手后,裴杼还有点茫然:“我一介小县令还能给皇上上书?” “您可是朝廷命官,上书言事再正常不多。只不过程序略复杂了些,得经由刘太守送去六部审议,再由三省奏疏,幸运的话,是可以被皇上阅览的。” 天呐,裴杼一听这么麻烦,有点不想干了。他做事都是有的放矢,之前不管是讨好州衙还是讨好张县令,无不是为了借钱,这两边好歹能借到,朝廷那边则是不敢指望。费这么大的劲将奏书送上去,还未必能给皇帝看,太不划算。裴杼婉拒道:“王师爷,这事儿是不是该缓一缓?眼下要紧的是窑场跟书院,等到年终再上书也不迟啊。” “等到年终,还真就迟了。”王绰一向惯着裴杼,但是这回却不由分说地将奏书塞到他怀里,“栖族归顺,皇帝陛下又是封官又是恩赏,给永宁县缓解了不少压力。于情于理,大人都该将这谢恩的奏书呈给皇上阅览。” 裴杼还在犹豫,王绰转而又说:“若讨好了这位皇帝陛下,来日若有不便开口的免税、免役诸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裴杼一言难尽地看着王师爷,他瞧着好像是个傻蛋吗?朝廷要是那么容易免税,之前永宁县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只是难得王师爷对一件事如此上心,裴杼看过奏书,见都是些拍马屁的话,根本无伤大雅后,也就随他去了。 还真别说,王师爷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绝,言辞恳切,妙语连珠,裴杼便是读再多的书,也没脑子写出这样的话来,誊抄完之后,裴杼便叫人送去州衙了。 沈璎立马让人给文县令也带个话,竟然要刺激刘岱,一封奏书怎么够? 文县令得知裴杼想给皇上献殷勤,立马召集官吏商议,跟着写了一道歌功颂德的奏书,一同送去州衙。他才跟州衙闹了点不痛快,以后怕是指望不上了。若是能跟京城搭上关系,那他还怕个屁? 文县令不仅拍马屁,还从工匠手里拿来两只宝瓶一道呈上去。他可不像裴杼那样光知道说,说的再多,能有送东西深入人心吗?到底做官的阅历不够,还得是他这样心思缜密的更能出头。 两封奏书一前一后送到刘岱的案前。 今儿又被刘岱怒斥一顿的杜良川看完后,余光扫过暴跳如雷的刘太守,毫不留情地又添了一把火:“这两家不约而同送上奏书,想必私下早有联系,大人,您可不能不防啊。” 刘岱紧抿着唇,呼吸粗重:“此二人串通一气,不可久留。” 杜良川眉心一跳,这是真疯了,连这种话都能当众说出来? 不过……要真是疯了倒也挺好,他早就受够了。 刘岱也曾疑心自己生了病,可看过大夫之后,只说是肝火旺盛,给开了几副清火的药让他喝着,根本毫无用处。其实他也知道,归根结底,症结不在于肝火,而在裴杼。 他虽然有点魔怔,但倘若没有此人,他绝不会忌惮至此。 那两封奏书,最后都没能从幽州寄出去,文县令特意送来的的宝瓶也被刘岱一并给摔了。 杜良川将一切看在眼里,准备借岳丈之手,把此事捅出去,参刘岱一本。可仅靠这点小手段,只怕也没办法将刘岱彻底拉下马,杜良川也怕得不偿失。 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一个让刘岱身败名裂的把柄正好就落在他手上。 裴杼尚且不知他好不容易誊抄的奏书已经被撕得粉碎,他这边岁月静好,正欣喜于华观复终于愿意从屋子里出来了。 真不容易,这位老先生在书房里待了两日,每天只许人送两顿饭进去,连酒都不喝了。 一个嗜酒的人滴酒不碰,可想而知问题有多严重,裴杼隔几个时辰就得敲敲门,确认他没有死在里面。 这回出来,华观复姿态端得极高,面对江舟的嘲讽,半点不落下风地甩出了四本手稿,气势拿捏得很是到位。 王绰还在跟郑兴成对接东胡的事,那边一切顺遂,不日便能事成。江舟懒得参与,于是跟裴杼凑坐一块儿,翻着华观复扔出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杼也凑过来,见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蒙学识文”四个字,底下依次是《蒙学音律》跟《蒙学礼训》。像是一整套书,翻开来后也确实不假,都是启蒙的教本,一本是教孩子识字的,一本写的是音律,一本则有关礼仪规矩。内容通俗易懂,由浅入深,趣味性十足。尤其是那本识文的书,甚至配上了图案跟故事,显得妙趣横生。 裴杼爱不释手,他小时候读书时怎么就没有人这么用心地教他呢? 更让裴杼感动的是,华老先生竟然还能编出儿童读本,他还以为老先生瞧不上启蒙课程呢。 华观复见裴杼识货,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只要他态度高傲,应该就不会有人敢拿之前打赌输了的事说嘴!他编这些书,绝不是因为自己的面子,也不是因为想要帮着裴杼,更不是为了教好那群非亲非故的兔崽子,他就是纯粹闲的! 这两天他都快闲出毛病,一时技痒才编了几本书,仅此而已。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3节 “另有一册,是有关书院的安排,选址、取名、校训等都在其中,书院的章程、分班、先生录用等也一早拟好,你只要按着上面做,必能早日将书院建成落地!而后再将我这三本《蒙学》印个一千多册,作为启蒙也就尽够了。” 裴杼终于放下书,看向最后一本。真没想到,平时华老先生看着如此不着调,认真做起事来倒是有板有眼。只是这建造书院、印制书本,想必也得一笔不小的开支。 华观复眯了眯眼睛:“建造书院可是你说的,难道你还要我们继续在城外授课?若到了冬日书院还没修好,你是不是还得让我们在寒冬腊月里露天教书?你要冻死我这把老骨头?” 裴杼看着这份崭新的“计划书”,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紧迫感:“哪里能够?我过些日子就安排。” “不必过些日子了,今日就安排下去吧。”华观复坚持。 几百人挤在一块儿、不分资质、不分年龄地一起听课,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到头来只能砸了自己的招牌。裴杼不急,华观复却已经急不可耐了:“书院建不起来,便是将这些书一人印一本,该学不会的也依旧学不会。” “那可未必。”裴杼反驳。 华观复气笑了:“哦,不知小裴大人有何高见呐?” 裴杼抬着下巴:“自然是有好法子。教学之外,引入奖赏,如此就不怕这群小孩儿不上心。” 还奖赏……从来只会赏学生棍子吃的华观复嗤笑:“大人想给什么宝贝?” 裴杼眨了眨眼:“鸡蛋。” 华观复:“……?” 他没听错? 裴杼淡然点头,没错,就是发鸡蛋,谁背得好、默得好,就给谁发几枚鸡蛋。可别小看这小小的鸡蛋,不收钱的东西,他就不信有人会不想拿。 第53章 考试(一更) 可惜的是, 裴杼这独具匠心的好点子并没有受到迎合,众人都对此保持保留态度。 江舟在偷偷算账,这些学生们如今还没有笔墨纸砚, 若要考试,这些东西都得为他们备齐。啧啧, 开销可不小啊,但收效却未知,怎么想都不划算。还不如再添一笔钱, 给他手底下的兵配都把陌刀呢。 华观复则压根不相信仅凭区区几枚鸡蛋就能让那些厌学的学生洗心革面。无奈裴杼非要做,他也就只能看热闹了, 好整以暇地道:“行啊, 你只管发就是了,别说是几枚了,就是几十枚、几百枚也随便你,我且看你如何用鸡蛋把朽木雕成栋梁。” 天生驽钝的人, 哪里那么容易开窍? 裴杼这小子还是太嫩。 裴杼却道不急,他让人先将华老先生的书抄了几分, 又让成四下去找个手艺人,看看能否对着这个雕一个版, 日后印刷也方便。 以后丁鲤他们也都按着这几本书来教,降低了难度, 想来那些孩子们也更能接受。裴杼准备再教个几天,然后连着之前的内容一块,安排一场小考。 之所以要缓几天而不是现在就考, 主要是裴杼担心鸡蛋不够分。永宁县养鸡的人不多,从前饭都吃不饱,哪有余钱来买小鸡崽?即便这段时间周边百姓跟着县衙四处做工赚了一点钱, 大多也都攒了下来,或是准备修上屋子、置办被褥;或是准备日后买农具、买耕牛,又或者为了儿女亲事攒钱,养殖业若要办起来,只怕得再富裕一点才行。衙门想买到足够的鸡蛋,还得在周围几个县城里下功夫。 等裴杼将这些说完之后,华观复乐不可支:“你还真预备着他们人人都能考得好?几十个鸡蛋就已经顶破天了,何必这样劳师动众。买了若是发不完,这等天气放个几天就坏了,何苦来哉?” 裴杼一听他这话便知道,华老先生肯定没经历过穷苦人的生活。别说永宁县百姓不富裕,眼馋那一口鸡蛋了,就连后世不缺粮食的人,听见哪里免费发鸡蛋,也得呼朋唤友过来领。 他故意问:“十成不好说,但若是九成的孩子都能写对,老先生敢拿什么赌?” “九成?呵。”华观复轻蔑一笑,就凭之前那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糊涂蛋,他都不至于相信裴杼能让九成的人都写对,“若是此法有用,我自此戒酒。但若是不行,以后我想怎么喝怎么喝,你不许再管我!” 江舟跟丁鲤都收了看戏的心思,震惊地望着华观复,一定要这么狠吗? 裴杼也觉得这下子玩大了,看华老先生这般胜券在握的样子,还真怕以后收不了场。裴杼立马改口:“直接戒酒也太严重了,不过先戒酒半年吧,或者少喝一些也无妨的,一天一杯即可。” “少唧唧歪歪,既然要赌就赌个大的,我华某可不是输不起的人。”裴杼曾经说过,只要有那什么蒸馏容器在,什么口味的酒他都能制出来。说实话,华观复眼馋这酿酒的手艺已经很久了,可恨裴杼管得严,至今也没有给他做别的,若能趁此机会让裴杼服软,以后他要什么酒没有? 见裴杼还在犹豫,华观复步步紧逼:“怎么,小裴大人不敢呐?” 裴杼禁不住激,“呵”一下笑出来:“就怕您日后后悔呢。” “谁后悔谁是孙子!” 成,裴杼也丢了那些顾忌了,伸手道:“击掌为誓。” 华观复自信十足地拍了三下,谁后悔谁就是孙子! 裴杼燃起雄心壮志,他偏要用这几枚鸡蛋当做扫盲的先锋,日后不仅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得一样给他学! 江舟“啧”了一声,不就是考个试吗,至于搞这么惊心动魄、振奋人心?他其实到现在都没明白裴杼教这些孩子们读书的意义。在江舟眼里,与其让他们读书写字,还不如多学点拳脚功夫,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 说到拳脚,他今儿回来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得回军营里头去。这些人如今被他训练得已经有模有样,骑马也骑得十分顺畅,江舟得找个时间带他们来裴杼面前比划比划,等把裴杼给哄好了,说不定能多要点钱。 手上没钱还想养兵,真是太难了。他的话在沈璎那边跟放屁一样,根本要不到钱,还是裴杼说话好使一点,人家毕竟是县令呢。 等到第二日上课时,裴杼当众公布了考试与发鸡蛋的消息,扬言只要成绩超过半数以上的人,每人便发一枚鸡蛋;若是有全对者,再追加七枚。且这回考得好,日后若有鸡蛋,也紧着他们发。 这绝对是大手笔了,起码裴杼宣布过后,底下的孩子们都跟着骚动起来。 华观复紧蹙眉头,嫌他们没见过世面:“肃静!” 一众孩子还记着这位老先生是最重规矩的,而且上回老先生还被他们活活气走了,再不敢叫他生气,遂立马安静下来。 华观复示意裴杼赶紧说,说完了他好下课。 裴杼继续道:“考试的时间就定在三日后,你们回去好生温习,若有不懂的,便相互之间问一问。” 说完便让成四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毛笔、一小块墨跟一方简朴的砚台,另附几张大纸。东西并不多,也不见得有多贵,还是秦阿明亲自带队去幽州,跟铺子里老板讨价还价了一整天,压下了不少价格批发来的。为了压价,秦阿明四人吐沫都说干了,还险些被气急了老板打了出来,也是不容易。 接到东西的孩子们却有些不敢动了,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生怕摔了。向来只有城里的读书人才有这些东西,而今他们竟然也有了。 可想而知这一套笔墨纸砚捧回家后,影响有多大。 各家父母送孩子们过去上学,只是为了支持裴杼来着,对孩子真的成为读书人这种事情根本想都不敢想。可如今笔墨纸砚都带回来了,这在家长们看来,便是自家孩子真的入门了。 对衙门他们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对孩子则得认真激励了,尤其是听到考试考得好还能发鸡蛋。那可是八枚鸡蛋呢,不仅是不花钱就能领到的东西,甚至考好了今后大概率还能领。好一块香喷喷的馅儿饼,家长们对此已经势在必得了。 孩子们赶紧提醒,不是直接发鸡蛋,是考得好且默写全对才能发鸡蛋,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之前先生们教的东西,他们都还没有彻底记住呢。 可家长们却自以为然:“你们才读几天的书,又能学多少内容?那么点东西只要费点心思,自然都能全对。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一定得把这八枚鸡蛋都拿回来,少一个都不行。” 谁家也没有赠春坊那么富裕,可以供着女工们每天吃碗蛋羹,在他们这儿,一天一枚鸡蛋已经算是开荤了,且重点是不要钱,白给,而且以后还有! 学,这回必要狠狠地学! 当天便有不少家长给孩子找来平整的石块,催促他们赶紧练字。至于县衙发的纸,那等金贵的玩意儿怎么能随便练字呢? 大孩子还好,小孩子就坐不住了,本以为回家就能玩,结果根本玩不了一点儿,愣是被逼着写了好几十遍。不写不行,丁先生不会打他们,华老先生也只是凶了他们几顿,至于王师爷跟沈姑娘,对他们更是轻言细语,可在家里不听话,是真的会被棍棒伺候的。 这两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被锁在家里,不写个几百、几十遍根本脱不开身。家长们虽然不识字,但却机智地将先生教得那些字儿都请人写在纸张,自家孩子写的若跟纸上的有半点不对,便得拧着耳朵骂,骂的还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什么“糊涂东西”,“我去学都学的比你好”…… 之前一个字没写对的五岁小孩儿孙十一便是其中被骂得最狠的一个。一心只想出去玩的孙十一抹着眼眶,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爹:“那你怎么不去学?你那么聪明,你去考啊。” 华老先生不知怎么的,这两日教给他们的字越来越多,比从前足足多了三四倍,生怕他们都能考得好,使劲地给他们增加难度。 孙十一本来跟着学就吃力,被这么一逼,更加不想干了。 孙父凶巴巴地道:“你爹是没轮上的好时候,要是你爹有机会学,还轮得到你去考试?你爹我做什么不行?种田是好手,读书识字肯定也是无人能及!” “那你也默写啊。” “我又不用考试。”孙父理直气壮。 孙十一抽了抽鼻子,不服气地道:“真希望县令大人也给你们考一场。” “胡说八道什么呢,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赶紧学你的,再写错信不信我抽你?”仗着自己不可能去考试,孙父理直气壮地逼儿子上进。 回头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儿,看得直犯迷糊,幸好他没赶上这时候,也幸好他不用学。 各家里的情况都一样,因为有一场考试在前面吊着,这阵子永宁县上上下下都安静了不少。 可裴杼的耳根子却没清静下来,先是文县令写信跟他抱怨,后来连吴县令也来求救,州衙那边、准确的来说是刘岱彻底不装了,想要明抢他们的干股。两位县令不肯,杜良川便私下透露口风给他们,说刘太守还会对他们打击报复。果不其然,没多久两个县便遭到了州衙的打击,如今甚至连窑场都被叫停了,想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裴杼也不由得上了火,想去州衙找刘太守问个清楚,却被沈璎给劝住,说让他再等两日,兴许会有转机。 裴杼焦急:“再等多少天,想必刘岱也不会回心转意。” 这人最近仿佛受刺激了一样,连演都不演了。 沈璎让他稍安勿躁:“槐县与和县两位县令比您还要着急,他们自会想办法化解危机的。您再等等,真要有事,晚两天也无妨,眼下还是考试要紧。” 裴杼满腹不解,衙门这群人除他之外,没几个人是真正在意考试的,可这回窑场都危在旦夕了,他们一个个好像又对考试多在意似的。态度变化之快,叫人摸不着头脑。 就连最在乎利益的郑兴成都能泰然处之。 裴杼更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他太不稳重了? 也罢,就先看考试吧。 华观复这阵子也听说那些学生被迫学得卖力,他原本对此嗤之以鼻,可事到临头却有些露怯了。 老天呀,保佑这些学生正常发挥吧,大不了日后他不胡乱发誓了。 永宁县筹备上考试,杜良川那边却收到了来自东胡的一封密信。 第54章 御史(二更) 真是无巧不成书。 原本该寄给刘岱的信, 兜兜转转竟然到了他手中。若非这一偶然,杜良川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刘岱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他是怎么敢的?这种事一旦闹开可是要杀头的。 杜良川在书房徘徊许久, 一直拿不定主意。他与刘岱牵扯极深,万一朝廷要是查到他头上可怎么是好?他倒是跟东胡那边没什么关系, 可他贪过不少钱,这一点,几个县令心里都有数。但若是放任不管,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往后可就不会再有了。 杜良川对从前的刘岱没有恶感,此人虽然贪, 但是并不吝啬, 每次拿了钱自己最多只拿五成,剩下的都分给他们,将州衙这群人都养得膘肥体壮。 若能一直如此,杜良川也乐意为刘岱卖命, 可惜后来刘岱疯了,字面意义上的疯, 连城中圣手都查不出来缘由。杜良川受不了跟一个疯子共事,一想到刘岱早晚要连累到他, 杜良川很难不动歪心思。 纠结再三,晚上睡前又被高氏一劝, 杜良川心中的那杆秤,彻底歪了。他确实没必要为了点同僚情谊便弃了自己的前途。刘岱既然都已经不给他面子了,他又何苦要为了刘岱承担风险? 翌日, 杜良川暗示手下,加紧逼迫和县与槐县,刘岱逼得越近, 越是能让两县县令对他恨之入骨,杜良川才能从中做好人,获取二人的支持。 果然也如杜良川所料,文县令与吴县令一直不曾松口,对州衙来人态度也日渐强硬了起来。 这番做派,可将刘岱给气得不轻,没少骂他们不识抬举。最近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没有一件是顺心的,尤其是裴杼,左右逢迎,还联合两个县令给他难堪,刘岱几次想让赵炳文动手,这家伙竟也是个废物,没有一次办成了事。 刘岱甚至后悔让赵炳文重返永宁县,他该找一个下手利落的人去才最好。说不定换个人,裴杼早就死了。 一群人里,也就杜良川能给刘岱一丝安慰,真正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次清醒之后,刘岱都为自己责骂杜良川而后悔,如今看他还这般为自己鞍前马后,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于是特意将杜良川叫来安抚了两句,更许诺以后绝对会善待他。 杜良川本来听着还有点心虚,可没多久见刘岱因为别人的事又随意将火发到他头上,杜良川才在心底冷笑一声。 真把他当成随意辱骂的畜牲了?这么瞧不起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氏娘家在京城地位不俗,亲舅舅更是在御史台为官,参奏一个地方太守,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4节 永宁县这里,万众瞩目的考试已然结束。甭管众人在意的是成绩还是鸡蛋,总归是为了这次考试而费了不少心。 等到散场之后,小孩们还破天荒地被自己早已守候在旁的父母给领走了,从前他们可都是自己结伴回家的。 刚接到自家孩子,父母们便先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孙十一也不能免俗。 他捂着耳朵自顾自地往前走。 孙父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赶紧追上前,轻轻揪着自家小孩儿的小辫子:“问你考得如何怎么不回话,该不会是一个没写对吧,这么多天都白学了?不应该啊,你平时在家不是写得挺好吗?那么多鸡蛋若是丢了,我可饶不了你,你娘也得找你算账。” 本来孙十一也挺馋鸡蛋的,可是天天听这些,听得他都腻了烦了:“爹你问的太多了,我怎么知道到底好不好,不还得裴大人跟诸位先生说了才算吗?” 孙父又责怪上了:“那还不是你没学好,若是我去,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心里没底。” 孙十一撅了撅嘴,不以为然。诚然,在这上课能听到故事孩子们都挺喜欢的,可一涉及到考试,需要他们用功,这份喜欢就大打折扣了,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考试。 他们是走了,可裴杼几个批改这一千多份考卷却异常艰难。 不说别的,单就说这字迹……实在是不能入眼。郑兴成脾气差些,被拉过来批改考卷本就不爽,再一看这鬼画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是骂这些孩子难堪大用,就是骂裴杼多管闲事给他们增加工作量。 裴杼见众人都是一脸的难受,有心替这些孩子们分辩几句:“他们刚拿笔,写的不好也不能怪他们,怪只怪永宁县太穷了,不能让人人读得起书。可往后就不一样了,等书院建成之后,他们的字一定会越写越漂亮,我们努力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拥有更多的选择吗?” 郑兴成撇了撇嘴,放屁,努力挣钱就是为了自个儿快活,可不是为了旁人,裴杼这话说得都本末倒置了。 王绰无奈地看向裴杼,他总是能说得人无法反驳。看就看吧,即便再难看也得批改。 在场中,唯一一个看得入神的反而是华观复,他固然嫌弃这些学生的字,但却更在意内容正确与否。华观复一路翻过好几份考卷,发现这些小崽子们写得竟然一字不错,就连最近这些天他刻意教的那点超纲的内容,竟也都会写了。 这可怎么是好,该不会真让裴杼赌赢了吧? 华观复一想不成,他可不能不喝酒啊,遂赶紧出声道:“这些考卷有的尚可,有的实在难以入眼,得扣分。” 裴杼立马看穿了他的心思,跟着提醒:“扣分也得按着规矩来,总计十分,七分看内容,三分看卷面。” 说完还递给众人一份画好的表格,让他们按着上面填好姓名与两项得分。 华观复一看这张表,脸便黑了,若是如实填的话,谁写对了、谁没写对,不是一目了然吗? 裴杼还故意道:“想来以华老先生的性子,肯定不会故意打低分吧。” 华观复臭着脸:“老夫自然不屑于使那等下作手段。” 裴杼笑嘻嘻:“您用也无妨的,反正我还要叫人复核一遍。” 华观复:“……” 裴杼这厮可真讨厌。 再讨厌,事情还是得做,华观复认命地开始改卷。抛开这些不能入眼的字不谈,其实孩子们默写得都还不错。不像一开始他叫人上讲台时,那会儿真没有一个人能写对,看得人寒心。如今为了点鸡蛋,竟能有如此变化,华观复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 一时批改完了,也核实完了,默写全对的比重竟然达到了九成,只有十来个小孩儿因为粗心大意错了一两个字,剩下的甭管卷面分扣没扣,扣了多少,总归是写对了。 沈璎与王绰不约而同地看向华观复。 华老爷子已经愣怔许久了,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他是不屑于改口的,更不屑于狡辩,但一想到余生都不能再碰一口酒,华观复便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没有美酒,人生还有何意义? 郑兴成却是个爱看热闹的,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一赌注,便不肯放过华观复:“这位老先生虽然赌.输了,可衙门自此之后却能跟着省一笔钱,真是皆大欢喜。” 郑兴成最是抠门的,裴杼为这老东西买酒花了不少钱,虽然不是花他的,可郑兴成一样心痛,他不管对谁的钱都很有占有.欲。 裴杼也歪着头打量华观复。 华观复被人捅破再难装模作样,于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就是戒酒吗?有什么难的,我华某说到做到,从今日起便戒酒!” 说着心里便是一痛。他真的不想戒酒,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多嘴,不应该瞧不起这些孩子,更不应该瞧不起裴杼,悔之晚矣啊! 裴杼也不是真要让他难堪,等他心痛过了,也吃够教训了,这才斟酌着道:“倒也不是一定要戒酒,我只是想让你少喝点,毕竟酒喝多了伤身。不如这样,将赌注改一改,诸位也做个见证,您自此之后只能喝我给您备好的酒,不许偷偷摸摸地喝,如何?” 华观复眼前一亮,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本来裴杼若是这样管着他,华观复肯定不乐意的,他多自在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被人约束?但是跟从此之后戒酒比起来,被裴杼管着好像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华观复还悄悄看了一眼周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出尔反尔,故意笑他吧? 只有郑兴成笑话了两句,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华观复心中大定,遂傲娇地瞅着裴杼:“既然你非要改,我也不是不能同意,姑且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裴杼一乐,这老先生,真就像个顽童一样。 王绰也会心一笑,有了这个誓言,华观复今后可不得一直留在裴大人身边?这一叶放荡不羁的小舟,如今总算是被牵住了。只怕华观复自己还没醒过神来呢,甚至还在傻乐。 罢了,就让他乐吧。 县衙答应的鸡蛋如期发放,与鸡蛋失之交臂的别提多痛心,领到鸡蛋的人家则欢欢喜喜,对着孩子一通夸,他们没想过读书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更好的事,裴杼正准备告诉他们:“五日后,书院正式开建,今后孩子们便能在书院里面上课了,不必在经历风吹日晒。但这课不是白上的,他们学成之后还得回家教与你们。既请了先生、建了书院,便不能浪费了这笔开销,大家一块儿学,年底我给你们单独办一场考试,看看你们从孩子那儿学习的效果究竟如何。考得好的,依旧有鸡蛋可以领。考得不好的,名次也会贴出来,相信诸位定能好好学,总不至于比不上孩子吧?” 众人忽然静下来了。 这……这虽然是好事儿吧,可他们一大把年纪了,不仅要跟着孩子们认字,还要考试?万一考不好,那面子里子不就丢尽了吗? 孙十一兴冲冲地跟父亲道:“爹你瞧,你们真的有考试唉!” 唉……! 孙父欲哭无泪,儿子这回一个字没错,他要是想达到他儿子的水平,那得下多大的功夫? 偏偏这事儿是裴大人提出来的,也是为了他们好,他们真不好拒绝,更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露怯。 在永宁县父母们的唉声叹气中,朝中的御史台正悄然发力。当日后,朝中人人皆知,幽州太守虽身为梁国大臣,反为东胡做奸细,东胡每每进攻永宁县都会事先给刘岱写信,甚至还会特意询问税粮安置在何方,好方便他们抢夺。这回东胡又缺粮食,于是便派人同刘岱商议,让他想办法将永宁县县令裴杼灭口,好方便他们继续南下。 此事之所以能捅出来,还是因为这回东胡的信送岔了,送到幽州别驾杜良川的手里。 不仅如此,刘岱还经常扣押底下县令给朝廷呈送的奏书,连槐县县令呈给陛下的宝瓶都直接摔毁。另有贪污纳贿、残暴不仁等诸多罪名,不胜枚举。 此事一出,陛下震怒不已,当即派人前往幽州扣押刘岱,彻查原委。 第55章 真相(一更) 朝中因为幽州太守刘岱叛国一事噤若寒蝉, 幽州官场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得了差遣的通加长老等人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幽州本是通加长老心心念念的好地方,可真来了之后才发现,一切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先不说州衙官员排外, 他顶着外族长老的身份始终融入不进去,尽管如今栖族已经归顺了, 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异族就是异族。通加长老在中间受尽了冷眼,那些人欺他背后无人, 先前见他坐了好久的冷板凳,如今刘岱生了毛病又使劲将他推上前, 什么招骂的事都要他出头, 久而久之,通加长老那点要干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也就被磨灭干净了。 等到赫连过来探望自己老父亲时,险些不敢认。倒不是说消瘦了多少,只是那股精气神一下子不见了, 难免让人心酸。 父子俩数日未见,再碰面时, 竟有些相顾无言。良久,通加长老打破了沉默, 对着这不孝的儿子挑剔道:“你还知道过来,可是知错了?” 赫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 错了?他错哪儿了? 诚然,他们每日的训练都很累,但是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在里头不用操心吃喝, 每个月还能有一笔额外的钱拿,这不就是以前他们所憧憬的生活吗? 通加长老板起脸:“你还在执迷不悟?” 赫连只是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也没有显摆的意思, 只是陈述事实:“父亲您瞧,这是县衙配我的马。有了马,往后我便能经常过来看您了。裴大人待我们很好,月钱给的也足,听说过些日子还要安排我们识字,累是累了点,但是在那儿待着挺安心的。” 通加长老想要骂他,可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没了立场。 但凡长着眼睛的都明白,他们父子二人究竟谁过得更好。自己精神萎靡,这兔崽子却比从前结实了许多。他若是在州衙过得顺风顺水,还能理直气壮地指点儿子,可如今……他将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要他承认儿子的选择没错那是不可能的,通加长老拉不下这个脸,他转身,状似无情道:“不必了,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这阵子不要再来州衙,也别让族人过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赫连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为什么,就见他爹已经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赫连满腹不解地在州衙转了一圈,可惜一无所获。 州衙里气氛微妙得很,刘太守越是暴怒,他身边的杜别驾就越是稳如泰山。与杜别驾交好的几个官员也都默契地闭了嘴,只专注于给自己扫清尾巴,对刘岱那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量将矛头往底下的官员身上引。 作为无端被牵连的文县令跟吴县令,也对州衙跟刘太守如今恨之入骨。 好不容易快要熬到休沐日,前一天晚上二人就被刘岱给叫过去,也没有什么大事,纯粹就是看他们不爽,将他们叫去问责。 二人憋了一肚子的火,又不敢很刘岱顶撞。窑场其实已经建好了,但是州衙处处压着,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招工。原本二人一早就给裴杼写过信,想要让他出面跟州衙硬杠,这事儿裴杼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应该不会拒绝,可不知怎么的,视钱如命的裴大县令这回愣是忍住了,就这么看着他们被州衙欺负。 二人都气不过,直接杀到永宁县要个说法。 去了那儿一看,好家伙,裴杼这厮竟然还有精力在建劳什子书院。 文县令直接破防了:“窑场都被叫停了,你还有心思捣鼓什么书院?整个永宁县才多少学生,你这样劳师动众地新建书院能捞回本吗?” 裴杼这会儿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两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一样:“建书院怎么能计较回不回本呢,只要能让百姓多认识几个字,便算是赚了。” 文、吴两个县令:“……” 这家伙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从前那无利不起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忽然开始装起来了,那他找州衙要钱时的劲儿哪去了? 也罢,争这些没用,这些闲话文县令开始质问:“我就问你一句,窑场你还管不管?” “管啊,等书院的地基打好之后,咱们就直接招工。” 裴杼说话过于理直气壮,倒是让他们二人都愣住了:“可刘岱那边……” 裴杼之前的确有点生气,准备跟州衙掰扯两句,但他现在已经想通了:“刘岱想要干股,你们不给他不就成了?他能拿你们怎么样,顶多就拿前程压着你们,可前程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你们在幽州为官多年,可曾见过刘岱提拔过你们?”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好像是没有,听闻刘岱对手下干活的人很是大方,钱也给的多,但要说提拔谁就不好讲了。这些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刘岱要是能越过吏部,也就不会至今仍是幽州太守了。 裴杼转过身,指挥众人将木料抬过去,抽空又嘱咐他们一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楚,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朝廷不会轻易夺了你们的官身,升官与否也不是刘岱一个太守说了算,他若是真敢给咱们都定个差等,反而显得他这个太守无用。再说,调去外地做官就真的是什么好事吗?我看也不见得。你只要求不到他身上,自然无所畏惧。至于借公务之由将你们叫过去斥责,说实话,那根本都不算什么事。高官厚禄未必是你们的,但挣来的钱却清清白白,一定是你们的。” 清清白白四个字,裴杼说得格外重。幽州这些官员少有人不贪的,这两位县令只怕也没那么干净。从前的事不提,可今后窑场赚的钱,来路都正,也干净得很。 两位县令闻言,不由得对裴杼刮目相看。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没想通呢?怪道人家说大智若愚,裴杼看着初出茅庐一窍不通,原来比他们看得还明白。 就这两个县令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州衙那边突然出来消息。 刘岱因为勾结外族被弹劾,证据还是杜良川亲自提供。如今人已被扣押,刑部侍郎带队亲自过来查问,州衙人人自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得知这一消息,几个县衙俱是茫然一片,这事儿真计较起来也算是大快人心,可是好好的一位太守,说被查就被查,也太叫人不安了。 而且杜大人跟刘岱不是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吗?刘出事儿,杜大人真能明哲保身? 不管杜良川行不行,反正文县令等人是赶紧给自己扫尾,生怕最后给他们也查出点罪名。照目前的情形看,极有可能会查到他们。 裴杼自然也没落下这样的热闹,只是比起看刘岱的笑话,裴杼更恼怒这家伙的无耻,义愤填膺地在堂上怒骂刘岱:“怪不得之前胡人频频南下,州衙那边却一直不愿意出兵,原来这两边早就勾结到了一块儿去。刘岱不仅卖.国,还罔顾永宁县百姓的性命,真是罪该万死!” 当初胡人几乎将永宁县百姓屠杀了一大半儿,就这么着,州衙那边还在装死,甚至这些人还极有可能就是刘岱招过来的,太恶毒了。裴杼骂完之后,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王绰三人内敛不语,华观复不擅说谎不敢抬头,郑兴成自从知道刘岱倒霉便一直在暗爽,魏平依旧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杼半天不见他们有什么反应,顿时觉得古怪:“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5节 郑兴成在心里嗤笑,这就是他们算计出来的,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看刘岱早就不爽了,听了王绰的计划后,直接一拍即合,利用自己在东胡的人脉准备将香蕈一事往刘岱身上引。本来王绰还想了一整套说辞,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信这香蕈在中途被州衙的人下了毒,且此事都是刘岱安排的。谁知道那些筹谋根本就没用上,宝日金一家不知为何忽然就认定了刘岱。 兴许是刘岱坏事做多了吧,如今这些也算是遭报应了。等宝日金一家想要进攻幽州实施报复时,郑兴成派过去的人又给劝住了,给他们弄了一个泼脏水的好法子。 刘岱虽然贪婪,但还真不敢勾结东胡,可有了这么一封盖了章的信在,刘岱想洗都洗不清。 裴杼不知内情,只是一味地审视众人。说起来,这些人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变得奇奇怪怪,裴杼直觉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璎看向王绰。 王绰立马道:“还真有一件。” 这话说得郑兴成都跟着抬头,怎么着,这位王师爷不装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王绰这厮最喜欢在裴杼面前装无辜,扮可怜,好像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衬得他郑兴成就跟个无恶不作的歹人一样。也就裴杼相信这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郑兴成却是早就看出对方不是个善茬。 他心中那些阴谋诡计说出来都吓人,有朝一日道裴杼若是知道,还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样呢,真是期待。 王绰面不改色地道:“无风不起浪,如今刘太守被查,肯定是脱不了身的。今后幽州太守的位置空了下来,大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裴杼“啊”了一声,没怎么听明白:“幽州太守的位置,咱们也能掺合一脚?” 这不是朝廷安排的吗。 王绰却道:“事在人为,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永宁县已经被他们彻底掌握,若是裴大人能当上太守,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裴杼纠结,先不说这个事情太过渺茫,就算真行,可他扶贫的任务要怎么办? 一旁的郑兴成简直要笑出声,真敢想啊这个王师爷,看他的意思竟然还准备把裴杼往幽州太守的位置上推。他也不想想裴杼今年才多大,有这个资历跟本钱吗? 要是裴杼都行,那郑兴成觉得他也行!整个幽州没有人比他更行! 刚闲话了一阵,成四忽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神色异常紧张:“大人,朝廷来人了,说要带您跟郑大人一道去州衙配合审问!” 第56章 对峙(二更) 成四头一回经历这些, 经验明显不足,他本来就被幽州的事给闹得心慌,这下看到朝廷的人还要查裴大人, 于是更加不安。 话音刚落,朝廷的人已闯了进来, 成四紧张兮兮地守在一旁。 沈璎正想走,看清来人之后却又停下步子。这些人她不认识,想来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来人确实是刑部底下的一员七品小官儿。来查案的途中, 他们已经把幽州各官员情况摸清楚了,知道最年轻的那个便是永宁县县令裴杼, 遂直接冲着对方道:“裴大人, 劳烦随我们走一趟,刑部邓侍郎请您与县丞速去配合查案。” 郑兴成揪着心,方才还在对刘岱的遭遇幸灾乐祸呢,转头霉运就到了自己头上了。正迟疑要怎么办, 下一刻便看到裴杼那大傻蛋整了整头冠,毫不露怯地直接迈出门槛了。 老天爷, 他就不带怕的吗?! 郑兴成这下彻底没了迟疑的借口,等那些人追问“县丞何在”时, 郑兴成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了裴杼。 望着裴杼的后脑勺,郑兴成心里已经在骂娘了, 这家伙都没问清楚情况就敢上,他是真不怕死在幽州城啊? 裴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直, 没有什么好惧怕的。就算要查,也不可能只查他一个人,文县令, 张县令等人应该都在州城,例行公事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裴杼一走,外头又闯进了一群官兵。 江舟手已经搭上了佩刀,却被沈璎给按住了。这些人过来,应该只是为了调查取证。 果不其然,这群人进来后直接把住了衙门各出入口,说自己是奉了吏部侍郎之命前来搜查,警告他们不许妨碍公务。 衙门里最大的两位官员都不在,王绰等人身份不够,平时闷不吭声也不管事儿的魏平却站了出来,请王绰备好往来公文,又请沈璎准备好账本,他自己则引着来人去了裴杼的住处,又让成四另带一批人去郑兴成的府上配合查证。 魏平敢带路,是因为他自信裴大人行事光明磊路,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至于郑兴成,这家伙贼得很,轻易不会被人搜出什么证据。就算有,也是从前贪污造的孽,被人搜出来实属活该。 这群人这回过来主要也是搜这两家,其他人不过是顺带一看罢了。可绕是如此,衙门中也难免有些慌乱,别人也就算了,张如胜竟然还跑过来嚷嚷,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沈璎一个眼刀子飞过去,神色凌厉且肃杀:“不妨再叫得大声点,好彻底绝了郑兴成回来的可能。” 张如胜吓得立马噤声。 他之前学记账时,被沈璎折腾得死去活来,可到底没有学好,被沈璎骂完又被郑大人接着骂。兴许是留下的阴影太大,他格外害怕沈璎。怕归怕,张如胜却不得不承认沈璎这黄毛丫头关键时候挺靠谱,起码被她骂了之后,张如胜心里安心多了。 他知道自己不中用,也不敢再触沈璎的霉头,默默退到旁边,只求别做了绊脚石。 外有魏平挡着,内里有沈璎跟王绰坐镇,永宁县县衙这场风波很快便得以平息,差役们也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华观复跟丁鲤两个甚至还被推出去上课了,一切如常。 其他几个县可就没有这份好运气了。 自来县衙都是县令做主,县令不在便听县丞的。这两人一走,一时又有朝廷的人过来搜查,几处县衙都被闹得人仰马翻。 先不说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罪证,单是旧年的账本被翻出来问上几句,都足够官吏们喝一壶的了。这些个陈年旧账谁能说得清?谁又能想的到,这种东西还会被翻上来继续查的一日?不是说犯事儿的是刘太守吗,怎么连他们这边也不得安生? 快要到州衙的裴杼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自进城后,裴杼一直在四处观察。想必这回朝廷官员是下了大力气的,整个幽州风声鹤唳,连街上闲逛的富人都少了许多,不知是被抓还是躲风头去了。等到了之前杨夫人说的那家古董铺子前时,此处也被贴上了封条。 郑兴成还在旁边嘟囔呢:“连这地方都被封了。” 裴杼无奈摇头,看来郑大人也是送过不少礼的,否则也不会知道这等不干净的地方了。 一时到了州衙,相邻几个县城的县令、县丞们都已经到了,正焦急地分坐两侧,边上还有众多监视的小吏。他们虽一早就来了,但却不敢寒暄,甚至连对个眼色都不大敢,生怕被人惦记上,回头专门查他们。 裴杼过来时却十分洒脱地往椅子上一坐,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问道:“不知邓侍郎几时才能派人来审?” 边上的差役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待会儿就轮到诸位了。” 文县令跟吴县令对视一眼,这话说的,可真是叫人心慌。 里头的进展并不顺利,邓侍郎与几位监察御史查了这么久,刘岱贪污受贿的证据是一查一个准,甚至他府里还背着两条人命官司,光看这两点就已经够定他死罪了。但刘岱坚决不承认自己叛国,称这一切都是杜良川跟永宁县一干人等为了拉他下水蓄意诬告。 那两人是否参与,邓侍郎不好说,但是这封信的确是真的,他们对比过宝日金生父达努之前呈过来的那封国书字迹,确实一模一样。追着这封信的来由一查,送信之人来自东胡,还跟王廷关系匪浅。 口供可以说谎,证物却不会。可即便邓侍郎已经告知此事,刘岱仍然称自己被算计,用刑之后也不承认。 陛下最关心的便是叛国一事了,为了彻查清楚,邓侍郎才让人将几位县令都带过来分开审问,等到审得差不多了后,又将裴杼、郑兴成外加杜良川领到了跟前。 刘岱看到杜良川便破口大骂。昨日他被抓时,便得知是杜良川害的自己。他至今仍想不通,杜良川为何会下这么重的手?他待杜良川不薄,从前得了那么多好处都没忘给杜良川分,结果这人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对他恩将仇报,毁了他的前途。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他哪里还有活路? 杜侍郎赶紧放人抽了一下刘岱的嘴巴。 刘岱被迫住嘴,他也知道自己这回凶多吉少,如今只能豁出去了,尽力多拉下水几个。 刘岱反手告了杜良川贪污。 杜良川并不着急,毕竟他在此之前已经被查过了,被他留下来的那么点小罪证都是无伤大雅,并不足以被拿出来单说。且这回刚来的几位御史都是偏向他的,杜良川压根不慌:“太守大人,说话做事可是要讲究证据的,您不能因为自己贪污,便看谁都像罪人。” “我有人证!” 刘岱脱口念了几个名字。 不多时,那些人都被带了过来,但却对此矢口否认,称杜大人清清白白,从未贪过民脂民膏。态度一致,倒是让刘岱都错愕了许久。 裴杼在旁观赏了一场大戏,对杜良川也刮目相看了。他跟杜良川也曾打过交道,本以为他只是刘岱的应声虫,没想到那也不过是个外壳罢了,褪去这层伪装,内里依旧是狠角色。也对,州衙哪有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等咬完了杜良川,接下来只怕要轮到他了。 自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临阵倒戈,刘岱怎能不寒心?他倒是还有些物证,只是很快也被杜良川四两拨千斤,全给顶了回去。 迎着刘岱杀人一般的目光,杜良川朗声道:“清者自清,若诸位大人还有疑虑,下官愿意再接受搜查。” 刘岱看他这嘴脸,心里也清楚了,杜良川绝对一早就安排妥当了,也是,下这样大的手笔来害他,怎么会不将自己的尾巴扫干净呢? 可恨他一阵子一直盯着裴杼,若是分出一点心神,都不至于被坑得这么惨。说到裴杼,刘岱立马指向永宁县的两人:“他们也跟东胡不清不楚,甚至还养了三百的兵,必定是要联合东胡造反的,为何不查他们?” 杜良川却点了点头,他要对付刘岱,可一样不喜欢裴杼:“若按规矩,县城是不许养兵的。” “……?”裴杼气笑了:“烦请您二位说话之前动动脑子先,那三百是巡逻差役,一早就跟州衙汇报了,专门设来在燕山脚下巡逻用的。若不是幽州一而再、再而三不支援、不派兵,永宁县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自己巴巴地出钱出力,组建巡逻队。还靠这三百人去造反,您也是真敢想。” 郑兴成比裴杼还要生气,刘岱还有脸指他们呢,他没指刘岱骂就不错了:“我们若是通敌,永宁县何至于死那么多人?” 他跟邓侍郎告发:“另有一件事情忘了说,先前我们活捉了东胡的宝日金,本来打算直接杀了他们泄愤,结果幽州来人将宝日金赎了出来,如今衙门账上的钱,有一大笔都是幽州给的赎金。” 邓侍郎等人神色一变,这件事情倒是头一次被提及,邓侍郎立马派人前去核实。 郑兴成越说越来劲儿,余光看到杜良川还在看笑话,心中暗恨,索性将他们也咬一口:“当初护送宝日金几人回东胡的排场可不小,州衙众人都有参与。下官斗胆怀疑,这幽州州衙所有的官员,全都叛国通敌,请大人明察!” 好样的,裴杼激动地想要鼓掌。 这会儿人多,他不能失态。等私下没人时,他高低都得给郑大人磕一个! 如此暴.论一出,莫说刘岱,就连杜良川等人都直接慌了,怎么好端端扯到他们头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杜良川神色一厉:“郑县丞,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郑兴成梗着脖子:“你们要是跟东胡没关系,为何从前都没支援过永宁县?为何每每要对东胡伏低做小?为何在永宁县击退胡人之后,还要压着我们不许反抗?如今在邓大人面前还敢大小声,我看你们分明是心虚!” “对!郑县丞说的有理!”裴杼赶紧站出来声援,他可急死了,可惜他没有郑兴成这样灵机应变、随意攀咬的本事,否则他肯定自己上,裴杼也是看州衙这群人不爽已经很久了。 “你们这是诬告!” “什么诬告,这是事实,你们都是梁国的叛徒,该把你们全抓起来,凌迟处死!”郑兴成张牙舞爪。 杜良川等人岂能容忍自己被这样污蔑,直接反击。 郑兴成跟裴杼也不是软柿子,况且他们有理,且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抵赖不掉的。 两边各自指认对方是通敌的叛徒,罪该万死,叫骂一声高过一声,甚至还想动手,事态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第57章 落网 两边越闹越凶, 邓侍郎与两位御史几次开口都被打断,根本插不了嘴。吵到最后,双方甚至罔顾朝廷命官在场, 竟准备大打出手,尤其是那个郑兴成, 别以为他们没看到,这人方才趁乱还踹了杜良川一脚。 眼看已经控制不住了,邓侍郎当机立断叫来侍卫, 将所有人都按在地上给他跪好。 众人动弹不得,一时都蔫了, 混乱的场面总算得到了遏制。 “闹啊, 怎么不闹了?”邓侍郎喘着粗气坐在了下来,怒不可遏地瞧着这群闲不下来的搅事精。方才为了拦住他们,自己这个主审人也跟着遭了老罪。 要不是这群人好歹算个官,邓侍郎真想将他们拖出去乱棍打死。 裴杼等人被反剪着手, 被迫冷静下来,听到这声嘲讽也不敢还嘴。万一还嘴挨了巴掌, 那多没面子? 杜良川也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莽撞, 他怎么能当着邓侍郎的面如此不知礼数?说来说去,还是裴杼跟郑兴成的错, 若不是他们胡乱攀扯,自己何至于失了理智? 一群人如鹌鹑一样缩起了脑袋,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隔了许久, 外头才有侍卫带着证据进来了。裴杼等人离开县衙后,侍卫们便冲到各县衙突击搜查,这一查还真搜出了点不光彩的事。 邓侍郎跟两位御史一一翻过, 心中毫不惊讶。各个县衙的这点小毛病,可查可不查,不查的原因主要还是跟本案没有什么关系。 几位县衙中唯一清白的只有永宁县。永宁县账目上的钱都有明确的来源,禁得住查证,这些钱有一部分是永宁县赚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州衙打秋风骗来的,而裴杼的屋子更是什么也没有,每个月月俸都花光了,兜里比他那张脸还要干净。看样子,这位裴县令只是脸皮上厚了点,故意欠钱不还,人品上略有瑕疵,但是为官着实没得挑剔。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6节 要说永宁县通敌也是无稽之谈,他们对东胡人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外头的人看着都心惊。至于那三百差役也的确是因巡逻燕山而临时组建,州衙空养着几万的兵力,却一次没有出手帮衬过永宁县,也怪不得人家要发愤图强了,都是被逼出来的。 裴杼二人的确无辜,邓侍郎即便对他们还有不满,也只好让他们起身了。 裴杼对着邓侍郎道了谢,知道自己是安全了,遂高高仰着脑袋,掷地有声道:“我们永宁县不论是官还是民都对国家忠心不二,卖国求荣这种事,永宁县人不屑去做!” 郑兴成跟着道:“对,卖国的另有其人,且方才已经自个儿跳出来了,大人还是赶紧将他们就地正法了吧。” 邓侍郎捏了捏眉心:“好了,好了!都闭嘴!” 竟又被嫌弃了……郑兴成不甘心地退了几步,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发挥呢,邓侍郎为何不让他说? 不就是觉得他官儿小么,呵,都不是啥好东西,方才杜良川污蔑他们时,可没见这位邓大人制止,轮到他就让他闭嘴了,可知天下乌鸦一般黑。 邓侍郎看他眼珠子乱飞就知道这厮在偷偷骂自己,想教训,但是抬起手后又没有力气发作了。 说实话,邓侍郎真没见过这种下属。京中的官员多遵规守矩,下属对上峰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人被穿小鞋。结果这永宁县的官员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完全不将州衙的人放在眼里。 如此胡闹的两个人若继续留在这里,他们还能有什么精力办案?邓侍郎无力地挥了两下手,裴杼跟郑兴成便无罪释放了。至于杜良川,邓侍郎当然知道他没有表面那么干净,但谁让他背后有人呢?只能稀里糊涂按下不表了。 一群人刚准备走,那边刘岱又开口了,笑得阴恻恻怪渗人的:“杜良川,你真以为扳倒了我便可以高枕无忧、稳坐太守之位?” 刘岱分明是对着杜良川说话,可目光却一直往裴杼身上瞟,像毒蛇一样缠得人心中膈应:“陛下心中的太守人选,可未必是你,否则你以为我这段时间行差踏错是为了什么?” 杜良川眼神也在裴杼脸上游移,神色慢慢变得晦涩不明。 裴杼看杜良川还真信了,气得想笑,他算是哪根葱,能在皇上跟前扬名?刘岱说什么杜良川这蠢货便信什么,就这智商确实做不了幽州太守。若是杜良川上位,幽州跟永宁县迟早也是个死。 本来王师爷让他争取时裴杼还觉得王师爷异想天开呢,可见到杜良川这情绪外放的蠢样子,他又觉得,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呢,自己好歹脑子正常,不会随时随地发病! 邓侍郎懒得看他们在这狗咬狗,直接命人将他们赶走。 可刘岱的目的也达成了,他知道自己活长了,就算他没了,他也不能让裴杼跟杜良川好过! 这等生死存亡之际,刘岱想的不是自己同样犯了事的儿子,也不是与他一路相携的发妻,反而死磕裴杼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甚至没什么交集的人,裴杼真觉得一言难尽。 待他出来后,杜良川对他的态度已然大变模样。当然,裴杼跟郑兴成也没惯着他,碰到软钉子直接撅回去,一点不惯着。 一边被放出来的张县令看着都提心吊胆的,刘岱一倒,上位的极有可能就是杜良川,裴杼还真是胆大。他挪了几步,将裴杼拉到一边:“你这么早就把人得罪死了,万一他日后高升了你待如何?” 裴杼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刘岱在上面待着时我都没怕过,更别说杜良川还没坐上那位置呢。” 他算什么,又不给钱还跑来臭显摆,裴杼可不吃这一套。 这说的可真够狂的,但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张县令认识裴杼这么久,真没见他对州衙的人谄媚过,这人天生跟他们几个县令不一样。 裴杼不怕,可张县令却是怕的,倘若下一任太守是杜良川,以这位小心眼的行事作风,只怕他们更吃苦头了。刘岱是伪君子,杜良川更是真小人,若是可以,还不如让裴杼做太守呢,好歹不找他们索要贿赂。 啧,他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轮得到裴杼?张县令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众人在州衙里待了三天三夜,期间又被一一提审了几番,等被放出来时,文县令跟吴县令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们二人带来的县丞也不遑多让,脸色煞白,血色全无,甚至腿跟腰还都伤了,走时是被人抬出来的。 只有裴杼跟郑兴成一切如常。 回到永宁县后,裴杼发现县衙平静得仿佛他们没离开过似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有条不紊,就连城里的百姓也一点儿没见慌乱。 问过之后才知,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魏平、王师爷、沈姑娘等一直都没闲着。 裴杼赶紧给他们道了谢。他听闻另外几个县衙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还好他这儿有人撑着,根本不在怕的。 魏平起先便将裴杼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见他精神尚可,面色红润,这才信了他在州衙没吃亏。 郑兴成见众人都围着裴杼嘘寒问暖,一时重重地哼了一声。自己也被关了这么久,甚至还在邓侍郎跟前舌战群儒,甚至还踹了杜良川一脚,他的功劳难道不比裴杼要大? 江舟嬉笑:“怎么,郑大人上火了?” 裴杼立马回神,郑重其事地给郑兴成作揖:“这次多亏郑县丞解围。” 他当时感激得都想磕一个来着。 见众人不解,裴杼赶紧给他们复述郑大人是如何以一敌十,将杜良川等人气得半死不活的,这事儿如今想来还觉得痛快。 “此番县衙能平安脱身,就数郑县丞功劳最大,连我都要好声谢他。说起来,咱们永宁县还是离不开英明神武的郑县丞……”裴杼不吝夸奖,他本来就喜欢夸人,哪怕郑兴成耷拉着脸,都不妨碍裴杼将他吹成一朵花。 郑兴成本来拉着嘴角,被裴杼夸了两句后,渐渐有上扬的趋势。他干咳了一下,压住了得意:“这算什么?也就你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才这么小题大做。” 王绰一乐,跟着哄了一句:“属下年事已高,却也还是敬佩郑县丞的口才。下回若有机会,定得亲自见识一番。” 郑兴成迅速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又拉长了脸,故意大声呵斥:“没有下次,真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闲?!” 他是为了自己脱困,又不是为了永宁县。 算了,跟他们扯不清,郑兴成拎着张如胜,心情愉悦地甩头走人了。 之所以带着张如胜,当然是要问清楚,在他不在的这两天里,有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夺了他的权。 裴杼简单地跟众人交代两声之后,赶紧先去洗漱了,他实在受不了身上的这股味道,他真是狗闻到了都嫌弃。 王绰正想询问细节,邓侍郎是狗皇帝派过来的,他对裴大人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能推敲出狗皇帝对裴杼的态度。抽丝剥茧,更有利于他们下一步筹谋。 可裴杼眨眼间就跑没影了,王绰只能忍着,待会儿再追问。 又一日,刘岱叛国案等来了结果。 幽州衙门一大片人都折在里头,进了大牢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刘岱的口供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他仍不承认自己叛国,但那封信的真假已被验证,外加刘岱多年贪污受贿、为其子残害人命一事隐而不报,这几项罪名已经够重了。刑部核查后送给齐霆过目,数罪并罚,判了秋后问斩。 刘家两个儿子也一同获罪,家产充公,偌大的太守府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州衙涉事官员也被抄了家,至于本人则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诸县衙几个官员事后被迫补上了不少钱,几位县令也因办事不力被打了几十板子,里子面子都丢了,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养伤。惨是惨了点,好歹乌纱帽保住了。 都怪那该死的刘岱,自己犯了事不说还连累了他们。若不是幽州上上下下都不大干净,且他们犯的事跟刘岱那些人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也不大可能被轻拿轻放。经此一事,众人也下定决心,往后一定夹起尾巴做人,绝对不会再留下把柄了。 杜良川也是吃了不少亏。他倒是没有被处罚,只是先前为了扫清尾巴,自掏腰包拿了不少钱堵窟窿,自己的体己贴完了都不够。若不是高氏嫁妆丰厚,杜良川也熬不下这一劫。 因为这事儿,高氏已经冲他抱怨许久了,杜良川本来因为拿了妻子的钱略有愧疚,如今总听她提及便有些不耐烦:“我每个月都有俸禄,又不是从此断了银子使,只是一时手头紧了些,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那点俸禄算得了什么,养活得了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口吗?” 杜良川心中不满高氏不给他面子,又不肯服软,只说:“等当了太守,不是还有永宁县的赠春坊跟那窑场吗?有了那两个聚宝盆,害怕没有钱花?” 高氏眉梢一挑:“你能把这两个作坊攥在手里?” 杜良川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刘岱盯着窑场,难道他就不心动了?他只会比刘岱更眼馋,不过刘岱行事太霸道,杜良川一直瞧不上。若是他出手,定能事半功倍。 但此事的前提是他顺利当上太守。 刘岱的话还在他耳畔萦绕,杜良川迟疑地转过身:“岳父跟几位内兄真能保举我当上幽州太守?听闻那裴杼很得陛下看重,我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那裴杼才多大年纪,陛下便是再看重他,也不会如此破格提拔。”高氏说得笃定。 为了把刘岱拉下水,他们前前后后做了多少努力,怎么可能便宜了裴杼?就是她同意,娘家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永宁县中,裴杼也在琢磨着新太守的空缺,只是他都还没琢磨明白呢,邓侍郎忽然叫人传来旨意,让自己与杜良川随他进京面圣。 这也太突然了,裴杼问他:“邓大人可说了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便出发。” 第58章 送行 传话之人很快便准备离开, 裴杼赶忙叫住,追问自己能否多带两个人,那人回得也干脆:“邓侍郎吩咐过, 大人需单独前往。” 竟一个人都不能带,裴杼微叹, 虽然原身是京城出来的,但是他对京城可不熟啊。 送走这位小吏后,整个县衙都跟着躁动起来, 众人先是抨击了一番邓侍郎为人恶劣,故意让他们县令孤身前往京城, 后面发现骂人太浪费时间, 便立马住了嘴,各自下去给裴大人收拾行李了。 一群人来得快,溜得也快,搞得裴杼到现在还晕着。他本来想说没必要弄这么大动静, 他来当初永宁县时的包袱就挺简单,只有几件衣裳而已, 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这回去京城估摸着也是快去快回,没必要那么隆重。 可他追在后面念叨半天, 愣是没有一个人真听进去了。 郑兴成满身怨念地站在后头,见裴杼得了好处还处处矫情, 更酸了。为什么一定得是裴杼上京,他不行吗?郑兴成觉得分明自己才是永宁县的支柱。裴杼才多大,让他去上京面圣, 面得明白么他?只可惜慧眼识珠的人太少了,否则他肯定能出这个头。 说了两句酸话后,郑兴成便带着满心的不服气回去睡觉了, 这么多人都给裴杼准备东西,哪里还用他来操心?他又干嘛要为了裴杼操心?他们俩的情分还不到这一步呢。 晚上睡前,裴杼等来了沈璎跟梅燕娘等人。沈璎步履匆匆,来了后便将包裹打开道:“消息来得晚,也就只来得及置办这几身了,大人先试试可穿得上?” 邓侍郎才叫人传话,沈璎便立马准备衣裳了。为了这几身行头,沈璎愣是带着梅燕娘去幽州跑了个来回。 裴杼见她们火急火燎地催促,也赶紧进去将衣裳换上。换上的这件看着十分低调,月白色的圆领长袍,不过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上凤眼纹,腰间系的是宝蓝色腰带,配上冠子后整体大方典雅,与裴杼很是相衬。 沈璎面露满意,她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出错的,都是按着裴杼的身形、喜好挑出来的衣裳。 梅燕娘更在一旁笑着说:“哎哟,平日里看大人乱穿已经习惯了,这猛然穿得这样正经,才更显出俊朗来。” 裴杼平日里要出门办事,有时候还得下田巡察,能穿官服就穿官服,不行就随便套一身粗衣凑合着,虽然耐穿又耐脏,但属实糙得不行,猛然换上这样精致的衣裳他自己还有些不适应,时不时伸手挠一下头上戴着不舒服的冠子。 “别动。”沈璎压住了他的手,抬头时微微调整了一下,“好了没?” 裴杼眼睛一弯:“这下舒服了。” 沈璎笑了笑,又给他看另几件,都是素雅的颜色,与玉佩、扇子一道,搭配得相得益彰。除衣裳配饰外还放了几个荷包,装得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瞧全是碎银子。 裴杼咋舌:“这得花不少钱吧?” “穷家富路,花这点钱算的了什么?京城里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总得先准备好东西,免得叫他们说闲话。”若不是如今各处都要花钱,沈璎还想准备得更齐全一些。 衣裳试好后,沈璎又让裴杼随她出来,将京城各处的规矩都仔细地说给他听,包括面圣的礼仪、官员中的礼节、文会宴会上不成文的规矩等,光是讲这些便讲了快有大半夜。怕裴杼到时又忘了,沈璎还给他记在纸上,随时可以拿出来翻阅。 好不容易学完后,裴杼才终于顾得上问:“你怎么对这些礼节如此熟悉?” 沈璎信口胡诌:“先前走投无路,去大户人家做过一年的丫鬟,也是巧了,那户人家后来高升了,家主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我便是从他家偷师来的。” 大理寺卿确实刚升官不久,裴杼即便要问也没有疏漏。 等到下半夜,裴杼才终于摸到了床,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结果睡梦中迷迷糊糊时,裴杼便被人给拍醒了。 江舟直接跑来塞给他一把刀,说这刀削铁如泥,厉害得很,让裴杼防身用。 裴杼:“……” 再困也被他给弄清醒了,裴杼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次重申:“我就是去京城走一趟,说不定只是陪跑,过些日子就能回来。” 江舟说得一本正经:“那也得做好万全准备,万一中途杜良川几个对你动手怎么办?” 行吧,裴杼收下了刀,被子一卷准备重新入睡。 可没多久,魏平又敲响了他的门,进来之后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瓶药。 裴杼沉默了,有点不敢握。 魏平镇定自若:“拿着防身吧大人,有这东西在,一定安全。” 裴杼欲哭无泪,是啊,这可太安全了,谁来谁死。但是身上带着这种玩意儿,裴杼心里的压力怎能不大?到底是魏平的一片好心,裴杼也没办法拒绝。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7节 被闹了两次,裴杼睡意全无,也不指望能睡着了,他有预感,待会儿应该还有人会过来。果不其然,一炷香的功夫都没过去,王师爷便来了。 来就来吧,裴杼已经习惯了,见他只递过来一本书还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王师爷会给他写个几百条注意事项来着。 王绰原本是想把齐霆的喜好都写上去,好让裴大人能趁机讨好那狗皇帝,一举夺得幽州太守的位置。但真那么做的话也太刻意了,齐霆兴许还会怀疑,不如任由裴大人发挥,相信凭他的运道,定能顺顺利利。王绰有这个自信,毕竟只要与裴大人接触过,就很难不会被他吸引。他给裴大人准备的,只这一本书便足够了。 “大人,若是有人问你喜欢什么书,你就说是这本。书上我做了注,他若是不感兴趣便罢;倘若与你细聊,你便照着我注的那些内容回答即可。” 裴杼应了一声,乖乖收好。 王师爷走后,华观复也紧跟着进来了,来时见裴杼门都没关,还纳闷地问道:“你睡觉怎么连门都不关,若是碰到个小偷,满屋子的东西都得遭劫。” 随便吧,裴杼翻了个身,除沈璎给他准备的东西外,他屋子里本来也没有什么宝贝,裴杼半睁着眼问华观复:“老先生过来也是送东西的?” 华观复清了清嗓子,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才懒得送你什么,不过是昨儿晚上诗兴大发,略作了几首诗。似我这等才华横溢之人,拿着这些诗也无用,干脆匀给你算了。若是碰到什么文会,正好用来充场面。” 裴杼知他嘴硬心软,于是果断收下,起身时从柜子里取出一坛酒,交代道:“我离开后您只能喝这一坛,不许喝别的,且每日只有一杯。” 华观复喜出望外,赶紧去接。 什么每天一杯?真拿到手了,每天喝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他已经许久没有酩酊大醉过了,真有些想念那等晕乎乎的感觉。 裴杼却悠悠地收了手:“不过我想着交给您不放心,还是让沈姑娘收着吧,您要喝时,只管找她就好。” 华观复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想骂裴杼两句,又怕他彻底不给了。 裴杼这小子可真是招恨呐,早知道昨儿晚上不给他准备什么诗词了,就该让他丢脸去。 被他们这么一闹,裴杼也不准备赖在床上了。起身洗漱后正吃着饭,成四等人已经将吃的喝的都收拾好了。 足足三个包裹,看上去就沉。 裴杼纠结一番:“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从幽州去京城可要废不少时间,路上难免吃喝不便,大人多带着些,免得饿着了您。” 那……好吧,都是沉甸甸的关心,裴杼也不能不知好歹。 送别之际,郑兴成看到这大包小包的也嗤笑一声:“又不是不回来了,搞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重点是,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裴杼也不跟郑兴成计较,冲着众人挥了挥手:“都回去吧,这阵子县衙就交给你们了,等我回来!” 郑兴成半是威胁:“最好能回来,否则县衙便没你的地儿了。” 裴杼也冲着郑大人挥手回应。 郑兴成膈应地扭开头。 成四等人依依不舍,王绰几个眼含担忧。裴杼倒是个憨的,说完这句也不多留,直接启程赶往幽州,异常潇洒。 离愁别绪是没有的,在裴杼看来,自己不过临时出一趟远门,不久还得回来,完全不需要有什么情绪。 成四几个还跟着追了两步,最后被江舟给扯住了,嫌他们婆婆妈妈的丢人。 只是成四还是担心,裴大人有多好他们是知道的:“万一陛下看过之后,将裴大人留在京城可怎么办?” 郑兴成眼睛一亮,裴杼留在京城,那赠春坊窑场等处的收益他岂不是尽在掌握了? 可惜边上有王绰这个扫兴的:“放心,裴大人肯定不会离开幽州,起码三五年内必然不会。” 郑兴成嘀嘀咕咕,这个王绰真是跟魏平一个德行,统统不讨喜,就不能让他暂时高兴高兴吗? 成四还是没有被安慰到,说句大不敬的,他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他不是女子,也生不出裴大人这样厉害的儿子,可那份牵肠挂肚是一样的。 大人可千万要平安归来啊! 等到幽州后,裴杼还被早已等在这里的杨夫人又塞了一包东西,说是赠春坊开发的新品,用甘油做的,格外润泽肌肤。杨夫人托裴杼将这包东西带给京城的一位大商贾,若他也觉得好,赠春坊的生意还能更上一层。 “大人千万记住,别忘了这等要紧事!”杨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裴杼好脾气地答应了,于是行囊又沉了几分。因他带的东西太多,与邓侍郎等人汇合后,还被杜良川取笑了一通。 杜良川暗示裴杼没断奶,不过去京城面圣还要带这么多行礼,也不怕拖累行程。 裴杼理都没理他,他就带,杜良川管得着么? 两人本来面上还过得去,如今再碰面时矛盾却愈演愈烈,邓侍郎也不出手,反而放任事态发展。 他们斗得狠,陛下那边应该是乐见其成的。启程之后,邓侍郎也默许杜良川有意无意针对裴杼。原以为会闹得天翻地覆,只是没想到裴杼出门之后倒是挺能忍,一直没有起什么冲突。 裴杼当然得忍着,他都打听到了,这御史里面有杜良川的人,真动起手来,他可能打不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姑且先忍着。 这一路虽然颠簸,但是吃喝倒是不亏,裴杼带的那些东西全进了自己的嘴,没给那几个人分一丁点儿。 途径原身衣冠冢时,裴杼还给原身上贡了一点祭品,虔诚地拜了拜。 杜良川看着忍不住跟邓侍郎蛐蛐:“他宁愿给孤魂野鬼上供,都不愿意给您吃,肚量何其狭隘?” 邓侍郎老神在在地揣着手,在幽州太守没有定下来之前,他是不会明着露出任何倾向的。 行了大半个月,终于摸到长安的边了。 这日,一行人还碰到了一位摆摊算卦的道士。幽州太守之位杜良川势在必得,且他坚信自己得天庇佑,不是裴杼这等人能比的。今日要他遇见这算命先生,想来也是天意。杜良川不由停下,给自己抽了一签。 抽时自信满满,松手一看,不想竟是个下下签,气得杜良川直接将那道士臭骂了一顿,骂他这玩意儿不准。 道士梗着脖子:“怎么不准,方圆百里,数我最准!” 裴杼本来也不想搞封建迷信,可看到杜良川吃瘪,他便想再气一气对方,于是也笑嘻嘻地凑过去抽了一签。 低头一瞧,笑不出来了。 杜良川嗤笑:“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此签不准。”裴杼固执地再抽,可依旧是下下签。 他偏不信,又抽了一次,依旧还是下下签。 裴杼:“……” 一股难言尴尬漫上心头,早知道就不抽了。 最后还是道士看不过去,直接捏了一支上上签塞到裴杼手里:“拿好,贫道这就给你逆天改命。” 裴杼喜极而泣,这位老先生真是个好人! 杜良川不爽了,抬眼扫了一下穷道士:“凭什么我没有?” 向来随心的道家老先生一点没纵着他,直接啐了一口,中气十足地道:“凭你长得丑!” 杜良川脸色涨红,扬言要砸了他的破摊子,还没动手就被裴杼一把揪过去了。裴杼急匆匆留下抽签的钱,便拽着这丢人现眼的狗东西离开。 又过了半日,裴杼等人总算顺利抵达长安城。 第59章 考验 习惯了永宁县的淳朴乡风, 再看这商贾云集,货物琳琅的长安城,一时还真不大适应。 只是繁华归繁华, 物价也贵得让人咋舌,难以想象没有家底的人在京城长住有多艰难。裴杼感慨万千, 文绉绉地念了一句“京城居,大不易。” 尽管不是他想的,可裴杼念完之后依旧感觉自己文采斐然, 棒得不行,惹得旁边的杜良川直翻白眼:“小家子气。” 若能留在京城, 谁在乎那点易不易的?就是拼尽全力也要留在京城当官, 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裴杼回之以白眼,他发现杜良川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能扫兴了,讨人厌的本事无人能及。 邓侍郎将裴杼跟杜良川两个塞进了进奏院之后,人便消失了。 杜良川满心以为, 当天就能被召入宫,他连面圣要说的词儿都想好了, 结果整个下午一直无事发生,宫中并无传唤, 进奏院官吏待他也平平。杜良川想象中被这些小官讨好的场面从未有的,叫他不免生出几分沮丧。 杜良川从前进京的机会着实不多, 本想着有望成为幽州太守就能让人刮目相看,不料在京城中,区区一个太守根本不算什么, 也不值得旁人巴结。 此刻,已入宫的邓侍郎早已将幽州的一切尽数禀明。 处决刘岱乃是齐霆定下来的,罪名也都板上钉钉, 无可争议。邓侍郎提到更多的是幽州州衙跟几个县衙的贪腐、行贿情况,虽然时下贪污腐败横行,在朝中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可不想一个小小的幽州,贪腐风气比京城还要更甚。 齐霆如何能不怒?他更担心的是另一点,朝廷对边境州县的掌控已经日渐微弱,长此以往,只怕会威胁皇权。是以在听闻几个县只有永宁县清白时,齐霆再次对裴杼这个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贪不腐,还与州衙官员交恶,看样子是个孤臣苗子,若能再对他忠心耿耿,那才能用着放心。不过这件事还得细细思量,忠心这种东西,不好说,从前沈将时一群人哪个不是口口声声对他忠心不二,可后来呢? 忠心二字,最禁不住推敲。 齐霆思虑片刻,忽然有个主意:“日前大理寺有桩麻烦案子待审,你将他们二人送去大理寺,让他们主审此案。” 邓侍郎不疑有他,立马便去寻了大理寺卿徐尧叟,转达了陛下的意思。 徐尧叟当即明白陛下说的是什么案子,应承下来后如释重负,陛下可算是干了一件人事,有这两人在,这闹心的事终于算是甩出去了。 其实案件也不复杂,只是涉事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一位是燕王府的小公子,一位则是张丞相府的嫡长子。 这两人在家中颇为受宠,燕王府那位虽是个纨绔子弟,但早已经给被家人捐了官。丞相府那个更了不得,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已在兵部站稳脚跟,说出去谁人不夸? 可不知为何,燕王府的小公子总是看不惯人张公子,仗着出身几次挑衅,见面就要闹出事。这回更是因一点小矛盾便对张公子当街出手,张公子忍无可忍才决定反击,动静闹得挺大。两人先是被京兆府移送到了刑部,后又被刑部移交至大理寺。 燕王府跟丞相府接连施压,弄得徐尧叟焦头烂额。其实就冲这两人的身份,随意糊弄着了结此案也就行了,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关键是这两位小公子都不同意大理寺搅浑水,互相指责要彻查对方,又有丞相府频频出面,非要为自家人争个高低。 闹成这样,两家算是结下了死仇,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轻重缓急极难拿捏,一时不察便会得罪人。 但这些都不是徐尧叟如今要考虑的了,毕竟事儿都已经甩给了裴杼跟杜良川,他眼下无事一身轻,好不自在。 等到大理寺来人将他们接过去后,裴杼才从这位大理寺卿口中得知,自己莫名多了个差事,貌似还是个棘手的差事。 他尝试着回忆了一番,燕王是先帝的弟弟,这位张丞相更了不得,权柄极盛,连上面那位皇帝都得顾忌几分。闹事者一个是勋贵之子,一个是权臣之后,身份如此显赫,却干出了当街出手的丑事,真是够丢人的。叫裴杼看来,谁先动手就该严惩谁,免得纵了他们的性子,越发肆意妄为起来。 徐尧叟扫过这二位,尤其在裴杼这个看着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本案乃是陛下亲自指派给你二人的,务必仔细对待。” 裴杼立马端正态度:“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让闹事的人多打几棍子,嘿嘿。 杜良川也笑着道:“大人只管将此事交给下官,下官定然会携裴县令为陛下与徐大人分忧的。” 裴杼:“……” 合着他只是个附带的? 徐尧叟见他两人都挺有劲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属下后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看上面那位意思,谁上位就看这次案子的结果了。 他反正不在意谁上位,左右也影响不到大理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8节 杜良川也领会了这层意思,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徐尧叟一走他便立马跟自己新得的手下打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裴杼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皇上让他跟杜良川来京城,大概就是为了幽州太守的人选。虽然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入了对方的眼,更不知凭自己的资历、年岁究竟有没有机会当上,但他还是愿意争取一二。自己当太守,总比杜良川这个讨厌鬼当要好。 巧了,杜良川也是这么想的,让他屈居裴杼这毛头小子之下,绝无可能! 二人没多久便到了燕王府小公子齐鸣跟丞相府上小公子张礼邴被扣押的地方。毕竟出身不俗,家世非凡,即便被关,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理寺最体面的牢房,且还是分开管的,未免他们一时气盛将对方活活打死。 本来杜良川是想让裴杼在一旁看着他查案的,打定主意自己出头,两头兼顾,但裴杼懒得搭理他,直接迈开脚准备先进去。 “你先等等!”杜良川气坏了,觉得裴杼不听使唤,实在可恶。但如今是在大理寺不是在幽州,杜良川也管不住裴杼。可谁更好查问,杜良川却是知道的。他将裴杼扯了回来,往边上的屋子一推,“张礼邴由我来问!” 莫说王师爷、沈姑娘了,这一刻,裴杼甚至开始想念起了郑兴成,起码郑兴成是正常的,不像眼前这个,随时随地都令人作呕。 裴杼安慰自己不跟傻子计较,抬脚走向另一间。 杜良川也做好准备,好去见一见这位美名远扬的张大公子。但燕王府那位纨绔小公子他也不准备放弃,这两边家世旗鼓相当,杜良川想趁此机会都结交一番,给为自己多拉拢几方势力。 裴杼进屋后便看到躺在榻上的燕王府小公子,对方即便犯了错也是丝毫不惧,听到有人开门,依旧翘着二郎腿,闲适得很。 裴杼搬了一下椅子,顺势坐下,又将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抽了出来,等差役跟他说明换人查案的情况后,方才抬头询问对方:“齐大人,劳烦说一下您动手的经过吧。” “你是什么官儿?”齐鸣漫不经心地睨着裴杼,这人比他还要小,凭什么觉得能审他? “幽州永宁县县令。” 齐鸣嗤笑一声:“几品?” “正七品。”裴杼道。 齐鸣“啧”了一声:“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配来问我的话,知道我什么身份吗?” 裴杼这才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这等嚣张的性子,怪不得人家都说他是个纨绔了。裴杼不慌不忙道:“虽是小官,但却是奉宫中的谕旨前来办案,怎么,齐大人想抗旨?” 搬出来这句,齐鸣没多久便像是个漏了气的气球,一下子憋了。 裴杼这才觉得他顺眼了一点,往椅子上靠了靠:“说吧。”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听得齐鸣又是一阵邪火。他压根不信裴杼肯管这件事,也不信大理寺能拿他怎么样,闭着眼道:“我无罪,是张礼邴那厮挑事。” “可就目击者口述,是你先动的手。” “你知道什么?!”齐鸣猛然起身,恼怒异常,“你以为张礼邴是什么好东西吗,这家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心都坏透了。可恨你们这群蠢货有眼无珠,竟被他耍得团团转!” “既有内情,就该早些说明,衙门自然会去查清楚。” “放屁!”齐鸣想起了往事,一下子火冒三丈,“这么多年有谁去查了,少说这些鬼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 裴杼蹙眉,这位的愤怒貌似不是作假,难道其中真有隐情? 裴杼看向旁边的小吏。 小吏也是半信半疑,张家公子人品贵重,彬彬有礼,京城谁不称赞有加?要说张公子里外不一,坏事做尽,他也是不信的,反倒是这位整日里胡作非为,说一两句谎话也不稀奇。 齐鸣见他们这样,一时又气得背过了身子。 就知道没人肯相信他。 且说永宁县中,自裴杼离开之后,衙门众人一连好几日都不适应。 华观复平时被裴杼管着的时候嫌他烦,如今人不在身边,反而觉得怪没劲的。 再看王绰等人,干活倒是十分卖力,就是脸上一个笑也没有。还有那郑兴成,最近连挑三拣四的劲儿都没有了,对着他们爱搭不理。平常裴大人在的时候,郑兴成还会偶尔骂一骂人,裴大人一走,郑兴成连人都懒得骂了。 整个衙门固然安宁,可就是没什么生机。 华观复珍惜地抿着每日一小杯的酒,再一次祈祷裴杼赶紧回程。书院年底前就能建好,这家伙不会到年底还不回来吧? 他们不适应,遭受巨变的幽州众人也不大适应。 温氏花了好久才从噩耗中缓过来,丈夫儿子接连落网、家中被抄了个干净,连她的嫁妆都没保住。一应奴仆连夜跑路,原先送礼贿赂的人也一窝蜂地上门找茬,温氏带着女儿避了半个多月,那些人才终于消停了。 她也想带着女儿投奔娘家,可身上连个盘缠都没有。走投无路的温氏失魂落魄地在街中游荡,直到遇见了一位熟人。 瞧见红杏后,温氏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脸。可随即想到红杏身上可能会有余钱,便只能强行丢下自尊,冲着红杏艰难地扯出笑脸。 红杏满心复杂,说实话,她不恨温氏,只是有点烦她。当然看到温氏这样她也同情不起来,温氏享受了刘岱贪污受贿带来的好处,本也不无辜。 她将刚买来的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就当日行一善了。 温氏不要馒头,忙问:“红杏,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给我点?” 红杏:“……” 竟然惦记上她的钱袋子了?她就多余冒这个头! 红杏不语,温氏的神色也渐渐黯然下去。 红杏看她窝囊成这样,只好给她指了条明路:“您若是缺钱,有个地方倒是能讨到点,就看您舍不舍得下颜面了。” 温氏疑惑,可很快她就明白红杏的意思了。 温氏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低下这个头,可半个时辰后,她竟然真的敲响了杜良川府上的门。 高氏真没想过她会自投罗网,为了那点盘缠便抛下自尊上门找骂。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高氏自然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场,将温氏母女羞辱得无地自容。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就连丈夫将刘太守拉下台的那日,高氏都没有这样神清气爽! 骂了一上午,高氏终于尽兴了,这才甩出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滚吧,今后别让我在幽州见到你。” 温氏弯下身,从地上捡起荷包,最后看了一眼高氏,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杜府。谁又能想到呢,最后愿意施舍她的竟然会是高氏。 大理寺中,裴杼与杜良川轮流审问了齐鸣与张礼邴。不同于齐鸣的暴跳如雷,张礼邴无论是面对杜良川还是面对裴杼,自始至终都谦逊有礼。 可裴杼还是决定出去查问一番。 于是在杜良川还在绞尽脑汁讨好他们二人时,裴杼已经默默地出了大理寺。 杜良川听说后,心中鄙夷。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甚至都不知道办案该往哪儿使劲,这案子是让他们查是非对错吗,分明是叫他们弄懂人情世故、顺利安抚人心,等稳住燕王府跟丞相府这两尊大佛,自然也就完成了陛下的任务。 不过,幸好裴杼这糊涂蛋不懂,杜良川庆幸着。 而出了城的裴杼,再次翻开方才齐鸣的供词,因此事距如今已有五年时间,他出来后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齐鸣口中的那户人家。 裴杼上前,叩响了那道破败的木门。 第60章 暴露 敲了三声后, 裴杼略停下手,不久便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 “吱呀”一声后,木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随即出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 裴杼下意识准备伸手搀一下。 对方摆了摆手:“还走得动,不用扶, 小公子可是要讨口水喝?” 他见裴杼穿着不俗,手里还牵着马,便以为他是出门办事渴了, 否则也不至于敲他这处破门。 裴杼点了点头,就这样被放进了屋。 家里只有老人一个, 院中虽然收拾得整齐, 可是角落已经有好几处塌陷了,看得出家着实境艰难。 须臾,老人家端来一个装着凉水的陶碗,递给裴杼。家中也无茶叶, 只能讲究着喝两口水了。 裴杼饮过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起老人家的生平。他以为自己问得已经够“不经意”了, 不想两三句后,那老人家却直接反问:“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杼摸了摸鼻子, 窘迫万分,看来他套话的本事确实烂得很, 还得多练才行。事已至此,他也不兜圈子了,谨慎地提起了张礼邴的名字。 不料老人家却立马变了脸色:“小公子, 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 裴杼忙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查清案子罢了。” 他将齐鸣跟张礼邴互殴于是被关入大理寺,皇帝命他去查案一事说了一遍, 又提及齐鸣对张礼邴的控告,还安抚老人家道,“若您家真有冤屈,不妨趁此机会一并讨还,那位齐大人也会帮忙的。” 老人家苦笑一声,仍旧对往事讳莫如深。他见眼前这年轻人一腔热血,也怕他折在里面,反而劝了一句:“小公子,那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老人家就是个例子在不。你且回去吧,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前的事我一早就忘了,往后也绝对不会再提,你不要我身上白费苦心了。” 他摆了摆手,催促裴杼离开。 裴杼几乎是被推出去的,别看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可推他的手劲儿却很大,匆忙中,裴杼赶紧留下一份茶水钱。 下一刻,木门便决绝地关上了。 出师不利。 裴杼蹲下身,垂头丧气地揪了路边的几株草。可让他就这么放弃,裴杼也不情愿,尤其知道张礼邴身上真有猫腻后,他偏偏来劲了。 裴杼跑到周边挨家挨户地敲了敲门,不厌其烦地打听着那户老人家的事儿。多亏了他长了一张叫人不设防的脸,半天下来,裴杼还真拼凑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老人家姓黄,从前也是个乐善好施的富贵人家,祖祖辈辈经营着米铺,吃穿不愁,还有良田百顷,叫人好不羡慕。黄老爷膝下有一子一女,生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可惜儿子命薄,五年前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忽然就暴毙了。黄老爷本来还想打官司给自家讨要说法,不想打京兆府转了一圈后,人便被折腾得有些痴傻,养了两年才渐渐好起来。 再之后,黄家就落败了。祖传的铺子没了,积蓄丢了,田产也亏光了。好在最后那位小女儿算是顺利嫁出去了,黄老爷自此便不爱出门,守着这个破屋子艰难度日。 裴杼听后心里堵得慌,他甚至都不敢想这一家人曾经遭遇过什么非人的针对,如今老爷子不想追究,恐怕也是害怕吧。一个不缺钱的商贾都会被权贵整治成这样,若换了穷苦人家,只会更惨。 真的会是张礼邴吗? 他出身富贵,衣食无忧,为何会对一个商贾动手?总不至于贪人家那点家产吧。 裴杼毫无思绪,但还是不想就此收手。都怪齐鸣那家伙,说话颠三倒四,有用的消息一个都没说出来,裴杼只能自食其力。 他将杨夫人叫他带过来的膏子送到了京城最大的那家胭脂铺中。那位老板也是赠春坊的老主顾了,香胰子、香露他订得都多,卖得也紧俏,如今来了新货,他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您只管放心,只要东西真用着好,我立马派人去幽州下订单。” 裴杼倒是不着急这个事,他是想着这位老板应当也是见多识广,于是便趁机坐下,跟他说起燕王府与丞相府两位小公子当街斗殴这事儿,顺便问他可知二人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彼此不对付这么多年。 那老板笑着道:“想必是那位燕王府的小公子太肆意妄为了吧,也是张家公子好性子,愣是被他污蔑了这么多年才动手。” “他污蔑人家什么?”裴杼探过身。 老板随口道:“无非就是骂张公子表里不一,狼心狗肺之类的,还口口声声说张公子曾经害过他。这话可真是冤枉了人家,那位张公子从小便是个浊世佳公子,在京城颇有美名。从前在青城书院读书时,师长同窗也无不交口称赞。” 青城书院,裴杼立马打听这书院在何方。 第二日,他便找到了地方。 多亏了沈璎留给他的荷包,里面的碎银子可是帮了他不少忙,若是没有这些钱打开路子,裴杼根本无从查起的。 他大手笔地将书院外头卖炊饼的小摊子给包圆了,顺利跟对方搭上了话。 二人就这样蹲在榕树下,毫无形象地聊了起来。 裴杼捏着炊饼,嚼了两下,听着摊贩在那儿吹。 张礼邴从前在书院的情况不难打听,但能打听到的基本上都是光鲜亮丽的传闻。或是文采了得,或是良友成群,或是被哪个名家大儒看中,想要收其为关门弟子……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49节 小摊贩对张礼邴的崇拜简直没有道理:“听说那位张公子是个有福的,凡是与他交好的同窗大都出人头地了。” 裴杼听他一直吹,逆反心都要起来了:“难道他的好友里就没有混得不好的?” 小摊贩鬼头鬼脑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还真就有一个。” 裴杼双眼放光:“谁啊?” 小摊贩正要说,忽然又狐疑地看了裴杼一眼,警惕起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对张公子不利?” 这可不成!即便裴杼买了他的饼,他也不能帮着害人啊。 裴杼嘴角抽了抽,随即闭着眼道:“我就是嫉妒张礼邴那厮,听外头那些人吹嘘他,我心里都要膈应坏了。都说他命里带福,我偏不信,谁能有我福泽深厚啊?我得证明我比他强些。” “那你还真挺不自量力。”小摊贩鄙夷地瞅了一下裴杼,他想着,这人就是嫉妒心重,估摸着也没什么本事,就冲他买了饼,告诉他也无妨,“有一位姓宁的公子,一开始跟张公子很是要好。他家中贫困,手里没有多少闲钱,经常来买我的饼裹腹。张公子那般富贵的人竟然不嫌弃,还时常陪着他一道来吃饼。” 说起这事儿,小摊贩还有点唏嘘:“那位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看了一眼裴杼的脸,他努了努嘴:“就跟你一样。” 裴杼催促道:“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那位宁公子落水死了,张公子怕睹物思人,再没有光顾过我都炊饼摊了。” 裴杼心里一惊,人又没了。 是巧合吗,还是……另有阴谋? 那位宁公子家住何方,裴杼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打听到的。 只是去了之后依旧毫无进展,对方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她应当是知道些情况,可她被问起时也是三缄其口,反而告诫裴杼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 老妇人透过裴杼,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裴杼坚持问:“如若真的受了冤屈,总该让真相大白才是,恶人就须被绳之以法。” “到底年轻,跟他一样糊涂。”老妇人摇了摇头,满目悲凉,“在世的人还得继续活,我还有两个女儿,不能不顾她们的安危。” 裴杼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最后只能狼狈地离开了。 他想要查清真相没错,可他现在太过弱小,自己尚且护不住自己,又如何护得了这些人呢?一旦真将他们牵连进来,绝对要出大事儿。 到此时,裴杼仍旧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齐鸣也不知道,先前他查问时,齐鸣只是一个劲地数落张礼邴,又说张礼邴小时候就恶毒,故意将他推下水,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无辜模样。 但这种事情毕竟是一面之词,裴杼不可能完全相信。 齐鸣哼哧哼哧半天,终于说出了一件旁的事来佐证。五年前,他也是恰好碰到了黄老爷找上了张礼邴讨要说法,只是他当时离得远,也没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他又看到了黄老爷被人从京兆府抬了出去,于是笃定是张礼邴使坏。事后他去查证,黄老爷已经傻了,等对方不傻了又怎么都撬不开嘴。 他将事情告诉裴杼,未尝不是盼着裴杼能起点作用。 可裴杼越查越迷糊,只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张礼邴绝非善类。 待裴杼回到大理寺后,杜良川已经彻底倒向了张礼邴,他也不是不想在齐鸣这边使劲儿,而是齐鸣脾气暴躁,总不愿意旁人靠近。 杜良川几次企图进去都被撵出来,眼下看裴杼不知死活地要上前讨好,杜良川就等着看他被打出来,结果门都关了半晌,也没听到那位齐公子暴怒的声音。 杜良川都懵了。 不是,凭什么裴杼能进? 齐鸣听裴杼查了两天一无所获,无情地嘲笑道:“你也不中用啊。” 裴杼幽幽地看着他:“您中用,您最中用了,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来半点消息,真是厉害呢。” 齐鸣一噎,他倒是很想耍大少爷脾气把裴杼一通臭骂。但是又怕这个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也倒向了张礼邴,这么多年就连他父母都不相信张礼邴无恶不作。为了笼络裴杼,齐大公子于是改口道:“行了,你能问出青城书院的事,算你有恒心。” 裴杼也意识齐鸣没什么心眼子,直接一屁股坐在榻上:“你同他认识的时间长,不妨分析分析,张礼邴为何要动手?” “肯定是因为他天生就是坏坯!”齐鸣回得凶巴巴。 裴杼伸手捂住了脸,他就不该指望这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糊涂小爷。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打开了门。 杜良川端着一张笑脸走了进来:“齐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跟我说,裴县令太年轻,恐怕拿捏不准轻重。” 齐鸣一下子跳起来,勃然大怒:“狗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 一个滚字,骂得字正腔圆,听得杜良川羞愤欲死。 杜良川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去,心中对齐鸣的印象更是差到极点。真不愧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活该被张礼邴碾压一辈子! 裴杼亲近这么个纨绔子弟,还指望陛下能对他有几分好感? 裴杼从前生活环境相对单纯,齐鸣虽然挂着纨绔子弟的头衔,但只头脑空空喜欢调皮捣蛋、吃吃喝喝,两人头对着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张礼邴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黄公子,还有同窗的宁公子痛下杀手。 最终,还是行动自如的裴杼再一次跑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裴杼找到了丞相府,花钱买通了周围一圈小乞儿。 也许是他走运,还真就被他给问出来了一点东西。 裴杼被一个小乞儿带到了丞相府后墙的一处竹林中,小乞儿道:“那府里隔半个月便会埋一只发瘟的死鸡,还都半夜三更过来埋,怪不吉利的。” 裴杼闻言,给了他一块碎银子,惹得这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等到无人时候,裴杼才过来挖开土,还没挖多久就先看到了一个布袋子,里头已经有些臭了。裴杼上前揭开,只一眼,便再忍不住捂着嘴呕吐起来。 他背着树干,努力平复心境,尽量让自己忽视方才看到的。可这样残忍的东西如何能忽略得了?即便尸体已经腐烂,裴杼依旧看得真切,这哪里是发瘟的鸡?分明是被虐.杀的狗。 可怜那只小狗,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 这会不会也是张礼邴做的? 如果真是他,那这个人就真就烂透了。 裴杼自以为隐蔽,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丞相府还是收到了点风声。虽然不知裴杼到底想查到什么地步,但是这一举动无疑是触怒了丞相府。 张丞相一面叫人盯着了裴杼,一面旁人敲打徐尧叟。 徐尧叟也没想到裴杼竟然这么敢,这已经不是在查案了,这是在给他这个大理寺卿找不痛快! 他也不等裴杼回大理寺了,直接跑去裴杼的住处去捉人。 裴杼没回来,徐尧叟直接破门而入,正想待会儿逮着这胆大包天的家伙问罪,眼神忽然落到床边的诗稿上。 看到熟悉的字迹,徐尧叟一惊。 三刻钟后,一无所觉的裴杼终于从外头回来,刚一进门,就被守在他屋子里的大理寺卿给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怎么跟个鬼一样! 徐尧叟捏着裴杼的诗稿,迫不及待地追问:“这诗稿你从何处得来的?” 第61章 相认(一更) 裴杼趁其不备, 一把将诗稿拿了回来。 他其实不太想跟徐尧叟说话,裴杼脾气是好,却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徐尧叟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进了自己屋子, 还乱动他的东西,明显不是什么好人。 熟不知徐尧叟急得都快上火了, 全然抛下自己大理寺卿的体面,眼巴巴地跟在裴杼身后追问:“问你话呢,这诗稿子你究竟是从哪儿拿的?” “什么拿的, 这是家里人送的!” 具体哪个,裴杼偏不说。 “家里人……?”徐尧叟根本不信, 他师父家里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两个儿子,不提也罢,反正如今已经被贬下去京外了。自从他师父失踪之后,徐尧叟天南海北地派人打听, 生怕他被皇帝私下灭了口,可他先生就活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真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故而在裴杼这儿看到师父的字迹后,徐尧叟才会激动成这样。 他出身贫寒, 是师父一手教导成才的,师父虽然严厉, 到待他恩重如山,他待师父也犹如生父。只是自己这位师父性情极为刚强,听到大师兄被皇帝处死后, 师父竟然大发雷霆,直接在朝堂上指着皇帝的鼻子怒斥他是昏君。 当日跪在宫外为先生求情的官员学生们足足磕了一天的头,才勉强保住了先生的性命。 彼时, 徐尧叟还只是个外地官员。听说这事儿之后火急火燎地递上奏书往京城赶,可回去之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先生失踪了。 打那时起,徐尧叟就没见过他先生。如今好容易有了线索,徐尧叟怎么可能会放过?他紧跟着裴杼,喋喋不休,“你老实交代,写这些诗词的人究竟在何处,我找他有要紧事。” 裴杼哼了哼:“有什么要紧事,你只管告诉我,他如今听我的。” 徐尧叟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听他的?裴杼也真敢说,他受先生教导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先生驯服。不管是他们这些学生,还是先生的两个儿子,从来都只有被先生骂的份儿。即便是当朝皇帝也从没得过好脸色,谁能管得住他啊? 裴杼本来是想要晾着他的,但见徐尧叟这不依不饶的样子,忽然也起了试探的心思:“你如何关心他的去处,又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弟子。”徐尧叟见裴杼狡猾问不出什么,也不端着什么架子了,“我同先生情如父子,前几年我外放任官期间先生因故失踪,我几番苦寻都无果,心中实在难安。今日贸然来访是我的不对,没有告知你一声便翻了你的东西,也是我无礼。可我也是一时情急,还望你能谅解。” “他还有你这样的学生?”教得出大理寺卿,真了不得,裴杼嘀咕着,“该不会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桃李满天下吧?” 徐尧叟敏锐地察觉到,裴杼这厮似乎并不知道他先生的身份。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裴杼本就初出茅庐,即便挂着裴家的名儿,到底跟裴家没有多少关系,小门小户出来的,对朝堂上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先生若想瞒着他,简直易如反掌。 瞒着就好,说明先生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裴杼嚷嚷的再亲切,终究还是比不过自己这个入室弟子得宠。 徐尧叟稳稳地赢了一次,既然先生要隐瞒,徐尧叟当然得帮着。 虽然不知道皇帝还想不想报复他先生了,可看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先生还是继续隐姓埋名躲着好,如此方能保全性命。徐尧叟半真半假道:“是我从前未入仕途前拜的先生,他在老家确实有不少学生,后来因为得罪了人,被迫离开了故地。我们对此十分担忧,迫切想知道他过得到底好不好。” “好着呢,一天三顿从来不会亏了自己的嘴,只是喝酒从来没节制,幸好如今被我管着,一天只能喝一杯。”裴杼见他神色不似做假,也渐渐歇下警惕。 徐尧叟:“……” 被管着?怎么听着越大不像他先生呢,他先生那种酒蒙子还能忍得住一天只喝一杯?骗人的吧,先生凭什么要听裴杼的? 不过,只要先生能平平安安,徐尧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心情一松快,又问了裴杼:“那你是先生新收的弟子吧?” 裴杼点了点头,应付了事,并不想透露太多,因为他其实能隐约察觉出来,不管是华观复还是王师爷他们,大概都不乐意同以前的人或者事纠缠。 原来真的是同门师弟,他们师门已经许久没有新弟子了,徐尧叟忍不住摆起了二师兄的款儿:“师父才高,对弟子要求极严,诗赋、经义、策论无不得学精了才成。你年岁小些,能被先生收入门中必定有过人之处,但也不可为此骄傲自满,须知师门中多的是才华横溢之人。” 譬如他。 裴杼听着听着,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不说是华老先生的弟子了,谁知道华老先生收个徒还要求这么多啊。 徐尧叟有心显摆师父对他的精心教导,于是又说:“对了,你可曾写过什么诗没?眼下先生不在,我身为师兄总该提点一番才行。” “其实……”裴杼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坦白:“我不会写诗。” 徐尧叟错愕,他先生还会收一个不会写诗的糊涂蛋当弟子?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0节 这绝不可能:“你不会写诗,先生送你诗稿做什么?” “他说他晚上闲着没事儿随手写出来的,左右留在手头也无用,不如让我带来京城,若是遇上什么文会诗会,可直接拿过去应应急,免得作不出诗被人笑话。” 徐尧叟闻言,差点失去理智。 这里面哪首诗不是佳作?哪首诗是随意写出来敷衍了事的?他们从前为了写诗做文章,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怎么如今轮到裴杼时,先生就改了心态。年纪大了,心肠难道还能跟着软了起来?还是说先生唯独就对裴杼偏心眼儿? 徐尧叟拼命克制才不让自己的脸色显得那么尖酸刻薄:“是吗,那先生还真是心疼你呢。你上京时,先生可曾交代过让你来找我?” “没有啊。” 徐尧叟咽下了这口气,还好,先生好像也没有多照顾这个小子。 但裴杼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没轻没重:“先生好像从未提过你们,怕是已经忘了你还在京城。” 一支利箭正中胸口。 徐尧叟安慰自己,先生不提他们,肯定是因为一时疏忽了,绝对不可能是忘了!他虽然比不上大师兄在师父心中的分量,但好歹也是老二,怎么可能一点地位都没有。 不想了,徐尧叟恼羞成怒,直接抛开这些烦心事,开始质问裴杼:“我来寻你还有另一件事,你最近总是往丞相府跑是做什么?” “我只是去了两趟而已。” “两趟还不够吗?丞相府已经察觉到了,甚至都传到了我这儿来。我不论你究竟要查什么、想对付谁,最好就此收手,免得后患无穷。” 裴杼皱起眉头:“皇上让我等审案,我自然要将这种案子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能查到丞相府,说明张礼邴此人并非外表那样光风霁月;丞相府对你施压,也足以说明他们做贼心虚!他们越是阻拦,我便越是要查个明白!” 裴杼本身就是撞了南墙都不醒悟的,要他知难而退,绝不肯定!他天生就是这么执拗,这回若是胡乱将案子了结,他终身都将活在对自己的鄙夷当中。 徐尧叟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了,这似曾相识的即视感,简直就跟一头倔驴似的,让他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好在眼前这个不过就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他不敢对师父大小声,还不敢呵斥裴杼吗? “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告诉你别管别管,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裴杼执拗道:“我就是看不惯无辜者被欺凌,看不惯有罪之人逍遥法外!” 徐尧叟拍案而起,指着裴杼,咬牙讥讽:“好啊,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以为自己能当圣人了?” “圣人不敢当,我只是想做个人罢了。那张礼邴手上沾着人命官司,你但凡还有些良心都不该护着他。” 徐尧叟愣住,压根没想到裴杼会撂下这么一句话。虽然张丞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家这位大公子可一直是美名在外:“会不会弄错了?” 裴杼定定地看着他,弄错的话,需要这么心虚?弄错的话,需要这么迫不及待的堵住他的嘴?他倒是也很想弄错了,毕竟一个有权有势的畜生,比一个没权没势的要危险得多。 徐尧叟眼神闪躲,半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兴许其中有误会,还是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丞相府权势太盛,咱们多少得给他点面子不是?” 裴杼“呵”地笑了笑,对徐尧叟冷了下来,“怪不得华老先生从来没有提过你。” “你——”徐尧叟被这话给气得嘴唇发抖,鼻孔冒烟。 裴杼这家伙够狠! 他想争辩,可裴杼却已经走到了里间,直接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徐尧叟独自生了半晌的气,最终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进奏院。 回到大理寺后,徐尧叟还没放下这一节,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怒又委屈。 气得是被裴杼揭破了那点小心思,怒的是那张礼邴真不是个东西,委屈则是裴杼一点儿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有顾虑又怎么了?谁不是一介俗人,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他只是选了寻常人会选的那条路而已,裴杼那厮就那么瞧不上他。 徐尧叟气得掉起了眼泪。 先生是不是也瞧不上他?所以才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徐尧叟越想越觉得委屈。 偏偏这节骨眼上,丞相府又派了人过来追问,想知道徐尧叟要如何对付裴杼。小厮急吼吼地跑过来询问要怎么办时,徐尧叟直接拿起镇纸甩到地上,面色狰狞地呵道:“都给我滚!” 第62章 脏水(二更) 小厮不知大人这是怎么了, 但见对方气成这样,只好立马前去撵人。 冷静下来的徐尧叟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赶忙跟着叫了两声小厮的名字, 可再开口已经来不及了,人早就跑没了影。 等徐尧叟匆忙出了院子后, 小厮已经颠颠地过来回话了:“大人,按着您的吩咐,方才就将丞相府的那群人给赶出去了。” 徐尧叟呆愣住, 这么快吗? 小厮莫名有些心慌:“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 只是忽然有点累。”徐尧叟捂住了眼睛, 苦恼不已,但更多的则是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也罢,若是那张礼邴真如裴杼所说,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那丞相府应当也是烂透了。纵然一时风光,迟早也会被余孽反噬, 远着他们也是好的。 将这事儿放下后,徐尧叟随即叫来自己的两位心腹, 安排一个去悄悄地查张礼邴与丞相府,再安排另一人私下护着点裴杼。 尽管裴杼不是个东西, 说话做事也全无章法可言,可他也得看在先生的面子上维护一二。万一真让裴杼死在京城,这份师徒情谊恐怕真的得缘尽了。 裴杼还不知道徐尧叟也开始查起了张礼邴, 他只发现自打他暴露之后,想要再挖出点丞相府的事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那府上的围墙简直密不透风,外头根本打听不到一点消息。怪不得张礼邴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负面消息传出。有这么霸道的相府撑腰, 名声能不好吗? 现实给了裴杼重重一击。 京城跟幽州不同,他能靠着厚脸皮在幽州衙门横行霸道,但在京城却没什么招儿。想要查清张礼邴,估计得另辟蹊径。 午后,裴杼又来到齐鸣跟前。 面对垂头丧气的裴杼,齐鸣难得没有再嘲讽,毕竟他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说起权势,其实他背后的燕王府也不可小觑啊,但他父亲没有张丞相厉害,也不肯听他的话跟张丞相对上,所以每每齐鸣准备揭穿张礼邴真面目时,总有诸多掣肘。 两人对坐着唉声叹气。 齐鸣忽然道:“要不,你再去找那几位苦主,倘若他们能出面作证,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裴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出面。” “为什么?让他们作证才是最简单的。” 裴杼有点嫌弃他脑子笨,要是沈璎他们在,就不会问为什么了。裴杼道:“作证完了,然后呢?将他们牵扯进来,你能护得住?你能保他们一辈子不被丞相府报复?” 齐鸣见裴杼竟然敢质疑他,忽然精神亢奋地站起来,开始自吹自擂:“笑话,我会护不住他们?你知不知道,我背后站着的可是燕王府?!” 裴杼抬眼,无语地瞅了他一下:“你能掌管燕王府吗?” 齐鸣摸着胸口,感觉自己忽然被扎了一刀。 裴杼无情戳破:“你能说动你父王跟丞相府不死不休吗?真闹大了,别说保不住那些人,你我都自身难保。” 两刀。 “别忘了,不仅丞相府权柄滔天,那张礼邴也在朝廷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挺受皇帝看重。咱俩呢,我只是个七品县令,而你齐大公子,只有个五品的虚衔,还是家里捐的官儿,啧。 三刀。 齐鸣被扎得心口一窒,恼怒地冲着裴杼大叫:“行了,别嚷嚷了,你说怎么办吧?” 裴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从前的事丞相府藏得紧,咱们迫于无奈也挖不出证据来,但是等出来之后总能逼着他继续犯错。起先一步,便是要让他自乱阵脚,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过是得委屈一下你了,且自此之后,你们两家应该也会彻底对上。” 齐鸣被他笑得心里发慌:“什么法子啊?” “你附耳过来。”裴杼神秘极了。 齐鸣已经猜到可能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是想让张礼邴倒霉蛋的念头占据上风,齐鸣最终还是听了。 只听完之后,齐鸣直接吐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裴杼说的竟然是这样恶心人的法子! 为了说服齐鸣,裴杼嘴巴都快说干了,好在到底没有做无用功,齐鸣这家伙为了能给张礼邴一点颜色瞧,也是豁出去了。 另一边,徐尧叟的人还真查出了点蛛丝马迹,想要往深入查,却又遇到了重重阻拦。但许多事情并不需要具体证据,只要知道张礼邴并非是表现出来的那般仁善就够了。徐尧叟坚持顶住了丞相府的施压,不久,他也终于看到裴杼貌似有了收手的迹象,不吵不闹也不去招惹丞相府,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种案子能拖得这么久,全赖裴杼这群人能折腾。当初徐尧叟有多庆幸能把这棘手的事情甩出去,如今就有多后悔接了裴杼进大理寺。 让这几个小祖宗继续留在大理寺总归不是好事,徐尧叟又叫来裴杼,准备跟他商量商量。 再次见面,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弟还是不太适应。 裴杼觉得徐尧叟包庇罪犯,根本不配做华老爷子的徒弟。徐尧叟则多少有些嫉妒裴杼,嫉妒之余还有那么点心虚,毕竟分不清是非对错的那个人貌似是他自己。但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张礼邴太能装模作样了。 良久,徐尧叟选择先服软,他是师兄,理应大度一些:“上次之事,是我不对。” 裴杼震惊了一会儿,余光偷偷瞥向对方。 堂堂大理寺卿,还会道歉呐? 有了第一句,剩下的话就好开口多了,徐尧叟道:“我并不是善恶不分,只是没想到张礼邴真的会做出那等事来,又有个丞相府给他撑腰,我担心你会为他们所害,话才说重了几分。但你我同门,我不论说什么总归不会害了你。不如这样,你先收手,让他们各自出去,日后想查什么只管跟我说,能帮忙的,师兄必定帮。” 裴杼见这家伙突然之间就想通了,便猜到他肯定也是查到了什么。裴杼抱着胳膊,一脸的傲娇:“现在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吧?” 徐尧叟忍了。 他扬着笑脸:“你就说你应不应吧?” “应啊,我也想赶紧了结此事,将他们放出去了事。”裴杼顺从道,表情要多乖有多乖。 裴杼这卖相,怪是能唬人的。徐尧叟看他老老实实坐在下首,心也软了,毕竟是小师弟,纵然嘴巴恶毒点、脑子蠢笨了点、被先生纵得无法无天了点,可是终究是同门。大师兄如今已经不在了,他这个二师兄得立起来,才能护得住底下这群小崽子。 裴杼忽然发现,徐尧叟身上仿佛有了慈祥的味道。他打了一个哆嗦,想着赶紧溜得好。 可还没走出去呢,又被徐尧叟叫住了:“你能否帮我带封信给先生?” 裴杼转过身,挠了挠头,实诚道:“不是我不想,可我总觉得,老爷子其实不大想知道外头的事儿。” 徐尧叟听着,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将这句话理解为先生已经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了。这是嫌弃他还在为皇帝效命?亦或是嫌弃他不为大师兄鸣冤?先生该不会彻底厌恶他了吗? 徐尧叟鼻头一酸,眼泪珠子又掉了下去。他早年失父,一直是把先生看成自己父亲,如今师生情断,怎不叫他崩溃? 裴杼头都大了,才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哭了起来?这么大的人了一直哭也真是太丢人,裴杼赶紧打了一下自己嘴:“我说错了,老爷子其实心里还惦记着你们。你赶紧给他写封信吧,只要别提那些伤心事就成,先前说他没提过你,也是骗你的。” 徐尧叟一愣:“他提过我?” 裴杼违心地点了点头。 提了,提过还不行吗?他真是怕了。 好说歹说,愣是将人给哄住了,裴杼也真服了徐尧叟。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二师兄竟然是如此心思敏感之人,下回他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师兄弟重归于好。 在徐尧叟的调停之下,张礼邴也答应和解,一开始他是想给齐鸣一点教训,可没想到后面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裴杼,张礼邴不确定他究竟猜到了多少,还真怕他不管不顾地将那些事情都捅了出去。 能出去,自然比留在大理寺强。只是裴杼这个人,他也算是记下了。 再次见到这人时,张礼邴眼中划过一丝幽暗,本来还遗憾这人动不得,可如今看来,他没了,倒是很合时宜。 张礼邴喜欢摧毁一切漂亮精致的东西,不论是丫鬟、同窗,亦或恰好偶遇的路人。只要起了兴致,张礼邴便不会松手。看着他们在自己手里求饶痛哭、歇斯底里,再一点点枯萎、凋零,张礼邴便觉得快慰。他享受着控制别人生命的快感,也只有那一刻,他才不用压抑自己的天性,不用带上那虚伪的人皮面具,仿佛真正地活在这世间。 裴杼也察觉到张礼邴的目光,迎上去时扬唇一笑,自信张扬。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1节 很好,张礼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杜良川也发现张礼邴的心神似乎总在裴杼身上,便有些不满,自己讨好了这么多天,凭什么要输给裴杼?他上前一步,隔绝了二人的视线,冲着张礼邴道:“那我先送张大人回府?” 张礼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么个丑东西,若不是碍于名声跟礼数,他根本懒得搭理。 张礼邴抬脚就走,反观齐鸣,那么闹腾的一个人今儿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起来。徐尧叟也曾怀疑过,可后来一想,对方兴许只是被关出毛病来了,回家后养一养即可,不用太担心。 但很快,徐尧叟就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以至于根本不懂人心之险恶。 二人刚出了大理寺,后脚就传出风声。说张丞相府的大公子有龙阳之好,苦恋燕王府的小公子多年,后因爱而不得渐渐心里扭曲,时常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举动,惹得燕王府小公子更对他深恶痛绝。 这回也是因为张礼邴想要上下其手,齐鸣才忍无可忍揍了他一番。可恨那张礼邴是个不知羞的,为了能跟齐鸣多待些日子,竟然情愿一直留在大理寺,几次三番地骚扰人家。 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了,听者无不傻眼。 这事儿无疑十分离谱,可往往就是最离谱的事情,才最有可能保真。毕竟,燕王府的小公子的确厌恶张公子啊,那位小公子模样也的确不错,且他也的确骂过张公子人面兽心云云…… 再加上,张礼邴之前是有过一任夫人的,可那位夫人三年前病故之后,他身边便再没有新人了,洁身自好到连漂亮的通房侍妾都没有,肯定有问题! 一切蛛丝马迹,都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因为这事儿太过猎奇,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圈。 等丞相府听说之后前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流言哪里是能控制得住的? 张丞相怒不可遏,认定此事必然是燕王府的人捣鬼! 而燕王却被吓得不轻,他赶紧将小儿子叫过来一问真假。 齐鸣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实在羞于启齿。 裴杼这都是什么点子啊,真叫人难为情。 他这模样,反而坐实了那些传言,燕王痛心疾首:“你怎么不早说!” 齐鸣眼睛一闭,绝望道:“早说你也不敢拿张礼邴怎么样啊,再说我都跟您说过多少遍了他欺负我,您不是也没管?” 那怎么能一样?燕王气得脸都红了,若是知道张礼邴那厮这么不做人,动不动跑来骚扰他小儿子,他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燕王都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对付张礼邴,结果丞相府那群不要脸的人,竟然直接在朝会上对他出手。 欺负他们皇室无人了是吧? 燕王迅速召集皇亲国戚进行反击,两边斗得天昏地暗,搅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 徐尧叟围观了半日,回来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没多久便捉到了裴杼:“是不是你捣的鬼?” 第63章 召见(一更) 又不是什么好事, 裴杼当然不会承认,一问就是装傻充愣。 徐尧叟又急又气,恼怒裴杼做事无法无天, 又庆幸他还有一点脑子,好歹知道咬死不认。自打相认之后便一直在操心的徐尧叟独自生了半天的闷气, 甚至都不想再质问了。 反而是裴杼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探了探脑袋,主动破冰:“师兄, 那个丞相府反应如何啊?” 徐尧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是你做的就不要问!” 裴杼看着窗外:“我不就是好奇么。” 好奇?他分明是心里有鬼才对! 徐尧叟是真的怕了,怪不得这个师弟诗书不通, 却还被他先生如此看重, 原来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莽夫。好在这对师徒没有凑在一块,否则京城的天都快要被他们师徒俩给掀了。 今日朝中吵成那样,底下的官吏人人自危,生怕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至于皇上呢,不仅不加制止, 反而坐山观虎斗,放任权臣跟皇亲争个你死我活, 来日好坐享渔翁之利。三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外人搅混了水,徐尧叟还得夸一句干得好, 可偏偏犯了事儿的是自己人,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有一点惧怕的糊涂蛋! 徐尧叟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裴杼。 如今让他怎么保? 裴杼眨了眨眼,歪头看着对方:“师兄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给我安分一点!”徐尧叟起身, 最后告诫一句,“这阵子少出门,也不许跟燕王府的人再联系, 我会想法子催促皇上早日送你们回去。” 这阵子京城形势不好,徐尧叟也不想让裴杼继续留下。他与杜良川来这一趟本是为了争夺幽州太守的位置,可是叫徐尧叟看来,这太守不争就不争吧,为了那么个位置将脑袋赌上,不值得,还不如拱手让人,好歹能保住性命。 裴杼送徐尧叟出门时还碰到了杜良川。 双方各自点头示意,没说什么。但等到裴杼将人送出去了之后,却被杜良川给叫住了。对方说话依旧句句是刺儿,嘴巴还脏得很:“哟,这么快就巴结上了大理寺卿,真是不简单啊,那位大人,该不会也是有龙阳之好吧?” 裴杼眯着眼,寒意覆盖上眼眸:“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杜良川头皮一紧,跟着退了两步,不敢再嘴贱。 直到目送裴杼走开后,杜良川才对着他的背影跺了两脚。他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压一压裴杼,可转念一想想,裴杼这厮从来也没有惧怕过自己官职比他高。若是能压得住,根本不会嚣张成如今这样。 此处是京城,他是对付不了裴杼,但能对付的,大有人在。 杜良川趁着张礼邴摆宴时硬凑了过去,上回他借着张礼邴的面子见到了张丞相,有幸同对方搭上话。张丞相虽然答应要帮他,可如今因为跟燕王府斗法,只怕早就将他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太守之位一日不定,杜良川的心就一日悬着,遂只能厚着脸皮再次找上张礼邴。 他是真没办法了。岳父一家倒是为了他费劲苦心,但是如今拖着的人是皇上,皇上不急,岳父一家再着急也没有。关键时候,还得丞相府出面帮忙才会有转机。 杜良川来后便一直想跟张礼邴单独说两句,可惜张礼邴眼里根本没他这个人。 张礼邴如今也烦,烦着自证清白。无论张礼邴如何证明,流言已经传开了,百姓们只愿意相信那些自己喜欢听的,他越是解释,那些人也越觉得他欲盖弥彰。 眼下都不只是愚民误会他,就连官场上的也都对他的私生活指指点点。往常张礼邴设宴,文人墨客无不抢着过来讨好,可这回响应者却寥寥无几。等张礼邴得知他们是担心自己放过齐鸣转而对他们下手时,险些绷不住那副君子端方的面具。 一群蠢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模样就敢恶意揣测他,他便是真的好男风,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成这样! 张礼邴从未没吃过这样的亏,齐鸣那厮宁愿恶心自己也要将他拉下水,着实够狠。这笔账,他是一定要报的,可等杜良川好不容易挤过来说上话时,张礼邴忽然被他说得起了疑。 “不是我故意抹黑谁,您试想一番,若是燕王府的公子有这样的脑子,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一事无成。您别看他整日与您作对,且看他最近都接触了谁、跟谁走得近,便知道谁在幕后操盘了。” 杜良川极力将矛头往裴杼身上引。只要丞相府出手对付了裴杼,那这个幽州太守花落谁家就好说多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县令是主谋?” 杜良川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他之前上蹿下跳,这两日骤然安静下来,明显不太正常。” 张礼邴若有所思。大概是灯下黑,张礼邴光顾着对付燕王府,还真忘了裴杼这个小喽啰。此刻听杜良川一本正经地分析完,张礼邴也瞧得出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有也无妨,若他猜得不错,那处理裴杼便事不宜迟,不能再往后拖了。 “还有呢?”张礼邴示意杜良川继续往下说,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杜良川眼珠子一转,恶意立马发散到了别处:“还有大理寺卿徐大人,貌似也跟裴杼走得近,他这些日子常去找裴杼,一聊便是半日,也不知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这两人若不是狼狈为奸,何必背着人商量那么多回呢?” 若是丞相府要报复,干脆连大理寺卿一道报复算了,彻底灭了裴杼的后台才好,杜良川循循善诱,“我并不是针对那位大理寺卿,只是为了公子您的清誉着想。若这回的事情当真是他们所为,还是应当除之,以绝后患。” 张礼邴面露迟疑,徐尧叟么…… 此人本是新调上来的地方官,因为人谨慎、做事保守才被皇上挑中。本来调他上来也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结果此人固守中庸,坚决不得罪任何一方,久而久之,便成了皇上手里的一道废棋。这样窝囊的一个人,难道还能跟裴杼合谋算计他们? 不信归不信,可张礼邴还是决定亲自查一查,若是徐尧叟真的很裴杼等人狼狈为奸,那也不能放过。 杜良川见张公子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中暗自得意。若是能一次解决了所有碍事的人,才不枉他小意讨好这么久。 宴会结束后,张礼邴便让人彻查。得知徐尧叟曾经撵过相府的人后,张礼邴便确定了徐尧叟有问题。 不过这几个人当中,还要数裴杼好对付一些。 一向与张礼邴玩得好的是户部侍郎之子沈颢,多年的默契,叫他立马明白了张礼邴的意思,正好,他最近也是闲得很,想要疏松疏松筋骨。一个小小的边陲县令,拿捏起来不是轻而易举?沈颢笑眯眯地道:“这种货色,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交给我吧。” 张礼邴知道他有些能耐,却还交代道:“记得下手隐晦些。” “知道,哪回不够隐蔽了?” 裴杼这边被徐尧叟压着,不便出门;齐鸣则被他父王压着,行动受阻。 好不容易齐鸣得了空,忙不迭地甩开了身后跟班,悄悄地叫人带话去进奏院,将裴杼给约了出来。 才一见面,齐鸣便止不住地抱怨:“都怪你,想的什么主意,我父王如今都不让我出门了!” 裴杼也觉得燕王此举莫名其妙:“外头议论的是张礼邴,他拦着你做什么?” 齐鸣脸色微妙,欲言又止,最后只委婉地来了一句:“还不是怕我吃亏。” 他父王担心张礼邴兽性大发,直接对他出手,这才让他躲着点儿。为了保住他的贞操,父王、母妃包括他媳妇都操碎了心,日日看着他,连衙门都不许他去了。齐鸣一旦耍起性子,他们便统一战线,苦口婆心地劝说,劝得齐鸣每每有苦说不出。 裴杼忍俊不禁,拍了拍齐鸣的肩膀:“这些都是一时的,况且你的烦恼跟如今张礼邴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那倒是。”齐鸣眉头一松,幸灾乐祸道,“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被整得这么焦头烂额,前前后后解释了那么多遍,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也亏得那些百姓对这事儿感兴趣,否则也不至于热闹成这样。” 裴杼心说那可不是吗,出身富贵、风度翩翩的公子太常见了,还是心里扭曲、表里不一的更带感,更能让人有倾诉欲,也更能让人想要往深处挖掘。尤其其中还有桃.色事件,越发欲罢不能了。也就这事儿是他们自己编造的,否则裴杼肯定也得跟着八卦一番。 齐鸣嘿嘿一笑:“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裴杼:“自然是引导舆论了。” 裴杼都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可还不等他实施,宫中忽然又来了太监,说让他与杜良川进宫面圣。 “现在么?” 太监点头:“对,即刻入宫。” 甚至都不让他们换一身官服,立马就将他们给拉走了。 杜良川迅速反应过来,皇上肯定是为了幽州太守一事! 先前陛下交代他们二人办案,后来案子办得乱七八糟,陛下一直没再找他们,杜良川还以为有的好等,没想到转机来得这样快! 他已从岳父那儿打听了不少陛下的好恶,准备这么久,终于能派上用场了,他倒是要看看,这回裴杼还怎么赢他? 第64章 面圣(二更) 京城杜良川都没来过几回, 更不用说面圣了。 踏入宫城后,杜良川连腰身都挺直了,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若能日日进宫议政,便是折寿十年他也愿意。 再看一眼裴杼, 杜良川更自信了。 他可不像裴杼那样,平日就穿一身常服,穿常服固然自在, 可碰到这等关键时候不就掉了链子吗?反观他日日都着官服,可见一心一意想着报效朝廷, 从未有过片刻放松。待会儿陛下比较过后, 自然知道他比裴杼靠谱许多。 裴杼也注意到了,杜良川这家伙自打进宫之后精神就不大正常。他四下环视,皇宫固然富贵逼人,但是也不至于多看几眼就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太过了。 行过漫长的宫道,终于到了议事的紫宸殿。 裴杼回想了一下沈璎教给他的那些规矩, 确定所有细节都记住了,方才果决地迈进了门槛。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2节 杜良川仍在心底冷嘲, 脑袋空空只知道胡搅蛮缠的蠢东西,待会儿就看你如何原形毕露。 二人前后脚进去之后, 齐霆已在殿中。 裴杼是很想先瞄一眼的,但是碍于这该死的规矩跟封建皇权,不得不压抑本心先去行礼。 “起身吧。”只有他们二人, 且都在朝中无甚根基,齐霆便随性了不少。若是召见张丞相等人,那又是另一番规矩了。 王绰一死, 张丞相一家独大,齐霆不能像杀了王绰一样直接灭了张丞相的口,只是在每回议事上给对方找不痛快,更不允许对方礼节上有半分不对。 坐下之后,裴杼跟杜良川才小心地看了一眼这位皇帝陛下。 杜良川只觉得龙威不可冒犯,还没接触就已经想好了一堆拍马屁的话,待会一定得让皇上对他印象深刻才行。边上的裴杼却没有那么多尊敬奉承的心思,这位皇帝在他这儿远不如学校先生值得尊敬。可考虑到对方有砍他脑袋的权力,裴杼也只能小心谨慎地坐在位子上,等候对方发话。 齐霆看了二人一眼,心中有了评价。规矩倒是都还不错,只是这相貌差异不小,哪怕杜良川穿着更显庄重,可到底年岁大了,坐在裴杼身边显老不说,连长相都变得磕碜起来。 朝廷用人,也是得看长相的。杜良川不丑,可有了比较,便先输了一筹。齐霆尽量让自己少关注容貌,开始询问二人这些日子都是如何办案的。 杜良川率先抢过了话,他准备齐全,立马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如何费尽心思调停这二人的矛盾,又是如何劝说他们不要给朝廷、重要的是不要给陛下增添烦恼。最终在他的努力之下,二人才愿意冰释前嫌,走出大理寺。不想案子了结之后,外头却起了谣言,险些让他多日来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当然,大理寺这案子能办结,完全是因有陛下的鼎力支持,杜良川末了还不忘点题。 面面俱到,有理有据! 杜良川说完先满意了起来,觉得自己准备的这番话已经滴水不漏了。不想齐霆对这些阿谀谄媚的话已经听腻了,对杜良川事先投靠张丞相一家更是不满,冷不丁问道:“你如何就笃定,外头那些是谣言?” 啊?杜良川都懵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裴杼幸灾乐祸地抿了抿嘴,看来皇帝跟丞相是有点不对付的,否则得知这一消息肯定会先维护丞相府的名声,而非质问。 本来准备妥当的杜良川直接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脑子疯狂转动,企图能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应对之策。 赶紧想啊! 不能让陛下觉得他无用! 还不等杜良川扭转局面,齐霆便已经对他失了兴趣,快速略过杜良川看向裴杼:“裴县令又是如何办案的?” 裴杼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能说的。真说出来还不被杜良川立马捅出去?算来算去,他竟没有一件功劳,真是惭愧,裴杼只能想法子敷衍一番:“回陛下的话,微臣不才,尽管尽力去平息张大人与齐大人之间的恩怨,可最终收效甚微。他二人矛盾重重,并非我等可以化解。努力多日,不仅没能让他们二人关系改善,反而因没能及时发现流言,叫丞相府跟燕王府起了不小的争执,实在是愧对陛下嘱托。” 齐霆会心一笑,这个倒是实诚,比前面那个油腔滑调的可要顺眼许多。 杜良川却觉得裴杼疯了,难得在陛下跟前露脸邀功的好机会,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关键是他自己请罪也就算了,还打他的脸,若是否认他们调停了矛盾,那他刚才吹嘘的那番话又算什么?杜良川张了张嘴,愣是不敢插一句话。 最让他绝望的是,陛下听到裴杼开口之后,竟然几不可查地笑了一声。 杜良川立马警惕起来,想要重新抓回陛下的注意力。刚开口起了个势,陛下果然再次注意到了他,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杜良川心都凉了半截:“今日时辰不早,杜爱卿还是先回进奏院歇息吧。” 杜良川:“……?” 才进宫多久就要被赶出去了?他准备了这么多,都还没有说完呢。 皇帝的命令不可违背,杜良川斟酌一番,于是又看向裴杼,这人总要跟他一起离开吧? 没多久又听齐霆道:“裴爱卿留下。” 裴杼:“……?” 他也瞪大了眼睛,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番苦思冥想,裴杼确定自己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基本上全是废话。 就更奇怪了。杜良川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竟然输给了裴杼,是他穿得不够正式吗,还是他马屁拍得不够响亮?亦或是方才行礼问安不够规矩? 统统不是,他今日的表现再好不过了,可陛下还是看不到他的好。虽然陛下依旧没有提起幽州太守的人选,但他留下了裴杼,这一点对杜良川的打击是巨大的。直到被请下去之后,杜良川心中的滔天怒火仍旧不能平息。 齐霆不在乎他怎么想,若是杜良川因此恨上裴杼,他也不会在意,甚至还会乐见其成。 等杜良川离开后,殿中唯留裴杼与齐霆,念多余的侍卫、宫女都一并退了下去。 裴杼依旧坐得稳当,他是有点傻大胆在身上的。可这份傻,落在齐霆眼里就变成了胆识。齐霆还想再试探一番:“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得罪了丞相府?” 裴杼心中一突,低下了头,也跟方才的杜良川一样,脑瓜子飞速开转。 死脑子,赶紧想! 齐霆淡淡地道:“你先前做的事并不算隐蔽,张丞相查得到,朕也一样查得到。” 张礼邴的过往,还真叫齐霆也跟着开眼了,他断没有想到,自己从前还算看重的臣子背地里竟如此不堪。原本齐霆十分期待裴杼能将此事捅出去,毕竟苦主都已经找到了两个,若是继续深挖,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可裴杼竟然放弃了,叫齐霆大失所望。那会儿齐霆甚至想直接放弃裴杼,好在后来丞相府跟燕王府再次对上,扭转了局面。齐霆猜测这其中只怕也有裴杼的手笔,这才对他又有满意了几分。 但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裴杼也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是他查了张礼邴,还是他散播了流言,亦或是有心引导燕王跟张丞相对上?反正也想不通,学着杜良川表决心吧,裴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正义凛然:“微臣是奉陛下之命前去办案,便是豁出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岂能因为对方的权势便心生惧怕?” “说得好!”齐霆要的就是这样不慕权贵、行事张扬的走狗。 他不喜欢华观复,但对华观复那极端的性子倒是很感兴趣,若是能为自己所用,便再好不过了。可惜华观复烂泥扶不上墙,后面被调上来的徐尧叟也不像他先生,是个十足的软蛋,真是白费了他的一片心意。眼前这个裴杼倒是不错,没有家世、甚至没有家人,如今还跟丞相府起了摩擦,将来势必不会倒向张丞相一派。 齐霆对裴杼印象又好了几分,不再追究大理寺的案子,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同裴杼闲聊了起来。 聊得甚是宽泛,不论是幽州情况还是永宁县现状,亦或是裴杼日常要处理的公务,均有涉及。聊着聊着,便提到了闲暇时可曾与其他县令小聚会友一事。 裴杼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坑,于是回道:“陛下,微臣性子比较独,不爱跟同僚结交,若是遇到休沐日,大都也是在衙门看书亦或是处理公文。” 幽州的官员貌似都挺厌恶裴杼,但是县衙的官员不好说,毕竟齐霆还听说,永宁县跟其他几个县合开了工坊,想来关系还不错。一把真正的好刀是不需要同僚、不需要朋友的。但齐霆没有继续盘问,只是顺着裴杼的话往下问道:“那你都看些什么书?” 裴杼立马想到王师爷的交代:“微臣最喜欢看《堂山文集》,时常翻看,爱不释手。” 齐霆迅速抬头,挑眉问道:“是么?知道这本书的人不多,你为何会喜欢?” 裴杼不太懂,知道的人不多,怎么这位皇帝陛下反而很熟的样子?不过,谁让王大人交代过了呢,裴杼照着王大人的准备的话,开始疯狂地表达自己对这本文集的喜爱,连文集中的好句都如数家珍,甚至还能引经据典延伸一堆想法。 天知道他在路上已经背了多少遍了? 裴杼很听王绰的话,王绰让他看他就看,尽管裴杼并不觉得这文集写得有多好,甚至都不如王师爷偶尔写的公文有文采。但谁让王师爷觉得好呢,那便姑且认了吧。 裴杼卖力夸赞,齐霆听着,神色也越来越放松,嘴边笑意更是越来越明显。 显然,裴杼的话直接夸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若是跟先前的杜良川一样,齐霆都不至于这般满意,但裴杼并不是胡说八道,他能说得这样细致入微,可见是将那本文集钻研透了。 朝中基本无人知晓,这本文集原是他当年落魄时所著。是以,裴杼能说出这番话,绝不是出于奉承,而是真心实意的欣赏。 第65章 宴会 从宫中出来后, 裴杼还收到了一堆赏赐。 挺让人不可思议的。裴杼不仅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越发体会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杜良川百般讨好都不行, 自己胡说八道却能入了他的眼。但要说这位皇帝是个嫉恶如仇、听不得曲意逢迎的圣君,那也不对, 先前师兄还特意嘱咐过他,说是万一面圣,千万要克制性子, 不要反驳违拗圣意。看师兄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就知道这位皇帝不可能有什么容人之量。 可这回偏又对他破了例,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等回了进奏院后, 裴杼又被杜良川给堵住了。杜良川本来就把幽州太守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进京之前他便已做好了升官的打算,可之后诸事不顺,如今又被齐霆从宫里赶了出来, 杜良川岂能不发疯?一切都罪魁祸首都是裴杼,一定是这人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皇上! 裴杼被他吵得头晕脑胀, 感觉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 其实他也不想来京城,更不想在这应付杜良川。若是可以, 他现在就想回永宁县。不管是那位莫名其妙的皇帝、还是无恶不作的相府、亦或是眼前这个被嫉妒迷了心窍的杜良川,他都讨厌极了。还是永宁县好, 不知道沈璎他们如今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先前裴杼答应了给徐尧叟寄信,除了徐尧叟的, 裴杼自己也寄了,他出来这么多天,总要报一声平安。裴杼不爱写毛笔字, 但是这回却写了许多,碎碎念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提到最多的便是张礼邴的事。 如今信已寄到永宁县,众人不约而同地围坐一团,迫不及待地打开,可瞧过之后,一时竟沉默下来。 京中的官员已经脏至这等地步了吗?那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连宰相及其家人都视人命于无物,底下的官员更不知会如何胡作非为了。 官员狠毒,背后所折射出来的其实是朝政混乱。身为皇帝的齐霆不仅没能约束,反而听之任之,一心一意弄什么平衡之道,真是荒谬得可笑。至于这所谓的平衡,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但也不过就是粉饰太平罢了,靠着这套平衡之术,勉强能维持一时,但积累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矛盾也会越来越尖锐。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自食恶果。 华观复转向王绰,冷不丁评价道:“你的错。” 沈璎跟江舟脸色复杂,边上的魏平向来不爱说话,不管听到什么都反应平平,只有郑兴成一头雾水:“错哪儿了?谁错了?” 他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绰本来想反驳,说齐霆只是变了,从前不是这样,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低下头默认:“的确是我的错。” 是他当初识人不清,只看中了齐霆身上的野心,便贸然入伙,甚至还将沈将时跟江舟等人也拉了进来。 齐霆野心勃勃,当年的王绰又何尝不是呢?他出身落魄世家,却一心想要重振家业,想要实现经世济民的抱负,可梁国这等级森严的官场容不下他这样的异类。是以,王绰在结识到一心想要夺嫡的齐霆才会如获至宝。没多久,他们便一拍即合,迅速奔着同一个目标奔去,期间便是有再多的矛盾、再大的难题,在夺嫡大业前都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摩擦,仿佛不值得一提。 众人都下意识地退让,不只是王绰退让,齐霆也会下主动将矛盾搁置不提,似乎很能容人。再后来,王绰便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分歧,在夺得皇位之后,他都还在努力退让。王绰以为自己算无遗策,自信能保住所有人在这政治漩涡中全身而退。直到沈将时被杀,他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或许有些矛盾,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忽略,他们跟齐霆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当年有皇位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齐霆不得不忍耐;后来大权在握,他们这些跟齐霆理念不和臣子,便都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 王绰已是悔之不及。 沈璎见他低头不语,宽慰了一句:“人心难测,事情变成这样又岂是您一人能预料的?” 郑兴成费解地望着这些人,觉得他们都疯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真的生气了! “没事……”华观复随意敷衍了一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上竟然还有另外一封信,光顾着看裴杼的,这一封的倒是忘了看。 拆开之后,华观复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弟子们的信笺了。 华观复也知道自己得罪了那狗皇帝,为了不叫弟子们受牵连,他只能选择远走他乡。不想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给裴杼准备的诗,竟然被二弟子给看到了。 江舟凑过来也看了看,徐尧叟他还是知道的,如今的大理寺卿,算是华观复门下比较出息的弟子了,但是跟遇害的大弟子还是没得比。这封信写得不比裴杼那封信薄,信上也是一片肺腑之言,连江舟这等铁石心肠看过之后都有些感动了,他拍了拍华观复:“高兴点儿吧,好歹还有个人惦记你。” 华观复摇了摇头:“这个老二啊,确实重感情。不过有利也有弊吧,缺点也有,为人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从前华观复还会埋怨徐尧叟不像自己这个先生,想逼着他刚烈一些,可在经历这场大变之后,华观复对弟子们的要求都变了,只要他们平安活着就好。 师徒再有联系毕竟是好事,且徐尧叟又反复求他回个信,华观复不好让他等太久,提笔便写了一封。 华观复的信,可没有这两人这么啰哩巴嗦,他只有两句吩咐,一是让徐尧叟照顾好自己,二是让他多护着裴杼。 裴杼这回独自出门,实在可怜,既然稀里糊涂成了同门师兄弟,那做师兄的帮着点儿师弟又怎么了? 王绰添了一句:“再请他多派两个人跟着裴大人,我这阵子眼皮总是跳,只怕是要出事。” “呸呸呸。”江舟横了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 沈璎却也道:“以防万一,还是多叮嘱两句吧。” 那边郑兴成还是一肚子不爽,觉得自己跟这群谜语人真融不进去。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魏平这家伙怎么能一点都不好奇?这几个人明显不是一般人,魏平就不想挖出他们的秘密吗? 郑兴成一个劲地暗示魏平。 魏平依旧不为所动,他只在乎裴大人的安危,至于王师爷等人,只要跟他一样,一心辅佐裴大人,魏平便不会在意他们都过往与出身。 郑兴成真是服了。他本来是不喜欢裴杼的,如今却盼着裴杼能早日回来,否则整天对着这群神神叨叨、说一句藏半句的人,早晚要被憋死。放眼整个衙门,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跟他一条心的人,只除了,张如胜,可张如胜即便跟他一条心又能做什么呢? 唉……还不如裴杼在时呢。 回信送去京城依旧快得很。 在被齐霆召见过后,裴杼也没过多少安生日子,他被嫉妒心发作的杜良川给缠上了,这家伙跟当初的赵炳文有的一拼,一心一意就盯着自己,做梦都想要揪到他的错处。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3节 裴杼本来不打算麻烦齐鸣,准备自己出手的,可被杜良川这么一闹,一时间也分身乏术,只能将折腾张礼邴的重任再次交给齐鸣。 齐鸣果然会搞事,也不怕事儿,丞相府压了这么多日,好容易稍微转移了一下京城百姓的注意力,结果被齐鸣一闹,酒楼茶馆里头忽然又有了刨根问底的苗头。 这回还不再是传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是开始议论张,礼邴私下里究竟有没有做过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有多见不得人? 大多数人对此是不知情的,可架不住里头有齐鸣放出去的烟雾弹,于是丞相府后门处埋着死猫死狗的消息便这样被传了出去,还都言之凿凿地肯定,这些枉死的猫猫狗狗都是张礼邴杀的。 此人爱而不得后内心扭曲,于是便在这些猫狗身上泄愤,经常随手捉来杀掉,再剥皮分尸,其行迹简直令人发指! 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有好事者当晚便悄悄地摸到丞相府后门处。刚准备挖,便被丞相府里守夜的人给捉个正着。可闲着没事儿的人毕竟太多了,拦得住一个拦不住一群。在好事者的前赴后继的努力之下,丞相府后门那块地还是没保住。 之前埋进去的猫狗早已经被运走,连土都换了新的。可是此处尸体太多,即便被运走,那股腐烂的味道依旧散不掉,挖开之后经风一吹,简直令人作呕。再往深处挖,竟然还能见到遗漏在此的白骨。 啧……果然恶毒。 第二日,丞相府又一次被顶在了风口浪尖。张礼邴好容易维持住的形象,再次崩得不像样子。 从前他的那些荒唐事没有传出去,不过是因为少有人盯着他,可如今东窗事发,虽只有虐杀猫狗这些小事,但却迅速点燃了百姓刨根问底的执念。他们迫切想知道,这位光风霁月的丞相府大公子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裴杼看得津津有味。 活该,这才只是开始呢,今后有的张礼邴好受的。 他躲在进奏院看张礼邴的热闹,可没多久,他自己也成了热闹。 裴杼收到了一封请帖,是吏部尚书做东,请他们过去参加诗会。 若是旁人来邀,裴杼压根懒得动,外头于他太过危险,远不如进奏院安全。可是这位吏部尚书跟裴家关系匪浅,他的岳母是裴家的外嫁女,庶出的小女儿曾也嫁到了裴家。裴家被清算时,这位曾帮着求了情。就连原主能保住性命,只怕尚书大人也是出过力的。 自己虽然只是旁支,到底沾上了这个姓,总不好直接拒绝,叫人觉得他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裴杼迟疑半天,还是决定去了。 徐尧叟也收到了请帖,他跟吏部尚书私交不错,这位可是朝中难得的良善之人。得知裴杼也要同往时,徐尧叟还特意叮嘱他,去了之后千万不要乱跑,只跟在他身后就行了。 裴杼老老实实点头听话。 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乱跑? 翌日,裴杼特意换上沈璎给他准备的行头,跟着自己师兄前去赴宴。 杜良川一路目送他出门,得知是谁邀请后,险些又要发疯。 裴杼生怕再被他缠上,脚步一提,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杜良川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忽然诡异地笑了一声。 这么迫不及待吗? 焉知此行是福还是祸呢? 抛下吏部尚书邀请裴杼这个事实不谈,缓过来后的杜良川心情还是不错的,甚至还体贴地将裴杼的窗户给关上了。看样子今儿要下雨,裴杼这屋子,往后怕是没人住了。那他作为邻居,帮着关一关窗户不是顺手的事儿? 他可真是善良。 尚书大人设宴,赴宴的或是朝中要员,或是皇亲国戚,或是名家大儒,裴杼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令,夹在其中根本不起眼。 同吏部尚书打过一声招呼后,裴杼便识趣儿地退下去了。 可他有心低调,却总有人见不得他做这个缩头乌龟。吏部尚书程敬之平素最喜欢提点小辈,加上裴杼跟他又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作诗时,他便点了裴杼的名字。 “今日我们以菊花为题,你刚来,便不限韵脚,随意发挥即可,无需有压力。” 底下也有不怀好意的,想要看裴杼究竟几斤几两,于是刻意鼓动道:“难得程尚书如此看重你,你可要好好作两首,免得辜负了程尚书的一片好心。” 程敬之赶紧打断:“无妨,他年轻,不及你等书读得深,如今不过是让他作来玩的。” 作诗,裴杼压根不会。 但是念诗,他完全不在话下。 听话的裴杼不仅背完了王师爷留给他的那本《堂山文集》,更背完了华老先生送给他的那些诗。比起那本拗口的文集,华老先生的诗豪迈奔放,气势雄浑,简直不要太好背。 裴杼站在那儿,不假思索地便挑出了一首咏菊诗。 程敬之连连点头:“以花言志,写得掷地有声,极好不过了。” 他不禁期待道:“可还有别的?” “有的。”当然还有,光是跟菊花有关的诗,华老先生便准备了足足有三首,裴杼眼睛一闭又是一首念出来。上一首霸气十足,这一首孤标傲世。 诗新、立意也新,就连用的典都与人不同。 没点底子,甚至都不知道出处。 华老先生只是随手一挥,便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 这气势非凡的几句下来,倒是叫先前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不好开口了。毕竟这前两首已经如此精妙,接下来,他们可要怎么接? 若是作出来的诗还不如裴杼的,那才是真正的面上无光。 裴杼一点都不觉得念别人作的诗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华老先生送给他的,既送给了他那便是他的,四舍五入就是他作的。 裴杼有一点好,那便是逻辑自洽,如今念着“自己”的诗,半点不露怯,仿佛自己天生就是这样厉害! 众人心中各有各的难受,就连徐尧叟心里也复杂极了。 好家伙,他竟然一句都不改,全程照着念! 先生收徒的标准,是不是降得太快了?徐尧叟也不想酸的,可是这区别对待也太伤人心了。 第66章 出事 周遭惊叹连连, 程敬之更是对裴杼刮目相看,从前也没听说裴家有哪个惊才艳艳的小辈,他都以为裴家文气已尽, 没想到倒台之后竟还留下了一颗蒙尘的明珠。 程敬之爱才之心骤起:“若无意外,今日魁首应当便是贤侄了。幸好今日将贤侄请来, 否则梁国文坛岂不要失一员大将?” 裴杼被哄得飘飘然。 第一名呐,轻轻松松便已拿下!他果然是个天才! 众人也不敢反驳,就在他们起哄说要让裴杼再作几首时, 徐尧叟吓得赶紧将人往后扯:“也就程大人偏心,才点他作魁首。在场诸位都是饱学之士, 认真比起来哪里轮得到他?不过是见他年纪小, 想要提携后辈,这才故意让着他罢了。” 诸位官员被徐尧叟这么一打断,脸色稍霁。 裴杼本想说他还有一首呢,好歹给他念完再结束啊, 干嘛拦着不让他说?结果刚张开嘴,就被徐尧叟狠狠瞪了一眼, 遂立马消停下来。 徐尧叟三下五除二将裴杼的风头给压了下去,又不声不响地将其他人高高捧起。 不多时, 场上的气氛再次热络了许多。等到众人移开目光后,徐尧叟才将裴杼拉到了一边, 跳起来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凶神恶煞地道:“哄你两句就飘成什么样了,真把自己当神童了?别忘了这诗到底是谁作的!再这么招摇下去, 回头谁给你兜底?!” 裴杼被拍得脑瓜子嗡嗡的,不多时就冷静下来了。 诗是华老爷子做的,他要是继续吹下去, 早晚是要露馅的。想到这里,裴杼也顾不上疼了,讨好地笑了两声:“多谢师兄,还是师兄想得周到,怪不得先生总是夸您呢。” “巧言令色!”徐尧叟对此嗤之以鼻,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靠这一招才哄住了先生。先生吃这一套,他徐尧叟可不吃:“少耍弄这些小儿姿态,待会儿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坐好,没事干就喝喝酒、吃吃菜,闲话少说!我什么时候走,你便什么时候离开,听到了没?” 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裴杼不敢有任何异议。 徐尧叟只简单交代两句后便重新混入圈子中了,这回组的毕竟是诗局,他便是再顾着裴杼,也总不好拂了主家的颜面,诗是一定要做的,酒也一定得喝,酒过三巡,程敬之甚至还叫人拿出了自己私藏的一副松鹤延年图供大伙儿鉴赏。 “据说此画乃前朝鹤羽先生所作,只可惜没有印章,仅凭老朽的眼力实难断定是不是真迹,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在场懂得书画的大有人在,当即围了过来,对着画稿评头论足。 徐尧叟还时不时地回头看裴杼一眼,见他待在角落里喝果酒才放了心,直到听见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笃定这画是真的,还价值千金,徐尧叟立马坐不住了。 怎么可能是真迹,他们都是瞎子吗?一群眼拙之人也敢妄下定论,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今日他就要让这些胡说八道的人被狠狠打脸! 徐尧叟拨开碍事的人,立马同他们争了起来:“鹤羽先生的画强调笔墨情趣,旨在意境深远,反观这一幅,画面精致,偏向于写实,怎么可能是鹤羽先生所作?” 礼部侍郎鄙夷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鹤羽先生的好友曾在文集中记过这幅松鹤延年图,说是鹤羽先生私下赠给他的,还特意按着友人的喜好绘制,与平时画风略有出入,也在情理之中。” 徐尧叟脸一垮:“哪里是略有出入,分明是天差地别!” 礼部侍郎胡子都气得抖了一下:“一派胡言!” 徐尧叟也跟着吵到脸红脖子粗,他能不知道真假吗?自己这鉴画的本事可是跟着先生学的,况且,真的那幅分明在他先生手里。 可恨这群人还一口咬死真迹真迹,徐尧叟直接撸起袖子,他今日非要让这群人输得心服口服! 也不知道争了多久,好容易等得他们都闭嘴了,徐尧叟才顾得上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回头一看,裴杼竟然不见了! 他小师弟呢! 徐尧叟赶紧起身,赶紧拉住最近的一个奉茶书童:“裴县令去哪儿了?” 书童解释道:“方才裴大人说要去更衣,边上的小厮便领着他去了,回来后裴大人便说自己醉了,要先行一步,请府里的人代他给诸位大人道个歉。” 徐尧叟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他亲口说的?” 他事先跟裴杼再三交代过,裴杼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私自离开。除非是……他出事儿了! 书童果然摇了摇头:“是小厮传的话,不过好些人都看到裴大人不胜酒力,被扶着出了门。那小厮刚刚还在这儿呢,说是去后厨端个果子,眨眼间就不见了。” 不然还能叫过来问问。 程敬之还以为徐尧叟脸色不好是因为恼了裴杼的不告而别。虽然此举的确失礼,但人家裴杼毕竟年纪小,又颇有才华,行事不羁些并非不能理解。程敬之反而过来开解徐尧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既醉了回去休息一下也无妨,所幸咱们这边也快结束了,就不算他提前离席,想必这位大人跟先生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尧叟没法解释,只是借口自己也觉得倦怠,向程敬之告辞。 “也好,你回去记得也多喝两口水。” 今日舌战群儒,真是难为徐尧叟了。程敬之虽遗憾自己收到的不是真迹,但能与众人切磋一番,也算长了见识。 徐尧叟故作无事地出了尚书府,刚上了自家马车,便立马叫来自己的小厮:“朱武可在?” 小厮摇了摇头。 “速去找他!”徐尧叟焦急地吩咐道。 他眼下正满心懊悔。裴杼不知天高地厚,跳脱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久居京城,如何能不知道丞相府的本事?也是他糊涂了,还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丞相府的人不至于出手,谁知道转眼就吃了个闷亏。 裴杼若是出事,他该如何向先生交差? 裴杼醒来时,后脑勺还有一阵阵的刺痛,像是撞击到了重物。等稍微清醒些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喝错了酒! 那杯果酒下肚后,裴杼便开始昏昏沉沉,之后被什么人扶走的都不知道。裴杼正要起身,这才便发现自己被绑住了,身侧跟着传来一声轻笑。 裴杼转过去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张礼邴那张脸。果然是他,也对,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至于另一人,裴杼并不认识,但能跟张礼邴混在一块儿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三人都没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张礼邴一直在摆弄桌子上的器具,沈颢却处于好奇一直盯着裴杼不放。这样既无家世、又无人脉的小县令,究竟哪来的胆子敢跟丞相府叫板?沈颢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些低贱出身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能凭他那不值钱的一腔热血,彻底扳倒世家大族?何其可笑。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4节 裴杼也察觉到对方戏谑的目光,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京郊的屋子。”沈颢好脾气地回应了一句,“也是你的墓地,喜不喜欢?” 裴杼四下环顾,发现地方不大,只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地方属实寻常,可架不住桌上摆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今日是凶多极少了,裴杼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但没想过会死得这样快。 没多久,沈灏身边唯一跟过来的小厮进来回话。 张礼邴率先问道:“可都处理干净了?” “大人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下药的小厮已经死绝了,即便有人要查,结果也是失足落水。路上压根没人注意到此人来了京郊,即便他被灭了口也是无从对证。” 裴杼心脏跳得厉害,那个害了他的小厮这么快也没了?张礼邴下手可真是狠辣,甚至还抹去了他的行踪,若是今日他死在这里,张礼邴岂不是又能全身而退? 裴杼暗暗憋着气,想要挣开。 “别挣扎了,解不开的。”沈颢含笑道,他们绑人绑了那么多回,怎么绑最结实早已经烂熟于心。 张礼邴让小厮下去,自己用火钳夹着一根铁块放在火上烧。 裴杼看着胆战心惊,这群人怎么能淡然成这样?哪怕已经到了要动手的地步,裴杼都没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仿佛虐杀一个人对他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到此刻,裴杼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你们杀了多少人了?” “不多,算上你,才十六个而已。”沈颢说得轻飘飘。 他年岁不大,今年才刚及冠。他与张礼邴不同,张礼邴自小被张丞相委以重任,不论作诗、写文章亦或是为人处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张礼邴在人前得拼命压抑,时刻摆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日子一久,总要发泄。沈颢则不然,沈家从不给他过高的期待,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可他依旧以虐杀人取乐。 他与张礼邴,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 “跟他废话做什么?”张礼邴忽然起身,将烧红的铁块摁在裴杼手心。 手心的皮肤立马被灼得发出“呲呲”声,剧痛袭来,裴杼下意识蜷缩手指,触到铁块时又僵硬地弹开,痛得冷汗骤起,竟说不出一句话。 张礼邴欣赏着裴杼脸上的绝望,模样好看的人,越濒临死亡越是惊艳,不论男女。张礼邴用力按下去,嘴角挂着愉悦地笑:“同我作对时,想过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裴杼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汗水便已打湿了衣裳,整个人宛若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你当初也是这样对待你的同窗的?” “你说宁远啊,本来我是不打算对他动手的,可惜我杀人的时候他刚好撞上了,他又执意要去揭露此事,我便只能忍痛灭口了。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我真舍不得动他,特意给他选了一个最体面的死法。”说完,张礼邴又转身去烧铁块了。 裴杼咬牙,缓了缓,问道:“那米铺的黄公子呢?” “路上偶然碰到的,看他无忧无虑,便下手了。”张礼邴杀人并不需要理由,刚好碰上,就刚好拿他取乐,谁让这些人倒霉呢? 这么多年,张礼邴对他人的生命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敬畏之心。反正不论他做到什么地步,总会有父亲替他善后。 那边沈颢见张礼邴玩上头了,自己也拿出一把刀,又接了一盆水,走向裴杼:“别再拖时间了,他必然是想等救兵。先把他的血放干净,待会儿直接剥皮制成灯笼。” 一股寒气从周边袭来,裴杼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还是低估了这两个人的恶毒! 怎么办? 貌似已经等不到师兄过来了,他难道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可等他身亡后,永宁县该怎么办?王师爷、沈璎他们该何去何从,兴建的书院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颢蹲下来,比划了一下刀,其实还挺喜欢裴杼这张脸的,揭下来之后用着肯定不错。上一刻还是笑模样,下一刻便忽然举起了刀。 裴杼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可听到的却只有两声闷哼。 徐徐睁开眼后,只见二人都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小屋子里凭空出现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身量不高但格外精悍。 裴杼脱了力,后怕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朱武,徐大人特意派我来保护您。” 他飞快地解下裴杼身上的绳子,将裴杼拉了出来,抽空解释了一下事情原委。方才他在丞相府外看到裴杼被带上了别人的马车,于是一路尾.随,只因担心暴露不敢跟得太近。在将外面的两个小厮解决了后,才进了屋子,正好救了裴杼的小命。 死里逃生,裴杼别提有多庆幸。再晚来一会儿,他也许就不在人世了。 还来不及谢恩,就听朱武问道:“他们二人跟外头两个要如何对付?” 裴杼被问得怔了怔,没有受伤的那右手下意识摸向了荷包里的小瓶子。 魏平给的药,是时候用一用了。 这两个是当之无愧的畜生,外头两个也不遑多让,留着他们还会有更多的人无辜枉死,他不能助纣为虐。 裴杼颤颤巍巍地拿出药,一番心理建设之后,还是决定喂向二人。可他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裴杼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更不用说杀人了。再狠心,也还是会有两分迟疑。 朱武看他喂个药都能哆嗦成这样,不由道:“要不我来?” “……不用,我自己来。”裴杼吐出一口气,缓缓地、坚定地将那颗小小的药丸子压了下去。 第67章 回击 在大理寺待久了, 朱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心软的人。很多人下手之际也会犹豫,事后甚至还会后悔,朱武本以为这位也一样, 结果对方喂完一颗药后,后面三颗越喂越顺。 还想伸手的朱武到最后愣是一点忙也没帮上。等裴杼喂安之后, 他才问道:“小药丸子能有什么功效?” 裴杼望着瓶子,里面还有两颗,回忆完魏平的话, 于是道:“让他们不知不觉死过去、且不会被人察觉的功效。” 朱武甚是诧异,还能有这样厉害的毒.药, 哪里来的高人弄出来的?他就说裴杼一个边陲县令怎么敢单枪匹马闯京城的, 原来手里还藏着这等要命的好东西。 只是朱武还是不免担心:“你可要想清楚,他们俩家里都不好惹,今儿死在这里,一旦追查起来你怕是也要凶多吉少。” 朱武也知道这是句废话, 想不想清楚都已经喂下去了,他不过是给裴杼提个醒儿, 让他下回别这么傻乎乎的,各家背后能使的阴招可多着呢。再说, 上面那位皇帝虽然厌恶丞相府,但若事情闹大了, 肯定还是会偏向对方的,裴杼同他们相比,或许弱势, 根本没有分庭抗礼的底气。 裴杼却垂眸看着二人:“查不出来的。多亏了他们将尾巴扫清了,现下除了你我,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过此处。” 这也算是报应了, 张礼邴行事恶毒又谨慎,如今正好能为他所用。至于丞相府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裴杼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今日非得除了这两个祸害不可。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再想光明正大地了结他们,谈何容易? 之前裴杼也想要将张礼邴绳之以法,替那些枉死之人声张正义,可后来被打击一通才明白,这根本不切实际。别说在梁国,就是在后世,想要合法惩治一个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裴杼总还是有法子让他们身败名裂。他弯下腰,准备将两人往里间拖,可刚一动,受伤的手便疼得使不上劲儿。 朱武忙将他拉到一旁,一手一个背了起来,按着裴杼的意思将两人都扔到了床上。 “劳烦把他们的衣服扒掉。”裴杼道。 “……”朱武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在裴杼坚持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去解衣服了,等脱到里衣时实在有些膈应,探出头来:“还脱吗?” “一件不留。”裴杼坚持。 行吧,朱武一边骂这两人晦气,一边飞快地给两人都扒得干干净净。 裴杼也不嫌弃,用自己没受伤的手将两人的身子推到了一块儿去。看到这里,朱武其实已经明白裴杼的意思了,虽然这么做确实挺能恶心人的,可裴杼的手段显然太嫩,光这样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在裴杼觉得大功告成之际,朱武赶忙打断,他让裴杼先等等,自己从外头摘了一些带粘液的树叶子,进屋之后又将裴杼赶了出去,自己忍着恶心随意发挥了一番。 转过身看到那些器具时,朱武脸上露出挣扎,他是真的想要善后,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裴杼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噼里啪啦的像是在耍鞭子的声,挠了挠脸,耳根有点烫。 朱武貌似懂得挺多的啊…… 朱武没多久便黑着脸出来了,出门后看到两个小厮,又轻车熟路地将他们扒光了弄到屋子里,如法炮制了一番,紧紧关上门窗。等一切解决了之后,才带着裴杼拍拍屁股走人。 这屋子他是不想再踏足第二回了。 裴杼被带回了徐府,徐尧叟刚听小厮说裴杼跟朱武已经回来,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远远地看见到裴杼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徐尧叟攥着刚收到的信,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辜负先生的期待。天地可鉴,小师弟可没在他手上受委屈哈。 然而靠近之后,朱武一开口就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大人,快叫大夫。” 徐尧叟还不愿意相信:“谁受伤了?” 裴杼慢吞吞解开帕子,露出被灼伤的掌心,最中间的那块皮肤已经彻底剥落,血肉模糊一片,边缘处已经焦黑。 老天爷! 徐尧叟看得头晕目眩,但还是赶紧稳住了身子,拉来小厮,吓得嗓音都哑了:“赶紧去请大夫!” 说完又将裴杼带回了厢房,命让他先躺好。徐尧叟对着裴杼的伤口唉声叹气,甚至不大敢看。可不看吧,又担心;看了吧,又觉得心疼,怎么能伤成这样呢? 等朱武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本来还有些畏惧丞相府势力的徐尧叟直接拍案而起:“真是一群畜生,叫他们死得这么痛快,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十几条人命啊,这这么被残害了。如此不声不响地死去算什么报应?就应该将他们拉到菜市口,凌迟处死才解气。 裴杼神色苍白地躺着,他今日的经历有些不同寻常,给他的触动甚至大过了身体上的痛觉。疼到现在,裴杼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失去感知能力了,只是觉得有些倦。 他也知道师兄是在担心自己,遂扯出一丝笑来:“他们过些日子便能得到报应了。” “你且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徐尧叟压根不想让裴杼开口,听他这有气无力的声儿便心惊胆战的,“少说话,先保存体力。” 裴杼安慰道:“我知道师兄关心我,但真的是小伤。” “快闭嘴!”徐尧叟急得瞪了他一眼,不许他乱动,什么小伤,都见骨头了怎么可能是小伤?他又急又气,但也不知是气裴杼多一点,还是气自己多一些。先生可真是疼这小子啊,身在永宁县还不忘巴巴地送信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护好这家伙。 同门师兄弟中,有这份待遇的可是独一份。这会儿便已如此受宠,若是再跟着先生学几年,岂不是要骑在他们这些师兄们头上作威作福? 徐尧叟又是好一阵的拈酸吃醋,可转过身对着裴杼那张苍白的脸,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对着丞相府一通咒骂。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错,若是他今儿没有因为那副画失了智,小师弟也不会遭此劫难了。好在朱武及时将人救下,否则他连裴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劫后余生之感的,远不止裴杼一人。 没多久大夫便过来了,见他对着裴杼的手直皱眉,徐尧叟甚至已经能把自己吓死了,他小心地求证:“大夫,我师弟这手还有得治吗,是否会影响写字?” 老大夫叹息一声:“治倒是有的治,只是这阵子得吃点苦头,少说得一个月才能愈合掉痂,掌心会留下癜痕,将来写字上多少也是有些妨碍的,想要完全恢复多半不可能。” 裴杼聪慧的脑袋瓜飞快转了起来,这样一来,即便日后有人发现他跟原主字迹不同,不是也有了借口?看来也不尽是坏事儿。 而徐尧叟却感觉天都塌了。 对他们读书人而言,伤了写字的手,那就等于是毁了容,先生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他呢! 裴杼那小崽子还在说风凉话呢:“没事的师兄,我本来也不喜欢写字儿!” 徐尧叟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 他还是不死心,等裴杼上完了药后便将先生带去了别处,仔细询问可有什么别的修复之法。若有的话,便是花再多钱也值。 三人在屋外商议,落了单的裴杼却没了方才若无其事的劲儿,直勾勾地对着屋顶,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那烧红的铁块和森然的刀光。若非朱武及时赶到,他早已没命了。今日之事,固然是因他不小心导致,但更多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梁国官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弱则弱,强则强,没有任何中立者。而所谓强弱,无非在权势上。 权势这个东西,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不能没有。裴杼望着自己险些残废的右手,忽然无比坚定,他不能在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休息妥当的裴杼在朱武的护送下顺利回了进奏院。虽然住在这里他也不是很喜欢,但若是继续留在徐家,对他师兄也不大好。再者,他这位师兄也太喜欢念叨了,光是这阵子忌口的东西便反反复复的叮嘱了好几十遍,裴杼被他念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杜良川见他回来,像是见到了鬼,满脸不可置信。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5节 裴杼觉得好笑,转过身,光明正大地任由他打量,甚至反问道:“怎么,杜别驾看到我回来,似乎很惊讶?莫不是觉得我会死在外面?” 打探被捉到,杜良川也不装了,阴恻恻地来了一句:“确实没有想到。” 连区区一个裴杼都解决不了,看来张礼邴也是个废物。说什么相府的公子,可笑,这等出身搁在他身上实在是白瞎了。若他是张礼邴,裴杼今日压根没有一丝逃命的可能。 裴杼不确定杜良川是否参与其中,但杜良川肯定在张礼邴跟前告过了状,将来兴许还要去张丞相跟前告状。裴杼若是怕,就不会毅然决然喂下那几颗药了,他既然做了,便不在乎后果有多惨烈。 倘若最终,他拼尽一切仍旧无法招架丞相府,但他这一条命,换那两个畜生的性命,也值了。 目送裴杼进了屋子后,杜良川不仅在纳闷张礼邴为何会失策,更纳闷裴杼为何脸色比平时惨白了许多,张礼邴究竟有没有动手? 可惜他跟裴杼的关系尚且没有好到能互相表达“关心”的地步,杜良川也奈何不了裴杼,他只能等张礼邴下次再出手。 希望下一回不要再有意外了。 第二日,躺在床上养伤的裴杼尚且不知,自己已经顺利挤入了京城的文坛,他那两首大作在程尚书的大力宣扬下,迅速传遍官场。裴杼一个原本声名不显的地方小官,凭着两首诗便为自己攒够了美誉。 就连齐霆也得知了裴杼的大作。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作的诗好与不好一目了然,就连齐霆看过都是赞不绝口。他本就因为《堂山文集》一事对裴杼颇有好感,如今裴杼扬了名,他便更觉得对方难得。 对于幽州太守的人选,齐霆心中也有了答案。 裴杼扬名的同时,丞相府却乱成了一片。昨儿他们大公子出门会友,夜里一直没回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公子有时候会提前交代自己出门一日,每每都是等到第二天一早才会露面。 可这回都到了傍晚,却愣是没见到人。 张丞相下衙回家正在会客人,见府上的管事火急火燎地找到了他这儿,连忙让客人稍等,自己照带了人去一边。听完原委,张丞相还有些不以为然:“公子不在,你们不会去沈家找?” 他记得长子跟沈家那个小子玩得最好,张丞相甚至还给他们处理过不少脏活。毕竟是自己儿子,便是犯下天大的错,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况且抛下这些事情不提,他这长子还是极为拿得出手的,文武双全、能力过人,谁家若能有这样的继承人,已是祖宗庇佑了。 可管事却道:“相爷,咱们已经去过沈家了,沈家那位小公子也失踪了,他们府上正派人在找呢!” “沈家的那小子也是昨天晚上不见的?” 管事连忙点头。 张丞相这才有了几分慎重,该不会是这次玩过了火,不知道如何收手吧? 他踱着步子深思,而后突然停下,转身道:“叫上两个信得过的小厮,架辆马车,去北城外杏林村外的小宅子里找人,那宅子在河边,门口有棵月桂树极为醒目,速速去找!” 管事领命下去。 张丞相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应付完了客人之后,也赶忙骑马直奔城外的宅子去了。 可到了地方,张丞相心中不安更甚。 原本偏僻的宅子跟前围满了人,百姓们守在门窗处,对着里头指指点点,间或鄙夷地嬉笑两声,嘲讽之意,一目了然。 张丞相似乎听有谁说了一句“不知羞耻”,他立马抓来府上的小厮,问道:“里头到底怎么了,公子呢?” 刚从里面出来的小厮结结巴巴:“公子他……他在里头跟沈公子……” 张丞相怒斥:“废物,连话都说不清!” 小厮百口莫辩,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叫他如何开口啊? 第68章 落定 张丞相下令将人轰走, 独自走进屋里,小院中乱成一团,张礼邴跟沈灏已被分开, 管事正带着人给他们穿衣裳。 方才他们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地方。可比他们更早到的是附近的村民, 村民们到时,这些人已经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直接打开了院门, 亲自去里面一探真假。得知躺在里头的是丞相家的公子后,更是呼朋唤友前来围观。 相府的人赶到时, 也曾企图将他们撵走, 只可惜他们带的人手不足,围观的村民又实在太多,一起冲突,反而招来了更多的人。管事只好先顾着他们家公子, 一边抹着泪一边给张礼邴穿衣,否则不着一缕的实在不体面。 张丞相走近后, 便看到二人身上的痕迹,当即天旋地转地往后一倒, 险些晕厥过去。 书童忙将相爷扶好,但他自己也吓得腿肚子都哆嗦, 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怕今儿跟过来的这群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张丞相还来不及开口, 府上的管事便已听到动静抬起了头,发现是自家主子过来,管事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 一副要将天哭塌了的模样:“相爷,公子他……” 管事不敢往下说。 张丞相盯着他的脸,不安愈发加重,他缓缓转过身,一一看向在场众人。被他看到的小厮无不害怕地低下了头。张丞相攥着拳头,身子微微发颤。顿了一会儿,他才抬起脚慢慢走向床榻。仅这几步便走了很久,脚下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他最器重的长子近在咫尺。向来不染尘埃的一张脸布满了痕迹,双目紧闭,面容樱红,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张丞相注目良久,终于伸出了一只手,探了探鼻息。 什么也没有。 周遭寂然,张丞相眼底一黑,彻底没了知觉。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只瞧见众人朝着他奔来。 张丞相府的大公子跟沈侍郎府上的小公子双双身亡这事儿,立马传遍了京城。 沈家本来还在找自家孩子,冷不丁从旁人口中得知孩子已经没了,一家人都快要疯了。昨儿出门时还好好的,笑嘻嘻地说要去找张家大公子踏青游玩,怎么可能会没了? 京城看热闹的人也都乐疯了,普通百姓才不管权贵人家死不死人呢,他们在意的是这回两家的公子死得不同寻常。城外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那位张公子跟沈公子死前还赤.条.条抱在一块儿,屋子里各种器具散落一地,身上还痕迹斑斑,一看就是办过了事儿的。 关键是办事儿的人还不止这一对,两人手下的小厮也滚到了一块儿去。 先前坊间便有张礼邴苦恋燕王府小公子的传闻,如今张礼邴跟沈灏被逮个正着,可算是坐实了他好男风这事了。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自己把自己玩死,这么不体面的死法放在丞相府的大公子身上,真是太伤风败俗了,啧啧…… 京城众人乐此不疲地讨论这件事,可朝中官员却都噤若寒蝉。张丞相地位显赫,沈家也是百年世家,这两个都不是他们能笑话得起的。唯一能纵声大笑的便是皇室宗亲们了,燕王只觉得此事大快人心,忍不住叫来自己的小儿子一同分享。 “张家那小子早就该死了,如今才死实在是便宜了他。”在得知那小子打小就惦记他儿子后,燕王便恨不得掐死他,书读得再好也不能肖想他儿子啊,个混账东西! 齐鸣欢喜之余,却也觉得古怪,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张礼邴真的好男风,曾经对他动手也的确是因为爱而不得?他的确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可这也不是张礼邴对他痴缠的理由! 他都能跟沈颢不清不楚,焉知从前有没有对他动过邪念……齐鸣眉头一皱,被这一真相给恶心得不清。 他是陷害过张礼邴一次,但真发现对方可能喜欢上自己时,还是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可惜了,我还没亲眼看过张家小子的死状呢。”燕王爷表示遗憾。 齐鸣嫌恶道:“有什么好看的,没得叫人作呕。” 好在这祸害总归是死透了,不知道裴杼那边得了消息没有,应该是听说了吧,毕竟闹得这样沸沸扬扬。 尽管家里管得严,齐鸣还是悄悄溜了出去。 裴杼正在给自己换药,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一整日,可裴杼那半条胳膊仍然是僵直的,如今已经不只是手心疼,各处都会出现神经痛,有时候甚至还会幻痛,就好比现在,受伤的那只手分明没有撞上任何桌子,裴杼却提前感知到了疼痛。 目测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很久,裴杼对此也很是苦恼。 齐鸣便是这会子溜进来的,裴杼看他满身快活地跑进来时,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不能来了? 齐鸣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有些委屈:“我当然过来看你啊。”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偷摸摸跑了出来,就想来裴杼这儿说会儿话,结果这人看到自己非但不高兴,反而黑着脸,到底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裴杼只觉得头疼,但见这位趾高气扬的小公子已经这般可怜,只好解释道:“我这边最近不太平,那杜良川时刻盯着我,外头还有个丞相府虎视眈眈。你不该来的,方才进来时可有人看到了?” “看到不就看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爹可是燕王! 齐鸣听裴杼不是嫌弃自己而是出于担心,勉强原谅了他方才的态度,一屁股坐在裴杼的床头,那自在的模样,跟待在自己家里似的。齐鸣环视一圈,没多久便发现裴杼右手还遮着一层白布,遂问道:“你手怎么了?” “昨儿参加了程尚书府里的诗会,因不胜酒力提前离席,谁知道回来时在铁匠铺里出了意外,不小心被烫伤了。” 齐鸣赶紧问道:“严重吗?” 裴杼怕他没轻没重地直接扑上来看,自己这手可经不住这莽人的查探,赶忙道:“不碍事,你今儿过来是为了张礼邴的事?” 齐鸣立马笑得欢快:“你果然听说了!” 裴杼翘起嘴角:“那可不,外头已经传遍了。” 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一夜之间便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好男风不算什么,京城里还有南风馆呢,那些贵人们也没少关顾,只因这件事出现在张礼邴身上,这才引起轩然大波,多的是人想看这位谪仙一般的“青年才俊”跌下神坛。 齐鸣已经嘚吧嘚吧地说开了:“没想到张礼邴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听说他死时,身上可都是鞭子印呢。” 太变态了! 裴杼也想起了朱武奋力挥舞鞭子的动静,难为他了,这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齐鸣嘀咕:“没准他们就是被鞭子活活抽死的。” 虽然不理解、也不尊重,但是齐鸣觉得这种死法挺适合张礼邴的。 可丞相府跟沈府绝对不能接受这种死因,他们宁愿自家孩子是遭人算计被害死的! 小院子已经被封上,四人的尸首也被带了回来,因此事不甚光彩,两家也没有报刑部与大理寺,只在私下查证。 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大夫全都被请了过来,连宫中的太医也被拉来坐镇,可众人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这两位公子遭到陷害的任何证据。 外伤吧,倒是也有,都打成这样了,也真是一点不心疼。可要说仅靠这些外伤就将人活活打死,那也不切实际。这些鞭伤,最多也就是个情趣罢了。 可总得要有个死法吧,否则今日这关过不了…… 良久,众人对了个眼神,彼此便有了共识。德高望重的高太医跟着过来回禀,道张礼邴与沈颢乃是吸入过量的炭烟而亡。 当时相府的人破门而入时,屋子里的确有一盆烧尽的碳灰。若是门窗紧闭,屋子里又一直烧着炭火,这四人窒息而亡也属正常。至于为何这天气还要烧炭,那就不是大夫们要考虑的问题了,看这两位公子花招挺多的样子,他们还是不要再揣测的好。 沈侍郎还是不相信:“真的只是因为炭火,就没有别的原因?” 高太医为难道:“令郎身上并没有致命的外伤,亦没有别的中毒痕迹。” 所以,原因只能是这样了。 大夫们一时都不再开口了,没多久便得了吩咐,俱退了下去。 张丞相派出去的人如今也查明白了,昨儿他们家公子只带了一个小厮出门,对面的沈公子也是一样,四个人如今都没了,连个证人都没有。 至于相爷让他们打听的裴杼,他们也打听过了,人家昨儿的确提前离开了程府诗宴,但北城附近的百姓却都没有看到过他。 张礼邴将证据抹得干干净净,如今相府的人想查都没处查。 张丞相等人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也就罢了,偏偏死的是他最争气的长子。 张丞相捶了一下胸口,一口气闷在肺里,出不去,也化不开。他不信会是这么个结局:“给我继续查,先查裴杼,再查程府!” 他不信裴杼昨日会无端离席,长子早就对这边陲县令耿耿于怀,兴许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对付裴杼。一旦证实此事真与裴杼有关,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此人挫骨扬灰! 当然,即便此事最后证明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张丞相也得拉一个垫背的。流言已经传开,丞相府的名声也被抹黑得彻底,可那些愚民们总是健忘的,只要消停这一阵子,等他们不感兴趣了再澄清此事原是遭人算计,将锅扣到别人头上,方可保全相府的名誉。 沈侍郎无心听张丞相在这儿发疯,他们一家人还觉得委屈呢,儿子本是张礼邴叫出去的,如今身亡,没准也是被张礼邴拖累。他们家颢哥儿平素多乖巧、多听话,若不是遇上张礼邴,怎会遭此灭顶之灾? 若不是眼下还要跟丞相府将真相查明,沈家早就要找他们问罪了! 两家纵然还能同处一室,但是嫌隙已生,终究是面和心不和。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6节 翌日,裴杼竟然又被召进宫,这次就只有他一人,杜良川仿佛已经被宫里那位给忘了。 当着宫中来使的面,杜良川没有发疯,可等到他们人一走,杜良川立马换了衣裳去找张丞相告状。 这回借着张礼邴的名号,果然顺顺利利见到了张丞相。杜良川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于是立马将裴杼那日的异样点了出来: “……裴杼那天回来得迟,面色还有些惨白,这两日一直在屋中躲着,今儿宫里宣旨时才见他出来。下官凑近闻了闻,发现他身上还带着药味儿。” 张丞相若有所思,裴杼那日果然出事了。 杜良川想到那位讨厌的齐鸣,又透露道:“燕王府的那位小公子昨儿还偷偷地找了裴杼,二人密谋良久,多半与张公子被害一事有关。” 告完了齐鸣的状,杜良川想着,干脆将徐尧叟的状也一并告了。若是张丞相能够帮他再收拾徐尧叟,他先前的委屈才算是没有白受。至于徐尧叟是否无辜,杜良川才不管呢,他只管自己自在:“还有那位大理寺卿,他向来跟裴杼亲密。虽然没见到他这些日子跟裴杼有来往,但大公子被害的主犯肯定有他一个。相爷若想为大公子报仇,可千万不能少了徐尧叟!” 杜良川自顾自地说完,忽然感觉有道视线扼住了他的咽喉。抬头一看,却是张丞相盯住了他,眼神又阴又冷,像条毒蛇一样。 杜良川什么心思,张丞相一猜便知:“再敢借着我儿之事算计旁人,先叫你死。” 被这么一吓,杜良川哪里还敢再胡说八道。 罢了罢了,总归裴杼肯定是躲不掉的。只要除了裴杼,一切好说。 杜良川还幻想着除掉裴杼后,幽州太守便能落到他头上,且不知入了宫的裴杼已经收到破格提拔的旨意。 他从一个小小的永宁县县令,一跃就成了幽州太守。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第69章 升官 破格晋升, 谁会不高兴呢?哪怕裴杼经常嚷嚷自己不在乎官位高低,可那都是年轻时候犯的蠢,打京城来了一趟后, 他才明白了权力、官位的重要性。若想活得长久、且还能护着身边人活得久,势必得要大权在握才行。 裴杼欢欢喜喜地叩谢皇恩, 没多久便被齐霆给扶起来了,正想套套近乎再要点好处,没多久便发现对方有意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 但自始至终也没问一句裴杼的手是怎么了,仿佛早有预料。 裴杼心一惊, 立马小心谨慎地应对起来。 没想到这位皇帝竟会特意打听他的消息,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跟张礼邴……裴杼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即便知道也无妨。对方总不可能无缘无故重用他,既然已经提拔他做幽州太守了,便说明自己先前做的事并没有触怒到这位, 甚至对方还极有可能乐见其成。 果然,君臣二人没多久便提到张礼邴之事。 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齐霆不可能不知情,这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裴杼听出了他的态度,这流言漫天的背后, 少不了这位的推波助澜。 齐霆暗示完了,又意味深长地道:“张卿官居宰相,家中却出了这等丑事, 实在叫朕忧心。都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如何能替朕分忧呢?” 裴杼很想挠头, 头疼,原来这个官也不是白升的,还有个这么大的代价。可拿了人家的好处,总得办事儿吧。这位皇帝跟张丞相的矛盾已经跃然纸上了,他再装听不懂,没准到手的幽州太守都会因此丢了。 得罪了张丞相、又得罪了杜良川,若再没有幽州太守的官位,裴杼只能等死了。 想明白后,裴杼立马顺着台阶说道:“陛下说得极是,况且张丞相年事已高,是该找个人为他分些担子了。” 齐霆摇了摇头:“可惜朝中官员畏惧张丞相威势,只怕轻易不肯出头。” 裴杼无奈懂了,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情真意切:“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很好。”齐霆越发满意裴杼的态度,于是下令让两位丞相并六部尚书进宫议事。 张丞相本来还在处理儿子遇害一事,听到宫中传召只觉得奇怪,这两日朝廷似乎并无大事可议。 他匆忙换了一身衣裳,直奔宫城,却在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裴杼。 虽不能确定裴杼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可张丞相敢笃定,长子的死一定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仇人见面,自是火药味十足,裴杼知道自己没底气跟一朝宰相对上,但事已至此,避其锋芒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裴杼索性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迎上张丞相的视线,坦然到了极点。 怎么了,这老货还能当众弄死他? 张丞相收回目光,阴翳地坐在众臣前。 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张丞相一直将他们压得死死的,有人谄媚,顺势归入对方麾下,有人却不甘心与之为伍。只是他们再心有不满也不敢与之对抗,就连右丞相戴兴也是一样的。他纵然有个宰相的名,可终究比不过张丞相权势显赫。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张丞相吃了憋,他们少不了偷偷乐几声。 没想到还有更乐的,那位边陲小县令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指责张丞相治家不严,抨击对方年事已高,恐对朝政心有余而力不足,遂向齐霆进言,再推选出一位宰相,与张、戴二人分立,共同为皇帝分忧。 一言出,震惊四座。 下面的程敬之正在疯狂地给裴杼使眼色,他怎敢公然跟两位丞相打擂台,不要命了吗? 裴杼也知道这位尚书大人乃是一片好意,但是他如今只能进,不能退。张丞相不是个好东西,这位皇帝也不见得就能体恤自己,还是闷着头斗到底吧。 熬过了这些日子,顺利回到永宁县就好了。 可裴杼这话不止得罪了张丞相,连戴兴也一并得罪了彻底。戴兴本来就没什么权,若再来一个人,皇上跟前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戴丞相于是怒而起身:“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边陲县令,陛下面前岂有你说话的道理?” 齐霆并未表态,裴杼也丢了让他出面的奢望,豁出去了:“戴相,适才陛下已经点下官为幽州太守,下官官位虽不及您,但想必也有进言的资格吧?” 除程敬之这位吏部尚书外,余者皆是一惊,这事儿皇上甚至都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张丞相不悦地开口:“幽州乃军事重镇,太守人选事关国朝安危,陛下怎么不与朝臣们商议便擅作定下。即便要定下,也该寻个资历深厚的官员,这位裴大人……显然难以服众,还望陛下三思。” 这话裴杼可就不爱听了:“下官虽不才,外能率永宁县百姓击败东胡,内能修河渠以治内涝、兴建工坊与民生计、稳栖族八千余口为陛下分忧。若不是这些功绩在手,凭什么能得陛下另眼相待?况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破格提拔一个太守的权力都没有?” 齐霆面露不快,是啊,难道他提拔一个官员还得看丞相的指示?张丞相目无尊上,这跟从前的王太傅又有什么不同? 张丞相已经维持不住脸色,对着裴杼鄙夷道:“巧舌如簧。” 裴杼不跟他一般见识,只笑了一声:“看张丞相面色憔悴,更觉得您分身乏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诸位觉得我方才提议如何?” 众人:“……” 啊?问他们?他们哪里好表态呢。 齐霆等裴杼将两位丞相得罪干净了,这才徐徐开口:“诸位同为朝中要员,自当表态。” 张丞相正待说话,齐霆果断压下:“况且裴爱卿说得对,张丞相年事已高,朕实在不忍心让他每日为国事劳心费神。不如再添一位丞相,一则缓一缓张丞相身上的担子,二则,近日之事闹得未免太难看了些,张丞相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相府的颜面,也是我朝廷的颜面,更是梁国的颜面。压住了眼前的事,才算是顾全所有人的体面。否则,世人如何能对张丞相心服口服呢?” 后面这完全是威胁了。 众人深知今日这一出是谁主使,如今齐霆问道他们头上,自然不好拒绝。 在众人的默许之下,两位丞相分出了权力,裴杼得罪了人,只有齐霆大获全胜。 裴杼心累不已,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着实辛苦。可就在他以为齐霆跟张丞相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合时,另一件事情又改变了他的看法。 户部上书,道今年年景不好,粮税又少了三成,但边关战事吃紧,正是用钱之际,请齐霆示下。 张丞相方才受了气,如今听到这此事便主动开口,彰显自己在朝中的紧要地位:“这也无妨,或是设些杂税,或是提前将明年的税收上来就是了。先应付了眼前,等到西北平定下来,再与百姓免除些赋税即可。” 裴杼:“……?”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关键是齐霆还认真地回了:“而今杂税繁重,不可再征,免叫百姓生计艰难,还是提前将明年的税征上来吧。且不必全收,只收一半,想来也不会影响太多。” 裴杼感觉自己仿佛听不懂人话,难道提前收税便不会叫百姓生计艰难了? 这对君臣顷刻间就定下了这等荒谬的政策,堂下也没有人反驳,不知是都赞同,还是不敢出声。 裴杼悲戚地站在众人中,只觉得匪夷所思,战事吃紧并不是今年一年吃紧,不想着赶紧平定站乱,反而一味在百姓身上吸血,这不是竭泽而渔吗?得了,这对君臣还是锁死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让他当丞相,肯定比张丞相要强。 即便让他当皇帝,那也远比齐霆强。 唉……这两人真不行。 议事结束,裴杼也终于得了三日后立刻返程的指令。明日还有一场小会,便是同吏部共同商议幽州其他官员调令,这事儿定下之后,裴杼便再无别的事要操心了。 只要活过这三日,裴杼觉得自己应该就能安全了。 但他真能顺利活下去么? 裴杼心情复杂地跟着众人出来了。 一出宫城,裴杼便感受到了张丞相森然的目光威胁。但裴杼还是那句话,光天化日之下,张丞相总不能对他出手吧,要出手也是在无人时刻。 程敬之出于私心,借口商议官员调动一事将裴杼拉去了吏部。 等到没了外人,程敬之才推诚置腹地说了一句:“你今日之举,实在是冒险。” 裴杼苦笑:“晚辈也是没有办法。” 他是被齐霆逼着,没有了退路,否则也不会自己寻死啊。这京城,他往后是不想再来了。 程敬之摇了摇头,向来掺和皇上跟丞相之间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两人也并非一开始就敌对,皇上靠着王太傅、江、沈二位将军的拥护才坐稳了皇位,登基后既怕自己的先生权柄太甚,又怕心腹拥兵过重,于是便用张丞相打压王太傅等人。等将王太傅等人一一除尽,张丞相又成了一家独大的那个,皇上于是又得拔出这个眼中钉。 可张丞相同江太傅等人又有不同,他在京城根基颇深,又一向擅长结党营私,皇上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了。 折腾等了这么久,也就误打误撞碰上了丞相府大公子自寻死路,张家名声一落千丈,这才多出了一位丞相来分权。 等到张丞相缓过劲儿来,还有的争呢。 “等三日后你回程,便安安分分的在幽州待着,不要掺和京城的事情,过个一二年,张丞相想必也就将你给忘了。” 裴杼笑着谢过,心中却不敢有这个指望。 对方怀疑他杀了张礼邴,大概是忘不了了。 程敬之也不想总说这些扫兴的事:“张丞相暂且不议,幽州属官你想添哪些人?我看陛下如今对你倒是很有好感,不如趁此机会,将你想调的人调上去。” 裴杼闻言,倒是认认真真琢磨了起来。 永宁县他不会放手,但是这样大好的升官机会,调谁上去好呢? 在吏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到下衙之后,裴杼还是要离开的。师兄那儿去不得,毕竟师兄也就是个大理寺卿,还是别跟丞相府对上得好。 裴杼正琢磨着进奏院到底能有几分安全时,忽然看到一人已经在巷口等候多时了。 裴杼望过去时,还见他挥了两下爪子。 齐鸣倚着马车,手里摇着扇子,觉得自己十分潇洒:“要不要来燕王府住两日?” 裴杼心头一暖,燕王府倒是个好去处,只是他不免担心齐鸣做不了主:“我这次贸然去王府小住,不会叫王爷不满吧?” “这么生分做什么,我请回来的客人,轮得到他们不满?”齐鸣一看便是在家中格外受宠,说起这种话都底气十足,“再说了,父王一直对你不甚了解,我此番带你回去,也好让他知道,我并非只会交狐朋狗友。” 说来说去,父王就是太瞧不起他,总说裴杼跟他走得近,多半也是个不学无术,只会偷奸耍滑、阿谀奉承的主儿,这完全就是危言耸听! 齐鸣要带裴杼回去,就是要打他父王的脸! 裴杼一边上了马车,一边又请齐鸣无论如何帮他寄一封信回永宁县,还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行。 就冲齐霆这不靠谱的样子,指望他派多少兵护送是不切实际的,自己能否平安回程,就看铁牛先生来得快不快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7节 第70章 王府 途中, 齐鸣跟裴杼还商议了许久,讨论的都是待会儿要怎么才能让父王对裴杼另眼相看。 齐鸣的建议是让裴杼直接念诗。裴杼当初在程尚书府那一鸣惊人的大作齐鸣已经拜读过了,他觉得那两首就很好, 足够征服他父王了。 裴杼陷入挣扎,其实那些诗……不是他的, 但裴杼不好直说,只弱弱地反问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齐鸣道:“这就是现成的法子啊,我父王喜欢梅花, 你可以再作两首咏梅诗!” 裴杼迟疑了一下,华先生诗稿里正好有两首, 他准备提醒齐鸣一句:“其实我不善于作诗, 平常自己作的那些甚至不能入眼,只是刚好有两首可以拿来用,再多便不行了。” 他这么说,齐鸣能懂吗? 齐鸣压根没听进去, 只觉得裴杼在谦虚。裴杼的诗他都已经看过了,文采绝对了得, 是他学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难得交上一个才子朋友,齐鸣哪能不想回去显摆呢? “两首足够了, 待会儿我提一嘴后你就边念边写,父王就喜欢文采了得之人, 宗亲里谁家孩子读书好,父王便总夸谁。你那两首,绝对足够震慑我父王了。” 若不是他总跟张礼邴不对付、日日在家里咒骂对方, 父皇说不定还会喜欢张礼邴。 裴杼看他坚持,也就只能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只盼着今日不要出差错,一切都按照齐鸣想的那样来。 一脚踏进燕王府, 裴杼也算长了见识,不是因为燕王府有多显赫,而是见识到齐鸣这家伙究竟能有多受宠。 自进府之后,靠上来的小厮丫鬟多不胜数,连带着裴杼这个客人也被热情接待了一番。这般前呼后拥地抵达正厅后,燕王府最大的两位主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父王、母妃,我带朋友回来看你们了!”齐鸣欢快地嚷嚷开。 “咋咋呼呼,不成体统。”燕王骂了一下儿子,复又瞥了一眼裴杼,没对裴杼有任何表示,只吩咐丫鬟催促后厨上菜。 倒是燕王妃极为客套地请裴杼净手,并让丫鬟端来茶水,请他先坐。王府用膳时辰偏早,今儿要备饭时,家里这小祖宗偏说要去外头接个朋友回来用饭,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惹得王爷动了好大的怒。 燕王妃觉得,这火并非针对裴杼,只是对小儿子如此看重一个外人而吃醋罢了,他们家这位王爷一贯是如此小性。 燕王妃却是个大度的,她一看裴杼便觉得可亲,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是一副笑模样,这般开朗乖巧,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燕王妃还频频跟丈夫示意,让他别总是爱搭不理。 等饭菜上来之后,燕王妃又怕冷落了裴杼,一个劲地劝菜。因想着长子未至,还特意解释了一句:“齐鸣他兄长这些天外出公干去了,待他回来再介绍你们认识。” 齐鸣扒着饭,含糊道:“兄长这回怕是见不成了,裴杼三日后便要返程回幽州。” “这么快?” 燕王哼了一声:“快什么快,他是刚好碰上了张丞相一家闹事,否则太守之位早定了。” 上回那个幽州太守带栖族长老进京时,可没有停留这么久。燕王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裴杼:“若是能回去,自然越早越好,切莫在京中耽误太久,免得又生事端。” 裴杼受教。 燕王见他还算听话,倒是不好再阴阳怪气了。 也怨他今儿说漏了嘴,被小儿子知道张丞相会对裴杼出手。他这个儿子也是个糊涂蛋,得知裴杼处境艰难后,想都不想就跑出去接人了。 燕王虽然不怕跟张丞相对上,但是为了儿子跟张丞相一家刚上,那是他心甘情愿;可若是为了一个外人,他心里便不平了。而裴杼顺水推舟来燕王府小住,无非是利用他这个傻儿子心软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方才他没给裴杼什么好脸色。 裴杼这家伙,哄得了他儿子,却哄不了他。若是他不满意,裴杼即便来了燕王府也住不下去! 可除了燕王,剩下三人完全不在意他脸色如何,一顿饭吃得高高兴兴。尤其是裴杼,自打得罪了丞相府之后,他每日提心吊胆的,今儿来了燕王府,才觉得脑袋重新回到了自己脖子上。 想来张丞相也不敢将手伸到皇室宗亲家中吧。只要能顺利留下,自己便能平安混到回程了。 晚膳用过之后,燕王借口有事要问,将齐鸣跟裴杼都带去了书房。齐鸣也意识到父王对裴杼心有不满,一心想要给自己的好朋友正名! “父王,裴杼虽然跟我一见如故,但他跟我从前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同,裴杼可是程尚书等人都交口称赞的大才子呢!” 裴杼惴惴不安地等着燕王的反应。 齐鸣却十分积极,说完赶紧拿出纸笔,又看向裴杼:“你之前作的诗呢,快写给父王看看!” 已经说到自己“长处”了,裴杼当然得表态,于是不顾自己手还受着伤,准备忍痛表现一番,好让燕王刮目相看。 结果刚拿到笔,就被燕王给叫停了:“旧诗重提有什么意思,听闻你今日在朝中舌战群儒,好生风光。可有所得?不如作诗一首好让本王开开眼界?” 裴杼:“……” 华老先生给他准备了那么多的应试题,万万没想到会碰到这样抽象的燕王。若是别的,他还能应付两句,但是这么抽象的,裴杼属实束手无策了。 他放下了笔,怂了:“晚辈前些日子伤了手,怕是不能动笔了。” 燕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念也行。” 齐鸣兴冲冲地看着他的好友:“快念啊。” 他是真的相信裴杼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 念什么?麻木的裴杼在父子二人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转头心虚地看着齐鸣。 能明白吗,他方才真的没在谦虚。 齐鸣:“……?” 他不太想明白,好不容易才交了一个文采好的朋友啊,就这样没了。 燕王冷笑一声,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并非是对裴杼不信任,而是他坚信,倘若真有一个才学过人的大才子,绝对不会跟他这个傻蛋一样的儿子做朋友。 从期待到不可思议,再到认清现实,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想通之后的齐鸣立马改口,讪笑着道:“其实作诗什么的都无所谓,咱们又不是那等耕读人家,更不靠作诗写文章谋生,何必揪着这些劳什子诗词不放呢?裴杼最厉害的显然不是读书,而是治理地方,父王难道不知裴杼的功绩吗?” 齐鸣还能有什么法子呢,自己交的朋友当然得宠着,未免父王真的厌恶了裴杼,他必须全力为裴杼说话:“父王,您就问问吧,别问都不问就将人给拒了。” 裴杼也眼巴巴地看着燕王。 快问问他是如何治理永宁县的吧!让他有个表现的机会吧!求求了! 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目光殷切,像是两条可怜的小狗。燕王终究还是没有为难他们任何一个,顺势下坡,同裴杼提起了永宁县。 好在裴杼在这方面是有真材实料的,不管燕王问什么都能答得头头是道。 燕王这才缓和了态度,这家伙虽然没多少文采,但却是个务实的,能将岌岌可危的永宁县扶持到如今这等地步,也算是本领过人了。燕王喜欢文采好的,同样也喜欢能力过人的,这个裴杼,勉强算是过关了。 尽管之前齐鸣大放厥词,说自己请回来的人家里必不敢质疑,但是直到燕王默许之后,裴杼才算是被彻底接纳了。 二人对视一笑,那浑身冒傻气的模样看得燕王已经绝望了。他就知道,能跟自己儿子交朋友的人,能是什么聪明的? 这一夜,张丞相彻夜未眠。 得知裴杼跟燕王府彻底搅和在一块儿,张丞相恨得牙痒痒,燕王府他早晚会出手,至于裴杼,则更加不会放过。 不止是张丞相,知道裴杼顺利成为幽州太守后,杜良川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恨得不能入眠。 他不能接受自己筹谋了这么久还输给裴杼!更不能接受在裴杼彻底得罪丞相府后,还能斩获幽州太守之位!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幽州太守,那他的努力算什么?他对张家的投诚、示好、阿谀奉承算什么? 杜良川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翌日一早,准备前往吏部的裴杼身边多了两个侍卫。 燕王虽然态度一般,但却还是顾着裴杼的安危,早起就给他准备好了两个侍卫。 裴杼舔着脸求他再帮一个忙:“能够劳烦王爷帮我给大理寺卿带个信,让他稍安勿躁,暂时不必管我这边。” 燕王一言难尽地看着裴杼,这家伙脸皮倒是挺厚,怪不得跟他儿子玩得好。 没拒绝就是答应,裴杼万分感激道:“多谢王爷,王爷您真是个好人!” 说完便开开心心领着两个侍卫去吏部商议属官一事了。 留下来的燕王表情复杂,他并不是很想做这个好人。而且裴杼这个小子也太自来熟了吧,自来熟到他都觉得有些可怕了。 待溜达到妻子身边时,又见她在忙着收拾行李,说是给裴杼准备的,这孩子两日后就要离开了,得提前准备。 燕王觉得不可思议:“你刚认识那小子不过一天,何必这样费心?”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认识一天也是咱们的晚辈,这孩子同鸣儿交好,又生得乖巧听话,我说什么他听什么,多贴心啊。”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听长辈话的孩子。有些孩子只是表面听话,可是裴杼不一样,他是真的听话。 不好……燕王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裴杼若是继续待在燕王府,整个燕王府的人都会被他拿下。 幸好他只住三日。 已在吏部的裴杼正积极地为自己人争取。其实他最想推王师爷几个上位,可惜来之前王师爷已经交代过,他们四个不爱做官,让裴杼千万别提他们的名字。 裴杼不好违背他们都意愿,但是其他人该安排的自然得安排上。他尽最大的能力,是否采纳便不得而知了。 吏部拟好之后便呈给齐霆过目,出人意料的是,杜良川竟然有了新的调令,具体调去哪儿并无消息透露。裴杼只知道别驾换了个人,也是个新人,还是前两年从地方上调来京城的小官儿,年仅三十,名叫贺朝俞。 裴杼心中有了计较,这位贺朝俞大概就是齐霆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们二人彼此牵制,也彼此监视,如此一来齐霆才能牢牢掌握住幽州,这都是齐霆惯用的平衡之道。 虽然不知道这位贺朝俞贺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但是再坏也坏不过杜良川了。 对于这个结果裴杼还是能接受的。幸运的是他这边的人也都升官了,不知道消息传回去后,他们会作何反应,裴杼还真有些期待呢。 三日一晃即过,裴杼这些日子在王府住得极好。齐鸣跟他是一路人,都有点不靠谱。燕王妃和蔼可亲,关心小辈,尤其喜欢听裴杼说边境的见闻,还有他如何智斗幽州官府这些事儿。 燕王一边觉得裴杼太过招摇,一边忍不住在旁边点评。一会儿说这些州衙官员太蠢,一会儿说裴杼手段太粗糙,左右都看不上。 但没人搭理他,燕王妃跟齐鸣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齐鸣的妻子也会过来听一听。 没两日,裴杼便得离开了。为了不让师兄牵扯其中,裴杼再三叮嘱不许他来送行,即便这样,徐尧叟还是趁天黑偷偷赶来燕王府,给裴杼塞了好大几个包裹。 裴杼推说不用,徐尧叟还生气:“你不要,先生还要呢,又不是给你准备的!” 他搬出华老先生,裴杼只好收下。 没多久,徐尧叟又别扭地叮嘱:“里面放着风干的肉条,你路上记得吃,别饿着自己,免得先生埋怨我把你养瘦了。另有些饮子,这个不禁放,你快点喝完才行。还有那些伤药我都给你备好了,路上记得换药,去了驿站也得忌口。” 裴杼心中暖暖的:“谢谢师兄。” 徐尧叟忽然又恼怒道:“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哄先生别生我的气!” 师弟的手毕竟伤成那样,他作为师兄,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临行前为他打点好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一早,裴杼便准备启程出发了。 同行的除了贺朝俞,还有燕王府跟师兄给他雇的镖师,另有齐霆象征性地派了二十侍卫护送。 裴杼跟燕王一家道别,最后同齐鸣挥了挥手:“我回去之后会常给你写信的。” 齐鸣不在意地点点头,催促裴杼快走。 裴杼费解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怪怪的,但因为忙着赶路,还是启程出发了。 燕王、燕王妃都在目送裴杼离开,站着街角的徐尧叟甚至又掉了几颗眼泪珠子,只有齐鸣仿佛闲不住一样,眼睛轱辘轱辘地转着。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8节 他感觉幽州比京城要好玩多了。 若是他能去幽州就好了,虽然有点难,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在京城呆着也没什么建树,若是能去幽州,天高海阔,能够施展的地方多了去了。 裴杼这边,自打出了京城后他便指挥众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路。 贺朝俞对此很是不解:“裴大人,其实咱们也不必这么快。” “不,得这么快。”裴杼面露急色,贺朝俞以为他们是在赶路,到只有裴杼知道,他们这是在逃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到潞州境内,裴杼一行人就碰上了山匪。 第71章 刺杀(一更) 山匪闯入马车时, 贺朝俞吓得面色惨白,下意识扑向妻女。 好在镖师及时赶到,一脚将山匪踹出了马车。 一家三口惊魂未定, 仍旧紧紧地抱在一块儿,直到过了许久, 见外头动静消弭,贺朝俞才吩咐妻女藏好,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车帘。 满地的尸体, 血腥味扑面而来,贺朝俞干呕了几声, 听到妻子动了一下赶紧道:“你们先待在马车上, 别掀帘子,我下去看看再说。” 他与裴杼的马车相去不远,下车后走了两步便看到了裴杼。 此处躺着的人比贺朝俞那儿可要多多了,甚至还有两个没了气的正被人从裴杼的马车里抬了出来。 镖局领头人是个魁梧的汉子, 名叫张茂行,大概是走南闯北见多了, 这点小场面甚至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倚在马车旁同裴杼打趣:“大人这匕首倒是挺好, 削铁如泥,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的。” 方才贼人太多, 他一时不查叫人钻进了马车里,本以为裴杼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蹿上去一看, 先前跑上去的那个人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转眼间已经死得透透的。 裴杼压着胸口,缓住了因为血腥味带来的恶心感, 他脑子依旧晕乎乎的。当初对张礼邴四人动手只是喂了一颗药,这回为求自保是真的一刀捅死了对方。 裴杼动手之后自己也吓得半死,但他如今已经成了太守,边上还有个属下贺朝俞盯着,裴杼也是要面子的。尽管被吓得不轻,依旧尽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没花钱,匕首是人送的。” 张茂行嘀咕道:“能有这样的好事儿?若有人平白无故也送我一把就好了。” 他是真眼馋这把匕首啊。 贺朝俞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裴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山匪劫道而已。”张茂行不以为然地道,也就京城周边管得严些,那些匪徒不敢作乱,其他偏远一些的地方常有这样的山匪、水匪,专门抢劫路上的货商。他们这回出行排场不小,光是马车都有好几辆,那贺大人更是拖家带口,包裹不少,看着像是做生意的,被人盯上也是在所难免。 “这光天化日的,山匪怎么敢如此嚣张,当地的官府也不管吗?”贺朝俞不解。 张茂行心中一乐,这位贺大人倒是挺信任官府的,殊不知在百姓们眼中,官府跟那些山匪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若能有正经日子过,谁愿意杀人放火呢?今儿这回还算是少的,等过些日子必然更多。我听闻朝廷没钱,要提前征收明年的税,若是交不出粮食,换成铜钱银子交上去也是一样的。听着多体贴啊,实则却是逼着百姓提前去死。实在走投无路,便只能落草为寇。” 大部分山匪都不值得同情,毕竟他们杀人越货,本就犯了法。可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心狠手辣,说来说去还是朝廷不中用。 这话贺朝俞可不敢接,提前征税这件事乃是陛下亲自下令的,他身为陛下亲信,即便陛下真的有错也不敢质疑什么。 等将东西收拾好后,张茂行又让车队继续前行。 裴杼却还心有疑虑,张茂行说这是山匪,可裴杼怎么觉得不像呢,或者说太巧了,他总觉得跟京城那位张丞相有关,专门过来灭他的口。 可裴杼真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贺朝俞却头一个不相信:“张丞相手还能伸这么长?” “未必不可能啊。” 贺朝俞摇了摇头,觉得裴杼这是被吓坏胡乱揣测,因而并未当做一回事。 但很快贺朝俞便知道厉害了,那些山匪好像就盯着他们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还都对着裴杼的马车扑,回回都想置裴杼于死地。 这一路若不是有张茂行他们,裴杼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齐霆派过来的侍卫不大顶用,关键时候还得看镖师。侍卫们不敢冲上前,但受伤的却有不少,再继续跟着肯定不行,裴杼只能将他们暂时放在驿站中养伤。 贺朝俞原本还对裴杼的话有所怀疑,如今看到这一茬接着一茬的山匪,他也开始相信这是报复了。 二人面面相觑。 裴杼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一家人,于是问道:“你们要不先留在驿站中?等这些山匪消停下来,再走也不迟,左右他们是冲着我过来的,你们只要不跟着我,应该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贺朝俞还在犹豫,他也要为自己的妻女考虑,没有什么比一家人的安危更重要的了。但当初是他要跟着裴大人同行,如今又抛下裴大人,他实难开口。 还是裴杼直接给他做了决定,让贺朝俞先守在驿站中,给他留下一队镖师,又让受伤的侍卫们也留在此处先养一养,等养好了再护送贺朝俞一家出发。 裴杼与张茂行等人则连夜赶路。 他们离开时,贺朝俞在驿站门前驻足良久。小女儿攀着他的腿伸手要抱,贺朝俞将她抱起来,就见女儿揉了揉眼睛,害怕地抱住他的脖子。 妻子也跟着出来了,忧心忡忡道:“裴大人能平安抵达幽州吧?” 这些日子的事实在太叫人害怕了。 贺朝俞也想宽慰妻子,可这件事他也说不准。他本是陛下派去幽州的眼线,同裴杼关系甚是微妙。可此时此刻,贺朝俞却衷心希望裴大人能顺利回程。 分开之后,贺朝俞这边果然轻松了不少,可裴杼这边却渐渐有些顶不住了。 哪怕他们跑得再快,那些人都会牢牢地追上来,张茂行再经验十足,也架不住这些人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刺杀。为了护住裴杼,他自己身上都被戳了几个窟窿眼了。 裴杼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他的运气大概是真的好,回回都能死里逃生。 裴杼还在算着路程,张茂行却在随行的队伍里面挑选了起来。挑了一晚上,终于有了眉目,他将一个身量、模样跟裴杼有点像的镖师拎到裴杼跟前,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您,那我们先将他们引开即可。小孙身量与您差不多,模样虽不是十分相似,但若是伪装一下也足够糊弄那些山匪刺客了。我们先行一步将追兵引开,您这边自然也就安全了。” 裴杼看向被挑出来的这个年轻人,感觉于心不忍:“还是罢了,我们同行吧,好歹人多一些。” “人多有什么用?你也不能以一抵十啊,有时候我们守着您反而更分心,若是放开手脚去打,这些人必不是我们的对手。”张茂行说得很是直接。 裴杼哑口无言。 哪怕他想说他也能自保,说这话谁又能相信呢?此刻他在队伍中的确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犹豫了。咱们镖局开了这么多年还从未砸过招牌,这一单我们既然接了,就得给您平平安安送到幽州去。” 老实说,张茂行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否则他绝对不会将裴杼单独撇开。他是看出来了,这一路上不太平,甚至后面还有更多的刺杀在等着。他们镖局最是守信,许诺了要将裴杼平安送到幽州便一定得做到。 哪怕全军覆没,也得保住裴杼。 “等到了下个驿站,你们二人换个身份。我丢二十个镖师给你,剩下的随我佯装上路,就这么办!” 张茂行直接拍板,压根不给裴杼反应的机会。 没了朝廷派过来的那些侍卫,队伍便是张茂行的一言堂。第二天一早,裴杼便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脸上涂黑了几分,将所有行囊包裹全都交给张茂行。 临行前,裴杼依旧惴惴不安,拉着张茂行跟小孙的手:“你们千万小心些,永宁县派来接应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兴许不日便到。你们若是碰到了刺客,找机会跑路便是。” 张茂行直接骑上了马。 裴杼追在后面操心:“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保住自己性命即可,等过两日我们在幽州汇合,一个都不能少啊!” “啰嗦。”张茂行故意黑着脸撅了裴杼一句,催促众人启程。 他不擅长说什么婆婆妈妈的话,说的多不如做的多,他且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不要命地敢杀上来。 他们这些镖师也不是吃素的! 张茂行走得匆忙,自他走后,裴杼的确安全了不少,靠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混在人群中,暂时保住了小命。 裴杼每天都在祈祷老天保佑张茂行等人安然无恙。 可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潞州时,前头忽然窜出三十来个身量精壮的刺客,目光直接锁定裴杼。 “怪不得不像,原来真货在这里,真让我们好找。” 裴杼心中一揪,直愣愣地盯着这群人。 什么意思,他们已经跟张茂行交手了吗?难道张茂行跟小孙已经…… 他不敢开口问,几十个镖师已经将裴杼牢牢地护在身后。 可那群刺客训练有素,身手了得,根本不是从前那些山匪们能比的。不多时,裴杼这边的人便都受伤倒下了,为首的刺客直接对着裴杼的命门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凌空而来,犹如白虹贯日,正中贼人心口。 裴杼回头,却见沈璎一行正好赶到。 沈璎放下弓,与江舟飞身下马,一个手持长枪,招数行云流水;一个握着长刀,好似猛虎下山,二人合力,没多久便将这些刺客解决得干干净净,被他们带过来的十个小兵愣是没插上什么手。 裴杼仍拿着刀,仿佛呆住了一般。 江舟还在检查这些刺客,沈璎却是第一时间赶过来询问裴杼的情况:“吓坏了?伤到哪里没有?” 何止是伤到,差点都没命了。忍了一路的裴杼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沈璎,泪珠子都在眼眶中里打转。 他险些就要回不去了! 被抱住的沈璎也没料到裴杼会突然来这一招。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沈璎一路上的焦急与不安,到此时终于都化为乌有,她伸手拍了拍裴杼的脑袋,半是埋怨地道:“还不松开?赶了几天的路,衣裳也没换,你也不嫌臭。” 裴杼松开人,一边哭一边笑,模样傻得不行:“不臭。” 要臭也是他臭。 抱完了沈璎,裴杼又转向许久不见的铁牛先生,同样激动不已地抱了一下,太感动了,铁牛先生竟然真的过来接他了! 江舟被他这架势搞得怪不自在的,他从前的好友无不是性情内敛之人,就算是表达想念也不会做出这等举动,老实人有点吃不了这一套。 江舟赶紧给沈璎使眼色,让她赶紧把裴杼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但裴杼自己先松手了,立马提起了正事:“你们过来时可见过一队人马?打着幽州太守的旗号的。” 第72章 气场(二更) 虽然来杀裴杼的只有三十来人, 但是张茂行他们遇上多半不止这些,裴杼担心他们遭遇了不测。 想到那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小孙,裴杼便心急如焚。要是他们出事的话, 自己一辈子都难安心。 沈璎想了想,道:“我们路上来得匆忙, 未曾听到有谁打着你的名头行事,不过方才路过一处时,的确有打斗的痕迹。” 她这么一说, 江舟也想起来了。 一行人收拾好后,赶紧往那处赶, 就连伤员们也一刻未停。不仅裴杼担心张茂行等人都安危, 他们这些人也都揪心着,毕竟是一块儿出来的,少了哪一个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等到了地方,裴杼赶忙下了马, 飞奔着过去探查。周遭已经乱成一团,不过地上依然能看到走动的痕迹。 裴杼等人顺着小路往下探, 果然看到了两辆马车。 几个刺客倒在地上,边上还有躺着三个镖师。 众人一时都涌上前查探, 江舟上前探了探几个人的脉,而后冲着裴杼摇了摇头:“都没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59节 裴杼被定在原地, 五脏六腑像是被人大力地攥住一样,连呼吸都透着痛,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 沈璎按住裴杼的手:“稍后再安顿他们, 先找一找是否有生还的人。” 裴杼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没多久,众人又陆陆续续在周边找到了不少尸体, 越往下找,裴杼心里就越是没底,他害怕最后的结果会让他无法承受。 裴杼知道罪魁祸首是谁。除了那位德高望重的丞相,再没有哪个人会这么恨他,更没有哪个人能够雇这些杀手,如此前赴后继地要他的命。张礼邴死有余辜,张礼邴他爹更是得千刀万剐才行! 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村落中看到了踪迹。 小孙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追兵赶来,抄起刀正要反击,却听到裴大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是我们。” 小孙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地打开了门,真的是裴大人! “还好您没事儿!”小孙高兴地哭出了声,他们镖局的名声没有倒。 裴杼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忐忑地问道:“张茂行呢?” 小孙神色微变。 裴杼看得心都提起来了。 好在不是最坏的结果,小孙指着里头:“张大哥为了救我们,自己冲上去跟贼人打斗,身上挨了两刀如今还在昏迷。” 万幸,张茂行还有气儿。只是包扎得极为粗糙,小孙为了不让贼人找到,也不敢去城里找大夫,只在村中请了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只是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裴杼赶忙让人将张茂行送上马车,带去城中看伤。 一行还有十来个伤患,都是小孙一个一个背回来的。有的只是轻伤,有的断了胳膊,比张茂行伤得还要重。小孙一边抬着他们上了马车,一边跟裴杼哭诉:“他们都是为了护着我才伤成这样的,我真没用,不仅不能帮忙,反而一直拖后腿。” 裴杼叹了口气,他比小孙还要拖后腿。 勉强安慰了两句,裴杼还得过去安置这些惨死的镖师。 等去了城里看过大夫后,张茂行才幽幽转醒。 他本以为自己去了阴曹地府,看到裴杼时吓了一跳:“裴大人,您到底还是没逃得过啊?” 真是亏大了,本以为他能拖住,好让裴杼逃生,结果竟然白费了功夫。 “说什么傻话,咱们现在还好好活着呢。”裴杼嫌他说的晦气,没好气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疼不疼?” 张茂行眼睛一亮,意识到裴杼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没有死,他冲着裴杼笑了一声:“不疼。” “可见是傻了。”江舟不客气地道。 张茂行目光从裴杼身上移到江舟身上,随即便是一呆。 这人……怎么比他还要孔武有力? 张茂行在方圆百里的镖局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走镖的时候从没见过比他还要厉害的。可一看到江舟他便知道,此人身手绝不在他之下,甚至极有可能远甚过他。 张茂行忽然兴奋起来,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甚至都忘了适才发生过什么,不论输赢,他只想一战。 江舟似乎一下就猜到对方的想法:“想比试?” 张茂行点了点头。 江舟一反常态地好脾气:“行啊,等你身体好了我随时都能奉陪。永宁县还有许多力大无穷、身手了得的练家子,不比你差。你若是醉心于拳脚功夫,大可以留在永宁县,到时候天天都有人陪你切磋。” 张茂行闻言若有所思。 边上的几个镖师见状,心中泛起了嘀咕,挖人挖得这样明目张胆,张哥怎么不生气呢?要是别人家镖局的老板耍这种心眼,张哥早就火冒三丈了。 张茂行兀自想了许久,直到看见死去的弟兄们时,才暂时忘记了要不要留在永宁县,开始料理后事。 落叶归根,这兄弟们肯定是要将他们送回去的。 因他还伤着,这件事情全都被裴杼给接了过来,将众人家中住址确定之后,裴杼便在城中高价雇佣了五十名镖师,让他们将这些已故之人护送回家。 此外,裴杼还给每一家都准备了一笔银子,另有一枚盖有幽州太守印章的信,若是来日他们家中有难,可以凭借此信物来幽州,届时自有人将他们安顿好。这件事让旁人来做裴杼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让赫连带着几个人同他们一道,务必要将钱跟信物转交到他们家人手中。 赫连还有些担心:“我们几个都走了的话,大人身边岂不是没多少人了?” 江舟敲了敲他的脑袋:“有我跟沈姑娘还不够?” 赫连嘿嘿笑了两声,他这不是也怕回去路上的刺客会越来越多吗。不过有铁牛先生在,确实用不着他们来操心。 其实更让人意外的是沈姑娘的身手,在此之前,赫连等人从未想过沈姑娘还会拳脚,且箭术、枪法都如此出众,甚至力道也不输男子。这般想来,沈姑娘其实比铁牛先生还要厉害呢,毕竟人家还会算账,将衙门的账目管得井井有条,说一句允文允武都不为过。 赫连等人启程之后,裴杼等人也出发了。 之前几十个人护送时,裴杼每天都过得都胆战心惊,可如今有了铁牛先生跟沈璎,裴杼夜里甚至能放心睡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他们身边就是莫名的安心。 一安心,手上的伤就忘了遮,被沈璎看得清清楚楚。 裴杼瞄了一眼沈璎凝重的脸色,甚至觉得有些害怕,他赶紧解释自己这手是怎么一回事,又说了一下张礼邴的惨状,重点描述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整治丞相府的。总而言之,自己的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而且他也确实报复回去了,不算吃亏:“你们瞧,我这手如今都已经快好了,只是师兄不放心,还让我每日都换药。” “知道,不怪你。”沈璎随手接过裴杼的伤药,亲自给他换。当然不能怪裴杼了,要怪就怪张戚那该死的老东西。 若不是他们三家落败,张戚老鬼岂能稳坐丞相之位?这样的老货早就该死了,只是寻常的死法太便宜了他,将来若有机会,该将他送去给魏平试药才行。 不像沈璎想的那么长远,江舟只不满一件事:“老华还说他那个弟子靠得住,吹牛吹得也太过分了,真靠谱怎么连人都看不住?回头我去找老华算账去!” “别啊,师兄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裴杼极力为徐尧叟辩解。 可惜偏心眼的两个人完全听不进去。 大概是心里存着气,再碰到那些杀手时,两人完全没有要掩饰身手的意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犹如杀神在世,强悍得吓人。 张茂行也近距离观察了一番江舟跟沈璎的本事。他此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光打不过江舟,连那位沈姑娘都比他厉害。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先前是他坐井观天了。将来若是有幸能得这二位的指点,那便再好不过了。 裴杼这边顺顺利利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后面跟着的贺朝俞一家也走得平平稳稳,未曾出现过什么意外。 贺朝俞倒是一直在打听裴杼,虽然没有打听到什么,但就目前来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张丞相那边就不是那么痛快了。 因有宫里盯着,长子葬礼一切从简,哪怕张丞相再不平,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给儿子风光大葬。若真这么做,又该引起得民间非议啊。 葬礼不顺心,派出去给儿子报仇的那些人一个个也不中用。他雇了那么多人,却愣是没有一个得手。 张戚怎么都想不通,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怎么就那么难杀? 可还不等他再加派人手,齐霆忽然定下了杜良川的差事。杜良川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成为了京官。可好死不死的,他竟然顶替了张礼邴生前的官职! 虽然是实职,但是杜良川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都不敢想张丞相将来会如何对付自己。尽管他没有做什么,可只要他坐上了张礼邴之前的位置,对张丞相来说就是个眼中钉,人家恨不得让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杜良川被逼得都不太敢出门,陛下这回可真是把他给害惨了。 又过了十数日,裴杼一行终于顺利抵达幽州了。 第73章 到家(一更) 到了幽州, 一行人才彻底放松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大本营,张丞相再想要闹事也不大可能了。 刚到城门处,裴杼便看到不少州衙官员争先恐后地上来拜见。 这段时间整个幽州州衙都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刘岱被杀, 他的心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清算干净, 就连杜良川这位别驾也去了京城。这些个刺儿头不在,虽然是好事儿,但是剩下的官吏们没了上峰, 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杼任新太守的消息传回来后,大伙儿都挺不可思议的, 就连底下的文县令跟吴县令也都派人过来探听真假。按理说, 裴大人的资历太浅,出任太守不足以服众,奈何此事据传是陛下亲自拟定,朝中官员也无异议, 朝廷都没有意见了,哪里还有他们反对的余地?其实只要太守定下来就好, 早日定下,州衙也能早日安生。 众人挨个给裴杼行礼, 在听到裴杼说要先回永宁县,还问道:“那大人几时来州衙?” “三日后吧, 等我将永宁县的事情安排妥当就过来。”裴杼笑着说完,忽然看到人群中表情复杂的通加长老。 当初齐霆给了他一个小官,本是为了堵住通加长老的嘴, 可这小官的职位却把他害得不轻。先前刘岱发疯时,通加长老每日都要挨骂、遭算计,有什么倒霉的差事众人都推给他,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通加长老已经心力交瘁。 好容易等到了新太守,本以为自己能松一口气了,结果新太守竟然是裴杼。 唉……造化弄人。 通加长老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这憋屈的日子估计还得再过几年,若不是他这个官是陛下给的,通加长老真的不想干了。这官当的,还不如他以前做长老时风光。 通加长老叹了一口气,率先扭过头,不想跟裴杼有任何接触。 裴杼也不为难这位老人家,不止是通加长老,其他人裴杼也不想过多干预。他不觉得州衙的官吏还能闹出什么,刘岱的亲信已经没了,杜良川也走了,从前投靠杜良川的或许还在,但是绝对不敢当众与他作对。 料理幽州,比当初理清永宁县可要简单多了。 经过幽州后,裴杼特意加快了速度,未曾在几个县停留,直奔永宁县而去。 裴杼归心似箭,几个县令也是如释重负。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拜见裴杼,但还是想着能晚一点是一点。本来平起平坐的人一下子越级变成了顶头上司,见面还得毕恭毕敬地行礼,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张县令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他跟裴杼关系最亲厚,从前也想过裴杼升官的可能,但是真等到这一日,他心中到底还是复杂万分。张县令在此坚守多年,至今没有挪过位置,别说太守了,就是州衙有职位空出来,也没有他的份儿,可裴杼怎么运气就这般好? 张县令还没自怨自艾多久,便被杨夫人一巴掌给打醒了:“若是见到裴大人,你还这副死德性,下回也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张县令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敢生气,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摸了摸,生怕她打疼了,苦笑道:“我哪里敢?只是稍稍有些失落罢了。” 杨夫人挑起眉,却是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不想着做出一番政绩力争上游,只惦记那些不值钱的面子。眼下正值裴太守新官上任,我若是你,早就上赶着去露脸了。” 张县令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夫人说话可真是越来越不含糊了,有这样戳人肺管子的吗? 杨夫人告诫道:“裴大人上位才是最好的结果,难不成,你还想让杜良川来做幽州太守?” 张县令果断摇头。不过提到杜良川,他这感慨又来了:“杜良川虽然没有当成太守,却顺利留在京城,还谋了个好位置,看来他那岳父一家是出了力的,怨不得高氏近来风光无限。” 杜良川升官的内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只听闻对方高升了,虽然不像从前以为的升成太守,但也不赖。高氏得意于丈夫出人头地,昨儿还在幽州大摆筵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再启程上京。 真是好不得意。 杨夫人不以为然:“他们再风光,也与你我无关。眼下裴大人任太守已是不争的事实,从前他在永宁县,你这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跟着蹭了不少好处;来日他去了幽州,你同他可就疏远了,便是想表忠心,只怕也来不及了。” 张县令被她一吓唬,果然开始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怎么办?”杨夫人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明日一早便去拜见。趁着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咱们率先投诚。” 这回不止张县令去,杨夫人也得去,她这条线也绝对不能断了。 除这对夫妻俩早早地定下了,其他几个县仍在纠结。 到了傍晚,裴杼才终于赶到永宁县。 张茂行自从进了幽州之后便一直在观察。幽州没什么好说的,虽是边境却也繁华。等到了永宁县情况才差些,不过跟他从前看到的那些穷乡僻壤不同,这里好歹每家每户都算安居乐业,且听到裴大人回来后也都自发出村迎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0节 张茂行头一回看到这样受欢迎的父母官,在他老家,百姓们对父母官表面上恭敬备至,可关起门来没有不骂的。 因被百姓们耽误了一会儿,县衙众人迟迟没等到人。魏平甚至担心裴杼是不是在路上碰到了意外,想领着人去前面探一探路。刚叫上了四个,那边裴杼却姗姗来迟。 王绰跟华观复两个立马领着人下了台阶,整个县衙几百来号人倾巢出动,将人口堵得严严实实。 郑兴成刚咧嘴笑出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他跟魏平又不一样。魏平几个盼着裴杼回来,他郑兴成可从来不盼! 裴杼回不回来他都无所谓,根本没必要上赶着过去接。左右裴杼已经高升了,从今往后就是州衙的人,兴许也看不上他们永宁县这块小地方。 郑兴成越想越酸,抱着胳膊岿然不动,就连张如胜看着都着急:“大人,咱们不去迎一迎吗?别到时候风头都被他们给抢了。” 他们站在这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裴大人的脸。 “急什么,咱们又不是裴杼的狗腿子,拿出点尊严来行不行?” 张如胜撇了撇嘴,尊严是什么,他们几时多了这玩意儿?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 裴杼还没下马,秦阿明跟成四几个就给扶下马了。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成四热泪盈眶。 这段时间大人不在,衙门里有王师爷等人看着,上上下下倒也没出过错,每日派的活也跟裴大人在时没有分别,但他们总觉得不得劲儿。不仅是他们,就连后面加入永宁县的栖族人都格外不自在。 成四等人心中都清楚,王师爷他们再厉害、再有能耐,到底不能取代裴大人。他们追随的是裴大人这个人,不是什么能耐本事。天下有能耐的人何其多,可他们只在乎裴大人一个。 “对啊,咱们可是盼了好久了,生怕您直接留在幽州。”秦阿明比成四还要高兴呢,裴大人平安归来,他们头儿也好好的,两根主心骨都回来了,他心里彻底定了。 裴杼敲了敲他们的脑袋:“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到家之后,裴杼身心都雀跃起来。等看到王师爷跟华老先生后,裴杼正想给他们道谢,便被王绰给止住了:“大人一路赶来,想必是累了,不如先进去说话吧。” 今日不同往日,既然决定追随裴杼,且裴杼已经成了太守,那事事都得注意些。裴杼是主,他们是臣,王绰不愿意裴杼在人前放下身段,给追随者道谢。 裴杼经他一提醒,的确感觉有些乏了:“行,先进去再说。” 他让陈四将行李卸下,又叫秦阿明去准备几间房子。裴杼看得出来铁牛先生想要拉拢张茂行等一众镖师,若真被拉拢过来,得益的也是裴杼,他自然要给足体面才行。 成四等人赶忙吆喝里头的人让让,众人都挤出了一条道。 裴杼一边往里走,一边向众人介绍张茂行几个。 王绰得知张茂行救过裴杼,对他态度极好,不时同他说着话。 众人一时又涌入大堂,簇拥着裴杼,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反正只要裴大人不歇息,他去哪儿自己便想跟去哪儿。裴大人离开了这么久,他们得好好看看才能解馋。 人挨着人,郑兴成没注意竟然被踩了两脚,气得他破口大骂。 张如胜为难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反正裴大人那里也用不着咱们。” “回什么回?我可是县丞!是永宁县的二把手,作甚要回避?”他又不是做了对不住裴杼的事,凭什么回避! 张如胜不知道郑大人到底怎么了,去也不是,回也不是,整个人就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郑兴成也不想如此失态,可他就是浑身不爽,凭什么裴杼回来之后都没看他一眼啊?虽然他的确在后面躲着,可裴杼为何问都不问!合着就王绰几个贴心,他郑兴成就一文不值了呗? 不平的郑兴成气呼呼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被推开的人正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回头一看,立马消停,很是自觉地让出了位置。 郑兴成理所当然地闯进了大堂,走到裴杼跟前时。他还想摆摆谱,要让裴杼知道,衙门里还有他这么一号刚正不阿的人,县丞的款还没有摆出来,下一刻便听裴杼问:“郑大人也来啦?” 郑兴成凶神恶煞,他一直都在! “正好,朝廷有关于你们的调令,不如我先给你们说说?” 郑兴成懵了一下。 调令,什么调令?难道说…… 意识到这种可能,郑兴成猛然睁大眼睛,眼神迅速从凶悍变为清澈,殷切地望着裴杼。 第74章 升迁(二更) 裴杼被郑兴成这个变脸给逗乐了, 知道郑大人有多在乎升官,裴杼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明朝廷的旨意。 这回也真是凑巧, 州衙里头官阶高一点的位置都被清算了,裴杼便想将自己人往里塞。反正位置空着, 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己人,该争的时候自然要争。 别说郑兴成跟魏平了,就连张如胜裴杼都想往上塞, 奈何最后吏部刷下来几个,齐霆也不想整个州衙都是裴杼的人, 于是酌情又划掉许多, 最终排的上名号的官儿,只剩下郑兴成跟魏平。 秦阿明跟成四几个平日里最能干的也算走运了,直接由吏升成了官,虽然是品阶最低的小官儿, 可那毕竟也是官啊。 吏员跟官员,一字之差, 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越不去的鸿沟,成四几个高兴得都快疯了! 郑兴成比他们还要狂喜, 原来不光裴杼被越级提拔,他郑兴成也能有破格提拔这种福气啊!他跟魏平, 一个长吏,一个司马,都是从五品!虽然从此之后他跟魏平便平起平坐了,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魏平这小子也算讨裴大人欢心,裴大人怎么可能会忘记他? 真是老天有眼啊, 他郑兴成这辈子竟然还能做到从五品的位置,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尽管裴杼再三表示这是朝廷的意思,可郑兴成又不是傻子,朝廷想要用人,用谁不是用,根本不会想到他的头上。还不是裴大人使了劲儿?这般想着,郑兴成看裴杼的目光便热切了许多。刘岱没有给他办成的事儿,裴大人给办成了! 而且他还发现,裴杼竟然没有给王绰等人争取。郑兴成哪里知道王绰他们主动不要的?升官这种好事,郑兴成就不觉得有人会不要。在他看来,裴杼这是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王绰几个。明白这一点后,郑兴成心里那股得意劲儿都快要溢出来了。 什么王师爷,什么沈姑娘?平日里压他一头算得了什么?等到关键时候,裴杼心心念念的还不是他?想来他们才是天下第一等合拍的上下级。若不是这儿人多,郑兴成还要面子,他都想给裴杼磕两个,眼下裴杼对他而言真犹如再生父母了。 魏平波澜不惊,反正对他而言官职大小都无所谓,只要能跟着裴大人便够了。本来还担心自己身为永宁县县尉不能随裴大人去州衙,如今可算是没有这份顾虑了。 裴大人到哪儿都不忘带着他,他已别无所求。 倒是张如胜极为苦恼,成为县丞也是升官儿了,自己的位置被下面提拔上来的差役给占了。这本是好事儿,但如此一来,他不就是要跟郑大人分开了吗? 张如胜不好直接说自己舍不得郑大人,他也怕说出这句话后被郑大人追着打,张如胜比谁都知道郑大人有多想高升。他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杼:“裴大人,那您往后是要一直留在州衙吗?” 裴杼失笑:“怎么会?大半时间都要在永宁县这边的。” 他还有扶贫任务要做呢,况且不光是任务,永宁县作为幽州对外的门户,直接同东胡相邻,实在紧要。他不像刘岱,刘岱愿意割舍永宁县,裴杼却抛不开,毕竟这里倾注了他这么多的心血。正好幽州还有数万闲兵,留在那不用也是浪费粮食,他打算都丢给铁牛先生,回头一并放在永宁县郊外训练。 一边训练,一边还可以让他们加固城墙,路得重铺、各项设施也得重建,裴杼准备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军事重镇。 只要城墙军备足够有震慑,晾那些胡人也不敢再来作乱。 裴杼瞧出了众人的担忧,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又许诺月底会给众人一笔丰厚的奖金,奖励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众人知道不会跟裴大人分开,焦虑的心情得到缓解。 张如胜也明白自己还能时常见到郑大人,也不再焦躁。 升官的升官,拿钱的拿钱,一时间众人都欢喜不已。 直到王绰提起另一件事:“那永宁县县令,朝廷可有安排?” 是哦,倒是忘了这一点了,众人都盯着裴杼,魏平甚至口出狂言:“既然大人不会直接留在州衙,那这个县令其实也可有可无了,若是能让大人兼着最好,省去了不少事。” 他这么胡说八道,关键是还有不少人跟着点头,完全没觉得魏平的话有什么不对的。 裴杼扶额,衙门的这些人什么都好,就是对他太盲目自信了。这事儿即便他同意,朝廷也不会同意啊,裴杼道:“永宁县县令暂时还未定下,不过最迟年底,新县令肯定会过来,届时你们便知道了。” 怕他们排挤人家,裴杼还交代道:“等人来了,你们务必好生待他,不许欺负人家。” 众人答应得也很干脆,只要这个新县令不搞事儿、不对裴大人阳奉阴违,他们干嘛要欺负人家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晚饭都用完了之后竟然还没有想走的迹象,王绰只好出面委婉地请众人先出去,留时间给裴杼好好休息。 其实王绰也有别的话想问,但考虑到裴杼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容易,遂决定还是去问沈璎。 郑兴成随众人一块儿出去,眼见王绰等人人已经走远,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能让这四个专美于前,那也得主动争取了! 周边人都散去了,裴杼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正枕着厚帕子在椅子上晾头发,冷不丁察觉背后有人靠近。裴杼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跳起来,迅速进入防御姿态。 等看到鬼鬼祟祟的是郑兴成而非刺客,裴杼才卸下了劲儿,无语地问道:“郑大人,你不回家睡觉,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郑兴成也被裴杼吓了一跳,他没想过裴杼会这么大反应,反而弄得他惊慌失措起来。纠结了一下,郑兴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方才看您有些累,便想着过来给您按几下。” 他按摩的手法没得说,从前上一任县令一说自己浑身酸疼,郑兴成便开始大展身手。他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为了溜须拍马而练成的,本以为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裴杼又带着他高升了。 郑兴成于是便想着要在裴杼身上将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于是才背着人偷偷过来讨好。至于为何背着人?他郑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裴杼狐疑地看了一眼郑兴成,觉得怪怪的,果断拒绝:“不用了,我只想歇息。” “那……那行吧,您回头想按了就跟我说,我也好有个机会给您展示展示。” 裴杼冷酷地表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看出来裴杼真不喜欢这一套、更不懂的享受,郑兴成只痛心自己的本事以后还是见不得光。啧,真是暴殄天物啊! 裴杼赶走了神叨叨的郑兴成,满心以为不会有人再过来了,正闭着眼睛假寐,忽然听见外头又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裴杼无奈睁开眼,果然没多久他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裴杼只好坐起身:“进来吧。” 先进来的是焦急的华观复跟满脸忧心的王绰,后头跟着的还有沈璎和江舟。 华观复一上来便直接拉过了裴杼的手查看。 王绰在后面教训道:“你慢点,他手还伤着呢。” 好吧,裴杼总算知道是为了什么了,这两位应该是在沈璎那儿知道他受伤的消息,这才坐不住过来瞧瞧。其实他的时候早就已经掉痂了,缩在袖子里时旁人也看不清,所以裴杼方才便没说。但他们既然知道了,那就看去吧,裴杼直接摊开手。 王绰眉头都皱成一团:“竟这般严重!” 裴杼也端详着手心,他其实觉得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新长出来的皮肉跟原先的不同,而且疤痕不少,看着不是很雅观。 裴杼道:“只是看着略有些吓人,但其实不打紧,更不影响什么。” 裴杼说完还动了两下手爪子,示意自己已经痊愈了。 华观复赶忙叫停:“怎么能随意乱动?还没养好伤呢。” 这手伤成这样,日后练字儿都不方便。裴杼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弟子,华观复前些天还在琢磨要如何教导裴杼,今日就得知了这样一个噩耗,天知道他有多痛心。 王绰也说出了跟江舟一模一样的话:“老华,你那个弟子着实不靠谱。” 华观复竟然也同意:“这孩子从前也是个谨慎的,怎么如今反而粗心成这样,连自己师弟都照顾不好?该打!” 裴杼麻木地重复:“师兄很好,这件事与他无关。” 可惜无人在意。 也对,偏心眼的家长怎么会在意这些,他们只会觉得是外人照顾得不尽职尽责,全然忘了自家这个能跑能跳,已经快及冠,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王师爷的暗示下,裴杼甚至听到华老先生说要写信痛骂徐尧叟,他极力劝阻,表示师兄真的很好。但这两人完全听不进去,仍然执意要骂,裴杼只心疼他师兄即将要面对疾风骤雨。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1节 唉……年底多给师兄寄点年礼安慰一下吧。 裴杼放弃挣扎,摊开手给他们研究了个够,什么时候稀里糊涂睡过去,被他们挪在床上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裴杼刚起身,便得知衙门来了客人。 第75章 诈尸 回来第二日便有客人登门, 还来得这样早! 裴杼脱下了常服换了身官服,随口问道:“是张县令吗?” 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位了。 成四摇头:“是庐县的芮大人。” 裴杼疑惑地抬起头,这位倒真是意料之外的客人了。裴杼跟芮县令并无交情, 仅有的几次碰面,对方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不曾想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他。 这会儿天色还早,算起来,芮县令肯定是天不亮就开始动身, 裴杼赶紧加快了速度。等到了大堂,郑兴成已经在招待对方了, 二人相谈甚欢, 气氛正好。 猛然看到郑兴成这般勤快,还主动帮他待客,裴杼甚至有点懵。果然只要好处给到位,再懒的人都能勤快起来。 这么一恍神的功夫, 芮县令已经见到裴杼,立即起身行礼。 裴杼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架子, 走进来叫二人坐下,主动寒暄起来。 待问到来意, 芮县令十分实诚,主动表示自己过来就是为何给裴杼贺喜的, 甚至还备了份价值连城的贺礼,望裴杼笑纳。 裴杼没接,只是谢过芮县令的好意, 请他中午在衙门吃顿便饭,他也好详细了解一下庐县的具体情况。等裴杼到了幽州依旧得要熟悉各县情况,正好芮县令今儿过来, 顺势问过也算了结一桩事。 能留下吃饭,芮县令自然高兴,只是他看向自己的贺礼,有些拿捏不准裴杼的意思,遂看向郑兴成。 郑兴成心里一抽一抽地犯疼,这可是特意备上的厚礼,不知价值几何。若是别人肯定就收了,可谁让他们家这位太守大人不吃这一套呢?郑兴成只能忍着痛心,笑眯眯地安抚芮县令:“我们裴大人不喜欢收礼,你若是诚心祝贺,待会儿将县里的情况说得细致一些便够了。” 芮县令满腹狐疑,搞不懂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从前刘岱也标榜自己不收礼,但他们这些下属哪个不是背地里真金白银地供着?怕裴杼也来这一套,芮县令特地将郑兴成拉到一边,直接敞开了问:“郑大人您给句准话,是不是今儿送的礼不够重,还是说……要换成银子?” 郑兴成听完更心痛了,多上道的下属啊,他看着都唏嘘,可没办法:“裴大人是真的不收,您就甭操这份儿心了。他不光不收你的,我们送的贺礼他也一样不收。” 这话是假的,亲近之人送的贺礼裴杼是收的,他腰间悬的那把匕首其实就是江铁牛送的。不收只是因为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而且自己人给的跟下属送的性质不一样,与其日后惹出祸来,不如一开始就堵死。 “不收的话,日后会不会……”芮县令欲言又止。 郑兴成难得一本正经:“绝对不会。” 这一点他敢担保,裴大人不屑于给任何一个人穿小鞋。 芮县令听完沉默了良久,接下来跟裴杼聊庐县的时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聊多久,外头又有人传话,说是安平县的张县令跟杨夫人到访。 张县令满心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道贺的,骄傲于自己跟裴杼关系非比寻常,结果进来一看,芮县令已然坐在旁边,举着茶盏对着他点头示意,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张县令脸色一僵:“芮大人也来啦?” 还来得比他早! 芮县令哪能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无非是想要成为第一个给裴太守道贺之人,可笑,问过他了没有? 先前几个县合开窑场的时候,他就被那两个小人算计过一回,没能跟裴大人处好关系,这一必,他才决心主动出击,势必要成为裴太守最忠心、最好使唤的下属! 到那时,什么和县、槐县、安平县,统统要给他让位! 芮县令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张县令也暗自咬牙,嫌对方坏了自己的打算。 这两人还在别苗头,那边杨夫人已经跟裴杼聊起了生意经。虽说这几个男人跟裴杼在公务上往来更多,但私下里,杨夫人同裴杼还有永宁县的关系却更亲厚几分。 张县令见状,不由得挺直脊背。 如何呢,他有夫人撑腰! 芮县令磨了磨牙,心中怒斥张县令跟那两个狗东西都是一丘之貉,靠着女人有什么出息? 呵,他明儿也想法子让夫人跟永宁县这边打好关系,谁不会似的? 待听到裴杼中午还要留他们吃饭,杨夫人立马笑着道:“可是巧了,我们来时也想过要厚着脸皮讨顿饭吃,这不,连菜都备上了。” 杨夫人叫丫鬟将食盒递上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糟鹅,用的是老家的手艺,滋味不俗,乃是冬令佳品。只是家里做多了,怕放着容易坏,索性多拿过来几只,好让大伙儿尝尝鲜,也算是个添头了,诸位可千万不要嫌弃。” 杨夫人说话极为自然,只说是添一道菜,让人听来根本拒绝不了。 裴杼又一次被杨夫人的为人处世所折服,都说郑大人在待人接物上没得挑,但要裴杼说,杨夫人的本事不比郑兴成低。倘若这世道对女眷宽容一些,杨夫人还能更厉害些。 那边芮县令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送东西还能这么送啊……学到了。 两位县令都留在书房,同裴杼深聊了起来,裴杼打听得甚是细致,赋税、土地、人口乃至路况、百姓营生、文教情况各个方面都问了许多,郑兴成就守在一旁给裴杼做记录,期间魏平过来准备替他时,还被郑兴成给撅回去了。 谁都别想抢他的风头,魏平不行,王绰几个更别想! 裴杼见微知著,郑兴成事事留心,面对这两位,张、芮二人也一点不敢隐瞒,生怕给对方比下去,全程回得甚是谨慎,等答完了还时不时给挖个坑,想给对方跳进去。 双方刀光剑影,暗流涌动,一上午过去两个简直精疲力尽,像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般。 永宁县的午膳比照平常是丰盛了不少,衙门众人吃得格外满足,但在见多识广的芮县令跟张县令看来,这饭菜真不算什么。他们每回赴宴或者宴请不是尽善尽美、怎么贵怎么来?对比今日太守大人的宴,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 不过太守大人吃得挺高兴的,期间还频频给他身边的几个师爷布菜。杨夫人送的那几只糟鹅味道不错,被裴杼都分出去了,他自己反而没吃几块。 芮县令见此,心中便有了数,这位新太守性情颇为质朴,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从前为了应付刘岱而学的那一套,今后得尽数改去才是。 午膳也算宾主尽欢,裴杼在招待两位县令,江舟也在招待张茂行等人。张茂行伤还没好,但上午江舟已经带他去城外的营帐里转了一圈。 这几百来人本就有一技之长,经江舟调.教后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拳交、箭法、力量、骑射均不差,近来更学了字,江舟还准备教他们兵法。这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在军营中独当一面。 张茂行上午看他们对练便心痒痒,吃完午膳听到江舟再次询问是否留下时,张茂行终于慎重了起来:“可否给我些时间?容我跟镖局那边商议好。” 江舟了然一笑,这话说出来便等于是同意了。只要张茂行留下,剩下那些镖师多半也会追随,将来再把他们的家里人接过来,便彻底成了永宁县的人了。 他如今正缺人手,张茂行若是能来,将来定会成为他手下一员猛将。 两位县令在裴杼这儿待了足足一整日,等到傍晚时分才启程离开。得知此事的文县令跟吴县令大呼无耻,这两个什么时候这般有心眼了?独自去看裴大人也不通知他们! 二人再不敢耽误,等到了第二日也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永宁县。他们心里本来还有些想法的,如今有了更识时务的人比照着,哪里还敢拿乔? 照旧在裴杼这儿待了一日,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顺带还汇报了一下窑场的事。 在裴杼离开的这段时间,窑场不仅顺利招了工,甚至这些工人都已经能上手了,只要裴杼一声令下,他们随时能够生产。 裴杼也没含糊:“既然都已经准备妥当,那就明日正式开工吧。” 文县令脑瓜子转得也快:“开工是大事儿,还得太守大人亲自见证才好。” 裴杼想着,自己反正闲的也是闲着,于是便答应了。 吴县令又说:“窑场还没有名字,请大人赐名。” 裴杼哪里有这个文化? 他还不至于让底下几个人拍拍马屁就拍傻了,在燕王府丢的脸印象过于深刻,裴杼可不敢再装才子了,他连忙摆手:“我可取不来什么好名字。” 还好吴县令准备齐全:“我们二人事先倒是想了几个,也不知合不合适。不如大人先看一看,若是不好,再请人重拟。” 裴杼于是全心全意地跟他们讨论起名字来,让人颇有文采,想出来的名字也是极好的,但是裴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地点来命名,这样日后别人听闻,便能对产地一目了然。 他将这想法一说,二人立马附和,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裴杼心生警惕。 他这才回来多久,拍马屁的话倒是听了一箩筐。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可奉承的话听多了,还能听得进去实话吗? 裴杼给自己狠狠敲响警钟,他必须得时时提防,可不能听两句夸赞就忘乎所以,真觉得自己多了不得。 他算什么排面上的人物,不过侥幸升官而已。当然,拍他马屁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等文县令跟吴县令再拍马屁时,便忽然被裴大人瞪了一下。 二人被瞪得莫名其妙。 送走了二人,裴杼又想起了别的。窑场之事已经定下,且他昨儿听华老先生说,书院也建好了,只等招到了先生跟学生便能步入正轨。 学生都是现成的,唯独先生难招,他们县衙里头的正经先生如今只有两个,一个华观复,一个丁鲤,至今没有新人愿意来永宁县授课。 说来说去还是地方太偏,读书人并不愿意屈就,即便提高待遇,也未必有人真心愿意过来。 裴杼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被一道熟悉的声音给吓到。 “天呐,你什么时候成的太守?” 裴杼茫然,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幽幽地望着对方:“你还知道回来?” 系统讪笑了两声,不敢说话。 裴杼却坐了下来,跟审犯人一样:“说说吧,这段时间都被谁绊住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了这么久。” 系统挠头,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如此,只是这段时间绑定的宿主有点多,最近绑定的那位尤其难搞。但往往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系统被那位搞得焦头烂额,便一时没顾得上裴杼。它自己才刚出生不满两年,就得像个保姆似的照顾别人,也是可怜。 好不容易稳住了对方,这才急哄哄地跑过来,谁就过来一看,好家伙,县令直接成了太守。 系统咋舌:“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裴杼也说不清,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升官也压根不是他能决定的,属于阴差阳错、各种立场巧合交织在一起,共同推着他往前。 这些东西多说无益,裴杼只问系统:“你出去这么久,最后一项任务可都弄明白了?” 系统摇了摇头:“我出去不过是多绑定了几个宿主,他们任务完成的还不如你快呢。” 裴杼默默嫌弃系统没用。 系统也感受到了裴杼的嫌弃,对了对手指,决定找回点场子:“你别这样,大不了这次任务奖励你来定好了。” 裴杼耳朵一动,却还是高傲地哼了一下,抱着胳膊不作声。 系统讨好道:“你想要什么啊,只要在奖励范围之内,都能给你抽来。” 裴杼瞄了他一眼:“高产的粮食也行?” “行啊,怎么不行?不过只有随机的一种哦。” “那我若一下子要几万斤呢,你能合理变出来?” “当然!”系统总算是找到可以显摆的点了,得意洋洋,“这点小事还是不在话下的。” 裴杼勉强原谅了它。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2节 系统能溜号陪裴杼也不过只一天功夫,但这一天里,系统也算是大开眼界,原来在它离开日子里,裴杼已经做了这么多。 真了不得,比它刚绑定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新宿主可要强太多了。别的都好,只是等它看到江舟四个人时,却愣了神:“宿主,你这几个手下……” 裴杼茫然抬头:“咋了?” 系统支支吾吾,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事。” 它怎么看着裴杼这几个手下气场都不对呢?还有那个叫王绰的,真的跟他们之前救上来的是同一人吗?新宿主那边,最大的反派气场也没这么强啊。 第76章 新政 翌日, 裴杼特意去了塘窑剪彩,窑场落定的地方是下塘村,隶属于槐县, 但与和县距离也很近。 当初裴杼不在,招工时王绰等人干预过不少, 若是放任不管,永宁县必然得吃亏。两个县令特意挑了裴杼不在的时候招工,无非是更想偏向自家人, 只是没想到裴杼虽不在,可永宁县其他人也是也不是好惹的, 愣是从槐县跟和县身上撕下了好大一块肉。 如今三县工人数都差不多, 账房也都是永宁县这边的人主管,其他两县各自派了人监管。工人们来自不同的县,进去后多多少少都有拉帮结派的意思,后来混在一块儿学得时间长了, 才渐渐没了隔阂。 他们自认已经出师,盼了这么久, 总算是盼到了开业的这一日,个个激动不已。 几个县的百姓也围在此处看热闹。 为了叫大家伙看得高兴, 裴杼还特意旁人摆出了几个成品在案上,外人只需一眼, 便知道塘窑里头烧得究竟是何物。 宝贝太多,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向来只见过青色跟白色的瓷器,没想到还有紫色的, 真是神了,怎么烧出来的?” “这就要问太守大人了,听说这方子是太守大人给的。” “太守大人可真是大方!” 众人七嘴八舌, 对裴杼颇为推崇。这位新太守虽然年轻但却厉害着呢,称他一句财神爷都不为过。塘窑给工人们开的月俸,可不比赠春坊的低,周围不知多少百姓得了益。 而隐在人群中的大小商人也发现了新商机。虽然瓷器娇贵,长途贩卖损耗巨大,但奈何这东西世所罕见,若是拿出去卖定然价值连城,到时候怎么都有的赚! 还没正式生产呢,商贩们便已经盘算着要下订单了。 槐县跟和县都不缺钱,文县令为了庆祝今儿开业还特意叫来了舞狮队,裴杼刚拉下红绸揭开牌匾,旁边立马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文县令本来还想安排裴大人在台上讲两句,奈何裴大人不喜欢这一套,反而看舞狮表演看得挺乐呵,叫文县令在心底唉声叹气。连讲两句都不肯,待会儿更不可能去他们县衙赴宴,可惜他这一身拍马屁的功力,愣是无处施展,真是怀才不遇啊! 这一刻,文县令竟然跟郑兴成有了共鸣。 系统在裴杼身边围观了一整天,它对这窑场并不感兴趣,毕竟方子都是从奖励里抽出来的,没什么好新奇,它真正在意的王绰跟沈璎几个。 这几个人,太怪了……系统虽然只有两岁不到,但它毕竟见多识广,直觉告诉系统,这几个人围在宿主身边肯定别有所图! 系统倒是也想找出这些人的疏漏,可惜盯了一天也没盯出什么花来,最后时间到了,系统还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它不忘告诫裴杼:“多留点心眼,下回别再乱捡人了,看你这几次捡回来的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主。咱们的任务是扶贫,即便现在当了幽州太守,也别把任务抛到脑后。他们若是哄着你干别的,千万别答应!” “哎呀,知道知道。”裴杼嫌它话多,他正在琢磨要如何将书院发扬光大呢,哪有空听系统念经? 一想到下一份奖励是什么,裴杼便再次燃起雄心壮志!不就是扫盲吗,不就是教化吗,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难的?甭管什么高产的粮食,他都要定了! 系统急得口干舌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 它真怕自己走了后,裴杼会被那几个人带到沟里去。裴杼毕竟是它第一个绑定的宿主,又单纯又开朗,系统怎么能不在意?可惜它太忙了,没办法每时每刻盯着裴杼这里。 裴杼咬着笔头,敷衍:“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个屁!系统都要被他给气笑了,嘟嘟囔囔地叮嘱一通后,因为时限到了才不得不含恨离开。 等解决了那头的事,它还得抽空过来再叮嘱裴杼两句。 系统一走,裴杼顿时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不少。终于没人再让他提防着王师爷几个了。 裴杼觉得系统的建议简直逆天,独木难成林,他若是放着王师爷等人不用,拿什么治理幽州、又要靠谁完成任务?他是有三头六臂吗还是有无边神通? 系统的到来,除了让裴杼越发对完成任务上心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回了永宁县后,裴杼便开始收拾行李了,王绰、沈璎等人自然也要跟着他一块儿去州衙,等理清那边衙门的事,日后就得两边跑了。 衙门里还留着一个棘手的人,裴杼之前没顾得上,如今想起来才将赵炳文给叫了过来。 赵炳文这家伙本来是刘岱安插在永宁县的眼线,可这人不知哪里来的运气,先是误打误撞叫宝日金中了毒,后来刘岱发昏也有他立的一份功,但这位毕竟不是自己人,裴杼不好随便调动。 他让赵炳文自己选,若是愿意留下,以后依旧在永宁县当个书吏;若是想回州衙,也可以随他们一道回去。 赵炳文思索半晌,却道:“我还是留在永宁县吧。” “你不回幽州?” 赵炳文摇了摇头,刘岱都已经倒台了,他还回去干什么?回去也只能徒增笑料,还不如在永宁县安稳过日子。永宁县这边的人虽然也讨厌,但只要他不主动招惹,这些人也不会欺负他。 日子在哪儿过不是过?赵炳文宁愿活得简单点儿。 赵炳文既然不愿意回去,裴杼也就随他,直接将他交给张如胜。 如今县令未定,衙门里官位最大的便是张如胜。裴杼也不怕他胡作非为,一则还有江舟等人在旁盯着;二则离了郑兴成的张如胜压根没有搞事儿的脑子。 第二日一早,裴杼便携衙门众人,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州衙赶。 永宁县百姓知道裴大人高升,且日后还时常回来,倒也没有多少不舍,反正大人也不会抛下他们。 这倒是有不少小孩儿跑过去,大声喊着让裴杼早日回来。 这两日华观复跟丁鲤给孩子们放了假,不用上课,孩子们都要玩疯了,眼下混跟在送行的队伍里没个消停。他们甚至异想天开,觉得这个假是不是要一直放到裴大人回来?倘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裴杼冲他们挥了挥手:“都回去吧,等过些日子就能看到我了。” 但愿那会儿孩子们还能笑得出来。 午后,裴杼一行顺利抵达州衙。 州衙上下如临大敌,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这位裴太守要怎么烧。除了这位,还有位别驾大人在路上,这两位最好别对上,否则受罪的便是他们这些底下人了。 接到了裴大人后,众人就等着裴杼发号施令,不想这头一个号令便是要重新换账本,还得按着从前永宁县的规矩来。 州衙索贿贪污风气盛行,裴杼早就有所耳闻,涉事重的那些都被撸下去了,剩下的也不见得光明磊落。可这事朝廷已经查过一次,裴杼不好再查,但往后他上任了还想在里面捞油水是万万不能够的。记账方式必须改,不容置疑。 众人虽不满主事的是一位姑娘,但裴大人发了话,他们也只能照做。只是新式记账法十分复杂,一时间,衙门原本管账的一群人被沈璎等人折腾得人仰马翻,连连叫惨。 好在被虐了几日后,他们也渐渐学会了,开始适应这复式记账法。 沈璎的威名也算是彻底传开了,哪怕她不是个正经官员,州衙许多人碰到沈璎还是下意识怵得慌。 账盘完了之后,裴杼才晓得州衙有多有钱,跟永宁县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璎忙完,裴杼几人也趁着这几日功夫,将州衙情况给摸透了,他跟王绰还有魏平几个负责看公文卷宗,郑兴成则负责跟各大小官吏联络打探,将州衙底下的官吏情况、帮派情况,甚至家里姻亲情况都打听得明明白白,甚至还为此画了一张图。 裴杼看着是一目了然的县衙官员关系图,忽然觉得自己对身边人的了解还是不够。郑大人认真做事的时候还真是十分靠谱,只可惜他认真的时候并不多。 将衙门情况弄清楚后,裴杼胸有成竹地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首次开会么,大棒要有,甜枣也得有。裴杼再三强调他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用人也是不拘一格,只要有本事,甭管什么出身他都会重用。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看,不知怎么才算是有本事,前段时间被刘岱那件事一吓,胆子都被吓没了,根本不敢做什么。 裴杼利落地甩出了衙门的各项开支,其中有一项最为要紧,就是兴建关口。 古道口乃是胡人入幽州的必经之地,裴杼准备在此处兴建关隘,建成之后可直接将敌人拦在永宁县外,裴杼准备将这事儿交给铁牛先生。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没有异议。 说完这事儿,裴杼话锋又一转:“先前因为刘岱贪腐一事,弄得幽州上下人心惶惶,我近来思虑良久终于有了个新想法,不如趁此机会,来一场考试。一则,叫大家伙儿转移一下注意;二则,也能摸清楚幽州以及各县城的文教情况,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听得都呆住了,这差事,闻所未闻。 有人试探道:“是所有人都要考么?” 裴杼理直气壮地点头:“那是自然!” 考试嘛,自然要一视同仁了。 众人为难道:“如今朝廷选官除了恩荫也设科举考试,可参加考试的都是读书人,若是让寻常百姓都去考,只怕成绩会不大好。” 到时候太守大人看了,反而容易生气。 “不碍事,只是简单考一考,即便成绩差一些也无妨。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考试的日期就定在三月后,也得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 裴杼虽然口头表示无所谓、随便考,但是转头就放出风声,哪个地方考得好,回头率先考虑在哪个地方建造工坊。 没有这句话之前,众人只是顾忌着裴杼这位太守的脸面,适当配合配合;可有了这句保证,底下那些县可就铆足了劲要力争上游了。 至于裴大人弄这一出究竟是闲着没事,还是有心想要看他们能配合到什么份上,在实实在在的奖励面前都已经无所谓了。多一个工坊,不知要给县衙带来多少的利润。这样大的馅儿饼在前面吊着,众人焉能不疯的?几枚鸡蛋都能让永宁县百姓争红了眼,更别说是一个工坊了。 几个衙门立马将读书人召集起来,命他们去城里、村中集中教学,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学会才行。华观复编写的那几本教材也都被抄了许多份,在各县城大肆传看。 县令大人既然说了难度不高,那多半只是入门的内容,学这几本书足够了。 若是朝廷要往下推行的事情,越往下越艰难。但凡是地方官想要真正推行的事,那就没有完成不了的,更何况这件事还跟讨好太守、跟日后的政绩、跟百姓民生挂钩。众衙门自上而下都在推行,甚至还与其他几个县暗暗较劲,谁都不服谁。 百姓们被迫识字,过程虽然痛苦不堪,但也不想拖后腿,毕竟他们都眼馋那许诺出来的工坊,更想自家人将来也能有机会赚上这样一笔体面的月俸。 难是难了点儿,但是也磕磕绊绊地记住了不少。 永宁县百姓也是严阵以待。县衙说了,他们这边曾是裴大人亲自盯着的,若还考不过其他人,那就是给裴大人丢人,是罪该万死,谁也背不了这样大的锅。 裴杼这位新太守,轻而易举就在幽州掀起一场识字热潮。而远在京城的徐尧叟,却刚刚收到了来自他先生的致命打击。 好不容易收到先生的信,徐尧叟还来不及高兴,便被先生里里外外臭骂了一通。一时间,徐尧叟又委屈又懊悔,直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不争气地哭了许久。 若不是相隔甚远,徐尧叟都想赶过去质问先生是不是早就变心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谁还能有他徐尧叟惨? 还没伤心多久,便听说燕王府那位小公子登门造访了。 徐尧叟还觉得奇怪,这位找他做什么? 齐鸣正老实地坐在徐府的会客厅里,心中亦十分不安,他想去幽州,家里是没有指望了,不知徐尧叟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第77章 奖励 见到裴杼口中这位师兄时, 齐鸣忍不住朝对方通红的眼眶上多看了两眼。 在自己家里,也会被吹迷了眼吗? 徐尧叟冷淡地坐下:“不知小公子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齐鸣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赶紧道明来意。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他想去幽州。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3节 最近的京城待着实在是无聊透顶, 以前好歹还能对付一下张礼邴那个畜生,如今那人已经没了,裴杼也回去了, 齐鸣顿时觉得这京城也没意思起来,所以他想去幽州当官儿! 徐尧叟只觉得这孩子异想天开:“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忙吧?” “您真聪明!”齐鸣耿直地点了点头。 徐尧叟:“……” 他并不很想被齐鸣夸。 齐鸣这人不大会说谎, 所以徐尧叟一问他便和盘托出:“我家里都反对我去幽州, 压根不愿意帮我调动,我自己也没本事,身边的朋友们都是些纨绔子弟,比我还没用呢。没办法, 只好求到您府上了。” 徐尧叟无言良久。这位燕王府的小公子,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十分深刻。不过徐尧叟依旧不打算出手:“我乃大理寺卿, 掌刑狱而非官员调动,你该去找吏部才对。” 齐鸣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没有人脉吗, 我听闻您与吏部尚书私交甚好,所以……” 呵, 徐尧叟真是服了这厚脸皮的,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自己跟齐鸣这小子,压根没有交情好吧! 燕王府多宝贝这个小公子徐尧叟是知道的, 他是疯了才会掺合这件事。徐尧叟果断起身送客,拒绝得十分彻底。 齐鸣被撵走也不气馁,他听裴杼提起过从前借钱的事, 为了办那个赠春坊,裴杼前前后后不知找了安平县县令多少次,每每都低声下气,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让对方松口借钱。 他这才到哪儿?多来几次说不定徐大人便同意了。 徐尧叟还不知自己被盯上,更不知齐鸣准备验证一番自己从裴杼身上学来的本事。反正这一套下来,徐尧叟是彻底心力交瘁了。 再被这么折腾下去他也受不住,徐尧叟没办法,只好答应出面说服燕王。他再不耐烦,也不会越过燕王去找吏部要调令,这样就不是帮忙而是结仇了。 燕王虽然宠爱这个小儿子,但眼下京中也不太平,三个丞相夺权搞得朝中乌烟瘴气,裴杼不在,齐鸣一跃成了张丞相的眼中钉,怀疑他也参与谋害张礼邴,这档口将齐鸣弄出去避避祸也是不错的。 齐鸣眼巴巴地等着结果。 另一边,幽州各处的教学也到了紧要关头,州衙的考卷都已经出了,考卷分三套,对应不同年龄段的考生,轮流着考,一共三场。 尽管州衙账上的钱不少,裴杼却也还是尽量节省,批下来的预算并不多,办事儿的官吏们不得不尽量压低成本,那些原本就读过书的直接不在这次考试范围之外,如此以来,倒是省下了不少笔墨钱。 为了这场考试,州衙的人忙得是脚不沾地,相互配合的事做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甚至跟底下几个县的官员都迅速熟络了起来。 三月时间并不长,许多百姓们也不过就是入个门罢了,华观复编的那些书他们学是学了,可是学透了的却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死记硬背。 好在裴杼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只盼着他们多学几个字,尽量不做睁眼瞎子罢了。别的不说,数字得会写、九九歌得会背,简单的字得会认,这是最基础的,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毕竟才三个月呢,即便是神童也学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他这么声势浩大地折腾出一场考试,无非是为了做任务、拿粮种。系统不靠谱,至今都不知道任务完成的标准是什么,裴杼只能自行摸索。其实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变成幽州太守后任务范围也跟着扩大,一个永宁县的扶贫就这么难搞,若是地方扩大,那岂不要了他的命? 但愿一切只是他胡思乱想而已。 三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裴杼定下的考试便近在眼前了。幽州百姓对此严阵以待,考前一日还在抓紧温习功课。 为表慎重,裴杼亲自巡考,三天跑了州城跟其余五个县。 让一群本不识字的人在短时间内启蒙读书,难度着实不小,州衙许多官员虽然为此来回奔走,但却并不抱什么期待,反而担心最后的结果会让裴杼大失所望。 但貌似大失所望的是他们,裴杼倒是十分满意。尽管收上来的试卷中,每个人的字儿都写得乱七八糟,有的根本不能入眼,但至少笔画大都对了,需要背诵的内容也都记住了。 令人意外的是,成绩最好的竟然是庐县。 庐县居首,永宁县第二,随后是安平县、和县跟槐县,幽州城中识字的人多,但是读书人等本不在考试范围内,那些不识字的城里人反而考不过底下县城的百姓。 幽州官员彼此对视一眼,这真是奇耻大辱! 他们心中也挺不服气的。若不是他们要顾着考试,分不出精力去教化百姓,怎可能被下面的县压在头上?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吃了亏。 裴杼才不管辱不辱的,效果好就行。他将众人召集过来后,当着幽州上上下下数十位官员的面,狠狠地夸了一番芮县令。 芮县令激动不已,他就知道,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 没有哪位县令对工坊的执念比芮县令还要深,幽州不缺钱,几个县也都跟永宁县各有合作,只有他们庐县至今没沾上光。 再这样下去,庐县连安平县都比不上了。也正因如此,芮县令才将这场考试视为自己唯一翻身的机会。县城里的读书人被芮县令搜罗了遍,个别不愿意给庄稼汉子教书的,他还亲自上门游说,愣是将这些人给劝服了。不仅如此,底下的学习情况芮县令也是每天盯着。单这三个月,芮县令便足足瘦了十几斤。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这番努力终于得见成效了。 芮县令虽然是为这工坊而来,但是漂亮话他也会说:“裴大人亲自下的指令,庐县上下怎敢不全力以赴?只可惜时日尚短,否则庐县的成绩还会更佳。可即便只有三个月,所学内容也足够让百姓们受益终身了,下官代庐县上下谢过大人的恩德。” 众人:“……!” 鄙夷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向芮县令射去,这等阿谀谄媚的话,他也真说得了口,但更可恨的是,自己连阿谀谄媚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芮县令已经死无全尸了。 裴杼心中高兴,但也不忘吩咐:“日后也不可松懈,多学一点东西总归是好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他各处也当如此,务必当将这开蒙课延续下去,不可荒废。” 张县令等人还没开口,芮县令便先一步应和道:“谨遵大人教诲!” 声音格外洪亮,听得众人心情复杂。 裴杼也知道芮县令如此积极是为了什么,当即许诺道:“工坊一事我早已想好,如今赠春坊的单子实在太多,等明年开春,便在庐县开设分厂。” 芮县令喜不自禁地起身,再次谢过裴杼。 文县令跟吴县令对视一眼,心里嫉妒得要命,可当初谁又能知道庐县能拼成这样呢?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众人都在羡慕庐县官员,只有张如胜愁得脑袋都大了,今儿回去肯定要被华先生他们骂了。 他担心得一点儿没错,晚上回了永宁县,张如胜才刚说了一句他们没考过庐县,便立马被众人联合围攻。 倒也不是骂他一个,华老先生看到谁都不顺眼,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张如胜摸了一把脸,瞬间沧桑起来。他这段时间也忙前忙后一点没闲着啊,就因为考了个第二,前期所有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干起来是真没劲儿。唉……他不想当这该死的领头人了,不知新县令几时才能过来啊,赶紧将这烂摊子接过去才好。县里那天在,他压力太大了! 尽管张如胜翘首以盼,可是新县令的事终究不是他能决定的。 摸底考试后,庐县大出风头,裴杼也趁热打铁,宣传了一下永宁县的书院,至少将先生给招满了。从前没有读书人愿意过来,是因为永宁县地方偏僻,如今裴杼刚上任便展示出了对文教的关注,又摆明了要一心一意扶持书院,这些读书人自然愿意赌上一把。 幽州与各县中考得出色的小孩儿都被记下了名字,来日可以免费去书院读书,除这些已经定下的学生,剩下的想要进书院就得参加入学考试。 华观复对露天授课早就忍无可忍,刚招完了老师,他便催着裴杼赶紧办入学考。 盖因为鹿临书院不收束脩,只交食宿钱,还设有诸多奖金,月考、季考、半年考、岁考等考试众多,但在前十之列皆有奖励,所以报名得学生也多。 只是另有一点,凡是鹿临书院的学生,学成之后每月都得去外头给百姓无偿授课。这一点学生们也没当一回事,不过就是讲课而已,等真学会了,谁还不会讲了? 不过几日功夫,学生便招满了。 一切走上正轨,瞧着生机勃勃的书院,华观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这穷乡僻壤弄个书院,比他管国子监可要累多了。他身为山长,不仅要编书、授课、写教案、管理先生,还得关心学生们的食宿,甚至还得按着裴杼的意思,观察孩子们那什么身心健康。 真是没完没了了。放在以前,华观复哪里会留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事儿多不说,学生们的资质也是良莠不齐,但好在都听话,不管资质好与不好都在认认真真地用心学,甚至为了挣那点奖金贴补家用简直废寝忘食,有时候华观复看着他们还怪可怜的。 若是可以,华观复还真想把自己从前的学生都招到这儿来授课,可惜目前来看没有这个可能。 书院蒸蒸日上,裴杼也在等着任务刷新,也不知怎么的,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完了,奖励却迟迟不来。 这日,他刚收到贺朝俞的信,说自己不日便会抵达幽州。 这家伙也倒霉,裴杼都已经把刺客给引过去了,可贺朝俞一家还是遇到了山匪。 这回是真的山匪,贺朝俞为了护住妻女挨了一刀,尽管有惊无险,却还被迫在途中修养了两三个月,等到身子见好之后才又重新赶路,如今眼瞧着快要到了。 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监视自己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等到对方赴任裴杼也得收敛一些,今后如何跟贺朝俞相处,也得细细琢磨一下。 刚看完了信,又收到了华老先生的口信,说他今日头一次带着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学生外出讲课,虽然效果勉强,但到底让他们开了口。 裴杼乐不可支,什么叫效果勉强?都忍不住过来吹嘘了还这般嘴硬,真是口不对心。 乐完之后,裴杼随手打开系统面板,竟然惊奇地发现任务完成了,甚至奖励都已经顺利投放,投放地点就在燕山的一处山谷中。 裴杼立马起身:“来人,备马!” 他要去拿奖励! 裴杼迫不及待,借口也是现成的,他要进山巡查可有野兽出没,若是有的话便直接击杀,省得这些猛兽冬日无粮下山伤人。 裴杼只带了王绰等人赶往永宁县,等到了之后,又让江舟带上他的三百小兵,直奔燕山而去。 远在京城的齐鸣也终于等到了他的调令,真不容易,父王总算松口了,拿到调令的齐鸣心已经彻底飞出去了。 虽然只是个小县令,但是他也心满意足了。 燕王也不想将儿子送到那等偏远之地,可是没办法,张戚那个死了儿子的老东西疯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对燕王府出手。指望齐霆是指望不上了,这位皇帝陛下只会坐山观虎斗,燕王真怕自己哪天一个不注意,叫小儿子置于险境。 将小儿子外放出去也只是解一时之困,送去别的地方更好,但是他儿子不愿意,一心想着去幽州跟裴杼汇合,不让去就在家里闹腾不休。 临行前,燕王反复叮嘱道:“我让你舅舅亲自护送你过去,等去了之后老老实实地跟在裴杼身后,也不用住在永宁县,跟着裴杼留在幽州即可,谁也不敢说你的不是。记得每隔五日写封信回来,若是忘了一封,立马将你揪回来!” 齐鸣想都不想就跟着点头,随便父王说什么,只要放他走就就行了。 燕王却还在琢磨,放他出去一年也就足够了,一年之后不管怎么都得把他调去别处,好歹找个富裕地方才能配得上儿子。 永宁县他是真的瞧不上,忒穷了,再有此处边防似乎不太好,相邻的东胡也不太安分。他得问问裴杼是怎么想的,若要加强边防或者对东胡出手,他这边自然是全力配合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蠢儿子的安全。 第78章 红薯 燕山形势险要, 山中也有不少盆地,其间水系发达,河网密布。虽然如今的梁国对此不算在意, 可燕山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本身便是沟通东北与华北的咽喉所在, 若有叛军要造反,也可以依仗地势,牢牢占据“进可攻, 退可守”的优势地位。 当然,裴杼可没想过要造反, 他只是感慨朝廷对燕山开发的程度实在太低了, 若有朝一日能将这山脉利用起来,幽州跟永宁县的地位都将跟着水涨船高。 一路感慨进入深山后,裴杼还在努力寻找位置。他方向感不是很好,转了许久都没找到。 江舟等人都不大想往里走了, 甚至劝裴杼道:“大人,周边的山地已经巡完了, 没见着有什么猛兽。再往里走也就这样了,山林深处即便有野兽也不会威胁到永宁县的。” “再看看吧。”裴杼执意要往前。 江舟等人无奈, 只好跟着。 走了许久,裴杼眼前一亮, 总算是找到地方了! 他加快了脚步,闯进一片山谷中。系统果然没有骗他,这次真是太靠谱了。尽管已经入冬, 可这山谷里依旧遍地都是红薯藤。裴杼难掩激动,这么多的藤,地下几万斤的红薯肯定是有的, 这回真的赚大了! 裴杼直接跑了过去上手就挖,江舟赶忙在后面叫:“别碰,当心那藤条有毒!” 裴杼充耳不闻。 王绰也险些没被他吓死,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敢随便挖,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可裴杼才不管那么多呢,刨了一会儿,立马从地里刨出了一连串红薯。抖了抖上面的沙土,回过头欣喜若狂地显摆起来:“你们瞧,这玩意儿还挺高产的!” “这东西……怎么从未见过?”王绰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杼手里的疙瘩块。 小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小,大的却有海碗口那么大,一根藤上结的果实加在一块,目测得有五斤左右,跟稻麦、粟米比起来,无疑是高产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若是能吃……王绰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那边江舟已经拍掉了裴杼手里的红薯,想他一个大老粗,却愣是为了裴杼的安危操碎了心:“没见过的东西怎么能碰呢?太不小心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4节 裴杼咧嘴一笑:“我瞧着此物漫山遍野都是,便觉得底下肯定藏着茎块,没多想就过来挖了,果然所获不小。至于见没见过,这又不打紧,先带回去验一下再说,若是能吃那可就是大造化了。” 张茂行插了一嘴:“那若是有毒呢?” 王绰忽然开口道:“有毒也无妨,看看用什么法子能祛毒就成了。” 裴杼连连点头,别说红薯本来就没有毒了,即便有毒又有什么好怕的?木薯还有毒呢,不也一样能成为主粮?勤劳聪慧的百姓总有法子驯化这些粮食。 江舟忧心忡忡,裴杼说不通也就算了,王绰这厮还跟着他一块儿闹。两人风风火火地挖了不少红薯出来,说是要带回去去验。为着这不知道有毒无毒的东西,山也不巡了、野兽也不抓了,疯疯癫癫地跑下山。 验东西的人都是现成的,直接交给魏平就是了。 裴杼今日特意带了魏平过来就是为了证明给大伙儿看的。 他是一早就知道这东西无毒,所以自信满满地等待结果,反而王绰却一直牵肠挂肚,隔几个时辰便要去询问结果。 可他再着急,总得给时间来让魏平验证。等到了第二日,反复确认这东西没毒的魏平才给王绰吃了一颗定心丸。 天大的好消息,这玩意儿吃不死人。 王绰喜出望外,就连江舟听说这件事后都坐不住了。无毒、产量高、能充饥,这不就是妥妥的新粮种吗? 裴杼见缝插针,立刻给这红薯定了名。 得知裴杼过来特意从书院赶过来的华观复表示怀疑:“这名字是否太简单了?” 裴杼当即表示:“日后要给百姓种的东西,名字自然越通俗易懂越好。” 他们本土也有薯类植物,便是后世说的山药,如今叫做薯蓣,所食用的也是底下茎块部分,烹饪起来十分简单,剥皮煮熟即可。等到红薯这名字推广开,百姓们一听就知道怎么吃了,通俗易懂。 裴杼顺利说服了众人,且在场每个人都觉得这红薯留在永宁县那是理所应当,完全没想过要上供之类,更没想过要让朝廷来命名。王绰等人是对朝廷天生抱有恶感,而裴杼他压根没有这根神经。 他好不容易得来得奖励,就算要推广那也得先让永宁县、先让幽州摘桃子,朝廷想要,且等着呗,什么时候瞒不住了再说。 欢喜之中,魏平还不忘给他们提了个醒:“这红薯东西水大,想必不耐储存。” “那便晒干存放。”有毒王绰都不愿意放弃,更别说现在发现没毒了,在王绰看来,这玩意儿简直是天下至宝。他们本就掀了这大梁的江山,眼下裴大人又带他们找到了这等高产的作物,说明天命在我。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如此,王绰等人更没有必要退缩了,红薯一旦推广,幽州便能迅速攒够军粮,届时大业可成一半! 王绰灼灼地盯着在场每一个人:“总之得先种出来再说,后续如何保存总有办法。但在此之前,不许对外透露任何消息,否则,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说完,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了共识。 只有裴杼挠了挠头,王师爷怎么比他还激动呢? 一群人不声不响地故地重游,再次回到了当初的那片山谷中,这回三百多名士兵一个没闲着,全都带上了锄头跟麻袋,弯着腰在山谷里使劲儿刨红薯。 裴杼一边挖,还一边听到王绰跟华观复在讨论这红薯的来历。 他们问过当地的百姓,基本确定这不是本土的产物,鉴于胡人经常翻越燕山,便猜测此物极有可能这东西是胡人落下的。目测胡人自己也不知这东西高产,否则东胡早就推广开来了,哪里会便宜他们? 至于此物为何能在冬日里保存得这么完好无损,华观复也分析得头头是道。此处居山谷中,温度比别处高上许多,加上这些天山中无雨,果实这才得以保留。 裴杼不敢说话,其实这玩意儿是系统放的,有雨没雨都能长得好好的,跟时节气候关系不大,但是这样的话怎么好说呢? 他闷声挖红薯,很快便全身心投入到收获的喜悦中了。虽然挖这东西有点累,但是看到篓子被一点一点装满,心中的满足感简直无法言喻。 当晚,裴杼一行直接歇在了永宁县,并且迅速决定好这批红薯的去处。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江舟的小军营,裴杼命他们明日将地窖挖好,做好防水,让这批红薯顺利越冬,等到明天春天再育种。 至于红薯培育,裴杼也不打算假手他人,一并让江舟负责,届时他再从旁协助。反正江舟手下有三百号人,一边训练一边开荒种地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裴杼一句话就给江舟加了个重担。 江舟嘀咕道:“那么多的红薯,得要不少人手呢。” 他说完看了裴杼一眼,试探道:“您看看能否给我们加派兵力?” 从前裴杼只是永宁县县令,江舟不便征兵,如今裴杼都已经成了幽州一把手,江舟觉得自己也不必再畏畏缩缩,是该多要一点兵了。手上多点人,来日才好直接跟朝廷分庭抗礼。 江舟以为有的磨,不想这回裴杼却极为大方:“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有本事,回头我将幽州城驻守的三万士兵都交到你手上。” 江舟呼吸一紧,下意识站起身来:“您可要说话算话!” 裴杼点头:“自然,不过这可是三万的兵,你确定能带得好?” 不是裴杼不相信江舟,实在是这回人数有点多,而且这三万的兵估计战斗力也一般,在幽州地界呆久了兴许还自带一股官僚作风,想想都知道有多难管。 可江舟却一点儿没担心,反而埋怨裴杼小看了他。莫说是三万的兵,就是三十万的兵,他也带过! 眼下多说无益,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裴杼自己的本事。 得了许诺之后,江舟亢奋了一整日。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带着兵攻入长安城的盛况了。报仇雪恨,指日可待啊! 在燕山发现红薯这件事,除了江舟的兵之外,便只有裴杼身边的几个亲信知晓,回到幽州后,沈璎跟郑兴成也从裴杼口中听说了。 裴杼还拉着他俩叮嘱了一通,让他们日后不要说漏了嘴,尤其是郑兴成那边,裴杼多交代了一句:“今儿衙门动静挺大,瞒不过张如胜,张如胜这人虽然没什么坏心眼儿,但略有些憨傻,郑大人回头还得再敲打他一下,让他闭紧嘴巴。” 郑兴成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有我在,张如胜什么都不会说。” 这玩意儿若是真如裴大人说的那么好,郑兴成才舍不得叫旁人知晓呢。别说朝廷那帮人了,就是幽州其他县的人,郑兴成都舍不得分享。他天生就比别人小气,好东西务必得自己留着才行。 说句老实话,跟永宁县百姓分享,郑兴成都还觉得十分勉强。 红薯收上来之后,裴杼心便放下去一半儿了,这才有精力去安排这三万的闲兵。 这群人在裴杼看来就是个吃闲饭的,光拿俸禄不干事,若不是他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不是幽州的,裴杼早就让他们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了。 先前他也召过管理军营的将军进前问话,谈话中无意发现,那位将军还是个刺儿头,幽州最大的刺儿头竟然在不干人事的军营中! 他们哪里来的脸? 这么多年,幽州士兵从未支援过永宁县,废成这样一般人只会羞愧难当,可他们竟然还觉得自己一直在保家卫国,是有功之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裴杼愿意将这些人送给江舟使唤,也是想看看江舟能不能给这些人一点教训吃吃。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一直留在城里,去永宁县郊外建设军屯吧,好歹还能自食其力。 只是迁居永宁县这事儿刚提出,便遭到了军队内部的剧烈反抗。 他们一直守在幽州,为何裴太守一上位便要将他们调走?永宁县再好能比得上幽州富庶吗?他们不同意!裴太守这是在胡作非为! 裴杼直接被他们气笑了,不干事儿的人还有胆子跟他叫板?真以为他这个太守是个摆设啊。 裴杼叫来江舟,带上会吵架的郑兴成,直接杀到北大营,决定好好会一会他们。今儿若是不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他就不姓裴! 而留守在州衙的沈璎很快得知了另一个消息——永宁县县令已经定了,正是裴杼先前念叨过的燕王府小公子,齐鸣。 怎么偏偏是他? 江舟不在,沈璎心事重重地叫来王绰,甚至连华观复也一并请过来了,将此事说与二人听。 “我随父亲久居西北,即便参加过几回宫宴,却也只跟后妃混了个眼熟,从未见过这位小公子,不知二位可与他见过面?” 华观复摇了摇头:“他想必是没见过我。” 华观复虽然在文人圈中久负盛名,但这位明显是个纨绔子弟,压根没进国子监读过书,更不会认识自己。 二人看向王绰。 王绰轻轻按压眉心,很不幸:“我同他,倒是见过几回。” 齐鸣受宠,常随父亲燕王进宫拜见,王绰身为太傅,难免会与二人碰到。 华观复面露难色:“那你要不离他远些,一旦被他看到,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王绰却不赞成:“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罢了,我自有应对之策。” 齐鸣不爱读书,脑子也不大好使,但恰恰就是因为他脑子不好使,才更好利用,王绰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这位可是燕王府最为受宠的小公子,若是处理得当,哪怕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会成为裴大人的助力。受宠且出身燕王府,便是这位小公子最大的优势。 第79章 比试 不多时, 裴杼带着几个人杀进了北大营。 如今管军中事的将军名叫邓祥杰,虽只有四十来岁,但却已经在军中混了二三十年了, 资历颇为深厚。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大着胆子跟裴杼这位新太守叫嚣。想将他们迁到永宁县, 他们断不会同意! 听闻裴太守气势汹汹地过来问罪,邓祥杰也不怕,点了几个亲信便准备应战。 两边刚一见面, 火药味便直冲天际,周边几个守门的侍卫悄悄低下了头, 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外头都道这位新太守是个好脾气的, 上任之后也就弄了一出考试,虽然自上而下都折腾了一遍,但是好歹无人伤亡,庐县还得了不少好处。众人原本还在庆幸太守对底下人不错呢, 结果转头就拿他们这些守军开刀了。 邓祥杰如此愤怒,也是气裴杼区别对待, 凭什么那些衙门的官员就能平安无事,他这个军营的将军却得率先挨刀?偏心眼也别偏得太厉害。 甫一见面, 邓祥杰便开始给裴杼找不痛快:“今儿什么风,竟把咱们的太守大人给吹来了, 真叫咱们北大营蓬荜生辉呢。” 裴杼还没怼回去,郑兴成便怒气冲冲地跳了出来:“少阴阳怪气,怎么跟太守大人说话的?” 邓祥杰依旧梗着脖子, 他之前一直很听刘岱的话,但本质来说,北大营的将士们隶属于兵部, 跟地方行政官不是同一条线,即便太守官阶比他高不少,可他也没必要太害怕。 郑兴成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大锅直接抠下来:“行啊,圣上钦定的太守都敢不敬,你们北大营真是硬气。眼下不服太守,来日是否要不敬朝廷,不敬圣上?你们再有能耐也不过三万多人而已,这就想要造反了?” 邓祥杰眼睛一瞪:“你少危言耸听!” 裴杼慢条斯理地道:“我看郑大人这话并没有说错。” 邓祥杰身边的几个将士腿脚一软,彻底服了裴杼几个。他们都还没开口就被扣了一个造反的帽子,若是再犟下去还得了? 几个人当即劝邓祥杰赶紧消消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众人合力,一边哄着邓祥杰稍安勿躁,一边毕恭毕敬地请裴杼一行先进里头说话,顺便还将门口几个守卫都给打发了。这等要命的话,可不是谁都能听的,万一日后真传出点风言风语,他们都得跟着倒霉。 郑兴成斜着眼看这几个心腹忙来忙去,十分惋惜这几个人竟然跟着邓祥杰这个蠢货。若是在他手底下办事,日后说不定还能混出头。 多想无益,眼下两边可是对手,郑兴成可不会轻易心软。 他跟着裴大人坐下后,便听到裴大人率先发难。 裴杼的要求很简单,作为幽州的守军,这些人就该履行职责,守卫好每一个幽州百姓。搬到永宁县就是他们该做的,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他这是告知,而非商议。 邓祥杰刚被几个心腹劝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他都四十有六了,还被裴杼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压着威胁,如何能忍?哪怕明知道自己言语失妥,邓祥杰还是要说:“刘岱任幽州太守整整五年,期间并未对北大营有过任何不满,也从未对驻地有过异议,怎么大人刚上任,便铁了心想要将咱们往永宁县迁?” 邓祥杰冷着脸说出这番话,他知道刘岱如今名声不好,但在他看来,裴杼就是比不过刘岱。刘岱虽然是个贪官,但是没贪到军营中来。相反,刘岱在任期间对他们军营十分维护,多次表示,他们北大营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守好幽州,便是对朝廷、对陛下最大的贡献。永宁县可以丢,甚至安平县也可以丢,唯独幽州城不容有失,这关乎到朝廷的脸面跟中原百姓的安危。 多年来,邓祥杰也一直战战兢兢地守在幽州城附近,从未挪过地方。虽没有什么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就想刘岱说的那样。北大营的存在足以震慑东胡,幽州能安稳,全靠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 听到对方将他跟刘岱比,裴杼直接气笑了,对方既口不择言,他也无需再给什么脸面:“万万没想到邓将军这么听刘岱的话,刘岱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那刘岱如今还死了呢,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你——!”邓祥杰勃然大怒。 但他刚站起来,便被一个大汉给辖制住了。 “坐下。”江舟面无表情。 邓祥杰挣扎了两下,神色骤变。他好歹也是个将军,盛怒之下的力道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可这人竟不声不响地将他按住,甚至根本没看到他有使劲儿的迹象。 邓祥杰满腹狐疑地看着江舟,裴杼究竟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怪物?难怪今日敢闯进军营呢,原来底气在这儿。敌我力量悬殊太大,邓祥杰瞬间冷静,也不再叫嚣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5节 落在邓祥杰心腹等人的眼中,便是他们家将军忽然被激怒,被压了一下肩膀之后又莫名其妙消了火。怪是怪了点儿,但只要吵不起来就行,几个人连忙拦在邓祥杰跟裴杼中间,开始做和事佬。 邓祥杰被松开之后,瞥了一眼仍没走开的江舟,说话也谨慎了许多:“北大营驻守幽州二十余载,裴大人若无朝廷调令,便擅自将咱们赶往幽州,恕难从命。” 裴杼也懒得跟他们再废话了:“行啊,你们不调,我上书给陛下,让他们解散了北大营,重新招兵。养什么兵不是养?重新招些身强力壮的,好歹不会跟朝廷对着干。” 岂有此理!邓祥杰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差点被堵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裴杼还有这一手等着他。 可邓祥杰也不敢赌,遣散这事儿听着离谱,可万一真被裴杼给办成了,他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邓祥杰气焰也矮了许多,只是嘀咕道:“大人果然是永宁县出来的,即便任幽州太守却也还是一心一意为永宁县谋利,连三万守军都要送去镇守永宁县。不知其他诸县跟州衙官员得知此事,会作何想法?” 裴杼也不客气:“驻军多年未曾有过胜绩,也好意思说,将你们调出去是为永宁县谋利?分明是给永宁县塞了一堆无用的废物罢了。” “你说谁是废物?”邓祥杰这下真的是忍无可忍了,被人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若再不反击,还真以为他们北大营好欺负。 “说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缩头乌龟都不敢跟胡人对上的家伙,有本事比划比划?” 郑兴成撸着袖子冲上来,小小的个头上蹿下跳,摆明了没将邓祥杰放在眼里。 邓祥杰运了运气,怒极反笑:“好,比就比!” 要比自然不是不是很裴杼还有郑兴成比,关键时候,江舟将裴杼牢牢地挡在身后,睨着在场所有人:“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好狂的口气,真以为自己是天神降世啊?邓祥杰本来还有几分怵得慌,被江舟这么一激,直接理智全无,近日势必要给这人一份铭记终身的教训! 邓祥杰叫来军中拳脚功夫厉害的,在军中操练的广场上同江舟约战。 江舟也许久没有碰到这样不知死活的人了,略活动开拳脚之后,也省得麻烦,索性让他们一起上。 北大营的勇士们围成一团,摩拳擦掌地盯着江舟,彼此对好了眼神,猛地朝前发力,扑向江舟。 江舟眼闪身一避,接着飞起一脚,直接踹飞了两人,而后赤手空拳将剩下的八个打得落花流水。 裴杼跟郑兴成看得连连叫好。 邓祥杰神色凝重,这些人可都是他手底下的猛士,力量自然是不缺的,可实战的经验明显不足,平日里对练还行,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便不够用了。。 难道真像裴杼所说,他们都是废物? 众人都落败之后,江舟看向邓祥杰。 邓祥杰咽了咽口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都输了,自然要他这个将军来找回场子。邓祥杰当然知道他不是江舟的对手,但眼下已经是避无可避的地步了。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出来。 江舟凉凉一笑,迅速将其打趴。 这个更废。 一切发生得太快,邓祥杰还没有反应的余地便已经输得彻底,他将脑袋埋林身下的干草堆,有点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裴杼摇了摇头。 郑兴成在旁边啧啧两声:“丢人现眼。” 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邓祥杰更想死了。 他手底下的勇士却堪称露骨地盯着江舟,目光热切至极。 军中尚武风气多少还是有的,即便他们常年不上战场,可也一向以军人自居,自然更倾慕强者,江舟那所向披靡的身手,直接让众人心服口服。 更难得的是,江舟将他们打服之后,表明自己这本事是可以通过训练磨练出来的,原先永宁县的巡逻队身手还不及众人,而今在自己的调.教下已经远胜于他们了。 众人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永宁县,去了之后待遇是否一落千丈,然而被江舟这么一勾,彻底纠结不下去了。 吃了败仗的邓祥杰也没有在阻止的立场,主要裴杼油盐不进,铁了心想要撵他们走,而自己的手下如今又生了二心,将那不知名的蛮牛当成榜样,邓祥杰对此心力交瘁,只能寄希望于朝廷能阻止裴杼这番胡作非为。 裴杼说不上满意与否,打军营走一趟后,他心中难免失望。朝廷宁愿花这么多钱白养着这么一群兵,也不愿意他们为了百姓跟东胡开战。 他对这群士兵能脱胎换骨并不抱任何期待,反而是江舟精神饱满地向他保证,这要花半年功夫,便能将他们打造成一支精兵。 裴杼讪笑两声,随他去了。 永宁县巡逻队那是优中选优,至于这群软蛋,还是算了吧…… 北大营到底迁去了永宁县,幽州一官员听闻此事之后非但没有感觉惊奇,反倒是觉得太守大人果真了得,他若想要办成的事,就没有一件办不成的。 当日,赶了几个月路的贺朝俞一家也低调地抵达了幽州。 匆忙见过州衙诸位官员后,贺朝俞不久便听说了北大营迁走一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起码要告知朝廷。 贺朝俞跟裴杼都心知肚明,他们来幽州,就是为了彼此牵制和监视的。齐霆对贺朝俞有知遇之恩,况且,他的父母双亲还在京中奉养,贺朝俞没有任何理由背叛齐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便可以不做的。 几乎未曾纠结,贺朝俞提笔便给朝中写了信。 无独有偶,裴杼也写了一封,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他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若想坐稳幽州太守的位置,少不得要上面那位皇帝的支持。如今来了一个贺朝俞,裴杼更得事无巨细皆汇报上去了。否则落在齐霆眼里,便是自己起了异心。 写信的时候裴杼还觉得挺憋屈,这伺候皇帝比伺候祖宗还要麻烦,有时候他也会恶毒地想着,若是齐霆没了就好了。但转念又一想,便是齐霆死了还有下一个呢,下一个没准更敏感多疑。 皇帝这种生物,只要不是自己人,那对自己永远都是个迫害。 裴杼擅自调动幽州守军一事,到底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最终能被压下来,既是因为裴杼的坦诚让齐霆放了心,也是因为燕王对此十分满意,铆足了劲死保裴杼。 别说裴杼把三万士兵调去了永宁县,就是再调三十万,他也是举双手赞成的,永宁县越是安全他越放心,谁反对燕王便跟他斗到底! 张丞相更加笃定燕王跟裴杼是一伙儿的了,只是最近他也分身乏术。齐霆新调上来的这位清流丞相无比奸诈,心计谋算都不在张戚之下。加上裴杼与贺朝俞等遇害一事,让齐霆更加盯紧了张府,张丞相不得不小心应对。 又过了半个月,齐鸣终于赶在大雪之前顺利抵达了幽州。 第80章 风光(一更) 齐鸣赴任, 排场极大,他小舅舅任青州太守,还未上任便先送了自家这爱折腾的外甥平安抵达幽州。 一路随行加上护送, 足足有两千多人,更不必说后面附着的车架行囊, 真是好一个富贵逼人。 骤然看到这样大的排场,幽州城内的百姓无不惊奇。有喜欢凑热闹的一路跟随,最后见到这群人竟然停在了州衙门口。 “难道又是朝廷派过来的钦差?”有人嘀嘀咕咕地交流起来。 “不能够吧, 上回的钦差不是刚走没多久吗?” 之前刑部的人过来查案,带的人虽然多, 但也没有这回多。这要真的是钦差, 那幽州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齐鸣整了整衣裳,扶着他娘子气派地下了马车,对上门口的人, 直接问:“你们家裴大人可在?” 州衙守门的小吏看到这架势,吓得心里直打鼓,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过来了:“不知大人是……?” 齐鸣抬着下巴:“新任永宁县县令齐鸣。” 小吏:“……” 把他吓得半死,结果就只这么个小官儿? 并非是瞧不上县令, 而是州衙的官员普遍都比县令官位高,并且齐鸣这通天的架势让小吏先拉高了期待, 可报上门路之后竟然这么平平无奇。 “您先进茶水房等着,我速去通报一声。”小吏招呼其他人摆上茶水,自个儿一路小跑去禀报了。 没多久, 齐鸣一行便被请了进去,茶水房的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齐鸣对此颇为得意,向娘子跟小舅舅炫耀:“裴杼果然看重我这个朋友, 一听到我来了便迫不及待的叫过去,不枉我千里迢迢赶来幽州。” 徐舅舅一向拿这个跳脱的外甥没什么办法,听他吹牛也懒得回什么。 齐鸣也压根不用他回复,自己便能越琢磨越激动,等见到裴杼之后更加亢奋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若不是被他舅舅拦着,指不定已经揽着裴杼的肩膀称兄道弟了。 可即便被阻止了,见礼过后,齐鸣还是冲着裴杼眨了眨眼,乐滋滋道:“如何,你们都没想到新任永宁县会是我吧?” 裴杼才对着齐鸣的舅舅寒暄了两句,听到这话,心想他这样大张旗鼓的,燕王又早就给自己写了信,不知道才怪呢,但思及齐鸣为了争取这个县令位置也算是煞费苦心,裴杼十分体贴地道:“这个真没想到,你是怎么说服王爷的?” 齐鸣咧着嘴,十分骄傲:“父王最听我的话,我说要来永宁县他们便巴巴地把我送来了,根本不用多费唇舌。” 徐舅舅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家里撒泼打滚的究竟是谁? 齐鸣贼兮兮地瞄了一眼舅舅,见对方只是笑话了一声,没有揭他的老底,于是大为放心,拉着裴杼坐下吹嘘自己路上受的罪。 他出发时不过是深秋,来了幽州都已经入冬了,前两天下了一场冬雨,可把他们冷得不行。长安可没有幽州冷,放在平日里,齐鸣早就嚷嚷着打退堂鼓了。但这回不同,即便气候再恶劣齐鸣都忍受下来了,并且还自我感动着,觉得自己这番精神可称为坚忍不拔,来日必有一番大作为。 徐舅舅跟齐鸣的妻子宁宜都低下头,感觉有点丢脸。 裴杼忍着笑听完。还别说,听齐鸣一本正经鬼扯挺有意思的。 一旁过来禀事的张县令跟芮县令危机感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位新县令跟太守的关系貌似很不错。 太守大人本来就是从永宁县出来的,若是新任永宁县县令跟太守大人又关系匪浅,日后哪里还有他们出头的机会?什么好事一准都被永宁县给占了大头。 他们本来禀完了事便准备离开,可是看到齐鸣几个同裴杼相谈甚欢后,便不约而同地先留下住了一晚,决定先打探打探消息。 齐鸣也留下来了,他父王的意思是想让他一直留在幽州,最好少去永宁县,若真是传出了什么不好听话自有他父王顶着。可齐鸣不愿意,他也是有抱负的,只可惜之前家里人跟亲朋好友都小瞧了他,把他当做纨绔子弟对待。齐鸣如今既然出来了便准备做出一番事业,留在幽州如何能成事呢?肯定还是要去永宁县的。 徐舅舅知道他不安分,但他也得去就任,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是没办法继续盯着齐鸣了。将外甥交到裴杼手上后,徐舅舅便赶忙启程赶往青州,连一顿饭都没有吃上。 好在郑兴成打从听说青州太守过来便让人订好了一桌饭菜,这会儿听他们不能留下来吃,直接用食盒打包送了过去。 徐舅舅看着裴杼的人如此妥帖,对他更添了几分好感,只是自己这个外甥还是要敲打敲打的,徐舅舅拉着脸:“你在幽州不要胡作非为,更不要给你爹娘惹事,有什么事情及时写信跟我说。” 齐鸣觉得委屈:“我在这儿能惹什么事?” 这里又不是京城。 徐舅舅顺嘴道:“那你就乖乖跟在裴太守后面,他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裴杼身边看得出都是些稳重的人,裴杼本人又是个忠君爱国、体察百姓的清官儿,跟着他哪怕不能立功,至少也不会出错。 徐舅舅交代完后,又丢了一百侍卫给齐鸣,负责护卫外甥安全,顺带将这几十车的行礼给运去永宁县;更有他们搜罗的几个书吏,这是怕齐鸣写不好公文,给他充面子用的,燕王府跟徐家可以说是将齐鸣所有要操心的事情给包圆了,他甚至都不用动脑子,只要安生地在永宁县待上一年即可。 一番谆谆告诫,徐舅舅才启程奔赴青州。齐鸣转头便跟裴杼抱怨家人还拿他当小孩儿,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此时,沈璎已将宁宜安顿好。 宁宜惊奇于沈璎一位女眷也能在州衙做事,且还掌管着州衙的财政大权,这在京城的官场根本想都不敢想。 见宁宜不敢相信,沈璎笑道:“这不算什么,在裴大人这儿,只要有本事都能被重用,无关男女。” “那些男的便没有闹事儿?” “管账的本事不及我,哪有脸来闹这个事呢?”沈璎反问。 话虽如此,可是这事儿听起来依旧是天方夜谭,在听闻裴杼不止重用沈璎这一位姑娘家后,宁宜对裴杼更加佩服了。 留在州衙的两位县令也终于打听到了齐鸣的来路,然而听到的这些消息却越发让他们绝望,这位竟然是燕王府的小公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在皇室中都颇为受宠。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6节 芮县令恨得咬牙:“他这样的富贵出身,不在京城里头呆着,非跑来永宁县做什么?” 他好不容易跟裴太守亲近了点儿,这下可好了,这位小爷一来,自己哪里还有发挥的余地? 张县令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想开点儿,这位小公子明显是吃不了苦头的,在永宁县也待不了多久,兴许明年就会离开也说不准呢。” 芮县令哼了一声:“这样最好不过了!” 但他还是希望齐鸣在的时候能够离裴大人远一点,好歹给他们一点亲近的机会啊。 可惜芮县令这点指望都落空了,齐鸣只要在裴杼跟前,芮县令几个根本就没有插话的余地。裴杼显然也是极为信任齐鸣的,这么一晚上的功夫已经将自己身边的亲信都介绍给齐鸣认识了。 郑兴成等人都知道这位燕王府的小公子帮过裴杼,对他态度十分的好。 齐鸣摸了摸后脑勺,感觉自己来了幽州后,连人缘都跟着好了许多。 裴杼道:“明儿我送你去永宁县,见见那边的人。铁牛先生是负责治安的,华先生跟丁先生等人管教化,还有一位王师爷,常在幽州跟永宁县两头跑。今儿你来得不巧,他恰好去永宁县办事去了,等明日就能看到。” 齐鸣听完,心中有了计较,铁牛这个名字太土,他不感兴趣;两位教书先生更不必见了,需知他一碰书就头疼,这个貌似挺厉害的王师爷倒是可以见一见。 这一晚,齐鸣睡得无比安心。第二日一早,他便穿戴整齐,随裴杼去永宁县巡视自己即将治理的县城。 看惯了京城繁华后,齐鸣心中多少有些落差,他不知道这样已经是裴杼精心治理过的结果了,当年的条件比现在还差千百倍不止。 好在永宁县人的热情弥补了齐鸣的这份落差,他稍稍提起精神,给自己打气,永宁县要是不穷,自己如何能有什么大作为呢?眼下进步空间还是足够大的。 一到永宁县,裴杼便拉着齐鸣跟他说县丞的情况,还让张如胜事无巨细地汇报今日情况。 齐鸣刚开始还能坐得住,后来听多了人口、赋税,以及冬日房屋损坏情况,实在是头晕脑胀,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出去逛逛。 永宁县安全得很,裴杼压根不担心齐鸣走丢,随他去,自己继续追问房屋修缮事宜。 而齐鸣这一逛,便险些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站在墙角的齐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永宁县县衙还能有人行凶? 随即一个有些面熟且还是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被人捂住口鼻拖进了后院,那人齐鸣仿佛在京城里看到过。 人被拖走,齐鸣心也跟着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难道说,他刚来永宁县便从天而降一个立功扬名的好机会? 想到此处,齐鸣竟不顾危险,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两人开始迅速对峙起来,齐鸣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这一听更是不得了,他竟然听到了一桩宫中秘闻! 眼看着那刺客即将动手,齐鸣挺身而出:“住手!” 第81章 入套(二更) 刺客受惊, 猛然起身盯上了齐鸣。 齐鸣虽然呵了一声,但看见对方盯着自己,却也吓得后退了一步。须臾, 他才想起来自己身在县衙,只要他高声呼救, 裴杼便会听到,他带的那些侍卫也会顷刻将此人拿下。 齐鸣心中大定,想他堂堂燕王府小公子, 难道还怕一个刺客不成?即便此人是宫里派出来的,也不足畏惧。 不想那人态度却傲慢, 上下打量齐鸣:“燕王府的小公子?” 齐鸣哼了一声。正是他, 如何? “劝你少管,诛杀此人乃是奉皇帝陛下旨意。小公子胆敢违抗圣意,来日追究起来燕王可不好交差。” 齐鸣指着刺客,忽然怒极反笑。好啊, 狗皇帝果然一早就想着处置他父王了,否则不会有此威胁:“别忘了你主子是谁扶持上去的!” “自然是主子爷励精图治, 被众人抬上去的。” “呸!”不要脸!齐鸣气得脖子都红了,什么励精图治?他齐霆当初也不过就是个不得宠不得势的无名皇子罢了, 若非沈将时等人相助,若非皇室宗亲扶持, 齐霆能坐得稳这个皇位? 如今大权在握,便想要排除异己了。一个沈将时、一个江舟、一个王绰,哪怕齐鸣不懂朝政, 甚至没见过前面两位,也知道这三人对扶持齐霆登基一事上耗费多少心血。可齐霆呢,说杀就杀, 甚至还想让王绰当刽子手,究其原因,只是因为这三人想让他兑现诺言,给受困于土地兼并的百姓分田。 在王绰企图救下沈将时性命却失败之后,王绰也注定只有死路一条。什么流放千里网开一面,不过都是哄外人的幌子罢了。齐霆一开始就想在流放途中要了王绰的命,一如当初在流放途中解决了沈将时跟江舟。虽说后来王绰走运,逃出生天,可齐霆依旧不依不饶,派人天南海北地追查,眼下甚至还查到了永宁县县衙中。 真是通天的本事,真不愧是他们梁国的皇帝陛下。若非今日偷听到这些,齐鸣还以为王绰真是众人口中向昔日好友挥刀的奸诈小人。可王绰真的错了吗?完全没有啊,本身就是齐霆自己出尔反尔,答应了下属的事情又做不到,杀了那么多人不算,估计还要威胁他们燕王府。 被激起了怒火的齐鸣顺势警告道:“今日你若敢在永宁县动手,我绝不饶你。” 刺客应该也意识到今日不是动手的好机会,思索一番后,缓缓往回撤。 王绰立即看向齐鸣,高声道:“不能让他走,否则燕王府不保!” 涉及到自己家人,齐鸣脑子瞬间空白一片,下意识求助王绰。 怎么办? “留下他!”王绰急切地呵道。 齐鸣不带脑子地听命行事,立马抄起一旁的棍子,狠狠敲在刺客脖子上。 也不知是他情急之下力大无穷,还是因为这刺客一时大意忘了提防,总之一棍子下去,对方直接轻飘飘地倒地不起了。 齐鸣脑瓜子嗡嗡的,而后摔了棍子匆忙跑上前,摸了摸对方的脉搏,脸色惨白。完了完了,他杀人了!他连鸡都没杀过却杀了人!父王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死他的! “怎么办?”齐鸣惊骇地看向王绰,彻底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 王绰握住他的手:“放心,今日只有他一个人来永宁县,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齐鸣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做下决定:“我这就让人埋了他。” 王绰却将人拦住:“不必,让我来吧,别让燕王府牵连进去。” 齐鸣感动坏了。可是……人是他杀的,这事儿要是没人追究还好,若是有人追究,他也摘不出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事只有他跟王绰知道,王绰不会自己告自己的状,那他就是安全的。 齐鸣哆哆嗦嗦地抹了一把眼泪,但见王绰颤巍巍地走了出去,随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个差役,将这个倒霉的刺客给抬了出去。 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解决了,齐鸣还有点不可思议,颓唐地坐在地上,仍为从自己杀人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那刺客怎么就这么不禁打呢? 等一切收拾好后,王绰才起身,毕恭毕敬地给齐鸣行了一个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用到王绰之处,但凭公子驱使。” 齐鸣六神无主地扶起他:“王太傅,您别这样。” 王绰没出事之前,他父王还挺敬重这位太傅的,齐鸣虽然有时候混账了点儿,但是他对父王看重之人还是挺尊敬的,尤其适才又从二人的对峙中听闻王绰沦落到如今这番境地还是为了百姓,齐鸣便更钦佩了。 他自己是没有这份心性的,可对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他打从心底里佩服。 齐鸣不后悔救了王绰,他只后悔自己失手杀了人,更为将来留下一桩隐患。 被王绰小心地安慰了一通后,齐鸣才渐渐想通了。从他出面制止的那一刻起,这名刺客便只能死,不能活,否则等到他进京告状,燕王府也得凶多吉少。即便不会立马遭殃,可被齐霆盯上,早晚也会沦落得跟沈将时一样的下场。 今日这件事情就应该烂在肚子里,不能被任何人知晓。他没有做错,且得知裴杼一路上也杀了不少刺客之后,齐鸣终于觉得好了一些。提起裴杼,齐鸣又忍不住问道:“裴杼他……知道您的身份吗?” 他也是才意识到王绰便是裴杼口中的王师爷。 王绰轻轻摇头:“还请公子为我保密。当日裴大人救了我,我为自保、也为还他救命之恩,遂隐瞒身份留在永宁县为裴大人出谋划策,稳定后方。裴大人一心为民,实在是个好官。我这身份一旦泄露,势必会牵连裴大人,还望小公子替我保密。既保全了你我,也保全了裴大人。” 齐鸣完全能够理解,这事儿放在谁身上也不能和盘托出啊,况且事已至此,说出来确实对裴杼不利。齐鸣心虚地眨了眨眼,默默跟裴杼道了个歉,可不是他要瞒着的,是王绰要瞒着的,要怪也不能怪在他身上。 齐鸣也不担心裴杼今后知道了可生气,这件事王绰肯定不会主动提,他也不会,最后知道王绰在永宁县的那个刺客刚刚没了,今后断不会有人提及,能瞒一辈子也是好的。 不过心绪未定的齐鸣隔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这些刺客应该还有同党。” “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查到这里的。齐霆派了不少人来找我,这些人查着查着就分开了,谁晓得他们落脚点在何方。” 齐鸣还是信他的,毕竟这里可是曾经的王太傅啊,即便眼下落魄了,也不至于这件事情都办不好。 王绰陪着他坐了好一会儿,又是安抚,又是开解,终于将这位神魂未定的小公子给说服了。 不过经此一事,齐鸣对王绰但是多了一点患难与共的情感。 等他回去后,裴杼仍然在同张如胜议事。看到齐鸣回来后,还有些奇怪:“你去哪儿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齐鸣眼神转了转,轻声道:“我就随便转转。” 江舟正好在旁边,闻言不客气地道:“县衙只这么大地方,难为齐大人竟然转了这么久,果然不管事儿的人甭管去了哪里都自有一股闲情雅致。” 齐鸣正要反驳,忽然听到王绰直接怼了回去:“县令大人去何处、去了多久,难道还要同你报备不成?别忘了你的身份,日后在永宁县,一切听齐大人对指令。” 裴杼诧异地抬头,这两人已经许久没有针尖对麦芒了,今儿又是怎么了? 唯有齐鸣感动不已,觉得王绰这是在报恩,今儿真没救错人! 江舟像是被王绰给激得逆反了起来:“还在裴大人跟前做事,这么快就认了新主子了?” 王绰怒道:“嘴巴放尊重点!” 裴杼赶紧抬手制止:“好了,都少说一句。” 他又看向王绰:“你今儿怎么跟他吵起来了?” 平日里王师爷也不是这个风格啊。 齐鸣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啊。唉……这个王太傅,该不会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便对他肝脑涂地了吧?叫他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在永宁县皆有住处,晚上干脆歇在了这里。 入夜之后,王绰的住处再次聚满了四个人。 眼见王绰气定神闲地坐着,沈璎便知结果了,这回能成,多亏了这位燕王府小公子宅心仁厚,愿意出头。换做唯唯诺诺或是城府极深之人,都不会被轻易说服。裴杼看人还是准的,先前评价齐鸣“既鲁莽又好战,既热心又容易坏事”果然贴切得很,这样的人,只要拿捏住分寸最容易相处。 “杀”了人,日后便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只是华观复总有些于心不忍:“这孩子看着着实单纯,今儿没吓到他吧?” “手劲儿那么大,又那么虎,他能被吓到哪里去?反倒是我手底下那个被打得不轻。”江舟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点恼火。他待底下人一向关照有加,能被叫出来干这种事的,都是江舟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心腹。今日为了王绰将自己心腹借出去挨打,江舟别提多憋屈了。 王绰也利落地解开荷包,将自己攒的体己钱拿出来,往江舟跟前推了推。 江舟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拿出来了。不要白不要,就当是给自己手下的赔礼了。 那边齐鸣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宁宜被他弄得没了瞌睡,狠狠拧了他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齐鸣纠结半晌,想说他今日救了个人,又就想说他多了一个厉害且对他忠诚的帮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没事,睡吧。” 就让他独自承受好了。 宁宜被他这折腾劲儿给气乐了,这憨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第82章 洗脑(一更) 次日, 王绰以协助齐鸣处理公务为由,向裴杼请求暂留永宁县。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7节 裴杼倒是十分好奇:“王师爷貌似对齐鸣很有亲近之意?” 王绰只说:“燕王府位高权重,若帮他们照顾好这位小公子, 今后幽州有什么事对上也都好说些。听闻邓祥杰等人迁往永宁县,朝中便有御史借机弹劾大人, 多亏了燕王出面,为大人分辩这才平息了波折。大人在朝中无人相助,难得碰上了这位小公子, 可谓天赐良机,自然要好生待之。” 裴杼没想到王师爷想的这般长远, 但他跟齐鸣玩得好, 燕王府又待他有恩,裴杼当然也不会拒绝王师爷的请求。 齐鸣得知王绰要特意过来陪他几日,又是得意自己人缘了得,又是害怕王绰这位曾经的太傅会对他要求过高, 越发纠结起来。 他虽然想做出一番事业,但也不想一直被人管着。 临走之前, 裴杼还领着齐鸣去了军营,打算让他认认人。 齐鸣过去时, 邓祥杰正领几个官兵在村外跟华观复一行起了争执。 书院学生来各村讲课乃是书院的规矩,谁都能来听, 凡前来听课且能默出所学内容的,还能领一枚鸡蛋。这本来跟军营没有干系,可江铁牛那个不要脸的竟然点了他的几个心腹, 让他们也过来听讲。 邓祥杰气糊涂了,紧赶慢赶地从军营中冲出来,怒斥华观复丁鲤等人胡闹。 凭他们几个腐儒, 也能教军中的精锐?若是把他手底下的人都给教的酸腐不堪,届时还有谁能上阵杀敌?不论如何,邓祥杰都不会让他们被几个无名无姓的乡野先生糊弄。 丁鲤等人听到这番贬低,面色很是不好,只有华观复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瞥了一眼邓祥杰,问道:“军爷可会弓箭?” 邓祥杰随即讥笑一声,笑话,他行伍出身,岂能不知弓箭? 华观复起身,淡然自若:“那华某便与军爷比试一番,也好让军爷心服口服。” “比就比,你可别后悔!”邓祥杰一点不惯着他。 “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裴杼刚过来便见到华观复要跟邓祥杰比,裴杼生怕这老爷子比出了好歹。这老爷子平时唯爱喝酒,书画诗词当然也是不错的,可是也仅限如此了。那副身子骨都快要被酒给掏空了,哪里还能跟邓祥杰比?邓祥杰再不堪,好歹也正值壮年啊。 “铁牛先生呢,怎么也不管管?”裴杼立马询问江舟的去向。 沈璎含笑道:“大人先等等,且看老先生究竟有几分本事。若真输了,我再下场给他找回面子就是。” 沈璎身为女子,虽常有不便,但这身份有时候也颇为好使。盖因为绝大部分男子都瞧不上女眷,碰到女子便得意洋洋,自诩甚高;一旦输给女子,便犹如受到了毕生之耻,什么气焰都没了,只剩下羞愤欲死。死不死的沈璎无所谓,只要能把场子找回来就够了。 旁边的齐鸣也是跃跃欲试:“还有我,我也可以跟他比试一番。” 他可厉害了! 裴杼充耳不闻,算了吧,这位上场还不如他呢:“你老实待着,不许乱动。” 裴杼吩咐完齐鸣,便上前准备劝这两人稍安勿躁。不料双方都格外不服,一心想要给对方吃个教训,裴杼根本劝不下来。 靶子很快被立起来了,为了提到难度,邓祥杰还让人牵起了两匹马,扬言要比骑射,他可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跟一个老人家比有什么丢人的。 裴杼等旁观者皆是一言难尽。如此情态,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吧? 邓祥杰把缰绳递给华观复,言语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如何,老先生敢不敢比?” 丁鲤带着几个学生正忧心忡忡地站在华观复身后,担心山长会在这个军爷手下吃亏。是输是赢他们无所谓,但是山长这人好面子,真输了,只怕连着好几日要心气儿不顺。 可华观复却只是傲然地睥睨着对面的邓祥杰,牵住了马,稳稳地跨坐于马上。 “身板还算利索。”邓祥杰轻蔑地评价一句,自己也迅速上马。 众人都上前一步,忧心地望着二人。 只见邓祥杰一马当先,跑起来之后对准靶子飞快射了三箭,而后看向华观复。 华观复不语,只是驭马向前,速度并不输邓祥杰分毫。 众学生惊叹连连。平时看着华山长精神萎靡,又不爱说话,还以为山长身子真弱得要命,没想到骑马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番风姿。那马儿那么高,跑起来又那么快,若是他们在上面坐着早吓死了。甭管山长能否射中,光是能骑马他们便觉得已经足够厉害了。 可随即而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华观复轻飘飘地拉开了弓,对准草靶,唰唰几箭下去,无一例外,都正中靶心。 邓祥杰脸色黢黑。 他方才也只有一箭正中靶心,可这个老头子手倒是稳,叫自己先前的那番嘲讽都成了笑话。 华观复在裴杼等人跟前停下了马,反问邓祥杰:“这位军爷可要再比试一番?” 邓祥杰冷着脸道:“不必了。” 他虽然恼怒,但又不是输不起,最重要的是他心里也明白,这人就是在扮猪吃老虎,再比多少次他也赢不了。 裴杼将华观复扶下马,稀罕地围着他:“老爷子骑射功夫竟然如此精妙!” “君子六艺罢了,年轻时都研习过,不过只是略通而已。” 莫说书院的学生们了,就连被江舟挑出来的几个精兵也都佩服地看向华观复。 齐鸣更是死活想不通,怎么裴杼手底下有本事的人才这么多?如今还添了自己,更是如虎添翼,了不得了。 华观复心中哂笑,没想到这些小把戏竟然也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华观复不仅会骑射,兵法也算精通,他并非喜欢此道,而是年轻时候意气太甚,所学颇杂,什么都想插一脚。后来年纪大了才没有再乱看书,但即便如此,教这些初出茅庐的的小兵们也足够了。 裴杼咳了一声,将邓祥杰单独叫过去,没让他继续打扰众人听课。 邓祥杰丢了回面子,无精打采地站在裴杼身旁,跟着他认识了新来的永宁县县令。邓祥杰没怎么将齐鸣放在眼里,他的官位可比齐鸣要高多了。 裴杼见他依旧没有什么好态度,便心生一计:“县衙如今还得修缮各处屋舍,正缺人使唤,反正你们这些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都过去帮忙吧,也算是给自己积福了。” 邓祥杰眉头一竖:“凭什么?” 他们又不是县衙的手下。 裴杼凉凉道:“凭你们欠永宁县的。这么多年作壁上观,胡人犯下多少杀孽,您身上便背着多少罪孽。此事务必要快,需得在三日内将所有房子修缮好,否则,我不介意上书朝廷,直接解散了你这三万人马。反正于国于家无用,解散了,还能给朝廷多省军费开支。” 邓祥杰磨了磨牙,许久才反问:“那么多的兵,就白给衙门干活?” 裴杼反问:“你们不是有俸禄吗?” “那是朝廷给的。” “朝廷的俸禄也是取之于民,真正奉养你们的是万千百姓,如今不过让你们为衣食父母做点事,难道不应该?” 邓祥杰已经彻底被裴杼拿捏住。 齐鸣呲着牙正乐呢,裴杼顿时又转向他:“你也得想想永宁县该经营何种养殖业,三日后给我写个条陈。” 齐鸣:“……” 笑不出来了。 这是裴杼接下来的扶贫项目,见齐鸣实在闲得慌,便给他也找了点活干。 这边华观复将几个士兵单独放在一处,专门给他们几个讲学。江舟既然将他们都送过来,便是打着培养之意,华观复平常喜欢犯懒,但是在大事上绝对不含糊。身手方面自有江舟操心,华观复要教的,是军法谋略,还有忠君爱国。 忠的自然不是朝廷那狗皇帝,而是裴杼这位新太守。虽是大逆不道的说法,但于华观复而言不过夹带着私货而已,改个说法便能轻易叫这些士兵们接受了。 今天忽悠一波,明儿忽悠一波,他跟江舟一文一武,要不了多久才能让他们彻底对裴杼死心塌地。 交代完邓祥杰后,裴杼又领着齐鸣去军中走了一遭,带他混了个脸熟,日后也好办事。 等他们离开永宁县后,裴杼又巡视了几个县,督促他们尽快给百姓修补好房檐,命百姓准备好柴火,以备冬日。 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这还没下雪,外头都已经寒风刺骨了,等到了三九寒冬,还不知要冷成什么样。 各县包括幽州城中都在裴杼的催促下积极备冬,等裴杼回到幽州之后,当晚睡了一个安生又安静的觉。第二天醒来一看,发现大雪已经封了门。 郑兴成裹上厚厚的衣裳,纳闷不已:“今年下雪可真够早的。” 裴杼心里接到,不仅早,还下得大,幸好屋顶都提前加固了,否则未必能扛得住这样的大雪。可即便早做准备,裴杼还是命几个县令巡查治下,通报是否有灾情。今年朝廷不当人,多收了半年的税,要是再碰到灾情,百姓的日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偏偏这天气又不大对劲,裴杼心中总有不安。自从从京城走一趟,后又当上太守,身上担子一重,裴杼脸上的笑都比从前少了许多。 一连几天,裴杼都没等到底下的灾情,正想松一口气,却忽然见隔壁沧州的一位县令登门求助。 第83章 灾情(二更) 州衙众人一听竟然有外头的县令上了门, 颇为稀罕地聚在裴杼身侧,准备探听一番。 众目睽睽之下,鲁城县县令王载携几个小吏, 风尘仆仆地踏进了门槛。 大堂窗户关着,人一多, 里边儿自有一股暖意。王载进门之后,心便一松,可待看到屋子里足足有二十来个人、二十双眼睛盯着自己时, 顿时又生了一股窘迫感,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裴杼瞧出来了, 立马开口撵人:“该上报的都已经上报完了, 各自下去做事儿吧。” 众人从一开始就是来看热闹的,可一听太守大人这么说了,便只好意兴阑珊地起身退下。不多时,堂上也就只留下郑兴成、魏平还有沈璎三人。 王载望着稳坐在旁的沈璎, 心中奇怪,但是想到自己今儿过来是求人的, 压根不敢质疑什么。 鲁城县同幽州虽然相邻,然并无往来, 王载此番过来也是别无他法了。他是听说了裴杼在永宁县的事迹,才厚着脸皮过来一试。 其余人既然已经出去, 王载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与否,直接领着人,郑重其事地朝着裴杼拜了一拜:“恳请裴大人救我鲁城县百姓于水火!” 裴杼吓了一跳, 多日来的担忧终于在此刻有了实感,他就说自己怎么会右眼一直跳呢,却原来应在这里。叫别人家的县令跪拜自己, 裴杼真承受不住,赶忙亲自上前将人扶起。 那边沈璎三人却飞快对了一个眼神,裴大人最是心软,被人一哄早晚得将东西给许了出去,可这口子一旦开了,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待会儿总得要有个人来唱白脸。 真是情况紧急那自然要借,但是怎么借、借多少,都得有个说法才行,最好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掰扯不清。 郑兴成是做惯了恶人的,且他一向悭吝,从前将永宁县的钱看作是自己囊中之物,如今则是将幽州的钱看得紧紧的,哪怕沈璎不开口,他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那边裴杼已经开了口:“王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大人。”王载欲言又止,实在羞愧。 郑兴成觉得这人太窝囊了:“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后头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置,王大人还是快些交代吧,免得耽误了幽州的要事。” 裴杼无奈地看了一眼郑兴成,转头请王载等人先坐下。 喝了一口热茶后,王载才徐徐道来。 今年幽州收成尚可,可是一州之隔的鲁城县日子却十分难过,先是春旱,后有夏涝,前段时间又逢雪灾,如今已是灾民遍地。雪越下越大,县衙赈灾的钱已经用完,再无钱粮,实在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这才来求助幽州州衙。 裴杼不禁问道:“县衙真就一点余粮都没有吗?” 王载叹了一口气:“今年沧州几个县多多少少都受了灾,只是鲁城县受灾情况最为严重,粮食减产也最厉害。原本是报了灾祈求免税一年,奈何正遇朝中财政吃紧,后有使臣前来查问,查得结果是鲁城县只是歉收,并非闹灾,该收的税一分不少。 等到秋后又多收了半年的税,为了抵这半年的税,我便擅自下令,将常平仓中多余的粮食都给抵上去了,也好给百姓喘口气。本想着度过这半年,明年也就好了,谁知今冬又遇上了雪灾,百姓屋子塌了没了住处,县衙又无钱粮,富家大户能借的粮食都已经用完了,若是再不继续施粥、施衣,鲁城县数千受灾百姓就要被活活冻死了。其实不光是鲁城县,其余几个县城情况也不容乐观,只是不及鲁城县严峻罢了。” 沈璎问了一声:“此番雪灾,朝廷可回什么消息?” 王载摇了摇头:“大雪封天,消息闭塞,若再遇有心人有意拖延,只怕一两个月也送不到皇上的御前。即便来日批下赈灾粮,运到鲁城县也是来不及了。” 百姓是死是活,就在这几日的功夫了。地方上赈灾,本就不能指望朝廷批下来的粮食,那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多都是常平仓或者是县中自行筹集,先解了眼下的难关。 魏平询问:“沧州州衙怎么说?” 按理说这事儿该州衙管,无论如何也求不到他们身上。 王载脸色更是灰败:“州衙也无钱粮。我已上门十数次,若非实在要不到,也不会越过州衙来求助裴大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8节 裴杼又想起自己当初上门讨钱的窘境,他运气好,遇到的事情都逢凶化吉;可这位王载便倒霉许多,竟然一点缘都没化上。 王载也恨州衙这些大人们无情无义,不顾黎民百姓的生死,可是事已至此,一心怨憎他们也是无用,早点筹来赈灾粮食跟钱款才是正经的。他们狠得下来这份心,王载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活活饿死、冻死。 郑兴成同几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心中暗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沧州州衙即便再穷,总不至于一粒米都没有。说来说去,还是州衙那群人太狠心,根本不顾底下人的死活。又或是铁了心想要祸水东引,让他们幽州掏钱,平他沧州的灾情。 真是好不要脸。 “素来听闻裴大人高义,下官今日斗胆前来借钱借粮,不求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施以援手,但求大人看在鲁城县受灾百姓的份儿上,能慷慨解囊,助百姓渡过难关。只昨日一夜,县中便冻死了六十余人,若再拖下去,灾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人命关天,求大人垂怜!” 这就是逼着他们开仓放粮了,眼看着裴杼正要答应,郑兴成立马问道:“王大人这嘴皮子一掀,幽州可是要真金白银地借出去,将来兴许还要得罪沧州州衙的诸多官员,摆明了吃力不讨好。” 王载心中一紧,坐等郑兴成下文。 “我们裴大人一向厚道,但即便裴大人愿意吃亏,却也不能叫整个幽州跟着吃亏。如今雪势渐大,幽州也得预留下钱粮以备不时之需,能借出去的毕竟有限,且总得有个说法不是?借出去的东西若是还不了,我们裴大人又该如何向百姓交代?” 王载咬牙:“下官愿意自身担保,明年夏季之前,一定将这笔钱粮外加利息还上!” 郑兴成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冠冕堂皇:“王大人,您还欠着富商大贾的钱吧?” 王载心中一片凄凉。 欠,如何能不欠呢,灾情就是个无底洞,他已经把能借的都借了一遍。其实今日过来,王载心中也存了一份龌龊的心思,想靠受灾百姓的生死逼着裴大人多少借一点,能借一点是一点,好让那些百姓能活一天是一天。至于还钱,那是明年要考虑的事情,即便还不上,至少人已经活下来了,总得先保住百姓的命再说。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郑兴成却仍在咄咄逼问,他看不惯沧州的做派,说话也就夹枪带棒了些:“即便朝廷下方赈灾粮食跟种子,解了一时之困,明年收上来的粮食依旧要交税,夏季之前,这笔钱你们绝对拿不出来。” 郑兴成掷地有声,王载难堪地低下了头。 沈璎几个都知道,王载压根没准备明年还上这笔钱,他只想着借到手再说。这会儿说的再好听,明年依旧是还不上的。他们不能做了好人反被愚弄,将这件事情捅出来,也好给裴大人更多权衡的机会。 气氛僵持,裴杼深思片刻,忽然问道:“鲁城县可有种草木、药材的打算?” 王载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 裴杼心知肚明,即便借了钱粮对方应当也是还不上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鲁城县的百姓死于非命,但也不能拿着幽州的钱,慨他人之慷。 草木药材不需要地,家里家外的院子里便都可以种,那东西不像花卉一样容易凋谢,路上运个三五日,等到送往庐县赠春坊分厂时,仍旧是新鲜的。 赠春坊订单不少,如今添了各种精油质的护肤品,利润更是丰厚,唯一不足的便是草木花卉十分缺乏。花朵娇贵,一般都是就近种植,否则运送过来也不能用了,但是诸如檀木、白芷、柑橘皮之类,完全可以从别的地方收购。 裴杼也抛下了幽州太守的身份,在商言商,选择跟王载谈起了生意。他愿意给一批钱粮,甚至愿意分出一部分人手帮助鲁城县赈灾,但是王载必须保证,明年鲁城县得种满他要的几类东西。种成之后,这批草木将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运到庐县,且三年之内,不得改种他物。 王载知道裴杼手下有个日进斗金的赠春坊,这生意自然是能做的,可他还想为百姓争取一二,不好让他们太过吃亏:“不知这低于市价究竟是低多少?” 郑兴成匪夷所思:“你还讨价还价上了?” 裴杼抬了抬手,郑兴成气鼓鼓地闭嘴。他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分明是这个王载得寸进尺! 裴杼也不糊弄王载,直接让人急召芮县令、梅燕娘、杨夫人等人入幽州议事。 芮县令身为庐县父母官,自然希望这成本价越低越好,梅燕娘跟杨夫人大概看出了裴大人的意思,还有个善于算账的沈璎在边上坐阵,没让芮县令压得太狠。毕竟这生意真的做成了,他们跟隔壁的鲁城县也算是双赢。 王载也是个人物,先前在裴杼跟前伏低做小,如今碰上了芮县令等人却也敢据理力争,终究没让自家百姓吃亏太多。 签下契书后,王载终于带着他心心念念的钱粮回到了鲁城县。 裴杼本是好心借出这笔钱,不想第二日,沧州州衙的官员竟然也登门了。 第84章 赈灾 昨日刚同鲁城县谈下了一笔生意, 钱粮给出去了,人家上司衙门便派了人过来,幽州上下都明白这沧州的人来者不善。 几个会吵架的都过来给裴杼撑场面, 生怕裴杼辩不过他们白受了一场气。 不大爱管事的二把手贺朝俞也坐在了堂上,他知道陛下派他过来是为了制衡裴杼的, 可是这幽州上下早已经被裴杼治理得铁板一片,他失了先机,再难从中分一杯羹。如今他唯一的作用便是给皇上当好耳目罢了。 此举说出来到底为人所不齿, 因而贺朝俞不大过问衙门的事,只对裴杼的事稍微留点神罢了。今日也是一样, 沧州的一位陈司仓带着几个小官儿并差役上门, 贺朝俞只坐在那边,全程也没说一句话。 整个幽州衙门开口的都不多,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位司库东拉西扯,企图找到一个人附和他们。 可裴杼只是坐着喝茶, 旁边郑兴成等人更是头也没抬一下,摆明了装傻充愣。 陈司仓在那儿好一番唱念做打, 也没见一个人出来接他的话,顿时也没了手段。 还是魏平急着出去办事, 催促道:“陈司仓若只是代鲁城县县令道谢,这份谢意我等都收到了, 雪天路远,大人还是早日回去吧。” 说着便要起身送客。 “不急,不急。”陈司仓赶忙抬手止住, 为难地冲着众人笑了笑。明白这些人并不会给沧州任何薄面后,陈司仓才厚着脸皮提起他们也想借粮借钱,而且还狮子大开口, 说出来的数额简直吓人。 裴杼气笑了。从前都是他把刘岱等人当做冤大头,一遍遍地去州衙讨饭要钱,如今自己也被人当做冤大头了?不发火真把他当软柿子?裴杼拉长了脸:“谁告诉幽州还有钱粮?” 陈司仓想着太守大人的交代,立马将昨日之事拿出来说:“昨日鲁城县县令王载前来求粮,大人不是给了他们吗?如今我沧州州衙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望大人不要偏私,也救一救我沧州几十万百姓生命吧。” 说完当即携官吏起身去拜裴杼。 幽州官员一个个面色铁青,心中大骂沧州无耻。都是州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莫说除鲁城县外,沧州其他地方受灾情况并不太严峻,就算真到了那等地步,州衙也不会拿不出钱粮来!即便真有一日,连州衙也落魄了,还有底下的富商大贾呢。 一州之地,并非乡野可比,随便找一些富商们借点钱粮出来都足以应急了。如今沧州州衙自己不愿意出钱,又不想找富商借钱,便想着来幽州衙门打秋风,真当他们好欺负! 裴杼冷声道:“那你们来得不巧,幽州还不比沧州富裕,昨日能匀些粮食出来支援鲁城县已是勉强,而今再没有多余的钱粮。” 陈司仓哪里信这些,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就这般狠心,要置万千沧州灾民于不顾?” “是你们要置万千沧州灾民于不顾。”裴杼一点没惯着他们,直接将他们的面子揭下来往地上踩,“沧州受灾也不过这半个月的功夫,何至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自个儿占着粮仓不用,反而厚颜无耻地跑去找别人要,沧州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受灾百姓若是无粮,便开仓放粮!若是没有地方住,州衙、寺庙、你们太守、别驾的宅子,哪里容不下灾民?” 陈司仓被骂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要死,太守大人只听说王载要来了粮,也没说这裴太守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啊。今儿贸然跑了一趟,不仅没要到粮食,还白白叫人骂了一场,实在是气煞人也。想到此处,陈司仓说话也就狠辣了点:“大人当真不看沧州州衙的面子,来日若是灾民真出了事儿,激起民变,便不怕陛下问罪?” 裴杼:“……?” 这话过于荒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了一下其他人,才发现众人也是一副错愕的表情。 很好,不是他们耳聋,而是这些沧州衙门的人太不要脸。 郑兴成更是忍无可忍,起身吼了一句“滚”。 这句滚喊得中气十足,没讨到粮的陈司仓等人吓了一跳,也再没好意思逗留,没多久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是走后,裴杼等人受的气却还没有散。裴杼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从前要钱时作孽做多了,否则怎么会碰到这样没皮没脸的。 难道他要钱的时候,也是这么没皮没脸? 裴杼呆愣地坐在椅子上,左右看着大为惊慌:“大人,您没事儿吧?可千万不能为那起子小人置气,气坏了身子真不值当!” 郑兴成跟魏平见裴杼不语,甚至扬言要出去将那些人拖回来再打一顿出气。 裴杼赶忙道:“算了,随他们去吧。” 裴杼没有多说的意思,气了一阵之后,仍在着急这件事情要如何解决。沧州看样子确有不少百姓受灾,但就他们对沧州州衙的了解,远不至于到断粮的地步。如今只怕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占着粮库,将灾民隔绝在城外罢了。 王载虽然脸皮也厚,但好歹有担当,把能借的都借了一遍,这些州衙官员才是真正厚颜无耻。 得催着他们开仓放粮才行。 另还有一桩,这回沧州州衙光明正大地算计他,裴杼若是不回击,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裴杼走前看了贺朝俞一眼,知道这家伙今儿肯定又要写密信了。他写,自己也写,裴杼自问没什么不好给齐霆说的,齐霆既然想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官员,那裴杼装怎么也得装出一副忠君的模样出来。 他让郑兴成前去沧州打听情况,又一日,裴杼将沧州之事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上去,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 此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贺朝俞送的是密信,裴杼送的却是弹劾的奏疏,弹劾之人正是如今沧州太守马巍远。 沧州的灾情还不至于让裴杼来提醒,事实上,朝廷早就收到了报灾的奏疏,只是如何救灾,需得细细商量才行。 眼下朝廷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了,倒也不至于穷,宫廷朝廷该花用之处依旧所费豪奢,唯独国库没了银子。 今年收上来的税款每一笔都有其的用处,如今要赈灾,便要在各衙门所分的钱粮中挪出一笔来填补这个亏空。谁也不愿意出这个血,谁也不想苦了自己,故而事情便僵持在这里。 齐霆原本是让沧州太守马巍远酌情赈灾,先开仓放粮,抽调地方富户的粮食,朝廷的赈灾款两个月后应当就能发放。甭管多少,总归还是有的,沧州只要顶住这一时即可。但马巍远竟将他的口谕视若罔闻,对灾民不闻不问,如今还让隔壁的裴杼给参了一本,实在是蠢笨! 裴杼是齐霆一手提拔上来的,可这个马巍远同样也是齐霆扶持上来了。如今马巍远欺上瞒下,打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齐霆的脸! 翌日大朝会,御史便就此事弹劾马巍远,要求齐霆秉公处置,追查沧州灾情究竟瞒报了多少。 朝廷这些官员们也是要面子的,任凭他们对内如何推诿扯皮,对外却仍要作出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态度。 张丞相顺势盯上了裴杼,提议让幽州太守裴杼作为主事,全权负责沧州赈灾一事,再委派两名御史日夜兼程赶往沧州,协助查清马巍远赈灾不力的案子。 裴杼是齐霆的人,马巍远也是齐霆的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再好不过了,不论谁输谁赢,张丞相这边总是不亏的。 朝廷这里,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多少赈灾粮来。若是裴杼想把这件事情做好,不让那些灾民们枉死,那就得自己贴钱贴粮。贴的多了,幽州那边肯定怨声载道。可若是他一毛不拔,届时伤亡惨重,即便陛下护着,御史也不会放过他。 张丞相一点儿没瞒着自己就是要坑害裴杼的心思。 燕王却出面反驳:“裴太守与马巍远同为太守,只怕压不住对方,做个副手尚可,如何能当主事?” 徐尧叟也跟着道:“燕王所言即是,况且那裴杼资历不足、年岁又小,只怕会误了陛下的事,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择一妥帖之人前去赈灾查案。” 张戚却紧追不放:“资历不足?徐大人这话可真是小瞧了他,如今整个幽州都在他裴太守掌控之下,州衙与诸县官员莫不对他唯命是从。若没有几分本事,何至于如此?” 说完张戚瞅了一眼燕王,意味深长道:“就连燕王府的小公子,如今都围在裴太守左右,整日想着在幽州与永宁县建功立业呢。” 燕王脸色一黑,狗贼,竟然又盯上了他儿子。 新提拔上来的清流丞相林文远一言不发,别看他跟张丞相斗得昏天暗地,可张戚对不相干的人出手时,他却也懒得过问。 上面的齐霆心中更是思量万千,裴杼同燕王府私交甚密他是知道的,这一点,裴杼从来也没瞒过他。虽然知道两边并未在政务上串联,但是他看中的人跟皇亲来往过密,终究让人不舒坦。 燕王近来蹦跶得太过厉害,该敲打敲打。 “齐鸣性情跳脱,难得如今在裴杼的影响下也添了几分壮志。他不是想要建功立业么?正好,那便派他与裴杼一同前往沧州,处理赈灾事宜。” 张戚立马携人捧了个场,一口一句陛下英明。 燕王却十分不爽:“皇上,万万不可,齐鸣他——” “此事就这么定了。”齐霆直接打断燕王的未尽之语,“朕此番对齐鸣可是委以重任,希望这小子不会辜负朕的这片期待。” 燕王岂能不知道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事情都已经一锤定音,他再推拒便是抗旨了。不过燕王还得为儿子争取一番:“那赈灾的钱粮是否尽快下发?” 齐霆看向张戚跟其余二位丞相:“此事由三位丞相共同商议,拟定之后拿与朕定夺,务必越快越好,沧州的灾民可等不得。” 三位丞相捏着鼻子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燕王却仍不愿意就此消停,他知道自己儿子没什么本事,跟过去说不定还得拖后腿,至于派过去的那两个御史会不会从中使绊子也未可知。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力替裴杼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裴杼在沧州越能说上话,此事便越能尽快结案。 这下张戚却没有反对,权力再多,差事没有办好那也是无用。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69节 燕王恨透了这个专门挑事的张戚,且对齐霆也一肚子不满,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齐霆比张戚还要恶毒。 当初若没有燕王府的支持,齐霆想要进京还得费不少心思。只是如今说这些也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赈灾款筹集好,可不能放任这三个丞相推诿扯皮了,否则裴杼跟他儿子都要倒霉。 赈灾的圣旨日夜兼程发往幽州与沧州,两位御史携五十士兵即刻出发,赶往沧州查案。 裴杼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奉旨查案的一日,他才告了状,转眼事儿就落到他头上,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若是朝廷的赈灾粮有这么快下来就好了。 得知裴杼顶了这份棘手的差事,王绰立马携齐鸣从永宁县赶过来了。 齐鸣初次办差,还带着一份天真:“是不是这件事情办好咱们就算立功了?” 裴杼提醒了后一句:“若是没有办好,那几个御史可能没事,但咱们俩都得倒霉。” 齐鸣还不服气地嚷嚷了一句“凭什么”! 裴杼也很想问问凭什么,可是眼下情况就是这样,没权没势就得认人拿捏,即便他做了幽州太守,当了地方大员,可头上总还有比他权势更甚的人。除非……他能一步登天。 裴杼叹一口气,认命地让人备马。 尽管御史还没到,但裴杼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可不敢赌沧州官府的良心,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事不宜迟,裴杼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便揪着还不在状态齐鸣出发了。 第85章 钦差 裴杼前脚刚走, 后脚王绰便让郑兴成再去打探沧州的消息,最好事无巨细,连各官员之间的关系都得挖出来, 越是细微之处,越有大用处。 郑兴成是最擅长打探这些的, 但是昨儿晚上又下了一场雪,今天外头还结着冰,江舟乔装打扮跟着裴大人离开了, 郑兴成骑术不佳,可让旁人骑马他又不敢坐。 沈璎迅速起身:“我带你去。” “你带?”郑兴成想要质疑, 忽然想起来这位也是身负怪力之人。 罢了, 沈璎就沈璎吧。 郑兴成颤颤巍巍坐在马背上,由己推人,若是有人不信任自己,他肯定要整治对方, 郑兴成遂冲着沈璎殷殷叮嘱:“您可千万骑稳点儿,若是滑倒了, 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熬不住了。” 沈璎冷冷地回了一句:“啰嗦。” 郑兴成闭嘴不敢多言,生怕沈璎故意折腾他。 好在没有, 但似乎又被折腾得不轻。 才刚上路,郑兴成便开始想念江铁牛了, 虽然这两个人骑马都稳当得很,但是江铁牛块头大,遮风;换了沈璎之后, 那遮不住的冷风便嗖嗖往他脸上刮,郑兴成被吹得眼泪都出来了,没多久又被风干, 一双眼睛糊得火辣辣的,真的招架不住。 还是铁牛好,他再也不骂对方是蛮牛了! 郑兴成心里抱怨,嘴上却一句废话没敢说,没多久,他们便赶到了鲁城县。 王载正在赈灾,听到这消息后面容晦涩,急得郑兴成在旁咋呼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裴大人的差事若是办不好,整个沧州加上幽州所有官员都得跟着倒霉!” 沈璎瞥了他一眼,将郑兴成跟王载隔开,缓了缓语气道:“裴大人如今是在为你们沧州的千万灾民奔走,寒了他的心是小,若是耽误了救灾事宜,罪过可就大了。” 之前郑兴成打听的是灾情的大概,这事儿好打听;如今问的却是州衙的情况,非自家人不可知。王载纠结一番,他到底是个有良心的人,即便知道说出这些会得罪州衙的上司,可是到底还是坦白了。 彼时,裴杼已经赶往沧州。可在城门外,他便险些撑不住身子。即便来时裴杼已经有了预料,但还是没想到,事情会严峻成这样。 数以万计的灾民蜷缩在城门口,人挨着人,报团取暖,最外层的灾民身上落满了雪,人已经冻得硬邦邦,是生是死尚不可知。目光往前,几个差役抱着胳膊似是在打盹,衣裳裹了一层又一层,边上点着火堆,上头支起锅,热气升腾,却没有一个灾民敢上前讨口热水喝。 江舟伸手探了探最近的那个人,面色凝沉地回过头:“已经没气儿了。” 齐鸣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燕王给他选的典史立马上前宽慰。 齐鸣吸了吸鼻子,头一次认清自己这份差事有多重。 灾民们都已经被冻僵了,可不远处便是街道,遮风避雨的地方比比皆是。一股荒谬感再次涌上裴杼的心头,他茫然地环视着四周。沧州的城门虽然开着,但是中间那条街上却设下了栅栏,两侧有官兵把手,绝不许灾民往前半步,这道城门似乎开了,但也似乎没开。 裴杼压着怒火,三两步走了上去,质问最前的两名差役:“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叫他出来回话。” 差役一脸茫然,须臾反问道:“你是哪个?” “朝廷派过来的钦差。”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叫两个差役神色大变。 谁都知道有钦差要来,但是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快。隔壁幽州距离沧州可有好一段距离,至于京城的那两位御史更是山长水远,就算不眠不休也得还要四五天才能赶到,如今这人冷不丁过来,倒是打得众人猝不及防。 没多久,二人便叫来了一位司户参军。此人名叫黄柄,模样倒是正派,只是瞧见裴杼等人之后脸上堆满了笑,无端生出几分谄媚:“原来是裴钦差,衙门诸位大人正在候着,您请随我来吧。” “急什么?”裴杼对他们都没什么好脸色,手搭在栅栏上,意味不明地问:“谁让你们设这栅栏了,堵的又是哪个?” “这……”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盼着对方回话。 短短一会儿功夫,黄柄后背都汗涔涔的,黏腻非常,他自是不敢提马巍远的事,只找了个借口糊弄:“先前这些灾民无状,欲在城中抢粮,州衙也是没办法才将他们给拦在此处。” 裴杼懒得跟他玩什么文字游戏:“抢了吗?” 黄柄急得抓耳挠腮:“已经准备抢了。” 裴杼眯起眼,平添一股威势:“我问的是,抢了没有?” 黄柄急得看向周边几个小差役,差役们哪里敢问话,一个不好可是要倒大霉的。 裴杼哪里能看不出来呢:“既然没抢,便撤了这栅栏,放百姓入城。带话给马巍远,命其开州衙,让百姓进去,避一避风雪。” 黄柄险些要给裴杼跪了:“大人,万万不能放这些宰门入州衙!” 州衙是何等尊贵的地方,往来无不是地方大员,黄柄苦口婆心地劝道:“若是叫这些灾民们冲撞了上面的官员,下官等可是要掉脑袋的。” 裴杼一字一顿:“不放行,你即刻便要掉脑袋。” 他后面的江舟不声不响地抽出了佩刀。 圣旨已经写明了,裴杼全权负责沧州赈灾的一切事宜,若有人胆敢不从,六品以下,皆可先斩后奏。这也是燕王费尽心思才为裴杼争取的权利,他怕就怕沧州水太深,裴杼根本号令不动底下的官员。 黄柄被刀刃的寒芒给吓得摊倒在原地,立马苦着脸让众人将栅栏给撤了。 可即便如此,灾民仍旧没有动弹,他们不敢跟官府作对,也实在是被冻麻了,做不出回应。 栅栏都撤了,当裴杼命黄柄召人将这些灾民往州衙引时,黄柄也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随裴杼闹去。 反正他是拿这位钦差没办法,放过去让马大人会一会吧。 灾民们被叫醒之后,能走的跟着裴杼走,不能走的便让黄柄等人抬着走。 黄柄有些为难:“可有的人已经没了……” 刚说完,便迎上了一道阴森可怕的眼神,黄柄知道这位钦差大人生气,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死不能复生,贸然将尸体抬回去只怕会吓着城里的百姓。灾民们要救,但是城中这些百姓也不能受惊。” “难为你们还有这份觉悟。” 裴杼阴阳怪气地一顿夸,夸得黄柄羞愧地低下了头。 裴杼也没坚持,只让他点上火堆,即刻将城中大夫们叫过来,若只是冻僵了,无论如何都得给他救活;若是真的断了气,询问姓名、家中住址,尸体先停放在城外,等回了州衙再议。 “这买药治病的钱……” 裴杼定定地看着对方。 黄柄吓得连忙服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退下半步后,黄柄便正式接下了这份苦差事,江舟还留下两个小兵在旁盯着,未免黄柄这些人敷衍了事。 城外灾民刚进城没多久,一直装死的太守马巍远跟着就派人过来接应,立马让城中最大的庙宇开门迎接灾民。 灾民有数万人,光是寺庙的屋子可住不下,最后州衙附近的书院、酒楼、茶馆所有能装人的地方都被挪用了,即便许多地方是私产,可州衙发话了,谁敢违抗? 等到了州衙,灾民已经被安顿得差不多了,只剩了十来个,被裴杼带去了衙门。 守门的差役知道不合规矩,但是全程不敢说一句话,像根木头一样守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沧州太守马巍远携别驾与诸官员迎了过来。 马巍远是齐霆提拔上来的,据他所知,裴杼也是齐霆提拔上来的,他本以为裴杼能给他三分薄面,不想刚碰了头,裴杼便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衙门尚有多少余粮?” 马巍远被问得一懵,缓过神来之后也发现裴杼来者不善了。 他斟酌着道:“今年年景不好,衙门先前为了赈灾,将粮食都用光了,因而衙门中并无余粮,就连这些日子施粥的米都还是从各处借来的。因为借到的粮食不足,故而赈灾的粥也就稀了点。” 马巍远还不忘给自己找补。 裴杼笑了一声,他若是信这话就是傻子,眼下事态紧急,裴杼也不想同他议论仓库的粮食,于是直接问道:“后厨在何方?” 马巍远一愣。 裴杼不容置疑:“速速带我前去。” 马巍远已十分不悦,但是想到对方手里有圣旨,只好认命地将裴杼带去后厨。 江舟进去之后便四下翻看,没多久便搬出来十袋米。 沧州衙门的人脸都黑了,陈司仓连忙上前:“裴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这个是州衙这些日子的口粮!” “做什么?自然是赈灾了!”齐鸣直接跳出来,他早就忍无可忍,这些人可无耻到连他这么个纨绔子弟都觉得无耻! 陈司仓据理力争:“这是州衙的粮食,不是赈灾粮,您将粮食用光了,州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喝西北风去吗?” “人命关天,外头那些灾民再不吃饭就要活活饿死了!”齐鸣瞪着他们。 裴杼比他还要干脆,直接让江舟带着两个小兵搬米。 马巍远并未阻止,但神色也不大好,裴杼转身:“朝野都对沧州灾情议论纷纷,灾民伤亡愈重,沧州州衙诸官员的罪责越深。马太守,你也不想让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不保吧?” 马巍远顿了顿,旋即似乎有了服软的迹象,甚至拦住了不平的官吏,同裴杼道:“那是自然,裴大人拿主意就是。您奉旨办差,我等岂敢不从?” 劫了州衙的米,也不过就是让今天的粥稠了些,让这些灾民暂时吃了一顿饱饭而已。 裴杼去看了州衙借过来的粮食,若是按着他们之前每日施粥用的量,还够六日用,但是起码要再饿死一片人;若是按着裴杼的用法,不过只够两天。 如今除了粮食不足,衣裳也不够。但好歹都住进了屋子,只要关好门窗,供应热水,不至于像之前一样被活活冻死。当务之急,还是要有粮食才行。 当晚,裴杼等到了郑兴成与沈璎二人。 二人一路过来也见到了沧州灾民的惨状,就连郑兴成这样自诩冷血之人心中都怪不自在的。不过他也没就此事说什么,提的都是沧州衙门的事:“据王载所言,这位马太守在沧州衙门极得人心,上上下下都对他唯命是从,沧州的富商也似乎同他走得也近。只是这回不知怎的,富商们竟也不借多少粮食,放任灾情蔓延。” 裴杼问道:“可有人同他不睦的?” “非要找一个的话,只有钱别驾早年间同他有些争执,但如今两人行事有商有量,看不出还有龃龉。不过王载又说了,这位钱别驾从前家贫,同马巍远冰释前嫌后,家中日渐富裕,如今在青州老家已经攒下了良田千顷的家私。”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0节 “马巍远呢?” 沈璎摇头:“未曾听闻他家中有多少田产,且此人往日吃喝用度一应从简,底下的县官恭维他两袖清风,是不是再好不过的清官。” 裴杼撑着脑袋,沧州衙门若是利益牵扯太深、内部铁板一块,他还真不好查。就好比当初他初至永宁县,用郑兴成的罪状拿捏他搬空税粮,最后栽赃到胡人头上,刘岱派人过来查,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裴杼不死心:“这回没打听出来特殊的?” 郑兴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凑近裴杼:“还真有一件呢,王载当初频繁来沧州衙门求粮,曾经看到城里有名的粮商给州衙的官员塞钱。这种时候,自然是衙门求着粮商想要借粮,怎么反倒是粮商给衙门行贿,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肯定能挖出点什么!” 听完,裴杼也终于来了精神。 就怕没有方向,只要有了方向,再难他也得查! 第86章 实情 郑兴成跟沈缨顺势留下, 在城中调查州衙与粮商究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临走前,郑兴成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江舟,他真的很希望铁牛先生能跟他一起查案, 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人家肯定以保护裴大人为要。叹了一口气, 郑兴成也无可奈何。 沈璎回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还不跟上来?” 郑兴成愁眉苦脸,活像个小媳妇一样, 唯唯诺诺地跟过去了。 不满归不满,但是丝毫没耽误二人办事。 裴杼则带着齐鸣负责赈灾, 与此同时, 幽州也派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队前来护卫。与其说是护卫裴杼,不如说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守着裴杼的话,江舟一个人足够了。 幽州的人只负责监工, 办事儿的还是沧州的人。 尽管沧州衙门的人跟裴杼面和心不和,可裴杼毕竟手握圣旨, 底下的小官儿一直提心吊胆地办着差。谁都不想当那杀鸡儆猴的鸡,差事办得不好, 裴太守若是奉命斩人,他们求情都没处求去。 于是灾民们很快便发现, 自从幽州的裴太守过来之后,他们的日子立马好过了起来。 粮食有限,每日只能喝粥, 但至少也能喝到七分饱,不像以前那样,分到的粥清得跟汤水一样, 碗里甚至找不到多少米来。 且因为有裴太守,他们也住上了不漏风的房子。 众人心中十分感激,裴太守待他们越好,他们越是想不通,为何同样是太守,幽州的太守便愿意施粥,愿意放他们进城,自家的州衙却对他们弃之如履。他们也是沧州的子民,若非实在熬不下去,他们也不愿意给州衙添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别无选择。可来了之后,州衙的做派却总叫人心寒。 “若是能去幽州就好了。”看着裴杼走过去后,有人小声嘀咕,“听闻永宁县的驻军可以帮忙开垦荒地,甚至那边的百姓也都会帮忙。之前归顺的栖族人,他们的地便是县城里的人帮着开垦的,你说咱们若是过去的话……” 有不少人也跟着若有所思,旋即便有人点醒了他们:“想什么呢,家里的田地不要了?” 众人收回了念头,永宁县再好,可这事也就想一想罢了,没有多少人真会放弃自家这一亩三分地。 天下最苦的便是他们这些小农了,将田地看成了命根子,但累死累活,地里的出产却少得可怜。若是年景好尚能果腹,年景不好,譬如今年这种灾害连连的时节,那便得活活饿死。他们逃命前,家里最后那点粮食都已经吃完了,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还捏在手里的地契。 熬了这么久,险些撑不住要将这地契给当出去,幸好裴太守过来了。有了地,来年依旧还有指望。 众人压低声音讨论着朝廷的赈灾粮还有多久才能到,酒楼的掌柜跟小厮见他们声音稍大,立马瞪了过来。 灾民们瞬间噤声,再不敢多言。 沧州受灾百姓实在太多,被分到了城中各个地方。若是寺庙书院那等地方也就算了,大不了不开门,也影响不到什么。可酒楼、茶馆这等地方可是要做生意的,如今这么多灾民一齐涌入,掌柜的对此很有意见,每每见到这些灾民都觉得心里窝着火,觉得晦气极了。 灾民知道自己不讨喜,因而都不敢大声说话,只除了施粥时在外走动,平常都是缩在角落中,低调至极。 裴杼看着这一幕着实难受,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又逼着马巍远想法子,将放粮的仓库清出来,让众人进去住。 马巍远本能地不愿意:“裴太守,这可是州衙的粮仓!” “那又如何,里面有粮食?” 马巍远黑着脸说了一句“没有”。 “既然没有粮食,还有什么好防备的?”裴杼刺了他一句,立马叫人拿来钥匙,直接开了粮仓。 看管粮仓的几个差役也被裴杼给拿住了,钱别驾十分紧张,但看到马巍远不动如山,也渐渐淡然下去。 太守如此,应当不会出岔子。 粮仓确实没有粮了,只剩下一些陈年的谷子,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两三袋而已。这么大的粮仓,看守的这样仔细,竟然只有两三袋陈米,说起来都叫人匪夷所思。 可整个州衙却都一口咬死,所有的粮食都拿来赈灾了,据他所知,沧州附近灾民涌入州城也不过只有半个月而已,何至于将偌大的州城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编谎话也不编得仔细些。 灾民们从酒楼茶馆里挪了过来,暂时在此处歇脚。 粮仓干燥防水,闷是闷了点,但是够住。 裴杼让灾民们放心在此居住,安抚他们,朝廷派来办案的御史不日便到,赈灾粮应该也能很快下来。 等熬过了最冷的这段时间,明年一开春他们便可以拿到赈灾的种子回去播种,再想法子将家中的房子修好,这个灾年也就算过去了。 裴杼这话多少有些安抚人心的意思,但是灾民们最吃这一套,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马巍远听到了底下人一字一句重复裴杼的话,听完后,他还没开口,钱别驾便先嘲讽起来:“到底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过脑子,来日若是领不到救济粮,看他要如何收场!” 钱别驾对朝廷送过来的粮食不抱任何期待,若是有粮,肯定一早就送来了,还用得着裴杼来赈灾? 马巍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敲打道:“人家到底是钦差,多少放尊重些,他若是想做什么便让他做,你我只需全力配合即可。” 钱别驾心中不屑,裴杼那小子都不曾尊重过他们,他凭什么要尊重裴杼? “眼下距离开春还有两个月,灾民只会越来越多,这些事又岂是你我配合便能解决得了?真到了粮食吃尽的那一日,不信裴杼不从幽州拿粮。他若是不给、或者给得不够,这副一心为民的虚伪面孔可就被彻底撕开了,届时看他如何还能踩着咱们立名声?民怨沸腾之时,便是裴杼的反噬之日。” 钱别驾对裴杼的恶意不可谓不大,怪只怪这人来得突然,打破了他们的好算盘。 大概是背后说人说出了是非,当天中午,钱别驾便被裴杼给盯上了。 裴杼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吩咐他办一件事,那便是借粮。 裴杼手头的粮食不够用,必须要找富商大贾借,还必须要以沧州的名头借,否则这笔账便说不清了。马巍远滑不溜手,又与裴杼同为太守,裴杼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即便说动了也是阳奉阴违,于是只能将主意打到这个查到端倪的别驾身上。 钱别驾听得脸都黑了:“裴大人您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能借州衙早就借到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旁人借不到是旁人不中用,钱别驾本领过人,定然能借到。” 钱别驾笑意不达眼底:“何以见得?” “区区五年时间便在老家攒下良田千顷,有这份本事,何愁借不到粮食呢?”裴杼反问。 钱别驾笑容顿收,警惕地望着裴杼。他初至沧州,且一直因为赈灾忙得脚不沾地,查案这种事根本来不及做,何以对他老家的田产知道得如此清楚?究竟是衙门里面出了内鬼,亦或是……鲁城县那个王载? 可王载几时又对他家里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他太不小心了吗? 心中有鬼,钱别驾再对上裴杼时便小心谨慎了许多。 裴杼突然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天下哪有查不明白的案子?哪有天衣无缝的假账?这里头的事情一旦掀开,少不得得要有个替死鬼,别驾大人别总轻信别人,什么时候冤死了都不知道。” 钱别驾怒极反笑:“你少挑拨离间!” “我不屑于做这种事,可你想想,你的把柄稍稍打听就能知道,他的呢?” 钱别驾神色几经变化,裴杼的话确实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这里面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出面,马巍远几乎从未经手。 有些事不查也就罢了,可一旦被人捅破,那就不得不深思了。 可钱别驾也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改变了立场,他只冷着脸道:“我同城中的富商向来不熟,最多只能借三天的粮食。” “借到再说。”裴杼的态度十分轻慢,似乎根本没把钱别驾的话放在心上。 钱别驾攥紧拳头,却在触及裴杼身旁的大块头之后又默默松手。 算了,打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借粮食吧。 可别让他查到是谁透露他家中的事,否则他绝对不会轻饶!钱别驾最怀疑的便是王载,可惜他如今没空去收拾,但闲下来之后,必得问个明白! 钱别驾行动迅速,当天便借到了三天的粮食,可他生怕裴杼得寸进尺,愣是又忍了两天,期间还写信给老家,让他们统一口风。万一裴杼真的借机生事,查他老家的千顷良田,也不至于到最后自乱阵脚,连口供都对不齐。 忍了两日,他才将自己借到了粮食送到裴杼手里,顺带说了一遍自己为筹粮食有多呕心沥血,还替城中的富商也都哭了一遍惨,道明他们家中也没有多少积蓄了,这是最后仅能拿出来的存粮。 钱别驾反反复复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推卸责任,更是为了下次裴杼再差使他借粮而打预防针。这回借到是运气,下回可就别指望他再借了。 裴杼倒是没有开口让他再借,只是将粮食交给了齐鸣,自己抽空去见了郑兴成跟沈璎。 二人这回收获颇丰,在粮商郑家蹲了两日,郑兴成甚至还借着自己族弟的身份打入了郑家内部。谁能想到呢,这个郑粮商竟是郑兴成的本家人。 但是为了政绩,本家人郑兴成也坑。 他在明处打探,沈璎那个能飞檐走壁的怪家伙在暗处打听,两人综合了一下各自打听到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找裴杼汇报。 “这个郑粮商早在年初便在沧州各处收购粮食,不仅是他,还有两个大户也在收购粮食!沧州今年确实遇了灾,但去年却是个丰收年,光是常平仓里面的陈粮都足够赈灾用了!”郑兴成一想到自己查明这些算是立功,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他得让裴大人知道,衙门里头,数他最有用,他就是裴大人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裴杼却心事重重:“那些陈粮也被收购了?” “对,一早便被收购了,不过是入冬之前,在朝廷将明年的一半儿税粮收上去的时候,衙门还在同步卖粮。不过这事儿就算查出来也没办法定罪,常平仓的粮食本来就是有买也有卖,明面上,衙门是按照正常的价格卖出去的,私底下有无收受贿赂,那得将所有人抓出来审才知道。朝廷的御史还有两日才到,等他们到了,咱们才好审案不是?” 裴杼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可他们卖粮的意义何在?” 明知道年景不好州衙还要卖粮,真就一点没有管过百姓的死活。 裴杼来回踱步:“难道是要哄抬粮价?” 郑兴成正要说大人英明,就见沈璎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怕是有更大的筹谋,譬如,圈地。” 裴杼怔住。 郑兴成:“……?” 郑兴成急得要死,沈璎这家伙怎么抢他的风头?可这一点恰恰是郑兴成没想到的,他从前是贪了点儿,但最多盯着钱而已。永宁县的地又不值钱,胡人时常难下,荒废抛耕的田比比皆是。郑兴成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圈地这个想法,因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璎发挥。 他心里那个悔恨呐! “郑粮商家中田产近两年增加不少,不过他似乎并不满足,仍在大肆倾占农田。这些人借着年景不丰、朝中加征税粮的时候,不惜高价收购粮食,无非就是逼百姓卖田。”说完,沈璎想到了那位“清白”的马巍远,讥笑道,“至于郑家的田究竟是一家之田产,亦或是沧州官府共用,那便不得而知了。” 古往今来,官商勾结的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沧州背地里如何运作呢? 郑兴成抓耳挠腮,沈璎说的,本来应该是他的词儿啊! 第87章 御史 圈地的猜测太过丧心病狂, 让裴杼也无言良久。 若此事属实,那整个沧州衙门便已经烂透了。想到从前刘岱在时的幽州,亦是贪污受贿之风盛行, 及至朝中,党争不休, 梁国自上而下竟找不到多少风清气正的衙门。 郑兴成见裴大人沉默不语,开始跟沈缨挤眉弄眼,让她少说一点:“没影的事, 咱们可不能随意揣测,免得冤枉了别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1节 沈缨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不知情就少插嘴。” 郑兴成:“……!” 就你知情, 就你懂得多! 心里嚷嚷得再凶, 面上依旧敢怒不敢言。主要他怕得罪了沈缨,这家伙会在背地里打他,要知道就算挨了打,找裴大人告状也是没用的, 裴大人说不定还会嫌自己怂。 沈璎并非胡说:“梁国立国距今已有一百八十九年,当今皇帝也并非储君, 原是个不受宠的藩王罢了。他被属下拥立为君,事后却将功臣一一诛杀, 大人可知原因为何?” 裴杼摇了摇头。 郑兴成也竖起了耳朵,同时警觉地看向四周, 确认没人之后才敢敞开了听这桩宫廷秘闻。 沈璎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嘲讽:“就因为这群功臣希望还地于民。不论是京师亦或是民间,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占据了大多数的耕地, 普通小民却无地可种被迫沦落为佃户。那些大族动辄占据数千、数万顷良田,却仍旧贪婪无度,对上隐瞒田产, 对下肆意盘剥,以至朝廷税收锐减,百姓生计艰难。” 郑兴成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如此说来,重新分田不是好事儿么,为什么提出来还要被砍头?” 回答他的是两人的沉默。 裴杼猜测,这几位拥立之臣应当不是齐霆一个人弄死的,而是朝中的世家大族加上皇帝联合所为。 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哪有长盛不衰的朝代?自古以来的王朝,多是以百姓揭竿而起为始,又多因官逼民反结束。君王失德、贪污腐败、外患频频、民变不息……这些都是王朝覆灭的原因,但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症结,便是土地。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王朝建立之初,土地资源往往会重新整合分配,但小农经济极为脆弱,必然会导致资源重新转移,当土地再次兼并的过程加速之后,社会矛盾也会日渐积累爆发。若是没有中兴之主,灭国便是早晚的事。 可如今的齐霆算是中兴之主吗?他有胆量在顶着世家大族的反对重新分配土地、变法图强吗?显然他没有这份决心,否则也不会将功臣杀了了事。若要分地,等于是挑战整个权力阶层,危险太大,一个不好,到手的皇位都得丢。 可杀了这群功臣固然能平息世家大族的怒火,却平息不了民怨啊。裴杼愁眉不展,越发觉得系统对他太过苛刻,在这么一个日薄西山的朝代搞扶贫,搞来搞去大抵也只有死路一条。 郑兴成的眼神反反复复在两个人脸上扫,在心里对这两个说话说一半儿的人狠狠谴责了一番。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他难道还是个外人吗! 心烦之下,裴杼对沧州上下诸官员的印象也一差再差,只盼着御史赶紧过来,裴杼早就按耐不住要审案了。 翌日,沧州忽然又起了谣言,说朝廷不准备给他们发放赈灾粮,幽州那位钦差太守也只知道搜刮城中的大户,未曾想过从幽州运粮来赈灾,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自私自利,慷他人之慨。如今官府的粮食不过只够两天而已,等到两天过后,整个沧州衙门都得颗粒无存。 偏偏这些谣言还精准地只在灾民群中广为流传,一传十、十传百,本来以为有望安稳度过今年冬天的灾民们又开始为粮食担忧了。 如今谁都知道沧州粮食不足,富商大贾们手里未必没有,但是粮价太高了,便是将他们卖了也买不起多少口粮。幽州不给粮食,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裴大人只是奉旨来查案赈灾,又不是欠了他们的;可若是朝廷不给粮食,他们就真的没命活了。 “若真的没粮该怎么办?”众人聚在一块儿小声商议着。 人群中忽然有道微弱的声音:“我听说,拿着地契可以换到粮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了众人讨伐。他们忍饥挨饿这么久都没舍得将地契掏出来,如今再要给,岂不是太亏了? 可又有人反问:“亏了点田地,总比一家几□□活饿死要强吧?明年的年景究竟如何尚且不得而知,说不定还跟今年一个样,即便播种了收成也不好。如今那些大户好歹还肯收田地,真等到他们也没了粮食,连田契都不愿意收了,那咱们就真得等死了。” 总有人循循善诱,一遍遍哄着灾民们拿田来换粮食。田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没了田,到时候逃命去北边的永宁县,一样能开荒不是? 齐鸣是最先听说这些流言的,他也叫人澄清过,可却丝毫不见效果,眼见事态不对,他才赶紧过来禀告裴杼。 裴杼拼命忍着才没发火。 背后之人真是好算计,不仅想贪了百姓的田,还想将幽州拖下水。若是如了他们的意,幽州未免太好欺负了些。 气过头之后,裴杼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让齐鸣带人下去,重申沧州粮食足以赈灾,让灾民们千万别被蛊惑着典当田契,甚至抓了几个故意散播谣言、蛊惑人心的恶徒。 担心灾民们不信,裴杼甚至放出话:“便是饿死衙门诸官吏,也不会饿死百姓。” 灾民们尽管不信衙门的人真被饿死,但是听到这番斩钉截铁的保证,终于稍稍心安,捂紧了自己的田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怎么敢放出这番话?”州衙中,钱别驾自然没有错过看裴杼的热闹。 尽管裴杼再三许诺粮食足够,可在钱别驾看来,这种口头保证没有任何作用,等到下回借不到粮食,裴杼便知道厉害了。 上次是他被裴杼的三言两语给蛊惑了,事后经马巍远一分析才明白过来,裴杼这小子初来乍到的,估摸着就是听到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故意乍他。也怪他糊涂,竟然真被裴杼给哄了过去。再有下次,他绝对不会再上当。 马巍远也知道裴杼正盯着钱别驾,他自然是不想让裴杼得意的,故而再三叮嘱:“裴大人若要吩咐什么,你只管去做,切莫违抗他的意思。做与不做,是态度问题;但做得好与不好,便是能力问题。” 裴杼只是钦差,即便沧州的人能力不足,料想他也不会拿这件事做由头来杀人。 钱别驾兀自点头,拍着胸脯道:“太守大人放心,这回我绝不会让裴杼那小子称心如意!” 马巍远点了点头,忽然又吩咐道:“做事机灵一些。” 钱别驾揣着手,乐呵呵道:“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吗?” 裴杼那小子几次三番地坏了他们的好事儿,钱别驾如何能容他?若是没有裴杼,沧州的事情早就解决了,何必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钱别驾自信满满,可是等两天之后裴杼再次找上他时,才听了一句他便已方寸大乱,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先前的豪言壮志? 裴杼又让他借粮了,而且点了名,让他只找城中的大粮商郑斌借粮。 郑斌同州衙、同钱别驾等人的交情,不可谓不深。钱别驾疑心裴杼是不是又在诈他,但又实在担心对方真的查出点什么。这事儿若是张扬出去,他跟太守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底细的情况下,钱别驾唯有沉默。 裴杼端详着他的脸色,忽然狮子大开口:“十天的粮食,钱别驾应当能借到吧。” 钱别驾气急:“如今哪有那么多的粮食?” “旁人或许没有,但这个郑斌一定有,钱别驾跟马太守不是最清楚吗?” 钱别驾心里咯噔一下,裴杼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可裴杼才来沧州多久,他又是怎么打听到这么多的?这人难不成真有三头六臂? 再之后,钱别驾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胡乱应付的,又是怎么被裴杼身边的人给带下去的。他有心想去找马巍远商议,可裴杼却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命江舟将其带去了郑家。 钱别驾也想跟郑斌细说,可旁边有个江舟盯得死死的,他压根不敢多说一句,免得多说多错,被迫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用身份压着郑斌掏了粮食。 “让你拿你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步步紧逼之下,钱别驾性子也暴躁起来,对着郑斌没了好脸色。 郑斌只觉得古怪,明明事前商议好的,再饿那群人几天,田契就能收上来,赈灾不利的锅也能甩到幽州头上,可钱大人为何不按照约定来办事? 粮食是借出去了,可是当天晚上,郑斌便给马巍远递了消息。 马巍远一看钱别驾这鬼德行,便知此人不中用了。事后他叫人去寻,却发现钱别驾已被裴杼给扣下了,理由冠冕堂皇,他们扣下钱别驾是为了赈灾,毕竟整个沧州衙门只有这位能借到粮食。裴杼对钱别驾颇为倚重,这才时时带在身边。 马巍远让钱家人去请了两次,愣是没有从裴杼手里把人给要回来。 钱别驾此人,不仅贪婪,还是个糊涂蛋,有时候甚至不知进退,从前马巍远便是利用这一点让其为自己冲锋陷阵。如今此人落到裴杼手里,不知会招些什么出来。 但愿他不要太糊涂。 十天的粮食一到,谣言不攻自破,若想从中获利,只怕又得再缓些日子。有裴杼这个搅事精在,今后沧州的情况究竟能差到何种地步,谁也预料不到。 陈司仓眼见大人少见的急躁起来,岂能不知所谓何事?他索性狠心道:“大人,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着灾民的手,将裴杼那厮给灭了?” 马巍远转身盯着他:“说的简单,裴杼吃喝皆是幽州的人代劳,不假外人之手,你要如何灭了他?” “饮食上不方便动手脚,那便直接行刺啊。” 马巍远轻笑一声,张丞相等人没行刺过?可策划那么多回,却愣是没见裴杼这厮受过什么伤。尽管马巍远不愿意承认,可裴杼这厮到底是有些运道在身上的。从裴杼踏入沧州的那一刻起,马巍远便已经在琢磨退路了,之后所有的事,都是钱别驾在代劳。 如今看来,钱别驾这人还是好用的。马巍远道:“让郑斌别再搞什么小动作了,先停手。” 陈司仓听着这话反而肉疼:“先前花了那么多的钱囤粮,说停手便停手啊?” 马巍远似笑非笑:“怎么,你还想跟朝廷的钦差别苗头?” 陈司仓忙道“不敢”。 裴杼将赈灾一事几乎都交给了齐鸣,听闻州衙施粮,这些日子奔赴而来的灾民又多了些,好在有钱别驾借的粮食应急,灾情仍在可控范围内。 他自己则将钱别驾箍在身边,将王师爷说的熬鹰一法,尽数使在对方身上。 钱别驾甚至没有赵炳文的骨头硬,不到两天便全招了。 事情一如沈璎所料,他们所图的无非是土地。只要手里握着地,便有源源不断的收益,谁会嫌自己钱多呢?哪怕在老家已经置办那么多田产的钱别驾,也一头扎进了圈地的计划中,甚至还是领头的那个。 他们筹划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会有雪灾,可等到雪灾来临的那一刻,众人反而欣喜若狂。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整个沧州衙门都没想过正儿八经地赈灾,先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即便是去幽州借粮那回也是一样,他们就没真正想过要求助,只是想确认裴杼不会再给沧州借粮。 等到灾民们撑不住,自然会乖乖掏出田产,郑斌再将收购的陈粮放出去,到时候灾情也平息了,田产也收入囊中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谁又能想到去了幽州一趟便坏了事,还将裴杼这个祸害给招来了。 钱别驾如何不知道自己招了就完了,可是他真的招架不住了,他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得了这个? 又一日,朝中派来审案的两位御史、一位刑部官员姗姗来迟。 在得知几人姓名与来路之后,马巍远躁动多少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派坦然地等着裴杼发难。 裴杼不知内情,立马将御史等人请过来,准备即刻提审钱别驾跟郑斌。 这三人倒也配合,甚至不问缘由,裴杼说审钱别驾就审钱别驾,裴杼说关押郑斌便关押郑斌。裴杼本以为他们会秉公办事,可不料他们一来,钱别驾忽然就翻供了。 第88章 查案 入夜, 施粥完了又将灾民安顿妥当的齐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 想他堂堂燕王府的小公子,几时这般劳累过?若京城有人敢让他这么劳累,他父王铁定骂死他。可如今甩给他这份差事的是齐霆, 而且齐鸣经手之后,也不大好意思敷衍了事。 这些人都这么惨了, 他要是再敷衍那还算个人吗? 到底骄傲于自己办了不少实事儿,即便再累,齐鸣却还想着去裴杼那边吹嘘一番, 听他夸一夸自己。可待他推门进去后,反见里面气氛诡异, 几个人或立或坐, 神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吗? 裴杼拧了一个冷帕子盖在脸上醒了醒神,看到齐鸣站在门外,冲着他点了点头:“回来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这是来了沧州之后的规矩, 所有人的饮食都由裴杼带回来的侍卫做,虽然味道差点儿, 但是好歹安全,不用担心自己吃着吃着就把人给吃死了。 没多久一碗面条便端了上来, 齐鸣乖乖嗦着面,眼瞅着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沈璎言简意赅:“姓钱的翻供了。” “他不是画过押了吗?”齐鸣眨了眨眼。 “他说自己是被逼供的,加上御史们偏帮,如今案子还要重审。”郑兴成晦气地嘟囔了一句。 确实很晦气啊, 明明事情已经被他们查清楚了,只需等到朝廷的御史过来,稍微走个过场便能将沧州这些贪官污吏尽数拿下, 再顺势抄了几个大粮商的家,赈灾粮不就有了吗? 可惜啊,这么好的计划生生被毁了。 郑兴成比裴杼还要生气,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些御史真该死,咱们跟他们又无嫌隙,这两人为何非要针对我们?”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2节 沈璎看向齐鸣:“齐大人可知,这两个御史究竟是何来路?” 啊……问他? 齐鸣一懵,他一个小纨绔,哪里懂得这些? 沈璎循循善诱:“亦或是,齐大人见过他们平日里跟谁走得近?家中有什么厉害的姻亲?” 齐鸣这会儿眼睛一亮,立马说道:“要说姻亲,那位黄御史跟张丞相是亲家;要说走得近,那位蒋御史跟张丞相貌似走得也近。对,没错,这两人铁定就是张丞相的人,怪不得他们处处作梗呢!” 张戚那个老东西一直跟裴杼不对付,且他手段阴毒,以至让裴杼回幽州途中险象环生。这回那老东西派几个自己人过来跟裴杼斗法也不足为奇。 沈璎意有所指:“明知沧州灾情严重,朝廷却还派了这二人前来协助,不知安得什么心,莫不是铁了心要置沧州灾民于死地?那位拍脑袋做决策之人,也太没有将梁国的子民当一回事了。” 拍脑袋做决策之人,齐鸣顿时想到了齐霆。 沈璎不说齐鸣还没想起来,经她一提醒,齐鸣才想到了隐藏在张戚那老东西之下的另一个祸害。明知道他们在赈灾还找这些人拖后腿,张戚不怀好意,齐霆自己也不安好心!可张戚只是个丞相,齐霆却是皇帝啊,整个梁国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怎能这般不管不顾? 除这回之外,还有他迫害王绰等功臣这桩冤案。别人不知道,齐鸣却是门清。君王如此,他们梁国还有未来吗?齐鸣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他决定给父王写封信,好好告个状。哪怕没什么用处,但至少比憋在心里强啊。 一屋子人都垂头丧气,还真没有什么人反应过来沈璎在影射当今皇帝。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满屋子人反正也没有一个是真正尊敬皇帝的。 裴杼也就沮丧了一晚上,等到第二日又满血复活了。 他就还不信了,自己都身为主审官了,还搞不赢两个御史外加一个刑部官员? 用完早饭后,裴杼再次找上了钱别驾。 这人依旧被关着,哪怕他昨儿翻供,黄御史也为他说话,可裴杼就是不放他。 再次碰面,钱别驾的气焰依旧嚣张:“你便是关着我又能如何?你能关马太守不成?能关两位御史加上刑部官员不成?早日将我放了,将此事了结比什么都强。” 裴杼听笑了:“痴人说梦。” “你!”钱别驾本想骂他,可是细想一番,眼下裴杼肯定比他还要生气,有了对比,他这样的急性子竟然生生忍了下来。 有人撑腰,他急什么呢? “衙门虽然将常平仓的粮食卖给了郑家,但一切都是比照着市价来的,你纵有不满,又待如何?” 裴杼坐了下来,命人将几位钦差叫过来。等人来齐后,他才再次看向这位不可一世的钱别驾:“那就先从钱大人家中突然冒出来的千顷良田开始审吧。” 黄御史立马道:“此事似乎与赈灾无关。” “怎会无关?”裴杼摆出一副震惊的模样来,“沧州官府同商人郑斌往来过密,钱别驾家中却日渐富贵,焉知是不是钱别驾自己监守自盗,利用职权向粮商兜售粮食,从中受贿,以至于如今沧州官仓颗粒无存。陛下派我查案,我定然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黄御史一听裴杼肆意攀扯,便要开口制止,不想齐鸣比他动作还要快:“我同意!” 黄御史:“……?” 你一个纨绔子弟,有你说话的份儿? “怎么,我也是陛下点的钦差,难道就只你们御史能说话,我这个出身燕王府的皇亲反而不能畅所欲言了?”齐鸣立马拿身份压人。 黄御史跟蒋御史对视一眼,无奈忍下。 要怪只能怪陛下昏了头,将这人跟裴杼绑在了一块儿。看来张丞相参燕王府的话并非私心,燕王府就是跟裴杼不清不楚,单看这位小公子是如何维护裴杼便知道了。 若不是一条船上的,何必这么袒护呢? 黄御史冷笑一声:“既然二位要查,那便查吧,可此案牵扯甚远,钱别驾的老家又不在沧州,一旦彻查起来必得要一番兴师动众。耽误了赈灾,一旦陛下追究起来,可别怪我等没有提醒二位。” 齐鸣探出脑袋:“他老家在何处?” “青州。” 齐鸣双眼圆瞪,人都跟着张扬了起来,大手一挥:“哪里需要兴师动众,跟青州太守打声招呼不就行了?” 黄、蒋两位御史对视了一眼,起先还有些疑惑,而后忽然反应过来,青州太守正是这家伙的亲舅舅!以这小子在家中的受宠程度,只要他修书一封,他舅舅乐得给他查案善后。 黄御史一言难尽地瞅了一眼钱别驾,这人运道怎么这么差,老家偏偏在青州?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们打声招呼,少不得要拖一两个月,届时裴杼哪里查得明白? 钱别驾茫然,发生什么事? 他怎么越发看不懂了? 自始至终,马巍远都没有露脸,他所知道的情况都是让人转述的。 衙门历年的账本来不及销毁便都被裴杼收缴了,所有管账的也都被关押起来,等待审问。 虽然眼下裴杼的名头是审问钱别驾,但是众人都知道,一旦出事,落马的远不止钱别驾一人。 齐鸣的舅舅行动迅速,收到自家外甥的求救信后,马不停蹄地将钱别驾的老家查了个底朝天。 前些日子钱别驾确实安排了,也让自己家里造了假账,甚至临时弄了几个铺子出来充门面,就当那田产是自己家里赚了钱置办的,可哪有天衣无缝的假账?只要有心去查,这些障眼法根本不管用。 不过一日,齐鸣舅舅便送了信过来,确认这置办田产的钱源于钱别驾。一个别驾的俸禄虽然不少,但若要置办良田千顷,别说五年,五十年也未必能置办得起。 齐鸣收到消息,顿时信心大增,当着两个御史的面跳出来发难:“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快交代,这些贪污款究竟从何处得来?” 黄御史没想到钱别驾如此不中用,自己做事竟然也不把尾巴扫清,这不是明摆着等人过来查吗?还有那马巍远,竟然放任副手行事糊涂至此,难道他就不怕钱别驾出事儿?事已至此,两位御史就是想骗心,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维护。 裴杼悠悠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钱别驾自己掂量清楚。” 蒋御史提出质疑:“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好对他过于苛责。” “蒋御史倒是对贪官甚是维护,可是有什么说法?”裴杼反问。 蒋御史只好闭嘴,再说下去,裴杼没准要将他打成贪官一党了。 钱别驾见朝中钦差都默默无言,再次陷入挣扎。 裴杼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警告道:“前些日子翻供,本官看来两位御史的面上可以既往不咎。可如今两位御史加刑部官员俱在,主审本案所有官员亲自审问,你若再敢胡说八道、肆意翻供,我即刻便能杀你。” 钱别驾神色震动,又惊又惧地望着裴杼,半晌,他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地威胁了一句:“我乃沧州别驾,正五品官员!” 黄御史也担心裴杼风头太过,立马过来压一压:“裴太守,你的确无权杀他。” “阻挠赈灾可杀,贪赃枉法可杀,罔顾圣上召令更可杀!莫说他只是个别驾,即便是太守,杀便杀了。本官这是奉旨办案,来日若是朝廷为了几个贪官污吏来问我的罪,我一并担责。”裴杼放下圣旨,眼中酝酿出杀意。 幽暗的牢房风雨欲来。 这不要命的劲儿,彻底吓坏了钱别驾。他没想过裴杼宁愿自己受罚也要灭了他的口,钱别驾四处搜寻也没见马巍远的影子,这等危机时刻,他却连一个可以筹谋商量的人都没有,难不成,马巍远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钱别驾顿时瘫倒在地上。 裴杼缺的就是一个可以彻查的一个借口,如今钱别驾行事不正,将把柄交到了他手上,裴杼便再无顾忌地开始彻查整个沧州衙门了。 不过最先倒霉的是郑斌。 这家伙被逮之后还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假账逃过一劫,结果裴杼将远在幽州的秦阿明等人调了过来,沈璎携四人查了一天一夜,将郑家账本中所有的错漏一一查过,再与郑斌审问核对。 郑斌哪里想到裴杼手下还有这样厉害的一支帐房?一开始他还能磕磕绊绊地解释,后来错漏太多,郑斌连编也编不出来了。 沈璎盯着郑斌,戏谑地看向他这张惊慌失措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冷酷异常:“用刑吧。” “你非朝廷钦差,凭什么对我用刑?”郑斌色厉内荏地叫喊着。 沈璎并不回话。 郑斌哆嗦着嘴唇,忽然改口:“我要换黄御史审案。” 沈璎依旧充耳不闻。 两边有侍卫带着板子过来,郑斌慌乱起身:“我要换裴大人审!” 沈璎冷笑一声,笑郑斌想得倒是挺美。裴杼不擅用刑,即便是盛怒之下手段也过于温和。这种脏活她直接代裴杼做了,怎么会放裴杼过来?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沈璎从前既管过兵也管着财,她的怜悯之心永远不会落在郑斌、钱别驾这种畜生身上。 无独有偶,郑兴成也是这种性子,得知沧州衙门压根没几个好人之后,他下手更加理直气壮了。折腾人的法子有许多,只要不让裴大人看到就行了。 一个沈璎、一个郑兴成,凡落在他们手上的人没有不招的。裴杼还在问,这两人直接进展神速。 钱别驾被裴杼熬鹰熬了两晚之后,也再次松口了。 说的依旧是之前招供的那番话,沧州衙门的几位高官跟地方上的粮商合作已久,多年来有不少利息运输。这回合作,也是为了低价拿到百姓的田产。 钱别驾出力最多,但是拿到手的却不算多。 裴杼当着几个钦差的面,质问道:“谁拿的最多?” 钱别驾昏昏欲睡地被绑在架子上,刚入睡便被人泼醒,如此反反复复,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听到裴杼反问,钱别驾实在忍不住招了:“是马巍远。” 黄御史跟蒋御史摇了摇头,好个不中用的沧州衙门。 裴杼命书吏记下,又问:“马巍远拿了多少?” 钱别驾摇了摇头,数不清:“很多。放过我吧,我是无辜的,是他们蛊.惑我去做的,我一开始跟马巍远并不是一路人……” 第89章 结果 许是精神恍惚, 钱别驾竟然忆起了往昔。 他是科举入仕,初入官场时,他也算意气风发的饱学之才, 但是梁国的官场处处都是世家大族,他的上峰无不是家世显赫。钱别驾本是耕读人家的子弟, 未曾自卑过,可为官几载却常感自身之渺小。 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钱别驾被迫学会了阿谀奉承, 学会了官场之道,但他只是奉迎, 并未摒弃良知。真正让他误入歧途的, 是马巍远。 地方上的贪污远比京城更甚。钱别驾也挣扎过,可是马巍远对他推心置腹,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人人都贪, 他却不贪,便是同整个沧州衙门作对。 做官要和光同尘, 马巍远可以贪,他为什么不行呢?眼看着身边所有人都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 钱别驾也慢慢地失去了自我。来钱的路子太多了很快,钱别驾便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我也是被害的……”钱别驾呢喃着, 仍然在为自己开脱。 裴杼轻轻摇头,贪成这样还觉得自己无辜,真是可笑。他对钱别驾没有丝毫同情可言, 按着他的手签字画押之后,裴杼看向黄御史:“诸位可要再审?” 三人迟疑了一下,钱别驾不争气, 还没受多少刑便已经将一切招了干净。哪怕他们有心为其撑腰,也架不住这人自己找死。事已至此,他们也没什么好问的了。黄御史摇了摇头:“裴大人审明白就行。” 裴杼可不吃这一套:“什么叫我审明白就行?陛下命诸位与我同审,便是对诸位大人也寄予厚望。诸位大人若是将所有职责推到本官身上,岂非辜负了陛下心意?若还要审、还要查,事先说个清楚,免得日后陛下问起,反倒是我这个主审官里外不是人了。” 蒋御史被裴杼嘲讽得脸热,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其他人呢?”裴杼环视一圈。 众人都摇了摇头。 “那就请几位在这供词上签字。”裴杼提笔,龙飞凤舞地记下了自己的名字,顺便按下手印,而后让人将其送到黄御史等人跟前。 三人未动。 裴杼哂笑:“若还有异议,不妨再审一遍。” 反正他耗得起。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3节 黄御史也没了脾气,钱别驾已经废了,再审多少遍也是一样的结果。再说审了一晚上,不仅钱别驾人要崩溃,他们这几个老骨头也实在是熬不住了,实在没几个人像裴杼这样精力充沛。 黄御史率先写下名字,摁下手印。 不过黄御史还没忘记自己此番过来的初衷,张丞相特意选了他们,就是为了给裴杼捣乱的。这钱别驾虽然招了,但是马巍远应当不会蠢成这样。 待会儿等他们回去,私下里跟马巍远通个气,拖延个三五日,届时沧州赈灾不力,也就方便了张丞相在朝中对裴杼发难。 黄御史干脆利落地签下名字,另两人随后也挨个写好,齐鸣最后拿到手,在角落处落款,便将这份供词重新还给裴杼。 裴杼端详片刻,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有这份供词在,沧州官府多年贪污案其实已经水落石出了。钱别驾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并没有贪污多少,可是那些田产却都是实在的佐证,抵赖不掉。若这也算小头,真不知拿大头的马巍远究竟手握多少金银,又到底将钱藏在了何处。 “传马巍远。”裴杼朗声道。 正准备离开的黄御史等人脑子一懵,急切地提醒道:“裴太守,都已经审一夜了。” 歇一歇吧,他们真的受不住了。 裴杼前两日被他们折腾过一次,眼下若是不折腾回来,他心中亦有不平。凭什么只能他们作妖呢?这回也该换自己来一次。裴杼义正言辞:“我等于是为陛下做事,莫说审了一夜,就算再审三天三夜,也得尽快将此事捋清,如此,才不辜负圣恩。” 说完裴杼还冲着他们三个人笑了笑,态度平和:“三位大人对陛下的忠心,应该不比本官少吧?” 笑话,区区一夜有什么好累的,裴杼不喊累,这几个人也别想溜! 他左一句陛下,右一句忠心,说的那三人进退维谷。裴杼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他们不咬牙继续审,还真的不好收场。黄御史脸色奇差,不情不愿地道:“那就将马巍远叫过来审讯吧。” 沧州衙门几个叫得上名头的官员都已经被关在牢中,连一些涉事的差役也没有放过,该捕的捕、该抓的抓,衙门上下早已人人自危。 得亏王绰有远见,这些日子又派了些人手过来,有他们帮忙,赈灾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沧州衙门乱成一锅粥,马巍远这个太守却始终置身事外,除却数日前八百里加急给京中送了些东西,并无别的动作。算算日子,京城的回信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他得再忍耐一番。 等到裴杼的人过来请他时,马巍远也是早有预料,丝毫不见惊慌。 “带路吧。”马巍远换好了官服,施施然起了身。 州衙的大牢中关押了不少同僚,马巍远进来之后便看到曾经那位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已锒铛入狱,再不见往日风光。 一路走来,马巍远甚至还看到了钱别驾。此人趴在稻草之中昏睡不醒,仿佛是一条死狗一样。 马巍远还未驻足多久,便被人推搡着往前。他也不恼,只淡然地跨进了这道门。 后面的陈司仓跟黄柄也在小声议论:“竟然连太守大人也被带过来了,不知道太守大人能在他们手里撑过几时?” “若是那个相貌矮小、长相丑陋的来审,应当不出一日吧。”黄柄对此人恨之入骨,他甚至不知对方叫什么名字,只依稀听旁人称他为郑大人,应当是裴杼的得力干将,审他们时心狠手辣,叫人胆寒。 陈司仓却苦着脸:“你是不知道,若是换了长得漂亮的,下手更狠!” 说起这事儿陈司仓还觉得委屈,谁能想到那个姑娘比男子还要狠毒? 二人还没说上两句,便有人过来呵斥。 黄柄赶紧闭嘴,他们这些被关押的囚犯如今连聊天的资格都没有了。 陈司仓心灰意冷地蜷缩在狱中,他在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听信钱别驾对话跑去幽州借机生事,事态是不是就没有这般严峻?千金难买早知道,陈司仓再懊恼也无济于事。 可他又免不了升起一丝期待,如今太守大人被牵连,为求自保应当会尽力平息此事。即便平息不下来,好歹也有太守在前面挡着呢。比起太守,他们贪的那点三瓜两枣根本就不够看。这么一想,陈司仓又再次将心放下了。 那厢马巍远已经站在了裴杼对面。 在牢中审问,这下马威不可谓不大。不过马巍远却并未吓到,着一身太守官服,云淡风轻地站在中间,仿佛自己还在衙署一般。 蒋御史询问:“可要准备一张椅子?” “……?”裴杼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 蒋御史被裴杼看得有些羞愧,无奈歇下了这个念头。为了不让自己偏心偏得太明显,蒋御史遂转向马巍远:“嫌犯马巍远,有人指认你多年来收受贿赂,伙同沧州各粮商倒买倒卖常平仓存粮,大肆侵占民田,贪污赃款无数,你可认罪?” 马巍远笼着手,笑吟吟地看向蒋御史:“敢问是何人招供?” “外头关押的官吏无不招供、无不指认,这样说,够清楚吗?”裴杼单刀直入。 马巍远颔首:“为官多年,马某御下严苛,诸官吏对我有所怨憎也在情理之中。” 齐鸣拍案而起:“你是不肯招供了?” “未曾做过的事情,谈何招供呢?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我的宅子、甚至去我老家查证。我马某为官清廉,向来不屑于行贪腐之事,还望诸位大人莫听信了小人言语,冤枉了好人。” 齐鸣见他还有脸说这些话,气得想直接上手撕了他这张脸。 裴杼按住他,让他稍安勿躁。坦白来讲,裴杼一直看不懂这位马太守,他贪财受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自己入沧州以来,就没见对方慌乱过。如今连带着朝廷的钦差一块儿审问他,马巍远也是不慌不忙,底气十足。 可裴杼就是不懂,马巍远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他道:“凭你如何巧舌如簧,内有诸官吏画押的口供,外有郑斌等人记下的项目,每年输送给沧州衙门多少钱、各人分到了多少银两,一笔一笔都记录在案。” 马巍远闻言也不着急,撂下一句他没有贪,便企图将所有的证据抹去。见了齐鸣发怒他也不以为然,让他只管抄就是了,只要查抄到赃款,他任打任杀;可若是查不到赃款,也别想轻易污蔑他堂堂沧州太守。 他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要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越是义正言辞,裴杼便越觉得他面目可憎。 “用刑!”齐鸣盯着马巍远看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喊到。 他受不了了,裴杼受得了他也受不了。 “不可!”黄御史直接跳了起来,说什么都不同意,“他与你同为朝廷命官,眼下没有物证,你怎能屈打成招?即便真要提审,以马巍远的身份也应该槛送京师,让刑部、大理寺共审才是。” 马巍远听罢,冲着齐鸣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了点挑衅的意思。 黄御史还在劝,齐鸣却充耳不闻:“即刻用刑,出了事我担着。” 三人仍不同意,齐鸣跟着拍案而起:“他不配合审案,对他用刑难道还有错?诸人口供都在此处,连他身边的小厮都已经招供了,承认马巍远收受贿赂,难道还能冤枉了他?” 黄御史立马看向裴杼,极力劝阻,要求裴杼将其送往京师。裴杼直接拒绝了,若是送到京城,那里还有他作决定的机会?最好是在沧州把罪名给定下,再将事情闹大,朝廷不治也得治。 裴杼仍旧按着审钱别驾的法子审问马巍远,中间因为他不配合,便打了二十杖。 可马巍远明显是个硬骨头,钱别驾不过才顶了两天,而马巍远抗了三天也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挨了三日,黄御史等人连在裴杼耳边念了三日,念得无非是裴杼不遵守律法,对同僚施以酷刑。 裴杼听他们鬼扯,时常感到好笑,他不过打了马巍远二十板子就算酷刑了?要真是酷刑,马巍远还能撑三天? 就在裴杼等着算马巍远还能撑多少天时,朝廷忽然来了圣旨。 马巍远御下不力,致使手下官员勾结商贾,贪污受贿,遂夺去其沧州太守之位,贬为柳州吉县县令。余下受贿人员,或斩或绞,所有家产一应充公。凡涉事商贾满门抄斩,财产用于赈灾,命裴杼等人秉公办理。 圣旨宣读完后,最先疯癫的却是钱别驾:“不可能,你明明贪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只是贬官?” 他拿的远不及马巍远,为何会是死刑? 他不服! 马巍远依旧神色平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至于钱别驾对话,他也没放在心上,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这事儿也怪不了他,要怪就怪姓钱的太贪心了,事事冲在前面,生怕自己拿的比别人少,甚至还想同他比肩。至于他自己,却从来都是谨慎行事,真查起来只要他咬死不认,甚至直接死在狱中,贪的那些钱也不会有人能挖得出来。 可是钱别驾就不一样了,那些钱他可是实实在在花了的。 裴杼让人将还在喊冤的钱别驾等人带下去,独留下马巍远。 为了这桩贪污案,裴杼也是好些日子没睡整觉,如今脑袋还有点隐隐作痛。忙了这些天就是这么个结果,最大的贪官逍遥法外,他属实不能接受。 “是你给朝廷报的信?”裴杼主动开口。 “是我,也不算报信,只是将沧州的情况尽数秉明罢了。若再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将贪上来的钱分作两份,七成送往宫里,三成送去张丞相府上。西北正缺钱用,这笔钱送到了陛下心坎儿上去了,再有张丞相帮忙,我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了。”马巍远不是不痛心,但是为求自保,他不得不这么做。 沧州的官员杀也杀了,抄也抄了,陛下里子面子都顾了,他犯的错是否追究也无所谓了。不论起因是什么,最终的结果是,他为陛下、为朝廷揽了财,将来也会继续为陛下跟朝廷效力。 若不是裴杼,他本不要这样断尾求生的。马巍远受了几日的罪,心里恨极了裴杼,好在今后不用再见到这张脸,马巍远直起身子,略显得意:“你终究是无权治我的罪。” 呵,裴杼笑了一声。 烂透了,整个朝廷都烂透了! 裴杼自问写不出《治安疏》,更做不了张太岳,他的理念在这个朝代属于离经叛道。此时此刻,裴杼对这个已经腐朽没落的王朝更没有一丝留恋,只想赶紧弄死齐霆那个狗皇帝,或者干脆反了算了! 第90章 报复 顺利将裴杼气走后, 马巍远也赶忙回去收拾行囊。 任命已下,沧州不宜久留,还是早些赴任要紧。舍下那些钱财固然可惜, 但若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算值了, 大不了赴任之后继续攒就是,下回应当不会再碰到裴杼这样的杀神。 却说裴杼出来后,越想越不平, 齐鸣等人也围在他身旁,嚷嚷着不能放过马巍远。 这家伙贪得最多, 凭什么可以全身而退?齐鸣气急之下, 更是口出狂言:“早知道朝廷会袒护狗官,就该趁着审案的由头将这狗官弄死,一了百了!” 旁人知道齐鸣又在胡说,压根没放在心上, 唯有郑兴成望了过来。 嚯,原来这里还坐着一个同类! 齐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思,难道他这话过于恶毒了?可那个马巍远确实该死啊, 钱别驾都定了死罪,他凭什么不死? 好一会儿, 郑兴成才收回了赞许的目光。他忽然对齐鸣刮目相看,这家伙还是有点胆识的,日后可以拉拢拉拢。别看郑兴成跟着裴杼这么久, 可他着实孤单,连个像样的臂膀都没有。王师爷总喜欢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江铁牛一看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沈璎这厮心狠手辣还管着账,郑兴成莫名有点怵得慌;魏平就不用说了, 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至于那个华老头子,整日只惦记着一口酒,没什么大出息。 算来算去,还是齐鸣愣头青对他胃口,以后可以培养培养,让他往自己这边靠拢。 裴杼脑袋抵着墙,兀自琢磨对策。他这钦差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要是公报私仇肯定不好,况且那两个御史偏心偏到了咯吱窝,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针对马巍远。 但若是让别人动手,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可要怎么才能让别人顺理成章地动手呢?裴杼闭着眼睛想了许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了! 翌日一早,已经准备妥当的马巍远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衙署。 并没有人给他送行,衙门六品以上的官员只剩下两三个,余下的皆被波及,只有差役剩下最多,但他们也因为赈灾被折腾得不轻,实在没有精力早起送行。即便有,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马巍远做的事,让一干人彻底寒了心。 太守有没有贪,底下人其实心知肚明,哪怕马巍远平日里衣食并不似钱别驾那样豪奢,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单看太守身边那位小厮往日里打赏别人便知道,这些人根本不缺钱。他们的钱,还不是太守给的?贪得最多的人,到头来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钱别驾等人为他顶罪。这样的上峰,属实没有多少人愿意再追随了。 走就走了吧,只盼着这波人都离开后,沧州衙署的风气能稍稍清明些。 马巍远也不计较有无人送行,更不奢望什么践行宴,只雇了两辆马车,悄悄地从衙署后门出发。可刚驶出衙门那条街,路中忽然跳出一群灾民,不由分说地拦住了马巍远的去路。 小厮刚喊了一嗓子让他们赶紧让开,下一刻就被人薅着头发扯下马车。 “怎么回事?”马巍远掀开车帘正要呵斥,几个灾民猛地冲上前,给他一顿迎头痛击。 马巍远被打得眼冒金星。 两个家丁见势不妙上前制止,结果那群灾民瞅着他们不乖乖挨打反而胆敢反抗,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揍得越发狠了,一边揍还一边骂。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弄的好把戏!” “故意卖掉常平仓的粮食,就是为了哄我们手上的田契。那个姓钱的都已经定了死罪,你这个上峰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龟孙!”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4节 群情激愤,过来揍人的灾民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本也不敢对官府的人动手,这阵子为了活命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生怕碍了旁人的眼。可自打知道衙门这些贪官污吏将赈灾粮卖掉,多年来甚至还侵占了大量民田后,灾民们彻底爆发了。 钱别驾等人都已经定了死罪,郑斌等商贾皆被被满门抄斩,这也就罢了,他们不做追究,可这个即将跑路的马巍远却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打,一定要狠狠地打! 拳头如雨点般打来,马巍远几个人起先还在惨叫,但很快就被打得奄奄一息。若不是蒋御史等人及时赶到,马巍远只怕要被人活活打死。 彼时,裴杼才刚起身。他昨晚上灵机一动,吩咐下去后只觉得通体舒畅,烦心事没了,一夜睡得饱饱的,这会儿精神莫名得好。 心情一好,裴杼便想到那句“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 裴杼心情美美地宣布自己是神仙,是最大的神仙! 话音才落,便有人冲了进来。 “我的活神仙,外头那些事你到底管不管?”匆忙赶到的黄御史听到裴杼还有心思在这儿自吹自擂,急得脸色都扭曲了。 裴杼还有空装相呢,嘻嘻一笑:“那些商贾抄出来的赈灾粮不是都已经入库了吗,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马巍远被人打了!”黄御史说完还不忘观察裴杼的神色。 裴杼慢条斯理地坐下:“打得挺好,打死了没?”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说这些风凉话?若真打死了朝廷命官,事情可就闹大了。”不管马巍远贪没贪、贪多少,恕他无罪的是皇上,若是马巍远在他们几个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便是他们失职。黄御史见裴杼还是没放在心上,更是警告道,“来日朝廷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裴太守在蓄意报复。” 裴杼眉头一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屑于对马巍远出手。再说了,我打昨儿晚上起便一直在睡觉,哪有空对付马巍远?他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做多了,遭到余孽反噬。” 裴杼摆明了不想管,可是黄御史却不能放任他胡闹,知道裴杼不喜欢马巍远,黄御史不得不换个方式来劝:“那些人如今还拦着马巍远的车不让走,将衙门那条街堵得严严实实,你总得出去给大家一个说法。打死了马巍远事小,真要让那些灾民聚众闹事、得罪了朝廷,岂不让他们倒霉?” 都说法不责众,这会儿参与围殴的灾民人数众多,裴杼压根不担心朝廷真会彻查。不过,拖这么久也够了,裴杼施施然起身,矜持地跟黄御史抬了抬下巴:“还请御史大人带路吧。” 黄御史只觉得糟心。 马巍远被打的地方离州衙并不远,没几步便到了。此刻官府的差役均被蒋御史叫了过去维.稳,勉强压制住了这群情激愤的灾民。 马巍远与其家丁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宛若几条死鱼。 只是差了点,气儿还没有断,裴杼走过去问大夫,明知故问:“没死吧?” 尚未晕倒的马巍远:“……” 他艰难地睁开眼,给了裴杼一个愤恨的眼神。 裴杼“哟”了一声,觉得稀奇。这家伙即便锒铛入狱时,都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之态。后来受了刑,也是咬牙硬撑,句句喊冤,没有服过一声软。裴杼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样游刃有余、运筹在握呢,原来也会生气啊。 被叫过来的大夫老实禀明:“马大人受的伤最重,断了一条腿、一只胳膊跟两条肋骨。耳朵挨了几巴掌,日后听力也有障碍,还有面上、腹上的伤……” “行了,没死就行。”裴杼打断了大夫的话,他其实并不关心这些。 这一顿打,好歹给灾民们泄了愤。裴杼不信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更不指望能有什么包青天来惩奸除恶,与其指望什么报应,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只是就像黄御史说的那样,这家伙好歹还是朝廷命官,打断手脚也就罢了,真把他打死问题可不小。 也罢,若有来日,他必定亲自再审一遭。 裴杼起身,开始劝说在场的灾民,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这位马大人没有参与贪污之罪,故而他们再不忿,也不能再动手或是拦路了。今日虽不该,但既然已经打了,法不责众,便只当是这位马大人倒霉,衙门不会追究。 说完还转向马巍远:“马大人还要赶去赴任,如此,沧州上下也不便留他,且让开叫他赶紧上路才是。” 这话若是那两个御史来说,灾民们肯定不买账。但眼下开口的是裴杼,灾民们不信沧州官员、不信御史,只信裴杼。毕竟他们是裴大人放进城的,也是受了裴大人的恩,才得以活命。 众人相继退开,不给裴大人添麻烦。 裴杼转头看向黄御史等人:“百姓已经放行,还不叫马巍远他们走?” 黄御史真没想到裴杼能这么狠心,这人胳膊也断了,手也断了,身上处处带伤,裴杼却愣是不让他们在城中多休养几日,甚至连一副药都不给他们抓。 可事到临头,黄御史也不敢反对,生怕留下马巍远,回头再叫这些灾民们给打死了。他让人将这主仆几个扶到了马车上,另安排一名大夫外加两个手脚利索的差役给他们带路。 直到将马巍远送出城门后,黄御史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天天的,折腾成这样,他着实不想再留沧州了…… 祸头子离开之后,赈灾事宜便顺顺利利。 光是郑斌抄家抄出来的钱粮,便足以负担赈灾花销,甚至连灾民们明年开春要播种的粮种都已攒够了。 鉴于钦差跟朝廷的雷霆手段,沧州不少商贾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也遭了难。他们之前不肯借粮是因为有衙门的人吩咐过,实在不敢出头,也不想白花这笔冤枉钱,如今看到郑斌一家的惨状,纷纷自掏腰包,又是捐粮又是捐衣,到后面甚至连灾民们重修房屋的木材都建了差不多。 只可惜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一时半会儿也修缮不了屋子,不过裴杼还是将修房子这笔钱提前划了出来,至于其他各项开支的用处,沈璎没多久也罗列清楚了。 这笔钱不用在百姓身上,将来还不知会被谁给贪了去,至于沧州衙门,给他们留一笔粮食就够了,日常开支自有朝廷拨款。 裴杼在沧州呆了一整个冬日,连除夕都是在沧州这边过的,期间往返过幽州两回,将春耕备耕的事吩咐好,又赶忙回去了。 两个御史本来也想走,愣是被裴杼给拉住了。他不走,这些人也别想离开,即便裴杼不指望他们做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如意。 想走是吧,他偏不让。 黄、蒋二人被裴杼弄得没了脾气,麻木地在沧州守了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沧州气温逐渐回升,裴杼领着灾民与沧州百姓开始修起了房屋。这回人手足够,房屋很快便修缮好。此外,裴杼还给他们留够了口粮跟粮种,又给当初那些无辜惨死的灾民们立了一座碑。 这些人葬在沧州城外,有一些知道身份,还有一部分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是雪灾与沧州贪污案的受害者,但事实上,无辜的受害者又何止这么多呢?逝者已逝,生者仍需艰难求生,裴杼只盼着今年沧州能风调雨顺,给这些百姓们留有喘息的余地。 二月初,裴杼放了几个钦差回京,自己也准备打道回府。 沧州百姓得知裴杼要走,不约而同地聚在一块儿,一路相送。 尽管裴杼下车劝了好几次,还是有人不愿意离开,固执地将他送到了两州的交界处。 路上送行的人越来越多,裴杼掀着帘子也望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他自问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只是做了一个官员应该做的事,却能叫这些百姓们感恩至此。 百姓才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可总有人见不得他们好,恨不得榨干他们身上每一滴血。 眼看着裴杼走入幽州境内,百姓们也唏嘘不已,裴大人若是沧州的太守该有多好,只可惜,他们没有幽州人那份福气。 他们也不奢望能跟幽州抢,若是有朝一日,能把沧州并入幽州就好了。 第91章 心虚 正准备升迁赴任的王载也听说了裴杼回程的消息, 他也想过是否要送行,但思及这位在朝中似乎树敌颇多,表面上还是远着一些好。 自己即将调去沧州, 朝廷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两州官员往来过密,更不希望看到裴杼一家独大。 只是, 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好比他,在危难时刻得了裴大人的帮衬,心中难免会记挂着对方。再有便是沧州的灾民了, 裴大人对沧州的贡献与恩情有目共睹,即便不曾落难的百姓也都对裴大人打从心底里敬佩。经此一事, 裴大人在沧州早已经尽得民心。 王载不知新任的沧州太守是谁, 可一两年内,这位太守应当是越不过裴大人的。即便三五年后,只要对方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仍旧比不过裴大人。父母官孰好孰坏、孰是孰非, 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王载只希望裴大人这样的好官能够前途似锦,如此才能造福更多的人。 一朝回家, 裴杼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他们走得时间挺久,但是有州衙有王师爷坐镇、永宁县有华老爷子帮衬, 期间一点乱子也没有出。 州衙这边本来有个别驾贺朝俞,但这家伙并不揽权, 也从不跟裴杼争锋,只除了对齐霆或许忠心不二,一直惦记着对方的叮嘱, 密切监视裴杼。然而裴杼这段时间不在幽州,贺朝俞也是许久没有给京中写信了。 哪怕贺朝俞并没有做什么,裴杼依旧先对他表达一番感激。 贺朝俞受之有愧:“大人谬赞, 幽州上下之所以不见纰漏,都是王师爷的功劳。” 贺朝俞虽然不管事儿,但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个王师爷真是个人才,治理庶务甚至不输朝中大员。裴杼不在的日子里,许多事都是他拿主意,拟好之后再由自己盖章批阅,贺朝俞几乎没有费过脑子。 王绰不卑不亢地受了贺朝俞这份赞誉。 众人未曾小叙多久,王绰立马切入正题,将这两个月来幽州发生的大小事宜尽数奏报,魏平则从旁补充。 哪怕裴杼缺席了两个月,仍旧从二人的汇报中迅速掌握了幽州情况。 贺朝俞听来更觉得佩服,他甚至都不觉得陛下派自己过来有什么用。以裴杼对幽州的掌控力度,即便真的想干点什么,想瞒着自己那也是轻轻松松。他若能上报的,无非还是裴杼想要让自己上报的。 幽州的春耕一切妥当。 去年朝廷多收了半年的税,幽州若不是有几个工坊撑着,全年又还算是风调雨顺,只怕百姓也得难受一阵子。王绰本来担心今年朝廷会继续加征税收,以供西北军需之用,但看裴杼送回来的信后得知,沧州查抄的赃款数额巨大,那个马巍远还将自己多年贪墨所得献了齐霆,王绰便猜测今年应当不会多征。 齐霆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格外好名声。当初为了杀他们几个,可是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将祸水往他身上引,自己不背一点罪名。如今有了军需,想必暂时也不会往百姓身上动刀子了,他也怕自己声名尽失,更怕自己的江山社稷不保。 其实只要朝廷不横征暴敛,幽州百姓日子便不会太难过。今年除去各别村子有百姓向官府借了粮种,剩下的都能自给自足。 庐州的分厂也建设得如火如荼,余下两处工坊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尤其是窑场。 文县令跟吴县令门路甚广,在裴杼前往沧州赈灾之际,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人脉,将窑场的瓷器送进了宫。这样稀罕的物件,一进宫便成了后妃皇嗣的心头好,瓷器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多久便畅销京城。 提到瓷器,裴杼又有了个好点子:“你们叫人给窑场里的工匠带个信,让他们试试支钉烧,看看能否做到满釉。” 裴杼说着就给画了一张图支钉的图,大抵呈山字形、上尖下圆。如今窑场里面出来的瓷器底足无釉,但用这个支钉撑着瓷器,可以让瓷器底部受热均匀,颜色一致,更加美观好看,从而做到满釉。裴杼之前上课时听老师提起过,宋代一些瓷窑用的就是这样的烧制技法,虽然会导致窑洞使用率下降,但是烧制出来的瓷器却能近乎完美,价格么,肯定也能卖得更高些。 齐鸣等人都围上来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等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齐鸣赶忙招呼差役过来送信。 公务说了一堆,再有便是裴杼最关心的红薯了,这一点并不好当着贺朝俞的面说。翌日,裴杼处理完了衙门剩下的公务,以送齐鸣回永宁县为借口,在路上问起了红薯的事。 王绰时常往返永宁县,对此事最为清楚:“这红薯确实不大好储存,即便放在地窖中藏着也还有坏的,好在数量不多。如今天儿一回暖,已经有几颗红薯发芽了。那几颗发芽了先移栽到地里,剩下的约莫这个月内也得陆续移栽。” 这东西倒是好催芽,应当也极好养活。 齐鸣听得茫然一片:“红薯是什么?” “在燕山里发现的新粮种。”裴杼简单解释了一句。 齐鸣还是一头雾水,一个新粮种值得他们如此谨慎吗?梁国粮食种类其实挺多的,但是常吃的也就那么几样,北方人喜欢面食,南方人喜欢吃米饭,齐鸣觉得都一般般,他只喜欢吃肉,对主食不大感兴趣。 直到亲眼看到藏在地窖中的红薯后,齐鸣还是不大理解这其貌不扬的东西能有什么稀奇的。 好在种红薯这件事没有落在他头上,被军营、或者说是江铁牛全权接管了。 但从地窖中出来后,齐鸣仍没能逃过这一劫,裴杼竟然开始询问交给他的养殖计划筹备得如何了。 齐鸣:“……” 糟糕,他这阵子给裴杼在沧州待得太久,把这件事给忘了。 齐鸣眼神扫过众人,沈璎没来,郑兴成躲懒在州衙打瞌睡,魏平虽来了却不爱说话,江舟正头脑放空,华观复故意使坏想看齐鸣的笑话,只有王绰在齐鸣焦头烂额之际,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面。 齐鸣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永宁县不是有个建兴渠吗,可以养殖鱼虾,还能养王八!” 说完,齐鸣给了王绰一个感激的眼神,王太傅果真一心记挂着他的救命之恩,处处不忘回报。这么好的一个人齐霆竟还不肯放过,他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不动声色地听完,又问:“还有呢?” 还有?齐鸣为难极了,绞尽脑汁想了想,于是试探着道:“要不再让各家捉一只小鸡去养?” 裴杼摸了摸下巴,觉得各家都养鸡有点不现实,不过工坊那边的女工如今都有钱,家中也稍稍富裕了些,这些人肯定是养得起的,其他人大多还在温饱线挣扎呢。 “不错,还有呢?”裴杼想再看看齐鸣还能有多少主意。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5节 还有……齐鸣赶紧想了想,试探着道,“我让父王给我弄几个善于养马的人,将你那些马养好,你看成不?” 裴杼激动地眼神都亮了。 成,怎么不成? 那批从胡人手里抢过来的马如今虽然不好不坏地养着,但是繁殖率一直不高,若是真找到精于此道的,日后战马就不用愁了。铁牛先生总嚷嚷着要让三万士兵人手一批,他哪来那么多的马?看来这重担还得落到齐鸣头上。 裴杼殷切交代:“那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齐鸣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激动,他终于又被人委以重任了! 这次他一定得好好做,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养马的人他自己是找不到了,但他父王肯定能找到,找不到也得找到!身为父王,怎么能不支持儿子的大事?父王不仅得给,还必须得给最好的人过来为他办事。 不然他就得闹了。至于裴杼口中又提到什么养猪之类的,齐鸣压根都没放在心上。养就养呗,大不了让张如胜看着就是了。 裴杼琢磨的是,骟猪技术自古就有,但是手艺有好有坏,技术还待完善。既然齐鸣有燕王这个大腿,不抱白不抱。让一个王爷来找手艺精湛的骟猪匠,听起来有些过分,但这不是为了支持永宁县养殖业吗? 以后也一并交给齐鸣了。 又过了些日子,奉旨办案的黄御史等人回到了京城。 此番他们虽无建树,但是陛下待他们倒也和善。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国库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钱,是个人都得高兴。 沧州的事齐霆都知道,毕竟马巍远在信中已经事无巨细跟他说明,包括自己贪污一事。齐霆肯对马巍远网开一面,除他献上家财之外,也是因为这份坦诚。 齐霆要问的不是沧州衙门,而是裴杼的表现。 黄御史等人面露异色,共事两个月,如今提起裴杼他们还都是一肚子的闷气。这家伙人品上没有什么指摘的,哪怕他们不是同一阵营,黄御史也不能说裴杼为人龌龊。要若要让他褒奖裴杼,那也绝不可能。 黄御史只好想方设法地找一些事实再加工一番,借此给裴杼上眼药。 譬如他对同僚行事毒辣,有酷吏之风。 譬如他花钱大手大脚,将商贾抄家所得顷刻间便花了干净。 再譬如他行事独断,有借机报复马巍远之嫌…… 齐霆听了半晌,对此不置可否。 这回裴杼秉公办事,齐霆还是满意的。他也听说了裴杼在沧州赈济灾民很是用心,不仅给那些灾民修好了房子,甚至留好了口粮和粮种。其实在不影响自己朝廷的情况下,齐霆不介意对百姓施以仁政。裴杼身为钦差,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廷,他为百姓尽心,便是朝廷对百姓尽心,齐霆也面上有光。 至于黄御史告的那些状,有多少是真实情况、有多少是蓄意构陷,齐霆其实并不在意,他只看出了张丞相对裴杼恨之入骨,连带着手下的人也对裴杼厌恶至极。 二者对立,有好有坏。 好的是裴杼孤立无援,只除了同燕王府走的有些近,在朝中再无同党,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他也只能对自己忠心耿耿,马首是瞻。这样的人,齐霆用着也趁手。 至于不好之处,则落在张戚头上。张戚权柄太大,哪怕他如今分了对方的权,可依旧不能彻底掌控。有这样的臣子,齐霆怎能放心得下? 等哪一日张戚也像沈将时几个一般死得干干净净,齐霆这最后一块心病才能好全。 远在幽州的裴杼在巡视完了各县春耕情况后,又溜达到了铁牛先生的军营。 经过铁牛先生和华老先生双管齐下的整治,军营风气大为改善,士兵们看着真有精兵的范儿了,尤其是赫连这批还有张茂行等镖师,穿上铠甲之后活脱脱就是一个个铁骨铮铮的将军。 见到他们,裴杼安全感更足了。 不过只有这些人的话,还是不够,裴杼私下询问铁牛先生是不是还得再招一批士兵。若是军饷不够的话,他在想点法子多赚点钱,反正士兵不能少。 江舟暗生疑惑,从前裴杼其实不大管军营的事,重心都放在治理永宁县跟幽州上,守城的军队有就行,不奢求过多,这回怎么忽然上心了? 江舟询问:“您要招多少?” “招个十万……”裴杼声音渐小,他也意识到不切实际,于是改口,“再招两万吧,军费我会想办法凑齐的。这事儿得偷偷得做,不能大张旗鼓。” 江舟与他关系亲厚,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大人您怎么突然要招兵了?” 裴杼差点就要忍不住一吐为快了,可转念一想,这可是砍脑袋的大罪,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他们的好。 其实裴杼自己也挺心虚的,王师爷、沈璎几个过来投奔自己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结果他好日子不过了竟然准备造反。来日若是叫他们知道这事儿,还不定怎么惊慌失措呢。 第92章 骟猪 红薯种上之后, 齐鸣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动员永宁县百姓养鸡,他可是将养鸡当成是一桩正经事业在干,尤其是看到那些暖乎乎、毛茸茸, 连声音都透着稚嫩的小鸡仔后,齐鸣跟他娘子瞬间被俘获。 这些小鸡崽子真是可爱得不行, 越看越顺眼! 齐鸣吆喝起来越发有劲儿了,他自己本想养一只,但是考虑到鸡喜欢拉屎, 还是算了,这东西只可远观。 家中不怎么缺钱的大都积极响应了, 尤其听说这事儿裴大人也赞同, 恨不得立马掏钱去买只鸡回来养养。不过百姓们可舍不得让这些鸡吃粮食,哪怕是麦麸也舍不得,平日里都让孩子们放出去觅食,等吃饱了再关回来。 齐鸣他还借着裴杼的关系, 在外头订了一批鱼苗。 永宁县县衙其实并不缺钱,虽然他们花得多, 但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笔赠春坊的分红。齐鸣这回也是十分阔气,常见的鱼苗都买了点。甚至若是条件允许, 齐鸣还想养河豚。 河豚这玩意虽过有毒,但是架不住时人对他爱得疯狂, 即便冒着危险也得吃。这东西若真是养成了,肯定是不缺销量的。只可惜幽州不靠海,若有朝一日幽州的地盘能绵延到海湾, 他肯定要试一试,可惜眼下只能养一些淡水鱼了。 建兴渠那边齐鸣也安排好了,特意划了一块地方放置了网箱, 专门用来养鱼。 齐鸣想得十分简单,以为将那些鱼苗放下去,每日再喂点食就足够了。干干净净,轻轻松松,躺着就能将政绩拿到手,舒坦! 直到裴杼跟他说,回头得收一些鸡粪撒进渔网中打底。 鸡粪…… 齐鸣双眼蒙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杼见他没反应,便开始给他详细解释一番鸡粪养鱼这类可持续发展的饲养模式。反正有不少百姓都已经养了鸡,鸡粪收起来也方便,养鸡不仅能得鸡蛋还能卖鸡粪,即便收购的价格不高,对寻常百姓而言总归是一笔进项,这收下来的鸡粪又能够肥鱼,一举多得! 说到兴头上时,裴杼还有些遗憾:“其实若是条件可以,还可以将两者结合起来一块儿养。上面架着养殖场养鸡,底下挖个池子直接养鱼,这样鸡粪便省过了运输的环节,直接可以利用。” 齐鸣:“……” 他眼神发直,干呕了两声。 都怪裴杼描述得太过具体,他都有画面感了:“鱼可是用来吃的,怎么能跟粪搅和在一起!” “那又如何?你吃的菜也是拿东西浇灌的。” “别说了……”齐鸣抚着胸口,觉得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 裴杼还在感叹呢:“反正以后若有这个条件,一定得试试我这个法子,省时、省工还省钱,你自个儿用过便知道好处了!” 呵……齐鸣两眼无神地想着,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绝对不可能! 太恶心了,养鸡就养鸡,养鱼就养鱼,他不能接受这种不干不净的养殖方法,必须分开养,这是他作为燕王府小公子最后的尊严! 裴杼充分顾忌了他的尊严,但是鸡粪该收还是收。齐鸣不愿意,他便让张如胜来做这件事。 张如胜欲哭无泪,他其实也不愿意! 那鸡粪臭烘烘的,闻着味道都能把隔夜饭给熏出来。 可没有办法,谁让他怂呢,裴杼在永宁县他得听话,如今走了依旧不敢反抗。 但是这活儿吃力不讨好,自从张如胜挨家挨户开始收鸡粪之后,齐鸣便开始躲着他,就算吃饭都不大想跟张如胜坐一桌吃,总怀疑他身上有味儿。 高傲的燕王府小公子从来没有跟粪打过交道。 张如胜悲愤欲绝,气得每天都多吃两碗饭。本来只是虚胖,如今在外奔走吃得又多,反倒胖得十分扎实了,那身肉都显得硬邦邦的。 江舟看了之后颇为欣赏,还问张如胜有没有想法跟军营里的人学两招,吓得张如胜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他又不想找虐,怎么可能跟江铁牛学? 收上来的鸡粪终究还是倒进了网箱里,齐鸣不忍心看这一幕,总觉得好好的建兴渠都被鸡粪给糟蹋了,好在养鱼的池子只是个小渠,跟主渠到底隔开了些。 裴杼看他还怪讲究的,当时什么也没说,回去之后去默默打算给齐鸣再找点事情。搞养殖肯定干净不了,这会儿嫌弃多半是因为见识少了,等到日后什么都接触过,便没有心思嫌这嫌那了。 永宁县上下都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养殖,其他几个县裴杼也没有忘。裴杼给几个县令都打过招呼,若是他们那边的百姓要养鸡的话,州衙这边也会帮忙安排小鸡崽子。 至于养鱼,裴杼没有急着推进,他让这些急吼吼跑过来的县令们都稍安勿躁,先等下半年看永宁县这边的水产养殖究竟能不能行,若是可以的话,再小范围推广也不迟。潮河水贯穿了下游数县土地,幽州并不缺乏水产养殖条件,只要永宁县养得好,其他地方一样养得好。不过也不能盲目养,水产这东西不好往外运,养得多了幽州也吃不下,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否则容易亏本。 文县令等本来还对永宁县率先养鱼有点看法,可听完太守大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也按下躁动的心,决定先等一等。 大不了就让永宁县先占半年的便宜,若是养鱼这条路子可行,他们肯定是要趁势追上的,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永宁县给检漏了。 芮县令因为增设的赠春坊分厂尝到了甜头,待裴杼格外殷切,裴杼话音刚落,他便询问裴杼可有别的东西可以养。若是有的话,他们庐县肯定全力配合! 文县令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立马道:“我们也全力配合!” 裴杼没想到他们这样积极,大为感动,遂立马将自己准备养猪的决定也说出来了,包括骟猪这事儿也没落下。除一开始的任务时间相当紧凑,这两次的任务时限都宽泛得很。裴杼在沧州耽误了两个月,如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既然时间足够,裴杼便准备都养一养。 扶贫要扶,奖励也要拿。 裴杼没有跟任何人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自己意图谋反,他只能靠自己慢慢筹谋。红薯已经种上,来日军粮可以迅速筹集,但是他还缺钱,缺铁矿,缺人手…… 这些,裴杼都指望着能从系统奖励里出。所以这扶贫不仅要完成,还得尽快完成! 张县令听罢,虽然觉得猪肉又腥又骟,比不上羊肉,但却立马站出来表示:“那下官这便去准备些猪崽子。” 吴县令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一个个的,怎么如此会争?罢了,不争不抢在幽州是吃不到肉的,吴县令跟着抢白:“我们县中有几户人家极擅养猪,大人若是需要的话,我这就将他们叫过来,任凭大人驱使。” 这感情好,尽管裴杼已经托齐鸣给燕王府寄了信,让王爷帮着找擅长骟猪的人,但是养殖好手多多益善。来日等燕王的人到了,便让他们在一块儿多讨论讨论,再叫华老先生安排个人手编几本养猪的册子,再叫上人现场教学一番,事情多半便成了。 养猪大业毕竟刚启动,裴杼让他们先打听,等燕王府有了回信再卖猪,公猪二十多天就可以骟了,母猪稍晚,得等到三四十天,等算好时间等燕王府的人过来才行。而且也不必买多了,毕竟一切都还只是试验阶段。 众人表面都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暗暗较着劲儿。永宁县比他们多了一样养鱼的营生,在养猪这事儿上他们必须要争,不争怎么压得住永宁县? 粥少僧多,几个县都争着表现,唯有齐鸣神色萎靡。 他还没从鸡粪的阴影中走出来,转头又要面对骟猪这种事,没什么见识的小公子险些一蹶不振。让他们抢去吧,他是懒得养猪了,最多让张如胜捉几头凑合凑合。 裴杼自己在幽州大兴养殖业,知道瞒不过贺朝俞,还不忘提前写信给给齐霆报备。 大概是心态变了,如今裴杼写信不似从前那般流水账一样的报备,而是偏向于表忠心。 齐霆如今能信任的人应当也不多,前期追随他的忠臣都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如今朝中有不少都是张丞相的人,即便他扶植起来的清流,焉知有几个是真正贴心的?裴杼便要争取做那个最“忠心”的,攒够造反成本前,他都得一直忠心耿耿,唯有忠心,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至于开始齐霆知道他的打算会如何震怒,裴杼便管不了了。 收到幽州的两封信后,齐霆果然龙颜大悦。 在他看来,贺朝俞算是忠贞不二了,但裴杼明显更胜一筹,不仅忠心还有能力,不愧是他一眼便相中的人才。倘若朝中能多几位这样的能臣,忠臣,梁国何愁不兴? 齐鸣写的家信,燕王已经收到了。 虽然离开前,燕王要求儿子每隔几日写一封信回家,但齐鸣那小子显然深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一出门便无法无天了,在永宁县好歹隔十天写一封,等到了沧州之后半个月都没见着写封家书送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送一封信回来,燕王还挺期待,结果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火气直冒。这兔崽子,说话口无遮拦,将沧州官场贬得一如是处不说,还对齐霆赦免马巍远一事意见极大。 齐鸣嚷嚷着他们为了审案不知熬了多少夜,人都瘦了几斤,结果齐霆一句话,马巍远犯下的罪便轻飘飘地被遮过去了,这如何能忍?齐鸣免不了要抱怨他父王,要不是他父王当日站队齐霆,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6节 也就是亲父子了,换了别人齐鸣哪里说这种掉脑袋的话? 燕王关上门扔了信,对着虚空一阵破口大骂。兔崽子知道什么?他哪里是看走了眼,他当初看中的分明是沈将时跟江舟,即便那位王太傅也不差,虽然野心勃勃,但却一身正气,有这些人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其他几个皇子瞧着也窝窝囊囊的,还不如齐霆呢,还不如支持这个外头打过来的。燕王府本来已经式微了,因为他提前站队又给扶了起来,一跃成为皇亲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只可惜,世事无常,那三人转眼间便去了,如今燕王府又碍了齐霆的眼。 生了一会儿闷气,燕王又弯下腰将没看完的信重新捡了起来。后面的话更叫人生气,那兔崽子口气倒是大,让他找十个精于养马的人送到永宁县,再找十个精于骟猪的一并送过去,他有大用。怕自己不上心,还在信中反复交代赶紧去找,还得找最好的。 “兔崽子!”十天半个月不写信,一写信便给他老子找不痛快。 燕王将这封大逆不道的信给烧了,但儿子要的人,却还不得不给他找。齐鸣比他兄长小十来岁,一出生就是宝贝疙瘩,不仅长辈疼他,就连兄长也宠着他。这臭小子多年来无法无天都是家里人纵出来的,燕王只能怪家里人教坏了他儿子,再没有一点办法可言。 燕王在京城内外一阵搜罗,找到了人便立马给他那不长心眼的儿子写信。 得知人手不日便到,裴杼立马开始捉起了猪仔。 等到仔猪养到一个月时,燕王找来的人手正好便到了。 裴杼将善于养马的这些人悄悄送去了军营,叫铁牛先生看护着些,他的战马能否养成,就靠这十几位了。 至于那些骟猪匠,裴杼将他们都留在了幽州。 只有一点看似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燕王送过来的骟猪匠除两三个是汉人,剩下的竟然都是异族人。 齐鸣还嘀嘀咕咕地问裴杼,他父王是不是昏了头,裴杼想了想,却说:“他们既然被找来,肯定是有一技之长的。北边的部族以游牧为生,在给牲畜去势方面定有独到的见解。” 多说无用,裴杼准备让他们亲自试试。 齐鸣半信半疑,没多久又拉着裴杼指了个人:“别的都好说,只是这个是不是太年轻了,看着三十都不到,他会个什么?” 裴杼顺势看过去,只见齐鸣指的那人身量高大,五官深邃,头发有些乱糟糟,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可哪怕穿着不显却依旧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气质,裴杼莫名觉得他有些亦正亦邪,总之看着不太好惹。 第93章 身份 尽管齐鸣不大喜欢这个阴沉沉的壮汉, 但是裴杼却仍旧将这位貌似没什么经验的骟猪匠给留下了。 齐鸣有点不服气,就等着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翌日,裴杼便让诸位县令召集了手底下最善养猪的一批人在旁围观。几十只小猪崽子都被绑在凳子上, 哼哧哼哧地挣扎着,场面颇为怪异。 骟猪的地方就在州衙的大门外头, 齐鸣强烈反对过,衙门这样严肃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当众演示骟猪呢?只可惜, 裴杼这厮一向百无禁忌,说什么在衙门门口骟, 更能吸引百姓过来看, 也更能让他们知道州衙的态度。更能直白告诉他们,打今儿起,州衙便开始扶持养猪业。 同样一件事,有衙门支持跟没有衙门支持, 完全是两回事。普通百姓或许对此不是十分了悟,但是大户们却一定能明白。 恰逢三月底, 清早时天气凉爽,还伴有阵阵微风, 正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时候。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被衙门前的动静给惊到,不由得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这一看更不得了, 怎么这么多小猪崽子?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魏平才出面解释了一番骟猪的好处,骟猪之后, 能让这些仔猪长得更快、更重、肉质也更好。今日衙门如此兴师动众,乃是为了当众试验此法可行与否,若骟猪后仔猪顺利存活, 便让这些骟猪匠随同衙门的差役一道,去州县各处开课,保管将这门手艺教到百姓手里。 虽不能保证人人都能学得会,但总能培养一批骟猪匠,一个村里只要有那么一个,其实便足够了。 被齐鸣嫌弃“三十来岁过于年轻”的阿尔普也站在官差后面,听到此幽州官员一口一个“骟猪匠”称呼他们,心中十分暴躁。 可惜他不能不忍。阿尔普知道,梁国没有几个人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暴露,他便再也回不去了。因而他时时提防,处处忍让,只是将受到的屈辱都偷偷记在心里,准备来日再狠狠报复回去。 不多时,阿尔普等人便被叫去了人前,骟猪的用具裴杼都叫人提前备好了,为了提高仔猪的存活率,裴杼还叫人蒸馏了烈酒出来,用于消毒。 阿尔普倒是对这酒精格外感兴趣,这东西,他们部族没有!梁国人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宝贝倒还真不少,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在京城怎么从未见过? 若是能带回去的话……阿尔普两眼放光地盯着酒精,但随即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下来。他的部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族人究竟在不在都未可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啊。”见这大块头傻站在旁边也没有个动静,秦阿明赶紧吆喝了一句。 阿尔普惊了一下,眯着眼扫过秦阿明,利落地逮住猪仔,抄起刀来。 秦阿明被他那一眼吓得不轻,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反应过来后还觉得瘆得慌。燕王爷究竟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不阴不阳的怪东西?跟一头狼崽子似的。 骟猪的场面肯定不大体面,甚至还有点儿血腥。裴杼提前交代了将小孩儿赶走,可是留下来的大人瞧着这一幕,也觉得下半.身不大舒坦,凉飕飕的,配着这些小猪仔的嚎叫声,好像还能感觉出那么一点痛来。 想必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齐鸣也裴杼身后躲了躲,不忍心再看了。 骟猪可不是已到切了就能了事,取出器官跟连带的经络血管之后还不能直接割断,而是得扯一段时间,齐鸣方才瞥见这一幕,早上吃的饭都快要吐出来了,疑心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癖.好。 可裴杼却连连称赞这些骟猪匠手法娴熟,技艺不俗,甚至兴致勃勃地跟众人解释这番拉扯是为了让经络血管萎缩,防止造成大范围的出血。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专业! 裴杼对燕王的本事佩服不已,难为他找到这么厉害的骟猪匠了。 众人听着都觉得怪可怕的,都有些想离开了,唯有那些善于养猪的人听着感兴趣,反而凑近了打算看个仔细。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骟猪,但听闻这法子在草原上却是用惯了的,那些外邦人会养牛羊,他们会用这种法子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若是学会了,日后少不得也要在自家猪身上用一用。真能多长点肉,费这点功夫又算的了什么呢? 十个骟猪匠虽然都是熟练工,但要说最具观赏性的,还得是阿尔普。这家伙下手又狠又稳,不带丝毫犹豫,猪在他手里攥着虽然也挣扎,但是明显不及其他人受伤的仔猪那般狂躁不安。 裴杼对他这手法夸了又夸,甚至跟齐鸣炫耀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果真比旁人厉害些。” 他看人的眼光一般都不会错,不过这人应当不是只是会骟猪这么简单,观其体格不俗,若能送到铁牛先生那儿,不失为个人才。 不过此事说来还早,毕竟是个外族人,还是刚来的,又不如赫连等人能够信任。且他这阴鸷的性子貌似也同裴杼身边的人有些不相符。他跟齐鸣还有郑兴成、铁牛先生这些都是外向型,沈璎、王师爷等人都是沉稳型,魏平虽然内敛了些,但也心怀百姓,十分正牌,至于这个新来,难说…… 齐鸣听裴杼如此赞赏一个骟猪匠,心里还酸溜溜的,裴杼都没有这么夸过自己呢,会骟猪了不起啊? 等到演示结束、百姓相继离开后,齐鸣才溜达到这群骟猪匠里头,询问起众人的来路。 这些人都是北边的牧民,或事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饥饿背井离乡,偷摸着来到梁国做了梁国富人的奴隶。而后几经转卖被卖去了京城,给富人畜养牲畜,最后因为一手骟猪的好本事又被燕王给搜罗了过来。 齐鸣只说要手艺好的,燕王便没考虑他们是何出身,准备先送过来给儿子用一用,用完了随意给点银子打发了出去就是。 “那个人呢,跟你们也是一族的?” “您说阿尔普啊。”骟猪匠们摇了摇头,“他跟我们不是一族的,咱们几个都来自不同的部族,北边族群多着呢,不像中原这样。”这么大的地盘由一个国家统一,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他们那边许多强大的部落也有心扩展领土、建立王国,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有本事将整个草原统一起来。 原来叫这个名,齐鸣又问:“可知他多大?” “他说已经已经满二十了。” “才二十?!”齐鸣难以置信,这家伙看着都快三十好几了。隔了一会儿,齐鸣又问眼前这个,“那你多大?” “我都已经三十五了。” 齐鸣:“……” 他其实以为这人五十三。 莫不是外邦人看着比中原人老成一些? 不论如何,阿尔普几个就这么在幽州住下来了,裴杼跟王师爷等人暗暗观察了这位与众不同的骟猪匠,王师爷几个也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不过比起裴杼,他们对阿尔普比较警惕,不许他靠近裴杼,甚至还派个人监视对方。 诚然,此人手艺也是没得说,能够帮上州衙的忙,但其来路不正,性子瞧着也不大正派,终究不能久留。 裴杼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才如此担忧,于是安抚道:“放心吧,他又不会在幽州待太久,等到将这一手骟猪的好手艺传给百姓后,我再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好就是,不会放在州衙,更不会放在永宁县。” 红薯还在永宁县呢,这可是裴杼的宝贝,绝对不会叫外人知晓。 数日后,那批被骟的小猪活蹦乱跳地在人前转悠了一圈,阿尔普等人便被赋予了新任务。 类似华观复常带着学生给百姓开课一样,阿尔普等人也得带着猪崽子,去县城或是乡下给百姓们大显身手,手把手教导他们如何骟猪。 裴杼格外看重此事,常带人下去巡查进展。 阿尔普对此已经厌烦透顶,他堂堂西骨族大王子,前二十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可自逃到梁国后,却什么苦头都吃尽了。 阿尔普也想回去,可是他的部族已经被灭了。东胡跟梁国串通一气,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围了他的部落。等到阿尔普打猎回程,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奋力冲进重围,带出数千族人杀了出来,可是后面的东胡人依旧紧追不舍。 阿尔普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自己,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阿尔普带着数十人分头逃开,将东胡人引了过去。无奈他们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于下风。退无可退之际,阿尔普身负重伤,与数十族人跳了河,以求博得一线生机。 他是活下来了,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梁国附近,可他的族人们却不知是生是死。他们西骨族的人向来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东胡人得杀,梁国人更得杀,最该杀的便是东胡的大汗跟梁国的狗皇帝! 这数月来,阿尔普辗转多地来到了京城,本来还想着能否找到机会手刃仇敌,结果就因为多骟了几头公羊,便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燕王给捉了回去,让他们送到了幽州! 莫名其妙成了骟猪匠,又没有办法报仇,还跟族人那边彻底断了联系,阿尔普别提多恼火了。可他也知道中原有个“卧薪尝胆”的典故,今日的苟且偷生是为了明日的大开杀戒!等到他与族人取得联系,便先想办法灭了东胡,再顺势南下灭了梁国,将这些欺辱过他的人杀光。 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京城的人得杀!幽州的人一样也得杀! 他做骟猪匠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族人知晓。 阿尔普满身戾气地捉着仔猪在坐在大树底下休息,旁边的差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这几日的相处,足够他们摸清楚阿尔普的本性了。这家伙是头独狼,性子毒且恶劣,跟他好好说话都能被他瞪几眼。 若不是这家伙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差役们甚至都不敢跟他一块儿共事,平日里吃喝也紧着他,丝毫不敢跟他抢。就这么着,这家伙总还是一副自己受了莫大冤屈、吃了天大的亏一样,总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他,简直有病! 若不是他骟猪的手法是几个人里最好的,谁乐意搭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就该远远地打发了走。 心里抱怨,不过差役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聚在一块儿闲着无聊,便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地学起了字儿。裴大人很看重读书,如今差役们也都铆足了劲想要多学点儿。 那边阿尔普疑心他们围在一块儿是在说自己的是非,毕竟梁国人龌龊这个事实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对梁国人只有憎恶跟偏见。 正臭着脸,旁边忽然跑来两个小女孩儿,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小辫子,眼巴巴地瞅着他怀里的猪。 阿尔普拉下了脸,冲着他们露出凶悍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嗤嗤地笑了起来,觉得很有意思,笑过之后继续眼巴巴的看着。 “……”阿尔普啧了两声,将猪崽子递了过去。 两个小孩儿伸出小手,摸得不亦乐乎。 阿尔普心中冷笑,别以为冲着笑他就不杀幽州人,堂堂西骨族大殿下,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心慈手软。 眼看着那两个小孩摸得没完没了,阿尔普正想说让她们摸轻一点,这猪下午还有用处,结果抬头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两两相对,裴杼率先收回目光。 能对小孩儿好的人,应当不会什么恶人吧。那么一个壮汉却被两个孩子缠得没了章法,倒是比他平日里顺眼了许多。 阿尔普也认出了裴杼,幽州的太守,梁国狗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人,那必然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无疑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仇呢,就是裴杼让自己当骟猪匠的,如今又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幕,这个也得灭口才行! 第94章 闹事 观望了一会儿, 发现对方开始有恼羞成怒之势,裴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并非闲着没事故意找茬,而是身边来了个与众不同还有点奇怪的人, 可不得观察观察么。而有的人,就是这么经不住推敲。裴杼发现阿尔普对梁国人似乎挺有攻击性, 只除了小孩儿跟老人能够从他这儿稍微得到一点优待。 中午忙完了后,众人聚在一块儿吃饭。 这是永宁县的传统,裴杼当初做县令的时候便是跟大家一同吃饭, 等去了幽州依旧如此。只是阿尔普对此很不适应,他不想也不愿意融入进去, 扳着一张脸, 单独抱了个碗跑去门外吃。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7节 成四好心过去问他要不要添点菜,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后怒气冲冲地坐在了裴杼旁边,嘴上不住地抱怨开了:“见过脾气差的, 没见过脾气差成这样的。亏得咱们都是好性子的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成四还转向赫连:“你说这家伙到底是哪个部落养出来的?” 赫连闻言盯着阿尔普看了一眼。栖族也是游牧部落, 但是他们并不好战,领地狭小, 勉勉强强够用。所以他父亲虽然身为长老却也没有多少家私,至于自己这个长老儿子更没有多少积蓄,平日里生活一向节省。但这个阿尔普不同, 吃饭的时候格外挑嘴,行事也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 这样的人,显然不可能出自栖族这种穷苦地方。 赫连摇了摇头:“若能听到他说当地部落用语,或许还能猜到,只是此人从未提过。” “来历不明,就该把他撵出去!”成四哼了一声。 赫连转而笑道:“你怎知人家不想走呢?” 裴杼停下了筷子,看着赫连忽然有些了悟。怪不得他觉得阿尔普一直怪怪的,没准真的跟赫连说的一样,对方只是想要离开,而非成四等人猜测的哪样心怀不轨、故意留在幽州捣乱的。 可幽州不好吗?留下来给衙门做骟猪匠,总比他在京城当下人强吧。 默默扒饭的阿尔普余光又瞄着裴杼这边,又一次笃定这群人肯定是在骂自己。不过没关系,他也在心里也一早就将这群人骂了千百遍了。 都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没几个好东西! 阿尔普从来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当初在京城时,他甚至已经打听到了那个狗皇帝准备去东郊祈雨,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阿尔普当然不会错过。他正摩拳擦掌等着看自己能否顺势接近,可惜横空出了一个燕王,从富商手里将他们买了过来,强行送到幽州给自己儿子使唤。阿尔普怕自己暴露,只能一路忍耐,但心里已经将这群坏事的人给恨死了。 哪怕他心里明白,即便留在京城也多半不能得手,但是只要能够获得梁国皇帝的信任,他便能早日与族人取得联系,甚至还能借着梁国的势力复仇。想法很美好,只是如今连最后那点机会都没有了。 阿尔普心中郁闷,决定脸色再臭一些,还好让幽州这群人彻底放弃让他留下做骟猪匠的打算。自己身份特殊,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绝对不能长久留在一个地方。他得回去寻找自己的族人,重振西骨族! 看出了对方无意留下后,裴杼便想着找个日子将这位神仙请走。骟猪匠已经够用了,即便阿尔普对手艺再好,可他性子太阴晴不定了,留在这里万一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午后裴杼便离开了,赫连本来是准备留下善后,结果无意间听到了阿尔普说了一句草原上的话。 声音很小,还是句骂人的话,若不是赫连离得近,或许压根听不出来。 他深思片刻,立马改了主意,跟着裴大人一道去了永宁县。等到衙门只剩几位相熟的大人时,赫连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位阿尔普多半是西骨族的贵族,且还不是一般的贵族,兴许是王室中人。” “西骨族?”这是什么,裴杼听着懵圈,草原上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王师爷不在,裴杼只能求助华老先生。 华观复倒是知道:“东胡旁边的一支部族,三月前受袭,一度损失惨重。” 当时裴杼在沧州赈灾,因而没关注,可华观复却没有错过这场好戏,还从自己弟子口中知道了真相。 “东胡野心勃勃,一直在兼并周围的小部落。这西骨族并不弱,只是中间出了内鬼,王室的另几位王子野心勃勃,为了争夺权势竟不惜将东胡人给放了进去,又联合对方逼死了西骨族的大王子。听说那位殿下骁勇善战,在族中声望极高,要是不出意外,就是这一位继承王爵了,只可惜……” 裴杼心里划过一个莫名的念头,那个倒霉的大王子,该不会就是这个阿尔普吧。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着应当不会。阿尔普看着有点蠢,而且一根筋,直肠子,应当不是华老先生口中那位听起来英勇的大王子殿下。 裴杼继而猜测,“或许他也是王室中逃出来的一员?” “不管是与不是,只要他是西骨族人,便都不能再留了。”华观复忽然道。 裴杼眨了眨眼:“这是为何?” “当日胡人进攻,也曾打着梁国的名义,为首的一支队伍还是汉人。” 东胡在东北盘踞已久,时不时便要南下,这么多年也掳了不少汉人回去。女子便作奴隶,男子便塞进军队中,冲锋打仗的时候便让他们做前锋,反正即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最无耻的是,东胡人功法西骨时还叫人树起了梁国的旗帜,大张旗鼓地误导西骨人,是梁国同东胡合谋才有了这场仗。东胡固然有野心,可是梁国也参与其中了。 东胡摆明了就是在挑衅,但窝囊的是,梁国朝廷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写了一封信前去谴责。除此之外,便无动静了。华观复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可是依旧对这种窝囊行径感到羞愧。 昔日太.祖皇帝能征善战,若是有人胆敢如此欺辱,早就率领数十万大军冲上去报仇了,这般血性,结果一代代传下来,孙辈却软弱至此。真不知太.祖、太.宗皇帝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这阿尔普,用好了可以拿他对付东胡,但是华观复并未作出这般胆大的建议。这样的人留在幽州,留在裴杼身边,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为保万全,还是妥善送走吧。最好送去京城,让他去那边搅风搅雨,说不定还能对他们更有利些。 众人虽然没有确定阿尔普对身份,但也觉察出大概了。鉴于此人多半对梁国心存恶念,裴杼当即决定要将他送走,即刻就送走! 结果刚做出决定,那头便出事儿了。 阿尔普跟军营中的人打了起来。 害怕出事,到底还是出事了。裴杼担心闹出人命,赶紧带着人跑了过去。 幸好,战况虽惨,但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没有伤及性命。而且惨的也是自己这边,阿尔普这位“闹事者”身上干干净净,半点伤痕都没有。 刚从军营里赶出来的江舟见状也不住地点头,他方才没有参与裴杼等人都讨论,自然不知道阿尔普对真实身份。当下,江舟只觉可惜,若这家伙是梁国人或者是栖族人,江舟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收入军营。纵然有些反骨,但是以后好好教导就是了,可这家伙偏偏不是……光是来历不明这一项,便足以让江舟警惕了。他们要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绝不能因为一个外人毁了大业。 等到江舟转向了邓祥杰,不由得气笑了一声。 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将军,竟被一个晚辈揍得鼻青脸肿叫爹喊娘,挨揍之后还巴巴地叫人先后通知了他与裴杼,生怕没有人过来救他。 从前幽州的那批守军江舟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虽然不比从前他手上的精兵们,但是至少跟从前相比已是云泥之别。只是中间的几个刺儿头,譬如邓祥杰之流,江舟实在是懒得管。 这些人从根子里废掉了,再改也改不好。若不是邓祥杰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真被打死了追查起来裴大人还要担责,江舟甚至都不想走这一趟。 “怎么回事?”江舟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这几个。 邓祥杰是见识过江舟的狠辣无情,这人训练士兵时根本就不是人。哪怕邓祥杰没有被他训练过都心生惧意,遂下意识求助裴杼:“裴大人,都是这蛮夷的错,是他先动手的!” 不料裴杼闻言却罕见地生了气:“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邓祥杰被吼得一懵,跟着便委屈起来。裴大人虽然不大喜欢他,但是每次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有商有量的,何曾这样对他?邓祥杰转了转快要生锈的脑子,这才明白过来裴大人到底气什么。 赫连等人曾经也是草原上的外族人,虽然如今归顺梁国,可对自己的故土跟身份认知必然与他们不同。这句蛮夷,兴许将赫连等人给误伤了。 邓祥杰赶忙改口:“是这个骟猪匠的错!我等在此训练,恰好碰到他当众演示骟猪,因实在好奇才凑上来看了看,不想这人忽然就发了怒,还把我们给揍成了这样。” 邓祥杰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兵便跟着呜呜地哭起来:“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没道理让一个外人欺负了咱们。” “我还听说这个骟猪匠脾气一直很臭,整个幽州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这样的人留着做甚?赶紧把他赶走吧。” “光赶走还不行,他把咱们打成这样,至少要给咱们出口气!” 阿尔普听到将他赶走的那番话并没有动怒,可见这群人竟打量着报仇,却是立马攥着拳头又冲上来了补了几下,拳拳到肉。 江舟本来可以拦着的,但他没有。 军中中只剩下这几个不服管教的,挨打了也是活该。自己打他们师出无名,被阿尔普揍他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是裴杼呵斥一声,加上赫连等人上去拦着,才让阿尔普给停了手。 裴杼不准备多查,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阿尔普送回京城,于是便说:“不管你是何原因动手,但终究打了朝廷命官,幽州你是留不得了。我叫你送去京城,你可愿意?” 阿尔普梗着脖子:“我也不屑于留在幽州。” 将他送去京城,他还求之不得呢。 成四讥笑一声:“幽州也不是谁都能留的!” 阿尔普:“反正我不想留!” 成四:“……” 他也是傻,怎么跟这个莽夫犟嘴? 阿尔普正要收拾东西走人,人群中忽然跑过来两个小姑娘,指着邓祥杰等人:“是他们先动手的,也是他们先骂人的!” 说出这番话,已经叫两个孩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完便立马躲在裴杼身后。 邓祥杰怒不可遏:“兔崽子,少血口喷人!” 两个小姑娘瑟缩了一下。 裴杼警告地看了一眼邓祥杰,叫他闭了嘴,这才将孩子们拢到身前仔细询问起来。刚才他不问,是想借着机会将阿尔普赶回京城;如今问起,是为了不叫两个挺身而出的孩子失望。 永宁县的孩子们对裴杼有着天然的好感,在他面前说话也不会害怕,被这么一哄,立马叽叽喳喳将方才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阿尔普本来只是抱着猪给他们好好做着演示,结果这几个兵忽然冲上来,想要将这猪宰了烤着吃。阿尔普不愿意,他们嘴里便不干不净的,阿尔普都忍了,直到这几个兵将动作太大,伤了一个小孩儿,阿尔普才揍了他们一顿。 大人们不敢得罪将士,两个小姑娘却不在乎这些,实话实说了:“裴大人,阿尔普没有错,能不能别赶他走啊?” 裴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回没有犯错,下回等他犯了错,再将人送回去也不迟。 阿尔普没料到还有人会为了自己这样的外族人挺身而出,更没想到这人会是上午遇见的两个小姑娘。等到这两个小孩冲着他笑了笑,一蹦一跳地离开后,阿尔普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难受,又有点舒心。 他哼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干嘛非要多此一举,他其实挺想回梁国京城搞事儿的…… 这边邓祥杰等人正愁着不知该如何狡辩,忽然又来了急报。东胡又集结人马,对幽州蠢蠢欲动了。 第95章 军权(一更) 西骨族遭此劫难, 梁国固然可恶,但是最可恨的显然是东胡。阿尔普一直嚷嚷着要灭掉幽州这群人,但其实也只是厌恶, 并没有真的动手。 如今东胡来犯,阿尔普立马站出来, 跃跃欲试道:“要跟东胡打仗么,我也可以上战场!” 邓祥杰正愁着如何揭过这件事,便听到阿尔普又在旁边兴风作浪, 他顾不得满身疼痛立马呵斥道:“这是幽州内务,跟你有什么相关?!” 阿尔普面色一黑, 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恶心道:“那我如今来了幽州, 也应当是幽州人。” 邓祥杰:“……?” 好厚的脸皮:“是谁方才说自己不愿意留下的?” 阿尔普哼了哼:“反正不是我。” 他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 邓祥杰断不可能叫他如愿,立马转过身,不顾裴大人对他还有恶感,坚持要告状:“大人, 此人来路不明,坚决不能让他进军营, 谁知道他是否为东□□过来的奸细!” 阿尔普怒火滔天,这人竟然将他跟胡人混为一谈, 实在太过恶毒! 可惜这一次裴杼并没有给他发挥拳脚的机会,一早便让江舟将人给辖制住了。阿尔普行动受阻, 邓祥杰又精神抖擞起来,被打成这样嘴里还没停,仍要攻击阿尔普。 裴杼虽然还想教训邓祥杰, 可是听到这番话却也没有反驳。他的确不想阿尔普插手,此人变数太大,哪怕方才两个小姑娘出面, 让裴杼稍稍扭转了对阿尔普对看法,但他依旧不敢拿幽州士兵跟百姓的性命去赌。 裴杼把邓祥杰交给张茂行看管,又派赫连等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先带着人回了衙门,召集众人商议布防。 一群人转眼之间便走了个干净。 阿尔普跟几个差役被留在原地,压根没有人想过要带上他们。本来还对幽州百般瞧不上的阿尔普如今牙齿都咬碎了,他是真的想要上战场,凭他的本事,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可那个裴太守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对他弃之不用。 他知不知道自己损失了一位多么重要的将才! 人家不长眼,可阿尔普偏偏还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生死之仇还未报,而今终于找到机会,哪怕得跟幽州暂时合作,他也认了。可前提是幽州太守能信任他,愿意让他去前线。该死的……早知道,方才他就不那么傲了,少说两句话也不会死,但是若不能杀胡人泄愤,他是真的会憋屈死。 焦急之下,阿尔普看向那几个差役:“那些栖族人也可以上战场吗?” 差役老实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愿意,应当都可以去的,太守大人一视同仁。” 阿尔普怒了:“他们都可以,我为何不行?” 众所周知,栖族那部落弱得可怜,族人压根没有什么血性,若不然也不会举族归顺梁国了。这样的部族,跟英勇善战的西骨族压根没得比。他们王室这群人就是斗得太厉害,太分裂,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 差役们对视一眼,心中哂笑,这个阿尔普初来乍到,又只是个骟猪匠,哪里能跟栖族人比?人家当时在裴大人还未当幽州太守时便诚心归顺,长久以来跟永宁县的百姓亲如一家,未曾有过龃龉,领头的赫连还是裴太守的心腹,这般才叫忠心一片,阿尔普拿什么比?拿他这骟猪的本事吗?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8节 想是这么想,但是差役不敢拿出来说,主要也是怕阿尔普恼羞成怒也将他们给揍一顿,可他们心里仍然觉得阿尔普没有成算,且还自视甚高。 入夜后,赶去打探消息都赫连等人才从外头回来。他们这三百人是最早跟着江舟的,学的本事也最齐全。方才传来的消息不完整,如今再经他们一查,才有了个大概。 去年冬天不止是梁国这边冷得异常,草原那边更是近半个月都大雪封门。东胡粮食储备不足,所以才谋划了一场针对西骨族的战争。只是东胡贵族奢侈惯了,去年抢回来的那些东西仍旧不够用。等到今年春上,东胡境内气候依旧不大好,草场退化、畜牧艰难,于是又有人对梁国蠢蠢欲动起来。 当初为换来两国和平,梁国拿粮食换取了东胡的部分马匹,可去年梁国深陷西北战事,这笔粮食便没能拿出来。东胡大汗对此异常恼怒,觉得梁国出尔反尔,意在挑衅。对于族人的异动,东胡大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凶,他就便当做没有这回事;即便闹大了,梁国那边最多也就是一封谴责的国书而已,不足为惧。 许是吃了上回宝日金接连失利的教训,这回东胡也不敢对永宁县掉以轻心,集结了四万多人马。 裴杼听到四万之数后,心里便是一沉,寻常一两千人过来,不过也就是在永宁县范围内蹦跶几下,如今聚集了这么多人,看来是要扩大战场了,兴许他们还打着去幽州扫荡的念头。 倘若不能将他们拦在关口外,幽州危矣! “东胡粮荒看来已十分严峻,这回集结兵力并非像前几回那样小打小闹,粮草辎重都已经备齐了,只等滦河水势稍浅,这群人便会越过山谷直接打过来。” 赫连面前是整个幽州一带的地图,手下指的正是滦河边的古道口位置。 幽州西北部群山环绕,燕山、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三条山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幽州同东胡地处的高原、以及东北平原分隔开来。东胡人若是想要南下,只能通过燕山的滦河,经古道口,而口才能直达永宁县。 古道口古今已经重修了关卡,幽州守军便是在此驻扎,可东胡的兵力并不弱于他们,一旦在古道口附近开战,幽州势必损失惨重。 “得将他们拦在关外才行。”裴杼呢喃。 江舟挺身而出:“大人,此事便交给我吧。练了这么久的兵,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我带他们去滦河口将人堵住!” 裴杼知道铁牛先生勇武,如今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幽州守军乃是邓祥杰管着,可若要让邓祥杰那厮出马,幽州必败。 不过这人身上好歹还担着一个将军的头衔,不能越过他直接发布命令。自己身为太守,手里也没有军权。裴杼于是将邓祥杰给揪了过来,又让其他人离开,一时间,堂中只剩下他与江舟,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邓祥杰。 邓祥杰没了倚仗,心中十分不安,磕磕巴巴地问道:“大人,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儿?若是为了下午那件事,下官可以解释的。我们并非是因贪口腹之欲找茬,而是听闻了阿尔普为人倨傲,有心想要给他吃个教训,也是为了给衙门的群兄弟报个仇。” 裴杼满心失望。 看吧,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他到底是怎么混上的如今这个官位的?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问责。”裴杼直白地告诉他。 邓祥杰心中大定。 可紧接着裴杼便道:“如今东胡来犯,我打算让铁牛先生统兵,打算今日起,你便将统兵之权移交给他,对外的借口,便说自己偶感风寒,需要隔断静养。” “这……这如何使的?”平日里让江铁牛练兵也就算了,若是将统兵的权利也交给他,那自己这个将军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军营中又有谁会看得起他?而且邓祥杰隐约感受到,统兵权力一旦交出去,今后他便得一直隔断静养了。 不行,邓祥杰摇头:“此事绝无可能!” 裴杼厉声呵道:“事到临头还执迷不悟,胡人的四万大军就在滦河上游,若不交出兵权,你便亲自统兵前去迎战!” 邓祥杰神色大变:“您无权干涉军政!” 裴杼冷笑:“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邓祥杰疑惑。 裴杼转过身,从墙上拿出一把挂好的匕首,扔到邓祥杰面前。 邓祥杰惊慌地抬头。 裴杼眼眸凛冽:“要么交出兵权,要么交出性命。” 哪有这么选的? 邓祥杰跪倒在地上,仿佛第一次认清了这个裴太守。什么平易近人,什么温文尔雅,不过都是装出来糊弄鬼的。 裴杼毫不掩饰,江舟更是早就想要解决了邓祥杰。为保住自己这条小命,邓祥杰只能暂且答应他们,憋屈地回到军营,当众宣布自己身体欠佳,这些日子由江铁牛代替自己统兵,并将半个信物移交给对方。 军中竟无人反对。 人都是慕强的,在幽州混了这么些年,他们从未感觉自己像个军人,可自从到了铁牛先生手上,他们才有了保卫幽州、保卫裴大人的觉悟。他们愿意跟着铁牛大人,哪怕他不是将军,也身无官衔。 邓祥杰心寒地望着底下这群人,觉得自己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他是那么护着这群人,甚至都舍不得让他们上阵杀敌。可江铁牛才训练了他们多久,可这群人竟然弃他而择江铁牛。 真是短视! 邓祥杰回去之后仍旧满心妒火,准备私下写信去京城,在陛下那儿好好告一状!江铁牛要处置,裴杼更要受罚! 然而他还未他这封告密的信刚写好,人便被捉住了。 裴杼一直在等着邓祥杰的反应,倘若他不闹事,裴杼或许还能容忍他继续留在军营里;可偏偏他要写信告密,裴杼便只能将其看管起来了。 人赫连是捉住了,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放哪儿、由谁看管,因而过来请示裴杼。 裴杼略思片刻,道:“交给魏大人吧。” 尽管不理解,但赫连还是立马将邓祥杰连夜送去幽州衙门。 且说江舟这边挑好了一千人马准备去设路障,刚出了军营,便被阿尔普还拦住了去路。 第96章 神威(二更)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州守军在邓祥杰手里就是贪生怕死的怂货, 在江舟手里便忽然有了雄师之风。 阿尔普目光灼灼地望着江舟养出来的这批精兵,甚是眼馋。他手底下也有不少族人,但是他的族人们更多的是天生壮硕, 不像幽州这些守军,仪容整肃、精气神十足, 一眼便知是精锐。若是西骨族的族人也能受到这样的训练,剿灭东胡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江舟高坐马上,对于阿尔普的到来并不感觉惊讶。适才从裴大人口中听说了对方身份的猜想, 裴大人觉得阿尔普是西骨族王室中人,可江舟不觉得, 他怀疑对方就是那个遭了难的大王子。 只是他对幽州还有威胁, 江舟不会轻易用他,即便知道他的来意,他却也还是冷漠地让人将其撵走。 阿尔普被人来回推搡,跟踢皮球似的。他本是有求于人, 不好动手,但是被这些人这般反反复复地推来搡去, 实在是气愤,遂发了狠, 直接踹翻了眼前的几个人,固执地堵在江舟跟前。 齐鸣一开始骟猪的时候嫌阿尔普年轻, 知道他年纪之后又嫌他长得老,但老与不老,只看一双眸子便知道区别。他堵在路中间, 眼神中满是锐意与偏执,还有一股年轻人身上盛不下的自傲:“你得带我去,我跟东胡人交过手!” 江舟轻笑:“跟东胡人交过手的多了去了, 难不成每一个我都要用?看得出你不喜幽州,也并非心甘情愿留在裴大人身边。正好,幽州与东胡大战在即,你去县衙领了钱便回去吧,你有一身骟猪的好手艺,去哪儿都不缺一口饭吃,但战场上的事却不是你能插手的。” 江舟这番话未尝没有刺激他的意思,此人对幽州是个威胁,可是用好了也能成为助力,端看他与裴大人能否成功将其驯服。 阿尔普恰恰是个禁不住激的,立马就上套了:“你少看不起人,有本事让你手底下人跟我比一比!” 能被江舟带出来的,哪个没有一技之长?这个阿尔普放肆成这样,再由着他挑衅便太窝囊了。张茂行身后的小孙跟江舟身后的一员小将忍不住了:“大人,且由我们去会一会他!” “咱们有要事在身,比划两下就够了。”江舟并不想耽误太久,虽然如今滦河水位还没有下去,但是他也不会在阿尔普身上浪费太多的功夫。 小孙将人摩拳擦掌地下了马。 二人力道都远胜旁人,本想挨个去比,结果交手之后便发现自己轻敌了。这个阿尔普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险些被打得人仰马翻,没多久便成了二对一。 江舟在旁看得仔细,小孙二人拳脚功夫是过硬的,但架不住有人天生厉害,天生就是一个打斗的好苗子。譬如江舟,他当初便是凭借这一点被王绰看中,带去了齐霆身边,再譬如眼前这个阿尔普。 他似乎下意识就知道哪里能一击毙命,下手堪称狠辣,只是顾忌到这是比试而非你死我活,每每准备下狠手时又生生忍了下来,这才导致动作没什么章法,叫小孙二人撑了一会儿。但是没多久,二人又再次败于下风。 江舟看够了,立刻阻止:“行了,御敌要紧,不可恋战。” 小孙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眼中划过一丝庆幸。 幸好大人叫停了,否则他们肯定是要吃亏。 阿尔普兴冲冲地跑来江舟身边:“我打赢了,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江舟微微一笑,决定给这个小子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谁告诉过你,打赢了那边可以跟着?” “可你明明——”阿尔普说到一半,脸色黢黑,他也想起来了,江舟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保证,只是冷眼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 真是可恶! 阿尔普指着江舟的鼻子骂了两句突厥语。 江舟听不懂,只当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驱马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二十岁的小王子,心里想什么多半都写在脸上,想要拿捏他实在容易。这回吃了瘪,可江舟笃定他还会跟过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确实比他手底下的人更厉害。 那就战场上见吧,他也很期待这位西骨族大王子的本事。否则即便他真是个王子,于时局也是无用。 江舟率兵前去打头阵,裴杼这里也未歇息。 他紧急写了一封信给齐霆,痛斥东胡无耻,明明已经跟梁国结下邦交,却还频频南下闹事。去年跟西骨族开战,莫名将梁国拉下水;今年又对幽州贼心不死,集结四万精兵压境。 若不是永宁县及时收到消息前来报备,只怕幽州要被打个猝不及防。胡人欲壑难填,非一城一县可以补足,况且胡人此举不止是打了幽州的脸,更是打了朝廷的脸。即便胡人兵数远胜于幽州,胡人兵马远强于守军,可幽州上下也必将死守城门,捍卫梁国与陛下的颜面,让那些胡人付出应有的代价。鉴于陛下为西北军事劳心费力,幽州对敌不会让朝廷出一分钱,百姓们对此并无异议,都愿意勒紧裤腰带保家卫国,为陛下分忧。 长长的一封信写完之后,裴杼又读了一遍,既满意又恶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胡说八道,且通篇胡说还能说的有理有据,感人肺腑。 不过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齐霆收到之后应该也会感动吧,毕竟像他这种一心为国、一心为君的忠臣,满朝文武里面都扒拉不出来几个。裴杼没有底牌更无家世,注定得单打独斗。只有获得齐霆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力,获得更多的便利。 依旧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这件事必须尽快让朝廷知道,毕竟四万军队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此外,裴杼还让人给王师爷等人带了信,让他跟贺朝俞通个气,紧急将几个县令召过来,将东胡来犯一事同他们讲明,届时再回去安抚百姓,免得叫他们惊慌。 对于这回的战事,他们自己可以严阵以待,但是却得让百姓放宽心,起码不能还未开战便先慌了阵脚。 粮草也得先准备上,好在裴杼身边这群人都喜欢屯粮,尽管去年年景不好,衙门的粮仓却都还是满满的。 郑兴成本来对此颇有成就感,可如今转眼间就要送出去一大半儿给军营,心里不知如何心疼。军营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可他们必须得给,还得给得迅速,好歹得让军中的将士们知道幽州粮草充足,可以放心大胆地打。 郑兴成跟沈璎正在指挥差役搬军粮,看到有人不小心抠破了袋子,粮食漏了不少出来后,郑兴成气得一把拧过这人的耳朵,心疼地教训道:“你这眼睛是干什么的?这手爪子是做什么用的,这可是粮食!” 差役赶忙认错,一边捏着袋子上的破口,一边蹲下来想将漏点的粮食搂到一块儿。 沈璎见他被训得可怜,便让秦阿明几个过去帮他重新套一个袋子,转过身时又跟郑兴成道:“你今儿的火气也太大了。” 郑兴成扯了两下胡子,已经有些老态的脸上满是心疼之色:“这些粮食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如今一下子折了一半,怎不叫人心痛?都怪那该死的胡人,非得逮着幽州不放,只盼着江铁牛这回能够把他们打服,再也不敢南下作乱!” 沈璎如何能不想呢?只是她心里明白,这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草原有那么多部族,势力此消彼长,没有东胡也会有其他,如何能灭得完、打得服? 打从幽州运到军营的粮食一车接着一车,很快,各县的百姓都知道前线有了战况。不过好在官府安抚得及时,还特地交代了,裴太守如今就在永宁县督军,有太守大人在,战事很快就能结束,让百姓们不必惊慌,仍旧各自做各自的事。 还别说,百姓们偏偏就吃这一套。裴杼对于幽州百姓而言格外与众不同,好像天底下的难事到了裴大人那儿都显得微不足道一般。只要裴大人在,便不会让他们受伤。 其他县百姓这么想,永宁县百姓更是这样认为的,裴大人一直都是这么保护他们的,还有那位铁牛大人,英勇神武,十分了得,即便胡人兵力多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他们这些百姓也是能上阵杀敌! 幽州境内一切如常,可江舟这里却已经爆发了一波冲突。 一如他们派了巡逻兵前去打探,东胡也派了斥候过来,只是这支斥候明显是搞事儿的,负责侦查的胡人不过四百来人,与其说是侦查,不如说是忍耐不住想要试一试幽州守军的身手。 挡在他们前面的,竟然都是汉人! 江舟本想直接用陷阱,可看到这些汉人模样的前锋后,却立马停下。这里头应当有不少是从幽州掳回去的汉人,或许还是将士们的家人。若对他们出手,人心容易散。 江舟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这群人时,忽见后方冲出来一个人,直接对着前面的胡人斥候一刀砍去,行事鲁莽至极。 一击毙命。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79节 眼瞅着边上又好几个扑上来,阿尔普扔了手里的杀猪刀,将斥候身上的长刀握紧,对准来敌便劈了下来。 握起了熟悉的刀,阿尔普才觉得舒坦些。他也不想借把杀猪刀出来丢人现眼,实在是身无分文,想买一把合适的刀都买不起,只能找人借一把凑合凑合。 好在如今可以捡现成的用,他今日定要让江铁牛看一看自己有多少本事,让他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阿尔普凭着一身蛮力跟毒辣的招数,短短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斩获了五六个人头。 小孙趴在张茂行身边,啧啧称奇:“这家伙身手真不错,胆量也大得很,竟然就这么冲上去了。” “废话,那是他知道咱们会帮忙。”张茂行拍了一下小孙的脑袋,赶忙提着刀冲上去,再不出手,这小子就真要被围住了。 江舟大喝一声“降者不杀”,也带人冲了上去。话虽如此,可不杀的只有汉人,胡人那是来多少杀多少,根本不带含糊的。 第97章 赞赏(一更) 冲锋陷阵的阿尔普仿佛变了个模样, 平日里那股蠢劲儿跟执拗仿佛一下子化为乌有,有的只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得煞气。 他跟东胡本来就有血海深仇,再加上如今又刻意地想在江舟面前表现, 于是便更加势不可挡。 本来是江舟带兵出来剿敌,如今看着竟然成了阿尔普携众冲锋。 江舟看着都笑了, 好在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此也不介意。反倒是因为阿尔普对表现过人,又在心中将他的位置提高了几分。 有此本领, 他若果然是那位大王子的话,来日倒是可以扶持他跟东胡抗衡, 绝不能再任由东胡在东北这边一家独大、时不时威胁幽州了。 胡人那几个虾兵蟹将根本不禁杀, 不多时,人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些许活口,江舟问过之后, 发现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被派过来打听消息的。东胡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打听到什么惊天秘闻, 只是让他们骚扰幽州的驻军罢了,被捉了也不亏。 意识到这群人无用之后, 江舟利索地将其解决了。在战场上,他从来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只是转过头面对这些汉人时, 江舟却犯起了难。 这些汉人倒是识相,他们方才也不是没有想要拿起刀反抗,毕竟他们一直被胡人这般要求, 随胡人冲锋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可如今看到这些胡人被灭了口,他们又像是彻底醒悟过来一样,也不管认不认识江舟, 一律跪下来谢罪,又一遍遍痛斥胡人对他们有多么恶毒,若是他们胆敢不从,动辄鞭子伺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如今故土就在眼前,他们盼着江舟能给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 江舟无心听这些,这些人离家太久,是人是鬼一时间难以分清。贸然放回去的危险性太大,江舟立马就断了这个念头,只让张茂行带些人手,先将那些汉人带去军营里头。虽不是俘虏,如今也得先关押着,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想想要怎么处置。 解决了他们,阿尔普心想总算该轮到自己了吧?他收起刀,期待地望着江舟。 江舟刚才看的很清楚,这人的确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只是收服一个刺儿头,不仅需要认可,还需要适时的打压。江舟压着嘴角,质问:“谁让你来的?” 阿尔普:“……” 不是,他都已经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这个江铁牛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不应该立马拉拢,封他做先锋官吗? “速回大人的话!”张茂行听出了江舟的意思,冷声呵斥道。阿尔普即便天纵奇才,也需要先知道他们幽州军营的规矩才行。 本来兴冲冲的阿尔普瞬间蔫了下来。他这样傲慢的人,本来不屑于解释,但为了能跟江舟等人一同作战,只能选择忍辱负重:“无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要过来的。” “先下去领十个军棍。”江舟道。 阿尔普气乐了。他可是功臣,不赏也就罢了,竟然还罚? 这群非不分的幽州守军,实在可恨!倘若这是他们西骨族的将领,他肯定一早就拖出去军法伺候了,可惜,他如今不是什么大王子,只是无权无势的骟猪匠。 阿尔普一声不吭地被拖下去打了十个军棍,他皮糙肉厚,被打了之后甚至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仍旧直挺挺地杵在那儿,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不满。 江舟见他如此,居高临下地问:“你不服?” 阿尔普很是纠结了一番自己到底服不服。若说心服口服,那肯定也不至于;但要说不服,自己都已经挨了打,再挑衅对方,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没准还得再添十板子。 权衡利弊过后,阿尔普收了身上的锐气:“服了。” 江舟笑了两声,他知道这番话并非真心实意,可江舟并不在乎。只要这小子服过一次软,他便有本事让这小子一次又一次服软:“一码归一码,你今日虽犯了错,却也立了功。原本你身为外族人,既没有户籍、也没有同伴,按理不能在军中久留。可鉴于你此番表现英勇,特许你暂时留下,若日后表现尚可,我会替你向裴大人为求情,让你留在军中同将士们一同训练。” 阿尔普听明白了江舟的意思,立马咧嘴笑开了:“多谢大人成全!” 只要留下就行,对于后面留在军中练不练的,阿尔普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诚心留在幽州,更不是诚心想留在军营,只是单纯想要手刃仇敌罢了。再说了,自己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谁能教得了他呀? 阿尔普留下这事儿,江舟也没瞒着裴杼,立马托人带信送回永宁县去了。 裴杼看完信之后蹙眉良久,尚未说话,信便被齐鸣给抢了过去。得知那个脾气差的骟猪匠竟然去了军营,齐鸣立马道:“裴杼,这家伙不知来路,怎么能让他留在军营这种地方呢?江铁牛要是真想用他,把他留在县衙不就好了,何必带在身边?” 裴杼也考虑过阿尔普的危险性,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江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铁牛先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齐鸣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裴杼对那什么江铁牛、沈姑娘之流向来信任,比对他还要信任。可是信任也得有个度啊,这回江铁牛若是纵容出了一头猛虎,他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彼时,裴杼对信也正好送去了京城。 去年冬日,不仅是幽州一带天气严寒,整个梁国乃至整个草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这些年天气一年比一年冷,草原那些部落对于占领相对温暖的南方也就越发热衷迫切。 西北战事都已经打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草原已经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必须通过战争来获得补给。而梁国这边又没有能压得住阵的强将精兵,那么多兵力耗在西北,也不过就是勉强抗住了进攻而已。 西北局势焦灼,如今幽州又即将深陷战乱,齐霆看着这条消息属实焦躁。好在裴杼是一个称心合格的属下,替他将一切安排妥当,甚至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 朝会上,齐霆特意将此事拿出来教训臣下,又对裴杼多加赞赏,还亲口盖章,说裴杼是一等一的忠臣贤臣。 齐霆甚至在心底将裴杼跟从前的王绰比较了一番。王绰几个虽然一路扶持他有功,但他已经给过了封赏。结果这些人不知足,打着天下人的名义反来逼迫他这个君王,让他以清剿贪官未由,重新将土地收上来分给百姓。他才刚坐上皇位,甚至都还没有坐稳,真这么做保证会死得更快。可裴杼不同,自己只是随手赏了一个幽州太守的位置,他便感恩戴德一心为君王分忧,比之当初的王绰等人已不知贴心了多少倍。 看来,他还可以更器重裴杼几分。 本朝开国即废郡,如今地方上乃是州县二级制,可这样一来,容易导致州太守权力过大,不利于管控,甚至还有许多州官同朝廷官员结党营私,齐霆早就想改一改这建制,若是成功,裴杼的地位还得再升一层。但此事如今说来还未时尚早,得看这回的战况如何才能决定。否则即便他有意抬举,满朝文武也不会放任裴杼一升再升。 徐尧叟在底下乐呵呵地听着陛下夸他小师弟,即便自己也被炮轰了也无所谓。他师弟真是出息了,竟然这么会拍马屁,身在幽州都能成为满朝第一忠臣,等来日回到京城,还不得简在帝心、封侯拜相? 师门振兴有望了! 徐尧叟不自觉挺直了身板。 张戚等人却对此不屑一顾,可是陛下显然对幽州主动抗下战争,不找朝廷哭惨要穷这件事情极为满意,他们还是少插嘴得好。 若是裴杼要钱要粮,张戚肯定不会给,甚至还会反对两军作战,主张和谈;但他不要,那张戚便懒得开口了,打就打吧,打赢了他依旧要摁着裴杼不让对方升迁;若是打输了……那他便等死吧。 不久,裴杼收到了朝廷来信。 这封信好似当初他找州衙要钱时刘岱给他的回话,通篇都是漂亮话,赞他是梁国第一忠臣,看得人心中熨帖。但是仔细琢磨,没有一条是有用的。 好在裴杼早就已经放弃了幻想,对于这一点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是齐鸣抱怨了两声。 齐鸣也收到了他父王的信,燕王让他往幽州那边蹲一蹲。齐鸣才不会做缩头乌龟,便是他娘子都不愿意退到州衙。 他每天跟着裴杼巡视军营,打听前线的战况,勤勤恳恳地学着裴杼安抚底下的百姓,还得给士兵加油鼓劲儿。 前线的江舟等人已经设好了陷阱,这些日子前来探路的胡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折在了里头。原本想要靠着蛮力取胜的阿尔普,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了用武之地。 跟江舟相处越久,阿尔普对他越是好奇,这人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鬼点子?幸好这回是胡人跟幽州对上,若是他们西骨人,那得损失多少兵将? 阿尔普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开始认真观察江舟。 等到滦河水位一降,胡人终于忍耐不住大肆挺进。胡人在幽州也有耳目,知道幽州这一年来靠着工坊赚了不少钱,他们如何能不眼馋呢?只要破了幽州,这些钱便都是他们的,甚至他们还可以借此跟梁国朝廷谈判,获取更多粮食,说不定还能获得土地! 野心勃勃的胡人怎么可能放过幽州这块肥肉? 但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幽州的守军。本以为是一群数年不上战场的废物,可真正交手之后才明白自己轻敌了。再加上幽州占据关隘,又设了诸多陷阱,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几个回合下来,胡人的前线军损失惨重。 东胡领兵者乃是东胡二王子麾下的大将海山,眼见局势不利于他们,海山便将目光盯在另一处。 他忽然问部下道:“眼下尚有多少汉人在军中?” 第98章 奸计(二更) 东胡境内的汉人奴隶颇多, 但是在军中数量多少尚不可知,部下听完这话后赶紧下去细数。 及至傍晚,部下终于进帐回话。 如今军中的汉人并不算太多, 只有四千人,因前段时间不少汉人被幽州守军逮了回去, 还有一些惦记着故土,情愿死也不愿对幽州的人动手。东胡的将士们打也打了,罚也罚了, 也就不管用,于是看这些人便越发烦腻, 索性把他们都关到了一边, 已经饿了有两日了。 海山不大赞同:“这么有用的人,关着他们作甚?全都叫出来,我另有安排。” 属下领命。 数千汉人就这么被带到了军中的空地上,彼此依偎着, 不知胡人要对他们如何,胆小的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前些日子挨的鞭子印还没有消,今日多半还要受罪。 海山望着这群人, 低声向左右询问:“可有哪些在东胡已有家眷或者子侄的汉人?” 东胡年年南下,劫掠边境二十多年, 打的最凶的一次是先帝时,一度闯进了沧州,期间俘虏无数汉人。有些人是连带着亲友一同被俘到东胡, 有些却是来到东胡之后,又与被俘虏的汉人女子成婚生子。 东胡人对此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奴隶了竟然还不忘娶妻生子, 奴隶能生下来什么?无非还是个小奴隶,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人的。 本来没有人瞧得上这些奴隶,可海山却觉得,这些人恰恰是个极好的把柄。如此一番挑选之后,有后顾之忧、能够用得上的也不过就只有一千人。 海山又从这一千人中挑出了五百身体还算健壮的单独留下,让他们饱餐一顿。剩下的依旧被打发了回去,当然也没有在让他们饿着肚子,为显东胡对这些奴隶们的优待,他们也终于吃上了两天来的第一顿饭。 被打发回去的人尚且不安,更不用说被留下来的五百人了。一开始他们甚至怀疑饭菜有毒,谁也不敢率先动筷。直到海山指了一个小将给他们试了毒,众人才开始狼吞虎咽。 吃饱饭后,海山还给他们备上了一份胡人的铠甲。在他们畏惧的神色中,海山缓缓起身,给他们下了一项任务。 若能完成,回来之后便可以领赏,还能帮助家中所有人摆脱奴隶的身份,哪怕最后战死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厚待。可若是完成不了……那就另说了。 众人闻言,一时陷入了挣扎,良久也无一人敢回应。 东胡一夜之间忽然消停下来,此后的两天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阿尔普还在猜测这群人是不是被他们打服了,正准备打道回城呢。 江舟在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位一根筋的王子殿下。江舟不否认此人勇猛,但他对于人性的认知还是差了许多。胡人越是忍耐,来日的动静便会越大。 两日后,江舟的猜测果然成了真。东胡在修养过后再次大举进犯。这回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几乎是倾巢出动。 最前面的一群人冲得尤其凶猛,阿尔普迫不及待:“我去会会他们,顺带将他们引到陷阱里!” 江舟顿了顿,随即叫上张茂行同他一道。 阿尔普美滋滋地抄起刀,准备大显身手。江舟却实在没办法乐成他这样,直接放了一个信号弹,让幽州守军即刻出动。 他们设的那些陷阱虽然能伤人,但若是敌军人数过多,也没办法全部剿灭,真被他们冲了进来,两边势必要有一次正面交战了,届时伤亡便严重蹲了。好不容易练出了这么多的兵,江舟一个也舍不得丢。 阿尔普与张茂行一路冲上去迎敌,小胡等人也跟在后面冲锋陷阵。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不对,这些人虽然穿着胡人的铠甲,但有的明显就是汉人。 小胡想到前一阵哭诉胡人对他们残暴不仁的汉人,心中一软,交战时便没使出全力,低声道:“我们大人有令,降者不杀,你们即刻投降日后也好早日归家。” 话音刚落,对面便没再抵抗。 小胡心中一松,正想高声告诉所有人降者不杀,可方才那个已经归降的汉人忽然起势,对准小胡便是一刀。 张茂行一枪挑开来人,望着小胡腹中的伤口,回身看了对方一眼。 对面迟疑了一刻,眼神无比复杂,却再次提刀,坚定地砍了上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0节 张茂行等人且战且退,将所有人引入陷阱。 江舟已经知道里头有汉人了,且这些汉人甚至带头屠杀同胞。江舟知道他们必定有有难言之隐,必定是被人逼迫,但是他们对同胞出手已是事实,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数不清的巨石从天而降,不多时,前面的先锋军便没了大半。可剩下的仍旧在奋力杀敌,且人数越来越多。 好在幽州守军也已赶到,两边交战,幽州守军虽未曾败于下风,却也让胡人从山谷里闯了出来。 如今便得正面迎敌了。 此一战,胡人伤亡也不小,但他们终于度挺了最险要的地段,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且这回他们似乎知道了要如何用汉人,遂赶忙在东胡境内又搜集了更多的汉人奴隶,紧急送往军中。 双方暂时休战,都在酝酿着下一次的战术。 江舟一面将前线战况写信告知裴杼,一面也在琢磨,东胡还能利用汉人使出什么花招。不过很快江舟便知道了,东胡拿汉人的性命要挟,若还敢抵抗,他们便将东胡境内所有不服管教的汉人屠杀殆尽。 与此同时,永宁县内也闯进了一个被胡人捉过去的汉人。 这人名叫罗方,乃是永宁县曲水村的小农,六年前被胡人掳走,这回跟着不少同胞又做了一回梁国的俘虏,被运去了军营一直关到现下。罗方有些本领,趁着军中大多数守军去前线打仗,偷摸招到了机会逃了出去,期间不知见了何人,而后便直奔曲水村,简单相认之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幽州守军对他们的残忍行径。 罗方望着村正,字字泣血:“我虽说被俘虏了六年,可到底还是梁国人!他们不让我们回家,将我们关在屋子里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对同胞出手,可怜那些人一心想要回到故土,却在最有可能回来的时候被人灭了口,含恨而终!” “这些守军根本就不是人,连自己人都杀。他们杀得了我们,来日焉知不会再杀你们!” “再不反抗,更待何时?!” 他没有骂裴杼,只因他打听到永宁县百姓对裴杼的偏爱,一旦将裴杼拉下水,事情便彻底不可控了。 曲水村众人被他这一声声咆哮给惊到了,几个小孩儿连忙躲到人后,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这个陌生人分外奇怪。 老村正眯着眼睛打量这罗方,按辈分,罗方还得喊他一句二爷爷,他们只分别了六年,可他竟然已经认不出这孩子了。老村正背着手,目光陡然锐利:“罗方啊,你这番话,是谁教的?” 罗方义愤填膺的脸色忽然扭曲了一下,却也只有一下,很快他便回道:“这都是我自己的心里话。” “你被俘前,见了熟人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去了一趟东胡便这么能说会道了?” 众人目光投向罗方,满是打量。 罗方嘴硬道:“人总是会变的!” 老村正笑得苍凉:“是啊,人是会变的。” 罗方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歧义,于是改口:“我说的是口才!” “口才再好,也不会凭空得知前线的事。”裴杼快步走来,立马让人按住罗方。早在守兵禀报罗方失踪时,裴杼便已找了过来,方才那番对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你与其余人都被关押数日,士兵们不曾对你们透露任何战场上的消息,你如何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罗方张了张嘴,想要狡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什么话。 罗方被拖了下去,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众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村正甚至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咱们永宁县还有胡人的奸细啊?” 否则罗方怎可能会知道这些? 裴杼也不瞒他:“一直都有,不过这些人不会闹事,你们只管放心。” 他们在东胡那边同样放了探子,培养一个合格的探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为保全自己,他们也绝不会主动闹事或者伤人。 众人闻言稍微安定了些,村正让众人都回去,不要耽误大人做事。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只村正还没有走,他是沉思良久才说出了这句狠心的话:“大人,当断则断,无论您作出何种决定,永宁县百姓都永远只追随您,没有人会怀疑您的公正与决断。” 裴杼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了一句“多谢”,谢他为心乱如麻的自己带来了一份坚定。 回到县衙后,裴杼静默地站在桌案前,手中捏着笔,却迟迟做不了决定。他原本只想要扶贫,只想让永宁县富裕起来,可渐渐的,裴杼发现遇到的一切越来越身不由己,尤其是他当了太守之后,为难的事情接踵而至,叫人不胜其扰。裴杼能感受到自己一直在不断地割舍,割舍出充沛的感性,保留绝对的理性。 他得为了整个幽州城负责,为了幽州百姓生命负责。 裴杼下定了决心,但在此之前,他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若有转圜的余地,他绝不放弃;可若是没有,也应当为了所有幽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做一回恶人,总不能让铁牛先生一直顶着,该背的锅,由他来背。 第99章 立碑(一更) 裴杼决定去前线, 可身边竟没有人支持,齐鸣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华观复撂下学生前来相劝。在他们看来, 前线有江舟就够了,不用裴杼亲自过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人何必以身犯险?”华观复见劝不动,直接拦住了裴杼。 裴杼略无奈地道:“倘若人人都如此,危机时刻, 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当然,裴杼也不是高傲自大, 觉得自己有这份本事, 他只是想做一个太守应该去做的事情,否则终其一生,他都将懊悔不已。 华观复跟齐鸣都没能说服裴杼,午后, 阿尔普跟张茂行收到消息,亲自过来接。 齐鸣看到阿尔普过来, 老大不乐意:“江铁牛将这骟猪匠留下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到了裴杼身边, 这样的人能用着安心吗?” 他本是低声抱怨,不料阿尔普耳聪目明, 隔着老远都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阿尔普可不会惯着任何人,即便在永宁县县衙他也不会任人嘲讽:“不用我难道还得用你?你能上阵杀敌么,你能领兵作战吗?” 齐鸣本来就因为裴杼要去前线而闹心, 结果这该死的阿尔普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过来挑衅,叫他怎么忍得了:“还没立多少功就张狂成这样,我看你是想要上天了。” “倘若我真的立了大功, 你当如何?”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裴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也看向齐鸣,好奇这家伙会怎么回应。 齐鸣被阿尔普一句话给架了起来,但齐鸣这家伙一向张扬,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脑子一热便说:“你要是能立大功,我把你当祖宗伺候。” 阿尔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行,你给我等着。” 这两人只是闹了口角,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裴杼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正要启程,忽见不远处有人纵马疾行,一路赶至县衙。 是沈璎。 到近处时,沈璎才拉住了缰绳,飞身下马,行云流水一般地停在裴杼身边。 阿尔普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裴太守跟前的人身手都这么好,难道是幽州风水好,才养出这么多厉害的人? 齐鸣看到她过来了,立马嚷嚷起来:“是不是王师爷让你过来劝裴杼的?我就说他不应该去吧,都已经闹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将那些被俘过去的汉人劝得回心转意?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沈璎对齐鸣的话充耳不闻,只同裴杼道:“您此番前去一路小心,我们都在州衙等着您回来。” 齐鸣:“……?” 不是,你们都不阻止的吗? 王太傅呢,他也不阻止?就齐鸣这样的脑子都能明白此事无解,东胡捏着这些汉人的把柄让他们与梁国人互相残杀,双方矛盾已经没有化解的余地了,东胡不会放弃利用汉人来抹黑梁国,梁国也救不出这些汉人,齐鸣压根想不出还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拦着裴杼,也是不希望裴杼一片心意喂了狗,到头来事情解决不了,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裴杼却弯了弯嘴角,冲着沈璎道:“放心吧,三日后我便会回来。” 沈璎听罢,其实心里也还是担心,只是裴杼一走,偌大的州衙所有事情都担在他们肩上,日常的政务、粮草药材的筹备……这些东西繁琐至极。沈璎若不是分身乏术,定会亲自陪着裴杼撑过这三日。 “对了,王师爷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您。” 裴杼附耳倾听。 沈璎将话带到,见裴杼若有所思,放任他思索片刻,并没有多言。 须臾,裴杼冲着沈璎点了点头,而后便跟着张茂行跟阿尔普离开了。 齐鸣还在嘀嘀咕咕:“这个阿尔普到底行不行啊……” 他还是怀疑这人是否忠心,因为裴杼这回没有带着他,所以在齐鸣看来,裴杼这三天等于是孤身在外! 阿尔普若是别有用心,想对裴杼下手实在是太简单了,毕竟江铁牛跟张茂行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裴杼啊。 张如胜瞅了瞅齐鸣,心中暗自腹诽,这位县令大人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操心的。裴大人虽然比他小,但是为人处事不比他靠谱多了? 裴杼几人御马赶到了前线。古道口关已有两万多士兵陈列在此,不远处,胡人的营帐也搭建好了,原本只有四万兵力,可随着胡人前些日子接连失利,又调了两万兵马增援,另又拉了不少汉人过来,随时可能会攻城。 江舟已叫人备好了石脂水,便是裴杼头一回守城时用的石油,只可惜这玩意儿储藏不多,若是用掉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从外头运过来。 胡人想必也从宝日金等人口中得知过这石脂水的威力,因而不敢大意攻城,只在每日早上将一批汉人拖出来放在城门外斩首,用以胁迫梁国。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法子没用,不会有哪个蠢蛋会为了这些俘虏而丢掉关隘,可只要能给梁国跟幽州添堵,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裴杼刚到,江舟便领着几名小将前来迎接。 邓祥杰管兵时,重用的都是他的亲信。如今轮到江舟管兵,他只看在战场上的表现,能奋勇杀敌便是好兵,便可以被提拔。军中将士也因此受到鼓舞,一个劲的想要争表现,立求自己能被看重。 如今眼瞅着被挑中的人竟然能随铁牛大人一起同太守议事,众人便对此事愈发热衷了。 裴杼坐下之后,问过军中的情况。得知胡人又有援军,他倒是不怎么紧张,毕竟古道口关易守难攻,便是再来一倍的人他们也能撑住。可若是胡人真敢大规模进攻,那就不是来边境抢点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准备打灭国之战了,届时朝廷只怕也不敢坐视不管。 当务之急是眼下胡人滥杀俘虏一事。裴杼命人速在关外竖起一道碑,切记一定要大,无论是碑还是字,纵使相隔甚远也得能看到。 这么大的碑,外头可不常见。不过江舟并没有质疑,而是立刻找人去采石,不眠不休也得尽快将这座碑树好。 万幸,军营中还真有采石与刻碑的人才。 此事交给张茂行,裴杼则在江舟带领下,又一次给两万多的幽州军做战前鼓舞。 裴杼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早在他出任永宁县县令时,便已经当众演了一出抬棺守城的大戏。眼下还没有到那等生死存亡的地步,自然不需如此。只是裴杼的战前动员依旧感人肺腑,催人奋进。这一两年间,裴杼经历的事多了,口才较之从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将士们也听得战意蓬勃,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那些胡人决一死战! 就连阿尔普这个异族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极渴盼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出人头地。他还煞有介事地幻想了一下,深深沉浸于其中,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意识到,这不对劲。 他又不是梁国人,干嘛这么投入? 跳出裴杼给他们设定的套子后,阿尔普才深深一惊。连他这种对梁国生死存亡根本不在意的人都能激动成这样,更不用说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了。回头一看,将士们果然一脸的振奋,此刻若让他们为国捐躯,只怕他们也都死得心甘情愿。 太可怕了,阿尔普心中升起股微妙的敬意,这位裴太守煽动人性的本事未免太吓人。若是他也能学会的话……阿尔普随即摇头,他没有这个好口才,也不像裴杼这样天生就能调动旁人的情绪,再费多少本事都学不会。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裴杼、对幽州刮目相看。原来这位幽州太守也并非只是个花架子。 第二日,胡人照旧将一批汉人带去前面砍头。 胡人也知道幽州太守亲临战场,此刻还不忘奚落这些俘虏:“看吧,幽州太守都来了前线,却也不管你们的死活,可怜你们这条贱命真就不值得一提。” 数十位汉人被押着,面向古道口关隘的方向跪下。硝烟滚滚,旌旗猎猎,关口的背后便是他们的故土,他们也是梁国人,也是幽州人,可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又一批汉人无辜惨死。 胡人军营中的汉人日渐消沉,对梁国的不满也日趋加深。 第二日一早,又一批人即将踏上黄泉。 可这回不同,他们刚出来就发现关口处竟然竖起了一座丰碑,上面赫然写着“无名英雄碑”几个大字。 梁国士兵也看到了他们,特意让几个大嗓门的站在城门上高声喊话:“奉幽州太守令,特立此英雄碑,铭记两国交战中无辜惨死的受俘汉人,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付出,幽州官府会善待尔等家人,幽州百姓们更会为你们建立祠堂、世代供奉香火!” 远处的汉人听得一愣,再次看了一眼硕大的英雄碑,他们有的甚至认不清上面的字,却也知道,这座碑是为他们而立。 幽州承认了他们是英雄! 众人潸然泪下,旋即便是一阵激动。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1节 反倒是胡人将领们一脸茫然,低声询问:“这群人唧唧歪歪的在说什么?” 译者惶惶不安地开始翻译城楼上来回重复的这番话。幽州给这些惨死的百姓立碑、建祠堂,世代不会忘记他们惨死在胡人手下。哦,就是不会忘记他们犯的罪孽,要世世代代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胡人将士听了之后暗自运气。 还不止于此,那些人还在喊着幽州百姓不忘记他们;喊着幽州官府也不会忘记,早晚有一日会为他们报仇雪恨;更喊着生命无贵贱,他们坚守城门,不是不想救他们于水火,而是不能将身后数十万幽州百姓、乃至数千万梁国百姓卷进战火中。 胡人将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听得心烦意乱,可那些汉人反倒十二分的动容。将士们知道,这事儿只怕不是什么小事,于是赶紧去禀报海山。 裴杼时刻关注外头的变化,见那些人暂时保住了性命,不免心弦一松。 他又想起王师爷交代的话,其实王师爷的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不能阻止胡人滥杀,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先解决情绪。 第100章 扰乱(捉虫) 胡人紧急撤了回去秉明情况。 海山听完全程后, 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他本来想用这些汉人的死抹黑梁国,即便不能真正伤到对方,但惨死的人越多, 越能让梁国朝廷声名扫地。一个放任百姓被屠杀却不出头的朝廷,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眼下幽州这神来一笔, 却让海山的计划都落了空。他踱着步子,忽然急切地追问:“那群汉人可都死绝了?” 属下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大人, 今日事发突然,那些汉人……又给放过去了。” “糊涂东西!”海山一巴掌甩到这人脸上, 恨铁不成钢。 虽然知道那么大的一座碑立在关口, 消息传到他们军营是早晚的事。但只要他们严防死守,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可这几个糊涂蛋竟然将刚才那批汉人给送了回去,如今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一旦这些汉人群起愤之, 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众所周知,汉人虽弱, 但要是真被激怒起来却也是相当可怕。若被激怒的是一群汉人,那就更危险了, 谁知道他们聚在一块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务必对这些汉人严加看管,不许他们手里有任何刀剑!” “那原本做冲锋军的那群汉人呢?” “也将其召回来, 从今往后,只要是汉人出身的,一律不可再用!” 属下听到海山将军如临大敌, 于是又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补救一番:“将军,要不要我们再回去,将那几十个人拖出来砍掉?” 这是最快的闭嘴方式了, 他们最为擅长。 海山气结:“现在砍了他们有什么用?” 已经晚了!晚了知不知道?! 果然不出海山所料,这群侥幸被放回去的汉人刚一回来,便立刻将幽州官府给他们立碑、建祠堂的消息透露出去。从来都只有给神仙、圣君、名臣建祠堂供奉香火,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有这个福分。 最让人感动的是,幽州太守竟然称他们为英雄。他们这群人之所以在胡人的地界生活数年,不止是因为他们倒霉被俘,更是因为他们生来就会忍让。他们这种提起来都让人觉得窝囊的人,竟然被尊为英雄,这所有人都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原来他们也没有被忘记,裴太守承诺了,幽州百姓,凡是家中有人因胡人伤亡或者被俘的都会被得到善待。他们许多人离开时,家中尚有亲友长辈,他们也会因为自己、因为裴太守的这份承诺而得到切实的好处。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家人是否真的像裴太守所言,仍盼着他们回去…… 此时此刻,想要重回故土的念想是那般迫切。不是所有人都在东胡娶妻生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起刀对准自己的同伴,这些人越是惦记着幽州,便越是对胡人深恶痛绝。若不是这些胡人,所有的惨剧都不可能发生! 裴杼总有本事将自己想说的话传开,也总有轻易挑动满城风雨的能耐。这日过后,汉人俘虏便开始频繁地讨论着幽州、讨论着亲人、讨论着那位不平常的幽州太守…… 他们想要回家! 所有不让他们回家的人,统统该死!反正留下来便只有一死,不如奋起反抗,好歹还能给自己换回一线生机。 胡人为了应付这些突然暴起的汉人,早已经疲惫不堪,要说直接杀了他们吧,这么多的人杀了也费事,非但不能威胁梁国,还会让梁国逮住把柄,继续痛斥自家人残暴不仁。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们也是要脸的。 但不杀,由着他们整日拖后腿也太恶心人了。 被裴杼这么一闹,进退维谷的反而成了东胡。 裴杼正在听江舟与众人商议战术。立碑之后,双方形势已经逆转,江舟的意思是固守成门便行,在适当的时候配合外面的汉人,若能联手,势必能早日将胡人逼退。 旁听的阿尔普一直想要开口,无奈江舟说到现在都没停。好容易等他不说了,阿尔普立马抢着表示:“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不能剿灭胡人了?” 裴杼心下一哂,这位西骨族的勇士倒是对胡人恨之入骨。且不管别的,光是在这一点上,阿尔普应该可以成为他们的盟友。 江舟压根没有采纳阿尔普对意见:“彻底剿灭胡人?你也真是是敢想,胡人数量远胜于我们,若要彻底剿灭,可知幽州要耗费多大的代价?损失多少士兵?”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江舟固然喜欢打仗,也时常沉浸于冲锋陷阵的快.感中,但他知道,这是战场,不是儿戏。每一个士兵的背后都有妻儿老小,他们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舍掉任何一个将士。阿尔普口出狂言那是对幽州无所谓,死再多的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数字罢了,他一心想让胡人吃苦头,不管士兵的死活,但江舟跟裴杼却做不到。 被拒绝的阿尔普闷闷不乐地坐了下去。他虽然不想为梁国建功立业,但想要灭掉东胡的心却是迫切的,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有等到彻底发挥的余地。 裴杼见他不平,安抚道:“下回若能骚扰胡人,可以让你领兵。” 真的吗?阿尔普瞬间满血复活,立马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去骚扰,过程中杀掉几个胡人是不是也无所谓?他还记得齐鸣那厮要将他当长辈供着呢,若不能多拿一些人头、牢牢占据首功,回去之后还如何在齐鸣面前耀武扬威? 裴杼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让他出手。 阿尔普也憋屈,幽州人自上而下说话都喜欢兜弯子,从来不给人明确的答复。这要是在他们草原,哪里需要忍这么久,早就抽出刀,冲上去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了。不像幽州这群人,说话做事还都得权衡利弊,活着不知道有多累…… 裴杼不仅在军营中要权衡,连写信呈报齐霆时也是反复斟酌用词。 尽管齐霆时常将黎民百姓挂在嘴边,但其实裴杼也看得出来,这家伙根本瞧不上升斗小民。这回裴杼给百姓立碑已经算是出格了,若是解释得不好,肯定又有人觉得他哗众取宠。 裴杼只好打起精神写好这封信。 京城回信送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裴杼依旧没有回程,说好的三日又三日,裴杼一直不忍心离开,生怕走了之后前线忽然又有什么变动。 收到信之后,裴杼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有点腻歪,还有点想吐。 他自己拍马屁的时候也没觉得这般令人作呕,但是看到齐霆故作亲密的回信后,却看得分外不适。看来比起君臣相得,他还是更适合直接造反。 齐霆“拿捏”裴杼向来都是靠一些场面话,这回依旧如此。看完了裴杼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后,齐霆满意之余,还交代裴杼日后与他说话可肆意一些,不要上报得那么事无巨细,毕竟裴杼做事他向来都是放心的。 裴杼只当是听了几个屁,半点不过心。 真要不上报,回头又该是另一番说辞了。 这封齐霆亲自写的信也被裴杼给收好,而且还是随其他信放在一起,裴杼走哪儿都要把这些东西带上。 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但是信必须收好,毕竟这也算是御赐的墨宝。不过御赐的东西……不干不净的,裴杼觉得怪恶心,直接将信丢进了抽屉。 说回正题,来日若是有人要抄他的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信,保存得这么好,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是要摆在明面上的,而不是心里面。 因裴杼耽误了太久,幽州与几个县已经陆续有人过来催他回去了,甭管裴杼有多大的心气儿,在前线待了这么久总该要回去的,要是再不回去,只怕那些百姓又得胡思乱想。为了安抚民心,裴杼只能暂时搁置前线的事宜,准备打道回府。 关□□给铁牛先生裴杼是放心的,铁牛先生远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战术他们几个已经合计好了,只要守住关隘,再过两个月胡人没了指望,便只能无功而返。 至于被俘的汉人,若是他们能逃得出来,幽州守军自然愿意收,仍旧让他们去后方军营中住一阵子,等战事消弭、验明身份之后便能自行归家。 若是汉人能够奋起反击,他们也会尽力帮衬,绝对不会让胡人好过。甚至每天还会找个时间骚扰胡人的军营,这事儿固然危险,可想要趁机拿军功的大有人在。 对阿尔普来说,本来前去领兵是十拿九稳的事,现如今却每每还要同人竞争,实在是难受。为了不亏本,他只能尽力去对面军营搞事儿,尽量多杀几个胡人,来日好领赏。 胡人不堪其扰,他们不是没有跟幽州的人交过手,但是从来也没觉得幽州守军这么难缠过,这些人怎么忽然就脱胎换骨了?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就在裴杼离开的第二日,海山终于忍受不住梁国与军中汉人的接连折磨,决定主动攻城。 大汗也在催他,海山知道,胜败也就只在这一战。若是输了,大汗可能真的要放弃他,这些士兵也一样。 这回上战场,海山直接放弃了拿汉人威胁梁国的打算,只因他知道,在这什么狗屁英雄碑被立起来的瞬间,这些汉人就拉不回来了。他们便是顷刻间人头落地,都能标榜自己是为国捐躯。 他没空看这群汉人的表演,直接打就是。 殊不知江舟也正在等着胡人的到来。 第101章 大捷(一更) 胡人准备进攻的时候, 关隘的城楼上还有几个大嗓门地在吆喝幽州这座碑,生怕旁人不知道幽州太守为这些被俘虏的汉人立了碑,往后还要再建祠堂。 上一个人喊累了便换下一个, 接连不断,乐此不疲, 直到看见胡人出动也仍未停止。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可把海山气坏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分明是没有能力又见死不救, 放任自己人被杀,结果还大张旗鼓地搞了这么一出, 仿佛有多在意那群汉人似的。 虚伪! 做作! 海山更不懂, 那些汉人为什么偏偏就吃这一套? 那破碑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一块大石头罢了;那祠堂又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梁国愿意善待他们的家人, 可这些好处他们自己也享受不到,何必为了这点莫须有的身后名养出一身反骨?海山不懂, 但他也不需要懂,反正等他攻破了幽州就能报这笔仇了。 海山一声令下, 士兵们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幽州守军其实早就已经看见他们,防守的士兵已在瓮城的城楼上架起了长弩, 时刻准备迎敌。 等到胡人再靠近些许,那些挑衅高喊的士兵便往下一躲,顺势吹起了号角, 已就绪的弓箭手立马拉开了弓弦。 万箭齐发,势不可挡。 江舟在永宁县军营不是白待的,军营中不少兵器都已经被他改良过, 譬如如今用的弩箭。弩机升级后,可使弩弦张力更大、射程更远,能够轻松穿过胡人的皮甲,造成重伤。这是改良之后弩箭首次使用,江舟望着底下胡人士兵的伤亡情况,勉强算是满意了。 阿尔普仍在着急,但是被江舟整多了,他也不敢冒犯对方,恭恭敬敬地问道:“大人,咱们难道就这么一直死守着不反击吗?” 江舟眼睛都没抬一下,只说:“得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阿尔普期待地问。 江舟却吝啬言语。 阿尔普心里哼哼两声,感觉江舟在故作高深,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胡人也是小瞧了这座兴建的关口,更小瞧了幽州守军,眼下直接被这威力巨大的弩给逼得不敢靠近,小将多伦过来请示海山可还需要再往前打,海山回得斩钉截铁:“打!我就不信他们能有那么多的弩箭!” 箭头可是铁制的,他们从准备进攻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个月的功夫,幽州哪有多少时间反应?一切军备只怕还是从前攒下来的,肯定撑不了多久。以前幽州军备是什么鬼样子,海山难道不知道? 海山坚定,今日这一战肯定耗费了幽州大半兵器库存。他更明白,只要熬下去对他们就有利,可是大汗跟二王子一直在催促,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多伦无奈地下去传令。 人海战术还是有用的,很快他们便扛过了弩箭,架起了云梯,可许久不见的石脂水再次重见天日。这东西好用得很,云梯架上来也无妨,直接从上往下倒满了石油,再点燃火把,火舌顷刻点燃了云梯。 军令在前,哪怕明知是个死,胡人小兵也得咬牙往上。但即便都爬进瓮城,栅栏一关,里面的陷阱也会让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古道口关乃是裴杼跟江舟亲自盯着重修的,防的就是骑兵,所有建构都是为胡人量身打造,哪里那么容易被攻破? 海山便是铁石心肠也心有不忍。这些兵都是他带出来的,若是死伤太过惨重,回头在大汗跟二王子面前也交不了差。海山叫来多伦,吩咐道:“将那些汉人带出来攻城。” 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庆幸之前没有将那些汉人都给砍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2节 多伦稍微有些迟疑:“将军,这些汉人如今对咱们嫌恶甚重,未必会愿意听从调遣。” “不愿意就砍了他们的脑袋,将尸体运过来堆到城门外。只要尸体堆得跟城门一样高,便可以如履平地,到时候哪里用得着破什么城门,直接踩着这些人都尸体杀上去就是了。我就不信,幽州那些满嘴‘仁义’的一群人会连自己同胞的尸体都能焚烧殆尽,除非他们连人都不要做了!快去办,别告诉我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海山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有什么丧心病狂的。攻城、守城本来就是拿人命在前面挡着,若是不死人,哪里能成事?只要死的不是他们的兵不就行了。 此时此刻,海山已经顾不得什么名声、什么后果,他只想着破城,只想在大汗面前为自己挣一条生路。 胡人本以为这群汉人会很难带出来,说不定还会奋起反抗,结果这群人出人意料地配合。其实要真是反抗的话,将近一万的汉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不过,这么多汉人加在一块儿依旧不可小觑,多伦谨记海山将军的叮嘱,谨慎地先带了两百人出来,将他们带到空地上后才抽刀准备灭口。 结果这群汉人忽然爆起,夺走士兵的刀便与之反击。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注定要死在胡人手上,不如先杀几个胡人,黄泉路上好作伴:“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咱们窝囊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临死还这样窝囊!” 多伦哪里想到这群汉人真敢虎口夺刀,仓皇间甚至真就被砍了一刀。更可怕的是,已经有人趁机逃了回去,拼死放掉了其他战俘。这群人不怕死,就怕死前拉不了多少垫背的,整个军营后方彻底乱了起来。 糟了,他又一次把事情给办砸了……多伦闭上眼睛,彻底绝望。 海山得知情况后,低声咒骂了几句。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好,二王子到底给他塞的都是一群什么鬼东西?若不是这个多伦的姐姐是二王子妃,海山早就一刀砍了这蠢货! 为稳定后方,海山愣是撤回一半的人回去平息内乱。 江舟也收到了胡人后方大乱的消息,这便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裴大人之前倒腾出来的动静太大,但凡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会奋起反抗。 胡人的增援太多,如果真要打持久战的话,他们的军备只怕不够。但是配合着汉人,便可以内外夹击。眼看胡人退兵大半,江舟振臂一呼:“众将士听令,即刻随我出城迎敌!” 张茂行等人精神一振,阿尔普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大杀四方。 来了来了,终于可以出去会一会胡人了,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坏了。 前线战火连天,永宁县境内却听不到太多的动静。古道口关距县城甚远,若不是前段时间罗方这个奸细自己跳出来,百姓们甚至都没察觉不到外面正打得火热。 有了古道口关,有了三万守军,从前胡人想南下就南下、想劫掠就劫掠的日子,离他们似乎已经很远了。 只有衙门的人时刻关注着前线,战况每隔半个时辰便上报过来一次。 午后传来消息,幽州首战告捷,守军与被俘汉人联手,歼灭九千多胡人,重伤及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胡人已经往后撤了十几里。 县衙登时欢腾一片,这可是近日以来最好的一桩消息了。 裴杼短暂地欢喜过后,立马想起追问伤情:“咱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咱们这边也伤了几千人,伤者已经转移到城内救治了,大人放心,幽州供应过来的药材很是齐全。” 他不说死了多少,裴杼怎么能放心得下?即便这回胡人被打得猝不及防,可是胡人的体格优势跟人数优势在前面摆着,不可能没有亡兵,裴杼当即叮嘱:“速去统计伤亡士兵具体人数,务必要准确,不可遗漏任何一人,数完后立马告诉我。” 逝者已去,他们的身后事更得妥善处理,不能让他们白死了。另有一件,裴杼再不敢问也还是问了:“被俘虏的汉人如何了,可有多少生还者?” 小将垂头:“那些汉人手无寸铁,伤亡惨重,只剩下三千多人逃了出来,伤得也不轻。” 堂中又是一片静默。 这些人哪个不是可怜人?半辈子身不由己,到死时都没能过一天安稳日子。他们的不幸,从皇帝、到朝臣再到地方官,每一个人都是加害者,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包括裴杼自己。 至于今后如何安抚这些人,裴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委屈了他们这么多年,绝不能继续委屈下去。 首战告捷不代表一劳永逸,剩下的事情还有许多。裴杼迅速地安排了一通,为了稳住自己忠君的人设,又立马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送去京城给齐霆看看。不报备的话,万一那狗皇帝觉得他拥兵自重可就不好了。 裴杼写得专心,华观复却在旁边看得忧心不已。裴杼对齐霆如此忠诚,可见是一点逆反之心都没有,他若是知道王绰等人的打算,真能接受得了吗? 看来,他还得寻找个机会跟王绰几个好好商议这件事情。 这边裴杼也陷入了困境。 这场仗打得漂亮,裴杼绝对不能自夸,得将功劳推到齐霆跟前线的将士们身上。功劳最大的莫过于铁牛先生了,可他该怎么描述铁牛先生呢? 第102章 请功(二更) 一时没想明白, 裴杼索性划掉重写,只单纯拟了一道报喜的信,顺便在后面附了一句拍马屁的话, 说自己得知此消息后喜不自胜,立马写信秉明陛下, 但由于时间仓促,等不及打听前线具体情况,一切事项得等到战局彻底稳定下来之后再向陛下陈明。 写完之后, 裴杼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这份忠心任谁看了不会动容?吹干了笔墨, 裴杼这才满意地将信装封好。 齐鸣凑过来问, 神情复杂:“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跟齐霆说啊?” 裴杼反问:“难道不应该吗?” 齐鸣沉默下来,难道应该吗? 反正他没有这份觉悟。看裴杼似乎挺忠心的模样,齐鸣没好意思说,其实他私底下经常骂齐霆, 他一直都觉得这家伙就是个废物点心,不过仗着运气好才坐上了皇位。虽然皇家的那几个皇子都不行, 但不代表齐霆就是够格的,齐鸣甚至都觉得, 父王追随齐霆已经追随错了,至于裴杼就更不应该对齐霆抱有指望了, 那家伙根本不配!指望齐霆,早晚都要受尽委屈。 可惜,他这些大逆不道的心里话是无缘说出来的。 齐鸣决定不去想这个扫兴的人, 转身问方才回话的小将。他记得这是刚升上来的,似乎叫什么谢邈,齐鸣冲着他招了招手:“小谢啊, 你在前线,知道的事情肯定很多吧?” “大致上都是知道的,大人想问什么?” 齐鸣挤眉弄眼:“那个骟猪匠近来表现如何?” 骟猪匠是谁,众人都心照不宣。只是对于齐鸣跟对方的赌约,谢邈却是不知内情的,他也不会什么弯弯绕绕,遂实诚地夸了起来:“阿尔普在前线极为勇猛,屡次立下战功,这回反击胡人就数他斩获的人头最多,铁牛大人还说回来后要为他请功呢!” 有些一同抗击过胡人的情分,尽管对方不是汉人,但也称得上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了,谢邈夸起阿尔普可以称得上卖力。 齐鸣闭上了嘴巴,笑不出来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更扫兴了。那该死的骟猪匠,这么得意干什么?就他那咋咋呼呼的倒霉样,杀的人头竟然还能是最多的,江铁牛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不成? 还有张茂行,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被一个骟猪匠给比下去了,他也不行啊,说不定比不过他呢。 齐鸣冷淡地退了回去,谢邈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正琢磨着是否要上前请罪,又被裴大人给叫过去了。 裴杼又写了一封信,让他转交给江舟。 谢邈拿着信与裴大人的吩咐回了前线,回来之后就立马安排人手统计伤亡情况。两军交战哪能没有伤亡呢?这次虽说是敌众我寡,但仰仗于铁牛大人指挥得当,伤亡其实并不多了。 小胡也是身受重伤,不过他年轻,恢复好,如今已经能下地帮着军医干活了。 得知裴大人的吩咐,小胡也是自觉过来领了差事。 谢邈觉得他也挺惨的,本来跟着张茂行完全不缺立功出头的机会。可谁让他心一软,直接着了别人的道,还生生挨了一刀。这下想要上战场立功,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呢?拍了一下小胡的肩膀后,谢邈还安慰道:“别气馁,你还年轻,只要有这份心,下次肯定还有机会。” 小胡哭笑不得,他其实真的不在意这些。只要战事能够平息,身边的亲友能够保全性命,他便已经别无所求了。至于能不能立功、能不能出人头地,他并不在意。 他也不会责怪任何人,即便他被汉人俘虏所伤,可他也知道对方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人胁迫才会对自己动手,若是有的选,谁愿意这么做呢?只希望在裴大人的治理之下,今后这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等将后勤的事情安排妥当后,谢邈又马不停蹄地带着裴大人的信去找江舟。 江舟等人正在为了究竟是要乘胜追击还是穷寇莫追而争论不休,有人建议点到为止,毕竟他们的军备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他们自己也不好受。可阿尔普等一批激进人士却一直主张回击,而且是要立马回击,趁他病才能要他命,否则等到胡人缓起来,岂不是又要重新打?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给打怕了、打服了,才能消停个几年。甚至阿尔普还在大言不惭地表示,要将这数万胡人全都留在燕山,全部歼灭! 江舟都要佩服他一句好志气了,就是说话似乎不过脑子,总爱说一些大话。眼见他们吵得没完没了,江舟根本不想搭理。等看到谢邈在外头探头时,他才终于有了喘息的借口。 江舟迅速看完了裴杼的信。裴杼在领兵作战这件事上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全凭江舟的意思调兵遣将。不是裴杼不想管,而是他对领兵作战这件事情不擅长。与其自己瞎指挥,还不如让懂行的人全权掌控。 裴杼这回说的是尸体的处理。大战之后若是处理不当极容易产生瘟疫,古道口关外又有那么多尸体,若是曝尸荒野,夏天一到,气味难闻不说也容易滋生细菌。到时候雨水一冲刷,这些个东西飘到河里,下游便彻底遭殃了。 因而裴杼建议火化,只要确定身份即刻火化。 想要确定这些汉人的身份也容易,还有三千汉人逃了出来,如今陆陆续续回到古道口关。江舟也没拦着不让他们进来,反而好好招待他们,像是在补偿他们这些年吃过的苦。对于这些早年间的俘虏,他跟裴杼一样心中有愧。 但有这些人在,便可以轻松辨明死者的身份。认出来之后直接火化,有什么补偿日后直接发放给其家人即可。 至于另一件,江舟倒是开始紧张起来,裴杼本来准备为他请功,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过来写信询问他的意见。 江舟能有什么意见?他当然不可能让裴杼将自己的事情上报给齐霆,哪怕只是个化名,他也不敢赌。自己这个“已死”之人只能暂时隐名埋名,想要“活”,唯有一条路,那便是造反。 江舟更拿捏不准的是裴杼为什么会犹豫。是他看出了自己不慕名利的心思,还是已经怀疑他的来路?裴杼有时候傻乎乎,但那更像是一种大智若愚,江舟压根就不敢小觑他。好在事情并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他就还是幽州的江铁牛。 江舟提笔,写下了几句大白话。他不想请功,因为请了功说不定就会被上面的人盯上,哪怕不会被针对,可万一齐霆兴致一上来,将他调去京城或是西北,幽州岂不就少了一员大将? 至于封赏,另有一批人更为需要,实在不行,主帅推给还被关着的邓祥杰都可以,反正也没人会来幽州查问具体情况,想怎么编怎么编。事已至此,江舟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相信裴杼能明白他的意思。 裴杼收到回信后,的确明白了江舟的意图,只是心中诧也异非常。铁牛先生依旧高风亮节,依旧不愿意入朝为官。其实王师爷也是一样的,华老爷子也不太喜欢朝廷,沈璎么……不好说,毕竟她是女眷,很少表露对朝廷的看法。 正好沈璎来永宁县办事儿,裴杼便拉着嘀咕起了这件事。 他这阵子憋在心里实在是憋坏了,正好有个可以信任的人能够一同筹谋筹谋,裴杼跟沈璎拉进了点距离,神神秘秘地分享起来:“你说,铁牛先生跟王师爷的来路是不是非比寻常?” 沈璎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应当不至于吧,王师爷不过是读了几年的书,手段也就仅限于管理衙门而已,最多就是个管家,太过寻常了;至于铁牛先生,他这种性子在朝堂上应该是混不下去的,能有什么大来路?或许是他们几人经历得多了,才让大人产生这种错觉。” 沈璎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裴杼,格外真诚。 裴杼只好将这些猜测再次咽到了肚子里,甚至决定以后不再追问了。其实就是问出来又能如何,他难道还能冲上去质问? 做人啊,总是难得糊涂。 被裴杼这么一刺激,本来偏保守的江舟也愣是激进起来。这段时间,江舟亲自指挥人去胡人新驻扎在营地上,或是骚扰,或是纵火,胡人若是不管,他们就闹得再凶一些。且这件事情还常常在夜间进行,目的就是要引得胡人跟他们交手,不给胡人半点喘气的机会,累也要把他们活活累死。 胡人一退再退,后方大汗等人还一直在拖后腿,说实话,海山已经后悔答应出战了,这比他之前打过的任何一场仗都要棘手跟憋屈。 幽州是不能留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无功而返会面临的惩罚,海山也认命了,挨点罚总比他继续留在这里受罪强。 至此,胡人召集数万大军进攻幽州一事也算是彻底落下帷幕。江舟亲自目送他们离开,但心里却升不起任何欣喜,这场仗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宁愿不要打。 算算日子,他也是时候回去给裴大人亲自禀告一番了。 不料这回还没到衙门呢,就被华观复那个老小子给捉了回去,一脸神秘地说自己有要事需商议。 第103章 变故 一脚踏进屋子, 江舟便停了下来。 王绰这家伙怎么也在? 华观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将人给推进去了。不止王绰,今儿连沈璎都来了。只因胡人退兵, 郑兴成让他们俩过来,无论如何都得将裴杼给带回去。自从战事一起, 裴杼便常驻在永宁县,仿佛还是永宁县县令一般,州衙的人早就望眼欲穿盼着他回来了。 这两人也是刚到县衙就被华观复给拉过去了, 神神秘秘地说有要紧事需商议,还得等到江舟回来把人凑齐才能说。如今人已来了, 王绰也没工夫再跟他卖关子:“说吧, 究竟什么事?” 华观复这才将裴杼那日的表现说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裴大人对宫里那位似乎有点上心太过了, 不论碰到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跟宫中禀报。说完之后, 华观复格外忧心:“我怕他一心做纯臣,假以时日真被齐霆给笼络了过去, 你们几个便有的哭了。” “这绝不可能。”沈璎压根不相信。 去年她跟着裴杼去过沧州,知道裴杼对上一任沧州太守被包庇一事早就心有不满。朝廷已经烂成这样, 以裴杼的性子,断不可能还对齐霆有多少忠心。他们追随的这位,就喜欢做离经叛道的事,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后面能做到,但前面……估计不太诚心。 沈璎于是笃定:“裴杼这么做应当只是为了让齐霆放心, 毕竟齐霆疑心病甚重,裴杼在朝中又无根基,哄好对方才好办事。” “你就不怕他把自己也哄进去了?”华观复问。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3节 沈璎:“他不会。” 王绰也不相信,同样觉得裴杼是装出来的,没准心里就跟齐鸣似的,早将齐霆给骂得狗血淋头了。 江舟还以为华观复挨个把他们叫过来是有什么大事要说,结果就为了这点破事儿?他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这事有什么可值得拿来说道的?不管他是喜欢齐霆也好,讨厌齐霆也罢,到时候大业一成,直接弄件龙袍披在他身上,他还能把龙袍给烧了啊?只要上了这条贼船,谁都别想下来,你也一样!”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华一直想要清静无为不干事,方才开口都是“你们几个”。呵,他们几个哪回办大事儿没带着华观复?这老家伙,休想独善其身! 华观复被江舟这劈头盖脸的一段话给惊呆了,旋即望向王绰,这人说话这么横,你们就不管管? 王绰沉吟许久:“话糙理不糙。” 沈璎也点头同意。 华观复撇了撇嘴,真是拿这群人没办法:“成吧,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不过这件事也不能瞒人家一辈子,他拿咱们当自己人,事无巨细地庇护着你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告诉他。有些事他并非不知情,譬如这次替江舟瞒下战功,你们难道真当他没猜出点什么?他又不傻,没准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坦白呢,还是早点交代吧,免得将情分都弄没了。他若一气之下舍你们而去,你们又当如何?” 这番话让三人陷入沉思。诚然,他们也不想让裴杼生气,但兹事体大,三人也无法预料到裴杼听完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别看江舟方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若是裴杼真不同意,他们不可能逼他接受,毕竟他们实在没法儿对裴杼狠心。 半晌,王绰只说:“直接说不妥当,我会找个机会再试探试探。” 王绰办事,华观复还是放心的,总比交给江舟这厮靠谱。 把话说开后,四个人一块儿出了屋子,刚开了门,便见到了正好路过的裴杼。 裴杼:“……” 四人:“…………” 沉默中稍显尴尬。四个人大白天的躲在屋子里说话,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正常,连王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显得不那么诡异。 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还是裴杼率先打破了沉默,揶揄了一句:“你们聚得倒是挺整齐,背着我商量什么大事儿呢?” 王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在琢磨要如何将您请回州衙来着。” 他说完后,气氛为之一松,江舟难得没有跟王绰顶撞,也冲着裴杼道:“您一直待在永宁县,幽州那群人眼红了,现如今说什么也要将您抢回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急个什么劲?” 裴杼失笑:“无妨,我本来便准备回去的。” 然而裴杼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公信力了,他之前去前线的时候也说过自己三天后就回来,可结果呢……不论他这回说什么,王绰跟沈缨都不会再听他的。 裴杼忽悠无果,只能带着这批人,尽快给永宁县这边收尾。 这次胡人退得狼狈,营帐中还有一些东西或是没有来得及收拾,或是带不走。裴杼跟江舟一点都不嫌弃,领着人将胡人的军营扫荡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粮食都没放过。碰到个皮甲、弓箭、长刀之类,更是如获至宝。若是能揉到几匹马,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马没有多少,估计海山也是吸取了宝日金的教训,再慌、再乱也得将马带回去,不给裴杼占多少便宜。但总还是有带不回去的,这些马牵过来后,裴杼转头就交给齐鸣手下专门养马的那批人了。 他们如今就住在军营旁边,专门负责给马匹繁育。领头之人叫元叔季,五十多岁,养了一辈子的马,被燕王高价给挖了过来,拖家带口来到永宁县。本以为要过苦日子了,没想到来了之后日子竟然也安逸,只需要将马给养好就行了,其他衣食住行一概不用管。 这回谢邈过来送马,元叔季查看过后既欣喜又可惜。里面有十匹正值壮年、体格健壮的马,能够直接拿来跟本土的马配.种。剩下的马也不差,可是从战场上走一遭后都有点残缺。这要是完整的话,也是难得的好马,他们的本土马跟胡人的马真还就没得比。 谢邈送完便准备走,却被元叔季给拦住了:“前些日子刚生了一批小马,如今人手不大够用,你给铁牛先生带个话,让他拨几个人过来。” “行,过几天就给你送人来。” 养马这事儿裴大人上心着呢,别说拨几个人,就是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只要元叔季开口,他们还能不给吗? 战场打扫干净过后便是伤亡士兵的善后以及从前那些汉人俘虏的安置了。士兵善后走的是军费开支,他们打仗不要朝廷出兵、出钱,这善后么……伸手要一点也无妨。这笔抚恤金幽州先垫着,得尽快发下去,等回去后再让邓祥杰写个信找兵部要钱补上。 至于汉人俘虏一事,之前说好的祠堂肯定是要建的,就建在永宁县境内即可。这三千人如今还在军中,有家可回的便领一笔钱回家,无家可归的,由军中帮助在北边开荒安家,反正永宁县地方大,便是再来几千人也住得下。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得跟着书院的先生们听一段时间的课。之前幽州守军在华老先生这儿听课的效果便十分不错,他跟铁牛先生一文一武,将守军们治得服服帖帖。这次回来的汉人就不用铁牛先生出手了,让华老先生跟他的学生来就行了。论洗脑子,他们是专业的。 裴杼为此还特意交代了华老先生一番:“这些人离开梁国已经很久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念着故土,但也不乏有罗方之辈,还望先生多加甄别。” 华观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捉几个奸细么,于他而言轻轻松松。 裴杼在永宁县将一切事安排好了之后,才连夜回了幽州。算算日子,他前两天写的信应该已经送到御前了,不知道齐霆可还满意否? 裴杼将能提到的人都提了一遍,主要功劳推到邓祥杰身上,毕竟除了他们,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邓祥杰的情况,类似张如胜、谢邈等一众后起之秀,裴杼也都给他们请了功,连阿尔普都没有落下。 裴杼坦言这位阿尔普是草原部落逃难过来的,对胡人深恶痛绝,得知胡人来犯,说什么都要参军杀敌,在战场上表现十分英勇。他虽有功,但终究不是梁国人,裴杼委婉表示,这位不适合授予官衔,更不适合长久留在军中。他想,齐霆应该也不会信任一个外族人吧。不管怎么样,阿尔普不适合被重用,这家伙随时可能回到西骨族。 裴杼的信不仅送到了,还跟贺朝俞的信一道儿,并排放在了齐霆的案头。 裴杼在信中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有揽功的意思。而贺朝俞,他身处幽州,并不知道太多前线的战况,但唯独知道一点,裴杼曾赴战场指挥作战过,那个碑便是裴杼叫人立起来的,用以瓦解胡人内部。后来他也一直留在永宁县,是以在贺朝俞看来,这场仗没准就是裴杼指挥打赢的。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是这么说的。反正他给齐霆写信向来不需要考虑太多,只用将真实情况写出来供齐霆参考。换言之,他不过是齐霆放在幽州的耳目。 两封信齐霆都看过,看完之后,便越是感慨能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属实不易。明明自己功劳最大,却只字不提,反而一直为底下的人考虑。若是张戚这么做,齐霆多半觉得这家伙又在装模作样,将功劳分给旁人也只是为了提拔他们,好结党营私。但裴杼不同,齐霆对裴杼印象极好,且裴杼一贯表现也不错,几乎没有什么私心,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看着仍旧是可以相信的。 既然如此,那他不妨再提拔一番。 回到幽州后,裴杼又被政务给淹没了,贺朝俞跟郑兴成、魏平几个虽然能代他处理一部分政务,但是仍有不少事需要他亲自做决断。 裴杼在永宁县待了这么久,积攒下来的活实在不少,他熬了两个通宵,又有郑兴成陪着,才将这些事全都处理完。 这些活儿太繁琐,王师爷魏平他们都不乐意一直帮忙,也就只有郑兴成了。他最喜欢在裴杼跟前献殷勤、表现自己,还警惕其他人过来抢了自己的活儿,哪怕忙成了狗也依旧沾沾自喜,内心十分满足,总觉得自己离成为裴杼唯一心腹又近了一步。 将一切处理好,裴杼再也熬不住了,跟郑兴成说了一句便回头倒头睡了一整夜。 郑兴成没怎么睡,可第二天仍是神采奕奕,差役们也想不通他到底哪儿来这么多的精力。 第二日一早,缓过来的裴杼收拾了一番便去找魏平了。 邓祥杰还被魏平看着呢。 这家伙如今在衙门旁的一个小宅子里关着,每日饭菜都是成四送过去的。裴杼过去时,邓祥杰正在吃饭,裴杼以为他见到自己之后会震怒,结果对方看到他之后却是瑟缩了一下,赶紧埋下头。 裴杼让他写信跟兵部要士兵的抚恤金,邓祥杰也是立马就写了。写完之后赶忙交给裴杼,恨不得他们赶紧走。 拿到亲笔书信,裴杼便离开了,邓祥杰也终于放松了下来,继续麻木地扒拉着饭菜。 出了院子后,裴杼还仔细跟魏平确认一遍:“他这样真没事儿吧?” 裴杼哪里会不知道魏平做了点手脚,他也不是没脑子的心慈手软,邓祥杰这么多年龟缩在幽州城不出兵,冷眼看着多少无辜人命惨死,本身就不无辜,但是这家伙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魏平淡然道:“您放心,不会有事儿的,先前是他不听话才被折腾了一番,往后他乖乖待着,便没人再寻他的不是。” 裴杼于是便不管了,他只要邓祥杰省心就行。邓祥杰要是不闹事儿,魏平这性子真就懒得搭理他。 又一日,京城那头传来消息,道朝廷有意在州至上设立道,立道采访使,掌监察之权。幽州、沧州、瀛洲、冀州、定州等地,同属河北道。 消息一出,裴杼呆愣在原地,所以来日他们头上还要来一个上峰?还要受旁人管?裴杼好不容易当上幽州太守,行事自在了一点,这要是再来一个采访使压着他,那也太憋屈了。 第104章 升职 此事一出, 衙门里的人都相继围了上来,想讨论一番这新任的采访处置使人选。若按朝廷的意思来划分,整个河北道的地盘加起来可真不小, 虽然大多都是偏远地区,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采访使同御史台有些类似, 帮助朝廷监察诸州官员,如今看来只是个监察机构而非正式行政机构,但日子久了, 职权说不定会越来越大。这班子若是组建起来,定然会压制各地州衙的权利, 许多原本可以办的事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甚至极有可能再也办不下去。 众人如今都担心,朝廷会不会空降一个跟他们不对付的采访使。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听闻还有位张丞相与裴大人嫌隙颇深,若是能空降, 这位肯定会扶持一人来同裴大人作对。 真是棘手,裴杼也不由得看向贺朝俞:“贺大人那边可收到过什么消息?” 贺朝俞苦涩地摇了摇头, 裴杼问这番话实在是高看他了。自己不过是寒门出身,受陛下提拔才当了别驾, 又几分本事能打听到朝廷的消息?向来都是他对陛下汇报,陛下可未曾有过什么回信。 裴杼只好感叹:“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王绰忽然开口:“大人也不必太担心, 说不定是件喜事儿。” 裴杼心念一动,难道说,他也有可能争一争这采访使的位置? 若是如此……裴杼盘算着整个河北道的底盘, 呼吸都紧促了几分。整个河北道的几个州都不算是富裕之地,许多地方甚至是半耕半牧的状态,相较南方跟京城更是云泥之别, 但重在所辖境域足够辽阔。 地盘大、资源多,还占据山泽之利,只是如今没有人开发罢了,是个用来搞割据的好地方。不过这也只是他私下揣测,未必真能如愿被选。但裴杼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自己这段时间这么讨好齐霆,对方多少应该会念着点他的好,即便不让他当采访使,应当也不会故意弄一个跟他不对付的来恶心他吧? 虽然明白自己没办法干预朝廷的决定,但是裴杼还是给他二师兄写了信,想要打探一番内幕消息。 设道采访使这件事推进得如此之快,反倒让裴杼觉得不可思议。就朝臣们那各自为政的风格,能迅速定下这件事情也是奇了。 实际上,此事还得多亏了张戚不反对。尽管齐霆不愿意承认,但许多事情若是张戚从中阻挠,他未必能真正推行。 世家本就盘根错节,张戚在朝中的党羽也是随处可见,如今还想将手伸到地方。恰好齐霆这会儿提出要在梁国境内增设十三道,建立一整套监察班子,张戚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人手塞过去做采访使,借以助他更好地把控地方形势。 张戚从来就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争、就是要抢。站在丞相这个位置上不争不抢,下场就只能跟王太傅等人一样。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只怕他早就筹谋着对自己下手了。张戚也明白,只有权势滔天,才能让齐霆动手前先忌惮几分。 齐霆主推、张戚从旁助力,设十三道监察区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再后便是十三道各自的衙署置于何处,各地有各地的考量,朝廷各派也有各自的打算,因而为了各道衙署的问题反而争执许久,最终多方权衡利弊,都各自退了一步,方如此才定下此事。 河北道的衙署,竟然就在幽州。 张戚也曾质疑过,毕竟幽州处整个河北道的北段,将衙署设在此处只怕不便于监察各方。但齐霆总有借口,幽州与东胡相邻,地位紧要,将衙署设在此处,更方便朝廷对整个东北一带的监察。 张戚听此只是冷笑了一声,什么方便对东北一带监察,明明是方便裴杼吧。 齐霆还真把那厮当成个宝贝了。张戚固然不满,但仔细想来,齐霆看重裴杼还真就无可指摘。这家伙虽然害了他的长子,但是能力手腕都不俗,且又没有家世根基,若他是皇帝,也会重用这样的臣子。 只是他与裴杼天生立场不同,又有杀子之仇,这辈子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河北道衙署官员的任命,张戚本来是管定了。 采访使官员手握监察之权,与朝廷的御史台职权相仿,故而许多地方的采访使本身就是御史台直接出任,余下大都是从州衙中择优。 齐霆耍了一个花招,先将几个富庶之地的采访使给定下了。这事能定下也是经历一番腥风血雨的,若是能去富贵地方,哪个又愿意留在贫瘠之地呢? 张戚贪心,好地方都想安插自己人。齐霆当然也不愿意,但他能用得上的人手属实没有张戚多,最后只能从别处调派一批看着信得过的人,与张戚推举的人一同上任,相互制约。 这是齐霆一贯爱用的平衡之道。 好地方抢完了,剩下的便是些偏远的地界了。幽州、沧州乃至棣州一带,在不少京官看来便是次了好几等的地方。轮到河北道时,张丞相本想选个自己人当采访使,可是四下一盘算,脸都黑了一半儿。他的人手都用来跟齐霆打擂台了,如今还真没有多少合适的。 既是道级官员,怎么也不能推选个名不见经传的,张戚一时半会也有些拿捏不住。 齐霆这才不急不忙地提起了裴杼的名字。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调去做采访使,裴杼升采访使的同时,还兼任幽州太守。 当即便有不少人坐不住了,立马跳出来反对。 可这反驳言语却都苍白得很。裴杼任幽州太守时间是短,才不过区区一年而已,但做出来的成绩确实有目共睹的,这几年幽州一带的商税较之以往多了好几成;去年他赴沧州办差,虽然折进去的官员较多,但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今年幽州与东胡起了摩擦,裴杼也领着那不成器的三万兵力,愣是以少胜多击退了胡人。 易地而处,他们肯定没有这份本事。 知道比不上,可他们还是不想让裴杼轻易得了这份好处。然而他们说来说去,无非还是攻击裴杼资历浅、年纪轻,担心对方升得太快以至心性浮躁。 徐尧叟还没站出来,燕王便先忍不住了:“有志不在年高,陛下任人唯才,有何不妥?少拿年轻说事,若真觉得对方不配采访使一职,自己带着功绩与他比一比就是。比赢了,你们去当也未尝不可。” 众人:“……” 谁要跟裴杼比?谁又看得上一个河北道的采访使了?他们只是见不得裴杼白拿好处而已。 燕王只是仗义执言,帮一帮裴杼也顺带帮一帮齐霆。可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为裴杼出头之后,齐霆脸色并不好看。 燕王气得闭上了嘴,这狗皇帝,真是不识好歹,兴许这会儿正在心里怀疑他跟裴杼结党,亦或是怀疑他要拉拢自己的忠臣,果真当皇帝越久越小肚鸡肠。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4节 尽管燕王事后不肯再多言,但光那一句便足以堵住悠悠众口了,毕竟真比较起来,尴尬的是这群朝臣们。论政绩,少有人能比得上裴杼。 张戚也没有过多地就采访使一职纠结太久,而是直接点了自己人做裴杼的二把手。即便拉不下裴杼,也得将他恶心得不轻。 徐尧叟听到人选定下,暗自欣喜,师弟官儿升得越高,先生过得日子肯定就越好。他不能在先生面前尽孝,全都指望着小师弟了。 回府后,徐尧叟便收到了他师弟的来信,见师弟还为这事儿发愁呢,徐尧叟立马修书一封,以安小师弟的心。 只是信使再快,路上总要耽误些日子。 裴杼被采访使这事勾得魂不守舍,直到齐鸣叫人传信,说建兴渠旁养得鱼虾已经养成了,裴杼这才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马不停蹄地安排人手跑去永宁县。 其余几位县令也得了消息,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养猪这事儿他们没落后,相反,他们比永宁县养得还要多。自从裴太守找了这些骟猪匠挨个给各村手把手地教学之后,各地富裕一些的人家都捉了猪来养。骟了的猪果真长势喜人,约莫再过四五个月便可以出栏了。 几位县令尝到了甜头,越发盯着永宁县的水产养殖了。若是这回永宁县能养好,他们肯定是要效仿的。这法子可是裴太守提出来的,见者有份,不能叫永宁县一家独占好处。 本来人烟稀少的水渠一下子围满了人。 不止是衙门的人,许多百姓也过来凑热闹。他们也盼着这回能挣钱,能挣钱就有更多的人养鱼养虾,地方一大总要雇人打理、养成了之后也要雇人打捞吧,只要养殖业起来,他们即便不能挣什么大钱,好歹也能捞一些短工挣个小钱。 齐鸣一早就已经让人备好了工具,眉飞色舞地站在水渠边上,招呼大家下水拉网。网箱一起,众人便瞧见了里面活蹦乱跳的鱼虾。 几个县令平日里都互相较着劲,齐鸣见他们都围了过来,越发得意了:“我们这这鱼虾可入得了诸位的眼?” 张县令啧啧称奇:“仿佛比我从前买的都要大一些。” 说完放眼望去,水面上的网箱星罗棋布,偶尔有一两只跃出水面,足可见其活力。这些鱼生长得比较慢,今年是收不上来的,恐怕要等到明年这个日子才能迎来收成。慢是慢了点,但是后卖的价格也更贵。 确实是个赚钱的好行当。 裴杼在旁应道:“那是自然了,毕竟他们吃得也好。” 齐鸣想到运过来的这些鸡粪,一下子安静下来。 最可恶的是裴杼竟然还让他写个“经验分享”的文章,将这回养殖的方方面面都写下来,整理完成之后再供其他县城参考。 裴杼还交代齐鸣一定要好好写:“务必事无巨细,得让一个不会养殖的人看了之后,都能按着步骤养出鱼虾来。” 齐鸣:“……” “包括鸡粪的发酵还有水质净化。”裴杼补充。 齐鸣:“……”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鸡粪了。 文县令才不管齐鸣喜不喜欢,热情地上前,一把握住齐鸣的手:“我替治下百姓多谢齐大人了。” 齐鸣硬是将手抽开,看文县令这笑容奸诈的样子便觉得烦躁,冷酷提醒:“若是所有人都一块儿养鱼虾,养得太多只怕也卖不出去。” 裴杼立马跟上:“这都无妨,卖不出去可以晒干,虾还可以制作成虾酱,今儿回去之后我差一批人研制一番虾酱的配方。” 文县令等人立马开始拍马屁:“大人远见卓识,我等佩服!” 齐鸣无语。 行吧,话都被他们说完了,这文章不写也得写。 尽管还有一批鱼苗没有成熟,但是水产养殖大获成功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加上裴杼承诺要研制虾酱等副产品,几位县令对此信心大增,回去之后便召集县城中的富户,准备让他们安排水产养殖。 富户响应得也十分积极,县衙支持,还有州衙兜底,这等好事他们如何能拒绝? 众人都默契地只讨水产养殖,一概略过采访使不提。人选没定,他们也不敢擅自讨论,更不敢拿此事询问裴杼。万一日后来了一个跟裴太守不对付的人,他们问太多,不就是触了裴太守的眉头吗? 幽州一带风风火火地搞起了养殖,隔壁沧州没多久也听说了。沧州百姓看着都眼馋,两州本来是差不多的地方,幽州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偏远。但幽州这一两年眼瞧着越来红火,百姓日子也越来越安生,他们却依旧半死不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止是百姓眼馋,衙门多少也有些羡慕。但这些官员们终究没好意思舔着脸,去求人家幽州的好点子。 虾酱的方子琢磨出来后,裴杼才收到了他二师兄这封迟来的信。 裴杼打开一看,险些欢喜得晕过去。 第105章 衙署 前些日子的焦灼, 终于迎来了结果。可喜可贺,他升官儿了! 不过,这还只是他师兄送来的私人信笺, 裴杼即便再欣喜若狂也得忍着,等到来日有了调令再庆祝也不迟。若不然中途出了岔子, 到手的采访使没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尽管裴杼再三告诫自己,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谨慎, 万不可招摇,但是这毕竟是加官的好事儿, 他如何能不高兴呢?裴杼原本只是州太守, 如今又加了采访使,官阶提升了不说,幽州这边也还是牢牢地抓在手里。这样的安排,对裴杼而言无疑是最有利的。 齐霆这回对他也算不赖了。 当然裴杼也明白, 齐霆让自己升迁并不是看重他为百姓做了几件实事,而是因为他拍马屁拍得好, 叫齐霆误以为他是自己人。这种表面仁爱、内心自私的皇帝,裴杼还是看不上。 眼下他跟齐霆相安无事, 只是因为二人之间没有摩擦,倘若真正出现分歧, 齐霆必然会放弃自己。与其被放弃,还不是支棱起来造了齐霆的反。他身边的亲友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从前孑然一身的“裴杼”了, 他不得不为自己、也为身边人挣出一条路来。 裴杼一直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其实,他自打收到信便是一副吃了十全大补丸的状态, 旁人实在很难不注意。郑兴成跑过去问他可是有什么喜事,裴杼却只是笑得高深莫测,一字未说。 郑兴成当然不会轻易作罢,就此事跑去跟王绰等人讨论,那几个竟也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却都不告诉他,任凭郑兴成如何试探都不曾有半点反应。 真是气煞人也! 郑兴成自讨没趣,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魏平这块臭石头能一吐为快了,反正这臭石头也不会告状,郑兴成遂跑去骚扰魏平:“……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竟然怎么连我也瞒着?” 魏平很想问,你郑兴成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人吗?瞒着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兴成继续义正言辞地抨击:“还有王师爷跟沈璎,分明知道点什么却不说,实在是可恶。对了,你这边收到什么消息没有?我可真是好奇死了,若是今儿打听不出来,只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魏平冷笑,睡不着是活该!睡死了更活该! 郑兴成见他不给反应,气道:“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魏平见他赖在这里不走,烦他烦得要死,直接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再替你问一问?” “……算了。”郑兴成犹豫一番,还是拒绝了。 要是魏平问不出来,他依旧得抓耳挠腮。若是魏平问出来了,那他还不得活生生被气死。郑兴成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了,尽管他常常自诩为裴杼身边第一得意人,但对自己是否真的能赢过魏平几个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罢了罢了,裴大人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吗?最多忍一天,等他憋不住了自然会洋洋得意地同他们宣布实情。 可这回郑兴成却小瞧了裴杼。 裴杼一直忍到朝廷的调令下来为止。这些日子,各地有关采访使的讨论可谓沸沸扬扬,如今这道圣旨下来,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 河北道其余地方不知道,反正幽州县衙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郑兴成立马意识到,裴杼前些日子眉梢间透露出的得意究竟是因为什么叫。郑兴成本来想抱怨两句,但是一想到裴大人又又又高升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狗腿子一般地靠近裴杼,笑得十分灿烂:“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再次升迁,实在是河北道诸州官员与百姓的福气啊。” 裴杼春风得意,郑兴成眼下也是眉飞色舞,庆幸自己当初跟对了人,一下就相中了这么粗的大腿。 要不怎么说他慧眼识人呢?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兴成感觉自己高升指日可待:“大人日后办差可别忘了带上咱们,朝廷派过来的属官哪有我们用得贴心?” 成四眼睛一亮,也跟着道:“对,我们都是誓死追随大人,大人要用就用我们吧。” 王绰跟沈缨对视一眼,哭笑不得。魏平更是直接对着郑兴成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狗腿子把衙门风气都带坏了! 裴杼平常不爱听这些讨好的话,但他知道郑兴成就是这么个阿谀谄媚的性子,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算了,大喜的日子,裴杼也不想说教,大手一挥:“今日我请客,咱们去裕丰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衙门上下立马欢呼一片。 裴杼在一阵前呼后拥中进了酒楼,贺朝俞则静静地跟在后面,既不上前恭贺,也不说什么酸言酸语,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一样。 贺朝俞也曾下放到地方为官,只是日子过得并不很愉快,如今来了幽州,他有时也会羡慕衙门的氛围,但无奈贺朝俞已经给自己划出一条线,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只因他自己也知道,一旦开始亲近裴杼,他便再也没办法公正地给陛下办事,裴杼这人有些神奇,总是能让身边人对他死心塌地。 热热闹闹地庆祝一顿后,满幽州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太守大人高升了。更难得的是,裴大人虽然升了官儿,但还兼着幽州太守,往后河北道的衙署也将建在幽州南边,裴大人并不会离开。 得知这一消息后,众人才终于放心大胆地恭贺裴杼了。只要裴大人不走便好,瞧他们跟在裴大人身后多热闹啊,人总是贪心的,他们再也过不了从前的日子了。 几个县令也亲自上门道喜,生怕慢别人一步。 只有齐鸣五味杂陈,既高兴裴杼升官儿,又担心裴杼跟齐霆走得太密。众所周知,靠近齐霆会变得不幸,若不然,王太傅等人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倘若真学到王太傅这份自保的本事倒也不错,怕就怕到时候落得跟沈将军那些人一般下场。 可纵使齐鸣心里再担心,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给裴杼泼冷水,只能心情复杂地跟着众人一块儿道贺了。 恭贺过后,齐鸣还不忘询问副手是谁,裴杼也从他师兄的信里面知道了结果:“是御史台的黄大人。” “上回来沧州办案的那个?” 裴杼点头。 齐鸣嗤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朝廷已经烂透了! 齐鸣从前还没有这样多的感触,每天招猫逗狗过得不知有多轻松自在。可来了幽州之后见识得多了,越发觉得朝堂臭不可闻,只可惜他人微言轻,没办法改变现状,再多的不满也就只能冲着娘子发两句牢骚而已。 王绰也想了想这个黄御史是谁,他出事儿时对方不过是个小官儿,但极有可能也是见过他,待对方过来,自己还得避一避才行。 裴杼升得越高,他们暴露在人前的危险也就越大。可王绰却不能让裴杼不出头。相反,裴杼站得越高,才越有机会得民心。 齐鸣还在告诫:“让他做副手,肯定是张丞相的主意。” 裴杼倒是乐观:“管他是谁的主意,既是副的,还能管得了我?先不说这个了,咱们来讨论讨论衙署选址。” 朝廷虽然将衙署定在幽州,但是并未规定具体的地方,来日肯定是要他们做决定的,兴许还得他们掏钱。尽管圣旨上说,朝廷会出一笔钱用以修建道衙,但裴杼估计这笔钱不会多,后续还得各州集资。 其他道不好说,但是就河北道而言,真要出钱,幽州一个州便能覆盖所有花销。钱的事后面还可以商议,他最关心的还是选址。 裴杼说完便铺开堪舆图。其实幽州的范围也不小,若要方便行事,肯定是越往南越好,最好是能靠近沧州一带。裴杼划了几片地方,但他瞧着哪儿哪儿都好,一时挑花了眼,这才让众人都过来参详一番。 王绰与众人围了过来,才刚观察了一会儿便相中了一处好地方,依山傍水,是个宝地。 王绰也不含糊,直接指了出来:“此处甚好,大人若是不嫌麻烦,可亲自过去视察一番。” 其他人其实也跟裴杼一样看花了眼,如今听到王绰有了建议,便都撺掇着裴杼立马去看。 裴杼也不纠结,当即叫人备马。 出了衙门,郑兴成腆着老脸地站在王绰跟前,见他望过来之后便冲着对方谄媚一笑。 王绰叹了一口气,答应待郑兴成一块儿。 郑兴成坐在王绰后面,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一马当先、异常潇洒的裴大人跟沈璎,再又看了看骑得一板一眼魏平,心中暗下决定,等明儿他一定要学会骑马。 不会骑马真是太憋屈了。 王绰选的地方可不近,且周围少有人烟,但胜在有山有水,风景独好,裴杼看过之后已经盘算起将来能否尝试着开发一番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自然看门道。在堪舆图上匆匆一见,如今实地考察过后,王绰又坚定了想法。此处东北向有一座小山,仿佛一条盘踞的卧龙,其下有条水路,形状蜿蜒,好似巨龙戏珠。 一山一水,尽显龙气,关键是这“气”虽不算气势恢宏,但却相生相伴,绵延不绝,若能将道衙建在此处,当于大局有莫大的助力。不……王绰倾刻间便已经改了主意,他们要建的不是衙署,而是行宫! 难得众人看了都觉得此处风水甚好,尽管他们说不出来到底好在哪儿,但就是觉得看着莫名舒坦。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5节 仅这么一趟,众人便定好了衙门的选址。 裴杼想着,扶贫任务里面还有一项是修路。到时候再顺带把衙署对着沧州和幽州的两条路都给修好,往来交通才能更便捷。来日若是运粮草什么,也能更顺畅。 再说了,要想富先修路,得把路修好了才能把货物运出去。。 选址定下后,裴杼又赶忙给京城写了一封信,还是幽州太守时裴杼便处处小心,如今升了官,更得仔细伺候齐霆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有异心。 至于其他各州,裴杼也给各位太守通了气,告知衙署已定,等到衙署建好、班子齐全后,会按朝廷的意思,巡查一回各州情况。 他这个采访使干的就是监察的活。 沧州率先送了一笔钱过来,还是张载亲自送过来的。本来裴杼只是幽州太守时,张载不便亲近,如今他已然成了整个河北道的采访使,那亲近起来便理所当然了。张载说动了自家太守,先来烧裴杼这个热灶,否则一旦被他人抢先沧州可就没机会了。 沧州是不富裕,送上的钱也没有多少,但重点是心意和态度,表明他们愿意跟着裴杼,无条件支持裴杼,只希望来日裴大人有什么好点子的时候,也请带着他们一道。 裴杼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存着拉拢的心思,遂直接收下了钱用以建造衙署。他当然也不会让沧州吃亏,这么大的地盘,真经营起来不也是一份势力么? 青州太守后脚也送了一笔钱过来,不是看在裴杼这个采访使的面子上,而是看在齐鸣这个亲外甥的面子上。 其他几州见状,也不约而同地掏了钱,只是这钱给的多少有点不情不愿。大家都不富裕,本来能省一点是一点,但谁让沧州和青州先拍了马屁,他们只能跟着了。 只希望这位裴采访使胃口不要太大,太大了他们真的喂不起。 裴杼没怎么费心,筹建衙署的钱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后面又有幽州留出来的一大笔,此番衙署动工根本不愁钱。 裴杼对衙署的要求很简单,要大,要结实,方便日后备战。 而王绰对衙署的要求则复杂多了,方方面面都得按着风水来,这里要雕一只狮子,那处要挖一个小泉,期间还跟偶尔过来望风的华观复商讨半天,又是一顿整改…… 施工队伍也发现王师爷的要求奇奇怪怪,但考虑到不算太麻烦也无伤大雅,索性随他去了。 半个月后,裴杼将修建衙署的活丢给了魏平跟王师爷,自己又骑着马赶往永宁县。 铁牛先生来信说了,红薯已经长成! 他得回去收军粮,顺便看一下阿尔普改造成果。 第106章 臣服 幽州军营边上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 原本这山人人可进,但自从军队驻扎在此处后,便不对外开放了。 百姓听闻, 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每日都要去山中操练,期间要用到刀箭, 恐误伤了百姓,所以才不让他们进山。所幸幽州的山本来就不少,且此处距离村落甚远, 他们也不是非要上这座山拾柴采果。 眼下裴杼正带着沈璎跟成四等人赶至山间,山下的守卫立马就放了行。 这山上本来还有不少灌木, 如今都被砍掉了, 向南这一面全都种上了红薯。 江舟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收红薯。除了这座山,军营周围开辟的新田也都种上了这玩意儿。将士们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稀罕的作物,一整块红薯发芽之后能长许多藤,将那些藤剪成下来, 只要时节合适,插进土里就能活, 一根藤能插好几次。 关键是这东西也不要肥田,山上荒野都能种。就这么一小截藤, 种几个月后便收获颇丰。那一连串的红薯连在一块儿,沉甸甸的, 不知道有多喜人。 江舟还记着魏平说过这红薯水分太多,挖断了会发霉不宜储存,所以压根不敢使劲儿, 用锄头将表层土挖开后便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扒。 不止他这样,其他士兵也都如此。他们虽然知道的不多,但都明白这东西能吃, 之前铁牛先生便带他们摘过叶子吃,味道还怪好的。叶子都能吃,底下的茎块肯定也能吃。此物如此高产,大家也都知道是个宝贝,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裴杼过来的时候,这漫山遍野的红薯都已经挖到一半儿了。 江舟擦了擦手,三两步走到裴杼跟前,笑容满面地邀功:“大人您看,今年这收成还不错吧?这可都是将士们照看有方,为了种这红薯,赫连他们愣是被逼成了种田好手。” “是不错。”裴杼掂量了一块中等个头的红薯,十分满意,“多亏你们了,回头留够种子,再拨一批给大家尝尝。总不能种了四五个月,最后连红薯味道究竟如何都不知道。” 江舟也有些心动,但军营里面可是有三万人呢,他担心王绰那厮多嘴,忐忑地问道:“分这么多,不会耽误收成吧?” “不会。”裴杼回得底气十足,铁牛先生也太小看红薯的繁殖能力了。 沈璎看着跟前的小将挖出了一株,一根藤上少说也有三五斤重,再多的就更不用提了,沈璎估算一下收成,知道种子不缺便也没阻止。 晚上裴杼几人都留在军营里头,一块吃了顿热乎乎的红薯粥,盘子里还放着黑不溜秋的烤红薯。别看这东西其貌不扬,但比起红薯粥,反倒是烤红薯最受欢迎。 那味道香得离奇,等闲人难以招架。 江舟一边啃红薯,一边还跟裴杼商量:“我看燕山里面未必没有别的好东西,等秋后我带人上山再找找,若是再找到跟红薯一样高产的粮食,那咱们不就如虎添翼了吗,届时何愁大事不成?” 他一时高兴,说话便没了章法,心里想的直接脱口而出。但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惊觉旁边投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江舟转头看过去,却见沈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江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打了一下自己这张臭嘴吧。末了又鬼鬼祟祟地盯着裴杼,裴大人没反应过来吧? 好在裴杼正琢磨着他那前半句话。如今各县衙已陆陆续续有不少富户开始承包水塘、养殖鱼虾了,百姓家中的鸡也已经养成,目测下半年会有更多的农户养鸡。过了这么久,养殖任务也该完成了。只是不知道这回的奖励是什么,若还是粮种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不论什么时候,粮食总是多多益善的。届时可以一并投放到山上,再趁机让人发现。 裴杼于是道:“这事儿索性放一放,等到道衙修建完成后,我随你们一起进山。” 江舟见裴杼似乎并没有留神自己说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道:“行,都听大人的。” 裴杼又跟他提到了红薯的储存问题。这回收上来的红薯不少,一批留作种子,一批得充作军粮。但直接存放肯定是不行的,裴杼交代下去,让江舟过些日子带人将红薯洗干净,切成片后蒸煮晒干。 晒干后的红薯不仅方便携带,还便于储藏,保存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江舟眼睛一亮,他就奔着那数年去的,只要用心,肯定都能存放数年,到时行军作战直接拿出来吃就是了。这玩意儿蒸一下就可以,吃着还饱腹,连粥都省得做了。 “应该还能制成红薯粉,这个你们请教一下附近信得过的手艺人。有空就问问,没空延后也成。”裴杼觉得,等到幽州百姓都能种上红薯,不用他交代,勤劳的百姓们自个儿便能琢磨出各式各样的红薯制品。 永远不能低估百姓的生存智慧。 只可惜,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流传到民间,目前还得将军粮攒够才行。 用过饭后,沈璎忽然问起了阿尔普。 裴杼也是立马就望过来,江舟想到那小子,笑得得意:“自上次与胡人一战后,那家伙倒是乖觉了不少,平日里与将士们相处也没有那么趾高气扬了。前些日子老华过来讲课,我让他也去听一听,他起初还一直犯倔,后来听了两回才终于心服口服。” 华观复这厮可不是传统的文人,尽管江舟不大待见读书人,但也得承认对方的确本事了得,不仅骑射厉害,更颇通兵法,历朝历代的兵书他都钻研过,叫他一个国子祭酒来调.教一个初出茅庐的外族王子,真是大材小用。 阿尔普蔫了之后,再不敢对旁人起轻慢之心。之前还嚷嚷着要找齐鸣兑现诺言,这阵子忙着讨教兵法,都没空去永宁县找茬了。 齐鸣那厮短暂地逃过一劫,但若是下回碰面,阿尔普应当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越是了解阿尔普,江舟对他的身份便越是笃定:“大人,这位应当就是西骨族的那位大王子。如今西骨族被余下几个王子共管,但族人大多还在苦苦寻找阿尔普的遗体。” 换言之,阿尔普尽管“死”了,他的族人都还没有忘记他,这位在他们看来莽撞一根筋的外族人,在西骨族中却很得民心。 沈璎又问:“观其人,可会是背信弃义之徒?” 江舟摇了摇头:“不会。” 一根筋的人,没有这个脑子。 裴杼听完之后思索良久,又命人将阿尔普带过来。 夜凉如水,阿尔普一路走来,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他这阵子一直好好听话,从未闹过事,裴太守为何突然召见他? 阿尔普可不会自视甚高到以为裴杼会重用自己,这回在战场上表现优异的人都已被提拔,唯有他只是得了些赏赐,靠着江铁牛的面子才留在军营里学些本事。甚至到如今,他都没有幽州的户籍,更不算是军营里的人。 这回裴太守过来,该不会是为了赶他走吧? 要是以往,阿尔普肯定求之不得,但是接连遭受打击之后,阿尔普心态调整了不少,他觉得幽州这些人本事都不输自己,计谋更是叫人惊叹,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来日学成了,方能带领族人报仇雪恨。 进营帐一看,里面灯火通明,人却只有三位。 裴太守坐在上首,下面是铁牛先生和一位姑娘家。 阿尔普眼神不自觉地多瞟了一眼这位姑娘,觉得对方长得可真好看,像他心目中王妃的长相,虽然他已经有王妃了,但是这位明显更好看些,只是瞧着神色仿佛有点冷,似乎还不太好惹。 裴杼:“……” 他拉下脸,见这憨货没完没了了,忍不住恼怒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阿尔普想起来这阵子跟着华观复学的,果断给裴杼行了礼。 真是不容易,他头一日过来时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才多久便已经学会隐忍了?裴杼幽幽地看着他:“西骨族的大王子,在我军中玩得可尽兴?” 阿尔普骤然抬头,惊疑地盯着裴杼,他们怎么会知道?明明自己一向掩饰得极好,也从未跟人提起过多少草原上的事。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又叫他过来,该不会,是想将他抓住另有图谋吧?! 阿尔普谨慎地起身,下意识地开始摸刀……他还有仇要报,还不能死在这儿。 “你那爪子若是再动一下,保管叫你人头落地。”沈璎冷笑道。 阿尔普心都凉了半截,这姑娘长得好看,怎么性子竟恶劣成这样?被人识破,且旁边又有个铁牛先生在坐镇,阿尔普也破罐子破摔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杼道:“我若想杀你,又岂会留到现在?” 听到这句,阿尔普就跟着放了心。他在幽州待得时间长了,也听说了不少裴杼的事,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个信守承诺的。裴杼既然这么说,那自己暂时便是安全的。不过,在摸不清对方路数时,阿尔普还是想为自己分辨一样:“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梁国跟西骨族也有龃龉,我也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裴杼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梁国跟西骨族的恩怨,也该化解了。虽然裴杼不喜欢齐霆,但他也不希望梁国背这口锅。 他给阿尔普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梁国自己都深陷战事,哪里有这个心思去开辟新战场?不过是东胡押着一些汉人俘虏去做先锋罢了,他们一贯都是这么做的。至于西骨族为何毫无反击之力,全是因为出了内鬼。 阿尔普听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裴杼轻轻一点,他便已猜到了内鬼是谁。丢人都丢到别人家了,谁家争家产会闹得引狼入室?可他那几个兄弟偏有这么蠢!岂不知就算挤走了他,族中也被胡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珠宝、牛羊、粮食可想而知也被抢走了大半,这些个蠢货难不成还觉得自己赚了? 江舟也没有给阿尔普过多的时间去酝酿怒火,顺势道:“我们与你,都有共同的敌人跟目标。” 阿尔普怒气渐消:“所以……你们这是想要利用西骨族对付胡人?” 裴杼反问:“你不愿?” “愿意……”如何不愿意?他对东胡早已恨之入骨,只是阿尔普也知道靠自己一人之力根本不行,他盯上了裴杼,“即便我有这份心,也得让幽州出面帮忙才能击败胡人,您也知道东胡的地盘有多大,光靠我们一族根本不够。” 裴杼立马拒绝:“不行也得行,幽州不能出面。” 他们不能主动挑起战争,一则朝廷不会同意,二则齐霆也会怀疑。 阿尔普有点生气:“那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坐山观虎斗?凭什么只有我们出力,这不是看着我们去送死吗?” “红薯你不是也收了?” 裴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得阿尔普有些跟不上来。 “我可以留你在军中学半年,也能帮你与族人取得联系,但明面上,幽州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战事。事成之后,你可以带回红薯种子。” 阿尔普心都忍不住砰砰直跳,他是亲眼看过红薯有多高产,甚至今日还尝过呢。那红薯便是在沙地上也能种,听闻沙地上收成还能更高。他们那儿若是引入了红薯种,还怕日后没有粮食吃? 打好这一战,日后族人世世代代都不用再饿肚子了,这买卖无疑是划算的,再说自己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呢?惹急了他们哪里还有小命在?阿尔普干脆地往地上一拜:“西骨族愿与大人合作。” 裴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是合作。” 阿尔普咬了咬牙,想到这位的本事,又想到西骨族的将来,立马改口,心悦诚服道:“西骨族上下愿听候大人调遣!” 还不错,裴杼颔首,这位大王子还挺上道的。 第107章 猪肉(一更)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6节 翌日, 裴杼回永宁县县衙,询问县中养殖最新情况,阿尔普也不声不响地跟在张茂行身后, 也说要护送。 昨儿晚上交底之后,阿尔普将自己嚣张的本性又往下压了压, 如今看着竟然有些沉稳。他是个守信的人,只要裴杼愿意帮他与族人联系,愿意将红薯赠予西骨族, 听从裴杼的调令又算得了什么?来日让他们俯首称臣也不是不行,不过裴杼貌似没有这个野心, 可惜了。 阿尔普非要跑来, 众人也没拒绝,左右如今他也算是自己人了,今日裴杼将他领着往县衙走一遭,也算是告诉所有人阿尔普的新身份。 得知裴杼过来, 一路咧着嘴飞奔出来的齐鸣刚停下脚,紧接着便看到后面的阿尔普, 笑到一半便笑不出来了。 笑容于是转移到阿尔普的脸上。 齐鸣不免想到先前二人打的赌,尽管朝廷没有给阿尔普授官, 但他的确功劳不小,这点毋庸置疑。这些天齐鸣压根没往军营那边伸头, 也正是为了避免尴尬,谁知道尴尬自己找上门了,晦气! 躲了这么久, 终究还是没有躲掉。齐鸣垂头丧气地迎了上去。 一群人只当是没看见他的异常。正事议完后,裴杼几个还留在县衙吃了饭。 阿尔普就坐在齐鸣旁边,盯着齐鸣, 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鸡腿。 齐鸣挣扎一番,在食言而肥跟忍辱负重之间来回跳跃,最终,齐鸣还是伸出了筷子,气鼓鼓地将那只鸡腿交到了阿尔普碟子里,很不高兴地将他当成祖宗伺候。 吃吧!吃死你! 想他齐大公子竟然有一日会沦落这等地步?!最可恨的是,这还是他自己招的,没人逼着他非要打这个赌。 阿尔普轻哼了一声,但也就此为止了。他知道这人跟裴大人私交甚好,他如今听命于裴大人,总得看在裴大人的面子上给齐鸣留一点薄面。否则以阿尔普的性子,非得活活使唤死齐鸣不可。 饭桌上的小小交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但是小心眼儿的齐鸣饭后依旧冲裴杼告了一状,埋怨阿尔普方才没有给他面子。 裴杼摇头:“那你当初跟他吵的时候,不也没有给他面子吗?也就这一回,下次千万别再随意与人打赌了。” “我哪知道这个骟猪匠这么能打?”齐鸣碎碎念,仍旧不爽。即便从裴杼这儿得知了阿尔普的真实身份,可齐鸣还是觉得这人就是个骟猪的,瞧他那模样,哪里像一个部落王子?哪里值得族人追随?齐鸣甚至还不忘挑拨离间:“我看此人性情喜怒无常,真能一直听命于咱们吗?别到时候被他倒打一耙了。” “不指望他能一直乖乖合作,只要能帮助我们牵制住胡人就够了。来日他若是真的倒打一耙,咱们也无需顾忌,该出手总要出手的。” 齐鸣没想到裴杼说得这么干脆果决,不带一点个人情感。想到那个阿尔普如今在军中待得还挺高兴,军营中亦有不少崇尚武力的将士们还挺喜欢他的,于是便问:“可是如今处得亲密无间,将来若是翻脸,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裴杼扯了扯嘴角,温和中带出了一丝冷漠:“人与人之间的相交得讲究道义,但是国与国之间却只看利益,我们得随时准备好与任何部落、族群甚至是邦国结盟或决裂的可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 齐鸣怔住。 裴杼好笑地望着他:“觉得无耻?” “没有。”齐鸣摇头,他只是备受震撼,一时间缓不过来,这样新奇的话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但仔细琢磨,竟然发现这话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唯一不妥的便是说这话的是裴杼,不是齐霆。裴杼如今只是河北道采访使兼幽州太守,讨论国与国之间的事是不是有点太早了?齐鸣觉得怪怪的,可他又对裴杼极为信任,想不通便也就将这点异常抛到脑后了。 管他呢,反正裴杼不可能出错! 从县衙走了一趟后,裴杼临走前还再三交代齐鸣要跟进扶持民间养殖业,等到上一批猪能够出栏了,一定要先写信告诉他,等百姓看到养猪赚钱之后,热情自然会更高。裴杼固然是为了扶贫任务,但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吃得起肉。 出来后,裴杼又带着沈璎去了赠春坊盘账。 梅燕娘几个已经带着人去庐县新厂支援去了,这段时间还是杨夫人偶尔过来帮着管一管。今日盘账,也是杨夫人跟沈璎算的。 之前赠春坊里头的新货都是按着裴杼的意思来,裴杼牵头,下面的人照做就是。但如今姑娘们经历得多了,也学着开发出了不少新品,今年甚至还准备用裴杼那一套蒸馏器具来做果子酒。 工坊众人尝过之后,都觉得好。杨夫人还叫人打听过京城的果酒价格,可不低呢,这事儿若是办成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杨夫人却没想着给自家争利,反倒同裴杼商量:“如今各县都有产业,百姓们也能跟着挣钱,我跟梅燕娘都商议过,觉得这果子酒的新厂倒是可以往外放一放,听闻沧州对咱们颇为殷勤,大人不妨让他们也尝尝甜头?” 裴杼是真觉得杨夫人放在这里屈才了,他要是在官场肯定能打拼出一番事业。这种赚钱的厂,其他人不知道,要是郑兴成在肯定是舍不得让出去的。但杨夫人跟梅燕娘却轻飘飘地拱手让人了,还让自己跟着领了情。 她们有心,裴杼也不推脱,直接谢过众人好意。若是能借着这个作坊笼彻底络住沧州,日后其他州也会以幽州为风向标,而幽州并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带领他们一块赚钱就够了。底下各州很多时候只看利益,采访使让谁做他们其实无所谓。 裴杼这次离开后,回幽州呆了将近半个多月,期间又下了一趟槐县等地,查看冬小麦的备种情况。 今年四五月虽然也没怎么下雨,但比起去年已经好多了,其他地方不知道,但幽州不缺水,作物没有减产,更没有影响到冬小麦备耕。 只是朝廷依旧无耻,去年为了筹集军费多收了半年的税,今年不少百姓都盼着朝廷开恩,让他们只交半年的粮税。不想后来竟一丝一毫也没有少,该交还是得交。朝廷的意思是,去年交的那半年的税将今年半年抵了,但明年的税还得提前交上一半儿。 好家伙……裴杼当时听完旨意怒极反笑,年年都提前交一半,等于是没有提前,但是去年多交的那一部分,是永远补不回来了。这样的机关算尽,挖空心思,用在朝中官员身上也就罢了,左右他们有俸禄饿不死,但用在百姓身上,可真的是会饿死人的。 可百姓的生死存亡根本不在那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死一人,跟死几千人、几万人,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因他们知道,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百姓是绝对不会造反的。 裴杼为此恼怒了一段时间,但好在不久之后便迎来了好消息,幽州各地已经陆陆续续有一批猪养成待宰了。 后面捉的还没长成,但是前面一批捉得早,骟得也早,养了几个月便膘肥体壮。许多人家一看自己猪这般争气,便想赶着头一波卖出去,免得日后猪肉多了卖不上价。 相比于其他几个县,永宁县算是最早开始筹备养猪了,张如胜听裴杼说要养猪之后立马备好一批,但永宁县在几个县中养猪的数量却是最少的。 齐鸣嫌猪太臭,对养猪远没有养鱼虾上心。县衙不力推,百姓便对养猪这事儿便不大在意了。 结果这会儿看到那些猪能长那么肥,齐鸣又有点儿后悔。尤其是裴杼还带着几个好事的县令前来围观,这些县令看到他们的猪,便开始讨论自己县今年养了多少,大概能得多少猪肉……啧,唧唧歪歪吵死了! 张如胜瞅了瞅齐鸣,小声抱怨:“要是您之前不嫌脏的话,这会子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齐鸣凶巴巴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真没出息,这点猪肉算得了什么?也不看看那些鱼虾被我们养得有多好!” 他会遗憾猪养少了?笑话!他根本不在意! 张如胜:“……” 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最硬。 从前的骟猪匠如今又成了杀猪匠,骟猪他们是好手,杀猪的本事也不俗。转眼间,这几头猪就成了猪肉,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岸上,场面十分壮观。 县衙宣传得再好,都不比自己亲眼看到的实际,百姓们如今都信了猪骟了之后能养得更快更好了。 齐鸣还在给自己找补,偷偷跟张如胜咬耳朵:“你看,这些猪如此能长,可富贵人家又不爱吃猪肉,回头卖不出不就赔在手里了吗?不像咱们的鱼虾,既能做鱼露又能做虾酱,本地吃不下就卖到别的地儿,猪肉可卖不上这个价,他们能卖得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就在张如胜觉得齐鸣这话颇有一番道理时,裴杼忽然当众宣布,州衙将免费提供一批猪肉烹制菜谱还有猪肉铺的制作方法,菜谱所有人都能用,至于猪肉脯……若有富户想要兴建作坊,可以带着自己的策划去州衙申请,明年之前,每个县衙只能建一座鱼虾加工的作坊和一座猪肉加工作坊,免得日后竞争激烈,货反而卖不出去。至于如何评选,衙门会给出具体的标准。 此言一出,富户们眼睛亮了,齐鸣跟张如胜对视一眼,心死了。 可想而知,这波钱永宁县赚不到了,血亏! 裴杼刚说完便听到一阵久违的提示音,打开一看,任务正好已经完成,就是不知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第108章 棉花(二更) 一想到这回极有可能再开出粮食种子, 裴杼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奖励。其实只是片刻间的事,可裴杼却仿佛已经等待许久,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终于, 奖励露出真容。裴杼双目圆瞪,没想到会是这个! 虽然不是粮种, 但也的确是个宝贝。裴杼记得棉花传入的时间应该挺早的,但一直只在边境地区小范围的种植。直到棉纺织技术成熟,棉花能织成布之后, 这种作物才被大范围推广。 轧棉、弹棉、纺纱、织布……棉花想要变成布匹,工序还是挺繁杂的, 裴杼之前听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 但他也只是记了个大概,不能保证完全复刻出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着急的,毕竟哪怕织不出来布,棉花也还是大有用处。这批棉花可是经系统挑选过的改良品种。跟之前的棉花相比, 生育期显著缩短,霜前花率大大提高, 纤维的长度也明显提升。最重要的是,棉花可以御寒!若冬日有战事, 穿上棉衣不说如虎添翼,起码冻死、冻伤的兵员数量会大大减少。若日后在顺利民间推行, 百姓冬日里也能好过许多,不用整日缩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了。 不管怎么说,这回得到的奖励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裴杼又仔细看了一眼,越看越满意。这回的棉花也跟上回的红薯一样,已经顺利投放到燕山上, 连具体位置都已经给他标注好了。这样的深山老林,虽然不怕有人提前发觉将他的奖励弄走,但也不能放着不管,最好这两天就找个借口上山,将棉花给弄回来。 若是棉花多的话,今年年底便能赶制一批冬衣。想到此处,裴杼心头一阵火热,感觉日子都有盼头了,系统还真是个作弊利器,他下回再也不轻易吐槽系统里。 心满意足地收回系统面板后,几个富户不知何时已经围到裴杼跟前,想要打听肉脯作坊跟虾酱作坊的事。幽州虽然比不过京城跟江南,但并不缺少富户,尤其是州城那块,经商的商贾尤其多,他们缺的不是钱,而是赚钱的机会。可惜裴大人开了口,每个州县只能开一家,为了拿到这个机会,众人都铆足了劲想在裴杼这边大献殷勤。 “大人,我们家三代从商,在坊间远近闻名、声誉极好。且我们家里就有现成的作坊,直接改一改便能加工鱼虾,倒也省得大兴土木了。” “你那点名声算得了什么?我们家名声才好呢,去年幽州干旱,我还给家中的佃户都免了田租呢。” 本来想将他们轰走的裴杼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一眼。 他选商人当然不会选周扒皮,若有良心、有善心,他也会优先考虑。 那商户眼睛立马知道自己挠到痒处了,恨不得大谈特谈自己对佃户是如何体贴入微的,平日里是如何乐善好施的。可还不等他彻底发挥,张县令等人便过来轰人了。 笑话,他们都没有多少讨好裴大人的机会,哪里轮得到这些人献殷勤? 一群人很快被赶走,前面开口的两位好歹还把话给说完了,后面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隔开,心中遗憾至极。 这要是公开竞选,也不知标准到底是什,只是看裴大人方才反应,应当不喜欢太贪太不近人情之人。今儿回去之后,他们还得找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才行。从前都是县衙牵头开设作坊,如今难得州衙将此事下放到富户们头上,他们可不得好生争取?抓住了,才能跟衙门沾上关系;抓不住,便只能眼巴巴看着旁人出风头了。 裴杼当天便留在永宁县,晚上还写了一封信让成四带去给沈璎。 王师爷最近沉迷于建造衙署无法自拔,虽然裴杼也知道衙署很重要,但也没必要沉迷成这样吧?不懂,不过好就好在王师爷事无巨细后,裴杼就可以直接做甩手掌柜来,临走前将所有的事都丢给他跟魏平。 至于作坊竞选,便交给沈璎跟郑兴成好了,到时候再让贺朝俞过去压阵,一样用不着裴杼来操心。裴杼一边写信还一边心里还觉得挺美,手上有人就是舒坦,若手上都是能人,那就更舒坦不过了! 不是他吹,就他如今这班底,齐霆都未必有他厉害。看看那群朝官,有几个是真正办实事的? 华老先生跟丁鲤教课教了这么久,不知道手头有没有好苗子。若是有的话,他回头直接掳走用了,他那块儿缺人,十分缺,随时都缺! 送完礼信,裴杼又让人带话给铁牛先生,交代明儿去燕山转转。这事儿可是上回铁牛先生自己提出来的,他也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即便真找到了宝贝,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第二日一早,裴杼洗漱好便出门了,后面还跟着个拖油瓶。 齐鸣死活要跟过来,裴杼只能带着。齐鸣这家伙,一路上嘴都没停过,进了军营后看到阿尔普才消了声,装作一副高冷模样。二人的梁子虽然了了,但是见面依旧不对头。 好在裴杼也没指望两人对头,不吵起来就谢天谢地了。 今日上山,江舟带了足足有四百多人。他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奔着宝贝去的。上回跟着裴杼进了一趟山便发现了红薯,这回没准还能发现点别的。 上回是往北边走,这回他们直接往南边找,连着翻了两座山,也没看到叫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如今已是深秋,山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有没有好东西,打眼一看便清楚,其实也没必要一定翻山越岭去深山里头寻。 齐鸣有点累了:“咱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那得等找到了才知道。”江舟道。 齐鸣无语,合着这群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跟在裴杼后面碎碎念,还拿手指头戳了一下裴杼:“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今儿就不该跟你一块儿出来的。” “啰嗦什么,等会儿就到了!”裴杼正专心找位置呢,被他一戳又要重新看方位了。 齐鸣呆住,裴杼咋知道待会儿就到了?他咋知道到底要找什么来着? 若换个脑子聪明的听到这句,裴杼说不准就露馅了,但好在齐鸣没什么脑子,转头就忘了。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裴杼惊呼一声。齐鸣循着裴杼的视线望过去,但见山谷不知长着何种作物,盛开时恍如云朵坠地。 快步走上前,齐鸣跟江舟直接捏住了这玩意儿,意料之中的柔软蓬松,纤维感十足。 裴杼望着漫山遍野的棉花,决定下回系统过来一定要对他和颜悦色才行。这么多的棉花,比上回的红薯还要多,系统真是太够意思了! “这绝对是个宝贝!” 齐鸣不是故意找茬的,只是他没听懂:“何以见得?” 裴杼攥紧了手心的棉花,又见它迅速地弹开恢复如初,眼中光彩愈甚:“如今的冬衣里夹的多是柳絮,若能换成此物,御寒能力当大大提升。” 齐鸣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或许不清楚中间的区别,但江舟却立马就明白了裴杼的意思,随即也是一脸狂喜地看着面前这些棉花。先不说此物能对百姓有多少好处,若真像裴大人说的那样保暖,那在冬日行军便如有神助。 一群人立马抄起袋子开始摘棉花。 尽管江舟准备齐全,但他拿过来的袋子还是远远不够。没办法,裴杼只能让张茂行回去,多带些人手进山帮忙。 东西是好东西,但就是藏得太深了,运出去着实麻烦。可即便再麻烦,裴杼跟江舟都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朵棉花。两千多人手,足足在山里摘了一天,等到傍晚之后,所有人累得说不出话,腰直不起来,手脚更像是灌了铅一样。累是累,但成果显著,山谷中所有的棉花都被摘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7节 满载而归的一群人快要乐疯了。 能白捡东西本来就叫人高兴,若是捡的还是宝贝,欢喜加倍! 江舟尤其高兴,因为上山这提议原是他说的,有沈璎能作证他所言不虚。老华跟王绰那两神棍还总说裴杼气运过人,其实他江舟才是真正的气运过人,若没有他,此等宝贝岂不是得一辈子留在山中,不为人所知?等回去后他非得好好吹一吹今日的功劳,务必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些人不在,江舟于是又跑去裴杼那边吹嘘,将功劳揽在自己头上:“大人您说这回是不是都是我的功劳?” 裴杼眼里擒着笑,纵容道:“嗯,全都是你的功劳。” 江舟沾沾自喜。 彼时,先前随裴杼一起在沧州赈灾过的黄御史黄维凭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抵达幽州。他此番是奉张丞相之命前来做裴杼的副手,名为辅佐,实则监视,再找机会将裴杼拉下水,助丞相报丧子之仇。 黄维凭自信满满地登了州衙的大门,环视一圈,觉得场面似乎过于冷清,遂轻蔑地看向门房:“你们裴太守呢?” 门房老实道:“太守大人出去办事儿了。” 黄维凭略有不满,都已经提前给过信说自己近日便到,裴杼竟然还跑出去,摆明了没将他放在心上,黄维凭忍了,决定回头给张丞相告一状,转头又问:“贺别驾呢?” “贺大人出门办事去了。”门房继续老实。 黄维凭:“……” 他气得笑出了声:“衙门里可有六品以上官员,叫他出来见我?” 门房犹豫了一下,腰弯得更厉害了:“六品以上官员,都出门办事儿去了。” 近来上衙门商量作坊的商贾太多了,衙门总不能随便挑吧,不得一一核实么,等选出差不多的甚至还得深查。为了办好这件事,衙门上下最近都忙成了陀螺,那有空招待这位新副手? 黄维凭气急败坏:“你们州衙就忙成这样?比朝廷还要忙啊?!” 第109章 冬衣(一更) 虽然没有吃到闭门羹, 但还不如直接吃一次,好歹日后还能抓着此事跟裴杼发作一回。如今这样不咸不淡地进去,黄维凭只觉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偏偏他还不得不进, 若是僵持着在这儿等裴杼那些人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过来的巡官, 黄维凭气不过便吼了一句:“杵在那儿跟个门神一样,真是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将行李搬进来?” 周若水低下头, 闷不吭声地背着硕大行李跟着进了门。 门房赶忙过去帮忙,这年轻人看着瘦瘦的, 身上却揣着大包小包, 他可真怕行李把这人给压折了。 闲聊间,门房才知道原来这位也是有来路的,是衙署那边的巡官,于是赶紧将周若水身上的行李都扒了下来, 自己背上,客客气气地道:“搬东西的活都交给我们来做, 您先进去歇息吧。” 周若水苦笑,黄维凭不歇, 他哪里敢? 门房看着周若水没多久又被黄维凭叫过去一顿臭骂,暗自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位黄大人到底抽什么风, 要这般作贱旁人。真要有什么吩咐,叫他们这群差役上前不就行了吗,何必要为难一个年轻官员?看这样子也知道, 这位黄大人绝对不好相处,以后可得小心一些。 黄维凭等了足足一日都没等到裴杼。 入夜,沈璎跟贺朝俞几个才相继回来。 他们在外头奔波了一天, 又要应对各商贾的试探,实在是分身乏术。似沈璎这样习武之人才不觉得劳累,郑兴成跟贺朝俞这样的便彻底累瘫了。若不是顾忌着体面,回来时都想让人架着他们走。 累成这样,又听说河北道的副使已经到了,如今就在堂中,且因为登门那会儿衙门没人招待,发了不小的脾气。 已经快要累死的几个人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拜见了黄维凭。 黄维凭虽是副使,但在整个河北道中,他也就只比裴杼的官位低一些,走出去那也是响当当的地方大员,在贺朝俞、郑兴成跟前那是半点不虚。黄维凭见他们过来,毫不客气地斥责州衙行事毫无章法,白日里竟没几个人在,真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可以拿主意的人。 他这纯粹是借机发作,仗着自己出身高,便是将这些人骂的狗血淋头,也没人敢挑他的不是。可黄维凭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那骂了半天,这几个人压根不在意似的,瘫在椅子上连辩解都没说一句,最后更是堂而皇之地打起了哈欠! 他们怎敢如此藐视自己这个朝廷命官?! 一时听不到声,贺朝俞拧了一把大腿,逼着自己清醒了一点,但脑子里仍是浑浑噩噩的,也没仔细分辨这位黄大人刚才说了什么。裴杼不在,贺朝俞有责任替他安抚好这位黄大人,贺朝俞胡乱应道:“大人您说得是,左右已经来了,您便先在州衙好生歇下,等到河北道衙署建好之后,您便能搬过去。至于我们裴大人,他如今还在永宁县,具体归期未定。” 交代完这些,贺朝俞还又耐着性子陪了一顿晚膳。 黄维凭直到饭菜上桌后都没能顺利将气儿撒出来,这几个幽州官员惯会装聋作哑,他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这些人还是一声不吭,如今更是装作一副困到死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在糊弄他。 当他没有出去办过差吗?不过是出去转悠两圈做做样子,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他还没有给这些人下马威,这几个却都倒反天罡了! 期间,黄维凭并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他们也不配让自己好言相待。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什么饭菜?这是接待上峰的规格吗? 贺朝俞对他的愤怒一无所觉。 匆匆吃完过后,他便与黄维凭告辞,实在急着回去休息,想建作坊的人太多,还都盯着衙门,生怕衙门徇私,明日估摸着还有的忙。 贺朝俞是没有注意到黄维凭的脸色,郑兴成则是注意到了,但他压根不在意。能让郑兴成放在心里的只有裴大人,一个二把手还想在他们跟前耀武扬威,谁给他的胆子,张丞相?他也不想想张丞相的话在幽州好使么? 黄维凭本以为第二日能等到裴杼,不料第二日依旧没见到裴杼现身,而贺朝俞那几个瘪犊子竟然又一次出了门,直接将他撂在衙门里。 黄维凭再次叫来差役问话,得到的回话是外头忙不过来,所以诸位大人才又一次集体离开,还请黄维凭见谅。 这种鬼话,谁会相信? 黄维凭料定了这些人都是奉裴杼的命,故意冷着自己。怪不得张丞相对裴杼如此耿耿于怀,还让他多加小心,别着了裴杼的道,还是张丞相深谋远虑啊…… 等到了第三天,忍无可忍的黄维凭终于等到了裴杼。 沈璎他们在忙,裴杼在永宁县也没闲着。棉花收上来之后他便带着县衙里头的手艺人弄了几台轧棉机,这东西原理简单,能够轻轻松松地仿制出许多台,只是有些耗费人力。他们花了三天,才陆续将所有的棉花跟棉籽都分离开。 棉花籽晒选之后已经顺利入库储存,以待明年播种。 至于收下来的棉花,裴杼让人打了个样,先做出一件棉服。江舟几个试穿之后惊为天人,他们从前也穿过芦花、柳絮填充的衣裳,虽然看着也鼓鼓囔囔的,但是漏风又不保暖。不像这棉花做的内胆,厚实又暖和。 江舟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剩下的棉衣都包在他身上,不出半个月,他便能赶制出一批新棉服出来,让裴杼只管放心。 如今军中已经被江舟制得服服帖帖,裴杼想不放心都难。二人还商量着今年冬天去附近偷偷招点兵。家里不缺钱的,多半不肯入军营;只有日子过不下去的,才会看中军营里的这点俸禄。 幽州这边江舟已经在盯着了,但如今裴杼不是已经任河北道采访使了吗,江舟觉得其他诸州还是可以择优挑选一番的。 正好裴杼的职责之一便是巡查各方,借着巡查的由头来发掘好苗子,岂不是两全其美?兴许还能找到几个沧海遗珠。 等商量好后,裴杼才启程回了幽州,不想刚回来就看到黄维凭那张老脸。在永宁县累是累,但是心里满足,回来时想到可以跟沈璎郑兴成分享,裴杼雀跃了一路,但看到了黄维凭么……那就另说了。 “哟,黄大人来了?”裴杼招呼一声后,便懒散地瘫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酸涩的胳膊问道,“这是来几日了?怎么也没差人告诉我一声。” “三日……”黄维凭阴测测地道。 整整三日,他在这幽州衙门就跟个幽灵似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究竟来没来,也没有一个人出去将裴杼找回来!就算贺朝俞几个晚上还能见到人,可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黄维凭如今怎么看裴杼心里就怎么不痛快,始终不忘找茬:“裴大人这个太守当得可真是舒坦,两手一摊,便将手头的事情全推给底下人,自个儿跑出去躲清闲。” 裴杼身累心更累:“我在忙。” 黄维凭发挥他身为御史的特性,说得裴杼毫无还嘴之力:“永宁县那等小地方有什么好忙的?莫要再用这些话搪塞别人。如今河北道衙署尚未修好,此事我便不予追究,来日衙署一旦修成,再不可如此怠政!陛下命我任河北道副使,我便不能放任你胡作妄为!” 裴杼:呵…… 他本来是想给黄维凭一点面子的,无奈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这么能说吗,不是嫌弃他怠政吗?那里陪着他一块奔波吧。裴杼脑子一热,直接道:“黄副使忧国忧民,裴某实在佩服,不如咱们明日便启程,巡查各州。” 黄维凭眨了眨眼,不懂裴杼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巡查自然要巡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张丞相笼络地方官员的,可是眼下正值深秋,再过几日就要入冬,到时候在外巡查多不方便?冬天出门可不好受,黄维凭往后一缩,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也没了:“属官不都还没到齐吗?等他们到齐了再说也不迟。况且明日就走,岂非太过突然?底下各州应当也没准备好吧。” “正副官都在此,难道你我还不能代表河北道?既是要巡查,便得像这样打得他们猝不及防才行。” 裴杼起身,瞧着热血十足:“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你我总不好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出发!” 说完裴杼直接起身离开,不给黄维凭一点反应的机会。 黄维凭在后面连连叫了两声都没能阻止裴杼,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他是抱怨裴杼怠慢他,可也不希望裴杼忽然变得这般勤快,明儿就走,他哪里来得及收拾行李? 裴杼回了住处后立马叫人收拾东西喂好马,连黄维凭的马也给准备好了。这个黄维凭,上次在沧州裴杼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来了幽州竟还敢找茬,知不知道幽州是谁的地盘? 此人是张戚的走狗,若不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他是不会长记性的,甚至还会狗仗人势,觉得幽州的人好欺负。 晚上众人回来后,裴杼让秦阿明带话给铁牛先生,让他尽快备好几身冬衣,当然,黄维凭就不用了,他还不配。 随后裴杼又宣布了巡查的决定。 黄维凭不是不相信地方有忙不完的活吗,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第110章 巡察(二更) 裴杼此行, 既是为了给黄维凭一个教训,也是想趁机了解一下各州的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铁牛先生口中所说的沧海遗珠。 不指望找到像张茂行、阿尔普这样的, 更不指望能得一个铁牛先生这样的猛将,只要能找到一个像谢邈、小孙那样的勇武的后生, 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可郑兴成却不大想让裴杼出门,主要是再过不久外头便要下雪,这会子出门何时才能回来?一个不好, 可能今年又得在外头过年了。过年没有他们裴大人,实在是无趣。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家裴大人这一年来主意越来越正, 凡是他定下来的事,旁人再怎么劝也没用。 郑兴成只好骂黄维凭晦气,一来就给裴大人找事儿,还不如当初死在路上得了, 死了一了百了……骂是骂了一通,但依旧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郑兴成还想跟着裴大人一道儿,结果裴大人压根不想带他, 说是已经叮嘱永宁县那边,让谢邈带两个人随行护卫, 又说幽州事情多,离不得郑兴成跟沈璎。 既是裴杼决定好的事,沈璎也没说什么, 只是晚上给他备下了几声衣裳。 裴杼倒是惊奇:“你方才出去买的?” 沈璎无奈:“哪能这么快,是之前就备好的。” 裴杼穿衣裳不讲究,上回他去京城沈璎给他置办了几身, 后来路上逃命,几身衣裳都坏得差不多了。沈璎见状又给他备了另外的,只是裴杼平日里经常需下地,便没有拿出来,这回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裴杼心花怒放,好不得意:“怎好意思总让你破费?回头从我的俸禄里面双倍补贴给你。” “不必了,只管穿着就是。”就当是她送的生辰礼吧。 裴杼生辰在腊月,前两年不是在打仗,便是在逃命,要么就是在沧州查案,根本没空过生辰。裴杼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连及冠礼都是华观复后知后觉提起来,结果裴杼嫌麻烦不愿补办,只是叫了大家给他吃了顿饭,仅此而已。 他向来不拘小节,众人也是知道的。王绰跟华观复合计一番,给裴杼取了表字长陵,但是裴杼压根不用,他似乎不喜欢名与表字分开,只接受裴杼这个名字。他愿意这么想,身边人没有不纵容的。 将衣裳装好后,沈璎又交代了一番才回去歇息。凭她身子骨多好,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也是有点累的。 不过做大事的人往往都是精力十足,沈璎只歇息一日便容光焕发,裴杼也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再次朝气蓬勃。 只有黄维凭如丧考妣,等裴杼叫他出门时仍在挣扎:“属官们都还没有到齐,等他们来了再巡察也不迟啊。” 裴杼直接驳回,昨儿黄维凭不是说他懒政吗,他如今积极改正难道又错了?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黄维凭拗不过他,咽了咽口水,心里苦得仿佛吞下了无数黄连,他此刻极为后悔昨日怎么就招惹了裴杼:“要不……裴大人你自己去吧,我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便不跟着了。” “偶感风寒?” “对!”黄维凭坚持。 裴杼送了手:“黄副使身子如此孱弱,日后还怎么帮我料理河北道这一摊子事?也罢,我索性给陛下上书,让他另择一位副使好了。你不行,朝中想必有的是身子健壮的官员。”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8节 黄维凭怒视裴杼。 裴杼镇定自若地回看对方。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黄维凭黑着脸叫来周若水,给他拎行李。不就是巡察吗,他去就是。这个裴杼,路上千万别叫他挖出什么秘密来,否则自己绝对饶不了他! 裴杼端详了一下周若水,此人不过是个巡官,故而他师兄上回写信也就没有提及。幽州这边的官员大多跟朝廷牵扯不大,不知此人来路,昨晚上还是贺朝俞提了一嘴,裴杼才知道这周若水的经历竟然跟他如此相似。 同样是高门大户的旁支,同样是家族落败,裴家被抄家,周家也被抄了家。裴杼得了好运道,赴任永宁县后一路升迁;周若水也攀上了高枝,搭上了张戚这只大船,再次跻身官场。只是看黄维凭对他非打即骂,相比此人在张戚阵营中的地位也不高,谁都可以踩一脚。 对于张戚的人,裴杼除了提防再没有多余的想法。阵营对立,相互猜忌,便意味着他与黄维凭、与周若水永远不可能交往甚密。 出门之后,黄维凭再次怒了,他的马就是随他们过来的那两匹,可裴杼骑着点却是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一眼看便知价值连城。黄维凭酸了一句:“大人真是富裕,连养的马都不似常马。” 裴杼可不惯着他,直接嘲讽回去:“这是从前打胡人时抢回来的马,黄副使若是眼馋,下回可可以去胡人境内抢一匹,他们那里多得是。” 黄维凭瞬间消停。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何必待在这里受裴杼的气? 老老实实地上了马之后,黄维凭再没有多嘴说一句,反而一直在观察裴杼。 裴杼没带多少东西,随从也就只有五人而已,一个是算账的秦阿明,另四个俱是行伍出生,为首的还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叫谢邈,似乎在这次对敌上立下不少功劳。黄维凭在心里给裴杼记下了一笔,身为太守却染指军中事,把将士带到身边充做护卫,这一点或许不足以将裴杼参下去,但是再多找几条罪证,早晚能让裴杼从采访使的位子上滚下去。 黄维凭死死盯着裴杼,他身上一应行李全无,都在周若水身上摆着呢。黄维凭压根没有看得起这个周若水,这人从前便是靠舔着张大公子出了头,张大公子过世后又舔着张丞相,为了出头连脸都不要了,好歹从前还是读书人呢。黄维凭最瞧不上这种人,也没把他当人看,路上因骑马赶不上裴杼等人,累得气喘吁吁,一不忿便要拿周若水撒气。 周若水已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只是他不懂,这位裴大人怎么也冷眼旁观? 他打听过裴杼,知道裴杼在沧州赈灾时为了百姓据理力争,也知道他在做永宁县县令时曾为了城外百姓的安危主动对敌。周若水原以为裴杼会救他于水火,他并非要出卖张丞相,只是想让裴杼为他出头,辖制住黄维凭而已。可就这样的小小心愿,依旧落空了。 周若水望着裴杼自在的身影出神,裴太守这样一个怜贫惜弱的人,为何只对他的苦难视若罔闻?难道他就天生这样不堪吗? 裴杼纵马疾行,一时跑得忘了性,忽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黄维凭。直到那家伙开始不顾仪态地叫喊让他慢一点,裴杼才意识到自己跑快了。 回头一看黄维凭瘫在马上累成了一条狗,裴杼快意地笑了两声,再次跑起了马,之前是无意甩下黄维凭,但这回,他就是故意的! 黄维凭气得骂骂咧咧,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全无。这个裴杼,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发现周若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黄维凭更生气了,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累成这样?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黄维凭怒喝。 周若水转过了头,习以为常了。 但是黄维凭骂过之后又不忘叮嘱:“待会去了各州记得盯紧裴杼,若看到什么把柄即刻汇报!你跟着过来就是为了这档子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别怪我不近人情把你重新撵回京城去!” 周若水木讷地应了一声。 黄维凭讥笑:“呆头呆脑,张大公子只怕就看中你这张脸了。” 印象中,张公子有断袖之癖,没准之前就跟这个周若水瞎搞在一块儿也未可知,这跟外头的歌舞伎有什么区别? 无人回应,黄维凭也习惯了周若水这不讨喜的性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他有时候带着出门都觉得恶心。 打幽州出发,最先到的是沧州,沧州上回换了个太守,州衙跟县衙的不少官员也跟着换了水,裴杼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位新太守是什么行事风格,不过来都来了也没这个必要。身为采访使,整个河北道的头头,裴杼其实完全不用在意这些,要打听的反而是底下这群即将被他监察的官员们。 沧州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新班子即便要贪也不会贪太多,可别的地方就不好说了。裴杼对自己的东西都挺有占有欲,河北道的几个州在裴杼看来便已经是他的了,他得尽快握在手里才行。 裴杼回头打量着黄维凭,觉得自己带这个拖油瓶出来的决定实在是英明。他出来一趟肯定不能白跑,多少得拉拢一批自己人,再顺势揪出来几个贪官污吏,一个两个都好办,但若是查出来的人太多,就得让黄维凭上书禀明情况了,裴杼反正是不会出头的。 至于黄维凭会不会同意,裴杼完全不操心。都到了他的地盘,不同意也得同意。 黄维凭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回事,为何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抵达沧州州衙时,裴杼甚至没有提前叫人通报,直接带着人去了。 门房得知裴杼的身份,紧赶慢赶跑过去通传,活像背后有鬼在追。之前州衙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无一不与裴杼有关。裴杼虽然离开了沧州,但沧州衙门到处都有他的传说。 沧州的赵太守听到裴杼忽然带人上门,腿脚都跟着一软,也是想到了上任太守、别驾的下场。 张载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您又没做什么,裴大人怎么也问罪不到您身上?” “对,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赵太守定了定神,立马招呼衙门所有人前去迎接。 等见到裴采访使后,赵太守也惊讶与对方的年纪,年轻还位高权重,怎不叫人忌惮?虽不知裴杼为何突然造访,是嫌他们上回给的修衙署的钱太少过来要钱、还是要拉拢人亦或是找茬,但是殷勤点总归没错。 赵太守笑着迎了上去,接到人过后亲自将裴杼往里头引。 被落下的黄维凭攥起了拳头。 怎么,是看不到他这个副使了吗? 第111章 拉拢 裴杼众星捧月, 黄维凭无人问津。巨大的落差叫黄维凭直接心态失衡,但他又不能当着赵太守等人的面大呼小叫,埋怨他们冷落了自己。若真如此, 那才是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周若水隐晦看戏,黄维凭却还是咬牙跟上了。不跟上还能如何?裴杼这个小气鬼, 他若是拂袖而去,这家伙就敢给陛下写奏疏将他弄走。他是张丞相力荐的不假,可裴杼却是陛下保举的, 没得比。 赵太守也是直到将裴杼引到大堂上之后才意识到后面还跟着一位副使,这也不怪他, 裴杼来得突然, 赵太守方才眼里只看得到裴杼,旁人他又不认识。 张载几个倒是认识,但一想到上次黄维凭查案时几次三番维护那些贪官,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方才的冷待, 就是故意的。 坐定之后,裴杼才道明来意。衙署尚未建成, 属官也未曾到齐,但黄副使来得早又在幽州坐不住, 一直催促裴杼尽快出门办差。没办法,裴杼只好带着他巡察各州, 也为了让各州太守都认一认黄副使,方便日后公务交接。 黄维凭:“……?” 合着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了吗,他根本就没说要巡察! 赵太守看向黄维凭, 眼神都变了,本来只是忽视黄维凭,如今都带上了点嫌恶, 不过出口的话依旧满是恭维:“黄大人实心办事,乃河北道官员之福。” 黄维凭哪里没看出来他们口不对心?明着是夸,暗地里指不定正在骂他多管闲事、撺掇裴杼出门呢。没有哪个官员喜欢上峰突然来一场巡察,哪怕他们没犯事也不欢迎,毕竟来了就意味着折腾,还得将手头事放下,直到陪着上峰巡察完了才能消停。 黄维凭硬着头皮认下了这番恭维,心里也将裴杼骂得狗血淋头,他忽然意识到,这回的巡察或许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裴杼该不会将所有的锅都甩到他头上吧? 应该没有那么无耻吧? 稍作休息,裴杼便带着黄维凭查起了沧州衙门的库房、账目还有各类案宗。黄维凭不想被裴杼甩锅,偏偏裴杼每翻一个便要当众道:“先给黄副使看吧,他原是御史台的人,查这些比我可熟多了。” 几十双眼睛遂齐刷刷地瞪着黄维凭。 黄维凭知道自己又被裴杼这厮给坑了,他不想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于是道:“下官不过只是副使,还是大人拿主意吧。” “黄副使谦虚了,巡查一事可是您一手促成,自然得要您多出点力。”裴杼又轻轻松松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而后留下秦阿明看守,带着剩下的人去考察地方。 黄维凭踢了周若水一脚,低声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谁知道裴杼出门到底是干什么,万一他收受地方官员贿赂,这把柄不就送上门了吗? 本来黄维凭对将裴杼搞下去还没有那么迫切,但眼下被裴杼这么一恶心,黄维凭觉得这事儿已是火烧眉头了。再被裴杼这么折腾下去,他早晚要成为整个河北道的敌人! 最可恶的是他反抗不了,副的就是副的,哪怕他从前是京官,是御史台官员,沾上一个副字,便永远低人一头。 裴杼自然看到周若水跟了过来,但跟着就跟着吧,他也不在意。在裴杼眼里,周若水就好似赵炳文之流,但赵炳文的主子刘岱可没有张戚那般可恶。 出来后,裴杼身心都跟着松快了许多。其实他压根就不喜欢看账本看卷宗,那玩意儿看个半天便会头晕目眩,这种“好事”还是交给黄维凭吧,他过来主要是为了考察地方农户情况的。 赵太守留了几个人给黄维凭差遣,自己也带着张载随裴杼四处奔走去了。不止是裴杼不爱看这些卷宗,赵太守其实也不爱看这些,他才就任多久?许多事都跟他没关系,且有前面几位的前车之鉴在,赵太守也没敢伸手去贪,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黄维凭去查。 只是苦了黄维凭,垒得比桌子还高的账目、卷宗就摆在眼前,压根不知道从何看起。想要破罐子破摔吧,旁边还有个裴杼的耳目秦阿明监视着他。黄维凭毫不怀疑,若是他不干事,裴杼同样会检举自己。 黄维凭欲哭无泪,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跟裴杼找别扭?如今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黄维凭含恨地抽出一册,认命地看了起来。 裴杼从底下的县开始看起。今年沧州情况依旧歉收,只是较之去年要好上许多。以鲁城县为例,上半年县中的谷子收了七八成,下半年的冬小麦已点上,只要今年别再碰上什么雪灾,收成应当是能保住大半。 且鲁城县已经跟庐县做起了生意,除正常务农外,不少百姓还种起了花卉药材。年初梅燕娘特意领着几位精通种植的农户来这边待了半个月,将种植技巧倾囊相授。许多百姓都是头一回养这些花花草草的,虽然提心吊胆,但好在大部分都养活了,方年便能挣钱。 这边养殖散户多,故而收购的活都是让各村村正来办,甭管钱多钱少多少是个进项。只要鲁城县跟幽州维持好关系,这生意就能一直做下去。 鲁城县的百姓有不少都认识裴杼,毕竟当初有好多人是一路守着裴杼将他送去了幽州,见他过来便不自觉地围了上来,甚至还有人泪眼汪汪地想给裴杼磕个头。 裴杼吓得赶紧让谢邈将他们扶了起来,自己则拉起一位老人家:“我只是出门寻访,可当不起诸位这一跪。” 老汉擦了擦眼眶,当不当得起他自己心中跟明镜似的。当初若不是幽州借的那笔粮,他们早就饿死了。几个县中,就数他们受灾最为严重,如今他们一家老小能活命,还都仰仗于裴太守跟张大人,这份恩情他们会牢牢记在心里。 百姓们心思纯粹,只要能勉强吃饱肚子便已别无所求,甚至还能回馈出去,殷切地邀请裴杼、张载一行去他们家里吃饭。 裴杼哪能占这个便宜?赶忙找个借口溜走了。 周若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苦苦挽留的百姓,心中升起一丝不平。 裴太守连这些素未蒙面的百姓都能如此体贴入微、施恩布德,可为何会对眼前受难的人不管不顾?难道在裴太守眼中,他还不及这些百姓? 他们从前都拥有相似的经历,可如今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并非想要让裴杼拉扯什么,只是奢求对方能多留心一下,能够稍微了解他的苦难,仅此而已。 无人理解周若水的心思,裴杼离开鲁城县后,又直奔下一个县。期间调查得挺顺利,就是裴杼这张脸太好认了,经常被人堵得出不来。 赵太守本来是抱着不得罪裴杼的念头走这一遭,可瞧着裴杼被百姓如此欢迎,一时间心中也感慨良多。百姓们太好满足了,父母官甚至不需要额外施恩,只需做好本职工作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看得多了,赵太守对裴杼得人心的那点酸涩劲儿倒也没了,只因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他自己也做得到。 裴杼花了将近六天的功夫巡查沧州、观察赵太守。 沧州的情况不难了解,除州城富裕些,其他各县的收成跟鲁城县差不多,今年越冬不成问题。但各方面太落后了,水利、道路、书院等基础设施一概没有,只比从前的永宁县好上那么一点儿。 沧州距幽州最近,是裴杼头一个拉拢对象,赵太守也是裴杼要合作的头号人选。此人性情平稳,不媚上也不欺下,于地方官而言,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好黄维凭也将幽州的卷宗账目盘得差不多,小问题肯定也有,但花点心思便能补足,终是无伤大雅。 裴杼斟酌一番,在临行前一日找到了张载,由他牵线,私下见了赵太守,商议果酒坊一事。 赵太守被这样天大的好事给砸得晕乎乎,鲁城县能给幽州供货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回裴太守竟然说要同沧州合开工坊,收益对分! 谁不知道永宁县那几个工坊日进斗金?此番合作若是能成,沧州可不再只是只分到肉汤,而是吃上肉了。至于裴杼说的管理人员幽州得占一半儿,赵太守压根没有意见,管就管呗,分钱及时就成,反正他们是占了大便宜。 赵太守起身:“裴大人于沧州有大恩,下官代百姓拜谢大人!” 说完他还有些愧疚,要知道当初裴杼头一日来州衙时,他还怀疑对方是不是过来要钱的。结果人家非但不是来要钱,反而要给他们送钱。 裴杼让他先别急着谢:“工坊可以建,只是我还有个问题需请教赵大人,不知你们州衙究竟想将这工坊建在何处?” 赵太守愣住,随即陷入沉思,一面琢磨裴杼这话究竟是何意思,一面将沧州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良久,赵太守道:“那便建在海县吧。” 海县最偏远,靠近海域并无多少耕地,百姓最为贫苦。若是能将工坊建在此处,于当地而言便是莫大的帮助,周围几个县也能因此受益。且此处靠海,来日果子酒酿成之后,兴许可以试着走水路运出去。没准还能远销外邦呢,赵太守精神都为之一振。 裴杼粲然一笑,幸好,赵太守没想将这工坊搬到州城,否则他还真不想答应。 裴杼无心扶持富裕地方,只想借此给底下的百姓分点好处。不论赵太守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还是其本身就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裴杼都不想深究,他只看最后的结果。 三人连夜讨论好了工坊的具体事宜,等到第二日一早,裴杼便揪着黄维凭再次启程巡查。 这次来沧州的目的已经达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沧州都会跟幽州密不可分。裴杼也不指望靠着一次的合作,便能让沧州官员对自己死心塌地,但只要利益一致,久而久之也就分不清了。 一路往南,直达棣州。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89节 裴杼出来这么久,愣是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赵太守等人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反正没有给其他州官员通风报信。上次赵太守被裴杼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这回棣州的官员更是毫无防备,太守李甫阳直接吓得面无血色。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说?”李甫阳叫来别驾,一边匆忙往外赶一边责骂。 别驾也冤枉:“他们来得突然,我等也不知情啊。” 自家人消息闭塞也就算了,可沧州在棣州北边,裴杼等人必然是先经过沧州才来了棣州,可恨沧州那些官员竟一点都不提醒。但凡提醒一句,他都不至于这样狼狈! 黄维凭一看他这脸色,顿时察觉不妙。 后来证明果然不出他所料,李甫阳这家伙还真的不经查,光是一个账本便牵连出许多人来,至于仓库存粮更是扯不清,若认真查,起来兴许不比之前沧州贪污案小。 意识到又是一桩大案,裴杼已经将李甫阳给关押起来,又命人去永宁县要一百人过来,倒也不是为了帮忙查案,而是裴杼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直接对他动手。 谁知道棣州的蛀虫也这么多啊? 不过裴杼既然碰上了,便不会不管。他事先打听过了,张戚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如今将棣州这些官员弄下去,新选上的起码不会是张戚的人。只要跟张戚无关,裴杼拉拢起来便方便多了,说不定还能安插自己的人手。 黄维凭一直在默默祈祷李甫阳手下能多几个心狠手辣的,直接让裴杼死在棣州得了。可他还没幻想多久,便见裴杼甩出了一份奏疏,详细写明棣州的情况,让他这个副使也署个名,好一道呈送御前。 黄维凭不愿意,裴杼便不让他出门,这无赖的样子,气得黄维凭真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可瞥一眼虎视眈眈的谢邈,黄维凭又怂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要是不同意,没准死得比裴杼还要快。 憋屈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黄维凭直接踹了旁边看戏的周若水一脚,发泄完后夺门而去。 周若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脚印,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裴杼。 第112章 偶遇 周若水见裴杼回身, 反而又有些迟疑,他能在旁人面前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做小人, 只求出头便好,可唯独在裴杼这儿却莫名有了自尊心。 周若水一直都觉得, 自己跟裴杼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经历,相似的出身,只是选择不同罢了。若他当时能够去永宁县赴任, 未必会比裴杼差。极度的自负与自卑交织中,周若水没办法将裴杼当成寻常上峰对待。 良久, 周若水道:“大人, 听闻您一向古道热肠,喜欢扶危济困,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对您交口称赞。” 裴杼挠了挠手心,有些为难。他哪里不知道周若水的意思?这家伙经常被黄维凭欺负, 裴杼也看到了好几回。今儿也一样,不同的是周若水终于发声了, 可他叫自己有什么用,他应该跟黄维凭据理力争啊! 不想被欺负可以反抗, 这是裴杼的行事准则。反观周若水,遇事不反抗也不表态, 反而叫旁人出头。但裴杼也不是冤大头,天底下比周若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周若水这样的若算是处于困境, 外头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岂不是正生活在人间炼狱? 裴杼无意装傻,毕竟这回装傻下回还有试探等着他,裴杼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给他一个彻底解脱的机会:“黄副使脾气是挺差,你若是不想在他手底下做事,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将你调离河北道。人贵自强,你自己能立得起来,往后便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说完,裴杼盯着周若水,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惜周若水低着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下官是奉朝廷之命来河北道办差,赴任不足一个月便又要调动,实在有负皇恩。” 裴杼摇了摇头,断了跟周若水好好说话的念头:“也罢,那你便远着点黄副使吧。” 说完裴杼便大步离开,再不想理睬这个周若水。 他对周若水没什么恶感,但也不喜欢,更不想深交,只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而已,以免离得太近遭到反噬。 裴杼时刻不忘他是张戚的人,不过今日提出要将他调走,也是真心,他若是真有本事、有抱负,调走之后天高海阔,可尽其发挥。然而他又不愿意走,既舍不得河北道,也丢不开张丞相这棵大树,那裴杼就没办法了。 听天由命吧,左右有官位、有俸禄,黄维凭也不会打死他。 离开之后,裴杼还交代谢邈等人也离周若水远着点儿。 周若水怎么想,外人不得而知,毕竟棣州的情况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裴杼压根没工夫去管周若水的心思。 他与黄维凭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但除此之外,裴杼其实还写了一封信附在后面,没叫黄维凭知道。他将李甫阳及几位州级官员家中田产、藏银的粗略数额注明,一道送至御前。 上回沧州太守的事给裴杼提了个醒,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贪婪无度,查抄出来的钱早晚都要进他的口袋。与其让别人卖这个好,还不如裴杼亲自去献殷勤 大头给齐霆,剩下的小头足够棣州兴建水渠、桥梁等一应开支了。反正是抄家多出来的一笔钱,裴杼打算将这剩下的钱也花个干净,好歹能造福百姓,否则日后也不知道会被谁贪墨了去。但此事能成前提是,齐霆不会保下这群贪官污吏,否则裴杼纵有三头六臂也无用。 当下裴杼只能祈祷齐霆多少有点良心,不至于连几个贪官都舍不得杀。 有关裴杼的消息,要么便是没有,一旦有了便绝对是大消息。此番亦然,就在张丞相等人因黄维凭成功抵达幽州而沾沾自喜,觉得日后可以辖制裴杼时,黄维凭这厮转头便与裴杼联合上书,将大半棣州官场都拖下了水。 连张丞相这边的人都开始怀疑,黄维凭究竟是不是他们调过去的人。算一算日子,黄维凭去幽州也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就能跟着裴杼搅和在一起去了? 张丞相怒极之下,连送了两封信去棣州,一封送给黄维凭,让黄维凭务必交代清楚;另一封送给周若水,这家伙随黄维凭从旁监视,应当不至于也被裴杼收买了去。 张丞相是知道裴杼这厮蛊惑人心的本事,他也担心黄维凭最会后被裴杼策反,到时监视不成,反而将自家的底细给裴杼漏了个干净。若真有倒戈的苗头,那黄维凭便留不得了。 言归正传,不论河北道的这对正副使究竟有没有搅合到一块儿,但棣州官场贪污乃是不争的事实。齐霆在收到裴杼的密信之后,便下定决心要整治棣州官场,顺便再将抄没所得收归国库。 若不是裴杼以雷霆手段先后震慑沧、棣二州官场,齐霆也不可能知道,原来地方官还能贪墨这么多。再多抄几个,明年朝廷的开销都能抄出来。这些蛀虫,贪的可都是朝廷的钱! 此时此刻,齐霆觉得自己让裴杼出任河北道采访使的决定无比正确。至于裴杼想要重修棣州河堤、疏通水利一事,齐霆也清楚,裴杼从来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在信中坦言交代自己想要留下一笔钱,以齐霆的名义惠及棣州百姓。 这笔钱不过是小头,齐霆还不至于吝啬到连这点小利都要抢。留一点给百姓,不仅不影响政局,还能让百姓记住朝廷的恩德,何乐而不为呢? 同朝臣们商议之后,齐霆迅速派了钦差前往棣州,一方面让他们肃清棣州官场,一方面也是想尽快将各家的田产卖出去,将收回的钱尽快押送回京。 张丞相也趁机塞人,想要捞上一笔,顺便再帮他看一看,这黄维凭究竟有没有背叛他们。 棣州官场被搅得天翻地覆,其他几个州的官员也瑟瑟发抖,谁都没想到裴杼还是这样狠。上回赈灾时血洗了沧州官场不算,这次又在棣州大开杀戒,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钦差抵达之前,沈璎先带着一百来人从幽州赶往棣州,生怕裴杼被那些铤而走险的棣州官员给弄死了。 黄维凭不认识沈璎,哪怕他站在那儿打量了许久,也只是在好奇沈璎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号令这些侍卫?而那些男子竟然也不反抗,真是丢尽了天下好男儿的脸面了。 黄维凭看过之后还接连摇头,深以为幽州自上而下都乱得很,竟叫一个女子掌权。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也是把柄之一了,黄维凭默默记下,准备整理好后统统交给张丞相。昨儿收到张丞相的诘问,可把黄维凭给委屈死了。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背叛张丞相啊,自己一家老小还留在京城,他有多大的胆子敢胡作非为?只是裴杼对河北道的掌控远胜于他,许多事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表忠心,黄维凭还将自己这些日子观察到的把柄全都记下,一道送回京城。黄维凭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皆是他的恶意揣测,可他的确没有查到裴杼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地方。裴杼没有田产、没有妻妾、对皇上还忠心得要命,平日里简直将“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脑门上,黄维凭属实想不到裴杼还有什么致命的缺点。 沈璎等过来之后,便更没有黄维凭的事了。黄维凭被迫闲了下来,至于周若水,沈璎不喜欢他,默默将他与裴杼割开了。 别提交谈了,如今周若水连见到裴杼的机会都没有。 并非沈璎霸道,而是她见惯了周若水这样的人。看似柔若无害,楚楚可怜,实则冷不丁便会给你来上一刀。再加上此人与裴杼经历相仿,难免会将自己同裴杼比较,与其说他在嫉妒裴杼,倒不如说在是记恨,恨裴杼过得比他好。这样的人留下来始终是个祸患,来日还是想个法子将他从河北道调开才是。 若他不愿,沈璎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又过了数日,朝中的钦差们浩浩荡荡地赶至棣州,将犯了事的官员家中“洗劫”一空,只留下一部分钱财用以建设地方。 李甫阳等人落马,空出来的位置也得有人顶上才行。 张丞相对这些位置眼馋得紧,无奈他身边已没有合适的人选,三省六部外加齐霆这些人一番斟酌,最后还是让棣州境内政绩尚可的官员顶上。 高官先定下,至于余下小官,从别处平调即可,没必要斟酌太久。 短短一个月间,棣州官场彻头彻尾地换了一次血。 新调上来的太守、别驾等一批人,裴杼也见了,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乖顺。 能不乖顺吗?见识到了前任的下场,谁都知道不能贪、贪不得。经此一事,裴杼彻底立了威,且对于这些新调上来的官员来说,裴杼算是提拔他们的恩人了。若非裴杼将李甫阳等人弄下去,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许多人从县衙调到了州衙,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官员老实听话,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裴杼将剩下来的这点钱列了几项,让他们巩固河坊、修筑堤坝。 棣州处黄河下游,历史上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黄河水患难以根治,棣州百姓深受其害,连州城也频繁搬迁。 想要解决水患问题,实在难上加难,裴杼与诸位官员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加固河堤,疏通一下周边的河道,再借着这些差事多雇佣些百姓,让他们赚份短工的钱。 入冬之后天气虽然不大好,但因为工钱日结,百姓对此十分热衷。他们也都知道,官府不克扣工钱且每天管两顿饭都是因为有裴大人在。说起来,一些地方官员虽然畏惧裴杼,但是百姓却对裴杼十分爱戴,恨不得他长长久久地留在棣州,来日若是能将河北道的衙署都一并迁往棣州,那他们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过起来。 可惜他们没有幽州的福分。 也是修筑河堤时,裴杼他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上个养殖任务完成之后,他迟迟没有点开面板,如今打开一看才发现下一个任务竟然是修路。 既是修路,倒是可以把水泥给弄出来。水泥大致的用料裴杼也知道,只是具体的配方不得而知,还需要一一试验。 要是闲暇时候,裴杼试几日也就试明白了,可惜如今他实在是没空,后面还有好几个州等着巡查,最可恶的是齐霆带过来的那些钦差把棣州抄完了还没走,留下了不少人跟在裴杼屁股后面,日日催促他早些启程。棣州的其他事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唯独盼着裴杼把别的地方也抄一抄、好给朝廷增收呢,光是这些人,裴杼便已经疲于应对了。 若是老天爷给他来一个奇才就好了,想要什么就能倒腾出什么,那样就不用他一个人苦思冥想。 他身边有这么多的能人,但是搞发明创造的几乎没有。华老先生手下那么多的学生,却也都是读圣贤书的。 正叹着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嬉笑声。 一位衣着富贵、身量精瘦的年轻公子正带着一群人将中间的人牢牢堵住。人围得紧实,裴杼只看到被堵着的人挽着裤脚,大冬天的竟然没有袜子穿。 裴杼眉头一皱,以为他们要欺负穷人,拉着沈璎便过去查问。 才刚走近,便听到为首的富贵公子嗤笑:“说什么大话,铁做的船还能浮得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中间那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说话却不卑不亢:“只要设计得当,一定是可以的。” 那公子嘁了一声:“谁会相信?” 裴杼嘴巴一快便答:“我信!” 第113章 收服 众人回头, 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裴杼这才看到中间被围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个头并不高,眼神纯粹, 圆脸生得幼态,故而看不出他究竟是刚及冠还是已到而立之年。 “你又是谁?”红衣裳的公子哥不满有人跳出来捣乱, 直接质问。 裴杼兴致勃勃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他说的话。”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个有想法的人拐回去。 话落,圆脸的年轻人便热切地望着裴杼, 还抱起自己做的木头船给裴杼展示:“这条船是比照着正常船只的图纸复刻出来的,我已经观察好几年了, 对制船的工序烂熟于心。只不过木船没意思, 随便就能造出来,但若是能用铁打造一条大船,才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贺辽嗤笑一声, 打量着这两个傻蛋:“就算你弄出来了,铁船跟木头船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用来拉人装货的?重要的不是材质, 而是实用。铁矿产量本就不高,铸焊技术又不足, 铁制的物件还容易生锈,你那船放在水里泡一段时间便锈迹斑斑, 有何意义?说到底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裴杼耳朵微竖,这个红衣裳的公子哥貌似也不是糊涂蛋,口齿清晰, 条理分明,瞧着也不是俗人。 被贺辽质问的杨怀安却固执道:“能做出当世没有的东西,这便是意义所在。或许这样一艘船在如今看来耗资太大, 即便做成也不划算,但只要证明其可行,相信将来随着工艺蜕变,铁船定能取代木船。” “呵,一派胡言。”贺辽没想到这人能痴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与人不同呢? 他于是转向裴杼:“喂,你真由着他瞎胡闹?” 裴杼充耳不闻,反而接过那艘小木船仔细打量。看得出,对方手艺极为精湛,每个零件都雕得栩栩如生、严丝合缝,甚至船上的门窗都能打开,桅杆上的旗帜还能升降呢。 好手艺啊,看来他之前说造一条木船没有挑战性,也不是狂妄自大。 尽管此人对木船相当不屑,但其实眼下造船业并不发达,也没多少人重视海运。不过。裴杼重视啊,铁船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最多只是个噱头,他与眼前这人都不至于傻到会觉得能以铁船代替木船,以如今着落后的生产力,起码在今后几百年间应当都不会实现铁船的批量生产。 但若是借着这个噱头将造船业扶持起来,肯定稳赚不亏,只是当下裴杼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是水泥研制。他也想借此瞧一瞧这位年轻人究竟有多少本事,裴杼便道:“铁船的事情我肯定会让你尝试,只是如今不行,我有桩难题需要先解决。”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0节 “什么难题?”杨怀安难得遇上一个肯出钱纵容自己这些天马行空想法的人,瞬间劲头十足,“您跟我说,能帮上忙我肯定帮忙。” 贺辽忍不了了,怒喝一声:“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好大的口气,沈璎幽幽地看了贺辽一眼:“这位是河北道采访使兼幽州太守。” 贺辽:“……” 他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裴杼。 有点不相信,再看一眼,怎么看怎么不对头,这人怎么可能是裴太守呢? 裴杼保持微笑,他比较好奇的是:“不知令尊是哪位?” “呵呵。”贺辽干笑了两声装傻,通身的气焰全收。 旁边的杨怀安贴心地解释:“这位是德州太守家的大公子贺辽。” 德州? 裴杼立马想到了德州扒鸡,还有点馋呢。 杨怀安也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相较于家世显赫的贺辽,杨怀安的出身便简单多了,不过是农户出身,凭借脑袋聪慧加上动手能力奇强,常给周边富户做点小玩意儿贴补家用。每次得的钱虽然不少,但杨怀安花得也多,他每次的实验都要耗费不少。且他折腾出来的东西大多没有实用价值,至今三十好几也一事无成,一家老小还就还只是维持温饱罢了。 杨怀安知道自己拖累了妻儿,除搞点研究之外,平常都不敢花钱,生活十分拮据。最近他又突发奇想要造一艘铁船,但因家中实在负担不起,故而出来碰碰运气。他原本是想要游说贺辽的,谁知道竟意外碰上了裴杼。 幽州太守、河北道采访使,这两个头衔加在一块儿便不可能缺钱。杨怀安铁了心要追随裴杼,兴许跟了裴大人后,他那些想法便都能付诸于实践。 贺辽自从被介绍了之后便不吭声了,但眼神却一直在裴杼身上打转。 不对劲,他早就听说过裴杼的传奇经历,据传,他在永宁县做县令的时候便立抗胡人,带着永宁县一群老弱病残打得胡人丢盔弃甲,连马都不要了。最近一次更是了不得,以太守名义坐镇永宁县,击退胡人四万余人,听闻后面还有胡人的援军,具体多少不得而知,总之是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故而在贺辽的想象当中,裴杼应当是位勇武过人的猛将,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温文尔雅,面如冠玉。美则美矣,但好像有点弱啊,贺辽腹诽。 沈璎见他一直盯着裴杼,似在挑剔一般,面色不善地问:“这位贺公子可有什么不满?” 贺辽立马摇头:“没有!” 沈璎却没轻易放过他:“那你又为何一直盯着裴大人摇头?” 贺辽眼见裴杼已经盯过来了,赶忙缩了缩脑袋。但已经躲不过去了,众人都看向了他这边,贺辽只好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原本以为裴大人是个武将来着。” 裴杼也知道,他怕是被前面那些事误导了:“我的确不是武将,但幽州军营中最不缺武将,就连我们这位沈姑娘也是武艺不凡。” “她?”贺辽又忍不住张狂起来,贺大公子本就是嚣张且风流的性子,从来不屑于遮掩。依他所见,这沈姑娘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罢了,即便会点武功也应当只是花拳绣腿,哪里比得上男子? 裴杼看他这轻慢的态度,对这贺辽的好感荡然无存,立马拉着杨怀安跟沈缨准备离开,他觉得跟这人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沈缨却冲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贺辽的眼神平静得很。 不管是挑衅裴杼还是挑衅她,沈缨都不会轻饶。再加上,沈璎也看得出来这个贺辽虽然精瘦,但却是个练家子,不妨趁此机会探一探,若是功夫尚可,还可以带回去丢给江舟使唤使唤。沈璎冲他抬了抬下巴:“这位公子,若是不服,大可以比试一番。” “比就比,你可别后悔!”贺辽身后的一群纨绔子弟忽然精神抖擞起来。 这姑娘怕是不知道吧,他们贺大少自幼习武,打遍德州无敌手。 贺辽皱眉:“我从来不跟女人打。” 裴杼觉得这家伙的嘴皮子可真是贱呐,沈璎却未生气,只道:“战场上可不分男女,只分敌我。” “行,这可是你自找的。”贺辽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姑娘家挑衅过,当下也有些上头了,竟忘了他爹的交代,撸起袖子便准备迎战。 不过鉴于这位姑娘长得着实好看,他待会儿或许会考虑放个水。 裴杼极为信任沈璎的身手,他不满的是这群人跟个猴子一样起哄,从里到外都充斥着对女子的不屑,似乎料定了沈璎一定会输一样。这样轻慢的态度,放在任何一个女眷身上都会让他觉得不适,更不用说是对着沈璎而去。 德州是吧,下一个查的就是你! 沈璎出门后穿得一直都是便衣,比划起来也方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已快速交起了手,招式眼花缭乱,看得人目不暇接。 奋力接过一拳后,贺辽退了两步,立马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这位沈姑娘确实很强,比他任何一位师傅都要强,绝对不能小觑。贺辽几乎使出了看家本领,但也只是勉强跟沈璎打得有来有往。 不多时,沈璎便摸清楚了贺辽的路数,基本功扎实,看来是真练过的,身手不在赫连、谢邈之下。缺点是招式大开大合、往往只是借助蛮力,一击毙命的狠招并不会。观赏性极高,但对上沈璎这样快准狠的路子并不讨巧。 这也不难理解,太守家的大公子,又不是奔着去战场上杀敌取胜而练的武,招式光明磊落也在情理之中。 沈璎探明白之后便没功夫跟他闹了,直接一脚将其踢了出去,跟着收起手。 裴杼连连鼓掌:“打得好!” 杨怀安也目瞪口呆地跟着鼓掌。 这位沈姑娘也太厉害了吧,太守大人身边果然卧虎藏龙。 贺辽站稳之后,磨了磨牙,脸上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合着这位姑娘方才跟他打得有来有往都还是收着劲儿的?他练了这么久,竟还比不上一个姑娘家? 沮丧感充斥心头,贺辽甚至想直接摊在地上,找点土把自己埋了算了。 裴杼挺直腰板,巡视一圈:“诸位还要比吗?” 一群纨绔们缩在一块儿,连头也不敢抬。贺辽都输了,他们上场只会挨更毒的打。早知道方才他们就不吆喝了,谦虚一些,好歹不至于这般下不来台面。 裴杼哼哼两声,这才矜持地准备退场。 贺辽看他们要走,忙鼓起勇气问:“像你这般身手,幽州真的有很多吗?” 沈璎微笑:“是多是少,同你有关系么?” 说完给裴杼一个眼神。 裴杼瞬间了悟,牵着沈璎的手,一边走一边故意刺激:“跟他这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好说的?吹得那么厉害,进了军营说不定连个巡逻队的兵都打不过,咱们走,不必理会他。” 贺辽彻底噎住,狠狠锤了一下地。 他自然是不服的,更不信幽州随便一个巡逻兵都能打得赢他。但对方已离开,贺辽实在不好舔着脸继续争辩,毕竟他打不过沈璎是事实,跑过去吵架也没有底气。 贺辽躺在地上盖住了眼,他今儿已经够丢人了,把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完了……不成,回头他定要去幽州的军营看看,他就不信了,自己还真就差成这样! 后面的纨绔们终于再次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位沈姑娘的身手。只有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提醒:“贺大少,咱们是不是彻底得罪了裴大人啊?” 贺辽:“……!” 他神色大变地坐起身子,这才恍然记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德州就在棣州旁边,他爹担心裴大人抄家抄上瘾了,回头来了德州也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抄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德州官员对这位裴采访使都陌生得很,贺太守于是便派自己的儿子前来打探打探消息,若能趁机与裴杼交好,那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可眼下看来,喜显然是没有了,但愿来日他爹不要受惊吧。 贺辽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提心吊胆地离开了棣州。 棣州的河道还在修建,沈璎快速定好了后续的诸项安排,所需粮食、工钱全都给棣州官员列好,但凡他们有点脑子,按着上面一步步来做都不至于将事情弄糟。 棣州的事裴杼扔给了当地官员,转头就领着自己的班子杀去德州。 杨怀安则被他送到了幽州,连带着杨家一家都送了过去。裴杼将水泥的事交给杨怀安,又写了一封信给郑兴成,让他全力配合。 至于别的,裴杼便没有交代了,全看杨怀安的悟性,希望这回捡回去的人不要让他失望。 裴杼出发之前依旧没有给德州口风,但他们此行人数不少,德州官员又不是傻子。贺太守提前两天就收到了消息,再三告诫底下官员都给他将皮收紧一些,千万不能在这两天给他闹出幺蛾子,否则不用裴杼出手,自己便能剥了他们的皮! 贺辽慌张地坐在下首。 前两天闹出来的事,应该不算吧? 第114章 布局 在贺太守一阵疾风骤雨的训斥过后, 堂下诸位官员终于等到了赦免,忙做鸟兽散。 下去之后众人还在唉声叹气,心想着这位裴采访使不好好地留在幽州过冬, 整日这样东奔西走的也不嫌累。苦了他自己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么一闹, 所有人都得跟着他一道受罪,还不知道这一出要如何结束,他们又是否会被牵连。 梁国地方官员俸禄并不多, 指望着那点俸禄过体面日子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底下官员稍微收点孝敬,贺太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一点, 别主动索贿、贪婪无度,更不许顷占民田,祸害一方。 有贺太守看着,官员们也不会犯什么大事儿, 最多就是手脚不干净罢了。贺太守安慰自己,他们德州应该不会像棣州那样, 起码他这个太守还是足够稳当的,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刚这么想, 下一刻便看到旁边将“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儿子。 贺太守眉头皱紧,高声呵斥:“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没有!”贺辽下意识否认。 回程到现在, 贺辽都没敢将当日的事情告诉他爹,就这么一直拖着,以为能拖过去。他料想裴大人此番肯定是为正事而来, 只要他不主动提当日的糊涂事,他爹就不知道自己得罪过裴杼,那么他便安全了。 贺太守狐疑道:“你别是在外头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再敢欺负别的姑娘,我先打断你的腿!” 贺辽大呼冤枉,他是喜欢喝喝花酒,但那个纨绔子弟不爱喝花酒?且那都是你情我愿,他又没亏待了谁。再说了,他也只是偶尔去一趟,平常都还忙着练功呢。 说起练功,贺辽又有话要说了:“爹,要不您重新给我请个武师傅吧,如今这个没什么用处,也教不来真本事。” “好狂妄的口气,这已是德州最好的武师傅了,难道还教不了你?”贺太守只当他又在放屁。 “可他确实技不如人啊。”连带着自己都输得凄惨,还输给了一个女子,叫他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缓过劲来。 但听他爹这样说,贺辽也知道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可他又实在不想将就,于是灵机一动,“爹,您让我去参军吧!” “去哪儿参军?” “幽州啊。”贺辽答得理所应当。在师傅手里长进不大,去了战场上还能学不到真本事吗?战场上可没有人会让着他,到了绝境,总能逼出点潜力的。 贺太守脸一黑,直接让他滚。 参军?想都不要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不需要这个蠢儿子给自己争脸面,何必冒这个险? 两日后,裴杼如期而至。 贺太守连忙召集州衙官员,亲自去城门处迎接,算是给足了脸面。贺太守只希望裴杼能看在自己识相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别像在沧州跟棣州时那样狠。 碰面之初,贺太守便对在心里好一通稀罕。这样的年纪轻轻,竟能一路平步青云,如今更是压了所有河北道诸州太守一头,真是后生可畏啊。尤其是跟自己儿子一比,裴杼便显得更了不得了。 贺太守满脸欢迎地请裴杼进入州衙,刚说完自己准备了薄席为裴杼同朝中钦差接风,就见裴杼抬了抬手:“不必客气了,直接将账册抬上来吧。” 贺太守:“……?” 一来就这样不留情面啊? 裴杼淡然地回望对方。 是的,他本来就不打算留情面,就算没有贺辽那档子事,裴杼也不会心慈手软。他对大贪官从来都是零容忍,若这贪官还鱼肉百姓,直接处死也不为过。 后面的黄维凭刚想说能不能缓一缓,他还没歇够,但刚开了个头便被裴杼一个眼风给堵了回去。 他心塞地退下了。 副使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尊严,他想回京城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1节 一个裴杼,外加那些准备搂钱的钦差,来了德州衙门之后便开始轰轰烈烈地大查特查一番,险些将德州搅得天翻地覆。 没有多少地方官经得住这样查,哪怕贺太守这样家世富贵、为人处世也算正派的人,也都多少沾上了点麻烦,尤其他还包庇过底下官员收受贿赂。 这些事被捅出去之后,贺太守急得满头大汗,甚至不大敢直面裴杼了。 糟糕,裴大人不会想要夺了他的官吧? 据说这位简在帝心,若他真的铁了心要拿自己立威,转头便去陛下跟前告他的状,贺太守能有办法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贺太守在德州地位尊崇,可到了朝廷、到了齐霆跟前,压根什么都不是啊。 贺辽见他爹急得火烧眉头,越发不敢说实话了,他隐约觉得,他爹如今倒霉应该就是自己之前惹的祸,可眼下若是说出来,他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辽摸了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还是选择缄默。 好在裴杼没准备真把贺太守怎么着。 查了贺太守这么久,裴杼反而对此人另眼相待了。贺太守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身上还是有污点的,不过他能力不差、御下水平也强,就任数年,德州土地兼并情况较之以往稍有缓解,还懂得约束家人不作奸犯科。说实话,这样的官员在梁国官场已经算是一股清流了。 裴杼吓唬了一番贺太守后,决定轻拿轻放,只有底下两个贪得多的官员倒了大霉,一应财产全被抄了走,官场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贺太守听闻后,私下也骂了两声,不是对着裴杼,而是对着这两个不干人事的县令。贪心不足蛇吞象,先前怎么说都不听,如今可算是撞到枪口了吧,活该! 但愿经此一事后,余下人能及时醒悟。 其实不用贺太守提醒,剩下的人都自觉老实了起来,也庆幸自己跟犯事儿的人比起来还算是清廉。 幸好裴大人这回网开一面了,没像在其余两州那样大开杀戒,就连那两个县令也被网开一面了,丢钱、丢官固然倒霉,但好歹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了。多亏了他们,让众人明白了裴杼的底线。 裴杼抄了两家,钦差们虽然不算太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若像棣州那样一下子抄了一大半,朝廷只怕没有那么多官员补齐,再说了,德州吏治尚可,本身也就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以供他们抄没。 这两家抄的钱财,裴杼一文钱都没分到,尽数进了齐霆的口袋。裴杼还没法儿计较,有这群钦差在,他只能奉旨抄家,白给齐霆打工。 折腾了十多天后,德州总算是安静下来了。贺太守每日烧香拜佛,终于迎来了裴杼歇手的好消息,再次会见裴杼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 查都查了,如今总算要走了吧? 贺太守甚至想自己掏一笔钱将裴杼请走。 不料裴杼一点儿不急,正事做完后,他巡视一圈,发现这些日子一直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遂故意问道:“怎么一直不见贵府的大公子?” 贺太守茫然:“大人认识犬子?” 裴杼矜持地点了点头:“之前在棣州偶遇过一番,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贺太守听到那句“不打不相识”,心都揪成了一团,该死的,那臭小子该不会是打了裴太守的人吧! 贺太守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杼,盼着对方可不要说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 裴杼还是尊老的,只是含笑着道:“贵府的小公子,颇知礼数,输了之后便再没有闹了。” “……!!!”那兔崽子还敢对着裴大人闹!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直接断了贺太守的所有念想。他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自己跟底下官员们这些日子遭的罪都是因为那臭小子!若不是他得罪了裴太守,何至于此啊! 贺太守极力忍耐,向裴杼告辞之后才快步走回了家。 贺辽当天便遭到一顿毒打。 他爹拎着棍子将他堵在家门口时,贺辽就知道东窗事发了。这阵子德州上下风声鹤唳,贺辽岂能不知?他跟他爹一样,都盼着裴杼能早点走,不想那裴大人临走之前还为他招来了一顿打。 贺辽是个孝顺孩子,他爹要打他,贺辽是一点儿都不敢反抗。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下不来床。 妻妾表面伤心,实则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他直接被打残了才好,免得他动不动跑出去喝花酒。 贪花好色的男人,就该被打死! 贺辽鬼哭狼嚎地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日,若非他身子好恢复极强,只怕要吃大亏。 再次出门之后,贺辽便再不好躲着裴杼了,被他爹领到裴杼跟前,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裴杼也“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之前那些事情在揪着不放便没意思了,裴杼于是向贺辽引荐了谢邈等人。 谢邈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便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别的不说,单就是体格便足够健硕。贺辽个头虽然也高,但是跟谢邈等人比起来,却显得弱了几分。 贺大公子十分不爽:“你们那边都是这般体格的人?” 谢邈实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行军打仗的汉子都得是这般体格才行,若是太弱,连弩都拉不开,要来又有何用?” 说完还瞥了一眼贺辽的身量:“贺大公子这样的,顶多只能当个步兵,当不了弓兵。” 弓兵训练可比步兵难多了,能当弓兵的都是拔尖儿的人才,远战、近战能力都不俗,身材也要足够魁梧,方能有力气将箭射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贺辽压着火气,强调道:“我力气很大的,射箭也很准!” 谢邈点头,却依然道:“但你体格还是太弱了,身上没点肉,行军作战都能把自己给活活饿死。” 贺辽:“……” 谢邈真心替他庆幸:“幸好你不用参军,如此便不用被人比下去了。” 贺辽:呵呵。 受不了,真受不了!但偏偏体型摆在这里,他压根没办法说服自己精瘦比壮硕要厉害。 裴太守放这个人过来,是想要活活气死他是吗?不成,他今儿回去便增肥,一定要把身子骨养的比这个谢邈还要壮。 裴杼正在研制德州烧鸡。 贺太守每每看得心急如焚,他只想赶紧将裴杼这尊大弗送出去,压根不想听他炫耀鸡要怎么吃。那只是鸡,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裴杼折腾吗? 德州养鸡的人挺多的,也不知是风水还是什么原因,总之这儿的鸡肉特别嫩,比永宁县养的鸡要好吃些。裴杼叫来几个厨子,将后世扒鸡的做法简单交代了一番后,厨子们没多久便给他复刻出来了。 裴杼带着沈璎、贺太守尝过之后,一整个惊为天人。 真是酥到脱骨,香到勾魂。 就连贺太守也没想到,德州还能有这样的美味。他不好口腹之欲都觉得这鸡美味之极,若是个贪吃鬼,只怕日日都离不开。 裴杼见贺太守吃得两眼发光,笑眯眯地提出了早就盘旋在他心头的想法:“德州物产富饶,这烧鸡只是其中一样,土产的绢、绫不比贡品差,若是运往外地必能畅销。只是这些东西走陆运终究比不上漕运,贺太守有没有兴趣疏通一下运河?” 贺太守怔住,没想到裴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鸡,竟然在运河。也对,裴大人就不是个看中吃喝之人。 前朝修了大运河,以洛阳为中转,分别连接南北。曾经的德州,靠着这条运河也曾盛极一时。只是花无百日红,运河开凿距今已有百年多岁月,梁国从数十年前便财政吃紧,不再注重运河疏浚与畅通,以至汴口积沙,漕舟阻滞,运河河床甚至开始淤塞断流。德州也断了水路这条线,以至商贸受阻,风光不再。 重新疏通肯定是个大工程,但此事一旦做成,哪怕稍稍费一些钱财,但对德州而言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但贺太守心动过后又迅速认清了现实:“大人,运河虽好,然北方这条线贯通数个州,若要清淤,光德州使劲儿是远远不够的。” 裴杼不慌不忙地道:“这也好办,北方这条线恰好都在我管辖范围内。只要贺太守有魄力应承,我即刻便上书朝廷,妥善协调各州。” 贺太守屏住了呼吸,他意识到,裴大人是在给自己机会,一个或许可以改变德州命运的机会。 第115章 配合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大好机会, 贺太守也不行。 他也不知道裴太守为何要帮衬德州,分明他儿子之前还得罪过人家。而且采访使对整个河北道担的是监察职责,诸州政绩好坏跟裴杼干系不大, 但人家到底是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交给了他。 一番深思过后,贺太守只能归结于裴杼心怀天下。 这条运河重新打通之后, 整个河北道的百姓都能跟着受益。水路畅通,商贸便能再次繁盛起来,商人有生意做、百姓有活干、官员也有政绩拿。皆大欢喜, 贺太守不可能拒绝。 待他应下后,裴杼立马回去写信给齐霆, 力谏运河疏通的益处。如今正值农闲, 且尚未到隆冬时节,人力最为充沛,正是清淤的大好时机。且各州抄家多少都能挤出一笔钱来,完全可以自负盈亏, 不用朝廷出钱出力。运河疏通之后,河北地区的粮食便能够通过永济渠转运关中, 或是调往西北。 这完全是多方共赢的一件事,齐霆跟张戚都没有理由反对。路修好了, 自然也方便他们收税。哪怕明知最终会惠及他们,裴杼一样得做。货物可以快速转运至京城和江南都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北方大多数州可以通过这条运河连为一体,届时哪怕他只是坐镇幽州, 都能通过运河掌控整个北方。 是以对如今的裴杼而言,这条运河的政治意义要远远大于经济效益。 裴杼写信的时候,黄维凭还在狗狗祟祟地打探, 只可惜沈璎防他防得很紧,除了让他干活,平常都不让他接近裴杼,黄维凭努力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探听到,只能跑去周若水那儿又发了一通火。 自打来了河北道,真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张丞相还让他夺裴杼的权,黄维凭倒是想,可他哪有这个本事?别看裴杼一路走一路抄,可他愣是是将这些州的官员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沧州几乎成了第二个幽州,棣州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对裴杼唯命是从,如今德州的贺太守被裴杼折磨了这么久,竟然也对裴杼毕恭毕敬,没有半分恨意。 这些太守,莫不是都有受虐倾向?什么毛病? 黄维凭怒火中烧:“我要写信给张丞相告状!” 周若水一言不发,任由黄维凭抓狂,也深知他告的这点状根本伤不到裴杼。这位黄大人,心思狠毒却又没有狠到极点,总是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实在是无能。然而这样一个无能之人,却死死压在他头上,叫他一直不得出头,何其可笑? 裴杼这封信寄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回音,齐霆果然同意了疏通运河。 其实这事儿朝廷也想做,只是一直没钱罢了,漕运虽然方便,但是运河维持的成本也高,因此永济渠堵塞之后再没人愿意重新疏通。难得裴杼有这份心,齐霆跟百官自然不会拒绝。 左右花的也不是他们的钱,等修好之后他们便坐等收税即可。三位丞相顺势提出了要专设税官,直属中央,与地方官府分属不同体系,帮助朝廷牢牢把控永济渠诸河口。 齐霆虽然同意设税官,但却没准备让这三人过多插手。 此事若任由他们去做,永济渠收上来的税能不能到他手里都还是个未知。即便能收上来,大半也被各级官员层层贪墨,留给他的也不多了。张戚那个老东西欲壑难填,余下两个丞相也各怀鬼胎,包括齐霆自己调上来与张戚打擂台的如今也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与其指望他们,倒不如让裴杼负责。 起码,裴杼如今还是他的人,这段时间也一直尽心尽力地为自己聚财,未曾贪过半分。 若朝廷多几个这样兢兢业业、一心为君的臣子,齐霆又何愁江山社稷不稳?可惜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裴杼得了准信后,立马便叫人带话给棣州、沧州太守还有郑兴成跟齐鸣,命他们即刻疏通河道。知会齐鸣是为了让他想办法将潮水连通运河,届时永宁县的商货也能经由永济渠输送到各地。裴杼如今不在幽州,也没办法盯着水泥研制,更腾不出手来修路,但水路不也算路吗?别的地方有的东西,永宁县也要有! 安排完后,裴杼这才带着这封信招到了贺太守。 齐霆给了他两封信,一封是明面上的,允许河北道自费疏通河道;一封是私下寄过来的,暗示裴杼寻几个信得过的预备着,将来作为税官替朝廷收税。说是收税,其实就是揽钱,且这钱进的还不是户部,而是皇帝的私库。 到此时,裴杼已经成为齐霆的黑手套了。虽然事情的确按照计划中进行,但是裴杼的心情也相当复杂就是了。 只是在跟贺太守商议时,裴杼压根没有表露分毫。 贺太守反倒是踌躇满志,甚至当场就表示要大干一场,确保明年春天之前将德州一段疏通完毕。不过,只疏通德州一带也不行,贺太守看向裴杼:“贝州、魏州、相州、卫州这四个地方,也不能松懈,否则咱们做的依旧只是无用功。” “放心,我既说了会解决此事,便绝不食言。” 裴杼深知此事拖不得,交代完贺太守后,他立马带着沈璎、谢邈等人先行赶往贝州,黄维凭还有一众钦差反被撂在了原地。 黄维凭本来十分不爽,但看到裴杼他们是下午出发,于是又把这份不爽给压了下去。看裴杼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要连夜赶路,他可不想受这份罪,不妨先睡个懒觉,等明日一早起来吃完早膳,再慢悠悠跟过去好了。 反正疏通运河这事本来跟他也没关系,也不知裴杼到底着急个什么劲儿。 黄维凭还在歇息,整个德州却都因裴杼的一句话瞬间忙碌起来,就连挨了打的贺辽都没闲着,转头就被他爹拎去河口监工。 贺辽不耐烦道:“爹,有衙门的官差看守,这些河工怎么可能会偷奸耍滑?” “糊涂东西,叫你过来是为了看那群官差的!” 贺辽:“啊?” 啊什么啊,贺太守恨铁不成钢,却还是得将道理掰开了说与他听。衙门这些人对下多少有些高高在上,为了追赶工期,动鞭子也是常有之事。但清理河道乃是裴大人吩咐的,裴大人又是一等一的爱民如子,若被他看到百姓受罪,德州就等着再被折腾一遍吧。 解释完了后,贺太守凶神恶煞地叮嘱道:“你给我在这儿看好了,但凡出了一点事,你知道后果的。” 贺辽欲哭无泪,他现在就想去幽州参军。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2节 能不能现在就走? 裴杼还在路上,贝州太守便先一步将州衙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连带着底下的县衙都没放过。偶尔收个商贾送上来的孝敬也就算了,若有大贪或者挪用公款、强占良田的,这会儿便注定逃不掉了。 贝州太守并非是为了讨好裴杼,而是为了保全自己。一旦自己手下被钦差查出了像棣州那样的大贪官,那他的仕途也算走到头了。御下不严,朝廷还如何肯重用他? 不止是贝州,余下几个州也轰轰烈烈地开始彻查贪腐。能摆平的就摆平,摆平不了直接捉起来听候裴大人发落。 想来裴大人看在他们态度良好的份儿上,应该能少牵连些人。 两日后,裴杼一行抵达贝州。贝州上下早已严阵以待,连该抓的人都给抓好了,一应证据收集得整整齐齐。裴杼刚坐下,证据就呈上来了。 连裴杼这个本来准备找点事凑一凑工钱的都愣住了。 谢邈询问地看向裴杼,人家这样体贴了,他还查吗? 裴杼迟疑了一会儿,仍旧决定再查一遍,以免有什么漏网之鱼。自己过一遍,还能顺便看看贝州官场究竟有没有烂、烂到什么程度。若是风气不正,即便解决了这几个贪官,日后也还是得盯紧点。 裴杼要查,贝州太守只能放手让他查。虽然有些紧张,但他也知道这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好在最后只是有惊无险地又进去一个,谢天谢地,其他人没有被波及到。 裴杼查过一番后也没有在贝州逗留多久,只是交代一下疏通运河的事,留下一个侍卫监工,便准备启程去下个州巡察了。 贝州太守无条件应下,甚至当天便开始招募民工开始疏通运河。 工钱都是现成的,抄家抄上来还热乎着。至于裴大人说每一笔钱要做好账目,明确用在哪里、结余多少,贝州上下也无异议。谁敢在这笔钱上动脑筋?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等裴杼风风火火地赶往魏州时,一众钦差跟黄维凭又再次苦哈哈地跟在后面追。 他们虽然行动慢一点,但活却一点没有少做,这阵子看账册看得那叫一个头晕眼花、萎靡不振。 黄维凭从前也算是养尊处优,压根没受过这种罪。身体上的累都是其次,裴杼带给他的精神攻击才是最无法忍受的。黄维凭怎么都想不通,裴杼瞧着也细品嫩肉,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折腾,比他可要累多了,怎么反倒这般精神奕奕? 每回看到裴杼那不知疲倦的样子,黄维凭都能感受到一股森然恶意,老天爷凭什么这么厚待裴杼? 后面还有更让黄维凭嫉妒的,魏州、相州、卫州的那些怂蛋也学了贝州太守,裴杼还没来他们就吓破了胆,将贪官都查处了,甚至早早地开始雇人清淤。 裴杼都还没有发力,所有的事情便都迎刃而解了,这叫黄维凭如何不生气?都是在官场上做事,凭什么裴杼能这般幸运! 因为这些官员的主动帮忙,裴杼等人都工作量陡然锐减,如今只需要派几个人在追查一番,裴杼这个采访使则直接抽出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河道清理。 运河沿岸的各州都在开工,且清淤并不是重挖河道,应当能在明年开春之前顺利完工。 裴杼在卫州多留了两日,后面一路追过来的幽州差役终于找到了他,将郑兴成的信交给了裴杼。裴大人太能跑了,这封信能送出来属实不易。 裴杼展开一瞧,眼角立马漾出笑意。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杨怀安一家抵达幽州不久便将水泥给弄出来了,郑兴成带着人先将幽州的一条主干道铺设一遍,干了之后车马行驶不见损伤,确定此法的确可以推行。但具体事项,还得请示裴杼再做定论。 另有一件,王绰在听闻裴杼准备疏通运河后,立马联系郑兴成,让他全力支持杨怀安造海船。 杨怀安虽然遗憾他们造的不是铁船,但还是照做了。 郑兴成特意将此事告知裴杼,也是为了甩锅,申明这耗钱的事可不是他起的头,而是王师爷坚持。那海船是那么容易造的吗?即便幽州如今有了钱,却也不能这么浪费。若不是笃定王师爷不会背叛裴大人,郑兴成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奸细,故意让他们败家来着。明明马上都已经有了运河,还发展什么海运,不是多此一举吗? 郑兴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在信上抱怨的。 裴杼收起信后,又对着自己手绘的堪舆图出神。此时此刻,他甚至都要怀疑王师爷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了,亦或是知道了他想要造反的打算,否则怎会与他如此步调一致? 来日运河即便通行,但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朝廷。一旦他跟齐霆划清界限,对方只要在洛阳设阻,便能断了北方的货物通往南方的水路。若是裁弯取直,开凿一条后世那样的京杭大运河,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南北货运也不必再经过洛阳。可如此一来工期太长了,齐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建成这样一条运河。 但若是在发展漕运的同时又发展海运,齐霆便拦不住了,毕竟海运可不必经过洛阳,只要有港口,他们想将货贩到哪里便能贩到哪里。天高海阔,朝廷再难约束。 即便王师爷不提,最迟明年裴杼也是要搞海运的,可王师爷竟然提前预知了他的打算。 裴杼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王师爷为何这么懂他,但他倒是挺庆幸当初将王师爷给捡了回来,给他省了多少事。有王师爷他们在,幽州跟永宁县应当不会出事,可裴杼还是有点想回家了。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年除夕他怕是又回不去了。 第116章 游说(一更) 虽然回不去, 但也不能随意糊弄,毕竟去年已经糊弄过一次了,再让这些人跟着他冷冷清清地过除夕, 裴杼心里也过意不去。 裴杼让谢邈去卫州附近悄悄租了一处别庄,他们这群人足足有一百来号人, 寻常的客栈可住不下,总挤在卫州官舍也不自在。 卫州太守得知裴杼要租房子,感觉天都塌了! 房子是为谁租的?总不能是为了他们租的吧。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这河道疏的事, 而他们卫州又是永济渠是否能通行的关键,上游引黄河水入卫州, 连接出一条贯通河北道的大运河。可因为黄河时常决溢, 带出的泥沙倾泻而下,年复一年,将卫州河段堵得严严实实。即便此番运河成功疏通,来日是否能维持, 也得看卫州治理。裴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 他今年年底肯定会留在卫州。 真是要了他这条老命了。如此一尊大佛在此,卫州太守怎能不慌?他便是能管着手底下的人不贪, 可每每面对裴大人总还是会后怕。唉……若是明日便能将这运河疏通完成就好了,卫州太守不切实际地想着。 即便再提心吊胆, 他也还是得勤勉地将事情给做好,带着衙门众人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穿衣、吃饭,而后跟在裴大人身后, 赶往河道监工。 如今工期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来一场雨雪,天气一冷, 便要被迫停工了。各县衙都想赶着在雨雪来之前把活儿给干完,免得拖到了明年春天耽误了农时,两头都不讨好。 州县各处都着急,裴杼也尤为关心,每日都要出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卫州太守要么自己跟着,要么脱不开身就让别驾跟着,他们俩轮流来尚且被弄得精疲力尽,跟着瘦了好几斤肉,这位裴大人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没瘦也没黑。他们与这位站在一块儿,越发被衬得灰头土脸了,哪里还像个地方大员? 这日恰好轮到卫州太守来陪同,可是不巧,一来就碰到了底下县城的差役没事儿找事,不仅在哪儿骂人,甚至还动起了鞭子。 卫州太守见裴大人一直盯着那处,头皮都紧了几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赶紧将这闹事的差役叫过来,顺便将他的顶头上司也薅过来问罪。 李县令正好也在河道监工,被叫过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没多久才知道原来是自家的差役闹事打人。 被打的是个庄家汉子,干活一向勤勉。本来这顿打也挨不到他头上,差役教训的是他旁边的老汉,结果这人为老汉抱不平,差役便将他打了一顿出气,为的就是杀鸡儆猴,让众人别想偷懒。 可问题是,压根也没有人偷懒。 裴杼听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州太守。 “……”完了完了,卫州太守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恨李县令恨得牙根痒痒。 正要当众呵斥,又听裴大人开了口,卫州太守立马缩着脖子听训。 不想裴杼压根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询问那位为人出头的中年壮汉。 此人名叫唐放,方才同他一块儿出头的都是他的同乡,生得也十分魁梧。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挣钱的,冬天能干的活儿不多,他们几个想着有采访使在,县衙不会贪了他们的工钱,这才带着整个村的男人都出来找钱贴补家用。 裴杼看着他这硬邦邦的身量,免不了又想起了铁牛先生的交代。那个贺家大公子身手不错,但他属于灵敏性,并非魁梧那一挂的,不知道铁牛先生会不会喜欢。不过眼前这几个,铁牛先生肯定喜欢。 铁牛先生自己便健硕得如同小山似的,平日里喜欢用的也都是这般体格的人。裴杼动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心思,便问:“你们既然想要赚点工钱,我这里倒有另一桩赚钱的差事,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去?” 唐放微怔,随即恭身:“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裴杼缓缓道:“河北道的衙署如今正在修建,目测还有三四个月方能完工,那儿的工钱多,你们若是不嫌弃路远,我可以差人送你们过去。此外,幽州各工坊也在招人,不拘男女,只要家世清白、手脚勤快都能去应聘,如何,诸位可愿一试?”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心动。 若是不论男女的话,他们自己安顿好后,还能将家中女眷一道接过去。没人怀疑这是诓他们的谎话,虽然官员们惧怕裴大人,但是在百姓们心里,这位裴大人却是毋庸置疑的好官。 若不是他在,疏通河道的这些民工哪里能领到工钱?至于热水热粥,更别指望了。要说裴大人会为了什么将他们骗去幽州,那断不可能,毕竟裴大人完全没必要骗他的,图什么呢? 裴杼凭借自己这好名声,不多时便将这七位壮汉忽悠走了,反正到了河北道衙署见了王师爷后,王师爷自然会继续将他们往军营忽悠。 幽州当兵的待遇也不低,还能安顿家人,去了之后不信他们还想回来。 再之后,裴杼便格外留神有没有像唐放这样身子骨结实的,见到一个便游说一个。 卫州太守见状,笃定裴杼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否则一个采访使为何费尽心思去招募几个庄稼汉?还不是觉得他们之前做得太过火了?特意找点事膈应卫州官员? 卫州太守转头便将李县令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他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裴大人如何会生气?来日若牵连了整个卫州,他最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李县令还有些茫然:“裴大人几时生气了?若真生气了,怎么方才也不见训斥我等?” 卫州太守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骂道:“糊涂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训也是训我,怎么可能自降身份找你的茬!” 裴杼是谁,陛下亲点的采访使,整个河北道都交到了他身上,他需要跟一个县令啰嗦?“你若是再犯蠢带累了我,就别怪州衙不客气了。” 李县令心中一凛,明白太守大人说的不是虚话,赶忙低头认错,回去之后连忙约束手下官差,工期得赶,但人也不能打,工钱更不能克扣。否则出了事儿,裴大人不会放过太守,太守也绝不可能会放过他! 不同于裴杼每日神采奕奕,不知疲倦,黄维凭是真累了,他如今也没了给裴杼使绊子的执念了,只想等着裴杼早日把卫州的事情梳理好,他们也好早点回程过年。 其实过年都是其次,黄维凭主要是想放年假,好好休息休息。 他太累了,最近甚至都懒得出门。外头天儿渐渐冷起来,黄维凭实在不想去外头吹冷风。可本来不管他的裴杼这会儿却对他热情不少,不管做什么都拉着他一道,可把黄维凭给烦得不行。 他甚至想让裴杼放过他,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忍下去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遂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着裴杼,一边跟着裴杼出去吹上一天冷风。 他们这些监工的还不像底下干活的,干活的出出汗还不至于冷到发颤,黄维凭是真的弱不禁风,整个人虚得不行。 裴杼整了他几天之后便收手了,他只想给黄维凭一个教训,又不是真想把人给折腾死。 晚上回去之后,裴杼稀罕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棉衣,真心觉得不错。 刚出发时,裴杼就让铁牛先生给预备着一批薄薄的棉衣,可以贴身穿在里头,外面再添一件,谁也看不出来。 来日若是大家都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裴杼休息一会儿后,又想到卫州太守近来的态度,这位太守似乎对他有些害怕。他可是要在卫州过年的,看来得做点事儿,改变这位太守对他的看法。裴杼虽然查贪官查得狠了些,并且不希望这些地方官对他只有惧怕。 就在裴杼深思要如何扭转自己在卫州官场的名声时,黄维凭也在周若水的提醒下,发现自己竟然要跟裴杼留在卫州过年。 留在卫州也就算了,关键是要跟裴杼一块儿过年!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与此同时,郑兴成等人也收到消息,知道裴杼今年不回来。 众人瞬间觉得天都塌了,去年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年竟然还不回来! 衙门诸多官吏聚在一块儿,消沉了许久。尽管幽州能人辈出,许多人出去都能独当一面,但他们都主心骨只有一个,那便是裴杼。裴杼一走,幽州似乎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就连贺朝俞都感觉不大自在。 这段时间,郑兴成等人数着日子盼着裴大人回来过年,准备将去年那份遗憾补回来,谁想到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绕是魏平这般性情淡然的,都有点儿想去接裴杼回家,更不用说郑兴成这个火药桶了,他如今对卫州等地官员意见极大:“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若不是他们耽误时间,裴大人怎么会不回来过年!” 魏平叹气:“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这群人就是没用,没用至极!”耽误他们跟裴大人一块儿过年的,都是罪人! 刚骂完,外头就有人传话,说是裴大人送了一群人过来。 贺朝俞声调高了几分:“裴大人自己没回来?” 差役摇了摇头:“没有。” 众人瞬间失了兴趣。 差役挠了挠脸颊,继续道:“但裴大人带了东西回来,说是给州衙跟各县衙的年礼。” 这下众人总算提了点精神。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3节 第117章 除夕(二更) 卫州各处最近都有了些许新变化。 本来只是疏通河道, 但河道的事还没做完,衙门又雇了一批人,在卫州北边开凿数个水塘, 占地还不小。另现挖了几条沟渠河道,弯弯曲曲绕过诸多县城错落, 与南边的卫河相连。 卫州东北平常不算太缺水,但每每在作物需水量大的时候,几个村落之间常有争锋, 为了抢水没少闹矛盾。地方官府碰到这种案子也会觉得难以下手,都是为了各自地里的庄稼,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实在没办法判。多少年攒下来的烂事儿,如今总算是有人来解决了。 百姓们对这件事格外支持,各村为了能让自己多分一点水, 干活干得十分卖力。 事儿是裴杼提出来的,但能推行也离不开卫州太守的鼎力支持。他看过裴杼重新规划的沟渠图, 虽只是稍微改动了几下,但是看着就是比以前的要好。卫州太守反反复复比对了好几遍, 不得不承认他们技不如人。 不少人本来还以为裴大人只会抄家赚钱,没想到人家连在水利上也如此精通,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还是有原因的。人家不求回报为卫州办事,卫州太守不能不领情, 特意交代了底下各县官员,务必尽心将这事儿办得漂亮,不能让裴大人小瞧了他们, 觉得卫州上下都是酒囊饭袋之徒。 就在卫州太守以为到此为止之际,裴杼转而又提出,要在运河河口处建商业街,他对此已筹谋良久:“等到来日运河疏通,卫州沿岸必能恢复往日荣光。这样的好市口,绝对不能浪费了,早日将商业街建起来,才能早日挣钱。” 卫州太守有点心动,但是不得不顾及着底下县衙的开销:“话虽如此,但衙门一时半会儿真拿不出这笔钱。” 裴杼可不信,卫州的账目他都有翻过,家底子如何他一清二楚。这笔钱若要出,还真凑得出来,只是卫州各处衙门明年得节俭一些罢了。 卫州太守为顾全大局,不想让所有人跟着吃苦,裴杼也不勉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从前永宁县的班底一样吃苦耐劳。裴杼再次提议道:“若你们不愿让衙门出这笔钱,那便请城中富户出钱吧。只是日后那些商铺也得让利给商人,或是将商铺直接分给他们,或是过渡三五十年的商铺使用权,如何抉择,全看你们。当然,也不能将商贾压榨太狠,商人逐利,若无利可图的话,即便这个河口再有潜力,他们也不可能白白出钱。” 卫州官员们没做过这种特立独行的事,士农工商,做官的对商贾多少有些鄙视,即便有些官员私下会收商人的孝敬,但是明面上也不会跟商贾走得太近,主要是怕印象不好,日后影响自己升迁。但裴大人似乎并没有这个顾虑,甚至还建议衙门主动找商人寻求合作。 这种事,一旦出了茬子,被御史知道可是要问责的。但众人莫名地又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商人愿意掏钱给他们建商铺呢,万一裴大人口中的商业街真能给衙门带来丰厚的收益呢? 谁不希望自己口袋能富裕一些,商税收的多,便代表着治下繁荣,他们的政绩也能跟着光彩许多。反正河口那块地方已经荒废了,不管建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比原来差。况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也用不着衙门掏钱。 试试吧……众人望着太守,传递着同样的意思。 卫州太守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攥紧拳头,顷刻间便已拿定主意:“那就先试试!” 好与不好,都由他在前面担着。 州衙本以为商人们会权衡一番,不想这消息透露出去后,没多久便有人找上门寻求合作了。有一便有二,没几日功夫,衙门便得设置专门的接待室招待这些登门拜访的商贾。本来他们还在愁着如何说服商贾们,这下好了,直接从这些商贾们中选就行。 这个冬日,卫州的百姓就没停下过打短工,继清理河道、开凿水塘之后,如今又有了州衙牵头的商业街建造。图纸都已经画好了,商贾的钱跟材料也筹集完毕,工人们只要按着图纸规划去建造就成。 年前动工,预计明年五月之前便能完成。活儿是多,但百姓们却都乐在其中,毕竟衙门已经放出了话,建造商业街也是工钱日结,也是管两顿饭。 赚钱不易,只要苦过这一阵今年便能过个富裕年了。等到商业街建好之后,他们兴许还能在旁边摆一摆小摊。 余下贝州、魏州等处裴杼也没吝啬,几封信送了过去,将卫州这边的情况说明,建与不建,全看他们的心意。 诸州不约而同地开始发游说商贾、动员百姓。人家卫州都已经先行一步了,他们若是不跟上,还不知道要落后多少。 运河沿岸的诸州都没闲着,北边的几个州看着实在是眼红。他们是畏惧裴杼不假,生怕裴杼一来自己便摊上大事。怕归怕,可看见卫州等地如今这热火朝天的样子,又酸得不行。 谁让他们没这个福气、没沾上这条运河的光呢?如今也怪不得裴大人偏心。只盼着来日裴大人到了他们的州县时,也能给他们指一条富贵路,总不能只顾着南边几个州,北边的一点儿不管吧?若是这样,他们可不依。 临近年关,卫州各处仍旧热闹得紧,卫州太守出门时,发现逛街的百姓都比往年多了许多,买得年货也是满满当当。虽然只是细小的改变,但却叫人看得心头一暖。 属下不禁问道:“大人心情似乎很好?” 卫州太守颔首,同属下感慨道:“只有笃定明年能过得更好,百姓才愿意多花这笔钱置办年货。可你说……是什么让他们确定日子能越过越好?” 属下不假思索:“当然是运河了。” 等运河疏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州太守轻笑一声,不大认同这个观念。 是运河吗?分明是裴大人啊,这一切都变化都是因裴大人而起。不可否认,卫州上下官员对裴大人仍心存惧怕,毕竟采访使的职责就是监察官员,他们也怕被找茬。但畏惧的同时,又免不了被裴大人的魄力所折服。他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且始终将这份精力放在为百姓谋利的事业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让他停下。 有这样的上峰,其实挺省心的,只要跟着他的步调走就行了。累是累了点儿,但是收获也是巨大的。卫州太守甚至有些羡慕幽州的官员,他们何其幸运能遇上裴大人? 除夕前三日,裴杼便给众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各自去置办年货。 卫州准备在州衙设除夕宴,但裴杼拒绝了,他不想麻烦人家,除夕那日自家人聚一聚就行了。他租的这处别庄挺大的,足够容纳带过来的所有人。 裴杼拒绝了卫州太守,黄维凭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裴杼。 裴杼不抄家,朝廷的那些钦差也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黄维凭跟周若水还在这里受罪。平日里吃点苦头也就算了,若是除夕还得强颜欢笑,那也太惨了。 黄维凭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没错,他不仅不跟裴杼一起,连周若水他也嫌弃。 这两人不合群,谢邈也是松了一口气,没谁盼着这两个人过来。将晚膳送到黄、周二人房中后,裴杼这儿的除夕宴才正式开始。 哪怕少了人,哪怕在异乡,但只要有裴杼在的地方便少不了热闹。吃得差不多后,裴杼还叫人点起篝火,打着拍子,带着一群人疯玩。王师爷他们不在,裴杼下定决心要将他们那份也玩回本。 沈璎本来很淡然地站在一旁,笑话他们跳得不像个人样,但没多久,她便被裴杼一把扯到了场地中央。 很好,她也成被迫成了其中一员。 还在屋子里吃饭的黄维凭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天天这么累,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除夕夜,幽州各处灯火通明,戌时左右,州城城门及各县城门口都不约而同地点起了烟火。 上回裴杼送来的东西足足有好几车,小气的郑兴成却不想把裴大人的心意与旁人分享,打算让州衙独占,结果遭到了众人的一致鄙夷,该分下去的烟花到底还是分下去了。 盛放的烟花照亮了黑夜,姹紫嫣红,好不热烈。 永宁县百姓知道裴大人会做烟花,曾经裴大人还许诺过,每年都会让他们看烟花。即便裴大人高升了,这份除夕夜的惊喜却依旧保留了下来,且今年的烟花比往年的还要更绚烂更好看。不止他们,今年其他各县也都长了见识,知道这是裴大人给他们做的,百姓们连晚饭都不吃了,呼朋唤友地跑出去围观。 瞧,裴大人在外巡察都还不忘给他们准备惊喜,说明在裴大人心里,外头的人终究不及幽州的人呐。 一场烟花足足持续了两刻钟左右,百姓们看得心满意足。 已在幽州安家的杨怀安也见证了这场盛大的烟花仪式,他的惊讶不比槐县等处的百姓少,他惊讶的不是烟花本身,而是做这烟花的人。 杨怀安还特意找王绰求证了一番:“这真的是裴大人做的吗?” 王绰颔首,似乎是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又解释了一句:“裴大人懂的东西非常多,只是因为政务繁杂,没有精力研究这些。” 杨怀安感慨不已,裴大人总能出人意料。 他对裴大人其实并不太了解,来了幽州之后,身边每个人都对裴大人极为推崇,杨怀安受到他们的影响,也觉得裴大人英明神武,值得所有人誓死效忠。 “裴大人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会。他将你找来,正是看中了你的潜力,也欣赏你的才华。你可不要让裴大人失望。”王绰拍着杨怀安的肩膀,同样对这年轻人寄予厚望。 杨怀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州衙众人也都大饱了眼福,裴大人在外都不忘惦记着他们,众人感动之余,也越发盼着裴大人回来了。 不知道裴大人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想他们想得食难下咽? 第118章 完工(一更) 一夜守岁, 裴杼第二天竟然没能起床。 日上三竿后,沈璎站在门外敲了两声,听到里头应了方才推开门进去。 裴杼仍躺在床上, 脑袋晕乎乎的,看到沈璎过来, 对着她哼了两声以示回应。 “知道厉害了?还喝不喝了?”沈璎拧了个帕子,盖在裴杼脸上。 这家伙昨儿晚上玩疯了,喝了不少酒, 后面直接醉得不省人事。谢邈这些人也是一样不争气,喝多了往地上一躺, 动都不动一下。下半夜清醒的人不到三成, 还是沈璎指挥众人才将这些个醉鬼一个个都搬了回去。 裴杼也知道醉酒的厉害了,赶忙摇了摇头。 “平日里教训华老先生教训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便不知轻重了,该叫你受一回罪!”沈璎说得狠, 但是手下却注意着力道,生怕把裴杼这张脸给弄坏了。 裴杼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让擦脸就擦脸,让擦手便擦手, 被骂了也只是讨好地笑了笑,笑得沈璎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凶下去了。 昨儿晚上裴杼一时高兴放肆了些, 等下回他肯定会收敛的,宿醉太难受了,裴杼可不想再尝试第二回。再说了, 想要热闹的法子有的是,未必需要喝酒,喝完了还得旁人给他们收拾照顾, 怪烦人的。 想到昨晚上那么多人都倒下了,裴杼既觉得对不住沈璎他们,又忍不住庆幸有沈璎在。 二人虽然无话,气氛却正好,裴杼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脑子太清醒,顺势问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会给我善后吗?” 刚说完,裴杼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裴杼赶忙移开目光,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说什么才能将话题给岔过去。 “会的。” 清脆的回应。 裴杼诧异地抬起头。 沈璎牵起嘴角,目光盈盈:“不论你做什么,我们总会站在你身后。” 或许一开始他们接近裴杼、留在幽州,只是为了借他的手复仇,但到如今,他们几个无不是真心实意追随着裴杼。裴杼太过与众不同,天底下可成大事者或许还有很多,但裴杼却只有一个。难得被他们遇到了,又怎么可能会放手呢? 裴杼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那事儿若是不成,他都觉得都对不住沈璎的这番话。 初五过后,河道各处陆陆续续开始复工,裴杼见卫州等地已步入正轨,于是又带着人北上巡查。 河北道境内其实不缺大河,但是靠北的洺州、邢州、赵州等处肯定不及处于运河边的几个州。不过胜在官道四通八达,若真想做生意,总能将货物顺利运送出去。 裴杼一边查一边给各州布局,每到一处都带着人疏通水系,方便日后灌溉取水。 他也不吝啬去分享幽州养殖经验,当初齐鸣写的养殖册子也被裴杼带来了,这玩意儿足够面面俱到,稍微懂行一些的人看了都能跟着做。 鱼肉猪肉衍生出来的农副产品种类丰富,裴杼一股脑给他们提了不少,如何抉择还得看他们衙门的意思。 临近的几个州查完了,裴杼继续北上。黄维凭仍旧苦哈哈地跟着,他等于是裴杼身边免费的苦力。裴杼用谢邈等人还会想着会不会累到他们,差遣黄维凭的时候却一点儿没手软,恨不得让他累死在异乡。 黄维凭也想撂挑子不干,但他压根说不出口,毕竟裴杼的活儿不比他轻松,每日也是连轴转,今天在衙门审案,明日出门暗访,忙得一刻也不歇。 北边几个州在他们来之前便已彻查过一番了,但裴杼不放心,非得自己再查一遍。其他的都还行,只等到了定州时忽然乱了起来。 定州太守带头包庇贪官,情况跟当时的沧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事裴杼遇不上也就算了,一旦遇上,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那位太守见事情败露,竟然还想将裴杼一行人除之而后快。可惜他低估了沈璎与谢邈的身手,刺杀不成,最后自己落了网。 裴杼经历过刺杀,上次他身边只有一群镖师,如今可是有沈璎他们在,况且这次跟上回比起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半点没有影响到裴杼。只是在饮食方面裴杼越发注意了许多。他倒是不怕被弄死,而是怕被毒死。 最害怕的是黄维凭。 他甚至后悔接下了河北道的这份差事,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张丞相的话,非跑来外地送死,又恨裴杼不知天高地。人家贪了就贪了,又没有贪他的钱,为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人逼到了绝境? 若是只有裴杼一个人遭难也就算了,如今连他也被牵连,险些丢了性命。黄维凭怕得要死,他还没有活够呢。担惊受怕了两日后,黄维凭直接提议回幽州。 裴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威胁打倒。 黄维凭怒了:“你要送死你去送,为何非要拉着我?明日我便回幽州,谁拦着都不好使!” 裴杼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说话慢悠悠:“行啊,你只管回去,也没人拦着你。不过,若是途中遇到了刺杀、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4节 刺杀?也……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黄维凭顿住,考虑了一下自己遭到刺杀生还的可能性,顿时不敢再嚷嚷了。 算了,留在裴杼身边好歹有这么多人护着。等彻底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回到幽州,他再跟裴杼翻脸也不迟。 裴杼懒得再管黄维凭,直接以雷霆手段接管了整个定州大小事宜,将衙门大半的官员关押起来,一道奏书又从京城请来了御史,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又把原本贪墨所得的大半土地还给了部分百姓。 定州百姓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抄家的钱还是跟从前一样,直接被钦差带了回去,剩下的钱,裴杼列了一个详细的支用清单,将上半年定州一带修路、挖渠道、养殖等诸多费用列得清清楚楚。 这般小心,为的就是告诉齐霆,这笔钱都用在地方上,裴杼自己一文都不会动。如此既消除了齐霆的疑心,也让张丞相等人无话可说。裴杼本来也算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穿到了梁国后,硬是被逼成这样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了。 贝州等地听闻定州那些官员的遭遇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知道裴大人已经赶过去了,竟然还敢耍心眼,那太守还带头贪,真是没所谓。这都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听闻他们还对裴大人下手,若是真让他们得手了,定州太守纵然千刀万剐都不能还债。 其他州都会定州群情激奋,更不必说幽州了。幽州自上而下都觉得定州官场是白眼狼,裴大人在定州做了多少事儿?把父母官的活都给干了,而这群人却还要对裴大人动手,简直丧尽天良! 裴大人还不如直接回来算了,外头的事情有什么好管的?反正他们也不会领情。 州衙的人最近出门时还常被人问及裴大人何时回来,这都出去半年了,总不能到下半年才回程吧? 州衙的人也是无奈,他们比百姓们更盼着裴大人回来。 春耕之前,各处河道终于疏通完毕。裴杼也终于像河北道各州都摸了一遍底,顺势回到卫州。 引入沁水、清水、淇水之后,永济渠没多久便浑浊了起来,巨大的水流裹挟的泥沙冲刷过河床,一路奔腾而去。又等了数日,河床才终于稳定下来。 不少百姓结伴前往运河两岸围观,谈论之间神色振奋,似乎已经能从这宁静的河岸窥见出来日的繁荣景象。 裴杼正兴冲冲地准备雇几条大船上去试试,紧接着收到朝廷的消息,齐霆准备率部分官员乘船巡幸永济渠,命裴杼在卫州接驾。 这群不要脸的人,他刚疏通完运河便过来摘桃子了,保不齐还觉得这运河能重新疏通是朝廷的功劳呢,裴杼心里一顿腹诽。可齐霆要来,他也不能赶客,只好装作高兴地接下了旨意。 传旨的官员接着道:“接驾一事,还请诸位大人手脚利索一些,早些准备妥当,圣驾数日前便已出发,不久便会抵达卫州。” 卫州太守心一慌,他虽然当了太守,可从来没干过接驾的活啊,这事儿若是弄得不好可是会有碍前程,卫州太守下意识地望向裴杼求助。 裴杼问来使:“敢问陛下约莫几日能到?” 官员笑眯眯:“大概四天。” 裴杼:“……” 气氛凝重,传旨的官员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体恤卫州百姓,不愿劳师动众,还特意吩咐了裴大人,只管简单接驾即可。” 裴杼在心底低咒了一声,只恨不能明着将齐霆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体恤百姓,齐霆有这份心胸?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若是真信了,回头齐霆必记恨于他,那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该死的,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花钱讨好齐霆。 传旨官下去后,卫州官员便围在了裴杼身边,等着他拿主意。 第119章 御驾(二更) 卫州不至于没钱用, 但裴杼不希望他们将钱花在接驾这件事上。接驾本身就是个无底洞,不管花费多少钱,总还是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让所有人都满意。既然如此, 还不如节省一点,为今年修路、建造书院节省开支。 卫州太守闻言, 略有些迟疑:“可若是怠慢了陛下一行,是否会获罪?” 他们虽见不到齐霆,却都隐约听过当今陛下脾气不是很好, 之前助他夺取帝位的功臣都被杀了干净,前朝支持其他皇子的几个老臣也被一一清算。远的不说, 他们身边的裴大人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裴家从前也是鼎盛一时, 但说倒就倒了,不过还好裴大人并非出身裴家主支,否则梁国便缺了一位能臣了。 言归正传,卫州众人也担心来日会被小心眼的皇帝陛下找茬。 裴杼却镇定自若:“别怕, 出了事我担着。” 卫州太守可太喜欢听这句话了,跟着裴大人做事儿就是安心, 只要不作奸犯科,天大的事都能往裴大人身后一躲。尽管裴大人年纪不大, 但却意外地可靠。 卫州太守在地方上也是响当当的一把手,但有了裴杼, 他却也能做个被庇护的下属了,真好,若是裴大人能在卫州多待些时日就好了。 接驾的事由裴杼全权负责, 卫州只负责出人手,连钱都没花多少。 齐霆等人的住处被一位富商给包揽了,他家的别庄在莫说是在卫州了, 便是放眼整个河北道也是数一数二的宽敞大气。裴杼看过之后满意地不得了,立马答应会在齐霆跟前为他美言两句。 富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经商到他这个地步,其实早已经不缺钱了,若是能趁此机会跟宫里拉进关系,便是花再多的钱也值得了。退一步来讲,即便那位皇帝陛下吝啬于表示,可只要跟裴大人或是他们卫州的太守大人打好关系,那也是不亏的。左右运河已经开通了,讨好衙门势在必行。 至于御膳一事,裴杼倒是没让富商出血,而是拟好了个单子让卫州照做,他自己则带着谢邈等人前去修路。 州衙的人看过单子之后一头雾水,这上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啊,不像是招待皇帝跟满朝文武的规格。但谁让这是裴大人定下的呢?卫州上下如今跟幽州差不多,都有拿裴杼当定海神针的意思。裴杼的意思,一般人只会照做,不会违背。 四天后,御船沿河道一路经洛阳,过武陟,顺利抵达卫州河口。 裴杼率卫州数十位官员在此等候,御船由远及近,等看清之后更显其高大,目测有三四十尺高,上有金碧朱翠做装饰,奢华异常。船队绵延数十里,大小船只有将近百艘,上面伺候的宫人、侍卫等加起来,少不得有一两千人之多。 这就是所谓的……从简。 裴杼扯了扯嘴角,庆幸他们准备的宅子足够大,等同于一个小行宫,否则还真住不下这么多的人。或许皇帝出行都是这个排场吧,但裴杼总觉得没必要,朝廷又不是多有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很可惜,这只是裴杼一个人的观点而已。 等齐霆从御船上下来后,裴杼也看到了紧跟在齐霆身后的人,是张戚。三位丞相只有张戚跟了过来,看来齐霆即便分了权,张戚的权力也还是最显赫也最让齐霆忌惮。 裴杼扬起虚假的微笑,携带卫州一众官员上前拜见。 齐霆让众人免礼,并亲自扶起了裴杼,好好端详起这位大功臣。这句功臣可不掺一点水分,裴杼就任幽州太守之后为齐霆解决了不少难题,加官至采访使,更为他充实私库立下了汗马功劳。河北道的贪官一抄,不仅当地吏治清明起来,就连齐霆自己的腰包也跟着鼓了许多。这个采访使给得真值,与裴杼相比,其他道的采访使便显得不尽如人意了。 “此番疏通永济渠,裴爱卿当居首功。”齐霆当众夸起了裴杼。 “微臣愧不敢当!”裴杼立马谦虚上了,“若非陛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微臣如何能想到要疏通运河?一切都仰仗陛下支持,还有卫州等诸州官员、百姓的鼎力相助。微臣不过只是将陛下的旨意下达给诸州罢了,实在不敢妄占功劳。” 齐霆心有感慨,他这位裴爱卿不论官至几品,始终都是这样的谦逊自持,真是难得。 卫州官员也是感激涕零,裴大人真好,这种时候都不忘将功劳推到他们身上。幽州人何其幸运能够得到裴大人这样的太守?真不想还给他们。 张戚冷眼看着裴杼卖乖讨好,冷笑一声后便开始搜寻黄维凭跟周若水的身影。黄维凭身为河北到副使,竟然站在卫州官员身后;至于周若水,更是找不到他的人影,不知待在什么犄角旮旯的位置。 张戚心见此一沉,知道这两步棋已经废得差不多了。裴杼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怠慢二人,更不用说他们不在时会如何打压黄维凭。兴许在过段时间,黄维凭便会被排挤得连消息都打探不了。 废物一个。 黄维凭还不知道张丞相正在嫌弃他,等张戚再次看过来时,黄维凭回了一个凄惨无助又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希望张丞相能看懂他的意思,并早日将他调回京城。 张戚:“……” 他只觉得恶心,并且迅速移开视线,不想再污了自己的眼。 那头裴杼跟齐霆寒暄过后,又郑重其事地介绍起了他亲自为齐霆修的这条水泥路。谢天谢地,杨怀安钻研出水泥方子后,郑兴成立马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还顺带附赠了配方,生怕裴杼在外要用到。 如今还真就用上了。 “陛下,这是微臣属下研制出的水泥,用其铺路,可以使路面平摊如镜、坚硬无比,且此物遇水不化,是个修筑官道的好材料。如今陛下亲临,微臣便借花献佛,将此物献给陛下。” 水泥又不像是红薯,那红薯裴杼还想屯着以做军粮,但是水泥不同,这东西交给齐霆也无妨。若是他能有点良心,为百姓多铺几条水泥路,裴杼还得谢谢他呢。路修得越多越好,若是他日后造反成功,倒还省得修路了。 齐霆听完,这才意识到,河口到城门的这一截路格外不同。虽然只用一小段,但是路面尤为整洁。 齐霆来了兴趣,立马让人驾着马车行驶在其上,期间不见半点颠簸。 下马车后,齐霆看着裴杼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还是裴爱卿好,不论遇到什么宝贝都不忘先呈给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臣子,恰恰就是齐霆这种疑心病重的皇帝最喜欢的。 “此物如此坚硬,是否能用于修缮河道?”齐霆也是立马就有了新想法。 裴杼点头:“不出意外应当是可以的,陛下回城之后可以让工部试试。” 说完便将水泥方子呈了上去。 齐霆再次面露赞许,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张戚身手摸了摸水泥路,虽然他嫌恶裴杼,但也得承认此物的确是个好东西,若是运作得当,兴许还能赚不少钱。张戚目光投向齐霆手里的水泥方子,暗暗思索该如何拿来为自己所用。 等到齐霆进了城门后,路面便不及方才了,但裴杼早有准备,他让卫州太守找了几万人守在这儿,齐霆才刚走近,百姓们便俯身高呼“陛下万岁”。 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绕是齐霆这样对民心不大感兴趣的皇帝都被触动了,卫州百姓竟比天子脚下的百姓还要虔诚、还要崇敬他这位君王?! 张戚却是脸都绿了,裴杼这个马屁精,尽弄这些不花钱却恶心人的把戏。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百姓们的声音非但没有散,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张戚知道齐霆肯定吃这一套,但是他真的快要听吐了,这些人喊得嗓子不疼吗? 许久之后,前面那一批人才渐渐没了声音,连忙咽了咽口水润一下嗓子。多少年没喊得这样声嘶力竭了,年轻人还行,年纪稍微大点都觉得喘不过气。要不是为了衙门的那些鸡蛋,他们也不会喊得这样卖力。 要说他们有多欢迎这位皇帝陛下,那是不可能的,白让他们交了半年的税,恨都要恨死了。亏得裴大人查贪官让朝廷富裕了一点,否则只怕他们还要再多交几成。年年如此,何时才是个头? 不知真相的齐霆还在感慨百姓对他的爱戴,高兴之余,他甚至让裴杼登上御驾与自己同乘。 等欢呼声稍微小一些,齐霆才心满意足地同裴杼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朝廷准备在永济渠附近增设税官,齐霆询问裴杼可想好了人选,若是没想好,这两日可以看看各州有无官员可荐,此事半月后便要定下。 此外,齐霆还看上了幽州守军。 自从江舟、沈将时接连背叛后,齐霆身边便没有得力的武将。张戚野心勃勃,齐霆需要一个足够机灵且能力过硬的武将在身边听候差遣。西北军营有一部分已经是张戚的人了,齐霆放心不下,于是将主意打到幽州头上,准备问问裴杼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裴杼都听傻了。名正言顺地在齐霆身边安眼线的机会,竟然来得竟然这么轻易,他不是在做梦吧? 第120章 御膳 惊喜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裴杼脑子里已经在疯狂筛选合适的对象。 送去齐霆身边打探消息,肯定得是自己人且头脑灵活才行,其实最合适的莫过于铁牛先生了。但是铁牛先生只有一个, 裴杼可舍不得给齐霆用,再加上铁牛先生也不喜欢扬名, 对京城仿佛还有诸多排斥,身份不同寻常,裴杼直接就略过了。 张茂行跟谢邈其实也都可以, 但是谢邈年纪比张茂行小,不似张茂行在镖局历练过, 人情世故十分通达, 是以算来算去,还是张茂行合适。 裴杼斟酌着措辞:“不瞒陛下,微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得回去之后多考察一番, 确定对方能胜任重托才好给陛下举荐。” 对于裴杼的细心谨慎,齐霆还是乐见其成的。裴杼若是不由分说胡乱推荐几个, 齐霆还真要疑心裴杼的用意。如此慎之又慎,才是真正将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若是裴杼送上来的人如他一样得力, 自己针对张丞相等人也就更添助力了,甚好。 君臣二人各怀鬼胎, 但相处却意外得融洽。 御驾并没有停在州衙门口,而是直接去了富商的别庄。 对于这一安排,裴杼又有话要解释, 还在众人面前狠狠地为这位富商表了一番功,称赞其平生最好仗义疏财,又一向仰慕齐霆, 听闻齐霆亲临卫州后,主动向州衙请命,愿意献出自家的别庄用以接驾。 齐霆方才还在想卫州官府还挺有钱,盖得起这样奢华的庄子,听到是当地富商的宅子,便没什么好问的了。只是顺着裴杼的目光,看向那位富商,点头夸了一句“有心了”。 他对经商之人态度平平,碰到富甲一方的甚至不大喜欢,总觉得他们占了太多的财富,于国家、于社稷都没有大用。但若是这些人识时务的话,齐霆也愿意赞赏一二,左右不过动一下嘴皮子罢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5节 虽只有一句,却叫那位富商喜不自胜,他被当今皇帝夸了!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句,对他日后经商也是莫大的帮助。 到底是裴大人说话算话,他原以为裴大人答应了要为他美言两句就是稍微提一提,没想到裴大人竟然说得这样具体,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他其实也没有那样好,对皇帝陛下也不曾仰慕过,纯粹只是想要蹭一蹭皇家的身份罢了。 裴大人的这份夸奖,他受之有愧啊…… 张戚看到这一幕却警惕十足,裴杼分明是在拉拢商贾! 他不仅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如今还准备拉拢商贾,若河北道的商贾真的跟裴杼联系紧密,那他手握钱权,河北道岂不是再没有制衡他的人了?这跟土皇帝何异? 张戚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劝一劝齐霆。以齐霆那疑神疑鬼的性子,他不信对方会真会养虎为患。 步入别庄后,一行人稍作修缮,裴杼则带着卫州官员核查晚宴各方面准备。 张戚见他们忙前忙后,似乎格外郑重,还以为他们能摆出什么稀罕的膳食,结果真到了座位一瞧,呵,就着? 张戚怀疑裴杼得意到有些飘飘然了:“陛下难得巡幸河北道,裴大人就只准备这些?” 放眼望去,桌上可没有一样算得上珍馐。 裴杼早预备着有人找茬,不慌不忙地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桌上这几道,都是卫州与周围数州的特色菜。” 来都来了,不尝尝特色菜怎么行?卫州的红焖羊肉、德州的扒鸡,魏州的煎血肠,还有他特意从幽州带过来的鱼干等,裴杼都一一介绍过。 就连摆着的果子也是大有来头,是去年窖藏的贝州酥梨,酒水种类也多,丛台酒、泥坑酒、裴杼从幽州带出来的各色果酒,应有尽有。虽不是最名贵的,但胜在种类丰富且少见,起码齐霆诸位官员平日里甚少看到如此多的果酒。 裴杼介绍完后,喉咙还有些干哑,他顾不上那么多,继续道:“今日膳食都是河北道官员百姓平日所钟爱之物,百姓们不辞辛苦,特意备好了这些饭菜。虽不算名贵之物,更远不及御膳精细,却也都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 卫州太守目瞪口呆,真会说啊……这些菜分明是裴大人自个儿定下的,百姓们才懒得管皇帝吃什么呢。但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心情也甚好,似乎真的以为这是百姓的心意。卫州太守渐渐悟了,原来拍马屁要这么拍…… 一顿饭除了张戚不满意,剩下的君臣都吃得心满意足。 齐霆一开始也觉得菜肴稍微粗糙了些,但考虑到这是百姓们的心意,不好辜负,这才动了筷子。不想尝过之后,齐霆心里反而微妙了起来。这些百姓呈上来的菜,似乎不比御膳差啊,滋味很是鲜香可口。那果子虽然窖藏了多月没有初摘时鲜嫩,但甘美依旧,更不用说那口味独特的果子酒,跟从前喝到的都不一样。听裴杼说,这是幽州的女眷们想出来的方子,往后可能会卖去京城。 连齐霆都觉得味道不错,寻常官员便不必说。 宴会过后,不少人甚至主动打听起这些特产能不能买,买回去能放多久不坏。可惜的是,除一些风干的鱼虾、果酒、腌肉能够带走,寻常的肉菜即便带回京城大概也变质了。若想解解馋,也就只能这两天出门多吃点了。且因为御驾就在卫州,也没有准备北上的意思,故而别的地方的美食,他们只能吃这么一回! 吃不到也就罢了,根本不会想,可当他们意识到这些地方菜有多美味却又吃不到后,便有些抓心挠肺了。这也太难受了,卫州为什么不能多准备些? 卫州官员两手一摊:“即便多备也无济于事啊,这些菜又保存不了多久。” 众人沮丧不已,这也倒是事实。 裴杼路过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情颇好地回道:“等到来日运河上的货船多起来后,没准便会有河北道的百姓去京城附近开市肆,到时候诸位便能尝到了。” 卫州官员有些怀疑:“有这么简单?” 裴杼反问得理所当然:“这难道是什么难事儿?” 民以食为天,只要厨艺好、口味佳,倒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若是这些人在京城附近开食肆,还能带动当地的养殖业呢。各地风水不同,养出来的鸡鸭鹅口感都不一样,若要做地方菜,首选的自然是地方上的禽类,若是换做别的,风味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裴杼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甚至立马找了卫州太守商议,让他寻两个合适商贾在京城附近开个店,再选一批好厨子送过去,先将名头打响,后续其他州不用提醒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在各州陆续推进养殖业,总不能养完就不管,得给他们寻个销路才行。 卫州太守对裴杼的决定不疑有他,马上就叫人下去办了。 忙了一整日,裴杼才终于有空往回赶。 他的住处并不在此,白天跟齐霆表演君臣情深已经够恶心了,裴杼实在不想晚上还住在别庄供人驱使。离开时,裴杼还碰到了张戚跟黄维凭。单看这两人的气氛,便知他们定是谈崩了。 裴杼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故意上前询问:“这么晚了,黄大人怎么还不走,是要留在别庄,还是在特意等我?” 黄维凭险些听吐了,这人脸皮可真厚,他冷着脸回了一句:“裴大人想多了,我们不顺道。” 裴杼耸了耸肩膀,迎着张戚不善的目光,无所谓地离开了,他就喜欢张戚看他不爽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诚然,张戚在京城确实能够仗着家世耀武扬威,可这里是河北道,再嚣张都得给他忍着。 因为心情甚好,裴杼离开时嘴里甚至还哼着歌。 黄维凭听到之后,脸色大变:“丞相,您也看到这个裴杼有多可恶了吧!” “还不是你难堪大用?”张戚不待见裴杼,也不准备给黄维凭什么好脸,当初他将黄维凭调过来可是对他给予厚望。结果这厮来了河北道之后不仅没能制约裴杼,甚至连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多少。如今就看周若水那边还能不能给折腾出点水花,若不然,这两个他都不想保。 黄维凭哪里看不出张丞相对自己的嫌弃?可他也觉得委屈。他又不是不想对付裴杼,是实在对付不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张丞相若是真有那么厉害的话,裴杼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张丞相吃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又来要求他们,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黄维凭解释不清,只能揪着同一件事不放,再三请求:“丞相大人,求您就把我调回去吧,我实在不想与裴杼的同僚。此人即擅长蛊惑人心,假以时日,下官与那周若水兴许都要死在他手里。”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怎知最后是不是他死在你手里?” 黄维凭愣愣地反问:“下官还有这样的本事?” 张戚:“……” 毋庸置疑,这人彻底废了。才跟着裴杼多久,便把心气儿都给磨没了。看来对付裴杼还得他多费心,靠别人根本没戏。 如今是在裴杼的地盘,他再挑拨离间估计也没多少大用处。等回程之后裴杼不在,他自然有法子瓦解齐霆对裴杼的信任。 至于眼前这个蠢货……张戚拂袖而去,不再多问。 良久,被甩下的黄维凭也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一想到今后要继续跟着裴杼,他便觉得生活一点指望都没了。 回去后,裴杼跟沈璎商议过调张茂行前去是否可行,沈璎也觉得人选合适,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勉强,万一张茂行不乐意呢,还是得问过之后再做决断。 再有便是税官的事,尽管齐霆表现出一副极为信任裴杼的样子,但沈璎仍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齐霆当初也是极信任她爹,但最后的结果如何,人尽皆知。 沈璎猜测:“兴许那位不过是想借此事试探一番,你可不要着了他的道。” 裴杼暗自警惕,那第二日待与齐霆讨论此事,裴杼还特意从诸州县衙里面挑了几个表现尚可的小官,人数也不多,只有五个罢了。 齐霆还问:“你这挑的怎么都是七八品的小官?” 裴杼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些人官位虽不高,但是为人勤勉老实,可做副手人选,至于正职,还得要陛下亲自拟定才好,微臣实在不敢擅自举荐。” 齐霆满意裴杼的懂分寸,只是说到人选他也为难:“如今朝廷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那便开一场明算科,再选就是。” 齐霆若有所思,朝廷虽有科举,但是大多数官员还是恩荫入仕,可这种家族庞大的齐霆怎么用都不顺手,若是再开恩科,不考经义诗赋只看算术等,选出来的便不大可能是世家子弟。 裴杼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选出来的不是张戚的人,他便有机会拉拢。 君臣二人商议后便拿定了主意。 齐霆在卫州待了足足三日,裴杼与卫州官员全程陪同,期间还配合着弄了一出微服私访的把戏。裴杼提前在齐霆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几位百姓歌功颂德,听得齐霆龙颜大悦。 一番唱念做打,齐霆十分满意地结束了此次卫州之行,在百姓的眷恋与不舍中,带着一众臣子再次踏上了回程的御船。 等到御船走远之后,百姓们才从地上爬起来,热切地望着官府的人。 裴杼会心一笑,询问道:“鸡蛋备好了吗?” 卫州太守点头如捣蒜:“一早就备下了。” 裴杼顺势带走黄维凭跟周若水这两个耳目,留够时间给卫州官府发鸡蛋。 他自己则回去盘点了一下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了。过去这么久,他的衙署应该已经建好了吧,其实一开始的图纸裴杼这儿都有,只是后来在王师爷的改动之下,衙署建造便有些刹不住车,不知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裴杼还真有点好奇。 他并未写信,打算悄悄地回去给众人一份惊喜。 而贺辽也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给他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儿子出门光宗耀祖去了,他爹应该会很欣慰吧。 第121章 认出 当天晚上, 贺辽便包袱款款地赶往幽州,为了不惹出乱子,他还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 让他爹娘别担心,他此番出门是为了振兴贺家、建功立业来着, 等到功成名就便会回来。 白天贺太守在处理公务,并未察觉儿子失踪。等晚上回来用晚膳时,才发现关在书房的儿子不见了! 等下人颤颤巍巍地递上了这封信后, 贺太守府上直接闹翻了天。 那兔崽子,他不过是嫌他正事不干, 将他关在书房反省两日而已, 他竟然捅出这样大的篓子! 贺辽的一妻一妾木讷地站在下方,听着公公将丈夫骂得一文不值,看着婆婆在旁哭得喘不上来气,心中一片漠然。 她们这位丈夫真有本事, 都不在家,还能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们俩可不像公婆, 一心一意盼着把人找回来,妻妾二人都恨不得贺辽一辈子在外不回来, 反正公婆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倒也不是贺辽人品有多烂,而是他这人见异思迁、三心二意, 若不是公公拦着,后院早就挤不下了。 别看他这回嚷嚷着要去幽州军营挣战功,谁知道他去的到底是军营还是烟花地。在她们这儿, 贺辽的信誉等同于零。 翌日一早,裴杼带着人同卫州官员辞行。 卫州上下都没想到裴杼说走就走,丝毫没给他们反应的余地。要说陛下走就走吧, 走了他们还轻松了不少,但裴大人怎么也不多留些日子? 卫州太守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日夜祝祷,盼着裴杼早点走的,心中甚为不舍:“大人才刚忙完,怎么也不休息休息?您交代的食肆我们已安排妥当,商贾与厨子不日便能启程进京。再有,卫州各地也雇了船只,打算这两日乘船,南下经商。” 或许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卫州来说意义格外不同,只要有商贾、有船客,卫州河段便会越来越繁华、越来越富裕,这都是裴大人为他们带来的变化,他们很是希望裴杼能留下,同他们一起见证。 裴杼也想,但他已经归心似箭了,歉意地道:“河北道的各属官早已经抵达幽州,却因正副使不在,白白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永济渠步入正轨、各州贪腐案件也已厘清,我与黄副使总该回程安顿这些属官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等再等。” 黄维凭最恨裴杼叫他“副使”,偏偏他还就是个副使,压根没办法反驳。 若说因为别的,卫州太守都有理由劝裴杼,但要说因为这些属官,他反而不好再开口了。虽然他经常在心中自诩裴大人的下属,但其实这些河北道属官才是裴大人真正的下属。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这些人的时间与机缘。 裴杼挥挥手,作别卫州官员,当日午后便登船北上。 他本来打算悄悄地走,不想临行前却还是被不少百姓发现,众人奔走相告,一路前呼后拥地将裴杼送到了码头。 裴大人来卫州后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谁真心对他们,谁只将他们当奴隶,百姓们岂能不知?可惜他们到底留不住裴大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只要卫州越来越好,他们与裴大人总能再相聚。众人围在码头,高声叮嘱让裴大人千万常回卫州看看。 “等到明年,卫州肯定比现在热闹,大人莫要错过了!” “对喽,明年码头就修好了,大人记得回来!” “大人记得每年巡察个四五次,可别忘了我们啊。” 百姓们奋力挥手。卫州不会永远都是这幅模样,等下回裴大人过来巡察的时候,卫州肯定能商贾遍地、热闹非凡,绝对不会比幽州差。 听到百姓们让裴大人一年巡察四五次,卫州官员莫名头皮一紧。虽然他们也没犯法,可一想到裴大人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是紧张了起来。 再抬头看到裴大人站在甲板上,含笑着对回应众人的模样,有官员偷偷往太守身边靠了靠,后怕不已:“裴大人该不会一年真来四五回吧?”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采访使的职责本就是监察地方各州。”卫州太守如是道。他觉得裴大人多来没什么不好的,如今运河已经疏通,裴大人巡查也方便,顺便还能再给这些人紧紧绳。 黄维凭固执地站在裴杼身边,期待听到有人苦苦挽留他,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百姓喊过他的名字,他们只怕都不知道自己姓黄! 分明都是采访使,只不过一正一副罢了,这些百姓竟如此区别对待,委实讨人厌。黄维凭甚至还拿当日陛下返程时的情况做了比较,尽管那日送行声势浩大,但黄维凭莫名觉得那会儿的百姓有些假,不及如今真心。 可惜这些话不好对陛下告状,告得不好反而让陛下恼了他,否则裴杼就准备等死吧! 一个地方官员竟敢跟陛下比肩,谁给他的胆子?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6节 离了卫州后,裴杼便待在船舱中甚少出来。因他低调,故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船上坐着谁,直到进了德州境内,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码头候着。 裴杼的船只是稍作停靠,下来买些饭吃,便被这群人给堵了个正着。 裴杼见他们神色焦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到贺太守火急火燎地赶来时方知,原来又是贺辽那小子闹出来的。 贺太守一脸窘迫,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但裴太守显然不是外人,他便也不再隐瞒了:“叫裴大人笑话了,我家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家出走,说要去幽州参军。” 裴杼挑起眉头,他之前还琢磨过要将贺辽收入囊中,只是后来在修河道时碰到唐放等一干人,对方身手虽然不及贺辽,但是体格也健壮,只要稍作训练,未尝不能成为精兵强将。他便也将这位风流衙内给忘到脑后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想法。 去幽州参军,裴杼肯定是支持的,毕竟幽州是他的地盘,但是贺太守不赞成裴杼也理解。 “贺太守想怎么做?”裴杼直白问道。 裴杼敞亮,贺太守便连最后那点纠结也没了:“还望您能将家中管事一同带上,若是可以,再烦请大人帮忙打听一下那逆子的下落。” “好说。”裴杼立马同意了。 反正贺太守也没让他帮忙劝人,自己只要将这位管事带去幽州就行了,还能顺势让对方欠自己一份人情。至于这位管事劝得了贺辽也好、劝不回贺辽也罢,都是贺太守的家事,裴杼便不插手了,左右他也不亏。 从德州捎带上一位管事后,等去了沧州之后,裴杼倒是主动下了船,跑去看了一下果酒工坊建得如何了。 甚好,他虽然离家半年,但是该做的事情一点没耽误,工坊已经建成投产了。 当地官府本来要招男工,但因为梅燕娘跟杨夫人强势异常,一点没有的商量,是以最后招的还是女工。 当地的女眷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至今还在乐呵,只有些男子对此很不服气,这位新官上任的县令得知采访使大人前来,也忍不住跟裴杼提了一嘴:“其实男子比女眷力气更大,更有优势些,酒坊招男子更为划算。” 要说划算,将酒坊建到幽州岂不是更划算?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裴杼也不会说。他望着这个小县令,笑得纯良:“这话你同我说没用,有什么建议,你们只管去找梅燕娘跟杨夫人。” 只要能说得动。 小县令想到那两位说一不二的夫人,转瞬就怂了。罢了,既然裴大人不管,那这事儿就再也不提。女眷就女眷,谁让这果酒方子也是女子弄出来的,下回再有男子唧唧歪歪,便让他们自个儿琢磨方子去。 过了沧州,便抵达了幽州境内。 衙署就在南边,裴杼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了,直接下船雇了几辆马车直奔衙署而去。 路上,裴杼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沈璎讨论衙署会建成什么样,应当不是富丽堂皇的类型,但是也绝对不会跟一般的衙署似的,他记得王师爷跟华老先生改动过不少呢。 衙署后面便是官舍,这可是日后他们要住的地方。其实幽州的官舍便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对裴杼来说过于单调,等去了河北道官舍,他肯定得调整一番,以居住舒适为先。吃的喝的可以粗糙一些,但是有条件的话,住的地方还是要符合自己审美。 裴杼还大言不惭地表示他俩可以挨着住,如此裴杼布置自己院子的同时也能给沈璎布置一番。 沈璎对衣食住行才是真正无所谓,比裴杼还要清心寡欲,住哪儿都行。 这两人,尤其是裴杼,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声音根本压不住,黄维凭隔着一辆马车都能听到他在絮叨什么,还说待会儿不要通报,要给里头的人一个惊喜。 惊喜个屁,不就回来一趟有什么好喜的?真以为人人都会欢迎他? 还有那衙署,充其量不过是个办公的地方罢了。对裴杼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黄维凭没什么好说的,天底下的衙署都是一个模样,他就不信河北道还能玩出花来。 可等下了马车抵达之后,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衙署,黄维凭险些合不拢嘴。 这是……衙署? 如此气势恢宏,他怎么觉得不像呢。若非要说像什么,大概是像宫殿的,但细看下去却又不是宫殿的规制,叫人想找茬都不知道从何挑起。 酝酿了半天,黄维凭才上前。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也太奢靡了。” 沈璎还在指挥人卸货,无暇顾及二人都针锋。裴杼却嫌弃地瞥了一下黄维凭,这人真是太不会说话了,随时随地都在扫兴:“这衙署几个州合力出钱盖的,黄大人不妨想想,河北这几个州能凑出来多少钱?又能如何奢靡?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内里只怕还不及黄大人家中富贵。” 黄维凭面露凶色,讲道理就讲道理,拉踩他黄家做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裴杼率先进了衙署,黄维凭咒骂了两句后,又紧跟了上前。 到底是今后处理政务的地方,黄维凭岂能不好奇?再说了,这衙署其实建得挺好,具体也说不出哪里好,只是莫名舒坦,一草一木,一石一渠,仿佛都浑然天成。也不知这些到底是谁的主意,他都想照搬到自家宅子了。 一脚踏进院门,裴杼才看到远处有王师爷的身影。 半年不见,王师爷似乎又消瘦了点儿,不及裴杼在时养得好。且他似乎很忙,正侧身指着面前的巨石,不是在跟差役交代什么。 因离得远,王绰甚至都没有察觉裴杼等人。 裴杼扬起笑脸,正要奔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忽然发现后面跟上来的黄维凭忽然顿住了,错愕地看着王师爷的方向。 裴杼几乎瞬间便警醒了,他想到王师爷那经不起推敲的身份。 黄维凭仍不能动弹,脑子像是被棉花堵住,又像是被密不透风的布给蒙了起来,整个人无法思考,被动地聚焦于一处。 怎么会呢?那位不是死了吗? 尽管隔得远,但是黄维凭不会错认,毕竟这位从前也算是权倾朝野了,连当今陛下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若不是后来他没了,张丞相也不会如此迅速崛起。这样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在幽州现身,裴杼知道他的身份吗? 黄维凭正要上前看个清楚,却见裴杼转了身子,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黄维凭徐徐抬头,就见裴杼低头看着他,脸色很平静,平静到可怕,像是在看一尊死物。 “看出什么了?”裴杼轻笑。 黄维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惊呼,但恐惧让他沉默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裴杼的人,万一裴杼早已知道那位的身份,他一戳破便是个死。在没有给张丞相报信之前,他绝对不能露馅。 “没什么。”黄维凭故作镇定。 “是么?”裴杼不信。 周若水也紧赶慢赶跟了上来,却见这二人拦在路中间,似乎僵持住一般。裴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黄大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双腿微微颤抖着,使不上力。 “不进去吗?”周若水提醒了一句。 裴杼盯着黄维凭,话却是对着周若水说的:“你先进去,黄大人有东西落在马车上,我陪他去取。” 周若水只觉得奇怪,但裴杼官位高他好几阶,他只能照办,自顾自地往前走。 真古怪啊,他想。 第122章 掉马 尽管不愿, 黄维凭依旧被裴杼不声不响地带了出去,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也想过在马车上反制裴杼,甚至利用对方逃出幽州。但比较了一下自己与裴杼的身量, 黄维凭还是放弃了。别看裴杼瞧着文文弱弱的,但这家伙力气可不小, 个头也高,方才将他拉上马车时,黄维凭压根反抗不了。 至于主动将这事儿捅破, 那说不定更危险。哪怕黄维凭不喜欢裴杼,也知道这家伙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未必会杀了他, 但是……外头的沈璎、谢邈之流,包括王太傅,那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黄维凭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中,脑子里疯狂琢磨如何脱身。 裴杼也难得沉默下来, 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还能装一装,可黄维凭这个始作俑者非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真是叫人苦恼。 望着他龟缩在角落里的模样,裴杼嗤笑了一声。 黄维凭打了个哆嗦, 他何德何能看到裴杼的另一面!若不是对着自己,黄维凭肯定要指着裴杼的鼻子骂他表里不一, 但如今针对的是他,黄维凭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说说吧,都知道什么?” 黄维凭目光呆滞:“您指的是什么意思?” 裴杼微笑:“我手下有位得力干将, 最擅制毒,你也想尝尝穿肠烂肚的滋味吗?” 也……黄维凭吓得一哆嗦,难道裴杼已经对旁人下手了?是之前的幽州太守?还是别的政敌?本就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黄维凭彻底失去了思考。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活够呢! 裴杼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逐渐捋清了真相,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裴杼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王师爷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这样的。王太傅,听起来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愿意留在他身边替他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的隐藏并不算高明,只是裴杼自己不愿意深究罢了,一旦深究,则处处都是破绽。 裴杼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沈璎。 车里装的都是裴杼带回来的礼物,有些是易碎品,沈璎不放心旁人来搬,自己小心翼翼地取了过来。 王师爷是王太傅,那么沈璎呢?会是那位沈将军的独女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沈璎没多久便转过身,却见裴杼不知何时进了黄维凭的马车。她正要想询问,却见裴杼歪了歪头,忽然开口道:“让人去请铁牛先生来这儿吧,或许,还要再加一位华老先生。” “很急吗?”沈璎奇怪。 裴杼含笑着点头:“挺急的。” 沈璎犹豫片刻,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谢邈,自己则翻身上马,亲自替裴杼将那两位给请过来。虽然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但沈璎明显能感觉到,裴杼的情绪不太对劲。 裴杼目光追随着沈璎的背影,难以想象沈璎曾经经历过什么。 她不告诉自己,是不信任吗? 同在马车上的黄维凭还未缓过来,他盯着裴杼那张神色难辨的脸,思索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他也不想打断裴杼,但是越是小心越是慌乱,最终还是失手碰到了车壁,惊扰到对方。 细微的动静提醒了裴杼身边还有个活人,他想起来还有个人要处理,遂叫了谢邈一声。 谢邈来了之后便听裴大人吩咐道:“带他去魏大人那儿,就说黄副使病了,让魏大人代为照看,也不用单独找什么院子,叫黄副使跟邓祥杰住一块儿即可。” 黄维凭立马挣扎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魏大人,但他知道邓祥杰。 那家伙本来是幽州守军的头头,上回击退胡人时还曾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人都以为他仍在古道口关戍边,结果这人竟然被裴杼控制起来了!将他跟邓祥杰关在一块儿,能是什么好事? 可黄维凭还没有挣扎多久,便被谢邈在脖子上敲了一拳,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邈心中舒坦不已,他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早在这家伙明里暗里跟裴大人作对时,谢邈就很想给他来上一拳。只是黄维凭虽然可恶,地位却不低,还是个朝廷命官,谢邈没办法对他下手。可如今有了裴大人的吩咐,那就不必顾忌身份了。 裴杼下了马车,谢邈顺势当起了车夫,心情大好地带着车上的累赘启程了。虽然不知道这位究竟怎么得罪了裴大人,但他得罪得好啊,把他原本好好一个副使的前途都给得罪没了。 等将隐患甩走之后,裴杼才重新走进衙署。 不止是黄维凭,就连裴杼在看这衙署的第一眼也觉得有些像是殿宇,说是衙署,但当做行宫似乎也说得过去。在不知道王师爷身份前,裴杼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但如今真相大白,裴杼便忍不住深思,真的是巧合吗? 不会的,他想到王师爷跟华老先生事无巨细的安排,深知不可能会有这样离谱的巧合。所以,王师爷是想做什么,想要跟朝廷宣战,还是想要报复齐霆? 等王绰回过神来,方听闻裴大人已经回程,他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前去迎接。 人是接到了,只不过裴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看到他过来后只是努力地牵起嘴角,随后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王绰:“……?” 为何是他去休息,即便要休息也该是裴大人去休息吧?王绰甚至担心裴杼是不是太累了,累得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叫你。”裴杼甚至催促了一声,不容置疑。 王绰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催促着回去休息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让人去叫沈璎,这一路都是沈璎跟谢邈护卫,若是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肯定最清楚,不过王绰显然更信任沈璎。 结果差役道:“沈姑娘去永宁县接人了。” “接谁?”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7节 “好像是铁牛将军吧。” “那谢邈呢?” “他去州衙送人了。” 王绰一时无言,这两人一接一送倒是走了个干净,独留下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以裴大人对他们的感情,应当不会是什么大事。且江舟他们既然要来,那便静观其变吧,裴大人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不论是惊喜还是惊吓,到了晚上总会憋不住要分享的。 想到这里,王绰不由得笑了一声,顺着裴杼的意思,躺下来稍作休息。 午后,被沈璎从军营跟书院里薅过来的江舟跟华观复也是满头雾水。裴大人回程当然是一件大事,但也没必要这般火急火燎地将他们召过去吧,问沈璎是否有要紧事要商议,沈璎也只摇头说不知。 三人不敢耽误,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衙署。 周遭一片安静,衙署建好之后又额外扩建了许多,除了讲究,河北道衙署的另一大特点便是大了。如今未正式启用,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空旷。 沈缨得知裴杼独自在大堂,脚下却拐了个弯,将还在休息中的王绰一同带了过来。 江舟已经一两个月没见到王绰,此刻再碰面没什么热情,只是上下一扫,冷哼一声。 好在王绰从来不在意这些。 四人迈进了衙署大堂,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下裴杼一人,一干侍卫都只在堂外头驻守。裴杼只是坐在两侧的椅子上,见到他们过来仍不知道要以什么神色来面对他们。 沈璎三人已经慢下了脚步,江舟压根察觉不到什么,快步走到裴杼身边,带着亲昵地抱怨道:“大人怎么也不提前给他们递个消息,若是早知道您今天回来,我们一早便在这儿候着了。” 说完便准备坐在裴杼身边。 裴杼缓缓道:“我也想,只是不知消息该递给铁牛先生,还是江舟先生。” 裴杼目光沉沉,他是真生气这几个人对他的隐瞒,难道他们几个觉得,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责怪他们吗?难道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还不值得信任?亏他一直将他们视作心腹,结果他反而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真相! 江舟坐到一半儿,猛地直起身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盯着沈璎,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路上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提醒他,沈璎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沈璎心里揪了一下,并未理会江舟。她亦想不通,裴杼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分明回程时一切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裴杼与黄维凭共处了一会儿,黄维凭,这家伙从前可是御史……莫不是他认出了王绰? 沈璎已经猜出真相之际,华观复还在谴责王绰。 他一早就让王绰早日对裴杼坦白,越早越好。裴杼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他十分能体贴共情旁人。可王绰这厮也不知道是太在意还是怎的,迟迟不肯听他的话,现在可好了,被人家自己挖出来了。这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他们一直想拉着裴杼造反?这样的诛心之语,谁能说得出来?裴杼没准还得觉得他们在利用自己。 华观复气鼓鼓地瞪着王绰,坐等这厮如何应对。 王绰也陷入了挣扎。 裴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严肃,反倒觉得有一丝好笑,以这几个在朝中的身份竟能窘迫成这样,看来吐露身份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难。 “若是不想说的话,便罢了。”裴杼其实也不想逼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一直犹豫不决的王绰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裴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们几个的经历堪称惨烈。 王绰最先认识齐霆,知道他有心争夺帝位,并且承诺愿意还地于民后,出身没落贵族的王绰便一心一意地扶持齐霆,期待日后能施展抱负,重振家族。江舟便是他引荐给齐霆的,沈将时也是他发掘出来的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惜落在齐霆眼中便是他们三个有结党之嫌。大业未成,齐霆还能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等到夺得帝位,他便再忍不住要清理身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了。 沈将时是他第一个要诛杀之人。 王绰知道齐霆的计划,知道齐霆要联合张戚栽赃陷害,可他知道的时间太晚,完全破局的时间。是以他只能先在朝中以一系列荒谬的罪证请杀沈将时,齐霆甚是恼怒,毕竟他一开始是想让沈将时身败名裂,而非以这种荒唐到可笑的罪证。 但因为王绰坚持,加上朝中官员抨击王绰,为沈将时求情,于是沈将时便被判流放。 王绰私下筹备了人手,准备将沈将时救出去,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出沈璎一人。 随即便是江舟,他因王绰陷害沈将时一事同王绰彻底决裂,原本为沈将时准备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只是这回王绰准备充分,江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便是王绰。 他本不想回,奈何被故人所救,稀里糊涂地又遇到了裴杼。 再便是华观复,他的大弟子仗义执言被齐霆所害,华观复怒而辞官,碰巧与他们汇合。 将一切坦白后,王绰便闭上了嘴,等待裴杼的回应。其实事到如今,那些伤痛已经完全转化为对齐霆的恨意,旧事重提时王绰并无悲伤,只有一股想要改朝换代的斗志。 裴杼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他正想安慰他们,但是随即又想到,被骗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一想到这四个曾经还缩在一间屋子里,背地里商量了那么久,裴杼便止不住地生气,他们背着自己商量过那么多的事! 沈璎见众人都沉默下来,自己便开口调节了一下气氛:“先前隐瞒大人,只是因为我等的身份过于敏感,又一心想要谋反报仇,贸然说出来也对大人不利,更会耽误了大人治理幽州。想来大人心胸宽广,一定不忍心计较这些,对吧?” 江舟暗戳戳给沈璎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他们要报仇造反的事情怎么也说了,万一裴杼觉得他们利用了他怎么解释? 裴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哼了一声,便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事实就是这几个瞒了他这么久,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要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人,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杼彻底忘了他想造反这事儿也没告诉身边亲近的人,这会儿仍沉浸在恼怒之中。哪怕裴杼其实并未怪过他们,却也不想在口头上轻易原谅他们。若是“原谅”得这么快,下回他们出了事又继续瞒着自己该怎么办? 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好。裴杼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晾着这些人一天……不,一天一夜! 吓不死他们。 被留下的几个人却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越是在乎,越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沈璎还在苦恼如何哄好裴杼,江舟则鲁莽多了,直接跳起来抱怨王绰:“你不是口才那么好吗,怎么方才不狡辩两句!” 王绰懒得理会此人的无理取闹,那些心眼是该对着裴杼使吗?他是瞒过裴杼不少事,也耍了一番心眼,但是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转过身后,又看到华观复目光幽幽:“你弄成这样,你哄吧。” 王绰:“……” 合着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已经安顿好的周若水很快便发现,黄副使不见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周若水立刻出门打听。 第123章 哄好 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 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 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 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 可真正看到他时, 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 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 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 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 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 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 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 不过有一点尤为奇怪,他都放肆了这么久,王师爷等人竟然没有出面阻止。怪怪的……郑兴成看向王绰跟沈璎等人,发现这四个今儿竟然意外的乖顺,甚至都不敢嫌弃他太靠近裴大人了。 郑兴成悄悄将手搭在裴杼手腕上,瞅一眼,他们竟然还能忍。 稀罕事!这四个人还能如此大度?要知道,他们对裴大人的占有欲可不比他少啊。 郑兴成的诡异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真有意思啊,也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他打听清楚了,岂不是能拿捏住这几位?到时谁还能敢跟他争宠? 裴杼察觉到了郑兴成的得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各县的进展也都说一说吧。” 齐鸣瞬间来了精神,立马上前,光明正大地将郑兴成给挤开:“我先说说修路的事,永宁县已经修好一整条水泥路了,从赠春坊直通县衙。为了修好这条路,我们可受了好大的罪呢。” 郑兴成:“……!” 他还来不及愤怒,转头又被张县令等人给挤到了一边。几位县令都有个共识,在幽州,不争宠就等着被比下去吧,再冷淡的性子到了这里都会又争又抢。 周若水一边分神探听幽州各处的近况,一边分出精力去结交河北道的属官。 尽管众人对他能跟着裴大人出行很不满,但人家毕竟态度不错,是以众人也都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周若水闲聊。 不多时,周若水便提到了黄维凭。属官们倒是比周若水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还是幽州衙门特意放出去的风声:“黄大人在州城里养病,你不知道吗?” 周若水摇了摇头,觉得更古怪了:“黄大人养病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他那两个侍卫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急症。” 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说不清,也不在意。说到底,黄维凭不过是个副使罢了,而且巡察河北道时,这位黄副使一点风头也没出,跟裴大人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在属官们心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黄维凭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周若水打听了一圈,仍旧没能解惑。黄维凭像是无端消失了一样,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可黄维凭是张丞相派过来的,周若水也一样,即便黄维凭的侍卫都能放弃对方,可唯独周若水不能。要真的任由黄维凭不明不白地消失,有朝一日兴许他也会步入其后尘。即便侥幸保住性命,张丞相只怕也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被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此处耳目众多,周若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不久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裴杼身上。 这位裴大人对幽州的掌控力度之深,简直叫人心惊。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收到过裴杼的帮助,所以对他格外忠诚,哪怕皇帝陛下来了幽州,只怕都不及裴杼得人心。裴杼几乎收买了所有能够收买的官员,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散会之后,众人还留下蹭了一顿午膳,几个县令还极力邀请裴杼去他们县参观,裴杼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全都答应了,表示休息两天后便会下去巡察。 膳房气氛很好,只王绰四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裴杼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但也没有安慰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午膳用完之后送走了一群官员,便将手往后一背,表示自己要午休。 正准备上前的王绰望着裴杼的背影,苦笑一声。 江舟简直气死了:“你倒是上去解释啊!” 王绰也恼了,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江舟欲言又止,他要是想得出怎么劝,哪里用得着王绰出马?他是最见不得王绰瞻前顾后、唧唧歪歪的样子,总觉得对方行事不够大气,但是面对生气的裴杼,江舟自己也大气不起来了。总觉得没脸上去为自己辩解。 相比起来,华观复则要冷静多了,甚至有理有据地跟王绰分析要如何说服裴杼。 王绰对他同样不满:“你既有这番口才,为何你不去?” “万一他在克扣我的酒水怎么办?”他每天只能喝一盅,再扣下去就真的没了,华观复被他们连累,已经狠狠得罪过裴杼一次,绝对不会再出头给这几个人出头。 其实,华观复觉得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一个,他一开始没想造反,也没准备一直瞒着裴杼,都是这几个人的错! 当然,主要还是王绰的错!华观复索性跟江舟统一战线,一起埋怨王绰,反正王绰其实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8节 裴杼任由他们在外头抓耳挠腮,心中盘算着他们还能忍多久,可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王绰,结果开门一看,却是沈璎站在门外。 裴杼很难对着沈璎摆什么脸色,一想到她的经历便对她没有办法。纠结一番,还是放她进来了,但裴杼也没主动开口,而是抱着胳膊,准备看她要如何狡辩。 沈璎却只是笑吟吟地问:“您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如今已经规整好了,要送到每个人手上吗?” 那礼物中,有几份是送给他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裴杼有点泄气,又有点恼火,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璎会以这样的方式打破僵局。该如何回复呢?要说不送,也太小气了;要说送的话,岂不是连他们那一份也要送?裴杼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输了。他满是怨念地看着沈璎:“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沈璎从背后拿出一只小匣子,放在裴杼桌案前:“当初在卫州时买的,模样跟你很相像。” 裴杼努了努嘴,再次拒绝回应,但是听到沈璎已经拆开了,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桌案上瞥。 须臾,一个男孩儿模样的磨喝乐出现在裴杼眼前。所谓磨喝乐,其实就是儿童的玩具,用来供奉牛郎织女,跟后世的人偶或者手办有点像。 送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嘲笑他喜欢的小孩的玩意儿…… 沈璎故意将磨喝乐往裴杼面前推了推,故意逗他:“你看看像不像?” 她觉得很像,不仅是模样像,连那天性乐观的神态也很像,所以她立马买下了。 沈璎一点儿不觉得尴尬,似乎从未将昨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仍旧如往常一般同裴杼说笑,甚至还拉过他的手,将磨喝乐递到他手上,让他凑近看:“本来打算买回来自己留着,可一想到你给我们都准备了礼物,我们却没有什么好回赠的,便只能让它顶上了。” 裴杼有些脸热:“你留着做什么?” “留着看呗。”沈璎回得干脆极了。 裴杼再次沉默了下来,这次不是气的,而是有点慌乱不知如何回应。好吧,他仅剩的那点火气也没有了。 沈璎比王绰厉害,他确信。那三个大男人商量了一整天都不敢上前解释半句,太不中用了,他们从前真的是朝廷重臣吗? 在沈璎的主动破冰下,裴杼心里的那点小别扭荡然无存。 他将那三个连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的叫了过来,对他们一通臭骂,并威胁只此一次,若是下回他们在敢背着自己商量什么事,那便一拍两散。 江舟心中一惊,立马道:“再不会了。” 他以王绰跟华观复的人格担保! 王绰也立马表态,他们不确定裴杼能否离得了他们,但他们几个俨然已经不想离开裴杼了。实话实话,跟在裴杼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他们人生当中最简单最轻松的时光了。 裴杼看他们一个个眼下青黑,便知道他们昨天晚上肯定都没有睡好,于是大手一挥:“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办完再说。” 等将这四个人轰回去睡觉之后,裴杼自己却睡不着了,这四个家伙野心勃勃,想要改朝换代,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害怕,但是裴杼却乐见其成,正好他也准备造反,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天性乐观的人运气果真不会差,裴杼立马翻开堪舆图,目光从河北道转向东胡,又落在原本西骨族的地盘上。 养了这位大王子这么久,该放他回去建功立业了!只要把东胡打掉,幽州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边退出去的江舟还是没想通,抓住华观复问道:“裴大人也没对咱们意图造反的事儿有过表态,你说他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 华观复问:“他若是反对你待如何?” 江舟还认真地设想一番,他大概还是会造反,还是想把裴杼扶上皇位。除了裴杼,皇位上不论坐着谁他都不服。算了,没明着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吧,江舟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及至傍晚,周若水仍旧没有打听到黄维凭的去处,这已经十分不妥了。 想到黄维凭当日的异样,周若水有理由怀疑他是撞破了什么事。但那会儿他们刚回到衙署,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要硬说撞破了什么,那也只可能是遇见了什么人。 一个对裴杼十分不利的人,并不在他们巡查时所带的侍卫范围内,那便只有当时留在河北道衙署的这批人了。 究竟是谁,周若水会一个一个排查,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写一封信给张丞相。 第124章 告密 这日之后, 江舟等人再次恢复正常,不复之前患得患失的模样。 不过王绰还是遭到了江舟与华观复的一致鄙视。二人本来对他最为倚重,结果王绰这厮竟然一直未出手, 反而是沈璎帮他们解决了难题。 原来王绰也不行呐,总是吹什么算无遗策, 结果连哄人的本事也没有,多半是言过其实。江舟本来就不大喜欢王绰,如今提起来更加不屑了。 好在王绰也懒得同他计较, 只要裴杼的事解决了,其他王绰一概都不计较。与其跟这个蠢货争口角, 不如多想想如何替裴大人多笼络人心。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给王绰提了个醒, 教会了他从今往后一定得学会坦诚,绝对不能再隐瞒裴杼。这回是有惊无险,可等到了下次便是真的翻脸了。 事情就此翻篇。本就没有什么隔阂,等到傍晚再聚的时候, 几个人便又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块儿分礼物了。 江舟暗自比较自己跟王绰的礼物,华观复则翻着长到望不到头的单子, 嘀咕道:“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准备得这样齐全, 回头将这些礼物送到各自手上也是个大工程。” “这有什么?永宁县的那些,你跟江舟带过去, 至于其他的,等我巡视的时候一道带走即可,反正本来就是要走这一趟的。”即便衙署修好了, 裴杼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办公,此处距离幽州州城有点远,往后裴杼还是得跟从前一样两头跑, 能分给衙署的时间并不多。 闲话说完,王绰才再次提起了黄维凭。 “大人想如何处置黄维凭?总是将他关在魏大人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况且,衙署里还有个周若水。” 王绰跟沈璎一样,自从见到周若水便不喜欢他,周若水跟贺朝俞都是外来者,但是贺朝俞性格要好上太多,偶尔给齐霆写写信也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这个周若水,阴沉得不像是个善类。 裴杼也琢磨过:“我先给齐霆写个信,再让贺朝俞配合一番,等过些日子,让黄维凭以重病的状态露个面,今后便让他一直静养吧。” 他知道魏平手上的药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只要他想,引得黄维凭疯疯癫癫也不成问题。黄维凭不能再担任副使,也不能再开口,但对方其实罪不至死,裴杼没有随便剥夺别人生命的喜好,除非万不得已。 江舟叹了一口气,他们家裴大人还是心善,若是自己,一早就弄死这个黄维凭了,别管他有没有犯过错,在他认出王绰的那一刻,江舟估摸着便已经动刀了。 不过,他们看重的不正是裴大人的这份善良吗?要是他跟齐霆一样排除异己、大开杀戒,他们也不会一直留在裴杼身边了。 末了,沈璎还提醒道:“可那周若水也不安分,他这两日一直在打探黄维凭的消息,不如……也将他交给魏大人?” 沈璎是想直接了结他,话到嘴边才转了个弯。 裴杼捏了捏眉心,这么大的事情,谁也做不到瞒天过海,毕竟黄维凭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那周若水有点疯,裴杼也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于是有了主意:“不,让他去查,再适当引导一下。一下子没了两个人,张戚还不知道要在齐霆面前怎么造谣咱们呢。最好趁这机会,让张戚也跟着跌个跟头。” 裴杼倒是不介意跟齐霆硬碰硬,只是,还没到时候,他还想继续蛰伏一两年。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老祖宗的智慧错不了。 江舟闻言倒是有片刻的疑惑,刚想问要往哪个方向引导,随即便看到另外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舟疑惑。 江舟不解! 你们到底在若有所思什么鬼?! 翌日一早,江舟跟华观复便启程前往永宁县。裴杼本来打算过两日再去,结果看到贺太守的管家后又改了主意,将调.教属官跟监视周若水的任务交给王绰跟沈璎,自己则带着这位管家直奔军营。 贺辽这家伙比他们早半个月抵达幽州,过来之后先在州城玩了三日,后面直奔古道口军营,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要单挑军中最厉害的人。 江舟没出手,他还不屑于跟一个毛头小子斗,但是张茂行忍不住揍了他一顿,实在是这厮太能嚷嚷,太能招恨了。 揍完,贺辽便赖在军营里不肯走了,说是要留下来建功立业。 江舟问清楚了他的来路之后,压根也不觉得太守家的大公子有什么不敢收的,只是事先警告他,军营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不会收那种半道上就放弃的家伙。 明晃晃的激将法,但是贺辽偏偏就吃这一套,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哪怕他爹过来找他,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参军。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这阵子白天在军营里做负重训练,晚上吃饱了闲着没事便找人单挑。贺辽的力气并不算小,但军营中力大如牛者大有人在,莫说江舟、张茂行等人了,就是跟唐放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也不能比。 正因知道自己的弱项,贺辽才更加越挫越勇。每回都被打得很惨,但是每回进步都算神速,打得多了,身手跟力气均有了长足进步。 等裴杼等人抵达军营后,正好又碰上贺辽在跟人挑战,再连输三场之后,贺辽终于成功将人击败,正得意忘形之际,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啼哭。 “少爷,您怎么被伤成这样?”于管事连忙跑上前,看着贺辽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心疼坏了。虽然老爷偶尔也打骂少爷,但从来也没有对着脸打,军中这些人也太放肆了,他们知道自己打的人是谁吗?! 于管事拉着贺辽:“少爷,不练了,咱们回家!” 话音刚落,贺辽便发现周围的目光不对头。他转过身,看到周围的将士们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料定了贺家人一定会来找,也料定了贺辽一定会半途而废。 贺辽望向裴杼跟江舟,这二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恶,这些人凭什么瞧不起他? 贺辽推开了老管家,固执道:“我不走,说好了立军功,如今还没上战场呢怎能回去?要走你一个人走。” 于管家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劝服他,苦口婆心道:“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等都对您日夜惦念,茶饭不思,您便是不为了自个儿,也得为了他们着想。老爷还说,您只要回去,他保证不追究。” 说着又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到:“也再不会管您出去喝花酒了。” 贺辽嗤笑一声,这种话他能信?就他爹那老古板的性子,能纵容他出去喝花酒?单纯的喝酒都会看不惯。不过也真是难为那老头子了,为了哄他回去,这种昧着良心的谎话都能说得出来。 “死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贺辽说着,便看向裴杼,“劳烦裴大人将这位老人家请出去,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裴杼:“……” 这小纨绔还挺有气势,比齐鸣有血性多了。 行吧,看在他态度坚定的份儿上,裴杼也不介意帮他一回。他将于管事劝了下去,但又许他在永宁县附近小住。若他有能耐将贺辽劝走,裴杼也不拦着;但若是劝不回去,于管事也不能影响军中的将士们练兵。 等到贺家的事解决之后,裴杼才入了主帐,与张茂行商议让他入京一事。 张茂行只是稍作思索便同意了,虽然去京城便不能上阵杀敌了,但若能为裴大人收集京城与宫中的消息,远比他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胡人来得值。 张茂行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人跟兄弟了,他将小胡等一众弟兄们交给江舟跟谢邈,又将家人委托给裴杼跟县衙的人照看。安抚好亲友之后,张茂行第二日便带着引荐信和裴杼为他准备的几个帮手,乘船上京了。 第一次走运河上京,感觉格外新奇。 裴杼还去看了下永宁县修的水泥路,水泥才刚面世不久,各县也在观望阶段,加上杨怀安特意说了,冬日不便修路,所以几个县愣是没敢动手,只有永宁县率先修好了一条路。 先前天气虽然有些冷,但是不影响这条路修得很是舒畅。齐鸣甚至觉得永宁县这块儿是个风水宝地,不管干什么都如有神助。因为这条路,齐鸣在几个县令中简直高人一等,回回见面都要吹嘘一顿,惹得其余几个县令对他嫌弃至极。 永宁县百姓对这条路稀罕了一个多月,如今路边还多了不少摆摊的草市,尽管行人不算太多,但一天下来也能挣点钱。 齐鸣坐等裴杼的夸奖。 裴杼摸清楚了他的心思,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一顿:“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这条路,你今年的政绩便稳了,年末考评必得给你个上等,如此方配得上你为永宁县的付出!” 齐鸣挠了挠头,心中骄傲,但是嘴上却谦虚道:“其实也没有那般夸张啦。” 他承认他是很厉害,但是裴杼夸得过了点儿,得实事求是地看。 “不过,仅这一条路还不够,还得继续修。” 齐鸣愣住:“还要修啊?” “那是自然,假以时日,永宁县处处都是水泥路,百姓才更会对你这位县令大人感恩戴德。” 齐鸣有点傻乎乎,张如胜更是脑子不灵光,永宁县有工坊的分账,每年能得好大一笔钱,这笔钱若是不用出去,说不定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给贪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99节 齐鸣被裴杼一通忽悠,又应下了不少差事。除了修路,还要带着百姓在北边开荒。虽然齐鸣也不知道开垦那么多的地有什么用,但既然裴杼说了,那就做呗。 粮食若能多一点也不是坏事。 当天晚上,裴杼还给齐霆写了封信,解释了一番黄维凭的病情。 他不仅自己写,甚至还头一次让贺朝俞跟他打起了配合。 裴杼的话说得隐晦,但贺朝俞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开始也以为黄大人是犯了急症,但如今看来,只怕还有内情。他本不该答应裴杼的,毕竟他受陛下提拔,不该背叛。 可是……裴大人对他一家也有救命之恩啊。 挣扎了许久,贺朝俞最终还是同意了。就帮这一回,这也是裴大人第一次请求他,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背叛陛下了。 裴杼露出浅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贺大人真是心软得要命。可惜他不知道,有一则有二,上了贼船还想下去,哪儿那么容易? 裴杼说服贺朝俞期间,周若水也一直没有停止试探。他甚至试探出一件极可怕的事——黄大人已经死了,被裴杼灭的口。 原因周若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黄大人似乎发现了裴大人私藏了什么。 他想告密,但很不幸的是,自己也被裴杼的人给监视了,消息根本没办法以正常的形式传递到张丞相手里。但好在周若水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方设法避开裴杼的耳目,最终还是顺利将告密的信给寄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私藏之物究竟是什么,但想必是能置裴杼于死地的东西。 了却这桩事,周若水忽然浑身轻松,哪怕不久之后他被裴杼捉住,周若水也不曾害怕过,反而无所畏惧地站在裴杼身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尊一样。 裴杼即将倒下,还是他下的手。这感觉太让人痛快了,高高在上的裴采访使,终于要再次变成跟他一样卑微,兴许还不如他呢。 尽管裴杼并未出声,周若水仍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焦灼与不安,他狂妄地开口嘲讽道:“裴大人将下官捉来,可是害怕了?” 裴杼失笑:“我能怕什么?” “怕你私藏之物被发现,怕黄副使身亡一事人尽皆知,怕陛下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再不负重用。只可惜,害怕也晚了,信已送去了京城,不久便会呈至张丞相手中。” 裴杼看着他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忽然冷笑一声,不愿意再演下去了:“是吗,那让你失望了。” 周若水怔住。 裴杼走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黄维凭还好好活着,甚至我还能放他出来溜达一圈,有意思吧?” 第125章 刺激(一更) 恍惚之下, 周若水一时反应不过来,痴痴地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还是你以为, 只有你聪明绝顶会算计?黄维凭过些日子便会现身,只是你肯定是看不到了。来日张丞相得知自己收到假消息, 又会是何等的暴跳如雷?”裴杼甚至还是说起了风凉话。 周若水不复方才嚣张,呆愣地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凌乱。 张丞相不会放过自己。 这个裴杼也一样。 他完了。 方才那么嚣张, 原来也不中用啊。裴杼看他一副深受刺激的样子,也不想再打击下去了, 在言语上痛打落水狗没有意义, 他让谢邈将这家伙给拖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张戚会作何反应,但裴杼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家伙只怕在卫州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收到信还不得发疯?这盆脏水裴杼是不会沾的, 是以,只能让眼前这个受着了。 裴杼也不想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可谁让这个周若水如此不安分呢?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裴杼才丢下了那点负罪感。 随后, 裴杼叫来沈璎跟王绰,商议了一番如何处理周若水。他这阵子忙着出去, 实在没空料理对方,交给他们二人再好不过了,反正沈璎跟王绰都是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的二人在裴杼出门之后, 便很有默契地来到了关押周若水的大牢。 周若水看到他们便知不妙,他在这儿关了快有一天了,原本想不明白的东西慢慢抽丝剥茧, 也终于理了清楚。还不等二人发难,他便先质问:“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们刻意引导的?” 沈璎淡淡地颔首,反问一句:“是又如何?” 周若水冷笑两声,一如沈璎王绰不喜欢他,周若水也同样憎恶二人。这两个虽然不像黄维凭等人一般瞧不起他,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漠视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可要说身份地位,他们还不如自己!不过是裴杼的门人罢了,凭什么这般高高在上?周若水抬起头,再次审视他们时,忽然发现了之前不曾发觉的点。这两人的气质似乎都不似凡人,而且黄维凭与裴杼争执那日,这个王师爷也在衙署。 他这阵子被裴杼身边的人误导,以为裴杼私藏东西被黄维凭抓个正着,其实不然,或许一开始他猜测的便是真相,王师爷的身份不对劲。电光火石之间,周若水全想明白了! “你究竟是谁?”周若水瞪着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王绰。 这个人,肯定与黄维凭遇害密切相关,周若水确信。他恨自己爬得不够高,手握消息不够全面,否则他绝对不会输给裴杼,更不至于给张丞相递错消息。 如今周若水已经完全忘了,这里是幽州,裴杼管辖的地方,若是裴杼不允许,他连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王绰与沈璎都不是热心肠的人,更不屑于会为他解惑。他们会过来本就是为了挖一挖张戚的秘密,无奈周若水不配合,问了也不回复。 既然如此,那真没什么好说的,沈璎直接上手捏住了周若水的下颌,干脆利落地喂进去一颗药。 魏平说了这药几天就见效,沈璎虽然觉得有点慢,但也知道这是极限了。 “咳咳——”周若水连连作呕,却也没能将那颗不知名的药给吐出来。 他一再质问,但这二人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压根不愿意跟他多说。 周若水这才知道怕了,一边瑟缩着往里退,一边嘴上仍旧不平:“裴杼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仁义吗,他不是一向平易近人吗,为何唯独对我痛下狠手?” 连王绰这般稳重的性子都看不下去了,这人,太聒噪,性子也阴晴不定,压根不是个能成事的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裴大人真被他用这些下作手段弄出去,上位的也不可能是他。 “你不配提裴大人对名讳。”想到魏平交代过,吃完药还要言语刺激,王绰说话便又恶毒了几分,“你也根本不配与裴大人相提并论,你远不及他。” 他会比不上裴杼?!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周若水彻底破防。 他似乎魔障了一般,揪着那句“他不如裴杼”不放,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哈哈,我不如裴杼,荒谬,简直荒谬!我怎么可能比不上他,我自幼熟知经文,七岁便能写诗,家中未出事前,身边亲朋好友无数,连京城里的大儒都对我褒奖有加。我扬名时,他裴杼还不知道在哪儿,我又岂会不及他?裴杼他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气罢了,当日我若来永宁县,这一切都会是我的!” 幽州太守是他的,采访使是他的,百姓的爱戴、帝王的器重,都是他的。甚至眼前这两个瞧不上他的人,也会像辅佐裴杼一样辅佐自己,他不会比裴杼差,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运道而已。 “裴杼就是个小人,他帮助所有人,唯独不肯帮助我,他是害怕我比他做得好、比他更得人心。”说到最后,周若水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应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王绰跟沈璎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大概疯了有一半儿了,于是欣然退下。走前还不忘交代侍卫,让他时不时过来刺激周若水。看他这疯癫的样子,甚至不用将话说全,只要提到裴杼的名字,这人便会越陷越深。 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兴许还以为裴杼与他的纠葛有多深呢,可事实上,裴杼压根没有跟他说过几回话,甚至一路上都有意无意避着他与黄维凭。 欺负他的人是黄维凭,将他调过来的是张戚,裴杼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呢?真不知他哪儿来的执念。裴杼听沈璎说完之后也是不解,他甚至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了,恶心又难受。 沈璎宽慰道:“他的事你也不必再过问了,我们会妥善处理好的。” 裴杼求之不得。他真的不想再跟这个周若水闹下去了,真是没完没了。 将周若水这事儿略过之后,裴杼又再次找上了阿尔普。 这家伙在军营跟华观复手底下历练大半年,进步斐然。在裴杼将他叫过去时,阿尔普便猜到了要说的事,甚至见面之后便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可以回部落了吗?” 裴杼甚至有点欣慰,这家伙终于不是之前那莽撞憨傻的模样,裴杼点头:“你想回去,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关键是回去之后能否达成目的。” 歼灭东胡,这是裴杼一开始给他定下来的目标,至今也没有变过。 阿尔普没有迟疑:“我能!” 他一定能,这些日子阿尔普没有一天懈怠过,他要为自己报仇、替无辜惨死的族人复仇。东胡必须灭掉,他那些蠢笨恶毒的兄弟们也必须清除。 裴杼看了一眼江舟,江舟微微颔首,他亦觉得是时候放阿尔普回去了。 “我会让赫连率一千人马先随你去西骨族部落,不说歼灭东胡,倘若你连整合西骨族人都做不到,那咱们的合作就此作废。”裴杼说道。 阿尔普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但他压根不敢跟裴杼争论长短,也深知如今便是说再多的大话也无用,他会用事实告诉裴杼幽州没有选错人。 一千人马已经够了,幽州与裴大人对他俨然仁至义尽。 离开之前,阿尔普再次求证:“您说了,只要剿灭东胡,便能将红薯种子赠予西骨族。” 裴杼笑了笑:“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便绝不食言,你若是不信——” “我信!”阿尔普急切打断,他不需要裴杼给什么信物,只是提醒他别忘了这件事。 阿尔普离开得不声不响,也未曾与军中熟悉的人道别。这么久的相处,阿尔普也交到过几个好友,他亦感激江舟与华观复对他的教导,可他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性子,更不擅长说什么动听的话。既然嘴笨说不出来,就用行动证明好了。 他会兑现承诺,只盼着日后还能有再见之日。 不久,齐鸣也从裴杼口中听说了那大块头离开的事。齐鸣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挺不喜欢那骟猪匠的,但此刻也盼着他能平安回去,顺利复仇。 哼,他可不是为了那骟猪匠着想,而是不希望他坏了裴杼的事儿。 在张茂行抵达京城,顺利领了个职听候齐霆差遣之际,朝中忽然传出了对裴杼不利的消息。 言论之荒谬,让一众文武官员都觉得匪夷所思。也不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竟然说裴杼要造反。 除张丞相的人以外,大部分官员是有些不满裴杼升官升得太快,但要说造反,众人却是不信的。裴杼才多大,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有那么野心勃勃?再说了,他先前在河北道杀了那么多官员,又为陛下揽了那么多的财,看着是像造反的样子吗?真要有此心,为何不把那笔钱昧下去自己招兵买马? 这种荒谬的事,竟然还真有人信,隔日的朝会上便有言官以此为由,要彻查裴杼。 张戚老神在在地立于百官之首,心中算计得很清楚。他也不相信裴杼敢谋反,闹出这些,纯粹是周若水的那封告密信给他的灵感。既然裴杼害了他的人,他若不还手,岂不是人人可欺了? 张戚不指望能从幽州搜到什么罪证,毕竟这些都是幌子,他真正目的在于,裴杼手下那几个日进斗金的工坊。 第126章 彻查(二更) 不止朝臣们觉得好笑, 连齐霆都觉得荒谬:“因这种风言风语便要彻查地方大员,若是查不出什么,既伤了裴爱卿的心, 也叫诸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御史台是否锋芒太利了些?” 御史大夫也觉得这事儿离谱, 但谁让张丞相非要咬死裴杼呢?这两人不死不休,可苦了御史台的诸位御史了。眼下,御史大夫还不得不站出来表态:“陛下容禀, 此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只因先前派往幽州的副使黄大人确实已经遇害。有人证实, 黄大人乃是撞破了裴大人造反一事才被清算。” 齐霆冷笑一声:“告密者为何人?” “河北道巡官周若水。” 齐霆听着只觉得这名字听着陌生, 侧身看了一眼大太监,只见对方往张丞相那边点了点下巴。 啧……又是张戚的人。 既是张戚的人,说话便不可信,事实上, 齐霆早就知道黄维凭病重。裴杼对他这个主子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黄维凭早些日子的确突发急诊,不过已经被送去救治, 虽一时不能醒来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裴杼也坦言, 这黄维凭疑似被人所害,具体情况正在追查。 同样, 贺朝俞那边也传来消息,说黄副使病重,亏了裴杼及时出手才保住一条命。 裴杼对他忠心耿耿, 贺朝俞便更不用说了,这是他放去幽州监视裴杼的耳目,不可能骗他。黄维凭或许真的被害, 但不可能是为裴杼所害,至于造反,更是子虚乌有,齐霆更倾向于张戚借题发挥,想要一举拿下裴杼以报其长子之仇。 燕王也不满御史们咬死裴杼不放,质问道:“一人之话不可信,裴大人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又为西北战事筹集了一整年的军费开支,若随意一个六品小官都能抹黑功臣,蓄意构陷其谋反,来日朝中官员岂不人人自危?” 燕王的带动之下,本来不满张戚的官员也站出来争辩。倒不是为裴杼说话,而是唇亡齿寒,为来日的自己撑腰罢了。 御史大夫在张丞相的催促之下,顶着压力道:“既有命案,自当查证清楚,否则难道要让黄副使死得不明不白?” 齐霆还在迟疑。裴杼再不济也是幽州太守,应当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被人陷害。齐霆捋清楚后,便有了将计就计的心思:“此事乃是御史台牵头,来日若证明裴爱卿无罪,且黄维凭也未遇害,你等又将如何?”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0节 御史们都不想接下这口锅,张戚也不便出头,关键时候,还是御史大夫咬牙撑着:“微臣会辞官回乡,永不入朝。” 一件小事换一个御史大夫,勉强算是值得吧。御史台里多是张戚的人,但只要将御史大夫的弄下去,再塞个自己人过去稳住大局,今后御史台便不再是他张戚的一言堂了。齐霆同意了让御史台去查,为显公允,他还调遣了大理寺卿徐尧叟跟刑部的邓侍郎。 徐尧叟对此十分满意,以他大理寺卿的身份跑出去办案无疑是大材小用,不过谁让他师父跟小师弟都在幽州呢?徐尧叟就乐意跑这一趟。 大概是张丞相等人陷害的意图太过明显,临行前,齐霆还将徐尧叟叫至宫中,仔细叮嘱一番,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查清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 这好人……指得自然是裴杼了。齐霆压根不相信一手扶持的忠臣会造反。裴杼又不似沈将时、王绰之流,他对自己有求必应,若是这样的忠臣都要造反,那他大梁的江山早就岌岌可危了。 徐尧叟听懂了齐霆的暗示,欣然应下。其实齐霆不说,他也会偏着小师弟的。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小师弟真的谋反,徐尧叟也会帮忙瞒着,顶多就是劝一劝让他三思罢了。不瞒着还能如何,师父又不愿意回京,还不得靠着小师弟养老? 另一边,张戚也在交代御史大夫,让他务必拿到那几个工坊的方子。 裴杼的生意做得太大了,今年冬日又多了什么虾酱鱼干之类,那玩意儿不过寻常,有人喜欢也有人弃之如敝屐,但要说起香露、瓷器这等精贵物件,便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每次一想到裴杼的钱源源不断,张戚便坐不稳。 他太需要钱了,收拢人心也不单单是靠权势,若论有权,谁还有龙椅上的齐霆有权?权力只是外衣,利益才是本质,只有用钱将这些人都野心填满,他们才会恭恭敬敬地为自己所用。 裴杼的方子,张戚这回势在必得。为此,他不惜舍出重金让御史大夫为自己卖力。 钦差们出行这日,张茂行也入了宫。他这阵子经常入宫,不过见到的多是宫中的太监,得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差遣。目测齐霆对他也还在观望阶段,还需考察一段时间。 张茂行并不着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都办得漂漂亮亮。不过这次他见到的不是太监,而是大梁的皇帝。刚一碰面,齐霆便问起了黄维凭的事。 张茂行牢记裴杼的叮嘱,跪下道:“陛下恕罪,微臣从前虽在军中任职,但与裴大人、黄副使并不常见面,实在不知此事原委。” “你不常见到裴杼,他怎还提拔了你?” 张茂行选择了自夸:“微臣先前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绩。若要说身手,微臣自信不输宫中任何一位侍卫,这一点,想必裴大人也是看在眼中。裴大人举荐微臣,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是真的,他在军中经常跟铁牛先生比划,虽然打不过铁牛先生,但是跟旁人打却从未败过。 齐霆被他这毫不自谦的话给取悦到了,含笑道:“你倒是实诚。” 裴杼也实诚,举荐人从来都是出于公心,并不为争名夺利、结党营私。 张茂行低头,他是裴大人举荐乃是事实。但是裴大人也说了,这位皇帝陛下多疑又小心眼,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向着裴大人,在御前装老实人即可,还得注意跟裴大人尽量撇清关系。 齐霆果然也对张茂行的一番回答甚是满意,于是给了他一项任务,让他去调查那周若水的生平,尤其是其与黄维凭的纠葛。这两人都是张戚的人,齐霆本来就不喜欢,加上裴杼那封暗示意味十足的信,齐霆免不了将黄维凭病重一事归结到周若水身上。 若真是那周若水做的,看张戚这回要如何收场。 得知好哭的二师兄要来,裴杼还给转头就叫人带信给了华老先生。师门重逢是大事,若是华老先生能将二师兄也拉到幽州阵营,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想造反,日后肯定会连累师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师兄调离京城。 还有燕王府……齐鸣还在他这边,燕王府到时候也脱不了关系。他师兄还好办,有华老先生在容易说动。但燕王乃是皇亲,不到万不得已只怕也不会支持他造反,但只要他公然造反,燕王府肯定会被齐霆率先清算。 回头还得跟王绰等商议商议,要如何妥善解决王府之事,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齐鸣的家人。 运河疏通后,从京城到幽州的路程大大缩短。裴杼本来还在同杨怀安等人合计着多造几条船,如今得知朝中又派了钦差过来查他,立刻放下了造船之事。来不及了,黄维凭的事得有个定论才行。 对于钦差要来,幽州上下都不太乐意,总觉得朝廷的人都在针对他们裴大人。 那个黄维凭是谁百姓们都不知道,他死不死、活不活,百姓也根本不在乎,但是裴大人颜面受损,被朝中官员诬陷,对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朝中这群人太不是个东西了。 群情激奋中,裴杼还在不慌不忙地处理周若水。 加重药量之后,周若水疯得十分彻底,每天都在说胡话。而且幸运的是,他说的那些话对本案十分有利。 至于黄维凭,裴杼让他公开露面了一次,还请了幽州附近的杏林圣手为他诊断,得出来的结果便是黄维凭中毒已深,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 于是幽州州便衙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查。百姓们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在蹲守州衙查到哪儿了,揪出了来多少内情。 等到钦差抵达之际,裴杼刚好查到了周若水头上,甚至都快要定罪了。 御史大夫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裴杼的审案进度。毕竟他们来幽州,表面上也是为了查清黄维凭被害一事的真相。 等到了州衙,还不等徐尧叟跟他师弟多寒暄,御史大夫跟邓侍郎便迫不及待地追查黄维凭的情况。 裴杼倒是淡定,面对这些钦差的逼问,好似没事人一般:“黄副使中毒了,已昏迷多日,本官近日也在追查其遇害真相。” 御史大夫问道:“查到谁了?” “河北道巡官周若水。” 御史大夫:“……?” 他回头看了一眼邓侍郎,发现对方也是震惊至极,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真是荒谬! 御史大夫嗤笑着望向裴杼:“裴大人可知,这位周若水便是向朝廷检举你的官员?” “他还有脸检举我?”裴杼扬起眉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分明是他害了黄副使,竟好意思检举我,真是贼喊捉贼!” 说完又瞅了瞅御史大夫:“诸位不会真信了吧?” 御史大夫不为所动:“是与不是,将他叫上来一问便知。” 裴杼满脸的意味深长:“真要叫上来?” “叫上来。”御史大夫觉得裴杼害怕了。 裴杼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 第127章 发疯(一更) 这场争锋以裴杼的避让告终。 御史大夫颇为得意, 不免觉得张丞相太过小心,来之前多番嘱咐他千万不能着了裴杼的道。他还以为裴杼有多硬气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邓侍郎倒是比御史大夫警惕一些, 他之前来幽州查过刘岱,当时裴杼跟他手下的无理取闹曾让邓侍郎大开眼界。其实这回他本来也不想来幽州, 无奈张丞相让他陪着这些御史,邓侍郎也不好拒绝。 只希望这次的事能平安解决吧。 唯一担心裴杼的徐尧叟,他可不希望小师弟进退两难。 而幽州的官员则稳坐在旁, 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魏平甚至阴测测地盯上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心中盘算着, 若是这些人胆敢欺负他们裴大人, 他手上正好有几味药对症,不声不响地下在他们身上,谁也不知情。 不多时,这位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巡官周若水便被带上公堂了。 再次露面, 周若水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哪怕出来之前有人替他整理过衣衫,梳好了发髻, 但仍能看出精神萎靡。整个人手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了起来, 被押过来跪在地上时还在剧烈挣扎,凶神恶煞地怒视周围所有人。 御史大夫当即怒斥裴杼:“他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 你们竟敢私自用刑?” 裴杼警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御史大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幽州上下对他滥用私刑了?” “那他怎会如此?还不快将他松绑!朝廷让我们来查黄副使的事,这些证人自然要让他们畅所欲言,裴大人让人堵住他的嘴, 难道是要藐视钦差、藐视朝廷?” 裴杼眼眸一闪:“这可是你说的。” 御史大夫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就是他说的又怎么了? 这个周若水如此愤怒,显然是冲着裴杼去的。如今自己放了他,他肯定会配合调查、指认裴杼。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要看看裴杼如何狡辩。 裴杼让人松了周若水的嘴巴,却没有将人放下。 御史大夫还是不满,正想让裴杼将人也放了,忽然便听到一声怒喝:“我要杀了黄维凭!杀了黄维凭!我要将他五马分尸!” 御史大夫被吓得惊呼一声向后倒过去。 几个侍卫连忙将他扶好。 钦差们都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黄维凭遇害可是周若水亲自告的状。他二人又是张丞相特意派过来的监视裴杼的,按理说应该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邓侍郎略一迟疑:“周若水这是怎么了?” 裴杼一派云淡风轻:“疯了。” 邓侍郎斟酌着问:“是否有人刻意引导?” 御史大夫立刻附和:“必然如此!” 裴杼想要说话,但又怕自己被打断,于是让成四将周若水重新捂住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二位与其在公堂上捕风捉影,不妨亲自去查一查黄副使跟周若水之间的纠葛。自从周家落败之后,周若水依附张家起势,黄副使对此事很是鄙夷,连带着不喜周若水,私下相处时非打即骂,周若水早已对黄副使恨之入骨。” 裴杼让人取来供词,上面详细地写着周若水投毒的经过,底下签了周若水的名字还画了押:“黄副使被害的前因后果都在上面,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审一遍。” 御史大夫压根没看那份供词,裴杼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人都已经被你们折磨成这样,还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郑兴成实在坐不住了,这什么狗屁御史句句带刺儿,裴大人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人依旧软硬不吃,再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他不要脸,郑兴成也懒得跟他客气:“他是自己发了疯,难道还要怪别人?区区一个周若水便能让钦差如此袒护,莫不是这周若水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御史大夫脸色难看。 郑兴成哼了一下,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继续阴阳怪气:“你们联手欺负裴大人还不让说了?也就我们窝囊好欺负,换个性子烈的,早赶去京城一头碰死在御前,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深吸一口气,揉了两下发疼的胸口。若是跟钦差呛声还叫窝囊?天底下还有不窝囊的人吗? 巡视一圈,愣是没有一个人对此人的大言不惭感到愧疚。御史大夫算是见识到幽州衙门有多团结了,一早就伪造了证据等着他们,还死不悔改。若是顺着裴杼的话往下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问题的症结还在周若水身上,御史大夫目光如炬:“松开手,让他继续说。” 成四却看向裴杼。 御史大夫气急,他堂堂钦差说话竟然还不如裴杼好使? 裴杼微微颔首。 成四于是松了手,周若水便又对上了裴杼。 黄维凭不是个东西,裴杼同样如此,恨裴杼已经成了周若水的本能了,他奋力挣扎着,眼睛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一样,神色越发癫狂:“裴杼,别以为你能赢我,你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道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来了,御史大夫眼睛一亮:“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果然裴杼跟这疯子也是有龃龉的,只要抓住这个大做文章,裴杼便没办法再脱身了。 裴杼依旧坐得稳:“急什么,且听他继续往下说。”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多久,他们便见识到了周若水是如何无差别攻击的。 “你都想让我死,张戚也想让我死,他从未看得起我,只把我当成了他张家的一条狗,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该跟着张礼邴一起去死,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御史大夫神色骤变,这周若水怎么不按常理行事?说他疯还真疯了,张丞相是他能随意编排的吗? 他刚说了一句“住嘴”,周若水才终于注意到御史大夫的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道:“你也不过是张戚的一条走狗,凭什么对我耀武扬威,你也不看看你收了他多少钱、给他做了多少龌龊事,该闭嘴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没有不该死的!” 御史大夫脸都黑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1节 裴杼却十分镇定,魏平的药真是厉害,只要周若水维持着半疯不疯的状态,一口咬死所有人,这事儿便查不下去了。隔岸观火裴杼还嫌不够,幽幽地感慨道:“原来御史大人同周若水也有仇怨啊,如此说来,周若水疯癫是不是同御史大人也有关呢?” 火烧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怕,御史大夫已经想着要重新捂住周若水的嘴,将他拖下去了。但周若水已经彻底失控了,甚至指着齐霆开始骂:“若不是齐霆抄了周家,我又岂会沦落至此,都是那昏君误我!” 周若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平等地仇恨所有人,认为悲剧都是别人造成的。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听听!这是人话吗? “赶紧将他拖下去!”御史大夫催促裴杼。 裴杼懒洋洋地问:“不继续问下去了?” “拖下去!”这是已经无计可施的邓侍郎。 周若水离开之后,偌大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幽州官员看足了钦差的笑话,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了。让他们一开始嚣张跋扈,如今知道厉害了吧? 御史大夫惊魂未定,被那周若水弄得下不来台,虽然他仍旧确定这件事情是裴杼所为,但这周若水也太不争气了,疯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裴杼那厮明知不可还故意问:“这周若水疯了,但御史大人若真要觉得他的话可信,大可以将他带去京城,送给陛下审问。” 御史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就不必了。” 这样的人带去御前,不是找死吗?没准还会觉得他是借着周若水的口辱骂陛下,到时候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裴杼:“那还要继续审下去?” 御史大夫看了看邓侍郎,二人对了个眼神,回道:“自然还是要彻查的。” 这段时间他们会接手周若水,再让大夫努力治好他。只要周若水稍微清醒一些,想必就能问出一些事情了。 再有黄维凭他们也得看护起来,绝对不能让裴杼的人再接触。 御史大夫本以为此事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裴杼同意,却不想裴杼根本想都未想便应下了,只是裴杼说话也不算客气:“人可以交到二位手里,若是来日出了什么事情,可别再牵扯到本官身上。本官虽年轻,好歹也是地方大员,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弄是非、蓄意构陷,本官便只好带着周若水进京,当着陛下的面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想到周若水口中对他跟张丞相的辱骂,不由后背一紧。 这事儿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明明他们才是钦差,是代表朝廷来查案的,有这样憋屈的钦差吗? 从公堂上退下之际,御史大夫还在跟邓侍郎发着牢骚,话里话外都是对裴杼还有幽州官员的不满。特别是那个郑兴成,也不看他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公然顶撞钦差! 邓侍郎想到第一次来幽州的情况,无可奈何地提醒道:“那位今日已经很收敛了。” 第128章 失算(二更) 得知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去寻大夫后, 徐尧叟便迫不及待地找上他小师弟了。 方才在堂上可把他憋坏了。尽管分别之后他与小师弟常有书信往来,但有些话在信里是说不完的,这回碰了面, 徐尧叟嘴巴一直没闲下来过。问完裴杼问他师父,问完师父又受燕王所托, 问起了齐鸣。 裴杼不厌其烦地给他解惑,还答应过两日便带他前去拜见华老先生。 徐尧叟听完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他都多少年没见师父了!不过, 前去拜访的前提是妥善解决黄维凭的事儿,否则他走得也不安心。徐尧叟低声询问:“你将黄副使跟周若水都交给他们俩, 不会出事儿吧?” 徐尧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 直觉黄维凭出事儿多少也跟他师弟有关系。 “不会。”裴杼信心十足,魏平的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只要魏平不给解药,周若水便别想恢复正常,谁来了也不好使。 一个疯子的证词, 又如何能信呢?裴杼不觉得这两个人会真的带着疯疯癫癫的周若水回京。齐霆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被周若水骂了没准还会大开杀戒。 徐尧叟告诫道:“反正你还是多留点心眼儿, 这位御史大夫在朝中立了誓,若你是无辜的, 他就得自请辞官了。” 裴杼瞪直了眼:“他对自己这样心狠?” “是对你狠。”徐尧叟白了他一眼,可想而知, 为了保住御史大夫的位置,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裴杼。若是从周若水身上查不出证据,捏造伪证也是有可能的。尤其御史台告状时还涉及到造反的字眼儿, 但凡真的追查到蛛丝马迹,裴杼便永无翻身之日。 那可是造反啊,摊上了就完了。 裴杼眼神闪烁, 该说不说,这些人猜得还挺准,就是朝中无人相信而已。 徐尧叟说了一堆,嗓子也有些哑,最后添了句:“总之你注意一些。” 裴杼点头应下,决定这阵子先盯紧那两个,倘若他们真要栽赃陷害,那裴杼也不客气了。 郑兴成本来还跟在裴杼身后准备跟裴大人说说话,这会儿看徐尧叟这样啰嗦,他便闷着头跑开了。 “他一口一个师弟,倒显得比我们亲近多了。”郑兴成对着魏平酸得不行。 魏平已经能熟练过滤郑兴成的废话,反正这家伙的嘴里也没几句有用的,左耳进右耳出即可。 “你说他们师父是谁啊,王师爷还是华老先生,这两个还能有个大理寺卿的徒弟?那为何平日里看着那么穷?”郑兴成嘀咕完,忽然想到王师爷跟沈璎今儿都没现身,要知道平常他们俩可是裴大人对左右手。 郑兴成不是没注意过这件事,以前他是嫌弃这几个人偷懒,每次遇到正经事或者京城那边来人了就躲起来。次数多了,郑兴成也觉得古怪,他没办法昧着良心觉得这几个人是懒蛋,即便是那最不着调的江铁牛,都勉强算是一个勤快人。他撞了撞魏平的肩膀:“你说,王师爷他们的身份会不会很不一般?” 魏平停下,警告地看着郑兴成:“少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会没用呢!”他要是知道的话,兴许还能以此要挟王师爷从此之后听他的话。他没想跟裴大人争第一,但至少第二可以肖想。 魏平烦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他们出身不显裴大人都如此器重他们,若是真有个好出身,衙门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不闻不问,对你我都好。” 魏平只是找了个幌子,但郑兴成是真的听进去了,甚至还觉得魏平说得很有道理。 裴杼高升之后,郑兴成做的所有事都是奔着争宠去的,若这几个人当真身份不凡,他还争个屁,裴大人跟前哪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罢了罢了,从今往后他不乱想了。 傍晚,钦差们在州衙用了晚膳。 裴杼给齐霆接驾用的饭菜都不过是寻常的民间美食,对付御史台这些人更不用说了。若不是他师兄也在,裴杼甚至懒得摆这顿晚膳。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吃得都不大满意,饭菜的确挺好吃的,但都太家常了,根本体现不出幽州对钦差的尊重。 裴杼那厮生怕他们看不出来饭菜简陋一样,还特意点出来:“幽州衙门近来开销不小,酒宴简单了些,还望诸位大人别嫌弃。” 御史大夫:“……”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怎么嫌弃? 裴杼笑呵呵地敬了一杯酒,就是嫌弃他也不改。与其把钱花在这种事情上,还不如多买一点猪仔和鱼苗。 徐尧叟就没那么多古怪心思了,吃得饱饱的,回去之后还准备跟他师弟抵足而眠,好好聊聊他们师门的事,再考校一番师弟作诗写文章的水平有没有进步。 结果自然是没能成功,裴杼就不爱搞这一套, 徐尧叟只能遗憾离开。 郑兴成松了一大口气,他都没跟裴大人抵足而眠过呢,这个新来的凭什么?若是徐尧叟真进去了,他今晚真就气得睡不着了,幸好裴大人没让他如愿以偿。 第二日,裴杼已经照常开始办差了,黄维凭与周若水则交给几个钦差处理。 御史大夫等遍寻周围名医,不仅没能让周若水的病情缓解,疯症反而越来越重了,周若水似乎记住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看到他们一次便骂一次。 周若水从前跟着张戚做事时虽然地位不高,但却知道不少龌龊事,这会儿疯了之后嘴上没个把门,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多久便成功将几个钦差给吓跑了。 再不跑,这疯子还不知道要抖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裴杼那个讨人嫌的,得知周若水又骂了人,还跑过来阴阳怪气,问御史大夫是否需要帮助。 御史大夫挤着笑将他送走了。 他其实也头疼,周若水非但不配合,反而给他们使绊子。本来周若水疯了,他们可以说是裴杼心虚,私自用刑致使证人疯癫。可如今这个证人咬死所有人,包括黄维凭,且对黄维凭的恨意还最深,口口声声说要灭了对方,这还怎么嫁祸给裴杼? 他们查到的消息也跟裴杼所言毫无二致,黄维凭一直欺负打压周若水,简直不把他当人看。有这些仇,要说周若水记恨下毒而后嫁祸给裴杼,也算合情合理。 邓侍郎实在无心查下去了:“要不就此收手吧?” “不成!”御史大夫可是赔上了自己的前程,若是这么轻易回去,既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张丞相。 邓侍郎两手一摊:“那你说如今怎么查?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周若水还反水了,幽州上下口风紧得不像话,根本没有可乘之机,再继续待下去也是白费功夫。” 这件事情本来就跟邓侍郎无关,他也是被迫前来查案,查不查得到结果于他而言并没有奖惩,在意识到这些日子做的都是无用功后,邓侍郎渐渐便撒开手了。 于是所有的活都丢到了御史大夫一个人头上。 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一块跟着来的只有他们三人官位最高,徐尧叟一开始便消极怠工,邓侍郎如今也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两个人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刑部,都是办案的人,但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一头猪! 御史大夫只能独自撑起钦差的担子。黄维凭的案子要查,但鉴于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什么证据,于是决定先将目光移到幽州那些工坊身上。 得知几个工坊近日都在招工,御史大夫立马将自己带过来的两个小厮派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计划得足够周密,只要将自己的人塞到那些工坊,那拿的方子是早晚的事。即便他没能顺利查清黄维凭遇害的真相,也能凭借这几个方子得到张丞相的庇护,无灾无难、富贵无虞地过完下半生。 而方子泄露出去,也能很好地打击裴杼,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结果不到一天,他派过去的二人便灰溜溜地回来了。 御史大夫审视着望向二人:“赠春坊没能进去?” 两个小厮窘迫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有些抱怨老爷没查清楚,否则他们也不必丢这个人了:“赠春坊只收女工,咱们过去后还挨了一顿打。” 赠春坊招女工这是整个幽州都知道的事,所以他们过去应聘的行为便十分可笑兼可疑,若不是他们逃得快,说不定还会被抓起来。 “好好的工坊招什么女工,真是不知所谓!”御史大夫烦躁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又问,“那窑场呢?” “窑场倒是招男工。” 御史大夫有了些许安慰,就知道这世上还是有正经工坊的。 不料小厮紧接着又道:“只是窑场同样不收咱们,嫌弃我俩细胳膊细腿,没有力气干活。” 御史大夫猛拍桌子:“不是告诉过你们,即便不要工钱也得进去吗?” 小厮唯唯诺诺地道:“可是负责招工的管事说,我们这样的体格,即便不收工钱,他们也嫌弃碍手碍脚,还让我们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另一个小厮趁机补充:“我俩实在没办法,又跑去了虾酱工坊,结果那边的人也不收,说我们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御史大夫:“……” 他将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裴杼,一定是裴杼,这句贼眉鼠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指桑骂槐。 等着,他绝不会放过裴杼! 第129章 重逢 翌日, 裴杼便收到各工坊传来的消息,说昨儿有两个操着京城口音的人过来应聘,一听就知道不是好人, 若不是这两人跑得快,早就将他们扭送官府了。 裴杼乐不可支, 但乐完之后他忽然一顿。也许,查清黄维凭遇害一事并非是张戚跟那些个御史的真正目的,他们来幽州, 其实是为了工坊里的几个方子。 这些人一个个富得流油,却好意思要抢他们的方子。裴杼不免庆幸他如今官还算升得高, 若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永宁县县令, 这方子多半是保不住的,任谁过来都可以分一杯羹。 这世道真是烂透了,还有这群人,也是该死得很。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2节 晌午, 闷闷不乐的御史大夫碰上了满身火气的裴杼,旁边还跟着一个不幸被波及的邓侍郎。 三人在路中碰面, 彼此都不相让。 御史大夫昨儿出师不利,这会儿看到裴杼更是火上心头, 连面子都不顾了,高高挑着眉头冷哼一下, 嘲讽之意十足。 裴杼也不客气地“呵”了一声,以示回击。 邓侍郎头疼不已,他就不该跟着御史大夫一块儿出门, 好事没捞上,这种倒霉事却刚好被他给撞个正着。他也不懂御史大夫为何如此执着,非要跟裴杼不对付。这两人针锋相对, 邓侍郎还不能不管,尴尬着笑了笑:“裴大人这是忙完了?难得看您出来。” 裴杼看向御史大夫,意有所指:“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倒是听闻陶大人经常出门。” 御史大夫面露狐疑,裴杼这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厮并不显眼,也从来没有在州衙一众人面前露面,按理说裴杼应当不会知道他的计划吧? 御史大夫不答,最后还是邓侍郎接过了话:“陶大人忙于办案,免不了时常奔走。” 御史大夫扬起下巴,对着裴杼一脸鄙夷,他才不像裴杼这种不管事的官员,既然接了这个钦差的活,他肯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是么,陶大人这样忙啊,敢问案子查得如何了?黄维凭可救醒了?周若水可再次招供了?是否不日便能启程回京禀报此案?” 御史大夫:“……” 邓侍郎:“……” 没有,什么进展也没有。有周若水那条疯狗在,这个案子根本没办法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查。 裴杼轻蔑地扫过二人,转身拂袖而去,完全不给两人一点面子。 御史大夫怒极,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撂过脸,哪怕是张丞相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可这个裴杼,竟敢对他这般无礼! 邓侍郎见他眼睛都气红了,不走心地安慰道:“忍一忍吧,如今还在他的地盘上呢,真要报仇,来日等他回京城述职再下手也不迟。” 然而御史大夫半点没有被安慰到,如何不迟?这回的事若不能妥善解决,下次裴杼回京之际他就要辞官回乡了,届时哪还有机会跟裴杼硬碰硬? 御史大夫回去之后便教训了自己那两个小厮,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发泄发泄心中的怒火。 小厮顶着压力问道:“若不然,我俩再去碰一碰运气?” “废物,你们已经露馅了再去也无济于事,真被逮到了反而连累老夫颜面尽失。”骂够了,御史大夫的心态也就稳当了些,那几个方子他是势在必得的,既然他的人进不去,那就收买能进得去的人。 新雇进去的人得收买,那些经年的老人也得想法子拉拢,只要能将方子弄过来,他便不亏。 裴杼不就是靠着这些个方子挣钱吗,等到别处也能兴建工坊,看他如何还能卖出高价、日进斗金! “行了,下去吧。”想通的御史大夫大手一挥,饶过了这两个倒霉蛋。 其实若要彻底对付裴杼,按他造反这件事往下查是最好的,可御史大夫也知道此事有多难。周若水的表现推翻了他先前告密时所说的话,指控裴杼造反成了子虚乌有的谎言,他们若是再借此查抄裴杼的住处,也不占理。且一旦他真抄了,还没有抄出确切的证据,以幽州这些官吏的性子只怕会撕了他。 至于弄个龙袍、玉玺什么的塞给裴杼,他们也确实做不到。就像邓侍郎说的,这幽州到底还是裴杼的地盘。 御史大夫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裴杼对幽州的把控远远超乎他们所料,这般境况,他们什么都做不好。 午后,裴杼领着徐尧叟跑去了永宁县。 徐尧叟知道永宁县偏僻,但没想过能这样偏。他们出了幽州之后一路疾行,不知跑了多久才赶到永宁县。偏是偏了点儿,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永宁县与邻县交界地带修好了一条水泥路,直通县城,两侧零星分布着几个草市,尤其是工坊附近,集市已经出具规模,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徐尧叟对这小小的县城刮目相看。也就是如今县城人口不算多,来日人口多起来,恐怕不亚于京城周边的县城。 “这水泥路京城也就才只修了一条而已,永宁县比京城还要快呢。” “本就是幽州的东西,自然先紧着这边。”不止是永宁县,其他各县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水泥路,并非是不想让永宁县比下去这么简单,而是水泥房子呈上去后,齐霆似乎也在筹备着建一座水泥工坊。裴杼听张茂行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等到工坊建成后,各处都不许再私自制作水泥,凡要用到,均需去京城的工坊采买。 这就是后世的收归国有了。不过齐霆可不是为了造福百姓的,裴杼猜测他是为了借此圈钱。京城那些人,多的是掉进钱眼里的人,就连一国皇帝都不例外。在工坊建造之前,幽州的水泥路必须建好,否则日后若要再建就麻烦多了。 闲话两句,二人又加快步子赶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赶到鹿临书院。 徐尧叟一路走一路观望,好似初进城一般,瞧哪儿都觉得新奇:“我原想着一个小县城的书院能有多好?如今来了才发现,这书院当真别有洞天。” 裴杼与他身边的人动工选址都讲究依山傍水,故而鹿临书院位置极好,里头浓荫蔽日、古树参天,各种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也错落有致,竟有几份隐世书院的味道。 裴杼与有荣焉:“那是自然,这书院可是永宁县上下的心血所在。” 其实从前也没有这么大,竣工之后因为手头富裕,又在旁边另建了许多亭楼。 徐尧叟感叹不已,先生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舒坦,他也知道,这些肯定都是因为小师弟的缘故。否则即便是他,也没办法给先生建造一座这样大的书院。 到了先生休息的地方后,徐尧叟环视一圈,眼眶都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先生的喜好来装点。先生喜欢花鸟画,喜欢荷花,东边习惯摆着花瓶,西边则放着镜子,墙上挂的对联一看便是先生亲手所书。另有一幅字画,笔触稚嫩,落款极长,徐尧叟上前细看,发现这些应当都是小孩儿的名字。先生该是有多喜欢这些孩子,有多看重这座书院,才会将这样一幅画挂在自己房中。 徐尧叟握着小师弟的手,潸然泪下:“师弟果然将先生照顾得极好,师兄自愧不如。” 裴杼有些招架不住。 救命,他真的不吃这一套啊! 好在得知学生造访的华观复已从课堂上赶过来了,本来还有些近乡情怯,不知道该以何面目面对被他抛下的二弟子,结果进门一看,他那弟子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眼眶浅。 “怎么又哭上了?” 裴杼听到声音如释重负,救场的来了。 徐尧叟也回过头,泪光中慢慢看清了先生如今的模样,本想收着眼泪,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了。 先生失踪的前一年,他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打听,可打听了那么久却依然杳无音讯,他的先生好像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当时的徐尧叟哪里能想到,自己同先生还有重逢的一日。 真好。 华观复无奈地叹息一声,取过帕子,将这爱哭的弟子按在椅子上,亲自给他擦了擦眼角。 徐尧叟感觉眼珠子都要被擦飞出去了,这粗糙的手法,还真是跟从前如出一辙。怀念了一阵后,徐尧叟才渐渐冷静下来,却也不敢让他先生再擦了,自己接过了帕子。 久别未见的别扭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尧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对着先生抱怨,埋怨他当时走得太突然,叫他们一众师兄弟担心不已,为了找他费劲了心思,结果他可倒好,躲在永宁县这边过起了安稳日子。若不是他偶然发现了小师弟的诗稿,只怕这辈子都打听不到先生的下落。 裴杼尴尬地坐在一旁,听着师兄的控诉,也怪不自在的。 华观复却十分淡然,等弟子抱怨得差不多了,便立马道:“当初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们。” 徐尧叟满腔指责戛然而止。 先生认错认得这么快,他还要怎么接着说? 华观复见他不念叨了,又赶紧打听起了其余弟子的近况,得知他们过得都还行,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打发去了地方上任职,于是更加放心了。 现如今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老二,华观复突然道:“你要不也谋个外放吧。” 徐尧叟一愣,随即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好半天他才迟疑地回了一句:“先生,我如今可是大理寺卿!” 别管齐霆是为何让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反正徐尧叟是坐了,且这些年坐得还算稳当,为何要急流勇退? 华观复眉头一竖:“就算你是丞相,也得给我外放,如今朝中不平,继续留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你需尽快调出来,最好是调到北方。” “最好还是调到河北道是吧。”徐尧叟幽幽地道。 华观复不客气地点头。若能调来河北道自然最好,外放只是一时的,等到江舟王绰他们大事一成,他这二弟子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徐尧叟幽怨地愁着裴杼。先生为了小师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他倒是没多想,只以为河北道忙不过来,先生要他过来帮衬小师弟。 裴杼转过头,故作无事地继续喝茶。 徐尧叟不禁又埋怨起来了:“先生真偏心!” 裴杼这下坐不住了:“这跟偏不偏心可没什么关系,先生也是为了你着想。我同张戚水火不容,日后必有一场恶战,你若是留在京城肯定会被波及到,不如早日抽身出来,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 华观复颔首。 二人沆瀣一气,徐尧叟节节溃败。 他说不过这两人,也不赞成他们的说辞,可没办法,这俩人一个是他先生,一个是他师弟,徐尧叟实在争不过他们,只能由着他们无理取闹。 裴杼二人在鹿临书院待了半日,等到傍晚才终于舍得离开。 临走时,华观复还不忘交代徐尧叟过些日子再来一趟,他备好了东西让他带回京城。徐尧叟还来不及高兴,又听他先生再次交代:“还有那几个御史也得看住了,可别叫你小师弟受了委屈。” 徐尧叟:“……” 还敢说自己不偏心?! 算了,懒得说了,偏就偏吧,只要先生心里依旧有他就够了。 辞别了先生,徐尧叟又代燕王去看了看齐鸣。 这家伙也一样,别的事没说,只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让他帮裴杼早点解决那什么御史大夫,别让他们再往裴杼身上泼脏水。 徐尧叟已经认清了他与师弟的地位,听到这话甚至都嫉妒不起来了,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有这些人偏心眼的人护着,谁敢给师弟委屈受? 另一边,御史大夫这儿这终于迎来了喜讯,他们已经顺利收买了赠春坊跟窑场的人。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的够多,自然不愁办不成事。有这样的眼线在,相信不久之后他定能拿到方子。 第130章 出海(捉虫) 周若水那边久无线索, 查出来的情况又对黄维凭极为不利,他为人刻薄,就连两个侍卫都能作证他一直欺压周若水, 被投毒也可以说是自找的,怨不得他人。 邓侍郎已不愿意在这桩案子上多费工夫, 一直催促御史大夫早日结案回京。 只是御史大夫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成功之前怎肯抽身离开?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御史大夫又坚持了数日, 总算是有成效了。 手下将几个方子摆到御史大夫跟前时,他还不忘追问:“这真是那工坊里的方子?” “如假包换!”属下再三保证, 他们花了大价钱才笼络了那么多的人, 这方子都是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一个人给出的方子或许是有假,但咱们足足收买了二十来个人,总不能二十来份方子都是假的?这些人的方子只是略有差别, 但仅仅是因为每个人分工不同,对其他方面不甚了解, 这才有略有详,但是大致方向都没有错。” 另一个属下接着道:“是极, 您这回过来是打着办案的旗号,任谁也不知道咱们对工坊动了心思。即便裴杼真就无所不知, 提前安排了人手等着咱们,可他如何能得知咱们会收买哪些人?这些百姓最是见钱眼开,他们得了好处, 哪里还记得自己的立场?我就不信,裴杼在幽州还能如此得人心,更不信, 那工坊人人都能配合着他演戏。” 只要有一个人不配合,他们得到的方子就不可能这般相似。 御史大夫被说服了,他其实也不相信工坊那些人真就个个都想着裴杼。便是他们对张丞相也做不到毫无私心,裴杼凭什么能让百姓对他心悦诚服呢? 自己做不到的事,裴杼也不可能办成。且裴杼的表现,也不像是知道他们打算的样子。除了之前嘲讽过他两句,其余时间裴杼均未出面,一直在处理幽州的公务。御史大夫因此便卸下了大半心防,满心以为自己骗过了裴杼,靠着计谋与财力瞒天过海。 让人退下去后,御史大夫才开始细细地琢磨起来。那香胰子的配方他们也大概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一些花草加上猪胰子,只不过具体的炮制过程特殊些,可御史大夫对着这个方子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琢磨明白。 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具体如何还得试一试,而且这里面提到的什么精油好像还挺重要的,后面的果酒以及各类香膏都有这一材料。若不是时间紧迫且又担心会打草惊蛇,御史大夫真的会让人现场试一试。 这些方子还勉强看得懂,后面窑场里的方子到手,御史大夫真就两眼一摸黑了。太复杂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烧瓷的外行人根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不过御史大夫也是心大,想着长点儿才好,若是方子太过简略,他倒要怀疑方子是不是假的。 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日后回京直接交给张丞相即可。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捉到裴杼的把柄,若是能找到裴杼造反的证据,他便不用再受罚了。 不甘心的御史大夫又一次带着裴杼去审了周若水。他希望能撬开周若水的嘴,听到什么对裴杼不利的消息。 然而结果却十分狼狈。 他审周若水审得多了,周若水一见到他便应激,骂声一下高过一下,甚至想要冲上来掐死他。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3节 裴杼好整以暇地望着御史大夫被骂得毫无还嘴之力,悠哉地抱着胳膊:“大人还要继续审吗?” 继续个鬼,御史大夫再不想让裴杼看自己笑话了,气急败坏地让人将周若水堵住嘴、重新丢进大牢里。 这家伙活该被关一辈子!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裴杼猜测,这案子应当快了结了,御史大夫多半也得回京。想到他与张丞相的关系,裴杼便忍不住再挑拨一下:“听闻当日陶御史宁愿辞官也要为黄、周二人出头,要求彻查本官造反之事,这简直滑天之大稽,本官自问同陶御史并没有深仇大恨,不知陶御史是否着了别人的道,才做出这等事?” 御史大夫很难听不出裴杼意有所指,固执道:“御史台官员向来秉公办事,绝无私心,更不会做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 “那便拭目以待吧。”裴杼心想,反正自己是不亏的。 御史大夫暗自思量,自己得了方子,日后无论如何也亏不了。 裴杼还嫌他蠢,熟不知真正蠢的另有其人,偌大的几个工坊竟然如筛子一般,叫人轻而易举得了方子。想到此处,御史大夫还善心大发地提醒道:“裴大人若有空,还是多管管手底下的工坊吧,免得来日出了纰漏追悔莫及。” 裴杼抱着胳膊:“陶御史放心,幽州的工坊绝不会出一点岔子。” 到现在还嘴硬,他怕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御史大夫意味深长:“希望吧。” 日后京城出了同样的工坊,不知裴杼是否会懊悔今日话说得太满。年轻人呐,日子过得太顺总要跌个跟头。 黄维凭遇害一事的矛头直指周若水,各项证据也指向他,多方权衡之下,邓侍郎等也只能让周若水背黑锅。 御史大夫觉得这样太便宜裴杼了,仍旧做着栽赃陷害的美梦,甚至想要说动邓侍郎配合他。邓侍郎怀疑他疯了:“你若有此意便自己去做吧,可别拉上我。” 他不想陪着对方去死,“在幽州的地盘搞事,你是疯了不成?” 御史大夫摸了摸下巴,遗憾于对方的不配合:“其实裴杼对幽州的掌控也就一般而已。” 邓侍郎冷笑两声,不再说话。他甚至觉得,陛下对京城的掌控还不如裴杼对幽州的掌控。也不知道姓陶的怎么就疯了,竟然敢瞧不上裴杼? 邓侍郎与御史大夫不欢而散,他急着赶紧了结案子,与裴杼还有徐尧叟一道,迅速定下了周若水的罪名。至于指控裴杼造反的御史大夫回京会面临什么后果,那便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周若水行迹疯癫,为了不叫他入京之后再胡言乱语,暂且放在幽州关押,等候陛下发落。 黄维凭中毒已深,昏迷不醒,此番便与他们一同回京,让诸位太医会诊,看看能否帮他拔出毒素。 其实邓侍郎私心里还盼着太医能治好黄维凭,他毕竟是张丞相的人,张丞相想要绊倒裴杼,邓侍郎虽然不敢跟裴杼硬碰硬,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张丞相的。 裴杼对此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昨日也问过魏平,魏平对自己制毒的功底依旧自信,没有他的解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裴杼听他说完,猜测黄维凭如今的状态大概就是后世的植物人了吧。也不知道魏平究竟怎么做到的,幸好他是己方阵营的人。 及至月末,钦差一行才从幽州启程回京。 徐尧叟带上了先生和师弟给他准备的大小包裹,临走前还对着裴杼欲言又止。 裴杼选择移开视线,他知道师兄要控诉什么,但是让他调走真不是因为偏心,而是为了护他周全。 可惜如今这些话都不能明说。 这不回应又不理会的态度着实可恶,徐尧叟气得不想跟师弟说话,但是登船之后,却又克制不住地回头交代一句:“你好生照顾先生。” 裴杼冲着他笑了笑:“放心吧师兄。” 徐尧叟纠结一下,又说:“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杼心头一暖。 离开后,徐尧叟站在船头眺望许久,心中忽然有些许不安,他总感觉先生跟小师弟似乎在密谋什么。 但愿只是他的错觉。 晚间,各处工坊都派个人前来回话。 御史大夫等人还真就小瞧了裴杼跟幽州百姓,也小看了工坊的管理。自那两个小厮暴露之后,裴杼便让工坊各处暂停招工,加紧巡防。工坊本身管理就严格,除放假期间工人无事不得外出。御史大夫能收买到的人,都是工坊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之所以方子相似,也是他们一早就背好了的。 事情能如此顺利的解决,工坊的管事们功不可没,不过这事儿也给管事们提了个醒,日后对于方子的看管还要更加严密才行。 幽州那么多的百姓都靠着几个工坊谋生,方子一旦外泄,影响的可是整个幽州的前程。 几个工坊都在议论,说要不今年不再招工了。 裴杼哭笑不得:“也不必因噎废食,正常招工就是了,幽州百姓大多还是信得过的。今年尽量攒一些库存,下半年有大用。” 窑场的管事跟着点头:“确实,运河开通后,南方的单子应当会多许多。” 裴杼摇头:“不止如此,我打算派人出海,看看能否同周边邦国做生意。” 裴杼本来就打算经营海上生意,虽然如今只做好了一条船,但造船的工匠已经搜罗齐全。只要他们愿意,今年之内完再添十几艘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旦将周围邻国的生意稳住,便不怕有朝一日会被齐霆掐住了命脉。 几个管事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周边邻国忽然离得近,但是出海的风险也还是有的。 原本淡然处之的梅燕娘却立马坐直了身子。 她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身为女眷,能够向上爬的机会本就不多,如今赠春坊一切步入正轨,与其在工坊里做一个谁都可以替代的管事,不如抓住这出海的机会,让裴大人看到她们的价值所在。 “大人,属下愿意组建女眷出海经商!”梅燕娘迫不及待地应下了。她相信若是杨夫人今日在这里,也会替她们应下。 裴杼提醒:“此番路程虽不远,但也有一定危险。” “不怕,许多姑娘们水性极好。”怕裴杼再拒绝,梅燕娘还主动道,“今日属下便从外头找些会高句丽、新罗、百济那边语言的人,赠春坊多的是聪明伶俐的姑娘,学个两三个月也就全会了。甚至都不用等两三个月,我们可以在船上学,还能节省时间,望大人千万要给赠春坊一个出海经商的机会!” 梅燕娘可谓是又争又抢。 她这一争,将原本还在犹豫的各工坊管事们也带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表态,说自己这边也可以学,希望裴杼能率先考虑他们。 赠春坊是头一个喝汤、头一个挣钱的,若不是有利可图,梅燕娘那样的人又怎会如此积极?他们绝不能落于人后! 裴杼乐见其成,但梅燕娘是第一个支持他的,首次出海便以赠春坊的货为主,再零星捎带些其他工坊的货。 他也没真不管不顾,只让梅燕娘一个人筹备,而是一早就备下了三五个船夫,另外调了一批侍卫,还让能说会道的郑兴成保驾护航。 郑大人有时候说话狠毒了点,但哄人的时候舌灿莲花,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不过半月,船队便准备妥当。 梅燕娘将工坊的事交给杨夫人,又在杨夫人羡慕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出海的船。 下次的机会她可以让给杨夫人,但这第一次,她属实不想让。 沉甸甸的货船稳稳地驶出码头,奔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梅燕娘带着姑娘们守在船头,欣赏着浩渺沧海,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搏击风浪的豪情壮志。无论如何,她们都得将这回的生意谈得圆满又漂亮。 幽州的商船出海之际,御史大夫也带着黄维凭跟他新得的方子回京了。 这次彻查,裴杼分毫未伤,张戚这里倒是折了两个人手。周若水据说是害人之后惊惧害怕,疯疯癫癫,时常口出狂言;黄维凭则昏迷不醒,诸位太医看过之后也不知如何用药,但好在人没死,好生伺候着没准日后还能醒过来。 御史大夫当日为了彻查裴杼在朝中口出狂言,如今他自己也拿不出裴杼造反的证据,只能选择主动辞官。齐霆甚至都懒得跟他玩三辞三让的把戏,直接同意了他“请求”,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人提拔上去。 虽然在回程的路上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但直面结果,陶大人依旧觉得心痛难忍。但好在他有方子,张丞相答应今后给他分两成利。 陶大人赶忙将其中一份方子交给张戚,另外几份,他打算先看看张戚是否信守承诺再做决定。 张戚当即便拿了方子回去让人试做。 一开始做香胰子并不顺畅,冷制皂完全定型需要一个月,陶大人掐着手指算着张丞相什么时候过来问他要其他的方子,不想一个月还没到,张丞相便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第131章 假的 将人请进来时, 陶大人还沉浸在自己即将重挫裴杼的喜悦中,直到他看见怒容满面的张戚,陶大人还一阵错愕。怎么回事, 不该是这般表情啊…… “看你做的好事!”张戚扔出一只盒子。 盒子落地后便摔得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尚未成型还有些软塌塌的香胰子, 瞧着不似裴杼工坊里造出来的晶莹剔透,甚至还能隐约闻到一股臭味,是那种发酵过头闷出来的臭味。 陶大人立马掩住口鼻, 吃惊道:“这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问!”张戚面色不善,“按着你给的方子做的, 分毫不差, 结果弄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儿。” 今日手下将这半成品呈上来后,个个脸色灰败。哪怕他们没做过香胰子,但总知道澡豆吧,这种腥臭的东西绝对不正常, 且随着发酵时间越长,臭味越是经久不散。可以想见, 来日即便这东西彻底凝固,臭味也散不开。先别说能否去污润肤了, 就冲着这臭味也没人受得了。 陶大人也意识到不妥,但这方子毕竟是他的心血, 遂忍着恶心将香胰子放在手心细细看了一番,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个好东西,但陶大人总要为自己分辨一二:“或许只是时间不够呢?” 张戚冷嗤了一声。这话说出来, 不觉得可笑吗? 陶大人也觉得臊得慌,连忙放下香胰子,斟酌着解释道:“可这就是从赠春坊拿回来的方子, 半点没掺假,不知中间哪个步骤错了。” 张戚也没给他好脸:“还哪个步骤错了?依我看,你这方子上的步骤就没有一个是对的。” “不可能!”陶大人回得斩钉截铁。他为了这些方子得意了那么久,若最后证明是错的,那也为之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张戚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老实交代,这方子究竟是如何得来?” 陶大人也不敢隐瞒,忙将自己派手下收买工人的事交代了一遍。 张戚听闻后,不止怀疑起陶仁的脑子,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脑子了。他是昏了头吗?竟然扶持这么一个蠢货上位,还叫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大夫? 看来这位也就喷人有些口才,真要办事简直一塌糊涂。管中窥豹,他手下那些人,该不会都是像陶仁这样的糊涂蛋吧?若真如此,张戚觉得自己也不必再争了,直接辞官回乡或许更好。 陶大人看这张丞相面露悲戚,十分不解:“丞相,难不成我这法子不妥?” “你说呢?”张戚咬着牙反问,“你拿钱收买对方有什么用?他收了你的钱,回头给你个假方子你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将他送到官府告他欺诈?如今他们得了钱,你呢?” 只得了这么一个发臭的假方子,张戚真想撬开陶仁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你若想要威胁人,暗地里将那些人的父母妻儿控制住,对方一日偷不到方子便杀他家中一人,如此谁还敢不替你办事?” 陶大人被骂得眼神发直,他有想过要耍点阴谋诡计,但是像张丞相这样直接杀人父母,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听起来便丧心病狂的话,张丞相是怎么毫无负担地说出口的?陶仁一声不吭地等张丞相发泄完,待对方停下来后,才道:“我这儿还有另外几个方子,您要不带回去试一试,看看能否用得上?” 张戚黑着脸见他从书柜中又取来一叠方子,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蠢货,原来前两日还留着一手未跟他交底。张戚从他手里夺过来后,耐着性子看了半天,还不等翻到最后一页他便再忍不了,将方子拍回陶仁怀里:“这种东西,也就骗骗你这等没脑子的人。” 裴杼弄出来的那些香露、果酒,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蒸馏工艺。如今他们所能掌握的蒸馏器具做不到裴杼工坊里的程度,可这些最关键的东西,方子里面是一点都没提及,这若是真的,他能把脑袋砍下来给陶仁当球踢。 都到了这一步,张戚自然明白过来,只怕裴杼一开始就发现了陶仁的谋算,还设了局等着他傻乎乎地往里面跳呢。 裴杼这会儿不知道该有多得意! 张戚气得拂袖而去,留下来的陶仁望着几个方子也开始闷闷不乐。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花了那么多的钱,难不成都打水漂了?他还笑话裴杼蠢,现在轮到裴杼笑话他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尽管张丞相对这些方子不屑一顾,但是陶仁还是想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里面有一个是真的,他好歹能挽回些损失。 实话实说,陶仁现在对张丞相意见也挺大的。自己为了给他办事,官儿也丢了、钱也出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张丞相可倒好,如今瞧着是要将他撇到一边儿了。 另一边,徐尧叟自从回京之后便在琢磨外放。已经官至大理寺卿,贸然外放徐尧叟肯定也有些舍不得的,但谁让他先生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远离京城呢?再不愿也只能照做。 可让徐尧叟无缘无故下放,他也不愿意,纠结一番,徐尧叟忽然将矛头对准张丞相,像是发了癔症似的疯狂针对对方,将那些背地里投靠张戚的全都抖了出来。 反正都要离开,不如趁离开前恶心一下这些人! 这出倒是把满朝文武给看得一头雾水,凡是想在朝中安稳度日的,没有人想跟张丞相为敌,哪怕不站队至少也会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这样直接撕破脸咬人的。 张戚也被徐尧叟给弄得云里雾里,思来想去,张戚也只能归咎到陶仁头上。去幽州查案之前徐尧叟还一切正常,回来之后就变成了疯狗,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陶仁得罪了他,这才牵连到自己头上。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4节 这个陶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张戚为宰多年,地位不是一个大理寺卿能动摇的。在他的授意之下,徐尧叟没多久便被弹劾外放了,去的还是临海的登州,距京城远得不能再远。 言官最擅长揪着些无关痛痒的把柄攻击对方,徐尧叟若有同党或许还能反抗一二,但他的先生、师兄弟都不在了,孤身一个,怎能抵抗得住张戚一党的反扑? 徐尧叟此番从发疯到被贬官也不过只有五日功夫而已,可却让所有官员再次认识到张丞相权势之盛。别管张戚的手腕是否厉害,单就是他结党的功夫,便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没有张戚的人脉,最好不要与之对上。 就连齐霆也警醒了几分,原本他见张戚几次三番在裴杼手上受挫,多少有些轻视他,如今想来,自己还是轻敌了。张戚本身或许不算太厉害,厉害的是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还有坚不可摧的□□。 有这些人在,便是这个张戚倒了,还会有下一个张戚被拥挤上来。 京城风起云涌,裴杼很快也收到了张茂行送过来的消息。得知陶仁跟张戚闹掰了,裴杼暗自欣喜;又听说师兄被贬去了登州,那更是喜上加喜! 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住师兄,但是登州在裴杼看来真是个好地方。此处虽然距京城较远,但地理位置绝对优越,处山东半岛北部,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且境内还有登州港,在沟通南北海运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日后肯定是要发展海运,等到师兄就任之后,可以让他重建登州港作为其中一个中转站。 不过师兄被贬官之后肯定有些小脾气,还是先哄一哄为好,裴杼立马拿起纸笔开始哄人。 大概是陶仁与黄维凭的离开带走了霉运,反正裴杼最近运气格外得好。刚得到了京城来的好消息,转头又收到赫连他们从草原上千里迢迢送来的信。 阿尔普找到族人了。 他这位大王子在西骨族名望颇高,即便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却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着他。阿尔普一露面,便将族人们的心给勾了过去。 几个还在内斗争权的小王子见状,只能暂时摒弃前嫌,联合一块针对阿尔普,奈何追随阿尔普的族人众多,又有幽州的士兵相助,没过多久,几个小王子便陆续战败,阿尔普被拥立为新一任大汗。 不过阿尔普即便赢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西骨族经东胡扫荡过一回,粮食跟牛羊都失了一大半,若再没有进项,今年冬天又该有不少族人会被活活饿死。 东西是胡人抢过去的,如今自然要抢回来,阿尔普跟族人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托赫连写信,问裴杼现在进攻东胡是否合适,再有便是,两边若真打起来,幽州能够给予援助?哪怕阿尔普雄心壮志要歼灭东胡,但他也知道,仅靠自己跟族人肯定是不够的,关键时候还得幽州出兵才行。 裴杼其实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作战时机,但是江舟等一群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前对东胡最了解的是郑兴成,如今则换成了成了江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江舟早就琢磨过要怎么打东胡了。如今等到了机会,江舟当然不想错过:“东胡对外宣称有四十万兵力,但其实里面大多都是后勤兵,真正能打仗的不过只有区区二十万而已。” 这可不是区区,裴杼比较了一番,西骨族最多能凑齐八万多的兵力,这还是除老弱妇孺之外全员上战场才有的兵力,除去一部分后勤,能作战的撑死只有六万,兴许都还不到。 幽州这边只有三万多,但若要征兵,可随时补足兵力。 裴杼谨慎道:“就目前来看,两边兵力过于悬殊,幽州与西骨族加在一块也不及对面的一半儿。” 谢邈立即道:“可行军作战,也不仅仅只看兵力多少。” “兵力确实不是决定项,但是以少打多的风险还是太大了。况且,咱们缺的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战马跟铁甲。”裴杼得对那些将士们负责,若是毫无准备,损伤肯定是他无法承受的。 江舟他们想的是赢,裴杼偏向保守,想的是如何将伤亡降到最低。其实,幽州战马已经在培育了,只是即便培育得再快,也要四年左右才能初具规模,再有便是铠甲了,他们缺铁,缺得紧。 江舟道:“其实缺少这些并不打紧,我们可以边打边抢,以战养战。我率领一批精锐开道,将战利品丢给后方做补给,配合着西骨族必能打得东胡猝不及防。” 裴杼也知道,江舟他们有这个本事,这位从前在西北战场便打得胡人四出逃窜。 江舟请求道:“大人,机不可失啊。” 谢邈等人也眼巴巴地望着裴杼:“大人,尽快打吧,西骨族那边也等着抢些粮草过冬呢,即便咱们不出兵,他们也是要打的。” 裴杼陷入了挣扎,幽州从来都是被动防守,还没有深入敌营打过一场,他倒是不害怕战败,只是担心将士的伤亡,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武装好。思虑再三,裴杼终于做了决定:“可以打,但是要等一等。” 江舟立刻追问:“等多久啊?” 裴杼估摸着永宁县修路的进程,回道:“最多等三个月。” 虽然不知道这次修路的奖励是什么,但裴杼还是抱有期待,万一是对这场战事有利的东西呢?若真如此,他们便能攒一张底牌了。 江舟等人算了算,三个月而已,不算太晚,就当是放缓三个月,让他们好好练一练身手。 商量好后,裴杼又让人带了一封信带给阿尔普,告诉他幽州三个月后便可派兵增援,让他也先练练兵,稍安勿躁。 裴杼倒是不担心齐霆会不让打,只要西骨族一马当先,且尝到了甜头,齐霆跟朝中那些人肯定会眼馋,幽州作战又不要朝廷派兵增援,他们只要等着捞钱即可。这样无本万利的好事,齐霆如何会拒绝?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不多时,裴杼又收到了狱卒的消息。 停药之后,周若水的脑子似乎有些清明了,想到朝廷对周若水的安排,裴杼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第132章 如愿 周若水吃下去的药其实并没有黄维凭多, 裴杼本意不是想毒死他们,只是想堵住二者的嘴。他们若是不闭嘴,幽州这些人都得跟着咽气。 这次再见周若水后, 对方的确清醒了不少,他似乎意识到前些天发生过什么, 在看到裴杼走近后便对他龇牙咧嘴,但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大概也是知道动手的后果。 裴杼无心看他的惨状,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周若水的情况究竟适不适合去外头干活。如今看他确实有几份清明, 想来将他拉出去自力更生也是可以的。 衙门不养闲人, 大牢里面也一样。 裴杼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交代了对他的安排:“黄维凭虽被带回京城治疗,但于张戚而言已是一步废旗,如今官职也停了, 不久之后会有一位新的副使顶替他。至于你,蓄意陷害黄维凭的罪名也成了定局, 朝廷原本要判你死刑,但考虑到你行迹疯癫也算得了报应, 便免了死罪,判徒三年。” 周若水眼神癫狂, 好像是听懂的样子。 裴杼继续道:“幽州尚有不少刑犯在北边屯田,今日你也会被送过去。那里有军队驻扎,你给我好生种地, 别想着再闹事或者伤人,否则,你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 便难说了。” 军中士兵多脾气急躁,同行的囚犯更是不好惹,周若水若想耍花招恐怕是难了。朝廷是只判了周若水三年徒刑,但裴杼准备将他一直关下去,直到周若水对他、对王绰等人都不再是个威胁。 交代完,裴杼也不等周若水如何反应,直接让人将他押送到北边种地去了。 看他挣扎时那一身蛮力,应当能犁不少田吧,正好杨怀安这阵子改进了不少农具,耕地播种都方便了许多,等周若水去了北边,有的是活给他干。 周若水大抵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狱卒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捂住口鼻便将人拖出去了。 能离开牢房,周若水当然求之不得,但代价是去北边给裴杼开荒,这谁能受得了?他不仅要跟那些作奸犯科的囚犯为伍,还要在已经跟裴杼撕破脸的情况下继续为裴杼做苦力,真是奇耻大辱! 停了药后,周若水渐渐地也想明白了,他意识到审案期间那个王师爷一直没有露过面,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对方的身份定然不能见人。 但可恨得是,他当时脑子像是塞了浆糊,根本想不到要揭发裴杼,反而因为对黄维凭的恨意洗刷了裴杼的嫌疑。 周若水本来打算去了屯田处再想办法将这件事捅到京城,可等真去了后他才发现,此处看守的力度比幽州牢房要严多了,兵卒远比狱卒凶悍,逼着他们日复一日地开荒、施肥、种地…… 他们一直在开荒种地,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周若水不明白,裴杼要这么多的耕地跟粮食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幽州就这么缺粮? 繁重的劳作之下,周若水但凡有点休息时间便倒床大睡,压根提不起精力去坑害裴杼。 开始那些日子,裴杼还让人盯着点周若水,但后来发现这家伙忙到根本没精力想东想西,便彻底将这人给放下了。还是种地能够改造人,他若是安安分分种几年地,勉强还能算他一功。 等到六月下旬,古道口关附近大批的棉花开始采收,采完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制作冬衣。 去年采摘的棉花赶制成了数千件冬衣,不少立过功的士兵都分到了。一件棉衣不知道流转过多少手,士兵们试穿后,都感受到这棉衣有多保暖,似柳絮、芦苇那等根本没得比。正因为知道棉衣是个好宝贝,众人才更加望眼欲穿,就等着这批棉花收上来,届时他们也能分到一件。 杨怀安刚从改进农具的安排中抽身,转头又被裴杼薅去琢磨棉纺织机了。 裴杼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是纺织机具体是什么构造、如何运行他便不知道了。但没关系,杨怀安知道就行,裴杼如此这般地形容过后,期待地看着杨怀安:“你听明白了吗?” 杨怀安诡异地沉默了。 裴大人的描述过于笼统,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明白纺纱机的构成。但大致的意思他听懂了,无非是将这些棉花防成纱线,再改进织布机,将其纺成布匹,还要求速度快,产量多,生产效率高。 听起来是个庞大的工程,且杨怀安从来没有接触过纺纱织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试一试,只因裴大人方才话中提及,如今的布匹太贵了,穷人根本买不起,他希望日后能通过推广棉花、改进纺织工艺,织出更廉价的土布,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穿得起新衣裳。 杨怀安从小脑袋聪慧能挣钱,他家中没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却也一直目睹着穷苦人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早日将这纺织机造出来的。” “我已让魏平给你找了一批善于纺纱织布的工匠,你同他们切磋交流一番,合众人之长,应当不成问题。”裴杼说完,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遂补充道:“开销不是问题,研制过程中所有经费依旧由州衙统揽,有什么要置办的只管去找秦阿明。” 这家伙从前只是跟着沈璎打打下手,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杨怀安会心一笑,这也是他愿意跟着裴大人的原因。裴大人给钱太大方了,要什么给什么,从前省吃俭用只为买点材料的杨怀安哪能抵抗得了这种架势?不就是棉纺织机吗,三个月内,他非必得给裴大人弄出来。 棉花采摘虽然轰轰烈烈,但也只有军营中的人知道,周围没有泄露多少风声。不管是军中还是永宁县百姓,口风都是一等一的严实。 齐鸣知道裴杼最近忙得很,但他这个县令比裴杼还要忙。也不知道裴杼究竟怎么想的,分明之前还让他加紧发展养殖业来着,齐鸣也一直在照做,几个水产工坊也打开了对京城的销路,养殖的鱼虾不愁换不到钱。 谁不喜欢挣钱?哪怕是齐鸣这个富贵小少爷都不能免俗,他正一心奔着挣钱去,半道上却被裴杼扯了回来,让他尽快重修永宁县境内的所有主路,并且要在三个月之内全部完工。 着急也没有这个急法,攒了不少家底的齐鸣又开始心疼自己还没捂热的钱袋子了。他们用的水泥虽然暂时不用在京城买,但原料也是要花钱的,这一条条水泥路修下来,必然是花钱如流水。也亏得衙门每个月都有一大笔进项,否则根本禁不住这样的花销。 裴杼安慰他:“钱是挣出来的,又不是省出来的。” 他将“要想富,先修路”这套理论给搬了出来,好歹哄得齐鸣没有那么心疼了。 永宁县外头的一条主干道已经修好,后续便是围着这条路连接几条分支,书院那边的路肯定是要修的,城中的几个主要集市也得连接,还有周边稍大一些的村落不能落下,另外,通往古道口关的那条路,这才是重中之重。不过这条路不能全让永宁县出钱,永宁县修一小半,余下的军中出钱。 裴杼规划好后立马拿给齐鸣分享:“看吧,其实也没有多少路要修,而且通往古道口的那边只用修一半儿。” 裴杼觉得自己太体贴了。 齐鸣:“……?” 这还不多?看来衙门是注定要出血了,年底也不能再过什么肥年。本来他还想年底再给大家发一笔钱,如今看来是没这个指望了。 齐鸣心疼,永宁县百姓却乐见其成。裴大人开了个好头,县衙如今招募百姓办事都会给钱,而不是从前那样让他们无偿服徭役。 虽然工钱不多,但胜在长久,县衙这回足足要修三个月,许多村子也能跟着沾光,修上水泥路之后,下雨天就不会再走得那样狼狈了。 其他各县虽然不知道永宁县忽然之间发什么疯,但都默默跟上了。 尽管他们看不上永宁县总抱裴大人的大腿,还格外得裴大人的偏爱,但多少次事实证明,跟着永宁县总不会错。不就是多花点钱在修路这件事上吗?他们花就是,自己又不是比永宁县穷,不至于连这点钱都出不来。 于是裴杼甚至都还未动员,整个幽州忽然便开始争相修路了,而且修的路一点不比永宁县少。 就在各县即将完工之际,京城忽然发来一道昭谕。水泥工坊已经建成,今后各处若要用到水泥,需前往京城采买,地方官府与民间不得私自制作水泥。 与此同时,齐霆又派了自己人去各地兴建水泥厂,以便来日各地富商能够就近购买。 听到这则消息,幽州众人瞬间就悟了,原来裴大人跟永宁县忙着修路是因为提前看破了京城的打算。幸好他们跟着永宁县的步调,早早地将县城各处的路都重修了一遍。若不然,现在怕是只能去京城买了,价格贵不说,一来一去还要花费一个多月的功夫,多耽误时间。 裴大人果真远见卓识! 就连齐鸣也惊奇地望着裴杼:“真想不到,你对京城的消息竟然把握得这么准?” 就连他爹都没传消息过来,裴杼却能提前预知,齐鸣怎能不佩服? 忙昏了头,压根忘了有这回事的裴杼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不错,我一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事儿不能宣扬。若不是为了给你们省钱,我何至于这般着急?” 齐鸣闻言甚至还有些羞愧,之前是他错怪裴杼了,还以为裴杼是要故意折腾他呢。他反省了一下,小声道:“那这次是我的不对,以后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再也不会抱怨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 齐鸣傻乎乎:“是我说的!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再也不会多问了。” 来日他让燕王府举家搬迁,齐鸣若敢不从,裴杼就拿今儿的话来堵他。 永宁县最先修路,也是最先收尾。古道口关的守军们也没闲着,练兵之余早晚都派人前来修路,很快便将水泥路同永宁县连接起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5节 这路一通,日后不论是运送军粮还是物资都能快上许多。 通路的当日,裴杼顾不上同县衙的人一道庆祝,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系统面板,果不其然看到任务已经完成的提示,还有一旁待开启的奖励宝箱。平平无奇的箱子,却拥有无限可能,这便是裴杼最大的金手指。 算算日子,距离他一开始应下的三月之期已经只剩两天,阿尔普等人没准已经在琢磨如何行动了,希望这次拿到的奖励能够对他们有利。 裴杼已经不怎么缺钱了,粮食跟衣物也在按部就班地囤着,唯有军备一时半会儿还囤不了。老天保佑,系统保佑,一定要让他心想事成! 裴杼闭着眼睛缓缓点开了奖励,过了一会儿才瞄了一眼,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是铁甲,这是人马一体的铁甲! 虽然系统将他独自丢在梁国,但是给奖励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八千铁甲,虽然不能做到全员配齐,但至少可以将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武装到位。如今战马还没有铁甲多,不过不要紧,只要能冲入东胡境内,便可以像江舟说的那般,以战养战,拿胡人的战马与物资与之对拼。 重骑兵在冷兵器时代就是个大杀器,铁骑再加上胡人的战马,江舟等还不得所向披靡? 裴杼深吸了两口气,压住了狂喜的心情,他得好好想想,要将这批铁甲放在何处。先前的红薯跟棉花可以投到燕山中,但是铁甲就不方便了,都已经到了交战之际,他再提议入山搜寻多少有些不合常规。 江舟跟王绰他们又不是傻子,天降宝藏的事情发生得多了,焉能不怀疑? 得找一个最不同寻常但又最合乎情理的地方。 裴杼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133章 铁甲 八月末, 曾经败于胡人之手的西骨族闪击东胡西境,势头之猛,打得胡人溃不成军, 赶忙向王廷请求支援。 西骨族虽然不是什么大部落,但其族人体格健硕, 英雄善战,曾一度被东胡大汗视为眼中钉。不过西骨族王室的几个王子不中用,轻易便被他们给策反了, 西骨族自此一蹶不振,东胡上下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哪知道这群人竟然还能卷土重来, 甚至比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起码之前的西骨族是不知道这些相互配合的战术,只知道埋头猛冲。 燕都大汗收到传信,部下不止请求王廷增援,还言之凿凿地表示西骨族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西骨族当初废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高人? 已经沉寂多时的海山终于有机会出头了,哪怕所知不多, 也尽力为大汗分析:“听说这回领头的乃是西骨族的大王子阿尔普,之前他被兄弟所害, 不知所踪,据传已经身亡, 不想前些日子却忽然死而复生,还统一了整个西骨族部落。想来若有高人指点,也是这阿尔普带过去的。” “可知这阿尔普之前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海山并未打听到明确的消息, 在大汗面前也不敢妄言。 东胡大王子看到老二手下的兵又在丢人,不禁冷笑一声:“只会哗众取宠。” 海山神色黯然。 自从上回同幽州那一战,海山在王廷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这么多年, 一直是东胡压着梁国欺负,何曾受到过反制?没有人关心海山到底是怎么败的,也没有人相信幽州的边防真有那么坚不可摧,他们只看到海山带兵不利,将东胡的脸面都丢尽了。 海山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毕竟输了就是输了,旁人如何耻笑他也只能忍着。但这回西骨族来犯,却又让海山看到了机会。 只要打赢西骨族,他肯定能一雪前耻! 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能错过? “大汗,属下愿领兵歼灭西骨族!”海山率先请命,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二王子面露迟疑,他之前是信任海山不假,但自从海山战败之后二王子态度便暧昧起来。他与海山一损俱损,这回海山若再吃个败仗,他还拿什么跟老大斗?只怨事发突然,他二人都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若不然,海山也不至于贸然请命。 海都大汗其实也在犹豫,海山从前确实担得起猛将之名,但后来…… 也罢,再给一次机会也无妨。海都大汗应下他的请求,但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这回海山若是再失利,便只能提头来见。 海山毅然起身,压根没将后面那句话放在心里,上次是他一时大意,加之又有不少人拖了他的后腿,这回他一定会赢,绝对不能辜负大汗与二王子的期待。 西骨族与东胡开战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梁国京城。满朝文武均在热议,唯独齐霆在看裴杼写给他的密信。 裴杼的意思十分简单,那便是跟在西骨族后面给东胡捣乱。 裴杼没说要大举进攻东胡,真这样建议,朝廷跟齐霆都不会同意,可只发动小规模战争就简单多了。 从前东胡不也一直这般对付幽州的吗?如今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他们又没想扩大战事,只想要捞一捞好处罢了,捞到了就走。但若能占领胡人的领土,大可以借此修个关口或堡垒,日后东胡再想进攻梁国便,能多一重防护。 裴杼深谙拍马屁之道,还在信中屡次提及,东胡境内有良驹,他愿意取来献给陛下。 齐霆忍俊不禁,什么取来,分明是抢来吧。 但裴杼时刻记着他,齐霆也记着他的忠心。既然裴杼愿意打,那便让他试试好了,只要别闹得太凶即可。东胡一直拿幽州当软柿子,裴杼等当地官员想来也对东胡积怨已深,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撒撒气。 齐霆一封密信送去了幽州,并在朝中宣布即将对东胡小范围用兵的决定。 倒是有主和派对此提出异议,他们之前可是跟东胡签过盟约,若是动手,岂不是食言而肥? 这番言论刚冒头,便被几个激进的武将给压下去了,在他们看来,那盟约跟废纸并无区别:“东胡年年南下,年年在边境杀烧抢掠,去年不过是幽州防守得力才没让他们得逞,他们何曾将这盟约放在心上?既然他们不愿意遵守,我们又何必手下留情?” “说得对,这回西骨族进攻势头极为猛烈,东胡自己都分身乏术,若不趁机给他们个教训,岂不是白费了这天赐良机?” 若不是如今兵力不足,武将们都想亲自带兵大举进攻东胡,最好能将东胡夷为平地,将他们的牲畜战马据为己有! 梁国太缺战马了,与边境部族对战十分不利。 一群人在朝堂上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群情激愤,似乎只要给他们兵力,真能打赢东胡一般。。 燕王默默注视这一幕,只觉可笑至极,西北打了那么多年还是那怂样子,怎么换了东胡就能挺直腰板做人了?之前将胡人从西北赶到东边的是江舟跟沈将时,可不是这些吹牛的武将;去年将胡人撵出去的也是裴杼跟幽州守军,同样跟眼前这些人无关,他们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口出狂言? 一时间,燕王甚至想到前段时间因为作死而被放逐登州的徐尧叟,那家伙是不是也受不了这群人,所以才主动离开朝堂的? 燕王本来还笑话徐尧叟年轻,一时昏了头才想到这样的昏招,可真正昏了头的却另有其人。 朝廷的回复来得极快,裴杼得了消息,立马赶去了古道口关,并且宣布他要亲自督战。 江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阻拦。 外头的人以为裴杼用兵如神,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裴杼这厮压根不懂兵法,身板还弱得不行,也就骑术勉强够看,逃跑的时候不用操心,可真让他上战场,江舟真怕他被人一箭射死。 说什么都不行! 裴杼眨了眨眼:“我也没想过要上战场,只是做一做后勤指导。你带几千的先锋军在前面开道,若碰到了东胡的据点,先将其捣毁,我也好领着人在后面收拾战利品。” “您确定只跟在后方?” “那是自然,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绝不会越雷池半步。”裴杼指天发誓,很是严肃。 江舟跟谢邈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惊小怪了,裴大人惜命就好,跟在后面捡东西基本没有什么危险性。江舟甚至还筹谋了一番,凡是君主都得博个好名声,裴大人先前率领永宁县百姓击退胡人便很好,但远远不够,这回他们再造一造势,将裴大人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赴生死的事迹宣扬出去,定然能更得民心。 民心这种东西,不经营不行,经营好了是能够一呼百应的。 说定之后,裴杼便住在了军中,准备明日启程。 傍晚时分,不放心的王绰愣是让沈璎赶过来了,虽然知道裴杼并不会去前线,但是多一个人多重保障。 沈璎并非独身前往,她还带了位许久不曾露面的通加长老。裴杼接连高升,通加长老便自请退居安平县,若非必要,他绝不会给裴杼找不自在。但这回赫连已经有三个多月未曾探望他,即便有族人安抚,通加长老还是放心不下。见了裴杼,通加长老只问一句:“大人,赫连如今还在军中吗?” 裴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赫连早在三个月之前便护送阿尔普回西骨族了。 通加长老脸色渐渐暗淡下去,但也没说什么。他儿子如今是幽州的小将,既入了军营,当然要听候调遣,看裴大人的样子,今后幽州兴许会有大动作。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不能有任何不满。 通加长老对着裴杼行了礼,终于还是服软了:“不论大人想做什么,下官只盼着大人能旗开得胜。” 只有裴大人胜了,他儿子才能胜。 从前通加长老看不上裴杼,也瞧不上没有血性的小儿子,可这两个他最瞧不上的已经成了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人呐,不服老不行。 通加长老佝偻着腰离开了,裴杼却仿佛看到了无数将士们背后家庭的缩影。若是可以,还是应当尽快结束战事,让将士们早日平安回家。 翌日,江舟率领三千人马率先攻入东胡。 东胡在燕山一侧也有驻军,但谁也没想到幽州竟然敢派兵过来打他们。从来只有他们打幽州的份儿,幽州即便赢了也不敢深追,从不会踏足燕国境内半步,窝囊得很。 没想到这样一群窝囊废这回却主动违反盟约,真不怕东胡跟梁国对上?简直倒反天罡了。 一时轻敌的后果便是被幽州军打得落花流水。 等到江舟肃清了驻点之后,裴杼便带着士兵前来盘点战利品。 也是苦寻好久才终于发现合适的地方,裴杼动了动手指,悄悄投放了铁甲。 胡人的驻点不小,但是兵器都被扛走了,粮草更是少得可怜。自从海山战败之后,这个驻点便不复往日辉煌,只起个盯梢的作用。江舟带着人搜罗了许久也没找到像样的东西,正一边走一边骂胡人抠门。 转了一圈,忽然瞥见裴大人蹲在地上掀开了一个盖子。 “大人在看什么呢?”众人围了上去。 裴杼神神秘秘地让出了半个身。 待会儿吓死你们。 光线投进地窖,底部的静卧的铁甲闪烁着寒光。 江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爬了进去,他飞快地绕了一圈,抬头时神色亢奋到及至:“快取火把来!” 沈璎等人也闻声赶了过来。 江舟迫不及待地领着几个人闯进地窖,挨个清点了一遍后,才赶忙抱着两身铁甲爬了出来,狂喜地宣布:“大人,地窖中足足有八千具铁甲!” 裴杼能分明地听到身后所有人呼吸都急促了,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喧嚣起来,人群飞快地先前簇拥,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窖中一探真假。 只可惜他们碍于军纪,愣是忍了下来。 直到江舟等人将所有的铁甲挨个运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盔甲排列在众人眼前,不多不少,一共八千,震撼得众人失了言语。 这些铠甲胸前与后背都磨得如镜面一般,每副甚至还配着盾牌。幽州守军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即便有朝廷拨款,所用的也不过就是寻常革甲罢了。 “有了这铁甲,便是如虎添翼了!”硬要跟过来的贺辽贺大公子精神亢奋,他之前也只在家中看到过银甲,不过那是他爹的,且家里那副已经有些年头,不比眼前这个新。 新是新,却也重得很,非得要力气大、身材魁梧才能穿,且坐骑也有讲究,本土马肯定是载不动的,得把胡人的马抢过来。 真稀罕啊,越看越稀罕。贺辽如其他人一样,忍不住上手摸了起来。 激动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一了句“没想到胡人竟然背着咱们藏了这么多的宝贝”。 一句惊醒梦中人。 所有人望着铁甲,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是啊,一个小小的据点都藏着这样的宝贝,那东胡王廷呢? 江舟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西进了,八千铁骑已是神助,但若有三万铁骑,那还不是指哪儿打哪儿,所向披靡? 还是裴杼跟沈璎将他劝住,让所有人原地休整半日再出发。 可裴杼拦得住他们的人,却拦不住他们的心,休息时,众人魂都飞去了东胡王廷了,仿佛已经能看到成千上万的汗血宝马与宝具一样。 若能全副武装,那该有多威风?胡人抢了他们那么多粮食,他们只是想去王廷抢一些铁甲良驹,不过分吧?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6节 休息时,沈璎还在对着地窖深思,会不会太巧了些。 这等宝贝,胡人为何会放在此处?且撤出去前竟全然忘了拿,像是专门等着他们过来用似的,从前也没听说胡人军中有这么多的傻子啊…… 裴杼见沈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赶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借口商议作战路线,好让她没工夫想东想西。 虽然裴杼已经尽力了,但漏洞还是有的,还好军中像沈璎这样爱琢磨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沉浸在捡了大便宜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第134章 破城(一更) 海都大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你说, 幽州派兵攻入国境?” 这话像是天方夜谭。 “千真万确,他们已经捣毁了古道口关附近的据点,如今正在向西挺进。且那群幽州兵十分勇猛, 为首的几千人个个膀大腰圆,又身着银甲, 咱们的守军根本挡不住!”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的盔甲?”二王子闻言震惊不已,不论是铁还是铜价格都不便宜,制作一批盔甲造价高得离谱, 难道梁国此番是铁了心要报复他们? 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何突然发疯? 海都大汗也是不解, 虽然他打心眼里没瞧得上幽州那群人, 但是人家都敢打到境内了,若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旁人还以为东胡人人可欺。 东胡大王子塔伦主动请缨,他也是看多了那些蠢人吃的败账, 先是宝日金,后是海山, 两人一个比一个蠢。他偏就不信,幽州那不成气候的三万守军还真有多少神通。 说到底, 不过是海山等人不够强罢了。 塔伦请缨后便点了五万士兵,他原本是想即刻出发的, 但是后勤粮草因为支援海山尚未补全,只能再耽搁两日。 但这并不妨碍塔伦王子率先练兵,他举剑高呼:“好儿郎呢, 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海山能领兵征讨西骨族,咱们就带兵将幽州的三万守军杀得片甲不留!” 数万将士们随之高呼。 二王子得知老大也要带兵,不禁忧心忡忡。之前海山进攻时他担心幽州太强, 如今老大率兵时他又担忧幽州太弱。倘若幽州在老大的反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那海山的战败就会变得更加可耻。 塔伦不久也发现老二躲躲藏藏的身影,他直接堵了上前,见周围无人,便随心所欲地嘲讽起来:“怎么,生怕我将幽州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反衬得你身边的人俱是废物?” 二王子忍得辛苦,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老大这张讨厌的嘴:“奉劝大哥一句,最好别掉以轻心,幽州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得了吧,我不是你,我的部下也不是海山之流。”塔伦自信满满。 贬低了一通老二,塔伦便趾高气昂地掉头走人。他打算花两三日筹备,赶去前线后再花五天功夫将这些人赶出东胡,若是后勤补给到位,他们甚至还能一路打到幽州,只要破了古道口关,整个幽州便如履平地。 正好再过几个月便要入冬,他们大可以去幽州扫荡一番,将牲畜粮食还有奴隶都抢过来,美美地过一个肥冬。 这么多年没抢成,幽州应该攒了不少财富吧,可真是眼馋呢。 二王子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气得一阵咬牙,回去后叫来自己的心腹:“去传话给海山,让他务必尽快解决西骨族那群人,绝对不能让老大再这么得意下去!” 被两头夹击的东胡,到此刻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西骨族跟幽州都不具备多少威胁,两边加在一块兵力还不及他们的一半多。 只要支援得当,胜利唾手可得。 海都大汗甚至还有闲心写了一封国书送去梁国京城,谴责梁国单方面毁坏盟约,并警告梁国朝廷,尽快撤兵,否则东胡决不轻饶。 国书急送到长安城,齐霆看到后,心中甚至还有些痛快。 他曾听到太多战事不利的消息,自从杀了沈将时跟江舟,又将那二位提拔上来的武官贬去福州一带,朝中剩下的武将仿佛跟断档了似的,再难见到百战百胜的英才。唯独裴杼每每都能给他带来惊喜,一路看下来,裴杼甚至可以说是从无败绩,哪怕初至永宁县,在战局对他最不利的情况下都能力挽狂澜。 裴杼还只是个文官,若他文武兼修,齐霆都不敢想他能有多厉害。不过,也幸好裴杼只是个文官,齐霆并不希望再见到第二个沈将时。 臣强主弱,国将不国。 东胡的国书齐霆置若罔闻,打算学着东胡从前的做派,过段时间再写一个不痛不痒的回信以示安抚。至于裴杼那边,其实也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他们东胡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稍微拿点好处已经足够。 齐霆觉得,裴杼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裴杼的确能明白,但是江舟他们明白不了,这群人穿上系统给的盔甲之后全都精神亢奋,已经不知道撤退为何物了。 在胡人的守军没有支援过来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一处能够抵挡江舟等人的脚步。裴杼和沈璎跟在后面拼命拉着先锋军的步子,以免他们跑得太远、打得太尽兴。 不是裴杼想拖后腿,实在是江舟等人打得太快,他担心后面支援的部队跟不上,一旦脱节可就不好了。 也是江舟等人运气好,发现盔甲的第三日又找到了一处马场,拿下马场的主人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马匹全部充公。 该说不说,胡人的马就是好,那怕不是顶级的战马,但都比他那本土的马高了不知多少档次,不仅能穿得上马具,还能稳稳地驮住全副武装的士兵。 贺辽也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战马,可惜他父母如今见不到自己的英姿,更不知他在军中是如何骁勇善战的。 贺辽当初参军没能得到家中同意,这回出战也是一意孤行,出发前一日他才给家里寄了信,表示自己即将去建功立业,让他们在家好好等着自己凯旋的消息。 想来二老应该很感动他这份觉悟吧。 这一次扫荡马场,也更让幽州守军对胡人藏有好东西这件事深信不疑。 裴杼也庆幸胡人家底丰厚,远比他想的要富有得多。若不然,他还真不好解释那地窖里面为何会出现八千副铠甲。 这东西出现得太过巧妙,好在铠甲已经按在胡人头上了,不是他们的,也得是他们的。 捡来的东西比买来的东西更容易让人上头。有了战马之后,众人越发勇猛,终于在不久后抵达了第一座像样的城池。 此处名苇甸,长久以来便有不少胡人居住在此。但东胡地广人稀,苇甸同周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也意味着,江舟等人一旦攻城,援军并不能及时抵达。 真是天赐良机,幽州军搬来了改造过的投石车,对着城门轰了一天一夜。 胡人的城门可不像古道口关一样专门加固过,第二天一早,城墙便被轰塌了。 胡人自然也不甘心,骑上马准备迎战。 裴杼在江舟冲进去前再三交代:“不可滥杀百姓。” 江舟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他虽然享受打仗的快感,但也不是一个弑杀之人。尽管胡人士兵对幽州掠夺多年,但百姓只要肯投降,他们不介意网开一面。 他们可是正义之师。 江舟打着“降者不杀”的旗号杀进了城,一番激战过后,终于解决了这群固守城门的士兵。 周遭的百姓见状,压根不敢再反抗。 胡人与寻常中原百姓比,体格绝对算是优势,但是江舟带出来的兵个个不输胡人,且他在练兵一道上颇有本领,带出来的基本都是精锐,再身着铠甲,简直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幸这些人并没有伤及无辜的意思。 在江舟派人把持住各个关口与衙门后,才将裴杼给迎了进来。 裴杼对着衙署与诸位官员家中一通搜查,搜出来的宝物叫他这等还算见过世面的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多珠宝奇珍,去当铺当了后不知道要换多少金山银山。 裴杼握着红宝石端详片刻,忽然沉声:“将这些宝物包起来,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呈送给陛下。” “这怎么行?”江舟听到要送给齐霆,下意识便开始抵触。他对齐霆恨之入骨,这些东西宁愿扔了不要,都不想便宜了对方。 裴杼反问:“你还想不想接着打了?” “自然是想的。” “那就听我的,先送过去,等送到京城之后,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裴杼对齐霆太了解了,这人表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仁君作派,其实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他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就应该坐享天下财富与权势,可惜他碰上了王绰这些真正悲天悯人的臣子,又亲自提拔了比他还要欲壑难填的张戚,长久以来不得不压抑本性。 裴杼作为齐霆揽钱的工具,他能给对方揽多少钱,就能得对方多少信任。 珠宝送去之后,裴杼便赶忙带着人重新修缮加固城墙,同时将城中所有百姓看管起来,重新统计人员。 他们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东胡王廷也不是傻子,他们只是离得远,又不是不支援,裴杼得在他们抵达之前,彻底占据这座城。 调查期间,幽州军还发现了不少汉人奴隶,于是顺手将他们给放了奴籍,充做良民。 这群汉人们未曾想过自己还能等到重获自由的一日,不太机灵的还在对着幽州军感恩戴德,机灵的已经站出来指路了:“大人,我知道城中有几位富商为富不仁,常以杀害汉人为乐,还请大人替我们做主,抄了那些人的家!” 裴杼跟沈璎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如此上道。 第135章 再抄(二更) 抄家多少带些罪恶感, 容易将自己置身于施.暴.者的立场,但若是抄的这户人家罪有应得,那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几个富商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自从城被破了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的钱大概不是自己的了, 正如胡人常去幽州杀烧抢掠一般,幽州肯定也会将这些手段原原本本用在他们身上。 若情况没那么紧急,他们还能将家中钱财转移出去, 可眼下已来不及了,幽州人牢牢把持住城中各个出口, 不许进也不许出, 他们纵使插翅也难飞。 富商们预料到了会被抄家灭族的可能,但没想到会是以他们虐杀汉人作为借口。 这理由简直可笑! 直到被捉起来时,富商们仍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这种小事落马。哪怕是幽州贪心不足,因为针对胡人而抄了他们的家, 都比这个借口强。 他们凭什么要因为汉人被审判? 许多人奋力争辩,但发现他们说了半天, 幽州那位官员根本听不懂,两边的译者也懒得将他们的话翻译一遍给对方听。 胡人急得满头大汗, 慌乱间,不知是谁操着一口蹩脚的梁国官话高喊:“那些人本来就是我们买回来的奴隶, 东胡的法律并不禁止我们打杀奴隶!” 奴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别说打杀了,就是虐.杀也无妨。 裴杼循声望了过去:“苇甸城自即日起, 用幽州律法。” 说话那人满腹不甘:“东胡的汉人奴隶多得是,他们被掳回来就是供人差遣的玩意儿,是生是死由不得他们。况且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了, 你管得过来吗?你们也不过是仗着王廷的兵不在,才暂时把持住苇甸城,等王廷的援军一道,你们就等死吧!” “是吗,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会先死呢。”裴杼轻描淡写道。 众人明白了裴杼的意思,随即愤怒地看向方才说话的蠢货,若不是他狂妄自大,自己也没必要跟着一块儿丢了性命。他若想死了,自己去死好了,干嘛要拖旁人下水? 被幽州军释放出来的汉人守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些人走向陌路。曾经会向他们身上的鞭子跟刀,终于调转了方向。 真到了刑场,没有人会不求饶,包括之前那个笃定裴杼会输得一败涂地之人。 他们甚至愿供出通往王廷最便捷、最不为人知的小路,甚至还能提供王廷那边的内应,只求裴杼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可裴杼充耳不闻,当着诸多东胡百姓的面,让译者将他们的罪证一一说明后,即刻行刑。 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刑场上空,嘈杂的人群顷刻间噤若寒蝉。 幽州这群士兵虽然没有滥杀,但却给予了胡人最直接的警告。从今日起,这里便是幽州的地盘了,原本最让他们瞧不上的汉人奴隶,已经成为同他们平起平坐的存在。 他们不可以再欺负、再鄙视这群汉人奴隶,不对,城中已经没有汉人奴隶了,兴许将来这些汉人的地位还要在他们之上。 此番当众行刑的阴影持续了许久,后面陆陆续续又不少胡人富商主动进献财宝以求自保。 裴杼也没偏心,依旧让贺辽带着人去查,凡是无恶不作的直接抄家,犯事者拉到菜市口处死,完全没有一点商量;没犯过什么大错的,便收了钱,不予追究了。 保住性命的富商们狠狠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幽州这群人还是讲道理的,有罪就罚,没罪则不管,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王廷的贵族还要黑白分明。他们的确拿了钱不假,但也没有再索取更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胡人们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7节 富商们献上来的这笔钱,裴杼分做两份,一份用于贴补军费开支和建设苇甸城。这个城裴杼不准备让,不论他们是否能歼灭东胡,苇甸城都注定是幽州的。今后幽州也会以此作为据点,鼓励部分汉人迁移到此处,并派军队驻扎。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总有一日,他们会将整个东胡都变成苇甸城。 江舟知道那分出来的另一份依旧要送去给齐霆,暗自心痛了许久,齐霆真的不配啊! 可惜他的意见无用,这场仗若想打下去,还得看齐霆的态度。 而裴杼第一批送过去的宝物,不久之后的确已经顺利送去京城。 那珠光宝气的十几箱宝贝,也让齐霆对胡人的富有有了更加直观的认知。且裴杼没说这是官员家中的,只说是一介小富户家中所藏,他因为念着陛下,抄没后第一时间便送往京城。待日后他遇到别的富商,照例先送往京城以作西北军费开支。 裴杼贴心又忠心是齐霆早已经确定了的,但是胡人的富贵却出人意料。 早就听说胡人善于经商,跟西域那边的商贾来往甚密,还经常同梁国的商户私下交易,梁国的丝绸、茶叶经他们倒卖后,价格能翻好几倍。 齐霆再次发出了同样的感慨,这原本都是梁国应该赚的钱,也原本就还是他的财富,这群胡人,真是该死。 当天晚上,齐霆便将三省六部长官外加几个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叫来议事,决定在河北道另招兵四万,全力进攻东胡。 戴相一贯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听说之后当即反驳道:“陛下,梁国同东胡乃是盟友,先前裴大人带兵进攻东胡可以说是挑衅,但大肆招兵支援,只怕东胡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激怒他们,叫海都大汗不惜举国之力攻打幽州,只怕得不偿失啊。” 齐霆没说什么,只让人将裴杼送来的箱子搬到跟前。 耀眼夺目的珠宝瞬间俘获所有人的视线。 物以稀为贵,这些珠宝或许在西域比较常见,但在梁国数量绝对不多,加上做工精致、美轮美奂,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这样一箱珠宝,足够一家三代人衣食无忧,更别说动辄十来箱了。 “此物是从一位不起眼的胡人富商家中抄没得来,一个小小的富商家底都能如此殷实,更不必说城中的大商贾了。” 齐霆点到即止,他虽贪财,却也是爱面子的人,让他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觊觎邦国的财富,齐霆做不到。 但这话说完后,众人便已经领会到齐霆的未尽之意。若真像陛下所说,那东胡岂不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只要破开了门,他们这些人谁都可以分一杯羹。即便抢不到现成的财富,那些经商的路子也是可以收入囊中的。 到时候,便是他们与西域做生意了,谁会嫌钱多呢?尤其是唾手可得的宝贝。 钱财冲散了众人对东胡的惧怕,张戚甚至主动替裴杼分说起来:“裴采访使既然能够力挫东胡,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成算的,即便最后攻破不了东胡王廷,多占领一些土地也是好的。胡人欺压幽州这么久,是时候收回一点利息了,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燕王抬头看了看慷慨激扬的张戚,这是一点利息吗?不过,燕王知道自己还是闭嘴得好。为了钱,张戚都可以为裴杼说话,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看到。 远不止张戚为裴杼摇旗呐喊,不多时,在场大多数人都出面支持裴杼能打多远打多远,甚至还准备派几个朝中小将前去苇甸附近支援。 至于所为的盟约,弱势的时候这是他们的保命符,如今裴杼都已经占领人家一座城池了,还源源不断地将城里的宝贝往京城运,谁还管什么盟约? 张戚甚至还在忧虑只招四万兵力够不够,既然要打,最好还是彻底将胡人打趴才行,裴杼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独有偶,贺太守也在操心这个问题。 朝廷下达征兵的旨意后,贺太守便在德州积极筹备。他只觉得四万不够,若有可能,最好征兵四十万,直接大兵压境,彻底结束战事。 不是他如何为朝廷着想,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犯倔,非要跟去了战场。尽管贺太守这些日子天天说,要把那兔崽子捉回来打断他的腿,但贺太守也知道,只要战事不停,儿子便捉不回来。 怪只怪朝廷抠搜,连征兵也只征这么一丁点儿,毫无魄力,能成什么大事儿? 德州没多久便凑齐了人数,余下几个州的百姓也是踊跃参军。裴大人对他们有大恩,如今既然能回报,他们心甘情愿跟随裴大人讨伐东胡。况且,幽州守军待遇其实不差,这两年听说都要超过西北守军了,他们参军之后若能再立个功,说不定还能捡个军官当一当。 裴大人不会亏待了每一位将士,这一点百姓们深信不疑。 四万兵力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完毕,由幽州对接后,带上了口粮踏出了古道口关。 王绰一路送他们出了关外,这批士兵虽然没有被江舟系统训练过,但是资质应该都不差,只要在战场上稍作历练,相信很快就能有所建树。 齐霆那狗皇帝虽然昏庸,但这回却做了一件好事。这兵表面上是朝廷征的,但其实就是给幽州用的。 而在援军抵达苇甸城之前,裴杼等人已经先与塔伦带来的援军交上了手。 第136章 交锋(一更) 得知苇甸已被幽州人掌控, 甚至还重新加固了城防,塔伦王子登时大发雷霆。 幽州这是将苇甸城当做他们的城池了?真是没皮没脸。若不是东胡的地盘太大,若不是王廷距离此处太远, 那裴杼能碰到苇甸城?能在城中这般作威作福? “三日之内,必得将他们撵出城去, 永世不敢踏入苇甸半步!”塔伦王子立下誓言。 胡人将士们也是高声应和,战意直冲天际,仿佛能横扫千军, 荡平一切。 别看他们当年被迫从西边搬走,但东胡的国力和兵力却一直不差, 与周边部族开战也是从未有过败绩。反观梁国, 能打的都被梁国皇帝给杀完了,虽然不知道对面的皇帝为何发疯,但弄死那几个最能打的将军,对东胡而言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儿。 没有深谋远虑的将领, 再厉害的兵也不堪一击,是以塔伦完全不惧幽州这些虾兵蟹将。 军队稍作休整之后, 塔伦即刻下令发动进攻。 先前传来消息,这城门已经被幽州给破了一次, 想来已经算不得坚固,只需稍稍费点力气, 应当就能再次攻破。 待他们入了城,城中的胡人自然会偏向他们,内外夹击, 幽州这些不成气候的士兵便无路可逃! 计策都已经制定好了,无奈执行的过程出了一些偏差。 苇甸的城墙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得多,幽州的投石车也难以招架。也不知这投石车是如何制作的, 比他们的射程更远、破坏力更大,砸下来便是一人深的弹坑,倘若躲避不及时,只能必死无疑。 值得庆幸的是,幽州军长途跋涉,带过来的投石车并不算太多,否则这一顿密密麻麻的石块砸下来,他们哪里还能扛得住? 塔伦王子被幽州的投石车给弄得焦躁异常,那群中原汉人打仗的本事不行,最会动这些歪脑筋,每回守城都能守到天荒地老。 塔伦的属下突利大概看出了点苗头,知道再打下去只怕对他们不利,于是劝说大王子先放一放,如今没必要立马攻城,他们要做的是围而不攻:“幽州军这回算是孤军深入,即便占据了苇甸又能如何?没有援军,亦没有多少粮草,能守得住三个月都算他们厉害。” 他是诚心进言,无奈塔伦王子压根就没考虑过:“本王出征前曾答应过父汗会速战速决,尽快将幽州赶出国境。若是一再拖延,本王颜面何存,父汗颜面何在?纵然最后能将幽州人逼走,东胡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依塔伦的意思,还是要继续打,不仅要打,更要压着幽州打。这一仗是打给周边的部族看的,只有将犯上作乱的西骨族跟梁国都打趴了,才能让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部落再次学乖。 只是幽州军守城的本事都是练出来的,除了投石车,他们还准备了床弩。床弩虽然精度欠佳,但是射程够远,能够轻易穿破胡人的皮甲,再配之以火器,杀伤力简直可怕。万箭齐发,便是铁铸的人都扛不住。 塔伦打了三天,不仅没能将幽州人从苇甸城中赶出去,反叫自己这边伤亡无数。 突利再次劝阻,他是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同幽州消耗下去。只要舍得下面子,专心围困三个月,幽州必败无疑。况且有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殿下,先前咱们确实小看了幽州军,海山作战失利,也不全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而是幽州这位太守能力不俗,幽州的军队也不可小觑。” 东胡只知道这次是幽州太守裴杼负责督战,并不是真正指挥的人是江舟,于是下意识将战果都算到裴杼头上。 塔伦还是没能听进去劝,但对裴杼这个人却越发上心了:“得想个办法弄死这个太守才行。” 突利闻言也没说话,人家在城里被护得严严实实,哪那么容易对付,除非……能将他们引出来,但幽州那群人显然也不傻。 东胡似乎一夜之间消停了下来,主力部队都撤回驻扎点,只剩下十来个人在城门下叫嚣辱骂,企图激怒幽州士兵,好让其赶紧大开城门同他们战一场。 幽州这边倒是安静,只在他们骂得凶时精准地投几个大石块,以蛮力让这些人闭嘴。 天明时分,裴杼登上城门查看。 昨天晚上那群人攻了一夜,幽州这边反击虽然猛烈,但对面也一直在坚持,漫天的飞箭和石块齐发,伤亡在所难免。伤员已经被运到后面治疗了,前面破损的城墙还得继续加固。 尽管对方休战,但裴杼估计只是一时的,兴许晚间还得再来,他问左右:“可知这些日子对面伤亡如何?” 谢邈等人终于舒心地笑了两声:“对面伤亡可要比我们严重多了,亡兵加伤员,应当已经折损一万有余。” 这次东胡那位大王子带出来的主力军也就只有五万罢了,确实比他们这边的要多,他们裴大人又比较保守,所以这些天他们并没有出城迎战,而是一直在打消耗。 憋屈是憋屈了点,不过成效显著。其实消耗的这个份上已经够了,这要等个时机,便能出城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 出征这么久,他们还没跟胡人的正规军对上呢,都有点技痒了。好容易抢来的铁甲,却迟迟不能在对方面前炫耀,这感觉别提多难受了。穿着胡人的铁甲打胡人,还没打就能活活气死他们。 “大人,咱们今晚上便派人出城,跟他们打上一场吧。” “就是,这阵子也够让他们嚣张了,再不出手这群人还真以为咱们好欺负。” 瞧他们骂的那些话多难听,将士们的怒火早就被点燃,恨不得出去将这些人给撕了。 裴杼看向江舟。 江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裴杼完全信任江舟对战场的把控,既然他说时机成熟,那便打吧,裴杼笑着回应:“那就先回去休息,傍晚出城!” 贺辽立即欢呼了一声。 他正要跟着众人一块儿下去休息,却听裴大人叫住了他,并递给他一封信:“这是贺太守送过来的。” 贺辽望着这封信,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接了过来,又问裴杼:“大人这儿有纸笔吗,能否劳烦你替我寄封信回去?” 裴杼自是默许。 只是奇怪的是,贺辽甚至都没有拆开看一眼便写好回信,不过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装好后,他郑重其事地交给裴杼,又带着他爹给的那封家书离开了。 走了许久,贺辽才找了个地方将信撕得粉碎。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爹写了什么,但他已经出来了便绝对不可能再回去。 傍晚,苇甸城门大开,数以万计的幽州军全副武装,冲入胡人驻地。 两兵交战,声响震天。 躲在城中的胡人百姓默默关紧了门窗,其实前两天他们也听到风声,说外头的大王子殿下想要让他们一块儿对付幽州,可就冲幽州守城的动静跟如今冲锋的架势,谁敢上去送死? 大王子有本事就打吧,打赢了他们还归属东胡,若是打输了,幽州人也不会杀了他们,反正不管谁赢他们都不会死,那还掺和干嘛?老实呆着吧。 这一战,彻底刷新了塔伦对幽州军的认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幽州军这么能打? 这是一个地方守军该有的战斗力吗?梁国的精锐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不对,梁国哪里还有什么精锐?梁国驻扎在西北的军队跟纸糊的一样,京畿附近的部队也是虚有其表,为何幽州非要这么与众不同?难道这个裴杼是什么天纵奇才? 更可恶的还是那些幽州骑兵,一边打还一边炫耀他们的铁甲。 塔伦等都觉得莫名其妙,知道铁甲难得,但也没必要这么招摇吧?他们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及对面威武罢了,真不知他们得瑟个什么劲。 总而言之,幽州士兵脑子异于常人。 为了保全剩有的士兵,塔伦只能暂时沿他鲁河往泰城附近撤退。那边补给增援都有,幽州应当不敢追击。 可他们到底低估了江舟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这才打到哪儿?他们的目的可是踏平东胡!江舟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苇甸城,他自己则率领军队继续追击。 塔伦战败一事不仅传到了海都大汗的耳中,更传到了海山这儿。 海山总算是出了心头这份邪火,先前他吃了败仗,塔伦王子不知奚落过他多少次,风水轮流转,这回总算是报应到对方身上了。 只是海山还没高兴多久,很快又要面对西骨族新一轮进攻。 从前西骨族压根不像如今这样棘手,海山甚至能从他们的战术中看到幽州的影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西骨族率先进攻,幽州随后跟上,他有理由怀疑,这两边原本就是串通好了!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他这份后知后觉对于战局并没有任何助力。 塔伦王子被追得狼狈不堪,却又拉不下面子,仍旧一再跟部下贬低幽州军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不足为惧。等到了泰城,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几个心腹都有些萎靡不振,听到这话也没能及时给予回应,唯有突利起身道:“殿下,我有一计,或许可解眼前之困。”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8节 第137章 遇袭(二更) 他鲁河附近的泰城比苇甸城规模还要大上许多, 且周围聚集的城池也不少,是东胡在东边最主要的据点,再往西便是长白山一带, 那也是块宝地,只不过如今人烟稀少。 裴杼进攻东胡, 为的就是这边领土。 只要将这块地打下来,整个华北与东北平原便可以连成一线。不管是发展农耕还是经营海运都大有可为。 甚至退一步来讲,万一他造反失败, 还可以带着大部队退路东北平原,齐霆想要朝这儿进攻,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打得过去。 至于泰州以西, 便是大兴安岭了,越过去则是广袤草原。对于草场,裴杼则不怎么感兴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截然不同,即便他们占了那块地方大概也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与饮食, 还不如让给西骨族。 不过这种事如今说来为时尚早,他们都还没能攻入泰城呢, 占据整个东北平原则更是没影的事。 江舟率领八千人打头阵,裴杼则带领两万人殿后, 另有一千多人留守苇甸城,不过听闻河北道援军已经到了苇甸, 想必不久之后便能与他们汇合。 江舟与裴杼为了打泰城花了不少功夫。 当初拿下苇甸是因为苇甸守军本就不多,可泰城的防守比苇甸精炼多了,城墙一时半会儿轰不倒, 裴杼便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跟他们耗。 投石机不分昼夜地朝城墙上砸,吵得泰城里的百姓也不得好眠,日日担心幽州人会破城而入, 继而大开杀戒。 泰城的官员也对塔伦有所不满,本来他们这儿都好好的,与幽州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大王子愣是将这群幽州的士兵引到自家来。前些日子来时还言之凿凿表示要歼灭敌军,要让幽州士兵有来无回,可结果呢……他们的城墙都要被轰塌了,幽州士兵都还没什么损伤呢。 城门一破,他们还能拿什么跟幽州人打? 难道要学苇甸直接投降?这也太憋屈了。 泰州的长官已经对王廷这群人没了耐性,说话也不复往日尊敬:“殿下,您带了这么多的士兵来,总不能一直不出头吧。若由着他们往里面砸,整个泰城早晚都会变成一摊废墟。殿下,您还是早日出城迎敌吧,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结束战事!” 塔伦眉头禁蹙,要是半个月前,他肯定顺势提着刀出去打开杀戒了。但眼下塔伦已经见识到幽州铁骑的厉害,这群人不仅身手了得,更会相互配合,各种战术看得人眼花缭乱。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塔伦早已不复当初的雄心壮志,他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幽州这些骑兵,再多增家一倍的援军,或许还是打不赢。 但在这群部下面前,塔伦王子还是十分好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要打的,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 泰城官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 塔伦也恼了:“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出兵,用不着你们操心!” 这位从前尊贵无比的大王子,在遇到裴杼之后便处处受制。上午被泰城官员呛声之后,下午又收到了他父汗的问责信。 父汗对他败于幽州一事异常恼怒。先前海山也曾战败过,但海山只是一介将军,并非王室成员,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弃之不用便是。但是塔伦不同,海都大汗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海都大汗还是用老眼光看待幽州,只不过换了一个太守罢了,还是从前那三万兵力,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怎么从前能打,如今反倒不行呢?若不是海都大汗早已年迈,他甚至想亲自带兵,为东胡扬名。 塔伦其实也想让父汗带兵,这样他便可以为自己正名了,并非是他不努力,而是幽州早已脱胎换骨,他们不能总是拿以前的眼光看待幽州。 塔伦的觉悟海都大汗感受不到,他又派了四万援军前往泰州,并给塔伦下达最后通牒,倘若这次还是不能将幽州击退,那塔伦就直接留在泰城,不必回王廷了。 塔伦对此苦恼异常,偏这时候突利又一次提议。上次他说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塔伦自然不会同意。可眼下战事吃紧,父汗又再三逼迫,要是再不做点成绩的话,他就彻底输给老二了,尽管老二什么也没做。 “你确定这样能行?”塔伦提心吊胆地问。 突利点了点头,要说东胡有什么值得幽州人觊觎的,除了城池也就只有那样东西了。甚至在那群是士兵们眼中,城池还远不如那玩意儿。 塔伦捂住眼,万分纠结:“可如此一来,咱们也会损失惨重。” “若能灭掉裴杼,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突利坚信幽州士兵所向披靡都是因为裴杼指挥得当。 塔伦坐起身,一时也想到幽州的崛起与裴杼密不可分,又觉得这法子到底还是可取的。幽州军队为何那么能打,无非还是因为有裴杼在,只要裴杼一死,幽州军队便不堪一击了。 泰州坚守了数日后,忍无可忍的胡人似乎又长了志气,打开城门同江舟等人迎战。 最后自是不敌,弃城逃跑。但他们不仅跑了,还企图带走泰州马场里所有的马。 泰州马场是胡人在东边建造的最大的一处,里头养着足足十万多匹马,胡人准备将最精良的那群马带回去,剩下的宁愿放掉,任由它们跑去山林也不愿意便宜了幽州。 裴杼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胡人不缺马,裴杼他们缺啊,为了给战马育种,裴杼每年不知道要投多少钱,就这么着还收效甚微,至少三五年才能将战马数量翻一翻。可胡人轻而易举就有了这么多的良马,甚至拥有了就算了,还不珍惜! 他们不要,幽州要! 裴杼赶忙叮嘱江舟带人前去截留,能拉回多少是多少,不求能全部抢回来,只要抢回来三四万匹,后面的援军也不愁没有马了。 江舟也迟疑过一会儿,但他也知道那些马等不得,真要全部放归山林,想要找回来可就难了。 领兵作战的将士就没有不爱马的。泰城已不足为惧,江舟丢下数千人手,自己则亲自带兵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 裴杼目送江舟离开,盼着他们赶得及时,能多带些马回来。 上回他们也接手过一个马场,但那小马场跟泰城马场没得比,正因如此,裴杼才更见不得好东西从自己眼前溜走,太心痛了,哪怕丢了一匹都得心痛到无法自拔。 这原本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啊。胡人抢了幽州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只拿十几万匹马而已,不是情理之中吗? 裴杼一边可惜,一边带着人把控住了泰城。 泰城长官已经将塔伦骂得了遍,连带着对整个王廷都怨恨上了。王室出了这么个东西,可见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们都不明白塔伦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明明还可以打,却非要未战先降,直接将泰城拱手相让,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泰城可是东胡在西边最大的城池,这能让吗? 要是塔伦再多坚持半天,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暴躁如雷,问题是这个不中用的连半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就这种废物,还好意思角逐汗位,提起来都叫人笑掉大牙。 不仅如此,塔伦还私自毁了泰城马场。那可是泰城人世世代代的心血,他说掳走就掳走,说放归就放归,问过泰城人的意见没? 因这两件事,泰城官员跟百姓几乎没怎么反抗,便接受了泰城变为幽州驻点的事实。 反正塔伦都已经放弃泰城,他们又能如何?果然还是苇甸人看得明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王廷也不值得他们反抗。 不过,幽州士兵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残暴,尤其是那位裴太守,明显过于年轻了,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虽然一入城便将他们这些官员控制住,但却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问了些问题便离开了。 泰城官员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们竟然没被杀?还有城中的百姓也没有被劫掠,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幽州真的是正义之师? 承认敌人比自家人有良心,无疑是痛苦的。 就在裴杼已经快要彻底掌控泰城,甚至都在琢磨着要给泰城换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时,变故丛生。 塔伦的人竟然还有不少蛰伏在城中,趁幽州的铁骑与精兵不在,趁裴杼身边的人放松警惕,如饿虎扑食一般杀了上来。 裴杼一边往后撤,一边寻找能够脱身的机会。 难怪今天一切都顺到极致,原来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为了杀他,塔伦也是舍得,泰城抛下了,马场也不要了。裴杼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能招恨,让对方不惜花费如此代价来解决他。 好不容易躲掉了追兵,抬头一看,裴杼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东胡军中还有这种东西? 追兵都好控制,但是这是狼啊!胡人怎么还养狼? 狼群似乎认准了裴杼,直冲裴杼扑过来,关键时候,沈璎驭马赶至,飞快攥住裴杼的手,一把将其拉到马上,越过狼群与追兵,破城而去。 狼群依旧步步紧逼。 已经追回几万匹马的江舟还在思索是要继续追杀塔伦,还是同裴杼先稳定后方。还没琢磨好,后方忽然传来噩耗。 裴大人遇袭,如今人已经不见了。 第138章 获救 泥泞的山路上赫然出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裴杼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璎, 手上杵着木棍,步履蹒跚地沿着山路下行。 胡人不知道打那儿弄来那么多的狼,且一直咬死他们不放, 沈璎带着裴杼躲掉了追兵却没能避开狼群,最终把马都跑死了才终于将大半的狼群甩开, 只剩下几只仍紧追不舍。 江舟追杀塔伦,胡人的狼便追杀他们,真是公平得很。 虽说那几只狼还是被解决了, 但沈璎跟裴杼也狼狈不堪。尤其是沈璎,身上多处受伤且失血过多, 情况危急。 临近傍晚, 山中忽然下了雨,裴杼怕沈璎会失温,也担心浓烈的血腥味会招来猛兽,压根不敢耽误一点, 稍做包扎便立马背着人离开了。 一路走来,裴杼也逐渐体力不支, 此刻双脚像灌了铅,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眉骨滴了下去, 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不能倒下, 尽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但是意志还能支撑。他倒了,沈璎便真的没救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山脚, 裴杼心下一松便没注意眼前的石块,脚下一个趔趄,二人同时向前摔去, 栽倒在地。 裴杼赶忙伸手护住沈璎的脑袋,手背立马被碎石划出了一道血口。他顾不得痛,事实上,裴杼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看沈璎气若游丝的模样便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裴杼真害怕沈璎会一睡不醒。 兴许是他的担忧有了回应,下一刻,沈璎真就缓缓睁开眼。 醒来时,沈璎只觉得脑袋有些浑浊,反应也比平日里慢了许多。她下意识看向裴杼,却见这家伙衣服破破烂烂,连袖子都没了,煞是可怜。 沈璎没问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感受到手脚及腹部都有强烈的束缚感,想来是已经被包扎过了。 绝境之后还能逃生,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的。沈璎抬手,摸了摸裴杼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裴杼哪里能有事?沈璎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把他护得好好的,他胳膊上被啃过一口,还是因为主动帮沈璎去袭击头狼时留下来的。 裴杼从来都推崇术业有专攻,觉得人没必要文武双全,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倘若自己强壮一点,哪怕能有成四他们的身手,沈璎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都是我没用,这次回去我肯定好好练武。”裴杼呢喃道。 沈璎被他逗乐了,笑声牵动了伤口,脸色都难看几分,可她依旧撑着一口气安慰裴杼:“没必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次是她跟江舟大意了,满心以为胡人真就如他们所料一般不堪一击,却没想过这泰城本就是胡人的地盘,他们想要动手也是轻而易举。 今后,他们肯定会牢牢守住裴杼。他不需要变得有多么强壮,只要做好他自己便足够了。沈璎愿意同王绰几人一起追随裴杼,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在他身上,沈璎看到了父辈们曾经理想的具象化。只要裴杼不出事,总有一日,所有人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扶我起来吧,天快要黑了。” 良久,沈璎提醒道。 裴杼咬牙从地上起身,将沈璎重新背起来。 沈璎本来想自己走的,可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办法动,只能先委屈裴杼了。 走了一截,裴杼忽然发现沈璎太安静了,回头一瞧,又见她再次昏昏欲睡。裴杼赶忙叫了沈璎一声,一番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了从前看的那本《笑林广记》。 就当是苦中作乐吧,反正不能让沈璎睡着。 沈璎抵着裴杼的后颈,昏昏沉沉中竟也将这些笑话给听进去了,还纳闷他怎么能记这么多。 又过了许久,沈璎忽然听到裴杼惊呼一声:“他们到了!” 不太清明的沈璎还在想着,谁到了? 许久之后,沈璎才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意识到救援的人来了,沈璎总算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09节 江舟赶到泰城时,裴杼二人已经被带了回来,但情况都不大好,一个脱力,一个失血,军医正在救治。 泰城几个官员被提溜过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方才这两位满身是血地被抬进来,他们也被吓坏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那位年轻男子显然是之前见到的裴大人。这位若是出了事,他们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连泰城百姓兴许都要被连坐。 该死的塔伦王子,他要算计幽州大可以将这些人引出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泰城百姓?今日刺杀成功了,泰城在劫难逃;若不成功,泰城依旧会被幽州记恨上。左右都不讨喜,还亏了血本、丢了马场,只有塔伦他们毫发无伤,他们怎么不去死?! 正担惊受怕时,忽然见到为首的将军走过来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塔伦的人,找得出来吗?” 泰城官员听完了译者的话,连连点头:“找得出来!” 找不出来也得找,没看到那位将军同他们说话时,眼神像是藏着刀子一般吗?出了这样的事,没把他们直接砍了都是对方修养好。为表忠心,泰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塔伦的部下。只盼着幽州这些人看在他们老实听话的份儿上,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没有跟塔伦狼狈为奸! 本来还笑话苇甸人来着,如今他们甚至都不如苇甸! 裴杼二人昏迷时,整个泰城都被肃清了一遍。塔伦的部下被揪了出来,就连城里效忠东胡王廷不愿意归顺的人,也一一被捉。 江舟依旧将他们押送到菜市口,当着城中百姓的面,一个不留,尽数削了脑袋。 这般雷霆手段叫整个泰城噤若寒蝉,一如当初的苇甸。没有人再敢反抗幽州士兵,生怕自己也跟那群人似的命丧黄泉。 直到晚间,裴杼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立马追问沈璎如何,甚至还想下床去看看。江舟一把将人按了下去:“你就先消停一点吧,沈璎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邈也在旁,跟着问了一句:“那要将沈姑娘送回去静养吗?” 裴杼陷入纠结,沈璎这情况已经不适合留在前线,可要是将她一个人送回去,裴杼又不愿意,有种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不安心的慌乱。 江舟摆了摆手,直接替裴杼做了决定:“您与沈璎在泰城休整,养好伤之后再做打算。” “那你们呢?” “我留三日,三日后河北道新招募的士兵就到了,我将四千铁骑留在此处,再拨一万士兵防守,剩下的都随我出征。此次出征,必要将那塔伦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江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今日看见裴杼沈璎遍体鳞伤的样子,江舟恨不得将那些胡人都生吞活剥了,仅有的理智让他没有牵连城中的百姓,只因他知道裴杼心软,不喜欢他们滥杀无辜。 裴杼对那塔伦也挺不喜欢的,他怎么死裴杼无所谓,至于所谓的碎尸万段应当也只是江舟的气话罢了,他并不喜欢虐杀,凡是个正常人应当都不喜欢。裴杼在意的是另一件:“留这么多兵力是不是有点浪费?反正泰城里面已经没有敢作乱的胡人,稍微留些人手便足够。” “不行!”江舟拒绝得很是干脆,这一点没商量。 这次中了计,江舟也自责至极,谁也不知道他初听噩耗时的惶恐无措,这种事情再经历几次,他怕是连心跳都要骤停。 这回出征,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为了保全裴杼,江舟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只有将裴杼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他才能走得安心。要知道这家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必须得看紧了才行。若不是手头的兵还不够,江舟甚至还想留下更多。 将裴杼带出来,那就是为了刷声誉的。如今声誉也刷够了,这些事足够王绰等人拿回去吹,剩下的便没必要再让裴杼一直参与。 裴杼只能被动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保护。 他愣是在床上待了一天一夜,才被允许下地,下床之后,裴杼第一时间就溜达到了沈璎的房中。 沈璎比他可要惨多了,到现在还面无血色,整日昏睡不醒。尽管军医再三保证沈璎底子好,不会出事,裴杼还是不相信,反反复复问了十几遍,直到军医吓唬他,再吵下去会影响沈璎休息,裴杼才终于闭了嘴。 已经抵达纳水边的塔伦见幽州的追兵迟迟不至,于是猜测裴杼肯定已经遇害了。 突利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认识一人尤其擅长养狼,且离泰城不远,只要他们先将幽州的主力引出来,对方便能放出狼将裴杼活活咬死。 塔伦也没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狼群身上,所以他单独留下了几千人藏在城中,若是那群狼失利,便让这些人冒死刺杀裴杼。 这么做的代价的确不小,不仅泰城白送给了对方,就连马场也丢了。幽州虽然没有拿到全部的马,但也赚得够多了,若不是裴杼出事影响了这群人,只怕他们还要将剩下的马全部追回,包括塔伦他们的坐骑,真是一群恶霸土匪! 但幸好裴杼还是倒下了,没准如今已经葬身在狼腹中,连尸骨都不剩。只要裴杼一死,幽州那群人便不足为惧。 突利也是这般安慰众人的:“等咱们去了黄龙府,与王廷派过来的援军汇合,定能再夺回泰城和苇甸。” 只是众人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同幽州打了:“咱们真能打得赢幽州吗?” “这是什么话?裴杼一死,幽州军便是强弩之末。他们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即便咱们不打,他们也没有再进攻的心思。”塔伦连劝带骂,勉强给这群人重拾了自信。 众人姑且相信大王子的话,往黄龙府附近赶。 黄龙府的长官们得了消息,并不是很欢迎塔伦王子。 泰城的惨状他们已经听说了,塔伦王子走到哪里,哪里便得倒霉,且这位也心狠,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将泰城拱手让人,他们可不希望相似的事情在黄龙府上演。 可惜这位身份不俗,他硬要过来,黄龙府上下也不能将这倒霉鬼拦在门外。 三日后,河北道的援军果然抵达泰城,沈璎的情况也终于好转,虽然还得在床上养着,但至少已经有了精气神,裴杼每天都会花两个时辰陪她说话。 那几万援军大部分都被江舟带了出去,上回被胡人坑过之后,整个幽州军中都憋着一股劲,要将塔伦这群人弄死。 出征时,裴杼对着江舟欲言又止,他想劝江舟悠着点儿,毕竟江舟展现出来的报复心太强了。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没说,这可是战场,没点血性还了得?江舟他们有本事,就该放开手脚,让他们闯荡去。 裴杼只叮嘱他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务必平安归来!” 江舟看向自己带出来的兵,郑重颔首。 大部队离开后,泰城的百姓还是不敢吱声,毕竟是留守下来的幽州军还是很多。 裴杼要集结粮草、伤药,做好后勤工作,于是便又干起了抄家的老本行。他在泰城境内查抄贪官污吏,甚至一度翻起了旧案,只要有以钱权压人的案子,通通拿出来重新审理。 抄出来的钱,一份用于后勤,一份送给京城,一份则用于重修泰城。在裴杼看来,泰城的基础设施实在太差了,要修的地方也太多了。 本来战战兢兢的泰城百姓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幽州那位大人竟然在为他们花钱!这……他们自己的父母官都没有这样体贴的,原来被敌国占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 裴杼遇袭但不久后脱险的消息传回幽州,幽州上下群情激奋,越发觉得胡人该死,竟然这么对他们裴大人。 王绰这段时间一直在散播裴杼在战场上亲力亲为,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的事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绰立马又多了灵感,联合华观复现编了一则故事,意在嘲讽东胡大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故事里,塔伦可是十足的丑角,多次设计陷害裴大人都被裴大人巧妙化解,最终无可奈何逃亡黄龙府。 虽然简短,但塔伦奸诈倒霉、裴大人足智多谋的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王绰对此十分满意。 第139章 开荒 一波三折的故事总能引人入胜, 倘若故事主角又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便更让百姓喜闻乐见了。 多亏了裴杼,塔伦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从前北方百姓憎恶的都是整个胡人群体, 如今忽然就有了具体针对的对象。谁让塔伦恶毒至极,还又蠢笨不堪, 不骂他骂谁? 但骂着骂着,百姓们竟然也觉得所谓的东胡也不过如此了,压根没有那么可怕。 需知这位塔伦可是东胡的大王子, 不知道东胡是否有嫡长子继承制,但是长子肯定比其他孩子更得器重。一个最有望成为继任者的王子都能被他们裴大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可见东胡王廷都是些蠢蛋, 压根没有什么聪明人。 我军首领英明睿智,敌方首领愚不可及,可见胜利都是早晚都事。 百姓们甚至在王绰的版本上又衍生出各种小故事,尽情描绘他们裴大人是如何智斗东胡, 恨不得一天编出几百几千个版本来,乐此不疲地疯传着, 酒楼饭馆处处都有吹嘘裴杼用兵如神的说书先生。 王绰同华观复一直在观察民间的反应,见效果显著, 心中难免得意。到此时,他们其实已经不介意齐霆是否会对这故事有所不满。真若不满, 那也是齐霆自己小气。 裴杼跟幽州弱势的日子已经结束,自打齐霆下定决心要将东胡收入囊中,事情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幽州多了这四万的兵力, 将不必再受齐霆制约,更有了单挑朝廷的一战之力。来日一旦江舟收服整个东北平原,裴杼甚至连自立为帝的资格都有了。 如今江舟跟裴杼在前线, 王绰等人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发展商贸、兴建海船、囤积粮草,得为造反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些褒奖裴杼的小故事广为流传,最后一度传到了朝廷,甚至传入了齐霆耳中。 张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裴杼使绊子的机会,尽管裴杼进攻东胡他也是支持的,但那又如何?利益之外,他与裴杼仍是死敌:“陛下,裴杼这回的风头是不是出得太大了?他不过是个文官,哪里有本事跟东胡的大王子斗智斗勇?依臣看,这故事必定言过其实,无非是为了给裴杼扬名才编出来的。可他一介臣子,要贤名有何用?” 张戚一边进言,还一边观察着齐霆的脸色,他始终不相信这对君臣真能做到推心置腹:“陛下,您待裴杼有知遇之恩,可他待您,却未必忠心耿耿。” 齐霆是有过片刻动摇,毕竟张戚就差没有明着说裴杼狼子野心了。但裴杼在齐霆这儿信誉一向过得去,他也不过只是怀疑片刻便打消了疑虑。尤其在他听张戚提议,要另派一批人前往东胡,“协助”裴杼稳住东胡的地盘,齐霆眼神立马就清明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眼馋东胡的金银珠宝罢了。齐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让张戚下去了,显然不愿多提。 张戚虽然没能顺利给裴杼上眼药,但也不气馁,这次不行就下次,只要他锲而不舍,裴杼早晚能跌个大跟头。当初王绰等人不也是被这么弄垮的吗?只要能在齐霆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便足够了。 可裴杼的东西刚好又来得这么巧,张戚正准备离开,他给齐霆搜罗的财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正好送到宫中。 成箱的宝贝鱼贯而入,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饶是家财万贯的张戚此刻都有些羡慕齐霆了,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实在省心。都不用如何吩咐,裴杼自己就能想方设法将钱送过来,多贴心啊。怪不得齐霆舍不得怀疑对方,谁会忍心怀疑自己的钱袋子?齐霆宁愿相信自己野心勃勃,也不会相信钱袋子图谋不轨。 这也确实是齐霆内心的真实写照,在收到裴杼呈上来的孝敬后,齐霆便已原谅了裴杼的鲁莽,并不管这则故事究竟是裴杼编的亦或是底下人夸大其词。哪怕就是裴杼有心宣扬,大概也是因为少年意气。 谁年少时不想出人头地,不想美名远扬呢?可以理解的,齐霆一边抚摸着汗血宝马,一边毫无原则地忘却了方才张戚的话。 他父皇曾经也有一匹汗血宝马,一度奉若珍宝,像他这样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即便对此良驹心驰神往,却也只能远观,连触碰一下都不允许。 可这样的珍宝,他如今也有了。 离宫后,张戚立马招来心腹,让他们尽快寻一批懂得胡人言语的汉人,还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才行。 他得提前预备着,来日好派往东胡。东胡那些奴隶主的富裕程度远超张戚预料,这样一块肥肉,绝不能让齐霆跟裴杼这对君臣独占! 远在泰城的裴杼还在心疼送给齐霆的那六汗血宝马,纯种的汗血宝马异常珍贵,虽然东胡良马多,但汗血宝马也实在不常见。这两匹是泰城马场最优质、最漂亮的两匹马,裴杼爱不释手,但最还是忍痛都送给了齐霆。 便宜那昏君了,总有一日他要亲自抢回来。 不过眼下还有比那汗血宝马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裴杼。 东北平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因冬日里气候寒冷、路途遥远,导致中原王朝在此地开拓农耕的难度极大,是以这附近农业发展也相对落后,百姓一直以游牧、渔猎为生。胡人东迁后,带动了不少奴隶主经商风气,许多富人将东西两边的商路打开,赚得盆满钵满,倒是寻常百姓依旧过得清贫,对农耕更是所知甚少。 裴杼如今接管了泰城跟苇甸,自然要彻底改变这两处地方,好来日为他所用。 首先要妥善解决的便是城中的奴隶问题。游牧民族并不一定跟奴隶制绑定,但是在东胡的确有许多奴隶存在,富贵人家蓄奴成风,奴隶群体中有一部分是汉人奴隶,也有不少是胡人里贫苦人家出来的。他们没有牲畜,没有积蓄,不受法律保护,完全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都是奴隶主一句话的事。 裴杼直接下达两则召令,五日内,城中奴隶主需释放所有奴隶,官府会恢复其平民身份。今后富贵人家若要招人,一律签订契书、给予报酬,官府同时也会制定相应的法律进行约束。 此举当然受到了许多胡人的反抗。许多人家中世代蓄奴,奴隶主世世为主,奴隶代代为奴,如今幽州让他们说放弃就放弃,凭什么? 反抗的结果便是被幽州士兵无情镇压。几个刺头被当场解决,裴杼甚至放言:“要不放人,要么伏诛。” 他不是在跟这些人商量。 剩下的奴隶主们终于学乖了,也想起来他们已经被幽州占领了,人家管他们天经地义,若再反抗,不仅家底保不住,连脑袋都要保不住。 许多人还是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急哄哄地将家中的奴隶全都放了出来。不过他们也不看好裴杼这大张旗鼓的改革,奴隶之所以沦为奴隶,无非还是因为养活不了自己。把人轰走时,还附带两声嘲讽:“出了主人家门,看你们还能靠什么谋生?幽州不会养你们一辈子,等到幽州这位大人一走,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甚至还有更恶毒的话,说幽州人哄他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参军,跟从前的汉人一样做冲锋队,做死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这群已经恢复了平民身份的奴隶们被吓得满心满心不安,生怕自己离了狼窝,又进虎穴。 但这位幽州来的大人似乎并没有要针对他们的意思,而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城外的荒地中,让士兵带他们一道开荒,教他们说中原话,教他们用木头制作农具,教他们沤肥,并学着中原人种田谋生。 裴杼要告诉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力更生。 向来习惯于游牧渔猎一群人都有些傻眼,默默提醒这位裴大人,他们这儿每到冬季气候寒冷异常,应当是种不了什么粮食的。在众人看来,粮食都是娇贵的东西,只有温暖的南方才能种。 可那位裴大人却告诉他们,他们脚下的这边土地是块沃土,种出来的粮食可能比幽州还要好吃。如今开荒,明年春天便可以播种春小麦,三月种,七月收,农闲时再撒点大豆、高粱,一年的收成就都有了。重要的是,第一年的粮种可以跟官府赊,不收利。收成之后,他们只需要向官府上交一部分的粮税,剩下来的便是他们自己的粮食,农田也会是他们的田产。 自己的田产,就冲着这一点,即便裴大人是骗他们的,即便前方是火坑,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作为奴隶,他们根本没有过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如今终于有了。 而裴大人对他们的好远不至于此,担心他们在冬天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还用抄家得来的钱帮助他们修建房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座小屋,但这可是房子啊!更不用说裴大人还给他们的房子都盘里火炕,那东西神奇得很,只要塞点树叶干草跟木屑,一整晚,榻上都能温暖如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冬天被冻死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0节 裴大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胡人们对此越发坚信。 裴杼只是打了个样,便将安顿这些贫民的事情都交给军中的人了,这回历练,军中不少人也跟着冒了个头。等谢邈、贺辽还有江舟他们都离开后,裴杼又发掘了一批得力干将,一个是先前被哄过来的唐放,此人做事粗中有细,裴杼用着很是趁手;还有一个是沧州出来的卢玉东,跟唐放一样都是因为家中拮据才入的伍,能力身手都不俗。 杂事分出去后,裴杼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带着人重新梳理了一遍衙门职官,结合幽州情况与两地旧例,将职官调整了一番,又重新建立了户籍制度,将城中所有百姓信息重新登记造册。 让泰城和苇甸直接从游牧社会过渡到农耕社会不太现实,但是可以将制度跟班底先建立起来,运行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垦的荒地种出了粮食,他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选择农耕。 裴杼忙得脚不沾地,泰城和苇甸的衙门中人也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每日等到入夜后,裴杼才能抽空去陪一陪沈璎。 过了这些日子,沈璎其实早就好转了,但是裴杼不放心让她这么快下床,愣是押着她又养了好几日。沈璎也是个闲不住的,她见裴杼在外风风火火没个消停,自己也想了不少点子,尤其是税收这一块,配合户籍改革还得再调整一番。沈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过些日子也去外面大显身手。 泰城这两处地方可以施展的余地太多了,他们在幽州还要忌惮朝廷,畏手畏脚,但是来了这儿根本不用考虑朝廷,毕竟朝廷压根管不到这里。许多不能做的,不能试的,如今都可以尝试。 可还不等裴杼将两地彻底捋清,前面已传来消息,江舟率人又攻下了黄龙府,还捉住了塔轮身边的谋士突利,问裴杼是否要派些人过去管理黄龙府。 裴杼听到这消息都懵了,这也太快了吧,照这么下去,他开荒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江舟攻城的速度,这可怎么好? 有时候底下人太能干,也是一种负担呢,裴杼无不得意地苦恼着。 裴杼还在泰城故作无奈,塔伦这儿都快要气得爆炸了。黄龙府这么多的守军,这么坚固的城墙,竟然挡不住幽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开战之际,塔伦曾问过对方的名字,结果那家伙竟然说自己叫江铁牛! 他竟然输给这么一个叫江铁牛的人,真是奇耻大辱。这名字他甚至都说不出口,塔伦宁愿自己输给了裴杼,好歹还体面一些。 但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的确个硬茬子,不仅拿下了黄龙府,还将他身边的谋士都给捉回去了。更过分的是,那家伙竟然告诉他裴杼没死。裴杼怎么可能没死?那他筹备的那些算什么?今后又该如何向父汗解释? 塔伦陷入了茫然,但是他的部下已经顾不得再让他思考了,直接劝道:“殿下,咱们还是逃回王廷吧,不能再打了,那江铁牛无人能敌,再打下去咱们指不定得全军覆没。” 若真如此,东胡的脸面就真丢尽了。 第140章 告发 黄龙府具体情况未知, 裴杼便准备亲自过去查看一遍。 反正这一路上已经被江舟给扫荡干净了,连塔伦都被打跑,想来也不会有谁不长眼敢再拦他。 话虽如此, 沈缨还是派了将近一半的人前去护卫,甚至自己跟在裴杼身侧。 泰城与苇甸留下来的守军不算太多, 但这两地也绝对不会生乱。刺儿头都已被按了下去,剩下的穷苦百姓因为裴杼得了利,不仅有了房子还有了田, 即便王廷那些士兵卷土重来,想来他们也会帮着幽州抵抗到底。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裴杼动身前, 甚至有些好些百姓主动询问幽州还要不要招兵。他们做惯了体力活,所以力气大,可以去战场上拼一拼。再说了,幽州军中待遇尚可, 而且一向论功行赏,他们都愿意碰一碰运气。万一立了军功, 兴许还能留在裴大人身边。 裴杼安抚他们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但此事先不急, 你们好生开荒,等到日后兵力不够时官府自会发布募兵的告示, 你们多注意些即可。” “那什么时候不够用呢?” 裴杼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很快的。” 众人不太理解,但依旧选择相信裴大人。来日裴大人若是要用兵,他们肯定第一个参军, 反正胡人贵族从来也没将他们当人看,与其追随他们,还不如跟着裴大人, 好歹裴大人从来不会亏待他们。 裴杼离开之后,泰城跟苇甸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塔伦王子这一败,将胡人的心性都给磨平了。 从前东胡百姓哪能想到,王廷的兵会如此不堪一击? 黄龙府的百姓也是一样的,他们多是渤海遗民,后来东胡占领了这片土地,所有原住民便自动成了东胡人。黄龙府算是东胡东境一带最大的军事重镇,地位非比寻常,奈何这样一座大城,却也没挡住幽州军的猛烈攻势。 离开裴杼之后,江舟攻城的手段越发果决,除了黄龙府的守军被江州吓唬得日日不得好眠,就连新入伍的这群士兵们每天也被江舟操练得死去活来,迅速从不懂行的新兵蛋子变成仪容整肃的正规军。 饶是如此,江舟还嫌不够,想方设法给他们找动手的机会。黄龙府如今已经已经不中用了,江舟又带着人往西边追杀塔伦。 塔伦终于放弃了东边领土,正带着人飞速往王廷赶,可江舟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杀,誓要将王廷这些人斩于马下。 江舟虽然短暂地离开了,但是带给黄龙府百姓的阴影却始终没有消散。幽州军队的强大远超他们所料,破城之后,城内守军首领、衙门高层死了一堆,连一些抵死反抗的富商都不能幸免。 百姓生怕幽州那位大人来了之后死的人会更多,因而裴杼一行人抵达黄龙府后,百姓甚至都不敢冒头,生怕惊扰了幽州的人。 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衙署,到那儿一看,该杀的人、该抄的家,江舟都已经顺手给他解决完了,裴杼什么都不用做便收获了一整年的军费开销以及建设开支。有了钱,剩下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只要按照他们在泰城制定的新政,将衙门的人员调整并补齐,再将奴隶划为平民,带着他们兴建房屋、开垦荒地便够了。 他的铁牛将军真贴心啊,裴杼只遗憾江舟如今不在身边,不能好好地夸一夸他。 倒是唐放看到这些金山银山,难免担忧:“大人,黄龙府抄上来的钱比另外两个地方加起来都还要多,若是这些富户因此抵制咱们可如何是好?” 裴杼跟沈璎十分娴熟地指挥人将这些财物登记,转身顺嘴回了一句:“那些人从来也没有支持过我们。” 唐放挠了挠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对于胡人来说,他们是入侵者,怎么可能会支持他们? 裴杼平静道:“如今幽州是靠武力破城,总有人对咱们不服。不论怎么做,总有人不满意,既然一定要得罪,那便得罪那些富户吧,好歹穷苦百姓人数多。” 揭竿而起时,靠的便是这些百姓的支持,而非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奴隶主们。在裴杼看来,这些人跟京城那批所谓的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墙头草,仗着自己有些家底,便自信可以掌控一切,肆无忌惮地压榨着普通百姓。殊不知,一旦将普通人逼到了绝路,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受这些人都财产,裴杼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黄龙府的财产情况厘清之后,裴杼又带着人迅速做好了规划。 收上来的钱照例给齐霆送一份,再留下一笔作为军费开支,剩下的全都投入到黄龙府开荒中。黄龙府比之泰城和苇甸要好上许多,城中基础设施相对完善,不过城外依旧有大片的荒地待开垦。 军中士兵如今对开荒已经轻车熟路了,等城中的奴隶刚放出来,便被士兵们接过去开荒。 上午开荒,下午建房子,晚上还得学着说中原话,原本战战兢兢的一群人因为实在太忙,压根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累是累了点儿,不过每天过得分外充实,甚至也不用动脑子,只跟着幽州士兵办事就够了。 至于城中的普通百姓也没闲着,裴杼发动所有人在冬季来临之前疏通城市下水道,另外还得兴建书院,日后所有人都得会讲中原话、学会写基础的汉字才行。 黄龙府留下来的那位副官对着裴杼给他定下来的差事,两眼一抹黑,险些晕过去。让城中百姓半年之内学会中原话,一年之内学会些汉字,这怎么可能?! 副官颤颤巍巍道:“大人,城中百姓大多不擅学习,而且也没有多少会中原话的先生。” 裴杼道:“这不急,我会从永宁县书院调一批先生过来。” “可是黄龙府这么多人,只怕也不够吧。” 裴杼不甚在意:“够的。” 论扫盲,华观复手底下的人都是专业的,书院甚至都已经摸索出一套赏罚分明、行之有效的经验了,那些学生在永宁县历练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出门施展施展。 不是裴杼吹,永宁县出来的多少都有些本事在身上,黄龙府这三个地方的百姓就等着大开眼界吧。 副官嘴里发苦,裴大人说得那么简单,但他真的不抱任何期待,他们这儿的百姓又不像是中原的读书人,哪能沉下心来学习?万一学不好,裴大人怪罪下来还不是他来担责?就知道脖子上这颗脑袋想留下来,肯定没有那么轻松。 副官不敢责怪裴杼,只能默默咒骂塔伦。 这位大王子果真是个祸害,走到何处,何处倒霉,不知这倒霉鬼现下又跑去哪儿了。 塔伦已经快跑回老家了,江舟也顺着河道翻过大兴安岭,即将抵达东胡王廷。 塔伦实在怕了,任凭他路上跑得再快都甩不开这个江铁牛。对方真应了这名字,是头铁的犟牛。 那江铁牛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哪怕距离王廷越来越近,也依旧没有撤退的念头。 本来塔伦还担心父汗知道他大败而归会怒火滔天,可眼下江铁牛越追越近,塔伦已经顾不上是否会挨骂。就算父汗打断他的腿,他也绝不会再跟幽州的人对上。父汗若是有本事最好自己挂帅,将幽州人撵出境内,反正他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比塔伦还要绝望的是突利。他被江舟押在军中,一直围观幽州军行进,越是了解幽州军,突利便越是清楚,这场战役他们必输无疑,没有任何悬念。 他也想一死了之,但是那位江铁牛不让他死,江铁牛似乎知道裴杼遇害是他提议的,是以对他极为刻薄。突利在幽州军营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无望的是,大王子压根没有救他出来的意思。 也对,殿下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有心思念及他呢? 突利不幸的源头,始于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梁国有这样的人物,这碾压一切的作战风格,倒是跟从前那一位有点像。 曾几何时,中原也有两位这样的武将,毫不讲理地将他们从西边撵了过来,还顺势收拾了一边周边的部落。可那两位都被梁国的皇帝亲手了结了,绝不可能再领兵作战。大抵也只是风格相似罢了,突利安慰自己。 江舟朝着王廷逼近,西边的阿尔普也是如此。 西骨族本就跟东胡有仇,如今趁着幽州在东边作战,东胡没办法给予太多的支援,西骨族人便一直压着东胡打,打得海山直接没了脾气。 这日,阿尔普也得到消息,说铁牛将军已经翻过山,准备围攻王廷周边城池了。阿尔普拉着赫连一块儿商议:“咱们也得加快进度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先动的手,结果竟然不及铁牛将军快。” 赫连觉得好笑,这难道也要比吗? “咱们的兵力本就不比幽州。” 而且阿尔普还是铁牛将军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比不过先生,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阿尔普显然不是这么想,他当初可是答应了裴大人要歼灭东胡,只有这样,裴大人才会将红薯种子赠予西骨族。若是歼灭东胡这差事被铁牛将军独占,他如何好意思伸手要良种? 进攻,必须加快进攻的脚步! 赫连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他的,但赫连这样好说话,反而弄得阿尔普怪不好意思起来:“你跟着我,只能以西骨族的名义作战,白白丢失了那么多的军功,真是对不住你。” 赫连温和地笑了笑:“我的功劳从来都不在朝廷。” 幽州大多数人都只在乎裴大人,在朝廷那儿加官进爵,远不如在裴大人心中记份功劳来得值。 可阿尔普还是觉得赫连是在安慰自己,并暗下决心,等打赢了东胡,一定好好补偿赫连。 翌日,海山便明显感觉到西骨族又加快了攻势。得知幽州军挺近东胡腹地,海山就更笃定这两边人早已串通一气。可时局已经不利于他们,大王子那蠢货白拿了那么多的兵力仍不敌幽州军,还不如当初直接将这些兵力交给他,好歹能打退西骨族,日后再集中精力应对幽州。 一步错则步步错,如今他们真的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就在幽州与西骨族合力对付东胡之际,远在黄龙府的裴杼却又迎来了朝廷的钦差。 又来?! 得知钦差已经上门,裴杼忍不住臭起了脸,愤愤不平地跟沈璎抱怨:“那么多的宝贝,还外加两匹汗血宝马,难道还填不饱齐霆的肚子?” “兴许不是为了钱的事而来。” 裴杼不信:“不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但见面之后裴杼才知道,原来这次不是真为了钱。 裴杼给的那些已经让齐霆心满意足,齐霆压根舍不得动他。但裴杼在黄龙府一带改革的力度太大,引起朝野非议,齐霆见朝臣们越说越不像话,又一再指责他包庇裴杼,这才派人过来问问。 齐霆甚至不愿意让张戚的人插手,生怕他也会掳走东胡的财富,只派了自己人过来调查,顺便让裴杼写一个申辩的奏书,这事儿含糊一番也就过去了。 作为钦差的太府寺卿也只想糊弄了事,于是暗示裴杼,陛下本不打算追究,这事儿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蒙混过关。 裴杼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捏着鼻子给他装了几袋珠宝。 他竟然也带头干起了行贿的事,果然人活久了就会变得龌龊。 太府寺卿对裴杼的识趣十分满意,准备走个过场就离开。但偏偏有些之前在裴杼这儿栽过跟头的胡人奴隶主们,将这位朝廷钦差当成了指望,想要借机扳倒裴杼。 是以第二日一早,裴杼便听说有人在街上拦住了太府寺卿的轿子,告他有犯上作乱之嫌,请求钦差秉公执法,将他槛送京师,听候发落。 刚收了贿赂的太府寺卿头都大了,这年头还真有人这么天真,相信自己人会查自己人啊? 可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告状,太府寺卿还真不能不管。 裴杼闻讯赶来时,告状之人已跪在衙门堂下,如数家珍地算起了他的罪状。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1节 裴杼都气笑了,抱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心思留了下来,就这样看着他说。 第141章 燕州 这位富户添油加醋, 足足诉了半个时辰的苦。 裴杼从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到面无表情,最后甚至不耐烦起来。说了那么多, 无非还是因为自己利益受损,少了几百个奴隶罢了。 乌力吉不能接受裴杼一直掌控黄龙府, 若今后真要由幽州人管理,至少应该给他们换一个。乌力吉自己告完状,还指着外头的几个富商对太府寺卿道:“倘若大人不信, 外头这些人均能作证!” 他说的是汉文,外头胡人们听得一知半解, 直到有人给他们翻译了一遍, 众人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除了几个仍不明情况的傻蛋,剩下看热闹的无不是腿脚一软,立马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只是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可没真准备与裴大人为敌! 这个乌力吉, 作何要害他们? 太府寺卿笑了两声:“看来,他们不愿意为你作证。” 乌力吉指天发誓:“大人, 方才我所言之事没有一件是假的,只是城中百姓迫于裴大人威慑, 惧怕幽州数万兵卒,因而不敢站出来指证罢了。裴大人的确在黄龙府等处大肆敛财, 又拉拢穷苦百姓,甚至鼓励百姓入伍,假以时日, 北边一带恐怕只知裴杼不知皇帝陛下了,如此做派,其心可诛啊!” “放肆!”太府寺卿神色一厉。他能够容忍此人胡说八道, 但绝对不能容忍他将事情牵扯到陛下头上。裴杼若真有贰心,陛下头一个不能容他,又岂会故意派他来这儿敷衍了事?陛下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无非还是将裴杼当做自己人,有心维护一二。 太府寺卿跟齐霆是一条心,他断然不会放任陛下的钱袋子被污蔑。 乌力吉被吓了一跳,但又不想前功尽弃,于是梗着脖子道:“还请大人明察!” 裴杼都有些佩服他了,胡说八道竟然还说到点子上,着实能耐不小。裴杼办的这些事的确是为以后造反铺路,但这话说出来谁信呢?满朝文武,比他忠心的恐怕没几个吧,试问谁能舍得这么给齐霆塞钱?他父皇母后应当都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他裴杼,便是齐霆的再生父母! 裴杼看向太府寺卿,轻描淡写道:“那就查一查吧。” 太府寺卿不置可否。 乌力吉总算是得见曙光,险些喜极而泣,他做到了,就知道但凡将事情闹大总有效果。只要梁国朝廷愿意彻查,肯定能查出些苗头来,他偏就不信了,裴杼在东胡做的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管?! 若是能让裴杼下台,那他就不亏。若是再叫裴杼被砍头,那便是血赚! 查是查了,但是最终查出来的是乌力吉曾经打死过人,还因家中奴隶被放走一事对裴杼心生怨恨,常在外说裴杼的是非。 告状也不看看自己尾巴扫清了没,真是愚不可及。太府寺卿也不想管这些糟心事,揣着裴杼给的贿赂,已经准备启程出发。他在黄龙府待了这几天虽然也舒坦,全程吃吃喝喝,再象征性打探一下东胡还有前线的消息,但此地风土人情与京城相去甚远,太府寺卿很有些水土不服,迫切地想要回程。 尽管裴杼再三挽留,太府寺卿还是拒绝了:“黄龙府是何情况我已查明,来日定会一一禀告陛下,还裴大人一份清白。” 至于这个拎不清的富商,太府寺卿昨儿便带人抄了他的家,裴杼也十分有眼力地默许他将对方的钱财全部揽进自己兜里。打北边走了一趟,太府寺卿家底都丰裕了不少,真是个肥差。倘若下回再有人弹劾裴大人,他希望陛下还让他当钦差。 裴杼上道,太府寺卿也不能不给面子:“此人罪大恶极,便交与裴大人处置吧,无需再向上禀告。” 第一次见识到梁国官场人情世故的乌力吉,几近绝望,他根本理解不了事情为何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这个太府寺卿不是朝廷的人吗,还是个钦差,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裴杼在东胡的地盘收割人心?他们真就不担心裴杼会造反吗?显然裴杼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偌大的幽州,将近七万的精兵,还有泰城、黄龙府这些地方数以万计的穷苦百姓都站在裴杼身后。只要裴杼振臂一呼,这些傻子是立马就会蜂拥而至,梁国朝廷为何就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诚然,乌力吉是因为裴杼放了他的奴隶心存恨意,但他对裴杼的指控却都是真的,谁忠谁奸,早已一目了然。 可惜他始终叫不醒装睡的人。乌力吉不服,还想嚷嚷着裴杼要造反,却被眼疾手快的沈璎一掌拍晕,叫人拖了下去。 再次醒来后,乌力吉听闻那位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而他则被带到裴杼跟前,等候发落。 裴杼抱着胳膊,慢悠悠地问道:“说吧,喜欢砍头还是流放?” 那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在问今天是吃鱼还是吃鸡。 乌力吉慌了,但还是极力稳住了情绪:“我无罪,即便杀了几个奴隶那也是数年前的事。那会儿按照东胡法律,我不用负任何责任。哪怕如今黄龙府用了梁国的新律法,也不该追溯从前的事。” 裴杼说过,如今一切按律办事,是以对方提出这一点后裴杼并没有反驳,反而靠在椅子上,散漫地问道:“那你可知依照梁国律,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乌力吉一脸呆滞。 他没想过。 裴杼嗤笑一声,就这点口才还准备将他的军? 他也不准备将这人灭口,乌力吉不是恨自己将他的奴隶全都放走,抢了他的私产么?这么舍不得自己从前的奴隶,裴杼于是就有了主意:“就让他跟已被改了户籍的百姓住在一块儿吧,无偿劳作二十年,也算是为黄龙府做贡献了。” 乌力吉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 他不能去! 裴杼补充:“千万看紧了,别叫他给逃了。” 唐放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谁跑了他都不会跑。” 说完一把将乌力吉揪了起来,跟拎小鸡仔一样拎出去了。 凭这点本事就想绊倒他们裴大人,真是痴人说梦,不过也正因为他不自量力,正好再次震慑几个城里的富商呢。 乌力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他是将从前那些奴隶看做自己的家财,同为财产,奴隶跟珠宝毕竟是不一样的,珠宝适合珍藏,奴隶只能使唤,乌力吉从前使唤那些奴隶可一点没心疼,恨不得让他们不眠不休为自己劳作挣钱。如今落到他们手里,焉能有好日子过? 裴杼还让他在城外劳作二十年,乌力至担心自己极有可能连两年都活不了! 乌力吉的离开无声无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便亲近者听说之后也就只唏嘘了一下,觉得对方好日子过多了,纯粹是想找死。是什么让他觉得幽州那位裴大人好对付的?脑子被驴给踢了吧。 又一日,前线传来消息,说是江舟等人正在有序推进,哪怕不能再入冬之前歼灭东胡,至少也能将他们围死。 王廷一带的人不进不出,里面的粮食又够他们吃多久呢?早晚是要投降的。 海都大汗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年轻时征战疆场,鲜有败绩,只有他围别人的,别人哪有资格来围剿他们? 这一切都要算在他这不争气的大儿子头上。从前有多器重长子,如今便有多嫌弃,若不是顾念对方还是自己的血脉,海都大汗恨不得砍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塔伦在王廷的地位急转直下,起初二王子还能幸灾乐祸,但后来情况逐渐严峻,他也笑不出来了。 王廷派过去的勇士,竟没有一人能反制那位江铁牛,更可怕的是,在这江铁牛的带领之下,幽州军进步神速,一日比一日勇猛。除前锋军军外,后面的那一批幽州军原本装备平平,但是自从跟他们交战之后,陆续捡着他们这边的兵器、盔甲、马具装备一新,如今装备是一点不输他们。 几次交手后,东胡内部甚至开始畏惧幽州军队,不敢与之正面敌对。那群人就像是土匪一样,什么都要扒下来往自己身上穿。 而二王子这边的海山也没能从西骨族手里讨到好,被区区一个西骨族打得节节败退,更兼有周边几个被东胡欺负过的小部落也开始反攻,想要报曾经的仇。 东胡忽然之间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朝中大臣从一开始的主张对敌,到如今已经准备求和了。 海都大汗尚在犹豫,从前可都是梁国求着议和的,如今反过来求他们,实在是面上无光。 最后还是二王子劝了海都大汗下定决心:“父汗,如今议和还有一线生机,倘若真由着他们打进了王廷,咱们便要灭国了。” 人心已散,他们没办法跟当初的幽州人一样誓死守城。 “父汗,联合西北那边的诸部族,共同给梁国施压吧。” 海都大汗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已年迈,上不了战场,况且即便他还有余力,海都大汗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战胜幽州。那个江铁牛……海都大汗听起来也有些怵得慌。 东胡的国书送往京城时,太府寺卿已经抵达京城,并且狠狠地将裴杼夸了一番,着力说明其一心为朝廷着想,费心治理黄龙府等地,绝无二心。只是因为手段过硬,所以百姓中难免有些非议,尤其是当地的富商,简直对裴杼恨之入骨。 齐霆听来却觉得甚好,若是裴杼手段了得,他还真得怀疑对方是否会拥兵自重。但若是裴杼得罪了富商,那便没有这份顾虑了。在齐霆心里,东胡的富商大抵跟梁国这些世家大族相仿,在地方上话语权极重,这些人同裴杼相互制约,地方上才能相对稳固。 已经到手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吐出来,齐霆当即下旨,将黄龙府一带划为燕州,隶属河北道治下,并安排了一批新科进士前去治理。 与此同时,张戚等人也在默默行动,准备分一杯羹。对于齐霆堂而皇之给裴杼谋利这件事,张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燕州不全是裴杼的人手就行。燕州的地不值钱,人口他们也不在意,真正让他们眼馋的是商路,是人脉。 而齐霆肯给裴杼这份恩典,也是因为太府寺卿又替裴杼带来了一批钱物进宫。黄龙府的富贵比之苇甸、泰城更甚,裴杼甚至写信过来,让齐霆早做准备,赶紧派一批人过来接替这群富商,好延续东胡与邻国的生意。 他这一心为君的做派,极大取悦了齐霆,到此时,齐霆对裴杼的信任也达到了顶峰。 消息传到裴杼跟前,他也说不上有多惊喜,北边这块地方划入河北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往京城送的可都是真金白银,那么多的钱换北边这些地盘,齐霆也没亏。 北地的胡人对于他们突然变成了梁国子民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只知道,今后还得听裴大人的,那仿佛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既然燕州归裴杼管,以后他插手这边的内务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又过了些日子,齐霆终于收到了东胡求和的文书。天知道齐霆这日有多得意,别看东胡拉着西北其他部族,半是求和半是威胁,但这威胁毫无震慑之力。都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愿意帮他们?东胡必死无疑,梁国窝囊了这么久,难得彻底打赢了一次,怎能轻易退兵? 齐霆洋洋得意地将这封国书烧给先帝,好让先帝知晓,自己即将为梁国开疆扩土,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他不输梁国先代任何一任皇帝。 从太庙中出来后,齐霆一路兴致都不错,甚至叫来太府寺卿还有几个心腹一块儿,打听起了前线的事:“你先前说,前线被提及最多的将领叫什么名字?” 太府寺卿立马道:“回陛下,那人名叫江铁牛。” 这名字并不是他从裴杼口中听到的,裴杼似乎不大喜欢提及前线的将领,尤其忌讳领兵作战之人,他还是从胡人口中才打听到这个名号。 “江铁牛……”齐霆神色恍然,这个江姓不好,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不过铁牛这名字倒是冲淡了他对江姓的厌恶。如此憨厚的名字,想来会是位耿直之人。 刑部尚书却奇道:“原来河北道也有个江铁牛。” 齐霆不解:“难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名?” 第142章 怀疑 发觉周围一静, 刑部尚书才懊恼自己嘴快,明知那人曾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却偏要提及。这下可好, 众人都望向他,刑部尚书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 平阳侯本名就叫江铁牛。” 闻言,太府寺卿等人恨不得将脑袋缩回地缝里去。见过坑人的,没见过这么坑人的, 方才气氛多好,愣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消磨干净了。 齐霆也是脸色扭曲了一瞬, 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那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谁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不过维持许久的好心情到底荡然无存,齐霆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他不是叫江舟吗?” 刑部尚书半垂着脑袋,很想给自己的嘴来几巴掌:“那是王太傅给他改的名字, 他本名就叫江铁牛。” 众人更是怒瞪刑部尚书,提江舟也就算了, 还敢提曾经的王太傅!虽然陛下依旧保留王绰太傅的尊荣,但此人早已经被陛下厌弃, 且听闻路上还遭遇不测,尸骨无存, 提起来多晦气? 王太傅在朝时可谓简在帝心,但他落马后,从前跟他有所交集的大臣迅速与其划清界限, 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提这名字。 刑部尚书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谴责,可他也十分无奈,毕竟这就是事实。那会儿平阳侯因沈将时的死同王太傅都要恩断义绝了, 但其实二人从前私交还是不错的,平阳侯也是因为王太傅举荐才开始为陛下办事。 可以说,陛下从前夺嫡的班子能筹建起来,全靠王太傅。哪怕王太傅已经死了,这份功劳都不能磨灭。不过鉴于陛下对王太傅深恶痛绝,刑部尚书还是昧着良心说道:“这二人从前关系亲厚,可见早就勾结在一块,亏得陛下明察秋毫才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齐霆只是冷漠地牵起嘴角。王绰跟江舟他是半点都不想回忆,只是有一点他不解:“朕都不知他的本名,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刑部尚书立马道:“有回二人拌嘴,王太傅为了恶心平阳侯故意喊的,不过他二人注意到微臣后,便没有再提这个名字了。” 而他之所以记下来,也是因为江铁牛这三个字太过滑稽,与威风凛凛的平阳侯很不相称,听过之后便忘不了了。 说完,刑部尚书又瞧了一眼陛下,陛下虽说不上暴怒,但也不大高兴就是了。 齐霆仍在思索名字的事,跟江舟沾上关系,这名字已经恶心到他了。听太府寺卿所言,这位幽州的江铁牛也是个骁勇善战将军,甚至正因为有他在,幽州军才能顺利击退东胡。 这战无不胜的风范,倒真有几分像当初的平阳侯,但江舟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怎么会又跑出来?还甘愿为梁国奋勇杀敌。倘若江舟死而复生,比起为国立功,他更有可能直接带兵造反。当初江舟也是动过造反念头的,只是他忘了自己身处京城,不是边疆,他再会带兵也指挥不了天子脚下的兵卒。 尽管齐霆再三安慰自己,那人绝对不会是江舟,必定只是个同名同姓又恰好都精通领兵作战之人。但再自欺欺人,齐霆也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江舟这个人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若对方真活着,当及早处决,不留任何隐患。 但若不是江舟,那么早日将此人收入麾下也是明智之举。朝中许久没有出现叫人眼前一亮的武将了,若江铁牛合适,大可以召他入朝为官,自然……得先改个名字才行。 齐霆叫来心腹,命他速去幽州打听这江铁牛。 齐霆自是希望相貌、身量都对不上,这样他才可以放心地召江铁牛入朝为官;一旦都对上,他便得想好后路了,该怎么应对那七万多的幽州军,将会是整个朝廷最棘手的难题。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2节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舟带兵的能力有多强。 朝中派出探子这事儿瞒得过旁人,却没瞒住张茂行。他在京城办差的这段时间,虽看起来默默无闻,但有裴大人的资金支持,该疏通的关系早已经疏通好了。 知晓齐霆去查铁牛先生,张茂行也觉得古怪,是以更加不敢耽误,连忙写信传回幽州。 王绰收到消息后,便猜到肯定是那刑部尚书说漏了嘴。 朝中除了他,再没有旁人知晓江舟的本名,不过如今追究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江舟的事应付过去,他们可以跟齐霆撕破脸,但绝对不能在攻打东胡之际撕破脸,至少,也该等到东胡投降之后。 幽州这边的人都好安排。一般百姓不常见到江舟,都是各处衙门跟永宁县的人见得多,以裴杼在幽州的口碑,借着他的名义上下疏通一下,暂时糊弄已是足够。但裴大人那边也该提醒一二,让他尽量安抚好齐霆。 齐霆的人来得也快,转头便抵达了幽州,开始对江铁牛为人明察暗访。这样厉害的一位将领,幽州城中百姓竟听都没听过,竟像是横空出世一般。直到打听到永宁县附近,见过江铁牛的百姓才渐渐多了些。 永宁县百姓言之凿凿地表示,铁牛就是他们永宁县的人,连家里祖宅在哪都指出来了。又说他因为父母被胡人所杀才对胡人恨之入骨,所以在战场上表现得那般神勇。 暗探追问他家中可有别的亲戚,村民们无不是连连摇头,异口同声:“没了,这孩子命苦,一家老小都被胡人给杀光了,要不他怎么会参军呢?” “那为何之前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 “他从前也没被裴大人栽培过啊。”百姓们回得理所当然。 等到追问起江铁牛的相貌时,村民又异口同声地表示江铁牛其貌不扬,又矮又壮,亏得军营不是个只看相貌的地方,否则凭他的长相,即便有一身蛮力也进不去。 一连问过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暗探也不会这样就被糊弄了过去,他们还找上了隔壁安平县县衙的人。 张县令觉得这件事诡异得很,这些人分明是京城口音,却来他们这儿打听江铁牛的事。江铁牛那可是他们裴大人的臂膀,他若是出了事,肯定不是小事,甚至还会连累到裴大人。 若要明哲保身,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得好,但做人要讲良心,他们安平县能有这番造化完全是靠着裴大人,张县令不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们都足够信任裴大人,来日即便出了事,想来也有裴大人替他们担着。 这么一想,张县令也就毫无负担地叫人去回话了。依旧按着王绰的吩咐来骗人,哪怕就说谎了对方又能如何?是他们自己行事鬼鬼祟祟,非要来幽州打听不该打听的人。 探子将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一遍,于是立马给京城传信,但人却还没走。陛下尤其执着于这位江铁牛的长相,不仅让他来幽州打听,甚至还想让他想法子去前线核实。 前者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后者可就难了,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混到前线去,东胡王廷距离幽州可远着呢。 齐霆怀疑江舟身份一事,裴杼不久也得知了。 他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怎么会这么巧,之前那么多次都糊弄过去,偏偏这次因为什么刑部尚书说漏了嘴,忽然就将江舟推到了风口浪尖。 齐霆疑心病那样重,这件事估计得没完没了。即便王师爷能一时敷衍,早晚也有要入京拜见的一日。见不到江舟真容,齐霆不会死心的。 “先前那么多的钱,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裴杼一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便有些气急败坏,心疼自己的钱,更心疼那两匹汗血宝马。 沈璎扫过王绰送过来的信,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冷静道:“即便刑部尚书没有多嘴,早晚也得有这一遭。江舟的战功太耀眼,捂不下来的。” “那至少能迟一点。”裴杼道。 被齐霆这么一闹,许多事情都不得不提前谋划了。裴杼当然不希望王绰他们还活着的事被公之于众,以齐霆的性子,一旦得知王绰江舟几人没死,多半会不顾一切地反扑。幽州兵力是够了,可直接跟朝廷对上怕也得过段苦日子。 稳住齐霆,是眼下必须要做的。 裴杼只当是不知道这件事,又从仓库翻了几箱珠宝出来,捎带上几封请功的信,一同送去京城。 写完后,裴杼又立马给江舟透露了此事,并让他加快攻势,务必要在年前拿下东胡,尽快将北边这块地盘攥在手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且不说江舟收到信之后会如何生气,只说东胡王廷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幽州那些士兵,明明都已经入冬,压根不适合开战,结果这群人忽然之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进攻越发凶猛,压根不给他们留半点生路。 东胡境内还有些血性的士兵坚持对幽州反击了两次,后来也渐渐没了声。外加有西骨族强势加入,更有周边小部族见缝插针给他们来几下,东胡王廷已经岌岌可危了。 从前都是他们欺负旁人,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再说齐霆收到密探的来信之后,竟然有些不忍直视。他们不仅记录了江铁牛的生平与长相,甚至还给对方画了一张肖像,一副奇丑无比又张牙舞爪的人像画。 齐霆合上了画像,不明白人怎么能丑到这种地步。 又一日,齐霆收到了裴杼的进贡,说这是他在黄龙府抄富户新得的宝贝,特意送入宫给齐霆赏玩。另还就前线战况给齐霆报喜,表示今年年底之前必能为梁国再添几州土地,又为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们请功,请求齐霆日后一定要给他们论功行赏。 若放在平时,齐霆只会赞誉裴杼对他的忠心,但是有了江舟的事,哪怕此事多半是个巧合,齐霆也依旧如鲠在喉。 他厌恶的不是裴杼,裴杼年纪小,多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憎恶的是江舟这几个人。只要有人同他们扯上关系,齐霆便寝食难安。 可眼下打听到的事,尚且不足以让齐霆发作。两军交战正在关键时期,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把江铁牛叫来京城,这也太儿戏了。 齐霆决定再忍耐一番,等到东胡的事尘安落定,等到他的暗探去前线,亲眼看看江铁牛是否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奇丑无比再议。这件事情若不能弄清,他寝食难安。 暂时稳住齐霆后,裴杼又调了五千士兵前去王廷支援江舟,他自己则在后方准备好粮草,又将黄龙府附近明年要用到的粮种尽快送达发到百姓手里,以示安抚。 半个月后,梅燕娘传来喜讯,她们顺利同新罗、百济做上了生意,将船上的货物售卖一空,如今正回来补货。不仅如此,姑娘们还发现了倭国那边的商路,这回出海也是想将那儿的生意打通。 其他几个作坊一听说海运能赚大钱,立马要了州衙新制的几艘船,信心满满地准备出海去。 郑兴成之前随行,是裴杼怕梅燕娘她们头回出门没个帮衬,如今她们自己立起来了,郑兴成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了。他就出门一趟,裴大人便快要在黄龙府安了家,心思都不知道被谁给勾了去,若再去海外待个一年半载,裴大人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郑兴成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了,王绰也没逼他,只让他拿着这回出海经商赚的钱去南方买粮食,不管是小麦还是稻子,只要是新粮就可以买,多多益善。 郑兴成凑过脑袋,满脸疑惑:“不对啊,幽州分明不缺粮。” “马上就缺了。” 郑兴成琢磨一番,恍然大悟:“是为打仗筹集的吧。” 他听说北边打胡人是挺费粮食的。 王绰意味深长:“确实是为打仗筹的。” 在江舟等人将王廷附近的几个城一一攻克,顺利围住东胡王廷,准备将东胡皇室一网打尽之际,齐霆还在纳闷自己派过去的探子为何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第143章 大胜(一更) 唐放今日又押来一位京中探子, 审问后无果,于是便也懒得再费时间。恰好裴大人这阵子终于没那么忙了,唐放便将此人送到裴大人跟前过目, 全当是看个乐子了。 裴杼端详了一番,尽管听说许多回, 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怀疑齐霆是不是把他也当傻子了,裴杼略有些好奇地问对方:“你们来前线打听, 也不乔装打扮一番吗?” 前线要么是胡人,要么是一身戎装的幽州军, 他们这些明显是汉人模样, 又是一口京城腔调,跑去前线鬼鬼祟祟地打听江铁牛,即便军中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先前裴杼去沧州时,江舟也曾乔装打扮随他办过差, 当时江舟的模样看着跟平常大相径庭,就连口音腔调都变了。裴杼还以为其他人也能做到江舟这水准, 如今看来,也不是谁都有江舟这份本事的。 还自称宫中的探子, 啧,真是给宫里丢脸, 裴杼连连摇头。 探子被反剪着手,闻言挣扎了两下,随即又颓废地放弃了。 他当然也没有回答裴杼, 本来在这些探子们心里,裴杼应该跟他们一样,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最后证明这位江铁牛身份有异, 他们也不希望裴杼有所牵扯,可裴杼偏偏太让他们失望了。 “你竟然背叛了陛下!” “我几时忠于过他?”裴杼挑了挑眉,反问道。 探子如鲠在喉。 这还用说?裴杼给陛下献了那么回的殷勤,又一直勤勤恳恳给陛下办差,这两年间送去宫中的财物任谁看了都眼红。这不是忠心,什么才叫忠心?可如今讨论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裴杼显然是条白眼狼,探子痛心疾首:“陛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对陛下阳奉阴违,真是狼心狗肺!” 裴杼不以为然:“裴家也是他抄的。我父母生前散尽家财才为我谋了个京官,结果刚上任,就被他贬来了永宁县。父母的苦心都打了水漂,我还要谢他?” 原身悲剧的开始,便是齐霆。他若是好好当个皇帝,哪怕是个毫无作为的皇帝,裴家都不至于死那么多人,沈将时几个也不会遭遇不测。悲哀的是,齐霆分明能力不足却一直想要做明君、仁君,想要朝野内外永远都只有一道声音。 若是没有齐霆,哪怕梁国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 可在探子眼里,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陛下之前迁怒了裴杼,又发落了裴家,可后来不是也让裴杼升了官吗?从永宁县县令到幽州太守,再到河北道采访使,一路破格提拔,顶住了多少压力?可裴杼呢,为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江铁牛,竟然敢对陛下的人下黑手,探子威胁道:“你就不怕这件事被陛下知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裴杼十分镇定。 “我等迟迟没有回信,陛下早晚都会彻查!”探子色厉内荏。 随便吧,裴杼着实有些累了,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处于好奇见这远道而来的蠢货,意兴阑珊道:“过了这几个月,他爱怎么查怎么查。” 说完大手一挥,便让唐放将人带下去了,看他说话这么有劲儿,送去古道口关附近开荒倒是挺合适。 探子离开时,还听到裴杼庆幸地同旁边人道:“幸好齐霆的探子都是些废物,否则江舟的身份还真瞒不下去。” 探子神魂俱震,江舟果然还活着! 那江铁牛就是死而复生的平阳侯! 他多想现在就跟陛下禀报,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捂住嘴、捆住手,宛若一条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对裴杼话里话外的那股子嫌弃,探子更是愤慨,若不是裴杼一贯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又怎会疏忽大意? 要怪只能怪裴杼太会装了,不仅骗过了他们,连陛下也蒙在鼓里。只盼着陛下能早日清醒,千万别被裴杼送去的那点金银财宝迷了眼睛,早日查明真相,替他们报仇。 这已经是本月古道口关收到的第六个探子了,先前抓到的那些也被关在此处。这些人送进来时都是一身蛮劲,连着干了几天的活,才终于安分下来。 同为犯人的周若水见又来了一位,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回看到有外人过来,甚至还是宫中的人,满心以为裴杼终于要遭报应了,陛下肯定会将幽州查得天翻地覆,届时裴杼所作所为也会为天下人所唾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裴杼。 甭管这群人是什么出身,来了这农场照样得每日务农,甚至比寻常罪犯还要辛劳许多。日复一日的劳作,叫这些人压根没有任何机会跟外头传递信息,连原本得心气儿还有对裴杼的恨意都被磨没了。 渐渐的,周若水便懒得再关注他们了。 这些个废物,甚至还不及他,他是因为中了药才被裴杼算计,这些算得上是自投罗网。若指望他们,这辈子都看不到裴杼落马的那日。 京城送过来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进了农场。 农场那边倒是皆大欢喜,裴大人年前给他们定下来的开荒目标有些大,他们这儿十分缺人手,恨不得前线再多抓几个给他们送过来使唤。 进他们这儿干活的能是什么好人?所以众人使唤起这些人来,那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稳住齐霆多久,总归是能压一天是一天罢了。这些探子对齐霆倒是忠心,不过裴杼期间也成功策反过一位,让他照着王绰编出来的那些话回复齐霆。 可消息传回京城,齐霆还是不放心。想来是之前那些探子都没了消息,让他怀疑起这封信的真实性。 裴杼猜测,齐霆这是连他也要怀疑上了。 那些个探子还骂他是白眼狼,真正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齐霆吗? 原本齐霆也不愿意怀疑裴杼,但是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他也不禁怀疑起,裴杼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送不出信的不只是朝廷的探子,更有东胡王室。 王廷被围了一个多月,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情绪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都大汗彻底放下了矜持,准备跟梁国好好议和,只要梁国撤兵,他们什么都可以谈,不论是割地、赔款,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可海都大汗送出去的那些求和信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受到一点音信。 起初海都大汗也以为梁国皇帝拿乔,故意不回复,后来经老二提醒,他才恍然明白,自己这些信只怕压根没有送到梁国皇帝手里,都被那个江铁牛给拦截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3节 这江铁牛为何这般恨他们? 海都大汗没办法,议和的对象从梁国皇帝变成了江铁牛,只要江铁牛退兵,他们甚至愿意割让大片的土地,让对方自立为王。 骤然听到这消息,江舟还觉得东胡这群人挺识时务。若是没有齐霆那档子事,倒也不是不能谈,毕竟他们的确想要拥立裴大人为王,甚至自立为帝也不是不行。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江舟与西骨族联手,又花了三天功夫,终于将王廷的城门给破了。 东胡王室慌作一团,海都大汗在殉国跟脱身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命几个孩子随他一起暂时出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西骨族都能重振旗鼓,他们为何不行?输给梁国都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耐心经营,早晚能东山再起。 只可惜这份雄心壮志终究未能实现,刚从地道出了王廷,王廷这一行人便被堵住了。 海都大汗看对面的架势,便知自己逃不掉了。他风光一辈子,到老竟然要受这份屈辱。 事已至此,海都大汗也不想再求饶,只想维持住自己作为大汗那最后一点颜面。他坦然望向为首那人,结果却在看清江舟模样的那一刻面色一变,指着江舟,半晌没说出话。 旁人或许不记得,但这张脸,还有姓沈的那张脸,海都大汗毕身难忘,他只在这二人手里吃过亏! 他就知道,梁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样厉害的人,原来还是之前那个!这究竟是梁国皇帝自导自演,还是眼前这人死而复生前来寻仇?可他要寻仇,为何不找梁国皇帝,为何要同东胡过不去? 海都大汗一个“你”字刚蹦出来,江舟便拔刀灭了口。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等到海都大汗直挺挺倒在地上后,塔伦等几个王子才大哭着扑向父汗,不敢相信他们父汗就这样没了。他们以为,梁国人至少会将他们押到京城,只要见到梁国皇帝,到时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那个江铁牛竟这样狠心,父汗甚至都没有得罪过他! 江舟只解决了海都大汗,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江舟自然不想再生变故。至于其他几个王子,江舟暂时没有处置,一律带下去关押。 东胡王廷一日之间便都成了阶下囚,接下来,便是要商议如何划分这偌大的地盘了。 江舟不擅长处理这些,遂立马叫人将裴大人请了过来。 前线一声不响地灭掉了东胡,夺得大片领土,结果京城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拖不住了,齐霆才后知后觉地得到这份捷报。 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彻底破土而出。 不管江铁牛究竟是谁,这件事都必须有个定论。齐霆发了一道召令,命裴杼即刻进京。 第144章 失控(二更) 齐霆也不希望这件事与裴杼沾上关系, 可江铁牛在幽州参军,他必然与裴杼关系亲厚,甚至极有可能是裴杼提拔上去的。 若是裴杼接了令后坦然进京, 那说明他心中无愧,他们君臣二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确定了江铁牛身份后,他才好放心将对方召进京;可若是裴杼不来,那齐霆心中的疑问便有了结果。 齐霆细数着裴杼送给他的那一封封信, 心绪复杂万千。他难得这样信任、器重一个人,裴杼可千万, 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他真舍不得这样一个贴心的钱袋子。 纵然齐霆愿意给裴杼一个机会, 可这心情还是阴晴不定。近身伺候的宫人们最是头疼,旁人只是偶尔承受齐霆的喜怒无常,他们则是无时无刻不在忍受。 张戚等外人都不知齐霆究竟在气什么,分明边境战事已经结束, 他们即将得到东胡的所有领土,如此捷报在前, 齐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但张戚可不能像齐霆这般矫情,齐霆可以放任不管, 那是因为他有裴杼,裴杼会将钱给他捧着送过来, 张戚却没有这样的部下,他还得费尽心思去争取。 派去东胡的人张戚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说服齐霆, 不想等张戚说明来意后,齐霆竟欣然同意了。 张戚:“……” 忽然这么好说话,他反而拿捏不准了。 齐霆见状, 意味深长道:“怎么,张丞相又不想派人去东胡主持大局了?” 张戚哪里还敢瞻前顾后,生怕齐霆这厮又出尔反尔。不过定下来后,张戚又为自己找补了一番:“朝廷虽攻下了东胡,但西骨族也出力良多,只怕他们也要争夺东胡领地。裴大人虽然有些能力,但在外邦交往方面只怕还欠些火候。微臣派过去的都是人情练达的老手,绝对不会让西骨族占半点便宜。” 至于其他跟着凑热闹的边境小族,更是谈都不用谈,张戚觉得完全不必跟他们分享任何战果。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切好处都应该是梁国的,这样张戚等人才可以能分一杯羹。 齐霆并没有反驳,只说让张戚多费心。 张戚被说得游移不定,试探着问:“陛下不多派几个人随行吗?” 齐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张戚。 他的人去了前线都下落不明,张戚的人难道比他的还要厉害?有命去,未必有命回来。 张戚被看得不自在,道了一声罪后便先行退下了。等离开大殿后,张戚才冷嗤了几声,这不阴不阳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先帝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古怪虽古怪,这次齐霆却没派自己的心腹跟着,也是真大方,难道就不担心他在东胡那边耍点小动作?还是说他信任裴杼,觉得裴杼一定会替他守好东胡这块肥肉?东胡那么大,裴杼一个人如何守得过来? 裴杼那狗腿子便是再忠心,张戚也得从他嘴里撕下一块肉来。 张戚的人第二日便出发,与此同时,张茂行也开始他自己的小动作。 前两日他收到王师爷的信,王师爷让他带燕王一家往幽州赶,且务必尽快赶到。若是燕王不同意,大可以拿齐小公子做文章,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动用武力,只要能保证燕王一家能平安抵达幽州。 尽管不理解,但张茂行依旧选择照办。他以为至少要花一番心思,但奇怪的是,燕王深思一番后竟然同意了,张茂行甚至都没能用到齐小公子这张底牌! 他有些难受,但是想到事情能完美解决便也不再追问了,不料临走前,燕王却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个江铁牛……” 话说到一半儿,他又闭上了嘴。 张茂行也不意外燕王会知道铁牛先生的事。他能打听到的消息,燕王作为皇亲应当也有所耳闻。只是听说的人大概都以为铁牛先生战功赫赫,故而才引起齐霆的注意,并不会多想。张茂行问道:“王爷想知道什么?” “罢了,没什么。”燕王摆了摆手,他想知道的,估计张茂行也不大了解。此番若是能平安抵达幽州,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燕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所以他们一家其实是没有得选,留在京城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裴杼这边不知道张戚的人已经动身,他到了王廷后,直接将朝廷抛到脑后,越过齐霆开始跟西骨族等部族划分东胡。 裴杼对草原不感兴趣,他只要大兴安岭以东的地盘,但是西边的百姓他要三成,另还有王廷的巨额财产跟战马、牛羊等牲畜,裴杼直接拿了五成。剩下三成归西骨族,再有两成分给那七八个小部族也就够他们用的了。 西边这边的地大部分也都留给了西骨族,周边几个小部落跟着分了点汤。他们不贪心,要的地也不多,毕竟多了他们实在守不了。他们几个本身族群就不大,这回跟着过来打仗完全是凑人数来着,压根也没有出多少力,只是跟着打了打下手。难得幽州跟西骨族仗义,还肯给他们分这么多。 若是下回幽州跟西骨族还要联手办什么事,他们肯定还要掺合一脚。先别管成不成,就冲幽州跟西骨族这大方劲儿,他们也愿意帮忙。 这也是裴杼想要的结果。东胡这笔钱河北道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先前他送了那么多给齐霆都打了水漂,与其便宜齐霆那狗贼,不如拿出来多交点朋友。关键时候,没准他们还能帮忙,先不说有多少用处,声势好歹能大上许多。 等这些部族拿着钱和地美滋滋地离开后,裴杼才跟阿尔普叙起了旧。 再次见到裴杼,阿尔普终于能挺直腰杆说话了。虽然这次能赢主要靠幽州,但是东胡毕竟已经被灭了啊,西骨族也出了不少力气呢,他没有食言! 裴杼看一眼便知他在得意什么,遂了他的心意主动夸道:“这次能击退胡人,真是多亏你们。” “哪里……”本来得意洋洋的阿尔普被夸之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都是幽州军的功劳,还有赫连他们。若没有他们帮忙,我的族人未必能打赢海山。”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次回去我便派人将红薯种子挖来交给你们。该怎么种,你还记得吧?” 阿尔普眼中闪烁出异彩,咧嘴笑得十分开怀:“记得,忘了什么都不能忘了这个!”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红薯来的,只要有了红薯,日后他的子孙后代们即便将东胡的家业都败光了,至少不至于让族人们再饿肚子。 高兴过后,阿尔普又想起梁国朝廷。他知道,裴杼这次瓜分东胡肯定没跟朝廷商量,若是商量了,西骨族肯定分不到这么多的好处,毕竟梁国跟从前的东胡有得一拼,都不大看得起他们。裴杼擅自行动,这是要跟朝廷撕破脸了啊。 当然阿尔普也不觉得那龌龊的朝廷有什么值得裴杼效忠的,撕破脸才好呢,他甚至代表西骨族表明了态度:“今后幽州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就成。” 裴杼没有拒绝,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阿尔普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虽然肯定有些艰险,但是跟着裴大人总没错,毕竟裴大人总有逢凶化吉的本领。 裴杼将东胡王廷的人带回去劳动改造,又领着一批东胡百姓,浩浩荡荡地回了黄龙府。 燕州一带的官员都陆续到位,相比于京官,这些官员都是初出茅庐的科举生员,格外老实。知道裴杼能力了得,便都下意识地听裴杼差遣。 裴杼让他们安顿这些胡人百姓那便安顿呗,反正开荒跟建房子的钱都是裴大人出。燕州虽偏远,但地是真的多,明年种上粮食,再多的人也养得活。 裴杼也只是短暂地在黄龙府停留了一日,留下了一批人驻守后,随即便又带着军队南下回幽州。路过泰城跟苇甸,照例再留下一批人驻守。 如今燕州一带早已知晓东胡被灭了国,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多的感触?反正日子还是一样得过,如今甚至比当初胡人统治时还要安稳自在,这就够了。与其忠于王廷那些人,还不如忠于一个对他们好的人。 腊月中旬,裴杼终于抵达幽州。 比王绰他们最先找到裴杼的是朝廷来使。 齐霆宣他入京,张戚的人也过来等着瓜分东胡财产。若不是前些天雪太大,这些娇贵的人也不会在幽州被耽搁这么久。如今见了裴杼,一方让他立马回京,一方又在追问东胡财产何在,他们需要查验,双方都格外强势,气势汹汹。 裴杼先笑着看向齐霆的人:“真是不好意思,怕是得劳烦您再留些日子,本官如今不便上京呢。” 那人望着裴杼笑意不达眼底,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他磕磕绊绊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裴杼又笑了笑,那又如何呢? 张戚派过来的那群人还在追问钱的事,他们只关心钱去哪儿了! 裴杼转向他们,轻描淡写:“诸位来迟了,钱跟地,本官早就跟西骨族已经分完了。” “你好大的胆,竟敢背着朝廷,私自做决定!” “岂止?我还敢背着朝廷,将你等拿下。”说完,裴杼神色一厉。 左右侍卫得了指令,立马上前,一把将这几人给制住。 裴杼也不管他们如何咆哮,如何威胁,率先一步离开去找了王绰商量后面该如何应付。 事情走到这一步,有些事已经不得不公开了,譬如当年的真相,又譬如,王绰跟江舟沈璎尚在人世的消息。 第145章 澄清(一更) 裴杼让江舟去永宁县将华观复带过来, 自己则押着人,堂而皇之地入了州衙。 站在门房边浇花的郑兴成一看到这架势,半耷拉的眼皮陡然睁开, 惊慌失措地攥紧水壶。 要命,裴大人把朝廷的人给捆了! 虽然害怕, 可郑兴成还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跟裴杼碰了面后便偷偷指着后面那些被捂住嘴的人,心都快要蹦到了嗓子眼儿了:“大人, 您可知道这些都是朝廷派过来的?” 他担心裴大人一时没认出,绑错了人。 不料裴杼十分坦然:“知道。” 郑兴成:“……?” 知道你还绑? 可裴杼不仅绑了, 还带到州衙里来;不仅带到州衙里来, 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了郑兴成。 郑兴成靠着墙角,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这都什么事儿? “你先将人看好,我去找王师爷等人商议要事。”说完裴杼便抬脚离开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4节 沈璎回头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郑兴成, 有心提点一二,但又怕他太过忧思过甚, 想想还是算了。 郑兴成苦着脸接下了这要命的差事,转过身时, 只见那些个人一个个瞪大眼睛仇视自己。郑兴成本来挺忐忑的,见他们如此不知好歹也恼了, 随即也不服气地瞪了回去,顺带训斥道:“都给我老实点,再敢耍小心思要你们好看!” 这可是在幽州, 他作为裴大人的臂膀还能让这些外人给欺负了? 骂完之后,郑兴成也就没了那层敬畏,反正骂都骂了, 后面再怎么得罪都无妨。 他将这群人领到了牢里,又把魏平给拉了过来,想让他给自己分析分析,今儿这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家裴大人虽然有时候狂傲了些,但是对朝廷的人,尤其是御前的人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这次明知对方身份还这般大不敬,难道就不怕跟朝廷撕破脸吗? 魏平本来被他拉过来就烦,这会儿听了这般弱智的问题,烦躁更甚:“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郑兴成懵了一下,隔了会儿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魏平若是知道,郑兴成觉得自己应该会想方设法掐死他,凭什么他知道得比自己多? 魏平镇定道:“你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总不至于比你更清楚。” 这倒也是,郑兴成可是出了名的好打听,衙门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逃得过他的法眼,想来魏平也不可能比他更厉害。 多想无益,这些人是裴大人让他看着的,那他便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左右天塌了,也还有裴大人在前面顶着。 魏平懒得管郑兴成,坐在原地思索幽州接下来可能有的动向。 他早就发觉王师爷等人身份不简单,如今裴大人肯定也知道了这一点。而这些人之所以被扣留在幽州,也是因为裴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维护王师爷等人。 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 待江舟薅着华观复过来时,裴杼已经跟王绰简单说完了前线的情况,还有跟几个部族的联系。 等人一到齐,裴杼才将齐霆的试探和盘托出。原本还只是试探,如今请他进京,便说明齐霆已经忍不了了。裴杼若是去了,肯定回不来;若是不去,江舟的身份便不打自招了。 华观复满脸震惊,半晌无言。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等到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华观复仍然有些慌乱。他以为至少也得两三年后,等他们彻底经营好了,才会与朝廷对立。 虽然还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但等到那时至少损失可以少一些。 “怕什么,跟他打就是!”江舟豪放地拍了一把华观复略显佝偻的背,对于朝廷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就算只有幽州的这三万人,他也不怵,更何况齐霆那厮还有主动给他们送了四万。这些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遭,长了不少本领,即便两军开战,他们也丝毫不逊色。 当年是他们太蠢,手里没有攥着兵权,且一直天真地以为齐霆真的会信守诺言。哪怕他们当时手里还有几万的兵,都不至于会被齐霆摆了一道。没有兵权,再能打都是枉然。 憋屈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能报仇了。江舟甚至跃跃欲试,表示自己随时都能出征。 裴杼几个无奈地看着他:“也不必这么着急。” 江舟愣住:“他都上门挑衅,怎么又不急了?” 王绰捏了捏眉心:“得师出有名。” 齐霆毕竟是皇帝,虽然他的位置也是厮杀夺来的,但他毕竟是皇室血脉,坐上皇位名正言顺。裴杼则是臣子,还是齐霆一路提拔上来的宠臣,朝中上下都将他看作是齐霆的心腹,若是突然之间撕破脸,名声肯定不好听,京城那些人肯定会将他们打成乱臣贼子。 王绰想要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他既要让裴杼上位,又想让裴杼名正言顺地上位。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打断,江舟又有话要说了:“当日若不是你多嘴,那邢尚书怎可能知道我的本名?还有之前刚到永宁县那会儿,你起个什么名字不好,非得提江铁牛,若不是你一时大意,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千错万错,都是王绰的错,他骂王绰天经地义! 江舟抱着胳膊,对着王绰一顿挑剔。这么久了,江舟对王绰这厮还是喜欢不来,只要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儿。 王绰沉默不语。 裴杼打断:“好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 华观复欲言又止,这还不是要命的大事?那什么才算? 须臾,几人都停下口角,心平气和地商议对策。 第二日,幽州对外放出消息,当年被迫害的王太傅、平阳侯、沈将军独女还有前国子祭酒华观复都尚在人世,他们躲开了齐霆的追兵,一路逃亡到幽州,为幽州抵御外敌后,终于准备清算当年的事了。 数年前的冤案一夜之间真相大白。 齐霆联手张戚迫害功臣,事后还将一切错处推到王绰头上,自己清清白白地稳坐帝位。君臣分歧的根源也被人毫不避讳地指出来的,齐霆在夺位之初曾答应要将部分田产还给百姓,用以抑制土地兼并,结果在登基之后,又迫于世家大族的权势,惧怕变革带来的后果,最终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何其可笑。 裴杼还让王绰写了一道奏疏痛斥齐霆,一面光明正大地拿着奏疏送往朝廷,一面毫不避讳地将其内容传到民间。 王绰跟在裴杼身边这么久,连文风都有所变化。他知道百姓不喜欢听那些诘屈聱牙的文章,便特意将文章写得通俗易懂,却又极煽动人心。 裴杼又叫人收买了一群说书人,将这封奏疏背得滚瓜烂熟,方便每日念给百姓听。 齐霆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裴杼对这上面的内容是挺满意的,民间的反馈也一如他们所料。 将这事儿捅出去后,裴杼便没指望能得到多少大地主的支持,但好就好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的大地主都所剩无几了,先前抄家都抄得差不多了,裴杼也不怕他们再有什么小动作。 至于平民百姓,他们的想法就简单多了。王太傅等人要给贫苦人家分田,如此大公无私,能有错吗?不可能有错,真正错的另有他人。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年头天灾人祸频起,各地百姓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若是他们不知道分田的事也就罢了,一旦知道曾经有人为此努力过,便越发觉得朝廷那帮人面目可憎。原来他们知道民间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土地兼并严峻到何等地步,可他们就是不愿意改! 亏得王太傅等人流落到了幽州,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当地官府必定容不下他们。活下来就好,日后总能讨回公道。 河北道百姓对王绰等人接受良好,只有郑兴成得知真相后感觉天都塌了。王太傅等人可是皇帝的死敌啊,他知道王师爷等人身份指不定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能大成这样。 塌到一半儿看到了裴大人,郑兴成心里又好受了点儿。他们还有裴大人们,裴大人肯定有对策的。 郑兴成自我安慰一通,转头发现州衙其他人淡然至极,底下几个县令官员也一声不吭,顿时觉得自己比他们逊色了许多。 这些人都能稳得住,他干嘛要慌张? 不急。 反观朝廷,这会儿都已经急疯了。 幽州的消息放得突然,又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朝廷根本毫无防备。 齐霆在看到王绰写的那道奏疏后,直接气得吐了一口血。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檄文,这是要同朝廷宣战! 好一群乱臣贼子! 齐霆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江舟尚在人间,可他没想到,王绰几个竟然也还活着!王绰那厮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些人都救走了?! 他费尽心思排除异己,到头来竟然只是一出笑话? 王绰应当很得意吧?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在筹划着复仇?裴杼呢,裴杼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亏他还以为裴杼忠心耿耿。 他的信任,全都喂了狗! 宫人们听到陛下癫狂的笑声,吓得浑身发抖。 糟糕,陛下不会被气疯了吧? 不堪重负的齐霆被气出了重病,整个宫里也乱成一锅粥。朝中上下对此噤若寒蝉,当初王太傅等人遇事,众人也没少在心里犯嘀咕,但是谁也不敢拿在明面上说,如今王太傅等人“死而复生”,还将矛头直指陛下,真是冤孽。 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觉得齐霆跟张戚不地道。 可张戚压根不知良心为何物,他只恼怒王绰竟敢指控自己,觉得齐霆有必要立马派兵将他们捉拿回京,不止他们,还有那个裴杼! 在得知齐霆醒来的消息后,张戚立马进宫求见。 第146章 舆论(二更) 齐霆才缓过来一口气, 张戚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要气死他。若不是如今张戚还能用,齐霆真想斩了对方。他连王绰几个都动过手,更不用说张戚了。 张戚即便知道齐霆对他不满, 但这些话他还是要说,且如今张戚得罪起齐霆来简直有恃无恐。反正齐霆也不能动他, 从前是没这个本事,眼下是不敢,除了他, 谁还能与齐霆一条心对付王绰? “事已至此,还是早日出兵剿匪才是上策。”张戚抱怨了一堆, 终于图穷匕见。 齐霆冷笑一声:“说得倒是轻松, 哪里来的兵?” “从西北调过来即可。” “那西北谁人来守?”齐霆看着张戚略有些嫌弃,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仍旧不免回忆起当初沈将时、江舟俱在的日子。那会儿西北平稳,没有哪个边境部落敢犯上作乱, 朝中有王绰坐镇,张戚等世家大族也被压得死死的。若非如此, 张戚等人不会这么恨王绰。 若不是他们一心想要推行均田制,齐霆也不会不给他们留活路。可如今想起这些也是无用, 他与王绰等人乃是死仇,不可能和解。 “西北的兵动不得, 也不能用。你可别忘了,江舟跟沈将时在西北那边经营数年,那里还有不少人是他们的部下。从前江舟不在, 他们尚且安分,如今得知江舟死而复生,谁知他们是不是会动什么歪心思。”齐霆越说越觉得形势棘手。 早知如此, 他就应该再拖一拖,不该这么早过问江舟的事。徐徐图之,总好过如今被逼上绝路。 张戚犹豫片刻,忽然道:“那就在京畿一带招兵。” “户部只怕也负担不起。” “户部没有钱,可裴杼不是送来了不少吗?”张戚定定地看着齐霆,齐霆的私库可肥得很。裴杼是有不臣之心,但他给齐霆送来的真金白银却不是假的。裴杼也真是舍得,易地而处,他绝对做不到裴杼这个程度。这些钱既不在张戚的腰包里,那用着也不心疼。 齐霆神色微变,并未应答。 张戚还在劝说:“微臣早就提醒过陛下,裴杼绝非善类,可惜忠言逆耳,终究不能入陛下的心。而今裴杼攻下了东胡,又与西骨族交好,还手握七万大军,更有江舟等人相助。若不趁早解决,等他羽翼丰满,只怕是要跟朝廷分庭抗礼了。” 齐霆竟然仍觉得裴杼没有这个胆识,但又知道张戚这话不无道理。若是不用动兵,自然是最好。齐霆不是舍不得花这个钱,而是怕花了钱依旧打不赢幽州。一旦朝廷败了,就更拿裴杼等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且就算真的答应了,也得付出惨痛的代价。齐霆知道朝野内外早已对他有所不满,所以他更得小心行事。 这日过后,朝廷开始在言论上反击幽州,彻底否认陷害王绰、沈将时等种种,更否认均田制的事,更将裴杼一行打成乱臣贼子。 幽州所有官员都一样,还有已经逃走的燕王一家,都是逆贼,但燕王却不能提。 说起燕王齐霆又得生气,之前燕王借口王妃生了重病,要去外头看神医。而后一家子都跑了出去,至今未归。 齐霆本来看燕王一家也不大舒坦,恨不得他们滚远一点。但真走了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直到江舟王绰“死而复生”,齐霆才恍然大悟,燕王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这些,担心他发作燕王府,这才提前逃走,连偌大的家产都不要了,仆人更是偷偷遣散了干净。 至于联络燕王府的人,除了张茂行便没有其他人了。亏得之前齐霆还如此信任裴杼,更觉得张茂行可用,如今看来,他又做了一件蠢事! 真是好样的,张茂行就罢了,连堂堂亲王也叛国了?偏这个亏齐霆还得受着,否则叫外人知道宗亲都转投裴杼,那还打什么打?没打之前人心都得散掉一半。 齐霆在回击幽州叛党之际,还又给裴杼下了一道诏书,命他即刻进京。只要他进京谢罪,齐霆便会既往不咎。 他给裴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因为对裴杼还有多少情谊,单纯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让他们看自己对裴杼已经仁至义尽,裴杼若再拒绝,那便是他有谋逆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这道圣旨抵达幽州后,裴杼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将宣旨的来使都留了下来,送到古道口关外继续开荒。 那人一边嚷嚷着裴杼不能这么对他,一边又威胁他这样藐视朝廷早晚要被灭族。 裴杼无所谓,齐霆有本事就来灭就是了。 他等着。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5节 看他们叫得这么有劲,肯定很能种田。农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周若水、齐霆的探子、东胡的王子、王孙们,还有前些日子被裴杼送进去的钦差,如今又添了几个,他们待在里头应该怪热闹的。 幽州朝廷还在沉默,都等着裴杼拿主意,裴杼一直不说话,他们也都忍着,秉持着只听裴大人这条原则。 莫说张县令这样夫妻俩都一心追随裴杼的人耐得住性子,就连文县令、芮县令等人,都默默跟州衙看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这么久都跟着裴大人,如今照旧跟着就是了,哪怕裴大人已经被朝廷定为叛党。 他们不介意,燕州当地的百姓就更不介意了。比起梁国皇帝跟梁国朝廷,他们更信任裴杼,若是裴大人遭遇不测,他们也不大愿意继续待在梁国了。 连土地都不愿意给百姓分的朝廷,有什么好追随的? 百姓一致支持裴杼,倒让那些初出茅庐的燕州官员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跟随裴杼吧,怕得罪了朝廷;给朝廷表忠心吧,又怕被这些胡人百姓活活砸死,真是进退两难。但好就好在他们这地方距离京城足够远,而且也不受人重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会关注到他们身上。若是能一直躲着,也挺好的。 躲不了的是河北道其他几个州,自从朝廷给裴大人下达最后通牒之际,河北道通往洛阳的运河已经被切断了,商货转不过去,许多生意都被耽误下来。 若幽州继续跟朝廷作对,整个河北道都要跟着遭殃。 可他们要是站在京城那一边,又实在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且众人也都看到了幽州军在东胡的表现,心中掂量着朝廷能否打得了幽州。 别看幽州人口不多,但是兵力却够,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是以,河北道诸州都未表态,或者说,有更多的人都在等着裴杼主动表态。若是裴杼态度明朗,譬如沧州跟德州等地兴许也会立马表态。 如今就差了一个契机,整个河北道都在盯着幽州,都在等着裴杼。 裴杼还在跟齐霆打舆论战,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公义上输给齐霆这种奸诈小人。 两边隔空对骂,你来我往,却都忍着没有先出手,期间,裴杼还见了一回燕王。 燕王一家赶来幽州也不容易,路上听说了王绰等人的事还被吓得不轻。原本燕王是想亲自同裴杼求证,如今都真相大白了,他也无需询问那么多。 确实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幽州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除裴杼之外,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只是没想到这高人这么多,还藏得这样深。 来时燕王便已经做好了决断,他们一家都与裴杼交好,在齐霆那儿已是死路一条。既然避无可避,那燕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大人若想对付齐霆,我这儿倒是有几桩皇室的陈年旧案,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裴杼眼前一亮,立马请燕王细说。 齐鸣坐在旁边,听他父王转头就把皇室给卖了个干净,脑子还有点转过来弯。分明是他与裴杼关系好,父王与裴杼关系只是平平吧?齐鸣今儿被叫过来时还在琢磨着,要如何说服父王,结果父王竟然比他还要主动、还要积极! 这样对吗? 对不对的,燕王已经不想考虑了,他相信自己押宝的眼光不会错。齐霆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当时投靠齐霆王绰等人,确实扶起了燕王府。如今他看中了裴杼,只盼裴杼也能一飞冲天。 隔日,幽州又传出消息,说之前的废太子、二王子等人并非病故,而是谋杀。 齐霆将几个皇子一一灭口,连妻子儿女都不放过。燕王不忍皇家血脉被残害,这才出面指认。 皇家亲王作证的事,能是假的吗? 当初齐霆上位时是抓了不少皇子,后来为显宽宥,齐霆将这些皇子们都软禁了,却没有伤及性命。又过了几年才传出废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染病身亡,齐霆还给二人办了隆重的丧仪,极尽哀思。那之后,先帝的皇子死得死亡得亡,但却很少有消息露出来,若不是燕王出面,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呢? 排除异己不为过,但是一边排除异己,一边又彰显大度,这就很不要脸了。 曾经支持过废太子与二皇子等人的官员都私下腹诽过齐霆行事极端。 齐霆刚养好的身子又被气出了好歹。 他本想暂时放过燕王一家,不想这一家比裴杼还要狠。他们宁肯放弃王爵,宁肯追随裴杼,也要背弃皇室,既然如此,那就如他们的愿! 齐霆立马将燕王一家逐出皇室,并让兵部即刻招募十万大军,他要踏平幽州! 张戚又不请自来,跟着表示,若要对付幽州,得先逼着河北道几个州同幽州对立,最好让裴杼成为孤家寡人。 第147章 黄袍 近来噩耗频起, 齐霆也疲于应对,听到张戚开口时他甚至懒得思考,直接问:“那你待如何?” 张戚早已琢磨多日了, 其实若能将那些地方官的亲友关押起来,便不怕他们不就范, 可惜许多地方官都是拖家带口前去赴任,只除老家有还些族人。 若是大张旗鼓地将他们老家那些人拿住威胁,那他与齐霆估计得遗臭万年。这法子不行, 张戚便想着从粮食上想法子:“陛下可以先发诏书,让河北道官员主动与幽州那些叛党划清界限。只要他们明辨是非, 朝廷会既往不咎;但若是他们死不悔改, 不肯当众表态,各地将不再向他们售卖粮食跟盐。” 齐霆打断:“秋季的粮食刚收上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缺。” “但若是抢的人多了,自然就缺了。” 百姓愚钝, 他们只需散播些谣言,这些人自然会急于抢购。抢得人多了, 再充裕的粮食跟食盐都会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届时,缺粮、缺盐便会从谣言成为现实。恐慌一旦蔓延, 其他几个州都会受到影响,届时, 裴杼跟幽州也休想独善其身。 张戚将自己这套法子说完后,齐霆依旧不甚满意,只苦于眼下没有更好的点子, 退而求其次才让张戚试试水。 不说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就算真的管用,也太不解气了, 不会对裴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齐霆心里真正想做的,是带着大军彻底击垮幽州军,将王绰等再次灭口。 这回,他不会傻乎乎地再转交他人之手,而是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 王绰几个不死,齐霆日夜不安。 可朝廷招兵进展并不顺利,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不觉得幽州有错,也不觉得参军待遇有多么好,况且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只想在家里窝着,就这天气,朝廷若是不给他们发衣服,出门不久便能冻死。谁愿意为了朝廷上阵杀敌,杀的还是自己人? 甭管是京畿还是河北道,住的不都是梁国百姓吗,人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干嘛要自相残杀?朝廷那套乱臣贼子的说辞,可说服不了百姓们。自从王绰告发、燕王反水,齐霆与张戚在舆论仗上已经输了,还输得彻底,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各地总是没有多少人主动参军,最后还是地方官府见实在交不了差,这才逼着治下的百姓强制参军,到最后甚至挨家挨户地搜人,如此才凑齐了名额。 就这齐霆还不满意,觉得京城周边招募的兵卒不够强壮,生怕他们不是幽州的对手。 发兵之前,齐霆让兵部尚书先带人将兵卒训练好,务必在半个月内组建一支精兵。 兵部尚书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一介寻常武官,又不是天神下凡,哪有本事在半月之内练出一支精锐来?他若有这个能耐,从前也不会被江舟跟沈将时压得出不了头了。 想到这回对上的还是号称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平阳侯,兵部尚书着实有些胆怯。 罢了,先糊弄糊弄吧。说不定天佑朝廷,河北道百姓心甘情愿与幽州划清界限,主动帮他们围剿叛党呢? 无独有偶,裴杼与江舟这阵子也一直在练兵,这支军队刚从东胡的战场上下来,虽有些伤员,但不妨碍主力部队依旧勇猛过人。且裴杼给他们从东胡弄来不少战马跟铠甲,弓箭、长刀都是捡着好的配给,可以说是举东胡之力养活这七万士兵了。这些装备,即便放在朝廷禁军面前都不逊色,更不用说只是面对朝廷刚招募的新兵。 领兵作战这种事裴杼不擅长,他只能为士兵们安排好后勤,并时不时过来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士兵们其实也没有多害怕,胡人他们都打过了,难道还怕自家人?京畿一带的百姓远没有胡人魁梧。只要裴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能冲到京城。 但问题是,裴大人几时才能下令? 这些日子,小兵们每每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背地里讨论着裴大人究竟何时才能造反。其实他们都挺支持裴大人造反的,从龙之功啊,谁能扛得住这样天大的诱惑?若是能立下点战功,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就算运气差些不幸战死,也能给自家挣得几块薄田不是? 裴大人从来都不会亏待了有功之人。 “只希望裴大人早点想清楚。” “或者朝廷若是作死出兵,咱们早点反击也是可以的。” 众人都觉得裴大人不表态肯定是因为太心善了,但对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的君臣,实在没必要心软。 两边练兵的人没闲着,张戚也一直没安分,他决定先用粮食试试水,于是叫人放出风声,朝廷已经严令禁止各地给河北道输送粮食,河北道各州的储备粮即将见空。 其实这风声漏洞百出,即便河北道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再流动,已存的粮也足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耕后,几个月又能迎来一季麦子,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但谁让粮食是百姓的命脉呢?一掐一个准。 缺粮的流言一经传开,果然在河北道境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少富户带头囤粮。他们不缺钱,其实也不缺粮,可一想到朝廷或许要对他们用兵,便不得不为今后做准备。乱世之中,还是粮食最为紧俏。 本来还能稳得住的百姓们一看富户们如此大手笔,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去粮铺里买粮,可进去一问,粮铺都已经见底了,这岂不坐实了缺粮的传言? 恐慌情绪一旦点燃,当地官府根本压不住,怕引起动乱,赶忙上报给幽州。尽管幽州已经被打成乱臣贼子了,但是各地遇到事情还是下意识找裴大人。 裴杼跟王绰其实早预备着这一茬,缺粮的消息一经传开,裴杼便将郑兴成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粮食都运送到各地寄售,另还告诉众人,河北道不缺粮。 幽州被胡人抢怕了,这些年一直在囤粮,如今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足够整个河北道吃两年。若是他们不信,大可以请地方官员入幽州查看官仓。 将这些粮食运送到各地,也是为了给个态度,让百姓知道幽州确实不缺粮。 这一批粮食运到各地,确实缓解了百姓的不安。 张戚得知后怒火滔天,追查之下才知道,这批粮食竟然是从江南运过去的,走的还是海运通道。幽州不知何时造了许多船,他们封了运河,幽州却提前规划好了海运! 裴杼那厮果然是狼子野心,背地里不知道筹谋了多久,可真是能装! 张戚气得要将江南那些地方官拎到跟前发作一番,还是齐霆看他一惊一乍,半点没有丞相的仪态,这才拦住了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又何必折腾这一遭,倒头来弄得人心尽失你便痛快了?” 比起张戚那点微不足道的谋算,齐霆觉得还是直接发兵最能震慑那些地方官员。近日他还筹划着要从江南地区招兵,十万士兵只怕不够,兵卒还是越多越好。 张戚忍了又忍,终究见不得裴杼得意,于是说动齐霆发布政令,命各处自今日起,永不得售卖粮食给河北道任何人。并且不死心地再次散布谣言,说的是天象有异,河北道近五年内都有灾荒。 裴杼不慌不忙地拿出他藏了许久的宝贝红薯,大吹特吹这东西如何高产,如何耐旱,甚至都不必种在田间,荒郊野岭随便挖一块地方便能种上,静等数月,便可以收获一整年的口粮。 幽州的粮仓里有几百万石红薯干也可以拿出部分发往地方,让百姓尝一尝。不仅如此,今年春耕后,幽州还会分出部分红薯,无偿交给百姓育种。假以时日,河北道每户人家都能种上这高产耐旱的红薯。 不仅如此,裴杼还提前预知了张戚的打算,许诺会在幽州、沧州、棣州东部沿海增设盐场,他手下杨怀安刚改进了淋卤晒盐的法子,制出来的盐不比官盐差。 这几个消息一出,整个河北道都震动了。 百姓在意的是那高产的红薯是否真的会分到他们手上,河北道商贾们则惦记着淋卤制盐的法子,若真可以,那必然是一条致富路。 贩盐比卖粮食还要赚钱! 商贾们已经顾不得裴杼有没有被朝廷通缉了,争先恐后地赶往幽州,亲自验证海水制盐的真假。 张戚险些被裴杼活活气死。这家伙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他还没有在盐上动心思,裴杼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念头。 有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那些商贾还不得将幽州的门槛踏破?不仅是河北道商贾,只怕各地的盐商都要蠢蠢欲动。 幽州工坊有多了得不必多言,经年的好口碑,叫那些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场较量虽然是张戚先出的手,但却处处受制,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整个年节,都在朝廷与幽州斗法中度过,两边矛盾日趋尖锐,但都没有再进一步。像是一锅烧熟了的油,看似平静,但只要再有几滴水,便能炸得天翻地覆。 裴杼发觉自己每年过年都不得安生,每次都要遇到点事。 张戚气出了毛病,暂时消停下来,但裴杼的反击才刚开始。他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总不能由着旁人肆意抹黑,他们自己被动挨打吧? 裴杼让华观复重新测算天象,写文章抨击朝廷前些日子蓄意传播谣言,实则是与各地粮商合谋,蛊惑百姓高价囤粮,借机大肆揽财。 他更安排了人故意在民间散播一些小道消息,譬如朝廷这回靠粮商赚了多少钱,当今皇帝的私库富裕到已经塞不下一枚铜钱了;再譬如,今年除已经不受控的河北道之外,各地都要再额外征收一年的粮税,以做军需,且以后征收的粮食也会一年比一年多……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不就是造谣吗,谁还不会似的? 官商勾结这种事情古已有之,即便这回齐霆跟张戚没有勾结成,可不代表从前没有,反正裴杼不觉得自己冤枉了他们,脏水一盆接着一盆往他们身上泼。 百姓们听来着实心寒,朝廷增加赋税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至于官商勾结,更是习以为常了。原来闹了这么久,吃亏的还是只有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裴杼的反击十分见效,却叫张戚跟齐霆忍无可忍。他们算计河北道的时候毫无负担,可一旦裴杼抹黑他们,二人便火冒三丈。 齐霆与诸位朝臣商议一整日后,最终决定发兵幽州,捉拿叛党。 不管是幽州的工坊,还是高产的红薯,亦或是裴杼等人的脑袋,齐霆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一旦发兵,便意味着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若是不能彻底打败幽州,偌大的梁国便极有可能一分为二。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6节 齐霆也是决心赌一场,举国之力,总不能剿灭不了一个幽州吧?他们可是王师,讨伐叛军天经地义。裴杼真敢反抗,后世史书自有分明,儒家也会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必要保佑他旗开得胜! 卫州太守听说大军开拔在即,吓得赶忙求助裴杼。 河北道几个州就他离京城最近,这十万大军渡过洛阳之后便要兵临卫州,真打起来,他们压根扛不住。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是否跟朝廷对立了,赶紧让裴大人拿主意才是。 消息传入幽州。 幽州百姓群情激奋,数万大军摩拳擦掌,他们都指望着州衙能早做决断。 卫州肯定是要援助的,但是怎么打,用什么名义,却还没有定论。裴杼也不知道前段时间的煽动是否到了火候,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愿意坚定不移支持幽州。他将众人召来,商议是否先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回击。若能逼着齐霆先解决张戚,倒也挺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上,仗也要一点一点打,裴杼的打算便是徐徐图之,他看向众人:“你们觉得呢?” 众人陷入沉默。 郑兴成在想着清君侧要清理几个人。 燕王在琢磨,真开战的话,他是否能说服几个皇亲国戚? 沈璎跟王绰等人对视一眼,蠢蠢欲动。事已至此倒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了,直接反了也合情合理。 裴杼太温吞了,但眼下没必要以清君侧这样委婉的借口,齐霆不配。 静默中,江舟忽然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他从背后取出一件衣裳,起身走上前,迅速给裴杼披上。 明黄色叫裴杼眼睛都跟着晃了一下。 这是……黄袍? 他成了赵匡胤? 裴杼开始陷入沉思,是不是太快了? 江舟后退一步,俯身跪下:“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王绰等携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平、华观复等人一同应声:“请陛下称帝!” 声音响亮异常,堂外侍卫等早已经按耐不住,高呼“称帝”,声音直冲云霄。 郑兴成懵了,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裴大人借着清君侧捞一捞好处,谁知道江舟他们玩这么大? 还有魏平,这家伙怎么反应这样快? 至于燕王,他不是宗亲吗,干嘛也这么积极? 郑兴成懵是懵了一会儿,但身体比脑子先一步有了动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裴杼恍恍惚惚,他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正抽空过来查看一下任务进度的系统:“……” 宿主你在干什么?! 第148章 登基 本来还沉浸在错愕中的裴杼逐渐回过神,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离谱,系统这家伙也大受震憾。 对于系统这神出鬼没的风格,裴杼已经适应良好, 虽然这次的事确实有几分刺激,但裴杼还是要为自己辩解的:“抛开今天的事不提, 你就说我扶贫任务做没做吧?” 他可一直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 系统都要绝望了,黄袍加身这样的事,能抛得开吗? 可这毕竟是自己选的宿主, 还是它有所亏欠的宿主,自从将裴杼带到这里后它便没怎么管过, 系统压根没脸责怪裴杼将这小世界弄得乱七八糟, 只任命地开始翻找任务清单。 结果任务进度出乎意料,十项任务竟然已经完成八项,堪称神速! 裴杼听到系统这么说还颇为诧异:“我怎么记得只完成六项呢,最后一个任务分明是修路, 修路之后我一直在打东胡,压根没时间看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这可怨不得他消极怠工, 实在是战事紧急。 系统无奈地解释:“就是你在打仗的期间完成的。” 两个任务,一项是建房子, 完成“广厦万间”成就点,裴杼不仅解放了那些奴隶, 还带着士兵为他们建造屋舍,最后落成的房屋数量惊人,如今燕州一带几乎人人都有房子住, 虽然简单却也能遮风挡雨。 另一项则是军备,达成“金戈铁马”目标,东胡号称有四十万兵力, 军备自然也相当强悍,裴杼抢回来之后都放在自家仓库,还将部分好东西拿给幽州兵配备齐全,这军备跟朝廷军队比也半点不虚。 事已至此,系统除了夸裴杼一句厉害,还能说什么呢?它也算是明白了裴杼为何能比其他宿主通关能力强了,别的宿主大多还在单打独斗,裴杼却已经搜罗了各路人才,这些人不仅能力出众还野心勃勃,看朝廷不爽直接支持裴杼造反。有他们帮衬,任务怎能慢得了? 唉……傻人有傻福,裴杼就是天生气运不俗,真不能比。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裴杼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最近也太幸运了吧,什么也没干就完成了两项任务。裴杼迫不及待地询问:“那剩下的任务还有什么?” “一个商贸任务,一个隐藏任务。”前者好理解,至于后者,系统隐隐有个猜测,但也只是猜测,得等到尘埃落定才能验证。 罢了,反正这个小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干脆让裴杼自行发挥好了,系统只交代一句:“你要谋反也好,登基也罢,千万记着咱们是扶贫系统,别打红了眼拿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 裴杼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包括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只盯着帝王将相,却很少将目光对准升斗小民。但裴杼是来扶贫的,他若是将百姓全都拖进战乱,这场扶贫等于是个笑话,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白费力气。 系统见他没有失掉初心,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须臾环视一眼,再次看到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架势后,又赶紧遁走了。 还是赶紧溜吧,否则它都不敢想这个小世界会被裴杼带歪到什么程度。 系统突然现身后又迅速离开,且离开之前似乎还有诸多感慨。在裴杼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但在郑兴成等人眼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一瞬。 裴杼整理好心情,果断将人给叫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忐忑,但是一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完成了两项任务,还多了两个宝箱,裴杼便觉得原地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系统兜底呢,怕什么? 等忙完了他再去瞅瞅奖励是什么,天上掉馅饼,怎不叫人高兴呢? 裴杼轻而易举接受了称帝这事,也叫众人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尤其是江舟,他方才也拿捏不准裴杼的心思,若是裴杼不同意,今日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幸好有惊无险,且看裴杼的脸色,似乎还挺高兴的,想来应该是早就想做皇帝了。 他们君臣真是心有灵犀呢。 整个州衙一片欢腾,气氛瞬间达到顶峰,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围绕着登基大典展开讨论。虽然他们地盘不够大,也没有攻入京城,更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但是谁在意这些呢?正统与否,不在血脉而在人心,谁规定皇帝这个位置只有他齐家能做? 裴杼听着他们讨论偶尔也插两句嘴,譬如典礼一切从简,不必布置什么,就拿河北道的衙署用一用即可。 当初他还觉得王绰跟华观复将这衙署弄得跟行宫似的有些奇怪,只怕这几个人早就筹划这这一日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替他省下了不少事。 特殊时期,也不必讲究那么许多,省下来的钱还能多用在军费上。 等讨论好了,裴杼才定下两件事项。其一是立刻发兵六万支援卫州,其二则是让华观复跟王绰准备他称帝的诏书。 事情既然都做了,裴杼不至于不敢认,他就是要在幽州称帝又怎么了?齐霆还能弄死他不成? 不过这诏书下达后,肯定会受到不少非议,不说齐霆跟张戚会如何震怒,光是那些酸儒与保皇派肯定也要反对到底,裴杼还真有些期待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最好把他们活活气死。 齐霆等人的反应暂时看不到,幽州一带反正是锣鼓喧天,街边许多商家接连放了好几日的爆竹,还有许多饭馆降价酬宾,只为了沾一沾新君的喜气。 百姓早就盼着裴大人正式造反了,江舟等人拥立裴大人的消息传开后,没有人不高兴的。虽然朝廷一直在通缉江大人跟王大人几个,但他们曾经可是拥立过齐霆,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初他们都能扶齐霆上位,如今再辅佐裴大人岂不是轻车熟驾? 几个县令也是立马备上贺礼,欢天喜地地跑去州衙准备祝贺。裴大人平常不收礼,但这种大事总不能不收吧?他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份贺礼,而是忠心! 时间紧迫,他们得赶紧给新君表态,不能让州衙那群人专美于前。 不是幽州人大抵难以理解为何他们的死心塌地,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裴大人的福泽能有多深厚,多次化险为夷就不说了,还将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都盘活了。反正跟着裴大人,总归错不了。 这其中,就数张县令最有感触,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谁会相信裴大人有一天会被拥立为君啊? 当年裴大人不过是一介小小县令,永宁县甚至都不及他们安平县富裕,为了建那赠春坊,裴大人还厚着脸皮前来求他好几次呢。往事历历在目,张县令乐了一会儿又忐忑起来,抓住妻子的胳膊问道:“当年为着赠春坊的事,咱们可没少给陛下脸色瞧,陛下不会生气吧?” 杨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陛下若真是这般小气的人,你以为你这些年能过得安生?” 张县令庆幸不已地拍了拍脑门:“也对。” 他们这些年跟着陛下得了不少好处,若真介意当年的事,早就可以将他们一脚踹开了。 杨夫人不愿意琢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她想的是陛下今后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她与梅燕娘等人还能有多少施展的机会。虽说王太傅等人能慧眼识英雄,但她与梅燕娘也没差到哪儿去,早早地便追随陛下。来日论功行赏,不知能否给她们这些女眷也封个官当当。 旁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陛下与他们不一样,兴许真有指望。 裴杼这次果真没有拒绝众人的贺礼,甚至各州的贺礼他也没有拒绝。 沧州跟德州离得最近,反应也最为迅速,连夜便差人送来了贺礼,两位太守随后也准备动身。 沧州如今的官员都是因为裴杼才提拔上来的,德州的贺太守则因为他儿子被绑死在裴杼这条船上,他比谁都要盼着裴杼好。 他那倒霉儿子昨儿刚递信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已经出发去卫州保家卫国了,让他给留意族中还有没有体格壮硕的男丁,若有合适的赶紧送来,还能蹭一蹭战功。 贺太守被这儿子弄得毫无办法,他儿子已经彻底反了,他不跟着裴杼这位新君难道还有别的出路? 其他州仍在震惊,都觉得太突然了,前段时间两边一直在争口舌上的长短,骤然听见朝廷出兵他们还有点慌,结果幽州那边比朝廷还要大手笔,直接立了一位新君跟朝廷分庭抗礼。不愧是裴大人……不对,如今该称呼陛下了。河北道官员很快便适应了裴杼身份的转变。 他们本来还在斟酌要送什么贺仪,一见沧州与德州这么积极,也顾不上纠结了,赶紧差人带上点贵重物品前去朝拜。 最后连燕州官员也都随大流去拜见新君了,新任太守不仅亲自去了,还特意备了几身好衣裳,生怕到时候被人比下去。 至于朝廷会如何反应,到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没看幽州已经出兵赶往卫州了吗?这便是要保住整个河北道的意思。陛下一出手,真是该死的安心。 登基大典虽然简略,但有华观复跟王绰在,不该省的环节一点没省。 诸州太守、别驾还是第一回见到河北道衙署,登基那日便被这气势非凡的衙署给狠狠震慑了。 现在若让他们说,他们是不相信陛下天真善良,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那套说辞的,要是真没有的话,也不会将河北道衙署修成这样。 但诸州官员会自己给裴杼找补,觉得陛下那不叫有野心,而是深谋远虑,跟着这样的君王才能打出来天下。 登基大典上,裴杼定国号为景,年号为太和,取“太和之美,万物亨通”之意,同时正式下发讨伐梁国昏君的檄文。 华观复一出手,檄文自是非同凡响,反正过来朝拜的河北道官员们听得是义愤填膺,觉得自家这位陛下才是众望所归的正统皇帝。 裴杼在幽州登基之后,朝廷的十万大军正日夜兼程往洛阳赶。 身体不适的齐霆愣是每日服用汤药,撑着病体御驾亲征。 他不仅自己随行,还将张戚也带上了,若是能赢自然最好;若是输了,张戚也休想逃回京城。 张戚知道齐霆盯上了自己,背地里恨不得自己先动手将这昏君给弄死。若不是他识人不清,又怎会弄到如今这般田地?眼下出了事,便怪裴杼、怪王绰甚至怪他张戚,却不想想最该被责怪的难道不是齐霆自己吗? 张戚这回是纯粹倒霉才被盯上,他自己半点儿不想去战场上掺合。其实朝中并没有多少人支持齐霆亲自监军,甚至都没有多少人主张即刻对河北道用兵,毕竟如今天气还没有回暖。 但齐霆这回执拗得很,谁劝都不好使。 不怪他发疯,实在是齐霆这些日子被刺激得不轻。之前裴杼包庇王绰等人,齐霆还能维持一点理智;如今他公然称帝,在幽州登基另立国号,还得了河北道所有州的支持,险些把齐霆给逼疯。 他不顾一切后果地要拿下河北道,将那什么该死的景国彻底扼杀。梁国土地上只能有一个皇帝,他与裴杼注定了要不死不休! 河北道之外,也有许多人并不看好这初立的景国,甚至还有不少保皇派对裴杼极尽贬斥,乱臣贼子这四个字都算是好听的,更有甚者,简直不堪入耳。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7节 这些人中,有的纯粹是因为裴杼不是正统而攻击谩骂,有的则是因为裴杼对大地主态度恶劣,唯恐他上位之后要还地于民。 小地主或许不会遭殃,但是他们这些家中有万顷良田的,必定会元气大伤。之前河北道遭殃的官员无不如此,他们哪个在老家没有成千上万亩良田?裴杼对这些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哪怕是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支持裴杼。 齐霆即将抵达卫州时,江舟已经率领大军先一步抵达卫州了。 一想到齐霆也在朝廷派来的十万大军中,江舟便涌起阵阵杀意,他总算是等到了报仇雪恨的这一日! 第149章 造谣 登基之后, 除称谓上有了变化,其他再无差别。 河北道的官员虽说都已经过来朝见了,但眼下这种情况, 裴杼也不能给他们封赏什么。一来他的地盘还没打下来,二来裴杼自己过得也节俭, 得省着点供应前线。 东西是没有什么好给的,但幸好幽州的海运的商队已经建立起来了,裴杼许诺他们可以将当地的货拉来幽州或者沧州等地的港口转运, 他手下的人已经在新罗、倭国等打通商路,不日便能增设据点。往后河北道的货都可以通过海运输送到别国去卖, 不会比他们转运到京城所得的利润少。 一群人得了准信, 欢天喜地地谢恩。自从运河关口被朝廷的人把控,河北道所有的商品都没办法走河道运出去了,陆运也同样危险,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在驿站设卡, 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到时候钱没赚到,人跟货也会赔得干干净净。 许多内陆州压根没有幽州那样出色的海运条件, 已经一个多月没往外做成什么生意了。但峰回路转,过来拜见一回新陛下, 竟然解决了自家商货堆积的问题。 贺太守灵机一动:“既然外邦的生意可以走海运,那江南的生意应当也可以吧?” 贝州太守打断道:“还是不可冒险, 万一碰上朝廷的人如何是好?如今外头严防死守,江南的生意只怕不好做。” “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朝廷真能管得了江南?”江南那么大的地盘, 总不可能都在朝廷的管控范围之内。只要被他们找到了空挡,照样可以走海运将东西卖出去。 裴杼听罢也来了兴趣,要真这么做的话, 齐霆会被气死吧? “这法子,也不是不可以。”裴杼肯定道。 本来不同意的贝州太守一听陛下都表态了,立马换了一张笑脸:“陛下英明,微臣老家就在苏州,走海运最为方便。且苏州商贾众多,微臣愿为陛下一试!” 沧州太守等人:“……” 真是条狗腿子。 但眼下就是得争宠,贝州太守的话音刚落,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在江南的人脉,就连张县令等人都迫不及待想要表现,唯恐自己落了后。本来裴大人身边只有他们这些官员,如今又来了一堆,若不能证明自己有用,今后商议时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王绰见状,却将原本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让这些官员好好表现一下吧,他们与陛下、与幽州的关系越紧密,便越不可能背叛。陛下身边也需要不同的声音,若只有他们几个出言献策,早晚会让陛下偏听偏信,重蹈齐霆的覆辙。 幽州官场的风格便是办事迅速,诸州官员跟裴杼接触过后,多少也沾上了这雷厉风行的性子。从幽州离开后,众人连夜便开始安排,丝毫不敢耽误。 不久之后,河南道、江南道乃至岭南道的不少地方官及商贾都收到了河北道传来的密信,询问是否还要跟河北道做生意,若是能做,他们愿意多让一分利。 河北道的货一向不差,幽州的东西更是精品,若是真能做生意还能额外得一笔利润,总有人会忍不住心动。 于是不少地方便开始偷偷摸摸跟河北道继续通商。 朝廷只是关了运河又在官道上设了关卡,却没有禁止海运,他们只是跟河北道通商,又不是给对面卖粮食,朝廷应当不会追究吧?就算追究也无妨,肯定不是只有他们跟河北道做生意,法不责众,朝廷还能将他们都弄死不成? 连身在河南道的徐尧叟都收到了信,还不是出自先生或是小师弟之手,而是自己一位同年送过来的。 他那位小师弟对河北道诸州的掌控真是没得说,朝廷都带着十万大军打到卫州城门下了,这些地方官员竟然还有闲心陪着小师弟做生意。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定力就足以让人惊叹。 徐尧叟没怎么思考便同意了,支持这些人便是支持他小师弟。 当初小师弟登基称帝的消息传出来后,徐尧叟也吓得不轻。不过他也总算明白过来当初先生跟师弟为何一定要让他离京外放。若不离京,齐霆必然先拿他开刀。徐尧叟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不禁庆幸先生跟小师弟还是在意他的。 等到通商的事情解决之后,裴杼才动身去卫州督战,顺带将红薯种子送到各州手里。 朝廷那边也是皇帝亲自督战,所以裴杼前去也算理所应当。且幽州上下早已经习惯了裴杼时不时出门,上次去打东胡裴杼也是走了许久,但愿这回能快些,别一走就是半年。 随着裴杼的离开,幽州上下也恢复了寻常。不管是裴杼登基还是河北道造反,亦或是如今两军对垒,对大多数百姓而言都没有太多的变化,日子照样过得安稳。 就连卫州百姓都这样以为的。 在朝廷十万大军攻城时,不少人还真情实感地担心敌军会不会真的冲进来,结果打了一个月了,愣是没看到多少进展。幽州援军将城门把控得牢牢的,百姓们也就只有在听到抛石车的动静时,才能感受到如今是战时。 跟东胡那一战还是相当有必要的,这群士兵从战场上走过一遭后战斗力增长了不少,也就是如今没有正式交战,否则对面根本扛不住,哪怕他们对卫州多了四万兵力也是枉然。 江舟一直在等齐霆露面,他还为此准备了神臂弓,只要齐霆一露面,城楼上立刻就能万箭齐发,不怕射不中齐霆。 但那家伙是个缩头乌龟,打着御驾亲征的旗号跑来前线,却至今没有现身,弄得江舟好不憋屈。 江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没有打开城门直接杀出去,而是尽力耗着对方的粮草与弓箭。但拖了这一个月也够久了,再不痛痛快快得打一场,莫说手下的兵忍不了,就连江舟也忍不住。 对面的齐霆情绪也一直不稳定。当初裴杼前往东胡督军,幽州军便越战越勇。齐霆也以为自己亲征,会让士兵心甘情愿替他浴血奋战,不出半月必能拿下卫州。等破了卫州,便可以震慑整个河北道,也能警告世人,同朝廷作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卫州城,却愣是守了一个月,不仅守城的士兵没有将朝廷的军队放在眼里,就连寻常百姓也是丝毫不慌。 齐霆身为帝王的威严一再被挑衅,本就阴晴不定的脾性更难以捉摸,可苦了近身伺候的人。 今日又因为各地不遵政令,私下同河北道经商一事,惹得这位陛下大发雷霆,连张戚也被波及了。 张戚越来越烦齐霆,他是讨厌裴杼不假,但裴杼的性子却比齐霆这狗东西稳重多了,活该这人不得人心。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张戚本来是个暴躁的性子,之前他恨不得将卖粮食给裴杼的人乱棍打死,但眼下齐霆比他还要疯,张戚便只能冷静下来,规劝道:“如今战局不利于朝廷,各地同河北道经商便随他们去好了,无需指责申饬,以防他们亲近裴杼。” “他们敢!” 张戚沉默。或许是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跟着齐霆,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齐霆怒极的后果,便是派遣使臣进了卫州。 巧得很,使臣进城时裴杼正好也抵达卫州,出于好奇,他便叫那人上前说话,不料那人下一刻便指着裴杼的鼻子破口大骂。 裴杼刚坐下,便给他骂懵了。 对面应当是文官出身,或许还在御史台待过,骂人的功力了得,且句句不重样,将裴杼祖宗十八代骂尽之后又逮着江舟骂。 使臣原以为这二人会暴跳如雷,结果裴杼跟江舟都只是有点懵,等见他骂到破音之后便没了兴趣,让人将他拿下。 裴杼甚至还在问左右,要不要砍了这人。 使臣瞪直了眼,第一回见到这么不懂规矩的人。他是奉命出使,不管说了什么裴杼也不能对他动手,这是规矩!他梗着脖子,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裴杼皱眉:“谁说的?” 江舟瞪着那使臣,恶声恶气:“不知道!” 张茂行几个人也理直气壮:“我们都没读过书,没听过!” 泥腿子不用懂规矩。 使臣:“……?” 这群人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指着裴杼的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你们,无耻之尤!” 裴杼:“就是无耻,你待如何?” 齐霆还能咬死他不成? 使臣被拖了下去。 好消息是,裴杼没有砍了他;坏消息是,还不如砍了他算了,他被发配到古道口关附近农场开荒去了,只要裴杼不松口,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使臣迟迟未归,齐霆自然以为他派过去的人被裴杼给砍了,于是又一次发兵攻城。不想这回卫州竟然主动出击,头一回与他们正面较量。 等到这六万多士兵从卫州城内骑马冲出来之际,兵部尚书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幽州的兵力比他们强上太多,且个个装备精良,通晓战术,尽管朝廷有人数上的优势,可依旧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 江舟率领众人冲锋,战前裴杼还曾许诺过,谁若能砍下齐霆或张戚的头颅,日后便能封侯拜相! 眼下这群人仗着身上有盔甲,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恨不得立马就能斩获狗皇帝跟狗丞相的首级带回给陛下。这可是独一份的头功,谁不想要? 短暂的交战过后,兵部尚书便知不敌,立马下令撤退。 齐霆也没想到双方差距能如此悬殊,一时不能接受。 都是汉人,都是青壮年,分明没有差距才对! 齐霆倒是还想打,哪怕伤亡过半,若能叫对面折损一万兵力也是值得。但不论是营中将领还是张戚都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他们还得留够兵力,等着幽州反扑。 这一战之后,朝廷不敌幽州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陛下该梦醒了,他们的确打不赢幽州,别说北伐了,时候好好守住洛阳都够呛。 亏他们前些日子还以为卫州固守城门是怕了他们,感情是在戏耍他们玩?! 可齐霆还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便一直折磨张戚,张戚烦不胜烦,最后给他出了个点子。 裴杼虽然称帝了,但是他并非正统,即便有朝一日真赢了朝廷也立身不正。裴杼再有能耐,影响的不过是河北道的舆情,但天下大多读书人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只要读书人能为正统发声,只要景国的正统性不被承认,裴杼那个草台班子便会为万世所弃。 谋朝篡位得来的皇权,坐稳了也是面上无光。 齐霆对张戚的建议依旧不满意,越发不满朝中没有一个像样的武将,他要的是击败对方,而不是总是打这些口水仗。但如今没有合适的将领,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恶心一下裴杼。 朝廷军队暂时退居洛阳,卫州士气大振!可没多久,裴杼却察觉到最近外面的风声不大对劲。他当时宣布登基的时候,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如今这样剧烈。 裴杼信奉的是“有能者居之”,推崇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显然外头那些一心奔着正统去的人不这么想。离谱的是,因为河北道囊括燕州,境内有许多从前的栖族人跟东胡人,裴杼的景国因此被打成了蛮夷之邦,根本没有资格入主中原。更有甚者,还造谣裴杼身上有胡人血统。 裴杼:“……” 胡说八道,简直不能忍。 这一看就不是齐霆那脑子能想出来的,肯定是张戚。 这招数虽然伤不了裴杼,却十分阴毒,若是不管,长此下去他们的名声就要毁尽了。裴杼赶忙让华观复带着书院的读书人跟他们争所谓的正统。 可有形的东西好争,这种无形之物却最是棘手。 裴杼看他们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心里急得不行,只好将目光放在了系统奖励上。 每回开出来的奖励基本都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东西,那么,这回能开出来什么? 第150章 玉玺 微光一闪, 裴杼立马看清了开出来的宝贝,随即连呼吸都紧促了一瞬。 裴杼也算是个相当镇定的人,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寻常事情已经很难让他震撼了, 可今天这宝贝,还是让他镇定不下来,甚至有立马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的冲动。 天下应当没有人不喜欢这宝贝吧? 系统待他不薄, 下次见面一定要好生谢谢它。 裴杼目光又落在另外一个奖励上,心下好奇, 不知道这个能抽中什么。一念起, 裴杼眼疾手快地点了下去,抽都抽了,不如一次性抽个干净,免得心里总惦记着。 然而这回抽中的却压根不是什么实物, 而是相当抽象的东西。这类华而不实的奖励本来没什么用处,但是搭配方才抽到的宝贝便显得独具一格。 也对, 这样厉害的东西,就该精心设计一个华丽的出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8节 裴杼越发期待朝廷那些人不久后的反应了。 齐霆会被活活气死吧?气不死也能气够呛, 很是令人期待。 下一刻,裴杼的思维又开始发散。系统总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的东西, 系统出品,能是假的吗?必然不能。 这说明他才是天命所归,今后河北道所有百姓都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能抽中这个, 他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杼在屋子里嘚瑟了半天,甚至还想写信跟沈璎分享。上回沈璎受伤后,裴杼担心她没养好, 最近也没让她跟着来卫州,连这样的好事他都不能立刻告诉沈璎。 刚铺开纸想写信,裴杼却又停下了笔。 算了,还是再忍一忍,如今分享也解释不清原因。 裴杼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才冷静下来,他自以为已经恢复原样,不想周围的人却觉得他精神亢奋,有些诡异。 贺辽悄悄凑到唐放身边,对着他耳边轻声询问:“陛下不会是因为朝廷污蔑他有外族血统,气昏了头吧?” 试想一番,若是他们被人这样污蔑,只怕早就火冒三丈了,难为陛下自始至终都没发过火。 唐放揪了一下耳朵,嫌弃地将人推开,说话就说话,凑得这么近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信贺辽这番说辞的,甚至觉得陛下怪可怜。陛下虽然只是裴家的旁支,但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外面那群人为了泼脏水,连良心都不要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不久裴杼便发现,身边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一般。 裴杼一琢磨便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了,要是昨儿,裴杼还真有些苦恼,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裴杼压根不觉得那些流言蜚语能伤他分毫。 裴杼单手往后一背,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半月之内,我定能叫所有人都闭嘴。” 张茂行:“……” 江舟:“…………” 好大的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陛下心气儿竟然这么高,半个月就想让这些人闭嘴。 等出来之后,张茂行还忧心忡忡地跟江舟商讨:“你说,咱们半个月之内能打进京城吗?” 饶是江舟铁了心想让齐霆死,也不敢应下这句话,叹息一声:“只怕是难。” 从这里赶路去京城都要半个月呢,这还是在各州都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但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他们如此嚣张地攻进去,一旦交手,必定要耽误点时间。 按照江舟的计划,最快也得三个月,在夏天之前能攻入京城就不错了,但陛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别看陛下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越没事越是在死撑,陛下没准心里已经快要崩溃。 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江舟自然得为他分忧:“咱们不能再拖了,得速战速决才行。” 即便不能半个月内让他们闭嘴,也得再三个月之内占领京城。等到尘埃落定,那些文人应该会收敛。若还不收敛,那就抓几个人砍头以儆效尤,这些文人自我标榜着风骨,实则最没有骨气,轻贱得很。 这场持久的口水战还在继续,因为有华观复及其整个河北道的下场,文人的较量渐渐从污蔑裴杼转移成了华夷之争。 尽管华观复的华夷一统在裴杼看来十分有说服力,但架不住守旧的人太多,且轻而易举就被张戚煽动,便是最后华观复想跟他们讲道理,都不成了。 华观复近来也是气得不轻。他年事已高,来了幽州之后甚少动怒,且身边接触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平时遇到分歧也是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道理,何曾遇上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哪里像是个读书人,简直犹如疯狗。 华观复文章都写烂了,愣是说服不了一点儿,不管他举证再多,那群人都闭着眼睛说正统在梁国,景国乃蛮夷。 如今不止是裴杼被他们笃定有胡人血脉,就连华观复都被污蔑成胡人了,还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已同华家族人核实过,华观复已去世的老母亲就是曾经被俘虏的胡人。 王绰得知这流言,唯恐华观复被他们气出了好歹,赶忙过来安慰。 华观复气是气,但还能稳得住,若真由着自己被气倒,那才真的让仇者快,亲者痛。 可王绰见他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要不,咱们还是缓一缓吧,等过些日子再与他们争。待灭了梁国,他们再嚣张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史书毕竟是由胜者书写的。 “不成!”华观复异常坚定,这回若是输了,即便日后他们占领长安城,政权的合法性也会遭到质疑。且还有一点,华观复不得不防:“那些文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毫无廉耻,若是放任不管,河北道所有人都会被他们打成蛮夷。” 一旦这说法彻底传开,今后他们想解释都解释不清。即便官修史书会规避这些流言,但民间的文集、书信依旧会保存传。一想到千百年的后人可能会拿着这些质疑他们的血脉,华观复便痛心疾首。 必须跟他们争,绝对不能松懈半分。 王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华观复都气成这样,那陛下呢? “什么时候江舟将他们都砍了,才能让他们闭嘴。”华观复愤愤道。 但其实二人都深知,这样固执守旧、泥古不化的读书人是杀不死、灭不掉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甚至都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只是一味坚守自己心中所谓的“道义”。这种人,远比朝廷派过来的那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因为这些纷争,整个河北道的人近来都有些肝火旺盛,凡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无不下场写文章争辩。就像华观复担心的那样,再不争辩,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保不住了,谁知道会被那些外人安一个什么样出身的父母祖辈? 战场上的较量,幽州军大获全胜:但口舌上的针锋,仍旧是朝廷这边稳占上风。齐霆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是一国之君,便总会有读书人跟大地主心甘情愿拥护他,谁让他的皇位是从他父皇手里接过来的?皇位的合法性在这儿摆着,毋庸置疑。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些文人才是那个真正掌握发声渠道,能够左右舆论的人。 齐霆在被江舟打得节节败退而愤懑之际,又不免得意自己对裴杼的打压。尽管一开始他并不看好张戚的点子,可如今看来也算是有奇效了。张戚别的远不如王绰,但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颇有建树。 他将张戚叫来身边敲打一番后,又跟着勉励道:“这次的事做得不错,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得想法子,将这些幽州军赶回河北道才行。” 他们已经退到洛阳,但幽州军也赶了过来,甚至架起了抛石车跟登云梯,想来是要攻城。卫州打不进去就算了,若是连洛阳都守不住。那南北运河又会回到裴杼手中,齐霆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杼权柄日盛。 “从前江舟王绰能做到的事情,张丞相应当也能做到。”齐霆毫不犹豫地给张戚施压。 张戚冷笑连连。如今想起要指望他,早干嘛去了? 相处越久,张戚对齐霆便越是不满,有这样一个喜怒不定,又极容易失去理智的君王,他真想反击裴杼也成了奢望。若论打仗,张戚的确不是江舟等人的对手;但要说玩弄人心,张戚绝对不输对面任何一位。让他放开了手脚去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惜他摊上了这不中用的皇帝,除非…… 张戚隐晦地打量着齐霆,甚至能看到对方发髻里夹着几根银色的头发。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体,也快要垮了,整日生活在惊惧忧思之中,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很快,张戚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幽州军似乎被那些流言激怒,不顾一切地开始猛攻洛阳城。 齐霆本以为幽州军会看在他们同为汉人的份儿上,对这数万的守军手下留情,结果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幽州军压根不会手软,只要士兵敢反抗,照杀不误。 洛阳的城门哪里禁得住这样猛攻?城中百姓也远不如卫州百姓稳得住。 齐霆坐在幕后都能听到风声,说洛阳一带的百姓已经在埋怨他们不敢正面迎敌,将危险转嫁于洛阳头上。 百姓们听说那些幽州军个个身着盔甲,骑着比人还要高的烈马,刀枪剑戟最锋利不过,仿佛不知倦怠一般,勇猛无比。他们生怕这群人进了城也会跟胡人一样杀烧抢掠,所以才在城门即将被破之际,逼着朝廷的军队反击。 再不打,他们就要不战而降了。 齐霆也是心狠,洛阳百姓逼他出兵,齐霆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壮丁。 靠着强制入伍,梁国守军对规模又扩大了不少。眼看城墙已经扛不住了,齐霆再次下令迎敌。 可临时被抓的百姓又有几个真愿意给朝廷卖命,打起来不逃便已经算有血性了。激战三日,梁国守军全线溃败,颓然撤军向京城而去。 就在裴杼与江舟率领数万大军驻扎洛阳城时,天降异象。洛阳城天边云气翻腾缭绕,时而化龙,时而似凤,且伴随着清越的风声,有种不似人间的美感。 就连不少准备逃命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更有胆大的,特意跑出来一探真假。若是神迹,那应当是不会伤人的。 须臾,一缕自天边的紫气投来,映照在洛水下游的河滩上,尽头处有一玉器闪烁着莹莹光泽。 就连亲自策划这一切的裴杼都忍不住被这异象所吸引,更不用说周围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了。 这次抽出来的东西的确抽象,但也十分唬人,不过更能唬人的还在河滩上呢。 裴杼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速将此物取来。” 江舟不放心别人去,自己提着刀快步跑上前。他站在不远处似乎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后便立马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手心。 离开时江舟还带着一份凝重,回来后却满面红光,欣喜若狂。 一眼扫过周遭的洛阳百姓,江舟立马跪下来,高举此物,朗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传国玉玺,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人群中一片哗然,张茂行等人更是立马跪下道贺,被这惊喜给冲击得头脑发木,心跳如鼓点一般密集,表情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癫狂。 这可是传国玉玺! 失踪了这么久,竟被老天爷赐给陛下了。 他们陛下刚打进洛阳城,便引来祥瑞,赐下传国玉玺,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说他们不是正统? 裴杼低头,将传国玉玺握在手心,仔细地摩挲着。 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今日之后,他便是正统。 洛阳城百姓不由得往裴杼身边靠拢,稍稍靠近之后,他们也看到了裴杼手上捧着的东西。貌似……的确是个玉玺,而且方才的祥瑞做不得假,即便这不是传国玉玺,至少也是天降的宝物。 幽州军刚把朝廷的军队打赢了,老天爷便赐了宝贝,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许多百姓见幽州军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了,连他们都分不清自己跪的是传国玉玺还是景国的皇帝。 第151章 扭转 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进驻洛阳城。 城中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官员和守军都没有反抗, 百姓们有些亲眼见过那传国玉玺,有些却只看到了天降异象,来不及跑去城外细看, 幽州军便进城了。此刻见人家军容整肃,威武不凡, 便瞬间明白朝廷那群人为何会不堪一击了。 这两边简直没得比。 等到这群幽州军走过去后,才有人陆续打听起来:“方才那天象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幽州军刚准备进城,老天爷便赐下了传国玉玺, 如今就在景国陛下手里。” “真的假的?”人群瞬间轰动起来。这可是传国玉玺,都消失了多久, 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重现天日? “千真万确!多少人亲眼所见, 异象过后,河滩上骤然出现传国玉玺,若是人为,那玉玺怎可能凭空出现?且即便玉玺是假的, 这天象总做不了假吧?” 方才的天象,确实不是人力所能伪造。 不少人听完便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也有人不相信的,譬如洛州太守陈师道。他向来不信什么天象什么祥瑞, 各地上报的这些,无不是都是奔着阿谀谄媚, 讨好圣心去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君臣双方都一清二楚。 至于这回所谓的祥瑞, 陈师道猜测可能是巧合,天象之说,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 但那传国玉玺他确定是假的。 这玩意儿都失踪多少年了?历朝历代皇帝哪个不想要,但愣是没有一个有幸见过传国玉玺的真容。这些君王之中,不乏有明君、仁君,譬如他们梁国的开国皇帝,那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平天下。难道,他们就比这个景国的皇帝差?凭什么他们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景国皇帝却能轻而易举得到? 假的,肯定是假的! 很快。料定了这件事是裴杼自导自演的陈师道便亲眼见到了这传国玉玺。 没细看时,陈师道还不屑一顾地想着,幽州这群人真能造假,弄得像模像样,只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可等到裴杼大方地让他近观时,陈师道神色才渐渐郑重起来。 等等……好像不是假的。 不对,容他再看看! 几个洛阳城的官员俱围了上来,包括城中不少大儒也都慕名而来,众人瞪大了眼,不敢错过分毫。近距离看这传国玉玺,谁也没能挑出一根刺儿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19节 眼前这玉玺,确实跟古书上记载的传国玉玺一模一样。 造假也不能造得这么传神吧?陈师道下意识伸出手。 江舟立马抽出刀。 陈师道的手悬在半空,吓出了一身冷汗,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无妨。”裴杼见陈师道紧张,遂拍了拍江舟的肩膀,示意他将刀收好:“天赐之物,何惧打量?” 这个陈师道,裴杼事先打听过。此人为官还算清廉,且十分顾家,眼下幽州已经占据了洛阳城,想他也不可能枉顾家人性命,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裴杼亲自托起传国玉玺,靠近几份,让他们再观察得仔细些,那一派坦然的模样,仿佛压根不怕陈师道等人能看出任何端倪。 裴杼对系统给的东西一向万分信任。 陈师道定了定神,再次伸手,却也没敢拿过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字缝中抠出了一些泥。 这泥也不是新糊上去的,没有个几十、几百年沉淀,根本仿不出来这种程度。本来笃定这是伪造之物的陈师道脸有些疼,即便这次的天象是偶然,传国玉玺的出现也是人为影响,但是玉玺本身肯定不是假的。 不仅是他一个人这样认为,其他官员儒生也都这么想,只看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了。 震撼中带着些绝望,仿佛已经看到梁国走向穷途末路。连老天爷都偏向景国,弄了这出神迹,岂非说明,景国才是天命所归?可他们一直以来却攻击对方皇帝血统不纯,乃是胡人出身,如今来看简直是有违天道,今后怕不是要遭报应? 裴杼慢悠悠地欣赏了一边众人苍白的脸色,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哪怕连开了两个宝箱略有些浪费,可今日这出戏也演得值。 等陈师道毕恭毕敬地将传国玉玺重新交到裴杼手中后,洛阳众人都望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裴杼也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师道。 眼见众人都看向他,陈师道压力骤增,随即陷入剧烈的挣扎。他深知今日若不表态,只怕是讨不到好。景国皇帝或许不会杀了他,但是他手下的这些兵卒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不能丧命于此,思量再三,陈师道只能率众人跪下行大礼:“臣洛阳太守陈师道,携诸属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那些儒生也匆忙行礼,唯恐被落下。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对不住朝廷了。但细究起来,谁对不住谁真不一定,朝廷那些人可是先一步将他们给抛下,都不管他们死活了,他们何必再为朝廷守节? 裴杼表情一松,含笑道:“诸卿免礼吧。” 裴杼并不会全然信任这群人,但眼下,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洛阳城官员他不准备大动,过些日子查一查贪腐,将那些贪官污吏处置过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安插自己的人手。 陈师道投降认主还不够,裴杼还让他下发告示,让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天降传国玉玺,洛阳自当谨遵天意,愿归顺景国。末尾还添了一句,让余下诸州莫要再做无畏的抵抗,违背天命者,必遭天谴。 裴杼是不信鬼神的,但是他知道,外头多的是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道告示贴下去后,陈师道便彻底跟梁国划清界限,再无回头路了。即便来日朝廷收回洛阳,他也会被打成幽州一派,谁让他曾经为幽州摇旗呐喊过呢? 可陈师道别无选择,幽州军不是好惹的,他若不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一家老小未必能保得住。 裴杼在洛阳城稍作休整,还让伤员在此安心养病,并未急于进攻。 江舟跟张茂行本来还以为要乘胜追击,毕竟陛下曾放言,半个月之内让梁国那些人闭嘴的,结果洛阳攻下反而不走了。 不过,暂时休整也没什么,虽然不能速战速决,但有了这传国玉玺,也能叫这些人闭嘴。 裴杼这枚玉玺虽然是系统给的,但他还是把玩了半天,心中满足异常,又迫不及待地写信回幽州,让沈璎他们都能听听这件稀罕事。 消息最先传入卫州,当日,卫州当地不少百姓也看到过那神奇的天象,起初只觉得稍微稀罕了些,但得知是天降传国玉玺后,卫州百姓都乐疯了。 看今后谁还敢非议他们陛下?!传国玉玺都在他们手里,那攻入长安城也是早晚的事。 喜讯立马传开,都快赶上裴杼那封信送去幽州的速度了。 幽州百姓反应更甚,热闹程度不比当初裴杼登基时小。 正想方设法对付谣言的华观复得知传国玉玺现身,也高兴得险些要晕过去:“老天爷果然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此番出手,那些宵小之辈还拿什么跟我们争?” 华观复脸色涨红,眼神里洋溢着过分的激动。 沈璎担心他情绪失常,赶忙让人将他扶下去坐好,顺带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先生回去后还得多些几篇文章,将这事儿好好宣扬出去。” “那是自然!”华观复迅速应下。如今优势在他们,他当然得趁机追击。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传国玉玺可真不在他们手上,也不是伪造的。王绰对着那封信已经琢磨了半晌了,他知道陛下运道过人,但这气运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不过幸好这份运道落在他们头上,对面梁国君臣只能眼巴巴看着。此时此刻,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作何反应。 疲于奔命的梁国军过了好些天才得知此事。这事过于离奇,一经传入便迅速散播开,士兵们本来就因为接连战败而心生怯意,如今又听到景国皇帝有了传国玉玺,越发士气不振。 传国玉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人家都已经得天命认可,他们再反抗也是无用功。甚至,士兵们还将战败合理化了,觉得自己打不过幽州军那是理所当然,谁能跟老天爷作对?来日若是那些幽州军攻入长安,只怕也是顺风顺水。 可齐霆还是不相信,他只觉得愤怒。 “假的,一定是假的!”是裴杼那厮捣的鬼! 张戚坐在下首,神色相当凝重。他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但裴杼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即便是假的也能被他弄成真的,还能让整个洛阳城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就连留守在此处的官员、儒生,都已默认那是真的传国玉玺。 有他们作证,裴杼能省下了多少口舌?先前张戚还为自己占据言论上风而沾沾自喜,如今峰回路转,说不清的反倒成了他们。一个传国玉玺压下来,再多的争辩都成了枉然。 齐霆仍沉浸在自己被戏弄的恼火中:“朕要派人去揭露裴杼的阴谋!” 张戚不免想到前面几回被派遣过去的使臣,只要去了那头便就此失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张戚不想再做这些无用功,又一次劝阻齐霆道:“裴杼既然有胆量折腾这一出大戏,便不怕旁人质疑。我听闻,如今洛阳城并不阻拦有识之士,若有人不信,可以亲自去一验真假。” 惜命的人不可能去,就好比张戚,他再怀疑不敢只身赴洛阳。敢去的都是固执到底,非得亲眼看看才甘心的。 而裴杼既然放出这番话,便说明那传国玉玺没有问题,或者说,是不会被人看出来有问题。 这一局,他们输得彻底,得早日想想别的退路才行。 齐霆还在发那些没必要的火,甚至还写了一道奏书要送去洛阳问责,问的主要是陈师道的责。斥其卖国求荣,已经不堪为洛州太守,正式夺其太守之衔。 张戚已经没眼看了,他不知道这份诏书发过去究竟有什么意义。本来就是他们先抛下了洛阳,陈师道投降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他身处陈师道的位置,肯定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齐霆不闻不问,或者慰藉一番,或许还能让陈师道心存愧疚,记挂着朝廷。但是他非得作死将其贬官,陈师道心里不恨朝廷才怪。 比张戚还要积极的是各地的读书人,他们不相信传国玉玺是真的,所以即便洛州被裴杼占领,也依旧大着胆子过去一探真假。 裴杼本来就不怕他们看,他还巴不得能多来些读书人,本来骂他的也是这些人,如今小露一手,也好让他们彻底闭嘴。 传国玉玺就放在衙门前,人人都能过来看。 听闻此事后,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地想去抢一抢,真抢到手了,兴许会有人支持他们造反也不一定呢,谁不憧憬九五至尊,谁不想要一统天下?可等到他们真到了洛阳州城后,这念头便散得干干净净。 虽说玉玺是摆在外头,可想看的人都得排着队,还得查看路引户籍之后才能挨个上去,周围更有重兵把守。若他们真敢动手,还没碰到传国玉玺,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就算真抢到了也出不去,犯不着冒这个险,是以众人只能老老实实观摩。 这两天,越来越多不信邪的人跑来挑刺儿,结果无不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洛阳。任凭他们口才再好,对着这枚传国玉玺都说不出一个不是。 怪不得景国皇帝如此坦然,原来这就是如假包换、无可指摘的传国玉玺。 比起梁国,景国才是正统,长久以来的坚守轰然倒塌,不少人神色都恍惚了起来。等后来他们得知华观复特意写文章吹嘘景国皇帝,竟然没有多少人敢再与之争锋了。 抨击景国的流言平息下来后,裴杼才下令继续西进。 齐霆忙着布兵,张戚也在忙,他忙着叫人打听几个小皇子的脾性。从前张戚懒得关注皇子,如今却得认真思量了。 第152章 疯狂(一更) 齐霆年逾四十, 本该是壮年,奈何生性多疑,多年来同朝臣们争强斗胜耗费了不少心神, 因而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前几个月裴杼公然称帝,齐霆病情加重, 两军交战这么些日子病情更是积重难返,就算顺利回到京城估摸着也活不长久。 诸位皇子资质不过尔尔,唯一还算出众的也就只有大皇子了。除大皇子外, 还有位六皇子母族最为强势,出身也最好, 不过六皇子今年才五岁, 还是个懵懂小儿。 张戚不仅让人盯着几个皇子,更让人接触这些皇子的母族。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为保退路,他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与此同时, 裴杼的大军已经攻到了蒲州。 只要顺利拿下蒲州,便可以逆水而上, 夺取雍州,直捣京城。只要京城失守, 梁国便不足为惧。 对于蒲州,裴杼势在必得。经过传国玉玺那件事, 梁国的军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且裴杼隐约听闻,齐霆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完全不担心这昏君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裴杼还写信,让沈璎、王绰、华观复三人亲自过来,亲眼见证梁国朝廷的覆灭。 他们跟齐霆都有血海深仇, 多年来的蛰伏只为了报仇,裴杼不想他们错过齐霆如今狼狈的模样。 齐霆若是死,最好也能死在他们手里;若是能活捉,那就更得交给他们几个发作,也好报当年之仇。 裴杼的信寄去幽州后,沈璎立马收拾几件衣裳,三人一人一马,须臾便准备妥当。 秦阿明慌慌张张跑出来:“要不明日再启程吧,如今都傍晚了,能赶多少路?再说,您几位只身前往,连个侍卫都不带,也太危险了。” “无妨,我们速去速回。”沈璎将弓箭跟刀枪绑好,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停留。河北道境内都是自己人,不会出岔子,洛阳已经被他们给占领,陈师道都已经被齐霆给废了,是因为景国他才能坐稳太守之位,更不可能动手。 他们此去,定然一路畅通。 等到华观复跟王绰都上了马,沈璎俯身交代秦阿明:“好好听贺别驾的话,将后方守好。” 贺朝俞的确是齐霆派过来的,但他来了幽州后一直老实本分,江舟的身份一开始能敷衍过去,贺朝俞也是出过不少力的。后来裴杼称帝,贺朝俞也没有反抗,随大流地认了裴杼为新主。想想也是,裴杼待他不差,他也并非丧心病狂,不会不知道齐霆有多昏聩。且他妻女也在幽州,贺朝俞还能反了不成? 郑兴成路过,不轻不重地哼了两声。 沈璎失笑,再次出声提醒:“更得听郑大人跟魏大人的话,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他们拿主意。守好家,等我们回来。” 郑兴成这才稍微消停了点,但是依然不爽快。 可沈璎三人急着去杀齐霆,根本没空再交代别的,也没功夫再开解这位动不动就爱说酸话的郑大人,下一刻便骑着马跑得无影无踪了。 以江舟的速度和如今裴杼的声望,三人唯恐自己慢了一步便看不到齐霆的惨状。 秦阿明跟在后面跺了两脚,他也恨不得跟上,但前方要紧,后方也离不开人。王师爷跟他们家老大虽然早就将粮食药草准备好了,便是再打半年也不怕物资不够用,但这些粮草军总要有人记录、分运,秦阿明等就是办这些具体事儿的人。他们虽不在战场,但也同样重要。 郑兴成目睹三人离开后,实在憋得慌,又跑去找魏平。 其实郑兴成以前是不喜欢魏平的,这家伙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脾气差得要死。郑兴成身边又不缺使唤的人,压根懒得跟魏平多说一句。但曾几何时,郑大人那些狐朋狗友都没了,沈璎他们又不会惯着自己,日子一久,郑兴成竟然发觉出魏平的好来。 这家伙脾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但至少不会刻意亲近王绰他们,更不会瞧不起同为永宁县出来的郑兴成。而且魏平即便嫌自己烦,却从来没有将他的话外传。跟魏平说旁人坏话,郑兴成总能很安心。 这回也是一样,郑兴成坐下之后便开始抱怨:“陛下只让沈璎几个过去,却忘了咱俩,看来还是他们几个能争宠,当真是可恶!” 魏平对着各地送过来的商货名目,正在分配货船,忙里偷闲地回道:“他们跟齐霆有仇,盼着对方早死,你跟齐霆有也仇?” “没有,可我想陛下呀。” 魏平:“……” 他有点想吐,郑兴成怎么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阿谀谄媚的话?看来今后还得多盯着他,免得他将陛下给带坏了。 魏平斟酌着言语:“你若是不想陛下忘记你,平日里可多多写信,汇报河北道的情况。等他们占领京城,陛下手底下的能人可就不止这么多了,你想争宠,怕是得更有本事、多为陛下分忧才行。” 他这么一说,郑兴成的危机感立马就上来了。不成,他不能去前线已经输人一筹了,再这样默默无闻,陛下早晚有一天会忘了的,说不定还会把他丢在幽州! 他得在陛下亲征期间,搞一出大的,让陛下看到他不比沈璎那几个人差!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0节 不过这事儿他一个人知道就好,郑兴成甚至都没跟魏平吐露,毕竟魏平也是与他争宠的绊脚石之一。 等到沈璎三人飞速赶往蒲州时,幽州军攻城已经接近尾声。尽管齐霆已经从各地抽掉了一圈兵力,但是军心不稳,根本挡不住幽州军的攻势,破城估计也就在这一两日。 等来了沈璎他们,裴杼立马将传国玉玺拿出来给众人品鉴。 王绰跟华观复早就对这玉玺好奇已久,此刻见到之后也是立马就围了过来。 尽管裴杼很随意地就交给他们,但是二人却小心谨慎多了,生怕自己一时不查,再将这传国玉玺给磕了碰了。 裴杼坐在那儿听他们讨论个不停,嘴里说着“是真品”,忽而一笑。 其实也没错,反正真的已经不见了,那么这个就是真的。 沈璎看过一眼便将传国玉玺的事抛到一边,她只在乎齐霆什么时候死:“您信上说,齐霆病了?该不会我们还没打进京城,他就先一步病死了吧?” 若是这样,他们可就亏大了。 裴杼不知道齐霆究竟病到什么程度,因而果断道:“那就打快一点,趁他病死之前先占领京城,若不能亲自将他灭口,将他活活气死也是好的。” 裴杼让沈璎他们过来,除了让他们报仇,更是为了另一件。 “京畿一带能抽的兵都被抽光了,接下来,齐霆兴许会在西北守军上动心思。”裴杼知道,江舟跟沈将时都曾经镇守过西北,沈璎也在西北待了好几年,是以问道,“你们可还能联系上西北的军官?” 沈璎跟江舟微怔,当年追随他们的军官,大多都被齐霆给清算了,但总还有几个侥幸生还的,只是没有多少军权罢了。 为了战局,二人都愿意一试。 蒲州眼看着是要守不下去了,但是齐霆又不甘心再次放弃蒲州。洛阳已经被放弃了,沿途的诸州也被裴杼收入囊中,若是蒲州再失守,那就真的要退回长安城了。 梁国还没有哪个皇帝像他这样憋屈,被人打到京师。 勉强撑了两日之后仍旧不敌,齐霆再不甘心也只能弃城而去。再这样打下去,整个天下都是他裴杼的。 该调动的兵力都调过来了,但是仍旧没多少用处。自从王绰跟华观复来了前线后,给裴杼收拢人心越来越顺遂。他们与江舟唱白脸,裴杼则唱红脸,一张一弛,互相配合,将当地百姓忽悠得找不着北。 齐霆看着属实气不过,正要将西北守军调回来之际,不巧,竟发现沈璎跟江舟二人背着他在西北弄出了鬼动静。 江舟靠着他的人脉,沈璎借助她父亲的威望,已经顺利笼络一批军官。这群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在西北配合裴杼造反,打的还是为沈将时报仇的旗号。 他们还吃着朝廷的俸禄,竟然敢造反,谁给他们的胆子?! 即便这些人势力弱小,尚且不足以蛊惑整个西北军营,但依旧不能容忍。盛怒之下,齐霆甚至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跟西北外族借兵,联合抵抗幽州军。 张戚觉得这昏君已经彻底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杼固然可恨,但他毕竟是汉人,为了名声着想,就算打入了京城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可一旦放开边境让外族人进入中原,少不得要血流成河。来日即便赢了也是养虎为患,齐霆难道还能将他们重新赶出去梁国? 张戚自是不同意,他不仅反对,还联合其他军中官员反对到底。 但齐霆铁了心要这么做,且如今张戚那些党羽们离得远,也管不住他。 张戚看不得他作死,默默加快了同京城那头的联系。 然而更不巧的是,张戚忙里出错,竟然被齐霆的人捉住了把柄。 得知张戚私自联络皇子,齐霆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将张戚带到跟前。他倒要问个明白,这个节骨眼上,张戚跟皇子频频通信,究竟想干什么? 第153章 合作(二更) 张戚被带上前来时甚是狼狈。 官至宰相后, 其实很少有什么让张戚觉得狼狈的时刻,即便他儿子被裴杼所害,张戚至少也维持住了体面。可现在, 离开了京城,张戚竟然只能任由齐霆捏圆搓扁。 也对, 军中大都是齐霆的人,他当初硬要将自己带出来时,就不该为了所谓的体面应承下来, 而是应该不顾一切的反抗,哪怕会彻底激怒齐霆。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得知齐霆已经知道自己与宫中联络, 张戚并没有慌张, 只是淡然地道:“既然陛下已经知晓,微臣也不必再遮掩。诚然,微臣确与宫中诸皇子递过消息,甚至还同宫外诸位官员频频通信。” 齐霆闻言甚至气笑了:“你还有胆子承认?” 张戚是不是笃定自己一定不会杀了他? 即便如今战事不利, 但他依旧皇上,想杀张戚还不简单?尤其是如今军中大都是他的人, 张戚眼下人头落地,日后那些朝臣们想要追究也晚了。 齐霆在打量着张戚那颗好头颅, 张戚却往地上重重一磕:“陛下,微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前些日子您说要放西北外族入中原, 此事微臣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可,只能寄希望于宫中皇子还有百官们能劝回陛下。” 齐霆端详着这个老货,思索他究竟有没有说谎。这些天, 张戚的确因为外族的事上蹿下跳,没个消停。若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倒也不是不可原谅。 张戚还在表尽力忠心:“微臣知道您对幽州恨之入骨, 可那西北诸部族也早就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若是贸然将他们放进来,黎明百姓的生死谁来保障?” 齐霆不爱听这些,可张戚偏要说,不仅痛陈利弊,更铁了心想要叫醒齐霆。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张戚最怕的还是那些外族人杀红了眼,不分贫富。其实比起穷人,还是富人家底殷实,更容易被掠夺。包括裴杼这一路走来打得也一直是劫富济贫的主意,只是没有那么直白,还以贪官污吏遮掩一二,可本质上仍是掠夺富人。 张戚再次让齐霆三思,这次劝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齐霆倒是没有弄死他,而是直接让他滚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他就是要不顾一切代价,击垮幽州、弄死裴杼一干人等。甚至在齐霆看来,外族人远没有裴杼带给他的威胁大。 等到将人轰走后,齐霆又觉得有些气短,大抵是方才训斥张戚费了不少力气,齐霆不得不让太医再呈一碗参汤给他补一补气血。 太医很想说,以齐霆如今的身子,参汤喝多了真容易虚不受补,可他没这个胆量,也不敢点破此事。 而张戚出来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将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了。 不过说他担心外族的事,其实也不假,张戚不想忍让齐霆的导火索便是这一桩。外族南下,各地的乡绅地主首当其冲,哪怕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安稳日子,也得阻止这群外族人。 另有一件,齐霆肯定是不能留了,可他担不得这弑君的名头,还是得想办法将自己摘出去才好,最好还能为己所用。 已经进驻蒲州的裴杼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收到来自张戚的密信。得知齐霆要引外族入中原,裴杼与沈璎等人也都觉得对方疯了。 谢邈不太了解齐霆,质疑道:“这会不会是他们的阴谋?” 裴杼摇头:“若真是他们自导自演,目的是什么呢?我们现在也调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西北。” 裴杼更愿意相信,这是张戚走投无路的选择。兴许齐霆已经开始实施计划了,张戚为了自身利益不愿意看到外族人南下,却又阻止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 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皇帝,他们打得太凶也只是自己内战,若是让外族人入侵,势必会导致整个中原生灵涂炭。如今的梁国根本打不赢这些外族人,否则也不会年复一年地加派人手前往西北驻守。就这样还想利用西北外族,裴杼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齐霆是真不怕自讨苦吃啊。” 王绰心事重重地道:“他不是不怕,而是不在乎了。” 齐霆最在意的是脸面,裴杼称帝已经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后来传国玉玺现世,更让齐霆颜面扫地,梁国皇家一向自诩受命于天,齐霆不能接受老天爷抛下他,另选他人。理智全无之下,选择与外族人合作,倒也是齐霆能做出来的事情。毕竟他当初为了登基,甚至敢承诺王绰他们愿意重划土地。 可王绰几个即便撕破脸也不会对百姓出手,那些外族人则不然。 “得尽快阻止他们。”王绰在心里思索片刻,便有了人选,“请阿尔普等相助,务必要拖住这群外族人。” 裴杼也是一点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八百里加急传信给西骨族,让阿尔普带领族人和周边部落前往梁国西北边驻守,务必将人拖住。事成之后,景国必有重谢。顺便还写信告知燕州太守,他若是能临时组建一支军队也可以去帮帮忙。不过山高路远,裴杼也不指望他们能支援得多及时。 除了让阿尔普等人出兵拖延,裴杼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了。沈璎跟江舟对西北守军虽然有些影响,但大部分仍旧是朝廷的兵,吃着朝廷的俸禄,只听朝廷的调令。齐霆真铁了心想让他们放弃抵抗,不许阻拦外族人南下,那仅凭沈璎他们说动的人手也抗不了多久。 说来说去都怪那该死的齐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裴杼恨他恨得牙痒痒,拿下蒲州后也没像在洛阳那样驻足多日,而是直接快马加鞭,赶往雍州。 他们得在齐霆作大死之前先弄死他,这样即便外族人真南下了,也不用分出额外的心神来对付更多的敌人。 阿尔普收到裴杼来信之后,立马兴致勃勃地叫上族人,连带着周围一圈的部族也叫上了。 上回跟着裴杼杀了东胡这个大户后,阿尔普等人至今仍在回味,从东胡分出来的这些东西,实在是叫众人受益无穷。是以这次裴杼开口之后,几个部落都积极得很。他们也知道西边的突厥、吐谷浑、回鹘个个不好惹,但裴杼也没让他们拼命,只说让他们捣捣乱,别让他们这么快南下。这一点,几个部落加在一块儿还是做得到的。 不仅如此,燕州各地得知这事儿之后也反应迅速。 燕州太守本来就因为治地太靠北,遗憾自己不能像河北道其他各州一样为裴杼分忧,如今终于得了机会,他当然得尽心尽力。传国玉玺都是他们陛下的,这天下早晚也是他们陛下的,这会儿若不表现,等陛下入主长安就晚了。 燕州的百姓们不惜千里跋涉也要守住西北。在他们看来,这已然不是梁国的西北,而是陛下的西北,是他们所有人的西北! 如今守的就是自家领地。 突厥人只觉得这群人都疯了,西北有部分士兵拦着他们也就算了,毕竟汉人一向仇视他们,即便这会他们是奔着支援梁国皇帝去的,也还是有部分汉人士兵想要撵他们走。虽然讨厌了点,但毕竟情有可原,可西骨族这些人凭什么?他们为何也要躺着趟浑水? 还有那些燕州百姓,都忘了是谁灭了东胡了吗? 突厥人跟回鹘人等都不理解,他们眼馋中原财富已经很久了,正迫不及待南下,结果硬生生被这些脑子不灵光的人给绊住了脚。 搭理他们吧,这些人滑头得很,打了就跑,追他们实在是浪费时间;可若是不搭理,他们又贱兮兮跑过来阻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入中原,真是气煞人也。 得知裴杼的人出手之后,张戚便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只是暂时的。突厥人不可信,西骨族人同样信不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得靠自己人才放心。 眼见雍州也快要失手,张戚赶紧劝说齐霆回京城避难,将一切兵力集中到京城,兴许还能多守些时日。退回自己的大本营,什么都好说。 齐霆或许也是被幽州这越发猛烈的攻势吓到,又或许是恼怒西北部分士兵竟然敢不听政令,私自阻拦突厥人,于是答应了先行退兵,准备回去同诸位朝臣们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张戚也就是趁着兵乱的时候动了手。他没敢将齐霆给毒死,只是在他每日喝的参汤里下了手,让齐霆顺势病倒。尽管张戚其实十分希望齐霆现在就去死,可他还是知道轻重的,齐霆死之前若能被他利用一番,那才叫死得其所。 齐霆这样不堪的身子骨,即便真病倒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但齐霆一倒,梁国军中更是慌了神,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戚也是这时候抢过了话语权,利用自己丞相的身份暂时压制住了兵部尚书,果断下令撤军,飞速地将齐霆带回京城。 回到自己地盘后,张戚便抛下昏迷不醒的齐霆,联合朝臣与大皇子共议国事。同一日便下达政令,让西北驻军全力抵御外敌,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突厥人、回鹘人赶出边境线。 第154章 乱象(一更) 时任西北行军大总管的赵弘间又一次收到朝廷发来的军令, 不过月余,政令又改了,而且还是将之前的全盘推翻,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虽然当初齐霆给的调令也叫人莫不着头脑就是了。 赵弘间叫住来使问了一番, 才知道京城又出了大问题,皇帝病倒了,张丞相联合皇子百官彻底否决了齐霆的政策, 决心联合西骨族等部落联合抵御外敌。 赵弘间挣扎了片刻。 他当然知道外族南下会发生什么,但这是陛下下达的指令。这会儿陛下昏厥, 张丞相如此行事肯定是犯了陛下的忌讳。若陛下醒不来, 那皆大欢喜;可陛下一旦醒过来,势必会挨个清算,兴许还会清算到他头上。 纠结一番后,听闻外族人又蠢蠢欲动了, 赵弘间还是决定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张丞相最先顶罪, 他还担着镇守西北的重担,陛下应当不会拿他开刀的。 突厥等一众人马深深觉得自己被梁国给耍了。 分明是梁国皇帝请他们过去的, 口口声声说要借兵帮他们平定内乱,他们是当真了, 可梁国却反悔了! 真是一群出尔反尔的无耻之徒! 突厥人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梁国的阴谋,什么内乱,什么借兵, 统统都是假的,为的就是故意将他们引过来一网打尽。 他们这样怀疑是有充分的理由。与他们为敌的这群人当中,有燕州的人, 有西骨族的人,还有梁国在西北的驻军,这几拨人一致对外,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被齐霆给耍了? 齐霆虽然病倒,但是每天挨的骂却一点不少。不止裴杼希望他死,突厥人也恨不得他早日暴毙。 这些突厥人实在是被齐霆坑得不轻,如今若是仓皇离开他们也不乐意,但若是继续往下打,这些人又跟牛皮糖似的甩不掉,没得恶心自己。 西北战场陷入了僵持,不过赵弘间等人却并未掉以轻心。 他们不仅得盯着突厥人,还要盯着燕州的兵,更得盯着自家的屁股,防止西北这边有些吃里扒外的背地里造反。这些人都跟景国密切相关,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1节 如此日日忧心,赵弘间也难免身心俱疲。 其实除了西北这边,更让他担心的是京城,裴杼都已经占领雍州,攻占京城是早晚的事儿。可偏偏陛下晕倒了,朝廷那边始终没有音信,不知是要死战到底,还是要迁都暂避锋芒。 张戚不是不想早做决定,而是眼下杂事太多,他为了安抚人心已然耗尽心力,哪有余力去管赵弘间? 最多半个月,幽州军就要兵临城下,留给张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裴杼这边比张戚要好上太多,景国初立不久,没有梁国那么多的内忧外患,军民如今还算一体同心,都卯足了劲想要攻占长安一统南北。有这个目标在前面吊着,其他矛盾摩擦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京畿也的确比其他州要难打,裴杼等人接连打了一个月,依旧没有耗尽城中守卫与粮草。 不过听闻齐霆重病,几个皇子为了争位大打出手,朝廷已经乱成一锅粥,裴杼便知,这攻入皇宫是早晚的事,梁国皇室已经烂泥扶不上墙了。 与此同时,燕王跟徐尧叟等也在想方设法帮衬裴杼。 燕王在宗亲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尽管当初他投靠裴杼惹了非议,但后来裴杼手握传国玉玺,不少宗亲又觉得他慧眼识人。 其实燕王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从前瞧中了齐霆,如今又早早去了景国的股,回回都没有赌错。且燕王不仅自己跑了,还回头想拉他们一把。 宗亲们难免心生动摇。 但其实很少有人能像燕王这样有魄力,他们本就是宗亲,皇家谁上位他们都是皇室宗亲,地位都在这儿摆着。可若是投靠了景国,可就未必有这份待遇了。况且观那位景国皇帝的处事风格,来日天下安稳后,权贵的利益必定会受到侵蚀,就连他们各家攒下来的田地,只怕也要分不少出去。 因为不少人虽然心动,可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只有寥寥几人给了明确的答复。 徐尧叟的同僚们也是如此,他们也知道这场战事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京畿一带兵力不够,西北自顾不暇,其他地方迟迟没有表态。但眼下不表态便已经是明晃晃的态度,身为梁国子民,在江山危难之际却保持中立,本身屁股就歪了。 梁国落败已经是早晚的事,官员们也想早早改换门庭,可惜他们毕竟还是梁国的官员,三位丞相还在苦撑,他们怎好公然倒戈?那不是找死吗? 许多人有这个贼心,愣是没这个贼胆,默默打算着来日城破时早些投降,如此也算是他们对新君的一种投诚了。 裴杼收到燕王与师兄的来信,这情况与他预料的也没什么差别了,但仅仅是官员想投降还不够。 攻城先攻心,休战时,裴杼便让士兵们在城门楼下唱着他们自己编的民谣,嘲讽齐霆诛杀功臣,奴役百姓,还要放外族人进中原杀伤抢掠。 担心曲子不够有冲击力,裴杼还让人搬来乐器同奏。他自己还弄了一个可以放大声音的设备,虽然不比后世的音响声音大,但在这个时代,效果已经别具一格了。 莫说梁国那些人没见过,就连裴杼身边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贺辽还曾质疑过,但裴杼胜很是券在握地道:“一定有效果的。” 贺辽没吭声,但他总觉得效果有限,还不如他们多轰几块巨石头。可他们陛下对京城格外看中,不忍心大肆毁坏,担心日后重建费力又费钱,手段也温柔了不少。 裴杼这一唱一奏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傍晚开始,直到夜间还能听到那满是控诉的曲调,简直无孔不入,守城的梁国军也因此每晚都睡不好。 今夜果不其然又闹了大半夜,他们这些守军本来白天精神就紧张,到了夜里还不得好眠,对幽州军实在烦得要死:“天天唱,夜夜唱,一日都不得消停,没见过这样的现眼包!” 他身边另一人捂住耳朵,无奈道:“至少人家没有夜袭。” “这还不如夜袭呢,好歹能给咱们一个痛快,不像现在这样钝刀子磨肉,咱们折腾得不轻,百姓也跟着怨声载道。” 起初没有人将裴杼的这些歌谣当一回事,但后来城中的乞儿学会之后四处传播,很快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这种极尽讽刺的曲子,谁听了心里都难免都有点想法。再这么唱下去,他们真担心百姓也会跟着幽州一块造反。 迷迷糊糊晕了一会儿,后方忽然又来一行人,几个兵卒瞬间清醒,打起精神站好。 结果那些人群也不是查岗的,而是火急火燎地将兵部尚书给叫回去了,说是皇帝陛下醒了。 这可是大事,军中骤然听见这消息,都有些期待,盼着齐霆醒来之后能给他们拿个主意。或是力战到底,或是开城投降,好歹给他们一个疼快吧。 今夜宫中灯火通明,宗亲高官皆受召入宫,接受盘问。 宫中内侍们屏气凝神,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当做眼前的交锋不存在。 齐霆已经得知西北之事,此刻见到张戚,恨不得将他生吞了。越是虚弱之际,齐霆越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冒犯他。 张戚却不惧对方,简单地交代如今情况后,便请示齐霆:“陛下,长安城已守不了多久,是否要迁都?” 齐霆神色瞬间凌厉起来,眼中俱是化不开的偏执:“迁都?你还不如说开城投降。” 他怎么能容忍祖宗基业被裴杼跟王绰这些人霸占? 张戚自然也是不甘心投降的,若是裴杼当了皇帝,他这个前朝丞相定会变成阶下囚。张戚不在乎齐霆的嘲讽,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便让几个皇子宗亲来劝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迁都是最好的退路。但齐霆已经疯了,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想要拉所有人下水。 殿中都是齐霆气短的咆哮声。 他还是坚持要血战,要让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去参军,还要将西北军调回来,甚至到此时都不放弃找突厥人借兵。 真是疯了。 张戚退后了一步,观察到周围官员的神色已经有了变化。若是能体面的活,谁愿意寻死呢? 齐霆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吧? 翌日一早,就在裴杼准备再次攻城时,忽然有兵卒上报,说梁国的皇帝貌似在城口上。 这还得了?裴杼江舟沈璎等人倾巢出动,立刻将十几架神臂弓给搬了出来。 对面城口上的确隐约能看到一个穿龙袍的人,因离得远,许多人看不分明,但直觉告诉裴杼,那就是齐霆。 张茂行还想说是不是有诈,要不要问清楚,结果裴杼二话不说,立马下令射箭。 江舟跟沈璎亲自前去拉弓。 万箭齐射,直冲对面城门而去。 神臂弓改造之后,射程与威力都大幅提升。齐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出现在幽州军面前,谁知道他今日为何突然抽风,这可都是他自找的。 裴杼想得十分简单,不管有诈没诈,先射了再说,齐霆若是死了,他们怎么都不亏。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尽管他不是反派,可裴杼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张茂行跟谢邈目瞪口呆,他们家陛下果然迅速。 “应该射中了,可那真的是齐霆吗?”迟迟未见对面反扑,江舟匪夷所思地问道。 他此刻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诈了,梁国朝臣会放任他们皇帝就这样被弄死?堂堂一国之君,周围也没有多少侍卫前去护驾,怎么感觉如此儿戏呢? 沈璎定定地瞧着对方,但也只看到了一个被射成了筛子的人,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人仿佛还没有死透,但也绝对活不了。 很快,这位酷似齐霆的人便被拖了下去,对面依旧没有反攻。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55章 弑君(二更) 齐霆被抬回去时, 尚且还有一口气在。 他身中数箭,又失血过多,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救不回来。但即便如此, 齐霆还是不愿意闭眼。 下了城楼,几个皇子都扑过来哭嚎, 嘴里骂着裴杼跟王绰等人,仿佛对那些叛党深恶痛绝,恨不得现在就要开城门决一死战、为父报仇一样。可齐霆分明记得, 在朝臣们将他送上去时,这几个皇子不仅没有制止, 还十分支持。 早在齐霆说要跟幽州军同归于尽的时候, 他便已经人心尽失。没有一个人朝臣,甚至都没有一个皇子站在他这边,毕竟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齐霆那会儿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离死不远了。这些人还将他利用到极致, 企图用他的死,给裴杼跟景国泼最后一盆脏水。 能让裴杼深陷舆论, 齐霆当然是愿意的,可这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 齐霆如何能甘心? 眼下,他慢慢抬着头凝视所有人, 眉眼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好似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他要记住这一张张伪善的脸,即便将来去了地狱, 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裴杼是乱臣贼子,这些人也不遑多让!真真是可笑至极,他所信任的宗亲、朝臣, 还有皇子,最后竟然成为害死自己的刽子手! 几个胆小的皇子甚至都不敢抬头,被父皇的脸色给吓哭了。 张戚无奈上前,握住齐霆的手,神色却诚挚:“陛下安心地去吧,微臣与诸位皇子自会替您讨回公道。” 齐霆“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血,直接喷在张戚脸上。 他不甘心,他才是梁国的皇帝,是天下之主,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今日之后,谁还会为他报仇,谁会知晓张戚等人的狼子野心?最该死的难道不是张戚这群人吗?早知今日,他该在灭了沈将时之后就立马斩了张戚跟裴杼,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可惜,他没有先见之明,如今也来不及了…… 张戚浑然不在意地擦了擦脸,继续温和地注视着齐霆,轻声道:“陛下,安息吧。” 怕齐霆不肯死,张戚甚至还贴着他的耳边道,“大家都盼着您龙驭宾天。” 齐霆骤然睁大双眸,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却只是吐了几口血,随即身子一僵,渐渐没了动作。可那双眼睛却还死死地挣着,不甘心地望着面前这些人。 张戚与大皇子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让齐霆合眼。 大皇子也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参与到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好在此事不是他一个人所为,大家也都参与其中。况且当初父皇夺取皇位时,不也对亲人下手了吗?父皇能做得,自己为何不能?大皇子如此安慰自己。 齐霆被内侍抬下去后,甚至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丧礼。都已经到了这等生死存亡之际,谁还有心思给他治丧?直接一口棺材封上,抬进齐霆从前没有修缮好的陵墓中吧。至于今后是否会被裴杼等人挖出来,那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迁都的事,还有皇位继承人选,当然,脏水也还是要泼的。 齐霆的身后事,是他殿内的总管太监办的,堂堂九五至尊,丧礼竟如此凄凉,一群朝臣皇子们只走了个过场便离开了,之后也没再过来看过一眼。 张丞相也就罢了,可刑部尚书、兵部尚书这些人都是陛下从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也如此漠然,可真叫人心寒。 但大太监也不能说上半点不是,毕竟他能保住性命,是因为他也递上了刀子。说起来他也愧对陛下,但若是他不表态,那些无辜惨死的内侍便是他的下场。说来说去,他们这群人都是狼心狗肺,没什么分别。 大太监又烧了一叠纸,唏嘘地叮嘱着:“陛下黄泉路上别太怨恨,奴才也盼着您下辈子投胎做个得人心的好皇帝……” 幽州军中很快也知道,今日一早他们杀的那人竟然真的是齐霆。 王绰几个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半天都没缓过来,手边的茶水早已经凉透,却愣是没有一个人碰一下。 他们是要杀了齐霆不假,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执念。若不是齐霆,他们也不至于家破人亡,被迫跟至亲阴阳相隔,但是谁也没想到,齐霆竟然这么轻易就没了。他们本以为,这是一件再困难不过的事,至少也得是他们攻占长安城之后,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说高兴吧,大仇得报肯定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还是不免觉得荒谬,甚至心里还有些怀疑。尽管齐霆现在不得人心了,但在朝中怎么都该有几个心腹吧?连心腹也不管他了? “好歹是一国之君,就这么没了?该不会人还被梁国藏着吧?”华观复替他们说了一句,他也觉得死的那个人也许不是齐霆。 尽管裴杼也觉得古怪,但华观复的猜测更古怪得没边:“应该不至于,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众人还是不明白缘由,直到长安城再次传来消息,这次是谴责他们的。 梁国表示,他们那位已经驾崩的大行皇帝本来是要去跟裴杼议和的,议和的国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裴杼退兵,放过城中百姓,不再掀起战事,一切都可以和谈。 齐霆在国书上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卑微了。但这封国书还没能送出去,齐霆人就被裴杼给灭了口。 如今梁国朝廷义愤填膺,想要裴杼给天下人一个说法。齐霆不仅是梁国栋皇帝,还是裴杼从前的君上,裴杼能发际,其中离不开齐霆的支持。齐霆即便灭了裴家,但他对裴杼却一点没有亏待。可裴杼这厮竟然敢弑君,足可见其行为卑劣。 此事一经传开便闹得满城风雨,其中也少不了张戚的推波助澜。他早就算计着用齐霆的死给自己谋利,即便整不垮裴杼,至少也能让他们这些老臣占据言论上风,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将弑君这个罪名死死扣在裴杼身上。 张戚甚至不怕有人会揭发他,谁让齐霆犯了众怒呢?谋害齐霆这件事是所有人一致作出的决定,谁不爱惜自己的名誉,谁会想不开来揭发自己?所以不管是今后还是将来,裴杼这份罪名都背定了。 裴杼几个也是从长安城中流传出来的消息中窥见了些端倪,只怕齐霆纯粹是被推出来对付他们的,可给他们安个罪名,貌似也也不至于赔进去一个皇帝吧?有必要吗? 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或是齐霆已经行将就木了,或是齐霆早已经人心尽失。真真假假,也就只有等他们打进皇宫才能知晓。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齐霆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机关算尽却落得如今这般惨状,也算是齐霆的报应,沈将军跟王家、江家人在天之灵,应当可以安息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2节 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后,长安城的守军倒是被激起了几分血性,守城的本事都比从前高出一截来。普通士兵不明真相,真以为齐霆本来要议和却被幽州军给害了,他们虽然不能为皇上报仇,但是死守长安城却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城中的官员们却没想着要守多久。在给西北那边下达调令后,张戚便已经在为将来打算来。 朝廷官员愿意跟着他们的,张戚都带走;若是想要留下来投诚的,张戚也不逼他们。人各有志,他们既然愿意信任裴杼,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不过张戚将丑话说在前头:“裴杼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看他从前整治贪官的手段便知道了,你等今日自愿留下,来日即便后悔梁国也不会再管你们两。” 甘愿留下来的人难为情地表示没关系,他们知道裴杼的手段,但既然敢留下来,就不怕被景国人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想来也不会被追责。 张戚见他们下定决心,也不再劝了。能在裴杼身边留下一批梁国官员也是好的,能叫他们心中有愧地留下,更是有利。来日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人或许还能劝着裴杼放他们一条生路。尽管希望渺茫,但谁知道会不会真有那一日呢。 不少人背地里骂了张戚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承了他的情得以留下,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他们还以为,张戚跟大皇子等人知道他们有了贰心,会直接弄死他们。 长安城又守了半个多月,等到了后面,裴杼渐渐发现守军越来越少,也不复一开始的英勇,似乎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直到他让江舟一鼓作气地破了城后才发现,张戚那狗东西竟然带着一批人跑了! 他们五天前便已收拾好一切,离开长安,迁都蜀中。 朝中所剩官员并不多,且都还是些小官,守城的兵力也所剩无几,更麻烦的是,驻守西北的兵力也被张戚给抽调去蜀中,那边如今只剩下两三万人还在跟突厥人等苦战。 裴杼得知此事,直接将张戚骂得狗血淋头。他也顾不得高兴占领长安城,先一步让张茂行带几万人马去西北那边收拾烂摊子去。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56章 接人 赵弘间那狗东西走便走了, 还将军需带走了大半。 本来这些突厥人、回鹘人就已经被激怒,赵弘间一走,他们更反扑得厉害。但赵弘间不在意, 他似乎也料定了西北一带的百姓不会眼睁睁看着外族人入侵,跑得那叫一个干脆, 甚至还冠冕堂皇地打着“勤王保驾”的名头,好似自己有多忠心一般。 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西北剩下的守军日夜无休, 全力抵抗突厥人。后来连西北当地的百姓也应招入伍,开始学着上阵杀敌, 粮草所剩无几, 兵器也充裕,委实过得艰难。若不是有燕州兵跟西骨族等部落的帮衬,必定要出大乱子。 这段时间,西北自上而下都在骂赵弘间。若是吐沫星子可以淹死人, 赵弘间早就死千万次了。 可惜这家伙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骂得再凶他也听不见。就在西北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张茂行带着数万精兵及时赶至,干脆利落地将这批突厥人给赶出了国境。 西北驻军头一次见到装备如此精良的军队。朝廷每年给西北这边的援助也挺多的, 但真没办法让每个人都配备盔甲和战马。原来这才是幽州军的战斗力,那朝廷输得也不冤枉。 虽然敌人被驱逐出去了, 但部分西北军不免对幽州军心存警惕。其实西北军如今的处境尴尬得很,朝廷迁都了,长安城被占了, 他们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跟幽州对上显然不是上策,但他们好歹还顶着梁国军的名头,就这样倒戈也太没骨气。 但好在那群幽州军压根没工夫在意他们是何想法, 将突厥人赶出去后乘胜追击,准备一鼓作气攻进对方老巢。 张茂行等从长安一路赶至西北,许多攻城打仗的大物件都没能带上,只能用西北军营里现成的。 东西刚到手便察觉到了差距,这玩意儿跟幽州新制的攻城器具相比,实在是不能看! 西北军小将们也察觉到了张茂行跟贺辽的嫌弃,他们压下了窘迫,强行将锅甩给赵弘间:“都怪赵弘间,那家伙临走前带走了不少东西,只剩下这些年久失修的老物件,如今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还请诸位凑合着用吧。” 似乎这样解释一番,就能化解眼前的窘境。 张茂行他们也没再说话,只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突厥人本来以为自己主动撤离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想那群中原人竟然得寸进尺,还追着打到他们部落里。若是寻常的汉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来个瓮中捉鳖,还怕打不赢他们?可这次不一样,这群汉人训练有素,配备精良,动作还十分敏捷,杀起人来手起刀落,简直不讲道理。 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不仅挨了一顿揍,抢回来的东西重新吐了出去,甚至,连自家的东西都被夺走不少。 被打回去的突厥人叫嚣着要给梁国还有那个新皇帝好看,但也仅限于口头上的宣泄,根本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生怕踏过边境后还要挨更多的打。 突厥人也委屈得紧,他们分明记得中原人没有那样厉害的烈马,也没有这般精炼的身手,更从来没有过这样数万的盔甲军。 这次被打得这么惨,也是因为他们太小瞧了对方。看来,今后得改变一下对中原的战术才行。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只是暂时蛰伏,等他们研究透出如何对付中原,照样还会挥兵南下。 外族人暂时消停下来,张茂行却已经开始分发抢回来的战利品了,这也是他们陛下吩咐的。之前为了让西骨族等部落出手,陛下曾许诺他们要重金酬谢,如今正好兑现诺言。 阿尔普等再次赚得盆满钵满,高高兴兴地让张茂行转告裴杼,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要叫上他们。 西骨族这次出个兵真没亏,打仗主要是西北军顶上,他们只是从旁协助,族人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裴杼大气,战利品自己一点没要,就连燕州的兵都没分到,全给他们了。 燕州兵也没叫屈,深信陛下不会亏待了他们。这会儿不给,说明后面还有别的。 临走前,阿尔普还拉着张茂行问:“你们家陛下收复完其他各州,是否还得再登基一回?” 之前裴杼虽说在幽州弄了一次登基大典,但毕竟时间仓促,等消息传到草原上时,裴杼都已经走完仪式,定下国号跟年号了,阿尔普等人自然错过了。这回裴杼若是顺利接手整个梁国,应该还会正式办一场吧。 这话张茂行没有贸然接,他们都知道,自家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甚至还觉得办大典浪费钱。迟疑片刻,张茂行同阿尔普等人道:“若是再办登基大典,一定提前一月便通知诸位。” “行,那我等着。”阿尔普翻身上马,准备回去先备好贺礼以备不时之需。 裴杼是个大气的人,跟他交好永远不会吃亏。 阿尔普深深地看了张茂行几个人一眼,这些人为裴杼上阵杀敌,冲锋陷阵,来日中原安定了,裴杼肯定是要论功行赏的,绝不会亏待手下这批人。若不是有族人牵绊,阿尔普都想跟着裴杼算了。 他虽然没有这个福气,但日后可以试着做裴杼这样的大汗,让他的族人享受这份运道。 张茂行带人平定了西北战乱后,并未立马回程,而是梳理西北军务,顺带改良一下西北已经落伍的兵器。 西北守军也默认张茂行等对军政的管控,他们之所以会留下来,一部分是因为江舟跟沈璎的缘故早已投诚景国,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本身在军中级别不高,或者直接就是底层兵卒,即便逃跑也没有他们的份儿。 这些人被景国人接手后,也没怎么挣扎,稍稍纠结过一番之后便认命了。 等到西北稳定的消息传回长安后,裴杼才终于有了闲心继续收编长安的旧臣还有为数不多的驻军,顺便又让江舟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平定长安周边。 在裴杼入主长安城的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太守主动投诚,心甘情愿归顺新朝,但总还有一些看不清现状,抵死不降的。 裴杼让江舟过去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他们压根没将这些地方的反抗放在眼里。以张戚的处事风格,真正有用的东西他早带出去了,其中就包括各地兵力。如今这些死不投降,不是愚忠便是虚张声势,江舟随便带点人都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倒是张戚那边还得盯着,毕竟这伙人带过去的兵力不少,且蜀中又易守难攻,来日或许还得费上不少功夫才能彻底清算。 这都是后话,这些日子对留在京城的前朝旧臣而言属实煎熬,但好在他们到底通过了新君的考验,里里外外查过一番后没找到什么贪腐的大罪,这才被正式启用。 碌碌无为的继续留在原地,也没有任何调动;稍微有些能力的,无不往上升了官,有的甚至破格提拔,连跳好几级。 没办法,裴杼的班子虽然厉害,但人员确实精简。郑兴成他们还在幽州,如今能代他管事的人只有王绰沈璎他们,这几个虽然全能却也没有三头六臂,事情一多难免分身乏术。 为了长远考虑,安定之后要立马开科取士,早日将朝廷的班底凑齐。当然也不必全部比照着从前梁国朝廷来,梁国朝廷官员太冗余了,一个事情要两三个人一同做,浪费人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浪费钱,裴杼觉得有必要精简一下衙门人员。 他将这事儿交给沈璎,让她先定个名额指标,回头按着指标来取士。 沈璎欣然接下,留守在长安的几位老臣敢怒不敢言。 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向来都是男子负责,可新皇竟然让女眷插手!除了沈璎,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来做他们都没有意见,可为何偏偏是沈璎这样一个姑娘家呢?姑娘家不在家里相夫教子,插手朝廷的事算什么道理? 陛下真就不怕来日坏了超纲? 当然,他们也仅仅是私下说几句酸话罢了,当着沈璎的面那是一句都不敢多言。说来可笑,幽州造反的这群人当中,脾气最好的竟然是裴杼。裴杼一开始虽然也警惕,可得知他们没贪污没犯法,对他们都态度便亲厚了不少,就连两个梁国的宗亲都能一视同仁。 剩下王绰同他们这些前朝旧臣十分疏远,心有芥蒂;江舟贺辽等人脾气火爆,动辄喊打喊杀;沈璎则性子冷淡,说一不二,都不是好惹的。 听闻陛下要将幽州那边几位官员接过来,据说有一位郑大人跟一位魏大人很得陛下器重,如今大家伙都盼着这两位脾气能好些,最好是能跟陛下一样平易近人、手段温和,攻击性不要太强。 幽州作为裴杼的大本营,人员并不能全都调往京城,但是郑兴成、魏平几个倒是可以尽快掉过来帮忙。 再就是齐鸣燕王一家,也是时候让他们回来了。至于其他的,等到江舟将那剩下的几个州解决完了之后再议。 去幽州传人进京一事,裴杼不放心别人去,特意让谢邈跟唐放他们亲自前往。传人之外也为了让众人安心,他并没有忘记大家的功劳,等过些日子必定会论功行赏。 谢邈等人去传话时,魏平还能稳得住,郑兴成若有尾巴的话,指不定要翘上天了。 陛下果然没有忘了他! 郑兴成甚至开始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先前打仗的时候危险,陛下才没让他跟着;如今占领长安,眼瞧着天下承平,陛下便立马将他召到京城。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最器重的还是他郑兴成,什么王绰沈璎江舟华观复,统统都得靠边站! 成四跟秦阿明也不遑多让,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就是县衙里两个办差的小吏罢了,如今竟然也能被调去京城,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余下众人或是羡艳,或是欣喜,唯独没有嫉妒。陛下是什么人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便是陛下日后一直留在长安城,也绝对不会忘了他们。 老实等着吧,政务照管,生意照做,如今陛下不在,他们便是幽州的顶梁柱,来日,说不定还要进京给陛下贺喜呢,他们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 裴杼稳住了长安,张戚一行人也顺利抵达了蜀中。 蜀中当地百姓倒是有些排斥张戚这等外来户,各个地主也是格外不欢迎,毕竟蜀中地盘就这么大,朝廷这些人过来之后,必然要占他们的田,谁愿意被更高的官员贵族压榨?且这些官员贵族数量庞大,估计胃口也大得很,轻易喂不饱,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们。 无奈张戚等人带着将近十万的兵力,如此一来,百姓地主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蜀中落脚后,梁国朝廷的班子也是立马接手了蜀中官府,并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立宫殿衙署,原先的官员们只能被迫降级,他们也如当地百姓一样,一句抱怨也不敢说。 张戚等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原住民的看法,蜀中地方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但胜在安全,只要他们守好这块地盘,过个几年便可以悄悄往外扩张领地。等到时机成熟,便再次夺取京城,入主中原。 张戚觉得他们打不赢裴杼,主要是有齐霆这个拖后腿的坏事,往后他努力经营蜀中,未必不能比裴杼强。 又过了半个月,裴杼的人打听到消息,说是梁国的小朝廷已经推举了新皇帝人选。 并非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大皇子,而是年仅五岁的六皇子。 裴杼惊讶了一会儿后,又觉得这果然是张戚他们能弄出来的事。弑君的时候让年长懂事的大皇子顶上,齐霆一死,大皇子的用处也没了,年岁大反而成了他的劣势,远不如扶持一个稚童来得划算。 至于那个大皇子是否甘心,就不是张戚等人考虑之事,反正他们一开始也只是想找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皇帝。 第157章 封赏 这日, 裴杼听闻魏平跟郑兴成几个已经赶到京城。多日不见,裴杼难免惦记他们,听闻几人入宫还忍不住走到殿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 恰好看到四人的身影。裴杼眼神好,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郑兴成一路走一路吹, 旁边秦阿明跟成四两个也是抬着下巴看人,只有魏平一如既往。 裴杼沉默了下来,好像有点歪了。 诚然, 郑兴成跟魏平两个都能力过人,但是性子千差万别, 魏平稳重内敛, 郑兴成却容易张狂,在他身边或许还会老实点,但日后手下的人多了,难免媚上欺下。 见微知著, 这情况或许在河北道许多官员身上都会发生。打天下的时候矛盾只有梁国这一个,只要专心致志将前朝弄垮就行;如今梁国偏安一隅, 景国内部的矛盾便浮上来了。 裴杼捏了捏太阳穴,感觉脑袋隐隐发痛。若是不解决, 积攒的矛盾还会更棘手,有朝一日兴许还要对自己人下手, 这是裴杼最不愿意看到的。 纵使有千头万绪,但等到郑兴成几个走到眼前时,裴杼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一路可好?总算是把你们给等来了。” 几个人行礼过后, 魏平还未开口,郑兴成欢快地奔上前,嘴里可劲儿说着漂亮话:“陛下, 臣等一切都好。只是毕竟几月未见,微臣实在是牵肠挂肚、思念至极!” 裴杼:“……” 几个月不见,郑兴成还是这幅德行。 他也没有了寒暄的心思了,叹了一口气道:“行了,都别耍宝了,快进来说说幽州跟河北道的近况吧。” 郑兴成立马收了略显夸张的表情,就连成四两个也将尾巴收敛起来,恢复从前乖巧老实之态,唯有魏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老成。 郑兴成虽然谄媚,但也不是看不懂眼色。他如今这样子大概就类似于穷人乍富,多少有些没见过世面。说句不好听的,他还以为陛下也跟他一样端不住,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少见多怪了。 陛下哪里是端不住?他分明是太沉得住气了,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个即将坐拥天下的开国之君。若是换了他,早就得意忘形了。不过这正好说明他们的眼光极佳,陛下果真英明神武,值得他们追随!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3节 幽州与河北道的一切安稳,即便大量的兵力被抽调,即便之前张戚齐霆等人大肆泼脏水,也没有在河北道境内掀起多少骚乱。裴杼不在的日子,大家齐心协力共同稳住了局面。 郑兴成尽量平铺直叙地将事情交代完,但总归还是免不了吹嘘的心思,结束之前还不忘给自己表了一番功,而且只为自己表了功,旁人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裴杼淡然地听完全程,并未对郑兴成的话有什么回应,只是给他们分配了几件要紧的差事。 有了差事,郑兴成自然高兴,但陛下这样态度平平,却又叫他心里打鼓。陛下莫不是在长安碰到更贴心的臣子,有些嫌弃他了? 这可不成!他不能容忍陛下身边还有第二个马屁精! 很快,郑兴成跟魏平便开始介入各衙门里的事,留在长安的前朝旧臣们本来还对这两位新来的官员期待满满,一番接触下来,众人渐渐笑不出来了。 两个差役出身的十分滑头,那位魏大人过于刚直,至于那个郑大人,他简直有病! 郑兴成的攻击性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且似乎认定了他们都是阿谀谄媚之徒,一旦他们想要对陛下讨好献媚,便会遭到郑兴成毫不讲理的攻击。对方似乎还嫌弃他们办事太磨蹭,常在陛下面前嘲讽他们,甚至放言,他们连幽州各县衙的县尉县丞都比不过。 真是奇耻大辱,他们毕竟是京官,怎么可能连县衙的官员都比不上? 可偏偏陛下竟然也认可这番话,为了表明他们不比任何人差,京官们铆足了劲办差。如今京城人手不足,大半的官员都被带去了蜀中,剩下来的这些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儿,每日几乎得睡在衙门里。 幽州这几个官员一来,长安城不少官员叫苦不迭,亏他们之前盼着这些人能缓和气氛,结果反而将朝廷变得更加糟糕。且糟糕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反而乐在其中。 好在没多久,他们便又收到了个好消息,江舟已经成功收拾了一群不服管教的地方官,稳住了南北各地。 江舟的手段十分简单,到了不愿归顺的各州后,先让士兵佯装攻城,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等轰开了城门将地方官员押来问罪。有罪抄家,无罪劝降,若是死不投降,直接砍几个杀鸡儆猴。 江舟可没有他们陛下那样的耐性跟好脾气,梁国朝廷那些人都已经跑了,这些人还敢明着跟新朝叫板,摆明了是想找死。若不弄些雷霆手段,日后如何镇压地方?死几个高官,才会叫人胆寒。 江舟这一套效果也不错,甚至还给朝廷搜刮了不少田产跟财富回来。 裴杼对此满意极了,若想要朝廷富裕,光是带回来的这些田产就足够了,但裴杼是打着二次分配的念头,所以这些田产不够,远远不够。 下一步,裴杼便得对那些大地主动刀子。对他们动手,任务会相当艰巨,也相当漫长,说不定比对付张戚他们还要麻烦。 各道乃至各州安分下来后,不少老臣终于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了,于是欣然进宫,请求裴杼在长安城再次举办登基大典。 裴杼有些苦恼:“有这个必要吗,之前不是办过了一回?” 一次典礼走完其实挺烧钱的,他在幽州攒下来的家底虽然挺多,但也禁不住这个花法,需知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吏部尚书程敬之极力劝道:“陛下,您当日在幽州登基时尚未入住中原,也未曾得传国玉玺,除河北道以外的诸多官员不曾恭贺过,实在委屈了您。如今各州已定,南北一统,合该再办一场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才是。” 程敬之说完,其他官员也纷纷应和。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陛下太看重幽州了,身边的心腹臣子无不是幽州出来的。唯恐陛下今后还对幽州牵肠挂肚,得先将长安城的地位定下,也叫幽州那些人知道,不管他们蹦得多高,京城也只有长安这一个,长安的地位永远不可取代! 王绰跟郑兴成等人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他们也觉得再办一场很有必要,当初的仪式实在是简陋了些。 众人反复游说,裴杼也受不了他们的轮番攻势,终于答应再办一场,但却还私下交代沈璎一定要严控支出。 幽州富裕,但景国的地盘一扩大,平分下来兜里也没几个子,节俭之风得从他这儿推行开,绝对不能跟从前齐霆在时那般铺张浪费。 裴杼主张事事从简,但是一场大典没有一两个月的筹备也完成不下来。 将大典的事推出去后,裴杼终于开始琢磨起调令来。一场大战,京城跟地方官都有了不少的缺口,这些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得安排自己人才行。 景国的官制依旧是三省六部九卿,地方上则是道、州、县三级。中央各衙门负责人大多空缺,裴杼点了王绰为尚书令,至于其余两位丞相名额未定,裴杼准备日后斟酌着加给。命江舟为兵部尚书,魏平为刑部尚书,沈璎为户部尚书,华观复被提为礼部尚书,杨怀安被薅来做了工部侍郎,郑兴成则被塞进了市舶司,主管对外商贸,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 裴杼也是存着考验郑兴成的心思,他知道郑兴成从前贪过钱,也知道他为人有时候还有些不靠谱,但裴杼还是希望他在大事上能拎得清,对得住这份嘱托。 若他真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就扔给江舟好了。去农场改造一番,不信郑兴成还改不了这贪财的臭毛病。但这毕竟是最坏的打算,他还是希望郑兴成能老实一点。 郑兴成还不知道自己被裴杼给记下了,连升好几级后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无不得意。 虽然别人要么是尚书要么是宰相,但郑兴成可一点都不眼馋,自己这个衙门可是新设置的,与旁人不同。陛下又对这新衙门期待甚高,特意点了他做长官,岂不愈发说明他最得圣心?放眼满朝文武,郑兴成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 燕王重新获得王爵,齐鸣被安排在京兆府,秦阿明跟成四都去了户部给沈璎打下手,其余张茂行、贺辽、谢邈、唐放等皆加官,或是去边境做了行军总管,或是入兵部任侍郎,或是统领京城南北衙禁军,凡是参军之人皆有赏赐,没有例外。 幽州所有人都往上提了,贺朝俞成了如今河北道采访使,张县令被认命为幽州太守,余下文县令、吴县令、芮县令也被调成了河南道诸州太守,张如胜熬资历也熬成了幽州别驾,丁鲤跟几位先生因要负责书院暂时只点为学官,其他官吏按平日里表现,多多少少都往上提了。 幽州官场一片欢腾,张县令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张太守,不禁得意自己当初跟对了人,早早地上了陛下这条大船。 他是得意了,但是自家夫人貌似有些委屈,还有那位厉害的梅燕娘,也未曾被陛下提及。张太守忍不住安慰起自家夫人:“放心,即便陛下忘了你们,幽州上下也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杨夫人翻了个白眼:“谁说陛下忘了我们?” 她不信陛下是这样的人。 张太守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不想与她争。他这位夫人自从去外面办事之后,心气儿高得不行,这次没得到提拔,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给她留点面子算了。 河北道其他太守也有了变动,无功无过的便平调来京畿附近做太守,给裴杼做个耳目,稍有能力的譬如德州、沧州太守,直接顶替了诸道采访使,徐尧叟也被升为河南道采访使,裴杼准备等几年再将他调回京城。 从前张戚跟齐霆斗法,采访使大多都是他们俩的人,如今裴杼上位,直接将这些人全贬下去了。如此提调之后,官员还是有所空缺,裴杼便下令要开恩科。 恩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裴杼这次的科举考试太特立独行了,不仅科考的内容变了,甚至还不分男女! 前者尚且可以忍,后者叫他们如何能忍?一个沈璎做户部尚书已经够离谱了,他们本来是反对到底的,无奈这沈璎能力过人,又有王绰、江舟甚至是陛下的力挺,背景强到可怕,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幽州团体,老臣们自然对此不敢吱声。可若是连科考都不拘男女,朝廷早晚要乱成一锅粥。 于是裴杼跟前便来了一批又一批劝他三思的人,这些人知道裴杼是造反上位,明明心里反对得要死,态度还不敢过激,怕得罪了裴杼丢了官,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 裴杼听是听了,但是依旧不改。 “朕不觉得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古往今来没有,那朕便开这先河。” “你们如此反对,莫不是害怕上了考场还不如女眷吧?” 若实在说不通,裴杼便祭出一句:“传国玉玺都在朕手上,朕便是天命所归,得天庇佑,难道尔等要违抗天命?” 这番言论简直不讲道理,老臣们被裴杼这无赖的手段给堵得严严实实。相继几次都无功而返后,大臣们也累了。 算了,就让陛下试一试吧,等将科举弄毁了,他自然就知道厉害了。那些饱学之士如何甘心跟女子同场考试?只怕这次开科都找不到几个能用的人。 不少大臣互相劝过之后,纷纷揣起了手,坐等陛下后悔。待恩科过后,陛下自然会知道谁对谁错。 远在幽州的杨夫人、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先后收到了沈璎的信,等得知朝廷要开恩科后,她们便知道,机会来了。 第158章 大典 多的是官员作壁上观, 压根不看好这次特殊的考试,甚至不觉得有多少世家子弟会甘心参加这种不伦不类的恩科。 至于女眷,如今女眷虽然挺自由, 但参政议政的本事肯定还是有所欠缺,最多在家管管账而已。让她们参加科考, 属实是为难她们了。即便陛下有意扶持,想来也没有多少女眷能考得过男子。 但张太守可不这么想,今年的恩科考试内容改了, 经义、诗赋一类的被砍了不少,增加了许多实用内容, 譬如他夫人要考的明算科, 几乎就是为他夫人量身打造的。 张太守自从得知夫人要参加恩科后整日里嘟嘟囔囔,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每每对上杨夫人后却又怂了。直到这日,张太守实在憋不住, 借着小女儿的嘴问出来。 “娘,您去参加恩科, 若是高中是不是要留在京城啊?”小女儿好奇地问,若是娘去京城的话, 她能不能也跟着去?她还没去过京城呢! 杨夫人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髻,而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张太守。 张太守立马缩着脑袋, 不是他要问的,是女儿要问的! 幽州是好,但是京城才是权力中心, 张太守也生怕夫人真铁了心留在京城不走了。届时夫妻二人分隔两地,感情能长远吗?只怕等他好不容易熬够资历调去京城,夫人早忘了他这号人了。 “我若能留在京城, 不好吗?”杨夫人挑眉问道。 女儿眼睛一亮:“自然好啦!” 小叛徒,张太守幽幽地望着女儿。 杨夫人望着他:“太守大人觉得呢?” 张太守心里一突,很想说好个屁,但是扪心自问,谁家儿郎若有这份出息,必定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他实在没脸反对。纠结再三,张太守也只能含糊着道:“还……还行吧。” 杨夫人冷哼了一声,这人若是真敢反对她留在京城,她还真得和离,再带上女儿一走了之。不过如今看来,这家伙尚且有些良心。 杨夫人没说的是,自己从一开始中意的便是郑大人掌管的市舶司,并非沈尚书的户部。 市舶司在京城设衙门,但是在地方尤其是海岸港口也要分设衙门。杨夫人跟沈璎时常有书信往来,知道幽州也会有个分衙,还是各地最大的一个分衙,今后,幽州会借助市舶司的支持大兴海贸,假以时日,这里会成为不输江南、甚至不输京城的存在。 河北道是龙兴之地,也是杨夫人发迹的地方,这里有赠春坊,还有已经规划好的商路,此间种种,无不凝聚着众人的心血,杨夫人压根舍不得放手。 不过梅燕娘可能要走了,她是一心奔着京城去的。这样也挺好,日后不论是幽州还是京城都有她们的人脉,姑娘们入了官场之后也有个引路人。 这回科考,最为积极的便是河北道的女眷了,甭管能不能考中,都想亲自过去试一试。 另外,华观复在永宁县教的那些学生们也想参加,他们读书的时间并不长,但跟着学院先生一路支教扫盲,甚至还跑去燕国教过当地百姓识文断字。文采方面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是办事的经验绝对丰富,人情世故也十分老练。 华山长之前就给他们送过信,让他们务必好生准备,不许丢了永宁县的脸,众人学得越发废寝忘食,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堕了永宁县跟陛下的威名。 但不少权贵弟子却对这次恩科略显不满。 张戚等人虽然带走了不少权贵高官,但是地方上仍旧有许多权贵之后,世家的藏书与师资不是平民能比的,若论才学,他们自信不输任何人。本来这些人才是进士科的中流砥柱,奈何这位新上位的皇帝陛下太胡作非为了,各地世家权贵也想借此给这位年轻的陛下上一课。 没有他们的支持,朝廷想要获取人才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科考还要准备,比科考最先到来的是裴杼第二次登基大典。 为了筹备这次大典,几个衙门都被华观复使唤得团团转,如今衙门各处都缺人,且陛下给的预算又不够,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还是筹备了一场不输当初齐霆称帝时的登基大典。 似乎是为了别苗头,躲在蜀中的梁国也准备了一场登基大典,本来是预备着跟他们同一天,结果最近传来消息,说张戚那厮竟然将大典提前了,就是为了快人一步。 收到这消息后华观复气得不行,若不是黄道吉日都已经定好,他还真想劝陛下再改一下日期。 裴杼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他都登基过一回了,这第二次属实不怎么看重,他最近都在琢磨剩下那两个任务的事。发展商贸暂时交给市舶司,想要完成估计得费点时间;但最后那个任务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抓系统问一问,但是系统绑定的其他宿主进度还不如他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跟任务相比,登基大典就不够看,裴杼甚至还安慰华观复:“蜀中才多大的地方,都不及河北道呢,他们也就自娱自乐了。” “可这些人的做派实在是叫人恶心,他们甚至还给咱们下了帖子。” 裴杼也是一言难尽,他都不知道张戚到底发什么疯,除了给他们下帖子外,甚至还派了一队使臣入了长安,说是要观礼。 他们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即便梁国已经退到蜀中了,依旧是可以跟景国平起平坐的存在。如今两国并立,自当互相尊重,并无高下之别。 想啥呢,之前都被他们打成那副鬼样子,还做着平分天下的美梦。莫不是跑远了后不用面对幽州军的威慑,又觉得自己行了?可见之前被打得还不够狠。 若不是看在他们送了贺礼的份儿上,裴杼早就将这群人赶走了,如今即便留下也没多重视,只是随意寻了个地方给这些使臣住下。 除这些梁国使臣,各地太守也奉诏前来观礼,阿尔普早早地收到消息,一月前便启程出发,前些日子才抵达长安。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周边几个支持裴杼的小部落一块儿来见见世面。 与幽州做过生意的新罗、百济等国也收到消息,纷纷派使臣前往祝贺,顺带聊一聊丝绸、茶叶的生意。 先前跟景国刚打完仗且还吃了不少亏的突厥等国听闻这些部落邦国全都派人过来,还以为景国又在密谋什么,或是铁了心联合其他部落针对他们。突厥人内部一合计,于是联合吐谷浑、回鹘一道,也派了使臣过来探一探究竟。 尽管裴杼并没有告知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巴巴地赶来了。 长安城百姓对此颇为紧张,突厥人不安分,年年都得在边境整出点动乱,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这回过来是不是别有用心。但好在南北衙禁军已经重新建立起来,这阵子每日都在城中巡逻,百姓们见了士兵,心中才稍稍有些安定。 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们实在不愿意再生波澜。 裴杼却深刻反思了一番,觉得景国还是不够强大,若是兵强马壮,国力昌盛,百姓根本不会这样为了区区几个异国使臣而担惊受怕。看来,他在幽州取得的成绩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裴杼先后接见了各国使臣,等到阿尔普过来时,裴杼直接跟他商议了茶马互市。 西骨族接受了东胡大半的地盘,这些草场可都是养马的好地方。裴杼手头一直缺钱良马,即便他之前已经在东胡搜刮过一顿,可那也仅仅只是够用罢了。若要改良本土的马种,还需要源源不断的良驹。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4节 阿尔普听闻今后还能跟景国做生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裴杼准备好的说辞甚至都没能派上用场,能被信任,他当然高兴,只是阿尔普这样赤诚,难道就不怕日后吃亏? “这事儿就这么说好了,那咱们何时开互市?” 裴杼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时也没能给个准确的答复,只说:“具体什么章程,还得待朕同他兵部、户部商议过后才能定下。” 阿尔普心急道:“那陛下可得快点儿。” 他生怕这个好机会被旁人给占了。 阿尔普在裴杼这儿贴心懂事又温顺,可等到出门之后碰到突厥使臣,立马又换了一副鼻孔朝天的面孔。 狭路相逢,双方态度都不大好。阿尔普压根不怕他们,哼了一声后,直接撞着来人的肩膀,嚣张得离开了。 从前他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如今抱上裴杼这棵大树,阿尔普底气就上来了。突厥人之前都没能打过张茂行,往后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只要带着周边小部族紧紧跟着景国,便再也不会被突厥、回鹘人欺负。 突厥使臣气急败坏:“不过是景国的一条狗,他有什么好神气的?” “住嘴!”为首的官员拉长了脸,“才被景国打了一顿,还没长够教训?” 剩下的人心里都窝着火,却也不敢在景国境内太嚣张。听说景国皇帝无耻,没有不杀使臣的好习惯,真要被他逮到了说不定一刀一个,还是别犯这个险了。 突厥等使臣只是受到冷落,梁国派过来的则是如坐针毡。 那个新任刑部尚书魏平跟市舶司郑兴成故意给他们透露,说他们先皇的皇陵被烧了! 以齐霆犯下的罪孽,便是死了都不够抵罪。不少将士们说要将他挖出来鞭尸,但裴杼没有这个癖.好,更嫌弃尸体挖出来不干不净,说不定还带病毒。 未免他们真刨坟,裴杼直接一把火全烧了,断了他们的念想。不过在放火之前,齐霆皇陵里的钱物还被掏出来用掉光了。虽然是陪葬品,但是裴杼不嫌弃,卖了一样能换钱。 梁国使臣痛心疾首。他们连自家皇帝的陵墓都守不住,实在无用。这事若是传过去了,蜀中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纷纷。 不过景国这些人也真不讲究,得穷成什么样才能把皇陵里面的钱挖出来花?先皇当初葬得匆忙,皇陵里压根没放多少值钱的东西,就这还被惦记了,真是雁过拔毛。 但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压根不敢激怒景国人,他们也怕步入之前那些使臣的后尘。那些人但如今是死是活,都没一个人知道,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日子一晃便到了裴杼登基这一天。 吉时一到,长安城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江舟张茂行等人率领禁军越过天街,一路威风凛凛地行至皇城。 城中百姓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支军队,城破那日听到他们便闻风丧胆,如今再见却已然引以为傲。 这就是他们景国的精锐! 突厥等使臣站在高台上,凝视着底下数万威武雄壮的重骑兵,心绪复杂。仅仅是开国便有如此,若来日天下承平,军中又该发展到何等地步?他们还有机会南下吗? 裴杼放士兵们出来就是为了震慑突厥等国,如今效果达到,他才不急不缓地走完仪式,随即踩着鼓乐声,拾级而上,行至燎炉祭天。 耳旁,有礼官高声诵读他的登基诏书,诸位官员的文采不必多说,哪怕裴杼听过数遍,此刻再听仍旧心潮澎湃。 裴杼看向阶下,王绰、江舟、沈璎……陪着他造反的一群人都在这里,一个不落。朝中官员、采访使、各州太守分立两侧,虔诚地看着他这位新帝,不管他们从前是效忠于谁,自今日起便都是他的臣子。 面北而望,裴杼又想到昨日幽州寄过来的信,知道今天他们也在庆祝,为他再次登基一事,永宁县甚至提前建了一座烟花工坊,将制作的烟花分给各县,让众人一同庆祝。 他不在的日子里,永宁县还是如此朝气蓬勃,真好。 裴杼嘴角不自主地扬起,正想最后说两句时,耳边忽然又响起久违的提示音。 打开面板一看,最后那项不知名的任务竟然提前完成了?! 什么意思,扶贫系统的隐藏任务竟然是顺利造反吗?那要是他一直不造反,这任务便一辈子都完成不了? 第159章 科举 登基大典结束后, 各国使臣还未离开。 裴杼听说,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京城附近的军营旁,摆明了是要试探。江舟没管, 裴杼就更懒得搭理了,在魏平询问是否要将他们驱逐出境时, 裴杼还劝了一句:“随他们去吧,军中没什么好稀奇的,改良的武器他们也看不见, 真正稀奇的是士兵们日复一日的操练。倘若他们国家的军队也能如此,那实力同样不会差, 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魏平犹豫道:“万一他们真做到呢?” “那也不怕, 近十年内,景国绝对能压着他们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自矜的,能练出这支精锐,仅仅是因为如今还是开国初期, 且有军中将领都是纪律严明之人,有什么样的将, 便有什么样的兵。若是抓得不严,任由腐败散漫之风盛行, 那么几十年后,景国跟从前的梁国也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裴杼没做什么千年万年的王朝梦,那根本不现实,不过若是他们今日所作所为能为后世提供借鉴, 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魏平想反驳他们是不一样的,但又觉得言语是如此苍白。他们能约束得了自己,可如何约束得了后人?说来说去, 不过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抛开突厥等处的使臣不谈,裴杼这阵子在挨个召见采访使与各州太守。 虽然他提拔了自己人,但是裴杼提拔的之于整个景国官场还是杯水车薪。这里面有不少还是从前梁国的老臣,效忠过齐霆甚至也效忠过张戚。裴杼虽然决定用他们,但也得考察一番,起码得知道他们并非无能之辈。 地方官员们为此颇为紧张,背地里准备了长篇大论,就怕陛下问的东西他们回不上来。 结果也还好,陛下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偶尔有几个问题犀利了些,糊弄糊弄便过去了,陛下也没追究。 一场试探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众人如释重负,觉得终于可以全身而退,但没多久他们又听说,陛下要召集各道、各州的副官入京述职,他们也将由朝廷的侍卫护送回地方,不日便得启程。 许多地方官倒抽了一口凉气。 解脱是解脱了,但又没有完全解脱,谁知道那些副官上京之后会说什么呢? 心思坦荡或者跟属下相处融洽的无所谓,走就走了,那些心里藏着小九九的却迟迟没有动身。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在京城逗留了些日子,将原本没交代清楚的情况都给陛下说明白了。 裴杼毫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自己毫无保留,即便现在也一样,他们看似坦诚,但是真正触及利益时肯定又会欺下瞒上。不过没事儿,他已叫人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日后好生关注就是了。 官员们透露之后,满是希冀地望着陛下。 裴杼露出微笑:“还不启程吗?各地副官已经出发了,地方上可不能没有主事的官员。” 官员们:“……” 所以,副官还是要来吗? 直到被送回去时,众人还在忐忑不安,盼着自家副官的嘴能封紧一些,千万提不该说的东西。但也仅仅只是祈祷罢了,若是副官们铁了心要搞什么事,他们也管不到。 哪个副官不想弄垮上峰自己上位?如今就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着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动心?且这回过后,他们这些采访使、太守哪里还敢信任自己的副手?只怕都会觉得对方已经投诚,成了陛下的耳目。 先前是他们小看了陛下,这位陛下年纪虽轻手段却不俗,轻轻一招便分化了地方的头两把交椅。 要说欣慰,还是王绰最欣慰:“陛下这法子极好,待他们回去后必能安分守己,朝廷要推行的政令也能方便许多。满朝文武搜索枯肠,竟不及陛下一计。” 裴杼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这也没什么,不过借助前人的智慧罢了。” 他真的只是依葫芦画瓢,学的别人。 王绰还以为裴杼是谦虚,满心以为裴杼登基后政治手腕一跃千里。其实王绰一直担心陛下太过信任这群造反团伙,王绰是经历过梁国那些烂事儿的,知道这样极容易造成主弱臣强的局面,他可不希望陛下好不容易打来的天下又便宜了别人。 如今陛下治国有术,王绰便放心了,自始至终,他给自己以及江舟、沈璎等人定的定位都是辅臣,而非权臣。景国不允许有权臣,起码在陛下跟他活着的时候,不允许有权臣。 各地副官进京的档口,各国的使臣终于离开了。 这些日子,足以让他们了解这个刚建立的景国。毫无疑问,这是个棘手的对手。明君悍臣兼俱,各个都不好惹,且这里的百姓似乎也对朝廷极为信任。这一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梁国是被景国所灭,满朝文武加上那位小皇帝都被去了蜀中,留下来的百姓竟然能全无芥蒂地接受新朝,真是令人意外! 突厥人准备回去之后好好跟王廷上下商议一番,不能再像对待梁国一样欺负景国了,否则早晚步入东胡后尘。老实缩几十年吧,等到景国跟梁国一样,他们就可以出手了。 反正中原他们是舍不得松手。 蜀中的使臣也紧赶慢赶跑回去了。相比于万众瞩目的景国登基大典,他们梁国新君的登基大典便无人在意,尽管他们也给周边的邦国部落发了帖子,可少有人回应。景国根本自始至终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吐谷浑那边倒是找了个路途遥远的借口回绝了,想来还是瞧不上他们。长安离他们也不近,不是照样去了吗? 近日的糟心事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不舒服,等使臣团从长安回来,竟又带了个噩耗。 先皇的皇陵被烧,里面的陪葬品还被卖了,若是景国日后再缺钱的话,说不定会将梁国历代的皇陵都给挖一遍。 真是,丧心病狂! 张戚耳边全是暴怒之声,他们在意的当然不是齐霆的陵墓,而是自己的脸面。自从梁国退居蜀中,唯一能支撑他们的便是这为数不多的脸面了。 “景国如此行径,简直是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不行,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 “就是,他裴杼还是先帝的臣子呢,若非先帝,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先帝提拔了裴杼,他非但不感恩,还要掘棺烧陵,无耻行径真是令人发指!” 五岁的小皇帝露出瑟缩的表情,还是不适应这群臣子们动辄发怒,甚至不太敢面对他们。 原本这皇位是轮不到他来做的,哪怕梁国的领地只有蜀中一带,可这片地盘依旧是沃土,好好经营并不差,他的几位皇兄对此都虎视眈眈。但不过数月功夫,他们那些皇兄们都病倒了,只剩下他一个。 舅舅跟外公不知道同张戚还有其他大臣达成什么共识,一致将他扶上了皇位。小皇帝并非不懂,但眼下他已经不敢懂那么多,每日装聋作哑,不敢多听多问,生怕自己也跟皇兄一样“病了”。如今只是病了,病着病着,说不定就病死了或是意外死了,父皇当初不就是这样吗? 张戚则稳坐在旁,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实在分不清送先帝去死跟烧先帝陵墓哪个更毒。 张戚也料定这些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让他们就先帝陵墓一事找裴杼算账,保证他们溜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事儿闹了两三天之后便渐渐没有了风声。裴杼再嚣张又如何,他们早已经得罪不起景国了。 各地距离长安路程不一,副官们进京也有早有晚。 早早入京的人没有那么长时间考虑,路途遥远的,有的是功夫仔细琢磨。琢磨陛下让他们这些副官赴京究竟是何意;揣测登基大典时,上峰是否说了什么,有无透露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斟酌这回面圣,他们是否要投诚,将地方衙门里的事尽数交代。 最后还真有几个副官告发了自己上峰。他们不知道上峰有没有先告发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只能选择主动告发。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一时心软,可能挨罚的就是他们了。 陛下果然也十分重视,立马派人去查,轻轻松松便查明了情况顺带抄家问斩。 裴杼不喜欢砍头,但贪官污吏除外,斩了他们,也好给后来者一个教训。别的皇帝如何,裴杼管不了,但是在他这儿,贪多了就是一个死。 陆续接见了各地的副官之后,景国第一场恩科也如期而至。 考试分三场,各州一场,礼部一场,再有便是殿试。 官员们猜到了权贵世家子弟不愿意参加这次科考,但却没猜到,即便没有世家子弟,这恩科还能如此火爆。 那些平民百姓仿佛早已经知晓这次富贵人家不会跟他们争名额,于是铆足了劲要力争上游,考出个人样来。 说实话,寻常读书人压根不知道这些富贵子弟在犟什么,不就是跟女眷一块考试吗,至于反应这样大?他们难道不是母亲生养的?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读书的姊妹?女眷之于他们就这样不能忍受? 而且如今朝廷用人之际,还缺人缺得紧,机会更多了不少。从前科举多难?便是辛辛苦苦考中,还有走后门的在他们头上压着,学识再出众也不会有什么好位置等着他们,但眼下不同,好位置可太多了。别说京中缺了那么多的官员,便是在县城里当一个县丞、县尉,与普通人家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他们不参加也挺好的,省得来跟自己抢。 地方上各州的考卷都是礼部直接定的,科考当日还有官兵把守。鉴于这回富贵子弟没有参加,倒也没有什么暗箱操作的。很快,各州应试的学子们便前往京城赴礼部试。 礼部试堪称迅速。 朝廷真的要用人,陛下也一直在催,华观复跟他为数不多的下属们没日没夜地阅卷,不到五日便批完了考卷,张贴好了红榜。 进士科录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其他科的人却满满当当。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本来还在等着裴杼后悔的老臣们这下真的后悔了。他们不该矜持,更不该按着自家子侄不许他们参加恩科的,谁知道这次能这般顺利,陛下甚至压根不是冲着进士科的人去的,他看中的是能力,而非学识。 只要有能耐,不分男女,都能被录取。 可朝廷录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比从前梁国一次大考录用的人数还要多得多。之前陛下就已经交代过,殿试不刷人,只定名次。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出身平平的学子是真的可以借由一次考试便踏入官场!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5节 这怎么行?他们将位置都占了,那权贵子弟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们只是想稍稍拿乔一番,陛下怎么就一点都不惯着他们呢? 坐不住的老臣们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极力要求殿试刷掉一群人。 裴杼充耳不闻:“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好的事情怎能轻易变卦?难道诸位私底下,都是不守信用,肆意妄为之人?” “自然不是……”翰林学士面容凄苦,“但陛下,这回录用的人委实太多了。” “多么?朕不觉得。朝廷处处都在缺人,诸位难道看不见?” 诸位老臣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看见了,但谁都希望这个缺能由自家人顶上,谁知道陛下直接将这条路给堵死了。 裴杼这回选得都是办实事的人才,能通过考试,足以说明他们有一技之长。如今的景国对于裴杼而言,跟百废待兴也没有什么两样,录用这些并不会造成冗官。 恩科的消息早早地放出去,裴杼从未拦着权贵子弟应试,是他们自己矜持,不愿意来,怪得了谁? 一时间,官员们追悔莫及。恩科结束后,常试起码要推迟到三年后。等他们家的子弟进士及第,朝中有没有好位置给他们真不好说。 但老臣们见陛下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言,说得多了,幽州那群人骂他们可不会心慈手软。这次是他们自视甚高,其实女子参加科考本也没什么,他们为何非要别这个苗头呢? 不管这些人如何傲慢,殿试依旧如期举办。 裴杼压根不在意反对者的意见,科举取士只看成绩,不分男女。录用之后按照科目丢去六部,见习四个月,通过考核之后便正式授官。 第160章 土地 新一批科举入仕的学子们很快便有了差遣。 不过众人还顾不上高兴, 便被铺天盖地的任务给淹没了。 景国虽然是造反起家,但绝对不是推倒重建。因为裴杼的刻意保护,被他们收复的各州基本没有什么损坏, 要修缮的其实只有城墙罢了。不过裴杼并不满足于此,想趁着冬天来临之际做出一些改变。 譬如说, 组织京城以及各地官府疏通一下城中下水道。以长安城为例,长安的排水系统虽然先进,但是每年冬天都得大修一次。也只有冬日才最为适合, 这时候城中用水比较少,维修清理都不会影响太大。但因为这几年时局动荡, 下水道已经很久没有疏通了。 其他各地也差不多。虽然改朝换代了, 但是这种基础性的维修也得继续。这当然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小举措,但光是这一项举措,便让这群刚入官场的新官们头疼不已。 京畿一带疏通下水道的活,他们每个人都要参与, 不是监工,而是亲身参与, 不论男女。 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出自平民之家,但自从通过科举后, 便没多少人觉得今后还得做这种事了。真动手时,一个个都有些木然。还是幽州出来的新官动手迅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问清楚了各自的分工以及领地。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换上衣服,人家已经开始干活了,还因此得到了上峰赞许的眼光。 这下, 再没有人敢磨磨蹭蹭,甭管多脏多累都不再嫌弃。 一个幽州新人这样积极也就罢了,放眼望去, 一群幽州出来的都这么拼,难免叫人费解。 于是便有好事者跑来打探,梅燕娘等人哭笑不得,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细想想,他们幽州的风格好像一直如此,只要是从前的太守大人、如今的陛下有了指令,所有人便会二话不说、坚决执行。雷厉风行是整个幽州官场的风格,各个工坊以及所有为陛下做事的人都是这样风风火火,若是稍微慢一些,都有可能跟不上陛下的脚步。 想到这一切都是陛下带来的改变,梅燕娘跟同伴们又忍不住吹嘘起来裴杼来:“这算什么?我们不过是学着陛下罢了。陛下从前在永宁县和幽州任职时,不论什么都亲历亲为。种地、修路、养殖、建房子……百姓做过的事,他都做过,无一例外。” 众人仿佛在听什么天书一般,不论是在永宁县还是在幽州,陛下当初都是地方的一把手吧?一把手还做这种事,确实叫人匪夷所思。怪不得各衙门的上峰将他们撂在这里,同样的事,陛下做得他们难道做不得?他们还能比陛下更尊贵? 永宁县书院的学子们不禁露出怀念的神色:“陛下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聊了这么多,杨夫人也觉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后,众人赶忙继续干活。 这下又有人好奇杨夫人的身份,都是初入官场的后生,凭什么这位夫人一个眼神,幽州这些人便如此听话呢?等打听清楚后,众人再次恍惚起来,原来这位的身份也不同凡响,竟然是如今幽州太守的夫人! “她都是太守夫人了,怎么还要参加恩科?” “也没有规定说太守夫人不许参加啊。”有人提醒。 这倒也是,不过一般人这种身份的人,应当很难再做出改变了。说来说去,幽州果然还是与众不同。 在裴杼跟王绰的计划中,改造城郭只是其中一项,其他还有捕盗、修路、颁布减免赋税、放归一批伶人乐伎的政令陆续等着颁布。 尽管他们并未收复全部的领土,还有蜀中那一片还在梁国手中,但是裴杼不打算立马收复,当务之急是要恢复各地生产,让他们从之前的苛捐杂税中缓过来,起码三五年后,裴杼才会考虑攻打蜀中一事。 每项休养生息政策的推行,都要朝廷地方所有官员的配合。 这批新人更是被使唤得脚不沾地,每日回去便叫苦不迭。但累是累,却从来没有人撂挑子不干。除了这科举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前途。 朝廷与各部衙门折腾他们,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快成长起来。谁都知道,只要他们做好了,将来便是前途无量。留在京城的这些老臣年岁都不小了,十年内应当会致仕一大批人,十年之内,就看他们这批人能成长到何种地步了。若是这会儿放弃,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未参加科考的权贵子弟排着队虎视眈眈呢。 除了他们,官员们也在磨合。每颁布一项新政策,裴杼都会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经常还得跨衙门商议。 跟着他造反团队与梁国留下来的老臣们有不少的矛盾,比起以后明争暗斗,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尝试沟通。 双方沟通的确很难,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稍有些分歧便要争个不死不休。若不是有裴杼还有燕王从中调和,只怕是要出大问题。 好在彼此折磨了几个月,他们终于能学会退让了,尽管退得并不多,但也可喜可贺了。 裴杼跟王绰其实也并不希望他们利益一致或者永远只有一种声音,能商量便已然很好了。 年前,那一批新官也终于熬过了见习期,有了着落。 四成留在了京城,剩下六成被分到了地方,郑兴成也终于分到了下手,梅燕娘跟杨夫人等都是他市舶司的人,只是梅燕娘留在京城,杨夫人则去了幽州分衙。 临别之际,杨夫人还进宫拜见了裴杼。 任何关系都是需要维系,从前陛下是太守,他们只要不违拗他的意思便足够了;但如今陛下已经是天子,他们就得献出十二分的忠诚。 裴杼对杨夫人也挺看重的,这位不管在哪儿都是位女中豪杰,甚至比张太守还要睿智许多,有些话,裴杼也不介意先同她交代:“朕虽不在幽州,却一直记挂着那里,幽州尤其是永宁县,朕倾注太多的心血,望你们夫妻两人日后千万上心。” “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守好幽州,护着永宁县。” “光是守好还不够,得将幽州打造成第二个江南,甚至是第二个长安城。海运已通,幽州的条件本就得天独厚。” 裴杼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忽然给杨夫人下了一剂猛药,“长安城是都城,幽州也可以是都城,二京并立,未尝不可。” 杨夫人呼吸一窒,她没想到陛下竟然存有这样的念头。也对,陛下自己便是从幽州走出来的,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幽州。东都长安,西都幽州,若真有这样的机会,幽州的前途将不可估量!届时,陛下说不定还会每年巡幸幽州! 京城虽好,但若是能把幽州变成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裴杼不是说笑,他是真有这个打算。哪怕裴杼如今身在京城,但是永宁县和幽州对他的意义毕竟是不同的。只是如今幽州的地位不够高,永宁县也只是脱贫而已,远没有江南或者京城富庶。裴杼即便要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过。一旦幽州能有江南七八分的富贵,他都能咬咬牙,以幽州位置紧要为由,将其定为都城。 他在京城鞭长莫及,可如今不是有杨夫人一家吗?裴杼对她可是委以重任。 杨夫人也是欣然接受这一挑战,陛下用五年时间让幽州脱胎换骨。她虽不及陛下,但她也想试一试,哪怕花上十年、二十年或者终己一生,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她也甘之如饴。杨夫人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并不觉得女子有野心有任何不妥,只要能力可以与之匹配便够了。 杨夫人走后,各处人员逐渐配齐。郑兴成也是到此时才凑全了自己的下属,尽管有不少都是女子,但郑兴成之前跟梅燕娘等人一起出海经商过,别的女眷如何他不知道,可幽州出来的这群姑娘确实有能耐。 他郑兴成的手下必须是有本事、有能耐、能说会道之人! 得意了两天市舶司有了新气象后,郑兴成才想起来要将自己准备的东西呈给陛下。 当初裴杼带着王绰、沈璎他们攻打长安时,郑兴成便发誓要搞出点动静,让陛下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左膀右臂,遂费尽心思才准备了这张图册。 裴杼拿到手也是一惊,这不是鱼鳞图册吗?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虽然细微处有差别,但本质上就是一个东西,都是地籍管理制度。这幅图册以里为单位,将河北道所有的田产都囊括了进来,甚至连土地的方位、用途都注明了。 裴杼看得很仔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郑兴成,连连夸赞:“多亏你费心了,真没想到你能准备得这样细致,必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这份图册极为详实,超过五十亩以上的田产持有者还记下了姓名,朝廷甚至可以拿着这份图册直接进行征税。 郑兴成被夸得差点得意忘形,他本来想要直接独占功劳,甚至今儿进宫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挑魏平在忙的时候单独进宫。 可触及陛下信任的目光后,郑兴成忽然反思了一下,他不希望今后自己与陛下因为这点隐瞒而疏远,是以,郑兴成还是解释了一句:“陛下谬赞了,这并非微臣一个人的功劳,魏平、贺朝俞以及河北道诸位官员都出了不少力。倘若没有他们,这图册绝对完成不了。” 裴杼欣慰不已,难得郑兴成这家伙竟然还肯说实话,他还以为郑兴成要将其他人撇开呢。 不过他们有这份觉悟倒是挺好,裴杼仍旧夸了郑兴成一番,甚至等魏平忙完了之后还将魏平也叫过来狠狠夸了一遍。 魏平还是那般处变不惊,他这种默默办事的人很容易被忽略,不比郑兴成那种上蹿下跳的叫人记得深,但裴杼也不想厚此薄彼。王绰江舟他们帮自己打天下的功劳不小,但是魏平这样默默支持他的,也不能忘! 不仅如此,裴杼还写信送给贺朝俞,让他将河北道各地官员都夸一夸,这样全力配合他的地方,估计也就河北道一处了。其他地方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但这件事总要推行下去。 新年刚过,裴杼便拿着河北道这份鱼鳞图册上了朝,当众表示,朝廷即将重新重新丈量绘制各州土地。 官员们对着鱼鳞图册看了一眼,心里直打鼓。 河北道这鱼鳞图册什么都好,就是太正常了,竟然没有多少占地千亩的地主,至于万亩、十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大地主更是一个也没有!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被陛下给抄了。 抄了的田大部分都还之于民,分了一圈还是没有分到地的,大都被带去永宁县附近开荒,反正那边的荒地多,还有人帮忙,只要去了就饿不死。以至于如今看来,河北道的土地兼并情况并不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耕者有其田了。 但是其余地方便没有这么理想化,但凡是为官的、经商的、富贵的,谁不想在老家置办田产呢?至于那些田产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积攒到千亩万亩十几万亩,便禁不起查证了。一旦查清楚,说不定又得抄家砍头了。 即便朝廷要丈量,那些人也不敢如实相告,他们承担不起如实禀告的后果, 老臣们都在头疼这件事情要如何收场,还有如何最大程度的避免陛下动怒。陛下一旦震怒,幽州过来的那群疯子不仅不会劝,说不定还会帮着陛下杀人泄愤。 可没等到他们想清楚,朝廷的政令就先一步发下去了。 各地都开始丈量土地,绘制鱼鳞图册,但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各地动作倒是快,不过几个月时间,便将鱼鳞图册整理好,送至御前了。 裴杼看过之后并不曾说什么,反而召集群臣,让他们一同观赏。 第161章 隐瞒 满朝文武一言不发, 有个别官员眼神示意他人先开口求情,但是交流一番后,仍旧无人敢率先打破僵局。 虽然陛下没有动怒, 可但凡是长脑子的人都知道陛下已经生气了。只因陛下不喜欢大悲大怒,这才看着恍若无事人一样。说来说去, 原因还在于这些鱼鳞图册跟河北道一样,太过正常。 如实禀报的才不到十之三四,这些人老实本分, 应当还是因为上次登基大典的时候被陛下教训过一回,所以才学乖了。剩下大半, 都是润色过的, 所以才正常的。可人家河北道正常,那是因为陛下一路走一路抄,把整个河北道都抄了个遍,贪官污吏全都被弄死了, 更有幽州大量开荒的新田做后盾,这才能让百姓们地可种。其他地方凭什么?他们也被抄过家?他们也拉着人大面积开过荒?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同吏部尚书程敬之对了个眼神, 皆是一脸无奈。 他们也翻到了自己老家送上来的鱼鳞图册,果然也十分离谱,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老家那片地方土地大量集中, 穷苦百姓根本无地可种,根本不可能像图册中所呈上来的一片祥和。这里面不是差了一点水分,而是全部都是水。太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本来想站出来求情的二人都不敢出头了,生怕求情不成反倒被迁怒。 裴杼也这才问了起来:“诸位爱卿难道就没有话要说?” 余下众人也是低着脑袋,脑子里疯狂想着对策。人肯定是要保的, 否则陛下再来一场恩科,直接将地方上的官员都换了个遍,他们还有什么底气跟幽州党叫板? 留下来的这群人跟幽州出来的大臣不同,后者算是新贵族,他们称得上是老贵族。新贵族刚跟着陛下造反一步升上来的,没有多少家业,也还没来得及贪污,背后自然是清清白白了,这些人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至于他们这些,在梁国官场浸淫多年,自然也得遵守官场上那些不能为外人说的规矩。尽管他们都已经尽力摆平了,宁愿舍掉那些田产也要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可是说话到底不够硬气。 御史台这些官员一向是最活跃的,但此刻也只能将目光转向王丞相。到这个时候了,王丞相怎么也得说句话吧! 王绰迟疑片刻,选择一锤定性:“这些鱼鳞图册应当都是假的,陛下是否要追查?” 好家伙……众人将脑袋压得更底了。谁不知道是假的?但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们还怎么斡旋? 但还有更让人大开眼界的,郑兴成早就看这些人不爽了,在他看来,这些人原本就是梁国的走狗,早就改换了,因而出面进言:“肯定得一查到底,这些人胆敢糊弄陛下,索性将他们押到京城枭首示众好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6节 御史大夫腿一软,还是被程敬之跟燕王扶了一下才站稳。 旁边有翰林院学士颤颤巍巍地道:“这里有这么多的鱼鳞图册,涉及景国数千上万官员,难道都要一一追查?” “有何不可?”一向不爱说话的魏平怼了他一句,目光落到那些所谓的老臣头上,忽然有了不错的主意,遂看向裴杼,“陛下,臣等出身微末,对从前梁国之事所知甚少,不及诸位大人德高望重,不如将那些罪臣押送京城,让诸位大人审问吧,审完了之后倒是也可以让他们监斩。” 如此以来,还可以削弱这些官员与地方的联系,两全其美。 裴杼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了自己去永宁县赴任的那天,当初魏平便是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过去了这么久,魏平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御史大夫却又一次喘不上来气,回过神后凶悍地瞪着魏平,原来这家伙比郑兴成那厮还要恶毒,这种丧心病狂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还未查清楚,刑部尚书怎能恶意揣测同僚?” “白纸黑字的证据就在于前,难道御史台还要为这些人狡辩?依我看,也不必再查了,直接就地正法!”魏平面无表情地迎上御史大夫的视线。 他对一切违背陛下意志的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莫说是那些明知故犯的地方官员,就是朝中这些主动投诚的,但凡他们还敢耍弄心机,魏平都不会放过。这也是魏平同幽州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王绰他们还讲究平衡,魏平则一点不在乎这些,只要犯了陛下的忌讳,他便想着除之而后快! 御史大夫被魏平看得心里直打鼓,本来他也算是能言善辩,但这回却想不到要如何应对魏平。这家伙就是一条疯狗,满脑子就是打打杀杀。疯狗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仅疯还忠心耿耿,始终被陛下袒护,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攻击的把柄。 这样的人,着实可怕,跟他对上压根谈不到好。 魏平语出惊人,让本来想要求情的人都跟着闭了嘴。这群人若是联合在一块儿,也是够愁人的,裴杼也不能真的一怒之下将他们砍了,毕竟他又不是昏君。但好在他们终于有了忌讳,不敢公然替从前的同僚下属求情。 局面稳定下来后,裴杼给了魏平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笑了一声:“朕也不是非要苛责地方官员,想来他们也是第一次绘制着鱼鳞图册,所以也不知该如何操作。朕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给朕好好的、一笔一笔记录清楚,何人丈量,何人核实,均要在上面署名。三月之内,将核实的内容呈送上来,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殿中官员赶忙摇头,谁没看出来陛下笑里透着凶气啊,这会子提出异议不是找死是什么? 等朝会结束之后,不少人都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开口,看看御史大夫,再看看翰林学士,脸面都快被人撕下来往地上踩了。 裴杼虽然愿意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但心里属实恼火。 他知道人性如此,更知道分田一事本来就困难重重,但在发现这些人不配合后,还是难免动怒。其实裴杼倒也不是看不惯大地主,若是正常发家,不贪不抢,裴杼也懒得管他们。关键是这些地主里有不少是贪官污吏,他们占了不少民脂民膏,做了那么多的孽,难道不应该将东西吐出来吗? 别人不好说,就张戚一个,老家的田产没有几十万,也得有个十几万亩。张戚逃跑时匆忙,绝对没有功夫变卖老家田产。可裴杼抽出来华亭县的鱼鳞图册,上面分属张家的田,竟然只有九千亩。 张戚会这样“清廉”? 除张戚外,还有许多逃亡蜀中,来不及处理田产的官员。改朝换代之后,这些田便成了“无主之地”,只怕早就被地方上的大户给瓜分干净,且这些田不少都成了隐田,将来还不一定会交税。如今他们挤出一部分来糊弄朝廷,难道裴杼还要夸他们大度? 郑兴成见陛下都这样生气了,嚷嚷道:“要不干脆让他们弄死他们算了!” 陛下有这个本事。他们本来就是兵变起家,军队强悍得要命,而且这支军队还得陛下忠心耿耿,指哪打哪。便是将这些地方官员跟豪强大户全都灭了,难道朝中还有人敢说什么?最多只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名声这种东西,郑兴成觉得不重要。 沈璎却冲他道:“全都灭口,你来管理地方?” 郑兴成摸了摸鼻子:“不是还可以科举选人吗?” 王绰反驳道:“科举也不是说办就办,况且选出来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派往地方。” 这些人还得在各部见习一段时间,等到对公务熟悉,少说也得花个半年功夫。别说太守别驾了,县令、县丞缺个一年半载都会让地方出乱子。 至于让军中的人临时担任,那也不妥,军中的人毕竟是武将。仗打得好,未必地方也能管得好。总而言之,如今还是求稳要紧,可以杀一批不听话的人,但绝不能都杀了。 裴杼也是同样的看法。 郑兴成不高兴地望着魏平,希望这家伙能跟自己统一战线,毕竟他方才在殿上还挺能说会道的。可惜魏平这家伙不靠谱,方才那么凶悍,这会儿却不吱声了。 殊不知,魏平凶悍也是配合着裴杼一唱一和,吓唬那些人的。 他当然是想弄死这些人,但同样知道现实不允许,这些事也就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了。 总归这回陛下是下了最后通牒,也狠狠警告了一番朝臣们,但愿那些地方官员能有所觉悟,尽快将吞下去的田产尽数归还,否则便真的是找死了。 朝廷政令下达的同时,京官们也立马跟自己交好的地方官员通信。 陛下跟前面那位皇帝可不一样,齐霆当初答应要分田只是随口说说,被世家大族威胁一番后便立马改了主意。但如今朝中能威胁到陛下的世家大族都已经跑光了,他们这些剩下来的可没有当初张丞相等人的本事。且又有幽州来的那群人无脑拥护陛下,陛下自己也是铁了心要为民谋利,所以还是服软吧。 在能服软的时候赶紧服软,否则彻底激怒了陛下,陛下会不会下死手不知道,但他手下的那群疯狗肯定会不顾一切弄死任何得罪陛下的人,他们真有这样手段毒辣! 故而,打京城传向各方的信笺中大致只有一层含义,赶紧低头,如实相告,千万别再耍一点滑头。 地方官员们看到这些信也是反应不一。他们都没想到还真有人一笔一笔写清楚地方上的田产,就因为他们太过实在,反而显得自己这群人别有用心。 说实话,有时候不是他们想要隐瞒,而是地方上有些势力太过强大,连他们这些地方官员都得低头。老实一点的,收到这些信自然也就咬咬牙,低头认错了,不仅叫人连夜去核查鱼鳞图册,更赶紧给陛下呈了个陈情书“狡辩”一番。哪怕收效甚微,至少态度得给够,再将能甩的锅都甩出去。或是下属疏忽,或是大地主隐瞒,反正只要不跟自己沾上边就行了。 但其中也有死不悔改的,尤其是地方官本身便有大笔田产,这要怎么坦诚?真如实上报,头一个被问责的便是他们,这些田产毕竟经不起查证。 尤其是华亭县县令。 张家从前在地方上便是豪强,家财万贯,等张戚的祖父入朝为官后更是显赫一时。后来张戚又官至宰相,在朝中大肆揽财,又在老家置办田产,如今近乎一半儿的华亭县佃户都靠着租赁张家的田谋生。张戚逃亡蜀中后,这田又被其他地方权贵给瓜分了,华亭县县令也姓张,虽不是张戚的本家人,但靠着这个姓从前也得了不少便利。张戚的田产,有一大半都落到他的口袋里。 如今朝廷要他们弄那什么鱼鳞图册,无非还是打着重新划分田产的目的,若是将这些田写明了,只怕明年就得重新划分,到手的东西岂有奉还的道理? 不过,既然朝廷不满意他们的鱼鳞图册,那改一改再呈上去也未尝不可。他最多再吐出来三成,剩下的,他自有办法遮掩。 第162章 牵手 算算日子, 该是各地将更正好的鱼鳞图册送上来的时候了。 今年光是这件事便拖了大半年,亏得陛下不是江舟那样的急性子,否则在那些人第一次隐瞒的时候, 只怕就得带着兵直接抄家了。 如今旧事重提,众人只盼着那些地方官好好办事, 不要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更别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歪脑筋。好好办差,那便是皆大欢喜。 除鱼鳞图册外, 其他各项政令也在稳步推行,齐霆没有建好的水泥厂, 如今在各地都已经建成落地。水泥厂先从富商权贵们这儿赚钱, 等赚够了才开始修路,别的不说,官道肯定是要先修的。 河北道红薯种植也走上正轨,如今连寻常百姓都得拿到红薯种子, 其余各地官田也都陆续种上。 此外,棉花种植也在推进中, 不过陛下似乎也没有太着急推向民间,而是选了西北、黄河、长江流域部分地区集中种植。工部侍郎杨怀安先前带着人梳理了棉纺织技术, 如今已经能织出棉布了。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极高,只是因为棉花种植不够多所以产量跟不上来, 等到来日各地都能种上棉花,这布料的价格自然也会被打下去。也幸好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否则布商们怕是要吃苦头, 如今还有几年,足够他们应对来日的变化了。 这些改动都是无声无息,零碎又磨人, 需要长年累月才能见成效,并不像鱼鳞图册一样,从一开始就让所有的地方官跟大地主警惕。 这日早朝结束,众人三五成群地出了大殿。前些天,他们说的都是鱼鳞图册的事,但是今儿有些不同,不少人都在讨论裴杼的婚事。 天子大婚,自然是桩要紧事,其实大臣们早就记挂着了,毕竟他们家中也不少适龄的女孩儿,倘若谁家有幸出个皇后,少说也能保住二三十年的富贵尊荣。无奈今日朝中有御史提到此事,却被陛下给驳回了。 陛下压根不急。 后面有官员想要催促,却对上了幽州那些人不善的目光,似乎只要他们敢逼皇上,这些人便要冲上来将他们咬死。 “这群疯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御史大夫到如今还在愤愤不平,拉着太常寺卿小声咒骂,“别的事他们纵容陛下也就罢了,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今年年底过后,陛下都二十有五了!” 别的皇帝这个年纪不说儿女成群,好歹也有三宫六院,可陛下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侍奉,这像话吗?陛下自己在正事儿上耍性子,身为同陛下一道打拼的臣子,他们不劝也就罢了,还一味纵容,难道他们要看着陛下一辈子孤家寡人? “亏得陛下如此信重他们,依我看,他们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咱们家的女儿们,哪个拿出来不是大家闺秀,不是人品贵重,堪为六宫表率?这些人一再拦着陛下娶妻生子,真是其心可诛!” 御史大夫满脸的愤怒,但是又不敢骂得大声,一边骂一边还得注意身边是否有对面的人,越发憋屈。 太常寺卿没那么偏激,也不敢像他这样口不择言,只是木讷地应对:“是啊,这宫里是该添人,太冷清了。” 距陛下登基已经有好些日子,但宫中依旧干净,满宫里只有裴杼这一个皇帝,后宫竟无一人。 齐霆死后,他的后宫妃嫔仍在,后来张戚带着皇室宗亲、世家大族赶往蜀中,有些妃嫔因为地位不高便被留了下来。等到陛下打入长安城接手皇宫后,这得妃嫔们全都被送出了宫,如今都在京郊的皇庄上养着。 太监宫女也拨了一大半儿出去,宫里就一个皇帝,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伺候。但总是这么冷清也不是个事儿,总要添丁的。 无独有偶,燕王也在劝说王绰,陛下年纪实在是大了,若还要往下拖,得拖到什么时候呢?早日诞下皇子,江山社稷才能更加安稳。这话他跟幽州其他人说都没用,那些人无脑拥护陛下,说多了,只怕他们还觉得自己别有用心,也就唯有在王绰面前才能发两句牢骚了。 王绰知道他说的话在理,只是:“陛下不想做的事,谁来劝也没有用。” “那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绰面露无奈:“那两人的想法,谁能摸得透呢?只能等他们自己开窍了。” “他们?”燕王懵了,陛下跟谁? 只是等他再问的时候,王绰已经闭口不提。 燕王还是将这话记在了心上,他家里又没有什么女儿孙女,也不准备将孩子送到宫中,燕王这般着急,纯粹是为了裴杼着想。可听王绰所言,似乎这中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于是打从这日起,燕王便开始偷偷观察陛下。不过一连好几日,燕王都一无所获。 他们陛下日子过得太规律了,每日大半的时间都用在处理政事上,偶尔会带着江舟沈璎出门巡查,或是去郊外,或是去军营,近日还要在各县发展官学,于是召见了几位大儒。陛下平日里能接触的女子并不多,更不会同谁过分亲近。 看不出端倪,燕王也就只能放弃了。直到这日,恰逢京中有灯会,燕王出门溜达时看到陛下又一次带着沈璎微服私访。 这本没什么,陛下私下行事不拘小节,出门后也不喜欢带人,侍卫都是穿着便衣暗中跟随。燕王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却忽然看到,他们陛下看上了那盏最精致的花灯,十分自然地牵着沈璎的手往前挤,准备将其赢下来。 “……”燕王目瞪口呆。 他终于明白了。 一直以来,沈璎跟陛下的相处都太过自然,哪怕陛下的确在多个场合偏袒过沈璎,但燕王从来都没有想歪过,尤其在听闻这二人有过生死之交,便更理所当然地觉得陛下这份偏袒没有问题了。 可眼下看来,问题大了去了! 齐鸣见父王一直不动,于是回过头催促了一声。 燕王如梦初醒,想到齐鸣也是跟着陛下还有沈璎一路走过来的,应当知道得比他还要清楚,遂上前几步将齐鸣拖到一边追问:“你给我老实交代,陛下从前对沈尚书也会这样?” “哪样?”齐鸣不解。 燕王压着声,急忙提醒道,“牵手啊!” “他们俩关系好,牵手不是很正常吗?”齐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顿时觉得父王太过大惊小怪。明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跟他走在一块儿都有些丢人。 燕王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傻儿子:“那陛下牵过你的手没?” 齐鸣更难以置信地回望燕王,觉得父王疯了:“我跟陛下为何要牵手?!” 这不就得了?燕王冷笑一声,再也不想跟这个蠢蛋交流,陛下跟齐鸣关系也不差,更郑兴成、魏平等人关系更好,但是陛下从来没有跟这些人拉过手! 这种事,稍微琢磨一下也知道不正常,偏偏这些人竟然都没转过来弯,只怕陛下跟沈尚书也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燕王目光追随者二人,见陛下在沈尚书的帮助下,终于赢得那盏最大的花灯,心满意足地挤了出来。 燕王摇了摇头,已经不想再逗留了,他就等看这两人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提成婚的事儿吧。 街上人来人往,一不留神便会与身边人走丢,为了护好沈璎,裴杼一路都牵着她。他与沈璎两个牵手也牵习惯了,竟然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宫中生活虽然有人伺候,但裴杼其实一直觉得拘束,他不喜欢被困在皇宫,一有空便出来放放风。不过他可是个体恤臣子的好皇帝,自己放风还不忘带着沈璎,有时候还会带着江舟他们。 逛了一路,等到分别之际,裴杼将花灯交到了沈璎身上。 沈璎哭笑不得:“不是喜欢吗,怎么又不要了?” 她看这盏花灯挺精致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玩腻了。若真腻了,这会儿还能回去再赢几个,反正对沈璎来说轻轻松松。 裴杼其实一开始就觉得这灯适合沈璎,所以才急于拿下。只是哪有让姑娘提东西的道理?裴杼不会连这点情商都没有,他解释道:“这就是特意送给你的,我头一次看到这盏灯,便觉得它与你的衣裳很搭。” 沈璎低头一看自己今日的穿着,还真与这盏花灯相得益彰。她利落地接过,笑着同裴杼道谢。 裴杼都不好意思开口,这盏灯其实就是沈璎赢回来的,他压根没出什么力。 将沈璎送到家后,裴杼才坐上马车回宫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7节 其实不止官员们觉得宫里冷清,裴杼自己也觉得宫里空荡荡的,远不及从前在幽州的时候热闹。那会儿沈璎住他隔壁,她院子里的布景还是自己安排的呢。 说起来,沈璎家里也冷清得很,跟他一样,还不如搬进宫来住,或者他搬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堵住那些言官的嘴怕是得花不少功夫。 当了皇帝真麻烦。 回来后的沈璎望着空荡荡的府邸,心里想的也是从前在幽州的日子。 造反成功虽然好,但是众人住得一下子远了许多,不仅沈璎不适应,连王绰跟江舟也是花了许久才渐渐习惯。可分明在没有遇到裴杼的那段时间,他们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从来不知热闹为何物。 府里雇佣的丫鬟见到沈璎回复立马上前伺候,一人问:“大人,这花灯可要收起来?” 沈璎想到裴杼带着她火急火燎往里面挤的样子,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不收,挂在书房里,明天记得擦一遍。” 小丫鬟提起花灯时还在感慨:“这灯,同大人今日的装扮很相宜,大人眼神真好,一眼就相中这样好看的。” 沈璎再次唇角轻扬。 他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洋洋得意。 小丫鬟多看了两眼,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大人笑起来真好看,怨不得那么多小丫鬟都想来沈府,谁不喜欢伺候长得好、待人有礼又位高权重的人呢?只是大人平日里不常笑,今日也不知外面碰到了什么人。 出门一趟身心舒适,入夜之后,裴杼便想着将先前的奖励给打开,看看这次能抽到什么。 刚准备点开,系统便再次上线。 等发现自己离开才这么些时间,裴杼都已经弄死齐霆、住上皇宫了,系统忽然语塞。 真快啊,快得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有那没有注明的任务,竟然还真是造反,一个扶贫系统的隐藏任务却是造反,系统只觉得一言难尽。但愿其他宿主的隐藏任务不是这个,否则除了裴杼还真没有人能完成。 裴杼也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系统上线了,正好,他正愁奖励的事呢,遂兴冲冲地问:“系统,你能不能帮我走个后门,给我开个趁手的奖励?” 系统愣神过后便听到裴杼这理直气壮的话,本来系统是不想让他得寸进尺的,奈何裴杼太争气了,所有宿主里面最争气的就是他了,这么个宝贝疙瘩,系统除了惯着还能如何? 它有气无力地道:“说吧,这次又差了什么?” “倒不是差了什么,只是我最近想叫底下人弄鱼鳞图册。可他们总不配合,你能不能直接帮我画一个?”裴杼知道系统有这个本事,既然有后门可走,他为什么不用呢? 这些天重新绘制的鱼鳞图册已经陆续交上来了,裴杼还没看,但他肯定,会耍小心思的人总归不会太老实。即便朝廷三令五申,还会有人隐瞒。 系统没怎么犹豫便暗箱操作了一番。 于是很快,裴杼便顺利地拿到了奖品。 对着系统甜言蜜语一番后,便得知系统又要离开了。裴杼已经习惯,总觉得系统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忙。 第二日,裴杼拿着正确答案,开始重新审视诸州官员交上来的鱼鳞图册。 他得看看这些人还能怎么编。 第163章 处罚 朝廷特意召开大朝会的次数每月只两次而已, 余下时间,都是裴杼将主要官员召到紫宸殿议事。 今日也是如此,御史大夫环视周围, 发现受诏者大多都是幽州系官员,他们这些梁国投降的老臣不过只占了三成, 心中难免不平。可他也知道短时间内无法改变这一现状,即便是他造反成功,也会用自己的人。陛下能给他们这些老臣留有位置, 已经不错了,御史大夫默念三遍“不能贪心”, 这才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裴杼让人将收上来的鱼鳞图册送到各人手中。早在这些人入宫之前, 裴杼便已经核对过了,这会儿只等他们表态。 御史大夫跟吏部尚书坐在一块儿,二人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图册,才刚看几眼, 便发现了不对。 对视一眼后,立马察觉对方跟自己也是一样的, 再转过身看了一眼其他老臣的神色,果不其然也是同他们如出一辙的凝重。 怎么回事?分明他们都已经百般告诫过那些人, 让他们千万别耍花招,难道这些话他们一点都没听进去? 这群蠢货, 最不该犯蠢的时候偏偏犯蠢,真以为陛下跟幽州那群官员会受限于“法不责众”这几个字,太天真了, 当初陛下在河北道大开杀戒的时候可从未想过后果。 众人已经可以预料陛下会如何盛怒了,但愿今日他们还能平安回家。 但出乎意料的,幽州那些人的反应比他们还要激烈, 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他们明显不是生气自己遭到了戏弄,而是生气之前那些官员贪得太过了。 “光是梁国之前那位礼部尚书一家便占了十四万亩田地,他们也真敢拿,怪不得寻常百姓已经无地可种。”郑兴成看得心里直冒火,他当初在永宁县也贪过钱,但是跟这些人比起来,无疑小巫见大巫,不对,他连小巫都称不上。 “这算什么,我这里还有二十四万亩的大财主呢。”江舟不以为然地说着。 说完,他还将手中的鱼鳞图册与众人分享,感慨万千地道:“不过这次那些地方官也算是学乖了,先不管他们昧下多少,单是吐出来的这些’无主之地’,便足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土地兼并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景国推翻了梁国的统治,假以时日,兼并之风还会卷土重来。陛下能做的,只是将土地再次分配,尽量遏制事态发展。 众人都在交流自己又发现哪个贪官、占了多少土地,唯独原本在梁国任职的官员们一言不发。 程敬之嘴里发苦,意识到原来两边被分到的图册还不一样,跟郑兴成等人的图册比起来,他们分到手的仍旧是“正常”的图册。虽然比起之前略有了些变化,但变化仍不算太大。 比如程敬之手上的这份华亭县的地籍。华亭县可是张戚的老家,可是这上面记录的属于张戚老家的田产竟然只有八万亩。 难道张戚还能比之前的礼部尚书等人家底薄?想也知道不可能。没有对比,或许观感还能好一点,甚至程敬之等人还能帮着说两句话,但是有了对比,便显得华亭县县令面目可憎了。他这不是把朝廷当猴耍吗? 王绰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御史大夫等人。这些老臣因为不及幽州官员受宠,一直十分活跃,事事争先,生怕陛下忘了他们,像这样安安静静坐下来的情况可不多。 裴杼也顺势看了过去,对于底下的一切都了然于胸。自然,每个人分到什么鱼鳞图册也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迁怒了,同样的事,河北道能做好,其他州为何就不能老实听话?三令五申地交代下去,这些人还敢给自己耍小聪明,真是活腻了。 裴杼也开了口:“几位大人,都说说吧。” 程敬之苦笑,他们能说什么? 两边分到的东西泾渭分明,说明陛下早就查清楚了。 裴杼见众人不语,慢慢翻开手稿,将各处瞒报、谎报的田籍一一点了一遍。他也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大差不差的,稍微昧下点的,裴杼都已经略过不计了。被他点出来的都是那些贪得过分的,具体贪污人员、贪了多少田,是有意昧下亦或是记挂在他人名下蒙混过关的,连这些细微之处都报了出来。 满堂皆惊,只剩下裴杼波澜不惊的声音,但他念出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叫人头皮发麻。 待裴杼读完,御史大夫早没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甚至羞愧于自己人这不争气的做派,垂下头道:“这些官员目无法纪,还请陛下尽快做出裁决。” 他也懒得求情了,甚至心想要不直接砍了算了,一了百了。陛下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还敢顶风作案,摆明了找死。都死了,自己这些人也能耳根子清静些。 裴杼看向旁人:“其余诸位爱卿也是这般想的?” 程敬之携众人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微臣等并无异议。” 赐死吧,这是众人的一致诉求。 对这些地方官,程敬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对陛下,程敬之却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情,别看陛下这段时间不声不响地待在京城,原来私底下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真是深不可测。不过,这些应当是幽州那些人为陛下调查清楚的吧,明明知道得那么清楚,方才还故作惊讶,装给谁看呢? 此事定下,朝廷立马派出钦差,准备将这些地方官给抓回京城审问。 散会后,郑兴成还在拉着魏平回味陛下方才的风姿,这谋定而后动的模样真是太迷人了,真不愧是他们陛下。 不过郑兴成有一事不明:“陛下怎么查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偷偷帮忙了?” 魏平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帮忙,只是最近手头事情繁琐,实在没有机会为陛下分忧。” 本身带新人就挺费功夫的,且陛下还要针对官员贪腐制定新政令。魏平提交了好几次奏书都被打回去,理由是酷刑不可取。但魏平觉得这样已经是自己手下留情了,还有更严厉的酷刑还没写上去呢。 郑兴成摸了摸下把:“那应当就是沈璎江舟他们了。” 与此同时,江舟也在同王绰猜测这件事是不是郑兴成他们暗中相助。毕竟河北道的鱼鳞图册便是郑兴成弄出来的,他又一向喜欢讨好陛下,生怕他们抢功。 王绰觉得未必:“一个郑兴成,如何能调查的这样周密?只怕是底下那些官员分赃不均,主动告密。” 先前陛下还将各地副使召进宫,期间究竟说了什么,只有陛下与那些人知晓,想必其中也有不少人那时候便已经投靠陛下了。 众人都默默地给裴杼的无所不知找到了借口。 裴杼那股高深莫测的劲儿也就只维持了半天,等到散会之后,他便破了功,拉着沈璎一道品尝御厨做的点心。 裴杼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但是昨儿尝过这点心之后惊为天人,今日便迫不及待与沈璎分享:“这叫樱桃毕罗,甜而不腻,是御厨的拿手好菜,你尝尝看?” “果真可口。”沈璎不喜甜食,难得这点心竟然颇合胃口,不甜,还十分赏心悦目,于是便忍不住多尝了两个。 “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裴杼总算是找到从前在幽州有东西一块儿吃的感觉了,兴冲冲地道,“这东西做着太费时间,今天早上也就只来得及做这两盘,咱俩先吃。不过我又交代御厨多做些,回头给各处送过去。如今住得远,连送个东西都不方便。” 裴杼絮絮叨叨:“还不如当初咱们在幽州,那会儿好歹还住在一块,多方便?我前些日子忙于政务,压根没尝出味道来,如今方知宫里的御厨个个手艺不俗,除点心外,御膳做得也好……” 裴杼看着沈璎认真吃点心的样子,心里痒痒的,到底没好意思问她还想不想跟从前一样住在一块儿,每天还能尝御厨的手艺。 沈璎自然注意到裴杼的欲言又止,多瞥了两眼只觉得怪有意思,于是便没主动问,而是让裴杼继续纠结下去。她也想看看,这人究竟能纠结到几时。 华亭县的那位张退之张县令这阵子诸事不顺,且今儿起身后,莫名觉得心口有点慌,眼皮还一直在跳,总觉得前面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他。 勉强熬过中午,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差役,行色匆匆地直奔他而来。 事到临头,张退之反而觉得心里安稳了些,思索着是哪里又出了命案,亦或是办错了事引得州衙来了人问责。但不论哪一件,至少都可以用钱来摆平。 可差役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破了张退之的念想:“大人不好了,朝廷来了钦差,说要将你跟县丞大人还有城中几位地主富商带回京城,审问隐田一事!” “什么?!”张退之豁然起身,脸色奇差,他都已经这么小心了,虽然没有将全部的田吐出来,但至少吐出了一半,剩下来的田都挂在家丁名上,朝廷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他们难道一定要将地方官员赶尽杀绝吗?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势,找人保住自己,张退之吩咐:“你速去替我带个话给太守大人。” “晚了,太守大人跟别驾大人也被捉了!”差役急吼吼道。 张退之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明明已是初冬,他却口干舌燥,浑身躁意。张退之真没想到连州衙的人也被牵连了,就他所知,州衙的人虽然也隐瞒了田籍,但事情做得比他还要隐蔽,朝廷究竟从哪儿查到的证据? 那么多的地方官重绘了鱼鳞图册,朝廷如何就精准地查到他的头上? 张退之还在迟疑,钦差已经破门而入了。不等张退之辩解,便先一步押住了人带出了衙门。 堂堂一地县令,竟一路被压着走,在下属面前直接颜面全无。 张退之心中暗恨,恨朝廷对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辣手无情,半点脸面都不给他们留。此番即便证明他们无罪,将来回了县衙也没了威仪,如何压得住手底下的人? 但幸好颜面扫地的不止他一个。钦差们似乎就是为了同他们作对,抓住了人便直接将他们丢进牢车,一路大摇大摆回了京。 张退之与诸位官员全程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这些平民百姓看到他们不堪的一面。向来都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实在承受不了他们口中那些卑贱小民的嘲讽。 因赶路赶得急,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等下了大狱后,众人才真正慌了。 富商大贾先不论,朝廷这回抓上来的地方官员足足有一百余人,甚至也不怕他们串供,直接将他们关在了一处。 这么多的人,难不成朝廷都要问责?可一下缺了一百多的地方官员,朝廷就不怕引起动荡吗? 事实证明朝廷还真不怕。不少人本来想要狡辩,但听到刑部官吏准确无误地念出他们贪了多少田产后,再多的辩白都显得无力。 还说什么呢?朝廷都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只怕这回让他们重绘鱼鳞图册也是特意挖坑等着他们跳,好借机排除异己,好险恶的用心。 其他人只害怕自己死到临头,张退之怕的却是新帝对地方的掌控力度,究竟是怎样通天的本事才能将他名下的田产查得这般明了?甚至有好多连他都不记得的荒田都被记录在案。 太可怕了,新帝的耳目简直无孔不入! 铁证在前,加上刑部审案有方,不过十日所有人的供词便收上来了。不招供也没办法,再不招,他们只怕要死在里头。 裴杼将几个贪的最多且死不悔改还辱骂朝廷的官员定了死罪,剩下的统统抄家。家人中有罪定罪,无罪撵出官衙,其本人流放到燕州开荒。那边比永宁县北边还缺劳动力,让他们过去劳作到死,一辈子为景国开荒事业奋斗,也算是将功折过。 这些荒也不是白开的,裴杼准备日后再迁一批人去燕州定居。如此,这些罪臣开荒还得更快些,免得到时候现成的田不够用。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8节 满朝大臣没一个敢求情的,甚至还觉得陛下没把他们全部砍头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张退之因为招供及时保住一条命,但是也挨了不少打,听闻朝中没有一位官员为他们撑腰,不禁眼前一暗。 前些日子他还是风光无限的华亭县县令,如今却成了阶下囚,不日还要流放燕州,终身不得自由。落差太大,以至于张退之整个人都有些疯癫。 但他们的生死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收回了田产后,裴杼立马筹备着分田,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第164章 宝箱 授田并非一蹴而就的事, 为了让无地的百姓都能获得足额的永业田,裴杼还让户部牵头,兵部配合, 在景国境内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户籍调查。 如今官府掌握的户籍十分有限,户籍制度不完善, 地方豪强蓄奴成风,民间还存在大量隐漏户口现象。若裴杼还只是个幽州太守,亦或是河北道采访使, 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但他如今已经登基为帝,手握精兵强将, 完全可以强制梳理户籍, 出台严厉的蓄奴令,允许一部分奴隶获得良籍。 此举当然被不少豪强地主所反抗,但是在朝廷大军强制干预后,这点闹声也很快销声匿迹。 兵部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闹出了事直接押着人去菜市口就地正法。 砍了几个人后,其他人也学乖了, 谁不惜命呢? 百姓们从官府口中得知前因后果,不仅不同情, 反而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谁也不是天生当奴婢的命,若能重获良籍自然最好, 况且听闻朝中还有计口授田,这样的好事,怎能被这些地主豪强所阻拦?大多时候, 这些百姓都不是在支持朝廷,亦或是支持新君,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在争取。什么都会算计他们、压迫他们, 但土地不会。 后来甚至不用朝廷去查,百姓便自发去衙门揭露某某府上人奴众多,有至一、二千者,府邸堪比一个小朝廷了,养这么多的人,这是要造反啊? 被举报得多了,这些大户人家不得不提前放仆从出府,生怕朝廷的士兵下一刻便要将他们也弄死。 如此整治了大半年,景国的户籍终于重新梳理了一遍。尽管裴杼也知道,这依旧不是全部的人口,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凭空多出来的三成人口,看得满朝上下也没了声。本来还有不少人觉得陛下没事找事,但如今活生生多出这么多人,那可是三成,即便数字是无声的,却也仿佛在嘲弄他们的无知浅薄。 可人口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抄出来的田便不太够分了。 裴杼尽量兼顾所有人,顺带压着地方官员,让他们遵守“先无后少,先贫后富”的原则进行授田,不论男女都得分到永业田,并且严控田产转卖。短时间内想买是不可能的,真要是随意转卖,那要不了几年兼并之风又会故态复萌。 裴杼手握户籍与土地的一手信息,地方官员纵然耍手段贪污公田也十分有限,只除了一两个找死非要在油锅里捞钱。这些人最后自然还是抄家砍头那一套伺候,此外,裴杼还增了一项,便是这些犯法官员家中五代不得参加科考,这便是绝了今后为官的路了。 有人曾提出异议,觉得陛下对地方官似乎太严苛了,但随即便遭到了江舟等人的疯狂针对:“诸位是想给贪官求情?” 授民以田本就是他们造反的最终目的,上次因为齐霆那废物失败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 本来准备亲自下场的裴杼一看这情况,便往后靠了靠,有江舟他们在,应当不用自己开口,还能落得个清闲。 “并非是为他们求情,可是……” “没有可是,陛下已经网开一面了,是他们不懂适可而止。”原本好说话的王绰也没时间同他们虚与委蛇了,一切阻碍陛下分田的人,都需要打击,“诸位难道还要同情这些贪官污吏?” 众人看丞相大人都开口,深知这事儿没得商量,只在心底叹了两声,没有再白费功夫了。 其实吧,他们也不是为那些人求情,而是想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看陛下如此手段,他们日后也得缩着尾巴做人,从前梁国那些约定俗成的东西,都不能再拿来用了,自己出了事也就罢了,若是祸害子孙后代,那也太不是人了。 尽管裴杼已经安排得十分周密,但土地还是不够,于是剩下这批没有分到田的人,便被朝廷移送了幽州北边以及燕州。 凡是愿意迁徙的,朝廷会提供简易的房屋,还能分到比在原户籍多一倍的土地,另附赠红薯粮种。红薯种即刻发放的,每人五斤,到了燕州与幽州后会有专人教他们如何种植。 幽州与燕州的确路途遥远,不过冲着朝廷给的好处,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拖家带口前去探路。在许多人眼里,燕州一直都是苦寒之地,但陛下叫人在燕州开荒后已经向世人证明,燕州即便苦寒也能种出粮食,甚至种出来的粮食口感还不错,贩卖到京城的粮价都比寻常粮食高。 他们过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能活下去,还能拥有自己的地,更重要的是能获得红薯种子。 百姓对高产的红薯近乎痴迷,将其当成荒年救灾的宝贝。虽然朝廷再三申明,再过三五年所有百姓都能拿到红薯种子,但是还是有不少人迫不及待。承诺再好,终究不及拿在手上的东西让人安心。 红薯不挑土地,有了这种子,明年不管种水稻还是种小麦,总归不会没有收成。 不仅是其余地方有人迁徙,就连京畿一带的百姓也有人跟随士兵前往燕州,只是数量没有那么多。 出发这日,裴杼带着人去看了一眼。 这些人多是穷苦出身,或者好些人是乞儿,亦或是曾经的流民,全副身家都在自己肩上背着,便是那当到手的五斤红薯。他们居无定所,京城再好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但好在,燕州跟幽州的房子已经建好了。 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起码当下,景国正走在正确的路上。沈璎抬头,与裴杼相视一笑。 身边人不多,目光也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裴杼悄悄牵起了沈璎的手。 江舟跟王绰见怪不怪地移开眼睛,只当做没看见。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比旁人亲密,又明显对彼此有意,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就是没人再往前走一步。 只有郑兴成多看了两眼,正要开口,却被魏平给拉到旁边了。 魏平嫌弃这家伙毫无眼色:“你能不能长点心?预知有些事,即便看出来了也没必要点破。” 人家两个都不着急,他们做臣子的最好当做不知情。 郑兴成才嫌弃他呢:“什么点破不点破,我只是觉得陛下拉沈璎不拉我,心里不平罢了。” 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凭什么沈璎就能比他更能得陛下亲近?他不服,难道这也不能说?可郑兴成在陛下跟前一向都是心直口快,他知道陛下其实是喜欢这一套的,跟他卖关子耍心眼反而不好。 魏平:“……” 良久的沉默,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郑兴成这家伙,平时贼得叫人心惊,但在这种事上却呆得可怕。 他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让陛下一手牵沈璎,一手牵他郑兴成?真是个糊涂东西,脑子里塞的莫不都是浆糊吧。难道他就没想过,除君臣之情外还有一种叫做有男女之情! 一点到晚只盯着跟旁人争夺陛下的关注,人都魔怔了。 郑兴成被瞪了也不恼,反正魏平这人本就莫名其妙,他早已习惯。不过返程时,郑兴成还不忘跟沈璎争夺陛下的注意力。郑兴成承认沈璎有能耐,有本事,但是再有本事的人也别想抢过他的风头,莫说沈璎只是户部尚书了,她就是皇后也不成! 余下几个就这样看着郑兴成上蹿下跳,只觉得糟心。 有这样一个人,实在拉低了陛下身边智囊团的格调。 比百姓更早抵达幽州一带的是各地犯了错的官员。身上背着命案的早已经死了,能流放到这里的都是纯粹的贪官。 一辈子没吃过苦的官员们到了农场后,懊恼自己当初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总好过在这里没日没夜开荒、建房子,每日饮食寒酸,任务繁重,且开荒的田地也不是他们的,房子他们也住不着,一切都是给那些流民们准备的。 士可杀不可辱,那些下等人配继承他们的劳动成果吗? 众人奋起反抗,但不久便迎来了一顿毒打,被打完第二天还得被逼着继续干活,宛若牲口。 周若水冷眼看着这些人蹦跶,也不出意外地目睹了他们反抗失败,麻木地开始重复前一日的劳作。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批被送过来的官员了,旁人只道裴杼仁慈,没要这些贪官的性命,但在周若水看来,这不是仁慈而是恶毒。裴杼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总好过让这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周若水深知自己也同这些人一样窝囊。被裴杼生生关了这么多年,周若水早就没了志气。一开始他还能幻想裴杼身边的那些反贼被发现了会遭报应,可如今得知裴杼已经弄死齐霆,自己当了皇帝,周若水连最后那点指望也没了。 天底下再无人能制得住裴杼。周若水一死了之,可死亡太痛苦,他实在下不了这个手,只能日复一日地煎熬着。 景国的动静不小,蜗居在蜀中的梁国小朝廷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土地重新分配,意味着他们族中的那些田地全都被收了上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底蕴随之化为乌有,所谓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都被裴杼整废了。 梁国朝廷气氛低迷了好多天。当初搬来蜀中的时候,他们也曾安慰过彼此,即便裴杼占领长安,底下多的是不服他的人,梁国统领中原百年,没那么容易消亡。 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提醒着他们,中原真的不一样。裴杼轻而易举便摧毁了一切,又重新建构起他自己的景国。中原的梁国消亡了,那么假以时日,是不是连蜀中的梁国也得随之覆灭? 如今蜀中的官员们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了,即便张戚再三保证蜀中易守难攻,裴杼没那么容易攻过来,众人还是不信,仿佛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都能坠下来的剑。 早死晚死,估摸着都是要死的。 张戚对这群人简直恨铁不成钢,他有心扶持蜀中,暗暗扩大领地,来日好跟裴杼扳一扳手腕,结果这群人完全不配合,甚至还极有可能已经想着投降了。 废物,有他们在难怪梁国会走下坡路。 蜀中官员紧张,但是裴杼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打算动他们,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还有个未完成的商业任务等着他。 解决了土地问题后,裴杼一点没歇,一边盯着水利跟文教,一边盯着修路跟海贸,时不时地还要督促一下工部改造工具,再搞一点发明创造。 那些老臣们也发现了,自从归降后,他们就没过过一天平静的日子。可他们还不能抱怨,毕竟幽州那些人也是这么忙,陛下也一样,甚至陛下要操心的事情比他们还要多! 日子没办法过了! 但也不能真的不过,毕竟陛下还提了官员俸禄,说是要高薪养廉。虽然这些俸禄跟从前的“孝敬”没法儿比,甚至也不能彻底杜绝贪腐,但是有总比没有强,起码陛下还记着他们这些官员。 这也就是做生意赚了钱,裴杼才给他们点甜头,若不然他哪里舍得? 在众人合力之下,景国各地都建起了工坊,商货借走水路两道运送至各方,甚至有好些还直接送往外邦。比起当初的梁国,如今景国各地商贸可谓繁荣。 一切步入正轨,沈璎也将户部制得服服帖帖,再没有人敢对她女子的身份有任何质疑。 忽然有一日,裴杼想起来要查看系统面板,翻开一看,面色微怔。 “怎么了,不舒服?”沈璎走过来,见裴杼愣神,伸手搭在他额前探了探。 裴杼握住了沈璎的手,满眼的认真:“若是有个宝箱,你希望能开出什么?” “想要什么都行吗?” “应该吧。”裴杼道,大不了他去求求系统。 沈璎含笑,微微倾身:“那敢问陛下,这算是什么礼物?” 四目相对,裴杼心跳都慢了半拍,脸也红到了耳根。不能让沈璎开口,他得自己先挑明。这样难得的机会,若是抓不住那就太傻了。 “定亲之礼,成吗?” 第165章 大婚 裴杼与沈璎的感情, 没有所谓的爱而不得,千难万险,也没有什么痛彻心扉,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有的只是水到渠成的相知和细水长流的相守。或许对外人来说稍显平淡,但是对这两人而言,一切都刚刚好。 虽然造过反, 但两人骨子里追求的还是安稳。再说了,本来他们之中便容不得旁人, 裴杼无法想象自己跟除沈璎之外的人携手共度一生, 沈璎亦然。之所以之前都不说,一则是因为他开窍的确比较晚,二则也是因为时机不成熟罢了。 如今景国已经走上正轨,沈璎也稳坐尚书之位, 手下官员不论是男子还是女眷都已经能独当一面,裴杼便是时候迈出那一步了。这次送礼物只是偶然, 但若是没有这次,裴杼肯定也会自己寻找机会的。 翌日, 裴杼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他与沈璎的婚事。 没错,两人表明心意之后, 直接决定成婚。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大臣们却大为震惊。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陛下竟然连皇后都找好了, 找的还是沈尚书!还直接宣布成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一早就商量过了。真是不像话,陛下本来就强势,这位沈尚书也不遑多让, 这两人凑在一块儿,日后官员们的日子便更不好受了,想拿陛下的家事说两句,简直是痴人说梦。这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这样大的事怎么能私自定下?即便不找他们商议,至少也得提前跟他们透露一声,如今这样简直没将他们这些臣子放在眼里。 臣子们暗自赌气,心里将陛下跟沈尚书抱怨个没完,但是表面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笑话,陛下好不容易要成婚,他们要是敢将这件事搅黄了,幽州那群人肯定会弄死他们的,这群人一向横行霸道,蛮不讲理。 不仅不敢反对,甚至还挤出笑容,愣是摆出一副真切的模样: “陛下与沈尚书真乃天作之合。” “臣恭贺陛下与皇后娘娘永结同心。” 裴杼见满朝文武没一个反对的,于是冲着旁边的沈璎眨了眨眼。 看吧,他就说这些官员都会同意的。 沈璎却没有他这样天生的自信开朗,这些官员不敢反驳,那是因为开国这两年,裴杼可谓是说一不二,将反对的声音死死压了下去。但裴杼本身并不是什么专断的人,只是在涉及民生国本方面尤为坚定,等这两年过去,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了,裴杼自然也不会这样竭力遏制这些官员了。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29节 届时,只怕他们又要对后宫指指点点。不过这都是后话,沈璎相信,不论是裴杼还是她,都无惧这些纷扰。 下朝后,还有人凑近几个幽州官员旁边,抱怨他们不讲义气:“再怎么说也是同朝为官,陛下与沈尚书自己不开口也就罢了,怎么你们也不提醒一句?” 郑兴成被御史大夫问得莫名其妙,说什么?他自己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郑兴成今儿其实挺恼火的,不过不是对着陛下,而是对着王绰魏平他们来的。陛下宣布成婚时,只有郑兴成真情实感地在惊讶,剩下那几个老东西一个个稳如泰山,看他们的模样也知道,他们肯定早有预料。同僚多年,即便中间有过不愉快但也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样的大事,唯独瞒着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郑兴成顾不上这个嘴碎的御史大夫,臭着脸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能帮着陛下筹备婚事?” 咸吃萝卜淡操心! 御史大夫正要反驳,郑兴成却已经推开他走了。 魏平出来后便被郑兴成给缠上,这家伙气自己这群人联手瞒着他,在这儿控诉得没完没了。魏平颇为无语:“明摆着的事,偏你自己看不出来,怪谁?” 还不只能怪自己蠢笨? 郑兴成梗着脖子:“陛下事先没跟你说?” “陛下为何要跟我们说这些?”魏平也烦了,挥手就让郑兴成赶紧滚。 郑兴成如遭雷击,等回了自己衙门后,又不死心地拉着梅燕娘问了同样的话。梅燕娘并未上朝,但这会儿听到沈璎要做皇后,也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是沈大人么?” 郑兴成眼睛都瞪直了:“你也知道?” 梅燕娘笑着道:“并非知晓,只是早有此预料罢了,除了沈大人,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陛下虽然待人温和,但并不跟女子走得近,只跟沈大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本就不寻常。得知他们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梅燕娘也为他们欣喜。沈大人从前过得实在是苦,陛下……陛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婚事定下后,便是筹备婚礼了,钦天监特意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留给礼部的日子也就只有三个月。 华观复携一众属官忙得昏天暗地,时间实在是太赶了。可再忙,他也不能喊一声苦,陛下成婚乃是大事,绝对不能在他们这儿掉链子。 鸿胪寺官员也没比华观复好到哪里去,正忙着联络周边各国。本就时间紧迫,喜帖得加快拟定、及早送达。这样的喜事若是通知不到位,或是不给人家充足的时间赶路,难免让人心生不忿,一个不好,兴许还会惹出两国之间的纠纷。 忙倒还是其次,最可恶的是这些官员闲着没事总找,不是自己办事儿便吹毛求疵。说来说去,还是时间太赶了,若是再推迟两个月便好了。 但对于婚礼日期,也就只有这几个忙的衙门有所不满了,剩下看热闹的都满意地不得了,恨不得再快一些,今天宣布,明日礼成。 他们盼着陛下成婚已经盼了这么久了,若能早日成婚自然皆大欢喜。早点成婚,说不定还能早日诞下皇嗣呢。寻常人家不用这么着急,但是裴杼是天子,家里是真有皇位要继承的。陛下跟皇后年纪都不小了,实在是不能拖。 裴杼已经不止一次被人暗示抓紧些,还明里暗里说他年纪大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回回碰面都要带上两句,最后直接将裴杼给气笑了。 跟他们发火说不定还背地里笑话他恼羞成怒,裴杼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私下跟沈璎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两句:“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反过来嫌弃我?” 他跟沈璎才二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年纪大了?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就不觉得可笑吗? 沈璎抚了抚他的背,顷刻间就有了主意:“跟他们计较什么?依我看,这些人就是太闲了,多给他们安排点差事就安生了。” 裴杼深以为然,于是转头便就给众人布置了一大批任务。 很快,华观复便不再苦恼了,有人陪着自己一块儿忙碌的感觉着实不错。看他们脚不沾地的样子,华观复即便自己忙成了陀螺也不觉得累了。 真活该,让他们挑刺,这大概就是前段时间他们犯下的口业了。 西北各国听闻景国的皇帝要成婚的消息,不禁又记起当初幽州军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这桩旧怨。这两年来,西北各地都安静得很,不是他们不想动手,而是裴杼跟江舟等人就压根没有松懈过西北军防。 景国不仅年年招兵,加大了军费开支,还特意挑了裴杼当初登基的日子,每年都声势浩大地弄一场军演。也不知景国哪来那么多的武器,不仅多,还年年改进,故意拿出来吓唬他们。 放在从前突厥人哪里能忍?但是输过一次后,他们也学乖了。不能忍,难道还要上去开战?若是又输一回,突厥在西北便真的没有任何威慑力了。 这次裴杼成亲,突厥大汗跟几位皇子也是骂骂咧咧了许久,而后老实地派遣使臣入长安,将贺礼奉上。 打不赢也就只能学乖了。其实跟景国拉近关系也不赖,听闻西骨族靠着跟中原互市还有他们给的红薯种子,族人们到了冬天已经用不着饿肚子了。再加上东胡那片肥沃的草地,日子过得属实不赖。 跟着景国的部落貌似就没吃过亏,这样的好事,突厥人、回鹘人当然也眼馋。这几年多哄一哄景国,没准他们也能拿到好处。 突厥人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极为诚心了,但他们没想到西骨族等小部落更鸡贼,阿尔普甚至亲自带着使臣前来观礼,其他部落也是大汗带队。 等诸国使臣齐聚长安,突厥人等才知道自己又输了!这些小部落的人,真是奸诈! 至于梁国,早晚准备动手的地方,裴杼也不准备再有什么交集,这回直接就没有通知他们。或许是上次登基大典丢了面子,这回梁国也没嚷嚷着非要过来找不自在。 裴杼本来觉得一切准备妥当,没什么好担心的等到了成婚前一夜,他竟然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等到彻底没了精神后,才终于睡着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裴杼还在想沈璎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担心,最近那些大臣们听不安分的…… 等到了第二天裴杼也一点没闲着,大清早地便开始履行各种程序性礼节,幸好在此之前他便接见了阿尔普还有诸位使臣,否则这日见了面还得寒暄一番。 一直到傍晚,裴杼才接到了自己的新娘子,绷了好几天的弦,终于能松下来些。 外头的人声还为散去,王绰郑兴成他们还在为自己善后,殿内也有许多未曾散去的礼官。可裴杼已经不想应付他们,随意糊弄将一番将人赶出去,婚房里终于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烛火摇曳,满室生辉。灯下看人越看越美,但裴杼却总觉得如今的沈璎与他像是隔着一层雾,飘渺不似真人。裴杼直接牵起了沈璎的手,将她拉入了自己的世界。 沈璎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裴杼想到这些天外头那些老臣们的打算,人总是贪心的,他有了皇后,那些老臣们又想让他纳妾,有些甚至已经开始自荐了。这还是他尚未成婚都时候,来日成了婚,不知他们会上蹿下跳到何种地步。裴杼怕沈璎听到误会,更怕她日后会被那些疯言疯语所影响,生疏了夫妻感情,所以他决定从一开始便说清楚。 “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一个男子终其一生只能有一位妻子,多娶或者纳妾是不合法的。” 沈璎被他说得微微愣住:“这说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裴杼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还是阿璎聪明,一下就看透了本质。咱们如今成了婚,就得按照老家的规矩来,外人任凭他是谁,说了都不算数。” 裴杼是认真的,他即便做了皇帝也不想充盈什么后宫,旁人能有阿璎这样好吗? 沈璎一阵恍惚,她伸手描摹起裴杼的眉眼。沈璎知道裴杼的老家就在京城,家中也没有不纳妾的规矩;可她也知道,这一刻裴杼所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不论是身为帝王,还是身为夫君,肯做出这样的承诺已是不易。沈璎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杼,笑吟吟道:“好。” 她记下了,也当真了。谁规定皇帝就一定要有三宫六院?她偏不信这个邪。便是那些官员议得再凶,她也不会将眼前之人推开。 陛下大婚后,仿佛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位皇后娘娘也一样,依旧霸占着户部尚书一职,不肯将位置让出来。这也就罢了,毕竟皇后的本事在这儿摆着,她不让旁人也没办法说什么。但是皇后都有了,那后妃总要添点吧? 这个竟然也没有。 言官隔三差五地上书进言,陛下偏就不听,被劝烦了甚至还将他们拎出来训一番。倘若他们再闹到皇后跟前,陛下便不止是教训这么简单了,轻则克扣几个月俸禄,重则拖出去打板子,简直油盐不进。 起初还有人不信这个邪,觉得陛下见多了美人便一定会回心转意,不成想一年年过去,陛下竟一直都没改过主意。 第166章 结局 要说裴杼登基后发展最为迅猛的州, 当属幽州。 幽州一飞冲天,连带着整个河北道也跟着享了福,蹭着幽州的海船四处做生意, 就连原本隔得远的燕州也得了好处,种出来的粮食远销海外, 因口感比较好,价格比一般的米还要贵上许多。 正因如此,这些年又有不少百姓主动迁到燕州一带。好在燕州的汉人一年比一年多, 当地人也学会了汉话,交流起来已经不成问题。 燕州都能如此, 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幽州周边如此繁荣, 看得不少地方眼馋不已。 谁都看出来幽州的发展势头有多猛,当然也能看的出陛下对幽州有多重视。所以在听闻陛下想将幽州提为东都后,众人竟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幽州即便不是陛下的故土,可也是龙兴之地, 陛下回了长安心里也终究是惦记着那块地方。不少老臣酸得不行,为着这事儿跟幽州那群人争论不休。 幽州系官员向来战斗力惊人, 他们内部或许也有些明争暗斗,譬如郑兴成看谁都不顺眼, 王绰跟江舟纵然解开了误会但也还是别扭得很,魏平性子孤僻与谁也不亲近, 华观复总是嫌其他人太粗鄙……但在涉及陛下决定的事情上,幽州出来的这批官员每次都是团结得可怕。这次也一样。 这群人只认准裴杼。其实他们自己对将幽州变成东都也没什么想法,但是, 谁让这主意是陛下提的?他们不支持陛下,难不成早支持那些不成器的老臣?做梦呢,这个东都必须尽快敲定! 朝堂上吵得昏天暗地, 主要还是其他非幽州官员觉得陛下偏心,为什么扶持幽州不扶持他们的家乡? 要说名正言顺,洛阳才是当仁不让的东都之选,实在不行,江南各地也可以顶上。他们承认幽州的确很厉害,幽州的人也都拼得很,但他们就是看不惯陛下对这地方魂牵梦绕。 争了一两个月,最终还是幽州占据上风。 没办法,圣心在那儿,一众不甘心的老臣们只能扼腕叹息。不过也没人规定景国就只能有两个都城,东都别想了,改为上京吧。到此时,众人还是没忘洛阳,准备将东京这称呼留给洛阳,日后若有机会便磨着陛下答应,在江南选个地方封为南京,各地都是京城,岂不更是皆大欢喜? 上京就上京吧,裴杼无所谓具体什么称呼,反正目的达成了就行。 政令颁下去后,顺带还交代了一遍下半年巡行上京的旨意。 消息传入河北道,各地官员百姓都在庆贺,幽州与永宁县更是一片欢腾。 时任幽州太守的张太守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大馅儿饼能落到他头上。幽州封为上京,他的职级虽然没变,但日后的前途必然更广,兴许再过个几年还能往上升一升。他也不指望升多高,能去河北道衙署就成。 才跟外邦商贾谈成一笔生意的杨夫人瞅着他这飘飘然的模样,很有些看不上:“是幽州变成上京,又不是你一步登天了,瞧把你乐的,这才到哪儿?” 张太守咽了口吐沫,感觉自家夫人胆子越来越大了:“都已经成了上京了,咱们下半年还要接驾,这还不算一步登天啊?放眼各地官员,有几个能有运气参与接驾的?” 张太守知道自己的本事,他并非王丞相那等能力过人之辈,就连郑大人、魏尚书都比不了,这些人真有一技之长,而他不过平平。但好在老天爷到底眷顾他,让他一开始就跟对了主子。如今这样,张太守已经很满足了。 杨夫人没吱声。这两年,他们家中已经变了样,话语权从她丈夫手里转到她手中。杨夫人毫不怀疑,日后即便高升也是她先升,她这丈夫估计也就顺带着沾一沾她的光。 幽州似张太守这样狂喜的官吏大有人在,陛下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他们其实也想念得紧。众人正准备兴师动众地接驾,忽然被贺采访使一巴掌打清醒了。 贺朝俞不许各州、各县铺张浪费,再三强调节俭为要。若有谁敢接着接驾的由头贪污纳贿,保证他们活不到圣驾来的那日。 贺朝俞一向宽以待人,但这次却异常严酷,甚至在第二日便训斥了河北道衙署的副使,还将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官给重责了三十大棍。 这惩罚不仅严苛,还不顾脸面,底下州衙及县衙收到消息后,纷纷缩着脖子做人,再不敢张狂了。 整个河北道也就百姓敢凑这个热闹了。 下半年,裴杼带着朝中小半官员沿运河前往幽州。 一路上,太常寺卿等人总算是开了眼了。知道陛下在河北道得人心,但是没想到他能这样得人心。 官员心悦诚服,百姓夹道欢迎,甚至一早就准备了瓜果浆食,只为了能亲自看一眼陛下,让陛下知道他们的诚心。 陛下跟皇后娘娘倒也不怕他们下毒,在德州港口处还真浅尝了两口,惹得那些百姓们送东西送得更勤了。 后面陛下跟皇后也没再吃,一直跟几个年事高的老人家聊着家长里短,反倒是他们这些围观的官员都被分了点。 御史大夫板着一张脸企图吓退所有人,可仍旧挡不住这群爱屋及乌的人,更有不死心的毛孩子跑过来,捧着一碟什么“德州扒鸡”想让他尝:“这可是咱们德州的特色菜,还是当初陛下想出来的,大人尝尝吧。” 小孩儿说得诚挚。 御史大夫心情复杂,这些孩子们若是知道他们在朝中如何反对幽州被封上京,只怕会便不会这样热情了? 扒鸡滋味鲜美,御史大夫却只尝了一块儿便摆了摆手落荒而逃了。他知道这些人因何热情,可他们同幽州、同河北道对立,这份热情实在是受之有愧。 除却御史大夫几个心绪复杂,裴杼与沈璎却像是回了老家一般自在。如今运河旁的码头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但依旧还能见到不少相熟的面孔。 越靠近幽州,熟人便越多。 等远远地见到河北道衙署,裴杼跟沈璎不由得相视一笑。这衙署,从前就是比照着行宫建的,如今竟然真的成了半个行宫。 贺朝俞带着幽州官员早已经等候多时,裴杼刚牵着沈璎的手下了马车,众人便快步上前行礼。 一眼望去,都是熟人,这感觉真是太叫人安心了。更让人安心的是,贺朝俞压根没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省钱这一块儿,也是延续了裴杼这批人的老传统了。 寒暄过后,裴杼还单独召见贺朝俞,狠狠夸了他一番。他真怕自己刚将幽州抬上桌,幽州官员便有了不正之风。幸好,幸好幽州还有人压着。 扶贫五年,我登基了 第130节 贺朝俞浅浅地扬起嘴角,他从前虽说不怎么参与幽州的政务,但也算是耳濡目染,跟着陛下学了不少东西,更知道陛下最不喜阿谀谄媚之辈、浮华不实之风。若是幽州太过张狂,才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陛下放心,微臣虽不才,但必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守好幽州。”只要有他在,幽州就还是陛下的幽州,绝对不会改了本色。 不仅贺朝俞这么想,杨夫人也是这般坚持。有他们盯着,幽州还跟裴杼当初在的时候一样,永宁县亦是如此。 旧地重游,裴杼险些舍不得离去。 永宁县与幽州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裴杼与这个世界第一次建立联系,便是在永宁县。如今看着永宁县欣欣向荣,裴杼比谁都要高兴。这可是他多年来的心血,只要他还活着,便永远不可能放弃永宁县,放弃幽州。 裴杼在幽州留了一月有余,将自己放不下的地方全都看了一遍,甚至还跑去原主的衣冠冢前拜了拜,后又给贺朝俞、杨夫人等留了不少任务,这才在京中官员的一声声催促中回了程。 沈璎笑话他总有操不完的心,裴杼却坚持道:“幽州本就不同,这可是咱们一手建立起来的,本就应该多操点心。” 明年若是有空,裴杼还准备巡幸一次,不过明年就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虽然贺朝俞已经尽力节省,但还是费钱,明年他直接让江舟带着人护送就成,连接驾都省了。 然而,裴杼的打算暂时是落空了,回京不久,沈璎便有了身孕。 从来没有过经验的帝后二人都有些慌,一点儿没有应对政事时的游刃有余。但幸好作为帝后他们足够优秀,作为父母,也是如此。度过了一开始的茫然无措,二人便开始跟着太医恶补相关事项。 盯着户部尚书的官员们本来还想借着皇后养胎一事,将皇后从户部挤出去,结果还没开始动手,便先被陛下整治了一顿。 笑话,阿璎正辛辛苦苦地怀着身孕,这些人胆敢给她找不自在,不是讨打是什么? 反正户部已经被阿璎给箍得铁板一块,纵使休个产假也无妨,等孩儿出世后,阿璎照样还是户部尚书,谁也抢不走。 沈璎身子骨比裴杼都要好,孕初期的确有些不舒服,但是很快便适应了,户部的公务一日也没耽误。不过裴杼也不敢让她太忙,自己担了不少户部的活,仿佛过成了沈璎的副手一般。 这夫妻俩一边养胎一边抓政务,江舟等人则在琢磨着要给这位小殿下准备一份大惊喜。 眼下有的太过平淡,甚至都有些拿不出手。一番集思广益后,众人决定先去收复蜀中,给小殿下再送一份领地,想必来日小殿下知事后,也会觉得这份礼物极为称心。 事不宜迟,江舟立马拉着人准备说服陛下。 裴杼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对蜀中动手,结果竟然真被他们给说动了,也觉得这贺礼绝无仅有。 行,那便打吧。 裴杼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顷刻出动。 江舟张茂行等磨刀霍霍,准备赶在皇后娘娘生下小殿下前解决了蜀中。的确有些赶,但是他们这两年养精蓄锐也不是白养的,收拾一个蜀中还不是手到擒来? 蜀中的小皇帝跟官员们还未过足安稳日子,转眼间便又迎来了景国大军。当日幽州军带来的阴影仍在,哪怕张戚再三申明蜀中易守难攻,他们绝对不会如当年一般惨败,可仍旧没有多少人能听进去。 他们平日里对景国朝廷咒骂不止,恨不得直接同裴杼等人鱼死网破,但真等到了战时,却又只想做缩头乌龟。 包括那位小皇帝。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傀儡,在朝中说话根本不管用,对战胜景国更是不敢想,只盼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投降。 反正他没有行过恶,裴杼更不是弑杀之人,及时投降应该能保住自身。至于其他官员能否保住便不是他该关心的了,反正这群人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作皇帝看待。 梁国本身便不及景国,如今没了破釜沉舟的战意,张戚只觉得绝望。他将蜀中看作是自己翻盘的机会,这两年间未曾松懈过分毫。蜀中也的确在他的治理之下富裕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这些官员强占民田,贪婪无度,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 张戚从前也是贪官,但当初上面有齐霆顶着,加上梁国国土广阔,再怎么贪都无所谓。如今轮到自己做顶梁柱,蜀中的地盘又小,利益根本不够分,张戚才对这些贪官深恶痛绝起来。 若不是这群人拖后腿,他何至于此? 两军交战三月,梁国纵使有天险可守,依旧挡不住景国的十万大军。苦不堪言的百姓甚至将景国军队看成是救世主主动引导他们入城降贼。 就在张戚琢磨着是否要带人往西南撤退之际,江舟已经迅速攻入蜀中“皇城”。更让张戚怒其不争的是,他们的皇帝竟然主动投降?! “梁国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张戚怒不可遏,“你如何对得起梁国的列祖列宗?” 小皇帝充耳不闻,早在当初他们逃亡蜀中时梁国的脸面便已经没了。要说对不住列祖列宗,那也不是他先对不住的,弑君的张丞相等人不比他更可恶? 皇帝率先投降,这仗如何还能打得起来? 就在沈璎生产之际,前线终于传来顺利收复失地的消息。 裴杼并没有多惊喜,甚至都没耐心听完梁国那伙人还剩下多少。直到阿璎顺利生下孩子,喝下一碗参汤安稳睡去后,裴杼脸上才终于有了喜色。 裴杼抱起孩子,温柔地看向沈璎。 从今往后,阿璎与他在这世间又多了一位亲人。只是不知他们将来是严父慈母,还是严母慈父,忙碌的生活又将迎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