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这样[重生]》 第1章 《仙君他为何这样(重生)》作者:光的缝隙【完结】 简介: 口嫌体直傲娇小攻举vs放荡不羁失忆乐子受 无厘头版文案: 如何攻略高岭之花?三步驯服冷美人指南 点击收藏,关注《魔头腰疼的108种理由》 step 1:趁花还嫩,疯狂rua! step 2:失忆后,作死级撩骚 失忆buff护体,骚话全开: “仙君腰好软,练的什么功法?” “冷着脸多浪费,给爷笑一个” “你生气的样子,更带劲了” 后果:收获火热堵嘴x10 + 捆仙绳x1 step 3:睡完就溜 专业渣男の跑路技巧: 提裤要快 回头要帅(但别真回头) 狠话要拽(但腿别抖) 正经版文案: 上辈子,顾殷久可谓是操碎了心,上管天、下管地,一心想拯救苍生,可最终却沦为众人嘴里的邪魔外道,活得一地鸡毛。 重生后他悟了:正道有什么好当的?骑驴喝酒才是真快活。 这天叼着狗尾巴草游山玩水,却被雪衣仙君当街拦下—— 顾殷久疑惑:“阁下,我们很熟么?” 美少年神色宛如冻雪初临:“睡过算不算熟?” 后来,顾殷久捂着酸痛的腰,终于想起这高冷凶残的仙君…… 竟是当年那个被rua头都会脸红的小美人! 当年他人人喊打,自知命不久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睡了,快活一遭。 如今望着眼前的冷美人,顾殷久仰天长叹: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人人都道苏扶卿是端方君子,可谁都不知道他有一个秘密。 他从很久以前,就恋慕众人唾骂的“魔头”。 他亲手为那人立了衣冠冢,夜夜抱着染血的旧衣入眠。 五年后,这没心肝的混蛋诈尸了。 记得天下人,偏忘了他。 一向淡漠的眼底彻底染上偏执。 他决定先把人绑回来 , 慢慢“帮助”对方恢复记忆(ps:七天七夜那种) *受曾经被渣攻伤过,小苏救赎他 *攻受双洁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主角视角:顾殷久(受) 苏扶卿(攻) 一句话简介:魔头腰疼的一百种理由! 立意: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勇敢追求心中所爱 第1章 一野人哼着小调子,随心所欲地走在路上。 野人头发七零八乱的披散,身上的衣服已是看不出颜色,脚上踩了双草鞋,也不知是从哪个大山里跑出来的。 不过若是认真看的话,这人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得很。 空气中依稀有股酒香,野人深深嗅了一下,肚里瞬间咕噜一声,腹中馋虫四起。日头正猛,他抬手眯起眼瞧去,果真路头正是旧识的那家“杏花酒楼”。 于是一衣衫褴褛的人形物踩着破草鞋,满脸垂涎地向酒楼走去。 路人纷纷捂着钱袋避让。 顾殷久颇为无奈。 他这一路拖着这半身不遂的身子风餐露宿,朝行山岭夜宿老槐树底,不知翻了几个山头,能维持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若是当年对他心生爱慕的姑娘们见着他此番模样,定觉不堪回首,悔不当初。 酒店伙计打老远就看到一叫花子踩着草鞋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老早拿了把扫把放在旁便候着。 顾殷久看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酒楼,一阵唏嘘,踏出小脚作势要迈进这许久不进的地方。 哪知脚迈到一半,眼前忽然出现一把大扫帚,将他生生拦下。 手执扫帚的主人插着腰,昂起头来看他:“诶诶诶,乞讨的方向在那边。” 小二手指一伸,点了点对面墙角蹲着的一众眼睛雪亮穿着破烂的兄弟。 顾殷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自知现在身上确实身无分文,但他这气度这相貌哪里像乞丐了?这小二简直过分至极。 但毕竟喝酒才是正事,顾殷久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从兜里摸出三文钱,咧着嘴笑问道:“那来一碗水酒,我不进去,就在这喝。” 小伙计鄙夷地瞥了眼那些銅板,一点都不愿意做这种穷酸人的生意,嫌弃道:“去去去,这不是叫花子该来的地儿。” “……我真不是讨饭的。” “切,管你是不是,总之快滚!” 小二狠狠地踢在他的小腿上,仰着头驱赶,唾沫星子喷了顾殷久一脸。 最近云水城中虎妖猖獗,生意本就不好做,小二正缺赏钱上赌桌,更是懒得理这穷酸货,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成功惹怒了顾殷久。 想当年他在修真界叱咤风云的时候,喝酒从未付过钱呢! 多少英雄豪杰都得排着队等着与他共饮,还得迎风撒花齐活儿地喊“顾侠士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现在这算是什么世道! 正要给那插着腰顶着鼻孔看人的小二哥点教训,突然胸口一整闷,一时气血不济,紧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星星点点落到地板上。 那小伙计连忙躲开,怕他是得了什么病,一脸晦气的用扫帚打在顾殷久胸口,连声驱赶,“快滚,休怪我找人抽你一顿!” 顾殷久揉着胸口转身就走。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现在还真打不过。 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一众端着碗的大兄弟,未想这帮人见他看过来,纷纷自动让出一块空地。 顾殷久很是理解,大概这帮兄弟也是怕被他一口凌霄血喷到吧。 一脚轻一脚重地踱步到他们旁边,寻了块地儿坐下。顾殷久缓缓靠在墙上,捂着嘴咳了几下,心头的恶心才下去不少。 将手随意在身上抹了几下,他看向掌中被染红的清浅命线。 按理来说,自己当初填入魔渊阵眼后,已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早就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谁知这一醒来,竟已是五年以后,而且还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了。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那些打着惩恶扬善旗号来找他麻烦的人少了许多。只是这具身子灵力亏空,时不时就喷血头晕,若是没酒暖胃,整个人更是虚得厉害。 顾殷久本想着管他反正也没几日光景可活,只想当一个逍遥闲人,浮生且寄杯中物。 可惜虽肥腰身,独瘦此处。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空空的钱袋子。 如今没钱连口酒都喝不上,还谈个屁的逍遥啊! 脱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狗欺。 正眯着眼怒斥世道炎凉人心不古,但见一排黑衣佩剑修士自面前走过,十分气派地迈步走进了他不得进的酒楼大门。 为首那人身穿青色长衫,骑着银鞍白马,带着面纱斗笠,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不过身姿极佳,气质极佳。 顾殷久瞥了眼,暗道这一身料子不知得宰多少只仙山老鹤。 小二哥眼睛一亮,将方才对顾殷久的厌烦之色拋到九霄云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脸色,向着这帮修士迎去。 “呦!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看了眼那恨不得将脸贴人屁股上的小二,顾殷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骂道:“狗眼看人低。” 正好和旁边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顾殷久顺声偏头看去,只见一个小乞儿正瞪着圆溜溜的眼怒视那店小二。 那小乞儿见他瞧来,恶狠狠地说道:“上次路过的时候这王八蛋还用扫帚打我,等我哪天有钱了,一定叫他给我捶腿!” 顾殷久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在此时,青衣人身旁的一名护卫向前跨出一步,与小二哥交谈了几句。随即那小二瞬间由谄媚转为狂喜,那修士竟然赏了他一锭元宝! “赏这么多?好厉害!”小乞丐两眼直愣地看着那锭金元宝,“够我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三年了!” 顾殷久却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这些闯江湖的小年轻,整日锦衣华服大手大脚,丝毫没有作为修士的朴实精神,尚不能领悟孤身闯荡的精髓。 “厉害的可都是独来独往,这众星捧月的跟少爷似的,算哪门子的闯江湖。” 谁知话刚说完,那青衣人便偏了下头,往他这边瞧了一眼。 好家伙,隔这么远都听得到? 顾殷久赶紧打了个哈欠,佯装做看天。 小乞丐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只手足舞蹈地道:“哼,你懂什么?要是我拿了赏金,我也要跟个大爷似的闯江湖!带一堆人伺候我,那才叫潇洒!” “什么抓妖赏金?”顾殷久倒是对这个来了兴趣。 “你不知道?前几天峰山上的封魔大阵被人搞坏了,那些被镇压的妖魔全都跑出来了!听说有一只虎精逃到了咱们这儿,四处作祟呢!各大仙家都在追捕围剿呢!他们现下都往李府去了。” 第2章 这几日天空中不时有仙人御剑而行,可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开了不少眼界。 封魔大阵被毁?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顾殷久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追捕虎妖?那他们跑去李府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似是顾殷久的打扮让他产生患难兄弟之感,小乞丐十分热络,凑得更近了些,“我们这儿的大富户李老爷的儿子被虎精上身了,得了失魂症!李老爷可是发了告示,说谁能治好李少爷,赏银整整五百两!” 他边说边张开五指,在顾殷久眼前晃了晃。 小乞丐看着那帮黑衣佩剑修士,“不过你说这些个仙家高手看起来也不缺钱,怎的就来跟我们老百姓抢这点赏金……” 顾殷久笑了笑,往后将脑袋靠在墙上,不可置否。 即便悬赏丰厚,可对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言,又岂是那么好拿的?不被虎妖捉去开肠破肚就好了。 至于这些个仙门,定不会为了区区五百两大费周章地跑来这地儿,十有八九是另有图谋。 就是不知是为了什么东西了。 小乞儿撇了撇嘴,拳头紧握,眼睛发亮,“反正我以后若是当了大侠!才不在乎这点钱呢,就那酒楼的狗腿子小二,我一次打十个!” 他正自顾自地遐想,未曾想脑中的风云四起变幻莫测一下被无情地拍碎。 这比他还落魄的乞丐弹了弹指甲缝里的泥,吹了口气,嗤道:“老子劝你换个行当,大侠这活儿你可干不了。” “怎么干不了?” “你要当大侠也行,但是必须得有钱!你当银子大风刮来的啊,俗话说没钱英雄变狗熊……” 他跟个老头子似的絮絮叨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小乞丐朝他怒目而视,“你管我!这是梦想!梦想!你不懂!” 顾殷久依旧苦口婆心:“反正这行当不好做 ,老子当年……” 到了“当年”二字便说不下去了。 “当年什么?”小乞丐见他顿住,故意挑衅道。 “咳咳咳,没什么。” 顾殷久摆摆手随意敷衍,“哎呀,当年我可见过许多所谓的‘大虾’,都没什么好下场,还不如娶个老婆暖炕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小乞丐白了他一眼 ,这人刚还一副吐血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却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他气得鼓起腮帮子道:“就你这德行?还想娶老婆?笑死人了!” 说完,便转过身不理他了。 顾殷久挠了挠下巴,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也不再劝,起身缓步走向前边的人群。 酒楼东首,集市中间,一面墙上贴了不少告示,旁边站着几名护卫维持秩序。 顾殷久挤进人群中,目光落在那张最显眼的盖着朱印的告示上。 正是李府老爷贴的告示。 如小乞丐所言,那张告示上写着李家少爷受白虎邪祟影响犯了急病,药石无医,正重金求治,若谁能治好他,赏金五百两。 跟在后面,见顾殷久盯着告示沉思,知他有去参加的心,哼道:“就你这样的,怕是连李府大门都进不去。” 顾殷久倒也不恼,在他肩上拍了拍:“哥哥这叫深藏不露,你就等着瞧吧。”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万年妖兽,他这次都给它办咯! 这口酒,他喝定了! 第2章 李府果然不愧是云水城的大户人家,门前高悬一块黑金打造的牌匾,上面镶嵌的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颇有几分气势。 顾殷久混在人群中,目光落在一位被推搡出来的老道身上。 那老道士正被几个护院像提小鸡一样拽着往外扔,正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尔等何故如此对待老夫!岂有此理!” 护院们不耐烦地将他推出大门,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嘲讽道:“尔等个屁,就是个跳大神的,还敢在此装神弄鬼!白吃白喝好几天了!快滚!” 老道涨红了干枯的面皮,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又咽不下这口气,临走前还不忘朝着其他修士瞪眼:“瞧什么瞧!老夫行走江湖多年,是那些下三滥的人吗!” “是那李少爷疯了,胡拍乱打,我都没能给他把脉!李夫人又跟母老虎似的护崽,不让瞧,怎的还怪在老夫头上!” “真是的,我还缺了这点钱不成!”老道一边抱怨一边扬长而去。 小小风波很快过去,面前一溜的道人开始轮番上阵,各显神通。 他们或是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嘴里嗷嗷直叫;亦或是吐着舌头做仰天长啸状,就差横尸街头了;还有的用黑狗血在地上涂画,那符文画得歪七扭八,活像醉汉尿的墙。 简直是卧龙凤雏,比街边卖艺的杂耍班子都要有意思。 这哪里是去除妖魔,分明自己就扮上了。 顾殷久看着看着,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未想一巨眼如轮的络腮胡大汉瞧了他一眼,便凶神恶煞地抓住他衣领,质问道:“你个讨饭的满脸猥琐地笑甚?看你这模样!绝对是不安好心!” “哦,在下是特地为贵公子治病的,并非乞丐。”顾殷久极力维持嘴角的优雅微笑,耐心解释了一遍。 “是吗?”大汉一脸不屑地朝旁边的打手挥了挥手,“来人啊,给他拿点府里的剩饭。” 顾殷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额头开始忍不住爆青筋。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当成乞丐了--这特娘的简直是耻辱! 还可没等他怒起反驳,一个护院匆匆小跑过来打断道:“头儿,老爷说的贵客快到了!” 只见不远处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一队黑衣修士在众人瞩目中缓步走来 领头的青衣人戴着面纱斗笠,身形修长而挺拔。 好巧不巧,正是顾殷久今早在杏花楼前见到那位。 许是今早受了那狗眼看人低小二的气,如今又被这大汉当众羞辱,顾殷久不知怎么的,心中涌起一股在青衣人面前掰回场子的冲动。 他使了个巧劲挣脱了络腮胡大汉的钳制,巨眼一扫,顿时骇得大汉不敢造次,“呵!老衲早已看破红尘,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老夫现在就进去为贵公子禳除此祸!尔等且看着!” 看戏的众人:“……” 这人顶着头乱鸡毛,全身上下只有一口牙是白的,若闭上嘴巴,定能在夜里自动隐遁,偏偏这人还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简直滑稽至极,可笑至极。 顾殷久却毫无自觉,自诩如今这一身倒也像是个落魄的世外高人,众人皆为他的气度倾倒。 他抬起小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一黑影蹿上墙头,在夜幕中悄然而立。 遮月的云似是为了推波助澜,缓缓消散开来,圆月高悬苍穹之间,倾洒出银辉点点。 月光映照出黑影的大概模样,那张脸看过去毫无特别之处,两眼一鼻,原是顾殷久。 这帮人怎敢这般以貌取人!今日他说完话之后,那大汉竟给周围打手使了眼色,将他赶出来了! 更可恨的是,在他被丢出来后,那帮被他嘲笑毫无侠士朴素之气的人就这么当着他面,被光明正大地迎了进去! 顾殷久咬牙切齿。 于是他决定趁着夜深人静潜入李府一探究竟。 待他探出那李家公子是何癔症,找出解决法子,定要那络腮胡大汉将他当大爷迎进去。 李府到了半夜,依旧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班。 然而这对于顾殷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细草管,翻手折了几道,成就草蛐蛐一只。 注入少许灵力后,草蛐蛐仿佛活了一般,它伸展了一下两只前脚,在他手上蹦蹦跳跳,欢快不已。 顾殷久将它放在墙头,蛐蛐立马一跃而下,在黑暗中没了踪影。 这小玩意儿只需注入少许灵力,便可任主人驱使,加上体积小不易被察觉,实乃探听消息杀人越货必备之物。 顾殷久又如法炮制了四只,将它们全放了出去,只剩一只玩弄于指尖。 等了一会儿,手中蛐蛐头顶的触角微微发亮。顾殷久用手指点了点它发光的触角,便摸清了李府大概布局。 他面色一凛,决定摸黑绕路往后院去。 他去后院并非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 厨房正好无人守,门前拴着两大狗。 这几日混迹山野,一滴油水未进,顾殷久可是靠着铁骨铮铮熬过来的。 也不知这厨房的锅里煨着什么,顾殷久顺着味道摸上屋檐,肚子也跟着一咏三叹,心道:“好香!” 瞄了眼那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指尖一弹,头顶微光欢快蹦跶的小东西很快就将狗子勾搭到了墙角。 无声嗤笑了下跟草蛐蛐玩得不亦乐乎的傻狗,正待钻进厨房,那边南墙却是啪嗒一下落下个人影。 第3章 顾殷久心头一惊,怎么这李府的梁上君子还不止他一个? 猫着腰小移数步缩至墙角,只见一只白雪云靴从门内踏了出来,正是今日所见的青衣人。 顾殷久眯起眼,大半夜不睡觉,这帮人目的不纯啊。 “出来。”青衣人道。 顾殷久呼吸一滞,自己莫非被发现了? 正待动作,却听黑暗中传来传来另一个声音,“二少,属下查到残卷就在李演手中,虎妖定是为此而来,只是不知其究竟藏在何处。” 说完,那声音似是犹豫了下,又补充道:“近日关于‘邪佛重生’的消息并不可靠,公子在这事上已浪费太多时间,还是以大事为重,莫要被妖人蛊惑了。” 青衣人立在阴影下,模样神情皆是瞧不分明。 黑影又道:“老夫人传信前来,严禁公子继续打探邪佛的行踪……” 青衣人沉默片刻,语气陡然转冷:“我说过的话不需要重复。” 黑影立马噤声。 顾殷久微微挑眉。 看来这次仙家围剿虎妖,原因似乎不只是如传言所说的守护一方百姓那么简单。不过他可管不着,这虎妖还是留给这些人去处理,他只负责治好李少爷的病然后拿钱走人。 顾殷久往后挪了挪,他虽好奇,却也不想与这些仙门再沾惹上关系,并不打算继续偷听下去了。 可未想他只是往后踏出小小一步,便叫人察觉,对面的青衣人猛然回头,目光如炬地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随即一道冷气疾驰而来。 “谁!” 青衣人在半息之间已是来到墙角,可却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一只蜷缩在墙角的小蛐蛐。 看到这只草蛐蛐的瞬间,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仿佛要透过那只草蛐蛐,看到它的主人。 青衣人静立片刻,终是蹲下身,两指扣住了这只不起眼的小虫子。 * 暗道一声好险好险,顾殷久暗自庆幸,还好他及时躲开。 发现无人追来,这才慢悠悠从墙头越下。 这边是没法探听了,好在那边监视李演的蛐蛐传来了动静。 顾殷久从胸口处扯出根草,驾轻就熟地又折了只草蛐蛐,放在耳边。 对面一开始只有穿衣的动静,到后来就隐约传来谈话声。听到最后,顾殷久嘴边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翌日,东方微露鱼肚白,寒湿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冷风顺着衣领从外而内地渗透,带来些许湿冷之意。 李府大院中,数名劲装剑客整齐地环绕在周围,衣着打扮皆是不俗。 昨日那群吵吵嚷嚷、活像街头卖艺的道士们此刻却安静得如同待宰的鸡,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上方的人。 顾殷久鼻子发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大早的,这帮道士纷纷被小厮喊醒,聚集到此处。睡在屋梁上的顾殷久半梦半醒,只随便捞了件别人的薄衫裹在身上,如今有些耐不住这大清早的寒意。 唉,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若是以前,即便是寒冬腊月赤身跳进冰水里捞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昨日那位青衣人此刻正与李老爷并肩站在高处。他身着窄袖束腰的衣袍,身姿挺拔,背上负着一柄银白长剑。虽然他的脸被斗笠面罩遮挡,却能感受到他扫视众人的目光。 他的存在让整个大院安静下来,众道士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公子,所有下人简籍都在这里了。李府上下仆人都是待了好几年的老人,最近也没新人入府。暂时没发现可疑人物。”一黑衣剑客弯腰递上一本册子,神态谦恭。 青衣人并未伸手接册子,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先收着,妥善保管。” 顾殷久挑了挑眉,心道这人不会是在找他吧? 再一想又觉得不至于,他现在就一无名小卒,找他作甚? 这时前面一灰衣老道凑到旁边的人耳边嘀咕:“好大气势,这人是什么来头?” “这,我也不知道啊,听说是李老爷特意请来的仙家修士。” 众人窃窃私语之际,上方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朗声说道:“近来云水城虎妖作祟,所以仙门特意派人来此保护大家。诸位无需惊慌。” 话虽这么说,但李老爷心里却没底。昨夜那位青衣公子突然下令封锁李府,连他都没来得及收到通知。直到早上才发现府内各处都布满了看守。 那青衣公子的属下声称妖孽藏匿在李府,寻妖盘也无法探查出具体位置,事态紧急,故此才不得已采取这般措施。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今早青衣人却派人询问府上的人口,并将所有人的户籍全都调了出来,且不让他家护卫掺手,这架势倒像是在寻什么人似的。 顾殷久打了个哈欠,暗暗打量站在前边的这帮人。 瞧这模样,多半是有头有脸的高手。 这帮人也是有意思,与其说是为了防备虎妖突袭,倒不如说是怀怀疑府中有内鬼,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老爷吩咐众人排成整齐的队列,按顺序轮流进病人房里查看,顾殷久打起精神,也紧随队伍其间。 本以为接下来一切顺畅,却不料刚转头,就对上了昨天那个叫自己“要饭的”的络腮胡大汉仇视的目光。 顾殷久:“……” 他还是想的太顺利了。 第3章 顾殷久在这般凶狠眼神下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挑衅似的冲他勾了勾手指。 络腮胡大汉险些气得背过去,却又碍于有贵客在场,不敢贸然上前将顾殷久揪出来。 “诸位道长,请随我进去。”李老爷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汉忍着怒火,强迫自己不再往那边看,想着待会再将这厮逮出来算账,可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顾殷久。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一下子怒了。 顾殷久居然伸出两根手指对他做了个鬼脸,挑衅意味十足。 “你给我出来!” 大汉再也忍受不住,纵身一跃就要抓住顾殷久。 一时间,两人你追我赶,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众人闻声转头望去,纷纷疑惑:这满脸碳色的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李老爷也愣了,指着顾殷久道:“这……这是?” “别跑!” 顾殷久上蹿下跳,简直比猴子还要灵活,大汉每次都差一点就能抓住他,却总是被他像泥鳅一样从指缝中溜走。 “下来!”大汉气得脸红脖子粗。 顾殷久站在石狮子上方,一脚踩上狮头,叉着腰迎风而立:“我就不下!有本事你过来啊!” 昨日这大汉让他在这么多小辈面前丢脸,他势必要杀杀他的威风。 大汉怒:“你滚下来!” 顾殷久笑:“你滚上来!” 随意一侧身避过那袭来的砍刀,顾殷久顺势一跃跳到青衣少年身后。 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下方一群黑衣修士的注意,他们原本漠然无睹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顾殷久。 顾殷久挑了下眉,心中起了玩弄心思。 他继续激怒大汉:“瞧你呲牙咧嘴的跟个地包天似的,有本事你过来啊!” 那大汉显然是个莽撞性子,被激得怒不可遏,挥刀直砍。顾殷久一边绕着少年转圈,一边出言相激,眼见大汉被戏耍得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再作势无意左脚拌右脚,往那青衣人肩上一撞,大汉的砍刀便迎着对方直直砍去。 刹那间,下方的修士纷纷拔出长剑,将旁人骇得面无人色。 “阿彪,住手!”李老爷脸色一变,连忙对着络腮胡吼道。 那刀本就颇有分量,加上阿彪出手气势汹汹,如今突生变数又如何收得住?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叮”一声轻响,砍刀应声而断。 阿彪被这股大力震退几步,拿着剩下半截的砍刀,手臂发麻。 他望着青衣人,咽了咽口水,全身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 顾殷久站在一旁,即便看不到青衣人的脸,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刺骨寒意。 他无辜一笑,露出一口锃亮的大白牙:“好险,好险,多谢少侠为在下击退歹人。” 即便这人使了暗器,他的实际身份顾殷久一时也吃不准。 正苦苦思索这些年来所见的诸多名家暗器,谁知一低头,刚好看到青衣人袖口处的银白雪花徽章,顿时了然。 世家大族都有象征本家族的族纹,常常绣在袖口或者胸前,以彰显本家子弟的身份地位。 而这六瓣雪花则为苏家庄的专属族徽。 青衣少年冷声道:“你是何人?” 顾殷久笑着反问:“那侠士,你又姓甚名谁?” “岭南苏氏,苏扶卿。” 这一回答立刻引起下方一阵骚动。 有人惊叹:“竟是步蘅公子!” 也有人不屑:“什么步蘅公子?没听说过。” 第4章 “哎呀,你这榆木脑袋懂什么?这步蘅公子可是少年成名,曾在仙道大会上连挑六峰长老,愣是连衣角都没让人沾着!当年可是连那位姓顾的魔头都夸赞过,说他是天下间仅次于自己的天才。” “哪个姓顾的?” “就是那个啊……” 说起这位姓顾的,早年间也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他师从名震天下的山隐道人,天资卓绝,曾被誉为天下第一人。可谁能想到这位天才却因修炼邪功而心性大变?为了追求一位大漠妖女,他不惜屠杀无辜百姓,甚至亲手杀了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在魔渊暴乱、守山大阵急需人手之际,竟趁机大开杀戒,疯狂屠戮仙门弟子。 当年守山大阵中的血,三天三夜都未能冲洗干净。 不过同样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魔头在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后,竟突然良心发现,以身祭阵,封印魔渊。尽管许多人对此难以置信,但不可否认的是,自那之后,魔渊之祸果然平息。 顾殷久也身死道消,只留下身后事供人评说。 “哟,吹得天花乱坠,那怎么还遮着脸?”方才质疑的那人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你可不知道啊,你要知道这苏公子不仅修为高,还是风雅榜排名第一的美男,若他不遮掩一下,岂不是要被无数女人淹没?”之类云云。 “啊,原来是苏公子啊,久仰久仰。” 顾殷久嘴边笑意不减,一面暗自思忖这苏扶卿又是哪位,一面不慌不忙随口道:“在下嘛,四海为家一野佬,大名唤作李山炮。”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字斯文。” 苏扶卿:“……” 众人:“……” 此刻李老爷面色也不太好看,他走上前,语气不悦:“这位斯文兄弟,你可真如我家阿彪所言,是混进来的?” “非也非也。” 顾殷久不慌不忙地解释,“我是来救治贵公子的。昨日我本想通过大门进入选拔,可你家护院实在是太过分了,直接将我赶了出去。” 李老爷眉头紧皱,转向阿彪询问:“他所说可属实?” 阿彪心中依旧不平,指着顾殷久骂道:“老爷!休听此人胡说八道!昨日他就想混进来,但被我逮住了,你看他那副破落样子,根本就想坑蒙拐骗!” 顾殷久冷笑一声:“是你道行太浅,不能领略老子绝世风采。” 他转向李老爷:“老爷子,你儿子是不是整日卧病不起,双目无神,偶尔失了魂似的喃喃自语?” 李老爷脸色一变:“你……你怎知此事?” “定是你使了诡计……”阿彪依旧气愤。 “阿彪你闭嘴!冲撞了仙家还不赶紧赔罪!” 李老爷声色俱厉地止住阿彪,走到顾殷久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高人所言甚是,您……您真能治好我家犬子?” 风水轮流转,乞丐摇身一变成“高人”,顾殷久负着手,老神在在道:“只要让我见到李少爷,一切将会迎刃而解。” 正要随着李老爷去探望病人,却感到身旁一道灼热目光,那道视线仿佛要烧穿他的面皮。 顾殷久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心中暗忖:难不成这人真瞧出了什么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那青衣人却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青衣人语气似是有些迟疑:“你……” 顾殷久一愣,轻轻挣脱他的手,对他微一抱拳,微笑:“鄙人先行一步。今日之恩他日再报,再会,再会。” 随着李家夫妇进到李少爷的屋子,刚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床榻上躺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这李家少爷生得肥胖,跟个墩子似的,腰身跟水桶顶多是多个肚脐眼的区别。 若非他面带青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重病之人。 李夫人一见此景,忍不住扑到床边,泪流满面:“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受了这样的罪啊!” 小胖子躺在母亲怀里,虚弱地回应着:“娘,没事的。”看起来很是母子情深。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撸起袖子,伸手作势去摸他的脉。谁知这小胖子反应极快,直接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走开!不要靠近我!” 顾殷久欲再伸手,却被一巴掌拍走。 “娘!娘!他是妖怪!我怕!” 李夫人连忙抱住儿子:“别怕别怕,娘在这。”她转头对顾殷久瞪眼道,“你先出去!” 顾殷久却不退让,对着她正色道:“李公子这是受到了虎妖邪祟的影响,心智混乱。还请你们退到门口,让我来制住他。” 李夫人刚要反驳,顾殷久又厉声喝道:“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 趁着李夫人被这一声震慑,顾殷久上前,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小胖子脖子后方的一张符纸。 小胖子像是被抓住了软肋一般,圆滚滚的腰身往左右两侧一摆,想要躲避,“不要碰我!滚开!给我滚开!娘,让他走!” 一手压下小胖子的挣扎,顾殷久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若是不想暴露你那‘红红儿’,就给我老实点。” 小胖子听到这句话,瞬间浑身僵直。 顾殷久满意地咧嘴一笑。 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小胖子后边的符只需贴在脖子下方三寸之地,便能使人身体僵直目光呆滞,呈现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这玩意儿在三教九流中确实难见,算不上正派之物,但顾殷久见得多了,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在卖什么关子。 也不知道他如何弄来的。 李家夫妇见顾殷久伸手在自家儿子身上一按,原本还鬼哭狼嚎的儿子就止住了声,眼睛炯炯有神了不少,顿时看顾殷久那眼神就跟看神仙似的。 对着朝他怒目而视的小胖子,顾殷久淡然一笑,头也不回地道:“李夫人,我还要为公子诊断,有些不便之处,请你们在外面稍等片刻。” 李夫人赶紧道:“好,好。” 人一走门一关,小胖子立刻摘下脖子后的符纸,从床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冲向顾殷久:“你这个无耻之徒!居然偷看!” 顾殷久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在墙上扣指敲了敲:“哟,这墙还是空心的呢!昨天你那小情人就是从这钻进来跟你会面的吧?” 昨日他用蛐蛐探听到了,这小胖子居然在自己屋子挖了个密道,方便自己与女子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这病也是因为要掩饰偷情才装出来的。 不过为了跟女子幽会,竟要做到如此地步,也是怪事。 “你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小胖子显然是气急了,红着眼睛浑身发抖道:“就算你现在去告诉我爹娘,我也不会跟红红儿分开的!” “别激动,别激动。” 顾殷久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谁说我要你们分开了?老夫浪迹江湖多年,救死扶伤,很有医德的好吧。”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听顾殷久这么讲,小胖子涨红的脸色下去不少,目光依旧惊疑不定。 “我有件事挺好奇的。你说你一个家大业大的公子哥,要娶谁不行?怎么还非得弄偷情这一出?” 见小胖子眼中戒备不减,顾殷久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反正你的病已经好了,我可要走咯,至于其他的,你可要自己想办法了。” “等等!”小胖子终于妥协,“我说!” 第4章 转眼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顾殷久翘着二郎腿,支着下巴,从小胖子不情不愿的陈述中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是这小胖子看上家中丫鬟,奈何他娘管教严苛,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派人对红红儿下手,他气不过这才弄出这事。 只盼假死成功后爹娘将他埋了,届时他再趁机与那女子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顾殷久道:“你当真喜欢她?” “嗯。” “不后悔?” “绝不后悔。” 顾殷久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提议道:“我进你家本是来治病拿钱的,但如今看来,也不需要我帮忙了。要不我们换个交易,由我来促成你这段姻缘,至于那五百两,就当撮合你两的吉利钱,如何?” 小胖子呆愣片刻,惊喜道:“当真?” “当真?” “当真。” 顾殷久晃了晃手中的黄符,“不过这符咒是谁给你的?” 这符咒可不是什么正道用的,他们这种所谓的非正道人士可没这么好的心肠,定是要以物易物的。 李演诚实答道:“这是一位蒙脸人给我的。” “那蒙面人为何要帮你?” “这个……”小胖子眼神闪烁,显然还有隐情。 顾殷久见状不再追问,直接打了个响指:“好了,快回去躺下吧,你父亲在外头等急了。等会儿照我的指示配合就行,不用开口说话。” 第5章 说罢,顾殷久就要打开门,小胖子又喊住他:“高人请稍等!” 顾殷久一转头,就见小胖子比着手指的忸怩作态:“那个,高人,那你昨晚也听到我跟红红儿那个……那个了?” 顾殷久脚步顿住,歪头疑惑:“哪个?” 小胖子含羞带怯地瞥了他一眼,跟小姑娘似的摇晃肩膀,忸怩道:“就是那个啊,这风月之事怎么还让人说出口呢,怪不好意思的。” “……” 这做都做了,这还在乎说不说得出口吗?! 小胖子那一副娇羞样让顾殷久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立刻回道:“没有,你们后面‘干’的事,我绝对没听。” 解决完这件事后,顾殷久被人带去一间幽静的客房。他沿途穿过一道青砖铺就的小路,墙头盛开着一簇秾艳的山茶,花香弥漫。 临近院门口时,顾殷久忍不住侧目一瞥。 那位青衣人正立在不远处的墙下,面朝着他这边。在红色山茶映衬下,他一身素衣清雅而不张扬,宛若雾里看花。 顾殷久对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径直离开了。 * 眼见儿子气色好转能下床了,李家夫妇喜出望外,拽着小胖子道谢:“演儿,还不快跟恩公磕头!” 顾殷久摆摆手道:“事情尚未完全解决,我点了少爷的活蹦乱跳穴,只是暂时止痛,并非长久之计。” 络腮胡大汉在一旁依旧不服气道:“老爷,我混迹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什么活蹦乱跳穴!这乞丐分明在耍人!” “不得无礼!”李老爷呵斥道。 他对顾殷久恭恭敬敬,“那,敢问高人可有法子?” 顾殷久掐着指头装模作样道:“按理来说,要禳此灾,则需花费七七四十九天修设罗天大醮,请法力高强的道人日日做法 。” “而且除了做法,还需一味药引。” “是什么?”李夫人着急道。 “九九八十一滴晨露,以及六月雪花。” “这,晨露还行,但这六月雪花……”李老爷嘴角抽了抽。 这高人莫不是说这样的话玩弄他们? 顾殷久将衣袖一抖,才慢悠悠地道:“放心好了,老夫在此,这些都无须准备,只需冲喜就好。” 没想到李夫人一听此言大喜过望:“老天垂怜!老身选的人终于派上用场了!” 她掩饰不住面上喜色,急忙催促李老爷:“快快,老爷,快去安排人将她们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都拿过来!” 嗯?怎么回事?这李夫人居然早就备下了? 顾殷久有些惊讶。 李演在一旁苦笑着低声解释道:“我家自古人丁稀薄,我爹娘也是年过半百,好不容易才有了我的的,我娘硬要给我准备这些……唉,我都说过不要了,还非得给我准备,真是烦死了。” 莺莺燕燕,各具风姿。 顾殷久翻看着厚厚一沓画像,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惊得忍不住出声:“怎会有如此好事!” 李演闻言一脸诧异,瞪大眼睛道:“高人,你说什么?” 顾殷久按捺住内心悲愤,咬着牙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母亲竟然给你强行包办婚姻,实在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瞧这些姑娘燕肥环瘦的,他一孤家寡人也想被包办的好不好! 心里直冒酸水,顾殷久唉声叹气,边看边摇头。 不明所以的李老爷见他一脸愁苦,以为他对画相都不满意,着急道:“一个都选不出来吗?那到底要什么样的?” 顾殷久将薄子往桌上一丢,道:“不行,名单上这些远远不够!” 李夫人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吩咐下人:“去,把下人的八字也都问来。” 不一会儿,又有下人捧着一本薄子走来。 顾殷久胡乱翻了翻,从中夹出一张稍微折了角的纸,那是李演先前跟他约好的暗示。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张纸,故作严肃地说道:“这女子生辰八字与李公子相合,只要成亲,李公子的病必定痊愈。” 李夫人原本满心欢喜,待仔细看了纸上内容后,却怒道:“谁将她的八字弄进来的!!” 仆人们吓得噤若寒蝉。 李夫人仍不死心,又翻出一张八字来问:“高人,你再看看,这个真的不行吗?” 顾殷久连连摇头:“这合婚冲喜最忌八字相逆。李公子寅年亥日生,而夫人所选的女命乃巳年申时生。属蛇与属虎五行犯冲,绝对不成!生死大事,夫人三思啊!” 见李夫人犹豫不决,他趁热打铁:“我问你,这叫红儿的女子右手可是有五条掌纹?” 李夫人迟疑片刻,旁边一个下人立即回道:“小红右手确实有五道掌纹。” “掌中多的那一线乃是吉兆,蕴含贵人相扶之意。”顾殷久加重语气,“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属猪。” “属猪?这有何稀奇?”李夫人疑惑道。 顾殷久摸着下巴处不存在的胡须,故作玄奥地解释:“只因贵公子命中‘猪’定,若能娶她为妻,必定能渡过难关。” 说完后,李夫人沉默不语,李演在一旁和惴惴不安。 过了片刻,李夫人一把按住顾殷久的手,目光如炬:“只要这女子冲喜,真能治好我儿?” “娘,高人说的话不会错的!”李演急忙附和。 李夫人目光沉沉,看着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在权衡什么重大抉择。最终,她叹了口气:“行,那就这么办吧。” “娘,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娶红红儿为妻了?”李演眼中的欣喜立马展露无疑。 “嗯。” 李夫人重新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饮了一口,“不过有个条件——她只能是妾室。你这次还得从那些女子中选一位正妻。” 李演先是震惊,随后愤怒地质问:“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除了红儿,我绝不会娶别人!” 李夫人重重一拍桌子,眉间窜着怒意:“闭嘴!你看看,富贵之家娶妻从来都门当户对,你要娶一个奴才为妻,岂不是让别人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李家!如今你长大了,你如今长大翅膀硬了,就敢不听我的话了?!” 李夫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旁的仆人连忙给她倒茶顺气。 李演立马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李夫人终于平静下来:“你先好好休息,你才这点年纪,哪知道什么女人是好的,娘会帮你挑选一个好妻子的。” 李演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低声应道:“是。” 顾殷久在一旁摇头暗叹:这小子的路还长着呢。 一慢三快的梆声刚过,三更之时。 顾殷久如往常一般上屋顶喝酒。 他这些天梁上君子当习惯了,此刻看见房顶比看媳妇还来得亲切。 “小兄弟,这么晚了,要不要上来喝一杯?”顾殷久找了个舒坦的地儿坐下,抿了口酒,头也不回地道。 站在墙角的李演吓了一大跳,有些窘迫地拿了梯子,笨拙地往上爬。他生得胖,每登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好不易才爬上来。 李演气喘吁吁地坐在顾殷久身旁、二人凝视着璀璨的星空,相对无言。 李演苦笑着打破了沉默:“高人……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顾殷久反问道。 李演眼盯着远方的夜色,眼眶微微发红,“我也曾反抗过……但我娘一直很强势,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要想她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也许我跟红红儿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 顾殷久看着他委顿不堪的模样,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脚长在你身上,人这一辈子都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别人不过是过客罢了。你现在这么年轻,正该做些想做的事。与其对外界唯命是从浑浑噩噩过大半辈子,到最后悔不当初,不如从一开始就听从内心。” “听从内心吗……”李演喃喃自语。 顾殷久伸了个懒腰,往后一靠,“是啊,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你也可以自己考虑。哎呀,今晚月色真不错,适合聊天喝酒。” 忽然,顾殷久感觉到一道视线从别处射了过来,可等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什么都没发现。 兴许是看错了。他心道。 夜话就此结束。 第5章 小胖子不愧为富家少爷,很是慷慨,给了他一大包银子。 顾殷久背着沉甸甸包袱,从容地掐了个决,召回这几日放出去探查的草蛐蛐。 草蛐蛐纷纷跳到他脚边,触角在黑暗中发着微光,荧荧若火星。 昨晚他一共放出了六只蛐蛐,如今回来的只有五只,也不知道剩下那只是不是被那两狗子叼去了。 蹲下身正要捏起草蛐蛐,顾殷久却突然停下动作,有些僵硬地抬头。 第6章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修长身影站在墙上,青衣随风而动,颇有些月下人独立的意味。 顾殷久咧嘴一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步蘅公子还有跟踪人的习惯。” 苏扶卿看着他蹲在墙头的姿势,默不作声。 顾殷久眯起眼仔细瞧他,无奈面纱虽薄,但还是将此人模样遮得全然不清,他禁不住调侃道:“怎么大晚上还戴着面纱,难不成步蘅公子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认出来?” 苏扶卿终于开了口,不知为何,顾殷久居然觉得他声音有些艰涩:“我的确怕让人认出来,又怕那人认不出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反问道:“怎么?你希望我摘掉么?” 顾殷久本来只是想调侃一番,却没想到对方会般反问,顿时怔了一怔。 这苏家公子好生有趣,若他是女子还好,还可以将此看作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一番调侃。可对他一个大男人说这话,着实有些奇怪了。 空气一度安静,月色清冷,夜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成了两人间唯一的声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殷久不打算跟苏扶卿产生任何瓜葛,斟酌片刻后摇头笑道:“苏公子说笑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等等。”苏扶卿却伸手拦住了他,将一个物事递到他面前。 他的手骨节修长,在月光下恍若上好的羊脂白玉,左手无名指处戴着两只小巧的戒指,润泽着微弱的光。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手里的东西。 好家伙,这不就是他少的那只小蛐蛐嘛!怎么在他手上? “这东西,是你的?”对方问道。 “不是。”顾殷久立马否认。 “既然不是你的,那我拿走了。”苏扶卿将草蛐蛐收回,语气冷淡下不少。 顾殷久一惊,赶忙拉住他衣袖:“怎么能擅自拿走?万一这是别人的灵宠呢!” “君子取之有道,苏公子还是将它放了吧,说不定它主人着急着找呢。”顾殷久劝道。 这蛐蛐虽易造,但需注入灵力方能操控。顾殷久自醒来后灵力枯竭,对这种消耗灵力的小灵物自然是能省则省。 苏扶卿道:“哦?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将蛐蛐当作灵宠。” 顾殷久假笑一声:“这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你看我两半夜不睡觉在这杵着,不也很奇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两爬墙偷情呢。” 这句玩笑话说出后,气氛一时僵持。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顾殷久还是感受到那灼灼视线像冰锥一样钉在他身上。 顾殷久突然计上心头,他一手指着乌漆嘛黑的夜空,一手作势不经意地抓向对方手掌,“诶,快看快看!有流星!” 可刚碰到对方的手时,却意外地察觉到苏扶卿整个人僵硬住了。 顾殷久趁此从对方手中勾出那草蛐蛐,指尖无意蹭到苏扶卿的手心,未曾想对方反应极大,竟是一把将他推了开来。 顾殷久只在被推开时愣了一下,却也不在意,趁机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激动就喜欢抓人的手,实在是冒犯了。” 又一拍自己脑袋,“哎呀,怎么让它给跑了?不过你瞧今晚月色这般好,你不让它与情人月下团聚,多可怜啊。” 面纱底下的嘴角勾起,苏扶卿眼底慢慢渗出一点儿并不明显的笑。 世上能这般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的,除了这人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他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贼!快叫人来!”随即有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一配剑修士跃上墙头,恭敬地朝苏扶卿抱拳:“二少爷,有一身份不明之人劫走李府侍女,属下已设下阵法将其围住,但挺不了多久了!” 顾殷久趁机道:“哎呀,看来挺麻烦的,苏公子你快去忙吧!夜深了,在下就先回去睡了。” 他笑眯眯地向他苏扶卿挥手做道别。 前院。 李家夫妇半夜被闹醒,听得外面刀剑声锣鼓声阵阵,忙披了衣服赶来,在混乱中,他们抓住一个苏家庄的修士询问情况。 “这是怎么了?” “红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一黑影悬在半空,被数道锁链缚住。他左手挟持着一女子,而李演正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 之前那些炫耀自己术法的道士如今一个个瘫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苏家庄的人与那黑影一时僵持不下,紧绷的铁链已有断裂的迹象。 顾殷久藏在柱子后凝视那个黑衣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黑袍下面似乎隐藏着某种他特别渴望的东西。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腹中感到一阵剧烈的抽搐。 饿。 好饿。 里面绝对不是人,大概率是个灵气很足的妖兽。 之前吃的东西仿佛掉进了无底洞般,顾殷久只觉得腹中格外饥饿,胃咕咕作响。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脑海中进食的冲动。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冲上去把白虎生啃了,难免惹人怀疑。 突然“砰”的一声,链子锁链应声断裂开来,几名修士直接被一股巨力震飞,摔落在地。 见情况不妙,众人当即四处逃窜,奔走惊叫,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随着人群躁动,白虎愈发狂躁,已经踩塌了好些人,一时间尖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危急时刻,忽然一人喊道:“二公子回来了!” “公子!” 此时已渐至三更时分,月光都没了,忽然间一道银光在空中划出精妙的弧线,气势飒寒如冰,瞬间将那白虎挟持住! 这一剑极快,被那剑光碰到的黑雾纷纷烟消云散,所有人眼中只余剑光不见人影,待看清时,剑已经将黑影钉在了墙上。 “啪嗒”一下,黑影身上似乎掉下来什么东西。苏扶卿缓步走近拾起。 就在所有人松下一口气时,被钉在墙上的黑影开始发生膨胀扭曲,黑雾如同蟒蛇般四处蜿蜒缠绕,暴涨了数倍,转眼间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虎! 白虎因剧痛而仰天长啸,震耳欲聋的虎啸声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晕眩。 “李演,你不遵守诺言,人我带走了!”天边传来一道传声。 待众人清醒时,白虎和女子已不见踪影。 李演衣衫凌乱,鞋都没穿,魂不守舍地就要往外冲:“红儿!我要去找红儿!” “你休想!还嫌丢的人不够多吗!滚回去!” 李夫人命人将其抓住,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怒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你有本事离开这个家,你现在吃我的穿我的就必须听我话!” 李演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再无从前面对母亲时的怯弱模样,大声道:“母亲,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许多,可我从小到大哪一次是能自己做主的?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婚事,都是你说了算,儿子这么些年都是顺着您的意愿活下来的。” “那我呢?我是一个傀儡吗?难道那些名利,那些赞叹,都儿子心里真正想要的要来的重要吗!娘!我有心!我是个人!我有选择的权利!求你放了我!” 果真无论贫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顾殷久躲在柱子后,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孤家寡人其实也挺不错。 李演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膝跪地往苏扶卿脚边爬去:“仙士!求求你救救红儿!” 对着痛哭流涕的李演,苏扶卿却是毫无反应。一人飞身从墙外而至,对他道:"公子,白虎往东面去了,那处巷子小路曲折隐蔽,可要派人追踪?“ “不必了。” 旁边一人道:“公子,残卷已到手,我们是否即刻启程回府?” 苏扶卿却道:“明日依旧在此地停留。” 说完,偏头看了眼某处。 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顾殷久皱眉偷听半天却一无所获。 “!” 正想换个偷听的风水宝地,没想到那本在说话的人突然侧头往他这边来,骇得他不敢再有动作。 第6章 翌日,顾殷久手持一把扇子,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进了那家老字号的“杏花酒楼”。 如今洗净一身泥,仪态翩翩,那小二明显没有认出他高人风采的眼色,还屁颠颠地跑过来道:“这位客官,里边请,你要来点啥?” 顾殷久道:“来两罐杏花酿,一盘花生米,半斤牛肉干。” 听到他的话,小二顿时略有些嫌弃地撇嘴,“来我们杏花楼的都点山珍鲍鱼的,哪里点过这些玩意儿。” 见顾殷久是个要走上楼的架势,小二立马伸手拦住他,“诶诶诶,客官稍等,这上边可是雅座,您还是坐下边吧。” 顾殷久笑着磨了磨后槽牙。 这年头当真是钱字压头,连个上下座位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好个只重衣裳不重人的狗腿子。 第7章 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顾殷久财大气粗的掏出一钿银子,往桌子上一拍:“这样够了吗?” “够够的……”小二眼睛都掉要下来了,根本没想到他能掏出这么多银子,连忙狗腿地道:“小的嘴刚才瓢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客官您上,您上。” 顾殷久施施然迈上了楼,只觉脚踩布鞋,人生得意,就差一壶烧酒了。 楼下人声鼎沸,还是楼上清净,四面窗户通透,凉风习习。 一楼的座位简单朴素,只是一些简陋的木制椅子。而楼上座位分明,椅背上以莲花及祥云图案作为装饰,显然是为了迎合那些贵宾和富人而设的。 雅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喝茶,顾殷久选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举杯独酌,倒也快意。 正喝得欢,未曾想这刚放下酒杯,就一眼对上了一白衣少年的眸子。 那人见他瞧来,也不回避,依旧直直看着他。 顾殷久愣了下,摸了摸下巴,难不成这人认识他? 可他自从山洞里醒来,在溪边洗澡时便发现不知何时已是被换了张脸,这面皮子仿佛是原模原样的长在他脸上的,丝毫找不出破绽。 便是这人以前见过他,如今也应当是认不得的了。 那这般盯着他作甚?瞧他长得俊吗? 顾殷久挑挑眉,回了个自认为邪气实际龇牙咧嘴的笑容。 那精致少年移开了目光。 翩翩少年如琢如磨,只可惜脸上却毫无表情,拒人于外。这江湖人人皆有不同,顾殷久只笑不语。 五六眼看楼下熙熙攘攘,三四眼瞄坐在那边的白衣少年郎,又夹了一两块小黄瓜下酒,咔嚓咔嚓,倒也爽口。 待他好不易匀出个酒嗝,少年依旧坐在那里,光喝茶,一桌子好菜摆在那里,点它们的人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扣肉狮子头,老黄牛肉干,香辣猪蹄,梅干菜扣肉…… 顾殷久扫了一眼,发现那菜大多都是他喜欢吃的,暗道一声“可惜”,便站起身来悠悠的走下楼。 可走到楼梯口时,又不由得偷偷扭头看向那处,不想这如玉似雪的人也正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这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倨傲冰冷。 收回正要踏出去的脚,顾殷久径直走过去在少年对面坐下。 “小兄弟,你认识我?” 白衣人盯着顾殷久,沉默了许久,才道:“认识。” 一听这声音,顾殷久立马将人认出来了。 好家伙,这不就是在李府遇到的那个叫什么步蘅公子的嘛!那时听声音的确能猜出对方年纪不大,但没想到苏扶卿竟是个少年公子。 顾殷久也不客气,让小二多添副碗筷,夹了块早就眼馋的肘子,啃上一口才道:“不知苏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 苏扶卿看着他,眼神深邃,道:“我知你目前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我身边,给我当护卫,如何?” 顾殷久轻轻颔首,微笑道:“是要去杀人放火的那种护卫吗?” “不必,只需你安分待着。”苏扶卿道。 “哦。”顾殷久脸上依旧毫无动摇之色。 苏扶卿表情明灭不定,空气安静了一会,他冷声道:“你不愿意?” 顾殷久摊手,一脸情真意切,“苏公子啊,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白吃白喝的待在你身边,在下甚是惶恐啊。” “当真只是因为如此吗?” 顾殷久立刻在心里回答:非也非也,老子一直很乐意吃白食,只不过担心你把老子宰了称斤卖而已。 行走江湖已久,他深知这天下没有掉下的馅饼。 而且从两人交谈开始,苏扶卿就一直瞧着他耳根的地方,顾殷久也知晓对方的心思,这易容的门外汉多只注重面上的皮肤,耳根处皮肤若是不加以掩饰,便极易叫行家看出来。 可他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改容换貌,他还刻意将声音改了,小心行事,这人不可能将他的真实身份认出。 顾殷久特地拨开耳后的头发,任由对方观察,边若无其事地道:“就算不当真又如何?我与你非亲非故,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受你指使?” “是吗?” 苏扶卿蓦的捏紧手里的杯子,狠狠瞪着他,咬牙道:“真是好一个不认识。” “真是可笑啊,顾殷久。” “啊?!” 此话一出,顾殷久连咀嚼动作都停了。 苏扶卿盯着他的目光骤变,声音宛若冻雪初临,“你果真把我忘了。” 那眼神中交织着愤怒、哀怨,还有他看不懂的情感,莫名的熟悉感毫无缘由地涌上心头,可顾殷久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苏扶卿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顾殷久呆了一呆,在他身后叫道:“等等,你刚叫我什么?”一边喊着,一边跟了过去。 本以为自己一发足便可追上,那知他刚展开轻功,那少年脚步却是极快,片刻间已奔出数丈,竟把他远远抛在后面。 小二在两人身后嘶声追赶:“喂!两位客官!你们还未付钱!” 顾殷久不理,只管追人。 两人犹如追逐中的猎人与猎物,紧咬着彼此的步伐,顾殷久本以为自己轻松追上对方,然而那少年的身手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片刻间,那少年已经奔出了数丈之远,远远抛在他的身后。 “喂,那个谁!等一下!” 这人说完转身就走,那背影怎么看就怎么有点他是个负心汉的意味,可他当真不认识这叫苏扶卿的人啊! 顾殷久单足在树干上借力一点,一下子跳到少年面前。 苏扶卿停住脚步,冷色道:“你不是说与我非亲非故吗?跟来做什么。” 顾殷久瞬时呆住,一时也有些懊恼。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是跟着这人来了。 “……酒楼的钱,你还没付!” 迅速冷静下来,顾殷久扬高音量,反倒振振有词地反驳,“你吃的霸王餐,总不能我替你买单吧。” 风吹得周边树梢沙沙作响,周遭只有两人这一处是几乎凝滞住的,苏扶卿盯着顾殷久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你忘了的话……” “那就打到你想起来为止!” 转瞬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余招。 腰身柔韧地往后一错,两人稍稍分开,顾殷久足尖点地跃起,只靠脚尖在对方剑边缘上接力,整个身体浮在空中。 脚下的剑锋一转,顷刻间凝结上一层白霜。顾殷久忍不住称奇,暗道这不知是什么邪门功法。 顾殷久始终摸不清他的身法招数,只乱七八糟的拆解他一通,而后却有些扛不住了。 这人的剑法,他从未见过,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剑锋走势如有灵性,竟是让他找不出丝毫破绽,最后迫得他抵在身后的树干上。 年纪轻轻武功便达如此之境,想必日后也是一个同他一样要当江湖大侠的人。 “现在记起来了么?” “你输了。”苏扶卿嘴里淡漠地吐出几字。 顾殷久咬牙,面上依旧强颜欢笑道:“那可不一定。” 苏扶卿沉着脸,不再说话,瞬间到了他的近前,长剑越刺越疾,令人眼花缭乱。 寒刃如影袭来,顾殷久偏头闪过,那剑浅浅刺进他头侧边的树皮里,凌厉剑气震得树皮掉落无数,寒气劈裂树干顺着树皮蔓延到后脑勺上。 剑锋转瞬又回到顾殷久身上,剑尖抵在他肩膀上,苏扶卿冷声:还要继续吗? 顾殷久正欲仔细观察剑上白霜,那剑身却在树干内倏地一转,落下一层灰。 “咳咳咳休战!呛死我了咳咳先停下!”顾殷久冷不防吸入一口,控制不住呛咳起来,煞是难过也。 “……”苏扶卿停了下来。 顾殷久表面上捂着胸脯磕破心肺似地咳着,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抓准时机猛地下蹲。 苏扶卿却似乎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手中剑随着他一同下落。 顾殷久脚尖着力,往侧一倒,背脊几乎沾到了地上,这才堪堪避过那横在脖子上方的剑。 他娘的,这些日子丹田就跟破了个大洞似的,干啥啥不行,根本留不住灵力,他这一使力还后劲不足了。 身后剑刃掠起冷光一片,顾殷久气血不济,背腹受敌。 顾殷久咬牙,转身闭了眼迎上去,决定横上一把。 一面张开双臂放弃抵抗,一面无所畏惧扯着嗓子嚷道:“就算你把刀架脖子上,老子也记不起来你是谁!” 第7章 “……” 那无形的气劲置若罔闻,如风刃般袭来,剑光冷气冻得人头皮发麻。 见对方不似要停下的架势,顾殷久立马睁开眼睛,喊道:“……少侠我突然有印象了!” 话音一落,剑尖恰好停在了他脖颈侧的位置。 第8章 苏扶卿手执长剑,看着他,语气稍冷:“我不喜欢同人耍花招。” 那剑通体银白,泛着寒芒,正抵在他脖颈间,顾殷久瞥了眼,微微侧头看向对方,笑道:“真巧,我也是。” 苏扶卿道:“说,你想起来什么了?” 顾殷久眨了眨眼,一脸真诚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叫苏扶卿,是苏家庄二少爷。” “还有呢?” “还有……”顾殷久不怕死地用手指在剑身上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 嗯,声音清脆触手寒凉,剑刃薄如蝉翼,的确是一把绝世好剑。 顾殷久接着道:“还有,你曾单挑修真界六大高手,他们在你手下只勉强撑得住几招,苏公子少年英雄,实属让人佩服!” 这些皆是他那日混在李家人群中道听途说来的话,想来对方是正派人士年轻一辈的翘楚,就算是现场瞎编,说这些准没错。 顾殷久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这人既知他的身份,看起来还不是会轻易放他走的那种。 苏扶卿道:“没了?” 顾殷久道:“没了。” “……” 苏扶卿垂下手中的剑,眼睫下敛,声音细不可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你扯这些。” “是啊是啊,您老时间宝贵,莫要与在下一般见识。” 顾殷久点头如捣蒜,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少侠还是放我走吧,我们来日方长,江湖再见。” 闻言,苏扶卿薄唇紧抿,眸色渐渐变深。他瞪了眼顾殷久,只冷冷说了句“把他带走。”随即转身离开。 “?” 把谁带走? 顾殷久看了眼空荡荡的周围,不明所以。 下一秒,他便被身后的黑影一麻袋套了。 苏扶卿并没有让人对他如何,只是将他“带”去一间客栈。 准确来说,是用麻袋掳走。 这些人靠近时,他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呼吸声,也没感受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其他人藏匿在周围。这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可现实就这么发生了。 好在对方给他安排了上好的房间,没有随便把他丢在哪处柴房里。 顾殷久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所做的勾当,的确偷过鸡摸过狗,喝酒打架逛花楼,可是记忆里的的确确没有一个叫做苏扶卿的人。 他敢肯定,如果他与少年这般的人见过,定会记忆深刻。可若是没见过,又不大说得通,毕竟当初没认出来对方时,对方的恼怒反应也不似作假。 他当年与般人物见过吗?他绑架自己目的是什么? 在酒楼的时候,苏扶卿对他说了一句“反正你现在无处可去”,这人到底又知道些什么?怎知他无处可去? 顾殷久翻来覆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捱到了下半夜。 可能老天爷看不得他安逸,到了半夜时分,顾殷久本来都要睡着了,偏偏遭了贼。 “咔嚓--”,是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八步。 六步。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正好面朝着窗户,那黑影立即停下了。 顾殷久在心里默念:还有三步远。 两步。 “兄弟,大晚上的要作甚?” 他这一出声,登时把上方的人吓了一大跳。 蒙面小贼立刻举着剑指着顾殷久,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他放在床内侧的包裹。 气息不稳的凶狠声音从面罩下传来,“识相的话,把钱都交出来!” 顾殷久冷笑,暗道怕不是觉着老子好欺负,一个小贼都敢在他面前猖狂,这好不易赚了点钱,就被盯上了。 他直起身,作出一副慌乱样子,捂着胸口语无伦次的尖叫:“这位大爷啊~小的都把钱给你,不要杀我啊~” “闭嘴!” 小贼心头一喜,本来还担心这人是个道上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胆小怂货,,便放下了戒心。 顾殷久缩了一下,惊恐道:“我没有钱,怎么办?” “别装蒜,我今天都看见了,没钱那就把命拿来!” 顾殷久伸手想要拿放在床头的酒,却被一刀止住,吓得缩回手来,嗫嚅道:“我想在死前喝一口酒。” 小贼压低声音,骂道:“你是不是没睡醒!我在抢劫!” 顾殷久一副睡眼迷蒙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十分委屈:“也是,那我还是不喝了。” “我怕喝了酒出手太重,拳脚收不住啊。” 小贼见他仍不知死活的出言挑衅,顿时起了杀心。他的刀猛地落了下来,砍向顾殷久下身,却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发出“铿”地一声响。 原来他这一刀砍在包裹上了,顾殷久不急不缓地双指夹住他的刀移开,拿起包袱放到他眼前晃荡,“喏,钱在这里。” 包裹中银子碰撞声让小贼眼睛一亮,他把刀逼近顾殷久脖子一分,压低声音威胁道:“刀剑不长眼,你最好别耍什么把戏。” 小贼说着便一把拽住他手里的包袱,想要生生夺过来。顾殷久嘴角微勾,也用了几分力拽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呜呜,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好歹给我留一点呀。”顾殷久哭丧着脸说着,死活不愿放开。 小贼见夺不过,用刀指着顾殷久的鼻子,压低声音又开始威逼:“放手!” “诶,苏兄救我!”顾殷久突然伸长脖子,对着小贼身后伸手喊道。 小贼一惊,立马转身。 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在地上,借着这点光亮一眼瞧去,却是空空如也,并未发现其他人。 “别给我耍什么把戏,把银子交出来!” 顾殷久扯开包袱把银子倒在身上,十分悠闲地道:“来啊,这都是你的。” 小贼面目扭曲,举刀就要向顾殷久砍去,“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见他发狠,顾殷久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小老弟,你要不再回头看一看。” “狗日的还想骗……” 话音未落,小贼只觉身后一阵冷意,正要转身,却慢了一步,直接被飞来的茶杯砸中后脑勺,翻着白眼很是爽快的晕了。 “哈哈。”顾殷久乐得直拍手。 苏扶卿抱剑斜倚在门边,看丝毫不在意晕死在地上的人,径直走进来,颇有些冷漠不羁的少侠味道。 顾殷久挑了挑灯芯,烛火微微一晃,屋里立刻亮堂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看着顾殷久满身银子,苏扶卿按了按眉心坐下,闭眼道。 “多谢好汉相救。” 顾殷久对着苏扶卿抱拳,伸手一指地上的人,故作无奈,“我能干什么,有人要谋财害命。要不是少侠你来相救……唉,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就要命丧于此了呜呜。” 苏扶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起来并不想接话。 烛光照得他脸如羊脂玉般白净,仿佛是月光下的白瓷,瞳孔中似乎流动着烛火的熠熠光辉。 举手投足间,任是无情也动人。 连自恋已久脸皮极厚的顾殷久都忍不住暗叹一句:小白脸。 不过这话只能憋肚里,毕竟有些东西,还是不轻易尝试的好。 顾殷久笑道:“谢了,看来你人还挺不错嘛。” 苏扶卿顿了下,随即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必,只是你过于聒噪,扰人清梦。” “……” 顾殷久打了个无趣,走到另一边蹲下,看着晕倒的小贼。 “这人该怎么处理?”他道。 苏扶卿略一停顿,不以为然地像是回答“吃饭没”一样自然地接道:“大卸八块,埋了。” 闻言,方才顾殷久脑海里的烛光佳人全然化为血光泡影,他打了一阵寒颤,站起身来单手立掌道:“阿弥陀佛,老衲晕血,不干这档子事。” 说着便起身把这小贼的身体捆起来,一路拖到外边一边道:“罢了罢了,小老弟你混口饭吃的也不容易,哥哥这就带你去跟掌柜的签个卖身契。” 等处理完小贼后,屋内已空无一人。 顾殷久重新躺回床上,被小贼这么捣鼓了半晚,终是有了睡意,于是缓缓闭了眼。 梦中一场靡靡秋雨,叶子落了满地。 大街上熙熙攘攘,一个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的青年在一群商贩中显得格外扎眼。 卖菜的妇女和小姑娘们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有的看了他就捂嘴偷笑,有的拉住走在前面的同伴,转过头悄悄把顾殷久指给她看。 顾殷久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管买东西,他走到一处小摊前,见那笋子鲜嫩,很是不错,于是道:“这个怎么卖?” 那扎着红头巾的年轻妇人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十文钱一斤。”说完继续低下头去摆弄她的竹笋了。 顾殷久道:“那我要五斤。” 妇人装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顾殷久,这回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第9章 见那妇人依旧呆呆地盯着他,顾殷久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你在听么?我要五斤竹笋。” 这时候另外一个扛着大袋小袋的少年也走了过来,用肩膀撞了一下顾殷久道:“在干什么呢?这么久。” 顾殷久道:“买竹笋呢。” 卖木耳的年轻妇人这才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涨红着脸急急忙忙地给他装了一大袋子,又往里面塞了几根笋子,才道:“给你八文一斤好了。” “多谢。” 顾殷久将钱付了,又冲她笑了一下,那年轻妇人的脸更加红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顾殷久高高兴兴道:“小里子,你看我又给你省钱了。” 眼见街上无论是买竹笋的还是卖风筝的,都有意无意地看着顾殷久,唐小里不由得有些酸:“你这只公狐狸。” 顾殷久吹了吹刘海,得意道:“这就叫魅力。” 二人回到简陋的酒肆中。顾殷久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唐小里手脚利落地将一个食盒端到桌上。 “对了,你爹现在态度怎样?”顾殷久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搭上对方的肩膀,笑嘻嘻地询问道。 “还不是老样子。”对方撇了撇嘴,头也不抬。 “这是什么点心?好香啊!”顾殷久蹲下身,作势要伸手拿盘子里的小点心。 将糕点一个个摆放整齐,唐小里眼疾手快,一把拍下他蠢蠢欲动的咸猪手,“别动,这个说好了得给小师妹留的,明天再给你做。” 药谷诸人都不看好唐小里当厨子一事,只有顾殷久和小师妹常常陪着他暗地里捣鼓。 唐小里将盒子盖上,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你说我爹会怎么想,一个药谷继承人连药都配错,他肯定觉得丢人。” 第8章 药谷谷主唐天素有鬼医圣手之称,无论多难的疑难杂症都能医治,可偏偏唐小里却对药学毫无兴趣。 前几日唐小里给病人配错了药,被唐天狠狠骂了一顿,他一气之下撂下狠话,说志不在此,以后不会再碰药材,这医书谁爱看谁看,反正他是看不了一点了,结果这份硬气还没能撑半柱香时间,就被踹了屁股赶出来。 唐小里从小就喜欢做菜,别的师兄弟在钻研如何搭配药材治病救人,他却满脑子想着如何将药材融入菜肴,做出既美味又滋补的佳肴。 唐天对此极为不满,认为他浪费了药谷的绝学,整日不务正业,还跟着顾殷久四处鬼混,对两人都看不顺眼。 趁唐小里看向门外的空档,顾殷久偷偷拿了块藕粉桂花糕塞嘴里。 等唐小里转过头,他已是咽下嘴里的点心,嘴里含糊地说:“丢什么人?我们唐大厨可是草木皆食材的!” 唐小里嗤笑:“草木皆食材又如何?我爹要的可是草木皆药材。” 顾殷久插着腰,瞪起眼,学着平日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你在外面可莫说你是我儿子……是不是这样?很像吧?”说完后又捏起盘子里一块藕粉桂花糕咬了一口。 唐小里骂道:“说话都堵不住你的嘴,叫你别吃,你还停不下来了是吧?” 顾殷久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不吃了。” 又道:“下次你爹再这么说,你就换个说法呗!” 唐小里斜着眼瞅他,“要怎么说? “看着啊。” 顾殷久站起身来踩着凳子,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道:“你就别说你是他儿子,要说--我是你未来孙儿的老子!” 他睥睨着下方的唐小里,自鸣得意,“这样是不是有气势许多?” 唐小里白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子,懒得搭理他。 可未想一低头,却发现盘子里的藕粉桂花糕只剩下了两个。 “顾殷久!”唐小里大怒,一巴掌呼了上去。 “你这头猪!我答应了要留给小师妹的,啊!我要封了你的嘴!” 两人七上八下,摸爬滚打,时不时来上一招最为恶劣下流的猴子偷桃,鸡飞蛋打,场面简直不堪入目。 此刻的两人却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掀开门帘,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师兄们,你们停一下,我有事要告诉你们。” 药谷小弟子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掐架,习惯性地等了好半天,等两人缠斗得差不多了,才出声提醒。 彼时两人正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如小儿打架般互扯裤子,两脚夹着对方的脖子,头脚交错纠缠着,形成一个僵持的局面。。 “什么?” 顾殷久被掐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艰难地发出声音:“快来帮我把你唐师兄的裤子脱了,我要被他勒死了,啊……”话没说完下巴便被蹬了一脚。 小弟子当然不敢插手,继续站在一旁道:“谷主要我通知你们,明日辰时要去古陀观听大师们清谈。” “怎又去听这帮老道叽叽歪歪!啊!疼啊!快松脚!” “你先松!” "还有....." 小弟子觑着两人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谷主还说了,你们两个混迹数日未回去上功课,要做好挨训的准备。” 他说完后赶紧一鞠躬,飞快地逃走了。 留下的顾殷久和唐小里相互无言对视,唯有泪千行。想到回去要面对唐天的训斥,两人瞬间失去了掐架的力气。 * 名贤聚在一起清谈,在修真界中向来是一种名士风流的象征,无数先贤趋之若鹜。可发展到了后世,很多人只注意其华丽的姿态对其表面加以模仿,实则虚有其表,光谈些讲些大而无当、空洞无物的东西,更有甚者将其当成沽名钓誉的工具,用于宣传自家子弟的霁月清风。 这种清谈会对于顾殷久和唐小里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两人根本不想去听这帮人夸夸其谈,因而打算跟随着大部队进入古陀寺外院,随意找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等药谷的人来齐。 两人到达之时,唐天已带着其余弟子在门外等候。 顾殷久和唐小里夹着尾巴偷偷摸摸地混进队伍中,跟着依次领了牌子,被一路带到布置好的院子落座。 唐小里在顾殷久耳边小声道:“幸亏咱两回来的及时,否则我爹肯定会破口大骂的。” 谁知刚说完,便被人从背后狠狠拍了下后脑勺。 不知何时,唐天竟是走到两人身后,他看了唐小里一眼,语气不怒自威:“终于舍得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外面混出一番天地吗?如何,这些日子可混出什么名堂来了?” 闻言,唐小里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了,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爹……” 唐天瞪了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们两个。” 顾殷久和唐小里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这次怕是逃不过一顿训斥了。 古陀观的银杏乃修真界四绝三境中的四绝之一,这些银杏树已有千百年的历史,最大一颗需十二个青壮年才能围抱得过来。 如今正值秋日,满地黄叶,金灿灿的一片,极为赏心悦目。 偌大的银杏树下摆满了案桌席子,四面凉风习习,众人手持麈尾,交谈论道。 这帮人讲的东西有没有禅意顾殷久不知道,不过看着桌上摆放的吃食,他觉得还是挺有馋意的。 可惜这些东西中看不中吃,顾殷久咽下一块点心,撇了撇嘴,对唐小里道:“还是你那藕粉桂花糕好吃。” 唐小里掐了他大腿一把,低声骂道:“你还敢说!”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望着他这边说小话:“听说啊,那山隐道人那大弟子顾于时如今已有八十多岁了,这顾殷久如今少说也有五六十岁。” 有人惊讶道:“怎会?!我瞧着他长得挺嫩的,这怎么保养的?!” “他们青春永驻的法子就是一直维持元阳不泄,而且每日用饮一杯童子尿,这样就能促进灵力循环,美容养颜。” “好恶心啊,让我去喝人家的骚尿,我还不如去死呢。” 正揉着大腿的顾殷久:“……” 这消息可真灵通,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呢! 唐小里憋笑戳他腰窝:“顾公子何时开个养颜铺子?你这‘童子尿养颜法’定能大卖!” “皮肤好那是因为哥哥我天生丽质,等会看比试去,别听他们瞎扯!”顾殷久拍下他的手,忍无可忍地道。 这清谈的吃食不错,花生瓜子齐全,可那酒却寡淡得像是掺了水,索然无味。 顾殷久无聊至极,遂在这大好秋光里迷迷糊糊打盹。 他半眯着眼,撑着下巴小憩,秋末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细细碎碎地打在他的面上。 正当他昏昏欲睡之际,旁边唐小里戳了戳他肋骨,在他耳边低声道:“诶,肘子,那小孩怎么一直盯着你瞧?你认识他吗?” 顾殷久惺忪的睡眼一睁开,正对上了对面红衣小少年黝黑的眸子。 那小少年约莫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令人眼前一亮。 第10章 他如今尚是未脱少年青涩,想必再经两三年,定是榜上有名万里难觅的美男子。 可令人奇怪的是,这大热天的,他身上却披了一件火红的狐裘袄子。 少年似乎没料到顾殷久会突然醒来,还与自己对视上了,便急急偏过头,耳尖微红,像是有些偷看被发现的尴尬,再也不往他这边瞧一眼了。 拈了粒花生米送嘴里,顾殷久打了个哈欠,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可能仰慕我高手风采吧!” 唐小里翻了个白眼,将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肘抖了下去,“切,就自恋吧你。” 清谈会进行到一半,两人已是睡得东倒西歪,勾肩搭背。 顾殷久再次醒来时,发现会议居然还没结束,他实在是觉得无聊得很,遂借着如厕的由头偷偷溜了。 古陀观坐落于鹤鸣山顶,鹤鸣山三面悬绝,唯有一面横有巨大石壁,塑有一巨大石台。这石台据说乃当年剑圣坐化飞升之处,故名为“仙人台”。仙人台于山脚下看来,就如人舒出手臂一般相似。 传闻当年剑圣飞升之时,在这里留了一道分神。可即便是分神,也带着极为强悍的剑意,至今无人将其打败。 仙人台常年被大雾笼罩,唯有有仙鹤来鸣之时,雾气方散,石壁中出现两道紧闭的石门。 剑圣的分神便在两道石门之中,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入门者只能在雾中与其交手。 看着各路人士来来往往,顾殷久拿着一块清甜可口的西瓜慢条斯理地啃着,脚下已是七八瓣西瓜皮。 “过了这么些年,剑圣依旧是我辈传奇啊,自从他飞升后,修真界便再也没出现过这般奇人了。” 见台上一个逍遥谷的弟子被打下台来,顾殷久又啃了一口西瓜,咔嚓咔嚓。 跟着偷溜出来的药谷小弟子对唐小里道:“师兄,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唐小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叹气道:“唉,我技艺低陋,就不去丢人了。” 几人正聊天,就在此时,一位身着素雅长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方才那位红衣小少年。 “诶,不是说他不喜见外人吗?怎会跟其兄长来此处?”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长年闭门不出,如今怕是来见见世面吧。” “这小公子还真是俊啊,小小年纪便得其父兄风采,看来以后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据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只是……唉,小小年纪可惜了。” “可惜什么?”顾殷久有些好奇。 “不知道。”唐小里摇摇头。 “咚——”台上一人手执铜锣,猛地一敲,“有请下两位挑战者!” 顾殷久看着那进入白雾的少年,突然对唐小里道:“前些天咱两看到云水那地段的酒楼,你打算盘下来吗?” “看上又有何用?我每月的银两就这么点儿。就算是不吃不喝也得攒上十年。” 唐天一向朴素节俭,即便唐小里是自家独子,父子两没闹掰之前给的月例也只少不多,绝不姑息骄奢淫逸之风,更别说如今了。 顾殷久神秘一笑:“我有办法。” 唐小里:“什么办法?” “等着。” 很快唐小里便张大嘴巴,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只见顾殷久翻身上仙人台,不知从哪顺来一个铜锣,边敲边喊道:“看过来!大伙都看过来!” “今日我药谷坐庄,赌谁先出来谁就是赢家!快来看看!买定离手了哈买定离手!” 第9章 “我押陕北双刀!”少年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拥而上。 这些弟子平日里最喜游山玩水斗鸡娱乐,奈何家风极严,一大早被自家长辈拉来清谈,只能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端坐,如今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又经顾殷久一带头,遂各个都起了玩心,堵上他一赌。 唐小里脸色发青,恨不得一脚将顾殷久从石头上踹下去。 待顾殷久收完银两灵石,唐小里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进去,扯着顾殷久就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骂道:“你想一出是一出啊!丢不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 顾殷久揉了揉被掐红的手臂,“今天本来就够无聊了,你看这些人,清谈时个个坐在那里故作正经,现在还不是溜过来了。其实他们心里早就痒的不得了,就需要有人开这个头玩上一玩,凑个热闹。” 他今早随意看了一圈,就知道这些平日喜好斗鸡走马的世家弟子早坐不住了,若是再不结束清谈,多半会忍不住偷跑出来玩耍。 说了半晌,唐小里仍是扶额,恨不得锤他一顿,“被我爹知道了,仔细咱两的皮!” 顾殷久盯着他不言语,沉默片刻后,又压低声音道,“那小孩我刚仔细瞧过,根骨极佳,比另外那个厉害,压他不亏。而且现在他这边赔率已经翻到十赔一了,等钱一到手,你那酒楼想盘哪都行。” 他挑了挑眉,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说道:“你就说押不押吧。” 唐小里面上纠结,内心挣扎半晌,终是吐出一字:“……押。” 顾殷久扫了一眼周围人群,倏地眼睛一亮,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他用手肘戳了戳唐小里,低声道:“小里子,等会配合着点。” 唐小里眉头一皱,立马警惕道:“你又要干嘛?” 顾殷久把唐小里拉到一边,一边比划一般低声对他说:“看到那边的甄泽了吗,等会我这样……然后你再这样……懂了吗?” 唐小里面色一变,刚想说“这样不太好吧。”就被强行拉走了。 顾殷久走向一位头发有些许花白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带着几位娇滴滴的姑娘站在人群中,时不时摸摸小手调笑一二,这仗势倒不像是来打擂台,倒像是看戏的。 周遭都是英姿飒爽的女侠士,亦或是风流俊逸的侠客,因而这人与周围格格不入,特别显眼。 顾殷久歪头凑到中年男子面前,笑嘻嘻道:“甄前辈,你要不要也玩上一玩?” “毕竟这上去的可是你们丐帮的人啊。”陕北双刀在丐帮几乎是长老一般的地位。 甄泽瞟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少引我上钩,我不压。” 顾殷久意味深长地道:“要不你还是压那位小少年吧,毕竟要是你们长老输了……岂不是很丢脸。” 唐小里这时在旁边添油加醋:“那孩子虽年纪小却资质极好,后生可畏,我刚算了打赌的人数,押那小孩的人数更多,我还是押在他身上吧。” “谁说的!我堂堂丐帮的四大长老之一,怎会输给一个黄口小儿?这些所谓的世家弟子,不过仗着有个身份名头罢了,欺我丐帮无英雄吗?!” “哦,是么?” 顾殷久哈哈一笑,“你可要知道,世家子弟也并非全为绣花枕头,我倒觉得你口中那所谓的黄口小儿会赢,怎么,甄前辈,敢不敢赌一把?” 见他犹豫再三,旁边人调侃道:“哟,甄泽你现在不会还是你老婆管着钱吧哈哈!” 这番话引得周围人都大笑起来。 顾殷久和唐小里两人一唱一和,加之旁边人有意无意地撩拨,听在甄泽耳里,像是扇着他耳光一般,他满脸涨红,将银袋丢在地上,怒道:“来,这些钱我压在陕北双刀身上了!” 丢完后他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但不好再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便转过身不瞧他们了。 甄泽旁边的少妇见此,知他下了血本,一把揪着他耳朵打趣道:“人家少年性子玩闹也就算了,怎的你也跟着闹腾?” 又有人笑问他道:“甄帮主,你带着佳人前来游玩,你家‘老’婆又在哪里呢?怎么不你?“ 这话一语双关,其中的老字在字面上意味着年长,暗讽其家中的老妻。 甄泽人到三十,性子仍随意浪荡,故老丐帮帮主老早就给他订下了婚约,替他选了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又性子沉稳的婆娘。但甄泽一向风流成性,自是不满意,而且那婆娘素来厉害,生得又雄壮威猛,人称“铁娘子”。 铁娘子见着他偷吃便是见一个杀一个,心狠手辣不在话下,因而此事早就是武林上不少人的笑柄。 甄泽的脸色瞬间一变,眉头紧皱。兴许是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不由得愤怒地回道:“大丈夫谁没有个没有三妻四妾!我来这里是为了放松的,不要再提这些无聊的话题了!” 顾殷久随意撩拨便一举成功,正欲事了拂身去,回头却见一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是刚才跟小少年一同走来的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肌肉线条分明,五官却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这种独特的融合,愈发显得他俊逸潇洒,一看就知绝非什么普通人家出来的公子。 顾殷久咳了下,试探性道:“刚才进去的小公子是?” 男子笑眯眯道:“乃吾弟。” “……”顾殷久顿时尴尬。 第11章 人家哥哥还在这,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用他弟弟来打赌,饶是他脸皮厚此刻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正要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却听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继续道:“对了,其实我是来压钱的。” “啊?” 顾殷眼睛瞪得溜圆,完全没有料到男子如此干脆地拿出一沓银票。 男子脸上的笑容未变,宛若春风拂面般温和,他似乎毫不在意弟弟竟然被人拿来当赌注的事,“吾弟能得顾公子赏识,实为有幸,那我也压上五百两吧。” 他继续道:“顾少侠于天人夺魁大会上的一招白云出岫,让无数豪杰倾倒,吾弟一直仰慕于心,回来后依旧念念不忘,练剑也愈发勤勉。” 顾殷久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早小少年一直瞧他,原来还真是仰慕他啊。可惜唐小里听不见,要不然又可以在他面前吹嘘了。 就在顾殷久翘首以待,等着那小少年出来后大捞一笔时,最终的比试结果却彻底出乎他的意料。 先从石门中出来的人竟然是那陕北双刀! 顾殷久紧紧皱眉。 他一向对人的资质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显然这个小少年的根骨资质远超这所谓的陕北双刀,他是绝对没看错。 这到底怎么回事? 几家欢喜几家愁,甄泽那一块场地顿时热闹起来,只听他大声喊道:“五十两加五十六吊钱零三文,一个字儿都不能少,给我拿来!” 甄泽仍处于赢钱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周遭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虽说丐帮这名字不好听,但门下弟子走南闯北,打探情报,却是一把好手,甚是了得,譬如偷鸡摸狗偷情抓奸之事,消息比谁来的都要灵通,多得是损招,素来坑人。许多人为了这些消息一掷千金,他们绝非什么印象里的穷酸门派。 看来甄泽妻管严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堂堂一个帮主,竟然连这么一笔小钱都舍不得花。 众少年唏嘘不已,侥幸自家父母还没替他们早早定下婚事。 唐小里揪住顾殷久衣领,使劲乱晃,声泪俱下地要与他拼命:“顾殷久你个猪头三啊!还盘酒楼,我底裤如今都要盘进去了啊!” 顾殷久不管他,只一脸凝重地盯着那小少年。 小少年被顾殷久的灼灼目光逼得不注意都不行,他走到自家兄长旁边,他用眼神询问道:怎么了? 男子看着顾殷久一脸凝重,但笑不语。 其余人纷纷涌来,喊着向顾殷久讨债不许他赖账,顾殷久倒也不慌张,反倒大声道:“不急不急,再来一局!” “不赌了不赌了!我看你怕是没钱付想赖账吧!” 顾殷久淡淡一笑:“你们确定不再来一局吗?我敢保证,我拿出的赌注绝对会让你们再跟我来一局。” “切,你就吹牛吧,你都没钱了,拿什么来赌。” 顾殷久却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的确是没钱了,我也没说我押的是钱。 他笑眯眯地拿出了自己的刀,“我赌这个。” “若是我输了,同尘便是你们的了,怎么样?” 众从无不为之动容。 要知道顾殷久配有一刀一剑,剑名和光,刀名同尘,名刀同尘乃是由琅琊秘境中得来的宝物,并且经过山隐道人亲手锻造而成。据说若是叫此刀认主,在修炼上便能事半功倍。 “若是我能将这剑圣分神引诱出来,我赢;若是不能,你们赢!赌不赌?”顾殷久继续道。 这个赌注太有诱感了,众人的目光中都闪烁起贪婪和兴奋的火花,“我赌!” “我也来!” 顾殷久将同尘爽快利落地往唐小里怀里一扔,道了句:“若我输了,就把刀给他们好了。” “肘子,你别闹了。” 唐小里接了刀,见顾殷久又要不安分地开始作妖,用眼神朝他示意:你又要搞什么鬼! 顾殷久冲他打了个响指,也用眼神回答:放心,我一定将方才输掉的都赚回来! 边的小师妹看到这一幕,忧心忡忡地说道:“顾师兄,你把刀押在这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顾殷久随意地拿起了不知哪个山野村夫落在地上的大砍刀,笑着掂量了一下:“这把就挺好。” 通常使用剑的人都喜欢轻便灵活的武器,而顾殷久却反其道而行,偏偏钟情于沉重而厚重的武器,尤其那种可以劈砍的刀,他觉得才更加契合自己的手感。 “你确定要用这个?”小师妹抽了抽嘴角。 顾殷久哈哈大笑,傲然道:“这打架论输赢,可不在于用多好的剑,而是要看这执剑之人的!” 众人因他的狂妄自大倒抽一口冷气。 剑圣在江湖中的传奇地位,即便只是留下的一道分神,也足以震慑众人。 顾殷久虽为山隐道人之徒,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这小子却在剑圣前辈如此猖狂嚣张,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届时若是剑圣分神不现身,只怕顾殷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钱又丢佩刀,药谷恐怕也会因此名声扫地。 “好个狂妄小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以前的英雄可是风云际会,实力超群,现在这顾殷久如此嚣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剑圣可是连青灯大师都请不出来,你能请的出来就见鬼了。” 顾殷久哼了一声,“我辈不也是英雄豪杰,何必薄今人爱古人。” 他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开始动手解衣服。 这来清谈的,都要按规定都穿上宽松的蓝白道袍,这种料子本身不仅轻薄飘逸,衣服肩膀处还点缀长长的飘带,走起路来随风飞舞,意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正符合清谈所需的飘然欲仙感。 顾殷久嫌身上所穿衣服累赘,直接将外衫脱了,露出很有力量美感的上身,漂亮的肌肉延展到修长的手臂,蕴含着不为人知的爆发力,这是常年习剑之人才会有的身形。 不再理会周围带着或是戏谑或是嘲讽的目光,顾殷久身姿如虹,直接跃进山门后的迷雾里! 一刻钟过后。 场内众人屏住呼吸,翘首仰望,眼睛盯着那石门后的浓浓雾气,努力透过那浓雾看清里边情形如何。 又一刻钟。 众人依旧神色紧张。 再一刻钟。 众人把脖子伸成了一只老乌龟,终于有人忍不住道:“怎么回事,先前人进去不过一盏茶时间,怎么他这么久都没出来。” 有人开始不耐烦了,“这顾殷久不会是见喊不出来剑圣,索性不出来了吧。” “嘿,这厮仗着自己是山隐之徒,就大放厥词,不会是惹怒剑圣被暗地解决了吧!” 旁边小师妹扯了扯唐小里的袖子,担忧道:“师兄,怎么办,要不要去喊派人去古陀观喊谷主他们来啊?” 唐小里紧皱眉头。 就在此时,迷雾中忽然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我赢了!” 第10章 赢了?!? 众人愣住,却见顾殷久破雾而出,雪亮刀锋折射了阳光,剑鸣铮然,声音扶摇直上长空万里。 突然石门后一道呼啸声野蛮地冲上苍穹,径直射向身姿宛如捷豹的少年。 顾殷久在一片惊呼中,轻飘飘挡住从门后浓雾中袭来的攻击。 一道泛着金光的虚影从浓雾中浮现出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前辈,承让了。” 顾殷久长剑归鞘,对着虚影微微一躬,随后畅怀大笑道: “小里子,快带师弟们来领钱!” 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周遭一片寂静,随后“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是剑圣!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失特惊叫道。 “真的是剑圣!” "剑圣终于现身了! "场外众人疯狂地欢呼。 甄泽才不管什么剑圣不剑圣的,只在下方大声怒骂,全然不顾形象地控诉道:“我的钱啊,我的灵石啊!你个狗崽子!” 他这把将上一把赢来的钱全打水漂了,并且还将最后一点私房钱都赔进去了,气得根本顾不得形象。 剑圣分神见下方情形,顿时明白了过来,对仍在嬉皮笑脸的顾殷久喝道:“好你个后生,居然拿老夫来打赌,臭小子,你有种!” 顾殷久赶忙敛起笑意,姿态谦卑道:“只是来讨教一二,还请前辈息怒。” 剑圣分神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这猖狂小子有何大能耐!” 两人身影犹如蝴蝶穿花,来去无踪,于密不透风的剑风中自在穿梭来去飞身跃起,在旁人眼中只余虚影剑光。 修真界崇拜山隐道人,顾殷久为山隐之徒,名声远扬,但其人平日里该斗鸡斗鸡该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与其众师兄弟寻常人等别无二致。传闻顾殷久于三年前于比试大会上一剑倾江湖,众声名远扬的侠士在其手下撑不过十招。 当年青衣少年于比试台上痛快淋漓,风华艳绝,足以让整个江湖失色。 第12章 但他们许多人也只是听说而已,可如今亲眼所见,众人终于认可了顾殷久在心中山隐道人之徒的巅峰修为。 战况足够令人全身热血沸腾,诸人已觉眼花缭乱,刀光剑影中分辨不出双方身形! “好!”众人喝彩。 剑圣身后数把金剑朝前齐发,谁知顾殷久竟并不躲避那半分,迎着万千利刃硬生生抗下,刀剑激烈的碰撞产生了无数火花。 顾殷久如影随形跟上,迎着剑圣一掌的同时,将断剑刺入了他胸口。 顾殷久“噗”地喷出一口血。 “肘子!”唐小里惊呼。 站在一旁观战的小少年也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走向前一步,却被他旁边的男子按住了肩膀,示意他停下。 上方两人的灵力过于强大,若是靠得太近,恐殃及池鱼。 因剑圣分神乃是一道虚影,所以被剑插入身体却不见一滴鲜血流出。此刻他看着自己胸上的断剑,也不生气,反倒抚着长须笑道:“你小子居然能将此凡兵使成削铁如泥的利刃,是老夫看走眼了。” 顾殷久并不擦掉嘴角的血,道:“前辈,得罪了。” “你究竟是谁?”顾殷久的刀法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剑圣虚影眼里带了好奇。 “在下顾殷久,师承山隐道人。”顾殷久吁了口气,随意收回断剑,拱手低头道。 剑圣愣了一下,而后笑道:“这老家伙之前还跟我说过再也不收徒了,没想到居然教出了你这样一个徒弟,也算是给他争了口气,看来山隐这老家伙后继有人了。” 顾殷久有些不悦地回道:“剑圣,我师父尚未死呢。” 剑圣嗤笑道:“山隐这老东西还没完全凉透啊。那你就算是他的徒弟吧,不过别妄想在我面前比肩。” 顾殷久对他抱拳,语气中透着志在必得的傲气:“晚辈定不负师父所托,五年内,会取代您和师父,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当年剑圣和山隐是莫逆之交,当年两位高手在比试台一战,山隐落于下风,顾殷久早就想替师父掰回一局了。 剑圣目光一凛,而后变得柔和。 他摇头笑道:“你小子,倒与我年轻时如出一辙。” 当年的他也是这么无法无天,身上的锐气和锋芒都尽显露无遗,那股子蓬勃的生命力既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幼稚,却又张扬得让人挪不开眼。 “那你成为了第一人之后呢?” 顾殷久愣了一下,稍作思索,才道:“有朝一日,如若苍生陷于水火,晚辈自当义不容辞。” 剑圣颔首一笑,缓缓开口道:“心性纯善若佛心,灵台清明似莲台。假以时日,此子必能登峰造极,成就非凡。” 言罢,剑圣抬手一挥,一道金光闪过,“心性纯善若佛心,灵台清明似莲台”几字便刻在了仙人台对面的石壁之上。 …… 之前两人在上方说的话下面根本听不清楚,只能听见剑圣说的这句话,而后众人便看到几个金光大字在石壁上浮现,顿时目瞪口呆。 待剑圣分神彻底消失后,顾殷久才重新跳下台,朝众人走去。 他随手将砍刀抛给来迎接他的人之一,只见那断口已是卷了刃。 “谢谢顾公子呜呜。”那人抱着断刀痛哭流涕。 顾殷久诧异,不知他为何会因一把断刀感动至此,却又听那人哭着道:“这是插进过剑圣身体里的刀,我要抱着它睡觉,这辈子都不洗手了呜呜!” 顾殷久:“……”这爱好可真是独特。 众人听到这话,终于从见到剑圣的激动情绪中回过神来。方才谁也不相信顾殷久真能引出剑圣,所以没有人下注支持他。 也就是说,这场打赌,他们没有一人胜出。 众人捂着空空如也的钱袋面面相觑,一抹斜阳映照之下,秋风吹过,更添了几分萧索。 唐小里惊喜道:“赢了,真的赢了!” 顾殷久暗自得意,嘴上却仍是谦虚:“哪里,纯属偶然,偶然。” 唐小里揭穿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小师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顾师兄顾师兄!剑圣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刚才他身上发出的光太亮了,我们都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再接着,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深深地躬身施礼道: “在下乃无名游侠,早闻顾侠士大名,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在下……” 顾殷久还没缓过来,便被一群人围了上来。 他灿烂一笑,跃身跳到台上,笑道:“都可以,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顾殷久故作神秘地道:“刚才剑圣已亲手将心法天机传授给了我。“ “若是能够对此顿悟之人,修为将会迈上一个崭新的境界。 少年们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羡慕的光芒。 顾殷久见鱼儿上钩,他清了下嗓子,声音响彻在众人耳中:“剑圣已经将他的独门绝技‘六脉神龙雄霸天下谁与争锋三十六式’传授给我了!五百灵石听入门心决,一千灵石传授上层心法,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附赠剑圣本人画像!今日起订,先到先得!” “……” 众人一时间陷入沉默,但随即,人群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气氛瞬时高涨起来,“我要!我先来的!” “我签个欠条,等会就回去取钱!” 呼声直冲云霄,如浩荡江河一般传遍整座山,直把古观里仍在清谈的人引了过来。 顾殷久与唐小里拿着蛇皮袋收钱正收的得正欢时,忽闻一声中年人气息雄浑的怒喝:“你两在干什么!给我滚过来!” 唐天和青灯大师等一众结束清谈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所谓的赚钱盘酒楼计划,最后以药谷谷主的一声怒吼结束。 药谷内。 唐天阴沉这脸看着站在面前低着头的两人,“怎么,如今翅膀硬了,是要打算在外面开酒楼了?” 唐天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双目精光内敛,眼睑下方有一道寸许的疤痕。当他瞪眼看人的时候,那双锐利的眼眸如同出鞘的利剑,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顾殷久双手放在身前,态度十分诚恳地认错:“唐伯伯,我们错了。” 顾殷久虽在师兄弟面前呼风唤雨,但在唐天面前,表现还是十分安分的。 唐小里则是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父子两人已经冷战了两月有余,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还未消散半分,自从唐小里被发现在药庐中做点心而非研究药理,唐天就没收了他的所有食材和工具,并且日日督促他药学,本就气性不和的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药谷谷主唐天为人古板执拗,认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唐家世代以医术见长,乃名正言顺的医道世家,唐小里性格颇肖其父,一旦决定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九头更比八头犟,父子两谁也不服谁。 唐天一甩袖子,指着着唐小里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堂堂药王之子,跑去当一个厨子,简直丢光了我药谷的脸!” 又对着顾殷久骂道:“你作为大师兄,更需以身作则,哪知你仍是如此顽劣,居然带着众师兄弟们在众仙家比试之处公然聚赌,不嫌丢人吗!” 顾殷久立马低头不语,比谁都安静。 唐小里气愤不过,迎着唐天道:“还不是你克扣我每月的钱!他只不过想赚钱给我开店而已!你个臭老头子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做什么!再说了,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赚钱,有什么丢脸的?” “你们还在理了不成!”唐天怒吼:“我说过什么!不许你去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两给我去墙边面壁!不认错不许吃饭!” 闻言,唐小里冷着脸,率先走到墙根处站着不动了。 顾殷久默默地蹭过去,面带歉意地笑了一下。 唐小里一看他就来气,手肘撞了他一把,“都说了被我爹知道咱两都得完蛋!” “干什么呢!给我站好!” 唐天一本医书丢了过来,正正砸在唐小里头上,两人一个哆嗦,赶紧挺直脊背。 第11章 两人面对着坑坑洼洼长着青苔的墙壁罚站,无聊得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映在墙面上,将两个少年的影子笼罩其中。 少年人根本不记仇,那点纠结不一会儿就释怀了。 唐小里纳闷地问道:“你在上边的时候,剑圣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顾殷久疑惑:“嗯?说什么了?” “别装傻,我们都瞧见了,你跟剑圣在上面叽叽咕咕这么久,一看就是在说什么大事,但神坛被剑圣设了结界,你们说话下边人根本听不到。” 顾殷久这才明白过来:“你说那个雄霸天下谁与争锋三十六式?” 他摸摸下巴,在唐小里面前晃了晃五根手指,笑眯眯道:“五百两入门,一千两进阶!” 第13章 “谁说这个了?” 唐小里一把拍掉他的手,又谨慎地转身回去看他爹,见唐天没注意这边,这才低声狠狠道:“你怎不去抢呢!吃我点心的时候不见你给钱?” 顾殷久这才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他就问我日后想做什么。” 唐小里好奇:“那你怎么说?你这些年来看到厉害的就要去较量一番,真是力气多得没地方使。” 顾殷久慢悠悠道:“我说,我要成为修真界最厉害、最让人称羡的大侠,站在修真界顶峰。这样以后别人提起我,就不会总说‘诶,这就是山隐道人的徒弟’,而是会说山隐道人是我顾殷久的师父。” 唐小里噗嗤一笑:“然后呢?” “然后啊。”顾殷久挠了挠下巴,“他说我执迷,让我放下这一切。” “放下什么?” “他说,回隐山,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清楚了再出世。” 唐小里皱起了眉头:“这也太奇怪了。” “那可不是,不过你放心,我当然不答应了。我当时指着下面那些人说:‘他们都很仰慕前辈你,来这也是为此。若是我执迷,难道世人皆不执迷?人活一世,总要有所追求,哪怕一开始是错的’他便不说话了。” 唐小里满脸不解:“剑圣到底什么意思?” 顾殷久耸了耸肩:“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神神叨叨的,我也不懂。” 唐小里瞪着他,一脸无语:“那你还说什么剑圣给你传授绝密天机,你真不怕被揭穿被债主找上门来啊!” 顾殷久哈哈大笑:“怕什么,钱到手就先把你那酒楼盘了。何况我也没骗他们啊,我可是把剑圣的出招方式抄录了一遍给他们的,此等好事,可遇不可求!” 唐小里无奈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今天咱们走的时候,我看着青灯大师盯着剑圣写给你的字,面色不是很好。” “是吗?我没注意看。” “算了,不纠结这个。还有件事,刚才那小孩的兄长叫住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殷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邀我明日去苏家庄喝茶。” …… 次日,顾殷久从梦中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阳光明媚。 昨夜睡得晚,自然也起得晚些。顾殷久倒也不在意,伸了个懒腰,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又继续瘫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身下楼觅食。 刚走到楼梯口,便见苏扶卿端正地坐在桌旁,身旁的小厮正恭敬地端茶倒水。 顾殷久脚步一顿,咧嘴一笑,主动打了招呼:“苏公子,早啊。” 苏扶卿瞥了一眼外面高悬的太阳,又转回目光看向他,不言语。 这时,小厮端来一盘点心,恭敬地说道:“公子,点心来了。” 那盘点心表层还点缀着粉色小干花,让人食指大动。可苏扶卿却不为所动道:“不吃了,拿走。” 顾殷久径直走过去,拿起一块:“这点心一看就好吃,我试试。” 两枚点心下肚,那股绵软的滋味就甜到心里,顾殷久道:“这藕粉桂花糕我最喜欢,苏公子不吃的话给我吧。” 吃完糕点后一抹嘴:“什么时候开饭?我饿了。” 旁边一年纪稍小的小厮见顾殷久一觉睡到大中午,还在自家公子面前无所拘束,毫无恭敬之心,忍不住抱怨地嘀咕:“我家公子可等了你一早上,你倒先喊上了。” 顾殷久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我一直这个时辰起床,苏公子你不必等我的。” 苏扶卿道:“无事。” 小厮轮番走动,不过一个简单早饭,却连着果碟素菜,摆了七八样。 这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顾殷久心不在焉。 当年和众师兄弟一起吃饭,哪有这般讲究?都是大勺捞碗骨头粥,然后端着碗往地上一蹲,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拉,热闹得很。 如今却被苏扶卿派人紧盯着,吃个饭都穷端个架子,实在无趣。 正看着门外发呆,忽然被一股酒香勾住了鼻子。 碗筷不知何时已被撤了下去,只见小厮端上一只黄皮葫芦,酒香四溢。 顾殷久实实在在地被勾住了魂,目光直勾勾火辣辣,无比专注。 “可真香,这是什么酒?” 苏扶卿并不答他,只缓慢地道:“只要你肯当我的护卫,这酒就是你的。” 顾殷久挣扎了下,将眼睛硬生生从酒上收回,决绝地摇了摇头,咬牙道:“不行。”又忍不住问:“这是,埋了几年的?” “不过十五年佳酿而已。”苏扶卿淡淡道,“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 他说完,轻轻将酒倒入琉璃杯中。酒液在晶莹剔透的杯中摇晃,宛如琥珀,香气愈发浓郁。 顾殷久腮帮子发酸,眼睛黏在那酒上面,根本移不开。 “等等。” 顾殷久闭上眼,脸上写满痛苦:“这个,其实万事好商量。” …… 苏扶卿道:“你如今灵力耗损严重,日后你便安分待在我身边,我不喜欢同人耍花招。” 顾殷久美酒到手,品得咂咂有声,哪还管得了其他的,毫不犹豫地点头:“行。” * 夜色下,顾殷久随意地避开凌厉的剑风,抿了口酒,痛快地打了个嗝儿。 这可不能怪他不守信用。 他本不想答应苏扶卿的条件,奈何这厮竟然用美酒诱惑他,这叫以己之矛攻他人之短,他根本把持不住的好吗! 可答应归答应,他心里却另有打算。于是半夜里,他千方百计潜入苏扶卿的房间,将那壶美酒偷了出来。 哪知携酒刚走到林子里,就听到背后传来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顾殷久回头,见对面人眼中逐渐透出寒意,剑尖直指自己。 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刃,顾殷久无辜地摊手:“苏公子,在下手无寸铁,能跑得了吗?” 苏扶卿只冷冷盯着他。 顾殷久后退一步,可剑尖也随之逼近一寸。离他胸口不过半寸,寒光闪烁。 他这才收敛了几分嬉皮笑脸:“你看,我不是打不过你吗……而且我昨天刚回忆起来以前的事,现下都被你吓得忘记了。” 咔嚓。 没想到他只是随口说了这么句话,这厮当真把剑收起来了。 苏扶卿冷声道:“你想起什么了?” “且容我细细道来。” 顾殷久一边想着如何胡诌,一面缓缓绕着苏扶卿走了一圈,边走边摇头叹气:“你可不能怪我,这都五年了,我睡太久,你变化又太大,我才一下子没想起来的。” 苏扶卿侧过头看着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这人一见面就跟自己打了一架,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但从昨晚发生的情形来看,大致可以断定他并非恶意而为,既然这个人不是敌人,那就只能是朋友了。 顾殷久停下脚步,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肩上:“唉,明明以前你对我好得很,怎的如今这般半生不熟?” 苏扶卿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顾殷久暗自庆幸自己果然猜对了。 “难不成你讨厌我了?” 苏扶卿将他的手拿下,背过身去,声音倒是少了几分冷硬:“没有。” 顾殷久勾唇一笑,猛地拍了苏扶卿肩膀一记,借力凌空跃起,闪退数步。 苏扶卿猛地转身,眼中怒意浮现:“你站住!” “恕不从命。” 顾殷久瞧着他沉下来的脸,好生得意,愉快地迈着快步,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荡进黑暗中。 “再见,再见,老子这可就要走了!”顾殷久如影一般快速后退,匿入身后山中密林。 “多谢这些日子的款待!哈哈。” 树林里传来他猖狂的笑声,惊起一片鹊鸟。 殊不知在他走后,一黑影默默地浮现在苏扶卿身后,抱拳俯首:“公子,需要属下去追吗? 苏扶卿抬苏扶卿拂去肩头落叶,面上却毫无方才的慌乱之意,复又抬起眼眸,语气冷静:“不必,明早他自会回来。” * 顾殷久一面快步赶路,一面努力回想着这些年来遇到的人和事。 他尽力发散自己的思绪,希望从回忆中获得一些线索。 一路上畅通无阻,确认无人追赶,这才找了棵大树坐下来休息,打算待晨曦微明再继续前行。 顾殷久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口酒。 辛辣的感觉剌激口腔之后,一股香醇的余味弥漫开来,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屈起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几下,心道奇怪,他为何跑了这么久,却没有见到苏扶卿命令人来搜寻呢? 顾殷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慢慢坐直了身子,低声自语道:“难不成这厮真就这么放人了?” 思索片刻,索性不再纠结。他将酒塞好放回腰间,吧砸几下嘴,心道方才交手时觉得有些经脉堵塞。看来人还得多动,这几日闲散,手脚都不灵活了。 第14章 想到这里,顾殷久席地盘腿,打算好生调息一番。 这内功修习讲究的就是一个持之以恒,一日练,一日功,十日不练十日空。 正回忆着以前所练的心法,可未想这一运气,竟发现体内仅存的那丁点灵力被死死封锁,如今丹田之内竟是调动不出一丝了! 第12章 顾殷久震惊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憋得脸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这准是苏扶卿干得好事! 怪不得苏扶卿没派人来追他,原是在背地使绊子。想必这厮现在多半是在客栈里喝茶大笑个不停,等着他这个二傻子回去呢! 可怜他拖着这副破身子要死要活地翻过半个山头,刚刚才得到自由,竟然又要被苏扶卿给牢牢套回去! “啊啊啊他大爷的!” 顾殷久满脸悲愤地骂了两句,面朝天空躺了好一会,努力逼迫自己接受现实。 脑子放空,身心俱疲地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夜间山林间的寒气渗得身上渐渐发凉。 顾殷久头突然往身边一侧,咳出些血来。 擦了嘴角的血,不由感叹这身子还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本想自己换了面皮就能逍遥自在,走到哪算哪,可谁知如今竟被苏扶卿这厮纠缠上。 纠结许久,顾殷久决定破罐破摔。 回去就回去吧,反正如今身子也快不行了,他还能再少块肉不成。 不过,这刚逃出来就回去自首,饶是他脸皮厚实,此刻也忍不住发噪。 顾段久喝了一大口酒,混着一股酸涩的憋屈咽了下去,涨得喉咙生疼,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这才壮起胆子。 心下自我宽慰道:是这人先阴他的,只不过回去拿个解药,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只恨当初自己怎就这般卸下防备,如今木已成舟,只能捶胸顿足吃下暗亏。 再怎么不愿面对,如今他只得硬着头皮回去了。 * 待原路返回到昨夜打斗那处,已是天光微明。 躲在树后的顾殷久目光一转,注意到一辆华贵马车轿子已停在那里,轿帘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八名壮汉站在一旁,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黑光油亮,一看就是武夫出身。 顾殷久并不在乎这是谁的轿子,他郁闷得很,就算是个貌美如花的天仙站在眼前,也觉得碍眼。 正要移开目光,却见车窗里伸出一截白晃晃的手,帘子掀开,赫然露出他捶胸顿足地骂了一宿的脸。 “姓苏的!!”顾殷久微微一顿,立刻怒气冲冲地从走了过去。 苏扶卿看着顾殷久由一脸无精打采到满脸悲愤,嘴角噙了丝笑,一脸早有所料:“哦?你怎么不跑了?” 这人还好意思说! 顾殷久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过寄人篱下,现在不是能置气逞英雄的时候。 他不得不强颜欢笑,装傻充愣:“跑,我何时跑了?昨夜我急着去解手,顺便出去转了一圈。” 苏扶卿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是吗?” 顾殷久:“毕竟我也不是那种得了好处就走的人。” 苏扶卿淡淡瞟他一眼,轻哼一声,不再废话,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大汉,放下了车帘。 几人瞬间明白自家公子意思,顿时将顾殷久团团围住。 顾殷久大叫道:“喂喂喂!你们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如此行事!” 子曰:是否打得过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和地利此刻自然都是有的,被捆成粽子的顾殷久看了眼帘子后那冷淡的侧脸,内心哀叹一声:可这人注定不和啊! 顾殷久几欲老泪纵横,想他行走江湖多少年,如今倒是要给一个白脸娃子给欺凌了去。 顾殷久随着抖动左摇右晃,胃里一阵翻涌,也算体验了一把八抬大轿的感觉。 不知道这驾车的是否有意为之,这一路走来又颠又荡,搞得他有些反胃,差点把刚才喝下去的酒给吐出来。 他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心,怪不得让他坐轿子,自己骑马! 顾殷久恶狠狠地看着白驹上的少年,暂时忍住了心中的愤怒,终于忍不住服软:“苏公子,苏大侠!哥,哥!老子……我现在很难受,让我下去吧。” 苏扶卿看都没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下来?只怕走到一半,你倒是不知会找哪个洞钻进去,再寻不得。” 顾殷久眼角跳动了一下,“那时我不胜酒力,内急才会走得快了些,并非要跑。” 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瞬间挤出几滴泪,他尽量用上自己这辈子最诚挚的眼神看向苏扶卿,“你看我一眼,眼睛不会骗人,真的。” 苏扶卿勉为其难地斜瞥他一眼,虽不明言,脸上却写满了四字:胡说八道。 顾殷久察言观色,知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立即泣血捶膺:“我要下去!” 骑马的人依旧自若,“你随意。” 顾殷久真想扯了他的衣领大喊:你倒是把老子身上的绳子松了啊!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当下靠在窗沿上,故作强颜欢笑:“你要如何才肯把松绑?” 苏扶卿头也不回道:“第一,将你身上的银两悉数交出来。” 暗自腹诽一个家大业大的公子哥儿怎么还贪这点钱,顾殷久虽对苏扶卿的意图感到疑惑,但还是道:“好!我全都给你!” “第二,银子交出后再签一张契。” 顾殷久一愣,“什么契?” “前天你让小贼签的那种。”苏扶卿轻描淡写地提出条件。 顾殷久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那天让小贼签的是卖身契!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殷久怒从心头起,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奋力把头伸出轿窗,怒喝道:“再不让下车,你信不信老子直接吐你脸上!” 苏扶卿脸色一变,当下一夹马肚与他分隔数步,远远走在轿子前。 顾殷久见状,几欲吐血。 这没了银两可以,卖了身他以后如何逍遥快活? 而且他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怎能给人做牛做马?这小白脸分明是不想给他半点活路! 顾殷久咬牙切齿:“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人怎如此可恶!” 苏扶卿嘴唇微勾,似乎对顾殷久目前的处境十分满意,“当然,你可以拒绝。” 山路崎岖不平,不知是否是驾车小厮有意为之,马车愈发颠颠倒倒跌跌撞撞,顾殷久胃里翻江倒海,只觉肚里的酒都要与黄汤混在一起了,着实难受。 他实在受不了了。 “喂!” 苏扶卿再次勉为其难地瞥了他一眼。 顾殷久终是妥协,扯了嗓子大喊:“成交!老子说成交!” “快让我下去!!” 顾殷久瞪着他,心道:等解开绳子他定一骑绝尘,不管以往跟这人到底有过何种纠缠,他也绝对要跟这人老死不相往来! 顾殷久咬牙,突然心迹一动,试探性地问:“不放我下来也行,你把解药给我。” 苏扶卿放慢马匹速度,面色跟语气一样冷,“给你解药然后你再溜掉?” 眼见套话成功,顾殷久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无限悲愤。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喊道:“你真的给老子下药了!” “你明明说过不喜欢耍花招的!” 这人小小年纪就这么阴险卑鄙,想当初他这个年纪时,可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 “我是说过。”这人在他质问的目光下,仍然泰然自若。 “那你怎还如此!”顾殷久咬牙。 “我的意思是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花招。” 苏扶卿四两拨千斤,神态自若,淡淡道:“没说过自己不会。” 顾殷久:“……” 苏扶卿见他一脸认命相,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带着些许笑意,开口说道:“瞧你态度还算诚恳,索性放你下来。” 顾殷久挣扎着挪近,眼里闪烁着亮光:“真的?那快点给我松绑。” 苏扶卿下了马,优雅地朝他走来。 顾殷久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他清了下嗓子,连连摇头拒绝:“那还是算了,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喂喂喂,你干什么!” 锦衣不饰坏心肝,顾殷久只叹上天空予他一身好皮囊,为人怎的如此不讲道理。 虽松了绑,可这厮竟是用白玉缠丝把他的手紧紧捆着,将他拴了,牵着他走在前面。 顾殷久感觉自己是被带出来遛弯的,就差没叼着骨头了。 丝线柔韧,倒是不疼,不过双手被拴在身前,叫他怎的用力都撼动不得,而细丝的另一端被苏扶卿系在剑柄上。 幸亏路上没什么人,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屈服。 绝对以死相抗,绝对! “噗嗤-” 顾殷久脸上五颜六色甚是精彩,驾车小厮忍不住用怜悯的眼神瞧他,忍不住偷偷窃笑。 第15章 顾殷久正费力与手上之物作斗争,那小厮劝道:“这可是冰蚕丝,你怎么折腾都不会断的。” 顾殷久愣了下。 这小白脸居然用冰蚕丝来绑人? 此物源于南诏,冰蚕母与天地同寿,需沉睡百年苏醒后方吐丝织茧,其丝虽纤细却坚韧无比,不惧水火,千金也难买一寸。 因着丝线透明,寻常人根本难以察觉,虽触感柔软,一旦输入主人灵力,便是削铁如泥的法宝,杀人无形的武器。 看来那日在李府时,这人便是用这东西折了那汉子的刀。 顾殷久慢慢吞吞,时不时的还要被扯上一下,勉强才跟上步伐。 离他最近的小厮见顾殷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悄声对他说:“我家公子向来一言九鼎,你再惹他不高兴,恐怕还会吃不少苦头。” 说到一半,小厮突然感觉到前方投来的视线,赶紧闭上嘴巴。 顾殷久正要回话,手却被往前的力度勒了下。 见前方人闲庭信步,他登时怒火中烧,“你家不是名门正派吗?怎的你做事反倒像是□□贼匪!” 苏扶卿神色浅淡地回道:“我做什么了?” “还好意思问,名门正派就应该做事堂堂正正,你怎能在我饭菜里下药?” 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反问:“我何时在你的饭菜里下过药?” 瞧这义正词严的,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无辜呢,顾殷久自是不信,质问道:“还好意思说没下药,那我灵力怎么没了?” 苏扶卿淡声道:“那药可是你自个偷着吃的,我何时强迫你了?” 这厮虽然卑鄙狡诈心狠手辣,但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人。 不过,他什么时候偷吃过药了? 顾殷久微皱眉头。 苏扶卿见状,唇角微勾,似是心情好了。 好在方才那小厮大发慈悲,告诉了顾殷久真相:“公子说了,你若要跑,定是顺手牵羊,偷点上好的酒酿,所以早让小的在酒里加了些料。” 顾殷久虎躯一震,“什么料?” 第13章 “并非什么特别的。”苏扶卿平静道:“不过一点半身虚罢了。” 半身虚! 顾殷久大张着嘴,瞳孔瞬间缩小。 半身虚,此药顾名思义,吃了就要下半身虚弱疲软。 此人居然敢将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用在他身上! 而且用他视若珍宝的美酒来下套! 虽然气得想打他一拳,但如今命根子握在人手上,只得忍痛咽下这口老血。 顾殷久的双手合并在一起,被牵扯着往前走。那细丝透明,不容易注意到,因此他在外人看起来姿势清奇,十分滑稽。 几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大门,在这种穷乡僻壤,他们无疑成为了众人观摩的焦点。 顾殷久见重新回到了人多的地方,当即立断,扯着嗓子就要大喊:光天化日,强抢民男了! 可苏扶卿这厮早有预备,顾殷久出师未捷,就被一块抹布捂了嘴。 “唔唔!” 如此场面,饶是见多识广的客栈掌柜也忍不住惊道:“这,这是?” 旁边那可恶小厮赶忙道:“这人是个癫子,在街上逮人就乱咬,我家公子特地派小的将其制服,这才绑成这样的,惊扰大家,罪过罪过。” 看着面色憋红欲咬人的顾殷久,再看看一派清风霁月的苏扶卿,显然是后者更可靠,众人与掌柜顿时一脸理解。 “当真是正义之士啊!” “是啊,为民除害,吾辈楷模。” 待回到房里,顾殷久呸的一下吐出嘴里抹布,朝那小厮怒道:“你说谁是癫子?” 小厮只立着没回应,苏扶卿道:“我再给你半日考虑,若你再跑,我便给你加一道药,怕是舒爽得紧。” 顾殷久咬牙切齿。 这儿饭菜是好的,酒是好的,银子管够。 可如今被如此羞辱,顾殷久实在咽不下这口鸟气。 要是他不反手也弄上此人一回,他就是个二! 当夜。 顾殷久盘腿坐在床上,心念流转,沉心静水,悄然运起多年不曾用过却熟记于心的功法。 二气合离,三道亏盈,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回魂以续命,暂盈小周天。 呼吸吐纳间,灵力已运转一周天。上下之接续、人天之交换,周而复始。 顾殷久缓缓睁开双眸,擦去嘴角鲜血。 不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清冷声音道:“已是给了你一日时间,可想好了?” 见无人回应,门外那人推开门,缓步走入房间。 见顾殷久优哉游哉地情形,苏扶卿冷哼道:“你倒是会享受,静养起来了。” 此刻屋内的桌椅都已移到了窗子旁,这人还十分有情调,往桌上摆了花生牛肉一类的零碎,月下小酌。 顾殷久双手一摊,微笑道:“没办法啊,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何不过得舒心点。若是侠士把解药给我,那就更快活了。” 苏扶卿缓步走进,俯视着他:“你不担心我把别的给你,让你更快活?” “……” 他大爷的,一提起这个顾殷久就来气。他方才偷偷试了下,竟然是真的不行了,这简直是他作为江湖前辈的耻辱。 他神情五颜六色煞是精彩,苏扶卿垂下眼帘,又缓缓道:“你的剑法,不要随意在外人面前透露。” “为何?”顾殷久本就郁闷,因此语气不善,冷冷哼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若是被人知道的话……” 苏扶卿半边脸背着月光,表情瞧不分明:“我会让你更加‘快活’的。” 按耐住蠢蠢欲动想打人的虎掌,顾殷久挤出一个狞笑:“步蘅公子清风霁月,你这般正道之人怎会做如此之事呢?” 苏扶卿语气平淡:“对付你这样的,再正道的人也须得改正归邪。” “看来你还没想好,还有心思扯三扯四,那便再挨上几日吧。”说完,转身出门。 顾殷久狠狠地灌了口酒,运起内劲,缓缓欺近,在苏扶卿转身一句“你做什么”之前,手指快如闪电,已点了他的穴道。 苏扶卿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怒,然而动弹不得,但那眼神不知把顾殷久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嘿嘿,对不住了,苏公子。” 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顾殷久扣住他下颚,拇指和食指捏紧其牙关,迫得他张开嘴,再迅速地往里丢上一枚药丸。 顾殷久继续托着他的下巴,确认他咽下药丸后才松手。苏扶卿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自制的‘软小萝卜丸’。”顾殷久笑得情真意切。 说完别有意味的瞄了瞄他下面,带着无限深意地说道:“专软男人的小萝卜,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你!”苏扶卿脸上青白交加,眼里几欲喷火。 看苏扶卿怒极,又奈何不了他的样子,顾殷久真是解气不少。 伸手摸了摸他下巴,嘴里还啧啧两声戏弄:“苏公子人中龙凤,又家财万贯,身边定有众多美人相伴。若我广发红粉令,让那些倾慕你的女子知晓此事……” 顾殷久捏着他下巴,狞笑着一字一句道:“你不行。” “那可真是精彩至极。” 苏扶卿的脸又黑又沉,显然是恼怒至极,却仍然死撑着不肯说话。 顾殷久见成功达成目的,松开了手,又轻飘飘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何不各退一步?” 苏扶卿却闭了眼,似是不想与他说话。 “看来你不想。”顾殷久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下半身一眼,吹了声口哨,十足流氓相:“唉,挺不错的,可惜了。” 苏扶卿从牙里挤出几字:“我给你拿解药。” “哪能让您老代劳?” 顾殷久说着爪子就往人家衣襟里掏摸,得意地欣赏苏扶卿脸色瞬间变得青红交加,把人戏弄够了才拿出来。 “哎呀,苏公子还真是时时刻刻记挂我,解药随身携带呢,好感动哦。” 顾殷久边调笑着边打开两个小瓶,倒出一红一黑两种药丸。 苏扶卿深呼吸一口气,不想瞧他:“黑色的就是解药。” 顾殷久故作怀疑之色:“真的?万一你诓我呢。” 苏扶卿登时朝他怒目而视,方才还压抑着的火气如今蹭蹭地往外冒了出来,咬紧牙关回答道:“是真的!不吃就还我!” 顾殷久这才放下心,咕噜一下将那粒黑色的药丸吞下肚。 看这故作老成的少年吃瘪真是有意思,谁让他往酒里下药呢?顾殷久此生最大的消遣就是品美酒,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个不行。 伸手掐了一把那白生生的脸蛋,不在意苏扶卿杀人的目光,顾殷久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会使坏,戏弄老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第16章 满意的看着白嫩的脸颊被掐得通红,顾殷久大笑起来:“哈哈,他日江湖相逢,定当与你把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苏扶卿的怒气却出乎意料地瞬间平静下来。他看着顾殷久,眸子幽深无比:“你最好别再落到我手上。” 顾殷久掏了掏耳朵,装作耳背:“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他身形如鹰,凌空飞上了高树之巅。 悄然回首,见少年依旧如木偶一般静立不动,双眸闪烁出灼灼的寒光,牢牢地锁定着他。 * 云水城四五里外便是一个码头,艅艎泛泛空水悠悠,几条大船横亘在河道间,帆桅和绳索异常粗大,外地人实在难得见到这番景象。 码头边各种店铺字号鳞次栉比,酒店茶楼,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可以说是一块繁华之地了。 顾殷久挑选了间静雅客栈,落座其中,细听楼上一位少女娓娓唱曲。 “近来云水城涌入了不少外地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负责此地的世家宗族可有什么说法?” 另一人冷笑一声,道:“发告示?真要有事儿发生,那些世家宗族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还能指望他们管咱们平头百姓的死活?” 又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啊,是那邪佛重生了。” 听过邪佛名号的人,听闻此言,惊得一怔道:“这魔头如此恐怖,青灯大师才刚闭关出来,也不知能不能降伏得了他?” “青灯大师闭关是为了养伤,怕是难以镇压邪佛,倒是那步蘅公子倒还有几分指望。” 顾殷久边听八卦边手一伸,从小口袋里摸出块牛肉干,丢进嘴里,嚼得十分猖狂。 这才是他想要的自在生活。 可惜老天注定让他不自在。 顾殷久正大快朵颐,一腿抬起搁于桌上,听着伶人唱小曲儿,依稀有些醉意,端的是一派惬意,哪里注意得了周围。 待他忽觉客栈气氛不对,那白衣人已走了上来,领口绣着的白卷云纹更衬得他肌肤胜雪,面如冠玉,只可惜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夭寿了。 顾殷久心中一紧,差点嘴里的鸡腿都掉在桌上,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苏扶卿久紧盯着他,冷到极点的声音传来:“你自己选个死法?” 仔细一听似还有咯吱响的咬牙声。 顾殷久笑容凝固了一瞬,心中暗忖:坏了,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老子这真是祖上冒青烟。 他扯动嘴角,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个嘛,还是寿终正寝为好。” 苏扶卿冷笑一声:“若是你下辈子少了这张嘴,或许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小兄弟,追了那么久也累了吧,来,坐下来休息休息。”顾殷久一面掏出块帕子擦手,一面笑道。 一不做二不休,找到又如何,如今他敢功力恢复了几成,这人又奈何不了他。 因而他面上八风不动,依旧笑道:“你若有心,咱两在这喝上一杯?”顾殷久腆着脸,擎着半罐残酒对着他。 第14章 “啪--” 顾殷久刚举起酒罐,突然感觉手上一轻,罐子下半部分从他之间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旁边品酒观戏的客人们吓得纷纷下桌,个个退避几步,生怕被激起的碎片所伤。而上方正唱曲儿的姑娘也吓得惊呼躲避。 好在顾殷久早有准备,放开了衣服与酒罐的距离,未曾波及半分。 “啧啧。” 顾殷久看了眼被削得整整齐齐的裂口,故作可惜:“这可是好酒,小公子怎的如此暴躁。” 苏扶卿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冷冷地回应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脸皮是如何练得这般厚的。” 听到这话,顾殷久面无改色地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淡淡道:“阿弥陀佛,俗人才在意羞耻,老衲早已看破红尘。” 扫了眼桌上的吃食,苏扶卿讽刺道:“敢问阁下法号?我没听说过这红尘之外的和尚也吃肉。” 顾殷久抹了把嘴,翘起二郎腿,微笑着感叹:“贫僧法号乱来,向来修心不修口,无荤不下饭。” “……” 苏扶卿剑指着他,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用它把你头发削了,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和尚。” 他拿着剑上下微移,似乎真的在丈量该如何下手,“不过,若是剑不稳,就不要怪我了。” 而后蓦的一剑划来,顾殷久当下身子一侧,剑气只堪堪切掉了他耳边的碎发。 苏扶卿看着他冷冷道:“你这人,说的一句两句都算不了数的,看来还是绑着比较好。”话毕,提剑而来。 顾殷久怒气中烧,拍案而起,“欺人太甚,当老子怕你不成?” 他一面接了招,微微挑眉,故意激苏扶卿:“对了,你的小萝卜如何了?” 这番话一出口,苏扶卿的额角顿时跳了跳,实在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拿他。 顾殷久身形翻飞,灵活地躲避着对方,用一根断桌腿接招。 刀剑相交之时,顾殷久借当日小厮在众人面前之语反来揶揄:“苏公子一派明月清风,我这般癫子,怎配与你结交。” 苏扶卿并不接话。 顾殷久抬手一抹额头的汗,调整好呼吸,面上依旧十分稳当地笑道:“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如今我也不记得了。大家各走各路,各自安好,不行吗?” 苏扶卿冷笑一声,下方的手已紧紧捏着,指节微微发白。 也不知是何时招惹上这祖宗的,这可真让他遭罪了。顾殷久如今当真憋屈至极,“不错,你的确帮过我,可你别管教我啊!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辈。 " “前辈?” 苏扶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话语里充满了嘲弄意味,“有你这种对后辈坑蒙拐骗的前辈吗?” “咳咳……” 顾殷久轻咳一声,这说人的一套还颇得他的真谛。 “你走不了。”苏扶卿嘴里吐出几字。 两人被对方剑风逼得后退分开,顾殷久咬紧牙关,“老子偏要一试。” 苏扶卿看着他,冷冷开口:“如今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即便走了,又能靠什么过活?” 顾殷久负手在后,毫不在意地嘲讽道:“你这人说这话也是有意思,你算哪盘菜,难道别人靠不住,你便靠得住吗?更别谈你前些日子还给我下药的事了,如今老子一身逍遥,谁也不需要。” 苏扶卿脸色一沉。 突然,顾殷久呼吸一凝。 林间的细微摩擦声告诉他,这片树林中不仅仅有他们两个人,还隐藏着许多不同的气息。 他抬起眼皮,冲苏扶卿笑了起来:“呵,苏公子,既然已到了这般地步,你何不让躲在暗处的人出来呢?” 话音一落,杀机四现。 树丛里嗤嗤作响,射出数只飞镖,宛若雨点般纷纷倾泻而来,飞镖雨过后,许多蒙面人从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苏扶卿挥剑一扫,将其中几人击退,顾殷久身形敏捷地闪身避过一只镖,见状诧异道:“怎么,这些人不是你派来的吗?” 苏扶卿道:“不是。” 这帮人身法高超,躲藏于树木间,具备不俗的隐匿技巧。顾殷久转身一脚踹翻几个,另一蒙面人又提剑刺来。 顾殷久用树枝拦了下,他并不想伤人性命,忙大声喊道:“等等,兄弟,我没招惹过你们吧?” 谁知那黑衣人却突然发狠,大喝一声,巧妙避开苏扶卿,一同发起攻击,几人紧密配合,只朝他这边追来。 眼前这些人多半是为他而来,却不知是何缘故。 又听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声冲他喝道:“李山炮!把残卷交出来!” 这帮人既知道他李山炮的名讳,不知跟了他几天了。 顾殷久心中疑惑,他问道:“残卷?这是什么东西? " 可黑衣人并没有再多说废话,他纵身向前,作势砍了过来,顾殷久以树枝抵挡,手中树枝被节节砍断,脚步连连后退。 四面受敌,身后又传来一道劲风,顾殷久心叫不妙,咬了牙,正准备挨上这一刀。 就在这紧急关头,突然听到噗嗤’一声,身后的黑衣人骤然停住动作。 顾殷久转头望去,发现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刃从黑衣人胸口剌出。 顾殷久与他相距极近,只见黑衣人露在脸罩外面的眉毛白霜凝结,而他满脸惊恐之色,却被寒冰所缚,丝毫发不出声音来。 他整个人居然就这么被冻住了! 四周的温度陡然变得寒冷起来,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寒霜。 顾殷久心下骇然,看了眼周围,发现人尽数死光了,所有尸体上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有些人维持着举剑的动作,脸上还维持着极度惊恐的表情,看来死前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被冻在原地。 第17章 他诧异地转向苏扶卿,这少年修炼的到底是什么邪门功法? 他能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人完全冻住?这是什么术法?冰冻术吗? 顾殷久心中的疑惑渐渐加深。 “等等,既然他能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人完全冰冻住,那他之前为什么不直接使用这样的术法来留住自己,反倒让他逃走?” 顾殷久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除非……他对自己真的没有任何企图。 那这人为什么要保护他?难不成是因为他看到自己重生后孤苦无依,想伸出援手? 不过比起平白无故的心善,顾殷久更加相信这人对他另有所图。 看着地上的尸体,顾殷久皱眉道:“你怎下如此杀手?若是想逼出幕后密谋者,也可留他们一命进行盘问啊!” 苏扶卿正擦拭着剑上的鲜血痕迹,他随意将带了血的绢布扔在地上,“噌”的一声长剑轻声入鞘。 “他们不死,你死吗?”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无情的杀意。 顾殷久道:“你……” “步蘅公子说得对,想要这残卷的人多得是,何必管他们是谁,无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悦耳婉转的声音,打断了顾殷久正要说的话。 顾殷久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婀娜多姿的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袭紫色劲装,长发如云瀑般披散在肩上,随着行走起伏。 苏扶卿冷冷回首,看着来人。 紫衣女子手持金鞭,她脸上戴了一副青铜面具,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得了,又来一个装神秘的。 紫衣女子瞥了眼地上的人,“步蘅公子,果真了得,传言你的寒霜剑术能杀人于无形,今日我倒是长见识了。” 她继续道:“我一路跟着这队人马前来,还没查到信息呢,没想到这帮人就被苏公子你解决了。” 苏扶卿似是跟她相识,问道:“你怎会来此处?” “残卷对我们而言意义重大,绝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步蘅公子为何来此处,我自是为何来此处了。” “听闻你家老祖宗对此也极为重视,不知步蘅公子任务完成得如何了?”女子微笑着询问。 “还是。”紫衣女子眼波流转,目光在顾殷久身上转了一圈,“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苏扶卿冷冷回应:“无可奉告。” 顾殷久再次注意到了“残卷”二字。他记得那天晚上在李府便听到苏扶卿和他手下说过这东西,两人也似乎是在寻找。 这究竟是何物?居然能让这么多人大动干戈。 目光扫过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的苏扶卿,见他已是被那极乐宫女子缠住,顾殷久悄悄后退一步。 若是趁此内讧逃走岂不好? 然而,苏扶卿这厮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他刚有动作,这人就立马转过头来。 苏扶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顾殷久的腿,眼里满是警告。 顾殷久立马不动了。 他并非怕与苏扶卿再次对上,只是想到若是二人交手,苏扶卿一怒之下,揭穿了他的身份,到时候他与紫衣女子两人联手来拿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顾殷久只好装作腿站麻了,打了个哈欠,带着“你看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干”的无辜表情抖了抖腿。 苏扶卿这才重新转过头去。 紫衣女子观察到两人的反应,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顾殷久身上流连一番。 “步蘅公子,这人是谁?” 第15章 苏扶卿淡淡道:“不过是苏家庄的一个普通护卫罢了。” “哦?普通护卫?” “蘅公子五年前便挂剑不问江湖,如今身边竟多了个人,还为他大开杀戒,若只是个普通护卫,何至于此?” 紫衣女子绕着顾殷久转了一圈,边说着边打量着他:“能让苏公子在意的人,定有过人之处,我倒要好好瞧瞧……” 可惜她再怎么瞧,也瞧不出顾殷久脸上的破绽来。 毕竟这张脸连顾殷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贴上去的,根本取不下来,连他都快以为自己就长这样了,旁人又怎能看出端倪? 顾殷久坦然自若,大大方方地顶着这张老脸,很有风度地冲她一笑。 他此刻头发凌乱,不知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滚了一圈,身上沾满树叶碎屑,冲人咧出一副白刷刷的牙,衬着黝黑的肤色,格外醒目。 “脸是丑了点。”紫衣女子眼角微抽,终于放弃继续打量。 顾殷久摊手一笑,叹了口气道:“罪过罪过,在下貌甚寝,从小就长这样,吓到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了。” 见他笑容越发灿烂,紫衣女子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转开眼道:“算了,兴许我看错了。” 人邪佛当年何等风采,可眼前这人不仅相貌平平,举止更是透着几分猥琐,多看几眼都觉得要得眼疾。 她冷哼一声,转向一旁的树丛:“臭和尚,出来吧,杵在那偷听别人说话有意思么?” 一个身着破旧袈裟的和尚缓步走出。他浑身补丁,衣衫褴褛,跟顾殷久不相上下,全身唯独那顶光头和手中的佛珠熠熠生辉。佛珠间挂着一枚小巧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叮铃声响。 顾殷久的目光一下子被那串铃铛吸引,愣了片刻。 紫衣女子道:“你不在寺庙里撞你的钟,怎么也跟着来到此处。” 悟尘合掌一礼,语气平和:“贫僧云游四方,恰在客栈见这伙人鬼鬼祟祟尾随苏公子,便跟来一探究竟。” 他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那情状一看便知是何人所为,只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悟尘随即转向苏扶卿,语气忧虑:“苏施主,贫僧多次劝诫,杀孽深重,终究会反噬己身,还望三思。想当初的顾施主便是如此……你如今这般,于己有害,福缘自损啊。” 顾殷久掏了掏耳朵,对方这番话实在太耳熟了。 他看向这许久不见的老友,悟尘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光头比往日更为敞亮一些,多了几分超然之气。 当年悟尘便常在他耳边念叨,劝他放下杀念,甚至想拉他一同皈依佛门,当一对浪迹天涯的和尚兄弟。 苏扶卿显然也深知悟尘的脾性,果断出声打断了和尚的话,“悟尘主持,此事我心中有数,不必多言。” 他转头对顾殷久吩咐:“去备马车。” 顾殷久心知在老熟人面前难免容易露马脚,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顺势拱手应道“好的,公子。” 说罢,他悄然隐入一旁的树丛。 他到要看看,这帮人争夺的残卷,究竟有何玄机?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臭和尚,少在这里装慈悲。你若真有本事,就该去超度那些被你口中的‘邪佛’害死的亡魂,而不是在这儿说教。” 悟尘不语,只是轻轻拨动佛珠,隐约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紫衣女子瞥了一眼,“你这和尚,怎么成天捧着个铃铛当宝贝似的逛来逛去?莫不是捡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悟尘低头轻拨佛珠,微微一笑,“这是故人之物,贫僧答应过要带她游历山水,可惜……如今只能带着这铃铛,替她看看这世间风景了。” 紫衣女子笑道:“哟,没想到你这和尚还是个痴情种。” 悟尘并未接话,只是轻轻合掌,低声道:“阿弥陀佛。” 顾殷久心中暗叹:这呆子,还是这么固执。 当年这小和尚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主持,却偏偏要卷入这些是非之中。那铃铛……竟还留着,真是傻得可以。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骑着黑马、手持折扇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扬了扬扇子,笑道:“哟,这儿挺热闹啊,几位聚在一起,是准备野炊吗?” 紫衣女子白了来人一眼,“甄疯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么?” 甄泽不以为意,目光扫过地上被冰冻的尸体,敲了敲其中一具,语气轻佻:“这死法也太仁慈了,一瞬间的事,连痛苦都感觉不到。若是我来,非得把他们抽筋扒皮,一寸寸踩断指骨,逼出幕后黑手不可。” 悟尘闻言,眉头微皱。 甄泽这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悟尘主持,你这是要加入丐帮吗?我可是来者不拒啊。” 悟尘被人如此调侃,倒也不恼,耐心解释道:“阿弥陀佛,贫僧近日四处化缘,无心打理,便是如此模样了。小僧收到青灯大师传书,正要回古陀寺主持会议。” “会议?” 古塔莎双手抱胸,语气不悦,“青灯大师为何不亲自来?倒让你这上不了台面的人主持?” 悟尘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青灯大师另有要事,不便前来。” 甄泽道:“要商讨什么?反正现在我们几个也齐了,索性在这里开好了。” 第18章 “近日风波不断,诸位想必也有所察觉。” “邪佛尸体从封魔阵中离奇消失,虎妖肆虐,若再不揪出幕后之人,修真界恐将陷入大乱。若两位寻到残卷,还请告知古陀寺,待集齐后,贫僧与青灯大师自会将其销毁,以绝后患。” “销毁?”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般,紫衣女子掩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云水乃我极乐宫管辖之地,此事便交予我极乐宫处理。待我寻到残卷,自会‘好好’销毁。” 甄泽不客气地揭穿她:“别装了,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不过是想抢先夺得残卷罢了。” 紫衣女子反唇相讥:“贼喊捉贼,那你来这儿又是为何?” “我自然有正事要做,可不像某人顶着张皮囊为老不尊,成天勾引美少年,,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甄泽,你到底想要如何!” 顾殷久在暗处摇头,这两人多年未见,却还是那样,没有半分长进,这哪里像是商讨的模样,分明就是小儿拌嘴。 古塔莎曾是甄泽之妻,二人因联姻结合,毫无感情。后来古塔莎习得返老还童之术,一纸休书甩给甄泽,创立极乐宫,专修双修之术,传闻夜御十郎不在话下,甄泽自此沦为笑柄。 古塔莎质问道:“你也是为邪佛重生之事而来,想分一杯羹吧?” 甄泽道:“我只是略感兴趣,姑且过来瞧瞧,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古塔莎听到甄泽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讽刺道:“当年为镇压邪佛,我率众攻上峰山,你却只顾抢夺心法残卷。若非你贪心,我极乐宫怎会死伤惨重,遭邪佛反噬?我众姐妹又怎会惨死?” 甄泽不以为然:“镇压邪佛?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谁又知道你打着除魔的旗号,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况且,你派人暗算我之事,我本不想计较,你又何必旧事重提?” 古塔莎眼中寒光一闪,正欲再辩,悟尘却上前一步,合掌低眉,语气沉重:“古宫主,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还请听贫僧一言。” 当年魔渊暴乱,顾殷久被赋予众望,前去镇压魔渊,却因魔气侵蚀心性大乱,而初的逍遥谷谷主便借此机会,传信各大家,声称他已入魔,须得众人合力镇压,并许诺共同参悟婆娑心法。 那时古塔莎率弟子三千前去助阵,却不料在阵法中遭人暗算,与众人失散。而后,她亲眼目睹顾殷久屠戮极乐宫弟子的场景,心中自是愤恨难平。 悟尘叹了口气:“古宫主,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当初刀下人命,皆是秦谷主一手设计。那时顾施主愤怒之下杀去逍遥谷,怎奈对方早已严阵以待,顾施主受魔气侵蚀,又受幻境迷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错杀极乐宫弟子。此事虽因他而起,却非他本意。”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眼中怒火未消:“虽是秦狗的算计,但顾殷久动的手,两个都是我的仇人,有什么问题吗?一句幻境就能抵命?那我现在杀你,再说被心魔所控如何?” 悟尘合掌低眉,语气恳切:“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希望古宫主看在人死道消的份上,既往不咎。未厘清一切之前,眼见未必为实。” 紫衣女子脸色—沉,目光锐利,“一句既往不咎,就能弥补过错吗?若是如此,那邪佛就不应该称之为邪佛了,应当称作救世主。” 她语气森然:“邪佛与我极乐宫之仇不共戴天,我寻他只为剿灭这邪魔外道,将他斩尽杀绝,永世不得超生!” 第16章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又什么时候杀过极乐宫的人了? 顾殷久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以前这帮人开会就只会讲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还是老样子。总是把他当作恶人主角,围而攻之,简直是毫无新意,无聊至极。 甄泽冷嗤一声道:“老太婆,你口口声声说要复仇,可复仇也得有脑子,分得清是非真假。否则无非是被人当做靶子罢了。” “闭嘴!” 紫衣女子开始将怒火往其他人身上蔓延,她对着苏扶卿道:“这伙人嫌疑最大,你为何要将他们全部杀了?这下好了,大伙白忙活一场!” 苏扶卿神色淡然,语气冰冷:“他们乱动我的人,自然不能放过。更何况,我做什么,需要经过你同意么?” “你!” 苏扶卿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全然不受其影响。 顾殷久暗道古塔莎虽然脾气急躁,但显然对苏扶卿有所忌惮,并未继续发作。看来,苏扶卿在苏家庄的地位非同小可,连古塔莎这样的人物也不敢轻易得罪。 “两位施主,先停一下。” 眼见面前的两人争吵越发激烈,悟尘一脸无奈:“何必再提先前之事?” “如今情势紧迫,还望大家暂时放下过去的恩怨,携手并进,共同对付白虎的幕后之人。” 悟尘语气平和:“当初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当年的事和前逍遥谷谷主介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伙只是被迫成为受害者,就连邪佛也无法幸免。” 悟尘顿了一下,看向各怀心思的几人,又继续说道:“其实贫僧觉得,除去那一遭,顾公子也是个情深义重之人。” “情深义重?” 古塔莎闻言,气得笑了起来,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尖锐,“你莫不是忘记了,他当初可是亲自手刃了多年的好友,如今药谷让一个外姓接手,可多亏了他呢!” 树林内顿时安静下来。 后半段谈话听得顾殷久心神不宁,他闭上眼,心底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只听“吧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顾殷久无意中踩断了一根树枝。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正在激烈讨论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朝顾殷久藏身的方向投来目光。 顾殷久淡定自若,一边踢开脚下的树枝,一边继续心安理得地偷听。 在场的几人:“……” 这人是把他们当瞎子聋子吗?” 顾殷久无奈,只得从树后现身。 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苏扶卿的跟班,笑嘻嘻道:“公子,马车已备好,可以即刻启程。” 苏扶卿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这位施主是?”悟尘见到顾殷久,礼貌地问了一句。 顾殷久主动道:“鄙人是苏公子的护卫,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紫衣女子嘴角浮现出笑意,她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在顾殷久身上来回打量:“苏公子说他是普通护卫,可奴家倒是觉得此人深藏不露呢。” “我只觉得这张脸看起来太过普通,反倒让人怀疑。” 她说着,抬手便要去捏顾殷久的下巴寻找破绽,下一刻却是生生止住了动作。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划过,紫衣女子的脸颊微微一侧,险险避过一道寒光。紧接着,她的脖颈上悄然浮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线,几滴血珠子滚落下来。 紫衣女子面前不知何时横亘着一道极细的丝线,肉眼几乎察觉不到,若是她刚才再往前一寸,怕是连头颅都会被切下来。 甄泽在一旁幸灾乐祸:“老婆子,我都说了不要去招惹这些小年轻,这回踢到铁板了吧?哈哈哈!” “步蘅公子,你不是说他只是个普通护卫吗?心眼何必这么小。”紫衣女子猛地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目光凌厉地看向苏扶卿。 苏扶卿的声音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苏家庄的人,轮不到外人欺负。” 紫衣女子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原来苏公子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啊,一个小小的护卫都值得你这般在意,倒是让人意外。” “喂,老妖婆,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甄泽在一旁插嘴,语气中满是鄙夷,“你也真是不害臊,一大把年纪了还到处勾搭男人,还好意思说人家心眼小,我刚才可瞧见你摸人家脸了,怎么,现在倒打一耙?” “你,有你什么事?” 紫衣女子气得面颊通红,她最痛恨别人提到她的年纪,偏偏甄泽一直火上浇油,但此时不是与甄泽争执的时候。 “哼,既然此人是苏公子的人,那奴家这次便给步蘅公子个面子,不追查下去。不过——” 面具底下的红唇勾起,紫衣女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不过,还望苏二公子莫要忘记青灯大师交代的事情才是,若遇到邪佛,即刻诛杀之!” “若是耽误了正事,只怕青灯大师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 苏扶卿神色不变,淡淡道:“不劳费心。” 紫衣女子见状,也不再纠缠,只是冷冷扫了顾殷久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悟尘在她身后道:“诸位施主,残卷之事牵涉甚广,若执意争夺,只怕会引来更大的祸端。记得寻到后交由古陀寺处理。” 紫衣女子嗤笑一声:“交给你们?我可信不过你们这些和尚。” 第19章 甄泽也附和道:“就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吞了?” 悟尘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和:“贫僧以佛门清誉担保,绝无二心。” 顾殷久听得直摇头,心中暗道:这呆子,还是这么天真。这些人哪会在意什么佛门清誉?他们眼里只有利益罢了。 几人不欢而散。 顾殷久和苏扶卿正欲离开,本应该走掉的悟尘却突然跟了上来。 他拍了拍自己袈裟上的灰尘,微笑着对顾殷久说道:“施主请留步,贫僧有些话想与你说。” 见悟尘的样子不像是要来找自己麻烦,但做戏嘛,还是得做足,于是顾殷久瞥了眼苏扶卿,故作犹豫地说道:“这……恐怕得经过我家主子同意才行。” 悟尘只好问苏扶卿:““苏公子,贫僧有些话想与你家护卫单独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殷久本以为苏扶卿会拒绝,毕竟这厮最近对他盯得极紧,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哪知道对方根本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答应了:“可以。” 随后便丢下两人离开。 顾殷久心中暗自嘀咕,这苏扶卿今日怎么如此爽快?吃错药不成? 他和悟尘走到树林外,悟尘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顾殷久见状,也跟着停下,故作恭敬地问道:“这位大师,不知您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悟尘看着他,缓缓开口:“施主,贫僧觉得你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 “哦?” 悟尘沉吟良久,念了两声佛号,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那位故友已离开多年,贫僧一直有些话未曾对他说出口。今日见到施主,便想借机一吐为快。” 顾殷久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师请讲。” “在小僧心中,他的所为是‘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倘若他能再次出现,贫僧依旧会将他视作挚友。在小僧心中,他从未变过。” 顾殷久心中一震,暗道:这秃驴莫非认出我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在试探罢了,这小和尚贼得很。 他眼神微闪,故作淡然地说道:“悟尘大师,您的朋友若是听到这话,想必会十分欣慰。不过,斯人已逝,有些事还是放下为好。” 果然,悟尘见他对这话毫不动容,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窥探出什么。 顾殷久也不躲闪,大剌剌地任由他看,神色坦然。 一番对视下,悟尘率先移开了目光,“步蘅公子是个好人,小僧只是想提醒施主一句,除了他,施主最好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 “哈哈,原来如此啊。”顾殷久不禁笑了起来。 好人? 有往别人酒里下药、把人捆着当狗溜达的好人吗?他翻了个白眼。 好啊,这两人居然合起伙来拐他来了! 顾殷久暗自腹诽:怪不得苏扶卿这厮这般放心的让他走,原来是早就跟这秃驴撺掇好了! 悟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解释道:“这都是贫僧一人的想法,与苏公子无关,他全然不知晓此事。只是贫僧觉得,苏公子为人端方正道,一表人才,无论是样貌、实力还是家世,皆是举世无双……” 顾殷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紧皱。这秃驴怎么越说越起劲,眼睛都快放光了?他忍不住打断道:“大师,您这是……?” 悟尘却仿佛没听见,继续滔滔不绝:“若能与其相识相知,倒也算是人生幸事。贫僧虽为出家人,却也觉得情之一字,不必为世间条条框框所束缚。” 顾殷久挑了挑眉,这人到底想干嘛?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发现的,但悟尘大概已经猜出他的真实身份了。 对此顾殷久倒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对方这跟红娘搭线牵桥一样的态度让人觉得别扭至极,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说实话,贫僧前些日子在客栈还见到你们两人在……切磋武艺,实在是有些担心,放心不下,这才跟过来的。” 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顾殷久听得头皮发麻,开始怀疑悟尘这秃驴是不是和苏扶卿有一腿了。 可他以前没看出来对方有这种爱好啊? 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悟尘,直白地问道:“悟尘主持,你一个出家人怎的还这般八卦,莫非是看上我家主子了??” 第17章 “……”悟尘那一贯淡定的眼角猛然抖了抖,险些把连佛珠掉在地上。 见顾殷久油盐不进,实在是敲打不出什么来,悟尘打算回避这个话题,“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小僧还有事,暂且先行一步。” “大师慢走啊!” 顾殷久在他身后故意拖长音调:“佛经有云'色即是空',但俗世红尘可比佛门有趣多了!若是俗心难耐,和尚也是可以迈出红尘槛外的!” 悟尘趔趄了一下,脚步更快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顾殷久扶着树笑得直不起腰。 笑够了,顾殷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往回走。远远地,他便看见苏扶卿站在一棵老树下,目光正朝着他走来的方向。 苏扶卿身着月白色薄衫,夕阳的光辉投在他修长的身姿上,落下一个优雅的阴影,当前光景,宛在梦中。顾殷久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心道怪不得连和尚都招架不住。 苏扶卿一直注视着他走近,忽然开口道:“……你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顾殷久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远处走来时,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轻咳一声,掩饰道:“额,没什么。” 他斟酌着,还是决定问出口:“好吧,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说。” “你跟悟尘什么关系?” 苏扶卿微微一怔,反问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顾殷久眼光一转,掩饰性地摆手笑道:“无他,单纯好奇罢了。” “古陀寺每逢半年会举办一次祈福大典,我与兄长会去上香祈福,悟尘是负责祈福的住持。” 言下之意,他们之间不过是些礼节性的往来,并无深交。 顾殷久点了点头,心道看来是悟尘单相思了。 出于好心,他还是严肃地提醒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切勿过于接近他,我瞧着悟尘这秃驴六根不净的,说不定……哎呀,反正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 “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人的神情实在是过于意味深长,其中必有猫腻,苏扶卿忍不住问了一句。 悟尘这家伙虽然有时候牛头不对马嘴,但顾殷久并不打算在背后出卖他,他抬头看了看天,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天色已晚,阁下不先赶路吗?” 苏扶卿却不为所动,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顾殷久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悟尘好像认出我来了。” 至于对方对苏扶卿的态度暧昧不明,顾殷久觉得这事还是不提为妙,便按下不表。 苏扶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有这个吗?你会这么老实交代?” “没办法啊,毕竟我打不过阁下。”顾殷久耸了耸肩,无奈叹气。 顾殷久忽然想起方才几人讨论的“残卷”,心中不免好奇,便问道:“我有个疑问,李府那晚你拿到的‘残卷’是什么?怎么人人都要抢?”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苏扶卿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那晚的偷窥行迹,只得干笑两声。 苏扶卿没有多说什么,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那张纸虽然显得颇为破旧,但保存得还算完好。他将牛皮纸摊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潦草的小字,但明显只有一小部分,并不完整。 “怎么会……”顾殷久低声喃喃,脑子一下子嗡嗡作响。 这不就是自己当初写下的婆娑心法吗? “所以你们现在大动干戈,都在找这玩意儿?” 苏扶卿“嗯”了一声。 顾殷久伸手拿起那张羊皮纸,抚摸着上边的字迹,再次确认这并非幻觉。 这笔墨之迹确实是他自己当初亲手所写。 可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把牛皮纸投入熊熊烈火中,焚毁得一干二净,为何又会在这里重新出现? 苏扶卿道:“这纸是经过特殊药液浸泡过的,因此不惧火烧,隐山烧毁了后,有人在烧焦的残骸里找到了它,并将它拼凑了起来。” 顾殷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多年前,这群人为了这玩意儿掀起轩然大波,死伤无数,本以为他们会从中长教训,没想到多年后亦然。 顾殷久叹了口气,心道看来老子不管这事儿也不行了。 这玩意儿他既然能销毁一次,就能销毁第二次。 苏扶卿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道:“月初我得到消息,残卷如今分为五份,我寻着白虎的踪迹到了李府,发现了残卷之一。我猜测,那白虎只会出现在藏匿残卷的地方。” 第20章 顾殷久皱眉:“可天地之大,你们又该如何寻到白虎?” 苏扶卿道:“我在白虎身上留了‘迷踪’。” “迷踪”是一种南□□有的追踪蛊虫,有子蛊和母蛊之分,每只子蛊都有其指定的母蛊,而母蛊可以根据子蛊微弱的气息追寻踪迹,哪怕目标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也能让人找到他。 顾殷久暗自苦笑,心知对方这是在引诱他合作。 白虎是他们共同的追踪目标,如今苏扶卿掌握着最为关键的线索,那么与他合作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直觉告诉他苏扶卿并非别有居心,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对方如此帮助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自己欠下了风流债吧? 顾殷久忍不住被莫名冒出的荒谬想法逗得笑出声来。 “我说过,你现在无处可去。如今他们已经怀疑你了,你想要的什么逍遥日子,无非白日做梦罢了。” 苏扶卿看着顾殷久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呆在我身边,至少我可以保护你。” 听到此话,顾殷久扬了扬眉。 这人开什么玩笑,保护他? 短短几日之内,两人打架的次数他都要数不清了好么!还是真刀实枪的那种!这是哪门子的保护? 顾殷久心生怪异,摸摸脸皮子,想想也是觉得有趣。 遂笑道:“说实话,我不知苏公子你有什么目的,不过就凭你这些日子给我的待遇,有什么忙需要帮的,尽管开口。” 苏扶卿默然片刻,看向他,语调毫无起伏:“现在无事。日后自有你发挥用处的地方。” 日后的事情那便日后再说,顾殷久一向及时行乐,便道:“我不逃也行,不过先说好,事成后你得放我走,我生性爱自由,可不想受困于他人。” 苏扶卿却不回答了。 顾殷久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不说话。 总之,敌不动老子不动。 沉默许久,苏扶卿垂下眼睫,缓缓开口道:“待你将以前的事全部想起来,我绝不强留。” “好。” 眼见目的达成,顾殷久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击掌为誓。” 二人击掌过后,苏扶卿率先走在前头,顾殷久追在他身后,又喊道:“等等!还要谈个条件!” “我可是每天都要喝点小酒的。” 苏扶卿脚步未停,背对着他,“行。” “银子。” “行。” “还要恢复灵力,调养丹田的药。” “嗯。” 见苏扶卿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顾殷久眉毛轻轻一扬,带着几分坏心眼:“对了,我还要找一个姑娘。” “……”苏扶卿停顿,转身,面色不虞。 “你这般瞧我做什么?我的意思是帮李家小胖子找回他媳妇儿。” 苏扶卿深呼吸一口气,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可以。” 顾殷久比着手指,又道:“还有,酒的话,我只喝你前日给我的酒酿,客栈里的太淡了,根本不好喝,我就喜欢那个,既然我们约定好了,你可不能食言。” 闻言,苏扶卿本是紧绷的嘴角略微一松,脚步也似乎变得轻快不少,他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喜欢那酒吗?” “当然了,那酒比杏花楼的还好喝。” 顾殷久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对啊,你是从哪买的啊?我还没喝过这般好喝的,能不能把店名告诉我?” 可惜到最后,苏扶卿依旧没有告诉他那酒是从哪买的。 第18章 正是春时将至,道旁垂柳拂肩,一片新绿。 自两人协议达成后又等了两日,苏扶卿方叫人送酒来。 顾殷久坐在马车内靠着软毯喝着小酒,突然觉得这日子挺不错的。 车厢内铺着纯白软毯,在一侧,放置着副精美的乌檀木山水屏风,一派绵软舒适的模样。 见苏扶卿仍旧只闭目养神,顾殷久将目光投向窗外,边喝酒边想:这少爷怎的见不得光一样,帘子都少掀开,是怕自己生得太俊怕被瞧去了吗? 转头瞧了一眼,好吧,确实挺俊的。 长久对着一个没反应的人也无趣,顾殷久便掀开轿帘,坐到驾车小厮旁边。 轿子里头的那个他就不随意撩拨了,顾殷久从来不是能把嘴巴闲着的人,好不易逮着个活物,自是不会好好呆着。 当下侧了身子,“嘿,小兄弟。” 那小厮扯着缰绳,顶着没表情的脸对他:“怎么了?李公子。” 顾殷久瞧了轿帷一眼,低声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家公子怎么不管事的?出来这些天,就不怕庄子没有人管?” 小厮恭敬地回道:“庄内的事都是老夫人和庄主管着,公子自是不用理会这些。” 顾殷久心道这老夫人多半是古塔莎口中的老祖宗了,便继续道:“你家老太太多大年纪了?一大把年纪还管事,吃得消吗?” 小厮翻了个白眼道:“老夫人当年在修真界中人称三花圣手,如今虽年纪大了,却也神安气定,福寿安康。” 言下之意是人家身体硬朗呢,用不着你瞎操心。 顾殷久一条腿吊在车外,乱晃着,他靠着车门又道:“那看来你们公子在苏家庄也没什么特别用处嘛!” 小厮立马反驳:“李公子慎言!” 他真想不明白,公子为何突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在身边。 此人举止粗放,嘴巴就跟没个门把儿似的,而且公子前几日还派人快马加鞭回苏家庄取酒,马都累瘫了两匹,没想到竟是为了满足此人的口腹之欲。 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苏扶卿对一个人这般态度。 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怎配与他家公子结交。 小厮暗暗决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这个不速之客对公子造成任何影响。 “好,好,你家公子厉害得很。”顾殷久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喜,便转移话题缓和一下气氛:“你叫何名?” 小厮目视前方,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小的名为萧暮雨。” 又道:“李公子,赶路要紧,小的要凝神了。” 本以为说完可以继续安静赶路,可顾殷久这厮突然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叫小木鱼啊,怪不得,果真人如其名,确实挺木的。” “……” 萧暮雨猛抽了一鞭子马臀,虽然他看起来最想抽的并不是马。 照苏扶卿所说,白虎出现之处便会有残卷的线索,于是三人按苏扶卿手里寻妖盘的指引上路了。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赶了两天路,没成想上山之时,却叫他们碰了个霉头。 当时阳光温暖风吹悠悠,萧暮雨赶着车,顾殷久则靠在一旁打盹,哈喇子几乎涎下三尺。 “唔!”马车突然停下,顾殷久差点栽下车去。 顾殷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前边站着的十来条拿着刀的汉子,刀剑噌噌亮闪。 “前面的,识相点的话,给爷爷停下来进贡!”为首的男子是个刀疤脸,日头照在那黑黝发亮的疙瘩肉上,汗淋淋的跟头大黑水牛似的。 顾殷久打着哈欠扫了一圈。 一群人高矮胖瘦,手里舞着锄头、菜刀、扁担,最让他觉得好笑的是站在最边上的那个,那小老弟竟是扛着条条凳就来打劫了。 萧暮雨却对这些似乎司空见惯,刷的一下抽出剑来,目光冰冷的看向对方。 就在萧暮雨动手前一刻,顾殷久一手按住他的剑鞘,阻止住他的动作:“小木鱼等一下!” 萧暮雨:“……”感情这人还真叫顺口了。 “别着急。” 只见顾殷久跳下车来,迈步来到刀疤脸面前,脸上挂着笑意:“老子一穷二白的,你们想要什么就来吧。” “你们这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说话也不带个谱儿。” 这马车他们盯了几天了,驾车小厮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没什么屁用;至于马车里的,多半是受保护的公子哥儿,不过是个软蛋罢了,这种类型的人孬钱多,最为好抢。 大块头自认为考虑周密,愈发叫嚣道:“本大爷黑风寨的,不想惹事儿就快点把钱交出来!” 刀疤脸的刀口都要戳到他鼻尖上了,顾殷久仍不躲不闪,心道:看来这黑风寨是此地的地头蛇了。 刀疤脸一手指那扛条凳的,命令道:“你,去把车上的东西拿过来。” 闻言,那扛条凳的青年却只偷偷打量马车两眼,又快速移开目光,嗫嚅着道,“不了,胡老大,万一他们是要赶路呢?” 刀疤脸捏紧拳头骂道:“老子是山匪,管他去干什么!” 顾殷久这还是头一次见抢劫的还担心被抢的,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嗤哈哈哈--” 扛条凳的青年被踹了一脚后,唯唯诺诺地走到马车旁,支吾道:“那个,胡大哥说要你们……” 第21章 脸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声音细若游丝,“给钱。” “哦。” 顾殷久笑眯眯地盯着他,直把青年看得汗流浃背。 想来这是个老实人,也不知为何会落入这山匪窝里。 顾殷久伸手拍了青年肩膀几下,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人拍垮,他慢悠悠地对刀疤脸道:“这体格不行啊,你们管这叫抢劫?” 刀疤脸双眼一瞪,“你他妈谁啊?敢管老事?” 他走过来,一巴掌将青年掀倒在地,骂道:“狗崽子,不想要你爹娘活命了!” 青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刀疤脸不耐烦地大喝一声,又是一记巴掌扇在青年的脸上,“赶紧滚!” 青年垂头丧气地磕了个头,连忙小步跑开,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前些日子我也遇到一位与你一般嚣张的兄弟,你想不想知道他的下场?”顾殷久面带微笑地看着刀疤脸,声音中透着一丝玩味。 刀疤脸瞪大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戾气,抓住顾殷久的肩膀,同时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敢吓唬我胡汉三,你是不是找死?” 顾殷久微眯起眼睛,伸手按在刀疤脸手臂上,轻声笑道:“要知道,他可是死得很惨哦。” 刀疤脸不禁一颤,只觉一股力量从顾殷久的手上传来,仿佛有座无形的山峰压在他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 “什么狗屁玩意儿也学人家打劫,老子这就来 让你们小刀剌屁股,开开眼!” 第19章 刀疤脸的手猛然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刀刃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殷久依旧笑盈盈,神色不变,他却是面目狰狞的斜了身子。 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健壮如牛的人的胳膊卸了,顾殷久又狠狠照着他鼻梁碾了两脚,把人踩得鼻血长流,这才在对方惨叫声中松开了手。 周围那些小弟看着自家老大被此人踩得动弹不得,皆是瞠目结舌,不敢再上前来。 他们本就是半吊子,根本不会什么拳脚功夫,全凭面上狠话,见几人搭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便心生贪婪,本以为能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一个硬茬。 顾殷久弯下腰,伸手掏了刀疤脸裤兜里的银袋,往空中抛了两下,很有土匪气地插着腰道:“看到没有,这才叫抢劫!小老弟,学着点,哈哈。” 抗条凳的青年:“……” 面有难色的萧暮雨:“……” 剩下的山匪小弟咽了咽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动弹。冷不防又听他们大哥又杀猪般干嚎了一声,终于坐不住了,拿着刀就要来砍。 “兄弟们,咱们跟他拼了!” 顾殷久也不客气,干净利索地随手放倒几个,萧暮雨见状,抽出手中的剑加入了进来。 几个呼吸之间,地上便哇哇躺着哭爹喊娘的一众小贼,剩下的愣是没人敢上了。 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刀疤脸心中一片混乱,他急切地向其他小弟使了个眼色。 剩下的几位小弟交换了下眼神,立刻明白他的意图,转身就跑。 太感人了呜呜,大哥这是要他们先走,自己断后啊! “给我回来!”刀疤脸看着小弟四散而逃,嘴里骂骂咧咧,差点气得全身血气逆流。 他本打算让他们趁顾殷久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扛走,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猪脑袋居然自己跑了! “这么大声作甚?” 顾殷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边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颇有杀气,愣是把刀疤脸吓出一身冷汗。 “这,这地方是我黑风寨罩着的,我们寨主向来杀人不眨眼,杀了我,你们两个就活不成了!” 顾殷久冷笑一声,显然不买账。 刀疤脸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到这么下去怕是会被灭口,他忍着疼痛挪到顾殷久脚边,赔笑道:“你放了我,江湖好汉不拘小节,咱们既往不咎。” “至于这豆芽菜……”刀疤脸瞪着那脸肿得老高的青年,一脸谄媚:“就随你们处置了。” 顾殷久瞥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蹲下身来,拍了拍那满脸谄媚笑容的脸,“也是,万事好商量嘛,不过瞧您这话说得……” 话音未落,便迎头利索地给了一脚,把刀疤脸踹得眼歪嘴斜,口吐白沫晕将过去。 顾殷久哼了一声:“跟放屁一样。” 青年完全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对着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人,忙求饶道:“侠士,求求你,我不是那帮山匪的人,他们抓了我爹娘,我是被迫的!我没想抢人东西!” 顾殷久掏了掏耳朵,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打你,何必这么紧张?” 青年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多谢侠士不杀之恩,多谢。” 一旁的萧暮雨将剑擦干净,放回腰间,他看也不看那青年,道:“李公子,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该离开了。” 顾殷久转身正欲上车,未想本畏缩在一旁的青年却颤抖着唇,走到他面前,猛然把头往地上磕去。 那力度颇为实在,眼见都把额头都磕破皮了,然而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顾殷久内心一片通透,却明知故问:“我说了不用谢了,你这是做什么?” 毕竟青年那模样一看就是被逼来当山匪的,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年依旧跪地不起,语气充满绝望,“我爹娘被抓了,是他们要挟我,我才来干山匪这一活计的。” “侠士,请您救救我爹娘,否则他们回去以后定不会放过我爹娘的……”青年的眼神凄切无比。 “我这个侠士是有空,可是……”挠了挠脖子,顾殷久叹了口气,朝马车走去。 他卷起帘子,发现苏扶卿在闭目养神。那修长的手指一直轻轻搭在轿窗边缘,无名指上的银戒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料想外头的动静这人定早已听得分明,顾殷久直接道:“这位侠士,你怎么看?” 苏扶卿掀开眼睫,语气依旧冷漠,对青年的遭遇并不是那么关心,“时间不多,先去办事。” 跪在地上垂着头的青年闻言,脸上顿时一派凄然之色,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畏缩之态,他嘴唇颤抖着,却也没再次恳求。 毕竟黑风寨哪里有人敢惹?自己已是不幸,何苦连累别人? 他颓然道:“还是多谢几位侠士了,你们还是快点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否则等他们唤来人,便难走了。” 顾殷久觉得这青年也是可怜,心生不忍,这件事他还真不想就这么袖手旁观。 于是他又踩了两脚地上的刀疤脸,把还在晕厥的人踩得嗯嗯直叫。 顾殷久犹豫了下,头转向别处,不跟轿里的人对视,“那个,我还不想就这么走。” “以你一己之力去闯吗?”苏扶卿依旧是清淡的声线。 顾殷久捏捏下巴,认真地考虑可行性,“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先在找地儿歇两天?我自己设法应付。” 苏扶卿抬眼看他,眼眸微深,道:“你觉得我会同意?” 见人面色不悦,顾殷久偏头吹了吹掉在肩头的树叶,依旧淡定说道:“若是急的话,你们先走吧,我稍后跟上,现在的话,老子只想端老窝。” 听到顾殷久的话,青年如死灰的心再次燃起一丝希望,他几乎是颤抖地回应:“侠士,你们真当会为我父母解围吗?” 萧暮雨站在一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毕竟这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大约是因为紧张,青年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只觉得跪得快撑不住了,他的心情犹如悬在半空中的云雾,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忽然,他感觉前边微风浮动,轿中那一直不露面的人终是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第20章 他先前只听其声,未见其人,只当是位年轻的公子而已,然而当人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他顿时惊呆了。 因为是在山野里长大的,他见过的漂亮姑娘也不过是隔两里路阿里山的小鞠姑娘,而眼前的这人,分明就是从话本里鲜活走出来的。 顾殷久笑眯眯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差点将他拍了个半身不遂,“嘿,小老弟,怎么傻了?” 青年这才回过神来。 他脸色通红,赶忙直起身子,局促地道:“若是这位公子去了,怕会更加麻烦。那寨主素来与采花大盗闻香风混迹一起,那采花贼是极好美色的,且男女不忌,不知多少美貌少年被他玩弄过了。” “若是见到这位公子,怕是……” “哈哈哈!” 顾殷久顿时了然,忍不住对苏扶卿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地调侃:“步蘅公子的确有那高岭之花的潜质,真叫人一见倾心呐。” “算了,还是好好遮着脸,你们别去了。” 第22章 一旁的萧暮雨满脸不可置信:“……” 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居然敢调戏他家公子,这人是真的不怕死吗? 显然顾殷久还是有所忌惮的,见苏扶卿冷冷地扫过来,他也适时收了声,青年也立刻被吓得闭了嘴低下头去。 苏扶卿盯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直将人看得出冷汗,这才从袖子拿出块牌子,对萧暮雨道:“先去最近的寨寮准备人手,等我消息,再一举攻下。” 萧暮雨拿了牌子,领命道:“是。” 顾殷久悄悄勾起嘴角。 那扛条凳的青年按照计划行动,此时装作晕倒在地。顾殷久特地在他身上放了只蛐蛐,只待到那帮山贼搬来救兵,来一个顺藤摸瓜,直捣老窝。 而他两则躲在暗处引蛇出洞。 两人靠得近了,顾殷久只觉鼻间若有似无缠绕着清冷的香味,怪好闻的,也不知这人熏的什么香。 蹲着蹲着,顾殷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苏公子,你当初怎么认出我来的?”他盯着苏扶卿,希望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苏扶卿也不说话,只看了眼他手指上的东西,那眼神不言而喻。 顾殷久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蛐蛐,他一拍脑袋,顿时明白过来了。 果然…… 怪不得当初在李府时,苏扶卿拿着蛐蛐来问这玩意儿是不是他的东西,而且刚才他把蛐蛐放青年身上时,苏扶卿完全没有露出惊讶或是疑惑的神情,看来这人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 顾殷久拍拍脑袋, 一副想不通的模样,苦笑道:“诶,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听见顾殷久的嘀嘀咕咕,苏扶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如轻柔的微风掠过湖面,温暖而又不可捉摸。在顾殷久抬眼将目光移来之时,又默不作声地隐去。 “这个要问你自己了。” 见这厮又在故作高深莫测,顾殷久撇了撇嘴,心道问个屁,老子可是完全不记得有你这个人了。 那帮山贼很快就搬来了救兵,一开始他们还不敢贸然探查,躲在远处探头探脑的,直到发现马车早已不见踪影,登时气焰十足地一窝蜂骂骂咧咧起来。 看着他们搬起地上的大块头,逮起假晕的小青年扬长而去,两人悄悄跟了上去。 黑风寨的规模并不大,但寨子依山而建,山路险峻易守难攻,只有一个入口,想要进入,就只能从正门。 约莫是这个缘故,寨门前只有稀稀拉拉十多人守着,有的打哈欠有的聊天,看起来颇为懒散,毫无戒备和警惕。 顾殷久躲在树后,看了眼旁边的人,脑子里精光一闪。 他用手肘撞了撞苏扶卿,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我想到一个十全的法子,咱们耍他们一把如何?” “你又要做什么?”苏扶卿偏头觑他。 顾殷久打了个响指,信心十足地道:“这地儿不好进去,不过若是用好东西与他们交换,倒是可以将人直接救出来了。” 苏扶卿皱眉道:“那你要用何物交换?” 顾殷久咧着嘴,对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意味深长地吐出两字:“色……诱。” 此话一出,周遭空气似乎都冻结了。 无视那带有杀气的眼神扫来,顾殷久自顾自说道:“刚才那小子不是说那寨主和采花贼素好风月,男女不忌吗?凭苏公子这惊才艳绝之姿,别说是换两人,换十个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见他这般口无遮拦,苏扶卿冷冷道:“你信不信我现在让你去当这个诱饵。” “随便啊,但我这样的,肯定是换不回来人的。” 他如今这张脸长得如何,单看古塔莎那天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别说采花贼了,就算是着急待嫁的老闺女,都不会用正眼瞧他。 苏扶卿冷笑道:“若是我说可以呢?” “这救人一命七级浮屠,救两人可就十四级浮屠了,若是可以的话,在下牺牲一下色相又有何不可?”顾殷久完全不在意。 “这可是你说的。”苏扶卿的声音愈发透着寒意。 “嗯,我说的。”顾殷久完全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 深山老林里,看门的小山匪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突然,一位冷傲的白衣公子出现在他视线中,顿时让他一惊,再看他身后跟着一条面目狰狞的人形麻花,更是直接被吓得退后几步。 小山匪脑子还未来得及形成任何想法,那白衣公子已是面色冷峻地站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说要拜见他们寨主。 小山匪咽了咽口水,周围几个看门的也都面面相觑,以他们多年当山匪的经验来看,来者身份定是不凡。 见那小山匪呆着不说话,显然是在怀疑他们身份,顾殷久皱了眉,正要提醒前边人:你这样能进去就怪了。 哪有这样大剌剌地进贼窝的,一看就知道这厮走江湖道行浅。 可谁知苏扶卿话音一落,小山匪却是直了眼,随后红着脸低下头,支吾着拜托他们稍等一下,便三步做两步地忙回去通报了。 顾殷久:“……” 这算什么山匪,怎的连他们邪派中人的半点底线都没有! 就这样的居然还能成为此处地头蛇! “喂!你到底哪来的绳子?你还真的绑啊!” 趁着小山匪跑回去通报消息,顾殷久咬着牙对前面的人低声道。 他方才之所以说话不经脑子,是因为他现在这幅猥琐的面皮子不被打一顿轰出来就好了,个呢吧你不可能拿得出手。 可没料到这人骨子里还有这样恶劣玩性,竟将计就计真将他给绑了。 苏扶卿微微勾唇,言辞尖锐地反击道:“毕竟是十四级浮屠,这不如你所愿吗?” 第21章 “还真多谢苏公子……成全。”最后两字顾殷久几乎是咬着牙齿根说的。 话已出口,顾殷久决计是不反抗的,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心中窝火,他这回可真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没等多久,方才那小山匪便又从门里跑出来,毕恭毕敬地邀他们进去,领着他们七拐八绕。 黑风寨的规模挺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山路纵横交错,布局杂乱无章。别说想跑出去,单单是在这附近转悠,都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的确是山匪贼窝的完美场地。 沿途走着,顾殷久看到许多老老少少在田间弯腰驼背的锄地,而旁边站着几个凶悍的山匪,似乎在监工。 这些人应该和那青年一样,被山匪强行拉进来当奴隶的。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山寨大堂处,抬头望去,只见上方放了两座虎皮靠椅,一个穿着兽皮的男子正坐在正中间,旁边还有位穿着红衣相貌颇为油滑的青年男子。 “寨主,人带到了。”小山贼低下头道。 “好,你下去吧。”一个紫膛脸的彪形大汉从虎皮椅上起身,“你们两位是?” 几个小喽啰指着顾殷久叫嚷:“就是这人打伤胡老大的!寨主可要为胡老大做主啊!” 苏扶卿适时上前:“这便是那位得罪贵寨的无赖泼子,在下路过时,见这人实在是嚣张,便特地将人带来献给寨主。” “胡老大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打成这样的,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呜呜我们英俊潇洒的胡老大都被打成猪头了呜呜!”小弟们纷纷抱怨。 “吵什么吵?没看见爷在睡觉?”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愤怒喊声,小弟们纷纷噤声。 红衣男子本是依靠在旁边的虎皮座椅上假寐,此刻一脸不悦地睁开眼来。 他正要撒一通火气,可当他看到下方的人时,火气立刻消失了。 如同岸上老猪见到蜘蛛精戏水般,红衣男子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扶卿跟前,主动伸出手:“不知贵人来访,有失远迎。步蘅公子,多年不见,您风采更胜往昔啊。” 此人带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看来便是青年嘴里那位男女不忌的采花贼了。 顾殷久有点惊讶,没想到这闻香风看起来居然是认识苏扶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套近乎。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扶卿的目光移到他脸上:“你认识我?” “岂止是认识?在下闻香风,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苏扶卿连眼皮都懒得抬,完全无视面前伸出的手,冷冰冰吐出三个字:“不记得。” 于是,闻香风的手就这样尴尬地悬在空中。 “公子贵人多忘事,当年,您抱着那位重伤的公子来醉仙楼。”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那位公子被您折腾得起不来身,可是奴家伺候的汤药呢。哎呀,当年的那位现下都早入土了,小公子何不看看别的人?” “唰”的一声,苏扶卿的剑已抵在他喉间,泛着森冷的光:“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第23章 顾殷久挑眉,这故事他倒是头回听说。 苏扶卿这反应倒也不像是空穴来风,难不成这闻香风说的都是真的? “闻老弟,不要一见面就这般热情,容易把人吓跑。”瞧此情形,旁边的黑风寨寨主试图缓和气氛。 “哈哈,是我太激动了,小公子不介意吧。”闻香风依旧微笑着。 “他看起来明显很介意啊。”顾殷久很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 眼瞧着苏扶卿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在一旁幸灾乐祸,憋笑憋得肚子都快要抽筋了。 这采花贼一看就是对苏扶卿有意思,这厮绑他来这里,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黑风寨主瞟了一眼顾殷久,觉得他实在碍眼,便冲着那群小弟骂道:“一个无名小辈,三招两式就取了你们吃饭的家伙,这让我黑风寨今后如何混下去!” 他伸手一指顾殷久:“来,将此人关进地牢!让他尝尝我黑风寨的手段!” “且慢!”谁知闻香风一把拦了下来,“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黑风寨主到对方给他使了个眼色,道:“好吧,既然闻兄有意,那就先暂时留下他,待问个清楚。” 闻香风行走江湖猎艳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如今见苏扶卿虽将那蠢物捆成麻花,但每次转眸看向他时,却并非如其余人一般冰冷,登时了然于心。 他道:“在下瞧二位公子的姿容潇洒飘逸,乃世间难得的精致人物,实在心生向往啊。” “ 嘿,总算见着个有眼光的人了!” 自重生后,顾殷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开心得直咧嘴笑。本来想着这采花贼喜欢奸男人,也是个狗玩意儿,如今听了这话,姑且将他作个人看。 瞧了眼顾殷久呲牙咧嘴的笑容,闻香风面上一僵,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仍是故作热络道:“是我们失礼在先,不知小公子与这位友人要在此处留多久?在下愿叫人备上好酒好肉,与两位促膝夜谈。” 苏扶卿依旧冷声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你们随意将此人丢在荒山野岭便是。” “哦?当真如此吗?” 闻香风突然一把揽住顾殷久的肩膀,亲热得仿佛多年挚友:“看来是这位兄弟做了坏事,惹小公子恼火了啊。” 顾殷久苦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方才在路上看风景,正好碰到这位少侠,随口吟了句'陌上人独立,佳人颜如玉',就叫他给绑了来,哪里还敢招惹。” 未想这捆成粽子的人竟是一丘之貉,闻香风嘴角带了了然的笑。 不过他就喜欢苏扶卿这招不爱搭理人的,他闻香风万花丛中过,再忠贞不屈的最后都会折服在他的高超的手段技巧之下。到时候就将人用绳子捆着,再将其调教成染上情欲却不得解脱的模样,这样玩起来才带劲儿。 心里发痒着,他抬眼望向未曾看过他一眼的苏扶卿,突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在盯着他了,准确来说,是在瞪着他。 那一双眸子清冷晦暗,竟叫他一时心里也有些发怵。 闻香风心里隐隐不安,但终究是色心战胜了戒心,开口道:“公子既然将人掳来,总该讨些报酬才是。” 苏扶卿突然一把拽过顾殷久,顾殷久“诶”了一声,被扯了个趔趄。 他将人往寨主面前一推,目光扫向旁边的怯弱青年,语气愈发森冷:“将此人与其父母放了,这驴便随你们处置。” “驴?” 顾殷久眉尖跳了跳。 “难道不是吗?”苏扶卿冷哼一声。 见两人拌嘴,闻香风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他眼珠一转,趁机道:“放人容易。只是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不如二位就在寨中歇息,让在下好好招待你们?” 第22章 苏扶卿毫不留情地回绝:“只需以物换物,其余都不用。” “哈哈,好吧,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闻香风也不生气,拍了拍手,两位老人便被搀扶了出来,他又吩咐人拿出一杯酒,端到苏扶卿面前,分外亲切地道:“其他条件我就不提了,只要小公子你喝了这杯酒,我便同意你的要求,如何?” 顾殷久在心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生出一个错觉,总觉得看着面前的闻香风和苏扶卿说话,就像是看着一个油腻男子调戏妙龄少女般,心里总觉得犯恶心。 本以为苏扶卿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这人看着那杯酒,却突然一笑,那冰冷之态悉数褪去,仿若暖阳穿透冰雪,直叫人被这笑意晃了眼。 与此同时,顾殷久清晰地听到了那采花贼和寨主吞口水的咕噜声。 “可以。”苏扶卿轻飘飘地应了下来。 顾殷久:“??” 疑惑之色在他微微睁大的眸子中蔓延,顾殷久一脸不可置信。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酒不对劲,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朝苏扶卿使了个眼色,但后者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眼见这厮真要把酒接过去,顾殷久也不能坐视不管了,毕竟两人如今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笑眯眯地走到两人中间,低下头闻了闻酒的香气。 “好香啊,这酒我来喝成不?” 闻香风笑着说道:“哟,这还是个酒鬼啊,都被绑成这样了还想着喝酒呐。” 顾殷久也笑:“你端着喂给我不就可以咯。” 闻香风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殷久,摇了摇头,笑道:“我只为佳人递酒,你就算了。” 又道:“你要当真想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身后的小公子也得喝上一杯。” 这闻香风虽是在与他说话,可余光却一直在他身后乱飘,顾殷久心里不爽,敢情这是不把他这个大活人放眼里,当即没好气地叫道:“你眼抽筋了?喂个酒还磨磨唧唧,你到底是不是爷们儿?” 闻香风笑容一瞬间凝固,半晌才嘲讽道:“哟,没想到你还挺硬气,你既然说自己老爷们,就应当自己喝啊?怎么还让人喂?”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露出挑衅的神情,“嗯,这酒确实挺香,可惜粽子喝不到。” 他话音刚落,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啪--”一声脆响,那根足以绑住一头野猪的绳索被这人尽数崩断,如同吃剩的面条,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采花贼被惊得后退了两步。 “你说谁是粽子?”顾殷久揉了揉手腕,心道方才被苏扶卿捆成那样,手上居然没被勒出印子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呆住的一行人笑道:“现在不就可以了?” 寨主本来对顾殷久不屑一顾,此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说道:“这位少侠好魄力。来人,给这位少侠也满上一杯!”说着,他一招手,示意身旁的一名山贼上前斟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殷久笑嘻嘻地伸手去拿,可横里却伸出一只手,将酒杯取走。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苏扶卿在他面前把酒一饮而尽。 顾殷久顿时怔住,随后眉头微皱。 他以前经常帮唐小里试药,这些年吃过的毒草毒药不少,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寻常药物根本奈何他不得,可苏扶卿这厮明知道采花贼对他心怀不轨,怎的还上赶着去了? “公子好魄力!”那寨主见苏扶卿喝了酒,立马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接过空酒杯,“来人啊,将他们三人放了!” 怯弱青年瞧见被寨主和采花贼困在其中的苏扶卿,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很快被怒斥着快些走出寨门,只好低着头走了。 “我黑风寨后山有一座凉雅亭,如今春光明媚,正是花开时节,公子今夜要不要一同观赏?”寨主咧开嘴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脸上浮现出色眯眯的笑容。 苏扶卿勾唇一笑道:“那劳烦寨主带路了。” 见他真和这寨主头也不回地走了,顾殷久目瞪口呆,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个计划了? 苏扶卿莫非是叫人夺舍了吧! “来人,把地牢里的锁龙链拿上来!” 两人刚一离开,闻香风一拍巴掌,让人把顾殷久绑得结结实实。 几个山贼冲了上来,顾殷久也不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等会这里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不要上来!”见人已经捆好,闻香风特意对其余人吩咐道。 "是。"山贼们将人捆好后立马离开了,临走时还很是贴心地带上了门。 “你们寨主带着那位公子去哪了?你知道吗?”看了眼关上的门,顾殷久问道。 “嘿嘿,这个嘛,当然是去逍遥快活了。” “逍遥快活?不是吧,男人有什么好玩的。”顾殷久满脸嫌弃之色。 “哈哈!这你就不动了。” 闻香风笑得愈发猥琐:“男子虽不如女子那般柔软生香,却别有一番滋味,其中妙处,你试过便知。” 第24章 他一手掐了掐顾殷久的腰:“虽然你长得不怎么样,这腰身倒是挺窄的,蒙住脸倒另有一番滋味,怎样,要不要跟哥哥玩玩?” 心中翻了个白眼,顾殷久脸上依旧笑容灿烂,“老子现在才知道,盈盈可握绝对是老淫棍写出来的。” 闻香风道:“何故?” “你说,这看见细腰,就想把手伸过去丈量一番,这不是淫棍是什么?” 闻香风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实在有意思。” 顾殷久往后挪了几步,倒在闻香风方才躺着睡觉的虎皮软椅上,笑道:“我倒是觉得你有意思,听说你便是那位臭名远著的采花大盗?” “好像叫什么来着?闻香屁?” 闻香风面色闪过一丝不悦:“是闻香风。” “非也非也。你不就喜欢走旱道吗?这名儿正符合你。”顾殷久戏谑地看着他,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闻香风俯身贴近顾殷久,伸手捏住他下巴,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威胁:“上面的嘴巴倒是厉害,就是不知道床上是不是也这般让人销魂了。” 第23章 顾殷久嗤笑了一声,往他下身瞄了眼,嘲讽道:“可看样子,你这活计怕是条软鞭子,怕不是在老子面前孬得起不来吧。” 闻香风脸色微微一变,默默捏紧袖口里的药粉。 心中虽是有些摸不着对方的底,但他在道上混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 当下靠近顾殷久,搂了他的腰揉捏了几把,闻香风笑眯眯地评价道:“腰摸起来挺软,就是嘴挺硬,放心,哥哥这就叫你全身都软塌塌的。” 闻香风说着,手渐渐滑向下方,脸上的表情也逐渐荡漾开来,透露出一丝**的意味。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手伸进顾殷久衣服内的时候,顾殷久微微一动,毫不犹豫地用力爆开身上的铁链子。 “!!!” 闻香风脸色剧变,连连后退数步。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戒备的意味:“这位阁下,不知尊姓大名,还请报上名号。” 顾殷久扭动着脖子,稍稍松动了筋骨,“老子江湖人称李山炮,听说过没?” 李山炮? 闻香风皱眉,他从未听说过此人。 显然对方是个难以应付的,他当机立断,将手中的药粉往对方面上一扬,忙运足了内力,溜到门口便要遁走。 顾殷久怎会让他如愿,在他转身欲行之际,当下鞋脱下往前一送,行云流水地拍在他脸上,直接将人抡地上去了。 见顾殷久一脸煞气地走过来,闻香风哭哭唧唧,捂着脸大声尖叫:“别打脸啊,这用来吃饭的!” “呵。”顾殷久冷笑一声。 闻香风愈发惊恐,在那乌黑的脚底板要彻底毁他花容月貌之时,急忙喊了一声,“等会!我有话要说!” “那位公子中药了!” 那大黑鞋底在离他脸一寸处的位置停下。 “什么药?”顾殷久心里咯噔一下。 闻香风侧了脸,趁机呸呸两下吐掉嘴里的沙子,用着讨好的语气道:“大侠您可否先把尊足移一下,让我起来。” 顾殷久把脚移开,捏住领子将人从地上提起,“快说!什么药!” “是……是双倍剂量的春*药。”闻香风被他的神情吓住了,颤抖着声音道。 顾殷久想过可能酒里下的可能是蒙汗药迷魂药一类,却忘了狗东西是采花贼这茬,最是会使这些下三流之物。 顾殷久暗道要糟。 见顾殷久愣住,闻香风以为他也有此心,突然一脸淫/荡:“你不也调戏过那位公子吗?我跟你说那药可猛了,我们勿要暴殄天物,那公子天人之姿,不如……嘿嘿,咱们何不来个刺激三人行?” 这狗东西被捆成这样,居然还有心思淫言浪语,顾殷久都快要气笑了,懒得理他,将此货用方才崩开的铁链绑了,便要去救人。 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踢了踢地上的东西:“解药拿来。” 没想这狗东西居然还有几分硬气,视死如归地大声喊道:“好你个李山炮,直娘贼!你想吃独食啊!我闻香风人称一代采花侠客,有种你今天就杀了我,大爷我就不给了!” 顾殷久按紧他的脑袋,“哦?嘴还挺硬的?” “哎哟哟!别踩脸,啊啊!来人啊!救命啊!”黢黑鞋底依旧毫不留情地踩了上来。 闻香风的小弟们显然是知道他的癖好,即便他喊得再大声,都很是懂事地没来敲门打扰‘好事’。 看来这修真界真是大不如前,这学了点功夫会点小把戏的,都有人称之为侠客了。顾殷久看着他摇摇头,道:“你该求的是老子,乱喊什么啊,毕竟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呜呜我看出来了……”闻香风涕泪交加地趴在他脚下,哀求道:“那我向你求饶,你会放了我吗?” 顾殷久勾起嘴角,吐出二字:“不会。”脚往下一踩。 “我不杀你,有一种折磨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是喜欢软塌塌的吗?老子满足你,现在就让你这玩意下半辈子都软塌塌的。”顾殷久面色柔和,可嘴里说的话简直比黑白无常还要吓人。 只听咔的一声,毫无还手之力的闻香风便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啊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顾殷久边踩便恶狠狠道:“说不说!” “啊救命啊!救命!别踩了!真的要废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解药在我兜里!” 顾殷久停了手,在他的胸口和袖口翻找起来,东掏西摸,最后翻出一堆瓶罐。 “就是这个。”闻香风实在是不堪折磨,指着一个红色罐子道。 顾殷久怕他耍把戏,掰开塞子,倒出两粒丢嘴里,舔了两下,但实在尝不出什么名堂。 闻香风瞧见这人把药如糖豆一般塞嘴里,却丝毫不受影响,心中骇然:“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你祖宗,得了,你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 在对方惊恐的惨叫中,顾殷久直接一掌将人劈晕,随后用两根手指夹着铁链子,气势汹汹地把人拖去后山。 一路上,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好几个冲过来的土匪,剩下的那帮不起眼的小喽啰见顾殷久凶神恶煞地拖着自家二当家,皆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来。 顾殷久眯着眼,带着一丝威胁:“你们头儿已经被我控制了,你们该回家种地就回家种地,我数到三,再不散开,休怪老子不客气……” “三!” 边说着,他弯腰捡起了脚边之物。 小喽啰们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便见顾殷久手里抡起块青石板砖,立马吓得作鱼鸟兽散。 他们本就是山下村落的本分农户,被逼着来伺候这山大王,如今树倒猢狲散,早就不想干了。 闻香风被一路拖行,一路上都是碎石,他被硬生生地从晕眩中硌得醒来,忍不住呻吟两声。 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却正好与顾殷久阴沉的目光对视,顿时被凌厉的眼神吓得心头一颤。 “ 是这里吗?”顾殷久指着面前一处高大的竹屋,阴恻恻地询问道。 “是,这个就是寨主的屋子。”闻香风涕泪交加地回答。 想他采花风流十余载,今日却是踢到铁板了。 竹屋外边还躺着一众唉哟叫唤的人,寨主也成了一具冰冻的尸体,但这不是顾殷久关心的重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推开门。 竹屋的大门没有上锁,顾殷久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可入门后他先是一愣。 没想到这山匪头子居然还附庸风雅,门后放着数扇屏风,不过上面皆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男女□□图,显然符合这山贼的本性。 越过屏风后便是内室,隔着竹帘缝隙,只见一人定定地坐在床沿。 顾殷久心一横,大步向前,一手撩开罗帐,便径直对上了一双水波盈盈的眸子。 第24章 苏扶卿衣衫凌乱,微敞的衣领下,是苍白得宛若素白瓷的肌肤,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此刻,那素日里的孤高清冷悉数化为一池春水,三千青丝如泼墨般倾泻而下,散落在枕上,汗湿纠结,凌乱而又缠绵。 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人闯入,苏扶卿蓦然睁开眼。 当看到来人是顾殷久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喘息声也变得粗重几分,嘴里吐出两字:“走开!” “哦哦,不好意思。” 顾殷久愣了下,下意识地忙背过身去,可刚有动作时却又突然想到自己又不是闻香风那路货色,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而且自己素来被这人欺压,如今正是扳回一局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邪笑着重新转过身,不知死活地道:“隐忍不发真君子。” 欣赏了一番苏扶卿此时的模样,又加了句:“芙蓉帐里色迷人。” 苏扶卿只觉得口干舌燥,胸膛内似有干柴烈火在燃烧,而面前这人却还恶劣地跟他开玩笑,简直令人发指。 第25章 偏偏他此刻只能忍下,苏扶卿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闭了眼,“给我闭嘴!” 见他的状态还算稳定,顾殷久起了玩心,开始好整以暇地握着解药继续发作:“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既然是双份的春药,可能等上一会儿,两份药的效力就抵消了,苏公子姑且忍上一忍。” “我就在边上看着。你不介意吧?” 苏扶卿怒火中烧,一下子拽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盯着顾殷久。 可这么瞪了一会儿,目光却无法控制地下移,落到他唇上,似有片刻失神。 顾殷久微微歪着头,任由苏扶卿用目光凌迟他,依旧贱兮兮地笑道:“苏公子,这不过是一丁点的春药,你不会连这个都忍不了吧,看来你不行啊。” 听见顾殷久的声音,苏扶卿似是从恍惚中惊醒过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强忍着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滚烫。 顾殷久被苏扶卿突如其来的一推,几乎失去了平衡,连忙稳住身形。他愕然地看着苏扶卿,感到有些意外。 “顾殷久,我真的很讨厌你。”苏扶卿瞪着他,胸膛起伏不已。 体内滚烫的热气从毛孔散发,连眼尾处也烧得艳丽起来。 他似乎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了,摇摇晃晃地下床朝门口走去,只不过步伐异常艰难,勉强走了两步,身影便摇摇欲坠。 那句“我讨厌你”顾殷久总感觉以前好像听过,还没来得及想起来便被他愤怒中掺杂着几分委屈的眼神瞪得一愣,眼瞧着人都要倒了,顾殷久急忙上前稳住他的身子。 可刚接触的一刹那,那滚烫的热度几乎吓得他一缩手,顾殷久面色一凝,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回床上。 “苏公子,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他自知玩过头了,连忙拿出解药,但仍是不放心,于是又把门外奄奄一息的闻香风拖进了屋。 “你确定解药就是这个吗?” 顾殷久在桌上拾起柄小刀,俯下身子,对着闻香风某处比划,冷冷道:“敢骗老子,老子就用你这玩意儿来磨刀,割下来塞你嘴里,保证你自此没得风流。” 闻香风浑身发毛,立即将下半身蜷起,心里直喊: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怎么说的话比他还混球流氓! 他悲愤交加,哭喊道:“在下自幼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下方物事绝非一柄小刀可断,杀牛焉用宰鸡刀叽里咕噜……” 恐惧中又见这人一脸不耐地要来踹他,闻香风哭得愈发大声:“大哥,好汉,爹!我都这样了还能骗你吗!” “解药就你手里拿的这个,千真万确!我闻香风对天发誓,若是假的,便叫我给人捉住轮了!”他凄厉地喊道。 这誓发得够毒,顾殷久这才放下心,走到桌边倒了水,把药递到苏扶卿嘴边,道:“喏,吃了。”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意外地安静将药服了下去。 吃完药后,顾殷久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了许久,却发现苏扶卿身体的热度并未减退,情态反而似有迷惘。 心中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抚上苏扶卿的额头,触手处异常炙热,居然比方才还烫上几分。 顾殷久皱起眉头,又试探性地探了探他的脉搏,除了比寻常快上许多之外,便无其他的异常,不知是何缘故了。 他只能安慰般地拍了拍苏扶卿的肩膀,声音中透着无奈:“再忍耐一会儿吧。” 又转头喝道:“他怎么还这样!” 闻香风本就被他弄得神经衰弱,如今被他的狰狞面目给吓到了,痛哭流涕道:“这不关我的事啊!” “等等!” 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他又道:“你刚才给他喝的水,好像……好像也是有春药的!” 顾殷久表情顿时一言难尽,攥起拳头抡了过去,打得闻香风脸上又是一个乌青眼,他咒骂道:“狗日的怎么不早说!” 顾殷久有点心虚地赔罪道:“实在对不住了,你忍着点,来,再吃一粒吧。”他倒出一粒解药放到苏扶卿唇边。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唇间呼出火热的气,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顾殷久手心渗出丝丝汗湿,他感觉这次真的是摊上事儿了。 认命地扶起床上的人,往竹屋旁边的小湖走去。 抱着人一步步踏下水,湖水寒凉刺骨,即便顾殷久皮比较厚,依旧被冻得龇牙咧嘴,可怀里的人是截然不同的灼热烫手,还在挣扎地动来动去。 顾殷久束手无策,只得按住他肩膀,哀求道:“大哥,拜托忍着点啊。” 本来这话他也不指望对方能听到,可没说完后,苏扶卿竟真的不动了。 苏扶卿紧闭着眼,只是手里还死死的握着把剑,指节苍白,喘息声在这宁静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明显。 伸手探了探苏扶卿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冷。 如今这人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血色,但依旧眉如春山。 顾殷久没什么欣赏睡美人的心思,反而开始发愁。 想着苏扶卿这般心高气傲的人,若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他看了去,会不会要杀人灭口。 第25章 这么想着,顾殷久也不扶着他了,轻轻将苏扶卿的身体靠在岸边,免得等会人一清醒,他就被直接抹脖子。 苏扶卿的身体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在水中一个趔趄,他睫毛微颤,悠悠睁开眼,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见自己泡在水里,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面色黑红交替,缓缓将幽暗的目光转向正四处张望不敢看他的顾殷久。 苏扶卿面色仿若山雨欲来,沉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顾殷久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反倒无辜道:“我不该看到什么?” “……” 苏扶卿一言不发,湿漉漉地从水里走出,水流顺着贴在身体上的衣服淌进土里,在他周身散发的冷气之下,顾殷久十分识趣地转过身去。 心中却是暗暗叫苦:早知就不戏弄这人了,只怕他今后再也无好日子了。 夜幕渐渐清明,萧暮雨果然如约带着帮人过来了。而苏扶卿也整理好了衣装,除了脸色愠怒,头发微湿之外,他看起来还是那个之前那位不急不缓俊俏至极的步蘅公子。 这所谓的黑风寨也被一锅端,寨主成了根人形冰棍,只是那闻香风竟然逃掉了。 前来禀报的萧暮雨的头垂的比刚才还要低,声音也小了许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主子,人跑了。” 这几个字一落地,气氛立刻就变了,周遭的空气冷得骇人。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听“轰隆”的一声,苏扶卿直接把三丈之外的一块巨石震碎了。 他的那帮手下也安静如鸡,显然是知道自己主子暗涌着怒火。 苏扶卿面色阴郁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罗盘递给萧暮雨,冷声吩咐道:“用这个寻路。” “活捉他,不择手段。”最后几字更是加重了语气。 萧暮雨不敢怠慢,得到了命令后,立即吩咐众人分头寻找闻香风的踪迹。 顾殷久闻言探头过来,好奇道:“嗯?这是什么?” 苏扶卿却不睬他。 顾殷久倒也习惯他的冷落,没有继续问下去,幸好一位手下还算客气道:“公子已经给那闻香风下了迷踪,只要循着罗盘指示,便能将其寻到。” 顾殷久心中震惊万分,这迷踪术需要施法者使用符文和咒语,可那时自己明明跟苏扶卿一处,这人是何时出手的? “你究竟何时给他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扶卿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那个时候不是还与闻香风称兄道弟吗?哪里管得了其余人?” “不愧是苏公子啊。”顾殷久鼓掌赞叹。 在他们交谈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杀人灭口,暗里下药,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颇有他邪道中人之风。 这少年果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些路子哪里是那些天天喊着除魔卫道的正道人士会用的?这才叫真正的正邪两赋之成大事者,比那些动不动就喊歪魔邪道脑力一根筋的强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继续赶路,自那天后,苏扶卿对他倒是不打不骂,只是完全不理睬他了。 无论顾殷久如何主动接近,苏扶卿都置之不理,缄默得如同一尊雕塑。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顾殷久全然不能安心地坐着,就算和小木鱼一起呆在外边,却仍感觉如芒在背。 萧暮雨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瞥了顾殷久一眼,又瞄了马车内的苏扶卿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这两日他就感觉这俩人之间有点怪怪的。 主要是自家公子有些怪,自从采花贼一事后,公子一直面无表情,比往常更冷了。 见萧暮雨用眼神无声询问,顾殷久弹了弹垂下的车帘子,撇着嘴摇摇头,仰头望天。 问他?他能说什么,等会一个嘴漏怕是要被捅个对穿。 第26章 三人一心赶路,直到走到一片方圆十里无人烟的地带,去找农户落宿是不可能的了。 因着车内有软塌,他们便随意找了处遮风处停歇,当然软塌上的位子是没有顾殷久什么份的。 夜里寒气重,两人围着火堆取暖,萧暮雨似乎察觉到二人气氛不对劲,自动请缨去远处站岗。 温暖的炭火安静的燃烧着,苏扶卿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看就是还在跟他赌气。 顾殷久拢了拢衣服,叹了口气,想着山寨里发生的事也是造孽。 他把手搭在苏扶卿肩膀上,决定安慰一下后辈:“唔,谁都会有‘那个’一点的经历,你还年轻,不要太放在心上。” 安静了一会儿,顾殷久又开口道:“毕竟人呢,就活个方向,路在前面,什么都在前面,要往前看,对吧。” 可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顾殷久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哄一个怄气的小姑娘,还是不理人的那种。 他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把话说完了,“好吧,那日的事我的确有错,我不该嘴贱。这次我诚心向你赔罪,你以后当真不理我了?” 好在他一番苦口婆心之下,苏扶卿总算开了口:“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你若是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他的语气带了淡淡的威胁。 见总算把少爷哄好了,顾殷久眼睛一亮,顿时坐直了身子,抬手起誓:“天地可鉴,绝对不会。” 苏扶卿瞥了发誓的顾殷久一眼,冷冷地警告道:“最好如此。” 顾殷久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暗自腹诽:真不容易啊,这人这么伺候,以后娶了老婆还得了?总不能让人家大姑娘来哄他吧! 见苏扶卿重新闭目养神,顾殷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忍不住发作。 他凑到苏扶卿身边,低声道:“苏公子,我觉得我们刚才立下的誓言,还是要改一改的。” 苏扶卿顿时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凌厉如剑。 “这般瞪着我做什么?” 顾殷久笑着挑眉,环抱双手往身后树干一靠,十分惬意地道:“毕竟苏公子你也不能不把自己当人啊,你不就是第二个人吗?” “……” 沉默半晌,苏扶卿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不想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呢?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人从来就这般没心没肺爱耍弄人,再怎么气也是徒增烦恼。 见状,顾殷久笑得无比豪放,笑声回荡在四周:“哈哈哈,苏公子,我猜你翻白眼了!” 不远处,表面守夜实际暗戳戳偷听的萧暮雨听了这话,一脸诧异地看着两人。 他家公子,翻白眼?! 这叫李山炮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这般放肆,居然活到了现在?! * 顾殷久年少时,也做过白日梦。 待他一出江湖,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响,他身着锦衣绣履,上至武林十大高手,下至街边乞丐,人山人海,无不崇拜。 本想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却是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老布鞋一双,小毛驴一骑,周围是小贩闹闹嚷嚷的叫和,晃晃悠悠无人瞧上一眼。 不过较于之前的竹杖芒鞋,倒也是好上不知多少了。 唯一遗憾的是,前方某人时不时侧过头,用眼神凌迟着他。 顾殷久手中拿着一根钓竿,上头系着一根鲜红欲滴的胡萝卜,吊在小毛驴面前。 小毛驴费力伸长脖子,却怎么都啃不到这根诱人的胡萝卜,委屈得哦啊哦啊地直叫唤,惹得街上人频频回头。 苏扶卿显然受不了此番聒噪,那眼神恨不得将顾殷久连人带驴一块端了。 顾殷久用蒲扇拍了下毛驴脑袋,叹气道:“三文驴啊三文驴,你别叫唤了!再这样,苏公子可就看不惯你了。” 驴是昨儿个在街上新买的,正处青壮年纪,膘肥体壮,不落凡俗。 此等上等坐骑,每里地只需消耗一根胡萝卜。 话说昨日,苏扶卿手里的母蛊罗盘指针指向东方,意味着子蛊方向所在,要寻白虎,就势必要走出此地。 好不易下了山,寻了个镇子歇脚,顾殷久步行赶路,累得气喘吁吁,便两眼愤恨地瞧着前方骑着马的两人。 那日采花贼一案,顾殷久嘴上不把门对苏扶卿来了个即兴调戏,因着对方事后并没有为难自己,他也就得意忘形地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毕竟堂堂步蘅公子理应不会为了他几句玩笑话就大动干戈。 不过,顾殷久这次可算是栽了。事实证明苏扶卿这个人,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绝对是睚眦必报。 这位兄弟报复人还不喜欢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地等待机会。 譬如前日这主仆两自己骑马,就是不给他顺带捎上一匹。苏扶卿那厮冷笑着讥讽他精力过盛,须得靠走路来消磨消磨,省得整日拿别人作妖,聒噪至极。 顾殷久心知聒噪是假,对方实乃报复他那晚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仇,只得无可奈何地忍下。 这便罢了,过分的是,这家伙还有意无意地拖着他在小镇上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停,便是铁脚也得融了。 正当顾殷久累个半死之时,忽然与一双漆黑的大眼对上了,不由得心神一荡。 那是一四只蹄子被绑住的驴,一眼瞧去皮薄肉厚,肥而不腻。最重要的是,这驴即便四肢无法动弹,居然还能锲而不舍地伸长脖子去嚼旁边小姑娘筐里的菜叶子! 这一目中无人的态度深深打动了顾殷久,他觉得跟这驴着实是有眼缘,于是大手一挥: “这驴多少银子?” “二钱二文,顶多给你抹个零儿。” “不行!” 见顾殷久态度强硬,眼神坚毅,卖驴心里一咯噔,暗道这是遇到砍价的行家了。 想着这驴平日里不仅赖在猪窝边蹭饭,还践踏庄稼地,留着也是个祸害,还是早日卖出去为好,摊主摩拳擦掌,正琢磨着怎么讨价还价,面前客人却竖起三根手指道:“你须得卖我三钱三文!” “……” 卖驴的嘴巴微张,但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即反应过来,道:“自然……是可以的。” 顾殷久当机立断:“那就这么定了。” 卖驴人捧着手里的银子,看着一人一驴扬长而去,顿时唏嘘不已。 这年头能遇到如此呆鸟,当真是福气。 第26章 苏扶卿见他一脸慈爱地抚摸着驴头,略微皱起眉头:“你叫它什么?” 顾殷久温柔地薅了薅驴头顶的毛,须臾,才对他笑道:“我叫它三文驴啊,有何不妥之处吗?” 萧暮雨看了他的宝贝坐骑一眼,忍不住问道:“李公子,我冒昧问上一句……三文驴,这是名字吗?” 顾殷久却放声大笑,“它三钱零三文买的,这名字很适合。” 这驴跟他这么有眼缘,怎么只能值区区二钱银子!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顾殷久笑容里带了几分恶意:“还有,我要宣布一件事。以后他就是我们队里的老三了,你们可得对它好点啊。” 心道小木鱼不是称呼苏扶卿什么二公子吗?那这头驴就排老三,敢让他白跑半天,老子膈应死他。 果然,听完此话,苏扶卿看向他的眼神尖锐不少。 顾殷久心情愉悦吹着口哨,他就喜欢苏扶卿这种看不惯他又奈何不了他的样子,那叫一个舒坦。 他的目光扫向苏扶卿座下那匹通体雪白的马驹,面带欣赏地笑道:“对了,你家公子现下这匹白驹很是有灵性,同我家三文驴一样,也应当要取个好名字。” “我想想,这样的好马,应当值三两银子,那不如就……” 在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之前,萧暮雨连忙插话道:“多谢李公子美意,我家公子的白驹名唤照月,已经有名字了。” 顾殷久撇撇嘴,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唉,可惜了。照月这名字,勉强还可以吧,但和三文驴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了。” 萧暮雨:“……” 比起什么三文驴四文驴的,照月这个名字简直不要太好了好么! 几人刚走出黑风小镇,便有苏扶卿的下属来报,说是已找到了那采花大盗闻香风。 话音刚落,顾殷久仿佛看到苏扶卿身上浮现出丝丝实质化的黑气,还是蹭蹭蹭往外冒的那种。 他在心里默默为闻香风点了一炷香。 一路低气压,顾殷久中途问了一下他们要去哪里,苏扶卿只屈尊降贵地说了两字:大漠。 虽不知去那是为何,不过既然自己已是对方的“小厮”,自然要顺着主子的意思了。 风吹响驼铃,人走见飞鹰。半月的风尘仆仆,终是到了大漠。 顾殷久骑着毛驴,几欲被飞沙灼了目,夜幕低垂,三人终于在一抹孤烟下找到了座客栈。 第27章 将三文驴照月在外边栓了,三人走进客栈。 一梳着人妇发髻的女子正坐在柜台旁嗑瓜子,看到他们顿时眼睛一亮。 顾殷久上前道:“老板娘,住店。” 苏扶卿虽是带着帷帽,不让人窥其面目,可周身气质卓然,一路仍引得多人侧目,连旁边擦桌子的小姑娘都眼睛冒光。若不是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恐怕都要扑过来了。 顾殷久撇嘴,当下大手一挥要了三间房,毕竟也不差钱--反正不是他出。 他凑近苏扶卿,压低声音,道:“苏公子,你侧眼瞧瞧,有几个小丫头红着脸在看你呢,要不要帮你一把?” 苏扶卿瞥了他一眼:“不要做多余的事。” 伙计很热情,房间收拾得也干净。苏扶卿不喜楼下的热闹,只待在上边,顾殷久则点了两斤厚切牛肉,又让人烫了壶酒,一边吃一边跟那老板娘搭话。 顾殷久咽下一口酒,喉咙瞬间着了火似的。 老板娘一口气饮下半海碗,面不改色,见他如此,又笑道:“咱这大漠最喜这样浓烈得烧喉咙的酒,你是不是喝不惯?” 较之平日里见的女子,她眉眼间多了一分大漠儿女的英气,丝毫没有江南女子那股子温婉劲儿,连坐姿都是岔开腿的。 顾殷久强忍住喉间的辣意,笑道:“哪里,我自小喝惯了,这酒,爽得很!” 聊了几句,老板娘见他是个畅快人,也热络起来:“我们这儿的羊肉,那可是一绝,膘肥体壮,你要不要尝一尝?” 顾殷久来了兴趣,“好啊。” 老板娘盯着旁边正在心不在焉地擦桌子的小姑娘,眯眼笑道:“今夜篝火会有烤全羊,你若能喊那两位俊俏的小公子来,这次住店我不收你们钱,如何?” * 夜黑了下来,大伙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气氛热闹非凡,几个头上系着彩辫的妇人手牵手一起踏起了舞步,吆喝声不断。 顾殷久兴致高涨,也跟着吆喝几声,调子虽不甚和谐,却也是一片真心。 小木鱼他一喊就来了,而苏扶卿这厮养尊处优的,压根不谙何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顾殷几乎磨破嘴皮子才把这人拉来。 可苏扶卿这厮虽同意来,全身上下却透着不情愿的气息,又将帷帽戴上了。 好在这场篝火会来的人也不少,倒也没无人在意。 跳完舞后,众人围着篝火而坐,手执长长的筷子,从火炉中烤羊肉烧饼吃。 一汉子将两团不明肉块仔细撒上辣椒面,手法娴熟得放在木炭上烘烤。见顾殷久一脸好奇地盯着瞧,他朗声笑道:“新鲜羊球,还没上料,原汁原味呢,要不要来一串?” 羊球? 顾殷久瞬间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嘴角微抽:“稍等,这羊球……莫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 男子目光戏谑地往他下面一瞄,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东西。” 顾殷久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那两块肉被烤的滋滋冒油,热腾腾香喷喷,很是诱人,但一想到它是什么,顾殷久就彻底没了食欲。 汉子烤好后,一口嚼一个,吃得满嘴流油,看得顾殷久裆下一凉。 他将剩下一只递给顾殷久,“够劲道,小兄弟,你也来一个!” 顾殷久纵然吃过不少毒虫、毒蛇、奇珍异果,但对这羊球却是敬谢不敏,忙不迭地摆手:“多谢,多谢,不过在下就不奉陪了。” 那汉子只好收回,一边吃一边朝老板娘挤眉弄眼,“这可是好东西,养精固阳,你嫂子可喜欢我吃了。” 老板娘难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个死鬼,胡说些什么!” 旁人见状,纷纷起哄,劝道:“这这可是大补之物,来了这里不趁着新鲜吃上两串,岂不是对不起这只羊的牺牲?” 如此盛情难却,顾殷久只好道:“那在下就不推辞了。” 看着面前油亮亮的羊球,顾殷久狠了心咬下去,一口爆汁,发现味道竟还不错。 老板娘带着一位俊俏的小姑娘款步走来。 “怎么样?羊肉好吃吗?” 顾殷久竖起大拇指,口中塞满了羊肉,含糊地应道:“好吃,好吃。” 老板娘转身对身后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又道:“来,小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子,好看吧。” 这小姑娘虽衣着朴素,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俊俏的模样尤为引人注目。 顾殷久忙将肉咽了下去,再不动声色地擦去嘴角油渍,优雅点头微笑:“果然是出水芙蓉。” 老板娘朝着苏扶卿的方向微微颔首,看,又道:“诶,今天跟你来的那位白衣公子,不知唤作何名?何处人士?婚配否?” 顾殷久本还想在这小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正要收敛一番吃胀的肚子,听了这话,倒没劲下来。 他心知肚明道:“怎么,你家妹子是看上他了?” 老板娘身后的小姑娘已是羞得脸颊泛红,低下了头。 “可不是嘛,我这妹子,今日一见他,那魂儿都快丢了!” 老板娘凑到顾殷久耳边,悄声说道:“你瞧,我妹子模样也水灵,若是他俩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地设一双。你帮个忙,给他两牵个红线,如何?” 风流公子翩翩少女,顾殷久想象了下那画面,摸着下巴点头,“是有点那意思了。不过,我的先提个醒,这位公子比较……嗯,不爱打交道。” “没关系,不爱打交道说明洁身自好,比那些爱沾花惹草的强多了。” 顾殷久连连点头,“嗯嗯。” 他倒要看看,苏扶卿这般自诩孤高冷傲的,若是当众被小姑娘表明心迹,脸上究竟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来来来,你肯定没吃过这玩意,来一串试试!” 顾殷在众望所归之下又拿了一串羊球,没吃,朝角落处二人走去。 约莫是碍于苏扶卿带着面纱,身上又散发的拒人于外的气息,加之旁边立着一个黑衣佩剑的萧暮雨,他这块无人敢近。 等他坐下后,却惊讶地看见苏扶卿端起面前的酒,一碗又一碗地往面纱下边送,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仗势。 “看不出来啊,苏公子酒量这么好。” 苏扶卿抬起眼,声音带着沙哑:“你来做什么?” 顾殷久将手中之物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脸真诚地道:“这味儿挺勾人的,要不要来一串?” 顾殷久嗓音敞亮,方才同那群人说的话苏扶卿皆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他心知这是何物,眉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不要,拿走。” 顾殷久存了心要膈应人,仍嬉皮笑脸地道:“苏公子何必在这独自借酒消愁,这俗话说的好,‘来一串‘羊球’,既交朋友,又解愁’!” 苏扶卿嗤之以鼻:“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又道:“你有什么好愁的。” “怎么没有。” 顾殷久总觉得苏扶卿今天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也没多想,径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哎,你看我,堂堂一介高手,居然要给你这小辈当打手,多郁闷。” 苏扶卿又饮下一碗酒,眼里浮着的不知是水意还是醉意,“打手?呵,谁让你当打手了,你明明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顾殷久大着舌头道。 他一向吃不得辣,偏偏羊球上加了许多辣椒,可赶路了这么些日子才见到荤腥,那叫一个欲罢不能,根本停不下来,只得舍嘴保肚。 苏扶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小弟。” 顾殷久“噗”地喷出一口酒,挑了下眉。 他这回是真的确定对方已经醉了。 “你方才不是与人聊得很开心吗?来我这做什么?” 苏扶卿拿起酒坛,动作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往碗里倒酒,几滴酒液溅了出来。 顾殷久茫然道:“我与谁聊得开心了?” 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那掌柜的?” 苏扶卿一把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拽了下来,冷着脸狠狠戳他一锥子:“你方才同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顾殷久瞧着他笑,“你想知道啊?也不是不可以,来,我告诉你。” 苏扶卿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斗笠下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顾殷久朝他勾了勾手指,却发现对方并无靠近之意,只得勉为其难地主动靠近。 忽的眼光一转,看向频频朝这边投来痴痴目光的红衣小姑娘。 火堆旁的一小姑娘两颊早已晕红,火光衬得她眸中水光欲滴,心事几分叫人看得明明了了。 顾殷久直起腰来,笑道:“算了,还是不说了,毕竟这谈情说爱之事,还是自己去体会比较好,我要是说出来,那小姑娘要害羞了。” 正暗自感慨当真是女追男隔层纱,怎么就没有小姑娘过来跟自己表明心意,未想苏扶卿却突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拽起身来。 第28章 第27章 “怎么了?”顾殷久吃了一惊。 苏扶卿并不答话, 紧紧抓着他向前走着。 “你到底要去哪?”顾殷久满脸迷惑。 苏扶卿冷冷开口,声音犹如金石相击:“上楼休息。我们明早就离开。” 顾殷久当然不肯:“喂喂喂,酒还没喝完呢,上什么楼?” 二人纠缠拉扯间, 那老板娘已是朝他们走来, 忙喊住他们:“两位公子,请等一下。” “一起坐下聊聊天吧!” 顾殷久被苏扶卿拖着往前走, 腕骨被攥得生疼, 仍侧头对她们笑了笑:“好啊好啊!” 又反手扯住苏扶卿袖子,转头对他道:“你是不是醉了?来, 有话好好说,先把手松开。” 苏扶卿却依旧固执地拉着他。 此刻他眉眼显得有些阴郁, 眼中映着面前的熊熊篝火, 仿佛烧着一簇火似的。 顾殷久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巧劲挣脱钳制,反手搂上苏扶卿肩膀, 在他耳边低声道:“哎哟,人家小姑娘喜欢你, 特地托我牵线, 你好歹给我个面子不是?” “……” 苏扶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下,半晌才挤出一句:“她们让你来是……” 顾殷久揉着发红的手腕, 没好气地接了他下半句话, “是,她们让我来牵个红线,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么凶做什么?” 这时伙计将一大盆羊肉送了上来, 老板娘赶紧笑眯眯道:“这羊刚烤好的,可香了,快先坐下,咱们一起趁热吃些。” 这世间最舒爽的事,莫过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烤全羊外皮焦脆,内里绵软,很是鲜嫩肥美。顾殷久细细嚼着,做出总结:挺下酒。 他用刀切了条羊脊骨,迫不及待用手去撕,被烫到后忙不迭地吮了吮手指。 苏扶卿看得直皱眉,将筷子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老板娘笑道:“看来这位小公子是个会体贴人的。”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铁嘴三,你可总算来了。” “我们大伙就等着你说故事呢!” 循声看去,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朝这边走来,这人穿着一身粗布长袍,虽略显破旧,但洗练得干净利落。 旁边小伙计连忙给他搬来桌椅,又沏了壶茶。 顾殷久笑道:“老板娘还特意请了个说书的来?” 老板娘道:“他当初跟着一队商队路过此处,遇到沙尘暴,人全都死光了,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劫,我看他也挺可怜的,就让他在店里混口饭吃。” 说书的喝了口茶清嗓子,随后驾轻就熟地拿起惊堂木一拍,声音洪亮:“上次说到,八年前,中原发生大难,一位自号游欢方士的无名志士挺身而出,来向大漠巫女求药。” 顾殷久倒酒的手一顿,酒水洒出几滴,又若无其事地放下酒坛。 “巫女只道:这边荒之地,黄沙遮天蔽日,人迹罕至,你们中原土肥水润,广瀚无边,吾之子民在此处遭受日煎月熬,狂风肆虐之苦,如今你却来我大漠求药?没门!游欢方士磨了小半月,仍是吃了闭门羹。” “可大漠巫女再硬的心,也得软上一软,因为她有这么个宝贝徒弟——红衣圣女。” “红衣圣女天真浪漫,生性贪玩,一日偷偷外出游玩,结果碰上了一群劫匪。这些劫匪一向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惧怕威胁,竟当场要去折辱圣女。” “且说这游欢方士无路可走,正垂头丧气之时,刚好遇上了这事。那劫匪见他生得细皮嫩肉,不像个厉害的,只道是个软柿子,叫他卸了武器,绑了手脚,游欢方士一一照做。” 有人摇头道:“这小子糊涂,武器全无,如何对上?岂非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说书的哈哈一笑:“看官有所不知,这游欢方士自恃修为高强,摘花折叶皆为兵器,那劫匪见其卸下刀剑,正欲松懈,忽的却见他解下发簪,化作三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数位劫匪的刀剑生生射断。” “劫匪见大势已去,嘴里喊着少侠饶命,终究难逃一死。” “游欢方士救出圣女,二话不说,脱下外袍为她遮身。圣女遭此一劫,又怒又惧,更有羞恼,不愿有人接近,还未来得及发怒,却听他道:姑娘,唐突了。” “圣女抬眼一瞧,此时素月分辉,粼粼照耀下,那人眉眼含笑,正是:面如冠玉,风采无双,与平日里见的草原莽夫皆是不同,不觉痴了。” 众人哄堂大笑:“诶,圣女看上这小子了!” 一袒露胸膛的黑毛汉子酸溜溜地叫道:“什么劳什子的风采无双,不就是个中原小白脸吗?” 说书的接着讲:“游欢方士后来才晓得所救之人身份,才知自己走了狗屎运。女巫本对方士所求之事置之不理,奈何磨不过圣女苦苦哀求,只好给他一个机会。” “巫女知道他爱花,就出了个难题。巫师道:大漠贫瘠,遍地风沙,若让此片不毛之地如中原一般遍地生花,便赠与解药。” 一人道:“咱这大漠荒凉,巫师不答应便不答应了,这要求提的忒不讲道理。” 说书的嘴角带笑,扇子敲在手心:“各位听众,若是寻常小白脸,岂能得圣女青睐?咱们这位游欢方士自有他的办法!” “只见游欢方士思索片刻,便拾了块石头,众人皆是好奇他的目的。” “却见他往上边刻了朵秋海棠,道是:大漠虽荒凉,但石上也能逢花,心存绿洲,见石如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话毕,游欢方士又取出一只柳条插在土中,叫人日日浇灌,而后折柳栽种,自此大漠生机盎然。” 萧暮雨赞道:“实在妙极,这大漠风沙石头如此多,如此一石便是一花,这人倒也是个风流韵致之人。” 老板娘笑着接话:“可不是嘛,这花儿刻在石头上,有花开千年不灭之意。咱们这儿,刻花送人便是定情信物。” 说着,她将一块刻着花的光滑石子放在桌上。 顾殷久晃晃脑袋,“石上逢花,倒也有趣。” 他正要倒杯酒喝,却惊讶地发现满满一坛酒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正疑惑时,却见苏扶卿靠在桌上,以手支头,顾殷久赶紧拦住,“别喝了,你醉了我可不背你回去。” 苏扶卿喉结轻微滚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不会醉。” “不醉也不成,我还没尽兴呢。” 这家伙喝这么多酒,也不吃些东西垫一垫,等会后劲上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顾殷久不容分说,直接将酒坛子紧紧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给了。 说书的又道:“药已到手,巫师却不让他离开,只道:‘你既瞧了圣女的身子,便要与其成亲结契,如若不然,休想离开。’方士大惊失色。” 旁边一群粗野汉子也跟着起哄,“你真别说,这小子当真坐怀不乱,若是老子几个月没沾荤腥,管她是不是天仙,先来个霸王硬上弓!”顿时满堂大笑。 “你们这帮家伙,嘴上没个把门的!这儿还有姑娘们在呢!都给我少说点!”老板娘笑骂了几句。 说书的也道:“按理说英雄配美人,了此情缘,有何不可?各位看官有所不知,游欢方士的确对圣女有情,可惜此情非彼情,,只当圣女是自己妹子。” 底下顿时一片唏嘘之声,直骂那游欢方士是个呆子,不解风情。 有人打趣:“这女追男,隔层纱,怎生到了游欢方士这里,反倒是隔座山了。” 说书的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秘:“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其中自有内幕,且听我细细道来。” “方士拒婚,直言心有所属。圣女素来强势,岂能就此罢休?暗道:你不喜欢我,那我偏要瞧瞧,你钟情之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赶脚跟着游欢方士回中原,方知方士挚爱竟是男子!那人名唤琴雅公子,与方士年少相识,情深义重。” 众人拍手笑道:“‘桃花刚落梨花开’,这游欢方士真是艳福不浅哪!” 顾殷久给自己倒了碗酒,摇头道:“哪里有这么多艳福,指不定是段孽缘呢!” 苏扶卿冷笑一声,指尖摩挲酒杯:“翩翩公子,佳人在侧,自是求之不得,□□。” 顾殷久眯起眼,“这福气一般人可消受不起,您老不也是个翩翩公子,可老子这段日子可遭了不少罪。” 苏扶卿淡淡应道:“那是你自讨没趣,谁让你跑了?” “你!” 顾殷久不服,正要发作,却见旁边少女一双妙目向他盈盈望来,只好吃了个闷屁。 他切下一条羊肋骨,恶狠狠啃下,咯吱咯吱地磨牙。少女见状,也细心地切了几块羊肋骨,分给在座众人。 递给苏扶卿的时候,她小脸一红,声音有些颤抖:“公,公子,您要不要也尝尝?我见你今晚似乎没吃什么。” 第29章 “多谢。” 苏扶卿当下也不推辞,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小姑娘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顾殷久的牙更酸了。 下面一喝得上头的人喊道:“老子还道这小白脸充什么柳下惠,原是这货不喜欢女人哈哈!” “圣女这真是俏眼抛给瞎子瞧了!” 有人不屑道:“看来老祖宗说的不错,有得必有失,我虽没这游欢方士厉害,可老子只喜欢地地道道的女人,不走旱道儿!哈哈哈。” 说书的摇了摇头,“琴雅公子容貌自然也算是世间少有,不然怎会让游欢方士倾心相与。”他声音陡然拔高,“可圣女岂肯罢休?一路追至中原,终见琴雅公子真容——” “切,男的不都一个样,哪里及得上软玉温香?” 说这话的人话音刚落,目光游移到顾殷久身旁,瞬间直了眼。 第28章 顾殷久正喝着小酒听着尽兴, 心道怎的突然安静下来,只见满堂酒客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这桌——确切地说,是聚集在他身旁的苏扶卿身上。 原是这厮掀了斗笠面纱,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小姑娘刚才送来的烤肉。 约莫是酒气上来了, 苏扶卿脸上像抹了层绯色胭脂, 加上一身白衣胜雪,更是俊雅出尘。 顾殷久不知这吃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翻了个白眼, 不悦地敲了敲桌子:“喂,说书的, 看哪呢?赶紧继续啊。” 说书的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目光都落在别处, 忙咳嗽一声将众人的神唤了回来。 “咳咳, 诸位看官,你且不知,这琴雅公子看似温文尔雅, 实则心怀叵测。他原是要夺游欢方士功力,却在利用的过程中, 自己早已深陷情网, 无法自拔。” 说书的故意停顿了一下,眼角瞥见听众们急切的神情,故意拱手道:“欲知后事?且待老道祭了五脏庙!” “哎呀, 别卖关子了, 我们都等不及了!” “对对对,赶紧说!” 说书的佯装生气,眼珠一瞪:“你们是吃肉饮酒兼听谈,老道我却是腹饥心已煎, 岂有不吃之理!明儿再叙!”说罢切下一大块羊腿肉,大快朵颐起来。 一机灵的黄毛小丫头连忙端着铜盘,绕着酒客们转了一圈,脆生生地说:“谢谢,多谢各位大爷的捧场!” 听众们这才陆续散去,有的猜拳,有的喝酒。哄闹声中,老板娘抱着酒坛旋至二人跟前:“听说当年那个中原人刻的花,那才叫一个逼真呢,可惜那块石头不知道哪去了。” “若是这块就是真的呢?” 顾殷久戳了戳方才老板娘放在桌上的石头,笑道:“反正无非是在石头上刻画,有什么真假之分?” 老板娘瞧了眼苏扶卿,笑意盈盈:“小兄弟,别的我说不准,但这块石头确实应当另有其主,正要寻人收呢!” “哦。” 顾殷久一点即透,笑得意味不明。 老板娘眼波扫过苏扶卿,殷切道:“这位公子,我瞧你生得这般俊,不知家中可有妻室了?” 苏扶卿语调平平地道:“尚无。” “那可有心仪之人了?” “……” 见这公子坐姿如松,依旧不吭一声,老板娘等得额头都渗出了细汗,神情略显尴尬。她之前只觉顾殷久的暗示只是玩笑之语,未想到这白衣公子当真是不好说话的主儿。 幸而顾殷久出声解围:“老板娘,瞧我这记性,忘跟你说一件事了。” 老板娘立马松了一口气,“什么事?” “我们那里有一位老和尚给他算过命,说得等他兄长先娶亲破煞,就否则是克妻命格,有违天道,必遭天谴。他这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老板娘似信非信:“和尚?我只听闻他们敲木鱼念经,却不知他们还懂得算姻缘。” “是啊,我们那儿的和尚,也有通晓姻缘的。否则你瞧他这幅容貌,怎的还孤身到现在?不知该有多少人上门求亲了。” 苏扶卿目光扫过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顾殷久,并不出声反驳。 萧暮雨:“……”他也只能这么看着顾殷久光明正大地诋毁自家公子。 老板娘听得云里雾里,,虽知顾殷久说的半真半假,但见苏扶卿的确无意,只好拿起石头不情不愿地走了。 旁边那小姑娘脸色微微发白,继而瞪了顾殷久一眼,不大开心的模样。 本以为拒绝得够明显了,可未想这小姑娘并未放弃,老板娘走没多久,主动过来给苏扶卿倒了酒:“不知公子今夜可愿与我一起吃酒?” 说完便低头交手不语,脸颊泛起一片红晕。 顾殷久唏嘘不已,暗道怎的就没有这么痴心的姑娘来寻他,他的模样难道不比这厮玉树临风吗? 可惜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扶卿声音淡漠地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顾殷久撕下一大块肉塞嘴里,这话酸得让他几乎咬到舌头。 果然,小姑娘听了后眼圈微红,一脸黯然,小声道:“那,那就不打扰公子了。” 说完便掩面奔回客栈。 苏扶卿平静地转回目光,却见一杯酒伸到自己面前。 顾殷久举着酒杯,挤眉弄眼:“这位公子,不知今夜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他掐着嗓子腔调油滑,十足的调侃意味。 苏扶卿瞪了他一眼,伸手取过酒杯,一饮而尽。 顾殷久不急不缓道:“哎呀呀,苏公子居然有意中人了啊,那怎的出来这么久,也不见你给人家写信?岂非让深闺空虚寂寞?” 苏扶卿:“没有必要。” 顾殷久:“苏公子,你这‘没有必要’四字,是意味着无需写信,还是无需在意那位姑娘的感受?那姑娘若是知道了你在这里饮酒作乐,岂不是要心生怨恨?” 苏扶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不会,有时候,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是为了更好地守护。” 顾殷久一愣,本以为苏扶卿会不理会他的调笑,未想对方却认真回答了。他仰头饮下一口酒,笑道:“何苦来哉?我倒觉得真心喜欢便坦诚相对,方是正道。” 另一边的老板娘在众人的吆喝声中灌下一大坛烧刀子。 顾殷久大惊:“老板娘,喝这么猛?” “这不算什么,我们大漠儿女,都要这般大碗喝酒的!没见过?看来你们都是不禁喝的!”老板娘豪迈地抹去嘴边酒水,不在意地笑道。 “谁说的?来!今日让你开开眼界!”顾殷久哪里肯示弱,同她连碰了三大碗,决一胜负。 这大漠的酒又干又烈,三碗下肚,顾殷久便栽进醉汉堆里。 顾殷久人来疯,与这帮粗汉滚作一团,他们这帮猛汉都醉得伏在桌上,最后竟只有那老板娘还撑得住。 迷迷糊糊间,顾殷久感觉有人轻轻扶起他,以为又要拉着他喝酒,他顺势勾住那人脖颈,“来,满上满上,今天不醉不散!” “刚才游欢方士那故事的后续,我来给你们讲!” 周围几个醉汉道:“后续是什么?你怎么知道?” 方才那说书的也喝得烂醉,偏还硬撑着举起手嘿嘿道:“我告诉你们结局吧!嗝……其实非也非也,那方士并非不喜女子,且不说那红衣圣女了,琴雅公子,还有那众星捧月的,那叫谁来着……嗝玉面郎君的,也与那游欢方士有一腿!他在方士危难之时以身相救,寂寞之时把酒言欢,这又是一段露水情缘。” 老板娘疑惑:“哎呀,怎么又多了个人?什么郎什么君?” 说书的趴在椅子上道:“玉面郎君,带着面具,不知姓甚名甚,姑且这么叫他。” 顾殷久轻笑一声:“带着面具又怎知他好看?若是掀了面具却是猪头脸,那可就大不妙了!” 周围人哈哈大笑:“是啊,瞧不见的一律当猪头三!” 说书的顿时不悦,脸上一阵涨红,捶桌嘶喊:“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那少年虽瞧不见容貌,但其风采却不是一面具足以掩盖的!” “且说他两头次见面,便是游欢方士遭人陷害,心际烦乱,只愿以酒消愁。他醉了酒,本是出去吹冷风醒神,却见那人立于庭院之中,雪梅之下,不免心念一动。” 老板娘笑道:“这哪是醉了,分明是一分酒醉,十分心醉。” 说书的喝得烂醉,趴在桌子上:“是啊,这叫什么?这就叫男女通吃嘿嘿……最后那方士携了红衣圣女和一众男宠,左拥右抱,当了一方之主。” 他摇晃着脑袋,一面唱起了十八摸,哥哥妹妹什么的混乱一通,引得一阵粗野笑声。 顾殷久踹翻条凳,笑骂道:“你他娘的少意淫,哪里听来的下三流版本?” 说书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依旧嬉皮笑脸,众人见状,笑声更盛。 顾殷久灌下口酒,又搂着扶着他的那人笑道:“那时红衣圣女方才十四五岁,正是个天真浪漫的年纪,哪里懂什么情爱之事,无非是出壳雏鸟头次受到了保护,便心生依赖而已。游欢方士无奈,便携其一块上路。” 第30章 “方士携了药回去,救了众人性命,自觉无上荣光。可惜人这一得意,就把自己当回事,老想着出风头。” 顾殷久道:“误打误撞下,至高秘籍为游欢方士所得,众人眼红心热,却又不敢明抢,只得心中鬼胎百出,蠢蠢欲动。” “此时疫病再起,所有人皆言红衣圣女与大漠异族一道,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定是她下的毒,便要拿她去问。” 有人道:“这叫引蛇出洞。” “是了,可即便知道,也不得不去,可惜无力回天,方士眼睁睁看着圣女气息奄奄,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人抓住打了个半死。最后他失去毕生功力,就自杀了。” 顾殷久说完,周遭一片寂静。 第29章 旁边的人大着舌头道:“不对, 你说的不对,我们听书可从没听过这样的结局……” “方士这么厉害,哪里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我虽不及游欢方士有本领, 却比他有出息, 至少好死不如赖活着。” 摇摇晃晃,忽然脚下一绊, 竟要摔倒。眼见着自己即将跌个狗吃屎, 却被一双温凉的手稳稳扶住。 顾殷久醉眼朦胧,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满前人的模样, 可那面容却是影子似的瞧不清楚,只知是个美人。 他心道: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 顾殷久咧嘴笑道:“嘿嘿, 多谢这位善良的嗝……仙子。” 他说完这句话后, 周围又响起一阵笑声。 “你说的也没错!的确是个‘仙子’!” “哦,是苏公子啊,不好意思。” 顾殷久清醒了一瞬, 也笑了,继续道:“所以啊, 这游欢方士是个十足的废物, 救人不成,最后连累圣女,连累至亲, 一道入了地狱。” 脑海中的酒意作祟, 思绪愈发混沌。 喝了一口烈酒,喉间仿佛被刀子划过。 朦胧间只听老板娘笑道:“我还道你厉害,不过几口烧刀子,就叫你辣出眼泪。” 身骑白马红衣少女向他奔来, 长发用彩绳挽起,高高的马尾上系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铃铛。 她裙角翻飞,驰骋于辽阔的黄沙之上,“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彻整片大漠。 可最后,奄奄一息的少女眼角落下一滴泪,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他搂着她,轻拍她的肩膀,“有我在,你不会死。” “我听说死在哪,魂魄就生生世世都留在那了,我不想留留在这儿,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大漠吧……” 顾殷久对扶着自己的人轻声道:“你知道我答应过她什么吗?” 说罢,也不顾对方回答了什么径直道:“我与梦中的小小姑娘说,我说我会带她看高山,看流水看花,会带她回大漠。” “然后呢?” “然后……她死在了要回大漠的那一日。“ 扶着他的人不说话,只是叹口气,指尖在他眼角处轻柔一抹。 那人看着他道:“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一直以为,这双眼睛对他总是充满了厌嫌与不耐,可如今一对视,其实并非如此,那黝黑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他,还有些不同的东西。 可惜没等顾殷久仔细瞧,身子里的浑噩一下翻涌起来,什么都来不及顾了。 他浑身燥热,正欲脱了上身衣裳,却被人一手按住。 “干嘛呢,热!” 顾殷久不耐,几番挣扎,按着他的人也吃不消了,两人一同倒在地上,抱了个满怀。 好在那人身上的衣裳滑滑凉凉,很是舒适,顾殷久硬是一头扎在他身上,只当寻了个舒服的窝儿,倒头就睡。 由于宿醉,顾殷久第二日午时才起,脑中依然飘飘然,脚下仿若踏着云雾。 虽然他昨夜酒喝多了,却也不是毫无意识。迷糊中只记得自己分明是与那帮醉汉一起倒在地上睡的。 昨晚大家都醉得差不多了,不会是老板娘送他回去的吧? 苏扶卿这厮一向恨不得离他远远的,顾殷久直接将他排除在外。 想起那老板娘娇小的个子,却要扶着这么多醉鬼回房,不由得心怀歉意。 草草洗漱过后,他下楼寻了碗粥来填肚。顾殷久揉着太阳穴,随口问道:“昨日喝多了,是谁带我回的房?” 对面的苏扶卿不知为何,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色,他端了茶,垂下眼帘,缓缓饮下后方道:“你自己回的。” 顾殷久喝了口白粥,把手抵在桌上撑着头按太阳穴,努力回忆:“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有人扶着我,好像我还撒酒疯搂着人不放来着。” 又不甘心地问站在旁边的萧暮雨,“是你扶的不?” 萧暮雨却是低下头,盯着自个儿脚尖道:“李公子自己回的。” 顾殷久暗自可惜,心道看来是睡糊涂了,昨夜哪里有什么长发如雪,眼波流转的温柔仙子。 若是下次能再梦一次就好了。 只好道:“那就好,我担心若是那老板娘拉的,万一我酒后失态可就不好了,那大哥得劈了我。” 吃罢饭,便也到了出发的时辰,萧暮雨这次却是没跟着。 顾殷久骑在驴上,看向苏扶卿,问道:“怎么不带小木鱼了?他一个人呆这儿得多无聊啊。” 萧暮雨咬着牙道:“……多谢李公子挂念,属下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跟着去了。” 若不是打不过,他绝对将这人打成真正的木鱼。 * 大漠领主沙鹰的老家乃是一片绿洲,触目所及皆是黄沙莽莽,唯独这里,翠绿植物环绕,湖泊如镜,波光粼粼。 顾殷久心道如若大漠皆是这番风景,倒可不必石上刻花了。 苏扶卿将拜帖递给门前守卫,那守卫见状,立刻收起漫不经心,恭敬地整了整衣冠,双手拱起,深深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随后,一个小厮快步上前,恭声道:“请二位公子随我来。” 虽然天色未暗,殿中已是点起数百盏明角灯来,层层叠叠,映在琉璃瓦上,流光溢彩。一大群仆人躬身屈膝,陆陆续续地引领宾客进去。 要说这大漠领主沙鹰的确是个会享受的主儿,楼内殿中烛火通明,觥筹交错,宾客喧哗,席间侍奴们往来穿梭,各种海味山珍陆续往桌子上端,一派穷侈极奢。 他同苏扶卿两人一道落座后,殿内却瞬间安静下来。 因这些日子跟在苏扶卿旁边习惯了,他本来并不甚在意,只当他们瞧见“榜上第一之人”看呆了,正拿了桌上的银壶倒杯奶酒尝尝,可抬起眼时,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群人看得并非是苏扶卿,而是在看他。 “这人谁啊?” “不知道,但能随步蘅公子来参加鉴刀宴,必定不凡。” 顾殷久被瞧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纳闷这群人盯着他作甚,刚要询问苏扶卿,却被上方的大漠领主打断。 只见大漠领主满脸春风,举杯朝苏扶卿致意,“步蘅公子莅临,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 苏扶卿这厮轻轻一拱手,也跟着虚以逶迤:“哪里,承蒙领主厚爱。” “承蒙诸位抬举,来此处参加鉴刀宴。大伙也不必拘束,好好享受一番。” 大漠领主拍了两下手,下人们立刻把烛火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宾客顿时喧哗起来。 就在众人心中忐忑之际,沙鹰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大家莫慌。” 忽然,殿顶骤然点亮,银灯盏盏,灿若繁星,满室的光辉顿时落在殿中央。 六位年少娇艳的女姬宛若仙子般出现在中央,手捧琵琶,围成一圈,优雅旋转。 登时笙萧四起,丝竹齐鸣,乐声悠扬,众人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身着藏青薄纱的舞女们轻盈如燕,足尖一点,跃入殿中。薄纱轻飘,根本无法遮掩她们曼妙的曲线。随着乐声的节奏,她们一件件脱下身上的纱衣,抛向四周的宾客。 如此刺激一幕,实在难得一见,周遭顿时响起阵阵赞叹与羡慕,许多男子更是目不转睛,神魂颠倒。 顾殷久也不例外。 侧头一瞧,却见苏扶卿如同老僧坐定,眼神平淡无波,丝毫未露出过多心思。 话说苏扶卿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这种画面应该有所反应才对,顾殷久心中疑惑,不禁轻声喃喃:“这小子,难道是个和尚不成?” 转回头看着殿中,正要举杯喝酒清清油腻,目光却突然顿住了。 殿中随着舞女们的散开,中央旋转出一个带着面具西域美人。 雕花面具只遮住了她下半张脸,碧眼如秋水,白肌似凝脂,半裸的腰间缀满银铃,玉腿在黑纱中若隐若现。 西域美人一挥手,缭绫薄纱随风飘荡,铃声啷啷作响,每一寸肌肤都在舞动,全身若无骨一般的柔软灵活. 她每一次移步,顺势将四周的黑布掀开,露出各类奇异刀剑,或是带有钢刺,或是弯拐如蛇形,短的,粗的,有刻花雕龙,千奇百怪不在话下。 第31章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此宴会美名其曰鉴刀会,实则为美人舞刀会,众人咽下口涎,有些侠女甚至直接捂住了自家情郎的眼睛不让看了。 忽然台上美人朝着他这边轻轻一跃,顾殷久摸了摸面皮子,正想着莫不是叫她看上了,却见她一侧身子,往苏扶卿那边倒去了。 顾殷久:“……” 喂,他还在这看着呢! 苏扶卿面色不改,很是自然的把眼前那肢骨透香的美人拂走了。 顾殷久看得咬牙切齿,然而脸上一阵冰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他起初并未明白过来,待他闻到一阵幽香,才意识到是那美人将飘带轻轻盖在了他的脸上。 美人深深俯身,领口处隐隐拉扯开来,她面具下的眼睛不加掩饰看着他,目光热辣无比,挑逗而妩媚。 顾殷久伸手抓下飘带,邪魅一笑。 正想着这次艳福不浅,未想到腰间一酸,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了。 !! 顾殷久对苏扶卿怒目而视,无声谴责:他娘的,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苏扶卿丝毫不理会他的控诉,甚至将他身子转了个面儿,让他完全看不到殿中好景了。 美人被如此无视,脸上却并不见恼怒,反而微微一笑,身形轻盈落回殿中。乐调也逐渐趋于轻柔,女子带着媚意的眼神扫过满堂宾客,撩拨片刻,调子又变得火热起来,将气氛推向高潮。 美人配美剑,美剑如美人,整个舞会散发着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奢靡气息,看得一帮男人眼睛都直了。 总之,宾主尽欢颜。 除了顾殷久。 待美人舞毕,一男子站起来鼓掌道:“怪不得许多人在此处流连忘返,夜夜笙歌,原来领主你是金屋贮娇啊。” 沙鹰不以为意道:“哪里哪里及得上甄老兄风流。” 拳头发痒,顾殷久额头青筋隐隐,眼神怨怼地瞪着身旁的苏扶卿。 苏扶卿偏头,漠然看他,似乎看不到他的怒意,居然反问:“怎么了?” 顾殷久嘴角微抽,心中暗骂:“这人居然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但如今受制于人,他只能强作镇定,僵硬地笑道:“没什么,还请苏公子给我解开穴道。” “抱歉,方才手滑了。” 苏扶卿看起来心情不错,竟然高抬贵手,轻轻一挥,穴道便被解开。 顾殷久顿时怒形于色:“你干什么!” 苏扶卿低声道:“古塔莎善于以眼惑人,到时候怕是拉都拉不住你。” 顾殷久惊觉方才确实有些晕眩,嘴上却又有几分不服气,“那怎么你瞧得我就瞧不得?” 笑话,以他的定力又怎会被区区美色诱惑,这人无非消遣他罢了。 苏扶卿缓缓道:“便是如此,又如何?” 顾殷久怒极反笑,抓起盘中的梨,在他眼前面目狰狞地恶狠狠咬了一口,顿时汁水四处喷溅,溅到了苏扶卿雪白的衣衫上。 看苏扶卿嫌弃地退开,顾殷久心情才好上一点,邪笑道:“这梨可真甜。” 第30章 “欣赏完美人, 现在才是重头戏。我今日可是特地带来一样好东西跟大伙分享的。” 他话音刚落,侍从便快步走出,抬着一柄宝刀,缓缓呈了上来。 刀身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辉, 宛如藏匿于黑暗中的凶兽。 顾殷久坐直了身子。 大漠领主笑道:“此刀天下仅一把, 由山隐道人用陨铁亲手铸就,便是当年顾殷久的佩刀--同尘。” 此言一出, 满座喧哗。 顾殷久侧头看着苏扶卿, 原来这人长途跋涉地带自己前来,竟是为了这个。 众人窃窃私语:“这把刀真的是顾永久的?听说他杀了自己的兄弟后, 就将刀随便给了路边的老乞丐,至今已不知去向。” 有人说顾殷久屠尽守山大阵的三千修士后, 随手将这柄后来被称为“阎王索命”的凶刀赠予了一个路旁的流浪老丐;也有人说刀下亡魂不散, 故而此后得刀者皆不得善终。 尽管传言愈发邪乎,同尘依旧在一些奇人手中辗转,未想如今到了这里。 沙鹰却并无惊讶模样, 仍笑道:“顾殷久的刀确实被我当藏品了。”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目光中透着几分玩味。 “领主开个条件, 这把刀我要了。” 一个声音阴柔的传来, 众人望去,却是个油头粉面的白脸青年。 此人长发披肩,肤色极白, 不过不是那种健康的白, 而是一种病态苍白的颜色,偏偏又身穿一袭白衣,上边绣着大片大片的莲花花纹,整个人看起来就跟纸糊的白莲花似的。 沙鹰微微前倾身子, 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敢问这位侠士是?” 白莲花轻轻一笑,“话不相瞒,其实,我的真实身份就是传说中的玉面郎君。” 此话一出,在座的皆是先一愣,而后哄堂大笑。 顾殷久也忍不住噗嗤一笑,苏扶卿则微微抬起了眼。 那白莲花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优雅地清了清嗓子,一脸悲痛:“当年顾殷久死后,特地吩咐我将这把剑收好,不让他人夺去。奈何我那时重伤昏迷,便叫同尘流落了去。” 他语气中透着几分自得,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刻的关注。 “你的意思是当年顾殷久便是与你交好?” 那白莲花公子十分骚包地将扇子一摇,眼神迷离地看向虚空一处,仿佛在追忆往昔,悠悠叹道:“不错。” 见他毫不谦虚地承认,顾殷久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虽然他对这段记忆没多大印象,但如果玉面郎君真长这人这样,还真当与说书的嘴里的那般当年与他耳鬓厮磨,他现在就选择自戳双目好么!!! 昨日篝火堆旁那说书的提提便罢了,怎的在这也有人提这事,难不成他那点破事儿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有人见白莲花这番搔首弄姿,无法忍耐,嘲弄道:“你可知玉面郎君为何叫玉面郎君?就你这模样,姑且能叫个面粉郎君吧,哈哈!” “你以为穿个白衣带个面具就能叫玉面郎君了?现在哪不流行这套装束?就你叫玉面郎君啊。”另一个也跟着附和,笑声更是响亮。 “你!” 白莲花恼怒得整张脸皮都涨红了,僵着脸皮瓮声瓮气道:“反正我今日是来讨回好友珍视之物的,不想与你们这群闲人多费口舌。” 沙鹰领主倒也不揭穿,只笑道:“当年顾殷久以刀独步修真界,令人记忆犹新。若是他的刀能被爱刀之人所执,也不枉其主当年倾江湖的风采了。” 白莲花催促道:“还请大漠领主将要求说出,我可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沙鹰让人端来一坛酒,在桌上摆了三个酒杯。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耳边又听他道:“喝酒耍刀乃是真英雄人物所为,这是大漠特有的酒酿,素有‘三杯倾’之称,若是谁能饮下三杯酒后而依旧站稳,便可将刀拿去。” “好!”白莲花赶忙道。 众目睽睽之下,白莲花信心十足地拿起一杯酒,可没想到刚喝下一口,却呸的一下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这么辣?” 沙鹰笑道:“这是特制的烈酒,能感应到谁是真正的爱刀之人,若是心怀不轨的人喝了,喉咙便如同被火焰灼烧。” “哼,想让我就此罢休?没门!” 白莲花带着恍若赴死的神情,咬牙咽下第一杯酒,整张脸都紫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颤抖着手硬着头皮去拿那第二杯酒,可惜第二杯酒还未送到嘴边,已然两眼直愣,轰然倒下。 众人一看,地上的白莲花变成了红莲花,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接下来,又有几个不信邪的勇者尝试,结果一杯酒下肚,立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场面异常狼狈。 大漠领主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挥挥手,让下人将那些人拖下去。 “如何?还有人要尝试的吗?”他笑道。 众人头皮发麻,心中暗想:怪不得这昔日吝啬的大漠领主肯将顾殷久的同尘带上鉴刀宴,这分明就料准了无人能将它带走! 就在众人以为再无人敢尝试这三杯烈酒之时,一道声音自角落传来:“我。” 这一声并不高亢,柔中带刚,竟是个女子。 殿外走来一人,身后跟着数名青衣弟子,气质如兰,面若冰霜,仿佛夏日里的一抹清风。她的出现,令现场瞬间安静下来,连沙鹰领主也微微一愣。 自从药谷谷主唐天和其子唐小里死后,作为大师兄的顾殷久身死道消,药谷的重担便落到了这个平日默默无闻的小姑娘肩膀上,当时大伙都觉得药谷撑不下去多久了,可没想到药谷却在朱砂的打理下风生水起。 “这不是朱姑娘吗?” 沙鹰领主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似有调侃,“啧啧,今日这三杯酒连好几位汉子都不敢碰,朱姑娘倒是有胆量,敢来挑战?” 第32章 “抱歉,领主,来迟了。”朱砂站定,微微颔首,声音柔和而有礼。 顾殷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中颇为欣慰,曾经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有人嘲讽地笑出声来,“啧啧,今日这三杯酒连好几位汉子都不敢碰,这小姑娘倒是有胆量,敢来挑战?” “是了,顾殷久毕竟是她师兄呢。” 听着周围的笑声,朱砂神色不改,毫不犹豫地拿起第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滚入喉间,瞬间如烈焰燃烧,朱砂的脸色顿时涨红,她咬紧牙关,强忍着那股侵袭内腑的灼烧感。 片刻之后,她放下空杯,手微微颤抖。 “哈哈,朱姑娘,还是不要逞强了吧!”沙鹰领主轻笑一声,显然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语气里满是调侃,“这酒,可不是一般的烈酒啊。” 朱砂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她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迅速吞下,脸上红润顿时褪去不少,又伸手拿起了第二杯。 众人见状,不禁窃窃私语:“这姑娘真是勇气可嘉,难道她真的能喝下三杯?” 朱砂额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轻轻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沙鹰领主笑道:“朱姑娘还是莫要强撑了。” 朱砂抬眸看了眼木架子上的刀,眼神坚定:“不,这三杯酒,我一定要喝完!” 顾殷久皱眉,心想:自家这个小师妹以前滴酒不沾的,怎的如今如此倔强。 他站起身来,“我帮她喝!” “如若我喝下三杯酒不倒,那这把刀就归这位朱姑娘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顾殷久身上。 朱砂一怔,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惊讶道:“你是?” 顾殷久笑道:“无名小卒,何须挂齿。” 沙鹰见状,略带调侃地说,“哈哈哈,好!既然你想英雄救美,那也不能不给这个机会。” “不用……” 朱砂正要拒绝,沙鹰便已抬起手,又有人重新呈上了三杯酒。 “等等。” 方才献舞的西域美人款款而来,手中拿了杯酒,轻笑道:“领主,这三杯倾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的,不如,让他饮下奴家这一杯,若是能够安然无恙,这宝刀便归他所有,如何?” 大漠领主道:“这是美人第一次跟我请求呢,如何能不遂你的愿呢?” 顾殷久看着这杯酒,心中犹疑,不知她此举何意。 这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下毒吧。 “这酒,他不能喝。” 西域美人的笑容微微一滞,她转向苏扶卿,轻轻咬唇,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步蘅公子你先前便拒绝过奴家,奴家如今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和这位公子喝一杯罢了。” “怎么,这也不许吗?” 苏扶卿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锋利如冰刃。 他再一次重复道:“是的,不许。” 眼见气氛僵硬,大漠领主出来打了个圆场,道:“既然是步蘅公子的意思,那我也不能不卖这个面子,美人,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 西域美人咬牙笑道:“即使如此,那奴家也不勉强了。” “那换一个,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若你能赢,这把刀便是你的。若你输了,那你就是我的了。” 这话说得大胆直白,众人哈哈大笑,沙鹰也不例外,“看来美人看中的不只是剑,还有人啊!” 有人调侃道:“能成为美人的入幕之宾,要是我就直接认输!” “刀是死物,哪能及美人的活色生香。” 顾殷久却只是轻笑,“那可得看看你要赌什么了。” 西域美人故意激他,“堂堂男子汉,连我一个弱女子的赌约也不敢应下吗?” 顾殷久笑眯眯回道:“美人你的确是女子,但这个‘弱’还有待商榷,而且你要是赌谁不是男人,那在下岂不是输定了。” 旁边的朱砂轻声咳了一下,苏扶卿眼底浮现出一丝很淡的笑意。 西域美人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真是爱说笑,如此众目睽睽,小女子若是敢欺你,岂不是成了江湖中的笑柄?” “昔日这把刀的主人以飞鸿踏雪之姿,名动江湖。如今我们以这把剑为赌注,百米之遥,脚不沾地,先至者胜。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顾殷久这回没有任何犹豫。 大殿空旷,很快便将场地清理出来,待人将刀到殿门时,西域美人立刻将水袖一甩,便向桌上的刀急速飞去,顾殷久咧嘴一笑:“姑娘,你这就不厚道了。” 西域美人得意道:“小女子这招叫兵不厌诈。” 那水袖瞬间向桌上的刀掠去,即将刀卷起。顾殷久却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甩出手中的酒杯,朝水袖方向飞去。 宾客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这小子抢不到刀就要挡下别人,来个鱼死网破不成?” 紧接着顾殷久身形一跃,脚尖在酒杯一点,借着这股劲力,踏上了古塔莎的水袖,如同离弦之箭,转眼之间已是到达百米之外,将刀握在手里。 西域美人又惊又怒,水袖再次挥舞,如同一条毒蛇般朝顾殷久攻击而去。 在宴会兴起过招,也是常事,加之古塔莎身形似舞,依旧让众人目不转睛,有的甚至鼓掌喝彩,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只当看戏。 顾殷久脚下失去立足点,眼见就要落地,却见他将头上木簪取下,折为三段,抛掷于空中,足下几个起落,已安然回到原处。 “好一出飞龙乘云!”宾客纷纷拍手叫好,掌声如雷。 顾殷久将长长的水袖轻轻一抖,潇洒地扔还,随即从隔壁桌上取来两只酒碗,一只递向古塔莎,主动相碰。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独酌无趣,还是与美人同酌,方显雅兴。” 也不管对方是否领情,顾殷久一饮而尽,擦去唇角酒渍,“在下的这一招唤作将计就计,还得多谢美人献出的袖梯了。” “哈哈哈!厉害啊!既然拿到手了,还不给大伙显摆显摆!” 这是鉴刀宴的规矩,得到宝刀之人需用刀舞上一段,以此助兴。 顾殷久掀开覆盖在剑鞘上的黑布,露出那古朴无雕饰的剑鞘。 久未触碰,他一时有些怀念不已,顾殷久掌心覆上刀鞘,拿起时却是觉得有点异样。 旁人见他不动,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喊道:“快点啊,怎么还摸上了!” 顾殷久握住刀柄,喀喇,长刀如龙出渊,流淌着出悠长鸣音,竟一时震得人耳膜发麻。 他将手指抚上刀锋,血色沾了上去,原本黯淡无光的刀身竟瞬间泛出寒芒,一朵刀花乍然挽出。 转眼一瞧,却见苏扶卿死死盯着他。顾殷久勾唇,以指尖弹刀刃,顿时发出声声悦耳刀鸣,颇为自傲。 哼哼,老子如今可是宝刀在手! 苏扶卿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脸。 当日这人逃跑被他压制之时,也这般颇为不正经地伸手弹他的剑,跟个登徒子似的。 众人见他拔刀,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居然……拔出来了!?” 第31章 同尘是认了主的古刀, 唯有与刀有深厚羁绊或功力极深者,方能使其鸣响。 眼前这人名不见经传,却能让同尘发出清音,众人皆惊, 四下鸦雀无声。 这小子什么来头? 朱砂上前一步, 紧紧盯着顾殷久。 直到美人把酒送到沙鹰嘴边,他才反应过来, 迟疑道:“你究竟是谁?” 顾殷久正要说话, 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还真的是你啊,顾殷久。” 西域美人缓缓解下面具, 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本次设宴,便是为了勾引你出来, 没想到你当真来了。” 下方人道:“居然是古塔莎!” 顾殷久轻笑一声, 转头看向沙鹰,语气悠然:“领主,看来有人要在宴会上闹事了, 你不该保护你的客人吗?” 沙鹰依旧不紧不慢地喝下美人递来的酒,两手一摊:“古塔莎乃我十年老友,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颇为玩味地盯着顾殷久:“我也很好奇你的身份, 你若真是邪佛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殷久咬牙,暗想这两人或许早有勾结, 设宴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局。 就在此时, 一道清冷的身影突然挡在他面前,声音如寒霜般冷冽:“这人是我苏家庄的暗卫,仅此而已。” 古塔莎冷笑:“当我是傻子么?” 她眯起眼睛,语气咄咄逼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顾殷久的关系。更何况,这些年来你不也一直在寻找婆娑心法吗?你若执意包庇他,就别怪我不客气!” 苏扶卿抿了抿唇,“少废话,总之,你休想带走他。” 顾殷久不知怎么的心头一堵,十分不舒坦! 第33章 娘的,如果苏扶卿有利用他找婆娑心法的心思,他真的会很生气! 十坛酒都哄不回来的那种! 他从苏扶卿身后走了出来,笑道:“苏二公子,多谢相护,但在下也是有尊严的。” 说罢,顾殷久将刀一扣,一片清冷的刀光登时被藏于鞘中,不漏分毫,他不冷不热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山炮是也,乃江湖一逍遥闲人,诸位可别错把冯京当马凉,我可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顾殷久。” 他一脚踩在翻倒的木凳上,露齿一笑,语气张扬:“老子英俊潇洒,绝世风采,想必大伙有目共睹。我可不想当什么无名小卒的替身。” “……” 这人算老几? 名不见经传的明明是他好吧! 众人面面相觑,面皮隐隐发青。 “也是,顾殷久当初也是个潇洒谦逊的美男子,这人生得面目猥琐气质腌臜,我瞧连人家半片衣角都比不上……” “对啊,古塔莎,你当年不也勾引过人家顾殷久吗?人家可是坐怀不乱,这人两眼淫光,就差对你流哈喇子了。” “是啊,一个空中月,一个色中鬼,差太远了。” 顾殷久:…… 罪过罪过,看来当年的老子还当真是个斯文君子。 古塔莎额头青筋隐隐,走上前,指着顾殷久:“管你是不是,反正今天你休想走!” 她话音刚落,原本在宾客间调笑的美人们瞬间抽出长剑,大殿内顿时鸡飞狗跳,宾客四散而逃。沙鹰却依旧稳坐原位,由着身旁美人斟酒,仿佛在欣赏这场混乱的盛宴。 “众弟子听令,保护李公子,拦下她们!”朱砂一声令下,原本按兵不动的弟子们立刻行动。 顾殷久挡下古塔莎几剑,无心恋战,皱眉对苏扶卿道:“他们是串通好的,在别人的地盘,不宜久战。” 说完后却无人回应,顾殷久转头一瞧,却发现苏扶卿不知何时走向了大漠领主,将一块牌子轻轻抛在桌上,落在了领主面前。 那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漠领主顿时朗声大笑,将牌子收入怀中,拎起立在后方的双斧,接了古塔莎朝顾殷久袭来的一剑。 古塔莎措手不及,被那双斧震得疾退了两步,脸色铁青,怒道:“沙鹰,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殷久瞧着这混乱的战局,不由呆了一呆。 沙鹰摊手笑道:“好友,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苏公子给得实在太多了。” “你!”古塔莎看起来要气疯了。 有了大漠领主相助,两人也不恋战,顾殷久见朱砂应对得游刃有余,便也放下心来,悄然退出了战场。 然而,刚走出去,他突然一拍脑袋,急道:“糟了,残卷还没拿!”说着便要折返。 “不用回去。”苏扶卿一把抓住他手臂。 “为什么?” 苏扶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卷好的羊皮卷,“沙鹰已经给我了。” “……” 顾殷久一下子想起沙鹰大笑着说出那句“他给的太多了”,不免有些嘴角抽搐。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二人也算是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如今沙鹰却临阵倒戈,委实不厚道。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夜风拂面,苏扶卿突然开口:“刚才的话,你不要信。” 顾殷久一愣,侧头看他:“什么话?” 苏扶卿停下脚步,目光沉静而专注,直直望进他眼底:“古塔莎说的那些话,你不要信。我不是因为婆娑心法才想将你留下的。” 顾殷久心头一动,面上却故作轻松,挑眉笑道:“哦?那苏二公子是为了什么?” 苏扶卿将残卷递给他:“你若不放心,以后这东西都可放你身上。” 顾殷久心里高兴,却故作惋惜:“唉,这玩意对我也没什么用,不过苏公子,你害得我拿不回我的同尘了,打算怎么赔我?” “赔你一把真的。” 顾殷久笑容一僵,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虽然方才那刀外表看着熟悉,连细节成色都一模一样,可一上手,顾殷久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分量重了不少,而且无法与他的灵气相通。 可这把假刀无论是外观还是细节,都足以以假乱真,也不知到底是哪位天才造的。连他这个主人都险些被蒙骗过去,苏扶卿却一眼识破,实在令人费解。 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喊传来:“二位公子,请等等!” 顾殷久回头,见朱砂追了出来。她对苏扶卿略一点头示意,随后怔怔地盯着顾殷久:“这位李山……李公子,你们要走了吗?” 顾殷久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嗯,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做,姑娘保重。” 朱砂咬着下唇,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拜帖,递给他:“多谢李公子方才替我解围。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来药谷寻我。只要我能帮上忙,定当义不容辞。” 顾殷久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墨香未散,显然是朱砂亲手所写。 “姑娘放心,这张拜帖我会妥善保管。” “李公子方才舞剑,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朱砂顿了顿,眼圈倏地红了,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不好意思,失态了,可能是我太想他了吧。” 顾殷久下意识想要抬手轻抚她的头,却终究忍住了。 他安慰道:“嗯,朱姑娘,你在意的人定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的,希望姑娘多加保重。” 朱砂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我门下弟子还在里边,就先回去了。”她朝二人一抱拳,转身朝大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扶卿忽然开口:“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吗?” 顾殷久摇摇头:“现在不合适。” 如今药谷已重新振作,朱砂也能独当一面,以自己现在的名声,若是暴露身份,对药谷来说未必是好事。 顾殷久收回思绪,转头看向苏扶卿,眼中带着几分促狭:“对了,你刚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刀是假的?”顾殷久凑近一步,“苏二公子,你对我这把刀,似乎格外了解啊。 苏扶卿神色不变,却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耳尖隐隐泛红:“等任务结束,你随我回苏家庄,自然会知道。” * “诶,姐姐,这桑果可都熟了!” “是啊,可甜了!”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顾殷久在朦胧的睡意中被一阵欢笑声惊醒。他掀开车帘,春风拂面,精神为之一振。 只见几位身着青布衫的农家女正站在树下,踮着脚摘桑果。她们脑后盘着粗长的辫子,发髻高高翘起,显得格外俏丽。一旁还站着一个清瘦的灰衣男子,拉着辆木头车,正与她们攀谈。 桌上的母蛊盘指针不停旋转,方向紊乱,镶嵌其中的宝石隐隐发出金色光芒。 顾殷久瞥了一眼,低声提醒:“苏公子,看来白虎就在此地了。” 车外,萧暮雨适时开口:“二公子,可需属下去打听一番附近的情况?” 苏扶卿点点头:“去吧。” 顾殷久赶忙出声喊住他:“小木鱼,等等。” “李公子,可还是有事要交代?”萧暮雨停住脚步,疑惑道。 顾殷久指了指他腰间配剑,朝他笑道:“你这配着刀呢,别吓坏人家。” “这种事交给我好了。”说着,他便纵着□□三文驴,优哉游哉地朝那几位农家女走去。 几位农家女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顾殷久走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灰衣男子见状,主动搭话:“这位兄台,也是来问路的?” 顾殷久扫了一眼他车上的货物,琳琅满目,多是些日常用品,显然是个走南闯北的小贩。 他笑道:“非也,我只是路过此地,见几位姑娘摘桑果,便想上前搭个话。” 比之问路,顾殷久更多的是想找人聊聊天,苏扶卿这厮话不多,这些天可把他憋得够呛。 顾殷久笑嘻嘻地道:“姑娘们,这高处的桑葚不好摘吧?” 几位农家女相视一笑,年纪小的害羞地躲在后面,不敢搭话。倒是那位绿衣妇人性格开朗,笑着答道:“是啊,树太高了。这桑果要熟透了才甜,用棍子敲容易烂,只能用手摘。”她声音婉转明快,丝毫没有与陌生男子交谈的拘束。 “那我帮你们摘吧。”顾殷久主动请缨。 他手脚麻利,一边摘桑果,一边与她们侃天说地,三言两语便逗得众人频频发笑。 “诶,几位好姐姐,我想问问,最近这片地儿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比如邪祟作怪什么的。” 灰衣小贩被冷落在一旁,酸溜溜地插话:“我就说嘛,这位仁兄可不是单纯来帮忙的。” 顾殷久哈哈一笑,顺着话头打趣:“你说得对,我一开始纯粹是为了问路而来,没想到还能结识这么多美丽的姐姐,实在是我的福分啊。” 第34章 “哎呦,你俩别贫了。我们这儿一直很太平,要真有邪祟,我们早躲家里了。”绿衣妇人忍俊不禁,转头打趣小贩:“小伙子,你这样整日在外游荡,可讨到媳妇没有?” 小贩摆手叹气:“早着呢!” 这一般在外整日奔波忙碌的,多半是还没成家的,毕竟哪个成家立业的男子能整日在外游荡?没媳妇也就罢了,若是有,整日让媳妇独守空房,后院可是极易起火的。 顾殷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苏扶卿,这厮年纪轻轻,长成这样不去寻花问柳,反倒整日跟他如影随形,活脱脱一个万年单身汉。 思及此,他忍不住微笑道:“说起这个,我最近遇到一个有趣的家伙,他模样好家世好,但整天在外跑,有姑娘搭讪也不理睬呢!” 绿衣妇人笑道:“哎哟,你就不懂了,人家家世样貌好,自然不愁娶不着老婆啊!” 听到这话,小货贩像是被她戳中了痛点般,有些不服气地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别看我现在只是个下九流拉车卖货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现在走南闯北,日后定要做出一番成就哩!婆娘什么的先放在后头!” “说得好!” 顾殷久很捧场地鼓掌:“我祝小老弟这生意越干越红火,赶明儿就去云水城里包个店铺,做大生意!当上掌柜的!” 这话虽是带了点吹捧的调侃,但是逗得小货贩心花怒放,连连摆手道:“借你吉言了兄弟!” 顾殷久趁机问道:“兄弟,你这走南闯北的,想必见识不少,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怪事?” 第32章 白虎作为四大妖兽之一, 卦象为阳,而阳气过盛时,必定要出现阴性邪性的东西来压上一压。因此白虎所至之处,邪祟丛生。 顾殷久此行, 倒不是怕去的地方危险, 而是怕去的地方不危险,那就跑错了。 “没什么啊, 不过若你说要有倒是也有, 前面有个叫大南村的,村外边都是会走的尸体, 整天嗷嗷叫的要咬人呢!我都不敢往那边做买卖,晦气得很。”小货贩撇撇嘴, 颇为嫌弃。 他口中所谓的“会走的尸体”多半是行尸。这玩意的可怕并非在于它们的杀伤力, 仅仅表面上看起来吓人而已。如果遇到阳气过剩的普通人,倒是还要自个儿找个地方躲起来。 因而即便有这玩意儿,也不能说明大南村会出现邪祟, 顾殷久追问道:“除了行尸,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货贩四下张望, 似乎在确保没有人在附近偷听, 朝顾殷久招招手:“你过来。” 顾殷久靠了过去,只听他压低声音道:“那里的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都很排斥外人的, 而且那儿的小孩经常接二连三的失踪。你说就一个封闭的村子, 那些小孩还能跑到哪里去?” 神经兮兮,排斥外人,而且经常丢孩子? 顾殷久若有所思。 排斥外人尚可理解,毕竟村子常年受行尸侵扰。至于经常丢孩子, 倒是有点蹊跷了。 “掳走孩子,是用来干什么呢.....” “还能用来干啥!无非是些强买强卖的勾当呗!” 小货贩一脸不屑:“我跟你说啊,有的富家世族就缺子嗣!老天爷可是公平的,让他们家财万贯,却让他们断子绝孙!几位好姐姐,你们说是不是啊?”说完他便继续跟几位农家女打趣起来。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就怕别有用心之人用这些孩童来炼什么邪术。 正当顾殷久想继续问些别的东西时,却发现面前叽叽喳喳的几人同时停下了嬉笑,眼直勾勾地只瞧着他身后。 顾殷久转头一看,恍然大悟。 得了,那“不愁娶不着老婆”的来了。 “苏公子,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回去找你呢!” 见苏扶卿盯着他手中之物,便将桑果递了过去:“哦,你也想吃吗?” 这桑果是一个小姑娘用洁净帕子装了送他的,酸酸甜甜,别有滋味。 苏扶卿却不伸手接过,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人,眼神所到之处,莫名的让人颈后发凉。 “嗯?吃不吃?”顾殷久歪了下头,挡住他视线。 苏扶卿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不喜欢。” “回去骑你的……驴,接着赶路。”似是不大想叫那个顾殷久成心给驴取的名字。 顾殷久被瞪得一头雾水,看着他眨了眨眼。 难不成就因为刚才他多花了点时间,这人就等得不耐烦了吧? 眼见苏扶卿要将人带走,绿衣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对顾殷久道:“诶,这位公子是你朋友啊!” “这哪里只是朋友啊,我们可是过命的兄弟。”顾殷久搭上苏扶卿的肩膀,膀吊儿郎当地笑道。 苏扶卿拿开他的手:“不认识。” 顾殷久故作难过:“二少爷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让人伤心。罢了罢了,我也是该走了。” 说完,他随手在货郎车里捞了一盒胭脂,笑嘻嘻地问:“哎,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小货贩眼睛一亮,赶紧推销:“哎呀,跟您聊得这么投缘,这盒胭脂就收您五十文吧!”转头又对苏扶卿热情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也来一盒?我这胭脂可是从城里最有名的铺子进的,您家娘子肯定喜欢!” 顾殷久却来了一句:“不用,我买就够了,他老婆翘了,我是他姘头来着。” 卖货郎:…… 苏扶卿:…… 顾殷久哈哈大笑:“哈哈哈逗你们的,我是替我妹子挑的,她平日喜穿青色,唔,最好要淡一些的。” 又扯东扯西地聊了半天,在苏扶卿明显不耐的目光下,顾殷久总算是过完了嘴瘾,依依不舍地冲她们拱手道谢:“多谢姐姐们了。我两还要继续赶路呢,先去忙了!”顺带捞了一大把桑葚。 “好,你们去吧!如果日后路过此地,记得到我家作客! ” “一定!”顾殷久笑着应下。 说罢,二人转身离开。顾殷久一面走一面对苏扶卿说道:“苏公子,我打听到东面有个大南村,那里的人很奇怪,咱们去探探?” 苏扶卿忽然开口问道:“你与那些女子相识吗? 顾殷久一愣:“不认识啊,怎么了?” “既然不认识,为何能聊这么久?” “萍水相逢,开怀畅聊,不是很正常吗?”顾殷久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为何特意询问这个问题。 苏扶卿冷哼:“反正你与什么人都很容易交好就是了。” “哎呀,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顾殷久嘿嘿一笑,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苏公子,你以前是不是我的知己啊?怎么这么了解我?” 他故意强调了一下“知己”二字。 苏扶卿硬邦邦地开口:“顾大侠知己无数,记不得也不是怪事,自己想吧。” “好吧好吧,那苏老友,你吃不吃桑葚?”见暂时问不出来,顾殷久只好转移话题。 “没洗,不吃。” “没洗过也没关系,不脏的!”这桑葚水灵灵的,又大又黑,看起来分外诱人,“可好吃了。” 顾殷久如今也习惯了苏扶卿这爱干净的脾性,不慌不忙,伸手捏了一个果子放嘴里,在他身后笑道:“甜!真甜!不要钱的就是甜啊!” 回到马车后,顾殷久冲着萧暮雨热情招呼:“来来来,小木鱼,吃桑果!” 正在喂马的萧暮雨瞥了眼自家公子,机警地回绝:“不用了,多谢李公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先前带来的人马已被遣散,赶路的又只剩他们三人。 顾殷久跨着驴,开始耐不住寂寞,努力用其他话题吸引苏扶卿搭理他:“料想也是,你们岭南好吃的东西多,瞧不上这小玩意也正常。” 苏家庄地处岭南,气候常年温暖湿润,水果种类极为丰富,以至于流传一种说法,在岭南走在道上都要小心些,否则会被掉下来的荔枝龙眼砸中头。 思及此,勾起腹中馋虫,:话说你们那地儿长大的人真是幸福,什么好吃的都有。诶,苏公子,听闻你们岭南三郡以山水闻名天下,有机会带我去瞧瞧呗!” 。。。。。 被人无视的滋味,当真不大好受。 在苏扶卿冷淡的目光下,顾殷久将桑果吃完,又慢条斯理地将手帕叠好收入怀里,拍了拍手。 顺着小货贩所指的方向前行,一路上什么也没碰到,走了半日,远处一个被围墙所包围的村落隐隐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顾殷久在路边野草堆里发现了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显然已经曝晒多日,皮肤干瘪发皱,部分地方开始腐烂,蚊蝇在周围嗡嗡盘旋。所幸腐臭味并不浓烈。 用力扯了缰绳不让三文驴乱吃东西,顾殷久丝毫不嫌这些尸体死状骇人,连声赞叹:“哇,苏公子你看,好新鲜的□□啊!” 苏扶卿嫌恶地皱了眉。 “吼! ” 第35章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怒吼,紧接着,大群苍蝇嗡嗡飞来。顾殷久抬头,只见晴空已被乌云遮蔽。他脸色一变,急忙催促:“快走!” 话音刚落,地上躺得好好的尸体却突然如同僵尸般直挺挺地立了起来,远处,乌泱泱的行尸群正朝他们逼近,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顾殷久虽不怕这些行尸,但它们满身苍蝇、臭气熏天,被恶心到是另外一回事! 他迅速后退,一巴掌拍在驴背上,“驾!三文驴,快跑!” 这些行尸对活人气息异常敏感,摇摇晃晃地追赶着,幸好速度不快,攻击力也不强。顾殷久知道行尸喜阴,白天虽不惧光,但夜晚才是它们的活跃期。他们必须在入夜前找到落脚处。 照月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奔跑速度,让背上的人不至于摔下来。而三文驴则被吓得毛发竖起,“哦啊哦啊”地直喊,尥蹶子死命跑起来,居然超过了苏萧二人的汗血宝驹。 顾殷久在驴背上颠簸,身形歪七扭八,却仍心情大好,笑着说:“哈哈哈!苏公子,小木鱼,你家的照月似乎赶不上我家的三文驴啊!” 他指着远处的大树,提议道:“我们比比谁能先跑到那边的大树如何?” 萧暮雨觉得这种无聊的挑战没有意义,正要拒绝时,却听苏扶卿道:“可以。” 萧暮雨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开口向顾殷久确认:“李公子,你确定你家的三文驴能赛过我家少爷的照月吗?” 顾殷久自信一笑:“人外有人,驴外有驴,等着瞧吧。” 于是两马一驴开始急速追赶。 将行尸甩开后,三文驴明显动力不足,开始懒散,开始跑不过苏扶卿的宝马照月,但顾殷久却早有准备,将备好的萝卜栓在前头。 三文驴一见萝卜,眼中顿时放光,如同淫贼见了天仙,一路狂奔,差点没把他的一把老骨头给跌散了。 就在此刻照月嘶鸣一声,如疾电般超越了他。 顾殷久哪里甘心落后,在三文驴耳朵道:“赢了后老子给你买一车胡萝卜吃!”三文驴眼睛瞪得溜圆,一跃而起,如得飞翼。 “嘿,不好意思了,我要拔得头筹咯!” 眼见即将到达树下,顾殷久得意地对着二人招手。 就在此时,三文驴不慎踢到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它膝盖内折,毛屁股风骚一撅,顿时连人带驴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一人一驴隔空相望,宛若当初临街初见。 “啪”的一下,顾殷久从空中跌落下来,正巧压在三文驴身上,三文驴当即发出“欧——啊”一声,自此一人一驴前尘梦断,驴殒香消。 顾殷久赶忙拼了老命爬起,撕心裂肺:“我的心肝儿啊!” 第33章 苏扶卿:“……” 萧暮雨目瞪口呆, 显然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半晌说不出话来。 照月甩甩尾巴,十分不屑地咴了一声。 顾殷久沉浸在莫大的哀恸中,龇着牙挣扎着站起身, 拍拍身上的尘土, 试图挽回些许颜面:“我家三文驴为我舍命,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他一脸悲痛地将断了气的三文驴扛在肩上, 步履蹒跚。 萧暮雨忍不住问道:“李公子, 你扛着它作甚?” 顾殷久头也不回,语气哀戚:“唉, 它好歹驮了我几天,总不能让它做一头孤魂野驴。给它找个安身之处, 也算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炊烟袅袅升起。 俗话说这驴肉滚三滚, 神仙坐不稳。 顾殷久快刀下手,剥皮上架,一气呵成。 这几天赶路都吃没什么好菜, 肚里清汤寡水,如今三文驴英勇就义, 显然是老天开眼。 随地薅了几把野姜野葱, 将处理好的驴肉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滴在火堆里噼啪作响,香得他喉结直滚。 他撕下一块递给苏扶卿:“喏。” 苏扶卿看着那只滴油的驴腿, 道:“我不饿。” 顾殷久只好转而递给萧暮雨, 萧暮雨接过烤肉,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沉默地看着他。 顾殷久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大口吃着烤肉, 一脸满足:“这驴肉真是香啊!” 见他吃得满嘴流油,苏扶卿忍住了替他擦嘴的冲动,出声嘲讽:“这就是你给它找的安身之处?它不是你的心肝儿吗?你怎舍得吃它?” 顾殷久双手合十,长叹一声,满脸深沉:“罪过罪过,老衲当初就是看中了它皮薄肉厚,早料到它会遭此劫难,果然有先见之明。” 说罢又撕下一块肉,“可惜了,没有辣椒面,有点膻。”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没了三文驴,剩下的路程顾殷久只得和苏扶卿乘同一匹马。 本来是要跟萧暮雨同骑的,但萧暮雨死活不肯,只说要让出自己的马匹,自己走路就行。顾殷久索性纵身一跃,轻巧地坐到了苏扶卿的身后。 他满脸笑意道:“苏公子,你不会介意与我同乘一骑吧?” 苏扶卿侧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手上有油,先擦干净,别碰我。” “是是是,我脏你香行了吧!”顾殷久腆着脸,故意贴着他后颈,深吸一口气,“苏公子这冷香当真特别,莫不是藏了香囊?” 温热气息拂过耳际,苏扶卿握缰的手倏然收紧。他斜了顾殷久一眼,知道这人又要作乱:“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顾殷久嘴角微抽,不动声色地将油渍蹭到了马背上。一旁的小木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缺德行径,嘴角直抽。 顾殷久感慨道:“若非三文驴刚才那一摔,我还赢不了呢!”他脸上沾着泥土碎屑,却浑然不觉。 苏扶卿望着前方逐渐显现的村寨轮廓,似是心情不错,难得配合:“哦,真厉害。” “那当然。”顾殷久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 不多时,三人前方出现了一道高墙。墙边耸立着数不清的木头架子,上面都装有锐利如刃的尖刺,显然是为了防御外敌而设。墙头上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是在严密把守。 萧暮雨勒马停下,高声喊道:“公子,前面就是大南村了!”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大南村之际,厉害的顾殷久还是被手持铁锹的村民堵在了外面。 “你们是何人?此地禁止外人擅闯!”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眼神凶狠,语气冰冷。 萧暮雨走上前,轻车熟路地就要掏出银袋来摆平。 顾殷久一把按住他,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往前踏了两步。 “走南闯北,讲的是义气,哪有处处以财开道的?” 他整了整衣襟,清了下嗓子,彬彬有礼道:“我们长途跋涉而来,好不容易找了个有人烟的地方,想进去讨一口水喝,不知诸位可否通融通融?” 那领头的村民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绝:“滚!没钱走什么江湖。” 顾殷久笑容瞬间凝固。 不用回头看,身后二人定在满脸戏谑地看好戏。 顾殷久老脸发红,心中暗骂这些村民不识抬举。 萧暮雨轻咳了一声,忍笑上前,重新递了银袋子:“我们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那几人打开银袋看了眼,面面相觑,赶紧把挡路的木架移开。先前那个态度凶狠的村民眼珠子黏在银袋上,变脸比翻书还快:“几位少侠莫怪,实在是最近附近阴尸横行,我们这才不得不小心行事。”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 这哪是怕僵尸,分明是怕穷鬼好么! 进门后,他拍了一下董萧山的肩膀,表情深沉:“你方才给了多少银子?” “一两。” “造孽啊,三钱银子的驴,一两银子的门,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顾殷久哀声长叹,满脸可惜。 大南村与墙外的混乱截然不同,处处透着宁静祥和。炊烟袅袅升起,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鸡鸣狗吠声隐约可闻,仿佛世外桃源。 三人默不作声地走在村中小道上,顾殷久敏锐地察觉到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偷看他们这帮外乡人。 那些目光中不仅带着戒备,更掺杂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对,是恐惧。 顾殷久心中疑惑:若是戒备外乡人倒也罢了,可他们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何必如此惧怕?再说了,他自认长得也算周正,不至于吓到人吧。 难道这个村子之前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喂,小木鱼你去哪?”顾殷久叫住了独自走在最前面的萧暮雨。 萧暮雨一愣,回道:“李公子,我去寻客栈。” “客栈?”顾殷久一脸无语,“小木鱼,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萧暮雨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顺着答道:“这里是大南村。” 顾殷久幽幽道:“对,大南村。这地儿还是个旮旯里的村庄。” 见萧暮雨一脸茫然,顾殷久摇摇头,暗道这主仆俩果然是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儿。他叹了口气:“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客栈给你住?在这儿开客栈,不得活活饿死?” 第36章 萧暮雨站定不动了:“那李公子你觉得该如何?” “当然是找人借宿了。” 顾殷久用手肘戳了下苏扶卿,冲他眨了眨眼,“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水边有不少勤奋洗衣的小姑娘偷摸着瞧你,你去的借宿的话,定有不少人上赶着‘收留’呢!” 他促狭一笑:“苏公子,为了今晚有地方住,你就牺牲一下吧!” “不去。” 苏扶卿神情冷冷,顾殷久依旧笑意晏晏。 萧暮雨赶忙插到两人中间:“不用麻烦公子,属下这就去找人借宿。” 自从采花贼事件后,自家公子一直心怀芥蒂。他怕顾殷久继续这么打趣下去,又要激化矛盾。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两人前些日子的冷战了。 “我开玩笑的,小木鱼,你回来,不用去了!”萧暮雨没走出两步,顾殷久就高声喊道。 萧暮雨疑惑地回头。 顾殷久指着他腰间的银袋笑道:“放心吧,咱们刚才花了一大笔进门费,等会肯定有人自动来寻我们的。” 方才小木鱼掏钱的时候,他就看到有人直勾勾地盯着那袋子银两瞧,他们这财大气粗的,还怕没人找上来吗? 果然,没走多久,便有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从远处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自称是大南村的村长。 这村长的胡子垂至颐下,几乎遮盖了他的大半张脸。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但声音却中气十足,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活力,叫人猜不透他的真实年纪。 顾殷久鼻尖微动,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心道这村长还挺骚包,一大把年纪了身上还带香包。 村长见三人气度不凡,不像是什么普通人物,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几位少侠是?” 顾殷久抢在两人先头答道:“我们是川谷派的,正好路过此处。” 川谷派是管辖此地的小门派。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苏家庄势力再大,也比不上本地的顶头上司来得有用。 果真,听了此话,村长态度恭敬了不少,抱拳道:“原是川谷派的啊,几位公子屈尊来此,按理说我们村该有所表示,但此地实在是穷困潦倒,没有办法了。” 顾殷久朝他笑道:“不必麻烦,只不过我们可能要在此地呆上几天,不知村长能否提供一处落脚之地?” 村长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空房子有是有,不过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屋子了,只怕是要委屈三位少侠啊。” 顾殷久客气道:“条件不必讲究,能稍作休憩即可,多谢老伯了。” 话说顾殷久说这话当真只是客气一下,毕竟对方知道他们是川谷派的人,理应不会亏待。可没想到,村长带着他们在村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前。 顾殷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老儿指着那茅草簌簌掉落的破屋道:“只这一处空房了。” 第34章 顾殷久嘴角抽了抽, 刚要说话,一个黄脸胖子急匆匆跑来:“村长,老刘家不肯交保护费,又抄粪叉子跟我们干仗了!” 村长脸色一变, 匆忙告辞:“几位少侠, 失陪了。” 萧暮雨看着眼前茅屋,满脸犹疑:“李公子, 我们当真要在此过夜吗?” 毕竟他们一路走来, 所见的屋子虽都是毛坯土房子,却都不及这间寒碜破落。 顾殷久心里暗叫晦气, 面上却仍死撑着面子,扯着嗓子道:“怎的不能, 连这都受不住, 你两公子哥当走江湖是来游玩的啊!” 他大步走进这间破落小土房,屋里瘸腿板凳歪在墙角,一个破柜子, 丢在外面都没人捡的那种,耗子都嫌寒酸。 好在角落里有张木床, 看起来勉强还算可以, 顾殷久赶了半天路,如今累得很,当下大剌剌往木板床上一瘫。 “砰--” 木板床立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动, 顾殷久四仰八叉摔了个王八翻盖。 苏扶卿看着顾殷久的窘态, 微微提起唇角:“顾大侠好功夫,摔跟头都摔得这般惊天动地。” 顾殷久狼狈起身,拍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怒道:“什么鬼?这地方能住人?!” 他憋着一股气大步迈出门:“走走走!寻别出去处!我就不信找不到地方住了!” 村长分明是在赶客, 态度恶劣,显然有问题。既然如此,他偏要留在这里,倒要看看这村子里的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顾殷久骂骂咧咧地刚跨出门槛,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就撞了上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对方则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正要发作,抬头看见顾殷久,顿时没了脾气,一骨碌爬起来:“神医!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顾殷久打量着这个穿着破旧道袍、背着桃木剑的胖道士,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是我啊!神医你不记得我了吗?”胖道士急切地说道。 顾殷久仔细辨认,见他甚是眼熟,终于一拍脑袋:“哦,你是李家小胖子!你怎么在这?” 面前的人与原先白白胖胖的模样实在是相差甚远,不仅晒黑了,圆墩墩的肚子也消下去不少,难怪他一时没认出来。 李演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没错,神医果然记得!” 他说着掏出个豁口罗盘,挺起胸膛,自豪道:“我如今可是清风观正牌道士!我顺着白虎踪迹追来发现了这座村子,这次我一定要将红红儿救回来!” 说着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身上没带什么钱,没地方落脚,我瞧这屋子破旧,还以为没人呢。” 没想到这小胖子当真抛下了万贯家财去当道士学术法,顾殷久哑然失笑,不知道是该说他年少鲁莽还是称赞他勇气可嘉。 他拍了两下手,笑道:“好,那以后我跟着李道人混了。” “什么李道人,神医莫要再取笑我了。”李演目光移向苏扶卿:“这位是?” 想来是苏扶卿之前一直戴着面纱的缘故,小胖子没能认出他来。 “他就是当初在你家设阵的步蘅公子。” 李演瞪大眼睛,半晌才找回声音:“这就是当初那位苏公子?” 顾殷久促狭道:“没想到吧?” 几人说话间,门外跑来一个穿着短打的灰衣青年,喘着粗气,似乎在找人。待看到苏扶卿和顾殷久等人时,他顿时双目圆睁:“真的是你们啊!” “你又是谁?”李演疑惑道。 顾殷久上下打量了下灰衣青年,这次他很快就将人认出来了:“嘿,抗条凳的小土匪!你怎会在此!” 他对这个拿条凳当武器的土匪依旧记忆犹新,没想到在这荒僻的村子,竟一下子遇到两个认识的人。 灰衣青年略带尴尬地咳了一下:“恩公,敝姓蔡,单名一个福字,以后叫我阿福就好。” “我在地里干活时,听隔壁婶子说村里来了三个气度不凡的人,我想着黑风寨离这不远,会不会是恩公你们,结果一瞧还真的是!上次我没来得及向你们道谢,多谢恩人救了我。” 顾殷久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又道:“你来得正好,我们今晚没地方歇脚,你家有空屋子吗?” 阿福摇头:“实在愧疚,我家只有一间土屋,不过我大伯家开面馆的,倒是有几间空屋子……” 阿福欲言又止,目光在苏扶卿身上停留了片刻,有些顾虑。 这位白衣公子长得实在抢眼,不像是会住这种地方的人,他这庙小,怕容不下这尊大佛。 李演接话道:“他们既对你有恩,相信你大伯也不会这么硬心肠的,如今天色都黑了,你先带我们去瞧瞧吧!” 阿福这才点点头:“好吧,我先带你们去。” 阿福大伯的院子还算宽敞,青砖青瓦,门口挂了块破布,上面写着个已是分辨不清的“面”字,屋里头极暗。 风将微微掩的门吹开,整个面馆阴气十足。 顾殷久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直勾勾盯着他们似的。 他下意识地朝面馆深处望去,昏暗的光线下,店里的东西影影绰绰,只能看见几张破旧的桌椅,以及月光斜斜投射在地面上的斑驳影子。猛一晃眼,甚至觉得那影子像是个人,直挺挺地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 阿福提醒道:“诸位小心脚下。” 顾殷久低头一看,发现这儿的门槛比一般人家要高出不少,很容易绊倒人。 人死后尸体僵硬,难以做出曲膝的动作跨过高槛,这显然是为了防止行尸进入。看来这村子确实经常遭受行尸侵袭。 李演刚跨过门槛就哆嗦:“这地儿怎么这么冷,比乱葬岗还瘆人......” 话音未落,门帘后突然探出个顶着空荡荡外袍的骷髅架子,眼窝空洞朝着他们瞧来。 “啊!”李演吓了一跳,瞬间躲在顾殷久身后。 阿福赶紧道:“诸位莫慌,这是我大伯。” 第37章 那“骷髅架子”果然端着油灯走了出来。其实也无怪乎李演被吓到,阿福大伯身材奇瘦,说是活人,倒像具裹着人皮的骨架。 店主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人,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这么晚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们又是谁?” 约莫是怕这具骨头架子被风吹倒了,阿福赶紧走上前扶着他:“大伯,我在路上遇见几位朋友,所以回来得晚了一点。” 这店主一出来,顾殷久便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尸臭味,很淡,而且被他身上的香火气掩盖得很好。 店主语气很是不好:“先别说了,快关门!” “是,是。” 阿福连忙应声,随即招呼顾殷久等人:“恩人,快进来!我们这儿有个规矩,戌时前必须关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否则……” “否则会怎样?”顾殷久追问。 “说出来可能你们不信,有……”说到这,阿福往三人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似乎是害怕被什么东西听到:“有鬼!” “鬼?会伤人吗? ” 阿福紧张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这鬼会掐人脖子咧!这个村子只要是不守规矩的,都会被鬼魂掐死!” 阿福匆忙将门锁好,又照月牵到院子里,这才转身对店主介绍道:“大伯,这是我的三个朋友,都是侠客好汉,就是他们端了黑风寨。” 瘦子店主一时惊道:“是他们?” 阿福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路过这里,没地方住,大伯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住几天?” 店主皱眉不语。 顾殷久这回学精了,走到桌子前,放下一小块银子。他笑眯眯地说道:“老丈,天都黑了,我们赶了半个月的路,实在疲惫,能否让我们留宿?房钱我们按双倍付。” 当然,钱是苏扶卿出。 他开始夸夸其谈:“当初我旁边这位可是舍‘身’取义救了你侄子一家三口呢!你可否……咳咳!” 话还没说完,左脚就被苏扶卿狠狠碾了一下,同时收到一记警告的眼神。 顾殷久面容扭曲了一瞬,咬牙忍痛笑道:“瞧在我们端了黑风寨的份上,且收留几日,如何?” 店主也不瞧那桌上的银两,默然不语。 这时,苏扶卿走上前,袖子底下轻轻搭上店主枯瘦的手,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店家,行个方便。” 第35章 语气虽无甚威胁之意, 可他的语气再配上那张脸,就莫名给人一种“你若是不行个方便那我就很方便送你上西天”的感觉。 店主脸色顿时一变。 他虽心有不愿,无奈之下只能妥协,“行吧, 我家后院的几间空屋子给你们住, 不过最多住七日,你们就得走。” 苏扶卿这才收回了手。 “多谢店主了,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一旁的顾殷久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忍耐着痛道。 店主将墙壁上挂着的蜡烛点上,又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回来, 声音干硬地道:“不过你们既然要住在这,就得守好规矩。” 几人对视一眼, 顾殷久出声道:“不知是何规矩?” “第一, 像今天一样,每日戌时都必须闭门不出,而且每日亥时后卯时前都不许点灯。” “第二, 半夜若是听见门口有敲门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也不能作出任何回应。” “第三点,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店主肿胀下垂的眼泡向上翻起,冷冷盯着几人,警告道:“后院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不能进, 若是做不到, 你们出门找别处去。” 顾殷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店家你放心好了,既然你肯收留我们,你说的这些规矩,我们都会照做的。” ……才怪。 他倒要看看, 就算是坏了规矩。这村子里的邪祟又能作出什么妖来。 店主将规矩交代完,便如同老鼠一般悄无声息再次隐退入黑暗中,屋子里只留下微弱的灯光在闪烁。 待他走后,阿福很是惊讶道:“恩人!你们当真是厉害!我还以为我大伯不会同意呢!他以前从来不肯收留人住在家里,就连我,他一开始都不许住呢!” 顾殷久客气道:“哪有哪有,是你大伯人好说话。” 在他和苏扶卿这般“威逼利诱”之后,这店主不好说话不行啊。 好在提供的屋子还算干净整洁,比村长提供的“牛棚”不知好上多少,阿福手脚麻溜地收拾了一番,又贴心地端上了两杯热茶。 做完这些的阿福挠了挠脑袋,憨笑道:“二位公子,我在隔壁房间休息。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只需敲门告知一声即可。”说完,他轻轻退出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夜晚的大南村很是安静,除了隐约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外,没有别的声音。 萧暮雨被安排去盯着店主的屋子,以防出现意外,剩下三人则共处一室,气氛有些微妙。 店家给他们腾出了两间原本放农具的屋子,顾殷久和李小胖一间,那两主仆一间。 李演原本是打地铺的,可心中忐忑,生怕夜半时分有什么变故,硬是要跟顾殷久挤在一张床上,顾殷久想着晚上多半也不能安然入睡,就随他了。却不料,就在他们刚刚躺下,苏扶卿竟不请自来,推门而入。 进来的时候还狠狠瞪了李演一眼。 李演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步蘅公子,但看他那眼神凉飕飕的,跟捉奸夫似的,也没敢继续往塌上爬了。 于是乎,塌上的顾殷久和苏扶卿相对而坐,李演依旧打地铺。 顾殷久问道:“你今天有察觉到什么特别之处吗?” 底下的李演一脸茫然:“什么特别的。” 苏扶卿言简意赅,“味道。” 顾殷久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瘦子店主身上有很重的烟火气,村长身上也有浓重的熏香,两人都在掩盖身上的死人味。 这店主说不定就和村长之间藏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想来苏扶卿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执意留宿。 亥时快到了,按店主说的规矩,已是到了熄灯的时刻,可两人都没有将桌上蜡烛熄灭的意思。 他们不怕这些邪祟找他们,就怕邪祟不来找他们。 看了旁边瑟瑟发抖的小胖子一眼,顾殷久微微抬起眉毛,“我们需要找到这村子里的邪祟,以此引出白虎,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不参与的。” “谁说我害怕了!” 李演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颤抖着脖子道,“身为除魔卫道中的一员,我就有义务守护百姓!” “哦,原来如此,李道士的觉悟真令我佩服!” 顾殷久对他竖起大拇指,又对苏扶卿道:“苏公子,那我可要点亮其他蜡烛了,你怕不怕?”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径直点燃了旁边的几盏蜡烛。 “咚咚咚——”蜡烛点燃的那一刻,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与此同时,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孩童嬉笑声响起。 “嘻嘻嘻嘻——”那尖锐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李演声音里有些许颤抖:“那什么,恩公,我突然有些不舒服,要不然我们还是把蜡烛熄灭了吧。” 顾殷久翻身下榻,啪地一下打开大门,可门外却空无一物。 “神……神医,我们这样是不是破坏规矩了?”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李演满脸惊恐,几乎要哭出来了。 门外突然灌入一阵冷风,瞬间将桌上的蜡烛吹灭,李演惨叫一声抱住了顾殷久的腰,四周陷入黑暗之前,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你们违反规矩了。” 待能看清周遭时,三人已是到了一处黑暗的虚无,蓦的眼前一亮,空中突然出现一张黄纸符,在空中缓缓燃烧,向着前方飘去,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它一般。 顾殷久往前走了几步,只觉脚下总踏不到实处,整个人宛若魂魄般空荡。 “幻术。”苏扶卿沉下声道。 中下幻术之人会渐渐失去了对自身的牵引感,空虚实幻,无处可踏。 既是幻术,那就得跟着这纸符牵引着去破术才行。待那黄纸符也彻底燃烧殆尽,几人来到了一处古宅前。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直响,古宅周围荒草满地,当加之门口挂着的两只猩红灯笼,处处透着阴森古意。 顾殷久正要迈步,突然感觉身上一重,他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小胖子,你这样抓着我我走不了路啊。” 自从进入幻境后,李演完全没有了那种要将妖魔鬼怪就地正法的男儿雄风,差点连腿都要盘到他腰上了。 “我……我腿软。”李演哭丧着脸。 苏扶卿眼神飕飕放着冷气,对着李演道:“松手。” 这声音寒凛如冰,李演被冻得一哆嗦。发现自己这模样确实不像样,他咳了一声,立马松开了手:“抱歉啊神医,我就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第38章 顾殷久看了眼明显神情不悦的苏扶卿,试图安慰李演:“我跟苏公子要尽快找到邪祟的藏身之地,才好抓到白虎,你这样耽搁,他会生气的。” “难道你不想救出红红儿了么?” “想!” 李演立马回答,他扫了眼阴森森的大宅,又犹豫着道:“可是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里面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 顾殷久有些好笑:“你不是道士吗?这些鬼啊邪祟啊看到你躲还来不及呢!它要是真有本事,早就跟我们硬碰硬了,何必装神弄鬼?” “这样吧,我和苏公子进去,你呆在这乖乖等我们破阵好了。” 李演看了眼四周虚无的黑暗,捏了自己大腿一把,赶忙道:“不不不,我要跟你们进去,我跟你们进去!”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等会可不要哭爹喊娘。” 顾殷久笑了笑,一脚踹开虚掩着的大门,迈步走入。 宅门后是一条曲折长廊,廊檐底下挂着一绿色灯笼,泛着朦胧的光,为这冷落的古宅更增添了一份诡异气息。 周围都是雾,即便有灯,也只能依稀瞧见远处一点光芒,却瞧不清楚雾气中的东西。 顾殷久打量着脚下模糊不清的砖石,这一看就知道施下这幻术的人的技艺并不高明。 厉害的施阵者可是能将幻境中的物体还原得原模原样,让人觉得与现实毫无差别,而此处的砖石看上去很模糊,缺乏真实的纹理,不过是些事苍白的拙劣复制品。 他对着走在身旁的苏扶卿道:“诶,苏公子,话说怎么破这种阵来着?” 苏扶卿言简意赅:“找到阵眼,毁之。” 话毕,苏扶卿率先走在两人前头,李演两股站站几欲先走,但却不敢独自回头。 顾殷久倒是闲庭信步,只觉许久见到过这种环境了,还挺怀念的。 以前他有幸过过一段被人喊杀喊打的日子,经常住在类似的阴森破庙里,庙里时有流浪的猫狗,那猫崽子常于半夜啼叫,声音竟如婴孩啼哭一般,伴着四面阴风阵阵,效果十分惊悚。不少流浪至此的乞丐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久住,唯顾殷久躺在墙角那一堆破被褥里睡得香甜。 突然,走在前面的苏扶卿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前方。 顾殷久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低声道:“苏公子,你看到了什么?” 苏扶卿没有回答,下一秒顾殷久感觉自己腰上一紧,随即身体腾空而起,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是落在一把银白长剑上,而李演则是被苏扶卿揪着衣领吊在半空。 “发生什么事了?”李演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已悬空了。 只听“唰”地一声,下方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开始变软拉长,黏糊糊软绵绵,如同一头巨大的蛆虫在地上伸缩自如。 李演看着下方不断蠕动宛如黑肉的东西,惊恐万分道:“天啊,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幻境中的一种常见魔物。”顾殷久解释道:“它们称为黑蠕虫,善于隐藏突袭,只存在于幻境之中,平时很少被人看到,要是沾上一点,身上的肉可是会被腐蚀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办法。”顾殷久打了个响指。 对付这玩意儿顾殷久可谓是经验丰富,以往在幻境中见得多了,几乎如家常便饭,有时候解个手都能看到这东西从树上掉下来。 当时他和唐小里还玩过一个恶俗的游戏,就是撒尿时看谁滋得远,谁能滋中它谁就最厉害。 只不过眼下这个比之前看到的大得多,他也没了与好友当年相逢一笑解裤带的闲心了。 顾殷久想了想,又道:“苏公子,等会我丢符咒的时候,它可能会暴起,你能保持剑身稳当吗?” 苏扶卿瞧了他一眼,道:“你丢你的便是。” “好,那你等会可别把我摔了。” 得到保证,顾殷久当即从兜里摸出两张黄符篆,双指掐诀,符纸上方迅速浮现出发光的符咒纹路。 “破!” 顾殷久大喝了一声,将符纸直接往地上甩去。 符纸着地的一瞬间,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周围的一切,那些黑色的肉状物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如黑浪般冲天而起,裹挟着腥臭腐肉的味道欲将三人吞噬其中。 “啊啊啊啊!” 当惯富家公子哥的李演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扯了嗓子哇哇大叫:“救,救命啊啊啊啊!” 苏扶卿显然无法忍受这番聒噪,瞥了手里挣扎的人一眼,语气带了不耐烦:“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 “好,好。”李演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放心好了,不会让你摔下去的。”顾殷久见他着实可怜,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即便是多带了二人,苏扶卿御剑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停顿,犹如一道流光避开了黑浪的袭击。 符篆很快发挥作用,如同星火燎原般借助着黑肉的躯体燃烧,很快那一大团黑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一般,如同烂泥般顺着地缝往土里萎缩了回去。 待底下那些黑色腐肉彻底消散,李演一下子摔在地上,唉唉呼痛。 苏扶卿将剑收回,淡淡道:“手滑了。” 第36章 顾殷久则是“噗嗤”一声, 非但没有同情,甚至有点想笑。他心道这哪里是手滑,分明是这小胖子惹他不开心了。 苏扶卿这人喜静,当初也因为他话多了一些, 这人便让他走了半日路, 顾殷久没想到还能看到有人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一天,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他全然不记得当初之所以会被惩罚, 并非聒噪之故, 而是自己作死调戏人家的事了。 即便方才脖子被衣领卡得都几乎说不出话来,屁股也被摔得生疼, 李演依旧满怀感激。 “多谢苏少侠相救。” 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在地面上踩了踩,心有余悸道:“这也太吓人了。” 李演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的书, 仔细翻阅着前两页目录, 嘀咕道:“我师父给我的书上没说过有这种黑蠕虫邪祟啊?” “读万卷书后也须行万里路,书里没有不代表不存在。” “我们方才遇到的东西是幻象之物,不是某种邪祟。” “幻象之物?” 顾殷久道:“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它会引起人们内心最恐惧之处,所以在这里出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亦真亦假, 或是真实的, 或是幻象之物,或是你最渴望见到的人,亦或是你最害怕见到的人。“ “这走南闯北, 特别是当道士的, 第一要靠胆量,实力才是其次,这是个锻炼胆子的好机会啊!等你过了这茬,我会把你的勇敢事迹告诉你的红红儿的, 到时候她肯定可崇拜你了!” “别怂啊!”他补充道。 “好,好,我不会怂的!”李演虽然面色惨白,依旧重新振作起精神。 话音刚落,三人身后突然掀起一股阴风,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刚刚走过的路已是灭了四五盏灯,周围的温度似乎在此刻降低了一些。 “啊!” 李演被吓得怪叫一声,又要挂在顾殷久身上,可刚有动作,就感觉到一股视线凝固在他搭在顾殷久肩膀的手上,那眼神比四周的温度还要冷。 于是李演便不敢动作了。 顾殷久不知其所以然,心道这小胖子胆子大了不少,高兴地拍着他的背鼓励道:“不错不错,再接再厉!” 李演讪讪一笑,心道我可不敢靠近您老人家,我都要被您旁边这位的眼神戳出百八十个窟窿来了。 四周灯光变得越来越幽暗,照亮的范围也慢慢缩小,火光渐渐变得阴暗飘忽起来。 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自黑暗中响起,那声音自远而近,仿若就靠在耳边。 李演哆嗦着牙齿道:“你们听到了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嚼骨头,而且这条长廊,根本没有尽头啊!” 他们走过的那条灯笼长廊里的灯已经是彻底熄灭,檐下的灯笼影子在黑暗中晃晃荡荡。 “神,神医……看,快看。”李演脸上突然露出深深的恐惧,颤抖着手指悬挂在他面前的东西。 三人面前悬着的一串串哪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具具孩童的尸体! 这些小孩大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的不过两三岁,头上的用红绳扎起来的羊角辫又翘又高,他们本应当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此刻他们却被残忍地倒挂着,如同风干的腊肉,悬挂在屋檐之下。 顾殷久紧皱眉头,按照常理,符篆对幻象之物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可他贴上的符篆对这些孩童却毫无作用。 这意味着,这些孩童并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顾殷久只感到自己头皮发麻,说实话,若是一般的尸体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些都是些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 到底是谁如此残忍?简直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第39章 李演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颤抖着身体,嘴里喃喃地念叨:“娘啊,这里太可怕了,我要回去,我想回家.... 顾殷久顾殷久走近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尸体的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创口,心脏位置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硬生生掏出一般。 苏扶卿也蹙起眉头道:“这些孩童瞳孔空洞,死不瞑目,定是在生前遭受了惨绝人寰的虐待。” “嗯。” 看来人们口中的孩子失踪,多半是被做成了这些蝙蝠鬼童。 显然寻常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定是某种邪祟或是修炼邪门功法的修士,就是不知这幕后凶手究竟是何目的。 沉浸在思绪的顾殷久却没注意到,他面前这一具孩童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没注意到,李演却注意到了,他惊恐地尖叫一声,紧紧抱住顾殷久的手臂:“他们是活的!我们撞鬼了!” 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刺激,话音刚落,便两眼翻白,背了过去。 “唧唧唧唧--” 面前的尸体突然冒出一股黑气,全幻化成了长着孩童脸的蝙蝠,胖嘟嘟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如同在在玩耍嬉戏一般,嘴里发出凄厉的声音,尖利得让人心烦。 顾殷久迅速将李演放在地上,并用灵力护住他的耳膜。他瞥见苏扶卿手中银光一闪,忙阻止道:“苏公子,且慢!先别动手!” “我有些事要问!” 那蝙蝠孩童察觉自己的叫声无法伤到对方,正要纷纷隐匿在浓雾中,着急逃走时其中一只却被顾殷久捏住了后颈,只好奋力挣扎着要咬他的手。 他伸手捏住一只蝙蝠鬼童的后颈,皱眉道:“怨气这么大,是谁将你们做成蝙蝠小鬼的?” 蝙蝠鬼童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停止了竭力挣扎和尖叫,苍白稚嫩的脸只呆呆地看着他。 顾殷久看着从浓雾中探头出来的蝙蝠鬼童,又道:“你们的尸体被藏在何处?” 可显然这些蝙蝠鬼童的灵魂一直被困住,无法离开。若能找到被冤死者的尸体并进行安魂仪式,就可消除冤魂怨气,投胎转世。 其中一名鬼童不停地啊啊地尖叫两声,似乎急于表达什么。顾殷久竖起耳朵,试图辨认它在说什么,却一句话也听不懂。 苏扶卿突然开口道:“他们已经说不了话了。” 说不了话? 闻言,顾殷久的注意力放在了孩童的嘴上,只见它们嘴巴里空荡无物,舌头果然被拔掉了。 他无奈,只好松开手。这些蝙蝠鬼童趁机溜走,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随着蝙蝠鬼童的消失,三人又回到了阿福大伯的院子里。 顾殷久对着苏扶卿一摊手,“看来我们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见李演已是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顾殷久把他拖到床上替他脱了鞋,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 * 这地儿比那村长给他们的招待处不知好上多少,还提供热水。顾殷久起身后打了桶井水烧热,洗去了这几日赶路的疲惫,还吃上了一顿热乎的面条。 苏扶卿这厮一大早便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顾殷久伸了个懒腰,来到大堂,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浅啜醒神。 李演一见到顾殷久,便哭丧着脸道:“神医,我撑不住了,昨天那几个娃娃真的是要把我给吓死了。” 他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以后这规矩咱们好好遵守行么?” 顾殷久眯着眼,吹去茶水上的浮沫,淡定地嘬了一口,微笑着鼓励道:“好孩子,你还得多练练,这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你如今当了道士,总不能一遇到他们就跑吧?别怕哈,就算打不过心里虚,面上也得稳起,知道吗?” 李演沉重地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恰巧萧暮雨抱着把嫩草往后院走,想是盯了那店主一晚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因而一大早便去外边割了点草回来。 萧暮雨挽起袖子,一将干草放在石槽中,轻轻地抚摩着马的鬃毛,手法熟练而温柔,一看就是和照月朝夕相处。 照月低下头安静得咀嚼起来,似乎对他极为依赖。 “小木鱼,看来你挺会照顾它啊!”顾殷久笑道。 萧暮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前家里养了几头猪,我就是这么照顾它们的。” 顾殷久好奇道:“怎么,你还过养猪?” 虽然修真之路前途无限光明,但毕竟天天修仙也不能当饭吃,不少修仙世族依旧以商业互通经济往来,以此积累财富。当然,对于这些家族中的嫡系弟子来说,他们无需过问这些俗事,只需一心修炼,以盼早日飞升,光宗耀祖。 而苏家庄世代以经商为业,上到仙品灵器下到绫罗瓷器,商业贯通修真界八大家族及西域南疆,富甲一方。因此以萧暮雨如今能贴身跟随在苏扶卿身边伺候的身份,说自己在苏家庄养猪,确实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萧暮雨点点头,继续道:“是的,在苏夫人安排我跟随少爷之前,我在家里是养过的。” “苏夫人?” 顾殷久微微挑起眉梢。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苏夫人来,难不成苏扶卿这人虽身在外面,两袖清风,家里头还当真金屋藏娇不成? 第37章 萧暮雨补充道:“是二少爷的娘。奴才的名字也是苏二夫人赐的。” 顾殷久道:“我乍听见你这名字, 真以为你叫小木鱼。” 萧暮雨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不服气地反驳道:“那你呢?'李山炮'又是什么雅致名字?” 顾殷久耸了耸肩,摊开手不假思索道:“我叫山炮,因为有着大山一样广阔的胸怀, 跟炮一样的火力, 是不是比你这个小木鱼要强多了。” “……”这名字就和三文驴一样,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暮雨瞪了他一眼, 忍不住争辩:“日暮的暮, 下雨的雨,我是在黄昏下雨天时被捡回去的, 所以取了这名,不是木鱼。” “你是被捡回去的?那你爹娘呢?”顾殷久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萧暮雨是正儿八经的被雇来当护卫的呢。 萧暮雨默然片刻, “饥荒,没饭吃,爹娘先是卖了大我许多的姐姐, 后面他们两也饿死了,我在流浪途中被夫人救下。” 那时的二夫人不过花信年华, 苏庄主义气风发, 也并未经历过那次失败的伐魔大战,两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一日两人趁着庄内事务不多, 带着少爷于早春出庄踏青, 身旁再无其余人。 谁料途中遇上一群不长眼的地痞。这种小麻烦本不足为惧,可偏偏就在收拾这群混混时,一个地痞突然喊道:“放我们一马,我就告诉你们个秘密!”二夫人原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 却见他指着远处树丛:“除了我们,还有另一伙人跟了你们好几天了!” 这一指,直接暴露了老祖宗派来的暗卫。 如今少爷在苏家庄举足轻重,可那时的老祖宗不喜二夫人,连带着不喜少爷。就连少爷重病缠身时,都未曾探望。 二夫人深思熟虑后,终究不敢放下戒心,寻了个机会,将几名天资聪颖的孤儿暗中培养成死侍,悄悄放在而少爷身边,只听从她的差遣。 萧暮雨就是其中之一。 “属下很感激二夫人的知遇之恩,这辈子都誓死追随少爷。”当年的事恍若云烟,萧暮雨沉下声音道。 见萧暮雨一再称呼苏扶卿的娘为“二夫人”,顾殷久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心中已察觉出些端倪。 虽然传统上大家族都推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娶模式,但若正室无所出,或子嗣单薄,为了绵延家族香火,往往也会纳几位侧室,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过让顾殷久好奇的是,苏扶卿虽是侧室所出,但从他的吃穿用度来看来,其看起来在苏家庄的地位并不低。 正待细问,突然帘子后传来阿福的声音。一大早便来打下手的阿福肩膀上搭着块白毛巾,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该吃早饭咯!几位久等了。” 绿油油的生菜,热腾腾的稀粥被阿福手脚麻利地端了上来,这是一顿十分朴素的早饭。 苏扶卿坐到了顾殷久对面。 顾殷久只好暂时按下对苏扶卿身世的八卦之心,小声道:“苏公子,你一大早的去哪里了?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苏扶卿优雅地抿了抿萧暮雨递上的茶水,回答:“没有,只是回复兄长寄来的信件而已。” “哦。” 见是如此,顾殷久也不再多问人家家事,端着海碗,就着油汪汪的青菜喝粥,这瘦子店主素菜做得很是不错,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肉,清汤寡水的。 昨夜吃的是素,今日吃的也是素,顾殷久有些遗憾,问道:“阿福老弟,你大伯这店怎的没有肉食?” 李演倒是端着碗哗啦哗啦地很快喝完粥,末了一擦嘴,意犹未尽:“再来一碗!” 第40章 阿福又打了一碗稀粥端上来,放在李演面前,笑呵呵回道:“我大伯不喜肉,连炒菜的油都是用菜籽榨的,一闻到肉味就吐呢。” “他一直都这样?”顾殷久惊奇地看向瘦子店主。 因他一向无肉不欢,少一顿都不舒坦,根本想象不到这世间除了和尚竟还有不沾荤腥之人,这对他而言,简直跟母猪上树一般稀奇。 阿福点点头。 “好毅力。”顾殷久竖起大拇指赞叹。 不过让他最为惊奇的却不是这个。 彼时苏扶卿正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蓦的动作一顿,抬眼对上了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一脸好奇的人。 被这般紧盯着,任谁都无法泰然自若,他放下勺子,面上若无其事地道:“盯着我做什么?” 顾殷久语气中带了一丝诧异,啧啧道:“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仁兄你即便饿极了,也不会碰这些吃食,结果你倒还挺能适应的。” 在顾殷久印象中,像苏扶卿这种公子哥必是住不惯也吃不惯,定要挑挑剔剔各种嫌恶。毕竟前些日子这人吃个早餐都要讲究排场,喝茶还得喝特定的雪山毛尖,就连茶具也自有一番琢磨。 可谁知他居然毫无怨言,完全没有顾殷久想象中的娇贵模样。 苏扶卿放下勺子,用洁净的帕子擦拭双手,轻描淡写地说道:“以前跟一个前辈练功时,需忌荤腥之物,他带我吃了半个月的馒头,跟那比起来,这并不算什么。” 顾殷久听后略感疑惑,问道:“练功为什么要吃馒头?不吃饱哪有力气修炼,怎的,你师徒二人要携手遁入空门不成?” 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苏扶卿瞪了他一眼:“飞鹤功最是讲究修炼心性,酒肉乃是大忌,因而在修炼之时,饮食里不能接触半点油荤。”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茶杯外壁:“那人也陪着我一起修炼,日子虽清苦些,却也能苦中作乐。” 说这话时,苏扶卿素来清冷的声线无端软了三分,是一种温柔中带了点亲昵的个语气。 “这样啊。” 虽然有些功法的确会讲究心灵与体内尘杂的净化,油腻的食物不仅会对身体产生负担,还会影响修炼过程的纯净,但顾殷久仍是不大相信,质疑道:“那你真的就跟着那前辈,只吃馒头?” 苏扶卿点头:“嗯。” “确实有些功法是需要禁油荤都的,可谁说练飞鹤功要吃素了?” 顾殷久慢条斯理地挑了根鲜嫩的碧绿菜心放嘴里,一脸不屑:“我以前也喜欢拿这个捉弄师弟,说教他们学新的功法,飞升指日可待,要求就是每日只能吃素面或者馒头。” “一开始他们也不信,非要我陪着一块练,还偷偷去看我每日的饮食,后来发现我真的只吃馒头,也就信了。” 顾殷久随即摸着下巴,邪魅一笑:“可谁又能晓得我偷梁换柱,往馒头中间夹几块肉干。” 苏扶卿:“……” 当初给唐小里攒钱买酒楼时,顾殷久曾卖过不少功法秘籍,多是自己瞎捉摸胡诌出来的,奈何他这山隐之徒的名气太大,诓得不少人来买,飞鹤功就是其中一式。 苏扶卿面上表情僵硬不少。 顾殷久翘起二郎腿,毫无察觉到异样,自顾自地道:“亏你还真能忍上一个月,我那些小师弟顶多七日,多一日都受不住。每日面黄肌瘦形如枯槁,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嚷嚷着要吃肉,等他们发现真相后,都要来掐我脖子呢!后面他们学精明了,也拿着这个去骗新入门的。” “我说,苏公子,你莫不是挨骗了吧哈哈哈!”顾殷久拍着大腿,捧腹大笑。 不知怎么的,笑完后,他蓦的只觉后脑勺一凉。 抬眼便见对面的人沉下了脸,那双漆黑的眼里似带了无声控诉,仿若他犯了什么滔天罪行一般。 顾殷久被瞪得丈二摸不着头脑,歪头疑惑道:“突然这么盯着我作甚?又不是我让你……” 在苏扶卿愈发谴责的目光下,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心下暗道不妙,顾殷久咽了唾沫,试探性道:“不会吧……咳咳话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不知者无罪……” “呵。”苏扶卿冷笑了声。 顾殷久:“……”他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生在世,有时候就得学会装傻。 一旁的萧暮雨看看他又偷偷看向自家公子,果断选择低头安静扒饭。 毕竟这些日子顾殷久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的事已做过不少,也不差这一件,苏扶卿也不会揪着不放,遂干笑两声便混了过去。 顾殷久自知理亏,不再轻易撩拨苏扶卿,从门后摸出个矮脚凳子,走到门口,打算跟那赤脚片儿抽旱烟的老头侃大山。 母蛊盘显示虎妖就在附近,这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他得趁此机会打听一番才是。 天气愈发昏暗起来,黑沉沉的乌云从西边铺将过来,雨点来势汹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 雨刚开始只是小点,但是渐渐地、变大了,就在顾殷久等人吃完早饭不久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陆续有人进来歇脚躲雨。 顾殷久与老汉尚未进入正题,便瞧见一位穿着麻裙、脸色憔悴的盘头女人,抱着孩子迎面走来。 她边走便轻拍着纸人娃娃,用温柔的声音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 可等她走近了,旁人凑近一瞧,却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盘头女人怀里抱着的哪是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一个纸人娃娃! 第38章 那大头纸人娃娃惨白的脸上晕着两团胭脂红, 用着白色的布包裹住,一眼看上去就很是瘆人,可盘头女人却依旧对其温柔备至。 这画面实在是诡异,顾殷久回头朝几人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们往那边看。 “哇哇哇~” 一阵嘹亮的婴孩哭声响起, 吓到了一旁胖乎妇人怀里的女娃儿,她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并安抚道:“不怕不怕, 娘在啊, 娘在这里,不怕。 “乖囡囡, 不哭哈。”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抱着纸娃娃的盘头女人眼睛突然直勾勾钉在了那个女娃儿身上, 雨滴顺着她脸颊滑落下来, 但她似乎没有察觉到,眼神中反而透露出一丝迷惘和困惑。 “哎,乖囡囡不哭, 娘给你喂奶吧。” 盘头女人痴痴地笑了起来,竟然当众拉开胸前衣服, 做出喂奶的动作。 胖乎妇人立马伸手一推, 吊着眼皮子看着疯女人怒道:“贱人!脏死了,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盘头女子本就瘦弱,被她这么一推, 顿时瘫坐在地上, 呜呜呜地掩面哭泣起来。 “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宝宝去哪里了?” “你的娃儿被狼崽子叼走咯!” 坐在顾殷久旁边的赤着脚片儿老汉见怪不怪,随便附和吆喝了一句。 见顾殷久一直盯着盘头女人,老汉笑道:“呵呵,不必在意, 这是我们这的刘寡妇,本来就脑子不太正清醒,前年又丢了孩子,就时不时的发病,嘴里还呼噜呼噜跟狼狗一样地叫唤,神神叨叨的……” 据他所言,这女人本是村头老刘家的寡妇,生得美艳,可惜年纪轻轻家里汉子没了,守了五六年寡,就有些癫狂起来,终是耐不住寂寞去偷汉。 刘寡妇就这么有了娃儿,却不知是谁的野种。原想下半生至少能有个孩子作伴,哪知道孩子才两岁就没了踪影,刘寡妇逢人便拉着问“见过我的娃娃吗?”起初有人帮忙寻找,后来问得多了,大家都厌弃她。 但这两年来,村子里经常会有孩子失踪,有时候做父母的也并非不去找,只是若孩子跑出了墙外,那就是没活路的,没人会选择走出这个保护圈。 甚至有些人家见丢的都是女娃,索性不找了。毕竟在他们这种穷乡僻壤,若是生了女娃,大多会找个竹林或是山洞往里面一丢,家里就能少个吃白饭的。 旁边一瘦小猥琐的汉子上下扫视着刘寡妇裸露在外的肌肤,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婆娘为了口肉还日日袒露胸脯,成日□□声浪嗓叫唤,故意让人看哩,骚得很。” 他这一说,开起了荤话的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俺去过一次,这婆娘的肉摸起来可软了,非同一般,非同一般啊。” 这帮人言语中没有一句正经的,毕竟谁会替一个不守贞操的□□女人说好话呢?叫她碰着都觉得脏了,无非就是村里光棍多年的熬不住,去寻她快活罢了。 至于她说的谁谁谁害了她,谁谁谁害了她娃儿之类的话,也只当是守寡熬疯了的草木皆兵。 众人将她的斑斑劣迹作为饭后笑谈,污言秽语充斥着满满一屋子。 顾殷久听着四周越来越露骨的话,皱起了眉,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疯女子,见其虽是蓬头垢面,却也能辨出姣好的五官。 他一向有惜花之心,不免觉得惋惜。 遂走上前道:“姑娘,地上凉先起来吧。喏,你吃不吃这个?”他递了块肉干。 第41章 刘寡妇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冲他哭叫道:“我男人没了,孩儿也没了,哪里吃得下!” 顾殷久耐心劝道:“吃饭乃人生第一大事,先填饱肚子,再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能挨过去。” “呸!” 刘寡妇往旁边地上啐一口,“说得好听,我问你,你男人死过没有!” 顾殷久全然没料到她问这个,一呆: “这个,这个。” 他怎会死过男人,他自己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好么! 刘寡妇重新掩面哭泣道:“你既没死过男人,又怎能理解我!” 顾殷久:“……” 刘寡妇哭完,又开始喋喋不休颠三倒四地说起以往许多偷汉的情事,竟然将顾殷久方才那一番好意说成觊觎她身子,还拿他来与那些个榻间好汉做比较,众人见怪不怪,只管起哄玩笑。 顾殷久实在尴尬,咳了几声,忍不住有些老脸发涨。 瞥了眼旁边,苏扶卿依旧神态自若,云淡风轻,仿若周遭的嘈杂全然沾染不上他半分眉宇,萧暮雨似乎看不过,站起身来主动提出要送刘寡妇回家。 顾殷久叹了口气。 事不关己莫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古人诚不欺他也。 瘫坐在地上刘寡妇看着四周嘲笑她的人,突然恶狠狠地来了一句:“我的娃儿,我的娃儿被吃了呜呜!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众人听多了她颠三倒四的胡话,根本不屑于理睬。 孩子被吃了? 顾殷久看着刘寡妇脸上癫狂的神情,联想到这里孩子经常丢失的事故,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一边看戏的老汉见顾殷久吃瘪,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婊子无情,你别白费力气了哈哈!” 顾殷久叹了口气,坐回他身边,道:“听说你们这孩子经常不见,可是有这回事?” “这个嘛,有是有,且听我慢慢道来,不过说是可以说,就是老汉我嘴干了啊……”老汉打起了太极,边说着那小眼睛边往顾殷久腰间的酒葫芦瞄去。 顾殷久立马会意,解下腰间葫芦,笑道:“那咱哥两个边喝酒边说,这样就不会口干舌燥了。” “嘿嘿。”老汉得了酒,一张脸笑成了朵菊花。 老汉美滋滋地砸了口酒,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道:“先不说那些失踪的娃娃,我看你们三个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我问你,你觉得这僵尸是如何形成的?” 坊间流传道家有太阴炼形之法,尸体葬数百年,期满便会复生,亦或是尸体吸收了阳气,借人生气而尸变。这一旦成为了僵尸,便会四肢僵硬,头不低,腿不分,尸体不腐烂。 顾殷久琢磨着将自己想法说了,老汉却摇摇头,说这尸体的确是邪气附身,不过此地儿的僵尸并非就这般尸变而来。 “这儿的僵尸,都是因为蛇毒造成的,而且不仅是活人可以变成僵尸,即便是死人沾染上了蛇毒,也会变成僵尸。” 在老汉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顾殷久也了解了个大概。 原本大南村周围还有很多小村庄,可是自从五年前那一场灾难后,这地儿就只剩下了这座村子。 附近有一山称为巫山,白日浓雾重重,夜里鬼火莹莹。山上有一巨蛇,当地人称之为蛇仙,那片山头都是蛇仙的地盘,若是有人未经蛇仙允许擅自闯入,便会被突然窜出的无数毒蛇咬死。 当年有一对兄弟不信邪,嫌平日砍柴之地路途遥远,偏要进去采樵,碰巧遇上了那巨蟒,不幸遭难。 两人尸体叫村里人发现了,大伙好心出力挖土坑埋了,可一个大雨之夜时,一村民听见外边有人拍门,问是谁又不说话,谁知一开门便见这死去的兄弟两直着手站在门口,吓得村民魂都没了。 顾殷久道:“然后呢?” 毕竟若只是两个行尸,这地儿到最后又怎会只有这一个村落幸免于难。 后来不知怎么的,一村子的人都变成了僵尸,据说是有人将那毒投进村口井水中。紧接着附近村子也都跟着遭了殃,好几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僵尸,好在神婆求得蛇仙庇佑,叫人将这些人钉在棺材里,丢入巫山上,以祭奉蛇仙,这才叫大南村免于劫难。 老汉说起往事,无比感慨:“俺就是从沦陷村子里逃出来的人,俺家婆娘也是,想当年老汉我逃难半途撞见了俺家婆娘,见她虽然脸蛋灰扑扑但肉乎乎的,看得人实在是……” 见他明显要说跑题,顾殷久赶紧给他拉了回来,“那这跟小孩失踪有什么关系?” 老汉拍了一把脑袋, “哦哦,忘说了看,当时还有一对娃儿也跟着逃出来了。” 说起这两个小孩,他鼻子喘着粗气,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那两个娃儿一向受村里人欺辱,怨恨咱们哩!大伙都说水井里的蛇毒就是这两个小孩下的,对了,那个大一点的孩子长得丑得吓人哩!村里的孩子都欺负他,大家都道他们是灾星!好在最后大伙合力下,终于将那两个小孩活活烧死。” “神婆都说了,现如今这些小孩不见了,就是这两兄弟的鬼魂在作祟!” “鬼魂作祟?”顾殷久眉梢微挑。 “是啊。” 老汉又开始说起为了避免鬼魂报复,村长和神婆带头组织了一批年轻力壮的来保卫村庄,村长负责带人驱赶僵尸,而神婆负责设坛做法驱赶鬼魂,两人为此定期收保护费。 “哎呀,这鬼可害人哩!要是不贴符纸啊,往你盆里拉屎撒尿是轻的,就怕丢孩子,去年啊,有一家就是不舍得买,女儿生生就给逼疯了,喏,就那疯女人。” 顾殷久手指敲了两下膝盖。 只怕鬼魂作祟是假,装神弄鬼是真。 怪不得那村长这般排斥他们,原是在这儿山高皇帝远,土皇帝当久了,他们一来,那村长自然会感到自己地位受到威胁。 第39章 “轰隆隆”的雷鸣声打断了顾殷久的思路。 远方天际乌云压顶, 顾殷久抬头,恰好天空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惊雷轰鸣响起,砸得大地都仿佛在抖动。 李演吓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拍着胸脯直道:“我的天爷, 这雷怪吓人的。“ 依偎在胖乎妇人身边的小女孩也被吓到了,缩在母亲怀里呜咽, 空中闪电不断亮起, 远处尘土飞扬,传来了声声尖啸, 空气中依稀传来一些刺鼻的腥臭味。 顾殷久朝着声音方向瞧去,却见道路尽头一片尘土茫茫, 除了风沙, 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待风尘弥漫开,众人看清了那尘土后的东西,只见一些长相丑陋身体腐烂的“人”摇摇晃晃地走来。 这些行尸干巴巴的, 脸上的肌肉都因脱水而成了一张褶皱的干皮,半截腐烂的舌头吐露在外面, 恶心至极。 众人连忙撒着腿往外跑, “僵尸来了!快逃啊!” 旁边的老汉吓得不清,脚一软,几乎就要坐下地去, 立马吼道:“大门又破了吗?他娘的怎么这次来这么多!” 昨夜是蝙蝠鬼童, 今早又是阴尸,看来这背后之人当真是不把他们赶走都不肯消停。 这玩意儿顾殷久见得多了,内心毫无波澜。 对付这东西只需一样神兵利器。 他慢悠悠地往地上拾了根老竹扁担。 行尸顶多是因为尸变才会循着活人阳气而来,某些低级的行尸还只会拍拍门, 根本不够看的,他顾殷久这次得让这些行尸晓得,这世上除了大路小路,还有一条“尸愁之路”。 众人东逃西窜,顾殷久则抗着扁担反向而行,抬脚扫飞前方瘦长跳尸,又挥扁担拍晕身后矮胖尸人,对着其中几个身强力壮的喊道:“跑什么!赶紧操起家伙干他丫的!” 他一根扁担耍得虎虎生风,堪比街边杂技,对着那口流涎水的行尸一拍一个准。 另一边,李演倒是很有男子汉气概,也不闪不避,拿着桃木剑直面行尸,肥胖的身躯竟然变得灵活了许多。 “不错啊!孺子可教。”顾殷久冲他竖起大拇指。 “嘿嘿,多谢神医夸奖。” 然而,就在李演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被砍得只剩下半截的行尸张嘴朝着他的屁股咬来,好在他裤子厚实,那行尸又是个缺牙老头,好歹没将他咬伤。 “撕拉”一声,李演弃裤保帅,捂着凉飕飕的后门喊道:“李神医,李神医快救我!我快不行了!” “好!” 顾殷久撸起袖子,正欲助他一臂之力,可那些僵尸还没碰到他衣衫半点,却都忽的都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们肩上头颅便一并掉落,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顾殷久将扁担放在肩头,看向落在身旁的人,愣道:“你什么时候动手的?” “不才,在你出手前。” 苏扶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意味明显。 哟呵,这人是在挑衅他? 顾殷久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不服气。 当下心中有了较量,顾殷久留意着对方切了几个僵尸的头,速度加快,也跟着紧追不舍。 第42章 “咚咚咚--” 顾殷久敲行尸脑袋就跟敲冬瓜似的,两下三声就将他们脑瓜开瓢,零零散散的尸块在空中散开。 将院里的僵尸全部驱赶出去后,他才回头对躲在桌底下的人喊道:“还不来把门堵上!” “哦哦!”惊惶未定的人们赶紧搬来搁在旁边的木板将大门堵了,将门栓插入。 顾殷久轻呼一口气,扫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苏扶卿这厮是用剑气将它们的头颅切落下来的,所以断口处平滑且完整,而他则是用扁担敲的,脖子断口处血肉粗糙,残缺不全,很容易区分。 一二三四……十四,十五,可惜,比起苏扶卿,还差了一只。 顾殷久内心暗暗不爽。 正当众人堵上门松了口气,却听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阿福大伯的惨叫:“救命啊!” 阿福急急忙忙从后院冲出来,喊道:“大伙快来,还有一只在我大伯屋里!” 顾殷久眼前一亮,率先往后院跑去。 掰回一局的机会就在眼前,怎的能让苏扶卿这厮抢先! 顾殷久快步踏入后院,只见各处屋门大开,最右边的屋子里传来“咚咚咚”类似踏床板的响动。 他未进屋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尸臭。 顾殷久刚进屋就有一种怪异感,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比起外面那些皱巴巴的尸体,屋里这只僵尸只是烂了半截身子,脸上长着点点尸斑,还有十几只蛆虫在腐烂的脸颊上钻进钻去。 身旁的苏扶卿似是难以忍受这种味道,浅浅皱起了眉。 店主屁滚尿流地躲到床底,由于僵尸身体僵直,无法做出下蹲的动作,便跳上了床,将床板踩得咚咚作响,似要将床板踏烂。 跳尸很快发现门外来了两具新鲜□□,于是便放弃床底下这个难啃的,转而朝他们攻击过来。 “让我来。” 顾殷久迅速拦住苏扶卿,掀起床上被子抖开,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僵尸囫囵一裹,包成个粽子,丢了出去。 干完这一切,他才拍拍手,冲躲在床下的店主道:“现在没事了,你出来吧。” 店主已是被吓得腿软,根本没力气爬出来。顾殷久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还以为他是吓晕了,便蹲下来瞧瞧情况。 他这一蹲,却瞥见床底洒落着不少小孩子的玩具。 拨浪鼓、小木船,还有几个被撕裂的布偶娃娃。娃娃的头颅滚落一地,脖颈处溢出棉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咬过。 这店主的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想着先前店主便警告他们不准踏入这里,如今心中不免留意了几分。 这间屋子不过方寸之地,陈设老旧,墙角摆着一个祭桌,祭坛上香烟袅袅。下方是一个敞开的木柜,里面堆满了小孩子的衣服,红的、粉的,只不过现下都被弄乱了,满地都是。 料想这店主最初是躲在衣柜里,后来被跳尸逼得无处可逃,才钻进了床底。 顾殷久弯腰拾起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布偶娃娃,店主见状,连忙解释:“这是我女儿平时玩的。” “你还有个女儿?多大了?”顾殷久随口问道。毕竟从昨天到现在,他连个小孩的影子都没见过。 店主沉默片刻,低声道:“前段日子跟她娘闹了脾气,她们回娘家去了。” 顾殷久笑了笑,调侃道:“这莫不是老兄你成日不吃肉,把人家饿着了,老婆才带女儿跑娘家的吧?” 店主讷讷无言。 顾殷久刚说完这话,忽然停了,只因祭坛下的木柜里传来一阵“咔咔”声,像是老鼠在啃啮骨头。 店主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惨白,推着顾殷久往门外去:“我这屋子里老鼠多得很,两位公子麻烦先出去,我自己处理就好。” 木柜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店主却像没听见似的,催促道:“少侠,你们可以出去了吗?我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哦,好的,我们这就走。” 顾殷久将娃娃重新放回桌上,虽这般说着,目光却紧盯着那柜子不放。 突然间柜门“咔嚓”一声打开,一只大老鼠从里面窜了出来。这倒是没什么,可另一样东西特跟着这大老鼠滚出。 一个嘴巴张得巨大,四肢像是猴子一样扭曲的生物,从衣柜里掉了出来。 顾殷久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猴子,分明就是一个小孩的干尸! 由于风干太久,尸体面部已经干瘪,五官缩水挤在了一起,这才看起来像只皱巴巴的猴子一般。 原来方才闻到的尸臭味不只是那个腐烂的僵尸,还有这具小孩干尸散发出来的味道。怪不得头次见到这店主时便闻到他身上有尸臭,这天天跟干尸睡在一起,身上没味道才怪。 这具干尸胸前还缺了一大块,被人掏净了五脏六腑,只余下一个空落落的带皮躯壳,这种做法无非是防止内脏腐败。这样的东西任是谁看见都有些抵触,可店主却丝毫不嫌弃那干尸丑陋瘆人,直接伸手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 将干尸安置好后,他语气慌乱地解释道:“这是我侄女,小小年纪就没了,我舍不得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埋着,就放柜子里了。” 顾殷久看着他动作,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也不多言:“原是这般吗?” 店主擦了擦额头的汗,用铜锁锁好柜门,往门外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还是赶快走吧,离开这地儿。那晚的事你们也见识到了,难不成看不出这村子诡异吗?” 这店主居然能知晓他们入幻阵的事情,顾殷久挑眉笑道:“我知道这村子诡异,却又瞧不出是什么地方诡异。总之是你不对劲,他不对劲,人人都不大对劲。怎么?店家可是有什么话要提醒我们?” 店主沉默片刻,摇头道:“你想太多了。”说完,便恢复了平日的沉默寡言。 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顾殷久和苏扶卿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店主绝对有猫腻。 第40章 修真界素有奇人异士养小鬼这一说法, 多半是为了满足自身心愿或是诅咒害人。作法后一般会将小鬼存放在坛子里,以防噬主,他还没见过有谁就这么大剌剌放在柜子里的。 这样做的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 要么则是完全不惧反噬。 若说是前者又有些说不通, 只因他不过一介凡夫,寻常人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会把一具如此诡异可怖的干尸放在自己睡觉的地方。 苏扶卿道:“你觉得……” 顾殷久点了点头, 抬手做了个让他不必多言的手势,一脸深沉:“我知道的, 我明白你意思。” 苏扶卿站定,认真地听他说下去。 顾殷久手一伸, 指着还在在地上蠕动着想要挣脱被子的跳尸, 一本正经道:“我算过了,现在你十五我十五,咱两平局。” 苏扶卿:“……” 看着对方干脆地离开后院, 顾殷久捧腹大笑。 又跟上去,“诶诶诶, 这愿赌服输的, 怎么还带脾气了。我可没数错啊,苏公子,你不信就自己仔细数数!” 乌云已褪, 雨过天晴, 家家户户这才打开门来,拿着或是锄头或是大刀,将在地上扭曲挣扎的僵尸大卸八块埋了。 两人刚走出院子时,就被人叫住:“站住!” 顾殷久转身, 便见刚才那带着小女孩的胖乎妇人插着腰,冲他们吼道:“我们在这生活这么久,从来没闯进来过这么多的僵尸,怎的你们一来就出现了?” “那□□先前就有半夜打开村门放僵尸进来的嫌疑,今日我们都瞧见了你主动与那□□说话,说,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听见动静的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过来。但毕竟是这两个外来人救了他们,因而他们也不敢高声发表怀疑。 这份恶意真是来的莫名其妙,顾殷久摊手,也一脸无奈:“这位好姐姐,你方才也瞧见了,那些僵尸谁都咬,我何必自惹祸上身呢?刚才可是我们几个救了你们,你立马反咬一口,这样不合适吧。” 正在拿烧火钳收拾行尸残骸的阿福提了个麻袋,赶忙走过来解释道:“我可以作证!这两位公子与此事无关!” “他们昨日来才的,而且这几位侠士之前端了黑风寨,是行侠仗义之士,根本和这件事无关!” 阿福平素为人地道热情,谁家农活忙不过来时都会主动帮忙,在村里的人缘关系极好,因而他这一番话,便让那妇人动摇不少。 妇人只得和几个人嘀嘀咕咕地走了,不过那愤恨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他们。 不一会儿,院里的人就都走光了,留下板凳桌椅倒在地上,乱七八糟一片。 顾殷久掀起张桌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消失没多久的萧暮雨刚好回来,对他道:“村口的屏障并无毁坏的迹象。” 李演道:“神医,那你说这些僵尸怎么进来的呢?” 第43章 “第一。有人故意打开门放僵尸进来。但这样不好控制进村僵尸的数量,容易引火上身,所以这个可能很小。” “第二。” 顾殷久看向苏扶卿,“苏公子,你也发现了吧,这里头的僵尸跟外面比起来,实在是不够新鲜,显然是成了干尸后才制成的。现在故意放出来,是为了制造恐慌,将矛头引向我们。” 李演恍然道:“你是说这些僵尸是人养着的……那个村长?” 顾殷久摇摇头。 “不一定。” 不只是村长,店主也很奇怪。 “制作僵尸也是需要材料的啊,不知附近有没有乱葬岗之类的,今早那老儿倒是跟我说过他们会把尸体丢在巫山上……” 顾殷久摸着下巴没头没脑地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走,今晚且赴巫山一探!” 巫山山路崎岖,加上夜间光线不够,很是难走,这次出行只有他和苏扶卿两人,萧暮雨和李演则待在村中留待接应。 提前向阿福打听了路线,待走到一处石壁,顾殷久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副铁爪,往上一丢,牢牢扣在石崖上,两人很快来到崖间的一块平地。 前方便是山洞口,洞里黑黢黢的,如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似要将人吞噬进去。 顾殷久举起火把,正要上前探路,却被人拦住。 “等等。”苏扶卿从怀里拿出个小匣子,里面是一枚圆圆滚滚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虽然不大,但光芒柔和,足以照明。 “以防万一。” 将珠子塞到顾殷久手里后,苏扶卿将火把碎成了齑粉。 也是,若他们查到一半时有人突袭,这火把还当真是不好藏匿。 顾殷久挑挑眉,暗赞这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顾殷久穿过不过十余米的狭长小洞,两人拐了个弯,忽然一股阴风袭来,前方一片豁然开朗。 可这一瞧清楚前方之景,饶是顾殷久看得也有些头皮发麻。 不仅是地面上,连洞壁上都镶嵌着无数棺材,横七竖八地散乱摆放着。上方悬挂着无数只纸人,摇摇晃晃地飘荡着,宛如幽灵般诡异。它们似乎有着无形的目光,紧盯着闯入的不速之客,让人十分不舒服。 这地方,即便没有僵尸,也是鬼气森然。 顾殷久粗略估算了这些棺材数量,少说也有上千。他双手合十,闭着眼鞠了个躬,道了句:“各位,多有冒犯了。”便动手要去掀棺材。 还未触及棺盖,一把剑柄却拦住了他的动作,苏扶卿突然道:“有帕子吗?” “嗯?” 顾殷久—愣,想了想,随即从怀中取出少妇当日给他装桑果时赠送的手帕,“有,你要来做什么?” “脏。” 苏扶卿目光冷淡,只说了一个字,便将其扑在布满灰尘的棺材板子上。 顾殷久了然。 他明白苏扶卿的担心所在。若是这棺材上边只有灰尘什么的还好,若是沾染了尸毒什么的,对常人来说可就大不妙了。 但面上仍是摇摇头,做出一副可惜的模样:“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姑娘家赠的帕子,现下看来用不了了。” 苏扶卿蓦的冷冷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犹如碎冰相碰:“叫你去打听消息,你倒有时间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叫人苦等你半日。” 那日顾殷久的确在那里有的没的扯了半天,但他岂肯承认事实?顾殷久咳嗽一声,慢斯条理道:“诶,非也非也,这是打听消息的必经之路,你不先与人交好,谁搭理你?” 苏扶卿颇为不屑地冷哼了声。 掀开棺材板盖后,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却见里边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顾殷久又掀开了五六具棺木,发现里头都是空空如也,按那老汉说的,当初变成行尸死去的人都会被摆放在这里,可这却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苏扶卿突然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迅速将棺木重新盖好,顾殷久将夜明珠收回袖子里。在周围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外面果真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闪身躲进了棺材里,周围黑黢黢的,除了急促的脚步声外,就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这些人操着一口本地的土音:“村长,俺刚才确实看到有光啊!” 另外一个声音道:“哎唷,多半是你瞧错了,这里黑黢黢的,谁会找来。” “就算有东西,那也只能是那摸人鬼了,不过那东西也不知在俺们村呆了多久了,谁治得了?” 一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当初带他们去破屋子的村长,“别吵了!还不快点进去看看。” 数年前,顾殷久曾于南疆游历,故对于这些人所谈之本土乡话,虽不甚精通,却自能大既领悟其意。或许在平日时他还能有兴致偷听其中的线索,但此刻他却无心去聆听这些人所言。 只因他现在整个人撑在苏扶卿的上方,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此刻顾殷久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方才将棺材盖上后,见苏扶卿进了这边的棺材,他也就跟着跳进来了。 可若这只一具空的棺材,他无处躲藏来挤一挤还说得过去,可明明旁边的棺材都是空的,怎的他还非要跟着挤进来! 棺材内的空间本就狭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此刻他两腿分开跨坐在苏扶卿腰际,彼此都要挨着彼此的鼻尖了,这姿势很是微妙。 苏扶卿身上的冷香若有似无地缠绕着鼻子,冲散了一些棺材内的沉闷气味,两人间只有心跳声在砰砰作响。 顾殷久只觉此乃平生未有之尴尬,刚想将头稍微抬起,拉开一点距离,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以免发出声响叫人察觉,他凝神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第41章 “诶, 你说,就前天来咱们村里的那几个,他们那么有钱,要不俺们下手为强?” “找死啊你, 你没看见他们配着剑?咱们这些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突然有人惊恐地喊道:“村长!刚才有人摸了我脖子!明明我背后没人啊!”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顾殷久认得这个声音, 是今天跟他一块蹲门口喝酒侃大山的老汉。 大家被他的话吓得一激灵,顺着老汉的方向看过去, 却什么都没有。 在这大半夜的墓洞里说这话, 还真让人身后冒起冷汗来,果真老汉刚说完便被拍了一巴掌, “能有谁,大半夜的, 你个怂货别唬人!” 老汉挨了一巴掌, 也不敢大声反驳,只捂着脖子弱弱地道:“俺真的感觉有人在脖子后边吹气啊。” 村长没理会他,问:“王二蛋, 今日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老汉慌张道:“我啥也没说!我只是提到以前那些僵尸被埋在这个山洞里。” 几人拿着火把仔细地在洞里搜寻了一圈,见没发现什么又都走了回来, “村长, 没发现有人。”“我这边也是。” 村长沉声道:“以防万一,咱们把这些棺材打开检查一下。” 老汉结巴着说:“这里都是别人家的,咱们这样不太好……俺害怕得很。” 村长似是被噎了一下, 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先前怕此处发生尸变, 我就和其他几个村的人商量好,把尸体送到了别处,现在这些棺材都是空的,可以藏人。” 顾殷久眼睛微眯, 暗道村长这老家伙果然有问题。 老汉颤抖着手搬开棺材板,嘴里念叨着:“列祖列宗们,老汉我掀你们棺材盖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们今晚可别来找我啊……阿弥陀佛。” 搬开几块厚重的木板后,他心里害怕,一边唱着怪调给自己壮胆:“好喝不过山泉水~好亲不过姑娘嘴~” 这音调实在太过喜感,要不是状况不允许,顾殷久恐怕都要笑出来了。 这些人轮番地将棺材板掀开,“砰砰砰”,厚重的棺材板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人心一颤,眼见就要掀到他们这边来了。 顾殷久虎躯一震,手心冒汗。他不知是该担心被发现,还是担心被看见两大男你上我下交叠得如胶似漆的模样了。 听着外面声音悉索,顾殷久眉头微皱,下意识压低身子,听见下方苏扶卿心跳也跟着快了不少。 忽的一声,背后的棺木被推得偏移了。 时间仿佛长到凝固,感受到身后棺木一点一点的被推开,顾殷久僵着身体,开始认真考虑等会被发现是捂着脸跑,还是先把人敲晕再跑。 哪知上头事故突变,推棺木的人惊叫一声,撒手松开:“啊!什么!有东西刚刚摸我脖子了!” 那棺盖板失了支撑,直挺挺向下砸来,顾殷久只觉上方有东西压了下来,反射性地往下避让。 呼吸交缠间,却是唇上一暖,这触碰如蜻蜓点水,轻轻浅浅,酥酥麻麻。 两人皆是呼吸一窒,霎时僵住。 第44章 顾殷久脑里一片空白,直接懵了。 虽然他表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杵在那里,但内心已是疯狂咆哮:老子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还来不及尴尬,上头的动静登时大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尖叫:“啊!他过来了!鬼来了!我,我看到白影了!” 又有人大声呼救:“村长,我的脖子被摸了!救命啊!我的脖子还在头上!它还在!”接着又有几人惨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哎哟我滴娘咧,那摸人鬼忒可怕了,这再被摸两次可是连头都要没的,俺们还是先走吧。”老汉牙齿咯哒半天,话说得哆哆嗦嗦。 村长一巴掌拍到他背上:“□□连死人肉都吃过,还怕什么鬼!” 老汉委屈道:“那是以前饿得没法子了啊!俺现在可不敢吃啊!” “嘘,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数十人紧张的心跳声,凌乱的呼吸声,在山洞中这安静得诡谲的气氛下,很是清晰。 顾殷久听到“吃人”时,立马伸长耳朵仔细听着这帮人的对话,看来这个村子还真是有吃人的传统,那天的刘寡妇也说自己的孩子被吃了,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砰--” “二蛋,你怎么了?二蛋?!村长,二蛋晕了!” 突然一声倒地的沉闷声响起,其余人焦急地老汉望去,却发现他直挺挺倒在地上,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纸。 “先把二蛋抬出去吧!村长,这里太唬人了。” 在众人强烈要求下,村长叹了口气:“好,那就先这样吧,我们现在下山。” 大家赶忙将晕倒的老汉抬走,溜之大吉。 待脚步声消失在洞口,顾殷久和苏扶卿却还维持着姿势没动。按顾殷久的经验,村长这种滑头多半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然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重新响起。 “村长,别看了,没人!这洞太古怪了,瘆得慌,有啥事还是先出去再说吧。”有人终于耐不住了,声音也大声了许多。 在几人有些不耐烦的劝诫下,村长只好道:“走吧走吧,明日再来瞧瞧,先下山。” 脚步声渐渐远去,顾殷久松了口气,这帮人终于走了。 怀里的夜明珠碰巧在此刻噜噜噜地从胸前滚了出来,落在下方的苏扶卿身上。 借着这光,顾殷久才发现对方的右手往上托举着,维持着一个撑住上方的姿势。 原是这帮人慌忙之下把棺材板推歪了,那板子就这么砸了下来。 顾殷久想到这百十来斤的棺木砸在背上,顿时一阵肉疼,感激道:“多谢苏公子救命之恩。” 两人身体相互紧贴,近得令人难以忽视。苏扶卿轻轻偏过头,用一只手将棺板推开,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先起来。” 顾殷久并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红晕,甚至连耳朵尖都红了,像是一滴红墨汁落到清水中晕染开来。 顾殷久见苏扶卿语气如常,似乎没有什么尴尬在意之处,登时松了一口气,努力忽略心里那点不自在:“哦,好。” 自己一个百十来斤的大男人压在谁身上都会不好受,顾殷久赶忙起身,可棺材空间狭小,两人又贴得太近,动作间顾殷久感觉膝盖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还有些硌腿。 他原先还以为碰到了剑柄,正想着苏扶卿这人难不成还把剑缠在腰上了不成? 苏扶卿呼吸沉重不少,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你从我身上下去。” “哦好,我现在起来……”顾殷久立马意识到不妙。 边说着边搀扶着棺材边缘就要借力出去,可未想动作慌乱加上棺材边缘滑溜,手掌一下子滑出去,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就径直撞了下去。 “唔!” 苏扶卿闷哼一声。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顾殷久的牙齿正正磕在那一片柔软上,立马就见了血。 “嘶--” 顾殷久倒吸一口冷气,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这回他不再犹豫,手掌在棺材边缘用力一撑,整个人从棺材里弹跳了出来。 “他们刚才好像在说什么摸人鬼?不会就是那白虎吧?不过多亏了它,我们才没叫人发现。” 顾殷久语无伦次,实在不知该讲些什么来缓和尴尬气氛,只好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棺材板重新盖上一边转移话题。 苏扶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并没有如平常一般回答他的问题。 一股莫名的尴尬感缓缓蔓延开来,顾殷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良久才勉强开口:“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扶卿很轻地“哦”了一声。 随后两人陷入了一阵难堪而紧张的沉默。 顾殷久好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到底算什么事儿?他上下两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状况,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处理得好。 “行了,我们现在回去吧。要不然等天亮了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小木鱼李演他们也不好帮忙掩饰。” 顾殷久喉咙里蓦的发出一阵紧促干巴的笑声,“啊哈哈,人有三急,我先去解决一下,苏公子不用等我了。”说罢也不管苏扶卿表情如何,同手同脚地往洞外走去。 回去时天已蒙蒙亮。早起的阿福正在院子里打水,顾殷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假装外出回来的样子。 “恩公,你居然这么早就醒了啊?这是去哪里了?” 阿福边说着边拎着木桶往水缸里倒水,萧暮雨也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了几根胡萝卜准备喂马。 “我一大早就醒了,顺便出去逛了逛,松动下筋骨。”顾殷久揉着肩膀笑道。 阿福提着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些担心道:“恩公,你是不是撞到哪里了?我瞧你的嘴角在流血呢,没事吧?” 第42章 顾殷久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只觉一阵刺痛。摸了下嘴角,发现有未干的血迹。 “咳咳。” 顾殷久轻咳一声:“今早晨跑时没留神,不小心撞到树上了,小伤, 没事儿。” 他尝试着自我安慰, 不就是两个大男人碰了下嘴吗?再说了,以前跟师兄弟们都是赤条条在河里凫水, 腿碰腿、肩并肩的情况多得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么想着, 也就把心里那点不自在放了下来。 “哦。” 阿福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吭哧吭哧地从水井吊水。 他动作麻利, 转眼间半缸水已满。顾殷久目光落在他脖子缠着的白布上,笑问道:“我说阿福老弟, 你脖子受伤了?怎么还缠着白布?” 阿福叹气道:“唉, 听说这村从两三年前就开始闹鬼了,昨晚半夜有人敲锣打鼓的,说是那邪鬼又出来了, 好多人脖子都被摸了呢!据说若是被这摸人鬼摸过三次以上,就会……”他说到这里, 突然停了下来, 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顾殷久追问道:“就会怎样?” 阿福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又悄咪咪地补充道:“这是我们找村里神婆买来辟邪的,是开过光的, 带上后摸人鬼就瞧不见我们来。侠士你要吗?我屋头里还有, 毕竟你们刚来,可要多加小心,别叫邪鬼盯上了。” 这显然是昨晚那波人回来后散布出来的消息,顾殷久拍着胸脯, 笑道:“这样啊,不过我一向身歪不怕影子斜,说不定还能跟它喝上几杯。” 心中却暗自猜想,难道那洞中的白影不是白虎? 昨夜在山洞的时候,他也听见这些人说什么摸人鬼,他初时还以为是白虎作祟,难道那白影另有其人吗?这村里的邪祟就是那摸人鬼吗? 顾殷久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他走到正在喂马的萧暮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木鱼,辛苦你了,一大早还得起来起来喂马。” 萧暮雨道:“无事,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对了,我家少爷呢?” “你家少爷……有点事儿,很快就回来。”顾殷久含糊其辞地说道。 只不过是两人呆着过于尴尬,顾殷久也不好陪着他一起慢慢往回走,于是先行一步了。 萧暮雨点了点头,刚要继续喂马,突然看到苏扶卿从门外迈步而入。他立刻将目光投向来人:“二少爷,我已备好了热茶……”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停顿了下。 萧暮雨目光在两人面上流连,有些犹豫地道:“李公子,你跟二少爷……怎么回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阿福见状也看了过来,直喇喇问道:“诶,苏公子怎么也刚好伤到嘴唇了?” 顾殷久这才注意到苏扶卿的唇角。昨夜在山洞里,他压根没心思打量对方,现在仔细一看,苏扶卿的唇角果然破了皮,淡色的唇上显出一块明显的淤血伤口,看着还挺扎眼。 顾殷久当即立断道:“摔倒了。” 第45章 苏扶卿淡淡道:“撞到了。” 萧暮雨:“……” 阿福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伤得还挺对称的……” “咳咳,就是今早我跟苏公子去晨跑,他往东我往西,但早上嘛,晨雾重,这跑着跑着就不小心就磕在一起了。”顾殷久开始睁眼说瞎话。 这理由实在是拙劣,萧暮雨听得很是一言难尽,但也不好明说什么,只能继续喂马。 “咚咚咚锵锵锵--” 门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将清晨的静谧彻底打破。 “吵死了!”李演揉着睡眼出房间,不满地埋怨:“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大吵大闹的,这一大早哭丧呢?” 阿福放下手中的水桶,兴致勃勃地提议:“走,出去看看,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几人刚出门,便看到不少村民也被铜锣声吸引。几个人随着人群来到一处平整空地,这里应该是村子里晾晒食物的地方,周围围满了人,空地中央,一滩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那村长老儿也在,他看着满地的血,满脸慌张地喊道:“邪鬼作祟!邪鬼作祟啊!” 看到顾殷久一行人赶到,村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走到苏扶卿面前:“侠士,我听阿福说你们神通广大,你们可要保护我们村子啊!” 李演一向热心,立刻拍胸脯保证:“老伯你别急,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叹了口气,神色凝重:“昨夜摸人鬼又出来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人!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们抓住他!” 顾殷久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沾了点地上的血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他娘的,当他没杀过鸡吗? 这分明是鸡血,还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腥味倒是挺足。看来这村长还真把他们当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了。 顾殷久内心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还是故作惊慌地站起身,手捂着胸口,躲到苏扶卿身后:“天啊,这也太可怕了,苏公子,我晕血我受不住我害怕,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苏扶卿及其余人:“……” 村长见状,以为计谋得逞,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们不愿意帮我,我可以理解,毕竟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唉,如果你们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正说着,一群人簇拥着神婆走了过来,高声喊道:“快让开!神婆来了!” 顾殷久从苏扶卿身后探出头来,只见老老小小都步履匆匆,两列排开来。那神婆被围在中间,头裹着红绸,旁边还跟着几个十二三岁小童,脸色均是白惨惨的,两颊还涂着红胭脂,场面颇为诡异。 村民们将神婆围得水泄不通,顾殷久他们几乎没了落脚之处。 一个小童焚了三根香,插在面前的空地上,神婆就这样被抬着绕着这炷香来回绕了三圈后,才被放下。村民们开始烧香磕头祭拜,看向神婆的目光充满崇拜,如临神祗。 很快,神婆的左脚边吊起了一只鸡,右脚边摆了一只被砍了半边脖子的黑狗。 顾殷久给这排面取了个名儿:鸡犬不留大法。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低声对苏扶卿说:“这神婆的戏码还挺足,要不我也上去跳个驱鬼舞,给她助助兴?” 苏扶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想去,我不拦你。” 顾殷久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看戏比较有趣。” 他拉了位正探首瞧的老伯搭话:“老人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老伯看了他一眼,提起拐杖,指了指被供在其间的神婆:“你是外面来的,不知道,这叫‘安神礼’。这村里面老是有这种活尸伤人,特地准备了个祭祀,用来向上天祈福,驱赶恶鬼。” “可这对付行尸,祈福作甚?你们不应该是把城墙修得更牢固些吗?” 老伯摇摇头:“你们就不懂了,这就叫天灾人祸。老天爷一高兴了,就造福,不高兴了,就降灾,可不得好好伺候着。” “你看这几天,又是僵尸又是摸人鬼的,老是有这些东西来寻晦气。” “咚——” 顾殷久还想再问,场地中央突然传来咚隆一声鸣锣响,将两人谈话打断。 “神灵降临,天庆地欢!鸣锣击鼓,香火缭绕!”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村民们的神情愈发虔诚。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被搀扶着跪在了神婆面前。 那女人说她昨日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死去的女儿,七窍都在流血,还想要掐死自己。她在睡梦中险些窒息,亏她睡在丈夫边,他察觉到不对劲将她拍醒,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阴婴是近来发生的一件怪事。不少村民在半夜里总能听到婴孩凄厉的啼哭声,可偷偷从窗户往外看,外面却什么都没有。有人说这是那些死去的孩童冤魂无法投胎,才在夜里游荡,故意吓唬人。 还有人说,自己梦到一群没有眼睛、没有手脚的孩童,张牙舞爪地要吃掉自己,吓得他们连续几日不敢闭眼,生怕一睡着就会被阴婴索命。 顾殷久双臂抱在胸前,百无聊赖地听着,心道这神婆和村长就是靠这一套来忽悠人啊。 他一向对于这些“神秘鬼魂”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 比如以往他游历时也听说过什么鬼魂游荡,后来被证实是某家的晾在外面的白色长衫,夜里风大,那衣服被风吹的乱飘,半夜赶路的人本就心慌易受惊吓,磕了满头血。结果第二天,这件事就被传得神乎其神,什么“白衣鬼魂四处游荡吃人”“白衣鬼将人逼落悬崖”的谣言满天飞。 神婆手执着贴满黄符的的罗筛,口中咕哝哝念着咒词。顾殷久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场面与他之前在李府见过的那些精彩戏码相比,简直无聊透顶。 可突然间,神婆那木雕似的脸突然抬了起来,霍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那双眼睛白多黑少,冰冷且生硬,看了让人浑身不舒坦。 顾殷久脑袋突然一阵恍惚,忍不住晃了下脑袋。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苏扶卿已经站在了他身前,挡住了神婆的目光。他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 顾殷久按着太阳穴,摆摆手:“没事,可能昨夜没睡好,有点晕。” 那点晕眩感很快就没有了,他也不甚在意,毕竟这身子自他醒后就没怎么好用过,这点不适也算不得什么。 就在这时,神婆突然指向他,高声喊道:“外来之人,身上有邪气!心怀不敬,恐招灾祸。” 这一声喊得突兀,村民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顾殷久。 第43章 顾殷久一愣, 随即摊手笑道:“哎呀,被发现了!看来我的‘邪气’真藏不住了。” 苏扶卿眉头一皱,手中剑气微动,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村民们被他的气势震慑, 纷纷后退。顾殷久则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搞定。” 他大步走到神婆面前, 故作疑惑道:“神婆大人,您说我身上有邪气,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 这地上的是鸡血还是人血?” 神婆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村民们顿时面面相觑,有些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顾殷久继续道:“您不是能通鬼神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还是说, 您这‘神通’不过是装神弄鬼, 糊弄人而已?” 神婆的脸色愈发难看,手中的罗筛微微颤抖,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顾殷久摇了摇头, 转身对苏扶卿说道:“走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刚走出几步, 神婆在他们身后大声怒道:“今夜鬼来, 你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屋!” 虽然顾殷久刚才的打岔让神婆有些下不来台,但她在村里的威望毕竟根深蒂固。村民们听了她的话, 忙不迭地点头。 回去的时候, 已是夕阳西下。村子一片静谧之景,村女在河边捣衣洗沐,几个八九岁少年赤裸着身体纵身一跃,酣畅淋漓的在水里嬉戏打闹, 顾殷久看着看着,不免回忆起当年与师弟们一同下水摸鱼的时光,也想脱了衣服下水游一游。 然而,想归想,若真行此举,想必河边佳人定会手持捣衣杖,狠狠斥责他为淫贼,群起而攻之。 几个孩童在不远处玩竹蜻蜓,数只竹蜻蜓晃悠悠地飞起,时而盘旋回旋,时而俯冲高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其中一只飞到半空,突然转了个弯,正好落到顾殷久眼前。 顾殷久一笑,伸手接了,就要把这个有趣的小玩意儿递还给玩耍的孩童。 谁知这群小孩并不接过,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是坏人,爹娘不让靠近你们!” 说完,他们一溜烟跑了,嘴里喊着:“快跑,有鬼来了!” 顾殷久看着他们跑开的背影,无奈道:“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第46章 李演不满地嘟囔着:“这帮小破孩子,真是太不懂礼貌了!” 回去后,顾殷久将竹蜻蜓放在桌子上,对着正在院子洗菜的店主道:“店家,这竹蜻蜓路上捡的,挺好玩,送你女儿了。” 店主略微停顿了一下,低头继续洗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道:“多谢。” 顾殷久打了个哈欠,冲苏扶卿和李演等人摆摆手:“我去睡了,你们自便。” 说完,他回屋掀开被子,往炕上一躺,准备补个觉。 他刚闭上眼睛,耳边却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啼哭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窗外。 半梦半醒间,顾殷久好不易将干涩的眼睁开,却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案上小憩,一严肃的夫子正襟危坐在上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哪儿? 顾殷久心中奇怪,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偏偏脑子如同被掏空一般,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只能呆呆的看着面前考卷。 “啪--”一声清脆的戒尺抽打声响起,猛然打断了他的茫然。 “顾殷久,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写题,难道这次又要交白卷?”手执戒尺的老头不知何时已走到跟前,此刻瞪着他,用严厉的口吻责备道。 “好,我立马写!” 虽然他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嘴上却是极为顺口地回答了。 顾殷久记起来了,这是专门在逍遥谷教导他们的夫子,性格古板木讷,对待每一个学生都一视同仁,平日里,只要没有将课本背得滚瓜烂熟,便不会被允许用餐。对于不服管教的,他也毫不留情地给予三十大尺,从不会因为弟子背后的世家而有所顾忌。 顾殷久对此深有体会,早已形成了一被夫子骂便乖乖应承的习惯。 突然,他听到一旁的轻声呼唤:“殷久,这里。”斜里突然伸来半张考卷。 那人压低声音催促道:“谷主说了,这次倒数的都要挨手板。” 顾殷久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声音很是温柔。 轻车熟路地抄完后,他百无聊赖,透过窗子向外望去。 逍遥谷谷主和唐伯父正坐在亭子里不知说着什么,两人位置相邻,一向不苟言笑的唐伯父脸上带着笑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两人便都回过头朝这边的方向看过来。 顾殷久立刻机敏地转过头去,端坐得笔直,专心致志地做题。 坐在亭子里的唐天摇摇头,叹口气道:“我这两个孩子,整天就只知道带着师兄弟们上蹿下跳,你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如今居然瞒着我要在外面开酒楼了,这样下去,怎还得了,我不把他们分开,只怕是要闹翻天了。好友,辛苦你这些日子,帮我好好教导一下。” 逍遥谷谷主摸了摸长长的白胡子,摇头笑道:“姑且让他们玩去,少年心性本应如此,若是整日沉闷在屋子里读书,久而久之,难免失了朝气。” 唐天嗤道:“你还有个争气的侄子,我瞧秦容与是个好料子,你也算是后继有人。” “你瞧顾殷久,被他师父惯得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道像谁了,我那不孝子也是如此。他们未来还需要承担重任,这样淘气任性,唉。” 逍遥谷谷主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芬芳的香茗:“可你与我少年时不就这般吗?” 唐天一愣,随即不再多言。 逍遥谷谷主摸了摸长胡子,笑道:“来,喝茶,这茶都要凉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自有自己的活法,我们两个老头子也该学会放手了。” 第44章 顾殷久耳力极好, 能依稀听见他们的谈话声,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视线转回,落回手中的笔上。墨汁缓缓地从笔尖流出,触及纸张的那一刻, 四周的景物仿佛被这一滴墨水所搅, 扭曲起来。 顾殷久猛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并非“顾殷久”, 至少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 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幕后之人引入其中。 四周景象如褪色墙皮片片剥落,露出阴森古宅。 顾殷久心中警惕几分, 环视周围,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上次与苏扶卿李演一同见到蝙蝠鬼童的古宅长廊。 布鞋踏在地上, 本应无声, 可黑暗里却传来细微的“哒哒”声,动静极小,以至于一路上一直被他当做脚步回声。 忽而灯笼齐灭。 “装神弄鬼。” 他倒要看看这邪祟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顾殷久从靴底掏出两张姜黄纸, 一面捏着鼻子一面用指头鲜血飞快地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这两张驱邪符在靴里腌了许久,有些入味了, 不捏鼻子不行。 两指夹着姜黄符往脚后跟一拍, 以防黑蠕虫暗中偷袭。 "三清开路,阴煞避退!" 炽烈的光芒从符上迸发而出,犹如数把利剑在空中迅速扫过, 顷刻间, 四周的云雾纷纷消散,廊檐下吊着的玩意儿现了形。 它半截身子还挂在梁上晃荡,断口处滋啦滋啦冒着黑烟。 顾殷久冷眼瞧着,迎风而立, “还有什么把戏,都使出来吧。” “啪嗒”一声,檐上倒挂的半截东西砸在地上,缓缓蠕动扩张。那是一个血红的巨型肉块,表面布满血瘤,仿佛生了无数疣的蟾蜍后背,令人作呕。更诡异的是,肉块中嵌着残破的断肢,头部挂满碧绿色的眼球,正不断眨动。 正欲抬手将其震碎,那座肉山却突然动了动,扬起头来,发出一个恍若隔世的熟悉声音:“肘子。” 顾殷久瞳孔骤缩,只觉天灵盖发麻。这声音即便是午夜梦回,他也决计不会忘记。 顾殷久失声喊道:“小里子?” 他死死盯着那团血肉,声音沙哑:“小里子……真的是你吗?” 血肉怪物缓缓蠕动,发出低沉的声音:“是啊,肘子,是我。” 顾殷久呼吸一滞,符纸在指间簌簌发抖,牙缝里挤出冷笑:“你不是小里子……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了结了他。” 绿眼睛的血肉怪物发出诡异的笑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怨恨:“是啊,你杀了我……可你为什么还活着?”整条长廊突然响起百鬼齐哭。 顾殷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这都不过是邪祟的把戏。幻境会复现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专挑人心窝子捅。 他冷冷道:“邪祟,你以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就能动摇我?” 可那东西根本不回答他,就在血肉中的断手碰上他的那一刻,顾殷久身体先于意志,抬腿踢踹在它身上,将其掀飞。 “好痛啊,好痛啊!” 那团混着残肢的畸形血肉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发出垂死的嗬嗬声,又爬了过来,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抓住他的脚踝。 “顾哥哥,我是彩虹啊,你为什么要打我?”一个熟悉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血肉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 "你为什么不救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死。” 少女的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我好疼啊,我一直在流血,顾哥哥……你不是答应我说要带我回大漠吗?为什么要骗我。” 这一切都是幻境,是邪祟用来击溃他心智的手段。 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小里子……彩虹……” 顾殷久原本以为死过一回,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此刻,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突然,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顾殷久浑身一僵,缓缓转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他自己。浑身是血,胸口插着把断剑。 “你早就该死了……“那个“顾殷久”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为什么……不陪我们一起下地狱?” 数张人脸开始变幻,有彩虹的,唐天的,唐小里的,那些人脸扭曲着、哀嚎着,每一张都是他此生最深的梦魇。他们嘴里喃喃着“是你害死了我。”又变成了其余人的,“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都给我住口!" 可那些声音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跟我们走吧……"无数只手从血肉中伸出,抓住他的衣襟、手臂、头发。 顾殷久死死盯着那些脸,身体动弹不得,而那一滩血肉趁着他喘息之际,顺着他的喉咙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 顾殷久捂着脖子,用手指死死扣着喉咙,嘴巴猛地张到了最大。 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声,那团血肉直接扑在了顾殷久的身上,想要彻底吞噬掉他,整个人逐渐陷入血肉之中。 他抱着脑袋,竭力大叫:“救我,带我走!我不想在这里!” 忽然一张大手从上方伸过来,将他用力拽了出来。 “哗啦——”被拽出来的刹那,周围的一切瞬间四分五裂,画面一转,上空雷鸣滚滚,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传来。 第47章 顾殷久失神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上下倒转,自己正倒挂在一处险峻悬崖上,下方是不测深渊。 一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半跪在崖边,正死死拽着自己的腿。 面具下的眼睛漆黑如墨,哪怕是看不见脸,却能判定此人定是样貌卓然。 “不要乱动!”他的声音沉凝而有力。 此人是谁? 顾殷久双目赤红地看着上方,总觉得这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白衣人咬着牙,再次开口:“我这就把你拉上来!” 顾殷久还未说话,白衣人身后便传来声声怨恨的讨伐:“此人不能放走,二公子莫要鬼迷心窍!”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相同的是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恨之入骨:“他已入魔,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顾殷久决不能留!” “给我滚!”在这一声喝令之下,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白衣人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起来,顾殷久被他死死地拽着,然而身体却变得越来越重。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就眼前状况,顾殷久也不能无缘无故让无辜之人同自己陪葬,他试着劝道:“你松手吧。” “绝不!“那人怒吼着回答,声音中充满了决绝的顽固。 顾殷久听见自己苦笑一声,“可日后你会后悔的。” 那人紧紧盯着他,瞳眸深邃如星辰,一字一句回答道:“我不会,除非你后悔。” 顾殷久心下一颤,却见看见白衣人身后冒出了许多刀剑来,顾殷久连忙一脚踩在岩壁上,借着这股力量,他终于从那人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整个人坠入了万丈悬崖。 冷风裹挟着深渊寒气呼啸而来,好似夜半三更回魂的鬼泣。 "不! " 白衣人看到这一幕,喉咙中发出无比痛苦的嘶吼,随即纵身一跃,与他一同坠入深渊。 顾殷久闭了眼,心道:唉,最终还是连累了别人。 就在他二人即将成为话本中殉情的苦命鸳鸯之际,一个响亮突兀的声音响起。 “轮到你了,肘子!” 第45章 眼前山清水秀, 鸟啾啼鸣,正是药谷的烟云涧。 山涧水汽裹着药香扑面而来,唐小里正歪在潭边老柳树上,指尖捏着片薄石, 扭头冲他呲牙一笑。 "你给我看好了, 这次我绝对赢!"唐小里身子向后倾斜,抬起手, 石片擦着水面疾射而出。 见他发愣, 唐小里用手肘顶他腰眼:"发什么呆呢!" 顾殷久被这一捣回了神,点了点头:“哦, 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石片,深吸一口气, 手腕一甩, 石片飞了出去。 顾殷久看着那渐渐消失的涟漪,声音有些艰涩,轻轻唤道:“小里子。真的是你吗?” 唐小里反手给他后背一记:“我都要当惜福楼东家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喊这个名,多没气势。” 顾殷久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失神,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唐小里这样子说过话了。 “你是不是睡蒙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没, 我只是……对,我睡蒙了。” 顾殷久笑了一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唐小里接拉着他往亭子里走去。 “来尝尝点心, 我的新品,是红糖桂花馅儿的。” 面前摆着一盘小小的点心,看起来很是精致可口。 顾殷久略一迟疑,还是拿起了一块, 放入口中。 唐小里看见他拿起点心,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好吃吗?” “嗯。”甜味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凉风习习吹过面颊,带着药谷特有的草木清香,混着唐小里身上数十年不变的烟火气。 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眼眶发酸。 胃部开始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殷久缓缓按住了手里的纸符。 “小里子,我真的很想你,如果这个真的是你的话。” 唐小里后退了两步,皱眉,疑惑道:“你,你什么意思?” 顾殷久毫无征兆地举起符纸,狠狠地插进了唐小里的胸膛。唐小里踉跄撞翻石凳,心口绽开的血花溅上亭柱。 他错愕的抬起头来,看向顾殷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周边的弟子们受惊,纷纷跑了过来:“顾师兄,你在做什么?!” 盘子四分五裂,点心滚了一圈尘土,灰扑扑的。唐小里吐着血,抓住他的袖子,“为,为什么……” 顾殷久笑了一下,“对不起,小里子。我当初没能救下你,我这些年真的很痛苦,苦到我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还在就好了。” 在其余人奔过来的同时,顾殷久举起手中的剑,再次刺了下去。 周围鲜活的面孔如泡胀的宣纸般层层剥落,山水在这一刻开始褪色消散。 幻境,破了。 就在他彻底陷于黑暗时,天外忽然传来一声当头棒喝,“顾殷久!” 那声音无比清冽,带着迫切的焦急。 顾殷久想伸手抓住这声音,但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 好在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掌握住,那掌心经脉传来的跳动强而有力,将他从粘稠的噩梦深渊中拽起。 “快醒醒!”那声音愈发急促了。 顾殷久喘息着,努力睁开眼睛。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一般,怎么都瞧不清。突然额头覆上一阵令人舒适的凉意,似是有人在探他的额头。 顾殷久被这凉意揭去了眼前的遮蔽,眼皮也不再那般沉重,微微动了一下。 那冰凉很快移开了。 苏扶卿见他醒来,紧绷的神色略微一松。 屋内暖光融融,顾殷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背心汗湿一片。 他眯起眼睛适应光线,深吸几口气,听见自己心脏依旧急剧跳动的声音,太阳穴也跟打鼓似的突突直跳。 顾殷久看着坐在床头的苏扶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试图掩盖刚才那个梦带来的恐惧,“怎么了?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你做噩梦了,我听见动静,便过来看看。” 想起头次被这人逮回客栈时,连小贼那般轻微的动静他都能察觉,想是自己噩梦中不知觉发出动静,又扰人清梦了。 思及此,顾殷久不由得苦笑,暗道这些日子真是没少麻烦别人,只能寄希望于过去的交情能抵得上这些。 他支着有些虚浮的双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灌入。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苏扶卿看着他微颤的手,深深拧着眉。 顾殷久沉默了下,“我梦见小里子了,他让我陪他一起走。” “那不是他。”苏扶卿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知道。” 顾殷久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 狗日的幻境倒是会挑戏本子。 他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其实,自从唐小里死后,他也常常做类似的梦。梦中,那些眼球和断手残肢拼接而成的巨大肉瘤,裹挟着死去之人的脸,俯瞰着他。他满脸血污和汗水,瘫在地上,努力想闭上眼睛,可眼睛却仿佛变得完全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团东西将自己吞没。 如今兴许是太久没梦到了,这才难以接受。 这就只是个梦而已。顾殷久努力安慰自己。 可是他往窗外一瞥时,却对上了一双泛着绿色幽芒的眼睛。 这双眼睛,跟梦里肉瘤上的绿色双瞳重合在了一起。 麻意瞬间从脚底直涌而上,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顾殷久只觉从骨髓里沁出一股凉气,全身发冷,脸色血色褪尽。 苏扶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目光迅速转向窗外。与此同时,一道寒芒从他袖中射出,向着那绿眼睛飞去。 可惜依旧晚了一步,那绿眼睛在银针刺中那一刹那瞬间消失了。 “跑了。”苏扶卿走到窗边,看着黑漆漆的外面说道。 顾殷久蹲下去,想要捡拾起地上碎片,可不知为何,地上的碎片怎么都捡不完。 那些遥远的、沉寂了许久的记忆,如今化成一场噩梦汹涌而起,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颤抖的手突然被按住,让顾殷久回神不少。 不知何时,苏扶卿已是走到他身边,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别捡了。” 脑里混乱纷杂的念头瞬间被打断,顾殷久抬起头,很快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样子。 不知所措的神情中杂糅着空洞,让人看着心烦无比。 顾殷久闭了眼,额头阵阵抽痛,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过了会,他重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多谢。” 第48章 苏扶卿手一僵,慢慢收了回去。 他沉默了会儿,出声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顾殷久微微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没什么了,都是一些已去的故人而已。” 微凉的手指在他腕上一搭,很快放开,苏扶卿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你如今魂魄不稳,身子虚,容易招来阴秽之物。” 顾殷久一愣。 魂魄不稳,俗称“掉魂”。通常是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或惊吓,导致魂魄溃散离体。可顾殷久这种的情况却更为复杂,按理来说他当年已是肉身成泥,早该在阎王殿报道,至于为何阎王不敢收他,兴许当初练了婆娑心法的缘故。 不过虽能在阎王爷那逃过一劫,可并非没有后遗症,如今他魂魄不稳,灵力亏空,跟这个脱不了干系。没想到苏扶卿连这个也注意到了。 顾殷久扶额苦笑,“怪不得今日那群小孩见到我就跑,我还道是玩笑,原来我真叫脏东西给盯上了。” 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每月的初一十五也学着寺庙里那群秃驴烧香拜佛了。 苏扶卿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在他身上:“你当初跳入魔渊后,发生了什么?” 顾殷久心下不宁,摇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浑浑噩噩了好几天才清醒的。” “山洞?”苏扶卿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嗯。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当时脑子浑浑噩噩的,跟个木头人一样,后来走到一条小溪旁,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顾殷久的心神也安定不少,这才注意到苏扶卿此刻的模样与平日大不相同。这此刻他长发未束,只身着雪白里衣,黑发披散在素净的衣上,平日里的孤高冷傲气息一下子柔和不少。 平日里苏扶卿总是衣冠整齐,连一丝褶皱都不允许存在,顾殷久从未见过他以这番仪态视人,想是来得急了。 他有些抱歉地道:“苏公子,夜深了,我这里不妨事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出了门。顾殷久有些疑惑,正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却见没过多久,苏扶卿又折返回来。 这一次,他已是跟往日一般端正了穿戴,衣领扣严,腰带束紧,连袖口都掖得平整服帖,整个人显得端正而清冷。 他径直将门闩上,拉过凳子,重新在窗旁坐了下来。 只听他清冷的声音:“谨防那东西再来,今夜我守着你。” 第46章 闻言, 顾殷久有些惊讶,急忙摆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你的。” “不麻烦。” 这些日子,他给苏扶卿添了不少事, 他若还在这守着, 饶是顾殷久脸皮厚,也不好意思睡, 他只好又加上一句:“你在这呆着, 我可睡不着。” 然而他话音刚落,对方的双眸却陡然变冷, 带着丝丝寒意,苏扶卿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声音里三分讥讽七分冷淡, “我原这般让你觉得不舒服,看来这些日子叫你跟在我身边,还真是难为你了。” 顾殷久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非此意,只不过这是在太麻烦你……” 约莫是灯油不够, 烛火投下的光芒愈发微弱, 仿佛随时会熄灭。 苏扶卿淡色的唇微抿,打断他,声音冰冷道:“你若是被邪祟附体, 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不想麻烦别人,现在就安静睡你的觉。” “……哦。” 顾殷久讷讷,只得重新躺下。 他放空视线,侧头看着苏扶卿, 也没有什么力气去绷紧神经。其实说实话,经历那番噩梦,又在窗外看到了那双与梦中重合的绿色瞳眸,如今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他的确会安心不少。 苏扶卿倚窗而坐,白衣不染纤尘,整个人冷冽得如竹林中吹过的寒凉微风,萧萧瑟瑟。如他这般清高骄傲的人,在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顾殷久不由得心际一动。 苏扶卿伸手正要调整蜡烛的光亮,可谁知那刚睡下的人却蓦的睁大眼睛,迅速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板,精神抖擞地冲他道:“来,上来一起睡。” 苏扶卿左手微颤,不小心晃动了烛台,一滴烛油滴在了手背上。 “……” 手上传来有些微热的刺疼,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冷哼一声:“不是说我会让你难以入眠吗?如今又作什么妖?” 顾殷久以手支头,叹口气道:“那你总不能一夜不睡,就这么坐着吧?” 苏扶卿漠然道:“无事。” 顾殷久再次苦口婆心:“哎,不怕你笑话,其实是我每次做完噩梦后,都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他冲苏扶卿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胆小,做了这噩梦,现下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总觉得有人睡在旁边会安心些。” “……”苏扶卿依旧不动,仿佛对他的提议毫无兴趣。 顾殷久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叉着放到后脑勺,“若苏公子实在不愿的话,我让小木鱼来好了,只好委屈下他,让他跟我挤挤。” 苏扶卿冷漠地瞥了眼窗外,淡淡地说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已经安排他出办事,他短时间内回不来。” 顾殷久支起脑袋,斜靠在床边,对他笑笑:“这样啊,那可惜了。”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口吻道:“不知无事可做的步蘅公子今夜可否勉为其难,与我挤上一挤?要不然这三更半夜的,我实在找不到人啊!” 苏扶卿侧对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样?苏公子给个准信儿呗?” 片刻的安静后,苏扶卿才有所动作,他手一挥,袖风将烛火熄灭,而后缓步走进床边。 将剑靠在床头后,他却连外衫也未脱,只解了束发,直接和衣躺在了顾殷久旁边。 “多谢你咯,苏公子。”顾殷久暗自好笑,觉得这人心口不一的性子其实还是有些可爱的。 两个人一块睡,顾殷久倒也不别扭,以前他和师兄弟们一起睡惯了大通铺,每到半夜,这帮人分工明确,打鼾磨牙梦游的啥都有。 长此以往,别说是旁边多个人,就算是睡了一头牛,顾殷久也照样睡得不动如山。 顾殷久缓缓闭上眼,他从黑暗中闻到了隐隐约约细细传来的冷香,觉得方才噩梦里带来的剧烈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 他有些睡不着,便开口道:“之前见你用符很是熟练,没想到你也懂这驱邪之术。而且你这人用药也神出鬼没的,叫人难以察觉,我倒有些好奇你的师父是谁了。” 世家子弟在年幼时都会接受正规的教育培养,,不论是剑术、绘画还是礼仪,他们都会有专门的教习师父。这些师父大多教授正统技艺,注重扎实的基本功,以培养世家子弟的品德和修养,少有人愿意传授那些被视为“不入流\"的取胜手段。 苏扶卿的这些手法明显不是从正统教习师父那里学来的。 “这些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居然还懂这些?她是哪里人?” 顾殷久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苏家庄这样的世家,挑选媳妇儿肯定与寻常人家不同,至少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没想到他娘竟是通晓巫术药理和符咒,实在是难得一见。 苏扶卿继续道:“她乃南疆司巫后裔,在我年幼时教过我许多东西。” “原是这般,你们家还真有意思。我以前也见过几个世家,他们选妻看门第看得很重,而且要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多都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她们有的甚至对银两都没什么概念,你娘倒是一枝独秀。” “若是日后有幸结识一下你娘,想必我也不用惧这些邪祟来寻了,下次劳烦带我认识一下。”顾殷久闭上眼笑了起来。 静默片刻后,苏扶卿道:“她在我十岁那年便已仙去。”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 顾殷久呆了一呆,有些讪讪地“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原本想表达对其母亲的敬意,没想到她去世已久。苏家庄家世显赫,引人羡慕,苏扶卿年纪轻轻,天之骄子,却早早失去至亲,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顾殷久伸出一只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安慰,然而又迟疑住。 他收回了手,带着一丝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 “无事,她听到这个,想必会很开心。”苏扶卿的声音很轻很低,自黑暗中传来。 说完后,他似乎是困极,呼吸声均匀下来,顾殷久在黑暗中看了半晌床顶,睡意逐渐袭来,也跟着闭上了眼。 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意识渐渐消退,才恍惚间听见一声叹息。 “这些以前都同你说过,你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你偏偏只忘了我。” 后半夜,一夜无梦。 第49章 第47章 “咚咚咚--” 顾殷久迷迷瞪瞪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未等他动作,就感受到有人起身,随即木门吱呀作响,想来是苏扶卿去开了门, 他索性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 可等了半天, 却并未听见说话声。顾殷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了个身,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对着苏扶卿哑声道:“是谁啊?” 这大热天的,他睡到后面就只剩了条裤衩, 昨夜又睡得晚,顾殷久困极, 索性闭着眼伸手摸衣裳, 慢悠悠系上。 站在门口的萧暮雨听到声音,往里面瞧了眼,倏地睁大眼, 整个人石化了。 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自家公子平日里一贯以严谨自持的形象示人, 如今却发冠未束, 只披着霜色外袍立在门边,鸦发逶迤垂落,而他身后的顾殷久更是“衣衫不整”。 萧暮雨手中信笺啪嗒落地。 苏扶卿身体一错, 挡住了他的视线, 眉间微蹙,“何事?” 萧暮雨赶紧将信笺捡起来,结巴道:“是,是老夫人和大少爷那边来了信。” 苏扶卿拿过信封, 打断了他的话,“此事稍后再说,你在外面等着。” 随即他轻轻关上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萧暮雨看着自家公子修长的背影,愣了半天没动,等房门被再次打开时,却是打着哈欠的顾殷久。 顾殷久见萧暮雨一副呆愣样子,活像被雷劈过的鹌鹑,倚在门边揉着眼睛道:“小木鱼,你大清早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刚才要找我家公子,是有事禀报,结果他不在,我……就先来找李公子你了。”萧暮雨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今早本是去寻自己自家公子禀告庄内的事,却发现苏扶卿并不在房里,便退而求其次先来寻顾殷久,谁承想开门的却是自家公子。 偷偷瞥了一眼顾殷久身后的凌乱床铺,萧暮雨心思忐忑,想起这些日子公子对待此人不同往常的神情态度,再不敢细想下去。 “哦,原来如此 ,没事了吧?那我先回去睡了。”顾殷久懒洋洋道。 “等等。”萧暮雨心下一急,赶忙叫住他。 “怎么了?” 如今趁苏扶卿稍稍离开的空档,萧暮雨自然逮住机会问个清楚:“李公子,我问你个事……” “顾殷久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有些奇怪,抬起眉毛听他说话。 萧暮雨面带犹豫,终是说了出来,“我家公子昨晚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处?” “对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萧暮雨沉默半晌,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问题大了! 其实这实在不能怪萧暮雨小题大做神经过敏。 因着他跟随苏扶卿多年,很是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性,而二公子这些时日的做法,实在超出他以往的认知。 即便是在岭南本家,公子也有自己的一座别院,独自安置在后山上。即便是在家里极为受宠的三小姐,幼时如何闹嚷撒娇要和二哥哥一起住,少爷也未曾应允过。 只因他家公子一向僻静,绝不喜与人过密接触,可如今却和一个认识不足一月的……萧暮雨不敢继续往下想。 顾殷久不晓得其中内幕,根本没觉得他们两大男人睡在一处有甚不妥,转了转脖子,不甚在意地道:“哦,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没能睡好,苏公子特地帮我守夜,后面索性一块睡了。” 萧暮雨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顾殷久觑着他脸色变化,忍不住捉弄一番,“好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助,这样挺好的不是么?” “是,是挺好的。”萧暮雨脑中思绪愈发纷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嘿!苏公子,你来的正好!” 此时苏扶卿恰好从屋内走出,顾殷久勾住萧暮雨脖颈,冲他笑嘻嘻道:“小木鱼怪我们昨晚哥两好一起睡,把他冷落了,要不今晚咱们仨挤挤?省得他吃味。” 察觉自家公子的目光默默移了过来,萧暮雨赶紧挣开桎梏。 “不是的!绝非如此!” 萧暮雨立马大声反驳,把顾殷久吓了一跳。 他满红耳赤,恨不得拿块泥巴堵了顾殷久的嘴,忙弯腰拱手道:“李公子折煞小的了,属下不敢冒犯公子和……和友人!属下绝无此意!” 顾殷久有些诧异,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这小木鱼怎么这么大反应? 其实无须萧暮雨解释,苏扶卿自是知道谁在逗弄人,他淡淡看了顾殷久一眼,对萧暮雨吩咐道:“去忙其他的吧。” 萧暮雨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饭桌上,店主亲自为他们把菜端上来,走前还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若是不想再被纠缠,你们还是早些走为好。” 这店主表面上看着像是村长用来监视他们的眼线,可之前却又明里暗里提醒他们此处不宜久留,真是奇怪。 顾殷久眉间微皱。难道自己猜错了,店主跟村长不是一伙的?可他屋里那具干尸又该如何解释? 另一边小木鱼同手同脚地走到院子里喂马。 顾殷久看得实在好笑。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你何必捉弄他。” 一旁的李演醒得晚,根本不明白三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对苏扶卿的话很是不明所以,于是选择安静干饭。 顾殷久咬着筷子,无辜道:“我哪有?只不过小木鱼今天奇奇怪怪的,我逗逗他罢了。” 顾殷久扒拉了几口凉粥,余光瞥见萧暮雨喂马时频频回首,见他看过来,萧暮雨立刻假装研究马尾巴,没过一会儿又暗搓搓抬头,眼珠子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悠。 顾殷久起初还绷得住,后来实在被这灼热的视线烤得头皮发麻。他筷子一转,突然往苏扶卿碗里放了棵青菜:“尝尝这个,水灵得很。” 余光果然捕捉到萧暮雨手一抖,草料撒了满地,表情仿佛见了鬼。 顾殷久:“??” 他将计就计,提起筷子又往苏扶卿碗里夹了片脆黄瓜片:“来,苏公子,这黄瓜水灵,可脆了,快尝尝。”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将那块黄瓜送进嘴里。 李演跟着夹了一箸,嚼得咯吱响:“确实脆生,真下饭。” 顾殷久将手收回,眼一斜,便见萧暮雨手中草料簌簌洒落,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看见母猪上树一般。 他一拍大腿,悟了。 感情这小木鱼是在心里编排他两呢! 顾殷久老脸一红,低声骂了句。 * 入夜,顾殷久刚合上门,便看见了坐在桌子旁的人。 顾殷久脚步一顿,清了下嗓子,“苏公子,打个商量吧,我觉得这床实在小,大热天的,两大男人挤一块实在难以入眠,今晚就不必一块睡了。”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将一物轻轻放在了桌上,神情淡然:“可以,不过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是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细腻的纹路在灯火下轻轻闪烁,宛如点点星辰。 顾殷久拿起桌上的戒指细细端详。 银戒光泽细腻,入手温润,似乎还残留其主人指尖的余温,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想来不是俗物。 顾殷久觉得这戒指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往他左手无名指上看去。果然,苏扶卿无名指上佩戴的对戒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苏扶卿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看起来如同无瑕美玉一般,顾殷久无聊时不自觉地也会多看几眼,因而此刻便一眼认出了这是他无名指上的对戒之一。 顾殷久一头雾水,看向端坐着的人。 这东西既然是贴身之物,定是贵重,对方将此物给他作甚? 第48章 还未来得及询问, 苏扶卿便解释道:“此物为护身戒,有辟邪之用,你既然要独自安寝,就把它戴在身上。” 顾殷久将银圈儿放了回去, 摆摆手:“这个还是算了吧。” 苏扶卿的贴身之物他自然是不能收。再说了, 若是叫萧暮雨瞧见,指不定又该胡思乱想了。 想起今早对方那一脸仿佛见到猪拱白菜的表情, 顾殷久就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就在我隔壁吗?有苏公子在, 我不需要它来护身。”他轻轻挑起眉毛,故意调侃道。 苏扶卿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少贫嘴,你若不想要, 丢了便是。” 顾殷久只好收下。 “好吧, 苏少爷日后若有差遣,只管开口,时候不早了, 还请苏公子早日安歇。” 见他收下后,苏扶卿并不多言, 径直出了门。 以免丢失, 顾殷久还特地整了根红绳将戒指绑好挂在脖子上。 既然苏扶卿说此物为护身戒,那他倒要看看戴上它是否真有能让他不做噩梦。 可惜天不遂人意,他这刚跟周公没聊上多久, 那群蝙蝠鬼童又跟在他屁股后了。 对着这群跟着他寸步不离的鬼童, 顾殷久一脸无奈:“你们怎的又来了?上次老子可叫你们这些邪祟害惨了,这次别跟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第50章 鬼童们见他举起拳头,纷纷瑟缩了一下。 顾殷久走走停停, 鬼童也跟着走走停停。 不过不知为何,他们都不敢靠近他周身,只离他三尺之外,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 顾殷久抬腿朝他们走去。谁知刚迈一步,这些蝙蝠便如同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纷纷四散而逃,远离顾殷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胸膛处,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顾殷久隔着衣裳按了按心口处的环形硬物,心道:原来他们怕这个。 他将银戒掏出,拎起红绳晃了晃,小鬼们顿时吓得吱哇乱叫,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顾殷久双手叉腰,叹息一声:“你们是不是想要我帮忙?” 鬼童们点头。 顾殷久沉吟,“是要找出杀害你们的凶手吗?” 鬼童们继续点头。 “有言在先,我这段日子忙,暂时不能去找害你们的那个人,我也不保证一定能找到。” 鬼童睁着空洞洞的眼睛看着他。 将尖锐獠牙收起后,他们下巴看起来肉肉圆圆的,顾殷久从他们这幅阴气森森的样子居然能看出几分孩童余留的天真可爱来。 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若是没有发生变故,他们如今应当在父母的庇佑下安稳长大,承欢膝下。 顾殷久心中暗叹一声可怜,又道:“在这之前,你们起码先给我点线索吧,比如你们被杀害的地方。” “唧唧唧--” 鬼童们嘴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崽在哀鸣。他们往黑暗中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仿佛在催促顾殷久尽快跟上。 顾殷久紧随其后,可没想到鬼童们带他去的地方,居然是之前的那个阴森古宅。 他仰头望着檐角悬挂的镇魂铃。那铜铃在风中纹丝不动,可铃身却渗出丝丝暗红锈迹,像干涸的血渍蜿蜒而下。 鬼童们冲着门缝呜呜咽咽,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顾殷久脚步一顿,上回在这破地儿险些折了半条命,他实在有些不想打开面前的门。 见状,鬼童们紧紧围着顾殷久,对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深呼吸一口气,顾殷久平静地说道:“你们的尸首,就是在类似的屋子里吗?” “咕咕咕叽叽叽叽!” 鬼童们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双眼布满血丝,失去舌头的嘴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看来是了。 “行,等我解决完手头上事情,就去帮你们找凶手。” 说完这句话后,那些鬼童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手拉着手,恭恭敬敬对顾殷久鞠了个躬,随后便消失在黑暗中。 顾殷久叹了口气,慢慢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不过他并未立马睁眼。 他能感受到黑暗中还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嘎吱--”木窗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双惨白的脚悬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借着朦胧的月光,顾殷久看着那玩意儿从窗外缓缓钻了进来。 这东西在看自己。 顾殷久放匀呼吸,假装熟睡。 是人是鬼还是什么邪祟,他倒要看看这大南村里作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多时,那东西的手就已经搭在了他的头顶。 对方浑身阴冷,几欲靠到他脸颊边来了,似要与他争夺着呼出的气息。 在对方与他相触的那刻,顾殷久在黑暗中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反手一翻,动作迅捷如猎豹。 “抓住你了!”顾殷久勾唇一笑。 触碰的那一刹那,顾殷久可以肯定判断,对方必然非活人,冰凉的触感透着非活物的气息。 那东西正想逃跑,却被顾殷久双臂一搡,扯了裤腰带捆住,他奋力挣扎着,可惜手腕被牢牢钳制,毫无动摇之力。 顾殷久一手按住他,一面点燃了蜡烛。 这人皮肤惨白,双手血管也泛着青黑色,乍一看就是个死人,不,即便是认真看,也是个死人模样。 “活尸人?” 这长得像尸体又能动的,在他的认知中非僵尸、非鬼怪,通通被归类为“活尸人”。它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会呼吸、会吃饭、会老死,但老死的速度远快于常人。为了延缓衰竭,它们不得不靠吸食活人的阳气来维持生机。 顾殷久用麻绳将它的四肢绑得严严实实,蹲在它旁边。他刚拨开它脸上乱糟糟的长发,,立马被那惨白脸上两个巨大青黑眼圈吓了一跳。 “诶诶诶躲什么,我才被你吓住了好吧?” 顾殷久抓住他手臂,不让他往被子里躲,噗嗤一下笑道:“你这妆容挺不错,改天我也整一个去吓人。” 想起梦中的绿色瞳眸,他敛了笑意,威胁道:“睁开眼,别逼我动手。” 那人只好从乱糟糟的发里露出一只眼睛来。 此人的眼瞳不仅是深绿色,竟还是一目两眸的重瞳,瞅得人心里发毛。 顾殷久晃了下脑袋,试图将噩梦中的场景抹去,厉声道:“你来我梦里作祟,究竟有什么目的?” 活尸人依旧缩着不说话。 顾殷久伸手拉他,他却鸵鸟一样缩在被子里,死也不肯探出头来。 反正活尸人本身就不需要呼吸,也不存在闷不闷死的问题。顾殷久拉他几次都无果,只得哭笑不得道:“行,你就在这呆着吧。” 这大半夜的,去喊醒苏扶卿似乎不太合适。毕竟这几日他已经麻烦别人不少了。顾殷久索性拖了张凳子坐在活尸人旁边,亲自守着它,打算等天亮再审问。 半夜鬼压床本就让他胸闷气乏,现在又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一顿折腾,现下那种在梦中惊醒的感觉仍在脑海和身体中起伏。 顾殷久往凳子上一靠,开始蔫不拉几地假寐。 可眯了没多久,“叮——”剑风呼啸声传来,随即一柄长剑钉在鼻尖不远处。 顾殷久神经骤然紧绷,反射性连人带着凳往后一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茫然地睁开眼,盯了好一阵眼前那隐隐结霜的剑刃,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顾殷久目光转向不知何时解了绳子、跌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活尸人,又看向立在门口的修长身影。 第49章 “我说苏公子, 你这叫人起床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顾殷久一边说着,一边咔咔两声拗了拗脖子,无奈苦笑。 倘若苏扶卿的剑再靠近一分,他就要从顾无敌改名叫'顾无鼻'了。 苏扶卿冷冷盯着倒在一旁的“人”。 顾殷久欲拔下钉在墙上的剑, 可这刚触到剑柄, 便被那股刺骨的寒意冻得缩回了手。 他将剑递还给苏扶卿,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 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下意识地想要查看, 对方却迅速收剑还鞘,将手掩于袖下, 语气淡淡:“无事,这是一门特殊的功法罢了。” 苏扶卿低头盯着不住发抖的活尸人, 声音冷厉:“你刚才想做什么?” 顾殷久见状, 赶忙道:“哦。对了,先说正事。” “这家伙就是昨夜潜伏在窗外的人,又想来作怪, 刚好被我逮住了。我瞧他也不像是活尸人,苏公子, 你来看看这究竟是何方邪祟?” 此人眼窝凹陷, 眼圈发黑,头发散乱地贴在头上,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在半夜冷不丁地跟这样的东西打上照面, 若是换成寻常人,恐怕早就吓得魂胆俱散了。 顾殷久蹲下身,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他,道:“这么奇怪啊, 要不我们把它开膛破腹,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了。” 一般的活尸人都是凭借本能吸取活人阳气,毫无理智可言,更别提什么情绪波动了。可眼前这家伙,居然还会害羞、尴尬,甚至躲躲闪闪,实在不像个正儿八经的活尸人。 此话一出,蜷缩着的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门口。可就他正要逃出门之际,右手却传来一阵力道,硬生生将他拉了回去。 顾殷久笑眯眯地按住他,蹲下来:“别费力,你走不了的。” 又抬头问道:“怎么样?” 苏扶卿将系在活尸人腕间的银线收回,漠然道:“无脉搏。” “无脉搏?那可有呼吸?”顾殷久说着伸手就要去探那人的鼻息,却被剑鞘轻轻挡开。 苏扶卿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要乱碰。” “此事属下来便好。” 萧暮雨走上前,捏着常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伸手在他鼻下一探,抬头道:“公子,此人没有呼吸。” 顾殷久试探着对活尸人道:“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是吧?” 活尸人点了点头,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先是看了眼笑眯眯的顾殷久,又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苏扶卿,最后竟然像只寻找母亲庇护的雏鸟一般,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躲到了顾殷久身后。 第51章 顾殷久顿时哑然失笑:“你怕他,不怕我?” 明明是自己逮的他,这人居然还敢躲他身后。 不过一码归一码,顾殷久拎鸡崽似的把他提溜出来,朝苏扶卿剑锋努努嘴,威胁道:“你也看见了,这位公子可没我这么有耐心,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他一个手起刀落,你可就彻没‘命’了!” 顾殷久加重了那个“命”字,这东西非人非鬼,他一下子也吃不准他身份。 活尸人忙不迭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死的?” 活尸人终于开了口,他不敢看苏扶卿一眼,垂下头道:“我叫常,常安。大概五六年前死的。” 顾殷久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活尸人,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转向苏扶卿: “苏公子,劳烦你拿母蛊盘出来瞧一瞧。” 果真,母蛊盘指引方向的银针正急速转动着。 “难不成最近村里人所说的摸人鬼是你吗?” “是……” 若是这般,那这一切便可解释得通了。顾殷久心道,怪不得即便在山洞时母蛊盘转了许久,却丝毫没找到白虎的气息,原是他在干扰母蛊盘的动向。 想来这村里的怪事,还有他在梦中见到的鬼童,也多半跟此人脱不了干系。 顾殷久目光到常安头上,冷笑道:“你故意吓我,究竟适合目的?还有,那些失踪的小孩,你抓去了哪里?” “我没有故意吓你,也没有抓过小孩!” 萧暮雨道:“还想狡辩?村里的人都说小孩是摸人鬼抓走的,你不就是摸人鬼吗?” 常安慌忙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我的确是摸人鬼,靠活人吸取阳气,可我是村子的守护神我,从来没伤害过小孩,玉米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靠近你只不过是想吸些阳气,可这还没做,就被你发现了。” “玉米哥哥?” 顾殷久眯着眼,揪住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谁是你玉米哥哥 ?为了活命开始胡说八道了?” 常安被他提得脚尖离地,慌忙摆手:“玉米哥哥你先放开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想来这家伙在自己和苏扶卿面前也耍不出什么花招,顾殷久松开了他的领子。 常安一落地,立刻跑到水盆前,将遮住脸的头发全部拨开,又使劲洗了把脸。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顾殷久不由得一愣。只见常安脸上布满了大块红中带黑的胎记,斑驳交错,像是被火烧过后未及结痂的疤痕,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原来刚才他们以为的伤疤,竟然是胎记。 常安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一深一浅的绿色重瞳道:“玉米哥哥,是我啊!” “五年前你路过我们村的时候,见我在地上捡东西吃,你给了我一根玉米。对了,当时你旁边还有一个人,你好像叫他……叫他小里子什么的!” 顾殷久本来当他胡说八道,盯着他脸上胎记看了许久,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一脸恍然大悟。 “哦,我记起来了!是你啊!你就是当初那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孩!” 当时他还真以为常安是饿到眼睛发绿,合着他原本就是这个瞳色。 常安满脸欣喜道:“你终于记起来了!玉米哥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常安如今是灵体,认人并不依赖外貌,而是通过感知对方的气息和灵魂波动来识别。因此即便顾殷久换了副皮囊,对他来说,也依然清晰可辨。 顾殷久侧了头,对苏扶卿道:“苏公子,他没说谎,我当初的确见过他。” 当年唐小里的酒楼办得风生水起之时,药谷附近疫病爆发,两人仗着手头有余力,也曾接济过几个小村子。 一日将米粥布施完后,他们这才发觉自己没吃饭,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好在有个善心婆子给了他们两根玉米,于是便在树下就着稻杆烧起了玉米棒子。 可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看见路边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盯着他们口水滴答。那孩子满身泥泞,衣服上满是破洞补丁,顾殷久实在心有不忍,就把手里的烤玉米给了他。 那小孩满脸红色胎记,眼睛则是异于常人的可怖重瞳,因此他印象颇深。 将这段往事迅速向两人解释了一通,顾殷久道:“这过去太久了,我一开始实在没认出来。” 常安赶忙摆手:“没、没有……恩人记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要是当初没有那根玉米,我跟弟弟恐怕会被饿死。哥哥施玉米之恩,常安会记得一辈子。” 顾殷久笑了:“不过这哪有人喊别人玉米哥哥的?谁听了不迷糊啊?” 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比着手指道:“对不起,那日你把玉米给我之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晓你的名字,就只能叫你玉米哥哥了……” 顾殷久摆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既然是你,那咱们也算有缘。”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蓦地从旁边传来。 “连给过一根玉米的人你都记得。” 顾殷久侧过头,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瞳眸。 苏扶卿神情突然冷冽得厉害,直视着他:“也是,不过是不重要的人记不起来罢了。” 第50章 室内有半晌沉默, 顾殷久讪讪,搔搔脑袋,试图转移话题,勉强笑着对常安道:“诶, 对了, 你方才说第一次见我便认出来了,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若是常安从他们进村起就一直跟着, 他们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常安带着几分怯意:“我不喜日光, 而且村里好多人一见我就要杀要剐,所以我便一直藏在巫山上的山洞中。” 他顿了顿, 抬眼看了看顾殷久,又迅速低下头:“前两日在山洞里, 我瞧见恩人你和这位公子走进来, 还躲在一口棺材里。后来村长走了,我想打招呼的,但就看见你骑在他身上……” “咳咳咳咳……”顾殷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什么呛住了。 苏扶卿微微皱眉, 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他:“你着什么急?” 顾殷久接过茶水, 赶紧喝了一口:“多谢……咳咳咳......”险些没被口水呛死。 常安看了一眼顾殷久,小心翼翼道:“恩人,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顾殷久拍着胸口顺气, 摆摆手道:“没有……你继续, 不!跳过这段,你既然一直在山洞里生活,可曾见过村长做过什么?你知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失踪的吗?” “之前我看见他们把一种黑水倒在尸体上,然后那些尸体就全全都活过来了!它们还咬人……自那以后, 就没人来过山洞了。” 常安低下了头,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恩人,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怕我这模样会吓到你,所以没能及时跟你相认。” 他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别说是吃人了,怕是连靠近人都不敢。看来,村里那些邪祟和蝙蝠鬼童的传闻,恐怕另有隐情。 顾殷久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问道:“你在这村子里呆了这么些年,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情吗?” 常安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以前我还能守护这个村子,村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感觉到。可是自从神婆来了以后,村里的人不再供奉我,都去拜她了。香火不够,我的灵力也维持不住,所以很少下山。” “不过,村长每个月二十五的晚上,都会偷偷溜出村子。我的魂魄被束缚在这里,出不去,所以不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每月二十五?顾殷久估摸着时辰,如今还差四日便是二十五了。这或许是个关键的线索。 常安忽然抬起头:“玉米哥哥,你的阳气很旺,实在很适合养我们这种半人精魄,我可以靠近你吗?” 顾殷久一愣,心里不由得啼笑皆非。 这话本里采阳补阴的,常是美貌狐妖女子,无不是为了勾引凡间男子共赴鱼水之欢,怎么到了他这儿,反倒被个汉子给盯上了? “行,你过来吧。” 常安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尘,嘴里喃喃着,像哄孩子似的嘟囔道:“不痛不痛,飞走飞走。” 萧暮雨看到他这个举动,脸色有些古怪,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顾殷久身边,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顾殷久轻咳一声,悄悄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那时他见常安孤零零的,本想送他回家,可问起家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常安却一脸茫然,答不上来。唐小里随口说了句“这不会是个傻子吧”,常安却反问了一句“傻子是什么?”,弄得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而后顾殷久又问了常安一些东西,例如他是如何成为这个村子里的守护神的,常安也摇摇头,说是记不清了,顾殷久只好作罢。 * “苏公子,我不过离开半日,你就来寻人了?” 第52章 顾殷久打了个哈欠仰卧在树上,将腰间系着的酒壶拿了出来。 拔开酒塞,一股醇香便四溢而出。喝了好几口才停下,醇香的酒液滑过喉咙,脑子清醒不少。 苏扶卿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顾殷久半撑着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怎么,你也想喝一口? 苏扶卿这才将视线收回:“你独自跑来这里做什么?” “太闷,出来透透气,况且天气好,若不趁机小睡一番,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说完后,他直起身子道:“对了,苏公子,我们来打个商量吧?” 苏扶卿掀起眼皮觑他,用不急不慢的语气道:“你又想怎么捉弄人?” 顾殷久干笑两声,上次他主动跟苏扶卿打的商量是让他以男色引诱采花贼,没想到这人还记着这一茬呢。 他立马举手,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是捉弄人。” 苏扶卿没应,一副“姑且听之”的表情。 顾殷久清了下嗓子,满脸真诚道:“我晓得你是真心待我好,步蘅公子你绝非那些虚伪之辈,可有些事情你记得,我却毫无印象。俗话说陈酒味醇,老友情深,你把咱两以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说上一通,行不?” 按理说,这人既晓得他的蛐蛐,又肯于他噩梦之时以身作陪,毫无怨言,两人定是关系不差。 可他连只有一面之缘的常安都记得,却偏偏记不得苏扶卿。 想起那晚苏扶卿独自坐在窗边的情景,顾殷久觉得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他决定摆明心意,并起二指对天:“我发誓,只要我记起来,以前骗你修炼不能吃荤之类的缺德事,我保证全都招出来,绝无隐瞒!” 顾殷久心道他都作出这般牺牲了,就不信对方不动摇。 一阵风吹过,毫无应答。 安静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苏扶卿不会回答了,却不料对方忽然开口:“真想知道?” 顾殷久点头如捣蒜,自认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下一秒,苏扶卿却冷哼一声:“你自己想。” “……” 他要是能想得起来,还用得着这般绞尽脑汁地花费心思吗? 顾殷久不甘心,晃着酒壶从枝头翻下,凑过去:“苏公子,难不成你吃醋了?” 苏扶卿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无聊。你那玉米情分,与我何干?” 顾殷久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我现在就去给你烤一根玉米去,保证比给常安的那根还香。” “不必。” 道阻且难,还需努力。顾殷久悠悠叹口气,只好道:“那说其他的,这几日我梦里老是有不少小娃儿跟在身后,想是有什么冤屈。我还连续两次梦到同一处大宅子,这些孩子多半是在那宅子里被炼制成鬼童的。” 苏扶卿道:“自己的事情还未解决,却将精力花在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上。” “好吧。” 顾殷久耸了耸肩:“毕竟苏公子是大忙人,既然你不想插手,我亲自出马便是。”随即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准备离开。 第51章 苏扶卿却忽然开口:“我何时说过不插手?” 顾殷久脚步一顿, 回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哦?那苏公子的意思是……” “你若想查,我陪你。” “苏公子觉得眼下该当如何?” 苏扶卿嘴里吐出一字:“等。” 虽敌暗我明,幕后之人却在忌惮他们, 耗的就是耐性。只需等他们耐不住露出马脚即可。 “等他们自己出来。” 话音刚落,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一只矫健雄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苏扶卿手臂上。他解下鹰脚上的信件, 眉头微蹙。 顾殷久想起那日清晨萧暮雨来敲门, 似乎是在说庄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问道:“可是你家那边有急事了?” “嗯。”苏扶卿低头看了信封一眼, 道:“我需要离开两日,这两日你给我安分些。” “嗻, 陛下。”顾殷久捏着嗓子回道。 心里却想:到时候我要去哪, 你还能拦得住我? 苏扶卿明显也知道这人左耳进右耳出,瞪了他一眼,手中的信纸无火自燃, 很快化成了灰烬。 他对候在一旁的萧暮雨道:“回信,我迟些日子再回去。”随即将鹰朝天一抛, 鸟儿瞬间蹑影追风, 遁入云层。 “公子!” 萧暮雨声音有些着急,“不能继续等了,这些日子老夫人那边一直在催促, 公子任务完成可却迟迟未归……”他看了眼顾殷久, 欲言又止,“二公子若是再推辞,怕是大公子就要不好交代了。” 苏扶卿淡漠道:“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他的语调平稳而缓慢,面无表情, 似乎在和对方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 萧暮雨不再多言。公子一向不会忤逆庄主之意,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不肯回去……他仔细一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禁愤愤地瞪了眼旁边悠然自得的某人。 与此同时,顾殷久收到了他充满怨念的眼神。 顾殷久:…… 这又干他什么事了。 自他跟苏扶卿“睡”了几日过后,萧暮雨就总是用这种愤愤的眼神盯着他,怎么形容呢,那种眼神就跟看见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一般,仿佛是他亵渎了他家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步蘅公子。 他明明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很亏的好不好? 之前顾殷久也见苏扶卿收过几次信,不过前几次没见萧暮雨有什么表示,这次却表现出明显的焦灼,想是真催得急了。 他拍了下苏扶卿的肩膀,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开口保证:“苏公子,我又不是小孩子,怎的还需你时时看着?再说了,常安这边的误会也解开了,我看你家里催得挺急的,你就放心去办事吧。” 毕竟如今有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又何必没事找事做。 “最好是。” 苏扶卿斜了他一眼,拿掉顾殷久吊儿郎当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神情明显不信任。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顾殷久刚睁眼,便见苏扶卿不知何时悄然立在榻前。 “看够了吗?” 他懒散地倚在床头,打了个哈欠:“怎么,苏二公子日理万机,还得抽空来看我这个闲人?” 苏扶卿道:“我三日便回,不会耽搁。” 顾殷久挑眉:“这么准时?莫不是怕我跑了?” 苏扶卿瞥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顾殷久挥了挥手,笑道:“放心,我记性好得很,不闯祸不惹事不掀房梁,苏公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两日光景就这般百无聊赖地过去了。 据常安所言,每月二十五的子时,村长会在半夜悄悄离开村庄,前往附近的山上,不知是在做什么。尽管如此,顾殷久并没有打算立即行动,只是静观其变。 三日后夜,村口老槐树上蹲着三道黑影,不约而同地敛了气息。 吃过晚饭后,顾殷久眼睁睁瞧着店主佝偻着腰走出村门,觉得不太对劲,立马跟上,果然在村外小树林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村长。 就在顾殷久盯着村长的背影时,脑中忽炸开尖锐嘶鸣。 “嘶--” 顾殷久忍不住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紧皱双眉。 李演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心道:“神医,你身体不适吗?”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顾殷久摇了摇手。 ,那些小鬼童又在他脑子里吵闹了。他们张着没有舌头的嘴,啊啊啊地直叫,非常着急,似乎要告诉他一些什么。 这群鬼童突然这般激动,必定与村长的所作所为有关。 “这两日,你可探查到什么了?”那头的村长道。 “之前我在门后听到他们向阿福问了巫山的事情,他们多半是察觉到什么了,要不然我们……”店主停顿了下来。 村长皱眉,斜瞥了他一眼道:“此事我早已知晓,何须你提醒?” “是是,我多嘴了。村长,我想问一下,我的药……可是能提前给我?”店主弯着腰,态度很是毕恭毕敬,语气近乎卑微了。 村长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该给你的都会给你,急什么?” “可是已经两个月没解药了,再这么下去,我熬不过唔咳咳咳……”店主话未说完,突然浑身抽搐,跪倒在地,痛苦地呛咳起来。 村长用手杖狠狠地敲击着店主单薄枯瘦的背部,冷笑着说:“还想要解药?刘老三,你这段日子可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店主身子一震。 村长在他背上踢了一脚:“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几人说过的话吗?刘老三,你以为把巫山和阴尸的事漏给外人,就能逃出我的掌心?” 第53章 “你现在还有用处,我留你一命,你给我继续监视他们,有任何动向,立刻向我说。”村长摸出一枚红色药丸,丢在地上,“若是你再说些不该说的,我要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店主跪在泥地里,艰难地伸手捡起村长丢在地上的红色药丸,声音沙哑:“多谢村长提醒,我下次会注意的。” “村长,前天那个白衣公子走了,剩下的三个一直在村里闲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村长解气了一些,用拐杖戳着他的额头:“今夜我要上山祭拜蛇神,你最好给我把招子放亮些,把人看好了!” “是,是。”店主语气充满了恭顺。 骂了句晦气,村长寻了一条小路往村外的荒山走去。 怪不得店主有心提醒他们却又支支吾吾,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看着村长的背影,顾殷久又按了按太阳穴,对萧暮雨低声道:“你跟李演两先回去守着,以防店主通风报信,我先跟着去探探路。” 第52章 萧暮雨立刻面色凝重地拒绝:“不行, 公子曾嘱咐在他归来之前,不得私自离开村子。” 顾殷久坚持道:“这村长一个月才出一趟门,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这些鬼童打又打不得, 赶又赶不走, 天天在他梦中闹腾,岂能再等到下个月? 他思索片刻, 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偷偷跟在他身后, 我不去总可以了吧!” 谁知萧暮雨依旧拒绝:“公子交代过,属下必须寸步不离。若是李公子出了闪失, 属下担待不起。” 顾殷久开始不耐,交叉双臂抱于胸前:”他不在, 我们就不能行动了?我做事还需要他允许不成?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 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 萧暮雨不愧是经苏扶卿调教过的小厮,闻言依旧八方不动, 心如磐石。 他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公子已派人送来特制好酒, 别具风味。今夜月色极好, 不如李公子先回院里饮酒赏月,待公子回来再做打算,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恰到好处, 甚至还用上了苏扶卿先前的美酒策略。 这主仆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连劝人的套路都一模一样。 顾殷久暗暗腹诽,转身摆手道:“不去就不了。走走走,李演,我两回去喝酒!” “好咧!” 李演早就眼馋顾殷久美酒了, 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他虽是富家出身,却也从未尝过如此上品佳酿。如今一听这话,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萧暮雨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盯得紧紧的。 顾殷久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狐疑地问道:“等等,你们这次不会又给我在酒里下药了吧?”他可没忘记上次苏扶卿在他酒里下药的“前科”。 萧暮雨垂眸拱手,语气恭敬:“属下岂敢。” 李演一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神医,你胡说些什么啊?你跟苏公子不是好友吗?他怎会在你的酒里下药?” 顾殷久故作高深:“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 又道:“那你家公子没让你绑着我?” 萧暮雨继续道: “属下不敢。公子说了,只要不出村子,李公子做什么都随意,全凭李公子吩咐。” “如此甚好,那我就好好尝尝这新酿的美酒。”天气闷热,顾殷久从背后拿了把芭蕉蒲扇摇着,去去暑气,看起来像是放弃了出村的念头。 萧暮雨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跟在他身后。 突然,顾殷久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朝着萧暮雨身后挥手:“嘿,苏公子,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岭南老家一趟吗?” 萧暮雨循声往后看去,可什么都未看到,心下暗道中计,可刚回头,一把芭蕉蒲扇便朝自己迎面掷来。他侧身一闪,面前已是不见人影。 山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包,绿色鬼火莹莹,直到走到一处黑黢黢山洞,村长才在一尊满是绿锈的青铜鼎前停了下来。 他抬首仰望着满天繁星,脸上分外庄重。随后村长从怀里缓缓取出三炷香,点燃后插在青铜鼎中。 他恭敬地跪下,对着山洞行了几拜,语气充满敬畏:“蛇仙大人,他们现下都在村子,那个白衣公子昨日中午就走了,如今还剩下两人,我们是不是要将他们做掉?” 顾殷久躲在茂密枝叶间,正认真听着,可突然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疼的晕眩。 他苦笑:这群糟心娃子,怎那么大反应,看来这凶手多半在此了。 “蛇仙大人,我们现下要如何?”村长又道。 洞内传来一阵冷笑声:“你这老东西这是无用。” 村长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道:“大人,请问,小的犯了什么错吗?” “有只老鼠可是跟着你来了呢。” “啊!”对面草丛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顾殷久在看清那个人长相时,忍不住扶额。 李演这家伙怎么跟来了啊! 李演被拉出来后,便瞧见一条黑色小蛇露着尖尖黑牙,直冲他的脸飞扑而来。他吓得脚软,一下子跌倒在地,无法动弹,大喊:“神医救我!” 顾殷久不得不出手了,只得飞身越出,村长那老儿见是他,顿时骇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地赶忙往草堆里爬了。 这蛇若只是几条还好,却数量甚多,顾殷久一边护着李演,一边赤手空拳应对,还要提防黑袍人的偷袭,形势极为不利。寒芒一闪,顾殷久眼疾手快地捏断了一条朝李演飞去的小蛇,可断蛇的毒牙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顾殷久蹙着眉,倒吸了口气。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越发瞧不清,他紧紧掐住右臂,试图逼出蛇毒,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这些天步蘅公子一直在你身边,没机会下手。如今总算叫你落单了。” 黑袍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着他逼毒血的动作却并不阻止:“别费力了,这蛇毒可没那么容易解。我这小蛇当初吞了上千只毒蟾蜍,只消一点,便能叫人全身溃烂,痒痛至死。你现在表面看着无事,但不消三日……” “就会全身溃烂,皮肤黑紫,再痛个十天十夜才死。” “是么?”眼前已是陷入一片黑暗,顾殷久丝毫不惧,反倒朗声笑道:“既然阁下没有趁现在一道了结我,还给了三日时间,那想必阁下另有目的,不妨有话直说,何必绕弯子?” 黑袍人也笑道:“不愧是当年名震修真界的邪佛顾殷久啊,不错,的确是要拿你来换一样东西。” 顾殷久心中一颤。 这人怎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顾殷久当机立断,突然抬脚狠狠踹向黑袍人的小腿。黑袍人猝不及防,帽子掉落,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蛇鳞,显得诡异而狰狞。青年咧嘴一笑,嘴角瞬间撕裂至耳根,一条猩红的蛇信从口中钻出。 “嘶嘶--”与此同时,他的口中喷出大量毒液。 顾殷久迅速向后躲避,可青年早有准备。一条巨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殷久身后,顺着他的身体攀沿而上,跟条活绳索儿似的缚住了他。 顾殷久双臂往外用力挣了挣,那蛇依旧纹丝不动。 青年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别费劲了,我晓得你能挣脱铁链绳子,可这蛇可没那么容易。” 顾殷久吐出一口带血唾沫,冷笑道:“你想太多了,老子可不值钱。” 此人既知他们真实身份,想必是故意引他们前来,就不知是何目的了。 青年却是笑道:“哦?是么?”语气颇有深意。 “他会来的,因为我找到了他的弱点了。” 说完,青年又对躲在一旁的村长道:“步蘅公子如此重视这人,你带消息回去,告诉苏公子,若想要人,拿婆娑心法来换。” 第53章 村长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瞧了顾殷久一眼,又有些犹豫地嗫嚅道:“可是,可是我的身份已是被发现,只怕那白衣公子……” 那青年重新将宽大的帽子戴好, 遮住了大半张脸, 冷冷的声音从披风底下传来:“你可知毫无价值的人会被如何处理?” 村长脸色瞬间惨白,立马道:“小的明白!小的现在立刻就去办!”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方才还趾高气扬、对店主呼来喝去的村长, 如今在这黑袍人面前却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黑袍人抓住捆着顾殷久的蛇尾,将他和李演一同丢入洞中。 顾殷久重重摔在地上, 借着微弱的视力环顾洞内,只见四周点着几盏微弱的燃烛, 正中央立着一尊泥土塑成的菩萨像。 那菩萨像显然年代久远, 早已破损不堪,难以辨认原貌,不过供桌上倒是供着满满瓜果, 香炉里的烟灰也满得几乎溢出来,显然这尊菩萨在被人诚心供奉着。 第54章 他们的对面似乎还躺着个女人。 顾殷久觉得那人的轮廓有些眼熟, "他拿肩膀撞李演, “瞅瞅是不是你家红红儿?” “什么?” 李演跟条上岸的胖头鱼似的扑腾过去,刚摸到姑娘手腕就嚎得比杀猪还惨:“红红儿啊你死得好——呃?”手感温热,又嘿嘿傻乐:“还、还热乎着!” 与此同时, 一条黑蛇窜出, 迅速将他的嘴缠住,李演发不出声音,只能唔唔地挣扎,脸上满是惊恐。 黑袍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悦道:“给我闭嘴,吵死了。” 顾殷久仰视着黑袍人,神色淡漠道:“你和白虎联合,难不成真以为得到婆娑心法就可以称霸修真界吗?” 黑袍人声音里带了笑意,又隐隐有些不屑道:“谁稀罕这些脏玩意儿,称霸修真界?除了某个恶趣味的人想要罢了,无聊至极。” 某个恶趣味的人? 难道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人主导?那个人也想得到婆娑心法? 顾殷久心中不由得留意几分。 顾殷久笑了笑,“那倒是奇怪,你若并非为此事,又为何费尽心思诱我前来?” 黑袍人眯起了眼睛,“顾公子是想从我嘴里套话?还是省些口水吧。” 他轻笑一声,“你们就乖乖的待在这里,等苏公子来救吧。” 说罢,黑袍黑袍人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到供桌旁,从桌上拿起三根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中。他跪在菩萨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一拜。 这黑袍人作为被村长供奉的“蛇仙”,却在山洞里供奉着一尊菩萨,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可更诡异的是菩萨像脚下的咒阵。 随着烛光摇曳,顾殷久终于看清了咒阵的全貌。 地面上画满了鲜红色的血咒纹路,八个方位各杵着一个骷髅头,每个骷髅空洞的眼眶中都燃烧着团幽绿火焰。咒阵中央,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顾殷久内心不禁一颤。 八卦续魂阵。 所谓续魂咒阵,顾名思义,以他人之气续己之魂。 顾殷久曾在药谷的藏书阁内看到过一本古书。古书上记载了一种秘法,施术者需以数名童男童女的怨气为媒介,收集的阴灵怨气越盛,八卦阵中骷髅头内的火焰就越旺。 而且被收集的怨灵即便是肉身已死,魂魄也会被强制困在阵法之中,无法进入轮回,只能以怨气供养阵法,直至彻底耗尽,魂飞魄散。 想必那些蝙蝠鬼童想必也是因此被困在梦魇中,无法离去。 但此法虽能续命,施术者却会被怨灵反噬,死后不得转世。如此阴毒的禁术,早已被修真界唾弃。 究竟是谁,竟让这妖蟒以命布阵? 顾殷久心中疑惑未解,动作却毫不迟疑。他手掌一拍地面,借力跃起,直扑阵法中央。黑袍人显然未料到他中毒后仍能行动,仓促间闪身挡在阵前,硬生生接下顾殷久一掌。 虽一拍即中,可强劲的力道却逼得顾殷久往后退去。 黑袍人衣袍碎裂,露出清秀却布满蛇鳞的面容,脖子上一枚红色蝴蝶胎记格外醒目。他惊愕道:“你怎会没事?” 顾殷久抹去嘴角血迹,不屑一笑:“就你那点毒?老子生嚼毒蝎子的时候只怕你还没出生呢!” 他朝洞外喊了一声:“小木鱼,抄家伙!”萧暮雨应声而出,只听“叮叮当当”几声,逼得黑袍人连连后退。 顾殷久早知道萧暮雨跟着来了,只是不便打草惊蛇,一直暗中伺机而动而已。 黑袍人见状,迅速掏出一柄笛子,笛声凌厉,洞内顿时响起密集的“嘶嘶”声,无数毒蛇从暗处涌出,盘旋成阵,将他们团团围住。 “救命啊!” 洞外的李演惊恐地望向蛇群,抱着昏过去的红红儿大声喊道。 顾殷久一拍脑袋,怎么把这厮给忘了! 眼见毒蛇前仆后继地朝顾殷久扑去,萧暮雨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分心去救李演。顾殷久毫不犹豫,身形如电,穿过密密麻麻的蛇群,直奔阵法中央。 他一把抓起躺在中间的尸体,可刚一入手,便愣住了。 手中的尸体轻得几乎像一片枯叶,皮肤干瘪,面目全非。 这黑袍人要复活的,居然是一具干尸? 来不及多想,顾殷久大喝一声:“让这些蛇退下!否则我就把这尸体撕碎!” 果不其然,黑袍人声音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慌:“别动!你不要乱来!” 顾殷久单手提着干尸,冷冷道:“我说,让这些蛇退下!否则,后果自负!” 黑袍人死死地盯着顾殷久,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嘶”声,蛇群潮水般迅速钻入周围的缝隙之中,不过仍在暗中盯着他们,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立刻将猎物撕碎。 黑袍人手中提着昏迷的李演:“用这具干尸换你朋友的命,如何?” 顾殷久看了一眼手中的干尸,又看了眼李演:“好,换。” 对方将李演扔了过来,顾殷久顺势将干尸抛过去。萧暮雨迅速接住李演,拎鸡崽似的把他和红红儿一手提一个,拎出了山洞外,寻了个隐蔽地方放下。 黑袍人接住干尸后,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他举起手中的笛子,吹出一段诡异的旋律。 笛声一起,原本退去的蛇群瞬间狂躁起来,蛇信嘶嘶作响。 这顾殷久迅速掐诀念咒,一张符咒迎着周围蛇团而上,窜进了蛇群内部。随着他一声“破!”,火光冲天,乌泱泱的沈群瞬间崩碎,如雨般坠落。 与此同时,他闪身至黑袍人面前,手掌如铁钳般捏住了对方的脖子。 “现在,该说说你的幕后主使了。”顾殷久冷冷道。 “哈哈哈哈哈,想就这么困住我?你们太天真了!”虽然被人死死捏着喉咙,可黑袍人却是仰天大笑,带着几分癫狂与不屑。 飞沙走石间,他身躯骤然膨胀,转眼间竟化作一条苍天巨蟒。 巨蟒身躯足有七八丈高,粗如十几人合抱,巨大的尾巴横扫而来,顾殷久将旁边一块石头推去一挡,却被击得粉碎。 这东西绝对不好对付! 脚下地面剧烈晃动,顾殷久对刚刚返回的萧暮雨喊道:“先离开!” 两人迅速冲出山洞,寻了一块巨石作为掩体。萧暮雨探头看了一眼巨蟒,毫无迟疑地将手中的刀递给了顾殷久,郑重道:“李公子,这刀你拿着。” 顾殷久看了刀一眼,摆摆手,道:“你用便好,不用担心我。” “公子说过,属下定要拼命护李公子周全,还请李公子不要为难在下。”萧暮雨眼神坚定,依旧没有将刀收回的意思。 顾殷久只好道:“实不相瞒,我用不惯刀,这刀在我手上反而是个累赘,还不如你用,咱们逃脱的几率会更大。” 听他这么说,萧暮雨皱了皱眉,终于点头:“好吧,那李公子,你千万小心。” 顾殷久看了眼背对着他们正在寻找猎物的妖蟒道:“我来引开它的注意力,你趁机去破坏洞里的阵法。我先你后,兵分两路,声东击西。” 萧暮雨虽不知他为何一定要破坏那阵法,但这些天来也能看出来顾殷久绝非什么等闲之辈,立马道:“好。” 两人刚一动身,便被妖蟒发现,又是一尾巴扫来。顾殷久迅速向右后方闪避,巨尾险险贴着脸颊扫过。 那尾巴布满细小而尖锐的弯钩,若是被刮上,只怕连皮带肉刮一层下来。 顾殷久摸了把脸,心道好险好险,若是将他这张皮子给扫坏了,可就不值当了。 他站在一棵大树上,冲着妖蟒笑道:“你是泥鳅吗?打人就只会甩尾巴?要不要哥哥教教你?” 巨蟒果然被激怒,张着满是獠牙的巨口便朝他追来。 顾殷久借着山林地势,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左一招青龙戏水,右一招百凤朝鸣,穿花绕树,穿花绕树,游刃有余。而妖蟒因体型庞大,行动受限,不消一刻,已是颇为吃力。 看着明显追不上他的蛇蟒,顾殷久朝它勾了勾手指,笑道:“你再来啊!” 可被捉弄的巨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尾巴立马往回摆去,行动间带得漫天石头叶子乱飞,道旁小树尽拔。 顾殷久心道不妙,立马大声喊道:“小木鱼,快从山洞里出来!” 第54章 萧暮雨借顾殷久牵制妖蟒的空隙, 挥刀斩碎第一颗骷髅头。正欲击毁第二颗时,脊背陡然窜起寒意。 他刚抬头,便见巨尾犹如雷霆万钧劈落而下,力道足以劈山裂石, 若是被抽中, 那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心知已是躲闪不及,萧暮雨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号弹, 对着天空发射出去。只要看到信号, 公子肯定会赶来。 “快躲开小木鱼!” 危急之时,顾殷久飞起一脚将萧暮雨蹬得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脚腕一紧, 低头一看, 暗道糟糕! 第55章 萧暮雨大声喊道:“小心后面!” 顾殷久回头一瞧,身后巨尾带着狂风呼啸而来,腰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甩飞出去。 “噗--” 顾殷久终是耐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身后便是百丈岩壁,以这凶猛的后退势头, 若是撞上, 可是大不妙。顾殷久试图抵住后退冲势,可受伤在身,又在空中无法着力, 根本难以减速, 只能任由自己被甩向岩壁。 眼见就要成为一道正宗的石板摔肉,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背上多了个力道,同时一粒丹药也被喂入口中。 落地时, 顾殷久腿有些软,差点往前跌去,好在被人一把稳住了。 苏扶卿一把揽住他肩膀,怒道:“你自己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一股暖流从后心透体而入,顾殷久咽下上涌的血气,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苏公子,这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最不可信的,床下也一样。” 这种关头居然还有心思说荤话,苏扶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正欲说些什么,萧暮雨却已赶到两人身旁,他垂下头:“二少爷,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李公子。” 苏扶卿不再多言,只是将顾殷久往他的方向一推,冷声吩咐:“看好他。” 随即,他起身面向那巨大的妖蟒,神情冷峻如霜。 “李公子,你先坐下运功疗伤吧。”萧暮雨赶紧扶着顾殷久坐下。 腿上一片湿热,好在避开了要害,伤口不深,只是见了血。顾殷久咬牙撕下一片袖襟,紧紧绕住伤口,开始运功调息。 苏扶卿的丹药果然有用,那破了个大洞的身子也渐渐修补回来了,顾殷久调整了全身血气,感觉已是恢复不少。 他对萧暮雨道:“小木鱼,你赶紧去找李演他们,这里有我和苏公子就好。” 若是真打起来,只怕连山都要打塌了,李演是凡人之躯,又要扛着一个人下山,想必撑不了多久。 “可是……” “去吧,你公子那我来说。” 萧暮雨犹豫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巨蟒盘旋着逼近,只不过在看到苏扶卿后,停下了动作。 巨蟒口中传来方才那个青年的声音:“步蘅公子,我不想与你对上,也不愿得罪苏家庄。只需将残卷交出,我就让你们安然离开。” 只闻一阵清越剑鸣铮然响起,苏扶卿已是长剑出鞘,显然不愿多费唇舌。 妖蟒威胁道:“既是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剑光掠过冷冽精致的眉眼,苏扶卿沉声道:“尽管不客气好了。” 他身形灵动,剑贯长虹,四面八方银芒如雨,闪烁不定,让人分不出哪个是虚,哪个是实。顾殷久暗自赞许,这剑法果然精妙绝伦。 鳞片上刮得火星子乱迸,蛇鳞如同坚不可摧的铠甲,将妖蟒要害护得严严实实,可即便如此,此番攻击仍让它吃痛不已。 巨蟒猛然暴怒,身形也跟着暴涨,整座山在此刻仿佛颤动起来,巨尾扫过之处,树木尽折。 顾殷久正欲起身,苏扶卿已迅速回到他身边,一把扶住他,冷声道:“暂时无法攻破,先避开。” 他揽住顾殷久腰身,脚下轻轻一点,便落到更高处。巨蛇扑了个空,头颅狠狠撞在岩壁上,随后重重砸下,激起一片尘土。 顾殷久望着下方的巨蟒,思索片刻,开口道:“打蛇打七寸,蟒也是一样。只是它的皮甲太过坚硬,我们得另寻他法。”” 苏扶卿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顾殷久微微一笑:“苏公子,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配剑。” 苏扶卿将剑递给他,顾殷久接过剑,挥舞几下,觉得轻便趁手,笑道:“只需我进入其体内,从腹部破开,你再从外进攻,我们里应外合……” 话未说完,苏扶卿厉声打断:“不行!” 顾殷久却自顾自继续道:“我刚才进洞查看,这妖蟒设有八卦续魂阵,我们不能退。若错过这次机会,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变成阴尸的。” “你休想!”苏扶卿伸手抓住他肩膀,眼神凶狠。 就在这时,巨蟒大口一张,毒液如墨汁般激射而来,两人被迫分开。 顾殷久足尖轻点,避过袭来的巨尾,当下飞身纵起,沿着它的尾部而上。 抬手拭去额前细汗,顾殷久站在巨蟒脑袋上,忍着腿上伤口疼痛,使劲往下撵了两脚,迎风而立:“他娘的,老子不发威,你真当我吃素的啊!” 随即凝结灵力于尖剑尖,狠狠往下一插,伴随着血肉撕裂声不断响起,巨蟒疯狂翻滚,试图将他甩下。 顾殷久稳住脚下,让剑插得更深入。 苏扶卿几乎情绪失控,嘶声喊道:“顾殷久!” 顾殷久侧过头,纵声长笑道:“苏公子,说好了,你可得记得把我拽出来!” 说完,趁着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怒吼的瞬间,纵身一跃,顺着它的喉咙一路滑下去。 等顾殷久迷迷糊糊地再次醒过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正靠在一人怀里,被人牢牢扣住肩膀。 久违的阳光洒落在身上,顾殷久有一瞬间的失神。身上的伤口虽然疼痛,但看起来已经被细心地处理了。 助人者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抬起头,正要笑着称赞苏公子果然信守承诺捞他出来了,却在看到对方模样时吓了一跳。 苏扶卿双目赤红,恶狠狠盯着他,仿若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你总算舍得睁眼了。” 对方紧握着他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顾殷久还有心思扯出一个笑:“苏公子,别担心,阎王殿前走过八百回的主,哪能折在这小阴沟里。" 苏扶卿猛地拽过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下回再擅自乱跑,我就把你锁起来。” “知道了。” 顾殷久敷衍地应了声,艰难地从他怀里起身,动作间扯到伤处,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看了眼周围:“这是哪?” 他们似乎位于一个深谷之中,四周峭壁嶙峋,面前是一池粼粼潭水,两人正位于一个避风的岩洞里。顾殷久的记忆停留在抓住妖蟒内丹的那一刻,而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如今两人身上均是血水,面上也皆有血污,苏扶卿的袖子还被扯断了一截。 顾殷久低头一瞧,好家伙,原来这剩下的半截袖子正绑在他大腿伤口处呢! 自两人相遇以来,他也不曾见过这贵少爷如此落魄模样,如今为了救自己,这人算是糟了罪了。 “我们摔下来了。”苏扶卿松开了手。 顾殷久肩膀一松,这才察觉到苏扶卿抓着他的那片骨肉隐隐作痛,显然是用力过猛所致。 正伸手松松那处血气,却是摸到一手湿腻。 侧头一看,只见肩头那处染上了大片的血红,顾殷久心中一跳。 这血不是他的。 第55章 苏扶卿已是走到湖边, 将袖子挽起,露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来。 他的掌心皮肉翻卷,伤口处已是泛白,血液在边缘凝结成黑色, 如今被水一浸, 又渗出丝丝鲜红。 可苏扶卿却似无知无觉,面无表情地清洗血迹。 顾殷久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皱眉道:“你有带止血药吗?” 苏扶卿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得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 如今那伤口横亘在掌心处,十分触目惊心。 苏扶卿并不将手抽回, “有。” “你先忍着点。” 顾殷久解下酒壶, 将血水尽数冲走,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苏扶卿垂下眸子道:“你进入妖蟒腹中后许久未有动静,我便将它肚子切开了。” 如此轻飘飘一句, 仿若切开的并非如同铁甲般坚硬的鳞片,而是再寻常不过的血肉。 顾殷久一愣:“切开?可你的剑不是被我拿了吗?” 说完他立刻想起了苏扶卿那神出鬼没的冰蜉缠丝, 不由得震惊道:“难不成你是用那银线切开的?” 苏扶卿“嗯”了一声。 顾殷久沉默, 那妖蟒皮甲这般坚固,徒手用银丝强行切开,无疑是极为凶险的。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 垂眸, 低声补了一句:“不过,幸好。” 他掌心这道口子极深,只怕再往前一寸,这手就废了, 顾殷久如今更担心是否伤到了经脉。 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看了许久,才松了口气:“的确是幸好,没伤到经脉,只是短时间内,你的右手不能再用了。” 虽未伤及根本,但料想是要留道疤了。 愧疚之心渐起,顾殷久开始主动认错:“苏公子,我得解释一下。我找那妖蟒不是故意违反约定的……那些鬼童在我脑子里实在太吵了。”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苏扶卿哼了一声:“我早知你不会那么安分,才提前回来。” 顾殷久咳嗽一声,有些讪讪:“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有一群小孩儿总是在梦里烦我吗?跟在屁股后面甩也甩不掉。那日我发现村长鬼鬼祟祟上了山,本不想跟,可那些小孩突然闹得厉害,吵得我头疼,我觉得和村长脱不了干系,就跟了上去。” 第56章 “结果跟上去就发现妖蟒布下了一个续魂阵,似乎想要复活什么人。那天老汉不是说有一对从村里逃出来的兄弟么?我在妖蟒金丹内看到了他的记忆,这妖蟒名叫常平,他和常安就老汉口中的兄弟俩。我猜想,妖蟒不知道常安还剩一缕魂,才杀害孩童炼阵,想复活他。” 出乎意料的,苏扶卿摇了摇头:“不一定。” 顾殷久挑眉:“怎么说?” 苏扶卿沉吟片刻:“伤害那西孩童的不一定是妖蟒,还有可能是其余人。我让萧暮雨去查过这个村,他们在饥荒年代屡次吃人……” 话未说完,却发现顾殷久盯着自己,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苏扶卿停了下来:“怎么?” 顾殷久笑眯眯地捏着下巴:“口是心非的苏公子,你之前不是说不管这些闲事吗?” 苏扶卿顿了下,没说话。 顾殷久又道:“不过,妖蟒应该知道阵法未必能成功,而婆娑心法素有‘活死人’之称,所以故意引我过去,想用我逼你交出残卷。” “还好还好,他没得逞。” “我已经给他了。” “什么?”顾殷久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扶卿抿了抿唇:“你进入他腹中许久未出,他以此为要挟,我以残卷为诱饵,待靠近时趁他不备切开他腹部,将你救出。” 顾殷久震惊地看着他,他曾怀疑苏扶卿接近自己是为了残卷,如今想来,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沉默许久,他愤愤道:“等养好伤,若不找这妖蟒算账,老子就不叫李山炮!” 苏扶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本来就不叫李山炮。” “咳咳。” 顾殷久轻咳两声,虽知苏扶卿早识破自己身份,他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转移道:“你这伤得早些处理,来来来,你不方便,我帮你。” 毕竟在药谷混过好些年,顾殷久对处理伤口颇有心得。他从干净的内衫上扯下一块布料,迅速又熟练地包扎好伤口,最后甚至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苏扶卿看着上面的蝴蝶结,伸手拨了拨,忽然道:“你晕倒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酸久不解道:“我做什么了?” “就是……”苏扶卿耳尖微红,声音低了几分:“你为什么突然捏我的脸?” “啊?” 短暂的愣怔之后,顾殷久立马记起来了。 他抓住妖蟒金丹后,被其疯狂翻滚撞得脑袋七荤八素,虽意识不清,却仍奋力将那妖蟒腹部剖开,可就在那时妖蟒腹部突然裂开了口子,有人将他拉了出去。 他那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苏扶卿那天晚上跟他说的那句“你为什么,偏偏记不起我。” 一时间只觉周遭各种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昏昏沉沉间,就忍不住伸手使劲捏了下苏扶卿的脸。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苏扶卿认真看着他。 呆了有片刻,顾殷久有些纠结地抿了抿嘴唇:“其实,我也不知道,就只是……突然很想这么捏一下,好像我以前,也这么掐过你的脸?”他不确定地说。 苏扶卿微微睁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吗?” 顾殷久沉默许久,好半天才回道:“没了。”毕竟记忆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苏扶卿的神情瞬间冷淡下来,如同严冬霜雪。 顾殷久一时间头疼不已。 早知刚才便随便说些什么搪塞了,但转念一想,苏扶卿可不是那种能被轻易糊弄的人,随便找个借口只怕会让他更加不满。 莫非他欠了苏扶卿的银两?但看对方这架势,也不像是为了五斗米兴师动众来追杀的人。 俗话说真心换真心,无奈之下,顾殷久只得尝试缓和气氛:“若是我曾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都已经这么些年了,就当前尘往事一并勾销吧!行不?” 苏扶卿冷笑道:“好个一并勾销。” “你觉得你记忆全部恢复了吗?” 顾殷久挠了挠头:“差不多吧。” 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暗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去捏人家的脸,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了一会儿,顾殷久挨上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扶卿走到一旁,与他拉开几步距离,根本不瞧他,冷笑道:“我只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何要生气。” …… 一看就是在生气。 顾殷久觉得苏扶卿这人实在有趣,心想自己以前大概就是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像只河豚,才会忍不住去捏他的脸。 苏扶卿已经走进山洞内打坐调息,摆明了不理他。顾殷久无人可说话,下半日就独自蹲在岸边,开始摸鱼。 湖面波光粼粼,这地儿鲜少有人来,因而水里的鱼又肥又大,且不怕人。顾殷久走到岸边,发现竟有两条肥鱼当着他上下交叠在一块。 顾殷久撸了光滑的鱼身一把,好笑地看着它们白天养膘晚上配种,这小日子过得,简直比人还惬意。 打了个哈欠,顾殷久回到自己的窝--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躺着去了。 山谷还是颇有凉意,何况这水潭边更是寒湿。顾殷久喝了口酒御寒,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靠在一块石头上,慢慢想着在妖蟒金丹内看到的画面。 他进入妖蟒体内后,本欲毁去内丹,可触碰到金丹的那一刻,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些不属于他的,妖蟒自身的记忆。 是关于常安和他的弟弟常平的。 第56章 常安三岁那年, 常平出生了,村里明里暗里戳戳点点的“傻子”有了弟弟,大家都争先恐后去瞧。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弟弟跟哥哥不同, 是个模样顶好的孩子。那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 村里人看戏的心思也没了,没有供他们饭后消遣的谈资了, 因为这孩子智力上与他哥哥不同, 没有任何问题,是个正常不过的孩子。 两人是村里所谓“大户”, 父母在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餐餐有肉, 衣服没有补丁, 若是这日子就这般过下去,倒也算平安喜乐。 可常安长到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高烧不退,他爹娘每日要进镇上卖货, 起早贪黑, 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他,最后大家都说熬不住这遭,由他自生自灭算了, 但他娘还是不忍心, 死马当活马医去求了一张符烧成灰,兑水喂他喝了,那高烧便奇迹般退了,可他眼里却出现了重瞳。村里人村民们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 但常安的父母坚信这只是高烧的后遗症。 可就在这一年,常家夫妻带长子去城里治重瞳时,在山庙里歇脚,却遭山贼打劫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只剩下躲在佛像后的常安幸免于难。 父母出事后,大家都说常安克死的,一开始常平的确是有保护自家人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大家开始拿石子砸他,久而久之,常平内心也只觉得因为常安的缘故,自己才受人嘲笑、欺负。 他们爹娘在时,那些孩子便总是指着常安喊道:“小傻子,像根草,没爹没娘的野草!穿新衣,真好笑,一会就给咱扒掉!”只要常安一穿上好衣服,先是一个高大的孩子拽着他衣服,其他孩子也跟着一块上。 小孩子的恶意是纯粹的,他们只是觉得一个傻子居然能穿得比他们好,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又懦弱好欺负,所以他们只是想看他出糗,威胁着他不许告诉别人。常安被推搡得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然后被其他小孩哈哈大笑地团团围住。 若是一般的孩子,在被欺负后还会找达人告状,但常安不同,他傻得厉害,而大伯的确也不喜欢他,若非实在严重,对此是视而不见的。有次常安嗫嚅着说有人打他,伯母回了句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怎会平白无故欺负你,从此常安便再也不敢告状了。 常安是个不明事理的傻子,他太孤独了,时常被人捉弄也只当他们是跟自己玩,被欺负了也不敢告状,愈发助长了这些顽皮小孩的气势。 顾殷久就这么看着这些画面在自己眼前上演。虽然他看不清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的脸,但那孩子怯生生的声音和语气,分明就是常安。 顾殷久脑中莫名就想起那日老汉跟他说的那对兄弟来。莫非那老汉说的村子里逃出来的那对兄弟,就是常安和常平? 若妖蟒以人为容器,吞噬掉常平常安这对兄弟,那么他们记忆出现在这灵石内并不奇怪。 画面一转,变成年幼的常安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一个小孩手里抓了把红豆,丢在常安面前,笑嘻嘻道:“把这些豆子的数量给我数出来!输错了有你好看的!” 常安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似乎是习以为常,很快低头一粒一粒数了起来,"十个……一,二……" 他捏着手中的十颗豆子,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数下去。最后他把数好的十个豆子放在一边,又开始往下数,每次数到十就停下来,数了三次,总算慢慢吞吞地说:“这里有三个十……十三个豆子。” 第57章 “哈哈哈错了!是三十个,连数数都不会啊!” 为首的小孩咯咯地笑了起来,朝着他吐了口水,骂道:“又傻又丑,比一摊狗屎还恶心!” 常安浑身颤抖,豆子洒落一地,他低下头眼泪不停地掉,却没有叫喊出声来求饶。 当初他爹娘在世时便是如此,更别说如今他爹他娘不在了。若是喊出来,这些小孩更会得趣,欺负的也会更厉害。 几个小孩揪住他的头发,在地上碰了四五个响头,看他呜咽只觉得有趣,哈哈大笑。 顾殷久眉头皱起,正欲上前,可意识到自己在这些幻象只是一个虚影,根本无济于事。好在一个质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另外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面容清秀的少年走了过来。 那些小孩见到是来人,反倒问他:“你哟,来救你的傻子哥哥啊?”又冲他挥舞拳头,“你是不是皮痒了?” 常平瞥了呜呜哭泣的人一眼,道:“谁要救他,这傻子你们打就打了。” “哈哈!听到了没?傻子,你弟弟也这么喊你哦!” 那些小孩再次将石子砸向常安,不过常平在旁边待着,那眼神也看得他们也有些害怕,为首的孩子开始呵斥他,“ 看什么!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有这样的怪物哥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家的大人从来不阻止他们欺负这两兄弟,因为一个是怪物,一个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因而在这些小孩眼里,打骂常家的怪物和小偷是天经地义的。 常平这些日子被压抑的愤怒一下子喷涌了出来,亲戚的冷眼,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的嘲笑,都让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承受不住,他咬着牙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你们给我去死吧!” “呸,两个没娘没娘的东西!给我等着!” 小孩子打架从不讲什么武德,上手上嘴无所不用,最后常平眼角都有了淤青,身上也都是指甲划出的伤痕,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不像样,那些小孩一见他凶神恶煞的狠劲,几个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哭着逃回了家。 打完后,常平也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用力地拉起坐在地上眼泪汪汪衣衫不整的常安,颇为嫌弃地道:“你个大傻子!以后别人欺负你哭得大声些,兴许别人见你可怜拉你一把!” 常安捂着被砸破的额头,怯弱地喊了句:“弟……弟弟,给你西,西瓜,陈大伯……陈大伯给的。”原来方才他一直趴在地上,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底下的西瓜。 可西瓜虽被他护在身下,经过这一番折腾,已是破碎不少,还粘上了沙子。 “不许叫!我才不是你弟弟呢!”常平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又尖声嘲笑道:“给的?谁会怜悯我们,怕是你偷的吧!” 常安慌了神,急得直抖,结结巴巴道:“我,我本来是去,偷,被抓到,陈大伯说,就说给我了,不是偷。”他紧紧地拽着常平的衣角,急切证明自己,生怕常平会因此讨厌他,疏远他。 “弟弟。以后不要去偷,偷东西吃,会被,被打,痛痛。”他眼中闪过一抹疼痛,仿佛看到了常平挨打时的情景。 “饿了,哥哥去找吃的给你……” “滚开!” 常平一脚将常安踢翻在地,那块西瓜也彻底掉在地上,摔得稀烂,再也不能吃了。 “啊……” 常安呆了一呆,摔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疼,只是看着摔碎的西瓜愣愣地傻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蹲下身子,将地上细碎的果肉一点一点拾拢起来,可已经都是沾满沙子不能吃了。 常安抹了把眼泪,也不气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重新咧起。他赶忙扑到一旁的草丛里,将四周杂草拨开,露出一丛小红花来。 “弟弟,你看!”他像是展示什么宝贝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常平。 常平看到那朵花,怔了下,思绪不由得回到从前。 常平小时候就常听爹娘说,兄长送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要随便吃,只因兄长脑筋不太好使,找来的都是不干不净的,爹娘对此管得很严,唯恐他随便乱吃会闹肚子——而且常平从来没尝过这样的野花。 自己哥哥脑子不大好,小常平是知道的,却也不好直接拒绝,犹豫着问了一句:“这个能吃吗?” “能吃的!” 小常安率先将花瓣放嘴里面,嚼了几口就着口水吞下,张开嘴巴展示给他安,“以前我就经常吃,偷偷吃,爹娘不知道,现在他们不在,你也可以吃了!很好吃的!”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小常平虽仍是不太相信,不过最后还是皱着一张小脸,苦大仇深地把花瓣放进了嘴里,不过的确如常安所言,这花酸酸甜甜的,很有一番滋味。 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点了点头,“是真的诶!” 见弟弟喜欢,小常安傻呵呵地笑了,又道:“他们都不知这种花可以吃,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摘。” 那时,在旁人看来,哥哥丑陋的脸会给别人带来惊吓恐怖,但小常平却不觉得这张脸有多吓人。 他虽然大体上是知道哥哥这张脸应当是不好看的,可是他怎么也生不起厌恶之心来。 到了后来,他长大了些,上了学堂,心境也天翻地覆。 常安每次进入学堂,都会因为无法理解夫子说的话或者无意识地发出怪声而遭到惩罚,但他又喜欢跟在常平身边,一来二去,常平也觉得十分丢人。 父母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便将他关在家里。 一日,常安偷偷溜了出去,恰逢他和一群孩子放学归来,正欢声笑语地交谈。 常安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喊了声:“常平!” 那时候常平便禁止他在外面喊他弟弟了,常安心中不解,但每次喊完弟弟后,常平就会有好几天不肯跟他说话,于是他就不敢喊了,只能喊他的名字。 可弟弟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呼唤,继续与同伴们谈笑风生,甚至转身离去,完全没有看他一眼。 常安以为对方没有听到,于是跑到他们面前再次呼喊:“常平!” 那几个孩子看清常安的脸后,被吓得停下了脚步。常平立刻收回笑容,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常安想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他,但看着弟弟的表情,又说不出口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弟……常平,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常平的嘴角微微下撇,语气不满:“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被关……怎么跑出来了?” 就这么说了两句话的空闲,其余孩子已经嫌弃地走远了,常平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回去,我还有事。” 说完便追了上去。 “常平,那是谁啊?长得好丑啊,好吓人。” “啊,他看过来了!” 常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隔壁家的一个傻子,我不熟。” 说完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常安耷拉着肩膀走远,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57章 如今物是人非, 他已被伯母赶出家门,常安却依旧如当初那般不会看人眼色,对着他手里的野花,常平一口回绝:“我不需要这个!” “只有傻子才会把野草吃进嘴里,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么?” 常安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仿若被夺走了珍贵之物,眼中只剩下失落。 常平对他的可怜视而不见, 对他恶狠狠地道:“一边去!我恨死你了!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哥哥?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我凭什么要为了你而被人嘲笑!”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他们赶出家门, 可我却不能怪你!对,因为你是个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什么也不懂, 我能怪一个傻子吗!我才不需要你这样的哥哥!” 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是哭腔。 常安似乎从未见过弟弟如此崩溃委屈的模样, 他呆了半晌, 不过这一回他意外地没有哭,只是那令人看了就觉得恐怖的重瞳里氤氲了一大片的湿气,“……对不起。” “要是我没有你这个哥哥就好了。” 常平丢下这句话, 转身就走,不理会常安在背后呜呜呜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呼唤声。 常平说完后, 只觉这些日子里的恨与怨一并发泄了出来, 可继而来的却也是突如其来的难过。 他曾经的确想过,如果常安不是他的哥哥就好了,要是他不用再照顾这个傻子就好了。 在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年, 他和常安被伯父伯母带到市集上, 二人被吩咐在角落出等他们。那天街上人流如潮,他面无表情地牵着哥哥的手,看着周围的熙熙攘攘,心里竟然萌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他这个时候把常安丢在人群之中, 或许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了吧? 他回头看了眼缩在他身后的常安,心道:反正他伯父伯母绝计不会去寻常安的,顶多是装模作样问两句,他们巴不得少了常安这个拖累。 第58章 只要他松开手,就可以没有这个哥哥了。 只要松开手,自己就不会因为他再受白眼和欺负了。 可是他最终还是握紧了常安的手。 这些占了他们房子的亲戚说是常安是灾星会带来祸患,这才将两人赶了出门,其实不然,这只不过是他们名正言顺抢夺到财产的借口罢了。 常安也明白这一点,是自己太弱小,太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遇到不公的一腔软弱化作怨怼发泄在了什么都不懂的哥哥身上罢了。 晚上,常平照常翻墙回到了老屋,看到漆黑的柴房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安无比怕黑,以往会在这个时候,都会烧火借光,可如今却没有一丝动静。 他心觉奇怪,推开房门,里面一片黑暗,血腥味扑鼻而来。 巨大的恐惧袭来,常平颤抖着喊了一声:“常安?”他已经很久没有唤常安哥哥了,都是直呼其名。往日只要他一喊,常安都会欣喜地跑过来,可今天他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血腥味太浓,但什么都瞧不清,他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了闲置许久不舍得用的油灯,温暖的灯光很快充斥了屋子。 看清楚的那一刻,常平的目光顿时僵在了那里。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赫然是常安!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手颤抖地将常安翻过身来,发现他的额头上有道口子,脑袋上还在往外冒着血,让那张狰狞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了。 常平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他鼻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常安拖上了床。 他赶紧去掏了把灶灰,捂在了常安头上,常平用手捂着那道伤口,想止血,鲜血却浸透了柴灰,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常安脸色惨白地躺在他怀里,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常平惊慌失措的脸,将手里攥了许久的小红花轻轻放在常平手上,气若游丝:“常平,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拖累你了。” 常安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冷。 胸口一阵剧痛,常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捂着常安的额头,哭着喊道:“不可以!我说不可以!” 常安流出的鲜血和他身体里流的血是一样的,他们的骨肉是相连的,无法分割,常平开始害怕了,他要去找人救常安。 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满手鲜血,走到隔壁拍打着亲戚的门,求求你,救命,哥哥受伤了,很严重,求你救救他。 “给我滚!小兔崽大半夜的找死啊!” 他听见亲戚在门内低低骂了一句,紧接着鼾声大作,伯父伯母始终没有打开门。 常平不死心,抹了抹脸上的汗,立马朝村口跑去。夜色如殇,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只是内心慌张,竟然一时不慎跌倒在地,膝盖磕破了,夜风一吹,寒气也丝丝缕缕渗入身体,常平毫不在意,依旧爬起身来向前跑去,好不易跑到村口的郎中家里,可是郎中一见是他,立马骂着将他赶走。 常平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好,平时干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前天郎中家不见了一块肉,正怀疑是他偷的。 常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大声喊道:“救救我哥哥,他的头破了,留了很多血,他需要止血,求求你……” “……”郎中闻言,停下了咒骂,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原来是要救那傻子啊。” 常平磕头磕得脑袋恍恍惚惚,赶忙抬起头来,以为是有希望了。 哪知郎中一脚踹在他胸膛上,哈哈一笑,:“你们兄弟俩招惹了不少麻烦,那灾星晦气得很,死了正好。”随即砰地将门关上了。 没有人来帮助他们,没有人对他们施与同情,两人在村里里面都不能被当做人看待,即便他们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记得。 常平擦了把唬住眼睛的血,神情像一个从地域里走出的恶鬼,重新往家里跑去。 幸好常安在黎明时分止住了血,常平拿热水给他喂了点,又割了之前偷来的肉给他煮了一小碗肉汤,喂他喝了下去,常安苍白的嘴唇才显现出一点血色来。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常平心想,这世上就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若是常安也没了,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了。其实常安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部分,但他从来不敢面对,也不敢叫人知道。 爹娘死后,没有人把他当人,只有哥哥需要着他,他靠着这种需要找到了做人的尊严,在这冰冷的夜里,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是一体的。 常安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常平看着常安依旧有些流血的额头,声音轻柔:“疼吗?” 常安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 常平笑着,眼里却溢出泪水,“哥,我知道这辈子我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 常安听了这话,一阵怔忡。 以前被弟弟欺负的事情似是过去来很久很久,要不是他提,都快想不起来了。 见常安没说话,常平又说:“哥哥,以后我会对你很好,非常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常安眼里一热,泪水直涌而出。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就像小时候一样,谁也不说话,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 可是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昨日被他痛揍一顿的那些人带着爹娘寻了过来。 “小杂种,开门!敢打我儿子!老子今天就抽死你!”外面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常平从里面反锁了房门,外边的人进不来,只能泄愤地不断踢踹着,石头不断砸着屋顶上的瓦砾,从破洞处掉了进来。 “常平,我怕。”常安吓得脸色灰白,感觉额头开始隐隐作痛。 常平带着他躲到了角落里面,愤怒地看着那些丢进来的石头。 他轻轻揽着常安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安慰道:“没事的,他们进不来。” 他们与伯父伯母住在同一个院子,兴许因为过于闹腾,吵得睡不着觉,伯父便过来劝了几句。 只听一个人嘲讽道:“装什么装!你当我不知道,你专门耍钱让山贼杀了他们的父母,占了人家田地,如今倒在这里发起善心来了……”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伯父的怒吼声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外面又是一阵嘈杂,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说笑,仿佛这两条人命不过是一个乐子。 常平眼里冒着红血丝,死死盯着门口。 他攥紧拳头,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渗出了血,鲜血也从攥紧的指缝间露出。 “弟弟,你怎么了?”常安虚弱地问道。 他听不懂门外的人在说什么,只看到到常平神情越来越叫人害怕。 “没什么。” 常平闭上眼,遮住满眼的阴鸷。 他一定要报仇,他一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第58章 翌日, 常平从外面回来时,手里攥着一朵小红花,他把花递给了常安,又宝贝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木牌, 然后道:“哥哥, 这个给你。” 常安不明所以地接过木牌,歪着头看着上面的文字。他虽然不识字, 却经常用树枝在地上写自己与弟弟的名字, 因此一下子就将上面的“平安”二字认了出来。 他高兴起来,指着上面的字, 脸上带着些许骄傲:“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字念‘平’,常平的平!这个字念‘安’, 常安的安!” 常平点了点头, “是的,是我们的名字。” 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挨着常安坐下:“哥哥, 我后面会有点忙,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一次, 我不在的时候, 它会代替我陪着你。” 常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木牌能代替弟弟,眉头紧皱,“弟弟你要去哪里?村里面的人都说外面很危险, 你要去的话, 能不能……” 他还是不敢说出让对方带着自己这句话,生怕他又像以前那样讨厌自己,犹豫了半天,又道:“可这只是一块木头, 不是弟弟啊,怎么能够陪我呢?” 常平笑了,“你这个傻瓜。我的意思是你想我的话,就看看这个木牌,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一片死寂。 常平继续道:“哥哥,你讨厌村里面的人吗?” 常安感觉到了弟弟身上的异样,却不知道是为何,只抱着木牌怯生生地点头。 “我也讨厌他们,尤其是他们欺负我们的时候。” “那让他们全部都死掉,你觉得好不好?” 常安呆了一下,随即断然摇头。 常平蹙着眉,情绪激动了起来,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对待你,这么对待我们,连爹娘都是他们杀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歹毒!” 常安被他吼得眼泪汪汪,哽咽着,战战兢兢地说:“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好人了,爹娘说过,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这都是屁话。”常平冷眼看着他。 第59章 “他们就是因为善良才死的。”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要与人为善,不嫌贫爱富,可有几个人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我们无依无靠,他们心里只会鄙视、唾弃我们,这些都只是虚伪的话。” “你觉得好是什么?坏又是什么?” “别人害我我不报复就是好,还是我报复了他们就是坏?” 接连一串的问题抛在眼前,常安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见弟弟生气了,赶忙道:“好人的话……陈大伯就很好,给我瓜……他不是坏人。” 常平一脸不耐烦,打断他:“那是因为你傻,一个瓜就把你收买了,他在背后给你下绊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常安嘴里那个所谓给瓜他吃的跛子大叔,也是个受村里人嘲笑闲谈的对象,他之所以会给常安“施以援手”,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内心的优越感而已。在他眼里,常安是比他更弱小,更低级的对象,有了常安,他就不是那个唯一被针对被欺辱的人。他曾不止一次见到那个种瓜大叔欺负过他们的人狼狈为奸。 但这些,傻子哥哥永远不知道,也不会懂这些复杂龌龊的心思。 “……” 常安听不明白,又不会说话,于是把小红花放回常平手里,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手,“弟弟,给你花,你不要生气了。” 常平看了一眼,直接把花扔在了地上。 他嘲讽一笑:“算了,我跟你一个傻子说这些干什么。” 常平又离开了五日。临走时他把食物都准备好,并且一脸严肃地嘱咐常安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能出门。 于是常安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毕竟外头都是想要揍他的人,特别是大伯和姑母,前几天因为常平的缘故他还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好在他们没有打他,不过仍旧每日在外面叫骂,因而常安根本不敢出门。 一天夜里,他正抱着枕头睡觉,却听见外面的人拼命拍门的声音,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救命,他抬头望去,窗外一片鲜红的火海。 常安心中害怕,伸手就要去拿油灯,却被阻止。 黑暗里传来弟弟的声音:“别点灯,小心叫外面的人发现了。” 常安欣喜不已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往窗外看了看,低声道:“弟弟你终于回来了,外面好吵,有人在叫,好可怕。” “可怕吗?”常平轻声笑了下。 他虽然有所预料,可却没想到那蛇蟒会来的这么快,常平看着窗外的火光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突然抱了一下常安,这个动作对于两人来说,实在是个过分亲昵的动作,他轻轻说了句:“哥哥,我一直都很坏,以后也没机会对你好了。” 常安听不懂那句“以后都没机会”的意思,除了被砸破头的那天,弟弟平日里根本不会主动靠近他,眼下又是局促又是惊喜地疑惑:“弟弟,怎么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常平抬眸望进他的眼睛,“哥哥,我的话你听吗?” 常安歪着脑袋望他,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连连点头:“我听!” 常平道:“那你再喊我一声弟弟吧,就当是原谅我了。” 常安眨了下眼睛,没说话,他又眨了一下,就是泪眼汪汪的了,他小小地喊了声:“弟弟。” 常平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轻松,“哥哥,我这些年来对你不好。无非是将自己的无能转化为对你的怨恨罢了。哥哥,对不起。” 常安愣住了,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弟弟对他笑了。 他伸手去摸常安的脸,想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被常平一把抓住。 由于在黑暗中,常安没有看到的是,常平的脸上和手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蛇鳞。 常平突然伸出手来,在他小腹上挠了挠,与以往郎中冰凉僵硬的手指不一样,他挠得常安哈哈大笑,常安也忘记了刚才要做什么。末了,常平将藏在袖中的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常安的里衣中,给他裹了个结结实实。 他将一份地图塞到常安,低声道:“哥哥,你带着这个地图往城里的方向走,一直往西边,不懂就问路,找到一户姓陈的人家,说我让你来的。”那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家,小时候父母带着去过一次,那家人并没有对常安表现出厌恶之意,反而照顾有加。 他又把药包一并塞入包裹里,细细交代:“药每日睡前要喝上一帖,不要嫌苦。” 常安咬着下唇,努力记着常平说的话,他抬起头来,见常平眼瞳深邃浓黑,下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方遮了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像是被阴影包裹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问了句:“弟弟,那你呢?” “我啊……” 常平看着窗外,眼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阴鸷,“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常安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小动物般的天生敏感让他觉得弟弟很奇怪,他伸手抓了常安,“不,弟弟,我要跟你一起走。” 常平却冷冷甩开了他的手。 常安捂着发红的手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动,这样的弟弟让他想到了以往被嫌弃的日子。 他不想被弟弟讨厌。 第59章 顾殷久看着常平走出了门, 后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 如果金丹内的记忆属实,那么妖蟒便是常平,而他试图复活的,正是常安。 五年前……顾殷久想起老汉的话, 或许那场瘟疫并非魔渊暴乱所致, 而是与常平的所作所为有关? 顾殷久想着想着就迷糊到了半夜,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立马清醒了。 “苏公子?” 他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顾殷久往山洞内走去,借着夜明珠的光芒, 只见苏扶卿倚在石壁上,嘴唇血色尽褪, 长睫如同破碎的蝶翅虚弱颤动, 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顾殷久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你怎么了?” 苏扶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死死攥着一样物事, 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由于过于用力,伤口迸裂,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缓缓洇开。 顾殷久试图掰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脸上甚至闪过一丝不悦。 无奈之下, 顾殷久只得放弃。 被这么捣鼓了几下, 苏扶卿总算缓缓睁了眼,神情似是迷惘。 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立马别过头去。 顾殷久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喔只是想提醒一下, 你手不要抓得这么紧,伤口都裂开了。” 苏扶卿这才松开了手,顾殷久发现他攥着的竟是一只荷包。 顾殷久挑眉道:“谁送你的?这么宝贝呢?做梦都得抓着。” 苏扶卿依旧不说话。 顾殷久伸手按在他的腕上,触手一片冰冷。脉息时隐时现,明明是活人,却冷得像块冰。他拨开苏扶卿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你到底怎么了?” 其实他之前也问过苏扶卿体内的寒气从何而来,可这老兄要不就缄口不言,要不就答非所问,被问得烦了,索性冷笑着丢下一句“你自己忘了,就自己想起来”,顾殷久便不敢造次。 苏扶卿明明面上已是颜色若雪,却偏要逞强:“我怎样都不关你事。” 他一把推开顾殷久,闷哼了声,随即喷出一口血。 顾殷久险些跌了个屁股墩,又惊又怒:“都什么时候了!还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都这鬼样子了,这家伙竟然还在怄气,看他这副模样,想必已是独自忍耐半夜,偏偏不肯叫醒只有几步远的他。 顾殷久有种想把人揍一顿的冲动,不过他克制住了,他不和病号一般见识。 苏扶卿本就如玉似雪,如今唇上染血,如同雪上红梅一般,他伸手推了顾殷久一把:“走开,不需要你管。” 顾殷久实在没心思欣赏美人,再次抓了他的手腕,骂道:“谁想管你,真当自己是跟葱啊!老子本来逍遥自在,你倒好,无缘无故把我掳走,还给我下药!你苏家二公子要是死在这里,我还不得被你们苏家庄追杀到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不管不顾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后,便见苏扶卿眼神锐利如刀,狠狠瞪着他。 顾殷久毫不退让,冷冷道:“老子先把话撂在这,你要是可怜巴巴地死在这里,咱俩就此分道扬镳,老子就当没你这个人!” “你……” 苏扶卿蓦的喷出一口血,眼圈都红了。 他瞪着顾殷久,咬牙道:“你滚,我死都不需要你可怜!” 见他气得呕出淤血,顾殷久心中一喜,趁机封了他的穴道,抱住他,嘴上却不饶人:“就你这脾气,谁稀罕可怜你!我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你再生气也没用!你自己明明记得,却偏要当个闷葫芦,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怀里的人跟个人形冰块似的,那寒气穿过衣衫,冻得他一哆嗦。 第60章 顾殷久立马解下腰间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又递到苏扶卿嘴边,"喝一口,驱驱寒。" 苏扶卿偏过头,不肯喝。、 顾殷久叹了口气,软下语气:“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你要实在生气,骂我两句也行,别把身子气坏了。喝一口吧,算我求你,苏公子,苏哥哥,嗯?” 在他软硬并施之下,苏扶卿勉强喝了一口烈酒,呛得咳嗽几声,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顾殷久自己平日大口喝酒习惯了,酒量极好,以为别人也差不多,等苏扶卿半推半就地被他灌下几大口酒,眼里浮着一层水意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灌醉了。 “喂,别睡,陪我说说话呗。” 他面带歉意地拍了拍苏扶卿的侧脸,试图让他保持清醒。 苏扶卿体内寒毒来势汹汹,醒着的时候还能凭借意志力压制住侵袭,一旦陷入睡眠,可就说不定了。 兴许是因为难受,又或许是因为酒意上头,苏扶卿跟往日不同,连话都有些含糊。 “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特别是现在,说的话真的很气人,更气人的是你谁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 “还有,现在这张脸真的很丑。”他补充了一句。 顾殷久摸了摸脸皮子,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好,我丑,你最好看,行了吧。” 苏扶卿严肃地看着他,黑眸亮晶晶的,又坦言道:“有时候还招人烦,经常骗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就是个骗子。” “哦,那我还挺始终如一的。”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苏扶卿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近。两人几乎鼻尖相碰,顾殷久的笑容顿时僵住。 不过苏扶卿很快松开,转而抓住他的手腕,语气竟然有些委屈,“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捏我的脸的,现在却不捏了。” “噗嗤--” 顾殷久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笑出声。 苏扶卿这人平时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背地里居然喜欢被人捏脸! 这跟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在咆哮时,发出“喵”的一声有什么区别! 他强忍着笑意,故意逗他:“那我以后多捏捏你的脸,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可他刚要上手,苏扶卿就瞪着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不行,我讨厌你,再也不会给你捏了。” 顾殷久只好收了罪恶之手:“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讨厌我,换个词吧。” 对他来说,“讨厌”二字不管别人说多少次,他都不会无地自容,更不会因此感到羞愧。 “你说这句话更加让人讨厌。” “……” 顾殷久思绪突然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苏公子,有时候过于频繁地重复一件事,会让人怀疑你是在企图掩盖什么。” 他笑了笑,挑眉道:“或许,你是喜欢我的,否则为何一再强调你有多讨厌我呢?” 第60章 苏扶卿不再说话了, 还换了个位置,理他老远。 “步蘅公子~苏公子~苏少爷?” 苏扶卿终是屈尊降贵地哼了一声,意味明显:作甚? 顾殷久不依不饶,笑嘻嘻地凑过去:“这地儿这么冷, 你离火那么远做什么?不怕肾亏啊。” 苏扶卿顿时转头, 恶狠狠地盯着他。 顾殷久视若无睹,还笑眯眯翘起兰花指道:“哟, 陛下, 总算看咱家一眼了?” “……” 顾殷久坏心眼更起:“哎呀,苏公子, 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因为我忘了你,你就伤心难过?” “你!” 苏扶卿推了他一把,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晕红, 似乎是要被他气到晕过去了:“不知羞!乱说话!” 这一推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可顾殷久故作痛苦状,手捂心口作啜泣状:“哇!苏公子, 你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真的以为你对我有特殊的感情呢。唉, 看来终究是花自飘零水自流……” 苏扶卿:“……” 他有些后悔了, 自己刚才怎么为什么要跟这个没正经的家伙搭话呢? 见他紧抿着唇,一脸懊悔,顾殷久笑得更欢了。 机会难得, 对于这种平日里端着一本正经的, 不调侃上几句他都不是人。 顾殷久甚至脱下外衣,假装要搂他:“不过步蘅公子要是真喜欢我,我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苏扶卿往后挪了几分,气得胸膛起伏:“你……别太过分!” 顾殷久却是一点也不觉得过分:“那你快说, 到底是不是啊?你不说话我可就要抱你了。” 苏扶卿咬了牙:“我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这般纠缠许久,顾殷久边说话分出心神,一手悄悄抵住他后心,运起丹田绵长灵力,缓缓为他驱寒。 他侧过身,挡住洞口吹进来的风,又挑起话题:“快说嘛,我真的很好奇,要是男子真喜欢上另一个男子,该怎么办?” 苏扶卿只觉头痛欲裂,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于我而言,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将心意潜藏于心底,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必因世俗之见而犹豫?” 他垂下眼,声音轻而坚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番话说的很直白,简直是要表明心迹了,寻常人多半都能听出些端倪来,顾殷久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猛地爆发一阵爆笑:“哈哈哈!苏公子,你真是太可爱了!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他本是想逗苏扶卿玩玩,看是什么反应而已,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认真地回答他,真是出乎意料。 苏扶卿实在没忍住,瞪了这没心没肺的人一眼。 他决定无论顾殷久再说什么,都不再搭理他了。 忙活了半个晚上,总算将对方体内的寒气彻底压制下来,这崖下没有取暖的被褥,顾殷久只好将外套脱了,罩在他身上。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呼,总算能安心睡了。” 顾殷久擦了擦头上的汗,正欲将其轻轻放下,却发现苏扶卿不知何时攥了他衣角。 这人醒的时候要推开他,睡着的时候倒是粘人。顾殷久试着抽了抽衣角,没能抽出来,怕把人弄醒,索性不管了。 苏扶卿气息绵长,温热的呼吸挠着耳畔,像羽毛划过心际。 顾殷久只犹豫了一瞬,便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打算就这般凑合着睡一晚。 修习之人最忌睡死,趁此机会打坐调息,效果更佳。顾殷久向来不拘小节,无论是躺着、蹲着还是吊着,都能运功修炼。于是,他一边护着苏扶卿的内腑,助他抵御寒气,一边暗自调息。 回想起今日苏扶卿又因为自己对他没有印象而恼怒,顾殷久叹息一声,其实他并非全然不记得,只是记起来的实在太少。 当年仙人台比试大会后,顾殷久被一封帖子请进了苏家庄。 提起苏家,岭南三郡无人不知。苏家祖先以丝绸生意起家,而后求得仙法修习,逐渐壮大,是当地最大的望族,单是族人亲眷就有七百多口。在这世道,说某某家很有钱都用“富可敌派”四字,这些派系便是修真界的八大家,苏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八大家分别是逍遥谷、药谷、极乐宫、苏、齐、楚、王、伍,各家族各自管辖一方水土,互不干涉。 苏家庄地处雨山长润的岭南,约莫是这地方炎热,夏季毒虫居多,因而本地人喜燃药草檀香,不仅有驱虫之功效,还能延年益寿。 顾殷久坐在苏家庄大堂,堂中白烟袅袅,鼻尖皆是清冷的檀香之气。 他端起桌上备好的茶水,用茶盖抵住杯中茶叶轻啜一口,顿觉清香扑鼻。 见顾殷久一连喝了两杯,苏桥松温和地问道:“顾公子可喜欢这茶?” 苏桥松年仅二十五,已是苏家庄的准家主。上一任庄主早逝,他虽未正式接任,但掌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顾殷久感受着唇齿间留香,诚实道:“茶质醇厚,香气宜人,确实好茶。” “这是岭南特产的云腴,生长于高山云雾间,鲜嫩肥美。顾公子若喜欢,稍后可带些回去。”苏桥松微微一笑。 “多谢。”顾殷久也不推辞,心道逍遥谷的友人也喜欢品茶,正好给他带去。 苏桥松又道:“听顾公子近来要去八大家游历?” “正是。”顾殷久答道,“我与家师隐居深山,每年只能下山一次。此次受家师之托,前来拜访各家,参览绝学。” 虽说只是参览,可这年头只要不是傻子,谁又愿意将自家绝学摆在门面上让你看,故而除与他有接触的逍遥谷外,此次参览之行屡次碰壁。 苏桥松闻言,爽快地说道:“原来如此。来人,去书房暗柜取木盒来,让顾公子一观。” 顾殷久有些意外:“公子这是何意?” 苏桥松语气温和:“顾公子有此心,苏家庄自当以礼相待。” 顾殷久心知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便主动问道:“苏公子可是有事相求?” 第61章 苏桥松坦然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事相请。吾弟自幼痴迷顾公子的刀法,不知可否请顾公子指点一二,带他一同参悟,也好增进宗门情谊。” 顾殷久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对方要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却没想到只是如此。比起其他几家遮遮掩掩的刁难,这对他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 他笑道:“令弟天资卓绝,我听闻上一任苏庄主苏浩然是个举世无双的大侠,料想也是虎父无犬子。在下愿指点一二。” 听见他的答复,苏桥松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喜色:“扶卿此刻正在后院练剑,不知顾公子可方便一见?” 顾殷久放下茶杯,笑道:“自然是方便的,还请大公子带路。” 后院。 苏扶卿心中回想着那日所见的刀法招式,闭着眼慢慢地比划出来。渐渐地,他全身心投入,越舞越疾。 不知练了多久,一旁的老管家满脸担忧,忍不住劝道:“少爷,您已经练了很久了,歇一会儿吧。” 苏扶卿置若罔闻,依旧不知疲惫般舞着手里的木剑。 管家见状,只得无奈摇头。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倔强,一旦认定的事,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这脾性,倒与他已故的母亲聂夫人如出一辙。 自夫人走后,苏扶卿便愈发沉默寡言,本就少笑颜的脸更是终日泛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管家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苏扶卿清亮的双眸掠过一丝期盼,却又迅速变得迷惘。 不对,感觉完全不对! 虽与那人的刀势走法一样,但感觉完全不同,即便不差分毫,却无法如那人一般行云流水人剑合一。 忽然,苏扶卿感觉到有人靠近,眼眸一凝:“谁!” “扶卿。”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只见苏桥松站在门口处。 苏扶卿看清来人,收剑入鞘,轻轻颔首:“兄长,你怎么来了。“ 苏桥松眉目含笑,语气带了些神秘:“我带了个朋友来让你认识认识,见到他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朋友?“ 苏扶卿微微皱眉。兄长平日事务繁忙,近来又为联姻之事焦头烂额,怎会有时间为他引荐朋友? 究竟是谁? “嗯,你自己看看是谁吧。”苏桥松忍住笑意,难得地对弟弟卖了个关子。 话音落下,神飞的潇洒少年郎自苏桥松身后缓缓走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苏扶卿不可置信地盯着来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他许久才发出声音:“是你?” 第61章 苏桥松难得见他这般楞呆莫名的神色, 不由得笑道:“你都念了好几年了,这回倒是见到本人了。” 被兄长一番调侃,苏扶卿耳根尖微红,抿了抿唇, 这才冲着顾殷久拱手道:“晚辈苏扶卿, 见过顾前辈……” 顾殷久愣了一下,药谷规矩没那么多, 除谷主外不分尊卑次序, 他跟唐小里这帮师兄弟们都哥哥弟弟肘子什么的乱叫一通,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正经地喊, 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殷久估算了一下他的年纪,道:“小公子不必喊我前辈, 喊我顾哥哥就好。” 苏扶卿点点头, 小小声喊了一声:“顾哥哥。” 顾殷久道:“不错啊,才看我使了一遍就记住了。小公子天资聪颖,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 “虽然这剑招一时半会还是不能参透。但若是再过几年, 估计我们还能煮酒论剑呢,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己呢。” 苏扶卿顿时抬起头, 一脸认真道:“真的么?” 苏桥松见他如此, 愈发觉得自己这趟让顾殷久来对了,正要说些什么,一名小弟子却匆匆走了过来, 对着他道:“大公子, 齐家的人来了,他们正在大厅等候,老祖宗特地吩咐您过去接待。” 闻言,苏桥松眉头微微皱起, 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见对方露出这般表情,顾殷久猜出了些端倪来。 岭南苏家庄要和颍川齐氏联姻,已是众所皆知的事情,顾殷久曾在唐天的桌上看见苏齐两家联姻所发的红色喜帖,问过一嘴。 苏齐两家虽相距相距遥远,但祖上渊源颇深,两位祖先曾共同御敌,创下家族基业,如今同属名门,自是联姻的不二之选。 只是不知为何,虽然婚约早已定下,苏大公子迟迟未迎娶齐小姐,外界纷纷传闻大公子对这门婚事不满意,或许出于表态,亦或是为了澄清流言,苏家庄于上个月派出数封请柬,昭告各家这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 可即便如此,齐家依旧心急,屡次派人前来催促,想是今年便要促成两家办妥这桩婚事。 如今观其态度,这桩婚事对苏桥松来说,的确是块强扭的瓜。 苏桥松叹了口气,满脸歉意地对着顾殷久道:“实在抱歉,我不能跟你已同前去了,你们两先一同聊聊天吧。”又对一旁的老管家道:“于管家,你跟我去一趟,让扶卿跟顾少侠好好聊聊。” 顾殷久一脸了然,笑道:“无事,苏大公子先去忙吧。” 苏桥松离开后,顾殷久看着明显紧张而低下头的小少年,主动开口:“小公子,你多大年纪了?” 少年拧紧了衣服下摆,“十五。” 顾殷久看着他紧紧捏住剑柄而泛白的手,心道自己也没有长得凶神恶煞的吧,便笑道:“怎么这么紧张,难不成你害怕我吗?” 苏扶卿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他,急忙澄清道:“没,怎么会?我只是,我只是……” 他的语速变得非常快,似乎生怕顾殷久会误解他的意思:“我只是太开心了,有点不敢相信而已。每年祖母生辰,会有戏班子来庄内唱戏,他们都会唱到顾哥哥你斩杀妖兽和活死人肉白骨的英勇事迹。所以我一直想见顾哥哥你,但是我身体不好,很少能出门,却不想你竟然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太开心了……” 众所周知,山隐之徒顾殷久自十岁开始,每年下一次山,每下一次山都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举动,比如劈山救师弟,勇闯地魔窟,亦或是十三岁那年将死人医活。 山隐道人是修真界出了名的闲游真人,自其大徒弟神秘失踪后,便公开放言此生不再收徒。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后来竟然收了一个来历成谜的小孩为徒。这一消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无数人的好奇与猜测。 有人曾透露,想要成为山隐道人的徒弟,必须通过他设下的七七四十九道关卡。这些关卡之艰难,堪称上刀山下火海,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其中。 这一说法更是增添了顾殷久的神秘色彩,让他在众人心中越发显得神乎其神,话本中也开始出现了不少关于他的“成长经历”。 苏扶卿眼里满是憧憬,似乎这些事比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还要来得激动,可顾殷久却是哑然失笑。 那次劈山实在是万不得已,他跟唐小里进山采药石,那药石只有山顶洞顶顶极深处才有,没想到采到一半山洞坍塌,将唐小里这厮埋在里面,为了把人救出来,万不得已之下才劈了山。 碰巧有个为祸人间的地魔遭了雷劫躲在山洞里,正在吸收天地灵气疗伤,被顾殷久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劈,地魔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顾殷久误打误撞之下为民除了害,被人敲锣打鼓迎接下山时还是懵的。 至于那什么将死人救活一事,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当年逍遥谷大弟子秦容与路遇仇家,被刺了一剑,为了掩人耳目使用了龟息大法,倒在河边,看起来便如同尸体一般。 说起来也是缘分二字,进山打野鸡的顾殷久见到“尸体”后,一眼便瞧出端倪,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就这般燃起火堆好心守了几日,等秦容与自然苏醒过来,没想到外界却传成他能让人起死回生了。 顾殷久实在不忍心破坏苏扶卿的幻想,只得故作高深莫测。 “嗯,要想达到我这个境界,还是要多加修炼的,少年,未来的路还长着呢!”顾殷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深沉。 “顾哥哥,我一定会努力修习的!”苏扶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坚定道。 思及其兄所言,这小少年多半是想跟自己学个一招半式了,顾殷久又道:“我看才看你练习的剑术,有些像我那日对战剑圣时用上的招数,你只是看了一遍便记了七八成?” “你……你都看到了?” 闻言,苏扶卿垂下头,脸色微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学的,只是觉得顾哥哥的招式很厉害,而且很好看……” 顾殷久毫不在意所谓“偷师”,反倒鼓励道:“没关系啊,你喜欢就学,练的不错,我听你哥哥说,你很喜欢我的剑法?” 苏扶卿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嗯,我一直仰慕着顾哥哥你。” “哈哈,是么?那我可得对得起你的仰慕啊,来。” 第62章 顾殷久开怀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件招是我自创的,共分为三层,这第一层我只舞一遍,仔细看好了!” 顾殷久抽出刀来,修长的身影宛如游龙穿梭,疏狂潇洒,剑气如同江河倾泻一般,周围的花叶在银色剑光中翻飞。 那身影忽的轻盈如燕的点剑而起,手中的剑也随着手腕转了起来,苏扶卿几乎分辨不清是人在操控剑,还是剑在操控人。 当顾殷久挥舞剑时,衣物紧贴他的身体,动作清晰而有力,剑招宛如幻影。少年剑客恣意潇洒,凭心而动,天地间只剩下那一抹殊绝身影。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剑风把地上的落花被剑风翻卷起来,漫天花瓣与青色的身影一同落下,剑舞已毕。 这一刹那,苏扶卿内心涌现出莫名的激动,几乎要翻滚而出,仿佛浩荡的沸腾潮水。 顾殷久伸出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走向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少年。苏扶卿一缕长发落在耳畔,愣愣地盯着他瞧,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顾殷久笑眯眯地道:“看呆了?” 苏扶卿的脸唰地红了,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口齿有些结巴地说:“顾哥哥,好厉害!” 听到这样直白由衷的赞美,顾殷久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苏扶卿两眼放光,脸颊嫩生生的,觉得实在可爱,不由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是么?那你再练一遍,让我瞧瞧。” 小孩子的脸肉嘟嘟的,手感极好,跟豆腐似的,顾殷久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罪恶之手。 苏扶卿被他捏得面红耳赤,却也帮阻拦,只是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顾殷久笑道:“怎么了?” 苏扶卿有些局促地说:“我不会,真的不会,我那三脚猫功夫怎么能在顾哥哥面前卖弄……” 顾殷久好不易抓住一个好苗子,自然不想错过,继续催促道:“上次你看一次便记住了九成,刚才我还专门给你舞了一遍,别害怕,大胆展示自己!不过我一向用的是刀,因此习惯了剑走刀势,力道要猛上不少,若你寻常习惯使剑,还是以灵活为主,不必学我。” “嗯,我会努力的。” 苏扶卿握着手里的木剑,开始一下下地比划。顾殷久留意观察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小少年的动作是能记住,就是有些畏手畏脚,放不开。 苏扶卿正强迫自己凝神,忽的一阵温暖的气息靠近,紧接着手就被包裹了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手中的木剑险些掉在地上,“顾哥哥!” 第62章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 顾殷久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依旧站在苏扶卿身后,让他背靠自己胸膛,握着他的手, “虽然你模仿的动作很相似, 但是剑锋走势的力度不对,你继续。” “……好。” 苏扶卿从小到大除了母亲还未与其余人这般亲近, 哪怕是兄长, 也不曾被抓着手练剑,如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却莫名其妙得想着, 顾殷久一点都不像传言中的高人那般高高在上, 对自己的态度就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 苏扶卿强迫自己继续凝神认真练,本以为顾殷久会抓着他的手强行纠正他的错误,没想到顾殷久却只由着他, 不曾阻碍分毫,剑势, 力度, 掌控的人依旧是他自己。 渐渐地,苏扶卿放松了下来。只觉周身被若有若无的水流包裹着,便是周身空气的流动都能感觉得到, 而他手里的剑, 正在把这些流动之物一下下的劈开,而它们很快又融合在了一起。 练了半刻钟后,苏扶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顾哥哥, 我有些地方错了,可你并未纠正我的剑招。” 顾殷久漫不经心地道:“错了就错了,我那日用的也是随心使出来的。” “剑术之道,以心驭剑,以剑指心,不追求形式上的相似。跟着你内心所想,不要想任何东西,任何人,现在舞剑的人,是你自己。” “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当更洒脱自如。” 苏扶卿认真地点点头。 接着,顾殷久微微挺直身体,扶着苏扶卿的手,将剑挥出长剑如一道流光般飞出,稳稳地刺入了前方石桩上。 顾殷久走过去将剑拔了出来,递给苏扶卿,“这次,你来主导。用心去感受剑的力量,让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苏扶卿握住手中软剑,点头:“好。” 顾殷久见他剑势越发流畅,一招一式隐隐带有大家之风,心道这小子用不了几年,必能登峰造极。 剑术练习结束后,已是阳光斜照。两人坐在石凳上休息,静静地欣赏着落日余晖。 自从上次仙人台比试,顾殷久就一直怀有一个疑问,但一直没机会问出来,此刻直接向苏扶卿发问:“我瞧你资质不错,那日为何你却比那陕北双刀要晚些出来?” 苏扶卿面色一黯,紧紧握住手里的剑,垂下眼道:“小时候生了重症,吃了很多药,把身体熬坏了。” 他很是诚实地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了出来,“大夫们都说我如今的体质不适合修行,是兄长带我遍寻名医,如今才能再次握得起剑。” 顾殷久这才闻到他身上传来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他上下打量了下苏扶卿,心道这也不是生了重病的模样啊。 苏扶卿两颊说不上红润,但也算不上苍白无血色,两边的碎发用小红绳子扎了起来,额间还缠着带玉的红色抹额。 这是民间传承下来的驱邪护身法,对身体不好容易早夭的孩子,会在两边鬓发上缠上红绳子,额头系上红色抹额,以此吓走鬼怪,驱走邪灵,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顾殷久探了探他的脉象,只觉得有些虚浮之外,其他都无大碍,便拍了拍苏扶卿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日后我带你多锻炼锻炼,保证让你生龙活虎的。” 他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件事,只觉得是年纪太小虚了些。 他的几位师弟从小也都是体弱多病,长大后身体奇迹般地变得强健无比,大家一块爬树摸鱼逮山鸡,比猴儿还野。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顾殷久正要转头去瞧是谁,苏扶卿却是变了脸色,拉着他一起隐入了假山之中。 “怎么……” 顾殷久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一只却被一只又冰又软的小手捂住了嘴,随后被扯进了假山后方。 刚躲好,他便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道:“李二,你不是说看到那人来后山了吗?” 那是个绿衣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此刻正焦急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紧随其后的家丁道:“是啊,我是看到那位少侠了,刚才还是我亲自请他进来的呢!我亲眼看到大少爷带着他往后山方向来了啊!难道是我眼花了?” 找了许久还是不见人影,绿衣少年跺了下脚,声音愠怒,对着家丁骂道:“我好不易才等到人来,你现在赶紧帮我找找!找不到要你好看!” 顾殷久这才意识到那两人是在找他,好奇地在苏扶卿耳边问道:“他们是谁?” 苏扶卿也小声回应:“是我表哥。” 说罢一手拉住了顾殷久衣袖,看着他摇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 顾殷久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声音。 那绿衣少年左顾右盼,一副不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的样子,他一步跨出,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顿时疼得他哇哇大叫。 家丁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其身后他气得踢了一脚地上的木头,骂道:“这破地方!也就那女人才会来这里住。” 家丁面带惊恐地左右观望了下,小声道:“伍少爷,上次大少爷就警告过我们,你可千万不能再这么称呼聂夫人啊!” 绿衣少年不屑道:“哼,聂夫人?什么聂夫人,不过是一个妾而已,老祖宗都没承认她,我不这么称呼,难不成还想要我喊她舅母不成?” “我真搞不懂大表哥。为什么还要对那小子这么好?” 顾殷久感觉小少年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有些不明所以。 那边又继续嘲讽道:“就苏扶卿那破身子骨,废物一个,简直是个不中用的短命鬼,何况谁承认他是我表弟了?!“接着,他又是一跺脚,怒道:“别废话!赶紧去帮我找人去!” 顾殷久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口中侮辱人的字词却是一套套的,他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待两人离开后,苏扶卿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满脸抱歉:“顾哥哥,不好意思,今日可能不能继续练下去了。” “无事。”顾殷久也知道今日肯定是不能继续了,只不过对眼前情形有些好奇,那名要找他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很讨厌苏扶卿的样子。 “那他为何对你很是不耐?” 此人口出恶言,似乎并不把苏扶卿放在眼里,他甚至不愿承认与苏扶卿的亲缘关系。 第63章 苏扶卿垂下头,轻声道:“顾哥哥,请原谅我,这是家族内部的问题。我不方便告诉你。” 顾殷久稍作停顿,心知自己不能过多干涉别人的家事,便望了望天色,简单地交代了一句:“没关系,我得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苏扶卿一听顾殷久要走,还以为他不高兴了,小脸一下子绷紧,但听到他说“下次再来”,眼睛又亮了起来,他抓住顾殷久的衣袖,急切道:“顾哥哥,那说好了,下次你一定要记得来,就在这个地方,可以吗?” “那是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顾殷久哈哈一笑。 此后一个月,顾殷久每隔三日便来寻苏扶卿指点其剑招,两人虽无师徒之实,但也培养出了一定的情谊。 在顾殷久眼里,这少年虽然体质弱了点,但的确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这日,顾殷久来到后山老地方时,却不见苏扶卿的踪影。他寻了个石阶坐下,耐心等了一刻钟,对方依旧迟迟不至。 等得实在无聊,顾殷久便独自起身去四处参观,他来到一片开阔地,只见一个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正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手上还拿了本书。旁边站着一个奶娘,正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 这个小女孩正是苏扶卿六岁的幼妹——苏亦欢,她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生性调皮可爱,每逢苏扶卿坐于书案边挥毫练字时,她总会偷偷挤坐到他怀中,故意将小手探入砚台,把墨汁涂抹得满脸都是,活脱脱一名小捣蛋鬼。 她年纪尚小,又生得粉雕玉琢,庄子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上头的两位哥哥也对她极为疼爱。 这段日子顾殷久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要逗她玩。 小女孩看到顾殷久后,立刻跳下秋千跑了过来。 “三小姐,慢点跑,别摔着了!”身后的奶娘赶紧跟着跑了过来。 顾殷久自小便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类的,玩伴更是没有的,只不过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中已为人兄的感觉。 苏亦欢糯糯地喊了声,“顾哥哥!抱!” 她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朝着顾殷久跑来,直到扑入他怀里。 顾殷久蹲下身来,笑呵呵地一把搂起了她,“亦欢,你二哥哥去哪里了?他今天怎么没来陪你玩?” 苏扶卿每日午时都会来陪妹妹玩一会儿,今日却并未见到他身影。 苏亦欢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抱怨道:“大哥哥忙,不陪我玩,二哥哥也坏,自己念书,不教亦欢。” 顾殷久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今天我来教你念书好不好?哪个不会?” 苏亦欢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顾哥哥,什么是长兄如父啊?意思就是哥哥就是我的爹爹么?” “长兄如父的意思是说,当父亲不在身边的时候,哥哥要像父亲一样照顾弟弟妹妹。所以,亦欢要尊敬哥哥们,就像尊敬父亲一样。” 苏亦欢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睁着大眼睛道:“就像大哥哥照顾我和二哥哥那样么?” “嗯,是的。” 苏亦欢开心道:“我还没见过爹爹,原来哥哥也可以当爹爹啊!” 顾殷久愣了一下,问道:“亦欢你没有见过爹爹吗?” “嗯,二哥哥说,爹和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亦欢长大后才回来!” 苏亦欢又问道:“顾哥哥,那‘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又是什么意思呢?” 见她小小一个孩子,却极爱诗书,顾殷久起了逗弄心思,煞有其事地说:“意思就是小的妹妹那个不努力学,最大的哥哥就会很悲伤,但是苏亦欢这么聪明,不会让哥哥们伤心的对不对?” 苏亦欢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努力学习的!”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奶娘:“……” 这位公子,你这么误人子弟真的好吗? “哈哈哈,这个解释当真是绝无仅有啊!”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门口传来。 第63章 顾殷久转过头, 只见一个身着暗灰云纹锦长袍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口。那人腰间系着条苍色纹锦带,身形清瘦,不是苏乔松又是谁? 苏桥松面带笑意,“顾公子, 你是来寻扶卿的吧?” 顾殷久点点头, “嗯,只是今日不见他, 不知去了哪, 我就先来看看亦欢了。” 这一个多月里,他和苏扶卿一起修炼剑术, 风雨无阻,即便是苏扶卿身体有恙, 也要坚持与他并肩练剑, 今日倒是难得的告假。 闻言,苏桥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敲了敲自己脑袋, 有些懊恼地说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今早扶卿特地让我跟你说一声, 剑师安排了弟子比试, 暂时不能跟你一同练剑了,但我一时忘记了,实在抱歉。” 顾殷久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无妨,那大公子可知他是在哪里比试?我不打扰他,就在一旁呆着,看看他近日成果如何。” 苏桥松看了眼天色, 道:“我看这个时辰,也快比完了。比试结束后,他应当还会去红豆楼待上一段时间,祭拜一番他的生母聂夫人。” “生母?” 苏桥松看出了顾殷久的疑惑,解释道:“嗯。扶卿是聂夫人所出,我是大夫人所出。” “原来如此。” 顾殷久点了点头,虽然修真界倡导一夫一妻,但对于苏家庄这样的世族,三妻四妾的情形也不足为奇。 前些日子他一心扑在带人练剑上,如今才发现这后山的荒凉,虽然地方不小,但凋敝萧索。 越往山上走,荒草丛生,长得极高级茂盛,有些甚至蔓延到石板路上,一些精致的屋瓦也被破坏了小半。 顾殷久有些好奇,苏家庄如此富庶,这后山以前显然也被修葺得很好,还有一栋精美的楼阁,怎的现在就这么荒废了? 而且苏扶卿每次都约他人迹罕至的后山见面,不愿在前堂,只是因为这里比较清净的缘故吗?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转角处传来了对话声和脚步声。顾殷久探了探头,便见一胖一瘦两个家丁。 只听那瘦高个奴仆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这是要去干嘛?” 矮胖奴仆满脸戏谑地将手里的的饭盒提到面前,“自然是要去给咱们二公子送饭了。” 瘦高个奴仆瞧了瞧日头,笑骂着打趣:“你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怎么学的规矩?这都什么时辰了才送早膳,不怕被发现啊?” 矮胖奴仆打了个哈欠,不屑道:“这么积极做什么,大公子最近要出去了,怎么可能会发现?给他一口吃的都算不错了,老祖宗和江少爷可交代过,让我们好生‘照顾’他的。” “诶,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矮胖奴仆顿了一下,从怀里偷偷摸出一个小纸袋,阴险地笑道:“要不然咱们给他饭菜里下点药?嘿嘿,反正那废物不会告状,没人会发现的。” 瘦高个奴仆一拍手,应和道:“我看行,上次我跟几个兄弟在后山赌骰子,结果这家伙竟在我面前摆少爷架子,让我们滚开,还说以后不许我们在这赌钱。” “我呸!也不想想这苏家庄如今有谁把他当成主子了?看我不给他吃些苦头!” 矮胖奴仆边骂着边掀开饭盒盖子,正要将药粉往菜里撒去,忽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喊。 他捂着脑袋,惊恐地四处张望道:“谁?是谁偷袭我? !“ 可四周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瘦高个奴仆看着周围,皱起眉头:“你怎么了?别一惊一乍的。” 话音刚落,紧接着‘嗖嗖’两粒石子打在他额头上,打得他额头冒起两个鼓包,瘦高个顿时捂着头蹲在地上,“哎哟,疼死我了!” 他气得破口大骂:“闹什么鬼!苏家庄可是仙门世家!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又是一粒石子弹射而来,将他弹得凌空飞起,撞在身后的树干上,高个子奴仆勉力强制住惊恐,厉声质问:“到底是谁?”不过尾音已是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矮胖奴仆战战兢兢道:“聂夫人可是身染邪祟的南疆女巫,她的红豆楼离此处不远,怕是她见我们欺负她儿子,阴魂不散,要来报复我们?” 周围的草丛恰巧晃动起来,发出簌簌声,宛如鬼影缭绕,那两人立马被吓得一溜烟逃离此处。 “哼,两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一修长身影从草丛中走出,蹲下身将落在地上的饭盒拾起。 顾殷久心中不免好奇,上次那个绿衣少年也是,他本以为只是表兄弟间关系不睦,如今看来,怕是连庄子的下人都敢欺负他。 这究竟是为何? * 苏家庄的练武场上,人声鼎沸,宽阔的场地被人群分成两部分,台下之人在欣赏台上高手们的切磋,台上之人在互相切磋武艺,好不热闹。 “江崎真是少年天才,如今已是炼丹期,都能与剑师有一战之力了。”人群中传来一阵羡慕的声音。 第64章 “江公子定能进入仙境夺魁前三十!”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面容白净,有几分清秀的绿衣少年。 听着周围人对少年天才的羡慕声,绿衣少年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心中更是得意。 “这不算什么,一年后仙境夺魁初赛,顾大侠必定会参加。如果能与他同榜,那才是荣耀。” 每隔五年,九州都会有一次盛大的盛会--仙境夺魁。届时九州各大剑派会派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以展示各派的风采,大选不仅仅是实力的较量,更是各方势力的博弈。 若能够脱颖而出,杀入前三十名,,便能获得进入秘境的资格,寻到无上的机缘和宝物。 众人又是羡慕的喟叹,“是啊,若能跟顾少侠同出一榜,我也死而无憾了。” 然而,练武场的另一边,却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个少年,独自面对着木桩,挥舞着剑,全然不顾周围的嘈杂,似乎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一位粉衣少女的视线忽然穿过人群,定格在角落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少女模样清丽,身材欣长苗条,看起来很是娉娉婷婷。 旁边的绿裙少女见状,道:“剪水,我听说苏二少爷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惜了,是个修炼不了的……” “我听说,他是中了一种剧毒,若是沾染上了,任你再怎么练,丹田都留不住灵气的,你们可别和他走得太近,免得被传染了。” “是啊是啊。” 听着几个姐妹笑谈,秋剪水抿了抿唇,没有辩驳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苏扶卿身上。 江崎下了台后,顺着秋剪水的目光看去,落在角落里的白衣少年身上,冷笑道:“剪水妹妹,你这么在意那个废物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在他看来,苏扶卿是一个被家族排挤的弃子,而他自己则是天赋卓越,被家族视为重点培养的强者。 江崎十分看不惯苏扶卿,觉得不过一个废柴之身却备受大表哥的疼爱,还整日绷着一张脸将他当做空气,因此他二人素来不睦。 听到江崎对苏扶卿的嘲讽,秋剪水忍不住反驳:“他才不是什么废物!” 江崎瞥了苏扶卿一眼,嗤笑道:“好吧,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说罢,他转身朝苏扶卿走去。 秋剪水皱着眉,就要伸手拉住他,“喂!你要去做什么!你为何非要针对他?” 不想却被将其身边的小跟班拦住,那小跟班对着她嬉皮笑脸,“秋小姐,我家少爷只是陪他玩玩而已,你就不要过去了。” 秋剪水皱眉道:“那你们拦住我做什么?!” “剪水妹妹何必这么着急?难不成你喜欢他?” “至于针对他……”江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我只不过去找表弟说几句话而已,他有什么资格跟我相提并论?” 众人见状,纷纷议论起来。 据说苏扶卿身上染有邪祟之气,连老祖宗都不喜欢他。再加上他身体羸弱多病,庄里便传言他因为其母聂夫人的缘故受到了诅咒。 因此,除了大公子外,全庄上下都纷纷避而远之,不愿与他多接触,却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表露不喜,除了江崎。 江崎心高气傲,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是众所周知的。苏夫人信佛,性子温软,又怜他自小丧母,因而对他额外疼宠些,又觉着不过是些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每次闹事只是说上几句,因而他愈发无所谓了。 附近的人只要见到他策马过街,都会自动惊惶避开,若非必要,无人敢得罪他。 这次江崎显然又要去找苏扶卿的茬。 苏扶卿正全神贯注地对着木桩练剑,冷不丁地横空戳来一长枪,打断了他的动作。 “表弟,你练得真投入啊?” 苏扶卿停下动作,皱眉看向江崎,“请你拿开。” “哼,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摆什么架子?” 江崎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长枪,眼神中闪过一抹轻蔑:“你以为你的剑法能有什么了不起?不要以为有顾少侠指点你,你就了不起了,我可不把你当回事。” 那日顾殷久夸赞苏扶卿是奇才,他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因此话语愈发尖锐,试图打破苏扶卿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面具。 然而,苏扶卿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在乎你的看法。” 江崎见他不为所动,心头火起,声音越发尖利:“你这是什么态度?莫非是真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赢得了顾少侠的青睐吗?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苏扶卿冷笑一声,反问道:“那又如何?表哥这般恼羞成怒,莫不是在嫉妒我?”说完便要离开。 “你!” 江崎突然欺身靠近,竟是毫无预兆地出手,手中的枪抵上了苏扶卿的后膝弯。苏扶卿猝不及防,迫得半跪在地,被他从身后一脚踏在肩膀上。 只听江崎道:“我不喜欢你站着同我说话。” 周围的人赶紧出来打圆场:“江崎少爷,一会儿剑师就要回来了,还是不要闹……” 江崎却置若罔闻,继续加大脚上力度,笑道:你们都觉得我是在闹事?我只是在跟我表弟切磋两招,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而已。” 苏扶卿被压制在地,喘着粗气,却是死死咬着牙,腰杆挺得笔直。 他抓了江崎的脚,道:“我凭什么向你低头?” 江崎脚底一松,立马被猛地一把拉开,他身形踉跄,险些跌倒,怒极反笑:“就凭老祖宗当家,她不喜欢你娘,也不喜欢你!我姑母才是名正言顺的苏夫人,而不是从一个山野跑出来的无名村妇!” 第64章 此话一出, 周遭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只了解过一些皮毛,只知道苏扶卿与其兄长并非一母同胞,而是聂夫人所出, 老祖宗虽不认同苏扶卿的生母, 却也拗不过儿子,便也认下了。 但对于这种算不得辛密的辛密, 没人会当着苏扶卿的面, 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 苏扶卿深吸一口气,不愿与他纠缠, 却被江崎下一句话彻底激怒:“果然,一脸窝囊相, 什么样的人就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周围人也似乎有些看不下去, 秋剪水拉了江崎,“江崎,够了。” 江崎却将她推开, “我说的是实话!” 苏扶卿霍然转身,双目赤红, “你说什么!” “听不清啊。我不止可以重复一次, 还可以说一百次,我说什么样的人——唔!” 话还没说完,脸颊上就挨了一记重拳。 江崎吃痛, 身形一晃, 差点跌倒在地,狼狈地抬眼:“你敢打我!” 苏扶卿抽剑出鞘,剑尖指向江崎,沉声道:“再敢辱我母亲, 休怪我不客气!” “就你还跟我不客气?!” 江崎愤怒至极,双手持枪,他暴喝一声,双臂用力,枪尖带着淡金色的流光,向苏扶卿的肩窝疾刺而去! 围观弟子惊呼之声还未出口,便听“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开来。 只见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青衣人,以刀鞘挡住了江崎的枪势。 顾殷久唇角含笑:“年轻人,做事不要这般急躁莽撞啊。” 众人见他另一只手拎着食盒,便轻描淡写地挡下了江崎凌厉的攻势,不由好奇他的身份。 江崎立马收了枪,双眼紧盯顾殷久,拱身一揖,紧张得有点结巴:“你是顾殷久顾少侠?” 顾殷久点头,“嗯,我是。” 方才在红豆楼寻不到人,闲逛来到这练武场,正好撞见江崎在欺负苏扶卿。 回想起自己在后山遇到江崎时,苏扶卿那紧张的神情和刻意躲避的举动,顾殷久更加确信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暗中观察,直到两人真要动起手来,这才出手。 江崎激动得脸颊泛红,对顾殷久拱手:“在下名为江崎,仰慕……仰慕顾大侠多时……顾大侠,请你收我为徒吧!” 苏扶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顾殷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笑道:“早听闻苏家庄家风严谨,弟子之间也是和睦相处,相信你们方才也只是切磋一番,不会做出内斗之事。这样好了,公平起见,你们比一场,谁赢了,谁就能当我的徒弟,如何?” 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若直接拒绝江崎,苏扶卿与他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是更招惹得他不虞,若是让他两光明正大的比上一场,日后他应当就不会再来捣乱了。 顾殷久有自信,以他这几日的训练,苏扶卿即便不敌,也能打个平手。 江崎原本还有些不悦,听到要比试面上又是一喜,忙道:“好!” 他看着苏扶卿,哼了一声:“表弟,你可敢迎战?可不要畏畏缩缩的躲在人家后面。” 苏扶卿道:“我自然不怕。” 顾殷久道:“既然你两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规则很简单。” 第65章 他在地上划了个圆圈,又从旁边拿了两根木棍,规定以此为武器,若谁先退出此圈,谁就输。 圈内的苏扶卿与江崎相对而立,两人都紧握着手里的木棍,死死盯着对方。 顾殷久站在圈外,目光如炬,他淡淡地宣布:“比试开始。” 话音一落,江崎率先发起攻击,他挥舞着木棍,虎虎生风,势不可挡。 苏扶卿虽在修为上差了他一大截,但胜在身形灵活时而巧妙地挡开,丝毫不落下风。他的身法灵动异常,时而跃起,时而俯身,时而横移,让江崎始终无法找到突破的机会。 苏扶卿身体孱弱,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感到气息紊乱,但他依旧死死盯着江崎的动作。 顾殷久满意地点点头,这场比试的确如他所料,他知道苏扶卿这些天来一直在努力练剑,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怎会如此?”江崎一愣。 江崎调整呼吸,再次挥其木棍,这一次,他招式更加狠辣,更加快速。 两人之间的比试愈发激烈,江崎已经有些急躁起来。他不断地变换攻击方式,试图寻找突破口。但任凭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触碰到苏扶卿的身体,而苏扶卿每次出手,都能巧妙地化解掉江崎的攻势。 突然,苏扶卿趁江崎疏忽时,一棍挥出,直刺江崎的胸口。江崎大惊失色,连忙后退躲避。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只来得及仰起头来躲避要害部位,这一棍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江崎的肋下,与此同时,苏扶卿曲起手肘,狠狠地砸向他的腹部。 江崎顿时往后一跌,落到圈外。 胜负已分。 倒在地上时,江崎眼中充满了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输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仅让江崎始料未及,也出乎一旁观战的所有人的预料。 苏扶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将木棍收回,站定向他双手抱拳。 “承让。” 江崎这才反应过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这,这不可能!” 他指着苏扶卿,大声骂道:“你明明就是个废物!我怎么可能被你打败!不可能,不可能!” 众人窃窃私语,“怎么回事?江崎不是目前苏家最负重望的吗?怎会在几招之内就被击败?” “是啊是啊,不是说苏扶卿是废灵根,无法修炼吗?” “我看是他投机取巧吧!毕竟江崎修为在那呢!” “再怎么投机取巧,人家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啊。” 在场的不止自己的族人,还有秋剪水这些其他世家来求学的子弟,因而这一战,足以让江崎觉得丢尽脸面。 “江少爷,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若有心修炼,他日自然有机会一较高下。” 顾殷久走过去,朝着江崎伸出手,却被他一手拍掉。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江崎充耳不闻,如失了魂般的喃喃自语,眼里满是不甘,说到后面呼吸愈发急促。 他丢掉手里的木棍,拿起放在一旁的长枪,再次冲向苏扶卿:“我还没有输!” “我要杀了你!” 江崎舞动长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带着呼啸的风声,朝苏扶卿攻去。 苏扶卿以手中木棍相挡,矛尖穿透木棒,擦着他面颊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江崎,你冷静点!” “快拦住他!” 在场的少年们未想到只是这场比试竟会让他如此气愤,居然见了血,担心江崎会做出过激的举动,纷纷要上前阻拦,却都被江崎用长枪挥开,不敢靠近。 苏扶卿拿着木棍,两人快速交手数招,江崎又输了,不过这一次他更加狼狈,连手中的银枪都被震飞了出去。 “江崎,你闹够了没!” 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众子弟见到来人,纷纷躬身行礼:“剑师!” 江崎声嘶力竭地吼道:“父亲!你怎能如此容忍他这般欺凌我!” 顾殷久摇摇头,刚才那架势哪里别人欺凌他,他不欺凌别人都算不错的了,如今倒是倒打一耙。 “慎言!” 剑师对江崎喝道:“我亲眼所见,你连败两场,就该愿赌服输!” 又对苏扶卿一脸抱歉:“苏二少爷,不好意思,是我管教不严了。” 苏扶卿道:“不必,我只希望表哥日后不要再来寻我的麻烦。” 直到二人离开练武场后,苏扶卿神情这才稍稍松弛,对顾殷久问道:“顾哥哥,怎么来了?” 顾殷久并不想暴露自己偷看许久的事实,巧妙地圆了个谎,“你兄长说你来这了,路上偶遇送餐的小厮,便顺手为你带来午饭。” 苏扶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饭盒上,神色莫名地有点忐忑,“顾哥哥,还是我来拿吧。” 顾殷久轻轻一笑,将饭盒换到另一只手中,温言道:“不必,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半大孩子提东西。” 他目光关切地落在苏扶卿的身上,“方才你表哥踩你肩膀踩得那么用力,你有没有伤到??” 苏扶卿摇摇头:“没事……” 顾殷久看着他的眼睛:“真的么?” “真的。他踩到我的时候,我用灵力护住了自己的肩膀,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 顾殷久叹了口气,用手指在他脸上的小伤口下方勾了勾,低声说道:“还好伤得不深,我当时觉得你足以应付,能够躲开,便也没有出手。” 苏扶卿一把抓住顾殷久的手,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口而已。” 发现周围那些之前在看热闹的弟子都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苏扶卿又道:“顾哥哥,如今无事,我们一起到红豆楼去吧?” 第65章 红豆楼虽仅三层高, 却格外引人注目。屋顶上镶嵌着琉璃彩瓦,房梁上覆盖着华丽精致的彩绘,彰显出昔日的富丽堂皇。 楼前悬挂着一块金字匾额,上书“红豆楼”三字, 工整娟秀, 似为女子手笔。 顾殷久刚将饭盒放在石桌上,突然想到顽仆刚才那一扔, 料想饭菜已洒了不少, 便赶紧打开检查。 可打开饭盒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饭盒内只有一碗米饭、一碟干巴巴的清水豆腐, 连油星子都看不到,从颜色和气味来看, 大约是昨天的剩菜。 苏扶卿见状, 连忙上前将饭盒合上,神情虽尽力显得从容,动作却难掩一丝慌乱。 顾殷久叹了口气:“你兄长知道这件事情么?” “顾哥哥, 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兄长。” “为何?”顾殷久不解。 “兄长很忙,而且因为我的缘故, 他和祖母关系不睦。最近兄长为了婚事已是焦头烂额, 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见顾殷久皱眉,苏扶卿倒是很懂事地宽慰道:“顾哥哥,没事的, 现下过了饭点, 我等会还要练字,也没时间吃了。” 附近的小院中有一汪清澈的水池,是引了山上的泉水,哗啦啦的水声如琴瑟般悦耳。 苏扶卿从屋内拿出纸笔, 在石桌上铺好纸墨笔砚,认真练字。他手持毛笔,笔尖轻轻一抬,墨痕行云流水般在纸上流淌,字迹飘逸而有力。 顾殷久却没这个耐性欣赏,一见到满纸文字便觉困顿,即便笔触再精致,也不过是爬在宣纸上的游动蚯蚓。因而,他即便是自己写书,也是字少图多,图个直观了事。 他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苏扶卿虽专注练字,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顾殷久。 突然一声清脆的鱼跃水面的噗通声传入耳中,顾殷久顿时精神一振。 他转头望去,见溪水中一道小鱼跃出水面,很是生动活泼。 顾殷久心生一计。 既然非到饭点不能开饭,那烤几条小鱼干总不过分吧? 他刚站起身,那厢苏扶卿立马放下了笔,问道:“顾哥哥,你要去哪?” “没去哪,随便走走。你练完字了?” “嗯,练完了。”苏扶卿掀起下方的一张纸,遮在刚写的字帖上方。 顾殷久望着一眼清澈见底的水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正好,饿不饿?走,哥哥带你打野食去!” “什么野食?”苏扶卿疑惑地看向他。 * 日落西山之时,苏桥松忙完一天的事务,终于有空来后山看望弟弟。他让人将一盅补汤放在桌上,关切地问道:“扶卿,你下午都做了什么?” 苏扶卿略心虚地道:“练剑,看书,习字……” “还有么?”苏桥松看了眼旁边还在冒烟的土堆,眼里不禁带了笑意。 苏扶卿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顾殷久,却是镇定自若地回答:“没有了。” 顾殷久轻咳一声,心中暗自好笑,看来他这是要把乖小孩带坏了。 苏桥松倒也不揭穿,指了指他身上的黑灰,忍笑道:“等一会儿就带你看看老祖宗。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去换身衣服,毕竟勤勉练字,身上沾了不少‘墨汁’。” 第66章 苏扶卿低头一瞧,急忙拍了拍身上方才靠鱼粘上的碳灰,脸色微红:“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顾殷久笑嘻嘻道:“你兄弟两感情可真好。” 苏桥松微微一笑:“他是我弟弟,自然亲近。” 目送苏扶卿离开后,苏桥松叹了口气:“不过自从聂夫人去世,他便很少与人交流。以前他娘在时,整日让他练剑,后来祖母也只会让先生对他严加管教。我前些年忙于家族事务,对他疏于照顾,等意识到时,扶卿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性子闷,顾公子多担待。” “性子闷?” 顾殷久想起白日小公子跟他烤鱼时亮晶晶的眼,丝毫不这么觉得:“我倒觉得他只是害羞。” 苏桥松叹了口气:“也许你说得对。我看扶卿这段时间的确开朗了不少,这也多亏了顾公子你对他的照顾。” “小孩子嘛,多陪陪他,会好的。” 苏桥松也笑:“嗯,我也觉得要找人陪陪他,所以这不是找上顾公子你了吗?” 如今碰上苏桥松,顾殷久决定将这些天的疑问弄个水落石出:“苏公子,我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顾公子但说无妨。” “苏扶卿明明是您的弟弟,是苏家庄的二公子,为何我瞧庄子里的人似乎都欺负他?” 顾殷久提起饭盒,有些愤愤不平:“刚才有两个奴仆甚至想往他饭菜里下药,还好被我发现了。” “岂有此理!” 苏桥松一向温和的面容浮现怒色,随即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 他十岁时,苏父又娶一妾,名为聂夫人,不久便有了苏扶卿。可惜父亲早逝,聂夫人思念成疾,产下一名女婴后身体愈发衰弱,在苏扶卿九岁时撒手人寰。老祖母一向不喜聂夫人,认为她来历不明,是对家族婚约的违逆,因而连带着不喜苏扶卿。没了撑腰的人,苏家庄上下自然轻视他。 苏桥松比苏扶卿大了十岁,自然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他认为父母之事不及子女,弟弟妹妹是无辜的,不应当受上一辈牵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名门也难免。顾殷久原本还以为苏扶卿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没想到背后竟有这般隐情。 “我近来一直忙于家族事务,扶卿怕我累着,也没跟我说实话。”苏桥松神色忧虑。 顾殷久拍着胸膛,宽慰道:“苏大公子,你放心好了,如今你弟弟跟着我修习,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他。” 苏桥松笑了笑,语气恳切:“我有一事想麻烦顾公子。这两个月我将离开苏家庄,希望你能带扶卿前往药谷,给他一个与你同修的机会,不知可否?” 直至天微微亮,苏扶卿身上的寒凉才渐渐褪去。 顾殷久从半梦半醒中,下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下巴,睁开眼,却见苏扶卿正皱着眉看他:“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顾殷久低下头,发现自己一只手还按在这人后心处,而另一手紧紧扣着对方的腰,丝毫不让人动弹。 他笑了笑,这才把手挪开,一晚上抱着个人没怎么动过,如今手臂略有些麻意。 “苏公子,你可真不厚道,昨夜要不是我费力给你护住心脉,你哪还能这般活蹦乱跳。” 却听这人冷冷道:“谁要你护了。” 顾殷久心里暗自嘀咕:长着这张脸,性格却这般别扭,真是辜负了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往日场景历历在目,腼腆的小少年看向他时,眼中满是仰慕与欣喜之情,与现在真真是天壤之别。 他靠在旁边石头上,这一夜没睡好,加上灵力耗损,面上隐隐青白,却尚有心情开玩笑:“是嘛,这昨夜也不知是谁,睡着了一个劲喊冷,还喊着‘抱我快抱我’呢!” 苏扶卿信他就有鬼了。 不过,他隐约记得自己在不清醒时,似乎被顾殷久套出了许多平日里绝不会轻易出口的话。苏扶卿眉头微微皱起,迟疑道:“我昨日可有什么失态之处?可有说过……” 他的话才落了一半,顾殷久便迫不及待道:“失态?那可真是太失态了!苏公子昨日的表现可谓是让人眼界大开,简直是直言不讳啊!比如‘男子喜欢男子无需掩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什么的,没想到苏公子表面冷淡,内心却如此奔放啊!” 他摸着下巴连连摇头:“可惜了,这样精彩的场面,只有我一人有幸目睹。” “……” 苏扶卿脸一阵青一阵红,立马走开数步,站得离顾殷久远远的,好半晌都没有与他说话。 第66章 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 苏扶卿才才回到山洞。 他拿着方才披在身上的衣物,看着只穿着一件里衣的顾殷久,道:“这是你的外衣,我的呢?” 顾殷久道:“你昨天出了很多冷汗, 怕你着凉, 我就把它们脱了。诶奇怪了,好像就丢在旁边啊。” 他四周环顾一番, 却未见白色衣物的踪影, 目光最终落在火堆中凝成一团的焦炭上.。 顾殷久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好像不小心丢进火堆里了。” 由于苏扶卿的衣裳是丝绣缎绸的, 很是轻薄软滑,摸起来舒服, 可到了夜里凉风飒飒, 跟纸糊似的根本保不了暖,于是他就随便将其丢在一旁,拉了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 火堆里的焦炭显然是遗留下来的犯罪证据。 苏扶卿叹了口气, 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顾殷久的外衫上的褶皱抚去, 披在身上系好。 话说这同一件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可以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当顾殷久穿着时, 毫无特别之感,平淡无奇,但在苏扶卿身上却穿出了一股子贵公子流落于世的感觉。 黑发如瀑般散落下来, 垂拂于身周, 清清冷冷,亦虚亦实。约莫是常年受这寒毒蛊的折磨,须得用药调理,使其身上沾染了隐隐约约草药的香气, 倒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顾殷久看得一时有些微怔,苏扶卿却突然朝他伸出手来,俯视着他道:“手。” “要干什么?”顾殷久回过神来,不过依旧没动。 “给我看看你的手。”苏扶卿再次重申。 顾殷久也不推辞,直接将袖子往上捋,露出腕上一道细红的伤口,“你不是晕了吗?怎知我喂你喝血了?” 苏扶卿默不作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白玉瓶,掰开盖子就要往他伤口处上药。 顾殷久道:“这种小伤口一天就好了,没必要上药的。” 苏扶卿默不作声,手上动作不停,可刚将药粉撒上伤口,那感觉只有两字形容:麻、痒,仿佛蚂蚁在伤口上啃咬一般,这滋味真叫人抓心挠腮。 顾殷久没料到这东西这么厉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别动。”苏扶卿用力抓着他手臂,不让他缩回。 顾殷久咬牙切齿道:“苏少爷,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不会是有毒的吧?” 苏扶卿道:“我对付你用得着下毒吗?而且,这药粉你昨天给我上过,我不至于连自己都下手。” “哦。” 若是如此的话,昨天他给苏扶卿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大把,这人却能面不改色的忍受着,连哼都没哼一声,顾殷久不由得敬他是条汉子。 好在这麻痒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紧接着手上一片清凉之感,那伤口竟然恢复如初,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见苏扶卿已是神清气爽,想来是自己算是压住了他体内的蛊引子,顾殷久也欲意起身,然而在他起身瞬间身子却一歪,未想立刻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苏扶卿见他脸色清白,不似往日开玩笑般的胡搅蛮缠,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昨日压制寒毒蛊时灵力耗损,后面又花了一整夜替苏扶卿压制寒毒,气力不继实乃预料之中。 顾殷久笑了下,抬起手摸摸后脑勺,“没事,那妖蟒体内硬邦邦的,跟个山洞似的,我在里面磕了好几下,头上起了个包,现下有些晕。” 苏扶卿深深看他一眼,就要抬起手来检查他头上的伤处,顾殷久察觉他的意图,赶忙阻拦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可别再给我上那药粉了,我宁愿就这么疼着。” 苏扶卿哼了一声,嘴里却仍不冷不热地道:“下次再偷偷擅自行动,只怕不是头上起包,而是山上起个包。” “噗嗤--”顾殷久被他难得的调侃逗笑了。 * 野菜梆子搅和几个小野果子,这点东西用来喂三文驴都不吃,如今倒是用来填饱肚子,顾殷久煞是委屈也。 味如嚼蜡地好不易咽了下去,顾殷久蹲下捡了个石子飞射出去,连打了六七个水漂。 以前在药谷时,他就喜欢跟师弟们比这个,一群无聊的人聚在池塘边,挑上几块称手的石子,输了的就帮忙劈柴提水,顾殷久这厮手脚灵活,百战百胜,五六年内居然从未提过一桶水。 第67章 如今哪怕他打得再厉害,也无人欣赏了。正无聊感慨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旁边也斜斜飞来一个影子,在水面连着打了十个水漂,超过了他的距离。 顾殷久满脸惊讶地抬头,苏扶卿却也不瞧他,似是在想什么事情,只径直看着粼粼的水面发呆。 “你居然会玩这个?” 苏扶卿反问道:“我为何不能会玩?” 像他这种世家公子哥会玩打水漂着实稀奇,顾殷久正要问些别的,忽见水中银鱼噗通,立马喊道:“苏老弟,这水里有鱼!” 他双目泛着绿光,若非腿脚不便,感觉他能下水生吃了。 苏扶卿继续面无表情:“要吃自己抓。” 顾殷久震惊:“我昨天可是花大力气救了你!很累的好不好!” “我也救了你,两次。” 顾殷久道:“什么时候!” 苏扶卿淡淡应道:“第一次给了你解药没让你残疾,这次也没让你变成残疾,两清了。” 第一次残疾? 第一次是他被下的那个男人的天敌--半身虚! 这厮狡诈使坏,如今居然还敢提那件丢脸的事! 顾殷久憋了半天,梗着脖子,双眼瞪得溜圆:“喂,不就是捏了下你的脸嘛,大不了也给你捏回去。我只是现在想不起来,指不定以后就想起来了,况且饿着也没法想,我都快饿死了!” 苏扶卿置若罔闻,只坐在大石头上,眼神冷淡,顾殷久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撒泼滚打。 “负心郎,薄情汉,不给肉吃不给饭~” 寻了个山歌的调子自己填上词,顾殷久哼哼唧唧,空谷回响,余音缭绕,半点都没有将要饿死的人的自觉。 他的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但顾殷久觉得苏扶卿这人从来都是被人伺候,他仗着昨夜劳苦功高,好不容易当了次大爷,非得让对方也来伺候伺候他不可。 果然,唱了不到半刻钟,苏扶卿脸都黑了,绷着脸咬牙道:“别唱了。” 顾殷久闭上嘴,无辜回望:“不唱也可以,你填饱我肚子就好。” 他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小老弟,不是我要吃,而是我们不得不吃,你想想,这肉是补气血的,咱两这一伤一残的。” 顾殷久略嫌弃看着手里的野果,撇着嘴道:“这素菜没什么油水,再这样下去你我兄弟二人怕是吃不消啊。” 苏扶卿皱着眉噎他:“好好说话,谁与你是兄弟了?” “好好好,不是兄弟,是主仆行了吧?苏公子,可否行行好,下去给你的护卫抓条鱼吃?要不然你的护卫我真的要饿晕了。” 最终,苏扶卿将长剑靠在湖边,又挟了根树枝,走下水去。 顾殷久见已得逞,仗着自己腿脚不便,蹲在湖边大石上,看着眼前“翩翩美少年,下水来插鱼”的画面,颇为自在。 话说这世间的每一尾鱼,若要实现飞跃龙门之梦,都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成仙。而这八十一难和着血与泪,花样颇多,例如煎炸爆炒、醋溜拔丝、烤闷炖煮…… 一鳞片,二剖肚,三掏开内脏。 苏扶卿这厮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会弄,一顿操作猛如虎,一斤肥鱼削成四两五。 等他穿鱼上架,顾殷久看着那泛着诡异光芒的鱼眼,满脸慈悲:“阿弥陀佛,时候已到,如今老衲为你们祈福,这就让你们功德圆满,且安心上西天。” 苏扶卿嘲讽他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顾殷久单手立掌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饿了两日,这没盐的肉也能如蒙珍馐,顾殷久不得烫咬了一口,其实除了表面有点焦之外,其他还好。 等他风卷残云意犹未尽之时,对面的苏扶卿仍是一副慢条斯理,没什么可挑剔的吃相,斯文得紧。 不过这平日极爱干净呼风唤雨的少年公子如今倒是要跟他一样狼狈至此…… 顾殷久瞬间觉得心情舒畅至极。 遂忍不住调笑:“诶,苏公子,我们这也算是历经鱼水之欢了。” 顾殷久一指架上烤鱼,又一指清澈潭水:“有鱼,有水,吃得还挺欢的哈哈。” 苏扶卿闻言蓦的一笑,神情如冰雪般消融:“你当真厉害,若是私塾的夫子听到,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僵硬的气氛至此也算缓和不少。 顾殷久一闲下来就管不住这漏风的嘴,瞧着瞧着,他便想找乐子,即使人家不出声他也能自己说上一堆,只听他感叹道:“瞧这鱼,多胖乎,还是自食其力要来的踏实啊。” “……” 即使苏扶卿早知道他的根性,此刻却还是为他的厚脸皮惊住了,忍不住斜眼看了眼顾殷久,“你就负责吃,当然踏实了。” “哈哈,果真是近朱者赤,不错不错,都会调侃人了,比那时候看起来要有趣多了。”顾殷久哈哈大笑。 苏扶卿脸色一变,眼瞳清冽深沉,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与夜色融合,看不分明。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哪个时候?” 第67章 顾殷久闭目养神, 随口道:“你小时候呗,你说你一个少年郎偏要装模作样的老气横秋,跟个小大人似的,以前倒是可爱多了。” 苏扶卿耳朵尖莫名的有些红。 “你想起来了?” “一点, 不是很多。” 顾殷久睁开眼, 目光落在苏扶卿依旧浅淡的唇色上。 昨夜寒毒发作时,这人昏迷中居然能咬紧牙关, 一声不响地忍耐下来, 可见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坐到苏扶卿身边,握着他的手, 细细探查他体内的气息。好在昨夜的蛊虫躁动已被压下,脉搏也与寻常无异。 顾殷久问道:“你这身寒毒什么时候有的?” 一股温热的灵力缓缓流入, 身体回暖, 苏扶卿血色回复不少,缓缓道:“自出生起。” “出生?” 顾殷久皱眉,不大相信的模样, “按理说若是你幼年就中了寒毒,理应……”他顿了顿, 将“命不久矣”四个字咽了回去。 苏扶卿沈默了许久, 终是缓缓地开了口:“十五岁那年,兄长请了贵人相助,暂且将寒毒压制下来了。” “不对。” 顾殷久皱眉道:“你体内的蛊毒状态不太对劲。按理说, 寒毒若被压制过, 再怎么样也只是渗透到肌理而已。可你体内的寒毒却异常凶猛,像是深入骨髓,难以根除了。” 苏扶卿淡淡解释道:“因为后来我又重新种下蛊虫了。” 顾殷久立马问道:“为什么?” 寒毒蛊乃慢性奇毒,无药可解。中蛊之人修为的确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大幅度提升, 可对身子损耗极大,多少人都挨不过毒发之时反噬的痛苦,即便极少数人能靠着天材地宝熬下来了,寿命也只剩十几二十年了。 以苏扶卿的身家,那些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灵丹妙药定是不缺,他根本无须用如此极端的法子去提升自己的修为。 苏扶卿停顿了下,目光微垂:“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顾殷久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什么人这么重要,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 第二次唤醒寒毒蛊会遭到更加猛烈的反噬,甚至寿命也会因此缩短,这人是嫌自己命长么?! 苏扶卿抬眼,黑眸深邃,凝视着他:“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顾殷久咳了声,拍了拍胸膛:“老子可是个博爱之人。” 苏扶卿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习惯了。除了每月发作,寒毒并不会对我造成其余影响。” 见他泰然处之的模样,顾殷久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在他手腕上按了两下,指尖顺着经脉一点点往上移:“好吧,你的寒毒昨日被我逼到这几处穴位。你右手掌心有伤,切莫让其借机发作,感染伤口可不值当……” 苏扶卿的袖摆宽大,平时看着仙气飘飘,此刻顾殷久只觉得碍事。他索性一把将袖子捋起来,皱着眉在苏扶卿手臂上捏捏按按,仔细寻找蛊虫潜伏的地儿。 昨日黑灯瞎火的,他也不大记得具体位置了,只得摸索一番。 苏扶卿转过头,任由他动作,目光落在平静湖面上。 “位置好像要稍微往上一点,嗯,这里……”顾殷久的手指在他手臂上游走。 清风悠然掠过,静谧的湖面泛起涟漪,波纹绵绵。 往上按的手腕突然被一把扣住。 “怎么了?”顾殷久疑惑道。 盯了他好一会儿,苏扶卿才将袖子重新放下,道了声“很痒,不要碰了。”说完,他松开顾殷久的手,径直往湖水边走去。 “伤口发痒?不会发炎了吧?!”顾殷久自他身后跟上,皱着眉道。 苏扶卿走到水边蹲下,开始解开手上的布条。 那素白布条已是被血液浸湿,想必是昨日握得太紧,伤口再次崩裂所致。血迹还未干,又添新的。 第68章 顾殷久蹲在他身边,忍不住开口:“对了,我昨儿个要给你把脉来着,结果你紧紧捏着一个荷包,怎么也不肯松手。这荷包这么重要?” 苏扶卿毫无情绪起伏地道:“没什么。” “嘿嘿,是不是哪位姑娘赠的?” 顾殷久起了八卦之心,故意凑近撞了撞苏扶卿的肩膀,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给我看看嘛,我又不会笑你。” 苏扶卿抬眼看他:“你当真想看?” 顾殷久道:“自然了,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被姑娘送过荷包呢,当然稀奇了。”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这荒郊野岭的,只有他们两人,若不找些话题聊聊,实在是闷得慌。可没想到的是,苏扶卿竟然真的肯将昨儿个那千捏万捏的荷包递过来了。 荷包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已经随身携带了很久。里边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掂在手里颇有分量。 开口处系着一根细绳,似乎一扯就开,顾殷久手痒痒,抬头看了眼,见苏扶卿正盯着他,有些尴尬地止住动作。 “还是算了。”他按捺住满心好奇,将荷包递了回去。 苏扶卿并不接过:“你居然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 “好吧,既然苏公子这么想我打开,那我勉为其难看看好了。” 顾殷久顺坡下驴,笑嘻嘻地将布囊里的东西倒入手心,却愣住了。 “怎么是块石头?” 这一般公子佳人互赠以示情意之物,即便是送石头,也应当是打磨得圆润光滑、晶莹剔透的玉石才对。 顾殷久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又翻了个面仔细端详。这石头虽通体洁白,尚有可观之处,可的的确确就只是块普通的石头。除去面上刻着一朵秋海棠,与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并无二致。 顾殷久忽然想起在大漠时老板娘提到的“石上逢花”的典故,忍不住调侃道:“难不成是你在大漠收的定情信物?” 苏扶卿道:“不是在大漠收的。” “那是在哪收的?”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道:“很久之前,某个没良心的人给的。”他将重新拿了回来,荷包重新系好,放回了怀中。 * 等了两日,还没见有绳子下来的迹象。 苏扶卿放了信号弹,也不知萧暮雨是否能发现他们被困在此处。 苏扶卿这厮是极爱干净的,早就受不住了,天未亮就去湖里洗了,随即又将自己和顾殷久的外衣浸在水里揉了一通,拿到火上烤干。 等他将衣服端端正正穿戴好,掖平右手袖口之时,动作一顿,头也不回道:“你看什么?” 顾殷久老脸一红,抬头望天,“切,好笑,谁瞧你了,你有我长得俊俏么。” “啊!你作甚!” 一粒石子毫不留情弹中他膝盖,当下酸麻至极。 揉了揉痛处,顾殷久往潭水里撩了撩,也开始解衣服。 他将上衣敞开,很是坦然地露出肌肉条理分明的上身,几下就扒光了上身的衣服,浑身上下只留了条长裤。 苏扶卿看了眼后立马转过头,闭上了眼。 哈,他这身材一等一的好,看了又不吃亏,有必要这种反应吗?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女娃,瞧瞧又怎的?” 这两日他身子骨也好得利索了,现下就想松松筋骨。 顾殷久身姿矫健,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从巨石上越入湖中,砸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后,随即张开双臂放松身体,任由身体随着水中浮力缓缓沉入湖底,从湖底往上瞧,湖面点点波光,粼粼闪烁,仿佛一片悬荡的星河。 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太阳已将湖水晒得有些暖意,顾殷久整个人浸在温暖清澈的湖水中,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山上的日子。 隐山上也有这么清明透彻的一片湖,平日随师父修炼完,他都会到湖里游上一番,活络筋骨。 师父最爱在湖边钓鱼,他则负责去挖蚯蚓,在湖边树下找块湿润松软的土地,一铁铲下去,露出十几条断了半截身子一伸一缩、不断扭动的蚯蚓,捉完后就坐在师父旁边,陪着他,望着湖中蓝天白云的倒影,坐上一整天,什么也不想。 师父说,这做人就跟钓鱼差不多。人总要坚守着某样东西,钓鱼也一样。不过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一个度,什么东西过头了,都不能算是好的。要懂得顺势而为,而不是鱼一上钩就一味蛮拉硬拽,到最后线崩断了,什么也捞不住。 说完后,师父摸着雪白胡子,笑呵呵地说:不过最后什么也捞不住也没关系,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悠然山水间。若是能享受过程,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当时的他似懂非懂,只顾着晚上能吃鱼了,现在想来,那日子当真是安谧。 以前他想要成为修真界第一人,让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着他。毕竟,这世间的无数修真人士不也为此前仆后继,追求半生? 如今顾殷久反倒是觉得,那些东西耀眼而虚妄,虽光彩照人,却毫无价值。 他一介凡夫俗子,但能行心之所安,尽力而为,足矣。 第68章 顶上的湖面波光粼粼, 脑中一片繁杂思绪似是被这湖水涤清了,顾殷久脚往水底一踏,整个人如一尾游鱼般浮出水面。 不知何时,苏扶卿已是走到了岸边。 水珠从湿哒哒的身上一路滚落到水里, 漾开细密的波纹。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甩, 顾殷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在阳光下露出个爽朗的笑。 苏扶卿垂下眼帘, 轻轻咳了一声。 顾殷久朝他招手, “要不要下来游上一游?你们岭南的应当都水性不错吧?” 苏扶卿转开了眼,有些不自在地道:“水冷。” 顾殷久丝毫不觉得冷, 只觉得通体舒泰,顿时叉腰骄傲道:“也是, 身子骨虚的苏公子, 你就好好在岸上呆着吧。” 苏扶卿冷哼了一声,“身子强壮的顾大侠,下次吃鱼自己抓。”说罢, 转身回山洞。 顾殷久挑眉,在他身后挑衅:“哟, 白天对人冷冰冰, 夜里往人怀里钻。” 苏扶卿森然回眸,恼羞成怒。 顾殷久下巴抬起,毫不示弱。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之时,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二少爷, 你在下面吗?” 顾殷久认出这是萧暮雨的声音,立马捏起嗓子,尖尖细细地回应道:“是的,我就在这!快来救我~” 苏扶卿:“……” * “公子, 你还好吗?” 等了一个时辰后,终是见苏扶卿上来,萧暮雨赶忙跑上前问道。 苏扶卿摇头道:“无碍。”又朝底下的绳子看去,嘲讽道:“强壮的顾大侠,怎么上来这么慢?” 一只黑乎乎的手就从底下伸了上来。 顾殷久咬着牙,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了上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苏扶卿,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我说苏公子,在下腿脚不便,你就不能让让我吗?非要踩着我的肩膀飞上来?” 这崖深百尺,半道上还被苏扶卿这厮踏了一脚,险些要了他老命。 苏扶卿敏锐地嗅到一股灼热滚烫的汗味,脸色黑了黑,不过依旧没有推开顾殷久。 萧暮雨仔细打量两人的情形,苏扶卿还好,至少衣服还是干净的,顾殷久就不行了,不但整个人像是在地上滚过一圈,泥里淘过一回,袖子还短了一截。 这情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萧暮雨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一身汗津津地攀附着自家公子,终是耐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的衣服……” 苏扶卿这一身明显不是他自己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暮雨眼神微变。 顾殷久道:“你家公子昨天身子发冷,我的衣服厚些,就给他穿了。诶,小木鱼你这什么表情?我跟苏公子如今乃是患难兄弟,他怎会嫌弃我?” 他愈发嚣张,揽着苏扶卿肩膀 ,语重心长地道:“小木鱼,世有阴阳两极,相互此消彼长,互相补全,我如此喜净,你家公子自然要与我互补……” 苏扶卿:“……”简直胡说八道。 萧暮雨看着两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明白了。” “?” 顾殷久疑惑:“你明白什么了?” 萧暮雨却闭口不答。 三人踏上归途,顾殷久想起妖蟒的事,赶忙问道:“对了,小胖子他们呢?你家公子把妖蟒腹部切开了,它有没有报复村子里的人啊?” 萧暮雨摇头,沉声道:“自那日后,妖蟒似是凭空消失一般,村中亦无风波,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唯独村长随之踪影全无,属下无法寻觅他们的踪迹。” “至于李演他们,因村中危险,属下已派人护送他们回家了。” 萧暮雨眉宇间透露出忧虑之色,“妖蟒若只是那日被二公子所伤,遁逃便罢了,属下就怕它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第69章 顾殷久倒是自信满满:“咱们那残卷不还在身上吗?它定会再来咱我们,咱们想得到他身上的东东西,它亦觊觎我们身上的东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回村后,常安一见顾殷久便迫不及待地凑近,却又畏惧于跟在身旁的苏扶卿,要不然几乎是恨不得整只鬼都巴在他身上了。 因着某些缘故,常安之前虽都跟着他,却只敢在门框边徘徊,眼巴巴地望着顾殷久,像只因讨不到主人肉吃而委屈的小狗。 这阴间之鬼,命脉多依人气维系,若无人间阳气滋养,便只能孤魂野鬼般徘徊冥界,不得踏足阳世。而常安这种的却不称之为鬼,而有个更好听的说法--守护神。但这好听的名称也不是白来的,守护神需在阳世守护,譬如保佑民众风调雨顺,抑制痢疾。 同时如天上神仙需香火供奉一般,它们对阳气需求更为迫切。阳气来源可以是香火,也可以是活人,总之就是要跟人密切的接触才行。 可如今常安没了香火,别说是守护村子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维持形态。 顾殷久心道看来这当鬼也是不好当的,若有人供奉尚好,若是无人记挂,魂魄飘着飘着就散了。 也不知道自个儿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魂魄不散,居然还有机会重活一次。 顾殷久修炼是火体,阳气自然比别人足上一些,他离开这段时间,常安都没怎么吸到阳气,整只鬼虚得都要透明了。 常安在顾殷久旁边坐了一会,身子才慢慢恢复过来,好歹有个实形了。 他很是餍足道:“玉米哥哥,我发现只要靠近你,我就感觉阳气充沛。” 顾殷久躺了下来,向常安招了招手,“常安,过来,咱们聊聊天罢。” 现下苏扶卿不在,而萧暮雨也没有任何阻拦他的迹象,常安便壮着胆子慢慢挪到床边,仍不敢上床,只是蹲着趴在床沿,睁着一双重瞳,“玉米哥哥,你不怕我吗?” 顾殷久笑道:“你有什么好怕的?” “村里人都怕我,怕我咬他们。”常安咬了下唇,两根手指对戳着。 此举在成人身上着实有些怪,但他做得极为自然,“我的弟弟也不怕我,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他。” “你还有弟弟啊?”顾殷久故作惊讶道。 常安点点头,青白的脸上居然泛了点人的活气,“我弟弟,唔,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殷久想起在那妖蟒内丹中看到的,心中滋味复杂,叹息一声,道:“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样吗?” 他想确认一番金丹里所见的是否属实。 常安嗫嚅着,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好像也忘了,但我记得我弟弟长得非常秀气白净!就像,就像……”常安本就不认字,更别说什么成,他皱着眉 ,像是再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像是被狗舔过的碗!” “……” 顾殷久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无奈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这傻娃子真是绝了,哪有用被狗舔过的碗来形容人的?若他是常平,便是半截身子入土也得被气得跳起来。 他明白这记忆的纠葛并不是一语可尽,毕竟他自个儿就是个前车之鉴,但他万万没想到,常安竟然连自己弟弟的模样给忘了。 常安突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说:“不过我记得,我弟弟脖子后有一块红色胎记!” 他自出生起就满脸红斑,而弟弟肤色雪白,大家都说他们常家一根好稻一根狗尾巴草,但其实弟弟也有一块红斑,只是长在脖子后面,很难叫人察觉。 顾殷久想起常安曾有“摸人鬼”的别号,似乎明白什么,便问:“所以你扒人衣服,是为了寻找人脖子上有没有那胎记?” “嗯。”常安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我弟弟的胎记很漂亮的,像蝴蝶。” 常安搔搔脑袋,“抓了顾殷久的手,在他掌心画出来,“大概这么大,很好看。” 顾殷久沉默了半晌,只是低声道:“嗯。” “其实,我还记得许多往事。”常安在下方偷偷地比划着手指。 爹娘一走,那群所谓的亲戚便恬不知耻地占了他家的家产,美名其曰是常平年纪还小,常安又是个傻子,怕家产落入外人之手。然而这些亲戚,更确切地说是恶徒,却把两个孩子赶去了旁边养牛的破茅草屋子,一日三餐清汤寡水,饥寒交迫。 常安傻得不知道死亡的含义,亲戚来到他家鸠占鹊巢时还哭着要爹娘,常平只好哄着说爹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他很久以后才回来。如果他不听话,爹娘就回不来了。 当时他抱着腿蜷缩在床上,泪眼巴巴地咬着嘴唇问:“真的吗?” 常平压抑着心中的哀伤,告诉他“是真的,“哥哥不要哭,爹娘看到会难过的。”末了还跟哄小孩似的补上一句,“好不好?” 常平虽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哄起哥哥来却很有一套,约莫是哄多了的缘故。 常安后来才得知,弟弟在得知噩耗时哭闹过了,被亲戚打了一巴掌方才止住。若他也因此哭闹不休,想必受到的责罚更严重。 有次弟弟发现了他肚子上的乌青,眼睛立马红了:“哥哥,谁打你了?” 常安赶忙藏了起来,“没,没。” 他虽然傻,却也知道日子艰难,弟弟如今个头还没他胸口高,他怎能告诉弟弟真相,何况那些人凶神恶煞的。 那时的常平哭着对他说:“哥哥,对不起,我保护不好你……” 年幼的弟弟吸着鼻子,攥起小拳头,跟他保证:“常安以后要成为王叔故事里的修士一样,咻咻咻地飞过去,然后把这些欺负我们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第69章 常平又道:“我以后要变得很厉害, 要成为大侠!然后保护哥哥!” 可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了几次的弟弟开始避开他,不再与他说话,甚至一见到他就转身离开。 起初, 那些孩子们还带着几分顾忌, 但见常平对此视而不见,便开始了无休止的欺凌。 常家原本是村中富户, 不愁吃穿, 这些泥泞中打滚的孩子们早早就眼红了,如今见他们兄弟落魄, 被赶出家门,就觉得有将兄弟两踩在脚下的机会。 几个顽童围着常安, 他们嬉笑着逼他到墙角, “快学狗叫!不然不还你了。” “呜……好,不要打我。” 他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任揉任挫,傻得不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了。 一日,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 是暴风雨来前的预兆, 他在村后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只小黑蛇。 那是一条没有牙齿的幼蛇,鳞片黑得发亮,还主动用头蹭他的手。常安第一次见有主动亲近他的东西, 当即兴奋地把小黑蛇抱回了家, 小心翼翼地将它安置在一个小缸中,每日捉些蟑螂蛐蛐老鼠崽子之类的喂它,可它不吃,总是伸出尖尖的牙齿咬他, 喝他的血。 他没有朋友,只能每天跟小黑蛇玩,小黑蛇很有灵性,会上树捉鸟下水捉鱼,还会跑去伯父伯母家里偷馒头出来给他吃,可最后小黑蛇也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孩子们将割下的小黑蛇头挂在他窗前,余下的熬成汤,当着他的面狞笑着分享。 后来的后来,他见小黑蛇的最后一面,是在和弟弟彻底分开的那一晚。 村子莫名燃起了大火,弟弟也消失了,在火海里,他拼命寻找弟弟的踪影,但跑遍了全村,却是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村里的人都不见了。 直到吐着猩红蛇信子的黑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黑蛇说弟弟与它签下契约,它能让这个村庄的所有人都消失,而常平因此背负罪孽,将会下地狱永不超生,如果要救他,自己就要自愿被他吃掉,以此替他赎罪。 他当时着急得要死,说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他的弟弟那么聪明,怎么可以下地狱,而他从小就被大家说是怪物,所以下地狱的应该是他,所有的罪责都要由他来承担。可等黑蛇把他吞下肚子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村子的守护神。 常安跟顾殷久说着这些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有几滴水珠落了下来,嗒嗒地砸在了破旧的桌子上。 常安仍是个孩童心智,无法控制自己,委屈了张嘴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似是要将仿佛是要将多年来对弟弟的思念通通宣泄:“我就是想再见弟弟一面,可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唯一的弟弟了,就觉得好遗憾啊呜呜呜。” 常安望着自己透明的身体,抽抽噎噎地说:“我感觉自己待不了多久就要消散了,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活了这些年,好像都没有留下什么……” “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顾殷久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这些日子只要你就呆在我身边,就不会消失。” 第70章 “玉米哥哥,这是弟弟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如果我死了,你就帮我把它烧了吧。” 常安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上面十分粗糙地刻着“平安”两个字。 “好。” 看到这块牌子的一瞬间,顾殷久灵光一现,他知道该怎么去对付妖蟒了。 妖蟒虽然伤亡惨重,但一定会卷土重来,上门来算账,他们几个是可以跑,可村子里的人却跑不掉。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常平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嗖的一下钻进了顾殷久面前的破旧陶罐子里。 “进来吧,门没关。”顾殷久随口应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却是之前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店主。他低着头,手里端着食盘,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食盘上依旧是清一色的素菜,外配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如既往的朴素。 顾殷久扫了一眼店主,见他神色不自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由得挑了挑眉:“店主这是?” “少侠饿了吧?您中午未曾用餐,这是那位白衣公子特地吩咐我送来的。” “哦,多谢了,就放这吧。” 可店主将食物放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他身后。 顾殷久也不在意,笑着拿起筷子去夹菜。 下一刻,顾殷久冷不丁地拾起桌上木筷,一扬手,筷子如离弦之箭,直直刺向身后的店主,没入他脑袋旁的木板三分。 店主脸色煞白,明显被吓到了,手中匕首应声落地。 “砰”的一声,顾殷久直接将人摁在了桌上,饭菜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店主顿时动弹不得,呼吸急促。 与此同时,门啪的一声往两边敞开来,苏扶卿迈步而入。 “唔,发生什么了?” 阿福紧随其后冲了进来,见到这一幕当场就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恩公,你怎么按着我大伯?” 苏扶卿走到两人面前,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是谁派你来的?” 店主沉默着,直到顾殷久按住他的手愈发用力,只好咬牙道:“是村长。” 阿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伯父,你要杀恩公他们?怎么会?等等,伯父你不是最讨厌村长了吗?怎么会跟他勾结!恩公,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顾殷久笑嘻嘻道:“你别担心,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大伯而已。” 他松开了店主的脖子,重新坐下,拿起桌上另一根木筷子,道:“村长那老儿既然跟蛇仙勾搭,你不可能一无所知。我问,你只需回答,问完后我不会为难你。” “村长与蛇仙是何时勾搭上的?” 店主盯着那根筷子,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四,四年前。” “村长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怎会与蛇仙有交易?”顾殷久追问。 “蛇仙需要人的尸体,就跟村长做了个交易,后来村长每年让我们将尸体运送到巫山洞中,至于他们的交易内容,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好,第二个。”顾殷久盯着他的眼睛,“那么,村里孩童的失踪 ,是不是也跟村长有关?” 童男童女是许多邪阵的关键,他在幻阵中见到的蝙蝠鬼童,多半是村长献给妖蟒炼阵的,那些孩童因心中执念无法安息,死死纠缠着进入幻阵的人。 不知怎么的,店主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颤声说道:“是的,我亲眼见到村长和神婆抓了很多孩子。他们说那些孩子是用来祭祀蛇仙的,只有这样才能保佑村子平安无事。” “大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阿福从头到尾一直看着店主,眼神从紧张到极度失望,他生气道:“是我看错你了!” 店主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捂着脖子不言语。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蛇!好多蛇!” 第70章 顾殷久往外一瞧, 只见满地乌溜溜的长蛇,宛若黑色的洪流,疯了一样地乱窜。 一个妙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大家快逃啊!墙破了个大洞, 蛇仙, 蛇仙来了,怪, 怪物们都要跑进来了!”说完便慌忙跑走。 此刻常安也从罐子里钻了出来, 着急道:“玉米哥哥,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山上的妖蟒又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当年被妖蟒吞噬的恐惧记忆还深深地留在他脑海里。 顾殷久道:“常安,如果我说, 我要用你弟弟留下的木牌对付妖蟒, 救村子里的人,你愿意将这块木牌交给我吗?” 常安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不舍。这是他唯一的弟弟留给他的东西, 也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可若是这块木牌真的能帮助他们对抗妖蟒,拯救村庄, 那么…… 他深吸一口气, 双手紧紧握住木牌,仿佛要将它刻在心里。 最终,他抬起头, “恩公, 我愿意将这块木牌交给你。我要保护村子,我要在这里等他,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好,你不要乱跑, 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不会让村子有事的。” 顾殷久接过木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来到村墙的破损处,果然见那豁口摇摇欲坠,不少村民正拼命修补。 顾殷久跃上墙头,刚一站上去,那群僵尸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疯狂地向他扑来。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恨不得将活人扯成碎片。 阿福在下面喊道:“恩公!外面怪物多不多?!” 顾殷久摆摆手,安慰道:“没多少。” 闻言,阿福瞬间松了一口气,却听顾殷久又道:“也就把这个村子踏平的程度吧。” “……” 阿福简直要欲哭无泪了,他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顾殷久也不再逗人,对苏扶卿道:“苏公子,我记得你那武器银丝锋利无比,可否有办法拦住豁口?” 苏扶卿“嗯”了一声,手中匣子飞出数道银线,在空中散开后,便生出了刀刃般尖锐的边缘,如灵蛇一般舞动纠缠,又在一枚枚银针的引领下,稳稳插入墙中,形成一张密不可织的“网”,彻底将豁口堵住。 阿福见状瞪大了眼睛,怀疑地看着苏扶卿,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能行吗?” 顾殷久倒是微微一笑,自信地回答:‘放心吧,这个豁口已经被彻底堵住了。” “可是这几根线……” 口中的话戛然而止,正如顾殷久所说,那些想要通过豁口的怪物只要一触即银线,便跟切西瓜似的四分五裂,变成了在地上蠕动的肉块。 村民们都是满脸兴奋,顾殷久环视四周,他清了清嗓子:“虽然暂时堵住了这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堵住了这个豁口,还会出现别的豁口,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砰砰砰--”果然如他所言,其他地方的围墙不断承受着僵尸们的急促拍击,隐隐落下些泥,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 “这,这可怎么办啊!” “回家躲着?只怕还挨不到晚上!” “那,那怎么办。”有人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眼瞧着外面僵尸越聚越多,少女突然伸手拉了顾殷久,急切道:“跟我来,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起来!” 顾殷久好奇地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少女对着众人喊道:“我的家中有个存粮的地窖,可以暂时避难,大家快跟我来!” “我才不去!大伙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 之前的那个光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反驳:“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小把戏!” “不过假心假意来帮我们,目的就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地窖?怕是要把我们引去,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 光头对着众人道:“你们忘了其他村子是怎么没的吗?你们真就信他们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 他指着顾殷久:“村长昨日已经把真相告诉我了,这人来历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当初那个杀人无数的邪魔老祖!” 秃顶男人的话一出,顿时掀起一阵哗然,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虽。然他们此地穷乡僻野,对修仙一无所知,却也知邪魔老祖这个名号绝非什么正派头衔,纷纷开始起质疑顾殷久的真实意图。 光头对少女指指点点,嘲讽道:“而且这骚蹄子怎会好心救我们?她跟刘寡妇那个不知羞耻的疯女人交好,肯定是想害死我们!” “你胡说八道!刘姐才没疯!” 少女气得脸色通红,此人恶心至极,之前他竟然大白天不要脸地闯进她家的院子,对她调戏不成还记恨在心,这些年一直在村里欺辱她。 “谁家清白姑娘会跟刘寡妇待一起,指不定背地里在做什么腌臜事儿呢!”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跟着嘲笑起来,仿佛这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第71章 少女低下头,泪水不禁涌上眼眶,但她努力忍住,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光头得意道:“我胡说八道?也不知是谁天天扭着个骚腚……” 顾殷久捡起一块泥巴,瞄准光头的嘴巴,“啪”地一声,堵得正好。 “唔呸呸呸!”光头好不容易才把塞进嘴里的泥土吐出来。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连眼中含泪的少女都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光头的脸色瞬间从红涨到紫,气得话都说不出。 光头本就憋着一股气,如今愈发恼羞成怒,指着顾殷久满嘴污言秽语:“那日我就瞧见他跟刘寡妇鬼鬼祟祟不知在谋划什么,这两破鞋平日就贱得很,总爱勾引男人,说不定这两人暗地里勾搭成奸,妄图引我们上当!” 话音刚落,光头感到一股剧痛从他的脖子传来,就像是细刀沿着皮肉切割一般,剧烈的疼痛使得根本他无法呼吸, ”怎,怎么....” 一根银线绕过他的脖子瞬间勒紧,直接就勒入了血肉之中。 光头瞬间瞳孔收缩,拼命地伸手抓挠着脖子可哪怕把脖子挠得血肉模糊,却依旧无济于事。 苏扶卿手腕处银光一闪,银线滴血不沾,迅速被收入袖中。 他冷冷地警告:“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原本气势汹汹的光头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被他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言。 周围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墙外怪物的吼叫和光头喘息声。 顾殷久看着他,笑眯眯道:“怎么样?还要继续污人清白吗?” "乡亲们,不要再闹了!" 阿福大声对周围村名喊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我阿福相信这几位公子的为人!他们绝不会害我们的!” 顾殷久看了眼周围依旧对他们警惕的村民,对少女笑道:“姑娘,好言不劝该死的鬼,他们若不走也罢,你先自己去躲好。” 就在此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划破了僵硬的气氛,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远处奔腾。 阿福踉跄了一下,大惊:“发生什么了? 墙外的怪物动向愈发狂躁,只见妖蟒的巨大身躯自远处隐隐浮现,宛如一座耸立于天地间的黑色山峰。村民们何曾见过此等阵仗,好几人吓得瘫软在地。 少女见状,大声呼喊:“快跟我来!” 此刻不再有人理会光头的挑拨,拼命跟着她逃,光头也不再顾及面子,惊慌失措地跟在人群后面。 阿福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心中惶恐不已。 顾殷久拍了拍阿福的后背,说道:“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跑?” 阿福哆嗦着嘴唇,“跑,跑……”转而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不,我不跑,我跟你们一起打……” 顾殷久看着他手里的“武器”,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确定要拿木棍打?还是先去躲着吧。” 转身又对萧暮雨道:“小木鱼,你护送他们去庇护所,这里有我跟苏公子就好。” 萧暮雨点了点头,带着阿福和余下的村民们匆匆离去。 第71章 远时还瞧不清, 等妖蟒靠近了,顾殷久发现它肚皮上赫然一道惨烈的伤口。那伤口长达三四寸,脏器垂挂在腹腔外,宛如一个底部破了个窟窿的碗, 里头的玩意儿滴滴答答拖了一路。 那日一役, 对方付出的代价显然要比苏扶卿惨烈得多。 顾殷久咂了咂嘴,突然觉得苏扶卿之前只是用银线绑着他, 没把他大卸八块, 倒算得上菩萨心肠。 妖蟒继续前行,尘土飞扬, 瓦砾横飞。围墙纷纷被压垮,尾巴每甩一次都能毁灭一片障碍物, 破坏范围越来越大。 看这架势, 显然是来寻仇的。 突然,一个惊恐的尖叫声传来,只见一位女子摔倒在地, 怀里紧紧抱着幼女,她拼尽全力想要爬起来, 却已经来不及逃离。 眼见巨蟒就要将她们碾成肉泥, 母亲绝望地把孩子抱得更紧,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从妖蟒背后传来, 生生让妖蟒停住了动作。 “你找残卷, 是为了复活你的哥哥常安吗?” 妖蟒定住身形,金黄色的巨大瞳眸森冷回望,盯着身后的顾殷久。 “你可知这天下不会掉馅饼,即便是婆娑心法, 也只能够坐到己虚彼盈,即便你拿到了残卷,你哥活了,你也保不住你自己。”顾殷久暗道自己一击即中,再次开口。 妖蟒的头顶突然凸起一个人形肉瘤,常平半身嵌在蟒皮中,左眼已化作蛇类竖瞳:“你竟敢窥探我金丹记忆。” 顾殷久又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世间万物虚盈相生,此虚彼盈,即便你修炼了婆娑心法,若是想要人死而复生,也只能以命换命。” 常平咬了牙:“以命换命又如何?我偏要一试!你既窥见我金丹记忆,就该知道我等这天等了五年!” “你毁了我的阵法,我要让你们所有人偿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啊,明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偏偏你们冒了出来!顾殷久,你该死!”常平神色似有癫狂,充满杀意。 苏扶卿的剑光比他的动作更快,银线如刀刃般尖锐,袭来的几条蛇瞬间碎裂,妖蟒头上的人也被拦腰截断。 黑气翻涌间,妖蟒头顶的肉块重新凝聚成人形。常平周身萦绕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蛇鳞般的纹路在他脸上若隐若现。 苏扶卿手执长剑,将顾殷久拉到身后,“你腿上伤未痊愈,剩下的交给我。” 心知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出手反倒会让对方分心,顾殷久也不客气,笑道:“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苏扶卿几次穿梭来去,逼得常平不得不与黑蟒分开,失去共生之体,常平的力量顿时大打折扣。 只见苏扶卿已将妖蟒背腹切开,与此同时,顾殷久看见常平也闷哼一声,捂住渗血的腹部。 “砰”的一声,常平重重摔在地上,剑尖抵住他的咽喉。他自知不敌,也不再挣扎,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可能将残卷交给你们的。” 顾殷久缓步上前:“你利用蝙蝠鬼童的怨气续阵,滥杀无辜。你哥若在,会允你这般作孽?” 常平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邪佛,居然还有指责别人草芥人命的一天,别人的命,又与我何干。” “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满嘴仁义的狗屁大侠吗?想要的就拼命去争取,想守护的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 顾殷久反问道:“那你所要保护的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这话刺激得常平瞳孔剧烈收缩,他怒骂道:“干你屁事!就算你在我金丹中看到了那些又如何?你他妈的又算什么!轮得到你管!” 可接下来顾殷久说的话去让他一呆,“你哥哥还在。” 常平浑身一震。 顾殷久继续道:“他在村里游荡五年,只为寻你。若知你为他造下这等杀孽,怕是宁可魂飞魄散。他现下靠着我的阳气维持形态,我可以让你见他,但有个条件。” 常平戒备地盯着他,冷笑:“我如何信你?” “常平以后要变得很厉害,要成为大侠!然后保护哥哥。”顾殷久学着常安的语气,将话完完整整复述出来。 常平的身体一颤,眼神中闪过惊愕,停下了动作。苏扶卿收剑入鞘,静立一旁。 “……” 常平咬牙笑道:“顾殷久,你还真是如他所言,这说话打诓骗人的口舌之术,让我差点就相信了。” 他? 他是谁? 顾殷久若有所思地看向苏扶卿,后者眉头微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信息。 常平所说的“他”,既能知晓顾殷久平日说话喜好打诳,必是身边熟人,至少是认识他的,毕竟顾殷久自认在陌生人面前还是挺正经的。 “有道理。”顾殷久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从兜里摸出了常安给他的那块木牌。 “那这个我总不能在金丹拿到吧?” 看到木牌的瞬间,常平呼吸一滞。他一把抢过木牌,双目赤红:“我哥在哪?我要见他!” “可以,但我有条件。” “快说!”常平脸色十分难看。 “前些日子我在你设下的幻境中见到了几个可怜的孩子,你必须将困住他们的阵法撤去。” 若阵法不破,蝙蝠鬼童的魂灵便会被永远束缚,无法解脱。 常平愣了一下,像显然没想到顾殷久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他冷笑一声:“八卦阵的骷髅阵眼早被你毁了一个!我好不容易用内丹替代,现在连内丹都没了,阵法早就废了!” “行,最后一个问题。”顾殷久又道:“当年瘟疫,是你故意散布的?让村民死后化作阴尸,好供你驱使?” 常安道:“是。” 第72章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那是谁给你的药?” 再怎么说,当初常平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心怀恶意,又怎能独自造成如此规模的瘟疫?而且后来还目的明确地栽赃到了他和彩虹身上,这显然还有幕后之人。 “你倒是聪明,那药的确是一个老和尚给我的。” 顾殷久立马道:“他长什么样?” 常平摇头:“他脸上施了咒术,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你们身上有心法残卷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他说若我能拿到手,就能复活我哥哥。” “他告诉说会有三名修士会来此地,并让我试探其中一人的身份。” 常平看了一眼顾殷久,显然对方要试探身份的人不言而喻。 顾殷久心道:他本以为自己重生一事除苏扶卿外无人知晓,如今看来,并非什么秘密啊。 如此看来,白虎将他们引诱到这里,是想让常平探查他的底细,并且借他人之手夺得残卷,来个请君入瓮。 老和尚…… 这些年来他接触的和尚不少,只因当初唐天喜去清谈,也顺便带上他和唐小里,因而他在古陀寺一向来去自如,认识了不少和尚。 可这些年来顾殷久自诩没惹过这帮秃驴,究竟是谁对他这般大的恶意? 顾殷久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苏扶卿问道:“那人是如何让你试探的?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常平看向他,冷笑道:“那人说,邪魔与步蘅公子交情甚笃,如若能让他拼死护住的,除了顾殷久便再无旁人了。” 他顿了一下,笑得意味不明:“那日您可是一副疯了的模样,拼着手掌断裂的风险也要将我开膛破肚,不就足以证明了吗?” 顾殷久一愣,反射性偏过头看向苏扶卿。 苏扶卿并没有与他对视,而是不太自在地把脸转过去。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常平眼中闪过一丝焦躁,“你们快带我去见我哥哥!” 顾殷久回过神来,压下心绪,咳嗽了声道:“你可以见他,却不能让他知晓你的存在。” 常平瞬间瞪大了眼,怒道:“凭什么!” “因为那样会让他魂飞魄散。” “你哥如今靠着寻找你的执念才存活于世间,若是见到了,完成执念,想必会即刻消散。” 鬼魂若有未了之事,才会徘徊人间,蝙蝠鬼童是这样,常安亦是如此。常安的执念就是寻找弟弟。若是常安得知常平尚在人世,这份执念消散后,魂魄也就随之消逝。这就是顾殷久当初为何不告知常安真相的原因。 “所以即便你再怎么用八卦续魂阵法,要了那些孩子的命,你哥哥也回不来了。” 顾殷久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常平的心头,他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眼神呆滞。 过了许久,常平才喃喃道:“我虽以人为容器,但那些孩子,我从未动过他们。” 顾殷久明显不信:“若不是你,那村里的孩子藏去哪里了?”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常平突然笑了起来,神情无比讽刺:“人比妖魔更可怕,你们一直以为是我在害人,何不去那所谓的村长和神婆的屋子看看?我如今功力大损,束缚怨灵的阵法失效,想必如今村长和那神婆的下场会很精彩。” 顾殷久一愣。 三人一路回到店主院中,在门外窥视着里面的动静。只见常安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凝视着外面,神情恍惚,似是在等着什么。 常平盯着常安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神情实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顾殷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常平怔忪道:“他就是我哥哥吗?” 顾殷久有些疑惑:“当然啊?你认不出来吗?” “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常平垂下眸子。 顾殷久面上露出讶异之色:“你居然忘记你哥的模样了?” 常安说自己记不得弟弟的脸,或许是因为他脑袋不好使,顾殷久可以理解。但常平执念如此之深,又怎会记不清哥哥的脸呢? 常平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是妖,修炼婆娑心法,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我是以妖气修炼,又造下杀业,心魔反噬,三魂七魄受损。所以……我记不清此生最重要的人了,我只记得发生我们之间过什么,但是我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的模样来。” 顾殷久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当日他在常平的记忆中看不清常安的脸,原来是他早已将常安的模样忘记了! 常安在村里游荡多年,常平所在的山头距离村子也不过几里,两人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五年,对妖怪来说或许不算太长,但对于常平这样执念深重的人来说,每一日都像是煎熬。 顾殷久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声音有些发紧:“心魔反噬……会让人失忆吗?” 那他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某一魄,这才忘记了苏扶卿? 苏扶卿目光微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常平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屋内的常安身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心魔会侵蚀三魂七魄,会逐渐忘记那些你在意的人。起初是面容模糊,接着是名字……直到彻底忘记。这一点,邪佛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说到这里,他身子忽然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般踉跄了一步:“真是可笑……我拼了命想复活的哥哥,就在这村子里,与我不过咫尺之遥,我却认不出他。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弄人?” 屋里的常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接着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四处张望着,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挠挠头,又回到了屋里。 顾殷久道:“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谢谢。” 常平抬起头,看着天边乌云滚滚,说了一句:“可是来不及了。” 第72章 顾殷久皱眉道:“什么来不及?” 话音刚落, 便感觉腰间一紧,苏扶卿拉着他迅速离开了原地,就在他们离开十丈之后,一道闪电正劈在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 常平被天雷劈中, 蓦的喷出一口血, 却捂着胸口苦笑道:“十年前我妖蟒定下协议,屠尽村子后为它所用, 助他修炼, 神志重合,便被封印在了巫山之上, 我无法解开诅咒,如若踏出, 必遭天劫。” “我这辈子结局早已注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如今他还活着,我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皮卷轴,递到顾殷久手上, 脸上满是释怀的笑意,"物归原主。” 常平将木牌贴在心口处, 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他将目光转向乌云滚滚的天空,笑了,“时间不多, 我会将天雷引开, 你们走吧。” 常安缓缓往村外走去,远处的山峦起伏,风吹带来一丝清凉。 常平常安,父母给他们取名的本意是愿他们平平安安, 可如今一个成了半死人,另一个为了炼制八卦还魂阵被妖蟒侵蚀了心志。 顾殷久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他也是个可怜人。” 苏扶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两人顺着萧暮雨循着的信号弹来到地窖位置,地窖位于稻草垛子旁,入口旁边有不少血块,似乎经历一场恶战。好在窖口被一块又黑又厚重的木板封住,怪物无法进入。 顾殷久蹲下,在木板上敲了三声,木板这才从里到外推开,瞬间一股潮湿和霉味扑面而来。 顾殷久蹲在上方往下看,地窖挤挤挨挨站着不少人,神情一片愁云惨淡。 阿福和村民们缩在了一处,见到顾殷久回来了,村民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忙跑过来窖口处仰着头,仿佛见到失踪已久的亲人一般激动问道:“恩公啊,你们终于回来了!” 顾殷久道:“妖蟒已经被我们杀死了,大伙不用担心。” 顿时,所有的村民齐刷刷跪倒在地,向着刚刚还在质疑的两人不断磕头道谢,眼神中充满了敬仰和崇拜,似是将顾殷久视为他们的再生父母。 “仙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之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还望你们莫要怪罪。” 之前的少女走上前担心道:“你们没事吧?” “无事。”顾殷久对她笑了下,他扫视了一番人群,然后不经意地问道:“之前那个嘴硬的光头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他出去了,还没回来。”有人勉强笑了笑,表情却透露出不自然。 原先他们藏好的时候,听见村长在外头喊了几声,光头便吵嚷着要出去,他们被撺掇得原先也是蠢蠢欲动,只是光头带了几个人出去后没多久,却只有光头一人回来了,在门外撕心裂肺地恳求他们打开门。 可萧暮雨却不允许任何人打开门。 第73章 他们只能听着门外撕心裂肺的非人嚎叫声,直到光头咽气,彻底听不见任何求救的声音,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孰轻孰重,不必言明。 见他们不回答,顾殷久也不关心先前发生过什么,像是问日常吃饭般突然问了一句,“你们这,有吃人的习俗吗?” “……” 众人心虚地交换了下眼神,却都缄口不言。 之前在客栈门口同顾殷久吃肉喝酒的老伯迟疑了一下,眼睛滴溜转了几圈,“怎会吃人呢?又不是□□,现下家家户户都养鸡养猪了!侠士你就别消遣俺们了。” 很明显,这帮人不说实话。 “确定不说?” 顾殷久抱着双臂,冷冷看着他们,“前些日子有十三个小鬼入我梦中同我诉苦,说杀害孩子的凶手就在你们村。妖蟒如今虽除,但村里怪物肆虐,围墙也破了,加上凶手未除,你们既有心隐瞒,那我也没法子救你们了。” 他朝阿福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拽着苏扶卿袖子:“苏公子,我们走吧,留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阿福察言观色,自然明白顾殷久的意思,忙对村民们喊道:“快说啊!都这样了,你们还隐瞒什么?真不想活了吗!” 如此威逼之下,终于有人承认:“吃,以前吃过的。” 顾殷久立马转身,眼神眯起,威胁道:“谁?是谁吃过?” 那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此刻他们已然将顾殷久视为救世主,忙不迭地道:“是,是村长。之前村里消失的孩子,也是村长吃的,我在他的宅子里,发现了很多孩子得人形皮偶……” “那你之前为何不早说!” 那人语气里不无委屈,“之前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们全家都要遭殃啊!” 又有人道:“可吃人的明明是上一任村长啊,而且上一任村长不早就已经被打死了吗!现在这个是新选的村长,他不可能吃人啊!” “没死,没死!” 突然角落里的疯女人突然大声尖叫起来,借着捂着嘴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正是之前顾殷久在店主家遇见的刘寡妇。 有人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蹲在角落里抱着纸人娃娃的刘寡妇看都不看他,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笑容,对着四周面带惊恐的众人:“村长,他们是同一个,同一个!他吃了我的娃娃!” 闻言,一股凉气从众人心底冒出,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一个老年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声附和道:“之前的村长的左脚有六根脚趾头,这个村长也是!上次我去他家给他治脚伤的时候发现的!” 难道真如刘寡妇所言,以前吃人的村长跟这个村长是同一个? 众人神情惊恐,“不可能啊,这都多少年了,我们亲眼看到他被打死的啊!” “呵呵,疯子的话你们也敢信。” 之前在店里见到的胖乎妇人站了出来,冷言冷语说道:“我作证!我家的女娃儿就是被摸人鬼抓的!和村长没关系!” 顾殷久盯着她的眼睛,逼近,“你说是摸人鬼带走了你的孩子,这可是你亲眼所见?” “没。” 胖女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又仗着几个男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找自己的麻烦,立刻提高了声音,“反正我家盼娣就是被这个摸人鬼带走吃了的!跟村长无关!”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人立刻反驳:“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想生男娃,把盼娣装到袋子里丢进山洞喂狼!我亲眼所见!” 胖乎女人面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情,“谁,谁说的!” “我呸!还不承认!人在做天在看!你家生了四个女儿,现在只剩一个儿子了,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在这番指责下,胖妇人面如土色,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心虚到了极点,她颤声辩解道:“不,不是我!我,我没有杀我的女儿!我没有……”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料是顾殷久也没想到这妇人竟会亲手害死自己女儿。 顾殷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村民们说出真相:“你们以为之前的村长已经老死,殊不知村长依旧靠吃你们孩子的心脏保持寿命,一直活到了现在。” 之前他便闻到村长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香气,显然是为了掩盖尸臭。 他一直以为村里孩童失踪的罪魁祸首是妖蟒,而村长只是帮凶,常平却告诉他事实完全相反——村长吃心脏,神婆炼鬼童。 就连村民也是帮凶。 所有人沉默了,面如死灰,地窖中只有几声女人隐隐的啜泣声。 “怎会如此……” 胖妇人抱着怀里的儿子呜呜哭了起来,辩解声渐渐变得细微,仿佛自言自语:“我把招娣盼娣她们几个装进袋子里给了村长。我以为她们会被卖掉,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们会被吃掉啊,我的女儿啊……” 群中突然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是刘老三!他跟村长狼狈为奸多年!他一定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我们!”像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怒火发泄口,所有人都激愤起来。 有人气不过,恶狠狠地揪住阿福的领口,“阿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大伯刘老三一直是个吸血鬼!是村长的帮凶!” 阿福手足无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重复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顾殷久打断了争吵,“别闹了!这件事跟阿福无关,如若不信,现在一块去找村长那歹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长住处走去,村庄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气,本以为是怪物的尸体腐烂所致,但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除了一些血迹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臭的味道?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有人疑惑道。 一群人顺着斜坡往前走,越是靠近村长家,那股臭味就越浓,让人作呕。恶臭的源头显然是村长的屋子。众人来到目的地,只见大门关死着,紧密无缝,上面拴着一把形似提篮的铁锁。 顾殷久对两个手持镢头的汉子道:“把门砸开!” “砰”的一声,门锁应声而断,顾殷久刚一脚蹬开门板,村民们便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内。他们原本想将村长一举拿下,却同时发出惊恐的大叫,跌坐在院子里,好似见了鬼。 “怎么了?” 一直跟在身后不出声的阿福走近一瞧,立刻惊骇地头发都倒竖起来。 只见院子里有一条走廊,里面晃晃荡荡的挂着数道小小人影。 上面竟悬挂着数个孩童做的人形皮偶! 第73章 人形皮偶下方摆放着多个炉子, 烟火的熏制下,这些人皮偶已经成了腊干。然而,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它们的五官仍然能够被辨认出来。这些人皮偶姿势多样, 有的像是在交流, 相互站着,仿佛在聊天;有的蹲着, 有的平躺在那里。 顾殷久心道:这老东西可真是恶趣味。 眼下之事还需解决, 顾殷久扫视了一眼走廊,总共二十四个人皮偶, 和他在幻境中遭遇的蝙蝠鬼童数量完全吻合。 “这,这到底是, 什么?”阿福被吓得全身发抖, 说话不禁结巴起来。 顾殷久沉声道: “活剥人皮,风干制偶,都是用活生生剥下的人皮做的。” “这究竟是谁干的?!” 忽然院东角传来一声惨叫声, 一浑身是血的人破门而出,而当初被众人追捧的神婆此刻也满头乱发缩在角落里, 嘴里喃喃:“不要杀我, 不要杀……”另一个正疯狂扭动想从窗户爬出来,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溃烂的地方,这人染血的指头在窗纸上蠕动着, 雪白的窗纸染上数道血印子。 有人认出了那两个血人, 惊呼道:“是村长和神婆!”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皮偶们突然无风自动,齐刷刷转向声源处。它们飘行的姿态诡异至极,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直扑那两个血人而去。 众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顾殷久道:“不要喊了,都闭住呼吸!” 果然,人皮偶完全无视了众人,调转方向,朝着满脸惊恐的村长和神婆那边缓缓飘了过去。 神婆嘴中不停念叨着:“我是神仙我是长生不死的,蛇仙大人亲口许诺,吃够九九八十一个童男童女就能长生不死,你们怎么可能杀死我,你们这些怪物怎么可能杀死我!” 突然,她的面色扭曲起来,拨开周围人皮偶的纠缠,冲下台阶,直奔门口而去。然而,在离门口还有十丈时,那些人皮偶牢牢地将她困住。 村长发疯似地拉扯着门上的铁锁,手已经血肉模糊,声音变得尖锐高亢:“你们在看什么啊,我是村长!快救我啊!快救我!” 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陷入诡异的寂静,紧接着,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神婆的躯体像被抽空般骤然瘫软了下去,从她七窍钻出一大团肉块,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碧绿眼睛,正蠕动着朝人群爬来,众人顿时尖叫着后退。 第74章 顾殷久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那团怪物,生怕它如梦中那般唤出自己的名字。 “别看。”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上他的双眼,苏扶卿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 之前那虽是妖蟒设下的幻境,可顾殷久清楚,显然有幕后之人希望他去目睹这一切。 当年结仇的人甚多,知晓他心魔的也不在少数。这般处心积虑,就是要用他最恐惧的景象来折磨他。 “我没事的。”顾殷久轻轻拍了拍苏扶卿覆在自己眼皮上的手。 苏扶卿的手反而收得更紧,将他整个人往后带了带:“那都是假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旁的萧暮雨耳观鼻鼻观心,忍住往两人方向看的冲动,心里却想着二自家公子现在已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存在了。 他现在就算是个瞎子都能瞧出些门道了,实在不知回去后该如何向庄主交代。 这二公子出来的时候好好的,回去时就带了个男人,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神婆和村长再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被拽进了屋,屋门趴的一下关上了。 屋内传来了男人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众人被吓得四散而逃,院内只剩下顾殷久阿福几人。等门重新打开,没有了四肢,血流不止的村长居然没有死,依然如同一条肉蛆般向着门口蠕动。 “救,救我……”他伸长这已经没有小臂的两条胳膊在空中挥舞着,村民们被吓得连连后退。 村长鲜血淋漓的喉咙似乎被咬掉了一大块,发出的声音也是嘶哑的,“救……咕噜……”村长每发一次声,血水就从他破开的喉咙里涌出来,“救我……” 门内冲出一个人,他身上似乎背了个瘦巴巴的小干尸,死死掐住村长的脖子。正是他们方才义愤填膺要杀之而后快的帮凶刘老三。 阿福喊了一声:“大伯!你怎会在此处!” 刘老三抬起头看向周围人,语气中带着十足的畅意:“人皮偶,是我放它们出来的,是我!终于……终于死光了。全部都死了!太好了!” “我终于报仇了!” 阿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刘老三死死掐着还未断气的村长,恨恨说道:“五年前□□……他吃了我的娃儿的心脏,她才六岁……” “我伺候你这些年,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我心肝是坏,我不要脸,整天舔着老脸昧着良心奉承你们,坏事做尽,我该死!可是我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错?” 村长狰狞的面上爆出青筋,随着他喉咙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呜呼,就这么睁着眼睛死去。 他背上的怪物似乎闻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拖着半截身体,小怪物恶狠狠地将从村长身上撕扯下的血肉吞咽进肚子里。它满脸血红,仿佛对这顿可口的大餐感到无比愉悦。 这东西啃食完一个活人,仍然意犹未尽,它露着满嘴的獠牙,上面似乎还沾着细碎肉块,让人十足的反胃。用手支撑着半截身体,往店主身上挪去。 “快!快把这东西砍了!” 就在阿福伸手帮忙的时候,却被店主用手臂格开,“不要!你们不要过来!” 跪在地上的店主颤抖双手捧起那个干尸,如同捧着宝贝般,小心翼翼地重新抱在自己怀里,将自己手臂上的肉塞进它嘴里。 “让她吃吧,她是我的女儿。” 顾殷久对此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店主当初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们不要靠近那间屋子,以及他们发现的拨浪鼓和柜子中的干尸。这一切都是店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所为。 阿福指着那个怪物,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可能,堂妹她不是早就已经……” 顾殷久解释道:“想必为了让女儿‘死而复生’,你大伯特地在她身上下了蛇毒,将其制作成阴尸,让她还陪在自己身边。” 阿福怔怔地看着大伯满脸慈爱地看着那个可怖的怪物。 大伯性子古怪,时常能见到伯父半夜三更房间灯火通明,嘴里呢呢喃喃,像是在与某个东西对话。可他每当询问过大伯,大伯只冷硬地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他丝毫不肯透露半分,却没有想到事实竟是如此。 怪物虽无意识,仍然凭着对□□和灵魂本能的渴望,一点点地蚕食活人温热的血肉,以此来消解自己惨死的怨气。 它啃咬着鲜美多汁的血肉,丝毫认不出嘴里的食物是疼爱她的父亲。 店主的喉结在干枯的几乎上艰涩但上下滚动一下,泪水顺着肿胀的下巴缓缓留下,一脸慈爱地抚摸着那干尸一样的东西,“是爹对不起你,爹当时太饿了。” 那年饥荒,妻子早就饿得受不住,将最后一口粮留给女儿后撒手人寰。他饿得神志不清,眼都花了,村长送来食物后只记得往嘴里填,清醒了才去找女儿,却怎么也发现找不到,后来误打误撞下却得知他也吃了自己孩子。 正是那日村长送来的肉。 可当他去质问时,村长语气里满是嘲笑,对他道:“这可不是我逼你吃的,是你自己要吃的。” 如同村里死掉一只鸡或者一头猪一样,他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未曾激起任何风浪。 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不恨。 所以他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就这么卑微地活着,我想着迟早、迟早,我要把仇人杀了,今天我刘老三终于狠狠地出了口气了……” “呵呵。” 空中雷声滚滚,店主看着身上的怪物,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笑,彻底没了生息。 怪物吃完了他的肉,还想攻击周围的人,却被村民斩成两半。 萧暮雨看着满地的血肉碎块,叹道:“唉,本以为这座村子是个庇护所,没想到如今也沦陷成人间炼狱了。” 顾殷久:“这里一直是炼狱。” 第74章 “吓死人了!大事不妙啦!” 有个村民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嘴里叫着:“村口那边,一条大得吓人的蟒蛇!还是死了的!” 村民们纷纷将地上的尸体用白布盖了,众人急匆匆地赶往村口。只见一条庞大的妖蟒身躯扭曲盘旋在空地上,被雷电劈得皮开肉绽, 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焦糊肉香。 对村民们来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前所未闻, 如今死掉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太大的震撼了。 “天道好轮回啊!这妖孽终于遭到天罚, 真是苍天有眼!”有村民感叹道。 但如此巨大的尸体横亘在村口,再加上这大热天, 若不加以妥善处置,用不了两天就会招来无数蚊虫。于是, 村民们开始忙活, 将巨蟒的尸体肢解后,运往他处。 妖蟒黄金色的竖瞳已经彻底涣散,但仍然是睁开的, 似乎临死前挣扎着想要看着什么。 众人忙活得热火朝天,无暇顾及其他人。顾殷久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村墙一角。 常安正怔怔地看着那妖蟒的尸体, 目光呆滞。 顾殷久悄悄走了过去, 拍了拍常安的肩膀:“常安?常安?” 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他只好站到常安目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常安这才回过神来:“玉米哥哥, 你们怎么也来了?我……” 常安脸色有些发白, 尽管他原本就够白了,但如今更是惨白到模糊那种,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顾殷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不是让你待在屋里吗?怎么跑出来了?” 常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对不起……我听见雷声, 以为出事了,就跑出来看看。然后……我看到了那条大蛇。我以为它会吃了我,可是……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它……它帮我挡下了。”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举到顾殷久面前,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不安:“我弟弟给我的木牌,从蛇肚子里掉出来的。玉米哥哥,是它……抢走了木牌吗?” 顾殷久看着常安手中的木牌,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是它抢走的。常安,这次多亏了你。” 不难猜测出,常平临死前一直徘徊在村子附近,恰逢遇到跑出来的常安,就顺势帮他挡下了天雷。 不过只要常安不知道妖蟒的真实身份,那么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似是不常接受别人的夸奖,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也没做什么啊,村子保住了就好。” “不过,好多人的家都毁坏了,现在大家都很忙啊。” 说话间,旁边萧暮雨突然一副惊讶的模样,指了指常安的脸:“你……” 常安一愣:“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湿漉漉的:“我……我流眼泪了?” 见他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顾殷久安慰道:“没事,你可能是被吓到了。妖蟒已经死了,村子也安全了,你日后就安心在这里生活吧。” 第75章 “是吗?” 常安却摇了摇头,看着纷纷扰扰的人群,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我觉得他们不需要守护神了,他们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只有我的弟弟需要我。” 顾殷久微微皱眉,心中隐隐不安,他觉得这样的常安有些奇怪。 常安看着妖蟒的尸体被一块块切割下来,眼中浮现出一抹悲戚:“恩人,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它真的是妖蟒吗?它倒下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直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它替我挡天雷时,眼神好熟悉,像极了阿平。” “不是!绝对不是!”顾殷久猛地打断他。 雨点开始落下,一滴,两滴,渐渐密集。常安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愈发模糊。 顾殷久伸手想要抓住常安,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常安的身影越来越淡,他将木牌紧紧握在手里,放在心口处,突然笑了起来:“玉米哥哥,我想我已经找到弟弟了。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 “常安!” 顾殷久喊了一声,但常安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那块刻着“平安”的木牌落在湿漉漉的泥土中。 翌日,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上,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殷久下了车,将木牌和妖蟒的残骸放在一处,随后从怀中掏出枚火符,轻轻一扬。 火焰瞬间腾起,将木牌和妖蟒的残骸包裹其中,两者逐渐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顾殷久有些惆怅:“我还是没能阻止他。” 苏扶卿不知何时也跟着走下了马车,站在他身侧,轻声道:“聚散终有时,他二人至少死前能见上一面,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你说的也是。”顾殷久释然一笑,转身回到马车上。 *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马车摇晃,顾殷久靠在车窗上欣赏窗外景色。 苏扶卿端坐在他对面,闻言抬眸道:“你先跟我回苏家庄。” 顾殷久翘着二郎腿眯起眼:“苏公子莫不是要把老子押回你们名门正派就地正法吧?” 苏扶卿道:“你不是想找到当年下毒的凶手么?五年前的瘟疫,我……兄长曾让人查过此事,而且他母亲一向吃斋念佛,兄长自幼便跟着大夫人出入古陀寺,认识的老和尚比我们要多,或许回去问他,会得到一些线索。” 顾殷久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如今我们只知道当初的瘟疫不是魔渊暴乱引起的,而是某个老和尚指使常平下的药。可是,这线索太模糊了,怎么查?” 苏扶卿道:“当初瘟疫爆发时,苏家庄曾派人驻守大南村,有详细的人员出入名单。可以逐一筛查。” “那真是太好了!” 顾殷久眼睛一亮,畅快地笑道:“哎呀哎呀,人生得意不过人逢喜事,知己二三,美酒相伴。此时若是有酒喝就好了。” 苏扶卿之前送的酒早已经喝光,这次妖蟒的事耗费了太多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让人送酒来。 他救纯粹是无聊说上一嘴,也不期待对方如何反应,没想到苏扶卿却是微微勾起嘴角:“想喝酒了?”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掀开地板,马车底部竟然还有一个夹层。 对方纤长的手指朝他里面一指:“你瞧这是什么。” “酒!” 顾殷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起一坛子就是一顿猛亲。 “苏公子,你太懂我了哈哈!” 顾殷久迫不及待地拍开酒封,仰头灌了两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心情大好,借着酒意,试探性地开起了玩笑:“你说,如果我跟常平一样,是因为失去了某一魄才忘了你,”他突然倾身凑近苏扶卿,指尖点在自己心口,“那我最惦记的,可不就是苏公子你了?” 苏扶卿白玉耳垂染上薄红,他盯着顾殷久,开口道:“是的话,你又会怎么做?” “自然是把你绑在身边,省得再弄丢了哈哈……” 顾殷久头有些晕乎,整个人轻飘飘的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端。 酒坛子东倒西歪滚在车板缝里,他醉眼朦胧瘫在软垫上。马车猛一颠簸,脑门差点磕到车壁。 顾殷久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揉额头,直到一只微凉的手将他环住,这才松开了眉心。 那手一点一点逐渐收紧,仿佛温柔的枷锁将他扣住,再也无法挣脱。 苏扶卿轻叹一声:“等你醒了,怕是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殷久嘴角微微扬起。 梦里的他策马而行,遥望远方,一座巍峨的药塔矗立于云雾缭绕的山谷中。 顾殷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语气轻快:“我们快到了。” 那少年眉目清秀,气质脱俗,只是骑马的动作略显生疏,显然是个新手。 顾殷久笑着提议:“要不,咱俩共骑一匹?反正马儿也够壮实。”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他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背,双手紧紧抓住顾殷久的衣角,似乎生怕自己掉下去。 少年望着远方的药塔,好奇道:“顾哥哥,那就是药谷的九重琉璃药塔吗?” 顾殷久笑着点头:“没错,好看吧?” 少年点了点头:“嗯!” 传闻九重琉璃药塔是用千年灵木搭建而成,住在里面的人,不仅能强筋健骨,还能延年益寿。若是腿脚不便之人日日生活在药塔之中,不出半月,便能步履如飞,甚至比常人更加矫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药谷入口。这次回来顾殷久只告诉了唐小里,其余人并不知晓。两人一路沿着楼梯蜿蜒而上,唐小里早已在山门前等候。 看着他身后的少年,唐小里挑了挑眉:“这就是你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孩子?你带他回来,那老头知道吗?” 顾殷久挠了挠头:“还没呢,我这就去找他商量。那唐伯父现在在哪儿呢?” 唐小里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冷淡:“谁知道他去哪里了,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人家堂堂谷主,想要去哪里,还要告知我么?” 这对父子向来不对付,一碰面就是火药味十足。顾殷久摇了摇头:“好吧,那你先帮我照顾好他。” 他刚要抬脚离开,却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拉住。 顾殷久低下头,只见苏扶卿正仰着张白皙的小脸看着他:“顾哥哥,你要去哪?”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唐谷主,就把你带回来了。我得先去找他说一声。”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里子,你带他去我药房吧,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唐小里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别在这儿啰嗦。” 药谷地处幽静山谷,四周群山环绕,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片宝地与尘世隔绝开来。 谷中药房不求奢华,以简朴的青砖小瓦为主,每间药房都有一位师兄弟负责。最为瞩目的无非是位于中央的药塔,上下分为九层,晶莹剔透的琉璃窗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塔顶上有一座巨大的药炉,炉火熊熊,塔顶烟雾缭绕,传言炉烟不灭,可佑药谷长盛不衰。 等顾殷久回到药房时,瞧见苏扶卿十分乖巧地坐在一片杂物中,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 顾殷久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太久没收拾了,有些乱。” 其他师兄弟们的药房皆是整齐有序,而顾殷久的药房乱七八糟的药材和炼器堆得满地都是。 他绕过地上的杂物,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你日后就随我一同住在药房,我平日睡得少,你无须遵循我的作息。” “好的,顾哥哥。” 收拾到一半,顾殷久突然发现桌上有个透明罐子,里面竟然装着一只知了。 他们抓知了只有一个用处,就是和师弟几个比赛谁的知了“尿”得远。这种恶俗的游戏曾让他们乐此不疲,直到某天被唐天抓了个正着,批了一顿“玩物丧志”,这才收敛了些。 或许是某个调皮的师弟偷偷抓来,藏在了这里。 顾殷久打开罐子,把知了倒在地上。那知了显然被关久了,一出来就晕头转向,四处乱飞,哐哐地撞在木窗上,却怎么也飞不出去。 顾殷久看得直乐,用手指戳了戳给它找方向,结果被当场滋了一脸黄汤,差点没迷了眼。 顾殷久猝不及防,捏着知了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小东西,恩将仇报是吧?”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苏扶卿正微微睁大眼睛,神情里带着几分惊讶。 顾殷久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层邪魅狂狷的高人形象即将破灭,赶忙将那可怜的知了放了,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你以前玩过这个吗?” 苏扶卿摇头。 在苏家庄,祖母对他管教极严,晚上睡姿不端正,用饭时多吃了几口喜欢的菜,或是偷偷去红豆楼祭奠自己的娘亲,都会被罚,因而早就习惯了随时得体的仪态。 第76章 顾殷久道:“你平时都做什么?” 平日里相处的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师兄弟,就连互相掏蛋都是常有的事,在苏家庄也只是带着人练剑修习,基本练完后便走了,还从单独没和这样安静腼腆的小少爷相处过,便想多了解一番。 既然已经把人带回来,那总得把人照顾好了。 苏扶卿一板一眼地答道:“时沐浴更衣;丑时焚香祷告、静心休养;寅时、卯时跟着夫子谈论道心;辰时和巳时看书练字;午时等顾哥哥一起习剑;习完剑后去看妹妹……” 顾殷久听得头都大了,忙打断道:“那玩呢?你平时玩什么?” 第75章 苏扶卿思索了一番, 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玩的,我没有玩伴,每日练完剑,便去找妹妹陪她玩一会儿。” 顾殷久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带了怜悯,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最是野的, 经常带师弟们下田摸青蛙摸泥鳅。 这玩意儿就喜欢在泥泞的田地里乱窜,他们打打闹闹推推搡搡, 鞋子甩得能飞上天去, 一股子汗味脚丫子味混杂在一起,偶尔有人摔了个屁股蹲, 脸上身上都是泥水,跟个泥俑似的, 其他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将那一大股脚丫子味吸入鼻里,热闹得很。 顾殷久柔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玩些好玩的。” 苏扶卿点点头, 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那, 顾哥哥呢?顾哥哥平日喜欢做什么?” “我啊。” 顾殷久舒展着身子, 往坐垫上一靠,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笑道, “摸鱼练剑, 看山看水,累了就睡。” “那平日的修炼呢?” 顾殷久解释道:“这里只需早上听讲学,午后便无强制要求。你在药房内研习药方炼丹或是四处玩耍都没人管。这段日子你早上可以和我一起去听学。在这里不用和苏家庄一般规矩,见了谷主, 行礼问声好就是。” “好。” 苏扶卿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书,眼中闪烁着好奇之色。 见状,顾殷久开始得意地介绍着自己的收藏品:“这些都是我平日里收集的珍贵炼材和炼丹心得。你要是喜欢都可以看一看。” 苏扶卿沉思片刻,道:“我读过《丹术奇珍》,但顾哥哥这里的许多药草,我都认不得。” “那当然。” 顾殷久颇为自得,“我平日里喜欢炼制些丹药,所以收集了不少奇花异草。我药房里少说也有上万种类别,书上没记载的,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动着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有时同一种药材,不同年份的模样也尽不相同,炼制出来的丹药效果可能截然不同,这其中的学问可大了去了,绝非短时间内就能掌握的。你日后若是对炼丹感兴趣,可以随时来问我哦。” 顾殷久突然眉头微皱,“奇怪,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 “顾哥哥,你在找什么?” 顾殷久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唐伯伯让我给他找几株紫金草。” 话音刚落,苏扶卿却变戏法似的从柜子角落处翻出个黑色的小罐子,递了过来:“顾哥哥,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顾殷久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小罐子,里面正是他要找的紫金草,“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苏扶卿微微低下头,“抱歉,顾哥哥。方才闲着,我自作主张翻了下放在架子上的书,里面刚好提到了这种药材,我便记下来了。” “没事,这架子上的书你随便看。” 顾殷久发现了,这少年实有着惊人的天赋,不仅练剑出众,看书也是一点就通,聪慧至极。许多晦涩难懂的东西只需他稍作指点,对方便能迅速理解其中的精髓。 可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为何在苏家庄却不被重视呢? 修真界以强为尊,拥有潜力的弟子往往被视为珍宝,倾尽全力培养,以期日后能够大放异彩,振兴门楣,因而就算苏扶卿不是正妻所出,也不应当受此待遇。 顾殷久眉心微蹙,究竟是何等缘由,使得这位天赋异禀的少年在家族中备受冷落? “如果顾哥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把这些炼材好好归整一下。”苏扶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殷久这才回过神来,道:“当然,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把紫金草给唐伯伯送去,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收拾。” 送紫金草过去时,唐小里也在,只不过父子两人脸色皆不是很好,显然是刚刚发生了几句争执。顾殷久默默地挺直背脊,将紫金草恭敬地递给唐天。唐天接过草药后,开始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不要陪着唐小里胡闹,师兄要有师兄的样子,因此花了些时间。 当顾殷久回到房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 整个屋子焕然一新,苏扶卿正站在货架前,专心致志地整理着药材。他的笔迹优美,每个牌子都清晰地标明了大类名称。药材被井然有序地摆放在丹炉的左右两侧,分门别类,一目了然,方便取用。就连架子上的灰尘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顾殷久目瞪口呆,“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嗯。”苏扶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应道。 他又指着货架上的一堆干草,说道:“顾哥哥,有些草药我不认识,就没敢动。这些还需要你亲自来归整。” 顾殷久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非常感谢。” 他哪里还有别的要求,本以为自己的屋子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苏扶卿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你真的很棒。” 顾殷久笑了一下,旋即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苏扶卿的头发,这是他经常对师弟师妹们表达赞赏的方式。 苏扶卿呆了呆,随即“噌”地一下就红了脸,除了娘亲,还没有人这样毫无顾忌地摸他的头,可顾殷久这个动作却做得没有任何犹豫或停顿,仿佛理所当然般。 顾殷久道:“你说你不认识这些草药是吧?我来教你。” 随后,他将那些苏扶卿不认识的草药一一归类,顾殷久一边整理,一边向他介绍这些草药的特性和用途。 “这是龙胆草,在修炼或者长时间劳累后,服用即可迅速恢复体力。这是血龙花,可止血消肿……” 两人靠得很近,药房内草药香气缠绕,苏扶卿的心跳莫名的有一些加速。 头上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发丝间,苏扶卿的脸色却越来越红,头越来越低,讲到一半,顾殷久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异常,根本不是个认真在听的模样。 这孩子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伸手探了一下苏扶卿的额头,又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发现温度越来越高,不禁惊讶道:“你的脸好烫啊,怎么回事?” 苏扶卿略有几分局促地转过脸,声音结巴地回答:“没、没事。” 顾殷久正要弯下腰去看他的脸,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惊叹声,“天啊!你可终于舍得整理你的狗窝了!” 第76章 顾殷久与苏扶卿齐齐回头, 只见唐小里站在门口,双眼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迈入门中,四处打量着, 啧啧称奇:“顾殷久, 这……这真是你的药房?我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这变化也太大了吧!简直是从垃圾堆变成了藏宝阁!” 顾殷久不服地反驳道:“说什么呢你!我这叫杂乱中有序好么!” “切,乱中有序, 我还屎里藏金呢。”唐小里撇了撇嘴, 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到顾殷久的桌子旁边, 目光落在上面摆放的一本功法书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 肘子你确定这画是给人看的吗?不会是用来驱邪的吧?” 那是苏扶卿收拾到一半还没放好,被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翻开了两页的功法书。不过上面画的招式简直如同小孩子涂鸦一般, 让人看了直摇头。 是顾殷久的手笔。 顾殷久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 解释道:“这是我最近编撰的功法, 画招式图是方便理解嘛。练功嘛,总是需要一点想象力的。” 唐小里指着上面的鬼画符说道:“我敢保证,你要是把这画拿出去卖, 以后就都不会有人买你的功法了!” 顾殷久不服气道:“我的画怎么就不能卖钱了!你少看不起人!我这里可是独一份的好东西,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他忿忿不平地拽着苏扶卿来评理,“你说!我画的如何?这可是我独创的功法哦!” 苏扶卿仔细地翻阅着那本功法书,眉头紧锁,显然是在努力理解其中的内容。 好一会儿,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顾哥哥,是我学技不精,的确有些看不懂,还要辛苦你指点一二。” 这孩子过目不忘的算哪门子的学艺不精?顾殷久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他瞪了苏扶卿一眼,气道:“你小子!怎么可能看不懂?!” 第77章 苏扶卿连忙仔细辨认满页张牙舞爪的火柴人,看了半晌,最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刚才看错了,其实顾哥哥的画还是很有……灵性的。” 顾殷久终于笑了,他并不觉得对方是睁眼说瞎话,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说嘛,还是有人识货的!小里子看到没?有人欣赏我的作品!” 唐小里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居然有人欣赏?那一定是眼瞎了。 见苏扶卿如此独具慧眼,顾殷久很是欣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赶了这么些天路,你也该歇一歇了。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去逛逛药谷。” 苏扶卿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可未想门外突然走过一群刚下学的师弟师妹,他们见到顾殷久药房门户大开,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呀!这小孩是谁啊!”一个师妹惊讶地叫道。 顾殷久外出一月有余,回来时却领了个相貌极好的少年,难得有新面孔,因此这些活泼的师弟师妹们立刻围了上来,整个药房瞬间热闹得如同煮沸的锅。 苏扶卿骨肉尚未长成,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线条柔和而不失俊秀。小师妹眨着星星眼,凑上前,“顾师兄,这位是?” 顾殷久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苏扶卿。”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说苏扶卿是苏家庄的人,又对苏扶卿道:“不必怕,这些都是我的师弟师妹们。” 这群人直勾勾的盯着苏扶卿,见他穿着秋天才穿的厚实衣物,忍不住好奇问道:“你穿成这样,不热么?” 苏扶卿有些不适应地被众人围观,但还是礼貌地摇头:“不热。” “诶,是真的诶!” 一个师弟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苏扶卿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惊讶道:“他脑门冰冰凉凉的!” 小师妹更是双眼放光,“顾师兄,他长得好像个玉人啊!我可以摸摸他么?” 顾殷久被她的话逗笑了,他伸手将苏扶卿拉到自己身后,佯装生气道:“不可以哦,你们这群小捣蛋,别吓着人家。好歹你们顾师兄在名郎风雅榜上排第三的,怎么你们就抓着一个小孩看,我可要吃醋了。” “哼,顾师兄最坏了!” 师妹鼓起腮帮子,嘟囔道:“经常捉弄我们,还好意思说。” 顾殷久笑着摇了摇头,“好啦好啦,别闹了。扶卿身子不适,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需要静养,你们别吵着他。”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师弟突然“啊”了一声,惊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上次谷主看过的那个得了……!”说到一半,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就是他么?”小师妹看着苏扶卿苍白的脸庞,小声嘀咕:“好可怜啊……这么好看的孩子,好可惜……” 顾殷久不解道:“得了什么?” 那个师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苏扶卿,又看了看顾殷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没什么……” 顾殷久时常不在药谷,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他拍了拍师弟的头,“好了,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真没什么。” 师弟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说,顾殷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药房里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想要领着苏扶卿去熟悉药谷的环境。 “诶,你是今早到的吧?你之前来过吗?我带你去四处转转吧!” 苏扶卿有些紧张地捏住了顾殷久的衣角,躲在了他身后,他小声喊了句“顾哥哥……” 顾殷久感受到衣角传来的轻微拉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正好你们都在,又都闲着没事做,就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下我的杰作吧!” 他在柜子上翻翻找找,摸出一个漆黑丹瓶来,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我倾尽心血炼制出的绝世仙丹,有伐骨洗髓,培元固本之效,只要服下,修为就能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后退三尺,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殷久手中的丹瓶,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药谷世代以来都执守着医药之道,历代先人都曾炼制出九转还魂丹这样的灵丹妙药。谷主对顾殷久寄予厚望,特意交给他一个任务:研制出与九转回魂丹相媲美的丹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师兄弟们需协助他共同试验丹药的效用。 “你又炼丹了?!”唐小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顾殷久点头道:“是啊,我们药塔上的九转回魂丹可是圣药级别的存在。有朝一日,我定会炼出那样的丹药出来!” 在一旁的苏扶卿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众人对顾殷久的丹药如此忌惮,但很快他便知道了。 “等会,你先别打开!” 唐小里刚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当顾殷久打开丹瓶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臭跟仿佛拌过屎的气味扑鼻而来。 唐小里等人的神情骤然一变,纷纷掩住口鼻,迅速退到了门外。 “呕呕呕!” “这什么?耗子死了三天都没这么臭!” 顾殷久大为失望,“你们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没让你们吃下去,这丹药可是无价之宝啊!拿出去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唐小里捂着鼻子骂道:“你炼的那玩意儿能吃吗?闻一下都要吐了!” “吃下去何止是突破境界,简直要原地升天!” 小师妹不信邪,松开鼻子闻了一口,顿时满脸痛苦,“这到底什么味道啊?像刚耕完八十亩地的老汉踩到一只死耗子的脚味!” 对于顾殷久炼制的“仙丹”,药谷的这帮师兄弟们可谓是久经其害。从臭咸鸭蛋味到臭袜子味,甚至还有猪粪味的,他们都见识过了,顾殷久总是能炼制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神药”,偏偏他还美名其曰这是独门秘方。 顾殷久却毫不在意地闻了闻丹药,一脸坦然地说:“我觉得味道还好啊,不就是一股泡菜坛子发酵的酸味嘛,很下饭的。你们要是觉得难以接受,就去厨房拿两瓣大蒜和辣椒拌着吃,这样或许能好咽一些。” 众人无言,这哪有人仙丹拌着大蒜吃的啊! 小师妹目光四处游移,果然在顾殷久脚边不远处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泡菜罐子。 她立马指着坛子惊呼:“顾师兄,你炼仙丹为何要用泡菜坛子啊?” “你们啊,还太年轻。” 顾殷久一脸高深莫测:“世上药材繁多,但实际用于丹方的种类却不到十万种。也就是说,还有许多未知的丹方等待着我们去开创。或许机缘巧合之下,就能炼制出一枚足以名垂千古的好丹来。” “修行大道,当摒弃陈规陋习,大胆开拓。丹炉固然能炼丹,但泡菜坛子同样也能发挥出它的妙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想要炼制出与众不同的丹方,就需要进行大胆尝试。效果如何还需要经过反复验证,我这不是还在摸索阶段嘛。” 唐小里满脸一言难尽,他挥了挥手,嫌弃地说道:“去去去,你爱吃就自己吃,还说什么流芳百世,我看是遗臭万年还差不多!” 第77章 顾殷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将碗往炉火内一丢,顿时火星四溅。他甩了甩指尖泥灰:“你怎么当真了?这玩意儿喂狗都嫌!我不过是想吓唬他们罢了。” “行了,人都走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转身欲走, 突然被一声“咕噜”止住脚步。顾殷久微微一愣, 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苏扶卿耳尖泛红地别过脸、 两人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几乎没有休息过片刻, 顾殷久自己是不觉着饿, 却忽略了对方还是个孩子。 瞧着外面日头正盛,已是过了饭点, 厨房如今应该也没吃的了,唐天一向主张节俭, 根本不会剩下什么。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顾殷久正要懊恼, 忽闻后山传来清越鸡鸣,嗓音很是欢喜清脆,定是只鸡中豪杰。 他侧耳仔细听了会儿, 欣然一笑,“走, 哥哥现在就带你打山鸡去!” 说着, 抄起弓箭,打开门,截住正要离开的唐小里, “小里子, 先别走!” 唐小里没好气地转身,“又要干嘛!我再说一遍,我可不要你那诡异的丹药!” “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 去后山打山鸡吗?” 唐小里立马拒绝:“不去,上回你害我挨骂的账还没算呢!” 他甩开手,看了眼苏扶卿,皱眉道:“人家第一天来你就带着抓山鸡,就不能给人留个好印象。” 之前顾殷久来信说要把人带回药谷,唐天只说来者便是客,需好好招待,不许带着人家成天胡闹。当时顾殷久在信中答应的好好的,谁知转头便要带着人家打山鸡去了。 顾殷久不以为然,“你不是一直想试试自己的准头吗?这次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我的弓术可全是靠打山鸡练出来的!” 第78章 果然,唐小里面露犹豫之色。 顾殷久继续努力说服他:“唐大厨不做叫花鸡,山珍也是糟蹋,走嘛走嘛。” 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唐小里终于松了口。 唐小里回去自己的药房里捣鼓了一会儿,随后便带了七八样调料出来,无怪乎唐天总说他竖子不可教也。 三人转战后山,可只闻鸡鸣声声,却不见其影。 顾殷久手指翻飞,一只活灵活现草蛐蛐在手指间成形,将其中一只注入灵力,这小虫儿便灵动地跳起来,越到了苏扶卿的手背上。 苏扶卿低头看了眼,欲伸手将其捏住,那蛐蛐儿却灵活得很,躲过他手指又跳到他肩头。 “好玩吧?”顾殷久捏住其中一只,笑眯眯对苏扶卿道。 “嗯,好玩。” 苏扶卿觉得对方有把他当小孩逗弄的嫌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殷久勾了勾手指,草蛐蛐就全都乖乖跳下地,“跟上去,肯定能找到那只山鸡。” 在草蛐蛐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一颗苍天古树前。只见一艳羽山鸡正傲立枝头,见到人来也不躲,两脚直喇喇地岔开,十分嘚瑟地挑衅他们。 “看我的。” 唐小里弯弓搭箭,摆出一个漂亮的动作。 第一支箭歪了。 第二支箭矢射出,只见山鸡微微一侧身,箭矢擦着它的羽毛飞过,毫发无损。 唐小里脸色一沉,再次搭箭。 ……山鸡依然毫无反应,连屁股都没挪。 三箭落空,反惹得那畜牲引颈高歌。 顾殷久赶紧安慰道:“无妨,不杀生乃是美德。” 唐小里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我就不信了,今天非要把它弄死不可。” 顾殷久按住他的手劝道:“行了,用不着你出手,我们这不是有个帮手吗?这可是我徒弟!”他冲苏扶卿眨了眨眼,“小少爷,你要不要试试?” 苏扶卿立马会意,点了点头,、顾殷久开始向他传授技艺:“这山鸡机灵得很,你要小心偷袭,趁其不备,一击即中才行。” 事实证明苏扶卿比山鸡要机灵,没过多久,就见他拎着那只毛发鲜艳的山鸡回来了。 翩翩少年手执野鸡,这画面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唐小里赞道:“不错嘛。” 顾殷久骄傲地一扬头,尾巴都要翘起来了:“那是,我挑的人,自然厉害。” 等人走近了,顾殷久才发现苏扶卿面色有异,起初还以为他是被山鸡挠了,刚想问个究竟,便见那只野山鸡屁股唰啦啦一下,赖出一泡稀屎来。 苏扶卿的脸更加青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殷久当下缺德地大肆笑出声,唐小里也是忍俊不禁,苏扶卿有些尴尬地问道:“顾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交给我们就好。” 唐小里忍住笑意,手一扭把断了气的野鸡丢给顾殷久,“剩下的你来弄,我去生火。” 这一拔毛二掏内脏三清洗的事儿顾殷久十分上手,没多久就把山鸡剥得赤条条,露出白皙的鸡皮。 他一脸□□地看着面前的鸡:“这只鸡皮肤柔滑,发育良好,想必平时定是勤加锻炼,不错不错!” 那边唐小里撅着屁股折腾半天,总算燃起篝火。 他又一指旁边的野葱,对顾殷久吩咐道:“把那个捣碎掉,抹在鸡上面。” “好嘞!” 经过火烤,山鸡滋滋冒油,野葱独有的气味弥漫开来,让人垂涎欲滴。 顾殷久身先士卒,撕下一只鸡翅,满脸凛然:“我先来帮你们试试熟没熟。” 刚烤好的肉烫得很,顾殷久一咕噜咽下去,味道没尝出来,倒是把眼泪烫出来了。 唐小里知道他的尿性,伸手撕下另外一只鸡腿。小时候他跟顾殷久做煨鸡时,对方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吃了大半只才吧砸着嘴说了句:“差不多了熟了。” 自那以后唐小里再也没信他的话,要是真熟了早没了! 顾殷久忍着烫撕下另外一只鸡腿,递给苏扶卿。 看着面前滴油的鸡腿,苏扶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是头次尝试这种不讲究的吃法。但他最终还是接过鸡腿,咬下了生平第一口沾着炭灰的野味。 顾殷久支着下巴看他吃了一会儿,心道:这小孩真是越看越可爱,吃饭的样子都这么赏心悦目。 他道:“好吃吗?” 苏扶卿细嚼慢咽,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才开口道:“好吃。” 顾殷久又道:“今天开心么?” 苏扶卿道:“开心。” 唐小里见状,忍不住调侃道:“这小公子倒是好养活,一只山鸡就满足了。” 顾殷久笑了笑,自己也撕下一块鸡肉,细细咀嚼起来,“我们药谷虽崇尚节俭,但跟着我们顿顿有肉!管够。” 说到这,顾殷久吧砸几下嘴,有些遗憾,“俗话说,一口烧鸡一口酒,现在就缺壶杏花酿啊,那滋味,过瘾得很!” 苏扶卿若有所思地问道:“顾哥哥喜欢喝酒吗?” 顾殷久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嗯……算是吧。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桃花酿堪称一绝。等你长大了,我定带几坛他酿的酒送给你尝尝。” 唐小里在一旁道:“酒蒙子又想带坏小孩!叫我爹知道有你好看的!” 就这样,一连几日,顾殷久早上带着苏扶卿听学练剑,下午则进山游玩,吃饱喝足后便直接躺在草地上睡午觉,简直如神仙般的快活。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逍遥自在过去,可未想好景不长,却迎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 第78章 不知不觉间, 整个四月就过去了。 这夜顾殷久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喘息声惊醒。他心中一紧,侧耳倾听隔间的动静。 扶卿?”他轻敲墙壁,却未得到回应。 苏扶卿向来浅眠, 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往日里, 只要他一声呼唤,对方总能迅速回应。 顾殷久心中一沉, 迅速起身, 推开隔间的门。屋内漆黑一片,唯有窗外星光点点。 他点燃一根蜡烛,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顾殷久目光落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苏扶卿身上,少年浑身颤抖, 脸色苍白如纸。 顾殷久急忙上前几步,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却被他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冰?" 苏扶卿的意识渐渐恢复,他喘着粗气, 艰难地开口:“顾哥哥,我没事……很快就好了……” 苏扶卿不住地喘息着,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 他身上却是冰凉凉的,仿佛寒冬腊月的霜雪。 这是怎么回事? 顾殷久眉头紧锁,伸手想将他扶起:“走, 我带你去见唐伯伯。” 这病来势汹汹, 毫无征兆,着实令人不安。顾殷久伸手想扶起他,对方却死死抓住被子,不肯松手。 苏扶卿声音带着哭腔:“不要赶我走……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殷久愣了一下, “我为何要赶你走?” 苏扶卿没回答,依旧意识模糊地呢喃:“不要赶我走……我睡一觉就好了,我真的会好……”话说到一半,已然陷入昏迷。 “喂,别吓我呀!” 顾殷久吓了一跳,当即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将人裹住,一道卷起,直奔药塔第九层。 他轻而易举地将少年抱了起来,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守夜的小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他如一阵风冲入塔内,将玉牌嵌入石门,门轰然开启。 门一开,顾殷久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抱着苏扶卿冲入内室,一边急声叫着:“唐伯伯!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唐天从屏风后走出,目光落在苏扶卿身上,神情凝重却无太多意外。 顾殷久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他想起那日师弟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唐天早已知晓苏扶卿的身体状况。 他紧张地问道:“唐伯伯,我听他师弟说你先前给他瞧过,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唐天看着他怀里的人,沉声吐出了三个字:“寒毒蛊。” 顾殷久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他体内的是寒毒蛊!” 这种蛊虫,顾殷久只在古籍中瞥见过寥寥数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亲眼目睹。 寒毒蛊一旦入体,便以灵气为食,虽能加速丹田吸纳灵力,却也会在体内积聚毒素,日复一日侵蚀宿主的身躯,直至反噬其身。这蛊虫如同无底深渊吞噬修为,难以根除,只能勉强压制。一旦失控,便会落得个人形冰棍的下场。 究竟是何等狠毒之人,竟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扶卿天资卓绝,却会败于陕北双刀之手,也理解了他为何被家族冷落——恐怕苏家庄早已将他视为弃子。 若换作是他自己,又怎能甘心? 小少年没有一点力气地被他抱在怀里,轻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背脊处的骨头微微凸起,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从被子里露出来,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第79章 在顾殷久的眼中,就是个瘦骨伶仃的小可怜。 唐天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解,“按理说,只要他饮食清淡,调养得当,寒毒应到六月底才会发作。如今才五月初,你给他吃了什么?” 顾殷久一听,张嘴“啊”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茬。 他这些日子带着苏扶卿日日进山,品尝各种山珍,原本想将少年的身体养得壮实些,却不想反成催命符。 “唐伯伯,其实……” 心中顿时懊悔不已,他如实将带苏扶卿去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唐天听,唐天闻言,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胡闹!” 唐天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他身患寒毒多年,脾胃虚损,气血运行不畅。加之你带着他饮食无度,吃这些油腻重口之物,他如何受得住?!” 顾殷久颇为自责地低下了头。 “算了,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唐天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我与他的母亲是故交,她曾向我求助。医者仁心,我岂能见死不救?只是这寒毒蛊已深入骨髓,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你明日送他回去,苏家自会将他泡进药泉。这事,你莫再插手了。” 对方寒毒提前发作也有自己的缘故,顾殷久想了想,不死心地道:“若我将寒毒引入己身呢?我乃纯阳功体,或可化解。” 寒毒蛊虽吞噬灵力,却因性寒而对顾殷久的纯阳内力避之如蛇蝎。若将本源真气输给苏扶卿,或许能助他控制寒毒,转危为安。 唐天严肃道:“寒毒险恶,岂是儿戏!你如今前途无量,这寒毒蛊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功体受损,若为此葬送自己,日后必追悔莫及!” 他嗓音洪亮,梦里的苏扶卿似是有所察觉,微微挣动了下。 顾殷久沉吟片刻,放低了声音道:“唐伯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若你不帮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那样只会耗损更多心力罢了。” 唐天神色一凛,目光如刀般射向顾殷久,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和不满,“苏家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救他,莫不是想攒钱给我那逆子开酒楼?” 顾殷久微微一愣,他确实曾答应过苏桥松,若是自己带着苏扶卿修习,每月都会得到一笔银子。 他当初也确有此意,不过后来意义早已不同。 顾殷久摇摇头,诚实道:“不全是。” 唐天疾声道:“苏家大公子算计得好!他明知自己弟弟的身体状况,也知道你内力精纯可与之相抗,却不告知此事,分明是存了心思的。” 顾殷久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唐天的眼睛,道:“唐伯伯,当年师父在雪野中救下我,正是看中我在逆境中求生的本能。如今,我看到苏扶卿虽受寒毒折磨,却仍坚持修炼,努力活下去,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没有师父,便没有今日的我。” 顾殷久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中满是傲气,“天赋异禀之人,这些年我只遇到了两个,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就是他。” “我深信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要度过这一关,日后必将如璀璨星辰般光芒万丈。若是因为寒毒之故而使他埋没尘埃,未免太过可惜。我救他,并非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值得。” “更何况,唐伯伯你不是教导我们‘有心为善,虽过不非’吗?’就算苏家大公子有心隐瞒,也不过是想救弟弟而已。” 他就这么看着唐天,眼神坦荡澄澈。 唐天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 唐天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将人放到床上去吧。” 第79章 顾殷久还没来得及欣喜, 唐天却又冷冷地泼来一盆冷水:“你愿救他,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造化。” 心猛地一沉,顾殷久知道唐天所言非虚。他转头看向苏扶卿,少年面色惨白如纸。 唐天继续道:“最重要的是, 蛊虫出体时, 他必须保持清醒。若是中途晕了过去,那可就压不住了。” “驱除寒毒蛊需以纯阳内力相逼, 再以母蛊精血作引, 待毒素扩散至最大之时,蛊虫忍受不了诱惑, 自行钻出。此过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 就会功亏一篑。” 很快唐天久低声道:“好了。” 唐天点燃一旁的熏炉, 母蛊精血的异香在室内弥漫开来,夹杂一点奇特的甜腥。 顾殷久轻轻拍了拍苏扶卿苍白的脸颊,低声呼唤道:“小少爷?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扶卿睁开眼, 眸光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看到顾殷久时,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顾殷久柔声道:“待会儿要引你体内的寒气出来, 所以你绝对不能睡,知道么?” 少年气若游丝,却是半阖着长长的眼睫点了点头。 顾殷久将手按在他丹田处, 开始运转纯阳内功, 蛊虫堵滞心脉,此处正是关键之处。 随着内力的催动,一股冰寒刺痛迅速流注五脏六腑,蔓延四肢百骸。 苏扶卿身体颤抖, 双眼泛红。他艰难抬起头,声音里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顾哥哥,我好难受,你抱着我好不好?” “好。” 顾殷久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只觉抱着个人形冰块一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紧紧握住苏扶卿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唐天的手指搭在苏扶卿腕间,眉头越皱越紧。他察觉到蛊虫在血脉中疯狂窜动,却始终不肯离开宿体。 母蛊精血与寒毒蛊同出一源,对寒毒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苏扶卿如今修为不高,按理说蛊虫在他体内早就已经饿得发狂,本应迫不及待地扑向这难得的养料。 可眼下,即便顾殷久将纯阳内力催至极致,那蛊虫仍死死盘踞在经脉深处,纹丝不动。 苏扶卿紧咬下唇,将痛呼生生咽下,只余细碎的呜咽。似乎是被折磨得狠了,他转过头将脸埋在顾殷久怀里。 顾殷久摸了摸他额头的汗,皱起眉:“唐伯伯,可以停一下吗?我觉得他快撑不住了。” 唐天面色凝重,厉声喝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他对苏扶卿肃然道:“撑过这一关,你便能彻底摆脱蛊毒桎梏,日后修行不用为其所苦。” 苏扶卿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用脸颊蹭了一下顾殷久手心,仍强撑着:“顾哥哥,我可以继续。” 顾殷久深知唐天所言非虚,只得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若实在撑不住,一定要说出来。” 唐天将苏扶卿的反应尽收眼底。 刮骨疗毒之痛也不过如此,这少年竟能咬牙硬撑,他不由得佩服起这番坚韧心性来。 就这么些许功夫,苏扶卿神情涣散,身体逐渐僵硬,顾殷久眼睁睁看着一层薄霜顺着他的脖颈蔓延而上,眼尾处竟有霜花凝结。 他将手按在苏扶卿心口处,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得几近于无。 他瞳孔骤缩:“唐伯伯,他快不行了!” 唐天立刻将手中熏炉凑近苏扶卿丹田处,抖开鹿皮卷,抽出一枚骨针,扎在他脐下三寸处。 “唔——” 苏扶卿脊背骤然弓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声,用力挣扎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体内被强行剥离一般。与此同时,一股阴寒之气如毒蛇般钻入顾殷久的体内,在他四肢百骸游走。 苏扶卿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他怀里。 顾殷久问道:“唐伯伯,没事了吧?” 唐天抹了一把汗:“嗯,没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就是你将他体内剩余寒气徐徐引出,再好好休养便是。” 他停顿片刻,望着顾殷久泛着青白的唇,又道:“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在体内留下的寒气。” 顾殷久摇头:“唐伯伯不必担心,我没什么大碍。” 他无暇顾及自己,双手仍稳稳托着苏扶卿,贴在他丹田处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好在六脉已复,少年的身体渐渐回暖。顾殷久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唐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余下寒气需你慢慢引导,静养些时日便好。” “好。”顾殷久小心调整姿势,让怀中人靠得更舒适些。 苏扶卿只觉在黑暗中飘摇,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唯一让他安心的是背后温暖的胸膛和紧紧环绕着自己的双臂。 “娘……” 他在梦中呢喃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依恋。 顾殷久一听,乐了,他这还没当上爹呢,怎么就成娘了。 “噗--诶,儿子,娘在呢。” 听到他的声音,苏扶卿猛地惊醒过来,顿时从锁骨红到耳根。 “顾哥哥……” 顾殷久戏谑道:“怎么不喊娘了?” 苏扶卿用枕头遮住脸:“顾哥哥,你就不要捉弄我了。” 他往顾殷久怀里蹭了蹭,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处:“我刚才,真的觉得快死了。” 第80章 “胡说。”顾殷久抬手抚上他汗湿的额头,“你活过来了。” 见他蔫不拉几的模样,顾殷久用力揉了揉他的脸,大有一副要将人揉醒的架势:“还没完呢,不许睡。” 苏扶卿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道:“顾哥哥,我没睡,我只是……闭着眼睛。” “只是闭着也不行。” “哦。”虽这般说,但他的上下眼皮依旧在打架。 身后温热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注入,四肢百骸都仿佛被这股力量所打通,让人昏昏欲睡。 顾殷久实在是怕他失去意识,于是开始找话题吸引他注意:“我听你兄长说,你之前便见过我了是吗?” 第80章 “嗯。”苏扶卿轻声应了一声。 “我给你讲点我以前的事, 你要是睡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顾殷久故意逗他。 苏扶卿掀开眼皮,手指抓紧了他的衣服下摆,想要借此保持清醒。 见这法子果真有效, 顾殷久心头大喜, 继续道:“你可知我为何会被山隐道人收为徒弟?” 苏扶卿想了想,轻声道:“听兄长说, 你当时很威风, 一刀就劈开了山石,历经重重考验, 资质卓越,方得山隐道人青睐, 收为弟子。” 顾殷久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 那些传闻都是夸大其词、不虞之誉罢了。我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什么七岁倒拔垂杨柳,八岁劈山填海的, 这群人编故事实在是没个谱。” “我那时与普通人无异。只记得当时自己走在冰天雪地里,肚子饿得咕咕叫, 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竟遇上了一头雪狼。” 顾殷久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那时全凭本能与雪狼搏斗,我想吃它的肉, 它也想吃我的。最后我拼尽全力咬死了它, 正抱着狼脖子吸血呢,嘴里的肉突然被人抢走了。” “你说,我饿得半死眼冒绿光却被抢走了食物,会怎么样?” 苏扶卿道:“会很生气。” “是啊,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去咬死那个抢我食物的人,却被他捏着后领拎了起来。那个人,就是你们口中的山隐道人。” 顾殷久微笑着继续道:“后来师父告诉我,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若我能打败雪狼,就收我为徒;若我死在狼口下,便证明与他无缘。我那时又累又饿,在他手里挣扎了一会就晕过去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全身冷得没了知觉。师父见我醒了,二话不说就给我灌了一口掺水的烧刀子。我就靠着那壶酒活了下来。” 月光洒落在床榻之上,光影柔和,房间内弥漫着淡淡药香和暖炉烟气。 苏扶卿眼睛半阖半脸,不知道能听进哪去多少。 顾殷久柔声问道:“还在听么?” 苏扶卿“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手比顾殷久的小了一半,皮肤细腻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要是早点遇到顾哥哥就好了……”苏扶卿喃喃道。 “为什么?” 苏扶卿也说不出所以然。他在苏家庄虽不受重视,可是好歹偏院和红豆楼是留给他的,或许他可以把那个时候跟野狼搏斗的顾殷久偷偷留下来。 “如果那时候遇到顾哥哥,我就把顾哥哥藏在红豆楼里,每天送东西给你吃……” “还想养我,口气不小啊。” 顾殷久失笑,继续道:“我那时并不知道酒是何物,只觉得真辣啊,辣得我边哭边喝,因为喝下去全身都暖了。” “师父见我抱着酒罐不撒手,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顾饮酒,说哭包不配叫顾雪狼。你说好不好笑?” 说到这里,顾殷久忍不住道:“你说,如果当时我喝的是热米汤,是不是就得叫做顾米汤了。” 如此徐徐道来,也不知对方是否还有意识,是否听得进去,又听进去了多少,反正等他将最后一点寒气祛除,就发现小少年已是阖着眼沉沉睡去了。 顾殷久擦了额头汗珠,看着昏睡的苏扶卿,苦笑道:“小少爷,你今晚可真是吓死我了。” * 烟云涧瀑布轰鸣如雷,却压不住少年们笑闹声。 “顾师兄真不下水?”有弟子拍打水面,“您上次摸鱼输了说要裸泳呢!” 烟云涧是药谷独有的避暑胜地,百尺瀑布飞流直下,水雾四起,如烟如云,故得此名。 现如今已是夏日,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空气从河川中升腾,整个药谷溽热难耐,唯有此处一片清凉。药谷弟子们平日就爱在此处戏水纳凉,凫水游玩。 顾殷久懒洋洋倚着山石,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不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有个师弟疑惑道:“往常师兄最爱与我们打水仗,怎得这几天都不玩了?” 顾殷久捡起一块小石头,随意投入水中,嘴角挂着抹坏笑,“怎么?你们莫不是觉得少了我,就没了乐趣?” 那弟子立马回想起顾殷久以往的恶作剧,譬如游着游着就下身一凉什么的,顿时浑身一激灵,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师兄误会了。” 说着,他们快速散开,游得远远的,生怕再被顾殷久盯上。 唐小里看着顾殷久满不在乎的笑脸,觉得有些异样,他皱眉道:“肘子,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 “是么?” 顾殷久两三步迈入亭子中,倚靠在栏杆上,仰着头往后倒,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天太热了,晚上睡不安稳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唐小里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对了,总爱跟在你后面的那小孩儿呢?这几日怎不见他。” “兴许身体不适,在唐伯伯那调理吧。” 顾殷久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这些日子都没能见上苏扶卿几面。有时候苏扶卿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却不靠近。当他回到药房时,苏扶卿总已睡下,仿佛故意避开他一般。 正说着,唐小里突然瞥向顾殷久背后,抬了抬下巴,“你看,说到就到,在那呢。” 顾殷久看过去,便见苏扶卿站在对岸看着他们。他招了招手,却没想到对方像是惊慌失措的小兽,转身就逃。 唐小里也愣了一下,“他不是一直喜欢跟着你吗?怎么现在跟见了鬼似的?” 顾殷久看着苏扶卿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当夜药房烛火通明,火光摇曳中,映照出苏扶卿莹白如玉的面容。 他咳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扶卿被亮起的暖光耀得眯了眯眼,目光一移,目光落在身旁守着他的人。 那人坐在矮案前,仅穿着白色的薄衣短裤,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手中的医书。 苏扶卿的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落到那人身上,顾殷久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柔和,仿佛一座沉静的山峰,让人十分安心。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顾殷久抬起头来。 苏扶卿心中一紧,慌忙闭上了眼帘。 顾殷久放下手中的书,正要伸手替他掖被子,手突然顿住了。 这小孩在装睡! 顾殷久眯了眯眼,屏住呼吸凑了过去,紧紧盯着他。 苏扶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了一些。 唉,这演技不行啊。 见许久没动静,等了一会儿,苏扶卿悄悄掀开了眼皮,却没想到引入眼帘是一张放大的脸。 “顾,顾哥哥!”他瞬间面红耳赤,惊慌失措地喊出了声。 顾殷久噗嗤笑了下,直起身来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扶卿紧咬着下唇,偏过头,“多亏了顾哥哥和唐谷主,我感觉好多了。” 顾殷久两指钳住他下颚,不让他避开:“那这几日,你为何躲着我?” 第81章 “我……我以为顾哥哥你不愿意见我。”苏扶卿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我为何不想见你?” “因为我隐瞒了寒毒蛊的事情, 我想,顾哥哥会很生气。” 顾殷久冷下语气道:“我的确很生气。” 苏扶卿蓦地捏紧了身下的薄被。 顾殷久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可我生气的是,那晚你为何会以为我会把你赶走?难道在你心中, 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 苏扶卿的心一颤, 猛地抬起头,“不是的!绝不是的!” 他紧紧抓住顾殷久的衣袖, 急切地想要解释:“只是……我……” 顾殷久的眼神柔和下来, “只是什么?” 苏扶卿抿紧了唇线,想说点儿什么, 话语却噎在喉间,无法吐露。 族中曾有位名震一方的剑师, 对他青睐有加, 有意收他为徒。然而,当得知他身患寒毒之症后,那位剑师的态度急转直下, 最终选择了别人。 第81章 他娘临终之际,紧握着他的手, 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平静与和煦。她轻声细语地说:“卿儿, 娘就要离开了,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祖母对我并无多少喜爱,恐怕不会善待你, 她得知你生来带有寒毒之症, 有早夭之虞,这些年来从不多问你一句。” “往后的日子不会容易,但你要记住,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你, 如何对待你,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这些年来,除却兄长,所有人都在避开他。 苏扶卿垂下脑袋,紧紧咬住下唇,“对不起……” 他知道兄长让他跟随顾殷久的真正目的,但自幼仰慕之人站在自己面前,机会难得,他不想错过,于是自私地将这个秘密深藏心底。 本以为自己的寒毒还能再晚些时日才会发作,到时再寻接口自行离去也不迟,没想到竟提前了。 苏扶卿抬起头,眼眶里酝酿了好半天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顾哥哥,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他僵持了片刻,方才开口,“我出生时,祖母得知我带有寒毒,从未看过我一眼。族中的剑师也因寒毒不愿收我为徒,那日在后山时,江崎表哥来寻你,我怕你会觉得他比我好,便不要我了……” 即便是之前遭受寒毒发作的痛苦,苏扶卿也从未落一滴泪,如今见他如此模样,顾殷久连忙安慰:“别哭,别哭了。” 苏扶卿低下头,“顾哥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你别赶我走。” 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他边擦泪,却越擦越多,很快,他被按入一个温暖、满是药香的怀抱。 顾殷久有些无奈又宠溺地按住了他的头,微微弯下腰,让苏扶卿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上。 顾殷久看得出来,在来到药谷的这些日子,对方虽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却并不想借助同情来博取好感。在他面前,苏扶卿不是一个身患寒毒、需要别人怜悯的少年,而是努力向他展现自己的价值,把药房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顾殷久明白他心中的敏感和自尊,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之处。 苏扶卿乍然被抱住,身体都僵硬了,很快脸颊倏忽晕上一层薄红,呼吸都稳不住了。 他在顾殷久肩膀蹭了蹭,话音里仍带着浓浓的鼻音:“……顾哥哥?” 顾殷久无奈地笑了笑:“别哭啊,你这样搞得我在欺负你似的。你身患寒毒又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因此远离你?相反,我很欣赏你的坚韧和毅力。你愿意相信我,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这些字句本身并无特别,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恰好精准地触及到心上的痒处。 苏扶卿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淡淡红晕,艰难地吞咽了好几声,本想把哽咽咽下去,结果却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哭嗝。 “噗--” 顾殷久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他轻轻揉了揉苏扶卿的头发,故意板起脸来逗他:“我才不赶你走呢,我跟你说,你跑不掉的。” 苏扶卿结巴道:“跑,跑不掉?” 心头害羞又尴尬,只觉得有一把火直接把自己的耳朵烧着了,辛辣地发烫。 顾殷久继续道:“好不容易把你治好了,你还没报答我呢。若现在赶你走了,我岂不是亏了?” 苏扶卿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见顾殷久道:“不过,你说得对,我对你隐瞒这件事的确很生气。” “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闻言,苏扶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什,什么条件?” 他鼻尖上明晃晃地悬着一滴清泪,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顾殷久挑了挑眉。 苏扶卿毅然点头:“嗯!” 顾殷久轻咳一声,笑眯眯道:“那你日后要随时随地给我捏你的脸,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拒绝。” 苏扶卿:“......” 他没有想到顾殷久的条件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同意了。”说着,顾殷久伸出两根手指,得偿所愿地捏住那白生生的脸蛋。 小少爷的脸蛋跟年糕团子似的,手感极好,顾殷久觉得甚是好玩,以前他都是忍不住了才摸一把,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随意揉捏了。 直到苏扶卿的脸被他弄红了一大片,他才讪讪地停下手。 “对了,我瞧你今晚都没吃多少。” 说着,顾殷久从怀中拿出块裹得严实的油纸:“本想早点给你的,找不到机会,不过我放怀里捂着,还温热着,你尝尝。” 苏扶卿揭开油纸,发现是一包糕点。 “这是小里子今天做的藕粉桂花糕,给你留了点。” 苏扶卿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甜丝丝的,蔓延到心口。 翌日,风光明媚,顾殷久抓了把瓜子,蹲坐在山门口台阶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哼着小曲。 “师兄,你在这做什么?” 见顾殷久一人蹲在山门口,路过的小师妹好奇地走过来。 顾殷久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我在修炼瓜子神功,磕够一千个瓜子,就练成了。” 小师妹万分嫌弃,“你确定这不是在偷懒吗?” “你瞧瞧人家秦公子,人家怎的就如此温文尔雅、谦逊知礼,你却……哎,真是天壤之别啊!算了,给我一点,我也要吃。” 顾殷久不乐意了,“这叫匪气!秦容与那厮是文雅得跟个书生似的,哪有你大师兄有男子汉气概?小师妹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你再过几年,就会喜欢你师兄我这样的了。” “才不会。” 一辆马车悠悠在山门前停下。 顾殷久立即站起身来,总算是把人盼来了。 那人从马车中走出,一袭烟紫薄衫随风飘动,眉眼骨相可谓风华绝代,泼墨长发只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背上负着张古琴,好似一位逍遥世间的仙人。 小师妹偷偷瞄了好几眼,眼睛都要黏上去了,顾殷久发现后,凑过去调侃道:“呀,小师妹,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小师妹没回话,脸色微红。 秦容与已是走上前来,温文尔雅地施礼道:“朱姑娘,好久不见。” 小师妹闻言,轻声细语地唤道:“秦……秦公子,好久不见。” 顾殷久凑过去,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师妹的头,故意道:“干嘛光跟他打招呼,都不理我?” 他捏着嗓子,模仿小师妹紧张说话的模样:“你就叫我顾,顾师兄就好啦~” “顾师兄!” 小师妹更加害羞了,红着脸躲到师姐身后。师姐也是个见色忘义的,见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出现在这里,紧张激动得要命,却又不敢多看,只得偷偷地觑上几眼,比小师妹还要怂。 顾殷久哈哈笑了几声,对她们摆了摆手,“谷主不是给你们布置任务了吗?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干活。” “哼,我们早就做完了,以为我们是顾师兄你吗?天天就知道嗑瓜子晒太阳。” 秦容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好意思,我有些私事需与你们顾师兄单独商议。”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师妹轻声细语地说着,脸上带着一抹不舍,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一起离开了。 等她们走远后,顾殷久转头看向秦容与,好奇道:“你看起来不凶啊,怎么师妹们看到你都这么乖?”” 秦容与道:“难不成是爱屋及乌?她们喜欢你这个师兄,觉得我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对我比较尊敬。” 顾殷久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这话我爱听!” “对了,安顿流民的寨寮都修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 两人一面走,一面聊起了近来药谷和逍遥谷附近的病疫情况。 药谷与逍遥谷毗邻而居,前段时间不知为何,附近突然流行起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患病之人先是呕吐,随后拉稀,嘴里呕出一些绿色黏液。 为了防止疫疾扩散,两家分工明确,逍遥谷负责修建寨寮,药谷则接济丹药,延缓疫疾扩散的速度。 秦容与作为逍遥谷的骨干弟子,被安排在附近监工修建寨寮,安顿流民。 顾殷久之前也与唐小里也去救济过一些疫疾严重的村子,此刻不禁感叹:“这病疫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导致了不少人流离失所,唐伯伯最近也在研究治病法子,也不知是何原因导致的。” 两人并肩走进药房,在相邻的蒲团上坐下。 顾殷久侧过身,轻握秦容与的手腕,“容与,你是不是最近太过操劳了?我瞧你都瘦了一圈。” “无碍。” 秦容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殷久,我很想你。” 顾殷久脸色微红,“我……我也是。咳咳,我得先给你仔细瞧瞧。”他凑近秦容与,将他的手握住。 第82章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顾哥哥。” 第82章 顾殷久转头望去, 只见苏扶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看起来沉甸甸的。 他好奇道:“你这是提了什么好东西来?” 苏扶卿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抿了抿唇, “我带了些吃食。” 药谷需定期外出采买日常所需, 一到这时,师妹们都十分热络地拉着苏扶卿一块去, 顾殷久也想着借这个机会让他多交些朋友, 并不阻止。不过每次出去一趟,苏扶卿总会带回来不少好吃的。 食盒一共四层, 外表看起来并不大,容量却不容小觑。苏扶卿打开食盒第一层, 把一个油纸包递到顾殷久手里, “顾哥哥,你上次说喜欢这家的羊肉包子,这是刚出炉的, 你试试看。” 紧接着他又拿出其他的食物,一一摆放在桌上:香辣鱼片, 红烧狮子头、烤羊肉包子、还有唐小里做得藕粉桂花糕……甚至带了顾殷久爱吃的卤猪肘子, 拿出来时依旧热气腾腾。 顾殷久食欲大开,“小少爷真不错,都是我爱吃的, 下次打山鸡, 奖励你大鸡腿!” 他抄起一个羊肉包子咬了一口,包子馅是羊脂拌着干菜心子,肥而不腻,热烫好吃。 顾殷久对秦容与招手道:“容与, 你这一路也没吃吧,正好开饭,过来一起!” 秦容与目光掠过桌上的食物,瓷盘细腻,菜肴精致,看起来颇为可口。 醉月楼的羊肉包子、香辣鱼片,珍馐阁的红烧狮子头、荷叶瓦罐鸡,以及云水楼的杏花酿。 附近的市集热闹非凡,各种酒楼商铺错落有致。秦容与近日在市集忙于监督修建临时住所,几乎踏遍了周围的大小酒楼店铺。 若要凑够这一桌子,可不仅只是跑几条街这么简单。 秦容与坐在蒲团上,眉头低垂道:“腿坐麻了,起不来。” “我说秦兄,你何曾这般娇气了?”话虽这样说,顾殷久还是笑着拉他起身。 手刚伸出去,想到手指上还沾着油渍,正要缩回来,秦容与却已握住他的手掌。 苏扶卿的眼神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 秦容与站起身来,他盯着苏扶卿看了会儿,笑道:“殷久,这位是?” “哦哦,瞧我,一看到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顾殷久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开始为二人介绍:“这位是苏家庄的二公子,苏扶卿,他兄长让我带着他修习一段时间,算是我半个徒弟。” 又对苏扶卿道:“这位是逍遥谷的大弟子,我的好友秦容与,人称琴雅公子,上一次我说酿酒很好喝的人。你也可跟唤我一般,喊他秦哥哥……” 二人面色皆是一变,顾殷久见二人都皱起眉头,起先还意识不到,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秦哥哥音同“情哥哥”,不免让人尴尬,便改口道:“唤他秦前辈便好。” 苏扶卿这才喊了一声:“秦前辈。” 秦容与笑道:“我就不用了,这些都是苏二公子特地给你买的。” 顾殷久道:“容与你这就见外了。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 说着,他又夹起心心念念的卤猪肘子,放入口中。猪肘子外皮软糯,内肉鲜嫩多汁,口感十分好。经过长时间的炖煮,肉质变得非常嫩滑,轻轻一咬就能感受到肉汁在口中四溢。 顾殷久赞道:“好吃,猪肘子还是珍馐阁做的好!” 说完后,又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张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松了口气。 他拍着苏扶卿的肩膀,低声嘱咐道:“这话你可得守口如瓶,别让小里子知道了。” 苏扶卿点点头。 顾殷久开始招呼二人坐下,随后将食盒中的佳肴一一摆放在桌上。 他手法娴熟地用筷子从肥鸡身上撕下一个鸡腿,递到秦容与碗里,关心地说:“多吃些,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秦容与微笑着道谢。 顾殷久正准备举起筷子享用佳肴,却敏锐地察觉到坐在对面的苏扶卿正默默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顾殷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给秦容与夹菜,却将他忽略了。 他放下筷子,赶紧又撕下另外一个鸡腿,递给苏扶卿,“小少爷,你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么多美食,真是辛苦你了。来,吃个鸡腿。” 苏扶卿接过鸡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多谢顾哥哥。” 秦容与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笑而不语。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酒足饭饱之后,顾殷久提议让秦容与弹奏一曲,以增雅兴。 秦容与欣然应允,将琴置于膝上,开始弹奏。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盖色泽温润,每一次抚琴都仿佛在与琴弦共舞。 顾殷久听得如痴如醉,也看得如痴如醉。 他没好意思直接夸秦容与的手,只能赞他的音律:“能听到咱们秦公子的琴音,当真三生有幸。” 秦容与嘴角轻扬,温声道:“你若喜欢,我天天弹给你听,可好?” 他声音温柔清润,顾殷久竟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随后又猛然惊醒,这岂不是变相的要与他朝夕相处的意思? 顾殷久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苏扶卿,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地道:“这……似乎有些不妥,毕竟你也挺忙的。” 秦容与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继续轻抚琴弦。悠扬的琴音如泉水般流淌,涤荡心灵。 顾殷久手中捏着一包精致的桂花糕,边听边吃。 见苏扶卿正两眼无神地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心血来潮,拿了一块糕点喂他嘴里。 苏扶卿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感觉到一块软糯之物轻轻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措手不及之下,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那块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他下意识地开始咀嚼,渐渐地,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糕点中的那一点点甜,被桂花的香气衬托得异常美妙。 顾殷久笑眯眯道:“好吃吧?”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苏扶卿脸色微红地点点头。 秦容与不知何时已弹完一曲,他调着琴弦,尾韵嗡嗡作响。 他抬眼看了眼顾殷久,嘴角勾起:“许久未见,让我看看你近来有没有荒废修炼?” 顾殷久笑道:“那便来试试好了。” 秦容与轻抚琴弦,指尖跳跃间,五指之下,琴音瞬间化出数道锋利的音刃,向顾殷久疾驰而去。 好在药房足够宽敞,作为交手场地倒也足够,顾殷久连忙后退两步,巧妙地避开了攻击。 秦容与评价道:“速度慢了。” 顾殷久道:“话说早了。” 两人你来我往,两股力量在空气中震荡,化作一片片锐利的音波,顾殷久意随身动,刀锋所至,琴音破碎,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 突然,秦容与手一挥,一道凌厉的琴音直击顾殷久。 顾殷久早已察觉,可未曾料到之前为苏扶卿解毒所留下的隐患此时发作,动作一刹那的迟缓,便被秦容与掀来的劲风打中膝盖,身体失去平衡,半跪在地上。 秦容与似是没料到他会躲不开,立刻放下古琴,匆忙走过去扶他:“殷久,你还好吗?” 他抓着顾殷久的手腕,面色一变:“你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脉象如此虚浮?” “顾哥哥!” 苏扶卿也着急地走上前来,本对着秦容与投以带着怒意的眼神,听到这话却是一怔。 顾殷久扶着膝盖站起身,笑了一下,“不妨事,只不过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不必担心。” 秦容与看了眼一脸担心的苏扶卿,又看向顾殷久,道:“我听闻苏二公子已苦寒毒多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将他体内的寒毒引入你体内了?否则如你纯阳功体这般充盈自如,怎会气血亏虚?” 苏扶卿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死死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顾殷久见状,忙摆手解释道:“绝对不是这个缘故!这点寒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是睡不好而已,不信我们再比一次,这回我肯定不会走神。” 秦容与拉他坐下,摇头道:“还比什么,你先好好休息,怪我临时兴起了。” 顾殷久道:“没什么好怪的,我也正好无聊,这样吧,不如你教我弹琴?” “有几根琴弦音色不行,还需再调。”秦容与突然按着琴弦道。 见成功转移话题,顾殷久赶紧学着他勾了一下弦,问道:“我觉着都差不多,你怎么知道音色好与否?” “琴有三籁,此为泛音,名为天籁。”一声空灵之音响起。 秦容与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另一只手在琴弦上轻触即离,发出一阵细微悠长的音调,又道:“此为按音,缥缈含蓄为佳。” 第83章 顾殷久伸手挑了一下弦,没控制力道,发出铿的一声响,只怕是牛也会被他吓跑,但他依旧厚着脸皮道:“我觉得这样挺含蓄的。” 秦容与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笑道:“胡扯。” 顾殷久玩心大起,也想弹回去,但秦容与脸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笑意,一切顺从的样子,顾殷久突然感觉下不了手了。 秦容与瞧着他呆呆的样子,笑意更深,拉着顾殷久的手,按在琴弦上勾了两下,道:“心弦若琴弦,轻加撩拨,音色就容易泄露情绪。” 顾殷久感觉被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有些发烫,连忙缩了回去,咳了声掩饰道:“我也不懂这些,你自己弄吧。” 身旁突然哐当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苏扶卿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他突开口道:“顾哥哥,我还有事要做,先去忙了。” 说完,不等顾殷久询问,便径直出了门。 秦容与盯着苏扶卿的背影,突然问道:“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顾殷久将苏桥松的嘱托大致说了一遍,秦容与闻言叹息一声,“殷久,当年你也是这般待我,你这样容易心软,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顾殷久笑道:“就算这样,我可从来没后悔当初把你从河里捞起来,而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只在意当下。” 秦容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苏家二少爷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亲近,我看他倒是很喜欢你。” 顾殷久不同意他的说法,“他不是不爱与人亲近,只不过有些害羞怕生而已,后面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秦容与不可置否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练武场上,剑尖划破空气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回荡,不时与远处传来的鸟鸣交织,使得人心神不宁。 手中的剑招虽然流畅,却少了往日的决断,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望着手中几乎无法控制的剑锋,苏扶卿深吸一口气,将剑缓缓插回剑鞘,转身走到场边的大树下,试图平复心绪。 是他拖累了顾哥哥。 想到方才那二人相处的画面,胸口就有种酸酸涩涩,被一只手攥紧的感觉。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对顾殷久和秦容与之间的关系感到不安,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苏扶卿伸手触摸着那被顾殷久方才用手指蹭过的地方,心尖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嘴角沁出苦涩的笑,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风刮得树枝左摇右晃,刷刷作响。 直到傍晚时分,在练武场呆坐一下午的苏扶卿猛地起身,敲开了顾殷久药房的门。 “进来。” 他推开门,只见屋里只剩顾殷久一人,正斜靠在椅子上翻书。 “小少爷,忙完了?” 苏扶卿心情有些沉重,默默坐在他旁边:“我不忙。” 顾殷久笑道:“那你刚才怎么突然走了?” 苏扶卿没有立刻回应,黑眸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情绪,过了会儿才道:“我以为……刚才顾哥哥不希望我继续待下去。” 第83章 顾殷久轻咳一声, 干笑道:“怎么会呢?你别多想。” “来来来,不说这个了,让我看看你最近身字调理得如何了?”他伸手拉过苏扶卿,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细细把脉。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理, 苏扶卿气色明显好转,四肢逐渐恢复了温暖, 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冰凉。 顾殷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苏扶卿盯着他认真而专注的侧脸, 虽知对方是在认真把脉,可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的耳尖微微发烫, 心跳快了几分。 他长舒一口气,开口道:“顾哥哥, 是我连累了你, 你是为了救我才……”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愚钝,这几日竟然都没察觉到。” 顾殷久笑道:“别多想, 你兄长可是付了钱的,我没亏。” 苏扶卿抿了抿唇, 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道:“顾哥哥,你和那位秦公子很熟吗?” 顾殷久先是一愣,而后眯起眼睛笑了:“嗯。” “我十五岁那年下山, 曾和他在逍遥谷一块修习。” 苏扶卿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问道:“那,你与他是不是……?” 他轻声的话语未尽,却突然停住,仿佛害怕触及到什么。 顾殷久没怎么认真听, 反问道:“什么?” 苏扶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顾殷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却未看出任何端倪,只得道:“没什么。” 他从架子上取了个小盒子,往桌上小香炉添了些东西,悠悠香气顿时萦绕鼻尖。 “顾哥哥,你这几日睡不好,这是我之前调的安神香,你闻着觉得如何?” 这段日子苏扶卿在药谷中刻苦钻研,不仅掌握了许多知识,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正儿八经的药谷弟子还要精通。 淡淡的蘅草清香混在檀香中,顾殷久头回闻到这种气味,只觉宁心安神,清幽静谧,与之前闻过的都不同。 他闭了眼靠在蒲团上,困意立即潮水似的涌来,“嗯,很好闻。” 似是昏昏欲睡的缘故,他感觉有人替他盖了被子,很温柔地说了句,“安心睡吧。” 顾殷久微微勾起嘴角,思绪渐渐回溯到十五岁那年。 那时他下山没多久,看什么都新鲜,和唐小里两人成日在药谷中带着师兄弟们上蹿下跳,闹得鸡飞狗跳,甚至将唐天最为宠爱、药学天分最高的小师妹也带得愈发调皮捣蛋。 唐天无奈,只得将两皮猴分开。 顾殷久带唐天和师父的参学任务,踏入了逍遥谷。朱砂因对机关术好奇,也一同前往。 秦容与命运多舛,在九岁那年父亲英年早逝,生母下落不明,自幼也是流落在外,好在被谷主收留。 他是顾殷久在逍遥谷结识的第一个好友。 兴许都是自幼就无父无母的缘故,顾殷久待他尤为亲切些。秦容与性格格外温和亲切,两人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那时除了唐天和唐小里知道顾殷久是山隐之徒外,无人知晓。跟后来其余人知道他身份后的趋之若鹜不同,那时的秦容与并不知他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因为彼此而交好。 小师妹朱砂平日就喜欢跟在顾殷久后面,也跟着认识了秦容与,三人便经常玩在一起。 一日,顾殷久来到药谷,却见朱砂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裙,姗姗来迟。 浓重夸张的妆容加上色彩斑斓的裙子把她衬托得跟个花孔雀似的,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味道。 顾殷久看着她这身打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朱砂眨巴着一双眼睛,带着三分羞涩,三分矜持,小声地问道:“顾师兄,我这样穿,不好看吗?” 顾殷久见她脸颊绯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师妹长大了,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自从上次秦朗被关禁闭后,小师妹越发活跃了。 说起这秦朗,顾殷久现在还手痒痒。 这秦朗是秦谷主独子,同那些惯常被宠惯的世家子弟一般,是个地道的好色纨绔,时常流连秦楼楚馆,不管谷内事务。 甄泽虽好色,但从不会强迫别人,秦朗却不同,但凡有哪家姑娘叫他看上的,身后没靠山还不肯从的,让他不高兴了,无论是明着还是暗着,他总能耍着花样寻机会下手,基本能将人整残了。因此,秦朗此人只要一出现,基本上众人都是对之嗤之以鼻的。 老谷主约莫是觉得自己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了,这才着重培养秦容与,对其要求极为严格。 顾殷久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直到有次秦朗居然调戏到朱砂头上,欲行不轨,好在被秦容与发现,及时将人救了出来。 顾殷久得知后怒从心头起,也不顾自家现在是在别人地盘上听学,直接将秦朗拖到无人角落痛揍了一顿,将人打得鼻青脸肿,还掰折了手臂,让他不敢再来招惹。 虽然事后顾殷久也被唐天带回去闭门思过了几天,不过他唯一后悔的是没把秦朗另一只手也给掰折。 此刻,看着一脸荡漾的朱砂,顾殷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等等,小朱砂,你莫不是喜欢上师兄我了吧?” 朱砂一愣,旋即又羞又恼地回了一句:“什么啊!我今天特地让人帮我新做了身衣裳,只是想问你好不好看而已!” 顾殷久顿时放下心来,开始打趣道:“当然好看,我小师妹披麻袋都好看!” 他以手支头,撩开头发,“你这样的年纪,就遇见了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世间无人匹敌的男子,日后看到其他男子,只怕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唉,是我太帅,耽误我家小朱朱了!” 朱砂红着脸锤他,边打边喊道:“你才是猪!臭师兄,臭肘子!你找打!” 她那三招两式根本不够看,顾殷久慢悠悠地躲着,边道:“诶,你怎么也学你唐师兄喊人绰号啊!这个毛病可不好,要改掉。” 第84章 两人正嬉戏打闹,朱砂却突然“啊”了一声停下了手。 顾殷久顺着她目光瞧去,便见秦容与立在桃花树下,不知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他穿着一身烟紫色长衫,眉眼温润,宛如古画中的美男子。 朱砂的脸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师兄,我先去听学。”说完便提着裙摆转着圈跑了。 顾殷久看着她像只花蝴蝶转着圈飘远,疑惑道:“怎么你刚来,她就要走?” 秦容与笑而不语。 逍遥谷内,桃花盛开,落英缤纷。顾殷久漫步其中,每一步都踏在飘落的花瓣上,仿佛行走在仙境之中。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自己深山中那片桃花林。 秦容与见他一副沉迷其中的模样,不禁问道:“这里与你那山上的桃花林,可有相似之处?” 顾殷久曾跟他提及过自己是在深山里长大的,每至阳春三月,山上就会长满漫山遍野的花。 “一样好看。”顾殷久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秦容与笑道:“若是能一睹山中风光,也是幸事。” 顾殷久捏着下巴认真思量了一下:“唔,可能不行。” “师父说外人去不了。” “这样啊。” 秦容与不再多问,转而道:“可否给我讲讲山中的趣事?” “当然可以。” 顾殷久原本有些担心他被拒绝了会心中不快,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在山里的趣事来。 “那时候我亲手做了一道瓦罐烤鸡,就是把鸡肉放入瓦罐中,然后在瓦罐外层涂抹一层泥土进行封口。” “我和唐小里会去捉石鸡,再打上一只山鸡,放在一起炖煮,别提多鲜了。不过,这石鸡可不容易找,得在石头缝里或者泥地里仔细寻找。我们还会用螺肉来钓蛇,虽然有时会引来毒蛇,有毒的话就放了,没毒的话就来一顿蛇羹……” 秦容与静静地听着,从容平淡,不时地点点头,或是微微一笑。 那时的顾殷久平日里和师兄弟们大呼小叫惯了,第一次见到秦容与这样性格柔和的人,不住的想亲近,便实打实的把心交出去了。他这人性子就是如此,愿意与人交心,也不盼着别人也能同他一样敞开心扉。 顾殷久滔滔不绝,“初春时节,石头上会长出一种特别的木耳,我们叫它石耳。长得特别多,我和唐小里特别喜欢用来和石鸡煨汤,也是鲜得很。” “哈哈,是不是很有趣?” 秦容与微微笑道:“确实,在没遇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无聊。” “那是。”顾殷久毫不谦虚地收下夸奖。 他边走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突然想起唐天说过的桃林机关阵,便起了兴致,欲往桃花盛开的深处探寻。 秦容与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别乱走。” 顾殷久一愣,尴尬地挠了挠头,刚才说上头了,这才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的地盘,不能像在山上那般随心所欲。 他讪讪地笑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秦容与笑道:“唐突什么?只是这桃花林里藏有机关阵,只怕等会你走丢了,我寻你不得。” 顾殷久闻言,好奇道:“是吗?那这机关阵一定很厉害吧?” 秦容与点了点头,“世间万物,往往越是美丽,越是危险。这桃花林看似宁静,实则步步杀机。逍遥谷的机关术赫赫有名,这桃花阵便是其中的一绝。” 顾殷久愈发感兴趣,“那你是否也精通这机关术?” 秦容与微微一笑,“略知一二。” 秦容与一向谦虚,他说略知一二,那就绝对不只是简单的了解。顾殷久双眼放光,“可以教我吗?” 随即意识到似有不妥,又补充道:“不用教太多,我只是好奇。若是这机关术不传外人,那就不麻烦了。” 秦容与伸手拿起落在他头上的花瓣,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并未说什么,你不必如此紧张。” 第84章 顾殷久为此没少跟着捣鼓, 慢慢的将桃花阵的机关术一一破解,后来无须秦容与带路,他自己也能随意在阵中穿梭。 一次,顾殷久得知秦容与竟然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中, 这让他颇感意外。 秦容与一向行事严谨, 深得逍遥谷谷主的器重,几乎从未受到过任何处罚。 顾殷久决定去探望一番, 不为别的, 就为秦容与曾悉心指导他机关术,更在每次秦谷主将他丢入机关阵做练习时, 都能精准预测出下一步的机关,提前告诉他破解之法。 因着他的缘故, 顾殷久少挨了不少戒尺。 秦容与日常修习之处位于桃花阵中, 外人难以寻得。但好在他早已将阵法规律告诉了顾殷久,是以他破阵破得很是顺当,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对方平日休息的小筑。 彼时秦容与正端坐在窗边的书案前读书。 许是这天阳光正好, 微风徐徐,秦容与坐在那里, 窗边拥簇着一树桃花, 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风吹刮起他的衣摆,才让人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一幅画。 顾殷久突然想到小时候师父教他念得那句“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秦容与似是听到了动静, 抬头望来,瞧见顾殷久,弯眉一笑:“殷久,你怎么来了?” 顾殷久笑:“听说你被禁足了, 来看看你,不想你却在认真读书,反倒打扰你了。” 秦容与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开口:“都是些闲书,不必在意,只是你偷偷跑出来找我,恐怕会耽搁了修行。” 顾殷久道:“没事,我每日午后都有空闲时间,唐伯伯不会过于拘束我们。” 虽说午后也需炼丹修习,但对于顾殷久来说,偷溜出来玩乐早已是家常便饭。 在顾殷久眼里,秦容与样样都好,只不过是有一点--被规矩束缚得太紧。 他虽然佩服秦容与的学问和才华,但总觉得他过于隐忍和周全,失去了应有的快乐。 两人来到亭子中,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 顾殷久问道:“你这禁足何时能解?” “尚需半月。” 顾殷久提议道:“待你禁足解除,一同前往杏花楼畅饮一番,如何?” 秦容与轻轻摇了摇头,“殷久,禁足解除后,我恐怕还需协助谷主处理一些事情。” 顾殷久撇了撇嘴,不满道:“虽然叫逍遥谷,但真是一点都不逍遥,你干脆来药谷算了!” 在众人眼里,秦容与如今已能处理谷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堪称典范,可顾殷久只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与浓浓倦意。 秦容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他反问道:“那你觉得人生如何才会快意呢?” “我也不知怎么说,就用之前我看过的一段话吧,‘快意人生,就如满山桃花一般,开得淋漓尽致,管他又有没有人欣赏,不屑于这世间的万丈喧嚣’。” 顾殷久把自己之前在师妹话本里看到的词句念了出来。 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秦容与却道:“殷久,你可知真正的自由并非随心所欲,而是在规则与束缚中寻求平衡。修真界虽大,但其中的纷争与险恶亦不少。若是没有足够的靠山,恐怕难以立足。” 秦容与手指轻敲石桌,思忖片刻后又道:“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 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回屋,拿出了一把铁锹。 顾殷久跟上去,好奇地问:“你拿铲子作甚?” “你不是说我活得不够快意吗?我正好在树下埋了好几坛子桃花酿,想与你痛快地喝一场。” 顾殷久两眼放光,来劲儿了,“这才对嘛。来!” 秦容与很快将泥土掘开,从桃树底下抱了两坛子酒。 两人回到亭子中,斟满酒杯,相视而笑,然后一饮而尽。 终归是少年意气,推杯换盏间,话题不免转到了历代的侠客传记上。 顾殷久越说兴致就越昂扬,恨不得此刻就去仗剑游历去,他起身问道:"来,容与,你在逍遥谷中这般努力,以后是想做什么?” 秦容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开口:“我从九岁起小就生活在这逍遥谷中,但我总觉得,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时常梦见在一片广袤的草原,有蓝天白云,有奔腾的骏马,还有……还有我的爹娘。” “可他们已不在了。” 秦容与抬头望向天空,“我想为他们报仇,找到他们的尸骨,为他们立碑立传,让他们在这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顾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容与,别太难过,珍惜活着的人,至少你还有秦谷主这个亲人。” 秦容与却是讽刺一笑:“是啊,亲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依旧带着一种柔情,只是眉目间逐渐显露出些许沉郁色彩,几乎都有些怨毒了。 顾殷久酒意上涌,并未察觉到秦容与的异样。 第85章 秦容与很快敛去脸上异色,笑问道:“你呢,殷久,你想做什么?” 顾殷久轻咳了一下,道:“说起来你会觉得很可笑,我想成为天下第一。” 秦容与闻言笑出了声。 但这个笑,并非嘲笑,反倒笑得十分真心,“为何?执着于某样东西,其背后定是有什么缘由。” 顾殷久道:“我幼年曾与一头雪狼搏斗,差点丧命。自那以后,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所珍视的人。” 秦容与喃喃:“你说的没错,唯有强者,才能保护在乎的人……” 酒过三巡,顾殷久双颊顿生颜色。 他趴在桌上,看着手里的酒杯道:“师父之前同我说山下的人心思不纯,叫我不要同你们有过多交往,不过我觉得你挺好的。” 秦容与微微一笑,柔声道:“怎么个好法?” 在顾殷久眼里,秦容与眉眼弯弯的样子就如初春融化的雪,一看就让他觉得舒服。 顾殷久盯着看了他一会,很干脆地道:“你长得很好看啊!我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除了这个呢。” 听到这个回答,秦容与一时竟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又问道:“好看的人多了去,难道他们都好么?” 顾殷久捏着下巴,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唔,你很有耐心,而且讲机关术的时候很温柔,要是我师父教我,肯定要气得吹胡子了哈哈,我师父第一次教我时,就被我气到吹胡子了。” “哈哈,看来你和你师父关系不错,我很好奇你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顾殷久喝了两滴马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梗着脖子开始吹嘘:“我当年嗝....沿着路想去跳河找东海龙王,嗝。”说到一半,打了个酒嗝。 秦容与无奈,只好把他面前的酒杯拿开,也不拆他的台,顺着他的胡话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我师父,正坐在山洞里——哦不,那时候他还没收我为徒呢。他旁边居然长着几朵美得不像话的花,我心想着,这花要是拿去祭拜龙王,龙王肯定喜欢,定会实现我的愿望。我就兴高采烈地去摘,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把我拍得老远!” 顾殷久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傻乎乎的小时候,“我师父就嚷嚷:‘瓜娃子!别动那花!’我不甘示弱:‘哼,我就摘!花长在这儿不就是让人摘的吗?我还要天天摘呢!’” 他傻笑着继续道:“你猜怎么着?我师父居然觉得我这么个小屁孩就这么有志气,居然决定跟我一起去找东海龙王!就这样,他成了我师父啦!” 这个故事听起来可比世人传的还要离谱。 但顾殷久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别不信我啊,这可是真的!” 秦容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眸底满含笑意,他觉得喝醉的顾殷久有些可爱。 “嗯,我信。”他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顾殷久的头。 顾殷久被这一摸,脸色微微泛红, 两人年岁差不了多少,自己好歹也是个能单手劈山、力挽狂澜的英雄猛汉,可总觉得秦容与如今在拿他当个小孩儿哄似的。 脸色滚烫,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不动了。 秦容与起身回到屋内,把一开始就备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他走到顾殷久身边,轻声道:“你醉了,喝点醒酒汤会好上一些。” 顾殷久迷迷蒙蒙,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想也没想便直接咽下去了。 只喝了一口,他就苦着张脸,推开递过来的碗,“不要这个,酒呢?” 秦容与不赞成道:“你还要喝吗?” 顾殷久趴在桌上,抬眼看着他,眯起眼笑道:“再来一杯嘛,我保证是最后一杯。” 秦容与无奈,依言又给他倒了一杯桃花酿。 顾殷久满足地喟叹:“这是什么酒?可真好喝。” “桃花酿。”秦容与以手支头,闭着眼,也有些醉了,“你若喜欢,可以随时来喝。” 顾殷久亦是醉眼朦胧,趴在桌上,眼神迷离而专注地盯着闭目养神的秦容与。 秦容与生了一双多情的丹凤眼,眼下方有一颗浅色的痣。如今长睫低垂,眉角眼梢俱是温柔。 怪不得上次花朝节大大小小的姑娘或露骨或含蓄的对他表露芳心,连身为男子的自己也觉得他分外好看。 顾殷久心中暗自嘀咕,大家都是血性男儿,怎么他会长成这般温润模样? 因着这份隐秘的好奇,顾殷久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动作如同桃花落于肩头,短暂轻柔,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未想秦容与竟是突然睁开眼来,看着他在半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面色惊讶。 第85章 顾殷久似是被吓到了, 迅速缩手,起身,遁走。 就那么一瞬,待秦容与回过神来, 面前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朝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殷久!” 他速度极快,秦容与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他看着蹲在树后的身影失笑道:“你别藏了, 我知道你在哪。” 顾殷久见被发现,顿时失神慌张, 站起身来再次想要逃跑,秦容与却抢先一步, 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为何要跑?” 顾殷久想挣脱, 但秦容与抓得更紧了,他眼神飘忽不定,不自然地望着旁边, “对不起。” 秦容与把脸凑近他,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柔声道:“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顾殷久目光躲闪, 他看天,看地,看花, 看脚尖, 就是不看秦容与。 “我……” 秦容与在逍遥谷深受器重,这要闹大了,只怕逍遥谷谷主就是拼上一身老骨头,也要将他这个登徒浪子给上下断成两节了, 正好应了个断袖的景。 顾殷久迟疑着开口:“我只是...” “嗯?只是什么?”秦容与状似疑惑地看着他。 顾殷久嗫嚅道:“只是……..” 秦容与看着他,突然轻笑出声,眉眼弯弯:“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顾殷久一脸惊愕,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容与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心思? 被憋得实在难受,顾殷久闭了眼,终于忍不住道:“我刚才也不知为什么,像是被鬼迷心窍,突然摸了你的脸……” 他咬了咬牙,借着三分酒意,一脸大义凛然道:“反正我就是这么做了,你骂我登徒子也好,要杀要剐随意,再不济,你摸回来就是!” 秦容与无奈道:“你这些无赖话都跟谁学的?” 顾殷久偏过头不瞧他,“我一直都这样,只不过没在你面前表现而已。” 他深知秦容与的性格,即使内心不悦,也不会轻易显露于外。此刻对方面无表情,更加表明这段刚刚萌芽的情感也得直接掐断了。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你若是就此厌弃我,我马上走。” 秦容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道:“我何时说过厌弃你?” 话音刚落,顾殷久只觉被一股力道向后推去,背部与粗糙的树皮摩擦,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 顾殷久脸上还挂着未反应过来的惊愕。 秦容与缓缓俯身,一寸寸的凑近,直到两人气息相拂。 周围的桃花香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浓烈,暖熏熏的让人头脑昏倦。 顾殷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了,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却感到头顶传来一阵温暖。 他疑惑地睁眼,却见秦容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顾殷久脸色瞬间爆红,他刚才还以为…… 眼瞧着满地落花堆积,顾殷久猛地蹲下去,捧起一大把花瓣,玩心大起地往天上抛,哈哈干笑了几声:“哈哈哈这花掉的可真多,你说是吧……这天,这天也挺蓝的……” 秦容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揭穿,“嗯。” 顾殷久正欲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可刚抬起头,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随即,一个带着桃花酿香气的吻轻轻落在嘴角。 * 顾殷久是在一片蘅草清香中悠悠转醒的。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睁眼便见窗外已是天光大好,床头矮桌上的香炉中飘着几丝未燃尽的青烟。 慵懒地打开房门,却见唐小里正坐在他的药房中,手中翻阅着一本食谱。 顾殷久瞥了眼外边,这个时辰,苏扶卿应当是去听学了。 他伸了个懒腰,昨夜一觉睡到大天亮,很是神清气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唐小里目光未曾离开手中的书,嫌弃道:“今早怎么喊你都不醒,睡得跟头猪似的。” 顾殷久伸着懒腰,赤脚走到他身边,寻了个蒲团坐下,笑道:“小少爷的安眠香太管用了。” 第86章 唐小里道:“什么安眠香?” 顾殷久得意地笑了笑,指向屋内的香炉,“喏,我徒弟见我睡眠不好,特意给我调的,果然一觉睡到大天亮。” “行了行了,少得意。” 唐小里放下手里的书,正色道:“对了,我昨日去找谷主时,瞧见逍遥谷来人了。” 顾殷久不以为意,“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见到的人叫秦容与。” “秦容与?” 唐小里捅了捅顾殷久的胳膊,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在逍遥谷与你同吃同住的,就是这位秦容与?” “是啊,怎么,你吃醋了?” 顾殷久挑了挑眉,邪笑着靠近唐小里:“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人家风姿卓绝恍若天人,你敝帚自珍?” 唐小里不客气地将他的脸推开,眉头紧锁:“吃个鬼的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人不简单,我这些天做生意,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发现他处理事务不留痕迹,手段高明。他家遭遇那么大的变故,他居然能从死人堆中走出来,不仅毫发无伤,现在还在逍遥谷混得风生水起,显然很有城府。” 他看了还在打哈欠揉眼睛的顾殷久一眼,“就你这脑子,不够人家玩的。” “他能惦记我什么?” “就凭着你是山隐道人的徒弟,这一点就够人惦记了。” “你可知,要不是你顶着药谷这个名头,只怕你早跟肥肉一般,被其他门派的那些人追来抢去的了。” “是是是,我知道唐伯伯用心良苦,哎呀,别担心,我朋友也不多,也就一两个,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而且与我相交之人,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皆是品性高洁的谦谦君子。” 顾殷久瞥了一眼还在皱着眉的唐小里,又补充道:“当然,你除外。” 唐小里将手里的书丢了过去,怒道:“滚!” 虽然心里觉着不对劲,可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他只好道:“算了,我就是觉得他怪怪的,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对了,你们关系就这么好吗?他昨日可是刚监督完修缮安顿所,也不先回逍遥谷禀告,反倒马不停蹄地先跑来见你,真是奇怪。” 顾殷久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微红,“别多想,他有东西落我这儿了,顺路来取一下罢了。” * “顾哥哥呢?” 苏扶卿刚和其余人一同听完学,一颗心早已飞到了顾殷久的身边,急切地想要找到他的身影。 在药谷的这段日子,苏扶卿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他早上跟着众师兄弟们去听学,午后则跟着顾殷久学习各种剑法。 朱砂撅着嘴说道:“大师兄很忙的,你就陪我们玩好了!” 苏扶卿却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我要找顾哥哥。” 朱砂无奈,只好伸手一指,“喏,他在那边跟其他师兄弟比赛打水漂呢!” 苏扶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顾殷久与唐小里站在亭脚下一块巨石上,两人眼神锐利,气氛紧绷,大战似是一触即发。 苏扶卿踌躇片刻,还是没走上前去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突然,顾殷久开始有所动作,他身子向后倾斜,将手中之物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朝湖面丢去。 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擦过水面又弹起再飞,如此往复飘了约莫十次才落下。 “哈哈,我又赢了!” 顾殷久得意地将手中的石片垫了垫。 唐小里如今已经将酒楼盘下,生意繁忙,约莫半月才回一次药谷,可顾殷久一见到他就不干正事,立马拉来湖边,比谁打水漂更远。 唐小里不服气道:“滚一边去,你使诈,你修为高,我不跟你比。” “切,比不过就比不过,还不服……”顾殷久突然眼前一亮,朝远处招手,“徒弟,过来!” 唐小里看过去,见苏扶卿听话地朝他们走来。 他有些好笑道:“我说肘子,你还真把人家当你徒弟了?也不问你师父同不同意?” 顾殷久道:“师父他老人家不会介意的。” 唐小里不置可否,捡起石头一扔,在湖面上打飘了个七八次才沉进水里。 顾殷久捡了块石头递给苏扶卿,对唐小里道:“你不跟我比,那我徒弟跟你比总行了吧?” 苏扶卿看着手中的扁石头,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要怎么比?” “很简单的。” 顾殷久拉着他的手示范了一下,“不得使用内力,只用单纯的技巧和臂力,比谁的石块飘得次数多又远。” 苏扶卿点了点头,捏紧了手中的石头。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掷出,可惜扔过了头,砸到了对岸,一群在岸上休憩的野鸭“嘎嘎嘎”直蹿入水,四散奔逃。 顾殷久哈哈大笑。 苏扶卿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顾殷久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没事,多练两遍就好了。” “小少爷,你要在湖面无波之时掷出,方能达到一掷漂十次的境界。”他补充道。 “嗯,我试试。” 苏扶卿拿起石头再次掷出,这次石头擦水面飞行,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竟然穿湖抵达了对岸。 唐小里:“……” 已经没有继续比的必要了。 顾殷久也惊呆了,连连鼓掌道:“哈哈哈哈!可以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小里瞪着那块石片沉下去的地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殷久伸出手向他索要赌注,“快点,小里子你可得愿赌服输。” 唐小里无奈地从怀中掏出钱袋递给他。顾殷久接过钱袋,抛了抛,嘿嘿一笑,“这回我总算可以下山买杏花酿了。” 其他师弟师妹们凑上前来,“诶,顾师兄一指点就通了,真厉害!” “哇,我也要跟他比!” 苏扶卿如今在药谷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往那一站,即便不搭理人,每天依旧一堆人围着他。 其实这番招人的趋势在仙人台比试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展现,但那时还能因着跟在兄长身后的缘故压得住人。可如今来到药谷了,大家只当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少年,都在背后偷偷喊他“小病美人”。 如今苏扶卿精致的脸上带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和稚气,却顶着清冷冷的表情,看得谁都想来招惹他。 众人的叽叽喳喳让苏扶卿有些不适应,他抿着唇,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捏住了顾殷久的衣角。 在苏扶卿再一次不动声色地躲在顾殷久身边后时,朱砂忿忿不平道:“师兄,真不公平,他怎么只黏你却不肯跟我们说话啊?” “有么?” 顾殷久若有所思地看向苏扶卿,对方有一直黏着他吗?他没觉得啊。 朱砂不服气地道:“有!你看他都不跟我们玩!” 其余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大伙誓要讨一个说法,凭什么只跟顾师兄玩不跟他们玩,是不是要抢他们师兄之类的,顾殷久无奈,刚要把这群人哄走,一小弟子急匆匆来传报:“顾师兄,谷主让你即刻前往药塔,说是有急事要与你商量。” 第86章 顾殷久匆匆来到药塔时, 只见唐天站在一张床榻旁,神情凝重。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病人,显然是受到了某种严重的疫疾折磨。 唐天道:“情况更严重了,这是今日送来的病人, 之前用的药都不起作用。” 顾殷久听后, 立刻走到床边,仔细探查了病人的脉象, 却仍毫无头绪。 他也曾去瞧过这些病患, 初时只是呕吐不止,随后腹泻连连。 当时未觉异样, 只认为是夏日里常见的不适,熬过几日便会好转。然而, 随着病情日益严重, 患病之人两腿酸软,无法站立,只能躺在炕上痛苦呻吟。人们这才惊觉, 这绝非简单的中暑之症。 唐天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过我已经找到了眉目, 我推测, 这疫疾非比寻常,其源头可能深藏在大漠之中。” 顾殷久惊愕:“大漠?那地方与我们相隔千里之遥,疫疾怎会传播至此?” 唐天摇了摇头, “这几日, 我翻遍了古籍,只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类似病症的描述,唯有大漠中的一种珍稀药材方能解此瘟疫,而这药方, 只有一人知晓。” “谁?” 唐天道:“大漠布部落里有一位神秘的女巫,名为‘沙婉儿’。她是大漠部落的守护者,也是唯一知道如何采摘和使用这种药材的人。” 顾殷久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大漠和中原势力关系复杂,一直相互制衡,恐怕对方不会轻易给我们解药。” 唐天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正是为此事担忧。这疫疾若不及时控制,恐怕会波及更广的区域。”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跟你商议此事,殷久,我想让你前往大漠,亲自向沙婉儿求药。不知你可否愿意?” 第87章 “殷久愿意。我还年轻,就应该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何况这疫疾关乎无数生灵,我岂能袖手旁观?唐伯伯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唐天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封信件递给顾殷久,“我方才收到逍遥谷谷主的信件,逍遥谷的大弟子秦容与也会随你一同前往大漠。你二人同行,有个照应,我也可安心些。” “你定要平安归来,毕竟我那不孝子是不中用的了,日后药谷的担子,还需你来挑起。”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撞击声响,顾殷久和唐天双双停下了谈话。 “谁在外面?”唐天道。 “是我。”门外传来了唐小里的声音,他端着一盘点心,推门而入。 唐小里将手中的藕粉桂花糕放在桌上,也不看二人,“谷主,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唐天瞥了他一眼,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不悦:“哼,总算舍得回来了。” “一个大男人却整日待在厨房里,不说出去闯荡世界。” 听他这么说,唐小里脸上怒气闪现,“我待在厨房里怎么了?靠本事养活自己,有何贵贱之分?你不是也说过我不是个医师的料吗?何必强求我回来?” 或许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缘分,注定要经历深刻的转变,孩子幼小时,父母是他们心中的天地,可孩子长大后,开始有自己的见解和选择,甚至对他们安排的道路产生质疑和抵触,而父母也因此认为权威被挑战,从而产生摩擦和冲突。 唐天精通药理,半生托付给药学,并以此为荣,自然希望自己儿子能够继承衣钵,而唐小里这些日子执意在外面开酒楼,初衷固然是发挥自身优势,但更多的是与唐天的分歧。 顾殷久自幼无父无母,师父对他一向是放养的状态,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因而也无法理解为何明明父子两人相互关心,说话却总夹枪带棒。 眼看父子两人又要对上,他顿时紧张起来,忙转移话题,“小里子,你额头怎么了?” 唐小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一片青紫。 他含糊道:“不小心碰到的。” 唐天见状,招手让唐小里过去:“过来让我瞧瞧。” 唐小里没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用了,不痛。” 唐天看着他,沉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给我送点心来,是有何事找我吧?” 唐小里看了眼立在旁边的顾殷久,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还是咬了咬牙,说出了心中的想法:“顾殷久去大漠,我不放心,也想跟着去,还望谷主同意。” 唐天闻言,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去什么去?去当累赘吗?真当是踏青吗?” 话一出口,唐天就感觉自己说重了,可是他并没有解释什么。 这话如同一根刺扎在唐小里的心头,他脸上神色一时青红交错,反驳道:“我不是累赘!” 唐天的嘴角绷得有些紧,“殷久修为高强,而你平时懒与修习,资质平平,去了也只会添乱。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纵容你,此事我绝不同意。” 他转身走进屋中,随后拿着一把剑走了出来。剑身闪烁着寒光,剑名“守拙”二字刻在上面。 “这是你的成年礼。”唐天将剑放在桌上。 下个月唐小里便要行冠礼了,但父子二人聚少离多,如今难得见一面,唐天便提前将礼物拿了出来。 唐小里盯着那把剑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守拙……是啊,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累赘,可惜了,顾殷久是山隐之徒,你生不出像他那样出色的儿子。” 随后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唐天看着唐小里愤然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叹了口气,将剑放回鞘中,放回原处。 “脾气这般倔强,一旦都不随他娘,也不知随了谁。” 他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又冷哼一声:“天天就只会弄这些无聊的东西。” 顾殷久心中腹诽,这可不就是像你吗? 一个大犟种,一个小犟种,明明彼此关心,嘴上却不肯服过一句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唐伯伯,小里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担心我而已,我会劝他的,你放心吧。”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剑,转身追了出去。 唐小里正在气头上,见他追来,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也想嘲笑我?他以你为傲,我在他眼里就是个不成器的蠢物。” 顾殷久抽出剑鞘,手指探了探剑身,发出一声脆响,“此剑果然非比寻常,想必唐伯伯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他了。” 唐小里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误会?这剑名为守拙,他不就是想讽刺我天资愚钝,弄巧成拙吗?” “小里子,你知道师父为何传我同尘么?” 唐小里道:“自然因为你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传给你理所应当。” 顾殷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师父传我一刀一剑,剑名和光,刀名同尘,同尘之名,并非是师父希望我低到尘埃,是希望我像尘埃一样融入世间,又不失自己的光芒。” “守拙意为保持真诚、回归本质,不被外界的浮华所迷惑。唐伯伯将它交给你,定是期望你坚守自己的本心,不被外界的评价所左右。” 唐小里却冷笑一声:“他若是真心期望,就不会总是拿我和别人比较,总是批评我的不足。这剑,我不要!” 说着,他将剑狠狠地摔在地上。 顾殷久叹了口气,知道唐小里心中的怨气难以消散。 “我去大漠,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证明给他看!” 顾殷久道:“小里子,你要证明什么?” “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各有各的天地。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也希望看到你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你已经开了属于自己的酒楼,这就很好。” 他蹲下身,捡起那把剑,递给唐小里:“再说了,我们这么多师弟师妹呢!哪怕日后若你想回来了,要将药谷发扬光大,我也会一直跟你并肩作战的。” 唐小里面上露出一声挣扎之色,伸手接过剑,随后叹了口气,承认道:“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 他抬头看向顾殷久,眼中带着一丝歉意,“肘子,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殷久扬起眉毛,用力搂了搂唐小里的肩膀,笑道:“自然不会,咱两谁跟谁啊,不过我都要走了,你的藕粉桂花糕我也吃不到了,得多给我捎上几斤。” 唐小里道:“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盆猪肘子,日后去到大漠那边可别太张扬了,以免引人注意……”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原本以为前往大漠求药之行应该是个秘密,只有他们几人知晓,届时便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顾殷久跟苏扶卿说要把他送回苏家庄时,苏扶卿忽然开口道:“顾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顾殷久喝了一口酒,巧妙地撒了个谎,“是啊,我要去个有花有酒的地方,好好闭关一段时间。” 苏扶卿沉默了下,“顾哥哥,你是要和秦公子一起去大漠吧。” 第87章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 而是肯定。 顾殷久微微一愣,心中好奇他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坦诚相告:“是的, 秦公子是逍遥谷的大弟子, 如今疫疾已经波及到了他们管辖的地方,他自然要与我一同前往大漠寻找解药。” 苏扶卿又道:“那何时启程?” “三日后。” 苏扶卿眉头微皱:“顾哥哥你何时能回来?” 顾殷久摇摇头:“我这一去, 归程尚未可知, 不过我会尽快,毕竟这也拖不得。” 苏扶卿抿了抿唇, 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他拉住顾殷久的袖子, 神情严肃:“顾哥哥, 在此之前,你可愿随我去趟红豆楼?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顾殷久好奇道:“什么东西?” “顾哥哥看过后就知道了。”苏扶卿难得卖了一个关子。 翌日破晓,两人立在苏家庄西墙下。顾殷久望着丈余高的青砖墙, 转头对苏扶卿轻笑:“翻自家墙头,小少爷这癖好倒是新鲜。” 苏扶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轻声道:“我有一个义妹, 这些日子我不在,未曾跟她说过要回来,我想给兄长和她一个惊喜。” 顾殷久很快心领神会, 调侃道:“还挺有心的嘛, 行,你都喊了我这么多天顾哥哥,我就配合你一次。” 一路上,顾殷久注意到苏扶卿的神色有些紧张, 不禁心中好笑。 翻过三进院落,忽有笑语随风而来。苏扶卿猛地拽住顾殷久衣袖,两人隐在假山后方。 第88章 他指着其中一位粉衣小姑娘说道:“顾哥哥,那就是我的义妹。” 顾殷久有点印象,他刚到苏家庄时见过这个小姑娘,当时她在亭子里跟苏扶卿聊天,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苏扶卿不好意思道:“顾哥哥,她们正聊得开心,我们先去红豆楼吧。” 他拉着顾殷久就要走,此时亭中的小姑娘们也在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好奇地问道:“说起来,我一直有件事很好奇。江崎为何每次见到二少爷都跟见到仇人似的?” 苏扶卿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位黄衣小姑娘神秘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凑近一些:“这其中缘故颇多呢,你刚来不知道而已,我讲给你听,你可别往外传。” 她压低声音说道:“据说上一任的苏庄主与正房妻子郑夫人当初是少年夫妻,感情很好。后来聂夫人轿辇入府那日,郑夫人摔了传家玉珏,她虽身份贵重,却比不上那个聂姓女子受宠。” “聂夫人来自南诏,据说是巫族后裔,跟苏庄主一见钟情。虽说只是个妾室,苏庄主却用正房之礼迎娶她进门。当她生下苏二公子时,苏庄主还特地为他在后山造了一座红豆楼。二人比别的夫妻还要深厚呢!”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些艳羡。 “那这和江崎讨厌苏二少爷有什么关系呢?” 秋剪水本是坐着一旁听他们聊天,闻言解释道:“江崎的母亲早逝,他自幼在郑夫人膝下长大。自聂夫人入府,郑夫人便整日对着枯禅,吃斋念佛,后来郁郁而终,与此不无关系。如此一来,江崎自然对苏二少爷心生不满了。” 顾殷久耳力极好,因而能将亭中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顾殷久心道:无怪乎那日小少爷为何要带他躲起来,这其中竟还有这么一番缘故。 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聊得火热朝天,不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未来的夫婿身上。女伴们细数风雅榜之类的轶事来。 见苏扶卿有些闷闷不乐,顾殷久心中一动,主动道:“小少爷,你知道风雅榜是什么吗?” 苏扶卿摇了摇头。“不知。” 他自幼身患寒毒,极少出门,因而并不了解风雅榜究竟是何物。 顾殷久笑着解释道:“就是名流美男集册。只要你上了这个榜,日后必定能讨到一个闭月羞花的媳妇儿,放心啦,以你的样貌,上榜是迟早的事。” 苏扶卿依旧闷闷的。 顾殷久本以为提及“名流美男集册”这种引人瞩目的话题,至少能激起他一丝好奇,可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仿佛对此并不感兴趣。 顾殷久眨了眨眼,看着亭中的粉衣少女,顿时了然地笑了笑:“难不成你现在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那粉衣小姑娘虽算不上绝色,但笑起来时脸颊上就会浮现出一对小酒窝,让人心生愉悦。 他附庸风雅地念道:“少年情怀总是诗,情窦初开,亦是人之常情。” 苏扶卿有些无奈:“顾哥哥,你别取笑我了。” 顾殷久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 又道:“坦诚点,没什么可害羞的,毕竟找到了心悦之人,还是很难得的事。” 未想听了此话,苏扶卿却是面带踌躇:“可若是我心悦的人不喜欢我,那该怎么办?” 顾殷久看着亭子里的小姑娘,脸上笑得跟开花似的:“放心吧,我敢保证,一定是你误会了,你心悦之人一定也喜欢你!” 那日苏扶卿跟江崎二人比试时,他在一旁瞧见了,小姑娘望向苏扶卿时,眼里明晃晃的都是欢喜,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苏扶卿沉默了会:“……可我感觉他对我总是若即若离,说不定,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看,你自己也说只是‘可能’而已,你要学会说出来啊,如果你不主动些,人家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苏扶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顾殷久,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顾哥哥你的话,会怎么追求喜欢的人呢?” “我?那你可就问对人了,追求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秘诀那就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胸有成竹地给出十六字真言:“投其所好,大胆追求,坚持不懈,终会成功!” 顾殷久将自己那点微薄的经验全盘托出,末了还不忘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当然了,如果最后发现她真的对你没意思,那你也得及时止损。” 苏扶卿认真听完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亭子中,一少女指着图册上的画像,为众人逐一介绍:“这第一位啊,便逍遥谷的弟子秦容与,其姿容雅谈,琴术了得,听闻他琴弦起落间能引百鸟和鸣。” 画中人广袖垂云的姿态引得周遭少女齐齐屏息。 “第二位便是如今的苏庄主。” “苏庄主的确令人钦佩,但他已经和我姐姐定了亲,你们就都别想啦!”一位少女调皮地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轻笑一声,相互对视后不再言语。 这些生于世家的少女们最是知晓,画中那位执掌苏家庄三十六连坞的年轻庄主,不过是在履行与蜀中王氏的百年盟约。 “这第三位是……” 执册少女忽然截断话头,指尖却悬在第二页迟迟不揭。 她耳尖泛起霞色,轻声说道:“这第三位是……顾公子。” 只见画中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公子,墨色泼洒出他横刀踏云之姿,满身桀骜不驯的气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幅图画的是当初顾殷久打败剑圣后,站在仙人台上衣袂飞扬的场景,少年意气风发,可谓风光正茂。 另一位少女探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这顾公子不应该只排第三啊!” 有人揭示了真相:“你们有所不知,这顾殷久原本该是榜首的,偏生他自个儿自绘丹青参赛,结果……哈哈哈,你们猜怎的?” 众人好奇地围了过来:“发生什么了?” “那日撰册者捧着各色画像让众人品评,偏他递上的是幅墨团乱洒的玩意儿,第一轮便被刷下来了。可是在定下一二名后,撰册者见到了顾殷久本人,顿时惊为天人,就直接让他位列第三了。” “这到底是把自己画成了什么样啊?”有人忍不住问。 “不清楚,据可靠消息,说画得像刚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黑毛猴子精!” 满亭娇娥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这哪有人自己抹黑自己的!” 顾殷久也被弄得哭笑不得,心想:“这下可好了,全都知道我画技差劲了!” 将满满一册子男色欣赏完后,有人道:“对了,说起风雅册,这些天咱们也见过不少世家子弟了,你们觉得下一轮会是谁排第一啊?” “若只论样貌,我更倾向于二少爷,只是,就不知他有没有那个福气。” 这番话虽未明说,但众人皆知其中深意。风雅榜每三年重新评定一次,由江湖名士与世家子弟共同推选,评选标准不仅包括容貌,还有才学、修为与品行。而苏扶卿却身患不治之症,恐怕难以坚持到下一次榜单的评定。 听了此话,粉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微微咬了下唇。 顾殷久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苏扶卿,只见对方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他们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 有人似乎发现了粉衣少女的异样,趁机抓着她打趣道:“对了剪水,苏二少爷这些日子没回来,你是不是担心他了呀?” 秋剪水是秋氏最小的女儿,苏秋两家曾有约定,偶所出是一男一女,日后便成就一桩亲事,以结夙昔之好。 可未想后来苏扶卿身上寒毒之事传出,秋家明面上虽不在意,却也不想让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因此这婚约便耽搁下来,无人再提。 秋剪水笑容凝固了一瞬,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少女们都在偷偷观察着她,便故意提高声音道:“我没有,你们别胡说!我们只是朋友。” 少女们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凑近了附在她耳朵边,调侃道:“谁胡说了?他在的时候,你日日来寻他。于众子弟中,你怕是只看得他上眼吧!不过话说回来,苏二少爷的模样确实是生得极好,将来说不定能登上榜首之位。” 又一人道:“别看苏二少爷平时端着一副对谁都不理睬的模样,其实早就趁其他人不注意把我们剪水的心勾跑了,这些日子他不在,又没捎个信儿,可把咱们剪水冷落了呢!” 一个小姑娘托着腮,语气中带着点嘲笑意味:“虽说苏二公子身子是不好了些,但我们剪水妹妹可不会介意,你说是吧,苏二夫人?” 秋剪水正处于脸皮薄的年纪,此刻被少女们嬉笑喊“苏二夫人”,很是恼怒。 她捏碎了手里的花枝,故意恶气说道:“纵使脸长得好,我又怎会喜欢一个先天不足之人,难不成你们觉得我秋剪水合当与这般人相交,嫁这一个病秧子?” 第89章 第88章 几位少女只是想调侃上几句, 逼她承认自己喜欢苏二公子,却未想到她会说出此番绝情的话,周遭立即安静下来。 天上开始下起小雨。 苏扶卿脸色略显苍白,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道:“顾哥哥, 雨大了, 我们还是走吧。” “好。” 毕竟任谁听到心上人在背后那般评价自己,都不会好受。 顾殷久明白苏扶卿此刻的心情,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两人转身欲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的运气并不太好。刚刚迈出院子,那几个少女后脚就从凉亭里款款走出, 拐了个弯,与两人当头迎上。 苏扶卿顾殷久二人皆是难得的好容貌, 一如竹林中吹过的春风, 梭梭作响,一如潺潺溪水,清冽逼人, 少女们都微微红了脸。 其中一位少女更是激动得声音都颤了:“你,你是顾殷久吗?” 见到苏扶卿, 秋剪水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心思就像一团被扯乱的线,她支支吾吾地,说话似乎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苏, 苏哥哥,你们何时回来的?” 她竭力维持镇定的语调,局促地望向顾殷久。 顾殷久未想到会碰到如此尴尬的事情,他对着秋剪水的求救目光, 终究没有说什么,并不打算掺和此事。 “刚刚。”苏扶卿淡淡道。 秋剪水搓了搓手里的帕子,紧张道:“那,那你有听到什么吗?” 苏扶卿道:“没听到什么重要的。” 秋剪水松了口气,可苏扶卿的下一句却让她脸色煞白:“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在你心里原是个不合当相交的人。” “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不是的!苏哥哥你听我解释,那些混账话当不得真,我不是故意的……”秋剪水踉跄着抓住对方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苏扶卿拂开她的手,不为所动,“我不过病弱之躯,怎配与秋小姐论交?” 旁边一位少女见状,挽着秋剪水的胳膊,忿忿不平道:“你给我站住!剪水妹妹肯与你相交,已是看得起你,又与你道了歉,你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苏扶卿临走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少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带着哭腔的“二哥哥”从身后传来,连顾殷久都有些心软。 苏扶卿却没有回头。 经此一事,顾殷久本以为小少爷会黯然神伤,却没想到对方竟依旧神情平静。 顾殷久道:“他们方才这般说你,你不生气吗?” 苏扶卿摇了摇头,“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顾殷久一愣,随即笑了,“你说得对。” 想了想,又宽慰他道:“你们这个年纪是最要面子的时候,那小姑娘可能是一时冲动,并非真心那样想。我瞧她都急哭了,想必也十分后悔。后面你们找机会聊聊,解开这个心结就好了。” 苏扶卿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嗯。” 二人来到红豆楼前。可就在顾殷久打算推门进去时,苏扶卿轻轻拉住了他。 “顾哥哥,请稍等一下,里面的有些杂乱,让我先进去收拾一番。”他看起来似是有些紧张的模样。 半柱香后,苏扶卿才出来,脸色微红,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想必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收拾好。 里面是一间书房,充斥着一股老旧檀木的味道,书桌上格瓷的荷叶盏里,还摆放着三两支新摘的小叶栀子。 顾殷久刚进门,便见案头处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把大砍刀,与书房极其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屈指弹了弹刀刃,震落几星暗红铁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道:“书房放砍刀,我这还是头一次见。” 苏扶卿轻咳了一声,“这是顾哥哥之前打败剑圣用的那一把。” 顾殷久:“?” “我不是把他给小师弟了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扶卿诚实道:“我买下来了。” “花了多少?” “五十……” 顾殷久点点头,心道五十文,那还好,也不算是被他师弟坑了。 下一刻就听见苏扶卿道:“五十两。” “……”五十两买把锈刀? 顾殷久心中只剩下了“人傻钱多”四字。 他颇为无语地将砍刀放下,摇摇头,“我说你们都抢着玩意儿作甚?不就是被剑圣碰过吗?有什么可稀奇……”说到一半,余光忽被书桌上有一张摊开的画像攫住。 那画中人一袭劲装,背上负着一刀一剑,正策马踏雪,既随性又洒脱。虽仅露出半面轮廓,且眉毛以下的部分尚未完成,但整个画面神韵夺人。 顾殷久仔细端详了会儿,觉得有些熟悉,“这是谁?” 苏扶卿看起来似乎有些懊恼,他低下头,发梢垂落遮住通红的耳廓,“是顾哥哥的肖像,不过练笔之作,你还是不要看了。” 顾殷久认真点评道:“画的不错啊,颇有我之风范。但为什么不把我的脸也画上去呢?” 苏扶卿耳尖泛起薄红:“……我怕画不好。” “这样啊,那我来吧。”顾殷久提起桌上的毛笔,毫不犹豫地添了几笔。 纸上赫然多出个斜嘴歪眼的面容,最后一笔的墨汁还随着鼻梁晕染开来,活像被雷劈过的山魈。 “如何?”顾殷久得意地甩着狼毫,浑然不觉自己那寥寥几笔简直是狗尾续貂。“这才像策马踏雪的少年郎嘛!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雪呢!” 苏扶卿沉默片刻。 顾殷久放下毛笔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四周空荡荡的墙壁上:“咦?你这墙上怎么光秃秃的?按理说书房不都会挂上一些字画吗?” 苏扶卿神色一僵,下意识挡在书柜前,语气略显急促:“顾哥哥,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带你去看功法吧。” “哦,好。”顾殷久点头应道。 苏扶卿在书柜某处轻轻一按,书柜便从两侧缓缓打开,露出一道石墙。 他在石壁上摸索着,随着几声轻响,看似普通的石壁竟然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眼前是一道狭窄的石廊,陡峭地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好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将前路照得通亮。 苏扶卿道:“顾哥哥,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就在里面。” 顾殷久心生好奇,暗道究竟是何物才会藏在如此隐蔽之处。就在两人将要迈入时,一股杀气骤然袭来。顾殷久反应极快,身形一闪,抬手便挡下了攻击。 “铛--” 那黑衣蒙面人被震退数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苏扶卿抓了顾殷久的袖子,皱眉看向黑衣人,喝道:“聂二,不可无礼!” 他解释道:“顾哥哥不必担心,他是我的暗卫。” 黑衣人一手拦在石门前头,语气急促:“二少爷,即便这位侠士于你有大恩,但也不能犯了禁忌啊!” 苏扶卿道:“让开。” 黑衣人仍然不让,苏扶卿竖起眉头,竟有几分肃杀之气:“此事之前母亲已交由我做主,不必多言。” 话刚落下,便被掐住了脸。 顾殷久见他板起脸来,甚是有趣,忍不住伸手,将他面上一片冰冷捏得毫无气势,“啊呀呀,你怎么吓唬人家,若是这是你家的禁忌,我就不用看了。” 苏扶卿抓住顾殷久的手,虚虚握着,眼中闪过一丝执着:“这不是什么禁忌,而且顾哥哥你之前不是一直想了解苏家庄的武学吗?” “可你兄长已经让我看过了。” 苏扶卿却执拗道:“兄长给的是兄长的,我的还没给。” 黑衣人欲言又止,看了眼顾殷久一眼,终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路:“那属下便不再多言了。” 顾殷久沿着迷宫似的通道往里走,通道蜿蜒曲折,有很多岔路口。苏扶卿却对其无比熟悉,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终于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 石室中央的石壁上雕刻着一种奇怪的扭曲字体。 顾殷久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苏扶卿解释道:“这是南疆古国文,我念给你听。” 他慢慢地念,顾殷久跟着慢慢琢磨。 只听到苏扶卿念道:以外养内,气游百骸。以外驭心,气吞山河。世人修炼以提升内在修为为本,却鲜少知晓内外兼修、以外驭心之妙。化外力以滋内,势如奔雷,浩如江河之怒涛…… 顾殷久听罢,不禁眉头紧锁。这种以外修内的修炼方式,与他平生所学大相径庭,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师父曾言,世间修炼之法,由内至外易,由外至内则艰难重重。内功若不足,则外功难以施展。 苏扶卿见他沉思,轻声道:“顾哥哥,母亲曾与我说过,这只是古籍残篇一隅。但如若能够参透,便可以修得金身不灭,逍遥自在。若逆其道而行,也可以九化一,以柔克刚。” “只是我拙钝,不能完全参透,不过每次受寒毒发作,若照着心法运转体内真气,就会没那么难受。” 第90章 顾殷久心中暗忖,难怪刚才暗卫阻拦,原来这绝学如此珍贵。若是流出,恐怕会引来无数纷争。 他看向苏扶卿,心中感慨:如此独家秘诀,竟这般轻易给他看了,也不知这小少爷是信任他还是心大。 正想着,苏扶卿又从角落的暗箱中取出一个圆溜溜的小铁盒,递到他手中:“顾哥哥,此物名为袖中丝,可以用来防身。” 顾殷久接过铁盒,翻来覆去地打量:“这要如何使用?” 苏扶卿当即示范,铁盒弹开的瞬间,细丝如银蛇裂空,划过前方的一颗夜明珠,瞬间将其一分为二。 没想到这小玩意有这么大的爆发力,顾殷久将小盒子在手里抛了抛,“好,那我收下了。” “顾哥哥,其实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还有什么?” 苏扶卿抬起手,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东西摊开,“这戒圈不仅能驱邪避凶,还能安神定心,希望顾哥哥能收下。” 他说这话时,头微微偏到一边,眼神游移不定,耳根隐隐泛红。 顾殷久捏起他手中的戒圈,见其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又将它放回苏扶卿手中:“这个就算了,如此贵重之物,万一我弄丢了怎么办?” 苏扶卿却按住他的手背,语气坚定:“我不能跟你去,所以我想请你把这个带在身边……就当成是把我带在身边吧!” 对方这幅样子,只怕自己再不收,他就要掉小银珠儿了,顾殷久心道这也算是小徒弟的一番心意,只好点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本以为这戒圈尺寸不合,没想到它颇有灵性,刚套在指尖便自动伸缩,完美贴合他的手指。 顾殷久有些惊讶,试着甩了甩手,发现戒指牢牢粘在手上,纹丝不动,仿佛长在上面一般。 苏扶卿看着他指间的戒指,脸色更红了些。 两人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顾殷久看着窗外天色渐暗,道:“小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苏扶卿咬唇,轻声道:“顾哥哥,等你回来了,记得提前通知我。” “自然。” 顾殷久见他神色黯然,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如今你体内寒毒已清,以后便可翱翔于天。我离开这段时日,你可不许偷懒,待我回来,是要与你切磋一番的!” 苏扶卿点头,神情异常坚定:“顾哥哥,我会一直等你的。” 顾殷久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苏扶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第89章 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顾殷久这一去竟是两年之久。 更无人料到的是,当初被众人认为命不久矣、朽木难雕的苏家二公子,在仙道大会大放异彩,竟然以一己之力连挑峰山六大长老, 以惊人的速度名满天下。 九州为之轰动。 繁华街道上, 一黑衣青年与红衣少女远远走来,二人略有疲色, 似乎赶了很长时间的路。路过一家酒楼时, 见里面说书人正讲得热闹,便走了进去。 红衣少女一落座, 便豪气地喊道:“小二,来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少女梳着长长的双辫, 一张俏红的脸, 腰悬玄金长鞭,尽管脸上带着些许雀斑,却甚是野性秀丽。旁边的青年身着劲装, 眉宇间透着洒脱,肤色麦褐, 更显英气逼人。 见青年不断把玩一枚圆润的白色石子, 红衣少女忍不住说道:“又在玩你那块破石头,你把这玩意儿带去大漠又带回来,就这么宝贝吗?” “你不懂, 这叫睹物思乡。” 坐在上方的说书人惯例来了个凤凰三点头, 清了清嗓子:“各位看官,今儿个咱们再讲一回那顾殷久在大漠的风流韵事。” 青年手上动作一顿。 台下有人起哄:“听说了吗?顾殷久被大漠女魔头强娶了!” 说书人微微一笑,合上茶盅:“话说这顾殷久行至大漠,忽闻当有一女魔头在此地作恶多端, 强抢民男,百姓苦不堪言。顾殷久决定为民除害,前去一探究竟。” “女魔头阿依古丽,人称大漠一枝花,男宠众多。她原本十分厌恶中原人,谁知那阿依古丽一见顾殷久,便被他的英俊潇洒所折服,当即强抢回家为婿。顾殷久初时不知底细,亦对她颇有好感,二人相谈甚欢。” “夜幕降临,顾殷久被送入罗帷之中。”说书人呷了一口茶,故意吊人胃口。 “两人眉来眼去,灯光影里,鲛纱账内,一来一往,一冲一撞。这一个莺声呢呢,那一个燕语喃喃,今宵欢爱,魂飞九霄。战良久,被翻红浪,帐摇银钩。” 众人听得兴奋不已。 台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感叹:“当初顾殷久与秦公子同行,秦公子带着解药提前回来,顾殷久却下落不明,原来是美色误人啊!” “两人正邪不容,却也难耐花前月下,大概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吧!” 坐在下方的顾殷久嘴角微抽,他不过两年未归,竟被传成这般模样? 当初他拿到解药,本以为事情了结便可离开,却没想到被部落少女阿依古丽相中。 阿依古丽见惯了膀大腰圆的大漠汉子,见顾殷久生得“娇嫩”,与众不同,自然觉得新鲜。 顾殷久哭笑不得之余,赶忙推辞,列举了自己的种种恶习,吃喝嫖赌样样在行,酒色财气四毒俱全,无一不精,无一不沾。可小姑娘却铁了心,说哪怕他是乞丐也认了。 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你确定要跟着我,哪怕我喜欢的是男的?” 阿依古丽点了点头,跟着道:“嗯,哪怕你喜欢男……”说到一半,她突然睁大眼睛:“你喜欢男的?!” “是啊,我喜欢男的。” 顾殷久生怕她不信,还拉过一旁光着上身的黑汉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黑汉子当场暴走,搓着脸骂骂咧咧。 如今一路风尘仆仆,本想寻间华丽的酒楼,坐进来附庸风雅,听听别人的八卦,没想到这些闲言碎语的主角竟然是他自己。 旁边的“女魔头”正咬着鸡腿,好奇地抬头:“他们在说啥?我怎么听到我的名字了?”她凑近顾殷久,小声嘀咕:“我都改名了,他们应该认不出我了吧?” 女魔头阿依古丽,意为天赐之女,是大漠部落的掌上明珠,现如今名为彩虹。 在顾殷久告知她自己是断袖后,两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义兄妹。 阿依古丽与那些对中原嗤之以鼻的大漠人截然不同,每日都缠着顾殷久,让他分享些中原的奇闻异事。 来到中原后,她让顾殷久帮忙起一个有英雄气概的名字。顾殷久提议了“力刚”、“志刚”等名,阿依古丽都不喜欢。刚会来那日雨过天晴,她看到天边挂了个彩虹,又大又绚烂,就给自己取名“彩虹”。 为此冥思苦想好几日的顾殷久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你喜欢就好。” 彩虹侧耳听了会,又好奇道:“顾哥哥,什么是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顾殷久一口茶喷了出来。赶紧捂住了她耳朵:“你还太小,别听这些。” 彩虹反驳道:“小什么?你才小呢!照你这边的说法,你可是我的童养夫唔唔唔。”她嗓音灵脆,带着异域口音,引得旁人侧目。 顾殷久捂住她嘴,压低声音威胁道:“都说了不许这么喊了,你再这么喊,我就不给你卖糖葫芦和好吃的了!” 彩虹鼓起腮帮子,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唔不嗦惹”,顾殷久这才松开了手。 “我可以不说,但你现在就得带我去买糖葫芦,你之前说过的,要给我买糖葫芦的。” 附近就是集市,买糖葫芦也不是什么难事,顾殷久无奈道:“好好,现在带你去。” 兴许是赶上双日逢集,行人络绎不绝,沿街一溜的小摊小贩,看相摸骨算卦的应有尽有,挤得人不得不侧身而过。 顾殷久这两年早已见惯了沙漠上的万里荒凉,乍回这繁华的闹市,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彩虹一口咬下一只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这东西为什么叫糖葫芦不叫糖山楂啊?里面明明就是山楂啊!” 两人一红一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彩虹毫不在意,一路走街串巷,品尝各种地道小吃。松子糖,豆腐脑,炒栗子,绿豆糕…… 突然,一个摆满了色彩斑斓的泥人小摊吸引了她的视线。 “我要这个!” 顾殷久从兜里掏出小银袋,丢给她:“想要什么自己买吧。” 彩虹小跑过去,发间银铃叮当作响。她好奇地看着那些精致的泥人娃娃,不时用手指戳上一戳。 “这是什么呀?” 那些泥人涂着鲜艳的颜料,栩栩如生,都是很能吸引小孩子的东西。 “这个叫做泥人娃娃,用泥巴做成的。” 第91章 当初还未下山时,唐天每隔半年就会进隐山采药,而唐小里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一个小泥人,那时他可开心了,生怕磕碰坏了。 “你要小老虎还是小兔子?” “小兔子。” 小摊贩手艺娴熟,很快捏出了一只圆润可爱的小兔子。 就在彩虹欢天喜地地准备接过时,人群中突然掀起一阵骚动。 顾殷久一把拉住她:“小心!” 只见一个身影迅速穿过人群,撞了彩虹一下。紧接着,后方传来一阵喧哗:“抓小偷啊!” 彩虹反应迅速,将手里的糖葫芦瞄准小偷的膝掷去。 小偷腿一软,几乎跌倒。 彩虹趁势飞起一脚,正中靶心,那人顿时捂着裆部一声惨叫。 她一手举着泥兔子,一脚踩在小偷身上,怒道:“敢撞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烦了!” 小贼像只被翻了面的乌龟,四肢胡乱挣扎,却怎么也翻不回来。周围人见这小姑娘如此凶蛮,纷纷后退几步。 失主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彩虹从小偷怀里掏出一个银袋,随手丢了过去:“喏,你的。” 那人接过银袋,感激地说:“多谢这位女侠。” “举手之劳。” 彩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见那人气喘如牛,眼里顿时满是赤裸裸的嫌弃:“怎么连个小偷都追不上。” “小里子?!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殷久却是目光一凝,认出了来人。 如今唐小里身着锦袍,脚下踩着一双做工精细的靴子,从头到脚都透露出有钱二字。 唐小里先是满面狐疑,仔细打量后,双眼突然瞪大:“肘子?!” 他一巴掌拍上顾殷久的肩膀:“黑得跟灶王爷似的!怎么回来也不捎个信儿!” 这些天来风吹日晒,顾殷久的肤色跟之前相差甚远,无怪乎他第一眼认不出来。 这一巴掌力度不小,顾殷久揉着生疼的肩膀:“手劲这么大,是不是偷偷练了铁砂掌?” “怎么,你和这弱……咳,你们认识?”彩虹插嘴道。 顾殷久哈哈一笑:“何止是认识,来,认识一下,他叫唐小里,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小里子,如今酒楼做的怎么样了?” 唐小里指向不远处一座繁华的酒楼:“喏,就那,惜福楼。” 两年未见,唐小里已将当初盘的酒楼买了下来,自己做东。 一楼售卖着寻常百姓喜爱的酒食,听书唱曲儿;二楼则是专供药膳的雅致之地,宽敞明亮,可一览无余地欣赏街景;三楼则被巧妙地隔断成多个雅致的小阁,摆上精美的桌椅,阳光透过雕花窗户洒落。南北来往的客人只要稍有财力,都会来此一坐。 三人踏入酒楼,立刻有小二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上了楼上的雅间。 顾殷久拍着唐小里的肩膀,戏谑道:“小里子,不错嘛,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嘛。” 唐小里笑着回应:“我说了,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盆肘子,走,吃饭去!” 两人依旧如同当年那般勾肩搭背。 唐小里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彩虹风卷残云扫光八盘菜,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唔唔唔,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趁着她吃得欢,唐小里把顾殷久拉到阁楼外,神色凝重道:“肘子,秦容与早就回来了,听说你在大漠跟女魔头拜堂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面对唐小里的连环提问, 顾殷久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在大漠挖了两年半的宝藏。” 唐小里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什么现在两手空空地回来?” 顾殷久捂着心口,作痛心状:“天地良心!还不是念着唐老板的酱肘子,连夜扛着骆驼往回赶, 金子全撒了。” 唐小里作势要掏他裆:"说人话!" “停停停!” 顾殷久护住命根子, 无奈,只得道:“我说也行, 不过你要起誓, 一定替我保守秘密。” 片刻之后,整座惜福楼都听到了一连串震天的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隐之徒在大漠挤羊奶种胡杨还装断袖!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顾殷久无奈:“行了行了, 别笑了。” “咳、咳。” 唐小里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压低嗓子凑过去:"这么说, 那凶丫头如今算你媳妇?你吃得消吗?” 显然, 刚才彩虹抓小偷那霸气的一幕让他记忆犹新。 顾殷久立刻摆手:“什么啊,不是!她现在是我义妹……” 唐小里火上浇油:“也是,风雅榜第三是断袖的消息若是传出去, 那些个姑娘还不得哭湿十八条帕子......” 顾殷久满脸懊恼,威胁道:“真的不能乱说啊, 不然……” “不然就什么?” 顾殷久恶狠狠道:“不然我就诅咒你以后蹲茅坑拉不出屎, 拉屎忘带纸,得用袖子擦屁股!” “……你这诅咒也太歹毒了吧?”唐小里无言以对。 他收了嬉笑:“说正经的,解药虽说是你辛苦得来的, 可却是秦容与亲自带回, 外头传得邪乎,都说你无心找解药,被西域妖女勾了魂,在大漠快活似神仙呢。” 顾殷久却不在意, 悠悠地喝了口酒,指尖在酒壶口打了个转儿:“这倒无所谓,解药带回来就成。” 唐小里道:“再过十日,便是仙境夺魁,由青灯大师亲自主持。逍遥谷那秦公子倒算仗义,说你既参与解药之事,免试直入终选。” 顾殷久“哦”了一声。 仙境夺魁,五年一度,是修真界年轻一辈最为盛大的比试。各大家族虽有名额进入琅琊秘境,但五年一度的魁首之位,却是专为后辈们设立的荣耀。终试的参赛者皆是从万人中层层筛选出的佼佼者,因此这场比试几乎吸引了所有修士的目光。 十日后。 古陀寺的晨钟撞碎山间薄雾,仙人台左右两边各布置了两个擂台,四周早挤得水泄不通。 顾殷久带着朱砂和彩虹,溜边儿摸到了个不显眼的位置。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参赛者不仅限于宗门弟子,散修亦可凭个人实力参加。因此,场上三教九流、奇装异服者比比皆是,彩虹的异域装扮反倒没引起太多注意。 “快看,是极乐宫!”前排看客突然骚动起来。 但见十二名绛纱裹胸的妖娆女子抬着架软轿,这些女子清一色佩戴着玄铁护手。轿帘掀处,紫衣妇人额间红莲纹灼灼生辉,半截玉腿在高开衩的裙摆里晃得人眼晕。 顾殷久刚一落座,便听到身旁传来议论声。 “甄大帮主,那不是你家黄脸婆么?”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拿折扇戳身旁汉子:“听说你上个月刚休妻,转头就纳了醉春楼头牌?” 甄泽还是那个不着调的老样子,丝毫不看那边,臂弯里搂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休提那老妖妇!当年我爹非说女大三抱金砖,结果给老子娶了个大一轮的!" 说着在美人腰上掐了把,引得美人粉拳捶胸,“哪像我家小桃红,这身段.。” “就是,这极乐宫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保证,不出五年就散了。 顾殷久低声问朱砂:“这极乐宫是?” 他从朱砂添油加醋的夸张描述中,对这极乐宫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原来那位紫衣女子名为古塔莎,正是甄泽之前那个老爹替他娶的,还大他一轮的老婆。 两年前甄泽和古塔莎大闹一场,二人分道扬镳,古塔莎不知怎么习得了采阳补阴之术,能够通过与男子欢好保持青春容颜,并提升自己的修为。这一消息让许多对贞洁观念持开放态度的女子纷纷投效于她,奉其为宫主,极乐宫因此迅速崛起。 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要我说,这女人要是没下过几个蛋,那这辈子就不算做真正完整的女人。”声音的主人说话间带着一丝疲软,一听就能知道中气不足。 顾殷久循声望去,果然是秦朗。 不过,他觉得应该称呼为禽兽比较合适。 如今的秦朗,跟印象中的没什么两样。面容还算是俊秀,眼下两团青黑却活像被仿佛被吸干了阳气,而且表情不正不经的,总带点油腻的笑。 秦谷主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儒雅君子,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秦朗却总给人一种猥琐油滑的感觉,与其父截然相反。 古塔莎瞥了他一眼,红唇微启,口吐芬芳:“放你娘的狗屁,老娘还说这男人要是不用自己的肚皮生过孩子,就不算完整的男人呢!” 秦朗瞪起眼睛,“你!” 古塔莎勾唇道:“你什么?我瞧你面色虚白,你这种的,不会不到一炷香就不行了吧。” 旁边的少女突然插了一嘴:“宫主,他就是上次棠棠说过的那个,揉了他半个时辰都起不来呢,那□□二两肉软的跟什么似的。” 第92章 “哎哟,这种男人怎么还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啊,真不害臊。” “连半盏茶都没撑住。” 周围少女眼波扫过对方松垮的裤腰带,面带嫌弃,你一言我一语看,纷纷咯咯地调笑了起来。 “你们!”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这般侮辱,秦朗心中恼怒,却又奈何不了她们,胸膛用力起伏几下,狠狠地灌了几杯茶水,摔杯泄愤。 甄泽拍了拍他的肩:“你也是的,非得去招惹上她们,那几个碎嘴子迟早把你那点破事抖落干净了。” 其余人见秦朗触了霉头,不敢再图一时嘴快,生怕自己那点事也被抖露出来,赶紧换了话题,“甄帮主,这次你可有看好的夺魁人选?” 甄泽道:“我觉得那个步蘅公子就很不错。” “顾殷久去了大漠两年,如今音讯全无,估计是回不来了。这一届魁首,多半是他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病恹恹的苏家二公子,如今竟有如此成就? 起初步蘅公子在挑战六峰主时,大家都没将他放在眼里,毕竟,苏家二公子“废物花瓶”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步蘅公子不仅身体康复,而且修为强悍,不容小觑。 这等天赋让他们不由想到去了大漠两年至今未归的那位。 另一人说道:“那可未必。我听说这次药谷也派了人参加。” “那药谷谷主不是还有个独子吗?” 秦朗嗤笑一声,“你是说那个叫唐小里的?人家如今不修仙,改做个走卒商贩去了!” 步蘅公子? 看来修真界又出佼佼者了。顾殷久心道。 六峰长老是峰山负责镇压魔渊的六位长老。 他刚下山那会儿,这几个老头子可没少在他耳边唠叨,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什么“山隐之徒要拯救苍生不负众望”,将他架得高高的。偏偏他们是师父的旧友,他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如今有人把他们收拾了一顿,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可未想着热闹听着听着,却突然转移到了他身上。 “你们可不知道,顾殷久其实不必上擂台,他有可以直接进入决赛的,青灯大师亲自点的名。” 秦朗:“哼,山隐之徒又如何?若是敢用不正当手段进入决赛,我秦朗第一个不服!” 显然,他还在为当初顾殷久打断他胳膊而耿耿于怀。 这两年来,顾殷久的名字频繁被人提及,但总是伴随着一些无端的恶意。人们说他去大漠只是为了谈情说爱,而非为了求取解药,这样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质疑声也开始不断发酵。 身旁的朱砂听到这些议论,气得小脸通红。 “顾师兄!他们怎么能这么说,那解药分明有你的份,他们怎能将你的功劳一笔勾销!”说着就要上去理论。 朱砂如今出落得更加标致,她身穿药谷的竹青色弟子服,更显得清纯可人,如同山间的新鲜嫩笋。 顾殷久按住她:“坐好,多大点人,就想替我出头了。” 可没想到这帮人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始诋毁药谷的风气,说药谷唯一的继承人没出息地跑去开酒楼,又说顾殷久在外面乱玩女人。 朱砂险些把嘴气歪:“简直是岂有此理!居然连唐师兄都骂上了!” 顾殷久继续安抚:“没事,不用理会。待会师兄会用实力说话的。” 可他能管得住朱砂,却管不住另外一头大漠小野豹。 那边的秦朗突然哎哟一声,手中茶盏被一道劲风砸碎。 “乱嚼什么舌根!小心你姑奶奶的鞭子!” 秦朗见是个黄毛丫头挑衅,方才被羞辱的怒火一下子释放出来:“我又没说你坏话,关你什么事?你是哪家的女修?!” 顾殷久还没来得及拦住,彩虹就一跃而起,如轻盈的豹子飞上台,指着秦朗,抬起下巴。 “你,上来!” 第91章 朱砂闻言疑惑道:“义父?谁是你义父?” 顾殷久轻咳一声。 原先他跟彩虹语言不通, 两人是用手语交流的,但这三年在他耳濡目染之下,彩虹已经将中原话已经说的很利索了,除去打扮装束, 口音已是与中原人无异。 如今她只是有些词语还不能完全学会, 只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比如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就只认为是梨花压在海棠花上面, 根本领会不到其中深意。 “什么长兄如父?!” 旁边的朱砂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实在看不下去, “顾师兄,你不要误人子弟好不好?” 彩虹疑惑道:“什么是误人子弟?” “就是耽误别人好好学习, 小彩虹, 他现在就在耽误你,别理她。” 朱砂:“……” 到底是谁在误人子弟? 这些比试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戏尚未开始。不久后, 各个家族的人开始陆续进入会场,逍遥谷的人也来了。 为首的紫弟子一出现, 立即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可奇怪的是他并未走向为他准备的位置, 而是顺着玉白色阶梯走上来后,径直走到了顾殷久面前。 秦容与微笑着说道:“殷久,好久不见。” 秦容与这几字如同平地惊雷, 瞬间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顾殷久回来了?” “不是说他在那边娶老婆了吗?怎么还会回来?” 方才那几个说坏话的心怀不满、私下议论的修士立马噤声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顾殷久真的是从大漠回来了, 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妄言半句。 如果说方才男修这边是觉得忿忿不平,女修那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啊,我都认不出来顾公子了!” 一名女修舔着嘴唇, 评价道:“顾公子虽然晒黑了,但看起来体格健壮不少,更显男子气概,感觉那方面也更……哎呀,我喜欢!” 她脸蛋羞红,明显是在幻想一些不宜描述的场景。 旁边的一位女修接过话茬:“是啊是啊,我感觉他腹部的肌肉都若隐若现了!好结实啊!一定很厉害!” “……” 顾殷久不自在地弯了下腰,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彩虹莫名其妙地拉了拉顾殷久袖子,指着她们道:“你们这边的女子看到男人都这样吗?比我们大漠的还要放肆呢!” 朱砂一见秦容与,便陷入痴迷状态,娇羞道:“秦公子,多年不见,您愈发风采照人了。 “朱姑娘过奖了,你也是如此。” 他语气温和,朱砂羞涩又兴奋,显然对他的夸赞极为受用。 顾殷久也笑着打招呼:“容与,别来无恙。”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番,秦容与不经意间发现顾殷久手背的还未结痂的伤口,便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皱眉道:“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到的。” 顾殷久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秦容与眼中一黯,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拿出一瓶伤药,唇角含笑:“这个涂上去不会留疤。” 他的语气温柔,是恰到好处的妥帖,仿佛他们未曾分开,还如同当初在逍遥谷一般。 顾殷久接过了,“多谢。” 三年的时间,彼此间生疏了不少。 顾殷久其实也想要问秦容与明知他被扣留,这些年来为何不去找他,但终究还是咽下话语。有些事情,不如不言,以免伤了彼此。 秦容与眼神落在他身边的彩虹上,笑道:“这位姑娘方才的英姿,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彩虹倒也不客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我可是……唔!”却被顾殷久及时捂住了嘴。 顾殷久笑着解释道:“她是在大漠路上认下的义妹,是个四海为家的女侠客,名为彩虹。” 毕竟大漠与中原关系一直很复杂,彩虹如今的身份特殊,不宜对外告知。 “哦,原来是彩虹女侠,日后若有机会,希望互相切磋一二。” 秦容与笑得颇有深意,随即跟着逍遥谷的人在他们对面落座。 旁边人道:“这就是顾殷久从大漠带回来的女子吗?不是说那个女魔头貌若天仙么?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丫头片子?” “刚才没听见吗?这就是个寻常女修,红颜知己多多益善,多一个两个的又算得了什么?” 一人调侃道:“不过这么剽悍的女人都能看上?” 另一人冷笑一声,“王八对绿豆,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人家就欣赏这种类型呢。” 不过大概是彩虹刚才的架势颇有一番威慑力,尽管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却没人敢大声喧哗。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步蘅公子来了!”只见一众白衣飘飘的弟子缓步走了上来。 顾殷久正与彩虹、朱砂交谈,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两位为首的弟子身上,不禁微微一愣。 第93章 那二人皆是雪衣白袍,领口处口绣着银白的雪花徽章,这是苏家庄独有的内门弟子服饰,这身衣裳穿在二人身上,芝兰玉树,很是养眼。 苏桥松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身材高大,目光坚毅,一身的书卷气,只不过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仿佛有什么事萦绕在心头,让他不得轻松。 而苏扶卿却与印象中大相径庭,他身量拔高极快,虽仍是容貌精致,唇色浅浅,但与之前的羞涩腼腆之态不同,整个人如寒梅枝条一般,散发出一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冷淡气质。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顾殷久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位尚未现身,却已引起轩然大波的步蘅公子,说的就是苏扶卿。 似乎察觉到顾殷久的注视,原本正目视前方的苏扶卿突然转过头,冷淡而戒备地瞥了他一眼。不过,在看到顾殷久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顾殷久对他勾唇笑了笑,苏扶卿却很快转移目光,脚步快了不少。 当初那个眉眼青涩跟在他身后喊着“顾哥哥”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一位俊逸的青年。 哈!他徒弟出息了! 顾殷久十分满意,转头却见方才还在对秦容与犯花痴的朱砂此刻正直勾勾的盯着苏扶卿看。 顾殷久轻声逗她:“小猪猪,你看什么呢?又被我徒弟英俊的外表迷住了?” “都说不许喊这个了。” 朱砂嘟着嘴,然后难得忸怩了一下,道:“这个步蘅公子,长得真好看……小时候就很好看了,没想到现在更是,都让我不敢正眼瞧了。” 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将苏扶卿带回药谷时,小师妹还问他能不能摸对方的情形,顾殷久忍不住笑了下。 顾殷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促狭地问道:“那跟秦公子比起来如何?” 朱砂托着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这两人都是美男子,一个是春日暖阳,一个是雪中寒梅,各有千秋,我分不出高低。” 顾殷久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不少佳人才子的闲书?这比喻一听就是话本里说的。” 一旁的彩虹插嘴道:“如果非要我选的话,我会选这个步蘅公子,他年轻多了。” 顾殷久哑然失笑,“秦公子与我年纪相仿,哪里就老了?难道在你眼中,我也成了老头子?” 按理说经过方才秦容与跟他的一番交谈,他们这块也算是引人注目了,可奇怪的是,从到场至落座后,苏扶卿自始至终没有朝他的方向投来一眼。 顾殷久摸了摸脸,心道不会这过了三年,他就不认得自己了吧?难不成他真老了? 想到自己刚才在这里听了一耳朵的议论,而议论的人却不知道他本人就在场,顾殷久愈发怀疑了。 彩虹不知怎么的,也同朱砂一般,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扶卿看。 她正看的认真,耳边却传来揶揄:“彩虹姑娘,春心萌动了?” 彩虹却也不臊,继续坦荡地盯着看:“只是单纯欣赏而已,我来中原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的。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结识一番也无妨……你真的认识他吗?” 顾殷久鼓掌称赞:“不错,学识见长。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用来形容男子对女子的喜欢,不适合这么用。” 彩虹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那女子如何表达对男子喜爱呢?” 顾殷久道:“你应该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哦。”彩虹又跟着念了一遍,思索片刻后道:“那下次我见到喜欢的男子,可以直接对他说这句话么?” “当然可以。” 顾殷久拍了拍她脑袋,看了眼苏扶卿,笑道:“你若想认识他,比试结束后,我就带你们一块去吃饭。” 彩虹道:“说到吃饭,我现在倒是不饿,就是有点渴。” 方才她的杯子已经用来掷人,朱砂的杯子也被喷了茶水,不便使用,顾殷久就用自己的杯子给她倒了杯茶,“喝吧,我的杯子还没用过。” 他刚把茶递出去,就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仿佛有人在死死盯着他。 本以为是错觉,可不止他一个,彩虹也似乎察觉到了,她环顾一周,却未发现异样,疑惑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瞪我呢?” 顾殷久道:“瞪就瞪了,你刚才踹了人,自然有人看不惯你。” 彩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嘟囔道:“我踹的是坏人,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就在这时,苏扶卿手中的茶杯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了四瓣。 苏桥松听到轻微的碎裂声,转头便见茶杯碎片整齐地躺在案几上,不解地问:“扶卿,你怎么了?” 苏扶卿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没什么。” 苏桥松道:“茶杯怎么碎了?” “不小心力道大了些。” 第92章 大赛以抽签决定对手, 签子颜色相同者对战,若是第八十名的参赛者抽到了第二名作为对手,那么只要打败第二名,他便能取代其位置, 再继续抽签比一轮, 否则就被淘汰。因此若要就进入前一百名,不仅需要实力, 运气也至关重要。 一个时辰过后, 四个擂台皆已尘埃落定。 彩虹方才打的那一架,误打误撞下一脚踹落第七十名, 顺势取代其位,又连打两场, 顺利跻身前一百之列。 当初步蘅公子连挑六峰长老那一战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接下来又有十来个人挑战,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但无一例外, 输得惨烈。 苏扶卿站在仙人台中央,眼眸眼微抬, 便再也没有不长眼上前挑战, 甚至在抽到与他相同颜色的签子后,就直接选择弃权,因此他成功晋级三强。 于是前三名便是苏扶卿、极乐宫的古塔莎, 以及一个名为沙鹰的异族游士。 就在小童准备宣布此战魁首时, 顾殷久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中间作为评审的青灯大师深深一礼,“多谢各位给了顾某一次晋级决赛的机缘,只是, 我并不愿如此轻易地领了这一次的殊荣。今日夺魁之战,顾某也欲展现一番雄风,代表药谷,以实力赢得决赛名额。” 随即,他扫视台下众人,“有意挑战者,尽可上来!” 顾殷久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场地。 青灯大师抚须而笑,回应道:“顾公子既然放话了,有心人便都可上台挑战。” 场中一阵沉寂。 刚才那些还对顾殷久抢占名额表示不满、冷嘲热讽的人,现在却不敢吭声了。 无论他们怎么编排,顾殷久的实力是不容置疑的,这挑战失败丢脸事小,若是为此被挤出前三十之列,那才是得不偿失。 彩虹嗤笑一声:“刚才不是有人说不服吗?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顾殷久环顾四周,见无人出声,便径直走向了主擂台左侧端正坐着的白衣人。 众人疑惑:“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要去挑战魁首吧?!” “啧,这顾殷久当真是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 有人回应:“那是自然,他曾放言要成为天下第一,当年在仙人台上击败剑圣,独领风骚,只为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如今他三年未归,发现自己的风头被步蘅公子抢去,自然不愿屈居人下。” “也不一定,我倒是挺欣赏的,年轻就该如此嘛!不知天高地厚,虽是自命风流,倒也坦诚无忧。” 众人纷纷猜测顾殷久此举的真正目的,连苏扶卿那双墨如点漆的瞳仁也紧紧地盯着他。 见到顾殷久的那一刻,苏桥松微微吃惊,似乎一时间没能将顾殷久认出来,但看到对方朝他们走来时,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举起酒杯,向顾殷久致意,并一饮而尽。 顾殷久笑着走到苏扶卿面前。 苏扶卿身上的香很淡,不到跟前根本闻不到,但靠得近了,便能嗅到几分,顾殷久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安神香,不免一晃神。 当初他睡眠不好时,苏扶卿特意为他调制此香,助他入眠,跟他衣裳上的味道一样,此刻乍一闻到,不知怎么的,这香气挠得鼻子有点痒。 就在众人期待着他要说些什么挑衅的话时,顾殷久却眼一眯,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苏扶卿:“……” 顾殷久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笑眯眯的对苏扶卿道:“听闻步蘅公子剑术超凡入圣,不知可否赏脸,与我切磋一番?”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场地。 全场陷入了一片静默,众人无一例外地瞪大了眼睛,然而作为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顾殷久却是浑然不觉。 苏扶卿从头至尾表情分毫未变,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般做,他凝视着顾殷久,站起身来,道:“却之不恭。”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沸腾,苏扶卿顾殷久二人皆为人中龙凤,两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这一战,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94章 二人决战地点是中间的仙人台。 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不知这一战魁首会是谁。 “你们说,这一届的魁首花落谁家?”场下议论纷纷。 “我押步蘅公子!”有人开口说道。 “这可说不准了,毕竟这么些年,能得剑圣青眼的,也就顾殷久一个,当年他一剑倾江湖,可是造就过美谈的。” “我也押顾殷久。” 朱砂虽不担心自家师兄的实力,但还是提醒道:“师兄,小心。” 彩虹兴奋得双眼放光,在大漠三年,她从未见过顾殷久出手,此刻迫不及待地喊道:“好呀好呀!快开始吧!” 擂台之上,二人持一刀一剑,相对而立,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两人这一战过后,九州便有了五大名景之说。 一、二是顾殷久仙人台上挑战剑圣,以及他当年的剑倾江湖; 其次,步蘅公子连挑六峰主,剑锋所至,无人可挡,一跃成名; 四是秦容与公子的弹琴引蝶之术,其在桃花盛开之季,以琴音诱使彩蝶围绕在他身边,琴蝶共舞,仿佛人间仙境; 最后是仙境夺魁之战,于今日落下帷幕,两大绝世高手——顾殷久与苏扶卿,刀剑交锋,打成平手。其场面之震撼,让人热血沸腾,津津乐道。 剑气纵横,刀光闪烁,场上针锋相对的二人仿佛能料到对方出招般,招式犹如镜像,每一次交锋都让人屏息凝神,险之又险,让人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却是点到即止。 最后顾殷久身形如风中转蓬,刀锋回旋,及时收回刀势。与此同时,苏扶卿的剑锋也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剑锋仅在衣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顾殷久收刀入鞘,面上笑意不减,他望着苏扶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但在剑法上进步很大。看来修为也是。” 苏扶卿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谦逊,“是顾前辈当初教得好。” 顾殷久十分受用,但还是指出一点:“可你并未使出全力。” 顾殷久目光犀利,一眼便看出苏扶卿并未全力以赴。刚才的剑势明显有所收敛,这一点瞒不过他。 苏扶卿看着他道:“顾前辈所言极是,但今日之战,只为切磋交流,点到即止,顾前辈不也留了手吗?” “哈哈,说的没错。” 下了台后,顾殷久从怀里摸出个小铁盒,递给苏扶卿,道:“物归原主。” 铁盒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表面打磨光滑,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苏扶卿接过铁盒,不禁问道:“这三年来,它有帮上顾哥哥的忙吗?” “当然,它可是帮了大忙。” 当初阿依古丽正带领族人与一头凶猛的妖兽展开了生死搏斗,饶是她天生神力,科社出去的箭悉数被蜥蜴妖兽坚硬的外壳所挡,顾殷久的刀也难以发挥作用。 眼瞧着妖兽就要将其吞入腹中,顾殷久在危急关头不及多想,将苏扶卿给他的小铁盒打开,就在那一瞬间,袖中丝犹如锋利至极的刀片,迅猛地没入妖兽坚硬的鳞片之间,如同切豆腐般切过妖兽的身体,瞬间将那庞大的妖兽绞得支离破碎。 顾殷久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未料到这小玩意居然是这么一件神兵利器。 彩虹在一旁咋咋呼呼:“原来当初顾哥哥用的暗器,就是你给的啊!” “顾哥哥曾经用这个暗器救过我,看起来可厉害了,不过这暗器是你所赠,相当于你也有功劳,日后若有困难,我定当……定当……” 说到这,她卡了壳,显然是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顾殷久这三年来与她相处也适应了,帮她补充:“定当鼎力相助。” 彩虹一拍手,跟着道:“对!鼎力相助!” 苏扶卿目光落在彩红身上,道:“这位姑娘是?” “是我在大漠中结缘的义妹,你叫她彩虹就好。彩虹,这个是我的……算是徒弟吧。” 顾殷久为二人简单介绍了下,彩虹道:“第一次见面,为表感谢,这个给你。”她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日后若受伤了,无论是扭伤还是留血,只需将这上药涂上去,虽有刺痛感,但能令伤口快速愈合。” 说完,她又转头戳了戳顾殷久:“你这个师父,三年不见回来也不给徒弟带礼物,太不厚道了。” 向来只有徒弟敬奉师父的道理,哪有师父孝敬徒弟的说法。不过跟彩虹解释不清,顾殷久无奈,随后从兜里摸出块白色石头,递给苏扶卿,道:“我去大漠三年,回来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如若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吧。” 在大漠里,白色石头稀少,象征着健康无虞,顾殷久在去的路上碰巧捡到一块,这三年来便一直放在手中把玩,便将它打磨得十分光滑,还往上面刻了朵秋海棠。 当然,这朵海棠花可比他画武功招式时的那手“鬼画符”强多了,乃是一朵的正常小花。 苏扶卿拿到手里,指尖在海棠花瓣上轻轻一划,端详许久,才道:“谢谢。” 彩虹瞥了一眼,嫌弃道:“你就送这块破石头,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苏扶卿如今玉石珠宝自然不缺,无论是玉石还是送普通石头,他自然都会一视同仁,送礼只不过代表一份心意罢了,顾殷久笑道:“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什么鹅毛鸡毛的,我听不懂。” 顾殷久点了点她脑袋,轻笑道:“就是礼物贵重不重要,有这份心意就行。” 苏扶卿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慢慢垂下了眼睫,掩住了眼底的涌动。 第93章 顾殷久微笑着提议:“许久未见, 不如一同前去惜福楼吃聚一聚。” “好呀!”苏扶卿还未出声,朱砂便兴奋地抢先回答。 “师兄,大家一块喝喝酒嘛!之前步蘅少爷在药谷小住,这都许久未见过了, 我们一起去唐师兄的惜福楼好了。”朱砂兴致勃勃地说道。 顾殷久知道她的小心思, 转向苏扶卿问道:“你觉得呢?” “嗯。” 说完,苏扶卿转身走向苏桥松等人, 低声说了几句, 又走回来,“我们走吧。” 顾殷久见苏桥松与他远远笑着示意, 便也微笑着回礼。 几人一同前往惜福楼,彩虹对中原的菜色好奇得很, 很是想学习一番烹饪过程, 顺道了解一些药膳的功效,以便日后回去给族人品尝,便拉着朱砂一道去了厨房。 两个少女都是年纪相仿, 一见如故,每次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倒是把顾殷久给忘了个彻底。 今日大家约莫都去看比试了, 楼上显得空旷,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厨房里也显得清闲,由着几人随意地参观着。 顾殷久在小厨房转了一圈, 便任凭两个少女自己玩去了, 转过楼梯上楼的时候,看见苏扶卿正坐在窗前。 他正看着楼下,手里握着个茶杯,似是在发呆。 不知不觉里, 稚嫩少年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 相比于三年前,苏扶卿面上的线条褪去了圆润温和了,阳光透过窗上镂空的花纹笼了他一身白衣,光影的交错间,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如雪树琼花,当真是配得上俊美秀雅这四个字。 见靠近了,他似乎也没发现,顾殷久便伸手捶了他肩膀一下:“小少爷!” 苏扶卿被捶了一下,微微一愣,随即起身行了一礼:“顾前辈,怎么了?” 他的语气恭敬有礼,但却保持着距离,带着点彬彬有礼的冷漠。 顾前辈? 顾殷久微微一怔,他觉得苏扶卿变得不仅是身形外貌,还有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刚才在比试台上苏扶卿也唤他顾前辈,他当时觉得在那种场合下所以便装得严肃些,没想到如今私底下苏扶卿也这么唤他。 人嘛,总是会变的。自己刚下山那会儿还不敢跟人家说话呢!现在不也成了个脸皮厚的。顾殷久心想,兴许是长大了。 顾殷久倒也不在乎这一时的态度冷暖,他笑眯眯地打趣道:“怎么喊我顾前辈,你以前不都是喊顾哥哥的吗?” “那是扶卿以前不懂事,还是喊顾前辈才合礼数。” 苏扶卿抿了抿唇,目光里带着一丝探寻:“顾前辈,你为何在大漠三年未归?你,过得还好么?” 他那点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这三年来遭遇了什么?在哪里?过得还好吗?少有人问津。 如今见苏扶卿问起,顾殷久往他面前一坐,指着自己的皮肤,“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大漠那边呆了三年,干了三年苦役,看,都快被烤焦了。” 苏扶卿却道:“我信。” 苏扶卿盯着他,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盯得顾殷久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哑着嗓音问道:道:“顾前辈,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当真在大漠成亲了吗?” “我在茶楼喝茶时,听到你和阿依古丽的事……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真的。” 第95章 他话虽未尽,但顾殷久已懂他要说的是什么,心道这真是三人成虎,叹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怎么都对这个这么好奇?” “我……”苏扶卿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安。 “对此,我也很好奇。”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了过来,一人正缓步从楼梯口走来。 顾殷久愣了下,看向来人,“秦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秦容与笑道:“我在逍遥谷备好了上好的桃花酿,方才想着比试结束后与你共饮一杯,奈何寻不到你,便想着兴许来此处会碰到你,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这里。” 他依旧如往常般坐在顾殷久身边,拿了酒壶替他倒上一杯酒,“我也很好奇你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在大漠同阿依古丽在一起了。” 苏扶卿也望了过来,这二人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没有的……” “那当然是真的了!”顾殷久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彩虹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她唯恐天下不乱,哪壶不开提哪壶:“顾哥哥如今可是我的小相公!” 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跟在彩虹身边的朱砂瞪大眼睛,十分错愕张大了嘴:“顾师兄,原来说书的都是真的,你当真大漠那边入赘了?” 只见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听说在那边还生了孩子,我当初还不信,原来传言不虚……” 下一瞬,朱砂一脸慈爱,笑容中透着母性光辉,“师兄,你可真是的,瞒了这么些日子,不管师兄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是你的师妹,真的不会嘲笑你,你就把孩子抱出来吧,日后我也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疼爱他,今日之事我保证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绝对没有……” 她看了下在场人数,才接上:“第六个人知道。” 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能会忍不住跟唐师兄说,那就不让第七个人知道好了。” 顾殷久:“……”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苏扶卿和秦容与解释,这丫头倒好,直接把孩子都搬出来了。 看着面色各异的二人,顾殷久尴尬不已,“不是这样的,当初大漠巫女提出条件,让我留在那里三年,我呆在部落中只是为了应付而已,可从未成过什么亲。” 又对扯了彩虹的腮帮子,没好气地说:“你又造谣!” 彩虹揉着脸不服道:“我阿婆说的,养在营帐里的男子都可供我挑选,你既然都答应了我阿婆留在营帐内,可不就是我的小相公了。” “要不是你说自己是断……” 顾殷久赶紧拿起桌上的点心堵了她的嘴,“我是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你这么个小祖宗诶。” 彩虹试图挣扎着说话,但嘴里塞满了点心,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朱砂眨了眨眼睛,好奇道:“断什么?” 顾殷久咳了下,接着说:““她说的是‘断肠人’我在大漠时很想回来,就经常感叹自己是断肠人在天涯。” 闻言,朱砂顿时把孩子入赘什么的都抛之脑后,心疼道:“顾师兄,真是苦了你了。” 秦容与轻轻笑了笑,“看来,我们大家都有些误会。” 顾殷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是的,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秦容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他看向彩虹,似笑非笑地道:“姑娘便是阿依古丽吧?” 彩虹微微一愣,侧着脑袋看向他,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秦容与指了指她脖子上一小排的刺青文章,“我在大漠时,曾听说过他们有个天赐之女,脖子上带着刺青文字,再者,你鞭柄上的双尾野豹是大漠部落的图腾,一般人根本用不到,可想而知,姑娘的身份自然是尊贵的。” 彩虹摸着脖子,眼睛转了转,道:“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是姑娘声名远扬。” 朱砂疑惑地问道:“可是传言不是说阿依古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吗?” 她绕着彩虹转了一圈,又看了眼她的个子,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就她?吃人不吐骨头?骨头渣子都不剩?” 彩虹插着腰,一本正经地回应:“我是喜欢吃肉,但人肉可不在我的菜谱里!” 朱砂道:“那传闻中那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风流侠客也是假的吗?” 彩虹翻了个白眼:“假的!收男人?那有什么好玩的,本姑娘励志当大漠女王,统一部落好吧。” 朱砂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大漠女王?不错,很有魄力,那等你当上了女王,记得带我吃香的喝辣的。” 顾殷久也不禁莞尔,屈指在朱砂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朱砂你是不是傻?传言始终是传言,当不得真。你看你顾师兄在传言中都成什么样了?连孩子都有了!” 又咬牙切齿道:“你唐师兄为了酒楼生意兴隆居然还特地请人在一楼大堂说书,真是见财忘友。” 外面突然想起一串鞭炮锣鼓声,彩虹这个耐不住的立马爬到窗口往外边瞧,半个身子都要掉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呢?” “兴许是庙会在筹办明日的花朝节的庙会呢。” 秦容与笑眯眯提议:“再过几日便要进琅琊秘境了,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正巧碰上花朝节,何不去逛一逛,随处走走也好。” 彩虹好奇心被勾起,抓这顾殷久袖子,“花朝节?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会有舞龙、舞狮、踩高跷那个节日?” 顾殷久点点头,“嗯。” “哇!好玩!我要去!”彩虹兴奋起来。 朱砂的眼神却在顾殷久等人身上扫过,捂嘴笑道:“我们几个去逛?就凭他们三个的样貌,只怕待会就被楼上的姑娘用花淹没了,只怕是会被围得个寸步难行。” 彩虹苦恼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花朝节啊。” 她想了想,一指顾殷久三人,“那就这样好了,兵分两路,我跟朱砂姐姐去逛,你们三自己去逛吧!” 说着,没等顾殷久等人说话,她已是牵着朱砂就往外走,“走走走,咱两自己去逛,不用管他们。” 顾殷久看看秦容与,又看看苏扶卿,见二人都看着自己,苦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彩虹初来乍到,性子野,怕她闹出什么事,我得跟在她们身后才放心。”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提议道:“要不,你两一道去逛?” 秦容与正喝茶的动作顿住,苏扶卿目光一凝,二人看了对方一眼,立马偏过头去。 “……”苏扶卿不说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秦容与放下茶杯,微微笑道:“其实今日青灯大师还有事与我相商,我便不去了。”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手搭在顾殷久的手背上,“不过这也不急,你既要出去,我也顺路,与你一道走走也好。” 苏扶卿站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顾哥哥,告辞。” 顾殷久感觉他的语气莫名的冷了下去。却不知是何原因,只笑着点头,“那下次再相约一起喝酒。” 第94章 即便明日才是花朝节, 街市上依旧人头攒动,各色花朵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几人徜徉花市,所见之景美不胜收。 秦容与温和笑道:“当真是‘尽日寻春不见春, 不在枝头在担头’, 殷久,你觉得呢?” 顾殷久没接他的话, 只是点了点头。 彩虹和朱砂两个左顾右盼, 东逛西逛,好奇心十足, 顾殷久则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秦容与见他眼珠子都快放到那二人身上了, 不禁笑道:“你当真是位体贴的好师兄。” 顾殷久回应道:“小师妹的药学天赋无人能及, 唐伯父对她疼爱有加,若是出点什么事,他怕是会将我和唐小里剥层皮下来。” 说着, 便见前方二人走进了一家赌坊。 彩虹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 朱砂又是个玩心大的, 由着二人乱逛,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顾殷久并非怕这二人被欺负,毕竟彩虹那一身蛮力,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他正要跟上去, 忽然被一个娇小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二位公子,你们要买花吗?” 挎着花篮的小姑娘鬓边也别着朵粉色小花,嗓音清亮,周围的喧嚣声都被她的声音所掩盖。 顾殷久看了她筐里的花, 有洁白如雪的梨花,还有些芍药,桃花之类,花多叶少,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顾殷久语气不由得温柔下来,“好啊。” 他还没来得及选好哪枝花,秦容与却已经伸手取了篮子里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并将铜钱放入小姑娘手中。 随后,秦容与将桃花递给顾殷久,微笑着说:“我瞧着篮子里,这枝桃花开得最好。” 第96章 少女的目光在顾殷久和秦容与身上转了一圈,顿时了然。 当今男风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秦楼楚馆中更是常常题诗吟诵龙阳断袖之事,因此她只是笑道:“桃花是赠与有情人的,祝二位公子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秦容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顾殷久避开了他的目光,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那枝桃花,仍是客气说道:“多谢。” 秦容与突然眼神一凝,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着说道:“看得还挺紧。” 顾殷久一脸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可除了涌动的人流,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他不解地问:“什么?” “没什么。”秦容与淡然一笑,仿佛刚刚的异样只是他的错觉。 那小姑娘伸手指向旁边的小摊,笑着推荐道:“二位公子,那边是我家的摊子,馄饨都是用当天现杀的猪肉做的,汤底醇厚,最是鲜美。若二位公子饿了,不妨去尝尝。” 见彩虹和朱砂两个不知道要在胭脂铺呆到什么时候,顾殷久略作思考后,便点头答应,与秦容走向了那熙熙攘攘的馄饨摊子。 小摊虽生意红火,但摊主的手法熟练,很快便为二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几片绿绿的小葱叶子飘在布满油沫子的汤上,白里透粉的馄饨浸在热烫的汤中,冒出了个小尖,热气和香气扑鼻而来。 顾殷久被这香气勾住了,伸手取了勺子,饮下一口热汤,感觉整个人都被烫得舒畅了。 秦容与看着他,嘴角微扬,“许久未与你一同出来了,我记得你以前最是喜欢吃这鲜肉馄饨。” 顾殷久垂下眼,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馄饨,语气有些淡淡的,“我在大漠呆了二年,自然是不会有机会同你出来。” 秦容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不满,柔声道:“殷久,我知道你在气我什么。” 他手指摩挲着茶杯表面,凤眸微敛,唇边噙着一抹浅笑,低声道:“我回来后将解药交给了唐谷主,便依师父命令逍遥谷闭关修炼,才未能去找你。” 秦容与抬起眼,将手覆在顾殷久的手背上,呼吸骤然拉近,“我并不想与你产生隔阂,不知这个理由,你是否接受?” 对方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茧传来,顾殷久本想将手抽出,闻言动作一顿。 他心中虽对秦容与有微词,但听到他如此解释,也有些宽慰。 逍遥谷谷主向来对秦容与的期望极高,要求严格,有些事的确不是他自己能够左右。 顾殷久点了点头,终是露出了笑容,“嗯,我知道了。” 等了许久,却依旧不见彩虹二人从店里出来。 顾殷久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进到赌坊,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 “买定离手!” 此刻彩虹一脚踏在檀木凳上,活脱脱就是个女土匪的架势。 “小娘们儿,你行不行啊?我们这要是输不起钱的,可都是要脱裤子的哦!”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戏谑地盯着朱砂。 “你说谁输不起?信不信你姑奶奶让你输个精光在街上跑!”彩虹挡在朱砂身前,毫不示弱。 顾殷久忍不住扶额。 秦容与倚在门边轻笑:“我瞧她运气的确挺好的,从头到尾一把都没输。殷久,你教她的?” 顾殷久无奈,“怎么可能,我手气最差了。” 那边彩虹正玩得兴起,其余人却已是哀鸿遍野,纷纷指责:“你你你,你绝对出老千了!” 彩虹欺身逼近那满脸横肉的赌徒,眯眼威胁,“谁出老千了?你有证据吗?明明是你输不起!” 正要教训他一番,一个潜藏怒气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彩虹,还不快住手!” 那人趁机溜走,嘴里喊道:“好啊,出老千被抓到就让相好的来欺负人了!大家快来看啊,仗势欺人了!” “给我回来!” 彩虹刚要追上去,就被顾殷久揪住耳朵,“好啊,还敢跟人赌钱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还好他及时赶到,否则不知这小祖宗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彩虹不情愿道:“不能拿鞭子抽人,不能强抢民男,不能赌钱,不能自己乱跑……“越说越小声。 朱砂在一边兴奋道:“师兄,她好厉害啊,我们赢了好多好多钱呢!以后都可以靠这个发家致富了!” 顾殷久却一句话打破她所有幻想:“你两以后不许再来这里。” “师兄,为什么?!” “哼,顾哥哥是小气鬼!”彩虹撅起嘴。 很快便到了入琅琊秘境的日子,这日,唐天特地来接顾殷久,将准备的马车停在惜福楼不远处候着。 顾殷久老远就见唐天悄悄掀开马车帘子,看着惜福楼的方向,便走过去道:“唐伯伯,我们进秘境后要一两个月才能出来呢,要不一同跟小里子道个别吧?” 唐天放下车帘,摸着胡子摇头:“你们去就好,我过去他会不自在。” 顾殷久深知这对父子的性格,便不再劝说,与彩虹提着包袱去跟唐小里告别。 唐小里一面打包东西一面絮絮叨叨:“肘子,我听说你在比试上让人教训秦朗了?下次可别干这事了,真怕你又跑去打折他的手。” 顾殷久不在意道:“如果当初是你见到他调戏师妹,你打不打?” 唐小里毫不犹豫:“打。” “那不就行了。” 唐小里看了一眼门外的马车,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殷久,其实我也想……唉算了,你进去后替我好好照顾我爹。” 顾殷久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自然,放心吧。” 秘境之口的会场人声鼎沸。他们的马车到达后,逍遥谷的人也陆续到来。秦谷主下了马车,身旁跟着秦容与和秦朗。 顾殷久想过去打招呼时,听见秦朗带着怒意的声音:“父亲,那骚娘们那日得罪我至此,你都不帮儿子出气么?” 秦谷主低声说了几句,秦朗这才稍霁怒色。 秦容与最先发现了顾殷久等人,迎了上来。 顾殷久对秦谷主拱手:“秦谷主。” 秦谷主感慨道:“真是许久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之前看起来还像个孩子呢。” 顾殷久心道:是啊,上次见还是因为自己打折秦朗的手呢。 那时这狗东西捧着手,跪在脚边哭得涕泪直流,他一想起就想笑。 秦谷主略带歉意地说道:“顾少侠真是年少有为,上次比试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要跟朗儿一般见识。唉,这孩子是被我宠坏了。” 唐天宽慰道:“少年人之间的争执是常有的事,好友不必放在心上。” 顾殷久看过去,便见秦朗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见他投来视线更是不屑地转过头去。 一炷香时间,各仙门世家的人就都齐全了。 随着秘境入口处的黑色荆棘迅速收回,一条铁索桥出现在众人眼前。门内与门外的景象截然不同,一铁索桥蜿蜒曲折如蛇行,两旁尽是万丈深渊。 青灯大师手持玄铁禅杖,身形如山岳般巍然不动。他不似寻常僧人的清癯,衣袍下隐约可见健硕的肌骨轮廓,倒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披上了佛衣。 据说这位青灯大师在踏入佛门前,曾在刀光血影中走过了大半生,他极少提及过往,偶有香客问起,他也只是低诵佛号,淡淡道:“前尘如烟,何必再提。”而今他皈依佛门多年,晨钟暮鼓、诵经礼佛,眼神依旧不似高僧那般慈悲温润,反而如寒潭淬刃。 “想要真正踏入琅琊秘境,就必须走过门后的这道铁索桥。” 那铁索桥摇摇晃晃,只有三条粗大的铁锁作为平衡支撑,铁链桥的另一端,紧咬着对面的山石。 青灯大师神色凝重:“这幻境之路你们应有所耳闻。行走其上,你们会听到自己内心最渴望的声音。但切记,绝不能回应幻听之声,否则很容易被迷惑,落入深渊。” 奇怪的是,直到进入秘境,顾殷久一直没见到苏扶卿的身影。 进入秘境的顺序分别是世家子弟、其次便是在大赛中选出的人。见秦容与他们率先走入,人群里有人嗤道:“说什么公平,还不是让他们这帮世家的先进去了?” 等了一刻钟,大门再度开启,终是到了顾殷久等人。 顾殷久随着众人行至铁索桥时,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他们头发凌乱。 前方的景象模糊不清,他们只得眯起眼睛,“怎么风这么大?” 顾殷久特意让彩虹走在自己前面,尽管铁桥晃动得厉害,但彩虹却步履稳健,如同行走在平地上,他倒不是很担心。 顾殷久落后一步,询问身后的一名光头小僧:“小和尚,这铁索有多长?” 小和尚名为悟尘,是青灯大师之徒,那日仙境夺魁也进了前三十。 第97章 那小和尚被寒风吹得微微颤抖,但他依旧镇定地回答:“师父说,至少有二里路长。” 顾殷久见他有些摇摇欲坠,关切地问:“你撑得住吗?” 悟尘微微点头,“多谢顾施主关心,小僧撑得住。” 旁边有人嗤笑道:“出家人不都讲究一个缘法么?怎么和尚也来跟我们抢机缘。” “机缘可不是靠等来的,谁抢到手不就是谁的嘛。难道整天坐在那里敲木鱼,就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众人正谈笑间,突然一股浓烟滚滚,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彩虹刚欲捂住鼻子,却又松开,“.....好浓的白烟....不,这个不是烟,是雾气?” “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起这么大的雾?”有人不解地问道。 随着雾气的弥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甚至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众人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诶,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有人紧张地询问。 “没有。” 接着有人兴奋地说道:“我真听到了,我听到有人承诺给我一万箱金子!” 一个妖媚的声音响起:“我倒真的很好奇,那位一向清冷、禁欲的步蘅公子,会被何物所诱惑呢?” 甄泽对那声音的主人道:“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你这个老妖婆。”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 “我听到青灯大师要把他的毕生修为传给我!甄帮主,你听到什么了?” 甄泽哈哈大笑:“我听到我爹要给我娶一百房小妾!私房钱还可以随便藏随便花!” …… 众人心中暗自嘀咕:这人若是真娶上一百房小妾的自由,哪里还需要藏私房钱? 顾殷久见众人神色各异,自己却是什么也没听到,还觉得有些奇怪,便想问问彩虹有没有听到什么,可身边的彩虹突然停了下来。 她张开手臂,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笑容。 顾殷久的心猛地一紧,提醒道:“彩虹,你听到什么了?可千万别回话!” 彩虹嘴巴咧得大大的:“我听到部落里的那群人喊我彩虹女王,千秋万世,一统大漠!尔等蝼蚁皆臣服我脚下!”说罢,哈哈大笑,透露出一股“老娘就是女王,快快臣服”的气势。 原来这是在接受朝拜啊…… 顾殷久有些哭笑不得。 彩虹笑完后,又突然皱起了眉头:“等会,这幻境怎么知道我想当女王?” 她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这莫非就是中原的巫蛊之术?阿婆曾经告诉过我,你们中原人虽大多卑鄙无耻胆小如鼠,但可不能小看南疆的巫蛊之术。” 悟尘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幻境只是可以唤起你心中最渴望的东西,让你产生幻觉。如今只是开始而已,如若进入到真正的幻境里面,就不只是听到声音而已了,会更加真实生动。” 彩虹赞赏道:“小和尚懂得真多。”随后又邀请他,“那你等会跟我们一块走吧!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悟尘双手合十:“能与顾公子和彩虹姑娘同行,自然是小僧的荣幸。” 第95章 众人又行了半炷香功夫, 铁索桥在罡风中摇得吱呀作响。下方深渊见不到底,当真是步步惊心。 顾殷久踩着开裂的木板,回头瞥见彩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正抓着悟尘的袈裟带子踉跄而行。 “他奶奶的, 这桥怕不是通往阎罗殿?” “这座桥怎么这么长, 走这么久都没看到尽头。”走了半晌,有人开始抱怨。 甄泽紧握着铁索, 腰间钢勾链子碰着铁索叮当乱响, 脚步略显踉跄:“算了,问人不如靠己。我自己试试。” 甄泽的本命法器是一条寒光闪闪的钢勾链子, 上面挂满了狰狞的弯钩倒刺,这链子拿在手里仅有一手之长, 展开后却能瞬间变长, 寒光森森。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将链子奋力一掷, 在浓雾里撞出金石之音,显然勾到了对岸岩石。 甄泽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远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走!快到秘境入口了!” 越往前走, 迷雾就越浓,原本还呼啸着打在脸上的山风如今却丝毫感受不到了。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顾殷久心道这雾当真古怪, 拉了彩虹一把, 彩虹疑惑:“怎么了?” “你别离我太远。” 这场浓雾倒是让顾殷久想起初到隐山时,那时也是这么大的雾气。 他根本瞧不清前方的路,但好在师父牵着他,带他穿越迷雾, 虽在雾中看不到师父的面容,但却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那是他流浪后第一次有人主动牵他的手。 其实顾殷久对自己幼年流浪时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模糊到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真的。 从他记事起,他便在街头行乞,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讨要残羹冷饭,或是冒险去林中打野食。 直到十岁那年,师父见他可怜,将他带回隐山,牵着他走过隐山三十三重迷雾阵。 这些年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他努力满足师父的期望,证明自己的价值,生怕被抛弃,再次沦落到上孤零零乞讨的日子。 如今与师父多年音信全无,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我都瞧不清路了。”彩虹抱怨了一句。 顾殷久思绪被打断,对着身边的白茫茫安抚道:“没事,我们挨近一点,雾太浓,别走散就好。” 浓雾中几乎瞧不清身边的人,只能根据声音判断方位。 可话音刚落,顾殷久突然发现周遭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彩虹?”半晌,无人应答。 彩虹以及其他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顾殷久心头一凛,反手摸向腰间同尘。 迷雾中,一个熟悉的声调缓缓在耳边响起,“殷久,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吧?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像是某种神秘的召唤,那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催促,直到他走到三扇木门前。 方才彩虹幻听之时,顾殷久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想到这幻境在这等着他呢。 他倒要看看,这幻境能让他瞧见什么东西。 思及此,顾殷久推开其中一扇门,跨步走入。 身后的光影全部沉寂下来,门后的景色陌生又熟悉。 眼前是一片桃花盛开的山林,风吹过时,漫天的桃花如同粉色的雪花纷飞,几乎要将整个山林掩埋。 这里,竟然是隐山。 顾殷久已经有许多年没回去了,没想到这幻境竟然连隐山的一草一木都能如此真实地复刻出来,实在有趣。 顾殷久便也乐得自在欣赏一番,他故意往东南巽位踏出三步,果然见白袍老者自桃林转出,刀穗上还系着那年端午他编的平安结。 “殷久,许久不见,让我看看你这几年进步如何。” 刀光乍起时,顾殷久竟有些恍惚。师父的杀招裹着桃瓣刺来,正是他的成名招式“寒江钓雪”。顾殷久十七岁那夜,他们也是在浓雾里拆了三百招。 幻象中的师父并未多言,手中的刀如同闪电般向顾殷久攻来。 刀风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只有杀意。顾殷久都没有想到师父一上来就是完全的杀招,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地应对。 师父一刀不成,继续攻击,与往日的温和截然不同,招招直指要害,似乎在故意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顾殷久心情奇特,既有惊异,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师父了,没想到幻境居然能让他再次见到,还能与他切磋刀法。 刀光在雾中若隐若现,难以判断攻击的方向。 就在他的刀刺中师父腹部时,顾殷久急忙收招,却在错身之间,肩头被对方刺中一刀。 那幻象中的师父轻笑一声。 “殷久,你这样心软,可成为不了天下第一。” 顾殷久捂住肩膀上的伤口,笑道:“师父当年不就是心软才捞了我?这份恩情,殷久永生难忘。” 那幻象走了过来,枯树皮似的手掌往他天灵盖上一按:“倒也不指望你报恩,只求你往琅琊秘境取件东西。” “什么?” “琅琊秘境中藏有婆娑心法,此心法至关重要,甚至会颠覆整个修真界,为师希望你能将它拿到,为师会将它彻底封印。殷久,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顾殷久却将反抓着他手腕道:“失望什么?装得倒像!真当我看不出你这冒牌货?” 假师父眼皮子一掀,方才还浑浊的老眼陡然射出寒光,用回了自己的本音,笑道:“"既然看破,怎不早些揭穿?” 这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是一个青年男子。 顾殷久道:“虽然心知你是幻象,但我与师父许久未见,顺势借此机会怀念一二。” 对方模仿师父的声音有八分像,一开始的确将他骗过去了。 第98章 假师父微微一笑,又道:“那你是如何得知,我不是幻象的?” 顾殷久心说你刚才刀法狠辣,绝不是简单的幻象所能展现的,根本没有很认真地在装,他怎么会看不出。 “你学师父咳嗽倒是十成十像,可惜刀招里带着股腌臜味儿,跟师父那手清心刀法差着十万八千里。” “而且你招招狠辣,欲置我于死地,师父可从不伤我,在因心而起的幻境中,更不会。” “那你可知我是谁?” 顾殷久看着他手里的刀,一本正经地道:“你出现在这里,又能以和我师父类似的招式与我比拼,想必是对我和师父都了解之人,而这世上能知我师父的刀法的……” 顾殷久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除了我,第二个就只有我那个堕入魔渊叹息河的师兄顾于时了。” 对方一愣,而后哈哈一笑,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表情:“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夸奖呢?” 顾殷久道:“你我师出同源,我夸你就是在夸自己,难不成很奇怪吗?” “好个伶牙俐齿的师弟。” 顾于时将刀抵住他胸口,话锋一转,“好师弟,既然认出为兄,不如猜猜我为何要扮作那老东西?” “还能图什么?不就是惦记琅琊秘境里那点破铜烂铁?” 顾殷久抓了他的刀,盯着他道:“你易容成师父,向我告知婆娑心法之事,引诱我寻找,让我哪怕明知是幻境,不知真假的情况下,也会被你勾起兴趣。当然,也有可能你仅仅是碰巧路过,闲得无事,想跟我这个闻名在外的师弟切磋一番,分个高下。” “你猜的不错,两者都有。” “师弟,我来此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一二。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进入琅琊秘境的,我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对方的刀突然绷直,顾殷久被扯得往前踉跄两步。顾于时鬼魅般贴到他身后,冰凉的刀锋抵住喉结:“我给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就离开此地。” "师兄这买卖不划算啊。"顾殷久突然仰头撞向对方鼻梁,趁他闪避时旋身脱困,“我要是现在走了,谁陪师兄唱这出'魔头现世'的大戏?”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要不识好歹。” 顾殷久丝毫不惧,“若我坚持不离开呢?” 顾于时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惋惜:“师弟啊师弟,既然你执意如此……” 他转身消失在雾中,“进入琅琊秘境的人,如同踏入鬼门关,很难再活着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雾气逐渐散去,露出了周遭的景象。顾殷久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林中时不时传出几声妖兽的吼叫。 他应当是身处琅琊秘境了。 顾于时留下的伤口仍在,还在往外渗着血,顾殷久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后,大老远就见有一高一矮两人影缓缓接近。 是彩虹和悟尘他们。 “我在这!”顾殷久迎上前,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稍微落地。 悟尘道:“顾施主,你刚才去哪里了?” 顾殷久:“难道刚才你们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悟尘摇头:“刚才雾突然浓了起来,我和彩虹施主在黑暗中看到了三扇门,好在幸运的是,彩虹施主推开其中一扇门后,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们就直接出来了。” 顾殷久点了点头,心道好在悟尘跟彩虹在一起走,要不然也会碰上他这样的事。 说话间,彩虹突然瞥见顾殷久肩上伤口,霎时一惊,指着他肩膀道:“你怎会受伤?” “小伤而已。” 顾殷久摆手表示自己无碍,思及顾于时,他又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我刚才遇到了……算了,没什么,我们还是先去找寻其他人吧。”他看了眼悟尘,决定先按下不表。 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周围的宁静:“啊!” 第96章 三人立即循声走去, 很快在一片空旷之地发现了甄泽等人,可眼前的景象却是令人触目惊心。 只见一具女尸直挺挺地站立着,头颅已不知所踪,断口处竟不见喷溅血痕。 彩虹一下子窜顾殷久身后, 攥得他后襟直发紧。她平日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景。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头尸旁边的两位少女亦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脸色苍白如纸。而周围还有五六个人也都退避三舍, 不敢轻易接近这诡异的女尸。 顾殷久踏步向前,蹲下身对着两位少女问道:“两位姑娘,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如此惨状?” 那两位少女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 半天说不清缘由。 甄泽见她二人只管啜泣, 耐心渐渐耗尽,他皱起眉头,催促道:“哭丧等上坟再哭!我们已经等了你们半天了!” 他语气虽不十分激烈, 但明显有些不悦,两位少女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甄泽嘀咕道:“紧要关头娘们儿就是靠不住。” 顾殷久适时地安抚:“我知道你们很伤心, 同伴出了事, 谁都会感到难过。” 他软下语气,“别怕,放轻松, 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你不是也想尽快找到凶手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一定会帮忙。” 在顾殷久的安抚下,那两位少女开始逐渐平复情绪。她们深吸一口气,仔细组织了一番措辞, 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其中穿藕荷裙的抽噎着说: "刚才雾太大了,我们怕走散,就手拉着手,突然有个黑影在雾里闪来闪去,我们拔剑防备,就松开了手。后来绿漪主动牵了我的手,但一直不说话。" 少女说到这里,浑身发抖:“等雾完全散了,我才发现牵着我的是......是她的尸体,连头颅都找不着了。” 顾殷久仔细查看尸体。除了断头,身上再无伤痕。 伤口平整光滑,是剑伤。但奇怪的是,死者毫无挣扎痕迹,连身边人都没察觉异样。凶手是在无声无息间完成了这一切,如同鬼魅般的存在。 悟尘环顾四周,眉头紧锁,“这般诡异的杀人手法,小僧还是头一回见。” 甄泽啧啧称奇:“这脖子切得比惜福楼的片皮鸭还利索。”转头冲悟尘那努嘴,“秃驴,瞧出什么门道没?” 在场众人听见他的形容,顿时一阵恶寒,纷纷皱眉。有人忍不住低声斥责:“甄泽,死者为大,莫要胡言乱语!” 顾殷久看向悟尘:“你们说路上还见到两具尸体?” 悟尘点点头,“是的,我看他们身上的服饰,是逍遥谷的人,头颅四肢完好,但心肺俱裂,像是外力震碎。” 顾殷久沉声道:“我们进入这幻境的时间并不长,却已有三人遭遇不幸。这说明凶手一直在附近监视着我们,甚至可能就藏在我们之中。”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甄泽更是紧张地握住手中的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甄泽立刻对剩下的几人道:“你们快把剑都拿出来检查一番。” 众人依言检查,却一无所获。剑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也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 顾殷久摇了摇头,“除了剑之外,还有一种武器能造成这种伤口。” “那是什么?” 顾殷久道:“苗刀。” “苗刀?”众人皆是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顾殷久解释道:“苗刀是产自苗疆的一种独特兵器,因其独特形制而得名,比一般的刀更为纤细薄利。这种武器能造成如此平滑而薄的伤口。” 甄泽俯身细看那头颅切口,说道:“可在场诸位似乎无人佩戴这种独特的佩刀。” 顾于时都直接出手了,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顾殷久略一思索,最终还是坦诚相告:“我知道是谁用苗刀杀人。” “谁?” “我的师兄,顾于时。” "顾于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山隐道人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顾于时却在十几年前叛出师门,自立门派,此人天分极佳,堕入魔道后居然自撰了本修魔要法,一时邪修当道,引得修真界腥风血雨。 甄泽瞪大眼睛:“怎会?不是说顾于时已经被封印了吗?” 当初剑圣和青灯联手才把他镇在魔渊之中,结果剑圣当场咽气,后来他的师弟青灯倒捡了个便宜方丈当,这事儿江湖上谁不知道? 顾殷久神色凝重,我方才陷入幻境,与他交手。这肩上的伤,便是拜他所赐。"说着,他扯开衣襟,露出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仍在渗出。 众人纷纷追问:“那他可有说了什么?” 顾殷久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微沉:“顾于时说了,进入琅琊秘境之中的人,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彩虹更是满脸不解,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杀人取乐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第99章 顾殷久沉声道:“是因为他要得到婆娑心法。” 悟尘闻言,眉头微皱:“你是说,十年前那个?” “嗯。” 彩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婆娑心法到底是什么?” 悟尘声音低沉,缓缓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秘辛。 “十年前,酉阳林氏本是名门望族,家主林川以剑术闻名。然而,一切都在他得到《婆娑心法》后发生了剧变。” 林川修炼心法后实力大增,却在女儿生辰宴那日突然发狂,屠杀族人。那一夜,林氏府邸血流成河,连他最亲近的妻女也未能幸免。 但林川的发狂并非毫无缘由,他曾与魔头顾于时接触,暗中修炼邪道功法。这才被邪气侵蚀,走火入魔,酿成大祸。 事发后,剑圣和青灯大师认为林氏已沦为邪道,若不及时铲除,必将祸及天下。于是,逍遥谷主动请缨剿灭林氏。一死士拼死护住小主人,逃入琅琊秘境。 悟尘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各大家族派出四十余名精锐追击,却无一生还。事后,各大家族对此事三缄其口,未曾走漏过半点风声。” 甄泽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哼,这些世家子弟,岂会为别人报仇拼命?他们这般兴师动众,定是有所图谋。” 彩虹听出了点门道,问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是那什么婆娑心法吧?” 悟尘点头:“正是。” 婆娑心法藏于琅琊秘境深处,虽只是一个传说,但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寻得,大家都只当作传言,却没想到顾于时会真的为此而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顾于时如今已经破除了封印,实力大增,我们必须先他一步找到婆娑心法,绝不能让它落入顾于时之手。”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紧。 顾于时的实力他们都有所耳闻,若是真的对上他,恐怕凶多吉少。 那两位少女闻言,更是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住顾殷久的衣袖,颤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顾殷久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坚定:“别怕,有我在呢。我们不会死的。” 两位少女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彩虹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断袖又在招蜂引蝶。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甄泽皱眉:“这心法究竟有何玄机,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这个想必小和尚应该比我们要了解。”顾殷久看向悟尘,似笑非笑。 这小和尚从一开始进来便主动跟着他们,又对婆娑心法过去发生的事了如指掌,若是说没有存别的心思,顾殷久是不信的。 第97章 悟尘顿时有些尴尬。 甄泽不耐烦地说道:“现在是生死关头, 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会陪你们在这儿耗着。” 悟尘双手合十,沉默片刻,依旧避而不答:“阿弥陀佛, 此事不便多言。青灯大师与贫僧希望诸位联手对抗顾于时。” 甄泽冷笑:“说得轻巧, 你师父怎么不亲自来?再说了,我凭什么跟你们联手?”他瞥了眼顾殷久, 讥讽道:“说不定顾于时就是冲他师弟来的, 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 顾殷久淡淡道:“甄帮主,不愿联手便罢, 何必污人清白?不过我劝你一句,以你的本事, 硬闯出去只怕是自寻死路。” 甄泽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悟尘急忙走到两人中间, 劝道:“甄施主,顾于时如今是要来对付我们,那么毋庙置疑, 不只是我们全部都会被杀,只怕以后妖魔乱世, 所有人都要遭殃。” 甄泽不屑:“妖魔乱世与我何干?我可不想被你们拖累。” 顾殷久忽然笑了。 甄泽皱眉:“你小子笑什么?” 顾殷久道:“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师兄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因为我是最有希望拿到婆娑心法的人,他必定会阻拦我。所以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甄泽眉头微皱,“这玩意儿真这么厉害?” 顾殷久不接话, 只是看着悟尘, “小和尚,都这时候了,还是不要瞒着了吧?” 悟尘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师父曾言, 婆娑心法乃天下至高之秘籍,传闻若修炼至第九层,九转大成之际,便能洞察生死奥秘,不死不灭。” 闻言,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是啊,这般稀世珍宝你们不要,那我就自己去取了。小和尚,带路吧。”顾殷久转身就走。 “等等!”甄泽叫住他们,面露犹豫。 顾殷久心知他已动摇,故意激道:“怎么,怕我独吞?剑圣曾言,秘境中的宝藏,有缘者得之。你们若不敢去,那就别怪我捷足先登了。” 甄泽果然被激怒:“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花样?” 顾殷久耸肩:“随你怎么想。不过,只有弱者才会夹着尾巴逃跑。” 甄泽此人性格倔强固执,最受不得激将,你若说他做不成什么,他反而偏要做成给你看。 就拿之前的仙人台打赌来说,他不过和唐小里三言两语间,就成功激得这抠搜鬼掏出全部私房钱,如今自然知道清楚何种方法最为有效。 顾殷久仰头晃脑,做出一副喜滋滋的模样道:“唉,想想就开心,虽说我现在还行,但若是我得了心法,我可就真成了修真界第一人了。” “如果被顾于时先发现了,怎么办呢?” 顾殷久道:“为什么要等他发现,而不是主动去找他?” “什么意思?” 顾殷久见众人已动心,趁热打铁道:“我们这么多人,当然要一起对付他,难不成要无头苍蝇似的乱逛,好被他一个个干掉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顾于时?” 众人虽恐惧,却又觉得顾殷久说得不无道理,又有一人面带犹豫:“可是,我们留在这里,又怎能得到心法下落?琅琊秘境这么大,想要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顾于时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他早有准备。” 顾殷久挑眉一笑,“谁说我们要大海捞针了?” 甄泽道:“难不成你知道秘籍藏在哪?”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还在这……”甄泽就要张嘴开骂。 顾殷久转向悟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小和尚,你既然受命而来,总该有点线索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顾施主啊。” 悟尘苦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展开在众人面前。地图上标注着一些神秘的符号和线条,许多细细的箭头指向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是当初剑圣留下的秘境地图,不过当初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所以在最后的关卡设下了几个藏点,这上面标注着婆娑心法的藏地。” 悟尘指着地图上的某个某个标志说道,“地图上有三条道路,每条路上会遇到什么也说不准。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一旦找到,就发信号弹,对了——如果谁遇到了麻烦,就发射红色信号火花,我们好及时支援。” “我们也要去!”就在他们即将出发时,坐在地上的少女突然站起身道。 另一位少女也抹去脸上的泪痕,咬牙道:“我们三个约好要一起当女侠的,如今就算是死,也要为绿漪报仇!” 顾殷久看着这两位少女,眉头微皱。他知道,她们因好友的死而意气上头,但此行凶险万分,带上她们只会增加风险。他摩挲着下巴,语气诚恳地说道:“其实,我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 “公子你说。” 顾殷久继续说道:“我们此行未知归期,途中有一秘境入口,若错过开启时机,后果不堪设想。我希望你们两个在秘境入口处稍作停留,只要看到秘境入口有打开的征兆,立刻发出讯号。这样,等我们抓到顾于时后,回来也能有个保障。” 甄泽在一旁冷笑:“你倒是会安排。” 顾殷久不理他,目光真诚地看着两位少女:“你们愿意帮忙吗?” 两位少女对视一眼,终于点头:“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会在秘境的入口处等你们。” 大家各自分道扬镳,顾殷久三人带了其余几个犹豫不决、不知该往哪处走的人一同前行。 秘境中的时间似乎流逝得特别快。他们明明是早上进入的,但如今感觉只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便已昏暗,夜幕降临。 好在天黑之前,众人发现了一个山洞。这座山洞高达百尺,内部怪石嶙峋,既挡风雨又避寒,是个绝佳的落脚点。 找了个角落生火扎堆,顾殷久一向没有早睡的习惯,只是闭眼假寐,同时警觉周围的动静,以防有魔物偷袭。 突然,一声惨叫打破了寂静:“我的手!我的手啊!”顾殷久立刻睁开眼,与此同时靠在一旁的彩虹也弹跳了起来,握紧鞭子看向出声的人。 第100章 只见那人小臂以下的部分彻底消失,却没有鲜血流出,他惊恐地握住自己的手,看着消失的部分,“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不见了!!” 众人又见一坨黏糊糊、黑黢黢的东西正沿着他的衣摆向上爬。 顾殷久急忙喊道:“快把衣服脱了甩开它!这是黑蠕虫,虽然碰到衣服没事,但绝对不能让它沾到身上!” 他在医书上看过这玩意儿,黑蠕虫这东西若沾上一点,就会腐蚀人的血肉。 不过这玩意是治疗中毒伤口的利器,只要将其放在伤口上,它们就会迅速吸收毒血,减缓毒素扩散。因此,药谷也会饲养一些个头较小的黑蠕虫。 对付它们的方法很简单,此物畏火,一般只需用浴火符在周围贴出一个安全圈,晚上大家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药谷曾接收过一个受黑蠕虫残害的特殊病患。这个男弟子进入琅琊秘境后,半夜想起夜,又想起前辈告诫,不敢出去,但实在憋不住,憋了半天见外面没什么动静,便打算去林中手,可解手中途,头顶突然掉下来一坨黑蠕虫…… 于是熟睡的人们被林中的凄厉嚎叫惊醒,等他们冲进去时,只见受害者捂着□□惨叫连连…… 虽然顾殷久和唐小里没能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作为男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痛苦。 遗憾的是,他们再怎么感同身受也没法帮他恢复原状,只能对此深表同情。 自那以后,大家再也不敢轻视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魔物了。毕竟,一旦被这些黑蠕虫盯上了重要部位,后果不堪设想! 顾殷久正替受伤的人包扎伤口,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黑蠕虫,一般都是不会单独出现。 果然,正当他要提醒其他人注意周围时,又听到洞深处传来急促的呼喊:“救命,里面好多怪虫子啊!快跑!” 第98章 “啊啊它们过来了, 怎么黏糊糊的!好恶心!” 数人纷纷失声惊叫。 "这里也有,那里也有,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黑暗之中,竟是无声无息地爬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蠕虫。它们来得极为突然, 根本不知是从哪个洞里爬出来的, 它们也不攻击,就静悄悄地盯着他们这群人, 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快!” 众人哪里还敢在洞里停留, 纷纷撒腿就跑。好在天色微明,他们勉强能看清前方的路。一行人往开阔地带撤去, 就在这时,顾殷久身边的一个老者突然摔倒在地, 疼得直哼哼。 顾殷久扶了他一把, “怎么了?” “救救我……好疼啊!”老者满脸痛苦,哆哆嗦嗦地把头发往后扯了扯,露出鲜血淋漓的耳朵。 顾殷久一看, 顿时心中一沉。 只见他耳朵已经被黑蠕虫融化了大半,可脓液附着在上面, 伤口还在继续扩大。 “你忍着点。” 顾殷久当机立断, 提剑将被腐蚀的部分切下。他动作迅速无比,老者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晕死过去。 顾殷久立即拿出止血药粉, 厚厚地撒在伤口上, 又喂给老者含下一粒药丸。 光线不够明亮,黑蠕虫这玩意更是黑黢黢的瞧不分明,落在身上一时半会儿也觉察不了,顾殷久一边扶着老者, 一边大喊:“大家多加小心,不要让它们落身上了!” 其他人慌得大叫:“臭和尚,你这地图不会是错的吧!怎么带我们来到这鬼地方了!” 悟尘抓着他的宝贝佛珠四处躲避,嘴里却道:“我们是来对地方了。因为越靠近心法,魔物会越多。” “别管对不对了,现在这些东西好难缠!该怎么办?”一只黑乎乎的蠕虫猛然朝彩虹扑去,被她凌空一鞭子打散了。 彩虹额头细汗密布,“顾哥哥,如果它们一直追,我们就只能一直跑吗?”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生命力惊人的旺盛,难以一次性将它们彻底清除,尽管爬行速度不快,但胜在体型小重量又轻飘飘的,落到身上也难以察觉,只要稍有懈怠,就会给它们乘虚而入。 好在这东西畏火,顾殷久手中恰好有几枚火符--是他在大漠闲暇时自个儿捣鼓的,但手中火符有限,必须在关键时刻使用,不能浪费。 顾殷久道:“跑远一些,等会找个地方生火,我们围在中间就好了。” 周遭惨叫声此起彼伏,人群更是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顾殷久突然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肘子,救我!!”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时,彩虹却突然指着山洞,“顾哥哥,那个人好像是你那个做饭特别好吃的朋友诶!” “什么!” 顾殷久脸色骤变,回头一看,果然见山洞深处,那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小里正被黑黢黢的蠕虫围困着,面露惊恐之色,动也不敢动。 “交给你了。” 他一把将晕倒的老者推到悟尘手里,转身便往回跑,“小里子,坚持住!我马上就来救你!” 虽不明白唐小里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顾殷久不敢多迟疑,从兜里迅速抽出一张火符,以指尖的鲜血为引,灌注灵力打了过去,一团烈火在岩洞内猛然爆开,照亮了整个空间。 那些触碰到火光的黑蠕虫纷纷避开,仿佛遇到了克星般,如同潮水般涌向后退去 ,直接钻进地面裂隙当中去了。 黑蠕虫退散后,便看见唐小里躺在地上,顾殷久心中一紧,伸手去探鼻息,好在对方只是陷入昏迷。 就在他挟着唐小里准备离开时,彩虹突然尖叫起来:“注意身后!” 咣咣咣咣! 几声巨响,顾殷久下意识避开,只见一个长长的黑影正砸在他刚才站的位置,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什么东西? 顾殷久的目光朝山洞深处扫去,顿时瞳孔骤缩,山洞深处竟然伸出了数根如长蛇般弯卷的藤蔓! 这些藤蔓张牙舞爪地将二人围在其间,藤蔓每一次落下都堪堪擦过他的身体,东南西北,一处不落。顾殷久在移动的藤鞭间不断穿梭,又带着一个人,不免有些吃力。 悟尘不敢靠近,在外面干着急道:“糟糕,顾施主看样子施展不开啊!会被攻击的,喂!” 他话音刚落,彩虹便冲了过去,一鞭子抽开那即将袭向顾殷久的藤蔓,“顾哥哥!我来帮你!” 可惜出师未捷,一下子被藤蔓捆住,但却硬生生被她崩断开来,如同吃剩的拉面,一节一节掉在地上。顾殷久看得嘴角微微抽动,心中暗道:当初这大力王的称号可真不是白来的。 藤蔓痛苦地扭动着,似乎愈加愤怒,不甘示弱地伸出更多的触手,顾殷久扔出的几张火符接连失败,竟对它们毫无作用。 而且这一举动似乎火上浇油,眼见周围的藤蔓像潮水般涌来,瞬间炸开无数条,全部朝他窜去。 “真他妈难缠!” 顾殷久东逃西窜,低声骂了句。 其他人也在拼命撕扯那些藤蔓,然而他们越是挣脱,藤蔓就缠得越快、越紧,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好在彩虹力气极大,那些藤蔓根本奈何不了彩虹,“彩虹,你先不要管我,去救小和尚他们!”顾殷久见她要朝自己跑过来,急忙喊道。 一个大意之下,顾殷久的脚踝被藤蔓缠住,猛然丢上了百米高空,他下意识地去摸另外一把剑,但藤蔓根本不给他机会,又伸出一根藤蔓圈住他的手。 而彩虹也已而鞭长莫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剑鸣声传来,穿云破月似的横空而过,越过穿过重重叠叠的藤蔓,顷刻间将拽着顾殷久的藤蔓悉数切断! 身在半空的顾殷久赶忙扯下腰带,顺着下落的方向,试图圈住一块凸出的钟乳石。 可惜手上沾满了浅绿色的藤蔓汁液,滑腻得让他几乎无法抓住腰带,身体随之又滑下去一小截,才勉强止住下坠的势头。 顾殷久吁出一口气,抬眼朝来者望去。 到底是谁? 顾殷久有几分好奇,不过藤蔓影乱,那人穿梭其间,却只瞧见一袭月牙白缎袍,等人离得近了,才看清楚。 竟然是苏扶卿。 顾殷久见他切下藤蔓后,断口处瞬间结了冰,藤蔓在冷气的侵袭下往回瑟缩,明显遇到了克星,节节败退。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撕拉”一声。 顾殷久抬头瞧去,发现自己的腰带已经快要被撕开了。 他急忙四下张望,寻找能够借力的地方,但除了攀住的这块钟乳石,其他地方光滑平整,根本无从施力。 好在苏扶卿也发现了他的窘境,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无比及时地伸到了自己面前。 苏扶卿如白色蝴蝶般轻盈飘落在身侧,他将剑插入洞壁借力,喘息略显急促,显然那番打斗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顾哥哥,把手给我。” 顾殷久也不逞强,将手伸了过去。 第101章 苏扶卿一把握紧了他的手,可惜这二人都低估了汁液的滑腻程度,刚握紧的一瞬间,顾殷久的手便如同一条鱼般滑脱下去。而此时,腰带也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彻底断裂开来。 糟糕! 顾殷久心里暗自叫苦:“完了,我岂不是要成小里子的肉垫了!” 就在他想着用什么姿势才不会跌得太惨时,一股温暖的力量却自身后将他紧紧搂住,传来一股药草冷香。 苏扶卿臂力倒是很稳,在下落过程中一手紧紧搂着顾殷久,再次将剑插入洞壁,三人这才得以借力回到地面上。 “顾哥哥,你没事吧?” 刚落回地上,苏扶卿就一脸紧张,急切地抓着他上下察看,“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了。” 他如此担心模样,让顾殷久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两年前那个爱跟在他身后,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仿佛初次重逢时,那个态度略显冷淡的人,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啊?哦,我没事,你来的刚好。”顾殷久微微一笑,心中松了一口气,“我还想着会摔下来呢,没想到你也跟着跳下来了。” 苏扶卿的神情这才稍稍放松。 顾殷久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早上没见到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出现在此处,“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今早我在秘境入口没见到你。” “庄内突然出了点事,我被耽搁了。” 说到这个,苏扶卿面上带了明显不悦,又道:“等我来到时,你们都已经进去了,我便一直在门外等候。可我发现秘境入口有坍塌的迹象,心里不安,便暂时破了门禁进来。” 闻言,顾殷久有些惊讶:“你这未免太冒险了,那青灯大师他们怎么说?” 琅琊秘境一向由古陀寺严加守护,外人不能损其分毫,苏扶卿如此大张旗鼓破坏门禁,定是要受严惩的。 不过外头的人既然已经发现秘境之中的异动了,即便不知顾于时已经逃离封印,到时也定会有所防备。 苏扶卿抿了抿唇,语气有些执拗:“秘境入口异象频发,一想到顾哥哥你还在里面,我实在担心。” “反正兄长会理解的。等出去后我再向青灯大师请罪好了。” 听到这个,顾殷久忍不住笑了笑。 以前见到他师弟师妹们时都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小少年,如今居然连门禁都敢闯了。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对方的脸,感慨道:“你啊,这两年真是变了不少,不仅人更好看了,看样子也成长不少嘛。” 被他捏了一把的苏扶卿面色微红,恍惚了好一会,才道:“顾哥哥,秘境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殷久叹了口气,“此时说来话长,跟我师兄顾于时有关。”他将顾于时寻找婆娑心法的事简单交代了一番。 正当他准备继续询问苏扶卿是如何找到这里时,却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那个……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不过,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被夹在顾殷久臂弯里的人满脸幽怨地道。 第99章 唐小里神情无奈, 他被夹在两人之间,手脚悬空,显得十分狼狈。 顾殷久才意识到自己还将人夹在臂弯里,连忙松开手, 将人稳稳地放回地面。 “不好意思, 刚才聊得太专注了,把你给忘了。”顾殷久挠了挠头。 唐小里一被放下来, 终于憋不住似的, 捂着胸口喷出一口粘稠的液。 很不幸,顾殷久离他最近, 首当其冲,被他乌贼喷墨似的喷了满脸。 “……” 顾殷久将糊在脸上的植物汁液抹开, 好在这黏液没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 只有一股子青草味。 “顾哥哥,用这个擦吧。”一块柔软洁净的帕子递了过来。 “多谢。” 顾殷久用帕子简单抹了把脸,又拍着唐小里的背让他吐了个痛快。 唐小里被恶心坏了, 好不容易才把胃里的黏液都吐了出来,缓了缓, 又听见顾殷久问他:“小里子, 你是怎么进来的?” 唐小里迟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听说秘境出了点状况,刚好有几个小和尚过来找我买素斋饭, 我就顺便打听了一下, 其实主要是担心你和……所以就进来了。” “我不信。” 顾殷久盯了他半晌,“你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你放屁还是拉屎,赶紧说实话。” “我……” 唐小里面上的表情讪讪的,半天没作声, 似乎有些尴尬。 说来说去,还是后悔了。 事实上是酒楼里的客人见到他,又像往常般打趣了几句,唐小里左思右想,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好吧,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唐小里最终叹了口气,老实说道:“我爹整日说我不成器,若是这次我依旧呆在酒楼里,岂不是让人看不起。你的名额空了出来,我想着或许可以跟青灯大师讨要。结果我刚去到古陀寺,就看到这位苏公子在……反正就也趁机进来了。我进来后在桥上迷路了,等我走出白雾时,就遇到了那些藤蔓。” 顾殷久锤了他一拳:“你想来就早说啊,要是刚刚我们没发现是你,那该多危险。这件事被唐伯父知道了,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唐小里连忙摆着手,“肘子,你别告诉他这件事,就说……总之,别告诉他我今天遇到了这种事。对了,你进来后有看到我爹他们吗?” 顾殷久摇了摇头,“我没和唐伯父一起进来。” 彩虹在一旁双手抱胸,不满地嘟囔着:“切,这么弱为什么要跟进来,拖我们后腿,顾哥哥都差点受伤了。” 唐小里尴尬地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顾殷久宽慰道:“好了好了,大家没事就好。” “苏施主,你终于来了。”悟尘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顾殷久的同尘。 他似乎对苏扶卿的出现并不意外,“小僧可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顾殷久有些惊讶地问:“你们两还认识啊?” 苏扶卿点了点头。 悟尘将刀还给顾殷久,笑着说:“是啊,苏施主这两年来可是一直有与小僧松下座谈的,也聊了很多关于顾施主的事情,苏施主可是对你的评价极高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图啊!差点就交代在这了!”有人不满地打断道。 这次受伤的人也不多,伤势并不严重,但他们都觉得悟尘和顾殷久是故意带他们走岔路,纷纷叫嚷着不想再往前走了。 悟尘对此很不赞同:“这里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我们越应该前行。” 但那些人还是坚持己见,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走了。 悟尘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既然诸位不愿意,贫僧也不勉强。那就各自分道扬镳吧,顾施主你们呢?” 这时,光线突然骤暗,显然又是到了晚上了。 苏扶卿拿出夜明珠,将岩洞内照得一片通明。 顾殷久道:“自然是要继续的,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边走着,他又对苏扶卿认真地说:“苏少爷,我得先告诉你一声,此地凶险,你还愿意跟我们一同去寻婆心心法吗?” 毕竟这件事与苏扶卿无关,他也不想将对方牵扯进来。 苏扶卿却是想都没想,直接道:“顾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当一行人朝洞口方向走去时,却发现方才进来的地方已经消失不见了! 顾殷久上前敲了敲石壁,失望地发现并没有发出声响,显然不是薄薄的一层。 彩虹也指着昨晚地上烧剩下的柴火木炭,困惑地说:“这里的确是洞口没错啊。火堆还在这呢!” 看来有东西在阻挠他们离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前方无路,那就只能朝山洞深处走了。 几人继续在洞中摸索,走了许久,却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彩虹停下,狐疑地说:“我怎么感觉我们来过这里?” 悟尘指着石壁上的划痕,“是啊,小僧刚才做的记号还在呢!” “怎么办啊!” “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面吧。” 若是顾殷久预料不错,他们这是遇到了所谓的“鬼打墙”。其他人开始有些崩溃,拿起武器就往四周的石壁上劈砍,试图找到一个新的出口。 噼里乓啷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了洞中的宁静。 顾殷久拿着夜明珠,手掌贴着石壁,仔细查看,脸色凝重。 实在不行,就得用蛮力把这石壁给打穿了,不过要找到这石壁的薄弱处入手。但这地方居然能随意改换地形,就算出去了,也难保不会遇到其他的东西。 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操控? 顾殷久正冥思苦想着到底有哪种邪祟能有这般能力,另一边的唐小里发出一声痛呼,似乎是被什么撞到了。 第102章 顾殷久拿了夜明珠走过去,却见唐小里坐在地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圆滚滚的白色肉球。 唐小里看起来也很惊讶,这东西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了。 他一下子不敢动弹,看向顾殷久他们,“这,这是什么东西?” 白色肉球突然动了动,伸出了一只手,顾殷久立刻道:“小里子,把它丢了!” 唐小里闻言马上撒手,可还是慢了一步,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领子,迅速从他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来。 滚在地上的时候,这白色肉球如充了气的牛皮囊,瞬间膨胀开来,形成了一个类似人形的轮廓。 之所以说是人形,是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像人,可但身材异常瘦小,几乎只有常人一半,身上的那层薄薄皮肉几乎完全依赖骨架来维持形状。 它那对凸出的眼珠如□□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浑身上下□□,毫无明显的性别特征,让人分不清男女。 几颗稀疏的牙齿在嘴里摇摇欲坠,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正在咀嚼着刚才抢夺到的食物。 “哈哈哈!真好吃,我已经好久没尝到这么美味的点心了!” 彩虹被它这怪异的模样吓了一跳,喝道:“你是什么人?!” 面对彩虹手中的鞭子,这东西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巨大眼睛里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一条长长的舌头也从它嘴里伸了出来。 “一群小辈,擅自闯入我的地盘,不应该是你们先报上名来吗?” 顾殷久一把将彩虹拦在身后,微微欠身,拱手行礼,微笑着说道:“这位……前辈,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代她给你陪个不是。我们是通过秘境大赛的修士,被困在此处了。敢问前辈师承何处?” 他看了半天,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如今拿不准此物的底细,也不知他们是被困在了一个什么地方,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那可怕的眼睛这才从彩虹脸上移开,嘻嘻笑道:“这小女娃不懂事,你说话还算中听。我是……对了,我是哪个门派的来着?” 说到这,他突然卡壳了,十分不耐烦地用力抓挠着裸露的毛皮,甚至挠出了数道血痕,却仍旧想不起来自己师承何派。 “我是哪个门派的?我是哪个门派的,我是哪个门派的……你!” 他将脑袋往地上不断用力撞去,越喊越大声,然后猛地抬头,对着顾殷久怒目而视,用他那短小的粗手指了指顾殷久,“你呢?你又是哪个门派的!” “我是药谷的弟子。若前辈带我们离开这里,在下感激不尽。” “药谷的?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也是药谷的弟子!我是你师叔啊!” 它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兴奋地怒吼道:“枯灯当年特地派遣各大家族,让我们进来的。快让谷主来救我们出去啊!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那头怪物把我困在这里了!” 顾殷久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震惊。 难道这些竟是当初各大家族专门派进来的弟子?! 如今距离他们进来已是过了十年,而他却说被困了几日。 也就是说这帮人被困在这里,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十年里不吃不喝,硬生生熬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既然前辈是药谷的人,那我的确理应叫你一声师叔。” 顾殷久努力保持镇定,“师兄,你方才说被异兽困在这里,师兄你可知道离开此处的法子?” 那怪物显然对这一声“师兄”很是受用,声音高昂了不少,显得愈发刺耳,“我知道怎么出去,但是我怕光,你们出去后,要护着我出去。” 苏扶卿开口道:“琅琊秘境出口已被破开,我们定会带前辈离开这里。” “好!好!你们跟我来!” 那东西手脚比用的在地上爬着,以手为足,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人”在地上像狗一样的攀爬会很奇怪,爬了几步回头看了顾殷久他们一眼,“我知道有一个洞可以钻出去!” 第100章 溶洞大得离谱, 大大小小的隧道纵横交错,气氛阴森而压抑。 四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股霉味,闻着让人胸口发闷。 在“师叔”的带领下,顾殷久一行人钻进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可让人惊讶的是, 眼前的溶洞竟被打理得像极了道馆, 四周鬼火缠绕,虽然简陋, 却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秩序感。 “师叔”微微扬起下巴:“我知道地牢里有一个洞可以到外面去。” 顾殷久皱了皱眉, 心里有些怀疑,但见它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只好问道:“我们这样进去,不会被人发现吗?” “师叔”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 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獠牙,““放心,我带你们从后门进去!” 它带着其余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后门, 就在“师叔”要打开门的那一刻,上方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 “嘻嘻嘻嘻--” 众人忙不迭地抬头, 只见七八个形状怪异、与“师叔”相似的生物正匍匐在墙上, 死死盯着他们! 那些怪物纷纷如跳蚤一般从墙上跳了下来,拦在门前。 “师叔”怒火中烧,质问道:“你们是什么怪物?别挡我们的路!” “我们是什么?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其中一个怪物嘴里流着亮晶晶的口涎, 发出刺耳的笑声。 “嘿嘿嘿, 你又带人回来献给主人了?” 另外一只冷笑道:“我看它是又发癫了,以为自己还是人呢!” “师叔”愤怒地反驳:“我当然是人!” 山洞内常年暗无天日,没有光线,想必“师叔”绝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 否则也不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 “好好瞧瞧你自己吧!”一个怪物粗暴地拽着它拖向水潭边。 “等等,这,这是什么?!” “师叔”指着水潭中的倒影,声音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借着洞内幽绿的鬼火微光,水潭中映出了一个可怖的倒影——那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皮肤苍白如尸,双眼凹陷,嘴角裂开至耳根,露出森森白齿。 悟尘合十双手,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在水中所见,正是你如今的模样。” “不可能!我不可能长成这样!我是人!我是人!” 它的声音颤抖,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转身望向顾殷久,“我是你师叔!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顾殷久神色复杂,“按辈分,你的确是我师叔。但你已在此困了二十年,已经……不算是人了。” “我不信,我不信!” 顾殷久看着他这番模样,心有也是不忍。 怪物的声音尖锐刺耳,似乎连周围的岩壁都在颤抖,它彻底失去了理智,朝顾殷久扑去,“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带路!我要吃了你们!” 就在那一瞬,一道冰魄流光闪过,将怪物的身体分割成两半。 彩虹吹了一声口哨:“小冰块,出手真快啊。” 然而,地上被斩成两截的怪物身体并未停止蠕动,反而缓缓合拢,重新站了起来。 “哈哈哈!” 其他怪物见状大笑,“你们居然还想杀我们。” 只见复原回来的“师叔”不断蠕动,又一张脸重新出现,只不过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了。 周围的怪物们渐渐围拢,笑声如同阴风般刺骨。 “你以为我们不想死吗?我们早就想死了!知道什么比死还可怕吗?那就是永远像这样活着!” 另一只怪物阴险地说道,“没有‘钥匙’,你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这时,悟尘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黑泥,那泥巴黏稠恶心,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众人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将那泥巴吞了下去。 可他没有作出任何呕吐的反应,只是面色愈发凝重了。 “你做什么!”唐小里惊呼。 “我们这是被困住了。” “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早就被困在这山洞里了吗?”唐小里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幻境里了。” 他将手里的泥巴递了过去,“这泥巴尝不出任何味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们便已经被搅和进入幻境了,进入幻境后,我们会慢慢失去味觉,嗅觉……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 悟尘看着那群怪物,话未说尽,已是不言而喻。 若找不到破局之法,他们将永远困于此地,最终沦为与这些怪物一样的行尸走肉。 “来,把他们拖走,献给主人!”其中一只怪物狞笑着命令。 “顾哥哥,让他们把我们带走。”苏扶卿在顾殷久耳边低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既然钥匙在它们口中的“主人”手中,被带走或许是个机会。 “小里子,彩虹,让他们把我们带走。”顾殷久低声吩咐道。 第103章 几人假装抵抗了几下,便任由这群怪物将他们捆绑起来。怪物们嬉笑着,推搡着他们往溶洞深处走去。 一路上,怪物们嬉笑着,“哈哈哈!又多了这么多‘药材’!主人一定很高兴!” “好多年没见到活人了,这次可真是大丰收啊!” 想来在这里擒拿活人不易,他们既然想把他们做成“药材”,那总不能一次都用光了,大概是想囤着慢慢用。 悟尘眉头紧锁,低声问:“顾施主,这法子真的可行吗?” 顾殷久微微侧身,低声道:“别担心,若有变故,我会先出手。” 反正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万一真有什么,他就硬着头皮先抗。 怪物们蹦跳着将他们押入“道馆”,馆中一片漆黑,只有溶洞中央一抹光亮。洞穴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口漆黑的药炉,白烟袅袅,似乎在炼化着什么。 可除了中央那点光亮之外,视线所及之处模糊不清,出口的位置更是无从寻觅。 周围的牢房中关押着许多怪物,它们抓着栏杆,目光炽热地盯着新来的“药材”。 “嘿嘿嘿,来新人了?” 另一只怪物顶着鼓胀的肚子,金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躲在顾殷久身后的彩虹:“这妮儿模样真不错啊。” “是啊,那腚也十分肥美。”另一只怪物附和道,口水顺着嘴角滴落。 这种垂涎并非是对□□的欲望,而想要吃他们血肉的垂涎。 彩虹的脸色瞬间阴沉,手中长鞭猛然挥出,将那些怪物劈成两段。然而,与之前一样,它们很快又融合在一起。 “你们出不去的,只能在这里干等着,迟早变得跟我们一样哈哈哈哈!” 断成几截的怪物在地上蠕动着,声音中带着扭曲的快意。 顾殷久蹙起眉头,低声劝道:“彩虹,不必理会它们。” 怪物们将他们分开关押,每两人一间,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会逃跑,甚至没有将他们绑起来。 "叩、叩叩" 隔壁传来三长两短的暗号。 顾殷久和苏扶卿被关在一间,他走到左边,也立刻敲了敲作为回应。 传声清脆,看来这墙壁也不是很厚,要强行破开也无不可。 顾殷久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坐等这些怪物嘴里的“主人”出现了。 能在这秘境中呆这么多年,还能掌控这帮由人转化成的怪物,不知对方会是何身份。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苏扶卿突然开口道:“顾哥哥,我想看一下你的左手。” 顾殷久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来。 他这才发现左手有一道正在隐隐流血的伤口,不知这是何时留下的。不敢伤口浅,只是划破了表面,带了些血迹。 苏扶卿立刻抓了他的手,又很快松开,“顾哥哥你不要动,我帮你擦下药。” "不过是皮外伤。" 顾殷久刚要拒绝,苏扶卿手指已经沾了药膏,轻轻抹了上去,触感冰冰凉凉,却不知这凉意是来自于他的手指,还是药膏本身,覆盖在皮肤上十分舒服。 顾殷久眉头微蹙,这人手指怎么还这么冰? 他还以为当初应是将苏扶卿体内的寒毒彻底驱除了,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未完全康复。 “你体内的寒毒如何了?” 苏扶卿看出了他的疑虑,脸上泛起一抹微笑,声音轻柔:“顾哥哥不必担心,我已经完全好了。” “兄长一直说要亲自向顾哥哥设宴道谢,可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苏扶卿面色有些薄红,好在光线黑暗,也瞧不出来什么。他轻咳一声,“等这次出去了,顾哥哥跟我回苏家庄好不好?亦欢这两年来长大不少,你看到后一定会很惊讶的。” 顾殷久脑海中立刻想起了那个脸蛋红扑扑的,一见自己就跑过来让抱起来举高高的小女孩,不由得笑了下,“好啊。” “当啷--”牢房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谁在那里?”顾殷久皱起眉头。 牢房很大,即便是有夜明珠,也没办法将周围全部照亮。 在沉闷阴暗的环境中呆久了,二人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顾殷久循着声音来源走了过去,苏扶卿紧跟在他身后,提醒道:“顾哥哥,小心。” 在看清楚的那一刹那,顾殷久蓦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气息微弱的人蜷缩在阴暗角落,与四周的幽暗几乎融为一体,往日整洁光鲜的紫衣也布满了斑斑血迹。 而他放在身边的古琴已出现裂痕,这是本命灵器受损的征兆。 “容与!” 顾殷久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在秦容与在这番呼喊下,缓缓睁开了眼。 秦容与眼中一阵恍惚,唇色苍白,在看清面前的人是顾殷久后,眉头紧蹙:“殷久,你,咳咳,你怎会在这里?” 顾殷久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容与摇了摇头,试图坐起身来。他抓住了顾殷久的手腕,“我还好,倒是你,受伤了吗?” “你别说话,我替你仔细瞧瞧。” “嗯。” 顾殷久轻轻将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二人掌心相抵,缓缓往他身体中输送灵力。 苏扶卿看着两人,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他垂下眼睫,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第101章 顾殷久握紧了秦容与的手:“唐伯伯还有秦谷主他们呢?” 秦容与摇了摇头, “我只看到一道黑影,他的刀很快,速度快得惊人,根本看不清模样, 就掩护他们先走了。但那种力量……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 “我知道是谁了。” 顾殷久沉默片刻, 心中思绪翻涌。若真如秦容与所说,那此刻的处境可谓凶险至极。如今不仅秦容与受伤, 唐天和秦谷主也下落不明, 而他们自己也被困在这诡异的洞穴中。 顾殷久闭眼将人揽进怀中,安慰道:“没关系,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容与, 这里是‘幻境’, 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出去了,听那些怪物说, 他们的主人手里有一把‘钥匙’。” “等他们的‘主人’出来后,我再趁机找机会反杀, 我会带你出去的。” 秦容与苦笑一声, 声音微弱:“可我的灵力已失,怕是会拖累你。” 顾殷久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这种话。你我之间, 何谈拖累?” 二人几乎是脑袋贴着脑袋说话, 惯性地动作亲密无间。 “啪嗒”一下,苏扶卿手里的夜明珠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顾殷久看过去时,他正盯着地上的夜明珠,低声道:“手滑了。” 说完, 苏扶卿转身朝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在牢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似乎刻意避开什么。 顾殷久这才惊觉与秦容与姿势暧昧,想来苏扶卿应当是瞧出了什么,不由得面皮发臊。 清了清嗓子,对着秦容与道:“容与,你没事就好。你先起来,我帮你运功疗伤。” 说着便要将他放下,秦容与却突然闷哼一声。 顾殷久立刻紧张起来,“哪里疼?” 秦容与就势抓着他的手,低咳着将额头抵在他肩窝:"这个不急,我就想这么靠着你坐一会儿。” 顾殷久没法,只好继续抱着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注意些,还有人在呢。” 秦容与笑了笑,抓着他的手更紧了。 经过两日观察,顾殷久终于看清那些"药材"的真容,怪物们将尸体混着药材一同放入一个巨大碾槽中捣碎,最后将混合着人发的泥团投入药炉。 溶洞深处传来药炉沸腾的咕噜声,血腥气裹着腥甜药香在铁栅间流转。 可它们口中的主人却迟迟未露面。 直到第三日,顾殷久正靠着秦容与小憩,一阵低沉的嘟哝声和巨大的脚掌踏地声传来,将他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 睁开眼时,顾殷久发现自己原本坐得离他们远远的苏扶卿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与秦容与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了中间,仿佛两尊门神,严丝合缝地将他“保护”了起来。 顾殷久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了?” 苏扶卿神色凝重,盯着牢门方向:“有东西进来了。” “嗯。”秦容与动作自然地替顾殷久拨了拨睡乱的发丝。 顾殷久起身走到牢门,隔着铁栅栏,只见岩壁裂开道三丈长的豁口,外头月光泼进来,照出个拖着长尾巴的古怪玩意儿——那东西上半截像人,腰间还煞有介事系着张虎皮,虎皮下是扁平且坚硬的爪子,身后拖着条长尾巴,有点像蜥蜴。 蜥蜴人进来后,从鳞片缝隙里抖出把金钥匙,叮当戳进岩缝,口子便重新闭合。接着,它左爪拖着三具新鲜尸体,右爪拎着个滴答淌血的麻袋,尾巴尖还卷着半截人腿,走了进来。 第104章 原来这家伙就是这样进出的。 蜥蜴人正准备将今天要用到的“药材”,扔进药炉,却突然“咦”地一声,长鼻子耸动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怎么有熟悉的味道?” “主人,来新人了!很嫩的!”旁边的怪物叫唤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主人!杀了他们!主人!”其他怪物也跟着起哄,场面一度十分聒噪。 蜥蜴人显然被吵得心烦意乱,反手抓起肉球怪砸向岩壁,脓血溅了满墙。其他怪物见状,立刻缩进了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给我把人带出来!” 蜥蜴人在顾殷久等人所在的囚笼前停下了脚步。 顾殷久意识到,这下应该是轮到他们作为“材料”了。 另一边的唐小里已经被带了出去,见形势不妙,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肘子!肘子!” 顾殷久无奈地扶额,心想:这称呼也就只有他能听明白,要是别人听了,还以为他临死前想吃肉肘子呢。 大蜥蜴拿着绳索往顾殷久脖子上一套,拉出了门。见到顾殷久也出来了,唐小里这才安心不少,冲他打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好兄弟,有难同当。” 走到药炉前时,顾殷久才看到了旁边干瘪瘪的尸堆。 蜥蜴人抓起一具新鲜血肉充盈的尸体丢进药炉里,片刻后,一缕青烟缓缓飘出,药炉的滑道口排出残渣,排出后尸体精血被吸干,只剩下一层紧巴巴的骨皮残渣,如同三伏天晒蔫的咸鱼干。 青烟腾起的瞬间,所有怪物突然齐声高唱:\"恭祝主人早登极乐!" “给我把火候看好了!” 蜥蜴人的声音十分粗哑,带着类似蛇吐信子的声音,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药炉的火候,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丹炉里又冒出了一些残渣,它抓起链子就要把顾殷久丢进去,顾殷久却反抓住蜥蜴人,猛地用力,成功地将蜥蜴人拉向自己,借助惯性将其狠狠撞入药炉。 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蜥蜴人措手不及,仓促间哐当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药炉摇晃起来,滚烫的药液溅出,蜥蜴人被药液烫得痛苦嚎叫。 “啊!我的仙丹!” 顾殷久看着它,冷冷道:“你的仙丹?这种残忍的行径,真的能炼制出仙丹吗?” 趁蜥蜴人痛苦嚎叫之际,顾殷久用力将蜥蜴人的双臂反剪,使其无法动弹。蜥蜴人转过头,嘴里喷出一股绿色汁液,顾殷久在他喉结蠕动时便有所闪避,那口那股绿色汁液喷射到了洞壁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 与此同时,彩虹、苏扶卿等人也纷纷加入。那些怪物在被切成两段后,便被苏扶卿的剑气冻住,无法恢复原样。蜥蜴人和其余怪物在他们的围攻下,渐渐力不从心,最终被制住。 “快把钥匙交出来,让我们离开这里,否则……”顾殷久将一刀一剑戳在蜥蜴人脖颈两侧。 蜥蜴人看着自己碎掉的药炉,愤怒地吼叫:“就算是死!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们!” 这蜥蜴人也算是有骨气,彩虹上脚连番踹了几乎一炷香时间,几乎要将脑袋踩扁,它都不肯说出钥匙下落,看向他们的目光反而愈加凶狠。 顾殷久没办法,只能对着众人问道:“你们刚才有看到他是从哪里掏出钥匙的吗?” 刚才光线太昏暗,他没能注意蜥蜴人到底从哪里掏出的钥匙。 彩虹道:“顾哥哥,我看见它是从下面掏出来的。” 彩虹的视力在黑暗中也如豹子般一向特别好,顾殷久对此毫不怀疑。 其余人摇了摇头,唐小里问道:“它都没穿衣服,还能藏在哪里?” 所有人看着它腰上围着的一小方牛皮毯,沉默了一瞬。 蜥蜴人尾巴啪啪拍打着地面,破罐子破摔道:“老子可是用了缩骨功把钥匙藏进腚眼了!有本事你们就过来掏啊!” 他张开大嘴,不断淌下黏稠发臭的唾沫。 彩虹顿时一脸嫌弃:“这就是书上也没有记载过的中原术法吗?这也太恶心了。” “如果钥匙真的藏在……那等误污秽处,那谁去拿?”悟尘提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好一会儿都没人出声。 "让我来!"彩虹突然蹦出来,从发髻拔下支木簪,"我以前炼蛊时经常要掏毒蟾蜍的……"话音未落就被顾殷久拎着后领提到墙角。 顾殷久看了一眼这赤条条无牵挂的怪物,立马对彩虹道:“转身。” 彩虹不明所以,“为什么?” 顾殷久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你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看?哼,如果是掏它屁股的话,我也可以啊!” 顾殷久:“……以后还想吃糖葫芦就得听我的。” 彩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还是听话地转了身。 顾殷久捡起地上的细条树枝随意折成几段,放在手里,“我们来抽签吧!你们先抽,谁拿到了最短的那一根,谁就去。” 很快,顾殷久看着手里那根较短的棍子,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有掏勾子的一天。 蜥蜴人见这帮人当真要来掏,拼命挣扎着,“嘶嘶你,你要做什么?” 顾殷久抽出了刀,蹲下身,“你说干什么?你既然不肯自己交出来,那我只好动手了。” 就在他要将剑刺入时,蜥蜴人突然喊了声:“等等!嘶嘶,我还有话要说!” “你们其中有一个人,我在很久前就见过了!就是他故意引你们进来的!” 第102章 “哦?” 顾殷久动作一顿, 环视周围一圈,目光又落回蜥蜴人身上,“谁故意引我们进来的?” 蜥蜴人咧开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 发出嘶哑的笑声:“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吗?其实, 你们中的某个人,早就和我达成了交易。他带你们进来, 而我负责处理掉你们。” “嘶嘶……你自己猜猜看?那个人可是你最信任的人之一。” 顾殷久心中一沉, 目光扫过身后众人——秦容与正慢条斯理擦拭琴弦,苏扶卿抱臂倚在石壁上面无表情, 唐小里和彩虹举着火把玩地上的冰块,悟尘……悟尘正偷偷往袈裟里塞骨头! “你在做什么?”彩虹指着悟尘鼓鼓囊囊的衣襟大喊, “是不是你!”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悟尘与他们主动搭话, 地图是悟尘提供的,的确嫌疑最大。 所有人目光瞬间聚焦在悟尘身上。 和尚手一抖,骨头“哗啦啦”撒了一地, 慌忙摆手:“阿弥陀佛!不是我,贫僧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想把这些遗骸要带回寺里超度亡魂!” 彩虹:“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就说这一路上怎么这么倒霉, 原来是你这秃驴在搞鬼。” “不是这个和尚。” 蜥蜴人突然插话,尾巴尖在地上焦躁地拍打,“再过来点, 我只告诉你一个。” 如果方才还有三分怀疑的话, 那么此刻蜥蜴人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了。 顾殷久眉头微挑,还是依言靠近了一些。 蜥蜴人眼中绿光暴涨,猛地张口—— “砰!” 一柄焦尾琴从天而降,精准砸在它脑门上, 蜥蜴人立马晕死过去。 顾殷久看得目瞪口呆:“……容与,你的琴就是这么用的?” “无妨。” 秦容与淡定地将琴收回,“灵器使用不拘形式,必要时也可用来砸人。” 顾殷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我该感激你平日跟我交手的时候没用这玩意儿砸我吗?被砸中的话,我脑袋可得受罪。” 他摸着下巴想象那个画面,不由得笑出声来。 顾殷久将怪物翻了过去,开始思考如何下手,对着个巨大而结实的屁股,心中默念着就当切猪肉,却又觉得实在有辱他的同尘。 正犹豫不决时,秦容与走到他身边,突然道:“等等,我觉得还有别的法子。” 顾殷久如释重负,转过头看向他,“什么法子?” 秦容与将怪物掀了过来,直接刺入他腹部下三寸,将钥匙勾了出来。如此血腥一幕,他却连眼都不眨。 “啊啊啊啊!” 蜥蜴人在剧烈地疼痛下苏醒过来,挣扎不已。 顾殷久将钥匙在手里抛了抛,道:“既然东西到手,你就没用处了。” 蜥蜴人瞪着秦容与,伸手一指,“是他,就是他骗你们进来的。” “当年有个剑士逃进秘境,带了个孩子藏在这里。后来各大世家派人进来寻宝,那孩子假意带路,结果把我们引进了幻境,其他人全都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只有他逃了出去!” “那个孩子,就是他!” 蜥蜴人的声音愈发尖锐,仿佛要将多年的怨恨一股脑倾泻出来,“我就说他怎么这么眼熟!如今他又故技重施,想把你们也困在这里,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第105章 顾殷久眉头微皱,蜥蜴人口中的剑士,倒是和悟尘之前提到的不谋而合。十年前,各大世家的确派人进入秘境,却无一人生还。 他转头看向秦容与,却发现对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顾殷久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但他很快压下。 毕竟秦容与是进来后才与他们相遇的,之前根本毫无交集,说他故意引诱他们进来,未免太过牵强。 “我相信他,”顾殷久冷冷开口,手中的刀锋逼近蜥蜴人的喉咙,“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蜥蜴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目赤红,死死瞪着秦容与:“我不甘心!我马上就要拿到功法了!我就要变回人了!你们欺人太甚!” 它的身体开始剧烈扭曲,骨骼在皮下如活物般蠕动,腹部迅速膨胀,一团黑色的物质从体内涌出,纠缠成一团诡异的麻绳。 悟尘脸色大变,急声喊道:“糟了!它要自爆!快退!” “肘子,离它远点!” 为时已晚。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一只温热的手臂突然揽住了顾殷久的腰,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容与?”顾殷久一愣,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秦容与搂得更紧。 下一刻,刺目的白光骤然炸开,顾殷久的视野瞬间被吞噬,耳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 烟尘弥漫中,天顶轰然坍塌,无数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顾殷久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四周一片狼藉,碎石和尘土四处飞扬。 “容与,你没事吧?”他急忙看向身旁的秦容与,好在对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并未受伤。 其他人也在废墟中挣扎着,庆幸的是,看样子伤势都不太重。 “刚才……是谁推开了我们?”顾殷久皱眉回忆,那股力量显然来自第三人。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废墟,心中陡然一沉。 “小少爷!”他急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苏扶卿!你在哪里?” 顾殷久在废墟中疯狂搜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苏扶卿。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显然受了重伤。 顾殷久心猛地揪紧,迅速蹲下身,手指轻点他几处止血穴位。 “顾哥哥……” 苏扶卿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你受伤了吗?” 顾殷久不敢挪动他,怕他伤的更厉害,“我没事,不用担心!你哪里疼?告诉我。” “背疼……其他还好。”苏扶卿说完,便不再言语。 顾殷久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手掌触到他背后的衣物时,只觉得一片湿黏。他轻轻掀开破碎的衣料,指尖触及的皮肤已经溃烂。 “我带你出去。” 顾殷久低声说道,将苏扶卿背起,沿着洞壁艰难地向外移动。 唐小里想上前帮忙,却被顾殷久摇头拒绝。苏扶卿伤势太重,稍有不慎便会加重。 洞道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光亮终于出现在眼前。 一见浑身血迹斑斑的二人,悟尘等人便簇拥而来。 “还好吗?” “我没事。” 顾殷久喘着气,将苏扶卿轻轻放下,“主要是他。” 苏扶卿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顾殷久褪去血衣才见苏扶卿背上血肉模糊,方才一番走动,显然伤势更加,他却是一言不发。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只怕他和秦容与也要承受这样的重创。 唐小里在彩虹鄙夷视线下“哇”地吐出一口酸水,哆嗦道:“这都像是剥了层皮了。” “我有止血药。”唐小里手忙脚乱掏出一瓶药,“快给他撒上。” 苏扶卿嘴唇翕动似要言语,顾殷久劈手夺过唐小里抖成筛糠递来的药瓶,眉头一拧,“你脖子也流血了,先别说话,保存体力。” 彩虹担心道:“顾哥哥,他流了这么多血,他该不会……” "死不了。"顾殷久截住话头,语气异常坚定。 小心翼翼地抱起苏扶卿,一边吩咐道:“彩虹小里子,你们去弄点水,烧开后端过来。” 又道:“悟尘,劳烦你帮我照顾秦公子。我要给小少爷疗伤,你们没什么事不要过来打扰。” 苏扶卿是在满嘴铁锈味里醒转的。 他睁眼便惊愕地发现自己上身被绷带缠着,下身套了条亵裤,松垮垮挂在胯骨上,显然不是自己的。 “顾哥哥,我的衣服呢?” 顾殷久穿着中衣,正盘腿坐在火堆前添柴,见人醒了,忙道:“你不要动,我刚给你把伤口处理好,你那衣服都快都碎成渔网了,小里子在给你补,先将就穿我的。” 苏扶卿捏着尚带体温的衣料,沉默了片刻,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谢谢。” 顾殷久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愧疚:“是我该说谢谢你,若不是为了我和容与,你也不会受伤。” 如今苏扶卿背上哪还有块好肉,活像被十八把铁耙犁过,让人不忍直视。 他虽凭借着内功深厚,护住心脉,侥幸逃过一劫,但真气却因此乱成一团,连脏腑也遭了殃。 因此至少需休养上百日,这期间不能随意行动,更不能妄用灵力。 顾殷久说完,就见苏扶卿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 “怎么了?” 回想方才的话,顾殷久犹豫片刻,决定直截了当发问:“你是不是讨厌容与?” 细细想来,被囚禁起来的这几日,只要他和秦容与在一起,苏扶卿便不说话,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毫无波澜。 他那时就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二人之间究竟产生了什么误会? 苏扶卿默然片刻,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映出鸦青色的阴影,将他失血的面色衬得愈发苍白。 “怎会,他是顾哥哥的好友。” 他偏过头去,以一种略带酸涩的口吻:“我只是……我只是在想,顾哥哥会不会觉得庆幸,这次受伤的不是秦公子呢? “怎会?我当然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人受伤。” “真的?”苏扶卿立马转回头,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当然是真的。”顾殷久一脸坦诚。 “顾哥哥,其实我一直都……” 苏扶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无意识地捏紧。 第103章 顾殷久见他卡了壳, 耳根子红得能滴血,好奇道:“什么?” 苏扶卿喉结滚了滚,话在舌尖转了三圈,到底还是咽回肚里。 “没什么, 顾哥哥, 地上硌得慌,背疼。” 顾殷久一想, 也是, 地上虽铺了层衣服,到底还是青石板作底, 躺上去依旧又硬又凉。 低头瞧见少年腰间渗血的绷带,心道这小少爷细皮嫩肉, 怕是比不得自己这滚刀肉。 “哦, 好。” 他立马将刚才的话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确保不会触碰到对方的伤口, 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样会不会好点?” 苏扶卿脸颊微微泛红:“嗯。“ 他不敢看近距离看顾殷久,转过头去, 只盯着灯火映照在地上的影子。 顾殷久调整好位置, 不再出声,闭上了眼,有些倦意。 这两日的奔波劳累, 加上助秦容与和苏扶卿疗伤, 耗费了他不少力气,饶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昏沉间脑袋一歪,正正抵上少年单薄肩头。 松散长发随他的动作撒下,有几绺顽皮地钻进苏扶卿指缝, 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 苏扶卿身子微微一僵,忍不住攥起了手。 翌日天光未明,顾殷久就被阵聒噪惊醒。 “大懒虫!日头晒腚啦!“彩虹举着竹筒鱼汤蹦进来,红裙翻飞似团火,“再不起汤都凉了!” 在大漠时这丫头片子也总这样,咋咋呼呼地闯进他的帐篷,他早已习以为常。 睁眼一瞧,见她两手拿着半截竹筒,里面盛着满满的鱼汤。 顾殷久眯着眼摸过竹筒,打了个哈欠,“嗯?你们这会儿就做好早饭了?”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唔,小里子做的,可好吃了!这是给你两准备的鱼汤,可鲜了,赶紧趁热喝。” 顾殷久喝了一口,果然鲜美浓郁,他咂摸着嘴:“我家小里子这手艺,绝了。” “喏,他的衣服。”彩虹将苏扶卿外袍放在了一旁。 “多谢。” 苏扶卿拿起衣服正准备换,却发现对面二人盯着自己,眼睛雪亮,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苏扶卿只好提醒道:“你们,转个身?” 顾殷久这才如梦初醒,“哦,也是。” 彩虹噗嗤笑出声:“切,有什么不能看的呀,小媳妇似的……” “彩虹,听话。” “又不是没见过,以前顾哥哥在湖里洗澡,我和姐姐们都看多少次了……” 第106章 顾殷久这回不仅要捂她的眼,顺便将她的嘴捂上了。 身后传来窸窣更衣声。再回头时,苏扶卿捧着叠得齐整的衣裳,脖颈还泛着未褪的红:“顾哥哥,衣裳还你。” 顾殷久见他耳尖都红了,越发觉得彩虹那句小媳妇用得甚是贴切,没立马接过来,反倒摸着下巴道:“戏文里都说,英雄救美的时候,美人该浣衣相赠,怎的到我这儿就成原样奉还了?” 闻言,苏扶卿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耳尖腾地烧起来,如白梅染上胭脂色,结结巴巴地说:“哦,好,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是我失礼了,我……我这就去洗。” “……” 站在旁边的彩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在害羞什么?一条裤子而已,昨晚你两抱在一起睡的时候怎么不害羞?这会倒讲究起来了?” “噗——” 鱼汤喷了满地。顾殷久呛得直捶胸口,忽听洞口传来声轻笑。 “好热闹啊。” 顾殷久往洞口看去,正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他抹着嘴干笑:“容与,你怎么来了?” 容与慢悠悠踱进来,目光在二人间打了个转,意味深长地反问:“哦?这位彩虹姑娘能来,我不能来吗?” “看来苏二公子伤势恢复得不错。”秦容与斜倚洞壁,烟紫长衫沾着晨露,“倒是我来得不巧,扰了二位谈天。” 顾殷久有些奇怪他的态度,愣了一会儿才道:“怎会?” “昨日承蒙苏二公子舍命相救,特来道谢。” 苏扶卿垂眸整了整袖口:“救顾哥哥是本分,秦公子不必挂怀。” 顾殷久咳了一声,想提醒他不要说那么直白,可苏扶卿却恍若未觉,继续道:“救秦公子不过是顺手而已。” 秦容与似笑非笑:“殷久,看来你收了个不错的徒弟。你这师父当得当真称职,教得徒弟连'本分'二字都这般情深义重。” “……” 顾殷久冷汗涔涔,知道秦容与误会了,但如今也不是个解释的好时机。 他实在尴尬,只好道:“那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你两现在身体如何了?” 苏扶卿抬手抹去嘴角血痕,青竹似的指节泛着白:“我无大碍。” 说着,却忍不住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迹。 秦容与指尖缠上顾殷久发带,含笑道:“我还是有些难受。” 顾殷久轻咳一声,两指扣住他脉门,压低声音道:“我待会就替你运功疗伤。” 另一面将回气丹递过去,对苏扶卿道:“你内伤太重,记得把药吃了。” 苏扶卿将药丸丢进嘴里,用鱼汤送了,低声道:“多谢顾哥哥。” 秦容与轻笑一声,“别管他了,我现下胸口闷,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出去可好?” 这是闹得哪一出? 目睹一切的彩虹脸上神情难以言表,无语望向顾殷久。 她翻着白眼嘟囔:“一个装病西施,一个木头疙瘩,还有个闷葫芦。你们三干脆开个戏班子得了。” 顾殷久她盯得浑身不舒服,恨不立刻脱离这种奇怪的场面,赶紧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他将鱼汤三两口喝完,立马推着秦容与往外走,扭头冲看呆的彩虹吩咐道:“你帮我照顾一下小少爷,有什么事就来喊我。” 彩虹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照顾好‘小媳妇’,不会打扰你们的。” 秦容与嘴角的弧度往下一沉。 顾殷久回头瞪了一眼这嘴上没把门的丫头,警告她不要火上添油。 彩虹不理,冲他做了个鬼脸。 山林空远,阳光细细碎碎地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间或传来鸟儿啼鸣。 顾殷久看着眼前的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秦容与,也是在湖边。 那时候他只当是具浮尸,没想到还有气,未料这顺手救下的人,竟是逍遥谷大弟子。 可自从蜥蜴人说了那一番话,顾殷久却不敢确定他的身份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悟尘那日说的话:林氏家主发狂屠杀族人,逍遥谷剿灭林氏,最后只剩下一个孩子被死士拼死护住,逃入秘境。可如果秦容与是林氏遗孤的话,那么他潜伏在逍遥谷多年…… 顾殷久忍不住道:“容与,之前蜥蜴人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 秦容与脚步一顿。 顾殷久皱了皱眉,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秦容与:“悟尘之前跟我们提到过十年前那酉阳林氏的惨案,它也提到了这件事。容与,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秦容与的目光依旧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殷久,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所以,蜥蜴人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是酉阳林氏逃走的那个孩子?” “是。” 秦容与笑了笑:“当年我躲进秘境,那些人逼我带他们找到婆娑心法,否则就杀了我。但我根本不知道心法在何处,他们如今变成这样,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他垂眼望着湖面倒影:“父亲犯的罪孽我认,如今我这般隐姓埋名,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容与,”顾殷久反手扣住他颤抖的腕子,声音坚定,“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是么?” 秦容与望着湖面上荡漾的涟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如今却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 “刚才彩虹嘴里的‘小媳妇’,是谁?还有,她说你昨夜替苏少侠运功疗伤,抵足而眠甚是亲密?” 顾殷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心中一紧,赶忙解释:“容与,误会了,彩虹一向心直口快,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昨日我替小少爷运功疗伤,并没有抱在一起睡,只不过靠着打坐而已。” “可我之前亲眼所见,在囚牢里的时候,你两牵着手。” 秦容与罕见地冷下神情,“我们不过分开两年,你当真移情别恋了?” “怎会?” 顾殷久不知他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有些哭笑不得:“没有牵手,当时我的手受伤了,他帮我涂药。” 秦容与颓然闭了眼:“我不得不这么想,我如今已是废人之身,没办法保护你,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 顾殷久一把抓住他肩膀,恼怒道:“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他并起二指,正色道:“那我发誓,倘若我顾殷久敢因此生出二心,移情别恋,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容与已捂住了他的嘴:“不许发这种誓!” 顾殷久声音闷闷的:“谁让你不信我。” 二人坐在湖边的巨石上,秦容与下巴轻抵在他肩头上,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恨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顾殷久盯着两人交叠的手看了一会,反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活这么些年,还对任何人展现这样的情绪,唯一一次,就是狠狠地揍了秦朗一顿。除去那两年秦容与没有来找他,期间有一段时间冷淡,但二人从未争吵过,更别说恨了。 “有朝一日我骗了你呢?” 顾殷久头往后仰,靠在他身上,笑道:“我这没钱没色的,你能骗我什么?” 秦容与一本正经道:“谁说你没色了,顾公子可在风雅榜上名列前茅,许多小姑娘可喜欢了。” 顾殷久昂首挺胸,立马得意:“那是,我顾殷久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谁见了不都被我折服啊。” 秦容与闷笑了下,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是是是,我们顾公子人见人爱,心思单纯,天真烂漫,我实在是怕被人拐走了。” 顾殷久挑眉一笑,“哼,那也得看拐我的人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 “喂,小冰块脸,人都走了,还在看呢?”彩虹在一旁喊了好几句,苏扶卿才把目光慢慢挪到她脸上。 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彩虹撇撇嘴,满脸嫌弃,“一副被抢了老婆的丧气样。” 这些日子来她在顾殷久身边耳濡目染,调侃人的话一套一套的,十分切中要害。 苏扶卿静默片刻,“你别胡说,我根本就没在意。” “……骗鬼呢?我看你明明就很在意。” 彩虹抱着胳膊坐上石台,坐在苏扶卿旁边,两脚晃荡:“你们中原人真奇怪,在意就在意,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苏扶卿的,“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喜欢顾哥哥?” 第104章 苏扶卿的瞳孔猛地收缩, 手一抖,鱼汤摔在地上。 彩虹夸张地叫唤起来:“哇,我开玩笑的,还真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嫩草吃老牛!不过顾哥哥也不算老, 你两也就五五开吧。” 苏扶卿没理会, 只是冷淡地重复道:“你刚才说,‘和你一样’?” 第107章 “对啊, 我也惦记着顾哥哥呀!之前他替我挡沙狼, 血都浸透了半边衫子,还给我讲很多很多有趣的事, 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见每说一句,苏扶卿的面色便愈发僵硬, 彩虹勾起唇角:“可惜他说自己是个断袖, 我是没机会了。没想到你也是,你们中原的断袖都这般祸害人么?专捡好看的断。” 苏扶卿面色稍缓:“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彩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样啊。既然你不喜欢他,那就把他让给我吧。” 苏扶卿漠然道:“你说笑了, 顾哥哥早有心仪之人, 我让不让又有何关系。” 彩虹听了,眼睛一瞪,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挑起一边的眉毛, 追问:“心仪之人?你说秦容与?” “切,两年前他们来求药,那狐狸眼在姥姥帐里说了半宿,要将顾哥哥扣留在大漠, 但顾哥哥对此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顾哥哥留在大漠两年,是他特意安排的?” 苏扶卿蹙起眉头。 “准确来说不止两年,具体我不清楚,姥姥没告诉我,反正是后面顾哥哥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姥姥才让他走的。” 彩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似是在为顾殷久感到不值,“明明是两个人来的,他偏偏自己拿了药就走,可见是个,是个,叫什么来着?哦,薄情汉!我怕顾哥哥伤心,一直没把这事告诉他。” 她摆了摆手,“反正我有预感,顾哥哥这个一根筋的,肯定会被他耍的团团转,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 顾殷久回到岩洞时,苏扶卿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彩虹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聊地在地上画画。 见他们回来,她立刻站起身,笑嘻嘻地说道:“顾哥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们私奔了!” 顾殷久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八道!” 彩虹吐了吐舌头。 顾殷久上前给苏扶卿探了探脉象,解下外袍要往他身上披:“这两日你尽量待在这里,少出去吹风,留神着凉。” 手腕上还残留着对方的指尖温度,苏扶卿望着他侧脸,点了点头。 “嗯。” 顾殷久见他面色有晕红的迹象,有些担心是不是着凉了,刚要抬手试探温度,突然察觉身后视线变得灼热,只得作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什么,我们去附近看看,找些疗伤的药材,你好好休息。”他缩回了手。 苏扶卿自然注意到了,抿了抿唇,随后将衣服递还给他:“多谢顾哥哥了,我在此处打坐修炼,不必麻烦你和秦公子了。” 他的态度霎时冷了下来,顾殷久抓着衣服有些愣住。 由于秦容与苏扶卿都有伤势在身,不宜继续前行。只得窝在山谷里养伤。这鬼地方倒是邪门,雾气浓得能拧出水珠子,满地的花花草草颜色艳得跟淬了毒似的,好在也没见有什么奇怪邪祟出来。 山谷树密雾浓,氤氲水汽从谷中升腾而起,忽浓忽淡。 彩虹打小在黄沙堆里打滚,哪见过这景色?她薅起一把花就往头发里塞:“顾哥哥,这里好多花,比咱们刻在石头上的好看多了!” 顾殷久笑道:“逍遥谷的桃花开起来才叫壮观,香气扑鼻。改日带你去开开眼,你肯定喜欢。” “比烤羊腿还香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殷久对秦容与一挑眉:“我说容与兄,不介意咱们去你地盘蹭吃蹭喝吧?” 秦容与欣然道:“盼之甚切。” 那边唐小里撅着屁股趴火堆旁折腾半天,还真叫他烤出几条焦香扑鼻的肥鱼。 吃饱喝足,闲来无事,除了养伤的苏扶卿外,其余人则在湖边篝火旁围坐一圈闲聊。 彩虹主动挨到悟尘身边,道:“小和尚,那个叫什么婆娑心法的由来,你给我仔细讲讲呗?” 顾殷久也好奇,毕竟连顾于时这种魔道天才都想要的东西,自然不是凡物。 “当然可以。” 悟尘笑了笑,手在地上圈拢出一堆细沙。 “多年前,曾经有两位双生姐弟,人称凤将军与凰将军。姐姐运筹帷幄,弟弟冲锋陷阵,二人心意相通,所向披靡。” 他指尖一抖,沙粒洒在地上竟自行排列成两个穿盔甲的将军,并肩而立,俯视着下方那茫茫兵阵。 凰将军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一门神秘功法,虽只是残缺的版本,可他自幼悟性过人,很快就将其整理成册。唯独最后一式,晦涩难明,任他如何参悟,始终如雾里看花,难窥真意。 更令人忌惮的是,此功法似有魔性,能将人心深处的执念无限放大,无论正念亦或是恶念。风险太大,他不敢轻妄修炼,唯恐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可他们后来遇到的劲敌不是人。”悟尘叹了口气,“大漠巫祝用三千活人血祭,唤醒了地脉深处的幽冥阴兵。那些阴兵不死不腐,二位将军的军阵推演再精妙,终究困不住不死之物。” 经此一役,将士死伤惨重。穷途末路之际,凰将决定修炼婆娑心法,背水一战。 可凰将在打败阴兵后,没控制住嗜血本能,屠杀了手下将士。 原来当初凰将以身为饵,借阴兵戾气修炼《婆娑心法》,虽然成功击退阴兵,但被邪念反噬。 “当夜数位死士攻入将军府,说是奉命诛魔。“ “这所谓入魔……“秦容与笑了笑,“不过是权贵设局夺宝的幌子吧?” 悟尘道:“的确。” 他们自然打不过修炼了心法的凰将军,权贵借机设局,以凤将军为饵,逼他就范。 如若凰将军不出来,每过一炷香,就会在凤将军身上划一刀。于是凰将只好乖乖被锁住,送入地牢。 彩虹皱着脸,“这么狠。” 可当夜凤将却拿着诏书走入地牢:“陛下有令,凰将军私炼禁术,按律……剖心示众。” 凰将军这才发现,原来白天的“被俘”,不过是朝廷诱他入局的戏码。 他顿时如坠冰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最信任的姐姐,竟成了权贵手中的一把刀。 凤将军不敢看弟弟的眼睛:“凰儿,我别无选择。若我不从,他们便会将你定为叛国罪,株连九族……” 凰将军冷笑一声,眼中猩红渐起:“别无选择?那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修炼那禁术?当初若非为了保你性命,我何至于此?” 悟尘挥手散去所有沙粒:“后来凰将军血洗地牢,将心法藏入琅琊秘境,自此遁入空门,没有人见过他了。” 彩虹拖着脑袋叹了口气:“……原来当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凰将军真挺可怜的。” “这些都是贫僧从青灯大师那听来的。” 顾殷久忍不住道:“等等等,也就是说,若修炼这什么婆娑心法的,便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了?” 悟尘点头:“不错。” “我佛讲究六根清净,旨在摒弃七情六欲,贪嗔痴慢疑,以求内心平和。而婆娑心法却是让人欲望无限膨胀,这也是青灯大师要我毁去它的原因。” 彩虹皱着眉,不解道:“这东西这么不好,那为什么还有人抢破头?” 她的想法一向简单直接,好的就保留,坏的就毁灭。 婆娑心法能让人轻易为欲望所控,她实在无法理解人们为何要追求这种坏东西。 悟尘沉默了片刻,“人心难测,我亦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小彩虹,就这么跟你说吧,就像糖葫芦裹着鹤顶红。”顾殷久揪了朵花插在她鬓角,“人人都觉自个儿铁定能避开毒药舔到糖衣。” “懂了。” 彩虹摸着下巴,又得意道:“不过是我的话,即便所有人都吃到了毒药,我也肯定能避开。” 而后彩虹继续缠着悟尘给她讲故事,悟尘给她讲了几个佛家先祖传说,彩虹听得满脸向往:“小和尚,那你呢?平时会做什么?” “跟方丈念经。” “方丈是什么?管寺庙的吗?” “嗯。” “跟你一样俊俏吗?”彩虹好奇道。 悟尘有些尴尬:“不知道,方丈年纪都会大一些。” “哦,老和尚啊,那应该不好看。” “你们方丈会娶老婆吗?” “不娶。” “那你也不娶老婆吗?” “嗯。” 彩虹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靠近悟尘,将刚才摘的花往他的光头上一放,笑嘻嘻道:“那我给你当老婆的话,你要不要?” 她突然伸手去揪悟尘的佛珠,惊得小和尚连连倒退,险些撞上歪脖子树。 那两只眼睛两汪清水似的,忽闪着看人,仿佛在问一个很寻常不过的事。 悟尘面色微红,闭上眼道:“阿弥陀佛,娶妻生子乃红尘外事,贫僧既入佛门,早已斩断七情六欲。” “切,没意思,难不成你们庙里菩萨也打光棍?” 第108章 “彩虹,行了,别逗他了。” 彩虹根本不懂何为男女情爱,只不过是一种天然的好奇,见到和尚觉得新鲜罢了。 顾殷久曲指敲在她头上:“小姑奶奶,说这话当心佛祖降道雷劈你。“ “我可不信这些。” 就这么养了几日,苏扶卿身体恢复了不少,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 彩虹看着眼前的碧波荡漾,有点可惜:“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前些日子要么赶路要么打怪,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结果又要走了。 顾殷久道:“还是快点出去的好。” 彩虹嘟囔着,“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想回大漠了,还不如在大漠看骆驼嚼刺藜呢。” 她一向孩童心性,只要想要就去做了。 顾殷久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抱着马腿哭喊'不带我去就吃了它的'?等出去后我亲自送你回去,可以吧?” 彩虹想了想,仰起头看他,一脸期待:“那到时候你跟我一块留在大漠,好不好?” 第105章 此话一出, 秦容与和苏扶卿目光顿时落在两人身上。 顾殷久摇摇头:“不行,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但是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当真?“彩虹眼睛一亮。 “谁骗人谁是小狗。“顾殷久勾住她小指晃了晃,腕间银铃叮当乱响。 悟尘也笑道:“顾施主惯会哄孩子。” 林子四周封闭, 被高耸入云的树木围得严严实实, 仿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外界与这片幽深的领域隔绝开来。 这一路阴风打着旋儿往人裤腿钻, 彩虹揪住悟尘僧袍:”小和尚你确定没带错路?这地界儿瘆得慌!阴嗖嗖的。” 悟尘拿出地图仔细比对:“嗯, 没错,地图上显示的确是往这里走, 应当不会错。” 突然,一个人惊慌失措地从林中跑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血迹, 眼神惶恐,似乎陷入了癫狂模样,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顾殷久刚要上去逮人问话, 却被拉住,“别追。” 苏扶卿清冷声音道:“奇门遁甲, 这里林里布了阵法的, 不能回头。” 与此同时,方才那青年消失的方向响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惨叫声混着骨头嚼碎的嘎嘣响, 惊起林中老鸹扑棱乱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来自从他们踏入这里,便已经入了局。 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段,没过多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原本茂盛的森林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旧的大殿。大殿两旁有很多士兵模样的石像,中间一道巨大石棺,周围是五道巍峨的石门。 这些石像穿着青铜甲胄,保持着持戈戍守的姿态,应该是过去某个古国的士兵。它们手中盾牌上斑驳的”凰”字纹章隐约可辨。 石门前零散的尸体横陈,显然经历了一番惨烈厮杀。 唐小里惊慌失措地检查了一番地上的尸体,发现里面没有唐天,这才松了口气。 他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我爹他们是不是也来到此处了。” 顾殷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唐伯父就在秦谷主身边,以他们两个的修为,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时,悟尘指着那五道门兴奋地喊道:“你们快看!这门上有壁画!” 他仔细端详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这正是师父跟我说的那个故事!莫不是当年凰将军隐居的地方就是这琅琊秘境?难怪婆娑心法会藏在此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殷久也跟着凑上前去瞧。 第一幅壁画上描绘的是一片古战场,阴云压城,战火连天。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手持长刀,脚下尸骸堆成小山。而他旁边是一面残缺的“凰”字军旗,在风中猎猎。 第二幅壁画是凰将军被铁链锁住,而他的姐姐手持诏书,站在牢门外。 第三幅则是凰将军在牢狱里大肆屠杀的情景。 而最后一幅壁画,则是褪去铠甲的凰将军站在一座古寺前,背影孤寂。他旁边似乎还站了个人,不知被谁刻意抹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痕迹。 几幅壁画,贯彻了这位将军的一生。 顾殷久的目光重新回到第一幅壁画上,画中的凰将军手中长刀滴血,周围尸横遍野,仿佛人间地狱。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有点怪异感。 顾殷久眉头微皱:“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看着我?” “那石像眼珠子在转!”彩虹突然扯了下他袖子。 她的话音刚落,石像眼中红光暴涨。 与此同时,那些地上死尸纷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刚变成阴尸,动作迟缓,甚至有几具阴尸互相撕扯起来,尸群嗷嗷咆哮着,混作一团。 彩虹还没来得及拍手叫好,突然,脚下青砖地面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五尊石像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竟以活人般的姿态扭转脖颈,面向他们。 一瞬间,原本混乱的阴尸群不约而同地齐刷刷转头,朝他们扑了过来。 这些石像竟能操控阴尸!! 顾殷久脸色一变,喝道:“小里子,来我身后!”他迅速侧身挡在唐小里和秦容与身前。 无尘挥袖扫开扑来的阴尸:“这些石像是靠额心精魄来聚集怨气的,能借怨气将死者炼作阴尸!” 顾殷久闻言,目光迅速扫过石像的眉心,果然发现每尊石像的额心都嵌着一枚血色晶石。 就在几人被阴尸逼得节节后退时,苏扶卿突然旋身一跃,轻盈地落在石棺之上,袖中丝线如银蛇般疾射而出,精准地缠绕在阴尸的脖颈上。只听“咔嚓”几声轻响,阴尸的头颅应声而落,尸体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顾殷久也抓住机会,毁去了这几个石像眉心处的血晶。 悟尘看着满地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以枉死之魂为引,血晶不毁,怨灵不灭,好毒的心肠,不知是何人所为。” “小冰块脸这武器真不错。”彩虹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转头问道:“好了,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悟尘道:“这五道门其实由一个阵法组成,名为五行八卦阵。照着地图所说,婆娑心法就藏在其中,据说每个门都有机会寻到。倘若要离开,也只能通过这个阵法。” 彩虹:“什么八卦?” 随即悟尘解释了一番。 五行八卦阵,金木水火土,五门各司其职,一门一卦象,误入其中,轻则困于迷局,重则五行失衡,生死未卜。 五道石门中,最为安全的是木门,也就是那扇没有刻壁画的门。其余的凶险程度各不同,若是运气好,推开的是吉门,便可一路畅通无阻;但若不幸推错了门,等待闯入者的,将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彩虹听不懂悟尘说的什么乾为天、坤为地的,见她眼神发直,顾殷久解释道:“说白了就是五扇门各藏杀机,木门最安生,其他四扇进去非死即残!” 彩虹忍不住插嘴:“那我们都走木门不就可以了?” 秦容与摇摇头,“不可。进入各门的人数必须相同。” 设下此阵的背后之人显然别有用心,故意设下这样的阵法,只为作壁上观。一旦人心不齐便会自相残杀。 即便侥幸进入木门中的人,若是有人起了贪心,便会设法杀掉其余人。 各门各派本就互相看不顺眼,都想抢在前头寻到婆娑心法。大家被困于此,发觉这林中到处是陷阱。一些精通机关之人,识破此阵奥妙,众人便抢着要进最为安全的“木门”,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这也就是旁边堆着不少尸骨的原因。 彩虹道:“嘿,这些名门正派抢起东西来,倒是比土匪还利索。” 顾殷久沉吟片刻,拿定主意:“这样吧,小里子,你和悟尘走木门。容与,等会你跟彩虹一道走。” 此言一出,几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悟尘有些诧异,“为何?” 这几日他也不是瞎的,自然能看出顾殷久与秦容与之间的微妙,悟尘咳嗽一声:“顾施主,或许秦公子与你同行,会更稳妥些?” 顾殷久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脸微微一红:“此行关乎重大,若是想保全所有人,如此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彩虹之前逢赌必赢,并非因为她赌技高超,也非出老千,而是她身上那神秘的“天运”在作祟。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顾殷久在大漠时早已见识到了她的厉害,大漠常有尘暴,遮天蔽日不辨方向,但无论在尘暴怎么迷路,只要彩虹在身边,跟着她的感觉走,都能逢凶化吉。 苏扶卿虽受了伤,但相较于已失功力的秦容与,仍有一战之力。他二人结伴而行,也能有个照应。 唐小里和悟尘修为最弱,若走其他门,无非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彩虹身上的天运一向没出过差错,由她带着秦容与闯,风险与选择木门相若。 第109章 他看向面色明显黯然的秦容与,底下的手轻轻握了握他的,认真道:“容与,信我。” 秦容与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唐小里担忧道:“肘子,这个阵法是不是很危险?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没帮上忙,还拖累你们。” 顾殷久故作叹气:“哎,小里子,我要是没出去,你就把我那本绝世秘籍《霹雳旋风无敌王八拳》拿走吧,就在我桌上架子第三层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钥匙就藏在药塔西北边亭子顶上的第三块瓦下面。” 唐小里:“……遗言太长了记不住!” 他一拳捶在顾殷久肩头,低声说:“你要是折里头,我就把你藏床底的春宫图全烧了!反正你得给我安全回来,听到没?” 顾殷久揉着肩膀直咧嘴:“那春宫图不是你放的吗?当然了,我是谁,这点难度不在话下。你们赶紧走吧,我会跟上的。” 唐小里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只得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顾殷久有些哭笑不得:“居然还带零嘴。” 彩虹对秦容与喊道:”过来吧!你随便挑个顺眼的进。” 见秦容与迟迟不动,又催促:“我劝你听顾哥哥的,你跟着我才会安全。” 顾殷久有些心虚地看向苏扶卿,面色略显歉意:“小少爷,真不好意思。” 毕竟对方为了救他和秦容与受伤,如今还要与自己一同犯险。 苏扶卿面上却毫无抗拒,只是摇摇头,“没事,顾哥哥不必对此介怀。你选吧,我跟你走就好。” “我选吗?” 顾殷久吃了一惊,有些犹豫,“这门后也不知道有什么机关,万一我选错了,伤了你不好。” 苏扶卿垂眸道:“生死由己,即便前方是绝境,我亦无悔。” 顾殷久一怔。 秦容与眼眸微冷,凝视着苏扶卿良久,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临危不惧,从容不迫,难怪殷久对你青睐有加。” 顾殷久如梦初醒,急忙移开视线。 苏扶卿眉眼冷淡地道:“不才,不及阁下神姿高彻,风度翩翩。” “……” 眼见二人又开始对上,顾殷久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容与,我们得走了,速战速决。” “好。” 秦容与笑了笑,当着苏扶卿的面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殷久,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第106章 自从进来后, 苏扶卿就没跟他说过话了,脸色明显冷淡许多。 顾殷久知道他是生气了,但不确定他是为了什么生气,便主动开口问道:“小少爷, 你怎么了?” “如果是容与冒犯到你的话, 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不是有心……” 思及秦容与之前说过的话,刚才是故意做给苏扶卿看也不无可能。 秦容与说话做事一向委婉含蓄, 平时哪会与他当众亲热, 这回简直明目张胆了,摆明了是跟苏扶卿较劲。 顾殷久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苏扶卿剑尖挑开挡路的藤蔓, 低声道:“顾哥哥,其实你不用顾及我的。” 顾殷久正琢磨着怎么打圆场, 却突然被往树后拽去:“别出声。” 苏扶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殷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方古树虬枝上,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豹正伏低身子,琥珀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四周。地上是半截吃剩的尸体, 从衣着判断,应是先前闯入此地的修士。 “附近还有其他东西, 再等等。”苏扶卿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果然,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窜出一道火红的身影,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山鸡 顾殷久打山鸡这么多年, 猎过的山鸡不计其数,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 树上的黑豹立刻弓起脊背呲牙,猛地从树上扑下,利爪直取山鸡咽喉,谁知那山鸡灵巧地往后一跃, 张口喷出一团炽热的火焰。黑豹猝不及防,被灼烧得抽搐,满地打滚撞断三棵老树,转眼让山鸡啄出心肝。 顾殷久还未来得及惊叹,树梢上突然弹出一条青色的长舌,快若闪电般卷住山鸡。那是一直潜伏在树冠中的青皮蜥蜴。 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看得顾殷久目瞪口呆。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了,这才走上前去查看。 顾殷久用脚捅了捅黑豹稀烂的肚肠,惊奇道:“这山鸡崽子莫不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真稀奇,居然能杀死黑豹。” “不是山鸡,它叫假凤凰,专吃活物心肝。” 苏扶卿神色凝重:“我们应该是撞进蛊兽林了。” “蛊兽林?” “嗯,母亲曾经跟我说过,百年前南疆巫教在此豢养毒物。婆娑心法就藏在蛊兽林中,但是有千年巨蟒守护。” 苏扶卿继续道:“据说它领地意识极强,恐怕早已发现我们的踪迹。若是横冲直撞,只怕有来无回。” 说完,他将一个药囊系在顾殷久襟前:“这个能遮住活人生气。” 顾殷久捏了捏方形小药包,药香混合着一股子独特的冷香。 二人小心翼翼地潜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转过三折嶙峋怪石,腥风扑面而来。但见十丈开外的洞口盘踞着条黑色巨蟒,蟒身足有水缸粗细,交叠的躯干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巨蟒的头颅低垂,似乎在闭目养神,但那双竖瞳偶尔微微睁开。 顾殷久交代道:“你身体不便,我去吸引它注意力好了,你先进洞里面避着。” 苏扶卿也不逞强,只不过声音依旧闷闷的:“好。” 顾殷久往相反的方向潜行了一段,跳到树干上,往正在闭眼休息的巨蟒头上丢了一块石子。 巨蟒睁开蛇瞳,竖瞳一下子锁定了顾殷久的位置,缓缓起身。 霎时间地动山摇,蟒尾扫过之处古木拦腰而断,顾殷久翻身而起,同尘刀劈在妖蟒七寸处,迸出一串火星。 “锵”顾殷久心中一惊,暗道这妖蟒的鳞甲竟如此坚硬。 林子中蓦地阴风大作,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哗啦声。 顾殷久起先还疑惑这是什么声音,很快他就知道了。 阴兵! 无数披甲阴兵自腐土中爬出,锈迹斑斑的盔甲与在古殿中那些石像上穿的的别无二致。 见它们乌泱泱围上来,顾殷久头皮发麻:“这玩意儿怎么跟赶早集似的聚在这里?” 他抡刀砍得火星四溅,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心中不能拖下去。 注意到苏扶卿已经进入了洞口,他无意恋战,一个翻身落到蛇背之上,却不料蛇皮冰凉光滑,竟然一甩便轻易将他甩了下去。 顾殷久敏捷在地上一个翻滚,起身的一瞬间,巨蛇冲着他撞来。 忽见一道雪亮剑光自斜里刺出,苏扶卿借力跃起,月白锦靴重重踹在蟒蛇下颌,竟将千斤重的蟒首踢得偏了半尺。 二人趁机顺利钻入山洞。 等顾殷久站稳后,苏扶卿立马松开了手。 “多谢了。” 顾殷久松了口气:“差点着了它的道。” 苏扶卿摸出夜明珠往洞里照,莹白冷光里赫然映出前方两条岔道。 顾殷久叹了口气:“唉,怎么又是这样。” 一般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岔路,怕是一条生,一条死。 他苦笑道:“我就知道运气没那么好,这次交由你做主好了。” 苏扶卿沉默半晌:“我走左道,倘若半个时辰我没回来,你就走另外一条吧。” 话音未落被顾殷久用刀鞘戳了腰眼:“逞什么能?要死一起死,咱两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苏扶卿一愣。 “这样好了,交由天定。” 顾殷久拾了块带青苔的扁石往地上一转:“青苔面就走左,另外一面就走右。” 随即手指一拧,那石子转了数圈后,最终停在干净的那面。 顾殷久将石子扔了,身后骤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声。原来巨蟒虽进不来,可那群阴兵却跟着追了进来。 根据脚步声和脚下震颤程度来看,多半不少于上百只。 “走!” 顾殷久毫不犹豫地拽着苏扶卿往左道跑。 苏扶卿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走右边吗?” 顾殷久看着前方道:“以我一贯的运气来说,要走左边。” 可越往前跑,寒气越是逼人,眼前一片白雾朦朦,细小的冰晶附着在石壁上闪烁着微光。 阴兵铁甲声哐啷逼近,寒气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顾殷久能感觉到苏扶卿的手在微微发抖,转头看去,少年的唇色已经发青。 “无妨。”苏扶卿声音被冻得发颤。 顾殷久这才意识到地道寒凉,小少爷旧伤未愈,只怕是受不得这寒气。 顾殷久二话不说脱下外袍披在他肩上,一脸懊恼:“瞧我,差点忘了到你身子不好,要不我背你跑?” 第110章 “不用,我可以继续。” 往前跑了半盏茶时间,眼前赫然出现一面青石壁,镶嵌着一个布满锈迹的青铜轮盘,斑驳的符文若隐若现。 身后阴兵虽还没追上来,不过脚步声和嘶鸣越来越近。 “阴阳轮。”苏扶卿快速扫过轮盘上的符文:“东南方位,转半圈。” 顾殷久突然道:“方向错了,会如何?” 话音刚落,四周骤然响起如暴风骤雨般的叮叮当当声。 二人面色一变,奋力躲避。 一枚梨花钉擦着顾殷久□□钉进石缝,迸出火星。 若实实在在吃上一记,他今天就别想站着了。 石壁这才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窄洞来,里面幽幽的朝外冒著寒气。 “嗬嗬嗬--”阴兵已经追了上来。 二人赶紧钻进窄洞瞬间,石门”轰”地闭合。外头传来指甲挠石的刺耳声,夹杂着阴兵不甘的嘶吼。 顾殷久看着关闭的石门,皱眉道:“我们这莫不会成瓮中鳖了吧?” 苏扶卿依旧闷闷的:“或许吧。” 如今已无回头路,顾殷久只得拿着夜明珠往前探,前方一道石壁将路封死,唯有底下一个巨大洞口,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透过洞口往下看,漆黑一片,不知深浅。 顾殷久捡起一块石子抛下,默数到六才听到一声闷响,砸到的似乎并非坚硬地面。 将夜明珠敲碎成两半,自己拿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交给苏扶卿。 苏扶卿皱眉:“你要做什么?” “没路了,我打算跳下去探探,你在这等着,若有异样,我再想办法自己爬上来。” “总不能在这里干等,而且洞口处有风,应当是出口。” 边说着,顾殷久缓缓顺着洞口滑下,最终仅靠十指攀住洞缘。 苏扶卿咬了咬唇,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你一定要小心。” “好。” “顾哥哥,其实,其实我……” 苏扶卿突然止住,背对着他。 “其实我一直……我……你。” 顾殷久松开手,消失在洞口处,风耳畔呼啸而过。 很快他落到了一个干燥柔软的东西上面,散发着青草的气息。这底下铺着的是厚厚的干草垛。 抬头一看,洞口已远,亮点微弱。 顾殷久高声喊道:“小少爷,没问题!你现在下来吧!” “没事,我会接住……”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苏扶卿已然跳了下来。 顾殷久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踉跄了下,笑道:“还真沉,真是长大了。” 苏扶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苍白的脸色泛上红晕。 “你看,这下边都是干草。想必之前这里有人来过,应当是有出口的,看来我们没选错路。” 顾殷久往地上踩了踩,软绵绵地。显然是之前进入的人铺在这里减轻碰撞。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尸骨,想必进来的人都已经找到出口,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前人留下的记号。 自言自说了半天,身边却无回应,这才发现苏扶卿目无焦点,似是在发呆。 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苏扶卿这才回过神,良久才道:“顾哥哥,你方才听到我说什么吗?” “你刚才说话了?” “嗯。” 顾殷久摇头:“不好意思,刚才风太大,没听清。” 第107章 二人举着夜明珠往里走, 四周陡然燃起蓝火焰,眼前瞬间金碧辉煌。火光照出满地金玉器皿,在蛛网下蒙着层惨白,五尊青铜兽蹲在墙角, 赤瞳紧盯着来人。 顾殷久惊叹道:“这可都是宝藏啊, 即便寻不来心法,在这里随便取一件也算赚了。” 苏扶卿衣角扫过满地金珠, 靴底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 见他突然停住, 顾殷久疑惑:“怎么了?” “我踩到了机关。” 莹白光芒斜斜映出苏扶卿苍白的脸,他足下青砖已陷下半寸。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 前方突然竖起一道巨大石墙,飞快朝他们靠拢。 顾殷久面色一变, 又听苏扶语速急促:“墙角嵌着兽首的五行盘, 上面龙头逆转三圈。” 顾殷久咬着后槽牙发力扭转铜龙头,锈蚀棱角刮过掌心,但他依旧不松手, 硬是拧到第三圈。 只听一声闷响,石墙在苏扶卿鼻尖前三寸处骤停。 顾殷久呼出口气, “总算可以了。” 可喘息未定, 却听轰的又是一声巨响,——石墙竟二次加速压来! “上去!” 苏扶卿揽住顾殷久的腰凌空踏壁,两人挂在方才跳下来的岩洞凸石上, 石墙堵在他们脚下, 断绝了所有的退路。 “这破墙吃人还带喘气的?!” 如今唯一的通道彻底被堵,顾殷久后背紧贴着湿冷的岩壁,懊恼不已:“当初若是听了天意走右道就好了。” 苏扶卿叹了口气:“没关系,多呆一会也好。” 顾殷久愧疚道:“是我拖累了你。” “你要是不进来的话, 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苏扶卿眸中却是神采翩然,“生同衾,死同穴,若今日我们只能死在一起了。” “我也不后悔。” 顾殷久闷闷道:“你还年轻,不要说这种话。” 他一手攀上凹凸不平的石壁,“唉,我们先上去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机关通道。” 苏扶卿指尖轻抚石壁,低声道:“等等,这上面有字。” 顾殷久不再多想,也举起夜明珠查看,这些文字并非中原文字,而是他看不懂的扭曲字体,有点像他在苏家庄红豆楼里看到的那些蝌蚪文。 苏扶卿突然皱了眉。 顾殷久问道:“怎么了?” 苏扶卿犹豫了会,终是道:“这上面记载了,婆娑心法共有两卷,一卷叫菩提渡业,另一卷是无相心经。” 顾殷久吃了一惊,“无相心经不就是在你家看到的那个吗?” 苏扶卿点了点头道:“是的,母亲当初阴差阳错下得了一卷,却不知这是何功法,如今应当能确认是婆娑心法之一了。” 婆娑心法竟是藏在这种地方。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毕竟前方就是一个金银财宝洞,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文字是刻在下坠的半道上。 顾殷久盯着石壁上的蝌蚪文,苦笑道:“就算知道心法在这儿,我们也出不去。” 苏扶卿端详了半晌,突然喜道:“顾哥哥,我想,我们有法子出去了。” 顾殷久忙问:“什么法子?” 苏扶卿道:“上面写着,若是练成了,便可推开下方巨石,就能出去了。” “可悟尘不是说……罢了,我们没有选择。” 顾殷久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被困在此处,你有伤在身,我先来试试,给我念吧。” …… 意念中,一座巨大的金身菩萨盘腿端在面前。莲台清净,下方是万里池水,无波如镜。 它不理顾殷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应当就是悟尘所说的练功中会出现的心魔了。 顾殷久没搭理它,继续盯着清净水面,耳边苏扶卿的传音忽远忽近:“气走督脉,意守丹田……” 脚下水面突然泛起血色涟漪,几十个赤条条的男女从水里爬出来,白花花的皮肉上沾满腐烂桃花,活像褪了毛的猪崽。 这帮男男女女赤身裸体,在他面前激烈纠缠着,呻吟无比放荡。 这算哪门子心魔? 顾殷久沉心静气,目光毫无波澜。 突然,那群男女瞬间面容狰狞,变得凶恶起来,开始互相撕咬吞食。其中一名男子残忍地啃食着他怀中的女子,直到只剩下半张脸。那女子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尖叫。 顾殷久看得目瞪口呆,右手掌心伤口处蓦地传来一阵刺疼麻痒。 方才扭转铜龙头后,伤口似乎渗出一丝黑气,但速度太快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他翻过手掌,伤口已经愈合了,只一道浅痕,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上方的菩萨开口道:“你看了什么?” 顾殷久抬起头:“你为何要给我看这些?” 菩萨不言语。 那些惨叫声愈发刺耳,场面残忍血腥,顾殷久有些看不下去,索性闭了眼。 可即便闭上眼睛,依旧能听见。惨叫声已停息,可呻吟声依旧不绝于耳。 顾殷久头热的要炸了,像是有人在身上点了一把火似的,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他湮没。 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朦胧间似乎有人唤他。 顾殷久睁开眼睛,却见到秦容与立在桃花树下,发丝翩然,笑意吟吟,朝他伸出手。 “殷久,过来。” 顾殷久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秦容与把手放在他脸上,笑道:“刚才去做什么了?怎么脸这么烫?” 第111章 顾殷久轻咳了声,如实答道:“看到了些……活春宫,还有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秦容与蓦然一笑,将他拉进怀里,“没事,我会让你忘记那些不好的东西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灵巧地伸进顾殷久衣服里,指尖灵活游移,那姿态如平日信手拨琴一般,顾殷久只觉得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仿佛着了火。 “在做……什么!” 顾殷久没想到他的方法居然是做这等事,面色发烫,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你说呢?” “怎么突然……这样?” “你也很难受,不是么?”秦容与揽住他浅笑,吻了上来。 顾殷久颇为动情,二人在满地的花瓣上翻滚,最后顾殷久压在秦容与上方,面红耳赤地抬起他的腿:“容与,我,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我会尽量温柔的。” “嗯。” 秦容与看着他,依旧笑意吟吟,似乎由着他为所欲为。 鸾凤相交颠倒颠,红浪春色会神仙。 快活过后,身体热意逐渐退散,突然脖子一阵激灵,好像被塞进一把雪,顾殷久彻底惊醒了。 蓦然张开眼睛,边上夜明珠透出柔和的光芒,并不刺眼。 一阵舒适的凉意从后心传来,身体依旧发着热,却并不难受。 顾殷久支起身子,只觉气血运行如流水般活络,后心还留着股子凉丝丝的内劲,活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 见他无恙,苏扶卿一直搭在他后心的手这才收回,蓦的伸手抹了抹嘴。 “练成了吗?” 顾殷久点点头,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条裤衩。兴许是练功中途燥热脱了,他并不在意,捡起衣服穿上。 苏扶卿按着石壁艰难站起身来,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却强撑欢笑,“那就好。” 顾殷久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他额发微湿,平日清冷眼眸中似乎迷着层雾气,唇色似乎比平日要殷红许多,近乎妖异。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把对方的手翻过来,只见手心一抹猩红,显然是刚刚擦去。 苏扶卿晃了晃,贴着墙壁缓缓滑落,跌在地上,面色更白了。 顾殷久小心翼翼扶着他起身,指尖触及他肌肤,竟然是寒凉如冰,倒像是之前寒毒蛊毒发的症状。 他忙道:“你怎么了?身上怎这么冷?”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寒毒发作只怕是死路一条,顾殷久赶紧用外套将苏扶卿裹紧,将身子用内力蒸热,暖烘烘地抱住他,“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苏扶卿道:“嗯。” 又道:“当年在药谷,你也是这么抱着我驱寒毒。” 顾殷久皱起了眉,“寒毒怎会突然复发了?” “刚才瞧你似是有些走火入魔之兆,我助你压制了一阵,如今只是功力耗损太快,休息一会儿便好。” 顾殷久叹了口气,“这一路上,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顾哥哥,和你在药谷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顾殷久微微笑道:“说实话,能与你结识,我也很高兴。”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只看了一遍他的招式,就能完全记住了,怎能让他不惊喜。 他都想好了,日后待他退出江湖,就隐居在隐山,时不时去逍遥谷看看秦容与,再去唐小里那顺手牵羊填饱肚子。偶尔去趟大漠,手痒了就去找苏扶卿切磋几招,感慨一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就心满意足了。 苏扶卿躺在他臂弯里,突然道:“顾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有两种选择,一是不想失去而要抗争,另一个是抗争却有可能彻底失去。” “若是你,会如何做呢?” 苏扶卿屏息凝视着他,心脏咚咚跳动。 顾殷久毫不犹豫:“抗争。” “即便知道最终会彻底失去,我也会选择继续抗争,总之努力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不是么?” 苏扶卿心脏剧烈跳动,他担心顾殷久会不会也听到了这急促的心跳声,只得闭着眼等心情平复下来。 许久,他重新睁开眼,眸子蒙上了叫人捉摸不透的幽幽雾霭。 “顾哥哥,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顾殷久身子一僵,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苏扶卿看着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顾哥哥,我喜欢你。” 第108章 顾殷久跟被雷劈了似的, 怔愣了很久,反应过来后猛地直起身子,后脑勺跟石壁来了个亲密接触,霎时头晕目眩, 差点没昏过去。 苏扶卿赶紧将他扶起来, “没事吧?” 他想要帮忙检查一番,可一抬手, 顾殷久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虽然只是一瞬, 但到底没能逃过苏扶卿的眼睛,他指尖悬在半空, 又放下了。 顾殷久虽平日里不拘小节,不大在意这些肢体触碰, 可面对着刚刚向自己告白的人, 心中难免涌起一阵尴尬。 他脑子乱糟糟的,后脑勺顶着鸡蛋大的包,干笑道:“小少爷, 你不要开玩笑了。” 苏扶卿伸手拿下顾殷久发间的干草,眸子漆黑发亮, “我没有在开玩笑。” 地道里沉静若水。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殷久决定说些什么缓和下这种诡异尴尬的气氛。 他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说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或许是你没什么朋友,形单影只, 刚好认识了我, 在你这个年纪,分不清喜欢和其他感情也很正常。” 苏扶卿沉默片刻,坚定地摇头:“不是的。” “寒毒深入骨髓,使我夜不能寐痛不欲生。可若不是这寒毒, 当年我与你便无相遇的缘分,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欢喜。” “见不到你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离开我?” “一开始我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觉得不该如此。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绝非简单的师徒之情……” 他闭上眼,苦笑道:“我深知自己无权奢望,本打算将这份心意藏在心底,静静看着你就好。可每次见你与他在一起,我便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苏扶卿喉头滚动,最终别过脸去,“顾哥哥,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 “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 顾殷久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回答,“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他酿的酒很好喝。” 苏扶卿轻声喃喃:“只是这样吗?” “嗯,大概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 沉默笼罩了两人。 顾殷久很想扒开他脑子里看看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就能突然地就喜欢上了? 他思绪纷乱,起身说道:“你在这儿等着,等我破开这石墙,我们就能出去了。” 说完,也不等苏扶卿回答,手掌按在脚底巨石上,轰隆一声,碎石遍地。 顾殷久挡在苏扶卿身前,待烟尘散去,才扶他起身,以为已无大碍,便松开了手。 谁知刚放开手,苏扶卿便倒了下去,面色愈发苍白,偏偏死撑着不吭一声。 顾殷久也不管尴尬不尴尬了,俯身道:“还是我背你出去吧。” 苏扶卿安静地上了他的背,用外袍将二人一同罩住,遮挡尘土。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嘈杂的人声也逐渐清晰起来。顾殷久心中一喜,侧过头,对背上的人说道:“好,我们出去……” 唇上却突然一烫,顾殷久愣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小……小少爷?” 背上的人没有回应。 只见苏扶卿双颊泛着淡淡绯红,呼吸均匀而绵长,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顾殷久松了一口气。 那番告白太过惊世骇俗,要是对方醒着,他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 顾殷久忽然想起在药谷的日子,少年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会替他收拾练功后的狼藉,会给他悉心特意调配安眠药包。 那时他只当苏扶卿是性子如此,如今想来,他的目光中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昔日轻易可明的少年心绪,如今却显得难以捉摸。 顾殷久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压下。 他刚踏出秘境,便迎面撞上悟尘锃亮的脑门。 “肘子!” “顾哥哥!”“师兄!”与此同时,唐小里和彩虹朱砂三人迎了上来。 “你没事吧?”朱砂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的苏扶卿身上,“苏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没事,只是累了。” 此时顾殷久身后的秘境正在坍塌,山石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也意味着婆娑心法已经被人取走。 第112章 悟尘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心知肚明道:“顾施主红光满面,想必是习得婆娑心法了?“ 顾殷久点点头。 四周顿时炸了锅,一块涌上来,很快便将的彩虹和唐小里等人挤到后面。 “什么?!你当初不是说秘境里有顾于时吗?搞得我们都不敢进去,原来是故意吓唬我们,好独吞婆娑心法!” “就是就是!我当时刚进去,一听这消息吓得立马退了出来,连秘境的门都没敢多看一眼!”另一人附和道,语气中满是懊悔。 “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众人看向顾殷久的眼光瞬间奇怪起来,有畏惧,有艳羡,有嫉妒。 议论声此起彼伏,人群几乎将顾殷久挤得难以动弹。 他紧了紧背上的苏扶卿,冷声道:“都给我让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 悟尘见状,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魔渊封印松动,事态紧急,需得先请顾施主帮忙处理。至于秘境之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又对顾殷久道:“顾施主,青灯大师特意让我来邀请你一同前往古陀寺商议魔渊之事。” 顾殷久点点头,“嗯,我明白。不过,得先等我将人安顿好。” 这时,苏乔松挤开人群冲过来,满脸着急:“顾公子,扶卿他怎么了?“ “苏庄主别担心,他只是累晕了。“顾殷久将怀中昏睡的苏扶卿轻轻递了过去,“睡一觉就好。“ 苏乔松接过人,正欲开口道谢,却见顾殷久忽然抬手,将指间一枚银戒摘下,递了过来:“这个,麻烦苏庄主替我还给小少爷。” 苏桥松顿时脸色一变。 那枚银戒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苏扶卿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意义非凡。 苏扶卿向来珍视此物,从不轻易示人,更别提送人,除非…… 苏乔松心头一紧。 他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顾殷久继续说道:“另外,麻烦苏庄主转告小少爷,接下来我要去处理魔渊的事务,恐怕无暇与他见面。让他安心养伤,不必挂念。” 苏乔松抱着昏睡的苏扶卿,看着顾殷久大步流星往古陀寺方向去的背影,眉头深深蹙起。 低头一看,自家弟弟不知何时醒了,正死死攥着那枚银戒,眼圈通红。 “扶卿,你跟顾公子……究竟怎么回事?”苏乔松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兄长,我现在不想说。”苏扶卿再次闭了眼,哑着嗓子,“我们走吧。“ 苏乔松见状,心中虽有许多疑问,却也不忍再逼问。他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古陀寺大雄宝殿内,九盏长明灯将十八罗汉的金身映得金碧辉煌。 议事堂中,青灯大师端坐在主位,手中紫檀佛珠泛着血色幽光。他身后立着六峰长老,个个面色凝重。 六峰长老那几张老脸活像腌过头的酱菜,顾殷久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卫坛长老的马脸,都快耷拉到脖子了。 其余人早已经候在此处,与会者有唐天秦谷主还有各势力代表,加上刚刚赶来的苏桥松以及古塔莎。 顾殷久躬身向青灯大师行了一礼,径直走到唐天身旁落座。 “我是不是来迟了?” 青灯大师和蔼笑道:“顾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甄泽大大咧咧开口道:“我说大师,你把我们大伙叫到这来,到底要商讨什么啊?别搁这卖关子了。” 青灯大师缓缓开口,“六峰长老,你们说吧。” “三日前魔渊中的邪气已蔓延至洛水,沿岸三个村子化作焦土,瘟疫横行。” 长老广袖一拂,身后浮现水镜幻象,画面里焦黑的婴孩蜷缩在废墟中,掌心还攥着半截拨浪鼓。 起初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死在河边,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吐下泻,起初只是普通的腹痛,后来却吐出了黑紫色的血,腥臭刺鼻,仿佛连内脏都被腐蚀殆尽。到后来,尸体堆积如山,腐烂的臭味弥漫整个洛水沿岸,哭声起初此起彼伏。 整个议事堂顿时嘈杂起来。 魔渊这玩意儿好几年都没闹动静了,怎么突然就暴乱了呢? 二十年前魔渊就因为顾于时那家伙闹过一回,致使死伤无数,还好有剑圣和青灯大师以及山隐道人联手铸就封魔阵,修真界才消停了好几年。 可这次连青灯禅师都束手无策,不由人人都心惊起这次暴乱的厉害来。 唐天猛地站起身,“这症状,莫非是十年前的那场……“ “没错。正和当年顾于时引发的瘟疫相同。“ 唐天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皱眉道:“还望大师广发公令,让仙门百家各自负责管辖之地,都需注意饮食,不可让瘟疫蔓延,若是发现任何异样,且速速报与药谷。” 青灯大师点了点头,“魔渊出现异样那日,卫长老在附近发现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手持玉笛,面容模糊,行迹极为可疑。卫长老一路追踪至魔渊边缘,却见那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消失无踪。” 一人扬声道:“笛子?莫非那黑衣人真的是顾于时?” “当年唯有剑圣能与他一战,而顾于时的笛声所过之处,尸体皆化为傀儡,任其操控。若他当真卷土重来,岂不是要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众人边说着,边将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顾殷久。 言下之意无非是,既然你与顾于时师出同门,你师兄的锅就该你来背。 青灯大师也将目光转向顾殷久,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听闻顾施主在秘境中曾与顾于时有过一面之缘?” 在众人注视下,顾殷久神色如常,微微颔首,“确有此事。” 第109章 “他警告我不要继续往前走, 还说进入秘境的人都得死。可奇怪的是,直到我进入五行八卦阵,却丝毫不见他人影。” 顾殷久心中其实也存有疑虑——那人是否真是顾于时? 可若是旁人假扮,又怎会知晓如此多的细节?甚至连师父的容貌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甄泽闻言, 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那日这小子也是这么说的, 可我们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青灯禅师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 此事暂且搁置。贫僧此次召集诸位, 是想借商讨之机,号召各位共同封印魔渊。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秦谷主率先表态, 语气铿锵有力:“邪魔妖道祸乱江湖,若不及时铲除, 必将酿成大祸, 届时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逍遥谷义不容辞,愿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苏桥松也点头同意, “当年剑圣殒身封魔,如今也该轮到我们挺身而出了。” 青灯大师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众人, 最终落在顾殷久身上。 顾殷久久心知轮到自己表态,便撑住扶手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 语气沉稳而坚定:“诛邪除恶, 本是分内之事。天下人皆如此,顾某亦不自外。”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顾某相信, 青灯大师既然主动相邀,必已有了解决之策。” 青灯大师道:“正如顾施主所言,贫僧确有一法。” “七日后子时,四象封魔阵启。”青灯环视众人,“届时贫僧坐镇主位,不知哪位愿接东青龙位?” 殿内鸦雀无声。 众人皆知,封魔阵东青龙位需纯阳之体镇守,而且是四象之位中最凶险的一处。十年前,剑圣便是镇守此位,最终燃尽神魂,以身殉道。” 这时,六峰长老之一的那个马脸老道突然咳嗽三声,他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东青龙位乃阵法关键,非纯阳之体不可胜任。顾小友又习得婆娑心法,境界恐怕比在座的各位要高上一层。依老夫看,他最是合适不过。” 顾殷久闻言,眉梢微挑,淡淡地扫向卫坛。 这位卫长老平日里最爱将“为天下苍生济命,为往世济太平”挂在嘴边,也是六峰长老中最喜欢对顾殷久念叨“想当年”的人,比如什么想当年若非他师父山隐道人在封魔阵上抢了他风头,如今被众人奉在神坛上的就该是他卫坛了。 还有以前大漠率十万阴兵压境,中原上下血流成河,他险些以身为祭,才换来太平......说到动情处,眼睛甚至泛起泪光。 卫坛见顾殷久不语,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顾小友,令师十年前以性命封印魔渊,你既承其衣钵,修得婆娑心法,如今魔渊再乱,难道忍心看先师心血付诸东流?” 顾殷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卫长老所言极是。顾某既承师门衣钵,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东青龙位,顾某愿接。”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有人则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唐天微微皱眉,似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未曾开口。 第113章 青灯大师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顾施主心怀大义,贫僧深感欣慰。不过,东青龙位乃封魔阵之关键,望你慎之又慎。” 顾殷久点了点头,神色肃然:“顾某明白。” 青灯大师点点头,随即转向其他人:“既然东青龙位已定,其余三象之位,还需诸位共同商议。” 众人齐声应和,最后只剩下南朱雀位尚未分配。 古塔莎扭着水蛇腰走顾殷久身旁,红指甲刮过他下巴尖:"那南边朱雀位,归姐姐我了,刚好在你旁边,如何?” 顾殷久侧了侧头,道:“望姑娘自重。” 甄泽见状在一旁阴阳怪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你来负责?你行么?我说青灯大师,虽说除魔卫道不分立场,但你把这娘们儿也叫来,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古塔莎掩唇而笑,“我可比某些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的废物强得多。” 甄泽气急,“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青灯大师见状,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那二人这才瞪了对方一眼,偏过头去。 “诸位,四象之位既已定下,便请各自做好准备。七日后子时,四象封魔阵启,务必准时到位,不得有误。” 众人纷纷应诺,殿内气氛稍显缓和。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去,青灯大师却独独将顾殷久留了下来。 顾殷久正疑惑这老和尚留他在此处作甚,却听青灯大师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老衲观施主眉间隐现黑气,想必近日颇受魔气侵扰之苦吧?” 顾殷久瞳孔微缩,点了点头。 日前他掌心伤口处沾染的魔气,此刻的确在经脉中蠢蠢欲动,但并不强烈。 青灯大师将手中佛珠递到他手中,解释道:“此乃古陀寺镇寺之宝,可助施主抵御阴邪之气,稳固心神。” 这佛珠入手温热,通体泛着淡淡的血红光泽。顾殷久握紧佛珠,掌心那股一直困扰他的痒意竟瞬间消散。 他心中暗叹此物神奇,也不推辞,拱手道:“多谢大师。” 青灯大师见他收下,笑意更深了些:“顾施主如今习得婆娑心法,又有匡扶救世之志,当真如贫僧师兄所言,乃是天命之人。” 顾殷久摇头苦笑,语气谦逊:“大师谬赞,顾某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哪里担得起如此赞誉。” 话毕,他独自一人走出议事堂,站在古陀寺的高处,眺望远方的洛水。 青灯大师和剑圣是师父旧友,因而他曾多次到过古陀山,并夜宿无量院。 当时师父最喜带他赏玩仙山美景,恣意纵酒,放歌于天地之间,宛如仙人般逍遥自在。山涧流水淙淙,无量院幽静僻远,需循着小径而上,再过一座断桥,一路上银杏树叶飘落,摇曳在微风凉月之中,美不胜收。 如今,古陀山云雾缭绕,景致如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师父,你总说侠者需为不可为之事,徒儿不会让你失望的。”顾殷久低声喃喃。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顾殷久回头一看,是唐天。 “唐伯伯。”他微微拱手。 唐天走到他身旁,皱眉道:“殷久,此次东青龙位凶险异常,你真的决定好了?倘若你不愿意,待会儿我便去与青灯大师说说,或许还能另寻他人。” 顾殷久笑了笑,“唐伯伯不必担心。殷久既然应下此事,便不会退缩。” 唐天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忧虑:“我知道你修为高深,但魔渊之事非同小可。我担心……你会步剑圣的后尘。” “唐伯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退缩。师父和剑圣当年能为天下苍生牺牲,我岂能贪生怕死?” 唐天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言。只是希望你务必小心,切不可逞强。” 顾殷久点头道:“会的。” 如今大范围闹瘟疫,药谷弟子倾巢而出。感染最为严重的几个村子在苏家庄境内,已经被设幽蓝结界笼罩起来,如若没有通行木牌,谁都不可以随意出入。 顾殷久和唐小里出示通行木牌,踏入这座死寂之城,城内景象跟外边截然不同。 原先繁华的城市如今却成了一个死人城,臭烘烘的飘满了尸臭味。无论男人和女人,无论贫富贵贱,皆在这场天罚般的瘟疫中颤抖。这段时间里,不少百姓不懂得何为魔渊暴乱,只道是受了天罚。 “戴上。” 小师妹递来浸过药液的布巾,让他们遮住下半张脸,以防被传染。 彩虹扶起一个摔倒的病患,交代旁边的亲人:"不能喝生水,全都要煮沸再喝。"她手上将汤药喂入病人口中。 这几日彩虹一直在给朱砂打下手,如今已经很能手法熟练的照顾病人了。 唐小里看着病人中间逡巡着药谷弟子叹了口气:“唉,真是惨不忍睹,再让瘟疫蔓延下去,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临时搭建接济灾民的大棚总共就那么几个,棚子旁草席堆积如山,旁边贴着一个红纸告示:自行火化掩埋死者,可得五十文钱、一碗白粥、一个玉米饼。瘟疫肆虐之际,且不说棺材铺子里没有那么多棺材,感染者也不能草草入土,火化方为上策。百姓们掩面啜泣,终究还是依言照做。 路旁有一人,正叩头乞食。此人衣裳正破弊不堪,身体正流着疮脓,散发着臭秽可憎的气味,她两脚皆已溃烂,根本不能行走。不少人人人掩鼻,叱喝她离开。 顾殷久心中不忍,拿起一个玉米饼子递了过去,“给,拿着。” “仙师。” 那蓬头垢面的妇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能不能帮帮我?我女儿她,她要死了。”她手指向桥下的一个女童。 那桥底下的女童紧闭双目,眼窝深陷,她被包裹在层层破旧布料中,枯瘦得如一只干瘪的蚕茧。 顾殷久走过去蹲下,将手放在女童鼻子下方,已经没气了。 这位母亲看向他的目光太过殷切,他移开目光道:“对不起,我救不了她,她已经死了。” “没有啊,我女儿没死。她还能吃饼呢。”妇人急忙将玉米饼塞进女儿青紫的唇间,努力想要证明女儿还活着,“你看啊,她在吃呢。” 顾殷久别过脸去。周围渐渐聚拢人群,有人认出他是山隐道人弟子,“顾大侠,救救我们!” “是顾大侠吗?是不是山隐道人的徒弟?”人群中有人带着一丝不确定,焦急地询问。 顾殷久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太好了!有顾侠士救救我们,我们一定会有救的。”人群顿时跪倒一片,一位老者眼含热泪,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哀求,“顾大侠定要封印魔渊啊!” 顾殷久一边安抚,一边分发救济粮:“父老乡亲们放心,七日后封魔阵启,顾某定会尽力的。这些都是救济的粮食,大伙排好队来领吧。” 与此同时,负责维持受灾民众秩序的修士们纷纷上前,拦住拥挤的人群,众人这才渐渐散开。 顾殷久站在疫区中央,望着四周哀嚎的百姓,心如刀绞。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绝望,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病患,有的已经气绝多时,有的还在痛苦挣扎。唐小里和朱砂用浸过药液的布巾遮住口鼻,穿梭在病患之间。 “死者已矣。”顾殷久喃喃:“生者且待,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太平安乐的生活。 第110章 救济棚内, 昏暗的光线下,一辆独轮推车上蜷缩着个形销骨立的妇人。她面如枯槁,脸上泛着诡异的荧绿色。 朱砂俯身搭脉,指尖传来的脉象微弱如游丝。她抬眼细看妇人面容, 眉头微蹙, 随即用手势示意身旁的彩虹撩起妇人后襟。 妇人苍白的脊背上,隐约可见数道暗紫色的纹路, 如同蛛网般蔓延。 朱砂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 抵在妇人第三根脊椎骨处,缓缓刺入, 黑紫色的粘稠血液顺着针身渗出。她执笔在泛黄的药笺上写下几味药材。 “去隔壁取药,吃了两日若不见效, 便准备后事吧。” 她这些日子看过的病患不计其数, 起初还会为每个逝者落泪,现如今早已麻木了。 朱砂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临时医棚外突然炸开一阵骚动, 有人道:“僵尸啊!快跑!” “快把他按住!” 顾殷久掀开药棚帘子的瞬间,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只见一个满脸脓疮的妇人双目赤红, 指甲已经长成漆黑的利爪, 正疯狂地扑向周围的人。 话音刚落,附近的地面瞬间隆起数十个土丘,腐烂的手臂破土而出。 顾殷久出手把那妇人压在地上, 却发现她并非活人, 脸上已经布满尸斑,显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朱砂疾退三步,脸色煞白:“他们都变成了阴尸!”更多修士连忙驱散人群,出手将这几个阴尸制住。 一僵尸嘶吼着扑过来, 却被彩虹一鞭抽断脊椎,断口处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尸虫。 第114章 “呀!”彩虹轻呼一声。 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未曾见过这般东西。乍见之下,难免会有些惊吓。 顾殷久正要让她不要看,她却径直走到那阴尸旁,细细查看起来。 “当心。”顾殷久提醒道:“凡事小心,莫要直接触碰这些腐物。” 彩虹道:“你忘了?我可是姥姥炼制的药人,这点毒根本不算什么。” 朱砂查看了一番那还在挣扎的阴尸,看向四周,厉声质问惊惶的村民:“不是三令五申必须焚尸吗?!” 按照仙门规矩,感染瘟疫的死者需斩首火化。可总有村民偷偷将亲人土葬,结果这些尸体化作阴尸,爬出坟墓伤人。 人群中许久未有人说话。 终于,一人愤愤出声道:“小姑娘你说得轻巧!敢情这不是你的家人!你这是要我们将他们挫骨扬灰啊!” “我爹……我姐……” 一个小姑娘哽咽道,“全都烧成了灰,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让死去的亲人入土为安是百姓根深蒂固的观念,火化在他们眼中无异于挫骨扬灰。连日来的瘟疫已经让这些百姓濒临崩溃,火化政策更是激起了民怨。因此仙门不得不以钱粮相诱,才勉强维持秩序。 朱砂声音有些发抖:“可若不这样做,只会死更多的人!” “那就全死光好了!”那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尖叫,“反正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死的不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当然这么说!” 这些日子许多百姓就已对火化亲人遗体之事诸多抱怨,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就是啊,我们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你们就把他们给烧成了灰!真当我们稀罕这一点钱吗?!” 人群顿时沸腾,越来越多的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向守卫的修士,他们只能默默承受,眼中既有怜悯又有无奈。 “诸位,请听我一言。” 顾殷久顶着烂菜叶子,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我明白诸位的悲痛,谁也不愿看到亲人受此对待。但若因一时不忍,致使更多人感染丧命,让逝者在九泉之下背负罪孽,想必他们也是不愿的。” “如今我药谷与众仙门倾囊相助,粮草、银钱、人手,无一不备,为的就是与诸位共渡此劫。逝者已矣,生者更要好好活下去。否则,你们的亲人化作阴尸后,误伤了你们,在下面也会不得安息。”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啜泣。 “他说得对.……” 一个老者抹着眼泪,“我们得活下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他们也是为我们好。呜呜,爹,娘……孩儿不孝。” 终于,百姓在这番劝慰下,依次领了救济粮,陆陆续续散了。 彩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只从阴尸断口处涌出的尸虫,那虫子表面泛着诡异的蓝光。她凝神细看,瞳孔骤然收缩:“顾哥哥,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她站起身,语气凝重:“这是大漠独有的噬魂蛊。当蛊虫与疫毒共处一体,感染者就会变成阴尸。我曾在姥姥的典籍中见过记载。” 顾殷久皱眉:“你是说,这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嗯,这种蛊虫只在大漠深处才有,中原根本不该出现,连我都只听姥姥说过。” 朱砂突然插话:“师兄,其实我也觉得蹊跷。这场瘟疫不像魔渊暴乱引起的,倒像是从这个村子出来的。”她展开一张泛黄的牛皮地图,指向一个偏僻的村落。 顾殷久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大南村”三个字上,微微皱起了眉。他记得自己和唐小里曾接济过这个村里的百姓。 不过这村子极其偏僻,地处荒山野岭中,离魔渊极远,怎会突然成为瘟疫的源头? 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朱砂继续道:“在苏家庄设下结界前,村中曾有一名病患逃出防守,赶到古陀寺求救还不停地在地上打滚,求求大师救他。可等我和师父赶到时,却发现他已经是一具死了三天的尸体了。” “尸体?可他不是会说话吗?” “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 朱砂肃然道:“按理说,阴尸不该有神志。可那人不仅会说话,还能准确找到古陀寺。至于为何他依旧留存神志,我跟师父也弄不明白。不过后面他就彻底丧失神志了,开始疯狂地想要吃人肉。” “大家都认为瘟疫是魔渊暴乱引起的,而洛水离魔渊最近,所以最先被感染,但其实最先发现的,是这个跑去古陀寺求救的人,就是从大南村来的。” “只是现如今那个村子早已经被封锁起来了,感染源头太多,我也确定不了。” 顾殷久皱着眉,终究叹了口气道:“这个日后再探究也不迟,如今当务之急,是将感染的人隔离起来,安顿好灾民。” 唐小里看着地上一具被砍掉头仍在抽搐的阴尸,咽了咽口水:"肘子,若是我变成了那样,你可得早点给我个痛快。" 顾殷久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呢?我和师妹在这,就算要感染你也是最后一个。” *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破败的巷子。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枯瘦的手伸向稀少的行人。 一个脸色青紫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她的哥哥跪在一旁,手中捏着一张黄纸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随即他将符纸点燃,灰烬落入一碗清水中。他的手微微发抖,却依然稳稳地托着碗,生怕洒出一滴。 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起妹妹,将符水一点点喂进她嘴里,眼中满是希冀,低声喃喃:“没事的阿妹,喝了这符水,你的病就会好了,乖……” 彩虹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楚。 可小女孩喝下水后,却是哇的一下全部吐了出来,脸上黑气缠绕,眼见不活了。 彩虹看着小女孩痛苦的模样,终于走上前去。她轻轻割开手指,将一滴血滴入碗中。 “喝吧,喝了这个,她就能好。” 那少年赶紧接过,小女孩喝下后,脸上的青紫逐渐褪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活菩萨!真是活菩萨!” 一旁的老妇人颤抖着跪地磕头,额头沾满了黄土。她的声音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很快,巷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彩虹滴血救人的事情很快传开来,不少人逐渐往他们这个临时药棚赶来。 一个妇人抱着面色青黑的女儿,挤到彩虹面前,声泪俱下:“姑娘!求你救救她!她才六岁啊!” 彩虹没有犹豫,再次割开手指,将血滴入水中。小女孩喝下后,脸上的潮红逐渐消退,呼吸也变得平稳。 越来越多民众涌向彩虹。她每救一人,脸色便苍白一分。当第十三个病患被抬来时,朱砂大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够了,你的血不是取之不尽的。" 彩虹摇摇头,“朱砂姐姐,看他们这样,我实在不忍心......” 朱砂望着药棚外攒动的人头,皱眉道:“彩虹妹妹,这样不行,救不了所有人的。你看,他们又来了。你先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夜晚,顾殷久刚回到药棚,还未走近,便见数十支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焦急而狰狞的面孔。 他不明所以,皱起眉头道:“诸位乡亲这是在做什么?” 朱砂拦在棚子前,不让任何人进去。 人群中有不少曾是她亲手救治过的病患,或许是出于对她的感激,又或是忌惮她的医术,大伙虽躁动不安,却无人敢强行闯入。 她见顾殷久回来了,有些愤愤道:“师兄,彩虹妹妹的血可以治疗,他们知道后就一直要取她的血,彩虹妹妹失血过多了,我不让,他们就……” 话未说完,最前头的汉子抱着高热抽搐的幼子,“神女大人!求您再赐点血!” 他“咚”地跪下,身后跟着黑压压跪倒一片。 “神女,为什么你不出来?” “我们的亲人还在受苦,你怎么能走?” 嘈杂的呼喊声中,药棚的门帘被轻轻掀开。彩虹捂着缠着绷带的手臂,缓缓走了出来。 汉子襁褓中的婴儿哭声嘶哑,像钝刀划在彩虹心口,她摆摆手,试图解释:“不是的,我的力量有限,不能一直……” “你就是不想救我们!”一个可恶的声音打断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值得?” “那为什么只救他们?我的家人还没好!”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 彩虹解释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只得踉跄地后退一步,朱砂和顾殷久立马护在她身前。 朱砂冷眼扫过众人:“这不是救不救的问题,你们没看到她的嘴唇已经苍白了吗?她已经尽力了,你们还想怎样?” 与此同时,顾殷久拔出同尘,刀锋在火光下泛着寒光:“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第115章 这帮人被他的气势震慑,终于悻悻散去。 由于此地离药谷尚远,顾殷久等人也只能在救济棚里将就一晚。救济棚内挤满了疲惫的身影,男男女女和衣而卧,毕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彩虹靠在临时搭建的草垛床上,目光茫然。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渗血的绷带,低声开口:“顾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生气?” 彩虹眼中泛起泪光:“他们都很可怜,我真的很想救他们。可是……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要是我的血是取之不尽的就好了,我就能救所有人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从一开始的感激涕零,到后来的贪婪狰狞,最后化作怨毒的诅咒。那些怨毒的目光如附骨之疽,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为什么救人反而成了罪过?为什么善意换来的却是怨恨? 顾殷久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没有做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医者仁心,但也要懂得自保,你若死了,还怎么救更多的人?” “这几日你待在药谷,暂时先不要帮忙了,好好休息。” 第111章 七日后午时, 峰山之上,无数族旗被风卷得啪啪作响。各派弟子整齐列阵,肃然而立,等待着家主们的号令。 顾殷久站在药谷方阵前, 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苏家庄的方向。 苏扶卿今日穿了一件宽袖银白袍子, 衣袂随风轻扬,清冷出尘。他站在苏桥松身侧, 脸色已不似之前苍白, 神情异常淡漠。 自打上回地宫里那档子后,他二人便再无有过任何交流, 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朱砂忍不住低声嘀咕:“这苏二公子怎么怪怪的?平日里他不是总爱往咱们这边凑吗?” 彩虹也皱了皱眉,小声附和:“是啊, 今天连看都没看顾哥哥一眼, 真是奇怪。”她边说边用胳膊肘捅了捅顾殷久,压低声音问道:“我说,你俩这是闹什么别扭呢?” 唐小里小声呵斥道:“严肃些, 大师要说话了。” 顾殷久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对方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心道这样也好。 总比袖子断了强。 他收回目光, 将心神重新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封魔阵上。 青灯大师手持紫檀佛珠,缓步踏上祭台。 祭台中央是一个巨大铜炉,后方是深不见底的魔渊, 四周八根雕龙石柱巍然矗立, 柱身上刻满了古老符文,隐隐有流光游走。 青灯大师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诸位今日齐聚于此,共商封魔大计, 实乃天下苍生之幸。魔渊暴动,若不及时封印,必将生灵涂炭。我等以血为誓,以命为契,共赴此劫!” 封魔阵启,天下苍生的命运,将系于他们手中。 “今日一战,我等定要让那邪物灰飞烟灭!”一家主声音如同洪钟,高声呼应道。 广场上的弟子们闻言,皆热血沸腾,齐声高呼:“诛邪除恶,护佑苍生!” 秦谷主吩咐门下弟子为各家主递上一杯酒,道:“诸位请以血为誓,滴血入酒,以示决心!” 各大家主纷纷接过酒杯,刺破指尖,将鲜血滴入酒中,随后一饮而尽。 “封魔阵,启!” 青灯大师一声令下,四象之位的主持者纷纷站定。顾殷久立于东青龙位,秦谷主镇守西白虎位,古塔莎坐镇南朱雀位,苏桥松则负责北玄武位。 按理说逍遥谷也应当出一份力,但由于秦容与在秘境中受创,需要静养恢复,因此并未参与到主要阵位的安排中来 四象之位外,各大仙门的弟子按八卦方位布阵,纷纷运转真气。 青灯大师抬手一挥,八根石柱上的符文骤然亮起,金光交织成网,将整个广场笼罩其中。封魔阵一经启动,天地间顿时风云变色,狂风呼啸,乌云压顶。 “四象归位!”青灯大师的喝声震得祭坛铜鼎嗡嗡作响。 四色灵光交织成网,缓缓压向魔渊裂口,开始迅速修补裂缝。 魔渊黑雾触到灵网的刹那,突然凝成千万只鬼手,疯狂地刮擦灵网,百鬼哭嚎,令人毛骨悚然。 这声音实在刺耳,若非他需要双手结印,顾殷久恨不得立刻遮住自己的耳朵。 “啊——!”外围传来几声惨叫。 顾殷久余光瞥见几名修为较弱的弟子耳孔渗血,甚至有人当场炸体而亡。 “诸位,坚持住!” 青灯大师的声音在阵法中回荡,“只要再撑一刻,魔渊便可彻底封印!” 四象之位上的几人咬牙,源源不断输送功力,灵网光芒更深汇万千鬼手被光幕逼退,魔渊结界上的裂痕逐渐修复。 悟尘喜道:“要成功了!” 可就在光幕即将完全覆盖魔渊之际,异变陡生! 魔渊深处突然爆发出一股滔天魔气,直冲云霄。灵网被这股魔气冲击,光芒瞬间黯淡不少。 顾殷久只觉得胸口一闷,体内灵力竟有些紊乱。 “稳住!”青灯大师的声音从主位传来,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与此同时,顾殷久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那处似乎有活物顺着经脉游走,在血肉中疯狂窜动。 他强忍着不适,双手重新结印,婆娑心法运转到极致,周身泛起淡淡金光。他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魔渊深处涌来,仿佛有无数魔物在嘶吼挣扎,试图冲破封印。 古塔莎咬牙骂道:“怎么突然暴乱得这般厉害?” 顾殷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上的佛珠正在微微发烫,低头看去,只见佛珠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右手掌心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血口,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可诡异的是,血液并没有如常般渗入土中,而是在阵纹上凝成了诡异的符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余,顾殷久并没有发现佛珠裂纹中渗出丝丝黑气,与他伤口处流下的鲜血交织在一起。 站在他身旁的卫坛也发现了这一异样,声音惊恐,“这是什么?!顾殷久,你在做什么!” 他死死盯着顾殷久脚下的血色符文,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殷久却没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他的注意力全被脚下那诡异的符文吸引。 “轰”的一声,光幕剧烈震荡,发出刺耳的鸣声,表面瞬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并且每一道裂痕都在不断扩大。 “不好!” 青灯大师脸色一变,急忙催动主位之力,试图稳住阵法,然而为时已晚,地动山摇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魔渊深处传来,将所有人往黑雾中拉扯。 顾殷久离魔渊最近,让气浪掀得一个趔趄,险些坠崖。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将同尘深深插入岩缝才没栽下去。 可就在他离开青龙阵眼的刹那,巨大的青龙虚影自他的阵法方位冲天而起,发出凄厉的龙吟。 顾殷久喉间泛起一阵腥甜,眼睁睁看着那龙鳞片片剥落,化作漫天金粉坠入深渊。 “该死!” 顾殷久暗骂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失误让整个阵法陷入了危机。 青灯大师脸色大变,急忙喝道:“快稳住阵法!若阵法崩溃,所有人都会被吸进去!” 古塔莎与苏桥松闻言,纷纷咬牙坚持,将灵力催动到极致。 然而,顾殷久的离开终究使得封魔阵力量大减,光幕开始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缝,整个阵法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容与忽然跃上祭台,冷声道:“我来暂代东青龙位!” 顾殷久挂在悬崖之上,死死抓着同尘,与底下那股子强大吸力抗衡。他向下望去,只见黑雾中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漩涡中心隐约有团红光,跟心脏似的”扑通扑通”跳。 那就是这股子滔天魔气的源头! “他要做什么?” 苏扶卿突然向前半步,他见顾殷久不但不往上撤,居然还死死盯着魔渊。 悟尘连忙按住他,“苏施主,现在你不能走!一旦阵法崩溃,顾施主就出不来了!” 青灯大师见秦容与替上,急忙催动主位之力,协助其余人稳住阵法。四象之力再次汇聚,光幕重新压向魔渊。 然而,就在这时,卫坛突然收手,脸色苍白地后退数步:“不行了,我撑不住了!” 失去顾殷久,阵法本就是勉力在维持,如今随着卫坛的退出,阵法瞬间崩溃。秦容与被突如其来的魔气击中,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鲜血染红衣襟。 “卫坛!” 唐天怒喝一声,但为时已晚,阵法瞬间崩溃,魔气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顾殷久眼睁睁看着秦容与倒下,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松开手,纵身一跃,朝着魔渊深处坠去。刀尖凝聚出一道璀璨的光芒,直指那团跳动的红光。 “顾施主,你要做什么?!”悟尘不可置信地大喊。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第116章 顾殷久竟然就这么跳下魔渊了! “顾哥哥!” 与此同时,苏扶卿袖中飞出数道银丝,如灵蛇般朝顾殷久卷去。可顾殷久坠落的速度太快,只来得及缠住他半截袖摆。 顾殷久的身影迅速被魔渊深处的黑雾吞没,他手中紧握和光与同尘两柄神兵。和光专斩邪气,同尘镇守心神,从来没失误过。然而,就在他的刀尖刺入魔渊深处那团跳动的血色核心时,和光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咔嚓”一声,竟在他手中裂成了碎片! “什么?!” 顾殷久心头一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阴冷至极的魔气便顺着碎裂的和光长驱直入,从他前胸贯入后背穿出。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经脉如同被灌入滚烫的铁水,又在瞬息间凝结成冰。 顾殷久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噗!” 他一口鲜血喷出,喷出的血雾却被黑气吸收得干干净净。 “不好!” 悟尘猛地攥紧佛珠,脸色骤变。他看得分明,顾殷久被魔气贯穿的刹那,伤口竟在吸收黑气! “肘子!” 唐小里见状,惊呼出声,想要冲上前相助,却被汹涌的魔气逼退,根本无法靠近。 “快撤!” 青灯大师的声音传来,“阵法已破,再过去只会白白送死!” “不能过去!”苏桥松立刻死死扣住了挣扎着想要冲向魔渊的苏扶卿,“扶卿,冷静!现在过去,只会送死!” 苏扶卿几乎失去理智,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漆黑的深渊,眼睛通红。 顾殷久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身体沉重得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待到意识清醒时,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哗声。 “肘子,快醒醒!” “先帮他止血……秦公子,撑住!”朱砂的声音传来,却显得那么遥远。 容与,容与怎么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秦容与的身影,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顾殷久努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想抬起手,却发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封印失败了!不关我的事,都是顾殷久的错!” “他身上有魔气!却不提前告知,要不是他逞强接下青龙位,秦公子也不会重伤!”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了这些嘈杂:“都给我闭嘴!” 是苏扶卿。 顾殷久终于睁开了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自己依旧躺在魔渊边缘,苏扶卿正挡在他身前,手中长剑直指众人。 顾殷久努力侧过头,却见秦容与躺在他身边,嘴角染血,旁边是一张被断成两截的残琴,琴弦已崩断。 本命法宝与主人性命相连,法宝破碎,则主人命不久矣。 “容,容与……”顾殷久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咬着牙,挣扎着坐起身,刚想开口,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死死盯着秦容与的脸。 “顾哥哥!”彩虹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 顾殷久不顾任何人阻拦,挣扎着爬向秦容与。 他颤抖着抱起对方的身体,直到触到那微弱的气息,才松了一口气。 眼前一黑,顾殷久彻底昏死过去。 第112章 顾殷久醒来时, 入目是药房斑驳的房梁,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 “水……”他哑着嗓子开口。 唐小里慌忙端来温水,顾殷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裂的嘴唇总算有了些血色。 “其他人呢?”他撑着身子坐起来,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低头看去, 记忆中被贯穿的伤口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还在渗血。 “都在忙着照顾伤患。”唐小里低着头, 声音有些发闷, “魔渊暴动,伤者太多了。” 顾殷久突然想起了什么, 忙抓了他的手腕,“对了, 容与呢?他还好么?!” 唐小里沉默了一会儿, “秦公子他为了护阵,功力尽失,现在还在药塔顶层阁楼躺着。父亲和青灯大师在救治, 但是……”他咬了咬唇,“父亲说, 他挺不了多久了。” “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噩耗传来, 顾殷久身子晃了晃,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纱布下的伤口仍在渗血,顾殷久却仿佛感觉不到痛, 他不顾唐小里的阻拦, 扶住墙壁,踉跄着往外冲。 他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药塔顶层阁楼的。 “容与!” 顾殷久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 ”你别吓我。” 秦容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对不起……”顾殷久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 “顾施主不必太过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青灯大师缓步走到秦容与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眉头紧锁。片刻后,他收回手,长叹一声:“魔气已侵入心脉,只怕秦施主坚持不过今晚了。” “大师!”顾殷久抓住他的袈裟,不断恳求,“求您救他!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青灯大师仔细盯着顾殷久,脸上是似喜似悲,他沉吟片刻,终是道:“办法倒是有,但极为凶险。秦施主如今灵台崩溃,金丹破损,而顾施主习得婆娑心法,九转大成,修得金身不灭,若你以纯阳之力强行吸收他体内的魔气,再将自己的功力渡过去,或许可以修复好秦施主的金丹。只是顾施主你日后心性怕是会受魔气影响……” 顾殷久毫不犹豫道:“只要能救他,我不在乎!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不行。”床榻上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顾殷久猛地回头,看见秦容与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正强撑着坐起身。他忙扶住他:“你别动!” 秦容与抬手,指尖轻轻擦过顾殷久眼角的泪:“殷久,我在梦里听见你哭了。别哭。” 顾殷久握住了他的手。 “别难过,我本就孤身一人。生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如今这样,也好。” 他看向床边碎裂的琴,嘴角开始出渗血,“只是以后不能给你弹琴了。” 顾殷久只觉心如刀刮,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急道:“不会的,你说过的,你会逍遥谷招待我和彩虹的,你忘了?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他握着秦容与的手,放到唇边轻柔地印下一吻,异常镇静:“所以,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不会死。” 秦容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那夜,一轮血月低垂天际,将整座山庄浸在猩红的光晕里。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庄子上下的人的饭菜中早被掺入药谷特有的化功散,此刻一百三十口人如同待宰羔羊,无人能逃,无人能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 父亲被逼至墙角,惯用的龙渊剑断作两截,剑柄上的鎏金族徽溅满血污。他胸前深可见骨的刀伤汩汩涌出黑血,眼神中尽是绝望与愤怒。 身着玄色夜行衣的男人缓步踏过满地残肢,嘴角挂着嗜血的笑意。 他用刀尖挑起父亲下颌:“交出婆娑心法!否则,我杀了她。”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奄奄一息的母亲。 “绝不!” 母亲发了狠,抓了地上的断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男人,下一瞬,她的五根手指齐根而断,咽喉处绽开血花。 不!不要! 他在心中嘶吼,想要冲出去,却被身后的死士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口中满是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 母亲倒在血泊中,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自己的方向,口中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跑。 离开的刹那,他看清楚了仇人腰间晃动的令牌,上方那个“秦”字在日后将化作经年不愈的毒疮,在他每个无眠的深夜溃烂流脓。 秦容与猛地睁开双眼,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在枕间浸出一片暗湿的痕迹。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地狱中挣脱出。 眼中的痛苦与恨意交织,喘息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秦容与微微转动头颅,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脸庞。 顾殷久正倚在他的床边,额首相枕,睡得极为安详。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显得格外俊美。 秦容与抬起手,触碰到他脖颈处细腻的肌肤,指尖顺着喉结滑至锁骨,在命门穴停留片刻。 手在对方脖颈上虚虚一握,又收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触碰,顾殷久立即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满脸惊喜:“你醒了?” 秦容与勾起惯常的笑,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轻声问道:“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我?” 顾殷久点点头:“嗯。” 第117章 自秦容与昏迷以来,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源源不断地给对方输送功力,几乎不敢合眼,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眼前这个人。 他伸出手,与秦容与掌心相抵,功力缓缓地输了过去。唯有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才能有些许的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叩声。 "师兄,我们来送药了。"门外传来朱砂的声音。 “进来吧。” 朱砂和唐小里一同走进房间。唐小里将两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桌面上,朱砂则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走近床前。 “师兄,”朱砂担忧地看着眼下泛着青黑的顾殷久,"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要不要先去休息片刻?" 秦容与心疼地望着他:“殷久,你不必一直守着我......” “我没事。”顾殷久打断他的话,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汤递到他嘴边。 秦容与无奈,只好顺从地喝下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顾殷久脸上,从睁开眼起,就未曾移开过半分。 唐小里眼角跳了跳,他从那二人间的相触中嗅出了某些端倪。 “师兄,让我们在这里搭把手吧。”朱砂还想说什么,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衣袖。 唐小里低声对朱砂说道:“师妹,既然人醒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其他病人吧。” 朱砂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秦容与:"那......那秦公子就托付给师兄你了。" 唐小里硬生生将还想说什么的朱砂拉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随手带上房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容与的身子渐渐好转。这日,秦谷主特地前来接他回药谷。由于瘟疫弥漫的范围越发扩散,药谷急缺人手,顾殷久也无法时时刻刻守在秦容与身边。 上马车前,秦容与回首,轻声叫住了他:"殷久。" “怎么了?”顾殷久站在门前,眼弯弯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熟悉的笑。 秦容与垂下眼帘道:“没事,只是想再喊你一次。” 顾殷久笑了笑,语气温柔:“你安心养伤,等我处理完魔渊的事,再去找你。” 秦容与点了点头,转身踏上马车。马车内,早已等候多时的秦朗见到他,面上带了嘲讽:“果真是我父亲的一条好狗,能忍辱负重,对着个男人都能下得了手,也不嫌恶心。” “不过,我倒是想看看,顾殷久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被你压在身下到底是什么模样?呵呵,他屈居男人身下的样子莫不是比极乐楼里的娼妓还骚,才让师兄你如此食髓知味?” 秦容与面上却依旧挂着平日那抹温和的笑容,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男子当然比不得师弟你平时玩弄的女人。师弟若羡慕,我不介意教你怎么讨好男人。” 秦朗闻言大怒,脸色瞬间阴沉:“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秦容与道:“师弟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你!"秦朗说着就要动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都别说了!”秦谷主适时开口,冷冷地喝止了两人。 秦朗这才悻悻地放下手,冷哼一声转身坐回原位。 秦谷主脸上的表情依旧带着那副伪善的微笑,他拍了拍秦容与的肩膀:“容与啊,下棋重在取势,胜负往往在一念之间。身为我的棋子,若动了私情不肯执行命令,那可别怪师父无情了。” 秦容与的嘴角开始溢血,他低头应道,声音很是顺从:“容与明白,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请师父放心。”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秦谷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我和你师弟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容与,你先回逍遥谷好好养伤。” 直到秦容与的马车走远,顾殷久才伸手擦了擦嘴边猩红的血迹。这几日耗损实在太大,一时缓不过来,差点就在秦容与面前露了馅。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命线,那根深刻的线似乎比之前浅了一些。 转身回到药谷时,远远就看见唐小里带着一群弟子在晾晒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另一边朱砂正指挥着几个小弟子将新采的药草分类。 唐小里起身擦汗,就看到了顾殷久。 他一眼就看出顾殷久的不对劲,快步走了过来,“肘子,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饿了?” 顾殷久摇摇头,“我不饿。” 朱砂也放下手中的药材,关切道:“师兄,你这几日脸色不是很好,伤逝还来不及痊愈,不要勉强自己。” “嗯,伤势不重,我休息两日就好了。” 说到这儿,顾殷久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那伤口说来蹊跷,起初看着很严重,可他自己却一点痛感都没有。更奇怪的是,那天钻入他体内的魔气居然就这么消失了,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打算等唐天回来,再将此事跟他说说。 “对了,”顾殷久转移话题道,“小里子,瘟疫这么厉害,你那酒楼还好吗?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先前他和唐小里在酒楼施过粥,只是后来因要照顾秦容与,便没有管过了。 这话一出,唐小里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已经把惜福楼关了门。现在这种情形,与其开酒楼招灾惹祸,还不如回来搭把手。” 朱砂却是红了眼睛,抽泣着道:“顾师兄,他们说你跟彩虹都是叛徒,把唐师兄的酒楼给砸了呜呜,真的太公分了……” “谁砸的?”顾殷久攥紧了拳头。 “是秦朗他们,前两日他带着一帮人跑到唐师兄的酒楼,不仅乱砸东西,还说什么彩虹是妖女,瘟疫都是因为顾师兄才暴乱的,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你身上……” 话还没说完,顾殷久已经转身就要往外走。唐小里一把拉住他:“肘子!你别冲动!” 顾殷久咬牙切齿道,“我看他是挨打挨得不够多!” “肘子,我没关系的,这个事你不要管了。”唐小里立马按着他,“现在外面都在说你是叛徒,他们这是要把怨气都撒在你身上!你这段时间就在药谷躲躲风头,别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来报信:"顾师兄!唐师兄!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唐小里皱眉问道。 那弟子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谁在大街上广贴告示,说彩虹姑娘就是大漠妖女。现如今仙门百家正聚在古陀寺,说是要治你和彩虹姑娘的罪!谷主已经赶过去了。" 顾殷久神色一凝,“走,快带我去。” 第113章 古陀寺的晨钟敲了三声, 正是辰时,各派家主已齐聚大雄宝殿。殿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壁画上,仿佛群魔乱舞。 顾殷久匆匆赶到, 还未进门, 便听到殿内传来的嘈杂声。他脚步一顿,随后推门而入。 刚一踏入, 殿内的人便齐刷刷地看着他。那些目光中有质疑, 有愤怒,也有幸灾乐祸。 “殷久, 你怎么来了?”唐天率先开口问道。 顾殷久正色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唐伯伯你不必为我承担这些骂名。” 秦朗见他来了, 转身向青灯大师俯首行礼:“青灯大师, 顾殷久包藏祸心,危害武林,还请大师为天下苍生做主!” 坐在蒲团上的青灯大师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顿, 声音如古井无波:“秦施主何出此言?” 秦朗指着顾殷久,语气咄咄逼人:“顾殷久结印时的血滴在阵法上, 便显现出符文, 致使魔渊暴乱得更厉害了!若是这师兄弟两联合起来,企图谋害……”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殷久一眼。 唐天脸色一沉, 冷声道:“秦朗,你可有证据?!” 秦朗抬手一挥,一块留影石悬浮在空中,画面赫然是顾殷久的血滴落在脚下阵法上, 随即扭曲成奇怪的符文。随后便是顾殷久被魔气贯穿前胸,黑气被他吸纳入体。 殿内众人见状,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剑上,看向顾殷久的目光满是戒备。 顾殷久抿了抿唇,当日他的血滴在阵法上时,确实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但他当时以为是魔渊的反噬,并未多想。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大师,诸位掌门,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澄清此事。顾某绝无与顾于时半分勾结之心,天地可鉴!” 秦朗冷笑一声,“那留影石中的画面,你作何解释?” 顾殷久眉头微皱,沉声道:“此事我确实也不知原因。没能守住阵法,顾某难辞其咎,定当竭力补救。但若有人借此诬陷于我,顾某绝不会坐视不理。” 一旁的苏桥松亦起身道:“我也相信顾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秦朗见状嗤笑了一声:“苏庄主真是宽容,你弟弟为了把他从魔渊里捞出来受了重伤,现下还躺着吧?你还在这里为他讲话,看来你也不是如传闻中那般亲厚你那异母兄弟嘛。” 苏扶卿为了救他受伤了?顾殷久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努力回想当日情形。 第118章 他醒来后的确听见了苏扶卿的声音,可当时他脑子里只有受伤的秦容与,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情况。此刻回想起来,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安。 “不仅是秦公子,我也瞧得也真切。” 一旁的卫坛长老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慨,“那符文与当年顾于时画的没有差别,我绝不会认错!如今证据确凿,顾殷久你还敢狡辩!若非你体内魔气作祟,事后又擅自跳入魔渊,怎会酿此大祸!" 闻言,唐天拍案而起,脸色极其难看,“殷久当日那是为了拼死一搏,险些剑毁人亡,倒是卫长老你临阵脱逃,害得秦公子生死未卜!” 卫坛顿时语塞。 当日他临时扯手,不少人亦对此颇有微词,为了保全名声,他便联合秦朗,将矛头引到顾殷久身上。 如今大庭广众下被戳穿,卫坛声音顿时弱了下来:“我,我那是见到顾殷久在搞小动作,为了保存实力才暂时撤离……” “保存实力?我看是保你项上人头罢了。” 古塔莎倚在柱子上,语气中满是讥讽:"要我说,卫长老那日尿遁的轻功才叫绝呢。老娘看得真真儿的,您老那招'鹞子翻身',啧啧,可比你年轻时偷看合欢宗少女沐浴的身法差远了。" 满堂憋笑中,卫坛脸涨得通红:“你,你休在佛门前胡言乱语!我何时……!” 古塔莎甩了甩衣袖,婀娜的身姿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向殿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老娘懒得陪你们演戏,走了。” 唐天冷笑一声,"是啊,殷久拼死一搏,反倒被人污蔑。某些人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却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卫坛和秦朗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敢再开口。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且听老衲一言。” 青灯大师双手合十,“眼下当以大局为重想必诸位也都亲眼见到了,当日魔渊中的核心已然松动。十年前,剑圣、老衲以及山隐道人联手将顾于时封印于魔渊,作为阵眼,这才换来了十年的太平。如今顾于时破封而出,魔渊失去了阵眼,急需新的力量填补。” 他顿了顿,又道:“老衲已想出修补魔渊之法,届时将由我与顾施主一同进入魔渊,填补阵眼。顾施主修为高深,且心怀苍生,此次若能戴罪立功,不仅可平息魔渊之乱,亦可证明其清白。 秦朗不甘心地道:“即便卫长老有过,但顾殷久身负魔气亦是事实!难道要我们将命都叫在他手里吗?” 卫坛也连忙附和:“是啊,顾殷久虽修为高深,但他又与顾于时牵扯不清,怎能担此重任?若他心怀不轨,岂不是置天下苍生于险地?” 青灯大师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顾施主的修为与心性,老衲心中有数,这次的意外绝非他本意。至于他体内的魔气,老衲自有办法压制。待修补完魔渊后,再议此事,可好?” 顾殷久微微拱手:“谢大师信任,顾某定不负所托,必竭尽全力修补魔渊。” 他的声音虽不高,却字字铿锵,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虽仍有疑虑,终究无人再敢多言。 秦朗还要争辩,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只见悟尘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不好了!百姓聚在山门,要拿彩虹姑娘祭天!” 顾殷久跟着众人踏出山门,迎面便是乌泱泱的人群。不知谁指着他喊了句"他就是毁掉封魔阵的顾殷久",下一刻,腐烂的菜叶混着碎石暴雨般砸来,他下意识抬手挡开。 一老农抱着孙子僵硬的尸体冲他嘶吼:“说什么镇魔使!分明就是灾星!” “我们的家全都毁了,都是他的错!” “你们以为瞒得住吗!就是因为顾殷久没有守好阵法,害得我们亲人死去,流离失所!” 魔渊封印失败,瘟疫横行魔物作乱,百姓流离失所。在这样的混乱中,很快就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顾殷久。流言如野火般蔓延,他一夜之间从救世英雄沦为众矢之的。 顾殷久站在石阶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何尝不想辩解?可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众人深深一鞠躬,“诸位说得对,此事的确是我之过错,顾某责无旁贷,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我会尽快修复好魔渊,还大家一个安宁。” 人群中有人冷笑道:“我们才不信你的鬼话!你跟妖女是一伙的!” “是啊,这瘟疫说不定就是他们的阴谋!” “啪--”一道金光蓦的劈开骚动的人群。 “你们这群白眼狼!若不是顾哥哥拼死镇压魔渊,你们早就成了阴尸的口粮,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叫嚣!” 彩虹手持长鞭,红衣猎猎如火,轻盈地落在顾殷久身前。 顾殷久心中一紧:"你怎么来了?" 彩虹愤愤道:“我听到外面吵得厉害,就出来看看。顾哥哥,你何必对他们如此低声下气!” 她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小和尚气,显然是看押她的僧人。想来是彩虹在候事堂听候发落时,听到外面的喧哗,便冲了出来。 彩虹方才一鞭只是将最前面的几人震慑住,很快后方的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愈发激烈。 “妖女!滚出中原!” “要拿她祭天!瘟疫才会停息!” 顾殷久将彩虹护在身后,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百姓,朗声道:“诸位,顾某以性命相互保,瘟疫与彩虹无关!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你们?” 人群中开始有人低声附和:“是啊,之前我亲眼看见她把血喂到一个小女孩嘴里,那小女孩就活了。若她真的是妖女,又怎会救人……” 可这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医仙?分明是灾星!” 一个瘸腿汉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挤到人群前方,他挥舞着拐杖,"我喝了那妖女的血,三日后左腿长满脓疮!不得已才截肢,你们看看,这就是她的‘恩赐’!” 有人将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推了出来,厉声质问:“说,你女儿之前是不是喝了妖女的血,只是好了一段时间,后面就病得更严重了?!” 那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目光躲闪,但面对周围咄咄逼人的目光,终究怯弱地点了点头。 “交出妖女,交出妖女!”人群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喊声震天。 彩虹冷笑一声,手腕翻转,金鞭如灵蛇般卷住方才那女人怀中的死婴。那女人吓得立马撒手,‘婴儿’在空中被抽得腹腔裂开,露出里面干瘪的内脏。 “半月前?” 彩虹扬起下巴,看着脚下的尸块,"这都成了老干尸了,诸位要不要好好算算日子?” 人群一时哑然。 “好个杀人灭迹的手段。顾殷久,你纵容这妖女当众毁尸,莫不是要堵住悠悠众口?” 秦朗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踱步而出,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顾殷久刀鞘一动,暗劲震得秦朗连退三步,手中的折扇“咔嚓”一声折断。 他冷冷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在佛门前再打你一顿。” “你敢!”虽然这么说,秦朗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顾殷久挑了下眉,“你可以试试。” 就在这时,青灯大师缓缓走了出来,在他的威压之下,闹哄哄的人群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青灯大师将禅杖重重顿地,声音如钟传遍四周:“诸位且听老衲一言。即便这位姑娘是大漠圣女,也不能断定她就是瘟疫源头。不如先将她暂押至僧塔,待魔渊平息再彻查此事。” 他说完,转向彩虹,语气温和:“女施主可愿暂居僧塔?” 顾殷久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悟尘赶忙拉住他,低声道:“顾施主,你放心,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小僧定不会让彩虹施主受到半点伤害。” 彩虹看了一眼顾殷久,又看了看面前的老和尚,“顾哥哥,我不想你为难,我跟他们走。待你封印好魔渊,再让他们还我一个清白!” 她说完,转身走向青灯大师,任由几名僧人将她带走。 第114章 意念深处, 顾殷久在一片黑暗中盘膝而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日那些百姓愤怒的咒骂声、指责声如雷鸣般在耳边回响。 “杀光他们!” “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值得你救!” “滚!” 顾殷久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指甲掐入掌心。 魔气中的声音充满蛊惑, 试图彻底占据他的心神:“你为他们出生入死, 他们却将瘟疫的罪责怪在你头上,甚至还要拿彩虹祭天!这样的苍生, 值得你拼死守护吗?” 他猛然睁开眼, 面前赫然是那尊他修习婆娑心法时见过的庄严金身菩萨。不同的是,此刻菩萨的躯干竟被一分为二, 左半身金光璀璨,慈眉善目拈花笑;右半面却漆黑如墨, 青面獠牙修罗相。 第119章 如此截然相反的两面硬生生地拼凑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就在他凝视这尊双面菩萨时,黑金双面的菩萨突然动了。 它缓缓低下头,对着他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顾殷久从梦境中迅速抽离, 坐起身来,一身冷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掌心还留着深深的指甲印, 血迹已经干涸。 抹了一把湿透的额发,竟是再也无法睡下去了。 他低声自语,“菩萨, 你这般模样, 究竟是要渡我成佛,还是引我入魔?” 披起衣服,推开门,走到屋外吹风醒神。夜风冷冷, 天上只有几个星子闪烁。 夜风裹着香灰气往人鼻孔里钻,不远处矗立着座梵文僧塔。顾殷久终究不放心将彩虹独自留在地牢,索性在古陀寺寻了间禅房住下。 深夜,青灯大师的禅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顾殷久驻足片刻,终是抬手叩响门扉,“大师,睡了吗?晚辈有一事想请教。” 里面传来青灯大师的声音:“进来吧。” 顾殷久推门而入,禅房内炉烟袅袅,青灯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顾殷久抱拳行礼,恭敬道:“多谢大师今日替顾某担保。” 青灯大师微微颔首,笑道:“我与你师父山隐道人早年相识,算是看着你长大,自然知你心性。” “大师,我近来为一事所困扰。” “顾施主但说无妨。” 顾殷久走到窗前,如今已近凌晨,远处山峦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 “自修习婆娑心法以来,我夜夜难眠。梦中总见一尊菩萨,端坐莲台之上,起初是白骨生花,春宵一梦,虽诡异却尚可承受。如今那菩萨面目狰狞,魔气缭绕,梦中尽是血海尸山。大师,不知此梦何解?” “顾施主可曾听过'佛魔一念'?” 青灯大师缓缓说道:“梦由心生,婆娑心法炼至七重,便要直面本心修罗。你梦中菩萨,实乃心镜所化。” “顾施主,倘若有一日见菩萨化修罗相,切记莫让自己受邪念控制。” 顾殷久低头沉思良久,点头:“多谢大师指点。” 青灯大师道:“那日封印魔渊,你魔气入体,可有感到不适?” 顾殷久摇摇头,“没有。” 说到这儿,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那里平静得诡异。 魔气贯体的剧痛记忆犹新,可如今却丝毫痛感都没有。更奇怪的是,那日钻入他体内的魔气居然就这么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青灯大师解释道:“这便是婆娑心法的奥妙之处,若以魔气为薪柴,心火为熔炉,虽能助人增进修为,却也极易引动心魔。若在婆娑心法炼至九层之前开杀戒,定然堕入妖魔道。” “你如今魔气入体,修炼此法尚需付出许多无法预料的代价,轻则神智受损,重则魂飞魄散。顾施主,进入魔渊一事可想好了?你可还要去当这阵眼?” 顾殷久沉思片刻,坚定道:“能救苍生于水火,顾某义不容辞。” 走出禅房后,顾殷久径直走向寺中佛塔。这座看似寻常的七层浮屠下,暗藏着地牢。 他穿过佛塔侧门,沿着潮湿的石阶盘旋而下,一路抵达地牢。入口处,两名武僧横杖而立。见到顾殷久,僧人沉默着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地牢中,悟尘正蒲团上,手中捧着本经书打瞌睡。彩虹四仰八叉躺在草席榻上,嘴角还沾着不少糕点渣。 桌上还摆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显然有人特意打点过。 顾殷久有些好笑地推了推悟尘:“小和尚,你怎么在这?” 悟尘立刻惊醒,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床上的彩虹,低声道:“顾施主,贫僧说过,这段时间会替你照顾好彩虹施主的,我已经和青灯大师自请了。” 草席榻上的彩虹翻了个身,发间银铃叮当:“小和尚我要吃糖葫芦......”话未说完突然弹坐起来,“顾哥哥!” 顾殷久忍笑擦去她嘴角的糕屑:“地牢住得可惯?” “好得很!” 彩虹打了个哈欠,指向矮几:“小和尚把我照顾得可好了!你看,杏仁酥要掰成小块吃,茯苓糕得配竹叶茶——都是他教我的!你就安心去补那个什么魔渊,别担心我!” 悟尘站在一旁,耳根微微泛红,低头轻咳了一声:“彩虹施主言重了,贫僧只是尽些本分。” 彩虹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凑过去,“小和尚,你害羞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嘛!” 悟尘连忙转过身去,假装整理桌上的经书。 彩虹突然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语气满是不忿:“我没什么,倒是顾哥哥你,他们居然这么说你,真是忘恩负义!干嘛还要浪费力气救他们? “那些人的话,不过是少数人的声音。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误解,就放弃该做的事。” 彩虹撅起嘴,“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吗?他们这么对你,你还替他们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确实是我没能守住封印,才让魔气肆虐,瘟疫横行。他们失去亲人,家园被毁,难免心中有怨气。” 顾殷久顿了顿,伸手揉了把彩虹的头发,语气温柔,“你呢?后悔当初用血救他们了吗?” 彩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顾哥哥,我这些日子其实也想明白了,即便他们后面那样,我也没有后悔当初救那个小妹妹……她那日的笑容,我记得很清楚。” 顾殷久勾起嘴角,叮嘱道:“那就好,过两日我就要去封印魔渊了。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乱跑。” “嗯,到时候你要快点替我查清楚是谁在后面散播谣言,打他个落花流水!还有,你要带我去这些地方!” 她兴冲冲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山河志》,“小和尚怕我无聊,特地给我寻来的。你瞧瞧这里,这里,还有扬州蟹粉包,江南乌篷船!我全都要去!” “彩虹施主若是喜欢,贫僧日后也可以陪你去看看。”悟尘意料之外地插了一嘴。 彩虹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真的?小和尚,你可不能骗我!” “顾哥哥,那到时候顺便带上小和尚吧!他整日在这里看经书敲木鱼,看着就无聊。” 彩虹理直气壮地拽过悟尘,皱着鼻子嗅了嗅,“你闻闻这香火味,再不出门都要腌成腊肉了!” 顾殷久看着踉跄后退的悟尘,似笑非笑,“当然可以。” 彩虹如今的眼神与当初自己望向秦容与的别无二致,只是她太天真,还能不明白。 悟尘不自在地咳了一下,“顾施主,你为百姓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别让那群人的话消磨你的意志。 顾殷久点点头:“百姓们有怨恨,乃人之常情,我没有怪他们。待封印好魔渊,一切自会平息。” * 两日后,顾殷久一袭玄衣,与青灯大师并肩立于峰山祭坛中央。 脚下魔气如潮水般翻涌,他却神色平静,仿佛即将踏入的并非生死之地,而是一场寻常不过的修炼。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顾哥哥!”“肘子!” 唐小里和朱砂气喘吁吁地赶来,这几日他们都忙于在百里外的灵山采药,听闻顾殷久要入魔渊,连夜赶来,连衣衫都未来得及换。 唐小里脸色发白,“你当真要进魔渊?” “嗯。” 顾殷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放心,我和青灯大师已经商议妥当,这些魔气奈何不了我。何况有青灯大师护阵,你们别担心。” 朱砂咬了咬唇,眼中泛起泪光:“可是魔渊那么危险,他们说深处有上古魔兽,万一……” “没有万一。”顾殷久打断她的话,摸着她的头,笑道:“你师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袭紫衣穿过围观众人,朝他径直走来。秦容与面色仍显苍白,但已比当日好了许多。 他将一只玉瓶塞到顾殷久手里,温声说道:“殷久,这是护心丹,能助你抵御魔气侵蚀,要记得服用。你总嫌药苦,我特地添了梅子蜜。” 顾殷久笑道:“我会的,多谢。” 秦容与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整理衣襟,动作自然而亲密:“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远处,一人白衣胜雪,顾殷久望过去,两人视线交汇,却谁都没有开口。 朱砂也注意到了苏扶卿,疑惑道:“师兄,这苏二公子为什么不过来?” 顾殷久收回目光,摇摇头。 “时辰到了。” 青灯大师的禅杖重重顿地,祭坛骤然亮起梵文金芒,将魔气逼退些许。 顾殷久最后望了一眼苏扶卿的方向,随即和青灯大师一同纵身跃入沸腾的混沌中。 第115章 第一个月, 魔渊毫无动静。 第二个月,魔渊中黑雾依旧翻涌,可那些个流脓的尸鬼倒是不出来膈应人了,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第120章 三个月过去后, 魔渊传来异动, 青灯大师负伤而出,被送回古陀寺疗养。临行前, 他长叹一声:"顾施主, 但愿你能守住本心。” 半年光景晃过去,魔渊边上的看客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顾殷久依然没有现身。 一白衣胜雪的人站在其魔渊崖边,冷风吹来, 衣袂飘飞。他眼神死死盯着下方, 仿佛要将那片黑暗看穿。 “扶卿,你站在悬崖边上做什么!”苏桥松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 "是啊!步蘅公子,那儿危险, 快下来!顾施主真要出来,小僧铁定敲锣打鼓给您报信去!"看守祭坛的小僧也劝道。 苏扶卿没有回头, 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魔渊, 指节攥得发白:“兄长,再等等。” 苏桥松叹了口气:“你已经等了六个月了。若他真能出来,早就……” "他会出来的。"苏扶卿打断他的话。 就在这时, 魔渊传来龙吟般的轰鸣, 霎时天昏地暗,风起云涌。一道血色身影破开魔雾。 那人衣衫破碎,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清明。正是顾殷久。 "出, 出来了!” 守坛僧人惊得跌在地上,随即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现在就去敲醒世钟通知大家!" 顾殷久踉跄着跪倒在祭坛边缘,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终于出来了。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撑了过来。 顾殷久抹去嘴角血渍,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祭坛,却未发现那道熟悉的紫衣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灼热目光。 他转头,正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苏扶卿死死盯着他,神情竟带着几分凶狠与咬牙切齿。 顾殷久刚说出一个“你”字,下一刻,他被人狠狠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苏扶卿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整整一百八十一天……顾殷久,我真的要为你疯了。” 清冽的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抱着他的手臂不断发抖。顾殷久僵了一瞬,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手悬了半晌,最后轻轻落在人后背上:“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苏扶卿反倒抱得更紧。 肩头的湿热让顾殷久愣住:“你哭了?” 许久,苏扶卿终于松开手,退后一步,眼底泛红。 他眼中蒙着一层泪,沉沉如夜,又似纸灰燃着星火点点。 一瞬间顾殷久想起在地道中,对方也是这么执拗认真地盯着他。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动于衷。 他不自觉抬手,抚上苏扶卿湿润的眼角。 苏扶卿怔住,目光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与慌乱。他耳尖瞬间染上绯红,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顾公子,你和扶卿……?” 顾殷久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苏桥松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在他和苏扶卿之间来回游移,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惊到了。 顾殷久迅速收回手,避开苏扶卿的目光,硬着心肠道:“小少爷,你回去吧,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自己终究是伤了他,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出来。 苏扶卿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他后退一步,苦涩一笑:“好……我明白了。”说完转身离去。 苏桥松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此刻钟声响彻九霄,众人终于赶来。唐小里迎上前,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肘子!”随即狠狠抱住他。 “我爹和师妹还在照顾病人,她们等会就来。” 顾殷久微微点头,声音沙哑地问道:"青灯大师呢?他在魔渊中替我运功护法,受了重伤。他现在还好吗?" 唐小里道:"大师伤势太重,还在闭关。不过你不必担心,他已无大碍。" 顾殷久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被众人簇拥着登上祭坛高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走上祭坛,双手捧出一枚赤红令牌,恭敬地递了过来:“青灯大师有言,若顾施主能安然出渊,这玄火令便由他执掌。” “玄火令乃修真界至高信物,历来由当世第一人执掌。十年前剑圣执此令平定魔祸,镇守四方,如今顾施主以一己之力平息魔渊之乱,此令自当归他所有。” 台下,各大门派掌门纷纷举杯相庆,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顾盟主英明神武,一举平定魔渊之乱,实乃修真界之福!" "顾盟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后生可畏啊!" 顾殷久站在高台之上,底下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气,听不真切。 唐天和唐小里等人脸上满是欣喜与激动。 “哼。”台下,赶来的卫坛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甄泽见状,笑着打趣道:“卫长老这脸色怎么不太好啊?怕不是觉得顾小友顶了你原先的位置吧?不过你技不如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坛脸色铁青。他觊觎这令牌多年,却始终未能如愿。当年剑圣陨落时,他本以为机会来了,谁知青灯大师以"心性不足"为由,将令牌封存至今。 顾殷久低头看着手中的玄火令,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阵莫名的空虚。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就在这时,悟尘奋力挤开人群,匆匆跑上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殷久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彩虹她不见了?” 悟尘压低声音道:“顾施主,今早有一帮人来古陀寺闹事,我便出去查看情况。可等我回到地牢后,却发现桌上留了一封信,彩虹姑娘说是要来魔渊寻你。”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银铃,正是彩虹平日带在手腕上的,“这是我在牢里找到的。” 悟尘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可贫僧一路赶来峰山,沿途唤了许多声,却始终不见彩虹施主应答。” 顾殷久心中一紧,几根野草在指尖化作流光溢彩的草蛐蛐,数道灵光随即朝着四面八方飞去,不少人见此情景,惊呼出声。 共感术展开的瞬间,顾殷久浑身一震,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悟尘见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顾施主,找到彩虹施主了吗?" 顾殷久没有回答,化作一道黑影,径直往罪人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峰山,罪人台。 红衣少女被绑在上,被两道锁链穿透琵琶骨,鲜血顺着她指尖滴落。周围人端着碗,在下方接取她的血液。 “这妖女的血果然神奇,难怪顾殷久能安然无恙地从秘境出来。” “不过,这丫头也快撑不住了,再取几次血,恐怕就……” 话音未落,一道暴怒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一满身血气的人站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你是谁?” 顾殷久没有理会,目光径直落在彩虹身上。她腕间刀痕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罪人台的地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一个老者抚须冷笑:"这妖女只需三碗血就可救百人。你若还有半点慈悲心,就不该阻拦我们……" “都给我滚!” 顾殷久一掌拍出,将围上来的几人震退数丈。他眼睛发红地冲上罪人台,一把抱起彩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伤恸难以自抑,顾殷久正要发作,怀中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瞬间拉回了他即将失控的神智。 “顾哥哥。” “嗯,我在。” 彩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眼中毫无焦距:“顾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顾殷久眼眶通红,五指收紧,牢牢抱住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彩虹脸上似有悲戚之色,往日那双充满灵气的眼如今只剩下茫然:“顾哥哥,天黑了吗?怎么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害怕。” “我在,你别害怕。”顾殷久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她体内状况,心底蓦的一凉。 “顾哥哥,他们都是坏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彩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苍白的脸上敷上一层晕红,“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都跟小和尚说好了……我还不想死。” 这是回光返照。 彩虹嘴唇微微翕动,似是要说什么,顾殷久连忙俯身去听。 “我好想,回大漠……”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浑身一颤,漆黑的眼里再也不复半分神采。 顾殷久低头看着彩虹,脑子一片空白。 少女双目瞪的溜圆,一袭红裙稀稀落落的,身上布满凌虐过的红痕,失去生气的双眸透着绝望。 死不瞑目。 第121章 无悲无喜的双面菩萨依旧在上方看着他。 顾殷久看到自己抱着彩虹的尸体跪在罪人台上,久久未动。 在进魔渊前一天,彩虹还缠着跟他说要去江南水乡,尝新酿的梅子酒。那样鲜艳热烈的小姑娘,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等唐小里等人赶到时,看着顾殷久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彩虹,不可置信。 悟尘冲到罪人台上,看见彩虹惨白的脸和满身伤痕,他猛地转身,怒视着周围的人群,声音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这么一个小姑娘?!” 顾殷久的衣袍已被鲜血染红,他眉间黑气翻涌,眼中猩红闪烁,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他抬起头,目光冰冷:"是谁?是谁把她绑来这里的?”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那些曾经对他恭敬有加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憎恶与恐惧。 众人不敢言语,纷纷低下头。 “让开,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语气强硬,“顾殷久,她可是大漠妖女!你去封印魔渊的这些天,你可知大漠对我们做了什么?趁着瘟疫横行,大肆圈养阴兵!之前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如今不过牺牲她一个就能救这么多人,难道不对吗?” “就是!”人群中有人喊道,“她分明是大漠派来的奸细,这瘟疫就是她带来的!” “再说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取她点血怎么了?” 下一刻,说这话的人便没了声息。 “顾殷久,你在做什么?!我们这是在处置妖女!” 顾殷久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沾满鲜血。原来在他暴怒的瞬间,杀了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好一个弱肉强食,那如今我强,你们弱,是不是该跪着求我当个圣人了?” "顾施主!"悟尘见顾殷久瞳眸染上血红,眉间魔纹若隐若现,急忙冲上前,“住手!你这样会入魔的!” 唐小里也死死拦住他:“肘子,快清醒过来!” 身上的魔气渐渐消散,顾殷久眼中猩红也完全褪去。他抱着彩虹缓缓站起身,环视四周那些盯着他不可思议的人。 “顾盟主,你这是……”从祭坛赶来的众人看着躺在地上唉哟叫唤的百姓,很是震惊。 “是啊,你怎么为了一个妖女,就对无辜百姓出手?” “无辜百姓?”顾殷久冷笑一声。 原来这些人早已默认了彩虹被取血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她的性命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 “诸位快看!” 卫坛突然拔剑,指向顾殷久眉间未散的魔纹,“他这分明是入魔之相!这样的人,怎能继续担任盟主之位?” “是,盟主之位,顾某愧不敢当。” 玄火令在他掌心爆裂成齑粉,顾殷久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日之事,我顾殷久记下了。从今往后,我与你们,恩断义绝。” 说完,他抱起彩虹的尸体,转身离去。 第116章 顾殷久寻了个鲜花常开, 流泉潺潺的山谷,立下一块简单的白石墓碑,刻上“彩虹之墓”四字。 他打开骨灰盒,指尖微微发颤:“彩虹, 你生前总说想看遍这世间山河, 如今我为你寻了这处地方。春来花开,秋去叶落, 你都能看见。” 风起云涌, 林海翻卷。 骨灰随风洒向广阔的山林,那恣意驱驰快马于大漠的少女, 最终还是回到了天地的怀抱。 唐小里站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终于忍不住开口:“肘子, 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了。” 顾殷久没有回头,声音沙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 她也不会死。” 是他错了。 曾以为能拼尽全力去挽回,或许能换来一丝宽恕与谅解。谁知世道无常, 人心难测, 终究是他太过天真愚蠢。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两个男人正围坐在火堆前, 得意洋洋地谈论着。 “没想到那顾殷久居然为了个妖女放弃盟主的位子, 真是可笑!” “这妖女真是好骗,问我魔渊在哪,我随手一指她就信了,这五两银子赚的也不亏。”另一个瘦削的男子咧着嘴笑, 露出一口黄牙。 第一个人拍了拍腰间的药囊,满脸得意:“多亏了我的软骨散好吧!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快抓住他,那妖女力气可不小。” 两人自以为隐蔽,毫不顾忌地大声说笑,却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可惜尸体被顾殷久带走了,不然还能拿去配阴婚,多赚一笔。”瘦削男子咂了咂嘴,语气中满是遗憾。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瘦削男子的喉咙被一柄长刀抵住,鲜血渗出。 “是谁给你五两银子?”顾殷久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是逍遥谷的!” 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血顺着男人的下巴滴落:"逍遥谷的谁?说清楚。" 瘦削男子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是姓秦的,他让我把妖女骗到罪人台,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脑中浮现出彩虹被骗去罪人台的画面,心中怒火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你们,都该死。” 下一刻,剑光一闪,瘦削男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另外一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磕出了血也不敢停下。 这时,唐小里匆匆赶来,大声喊道:“肘子!快住手!” 顾殷久缓缓将刀收回,眼中的杀意未散。 他擦了嘴角溢出的鲜血,转身看向唐小里:“我要去杀了秦朗。凶手就是他。” “不行!” 唐小里急切道:“凶手是他,我信,可旁人信吗?你那日险些杀了数百村民,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吗?” “你在魔渊的这段时日,大漠趁机攻打中原,死伤无数。你现在杀秦朗,只会连累自己,众口铄金,你根本堵不住!” “我不在乎这些,她是我妹妹!” “她算你哪门子的妹妹?你真正的师弟师妹在药谷!为了他们,为了药谷,你不能不在乎!”唐小里几乎是吼了出来。 顾殷久沉默片刻,最终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让药谷为我所害。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药谷顾殷久。” 说罢,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唐小里根本追不上,只好立马回去找唐天通风报信。 * 暮色四合时,唐天踏入逍遥谷。谷中寂静得诡异,连鸟鸣都销声匿迹。他眉头紧锁,加快脚步,却突然撞见悟尘、甄泽与古塔莎一行人。 “你们怎么都在?”唐天有些意外。 古塔莎红唇亲启:“收到来信,秦谷主说顾殷久发了疯,入魔了,让我们赶来支援。”她身后还跟着十二位金钗。 甄泽笑了一声:“古宫主怎不把话说完?秦谷主可是许诺,生擒顾殷久者,就可共参婆娑心法。”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停下,看向声音来源处。却见是唐小里与朱砂走了出来。 唐天脸色骤变:"逆子!谁准你带师妹来此?不是让你们好好待在药谷吗?!” 唐小里先是紧张地缩了缩脖子,随后又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我想来就来,不可以吗?” “你!”唐天扬起手掌。 朱砂一个箭步挡在师兄身前:“师父,我们担心顾师兄安危才来的。当务之急是寻人,您就别责怪唐师兄了。” 悟尘也道:“是啊,唐谷主,我们先去找顾施主吧。” 唐天的手悬在半空,终是缓缓放下。他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孩子,怎么也不想想……若有个闪失,药谷将来怎么办?” 唐小里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我没了你就再生一个呗,反正我这般不肖,您不如再养个听话的。” 唐天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气得直摇头。 逍遥谷离这里不远,以顾殷久的轻功,半个时辰就能到。 谷口的石碑映入眼帘,“逍遥”二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他正要迈步进谷,突然感觉脚下一滞。 低头看去,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金线,泛着微微的光。顾殷久心头一跳,立刻后撤,却已来不及了。 金网收拢的速度快得惊人,顾殷久拔刀斩去,却被金网反弹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困仙网?” 困仙网是逍遥谷的镇谷之宝,顾殷久曾听秦容与提起过,没想到第一次见,竟是用在自己身上。 “好眼力。”轻佻的笑声从暗处传来。秦朗摇着折扇缓步走出,“这可是连神仙都能困住的宝贝。” 金网越收越紧,灵力不知怎么的如泥牛入海,原本隐形的丝线逐渐显现,密密麻麻缠绕住他的手腕、腰腹、甚至脚踝,深深勒进皮肉。 “别白费力气了。” 第122章 秦朗站在他身前三尺处,把玩着手中阵盘,“这困仙网专克灵力,越是挣扎,收得越紧。不想被分成碎块的话,就乖乖呆着。” 顾殷久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杀意凛然:“那些告示是你让人贴的?” 秦朗笑道:“当然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你的机会。看着你被世人唾弃,千夫所指,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啊。” 话音未落,顾殷久突然暴起,任由金网割破皮肉,鲜血淋漓,刀尖直取秦朗心口! “你!” 秦朗仓皇后退,阵盘险些脱手,他慌忙催动阵法,金光冲天而起。 顾殷久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置身一片荒芜的战场。 天空阴沉,乌云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气与血腥味。远处传来厮杀声,战鼓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他低头,发现自己身披重甲,握着一柄染血长刀。 这是哪里? 顾殷久眉头紧锁,警惕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一名满身是血的小兵踉跄跑来,声音颤抖:“凰将军,阴兵突破前线了!兄弟们……兄弟们撑不住了!” 凰将军? 顾殷久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与琅琊秘境壁画上的古战场如出一辙。 “只有战死!没有活降!绝对不能让它们突破城门!”顾殷久听见“自己”嘴里大吼出声,声音决绝。 “带我去前线!” 小兵连忙点头,带着他冲向战场。一路上,顾殷久看到无数阴尸从地底爬出,阴兵不死不腐,刀剑难伤,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有的被阴兵撕成碎片,有的被死气侵蚀,化作行尸走肉。 “凰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凤将已经被俘虏了!”一名副将满脸绝望地喊道。 顾殷久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女将军被阴兵团团围住。 “姐姐!”“他”下意识地喊出声。 “凰将军,怎么办?!” 银色盔甲的女将被尸潮淹没的刹那,一股狂暴的魔气涌入他体内,视野均染成赤色。 “杀!”顾殷久怒吼一声,刀锋所过之处,阴兵纷纷化为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道:“将军!快停下啊!” 但此刻的“他”已全然听不进去,眼中只剩下杀戮,手中长刀不断挥舞,无论是阴兵还是自己的将士,皆成手下亡魂。 顾殷久斩落一只扑来的长发阴尸,刀锋划过,阴尸的头颅滚落在地,却露出一张惊恐的美人面。 他这才发现,刚杀的那“阴尸”竟是极乐宫十二金钗之一。此刻他脚下尸骸已是堆成小山,鲜血凝成紫黑色。 “孽障!给我住手!”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 顾殷久回头,看见五位峰山长老站在不远处,脸上皆是愤怒。 为首者须发皆张:“顾殷久,你疯了吗?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幻境,他们都是阴尸化的。顾殷久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果然,刀光过处,刚才说话的长老化作一具阴尸,腐肉黑血从断颈喷涌而出。顾殷久闭眼挥刀,在阴尸堆中游走如龙。 待杀完最后一个,女人、阴兵、战场皆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桃花林。 桃花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仿佛刚才的杀戮从未发生过。 粉白花瓣落在仍在滴血的刀尖上,顾殷久眼中猩红未褪,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 秦朗踉跄后退,显然没料到他能突破幻境:“你……你居然出来了?!” 顾殷久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逼近:“你以为,这破阵能困住我?” 刀气即将割下秦朗头颅的瞬间,一片干枯桃花恰巧飘落心口。 后心传来一阵剧痛。 时间仿佛凝滞,顾殷久低头看向胸口,一截雪白剑尖刺穿而出,剑尖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剧毒。 顾殷久捂着伤口,站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地。 “咔嚓。”铁爪破土而出,穿透他紧握刀柄的手掌,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秦朗惊魂未定地走近,确定他这回真的动不了了,靴尖碾着顾殷久染血的手背,得意道:“当初你打断我胳膊时,可想过会像条狗一样趴在我脚下?” 他走到顾殷久背后,缓慢拔出剑,剑刃在抽离的过程中翻转,将伤口撕裂得更大了些。 顾殷久咬紧牙关,疼得闷哼一声。 秦朗俯下身,在他耳边阴恻恻地低语:“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知道那小贱人身份的?” 顾殷久的心猛然一沉,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若幕后之人是秦朗,他又是如何知道彩虹的身份? 除非……有人将这一切透露给了他。 顾殷久突然不敢再往下想,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秦朗笑得更加得意,他提高声音:“出来吧,师兄。” 顾殷久猛地抬头,只见一人缓步走来,紫衣长衫纤尘不染,面容温润如玉。 他瞳孔骤然紧缩。 “殷久,别来无恙。”那人抬手拂开花枝,声音依旧温柔如初。 第117章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 秦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我这个师兄, 可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你身边。若不是你当初慷慨渡功力,还被下了致幻散,今日还真未必能逮到你呢!” 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在顾殷久脑中一闪而过。秦容与对彩虹身份的试探,在他进入魔渊前给的护心丹……还有那个在桃花树下潮湿的吻, 秦容与呼吸温热, 眼神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一切。 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如今却成了最深的讽刺。 “彩虹的身份是你泄露的?“ “是。” 顾殷久身体微晃, 阖了阖眼, 定在原处好一会才哑着嗓音问:“从一开始,你就抱着这样的心思接近我, 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是不是?!” 沉默良久, 秦容与很轻地说:“是。” 顾殷久死死盯着他, 眼中猩红渐起:“所以你那日重伤垂死,也是装的,就是为了骗我功力?” 秦容与摇了摇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日我是真的离阎王殿只差一脚了。” “倘若当时我不愿渡功力呢?”顾殷久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秦容与笑了下,风吹散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 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不会的, 你怎会眼睁睁看着我赴死。” “哈哈哈哈哈!”顾殷久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枉我这么信任你!” 笑声戛然而止, 他竟挣脱开铁爪的束缚, 一拳轰上秦容与的面门,但很快又被铁爪重新制住。 秦容与被这一拳打得往后跌出数步,唇角渗出血迹,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他。 顾殷久表情已经扭曲了:“秦容与我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秦容与用拇指轻轻擦去嘴角血迹, 摇了摇头:“殷久,你当初就不该从大漠回来,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顾殷久视线渐渐模糊,终是晃了晃,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秦容与快步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顾殷久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幻境,置身于厮杀的战场上。可奇怪的是,就在他的刀锋即将触及阴尸的瞬间,那阴尸的脸突然扭曲,竟化作一张娇艳如花的女子面容。 飞溅的浓稠血浆粘在他眼皮上,顾殷久用力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惨烈的景象。 满地的残肢断臂,极乐宫的十二护法倒在地上,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极细的刀痕。 是他的刀法。 “不……这不可能……”顾殷久喃喃自语,他低头,同尘在滴着血,刀锋上反射出猩红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五位峰山长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顾殷久!你竟敢残杀同道,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一名长老厉声喝道。 不是的…… 顾殷久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手中长刀再次挥出,瞬间划破了他们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视线。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顾殷久喘息着睁开眼,他侧头看去,看见玄铁镣铐正将他手腕牢牢扣住。 原来是梦。他松了一口气。 “顾公子,醒了?” 昔日那被称为谦谦君子的秦谷主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无比虚伪的笑。 顾殷久冷冷地看着他。 “看看你干的好事,作孽啊。” 秦谷主摇头叹气,将一面留影镜放到他面前,里面赫然是他屠杀极乐宫教众的画面。 顾殷久微微睁大眼睛。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如何斩断那只抓向咽喉的利爪,现在才看清那“利爪”其实是极乐宫特有的玄铁护手。 第123章 这些人,居然是真的。 顾殷久无比震惊,挣扎得锁链哐当作响。 “极乐宫十二金钗以及峰山的五位长老,全死在你手下了。” 秦谷主笑了笑:“现在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顾殷久为练邪功血祭同道。我取你金丹,诛灭魔头,也是名正言顺。” 秦朗站满脸讥讽,插嘴道:“十二位护法都没了,那个臭婊子多半要发疯哈哈哈!” ”是你……是你让我杀了她们……”顾殷久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那口血喷出来。 他猛地挣扎起来,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要害死她们?!” “让你死个明白也行。” 秦谷主缓缓拉开衣襟,只见他的胸膛上布满了黑纹,狰狞可怖,仿佛无数条毒蛇在皮肤下蠕动。 “这就是原因。” 秦谷主叹了口气:“十年前,我得了婆娑心法前五重,可我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即便想修炼,也力不从心,反而被魔气反噬,侵蚀了身体。”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顾殷久:“可你不同,顾公子。你天资聪颖,竟能一举将婆娑心法练至第七重,甚至能将魔气化为己用。你的金丹,对我而言,正是最有益的补品。” 说罢,秦谷主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小弟子将纸笔递到顾殷久面前。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顾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你把婆娑心法后半部分写出来,我还可以让你死得轻松一些。” 铁链“哗啦”一声松开,不过只是从架子上解下,镣铐仍然扣着他的手腕和脚腕。顾殷久接过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操你全家 秦朗见状怒不可遏,猛地抬脚,狠狠踹向他胸口的剑伤处。 “唔!” 顾殷久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你不是很狂吗?啊?再狂一个给我看看!”秦朗咬牙切齿,脚重重落在顾殷久的腹部、肩膀,甚至脸上,带着十足的力道。 顾殷久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嘴角甚至扯出更放肆的笑:“怎么,就这点力气? “咳、你……你也就只能趁现在了。”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狠狠道,“等我有机会,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秦朗被彻底激怒,猛地抓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正要再动手,却被人按下了拳头。 秦朗攥紧拳头,怒极反笑:“秦容与,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护着他?” 秦容与语气平静:“金丹剖出过程需要他活着,否则会失去效力,你也不想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吧?” 顾殷久呸的吐出一口血唾沫,冷笑一声:“何必在这里假惺惺。你们师徒三人,一个比一个虚伪。” 秦容与垂下眼眸。 “受如此重伤居然还能动弹,果然不错。”秦谷主满意的目光落在顾殷久身上,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的作品。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中多了几分阴冷:“不过顾公子,你的师弟师妹可都来找你了,他们现下就在桃花阵中,你若是不写,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桃花阵共分九重,每一重都暗藏杀机。第一重“迷魂”,会让入阵者心神恍惚,难辨方向;第二重“幻影”,阵中幻象丛生,真假难辨;第三重“噬灵”,会吞噬入阵者的灵力,让人难以动弹。而第四重“血煞”,则是以人血为引,阵中煞气冲天,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无尽杀戮,直至力竭而亡。 他方才就是掉入了第四重中。 顾殷久攥紧了锁链,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冷冷道:“把笔给我。” 秦谷主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警告道:“别想耍花样,若是敢耍滑头,后果你是知道的。” 顾殷久接过笔,低头在纸上写了起来,字迹潦草而凌乱,每一笔都带着压抑的怒火,几乎刺破纸张。 秦谷主在一旁当好人,笑眯眯道:“别急,慢慢写。” 写完后,顾殷久将笔一扔,冷冷道:“写完了。” 秦谷主拿起那张纸,却是眉头紧皱。只因那字歪七扭八,横竖撇捺都挤作一团,几乎难以辨认。 “师父,让我来念吧。”秦容与突然上前一步。 秦谷主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秦容与缓缓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字字清晰,分毫不差。 秦谷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突然,一个逍遥谷弟子突然满脸慌张地跑来:“不好了师父,有人连破桃花阵,已经到了第七层,快杀进来了!” 秦谷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哦?是谁?” 那弟子喘着粗气:“是……是苏家的二公子,苏扶卿。” 秦朗闻言,哈哈大笑,转头看向顾殷久:“顾殷久,你这魅力不小啊。那个苏家二公子,居然还为了你闯阵。” 顾殷久听到“苏扶卿”三个字,浑身一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朗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讥讽道:“怎么,你还指望他来救你?别做梦了!你说等他闯进来,是眼睁睁看你被剖丹呢,还是看你入魔发狂?” 秦谷主对秦容与挥挥手,语气阴冷:“容与,你去会会这个苏家二公子,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第118章 顾殷久被押入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他被禁锢在石室中央的法阵上, 手脚皆被刻着符文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他仍冷冷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顾殷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看书向来不拘一格,涉猎广泛, 曾在某本残卷中见过换金丹的记载。此术与寻常夺舍不同, 过程极为残忍,受术者不仅要承受剜心之痛, 更会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灵脉被生生剥离的痛苦。 若秦谷主得手, 不仅能夺取他的修为,更能获得他那世间罕见的纯阳体质。 顾殷久咬牙道:“你以为拿了我的金丹就能一步登天?!天道有常, 因果循环,你今日所为, 必将遭到因果反噬!” 秦朗笑道:“你就多骂几声吧, 待会儿怕是没有机会了。” 秦谷主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因果?反噬?这世间,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才是真理。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垫脚石。” 他挥手示意秦朗退下, 随后盘腿坐在法阵中央,双手迅速结印。过了一会儿, 他体内的魔气被逼出, 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气流,环绕在周身。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施展此术也并非易事。 片刻后, 秦谷主睁开眼,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抬起手,轻易破开了顾殷久的血肉。 “唔!” 顾殷久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忍不住惨叫出声。 秦谷主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然而,这笑意还未持续多久,便凝固在脸上。 他低下头,肚子不知何时破开了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颤抖着伸手去摸,却发现丹田中空空如也,金丹已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秦朗喊了一声:“秦容与,你疯了?!“他立刻催动蛊毒,试图控制秦容与。 秦容与只是皱了皱眉,动作丝毫未停。他手中托着滴血的金丹:“我一直在等今日这个机会。您教过我的,时机最重要。“ 他特地选了换金丹的这一时刻,在秦谷主最虚弱,最无法催动噬心蛊时动手。 秦谷主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捂着流血的腹部倒下:“不可能!没有我的解药,你怎么可能......能抵抗……“ 秦容与淡淡道:“多亏了殷久的功力,让我将婆娑心法练至第七重,师父你如今又倒下了,我才能与噬心蛊抗衡。” 秦朗见状,怒吼一声,挥剑冲向他。可秦容与只是轻轻一挥手,就将他逼退数步,口吐鲜血,重重摔倒在地。 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秦朗右腿上:“你刚才就是用这只脚踹殷久的吧?” 秦朗腿一软,眼中满是惊恐,跪倒在地:“师兄!师兄饶命!这一切都是我爹让干的,与我无关啊!求求你,放过我一马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秦朗腿骨应声而碎,整个人瘫倒在地。 秦容与并未停手,如修花剪草般优雅从容,将他的腿骨、胸骨、头骨一寸寸敲碎。 惨叫声在空旷的地牢回荡,无比凄厉绝望。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秦容与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很快,地上只剩下一具四肢极度扭曲的尸体,秦朗瞪大的眼中还残留着恐惧。 秦谷主看着死去的儿子,眼中满是悲愤。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声音嘶哑:“容与,我收留你多年,待你如亲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您收留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让我成为您手中的一把刀。今日,我只是将这把刀,还给您罢了。” 第124章 他一步步走近:“师父你忘记了?十年前你联手唐天,屠我林家满门。” 秦谷主面容瞬间扭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哪个孩子?!” 秦容与笑道:“是啊,我就是当初那个逃走的孩子。为了不让你怀疑,我放弃剑道,修炼琴道。” 他将手按在秦谷主脑袋上:“你不是不相信因果吗?今日,我便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因果报应。”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秦谷主双目眦裂,不断惨叫。 秦容与蹲下身:“你以为我会让你轻易死去吗?不,我会让你尝尽世间最痛苦的折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后,他站起身,像丢弃一件破败的物件般,将秦谷主随意扔在地上。 顾殷久目光死死盯着秦容与。 丹田处传来中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依旧强撑着,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如果你直接开口,让我帮你杀秦谷主,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秦容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昏黄的烛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浅淡的金边。他依旧穿着逍遥谷的服饰,神情淡然,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顾殷久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满是苦涩:“你信不过我,是吗?你觉得我会背叛你?还是觉得我不够资格知道你的计划?” “是,我信不过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顾殷久脸色惨白,眼中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你不信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信你?秦容与,你为何要将彩虹的身份告诉他们?她是无辜的!却被你卷入这才纷争!你到底有没有心?!” 秦容与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可这世间就是如此,有许多人该死,但却依旧活着,许多人不该死,却偏偏死了。” 他顿了顿:“这件事,我很抱歉。” 顾殷久看着他,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取代。 他吐出一口血,眼前蓦的一片黑暗:“秦容与,你赢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秦容与神情麻木地洗净手上的血迹,又用白绢细细擦干每一根手指。做完这些,他将昏迷的顾殷久从镣铐解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将人抱回了竹屋。 刀尖上的毒是他亲手下的,剂量足够让顾殷久沉睡两日。 秦容与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们相识不久,对方枕着胳膊笑倒在桃花树下夸他:“你骗人的技术确实比我好。每次我跟唐小里和小师妹他们说谎,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可每次你说谎的时候,他们却总是信以为真。你说,我怎么总是骗不过你啊?” 他当时回答:“其实骗人,最重要的是自己也相信这件事,一百句话中,九十九句都得是真的,只在最关键的那一句发挥作用。” 顾殷久听了,却摇了摇头,笑道:“可说谎时若自己先信了,可是要真心托付出去的,最后那一句假的,可就舍不得说了。” 是啊,真心已经托付,又怎么舍得继续骗下去?可他还是硬着心肠继续了。 秦容与曾想过,若是能将顾殷久扣留在大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他还是回来了。 他的指尖轻轻按在顾殷久紧皱的眉头上,仿佛想要抚平那些褶皱:“要是你当初不回来就好了。由我自生自灭,你就不会经历这些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随即,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不过真不公平。我父亲修炼了半辈子婆娑心法,却比不上你修炼三个月的功力。真不愧是我的殷久。” 他的手指缓缓滑过顾殷久的眉眼。 “殷久,你知道吗?我在琅琊秘境中见过山隐道人,我苦苦哀求,求他收我为徒,我要复仇,可他却瞧不上我。我那时就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天纵奇才,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从一开始,他靠近顾殷久便别有用心,带着几分恶意,几分不甘,甚至可以说,这只是他无聊时随手寻来的一点消遣。 凭什么他在这浮世中挣扎求存,不曾能让山隐道人瞧上一眼,可你顾殷久却能如此从容不迫?那我偏要让你也尝尽人间疾苦,为这世俗所困,再也做不得这逍遥自在的模样。 “你当时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只觉得讽刺。山隐道人说我资质不够,可他看中的徒弟,不也照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指尖停在顾殷久的唇角,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殷久,我知道你恨我,不想再见到我。那就恨我吧,恨得刻骨铭心,恨到永生永世都忘不掉。” “恨我……总好过忘记。” 顾殷久深陷噩梦,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低语,却始终听不真切。忽然,他感到下颌被人捏住,一股苦涩的液体强行灌入口中。 舌头发麻,胃里翻涌,他本能地抗拒,却被那人捂住嘴,语气很温柔:“咽下去。” 顾殷久认出这是谁的声音,本能地不想顺从,但是那人动作强硬,他勉强将那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在昏迷中忍不住呛咳起来,撕心裂肺。 苏扶卿赶到时,正好撞见这一幕--秦容与捏着顾殷久的下颔,强行灌药。 他立刻伸手夺过药碗,怒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秦容与任他夺了药碗,随后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极温柔细致地帮顾殷久擦干唇角的药汁:“是解药,他中毒了,起码睡上两日。” 他抬眼看向苏扶卿:“把你的剑收好。你杀不了我,也不必白费力气。” 就在这时,顾殷久突然一阵猛咳,苏扶卿立刻将他扶起,轻拍他的背,防止被呛着。 他手掌抵在顾殷久后心,低头仔细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却发现他胸口处有一道剑伤,虽已止血,伤口却依旧触目惊心。 苏扶卿面色一变,猛地抬头,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他?” 秦容与神色淡然:“是我。” “铮——”一声剑鸣,苏扶卿的长剑已抵在他的咽喉,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他的声音冷得刺骨:“你竟敢伤他!” 秦容与不闪不避,淡淡道:“你若真想杀我,等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苏扶卿眸中寒意更甚,手中的剑纹丝不动:“你是故意引我来的,为什么?” 他之前在闯桃花阵时,便察觉到了秦容与的踪迹。对方却始终不与他正面对上,反而刻意留下痕迹,一路指引他至此。 秦容与缓缓道:“我中了噬心蛊,活不久了,他醒来后,应该也不会再想见到我,你把他带走吧。日后,帮我好好照顾他。” 苏扶卿冷笑一声:“我自会护他周全,用不着你假惺惺地交代!”说罢,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顾殷久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侧,呼吸微弱而急促,竟不知何时发起了烧。 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声道:“秦容与,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若两日后他醒不过来,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秦容与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第119章 另一面, 甄泽一行人踏入一片空旷的场地。方才在桃花林里兜兜转转,又目睹了一场血腥屠杀,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走在最后面的唐小里和朱砂更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他们一路前行, 路上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身穿的逍遥谷弟子服已被鲜血浸透,脖颈处齐齐断裂。这些人的死法, 竟与甄泽他们那日进入秘境时所见到的无头女尸如出一辙。 空气中的血腥味十分浓郁, 甄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嘀咕:“这死法……不会是顾于时也来了吧?” 古塔莎却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 她怒气冲冲地指着唐天,厉声道:“姓唐的!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顾殷久堕入魔道, 屠戮无辜, 此事我绝不容姑息!” 唐天面色也很不好:“待找到殷久,我会查明一切。” 悟尘双手合十,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我瞧刚才顾施主的状态不对,贫僧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答, 多半是被控制了。” “我管他被不被控制, 老娘现在就要个说法!” 就在这时,甄泽忽然指着前方惊呼:“这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有一个高台, 台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留影石, 镜面光滑如水面,映出众人的倒影。 甄泽夸张地后退一步,眼睛瞪得老大,“这镜子得耗费多少留影石打造, 这得花多少钱啊!秦谷主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唐天皱了皱眉,低声提醒:“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秦容与从留影石后走了出来,手中拖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血人头发凌乱,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勉强辨认出是个男子。 第125章 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秦容与却神色自若,随手将血人丢在地上,唇角扬起:“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古塔莎率先回过神来,厉声质问道:“秦容与,你把我们引诱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秦容与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请各位来,不过是想请大家看一场戏,一场关于十年前林氏灭门案真相的大戏。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逍遥谷的秦承泽和药谷的唐天,究竟犯下了何等罪行。” 唐天面色顿时一变。 古塔莎冷笑一声,“就凭你?如今修真界唯有青灯大师才有资格主持审判,你算什么东西?” 秦容与淡淡道:“青灯大师?在我看来,他没有资格。” 他抬手一挥,数瓣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欣赏这美景,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甄泽试着抬脚,却发现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稍微动一下都剧痛难忍,只能干瞪眼:“我说秦公子,就算看戏,好歹给个椅子坐坐吧!” “诸位稍安勿躁,审判马上开始。” 就在这时,谷中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佛号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青灯大师手持禅杖缓步走来。他轻轻一挥袖,谷中的阵法竟被瞬间破解,众人身上的束缚也随之消失。 “青灯大师!”唐天等人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青灯大师缓步走来,见到众人模样,看向秦容与:“秦施主,您这是何意?” 秦容与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直视青灯大师:“十年前,秦承泽与唐天为了夺取婆娑心法,污蔑我林氏修习邪功,走火入魔,将我林氏一百三十人尽数灭口,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曾放过!今日,我便是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地上的血人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胡言乱语!青灯大师,快除掉这人!他就是当年的林氏余孽!” 众人这才惊觉,这血人竟是秦谷主!他的脸上满是血污,衣衫破烂不堪,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与从容。 唐小里闻言,立马反驳:“秦容与!你……你胡说!我父亲绝不会做这种事!” 其他人也道:“是啊,当年之事早已尘埃落定,林家家主是因修炼邪功走火入魔而自取灭亡,与其他人何干?” 秦容与冷笑一声:“既然诸位不信,不如亲眼看看当年真相。“ 众人面前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仿佛水面被风吹皱,随后画面逐渐清晰,映出一片血色月夜。 林府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惨叫声与刀剑碰撞声交织成一片,仿佛地狱降临人间。林家的仆从、族人四散奔逃,却无处可逃。 林家家主带着妻女奔逃,最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后边追来的人。 几张熟悉的脸,在火光中无比清晰的显露在众人眼中。 为首的正是当今四大家之一、逍遥谷的谷主秦承泽,他后面跟着唐天。画面中秦承泽,依旧端的是一派和煦清风的姿态。 可他的声音却是冰冷至极:“我劝你将婆娑心法交出来,何必为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搭上全家性命?” 林川护在妻女身前:“我林家从未有过什么婆娑心法!秦承泽,难道为了所谓的武林至宝,你连最基本的道义都不顾了吗?” 秦承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抬手示意手下抢过襁褓婴。那婴儿不过数月大,正因惊吓而啼哭不止。 “再不交出心法,我便让她先你一步上路。” 林川目眦欲裂:“秦承泽!你竟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 秦承泽嗤笑一声:“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交,还是不交?” 林川双拳紧握,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看了一眼身后满脸泪水的妻子,又看向那啼哭不止的婴儿,最终咬牙道:“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他带领族人奋起反抗,虽人数稀少,却个个视死如归,却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倒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但该表达的东西,已经再清楚不过。 秦承泽与唐天逼杀林氏,试图夺取婆娑心法在前,而林氏率领族人反抗在后。所谓的“林氏修炼邪功走火入魔”,不过是逍遥谷为了掩盖罪行而散布的谣言。他们举着“惩恶扬善”的旗号,行的却是灭门夺宝的勾当。 唐小里呆呆地望着画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秦谷主怒喝道:“这是幻术!秦容与,你竟敢用幻术污蔑我!” 秦容与冷笑一声:“幻术?此物名为‘溯光镜’,可回溯过往之事。青灯大师,您见多识广,想必认得此物。” 青灯大师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确是‘溯光镜’无疑。”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再无怀疑。秦谷主与唐天的罪行,已然昭然若揭。 “不!这是幻术!“秦谷主疯狂挣扎,“他在骗你们!快杀了他!杀了他!“ 甄泽在一旁插嘴道:“哎哟,秦谷主,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人家秦大公子好歹也当了你十多年徒弟。再说了,您要是心里没鬼,干嘛急着灭口啊?” 秦容与扫过台下众人,声音冷冽:道:“诸位,这就是当年的真相,秦承泽和唐天为了夺取婆娑心法,不惜屠戮我林家满门今日,今日,我便要替林家一百三十口冤魂,讨回这笔血债!” 青灯大师合掌一礼,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无奈:“秦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秦容与冷笑一声:“你当年明知真相,却选择冷眼旁观,现在劝我慈悲,可见这世道,慈悲无用。” 甄泽道:“冷眼旁观?什么意思?” 秦容与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像冰:“青灯大师与剑圣,当年明知逍遥谷出兵目的不纯,却依旧纵容秦承泽。” 青灯大师叹息:“阿弥陀佛,当年顾于时祸乱九州,逍遥谷出力甚多,贫僧与师兄需以大局为重,不得不权衡轻重。” “权衡轻重?”秦容与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怒火翻涌,“所以我林家便活该成为你口中‘大局’的牺牲品?那我今日倒要问问,这‘大局’,究竟是谁的大局?!” 青灯大师沉默,合掌低眉,无言以对。 悟尘忍不住道:“原来如此……难怪当年林家灭门后,江湖上虽有议论,却无人敢深究。原来背后竟有这么多隐情……” 秦容与笑了声,抬手轻轻一挥,那巨大的留影石镜面骤然亮起。画面中,逍遥谷弟子在阵法中挣扎惨叫,鲜血四溅,头颅滚落,仿佛人间炼狱。 甄泽大喊道:“原来当日秘境中杀人的,是你!” 他这才猛然想起,不仅是顾于时的苗刀,秦容与的琴音也能造成如此伤口。只是秦容与向来低调,很少展示自己的实力,以至于大家当初根本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众人被画面中的惨状震慑,一时无言。 跟着青灯大师而来的卫坛忍不住喝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屠尽逍遥谷!他们之中也有许多无辜之人!” “无辜?”秦容与冷笑更甚,“他灭我林家满门,我也灭他逍遥谷满门,这很公平。” 卫坛道:“你林家上下不过一百多口人,逍遥谷却是数千条性命!这般滥杀,与当年的秦承泽有何区别?!我瞧你已是入魔之兆了!” 秦容与抬手,掌心洁白如玉:“若非他人围攻我林家,这些年来,我双手可曾沾过半点血腥?凭什么他们杀得人,我杀他们不得?!” 青灯大师依旧沉默,台下众人亦无言以对。 秦容与纵声长笑:“古陀寺青灯大师,素来以秉公持正闻名天下。可当日逍遥谷杀人取物在前,强定罪名在后,遵循的又是哪门天理?!” 他一步踏前,气势逼人:“论除魔功绩,林家确实比不上逍遥谷,可这便是我满门被灭的理由?这世道,强者为尊,弱者合该牺牲,那我今日便想问问,凭什么?!” 第120章 卫坛这回张了张嘴, 无言以对:“这……这……” 秦容与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血人身上,缓缓道:“所以,这‘公道’,今日我会亲手讨回。” 唐小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父亲, 这是真的吗?” 唐天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其实, 当年你母亲在生下你后便离开了。她并不喜欢我,甚至……宁愿去当林川的小妾, 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成全了她。” 唐小里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事情, 表情错愕:“什么?母亲她,怎么可能?她不是在生我的时候, 难产死的吗?” 唐天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整理思绪, 随后继续说:“你母亲是失忆后被我带回药谷的,他忘记了很多事,我们十分恩爱, 生下了你。那时,我们对你百般疼爱,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她突然恢复了记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她不再认我这个夫君,也不再认你。无论我如何安抚、忍耐,她日日以死相逼, 誓要离开药谷。我……我太爱她, 不肯放手。结果半月后,她还是消失了。” 第126章 “她离开后,我派人四处寻找,最终发现她去了酉阳林家。她找到了她曾经的恋人, 林川。可林川早已娶妻生子,她不甘心,执意嫁入林家为妾。然而,不过半年,她便郁郁而终。” 古塔莎冷笑一声:“唐谷主,你这是在为自己开脱吗?” 甄泽皱眉:“老太婆,先让他说完。” 唐天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我恨林川,恨他夺走了她,恨他让她郁郁而终。可我却无能为力,直到秦承泽找到我。”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悔恨:“秦承泽告诉我,他可以帮助我报复林家,只要我与他合作。他说,林家藏有婆娑心法,只要得到它,我们就能让林家付出代价。我……我但是鬼迷心窍,答应了他。” 唐小里脸色苍白:“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唐天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自责:“我知道这是错的,可那时候仇恨蒙蔽了我。我以为,只要能让林家付出代价,就能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没办法回头了。” 秦容与眼眸冷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唐天不再辩解,默默将刀抵在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悟尘连忙大声喊道:“唐谷主,冷静!” 而唐天仿佛听不见,只是对秦容与低声道:“林公子,对不起。但这和殷久无关,他并不知晓这些事。请你……放过他。” “不要啊!”唐小里扑上前,但已经来不及了。 刀锋已划过脖颈。唐天缓缓倒下,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 唐小里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唐天逐渐冰冷的身体,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父亲,求你了,别死……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的,我不经营酒楼了,我回药谷去,我一定好好学习医书……”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父亲,父亲,求你了,别死……父亲,你别死……” 悟尘阿弥陀佛一声,别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甄泽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世道,真是造孽啊……” 秦谷主拼了命往青灯大师脚边爬去,声音嘶哑:“青灯大师,救救我啊!秦容与,我好歹当了你十年的师父!” “闭嘴!”秦容与厉声打断,“你也配提这个字?” “秦承泽,当年你屠我满门时,可曾想过今日?我说了,我会一刀一刀,将你凌迟至死。” 秦容与抬手一挥,无数细如牛毛的金针如雨般刺入秦谷主周身大穴。那些金针上附着剧毒,每一针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 金针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蠕动,众人眼睁睁看着秦谷主那张老脸如同蜡烛遇火,皮肉滴滴答答往下淌,最终,只剩一张嘴还在惨叫,直至彻底化作一滩血水。 众人被这番骇人画面吓得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容与眼中毫无波澜,他面向众人:“今日之事,已了。诸位看官可还尽兴?” 逍遥谷被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九州大地炸开,震得人心惶惶。对于当年林氏灭门一案的真相竟是两大仙门联手所为,众人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唏嘘。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秦承泽与唐天罪孽深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倒也算是天理昭彰,罪有应得。 与此同时,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封印魔渊,又因大漠妖女入魔,斩杀极乐宫十二金陵与峰山五位长老的传奇人物——顾殷久,也悄然失去了踪影,再无半点音讯。 有人猜测,兴许他死在了桃花阵中,或者是被林容与杀了。 药谷失去了唐天,其子唐小里又是个不成器的,谷中后继无人,岌岌可危。最终,谷中众人推举天分最高的女弟子朱砂继位,勉强维持局面。 而那位林容与,则被关押在古陀寺地牢,重兵把守,即日处决。 * 苏扶卿取出一块干净帕子,轻轻擦拭顾殷久脸上的血污。帕子拂过眉眼、鼻梁、唇角,一点一点抹去污秽。顾殷久的脸渐渐恢复清俊,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陷入无法挣脱的噩梦。 苏扶卿的手指顿了顿,随即从怀中取出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昏迷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醒来。 顾殷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入梦,他又回到了先前的清净莲台。 然而此刻,天上竟下起了黑雨,直砸在他的头与背上,全身早已湿透。 他立在水中,不知该往何处去,也看不清前后左右有什么。 秦容与最后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江湖险恶,你本就不该沾染。 他说,你就不应该从大漠回来,你回来了,那一切就只能按计划进行。 他说:对不起,我信不过你。 这次的双面菩萨不再端坐莲台,而是走了下来,与他相对而坐。 菩萨的笑容带着几分讥讽:“区区一段孽缘,竟让你神魂颠倒,晕头转向,痴子痴子,居然被色相蒙蔽。” “我求的从来不是皮囊欢愉……” 顾殷久苦笑了下:“我所求不过两心相印,却被辜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双面菩萨又道:“顾殷久,你为何执刀?” 墨池里印出一面倒影,那是当初在仙人台,自己正在剑圣面前对天立誓:“我要做天下第一人,护苍生万民!””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倒影碎裂成千万片。每片碎影里都是他救过的人,可此刻那些面孔都在指着他狞笑。 “沽名钓誉!魔渊封印失败了,都是你的错!” “顾殷久,你居然与大漠妖女为伍!与世人为敌!” “哈哈哈!这妖女真好骗,五两银子赚得不亏!” 菩萨的慈悲相与修罗面在雨幕中交替闪现:“为虚名?为自我感动?你看这人间……” 没有苍生值得拯救,没有大道值得殉葬。 雨水在脚边绽开朵朵墨色莲花,顾殷久低头看着自己浸透的布鞋,浑浊的水流顺着脚踝往上攀爬,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陷入深渊的错觉。 双手变得血污不堪,他双眼无神地喃喃:“我,我不知道了……” 顾殷久不惧怕死亡,他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顾殷久睁开眼睛,从小窗里看到一勾弯月,冷冷地挂在天边。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胸口包扎的纱布,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苏扶卿见他醒了,立即倒了一杯茶水,喂他喝下。 顾殷久心里莫名安定了些,嗓音嘶哑:“我睡了多久?” “三日了。” “这是哪儿?” 苏扶卿替他掖了掖被角,将茶杯搁下:“红豆楼。” 顾殷久想要咳嗽,却还是强行咽了回去,半响才道:“唐伯伯,小里子,他们还好吗?” 苏扶卿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唐谷主……已经自杀了。” 乍然听到这消息,顾殷久一怔,十分错愕地跟着重复了一句:“自杀了?” “……不可能!”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却顾不上,挣扎着要下床:“让开!我要去杀了秦容与!” 苏扶卿迅速按住他的肩膀,力道虽轻,却不容挣脱:“顾哥哥,现在去也迟了,秦容与已经伏诛,现下关押在古陀寺。” 顾殷久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苏扶卿缓缓道:“十年前,酉阳林氏灭门一案,是秦承泽和唐天共同所为。他们为了夺取林家的婆娑心法,不惜屠戮满门,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曾放过。秦容与……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 顾殷久听完,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将头靠在苏扶卿的肩上,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靠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支撑。 许久后,顾殷久低声道:“我想喝酒了。” 苏扶卿觉得肩头有些湿润,但低头看去,依旧干净如初。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我陪你喝。” 第121章 趁着苏扶卿去拿酒的间隙, 顾殷久悄然离开了苏家庄。 他身上重伤未愈,苏扶卿绝不会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离开。顾殷久清楚,外面有无数人在追杀他,他不能连累对方。 他脚步踉跄地回到了药谷。 曾经门庭若市、救死扶伤的圣地, 如今却因顾殷久和唐天的牵连, 名声一落千丈。谷中的弟子们大多离去,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勉强维持着日常的运转。 刚进谷没多久, 唐小里便迎面走来。但他一语不发, 径直从顾殷久身边走过,仿佛当他只是一团空气。 直到顾殷久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哪儿?” 第127章 唐小里看也不看他, 冷冷道:“不需要你管。” 他说完,随即加快步伐, 转眼间便将顾殷久甩开了数丈远。 “我就要管。”顾殷久跟在他身后。 唐小里转身, 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你是什么人?配来管我吗?!” 顾殷久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歉意:“唐伯伯的事,也有我的原因。” “你他妈的还知道有你的原因!”唐小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要不是你非要去招惹秦朗,父亲他又怎会去逍遥谷寻你!这才落入秦容与的圈套!” 顾殷久沉默片刻, 闭上眼深呼吸了许多次, 才道:“其实在秘境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秦容与是林家遗孤。但我不知道唐伯伯跟林家当年那件事有关……” “好,好得很, 好得很!” 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 唐小里突然发狂般揪住顾殷久前襟将人掼向地面,随即发了疯似的去捣他的腰腹。 “顾师兄唐师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朱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她和几名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试图拉开两人。 唐小里充耳不闻,骑在顾殷久身上抡起拳头。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愤怒的驱使下,他力气大得惊人,谁也拦不住。 他一把揪起顾殷久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怒骂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我!”随即又是一拳打在脸上。 顾殷久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唐小里嘶吼着掐住他脖颈,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你无父无母,死的也不是你爹!没有亲人的你根本不能明白我的心情!” 顾殷久依旧没有反抗,在窒息中艰难重复道:“对……不起。” 唐小里拳头停在半空中,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泪水取代。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哽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这一切并非顾殷久的过错。可他压抑太久,需要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索性将所有的怒火与悲痛一股脑倾泻在了顾殷久身上。 顾殷久咳嗽着,伸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对不起,是我错信了秦容与,是我太天真,以为一切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要打要骂,即便杀了我,我都认,是我对不起药谷。” 唐小里的身体微微颤抖,终于,他松开了拳头,抱着顾殷久嚎啕大哭。 “我爹没了。” “他临死前我还跟他吵架,我是个不孝子,我这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让他满意的事。” “肘子,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不能在出事了,肘子……” 周围的弟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上前打扰。 顾殷久紧紧抱住他,任由唐小里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道:“小里子,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唐小里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顾殷久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在他后颈轻轻一劈,唐小里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他将人抱起,托付给其他师弟:“照顾好你们唐师兄。”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毕竟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当日他们这位顾师兄在桃花阵中杀人如麻,手段狠辣。尽管他们未曾亲眼所见,但那些风声足以让他们心生忌惮,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接过唐小里。 顾殷久心心知他们的顾虑。他并未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 “师兄,给我吧。”朱砂走上前,将唐小里接了过去,她眼睛红肿,显然也是哭了很久,“你不留下来吗?” 顾殷久摇了摇头:“我若不走,整个药谷都会遭殃。你们在外就宣称跟我划清界限吧。”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药谷的这帮师弟师妹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酒馆中几张木桌旁,三三两两坐着些闲散之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最近的江湖传闻。 “听说了吗?那林容与可真是了不得!单枪匹马挑的居然把整个宗门都给灭了!” “要我说啊,这江湖迟早要变天。”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句闲言碎语,草帽盖下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改变进门的打算,蹲在了石阶上。 周围的几个小贩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青年相貌俊朗,却跟他们一道蹲在路边就着凉水啃干馒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旁边一个摆摊卖菜的小贩凑过来搭话:“小哥,看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顾殷久咽下嘴里的馒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贩脱下草帽扇风,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又问:“瞧你也是个体面人,怎么跑到这儿来挣这点小钱?” “家道中落了,为了活命,没办法。”顾殷久眯起眼睛看了看阳光,如今正午,酒馆生意旺,他啃完这个馒头就得回去了。 那菜贩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唉,这世道啊,谁都不容易。你看我,天天在这儿摆个菜摊子,能有什么前途?卖不出去还得挨婆娘的骂。” 顾殷久随口道:“那就不卖了,也不要你婆娘了,跑路呗?” 菜贩子摇摇头:“跑不了一点儿啊兄弟,过日子谁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呢?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娇笑声,是新开的青楼。莺莺燕燕们正倚栏招客:“大爷,来玩呀~” 脂粉香随风飘来,菜贩子抹了抹口水,不由得感慨:“唉,咱这穷乡僻壤的,许久没有看到这种大场面了。” 顾殷久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啃着馒头。这时,酒馆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你怕是不知道吧?林家那小子原本被关在古陀寺佛塔下的十八层牢狱里,结果不知怎么的,竟然逃了出来!” 旁边的人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那可是佛塔啊!” 那人摇摇头:“青灯大师亲自去查看过了,说是捆林容与的精铁锁链,竟然被他震断了!听说是因为那邪佛之前给他渡了一半的功力。” “邪佛?谁啊?”旁边的人一脸疑惑。 “就是那个啊!最近给起的名头,剑圣之前不是还说他有佛性吗?结果呢,人家为了一个大漠妖女,连天下第一人的位子都不要了,直接入魔了!所以大家都叫他邪佛。虽然他是个疯子,但我真的觉得他挺猛的。”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满脸的敬佩。 “猛什么啊?那疯狗现在都不知道躲哪个耗子洞呢?” 这段日子顾殷久入魔以及林容与灭了逍遥谷的消息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 身旁的菜贩子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道:“哎呀,我倒觉得这邪佛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叫真汉子嘛!” 顾殷久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识他?” 菜贩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不认识,听别人说过。前几个月邪佛去填那个魔渊,结果呢,这帮人趁他不在,把人家小情儿给弄了,邪佛不认账,就入魔了。逍遥谷谷主一怒之下喊来极乐宫的十二金陵和峰山五长老,你猜结果怎么着?”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顾殷久。 顾殷久配合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菜贩子兴奋地说道:“结果那邪佛都重伤了,居然还能把这些人全都反杀!你说他厉不厉害?” 说到最后一句,他竖起大拇指。 顾殷久沉默了片刻,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菜贩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可怕?那当然可怕!可这世道,谁不可怕?我倒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活得痛快,死得也痛快,总比咱们这些忍气吞声的强!” 他又继续说道:“而且啊,枪打出头鸟嘛!镇压魔渊的时候,他可是主力中的主力,后来出了点差错,险些没被骂出屎来!那个叫什么卫长老的,喊得最大声,嗓门比谁都大,可每次真到关键时刻,连个打杂的资格都混不上。你说说,这种人可不就是‘前途无量’嘛!”说到最后,语气里满是讥讽,还特意加重了“前途无量”四个字。 顾殷久忍不住笑了,问道:“老兄,你在这偏僻地方,怎么也知道这些事的?” 菜贩子一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事儿都写成话本了!说书的在天桥底下天天说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殷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他说道:“那个邪佛叫顾殷久。有名有姓,以后别这么叫他了。” 菜贩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顾殷久,嘴巴张了张,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 “你……你是……” 第122章 顾殷久没有再理会他, 转身走进了酒肆。 自离开药谷后,他便寻了这处偏僻的小镇落脚。那日,天下着暴雨,雨水如注, 街道上空无一人, 其他酒肆早已打烊,唯有这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第128章 顾殷久浑身湿透, 站在门口犹豫片刻, 店家却主动招呼他进来,递上一碗热酒, 笑呵呵地说道:“客官,喝碗热酒暖暖身子吧。”见顾殷久没接过去, 以为他囊中羞涩, 又道:“不要钱,只要一句吉利话。” 顾殷久这才接过碗一饮而尽,酒液温热, 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寒意。 他放下碗, 低声道:“多谢了, 店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店家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冲你这句话, 我这店日后就大吉大利, 生意兴隆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几个收地税的地痞无赖便闯了进来,嚷嚷着要店家交钱。店家面露难色,正欲掏钱, 顾殷久却已起身,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群地痞揍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店家感激涕零,只觉天神降临,不知如何感谢,未想顾殷久却主动问他:“店家,你这儿缺不缺打杂?管吃管住就行。” 自此,顾殷久便留在了这李家酒肆里当打杂。 这个小市集坐落在一个半山腰的小镇子里,附近有很多村落,平日里多是些年轻后生来镇上采买些日用,鲜有外来人踏足。 顾殷久每日埋头干活,话不多,神情总是郁郁寡欢。店家虽知他身份不一般,却也未多问。 这日,店家特地炖了只老母鸡,又取出一坛珍藏的好酒,招呼顾殷久坐下:“来来来,今日咱哥俩好好吃一顿!” 顾殷久也不推辞,坐下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店家见他吃得痛快,自己也高兴,打了个饱嗝,笑眯眯地问道:“我瞧小兄弟你不是干这行的,怎么跑来这,是不是为情所困了?” 他见顾殷久年轻,心想年轻人嘛,哪有什么烦心事呢,又不用赚钱养家糊口的,顶多就是你情我爱的事情罢了。 顾殷久没点头也没摇头,默认了。 店家饮下一碗酒,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一点小事就遭不住了。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说到底不过三件事,吃饱穿暖睡得香。要是隔三差五还能炖只鸡、烧条鱼,那日子简直比神仙都潇洒了!” 顾殷久支着脑袋,摇摇头:“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活着。” “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为了心中的那份骄傲而活着,为了当第一才活着的。这些事情或许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来说,却足以执着一辈子……可到头来,我又觉得这些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店家摆摆手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呗,吃饱穿暖,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踏实,心里就舒坦了。” 顾殷久笑了:“你说得对。” 后来他扛着锄头,走向酒肆后山那片荒废已久的土地。泥土坚硬,杂草丛生,但他一锄一锄地挖下去,一点点开垦出来。 然后种上了白菜、地瓜、南瓜,还在角落里搭了个简陋的鸡棚,养了一群毛茸茸的鸡崽子。 种子慢慢破土而出,抽芽,拔高,结出瓜果。鸡崽子们也一天天长大,羽毛日渐油亮,开始下蛋。 这几个月来,顾殷久沉浸其中,忙得不亦乐乎。 他半生都困在天下第一的虚名里,自诩为能拯救苍生的圣人,这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以至于如今,万念俱空,反倒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心中一片澄明。 顾殷久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一片绿意盎然,忽然笑了:“去他娘的什么劳什子的第一,老子今日方知我是我啊。” 他淋着小雨扛着锄头往回走,今日没什么客人,他便索性将地又扩大了一番,干得比老黄牛还卖力。 待他回到酒肆,果然冷冷清清。店家站在柜台后,脸色古怪,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顾殷久将锄头靠在墙边,正要去洗手,店家却突然凑过来,小心翼翼道:“你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顾殷久愣住:“何出此言?” 店家压低声音,目光朝窗边瞥了瞥:“喏,那人又来了,一直等着你呢。” 顾殷久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坐在窗口处,白衣素袍,长身玉立。此刻窗外烟雨朦胧,那人静坐其中,仿佛水墨画中的仙人,清冷而疏离。 店家低声嘟囔道:“唉,你说这玉面郎君每天都来,给的赏钱都够买下这酒肆了,也不知道图什么。” 这人是前几日才出现在镇上的,带着张白玉面具,众人虽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见他身姿挺拔,气度非凡,便纷纷猜测他定是位俊俏公子,索性就喊他“玉面郎君”。 这位玉面郎君只要门一开,就准时准点坐在这位子上,一来就点一壶茶,然后静坐不动,只盯着酒肆打杂的瞧。 若打杂的是个姑娘,众人或许还能帮忙说个媒,可偏偏是个小伙子,倒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顾殷久在门口的水缸舀了一瓢水洗手,随后径直走到那人对面,笑眯眯道:“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顾殷久拿了块干抹布擦了擦凳子,这才施施然坐下。最近正值岭南的回南天,绵绵梅雨没日没夜地下,滴滴答答,墙壁上、凳子上都是水,一抹就是一手湿。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对方。这人脸上戴张玉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还戴着白色手套,当真是遮得严严实实。 顾殷久不合时宜地想着:若是这人被打伤可就麻烦了,毕竟面具遮得这般严实,万一吐血,岂不是要兜头浇自己一脸血水? 想到这,顾殷久有些莞尔,他微微倾身,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兄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只不过久仰大名,特来拜访。” 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年轻,反而带着几分低沉清冽,如山涧冷泉。 顾殷久笑道:“哦?我不过是个种地的,哪来的大名?” 那人眸光微动:“种地的人,可不会在逍遥谷一役中名震天下。” 顾殷久神色一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微笑:“看来兄台对我了解颇深啊。既然如此,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般遮遮掩掩,倒显得生分了。” 玉面郎君抬手斟了一杯茶,动作很是优雅,随后将茶杯轻轻推到顾殷久面前,淡淡道:“面具之下,未必是真容;真容之下,也未必是真心,何必执着于表象?” 行,搁这儿跟他打迷糊眼呢。 顾殷久低头瞥了眼茶杯,茶汤清透,香气袅袅。他轻笑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茶是好茶,不过,我这个人向来直接,不喜欢绕弯子。你若是来找我喝茶,我奉陪;若是来找我麻烦,我也奉陪。” 那人微微颔首,语气淡然:“今日真的只是来与顾公子喝茶,并无他意。”说完,又十分自然地给他斟了一杯茶。 顾殷久见他这般从容,索性放松下来,目光随意地扫过窗外。 雨丝如帘,远处江面上,一老翁披着蓑衣,独坐小舟,手持钓竿,颇有点独钓寒江雪的意味。 顾殷久勾唇道:“若是下雪,或许会更应景些。” “你想看雪吗?”玉面郎君忽然开口,像是随口一问,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嗯,不过这地儿多半下不了雪。”顾殷久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钓叟上。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刀剑碰撞,叮铃哐啷响成一片。顾殷久眉头一皱,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有人低声道:“快,搜!别让他跑了!” “哎哟,看路啊!”似乎有人被那群搜查的人撞到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不满地嚷道:“这是在做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吗?” 另一人冷冷回应:“我们在找人,你要是看见可疑的人,赶紧报上来,别耽误我们办事!” 先前那人似乎被吓住了,声音低了几分:“是,是在追邪佛?他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 搜查的人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你要是知道什么,赶紧说,别自找麻烦!” 许多店铺见外面阵仗,纷纷关起了门。店家也不例外,急匆匆地将门板一块块装上,只留下一条缝隙,偷偷往外张望。 外面几个看热闹的压低嗓音议论。据说极乐宫已倾巢而出,联合古陀寺、苏家庄和青山派,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顾殷久。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如今药谷已是声名狼藉,唐小里虽是唐天之子,但平日里为人低调,极少涉足江湖纷争,如今却被卷入这场风波,令人唏嘘不已。 “如今是围剿了药谷,抓了那唐小里,说是要在罪人台上等着顾殷久去换人呢!”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嘛!那药谷的女弟子朱砂也是个硬茬子。极乐宫的人去药谷要人时,她一个弱女子,竟持刀挡在山门口,听说她还放话,要想进药谷,除非从她尸体上踏过去!可惜啊,寡不敌众,连药塔都被拆了。” 第129章 顾殷听着外边窃窃私语,手中茶杯不知不觉间捏得咯吱作响。窗外雨势渐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只剩下那群搜查的人在雨中穿梭,很快就搜到了他们这处。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厉喝:“快开门!搜查要犯!” 顾殷久将手中茶杯搁下,笑道:“兄台,看来今日这茶是喝不成了。” 第123章 玉面郎君沉默片刻, 缓缓道:“你一人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殷久苦笑道:“我知道他们这是在逼我现身,可有些事,躲不掉。” 推开后门的瞬间, 冷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笑道:“下次见面,希望你能以真面目示人。毕竟戴着面具喝茶, 总少了点意思。”随后身形一跃, 消失在雨幕之中。 待门外搜查的人破门而入时,桌上只剩下两盏未喝完的茶。 与此同时, 问罪台上,唐小里被押在问罪台中央, 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束缚。 他衣衫褴褛, 脸上带着几道淤青,显然受了不少折磨,已经晕了过去。旁边的朱砂也被押在囚车中, 长发凌乱,嘴角带着血迹。 古塔莎手中握着一根香, 香火缓缓燃烧, 她的声音魅惑中带着冰冷:“一炷香的时间,顾殷久若是不来,朱姑娘, 那就只能对不住了。” 台下的群众早已按捺不住, 纷纷叫嚣起来。有人高喊:“顾殷久这么久都没来,不必客气了,快用刑吧!” “没错,下重刑, 快下重刑!” 台下的大多是些游手好闲之徒,听闻药谷出事,便想来浑水摸鱼,看看这邪佛真容,他们大声叫嚣着,仿佛正义的化身。 朱砂抬起头,目视众人,声音清亮:“药谷行医济世,你们当中,多少人曾受药谷恩惠?当初是我和顾师兄不眠不休,深入疫区救治百姓,又是我师兄联手青灯大师封印的魔渊,否则,你们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讨伐他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少人面露愧色。 这时,悟尘也站了出来,双手合十:“诸位,请听小僧一言。顾施主当初为了天下苍生,甘愿以身封印魔渊,之前在逍遥谷发生的屠杀一事,小僧只希望大家明白,这绝非他的本意,顾施主是被控制了,才会误杀,他不是这样的人。” 古塔莎猛地转头,目光如刀:“你给我住嘴!别以为青灯大师给你协理之权,你就能左右大局!少在这里假慈悲!” 一旁的卫坛冷笑一声:“是啊,悟尘,眼下顾殷久已然堕入魔道,今日若不除他,日后必成大患!” 下方的人也道:“就是,一码归一码,少废话!那顾殷久杀人如麻,药谷包庇要犯,罪该万死!” 就在这时,香火燃尽,古塔莎冷冷一笑,挥了挥手:“时间到了,行刑!” 就在刽子手举起刀的瞬间,一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精准地击中了他的手腕,那鬼头刀脱手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众人望去,只见一道青衣身影如风般掠来,几个起落便已跃上问罪台。 那人漫不经心地握着未出鞘的长刀,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来赴一场茶会。 囚车中的朱砂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挣扎着喊:“师兄快走!这是圈套!别管我们!” 顾殷久抬手一挥,一道劲风就将囚车铁锁切断。朱砂踉跄着从车中跌出,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扶起。 “站得住吗?” 朱砂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师兄,你不该来的,他们不敢真的杀我们的……” 顾殷久轻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我不来,谁给你们撑腰?” 古塔莎勾起一抹笑:“顾殷久,你果然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哪个角落里不敢见人呢。” 顾殷久转头看向她:“古宫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何必为难他们?你们抓人的理由又是什么?” “剿灭邪佛,就是最大的理由。你杀我极乐宫弟子,难不成还要请你回来不成?!”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名少女,她手持长剑,直指顾殷久,声音带着哭腔:“杀害我爹的,就是你对不对?” 顾殷久目光平静:“你爹又是谁?” 一个矮胖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满脸愤慨,指着他吼道:“顾殷久你个杀人魔,连自己杀过谁都不记得了!” 顾殷久立马认出了这人,正是那日与瘦削男子一起,为了五两银子将彩虹骗去罪人台的恶徒之一。 “噢。那就是我吧。” 顾殷久他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既想看热闹又不敢靠得太近的观众,笑意更深:“毕竟这出戏,总得有人唱下去不是?” 少女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承认,呆滞了片刻,声音中恨意更浓:“我爹爹和伯父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顾殷久打断了她:“如果我说,你爹和你伯父为了五两银子,欺骗像你一样大的无辜少女,害得她千刀万剐而亡,你信吗?” “什,什么……” 少女往后踉跄了两步,她身旁的矮胖男子立刻跳出来:“袅袅,何必同他说这么多?拿下他便是了!这种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另一人跟着附和道:“说得不错,听他狡辩什么,竟还想污蔑他人,真是笑话!” 顾殷久闻言,笑容讥讽,冷冷道:“乌合之众,也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们这些人今日站在这里,不过是借机发泄私愤罢了。” “是,人是我杀的,若以牙还牙也要遭报应,那只管来吧,我顾殷久没有怕的道理。” 他话音未落,四周已是一片哗然。 卫坛霍然起身,厉声道:“顾殷久,你好大的胆子!人证物证聚在,你竟还敢在问罪台上大放厥词,真当我等是摆设不成?” 古塔莎冷笑一声,挥手道:“诸位,还等什么?今日若不除他,日后必成大患!” 顿时,数十名高手纷纷拔剑,问罪台上刀光剑影,杀气冲天。然而,还未等他们动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逼古塔莎面门。 古塔莎急忙闪避,箭矢擦过她的耳际,钉入身后的木柱,箭尾犹自颤动。 顾殷久轻笑:“看来,我的援兵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月白身影如风般掠至他身前,那人广袖流云,顶着张精致的玉质面具,微微侧首,带着几分责备:“何必逞强?今日之局,非你一人可解。” 顾殷久一手一个,将唐小里和朱砂推至玉面郎君怀中,笑道:兄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劳烦先帮我将师弟师妹们带走,今日之事,我一人足矣。” 玉面郎君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两人,朱砂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咬着唇,唐小里则是昏迷了过去。 他沉默片刻,带着两人跃上马背,马儿嘶鸣一声。临行前,玉面郎君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如霜:“顾殷久,别死了。” 顾殷久挥了挥手,笑得肆意:“放心,我命硬得很。” 古塔莎见状,厉声道:“哪里走!今日一个也别想逃!” 四周顿时涌出更多人马,将问罪台围得水泄不通。然而,还未等他们追上,一道泼雪般的锋芒划过,将冲在最前的几人逼退数步。 “想追?问过我的刀了吗?”同尘出鞘,迸出清越铮鸣。 顾殷久单刀划开:“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踏前一步!” 卫坛怒喝道:“无耻小儿!事到如此还不伏诛!” 顾殷久看着他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多年不长进的废物,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够给你脸了!” 卫坛再也按捺不住,挥舞着一对铜锤直逼他面门,同时古塔莎长袖一甩如毒蛇般窜出,直取顾殷久的咽喉。二人一刚一柔,攻势凌厉,却始终碰不到他分毫。 顾殷久闲庭信步般在二人中穿梭,时不时还抽空调侃两句:“卫长老,你这锤法是跟村口打铁的学的吧?力道不错,就是准头差了点。”转头削断古塔莎的毒绸,笑道,“这袖子倒是挺好看,可惜不够结实。” 卫坛一击不中,怒火更甚,可十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是气喘如牛。 这下任谁都瞧出卫坛和古塔莎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顾殷久,果然名不虚传……” 顾殷久摇头叹息:“卫坛,亏你还是主位长老之一。要不这样,你把位子让给我,我教你两招?” 卫坛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一声,再次扑了上来。 顾殷久身形忽的一闪,绕到他身后,轻轻一推。卫坛本就体力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顿时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顾殷久看向台下众人,衣袂翻飞,迎风而立:“还有谁想试试?一起上吧,省得老子一个个收拾。” 第130章 四周鸦雀无声,纷纷后退,无人敢应。 就在此时,一声佛号传来,涤荡了场中的杀气:“阿弥陀佛,顾施主,放下屠刀吧。” 青灯大师一来,众人便知,战局已定。 几名僧人上前,伸手就要拽顾殷久的胳膊,他冷冷抬眼:“松开,我自己会走。” 那几位僧人进退不得,又不敢强拗,只得悻悻跟上。 * 顾殷久恍惚间梦到了刚下山的时候。 那年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背上是师父赠的和光同尘,百姓夹道相迎。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以为自己真的能像师父一样,一剑霜寒十四洲,救苍生于水火。 咣当! 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寒意瞬间沁入骨髓,昔日光辉瞬间化作囚牢,镣铐,阴铁生寒。 顾殷久眼前一片模糊,视线不分明,他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从额角流下的血。 舔了舔从流到嘴边的水,这点水根本解不了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烧过。 顾殷久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狗屁的万人追捧,什么拯救苍生,如今都比不上让他喝上一口水来得重要。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古塔莎和卫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古塔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顾殷久,你杀我姐妹,这笔血债,我必让你十倍偿还。不过——”她话锋一转,“若是你肯将婆娑心法写出来,我倒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顾殷久闭了眼,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来说去,你们又和秦承泽有什么区别?罪行我认,人是我杀的,你索性一刀杀了我了事。至于心法,我是不会写的。” “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顾殷久依旧闭着眼:“那就劳烦给个痛快。” 古塔莎见状,怒火更盛,抢过一旁狱卒的鞭子,每一鞭都带着凌厉的劲风,抽得顾殷久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破碎衣摆流下,染红了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狱卒俯下身子,探了探顾殷久的鼻息:“晕过去了。” 古塔莎丢下鞭子,喘着粗气:“呵,倒是个汉子,这么杀掉有点可惜。” 卫坛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今天这一战你也看了,这顾殷久即便没了半身功力,依旧难缠得很。若非大家齐心协力,加上青灯大师出手,哪里擒得住他?更何况,今日那玉面郎君与他一路,再拖下去,只怕事情有变。” 古塔莎冷笑一声:“你少他娘的在这里煽风点火!真当老娘是傻子吗?顾殷久不是好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杀了他,占便宜的是你!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她字字如刀,直接戳穿卫坛的心思。 卫坛被她呛得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古塔莎冷笑一声,扔下鞭子转身大步走出牢房。 待那二人离去,看守的狱卒道:“这姓顾的倒也硬气,这么没日没夜死去活来的打,都这样了还不肯写。” “他敢孤身来罪人台救人,胆识也不差,算了别说了,小心被听到。”那两个狱卒随后也离开了。 顾殷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远,心中苦笑,心道这他妈的真是最窝囊的等死方式。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息。 顾殷久勉强睁开眼,只见一张银白面具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第124章 “面具兄?” 玉面郎君迅速解开他身上的镣铐, 动作轻柔却利落。他将顾殷久扶起,低声道:“还能走吗?” 顾殷久苦笑:“怕是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高喊:“有人劫狱!” 接下来的事情, 顾殷久记忆有些模糊, 只记得四周一片混乱,刀剑声叮叮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 顾殷久在颠簸中勉强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 哪哪儿都疼,伤口被冷风一吹, 密密麻麻爬升出一股痒劲儿,让人抓心挠腮, 顾殷久哆嗦了一下:“冷。” 他刚说完, 身上一暖,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像是雪后松林。原来是一件宽大外袍罩了下来, 玉面郎君身量高,直接把他从头裹到脚。 “先忍着点, 快到了。”玉面郎君低声说道。 顾殷久耳边风声呼啸, 他看着天上的星子点点,莫名地笑了。这种被人拼命相护的感觉,还不赖。 随后将下巴搁在玉面郎君肩上, 安心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 鼻尖嗅到一阵脂粉腻香,幸好身上裹着的外袍隔绝了大部分气味。玉面郎君不知何时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包得跟粽子似的,只剩下双眼睛露在外面。 四周灯火通明, 丝竹声隐隐传来。 顾殷久正纳闷这是何处,突然听到几声娇滴滴的“俊葛格~!”后面二字拖得老长,尾音绕梁。饶是被裹得严严实实,顾殷久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鸨扭着腰肢走上前,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哟,这位公子,没见过呀,你朋友这是睡着了?没事,先说好,我这儿这唱曲儿五钱,□□五两……” 玉面郎君懒得废话,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淡淡道:“一间上好的房。” 老鸨顿时两眼发光,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道:“来,我这里的姑娘可都是好的,你要点哪一位呢?” 众美人纷纷放下手头之事,争先恐后地迎了上来。 “不用。”玉面郎君语气冷淡。 老鸨不死心,一把推出个波涛汹涌的美人:“公子,来我们这儿怎么能不点人呢?您瞧瞧这身段!这脸蛋!就让她们伺候您呗?包您满意!” 玉面郎君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指了一个小倌:“就他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去把身上的脂粉味洗干净。” 那小倌没想到客人居然好这口,大喜过望:“好,好,奴家这就去洗!” 众美人万分失落,其中一个抱怨道:“哎哟,怎么是个玩兔儿爷的,臭爷们儿一天天跟老娘抢生意,真晦气……” 顾殷久伏在苏扶卿背上,闻言忍不住笑了下,动作间扯到伤口,嘶了一声。 玉面郎君在房门前略一停顿,随即抬腿踹开房门,动作干脆利落,架势活像是来抄家灭门的。 轻手轻脚地把顾殷久安置在床榻上,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绷带和药瓶,缓缓挑开顾殷久染血的衣襟,狰狞的伤口顿时暴露在烛光下。 顾殷久看着他僵坐了片刻,过了一会儿,玉面郎君执起药瓶,似乎才发现自己还戴着那副从不离身的手套,他顿了顿,终于缓缓摘下手套。 没有了那层阻隔,顾殷久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 “疼吗?”玉面郎君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指尖悬在伤口上方。 “疼,很疼。” 顾殷久望进那双幽暗如深潭的眼睛,勾起嘴角又补了一句:“但现在不疼了。” 上衣已经被褪到腰间,顾殷久由着他帮自己上药,药粉洒在伤口上,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顾殷久定了定神,目光却莫名黏在那张白玉面具上挪不开了,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面具。 玉面郎君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顾殷久呼吸急促几分,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他心道不过是摘个面具,怎么还跟给大姑娘解肚兜似的?随即用了点力,缓慢将那面具移开。 可就在即将窥见真容的刹那,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方才被带着疾奔的不适此刻尽数发作,他眼前一黑,很不给面子地呕出了一口血。 玉面郎君:“……” 呕出淤血后,顾殷久抹抹去唇边血迹,讪讪道:“对不住,方才你带我跑得太快,脑袋还有点晕。” 玉面郎君叹了口气,示意无妨。对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触感凉丝丝的,很是舒适,顾殷久不由眯起眼睛。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他喝了一口,胃部的不适稍稍缓解。 正尴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好在外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公子,奴家来了。” 顾殷久忽觉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轻轻覆了上来。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玉面郎君将面具扣他脸上了。 面具只是随便一搭,没有完全覆盖,只是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顾殷久透过缝隙,正好瞧见玉面郎君色泽柔和的唇瓣,他一时看得有些怔愣,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下颌的线条往下滑。 玉面郎君又掀开被子盖在顾殷久身上,以防碰到伤口,没盖全,才道:“进来。” 那小倌扭着腰进来,声音掐着嗓子挤出来的似的:“奴叫闻香风,公子唤我小香就好。今夜,奴来伺候您……”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他瞪大眼睛指着床上,倒退半步,声音激动得都颤了:“奴,奴今夜是要伺候两个人吗?” 第131章 玉面郎君的声音明显沉了下来:“不需要,你去搬一桶热水过来。” 小倌兰花指僵在半空,指了指自己:“我,我去搬?” “嗯。” 小倌只得硬着头皮,吭哧吭哧地从楼下扛了几桶热水,气喘吁吁,心里嘀咕着:这位爷难不成是喜欢玩鸳鸯戏水这路子的? 他悄悄抬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两位爷身量都很好,床上那位虽被面具遮着脸,但那被子下若隐若现的半截劲瘦腰线……啧啧,这回可真是挖到宝了。 还没等咽下口水,那位白衣公子就挡住了他的视线,脸色黑得能滴墨:“还不走?” 小倌不甘心地扭着衣角:“公子,就让奴伺候伺候你们吧。”自己好歹是醉仙楼小头牌,怎么能沦落成跑堂的? 好在他说完后,那位冰雕玉琢出来的神仙人物朝他走了过来,正当小倌心猿意马,脑子里满是今夜用什么姿势颠鸾倒凤时,一个钱袋子砸进了他手里。 “再去准备一份鸡粥,烫壶淡酒端上来。” 小倌:“……” 待那小倌退下后,玉面郎君拿着热毛巾,一点一点地帮顾殷久擦去身上脏污,不过依旧没把盖在他脸上的面具拿下来。 两人贴得极近,顾殷久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了些,贴近对方的脖子边上,深深嗅了一口。 那吐息温热,落在玉面郎君的颈侧,顾殷久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果然是你啊,小少爷。” 他说完,指尖轻轻叩击脸上的白玉面具:“你虽然故意变了嗓音,又遮得严严实实,但我一开始就猜是你了。” 说完,他将盖在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烛光摇曳间,苏扶卿那张俊雅至极的面容终于完全显露,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是那个小倌的声音:“公子,东西都买来了。” 苏扶卿接过食盒:“你可以走了。” 小倌不甘心地踮脚往里瞧:“公子真的不需要......” 砰!门板差点拍扁他的鼻子。 小倌脸上的脂粉都快气裂了,但掂了掂钱袋的分量,又眉开眼笑地扭着腰离开。 苏扶卿用银针细细验过毒,这才舀起一勺热粥递到顾殷久唇边。 这粥是鸡汤文火煨的,香气扑鼻,顾殷久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突然问道:"小里子他们呢?" 苏扶卿又舀了一勺粥,轻轻吹散热气:“我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隐秘去处,你不必挂心。” 顾殷久点了点头,苏扶卿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安排妥帖的。 在床上躺了两天,这身体耐抗耐造,已经能下地了。顾殷久斜倚在窗边看日落,听着楼下传来的丝竹声和笑语。 苏扶卿选的这处藏身之所确实不错。青楼地处繁华大街,平日里来往的多是些寻欢作乐的客人,仙门世家嫌污秽,江湖侠客嫌掉价,古陀寺的僧人更是避之不及,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灯下黑。更何况小少爷用重金封了老鸨的口,倒也不必担心走漏风声。 窗下恰是青楼后院的回廊,几个嫖客正倚栏闲谈。纵使隔着一段距离,顾殷久也将对话听得真切。 “听说那玉面郎君前几日大闹罪人台?想必跟顾殷久交情不浅啊!就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此人戴着面具时反倒好认,可若是他卸去伪装,或者改头换面,这江湖上,怕是无人识得他真容。”说话人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有人猜是苏家二公子,毕竟苏家与顾殷久素有交情。”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据说那苏二犯了事儿,被他哥锁在祠堂抄家规呢!再说了,苏家庄向来自诩名门正派,他们岂会做这等自毁门楣之事?” 顾殷久听得想笑。这帮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口中被关禁闭的苏二公子,此刻就在楼上给人当老妈子,端茶递水、熬药喂饭,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 不过小少爷的确捂得挺严实,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正想着,房门轻响。苏扶卿端着药碗进来,见他站在窗边立即皱眉,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顾殷久拢了拢衣襟,笑道:"没事,我刚打开的,就想透口气。” 他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轻声道:“小少爷,我这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这两日,我打算带小里子和朱砂他们离开。” “嗯,我跟你们一起。”苏扶卿边说着将药碗递给他,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顾殷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舌尖苦涩蔓延,他沉默片刻:“小少爷,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跟着我了。” 第125章 “为什么?” 苏扶卿微微睁大眼睛, 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瓷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顾殷久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如今江湖上人人欲诛我而后快,前路凶险万分。即便我们几人联手, 也未必敌得过青灯大师。若此去九死一生, 你何必随我们同去,留在苏家庄才是明智之举。” “那朱砂和唐小里呢?他们的安危就不值得你顾虑?” 苏扶卿猛地扣住他的双肩,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在你心里, 他们能与你共进退,唯独我不能, 是不是?” 顾殷久垂下眼,没有回答。 暮色渐沉, 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间悄然褪去, 屋内陡然暗了下来。 苏扶卿松开手,眼底的光一点点冷下来:“顾哥哥,你不信我。”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 诚恳道:“小少爷,这世间有许多很好的女子, 你以后会知道的。你对我,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很爱捉弄人,以前没少拿你开玩笑……” 话未说完, 就被苏扶卿打断:“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少管!我乐意!”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顾殷久呆立原地, 半晌才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晚上,苏扶卿还没回来。 顾殷久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苏扶卿的白玉面具。这玩意儿现在戴出去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着“我是通缉犯”, 也难怪小少爷最近改戴斗笠了。 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结果牵动后背伤口,稍微撕裂,可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想着苏扶卿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心头隐隐发闷,想着等人回来,定要软语赔个不是。可左等右等,直到月上中天,推门而入的却是那小倌。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往门口张望。 “那位爷说有要事~”小倌扭着水蛇腰凑过来,手指不安分地去勾他的衣带,“特意嘱咐奴家好好伺候您呢~” 顾殷久一个激灵往后缩:“那你就帮我涂后背的药吧。” 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倌这种营生,不由得打量着这个涂脂抹粉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你干这行,是不得已的吧?” 小倌却捂嘴娇笑:“公子说笑了,奴家是真心喜欢这行当。公子还没尝过男子滋味吧?” 这小倌边说话那眼滴溜溜地直往他裤l裆里钻,活像饿狗见了肉骨头:“女儿家娇气,不如男子耐操使,奴家比姑娘家耐折腾多了,保管您试过一次就欲生欲死……” 顾殷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打住!我不好这口!” “骗谁呢?” 小倌撇了撇嘴,手指暧昧地在他背上比划着:“您跟那位白衣公子眉来眼去的,当奴家眼瞎?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顾殷久:“……我们真不是。” 小倌正要反驳,房门打开。 “出去。”苏扶卿声音冷得能结冰碴子。 小倌吓得一哆嗦,临走还不忘朝顾殷久结实的后背咽口水,在苏扶卿冷得能杀人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顾殷久讪笑着去系上衣带:“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让他帮忙上个药,后背实在够不着......” 苏扶卿沉默地走到床边,烛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一字一句:“你怎能不信我?” 明明是最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其中压抑的不甘与委屈。 顾殷久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除非你后悔。” 苏扶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我绝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苏扶卿的目光专注而认真,许是常年寒毒的折磨,为这少年平添了几分冰冷的气息,此刻那层冷意被烛光柔化,恰似霜雪覆梅,三分冷意反倒衬出七分艳色来。 “你知道吗?你在魔渊下的六个月,我每日都在算时辰,我想过了,你若再不出来……” 他将顾殷久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就跳下去。” 第132章 咚咚……咚咚。 掌心下传来急促的心跳,震得顾殷久指尖发麻。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他拖着满身血气爬出魔渊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苏扶卿。 那个素来端方自持的小少爷站在渊边,衣袍上沾满尘土,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天地浩大,可他眼里只盛得下自己。 就像此刻。 没有人能在这种目光下无动于衷。 顾殷久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咽下去,满口铁锈味:“小少爷,你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苏扶卿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你,你在比试台上一剑惊鸿。从那时起,我一直都在追随你,努力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临你的字帖,学你的刀法,想做到一丝一毫分毫不差,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知晓你内心的苦楚与纠结,顾殷久,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 攥着他的手突然用力,苏扶卿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江湖很大,我想与你并肩而立,不行吗?” 这番剖白刺激实在太大,喉间腥甜再压不住,顾殷久突然扶着床柱剧烈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苏扶卿方才的执拗神情瞬间消散,他僵在原地,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直到顾殷久咳得身形摇晃,他才如梦初醒,急忙将人揽入怀中。 血沫星星点点溅上雪色衣襟,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眼见这身白衣已被染得血迹斑斑,顾殷久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脸埋在苏扶卿肩上,咳了个痛快。 一只手抚上后背,动作轻柔而缓慢,顾殷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望着苏扶卿衣服上的血迹,轻声道:“弄脏你衣裳了。” 苏扶卿却置若罔闻,掌心贴着他的脊梁缓缓上移,一股温和的灵力渡入。 过了许久,顾殷久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简单一个字,却让苏扶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长睫微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 顾殷久笑了笑:“我说,我答应你,江湖之大,你我并肩而立。” 苏扶卿呼吸骤然急促,猛地将人搂进怀里。可下一秒又想起顾殷久满身的伤,慌忙松开力道,最终只敢虚虚环着。 他声音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殷久的衣角:“那你不许反悔。” 顾殷久闭了眼:“嗯,我不反悔。” 翌日清晨,小倌端着热水推门而入,一抬眼,登时愣在原地。 染血的绷带与凌乱的衣衫纠缠在一处,那件被血渍浸透的中衣半挂在床沿,活像两个急色鬼来不及脱衣服就撕扯起来,随手将衣物抛了一地。 这番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想入非非。 小倌目光在顾殷久敞开的领口间转了一圈,隐隐鄙夷:“公子昨夜……战况激烈啊。” 昨儿个这人还义正言辞说什么“不好这口”,转头就玩得这么野,真是笑死人了。 顾殷久扫了一眼,轻咳一声,莫名觉得脸上发烫。 昨夜他咳血不止,将苏扶卿雪白的外袍染得猩红点点,因苏扶卿需每日回去一趟,为免引人猜疑,只得趁夜半时分悄然返回。临行前为他换药时,那些沾血的绷带和衣衫就随手弃置于地,一番折腾后竟忘了收拾。 “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欲开口解释,忽听走廊传来嘈杂,一个龟公扯着嗓子嚎:“极乐宫的娘们儿,来我们这做什么?” 外边人窃窃私语:“这女人来我们醉仙楼作甚?总不会是抢生意吧?” “嘘,小点声!听说是在搜什么人。” 顾殷久眸光一凛。极乐宫竟搜到这儿来了? 倒也不奇怪。与那些自诩清高的仙门世家不同,极乐宫自己也经营着秦楼楚馆的买卖,向来荤素不忌,来这烟花之地搜查反倒合情合理。 窗外传来几声低笑,几个妓女凑在廊下窃窃私语:“诶,不过你说小香这几日伺候的可是贵客,怎么连个响儿都没有?” “就是,按他那浪劲儿,早该叫得整条街都听见了,不会在瞒着什么吧……” 顾殷久立刻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倌。 小倌捏着衣角,讪讪道:“公子,奴家是口风严实,可架不住别人瞎猜呀……” 顾殷久叹了口气:“过来吧。” 小倌眼睛一亮,以为终于能够伺候了,兴奋地就要爬上床,结果却听顾殷久淡淡道:“先叫几声听听。” 小倌:“……?”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确认:“不做其他的,只用‘叫’?” 顾殷久点头:“嗯,像那么回事就行。” 小倌脸都绿了,他堂堂醉仙楼头牌,竟沦落到要假叫?但掂了掂顾殷久抛来的银锭,还是咬牙开嗓。 “啊~公子,您轻点……” 这声音矫揉造作得顾殷久眉头直跳。 “停。”他揉着太阳穴,“你平时接客也这么叫?” 专业素养受到质疑,小倌不服气道:“那您想要什么样的?” 顾殷久思索片刻:“带点哭腔那种,别跟杀鸡似的。” 小倌:“……” 小倌心里早把这位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起来:“嗯啊……您、您慢些……奴受不住了……” 这回倒是抑扬顿挫,九转十八弯,连窗外偷听的都红了脸,顾殷久斜倚在床头,满意点头。 就在此刻,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苏扶卿立在门口,一身寒气凛冽,活像是来捉奸灭门的。 “你们在做什么!” 楼下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搜查的人竟已上了楼梯。 顾殷久挑眉,冲他勾了勾手指:“关门,过来一起演。” 苏扶卿:“……” 他冷着脸迈进屋,反手甩上门。那小倌吓得一个哆嗦,滚下床就要跑,却被顾殷久一把拽住:“继续叫,给你加钱。” 小倌欲哭无泪:“两、两位公子,这这这怎么演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喧哗大作,老鸨尖着嗓子阻拦:“哎哟几位姑娘,里头正忙着呢!” 老鸨急得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古宫主,您别进去啊,里头可是我们的贵客,正有人伺候着呢!”听声音,是古塔莎带人搜查到这儿了。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一掌震开。 顾殷久暗自叫糟,正手忙脚乱地将染血的绷带往床底踢,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间已被捞上了床榻。 “等……”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掌已贴上后腰,苏扶卿覆上来,将他按进怀里。 小倌则十分识相地挡在二人身前,衣衫半褪:“啊~公子轻些~”声音能酥掉人骨头,仿佛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轻纱帷帐随风摇曳,帐内人影交叠,若隐若现,一时半会儿还真叫人看不清内里玄机。 苏扶卿面不改色,冷声道:“古宫主,有何贵干?” 古塔莎目光凌厉,掠过地上散乱的中衣。 “苏二公子好雅兴,一个不够,要两个。” 她倚着门框,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不过,你这新欢倒是藏得严实,连脸都不肯露一下。” 苏扶卿淡淡道:“他害羞。” 顾殷久埋在他肩头,听着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动了动身子,却被按得更紧。 古塔莎显然不信,莲步轻移,就要上前查看。 床幔内,顾殷久用口型对小倌说:继续。而苏扶卿则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倌:“!!!” 下一秒,窗幔内响起前所未有的凄厉□□,伴随着床板咚咚响:“啊啊啊——苏公子好厉害,爷、爷您饶了奴吧——” 古塔莎的手僵在半空。 她冷哼一声,临走前还不忘讽刺一句:“如今你那旧爱下落不明,但愿这新欢能泄你追丢顾殷久的火气。” 古塔莎终于拂袖而去。床幔内三人同时长舒一口气,小倌瘫软如泥,心里把这两位骂了千八百遍。 苏扶卿松开手,顾殷久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小少爷,你这戏演得不错啊。” 又挑眉捏着嗓子学小倌方才那一句:“苏公子好厉害?” “……” 白玉似的耳垂唰地红透,苏扶卿直接扯过锦被罩住顾殷久的头,似是不敢多瞧上一眼了。 这反应与先前判若两人,原先如傲雪寒霜般清冷的少年,此刻竟恍若雪融冰消,显露出如此鲜活生动的神采,小倌一时看直了眼。 顾殷久在被子里闷笑出声,片刻后,苏扶卿才道:“我们走,此处不能呆了。” “好。” 顾殷久正要从被子里钻出来,那小倌却突然扑到门口,扯着嗓子哭喊道:“宫主明鉴!奴家这几日连根手指头都没被碰过!他们在骗人!” 第133章 古塔莎的脚步猛然顿住。她缓缓转身冷冷道:“你说什么?” 小倌抹了抹眼泪,活像被负了终身的怨妇:“奴家光端茶递水伺候汤药,手都磨出茧子了!”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顾殷久一把掀开锦被,正好对上门口古塔莎阴鸷的目光。 “原来如此,你们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眼前事情败露,顾殷久也不演了,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古塔莎,你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古塔莎长剑出鞘,寒光直取顾殷久咽喉。“少废话!今日你插翅难飞!” 苏扶卿袖中软剑“铮”地架住这一击。两剑相击的火星映照下,顾殷久突然掀起被褥,蒙头蒙脑罩了古塔莎一脸。 “走!”苏扶卿一把揽住顾殷久的腰,纵身跃向窗口。 身后传来古塔莎气急败坏的怒吼:“给我放箭!一个都别放过!" 第126章 山间雾气缭绕, 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径蜿蜒向上。苏扶卿手中长剑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他身后,顾殷久警惕地环顾四周,戒备追兵。 “还有多远?”顾殷久压低声音问道。 苏扶卿抬头望了望前方隐在云雾中的山峦:“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那位婆婆住在山谷里, 极少与外人往来。” 又走了半个时辰, 他们终于来到一处隐藏在竹林中的小院。篱笆低矮,茅屋简陋, 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有一道石桌, 院角种着几畦青菜,一只绿眼花斑猫懒洋洋地趴在石磨上打盹。 “到了。”苏扶卿上前推开柴门, 却迎面撞上端着汤碗的唐小里。 啪嗒一声,汤碗摔在地上。 唐小里先是一愣, 随即脸一沉, 几步冲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顾殷久一拳:“你这混蛋!老子跟你跟你拼了!竟敢把我打晕,胆子肥了不少!” 那一拳正中胸膛, 顾殷久夸张地弓下腰:“哎哟!我这才刚恢复,你这是要谋杀亲师兄啊!” “活该!”唐小里又捶了他一下, “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一个人跑掉, 也不留个信儿,要真出了什么事……”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微红。顾殷久心中一暖, 揽住他肩膀:“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唐小里抹了把脸, 转身对苏扶卿深鞠一躬:“多谢苏公子相助。” 苏扶卿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师妹呢?”顾殷久探头往屋里张望。 “她去帮桑阿嬷采药了,傍晚才回来。唉,这段日子你都瘦了一圈了,得好好补补……” 说到这里, 唐小里突然抽了抽鼻子:“糟了!我的菌子汤!”说着赶紧钻进厨房。 这时,一位身着南诏服饰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约莫六旬年纪,银发盘成简单的发髻,额间戴着一枚古朴的银饰,眼神却明亮如少女。 “阿嬷。”苏扶卿恭敬行礼。 老妇人眯起眼睛打量片刻,突然展颜一笑:“是小卿儿?都长这么大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苏扶卿的手,“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呢!” 苏扶卿安静地任她比划,轻声道:“阿嬷,我们遇到些麻烦,想在您这儿暂住几日。” 老妇人目光在顾殷久身上停留片刻,了然地点头:“进来吧,正好炖了菌子汤。” 小院比想象中宽敞。主屋两侧各有厢房,足够四人安顿。老妇人让顾殷久同苏扶卿唤她“桑阿嬷”,她麻利地收拾出房间,又从里屋取出个青瓷小坛,不由分说塞进苏扶卿手里。 “这位公子有伤在身吧?南诏秘方泡的药酒,活血化瘀最是好用。” “好。”苏扶卿自然地接过药酒,显然对这般熟稔的相处早已习惯。 顾殷久心道这阿嬷不像是中原人,也不知道苏扶卿是如何结识的。 见他盯着桑阿嬷,苏扶卿解释道:“她是南诏人,与我母亲是旧相识。我小时候常随母亲来这里避暑。” “是啊,阿卿这还是第一次带人来呢。” 桑阿嬷回屋里没多久,又乐呵呵地端着茶盘走了过来:“阿卿的母亲姓聂,名灵儿。十七岁那年,灵儿遇见了苏浩然,也就是小卿儿的父亲。” “那丫头倔得很,一眼相中这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说什么也要嫁给他。”桑阿嬷摇头笑道,“南诏长老们气得跳脚,可谁拦得住我们的小圣女?” 顾殷久道了声谢,抿了口茶,茶香有股独特的草木气息:“后来呢?” 桑阿嬷叹了口气:“后来么,二人的确很恩爱,直到十年前苏庄主为封印魔渊受了重伤,不治身亡,灵儿就守在榻前,不吃不喝七日,硬是跟着去了。”她看向苏扶卿,眼中满是怜惜,“只留下卿儿和亦欢两个孩子在苏家庄相依为命。” 苏扶卿道:“阿嬷不必忧心,兄长待我们很好。” 顾殷久叹了口气:“聂姑娘倒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是啊。”桑阿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阿卿这性子,跟他娘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认定的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我瞧他对你……” “阿嬷!”苏扶卿突然打断,耳尖泛红。 “好了好了,我去给你们做些吃食,年轻人多吃些,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应对麻烦。” 桑阿嬷呵呵一笑,起身去厨房了。 顾殷久假装没听懂那未尽之言,转而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苏扶卿摇头:“除了我母亲和我,没人知道。就连兄长也不清楚具体位置。” 顾殷久刚放下茶杯,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袭来。这段时间,这样的晕眩近日已是第三次了,因此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案几。 “顾哥哥?”苏扶卿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顾殷久垂下眼帘,掩饰住那股晕眩感:“没事,我在想一些往事而已。” “什么往事?” 顾殷久缓缓道:“我想起以前年少轻狂时,总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我还记得当初跟剑圣夸下海口,说定要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那时的我何其自负,屡战屡胜,仿佛连老天都在眷顾着我、护着我。一直到魔渊暴乱,彩虹被陷害……我去逍遥谷报仇,却又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苏扶卿轻声问道:“当日你进入桃花阵后,发生了什么?” 顾殷久不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 顾殷久看向那只手,白皙修长,掌心有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他犹豫了一瞬,苏扶卿却已经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殷久愣了一下:“去哪里?” 苏扶卿没有回答,只是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牵着他向竹林深处走去。两人穿过密密竹丛,往高处走去。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从他们这处高坡望去,整片竹海尽收眼底,青翠竹浪随风起伏,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脚。 苏扶卿道:“小时候我时常一个人来这里,很清净,不会有人打扰。” 竹海翻涌,碧浪接天,风吹过时沙沙声响。 过了一会儿,顾殷久终于开口:“我进了逍遥谷后,被秦朗设计入幻境,看到了一片战场。那战场与琅琊秘境阵门所见如出一辙,而我,成了里面的凰将军。” “我瞧见很多士兵在和阴尸厮杀,那些阴尸朝我扑了上来,我以为自己杀的是阴尸,结果……”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们是活生生人。” 苏扶卿静静立在一旁看著他。 “我没有脑子,被人陷害,被人利用,还妄想着什么天下第一、拯救苍生,其实……我不过是个被人玩弄的笑话。” 那日每一桩杀戮,每一条人命,勒得他几乎窒息。顾殷久抬手捂住眼睛,喉咙里挤出自嘲的笑。 “真是,太可笑了,简直荒唐可笑,哈哈哈……” 苏扶卿抓了他的手,手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无妨,我会一直在。” 顾殷久沉默了很久,风吹起他的发丝,遮住了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不,如果因我再连累你,那就是一错再错。” 苏扶卿握紧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我不怕。” “倘若你跟着我会死呢?” “宁同死,不独活。”他一字一句道。 顾殷久心头一颤,抬眸望向苏扶卿,少年容颜若雪,眼底无波,似乎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他怔怔望着那双沉静如水的黑眸,一时竟出了神。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倾身上前,在苏扶卿错愕的目光下碰了碰他的唇。 正要分开,腰间却突然一紧,一只手牢牢扣住他,反手将他抵在竹枝上,竹叶片片飘落。 苏扶卿的唇虽然微凉,吻却炽热得惊人,这一次他不再浅尝辄止,唇瓣辗转厮磨间反复啮咬轻吮。这般毫无章法的啃咬,像是初次尝试的生涩,连最基础的缠绵都把握不住分寸。 第134章 直到两人气息凌乱,才终于分开。 顾殷久脸上奇热,半边下唇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心头满当当的,胀得发慌。 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微妙的气氛,却突然听到竹林外传来异样的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屏息凝神。 竹林外人影绰绰,透过斑驳竹影,只见古塔莎一袭紫衣,她身后是极乐宫弟子与正道众人。为首的正是苏桥松和江崎,旁边还有各派高手,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古塔莎忽然驻足,紫纱下的红唇勾起一抹讥诮:“苏庄主,令弟近来与邪佛过从甚密,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苏家百年清誉,怕是要毁在这对‘璧人’手里了,不知庄主作何感想?” 苏桥松眉头深深蹙起,却强压怒火道:“古宫主慎言!这其中必有误会,容我找到扶卿,自会问个明白。” 一旁的江崎则是阴阳怪气地接话:“表弟自幼聪慧,怎会不知轻重?定是那邪佛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了他。” 这时,两名极乐宫弟子押着朱砂走出。少女嘴角带血,右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已受了重伤。 顾殷久顿时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他瞧见一小队人马正悄然向桑阿嬷的小院包抄,想必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既然已经追查至此,不如用这位朱姑娘做饵?”古塔莎伸手掐住朱砂的脸,鲜红指甲勾过白皙下巴,“我倒要看看,邪佛能躲到几时!” 就在众人准备守株待兔时,一道身影从竹林缓缓走出:“我就在这,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霎时间,数十柄长剑同时出鞘,寒光凛冽直指那人咽喉。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苏扶卿竟也紧随其后站了出来,与顾殷久并肩而立。 一人怒声道:“步蘅公子,你也是正道翘楚,怎可自甘堕落与邪魔为伍?!” 苏桥松见此情形,深呼吸一口气,面色严肃:“扶卿,你先过来。” 苏扶卿纹丝不动,反而上前半步将顾殷久护在身后,长剑横在胸前:“兄长,逍遥谷惨案另有隐情,顾哥哥是遭人陷害。” 他抬眼环视众人:“今日谁要动他,先过我这一关。”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话音落下,数人便举刀扑来。 顾殷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地形。竹林东侧有一条隐蔽的小径,可以绕到小院后方。他轻轻碰了碰苏扶卿的手背,一个微不可察的信号。 苏扶卿立刻会意,两人同时旋身,背脊相抵,默契如一人。同尘将扑来的数名敌手逼退,苏扶卿剑尖微微偏转,不着痕迹地为顾殷久让出突围的角度。 就在战局胶着之际,古塔莎突然厉喝:“顾殷久,你再动一下,你这师妹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同尘硬生生停在半空。 就在此时,小院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古塔莎立马道:“再去两个人,务必把那个老妖婆带过来!” 顾殷久余光扫过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心中暗道不妙,退路几乎被封死,倘若他们一拥而上,纵使他和苏扶卿联手,今日也难逃死局。 一人道:“苏二公子,所以你真当与正道为敌了?” 江崎站在人群前方,嗤声道:“是啊表弟,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为了个魔头连家族颜面都不顾了?” 苏扶卿面色凝重,低声道:“顾哥哥,你去救他们。这里我来应付。” “那你……” “兄长在此,他们不敢对我如何的。” 顾殷久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苏扶卿剑锋所指之处,无人敢撄其锋,可衣摆已染上点点血迹。 顾殷久闭了闭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小少爷,对不住了。”他低声说了一句。 苏扶卿似有所觉,猛地回头,却已经晚了。 他身体一僵,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 顾殷久的手掌重重落在苏扶卿的后心,发出一声闷响。 那双眼眸直直望进他眼底,静默得令人心悸。 顾殷久别开视线,指尖微颤,却仍毫不犹豫地封住他两处穴道,反手将他命门牢牢扣住,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挣脱不得,却又不会真的伤他。 他冷声喝道:“再往前一步,我就送你们二公子上路! 他在赌。 如今修真界原本的第一大家逍遥谷已覆灭,苏家庄地位举足轻重,料想他们也不愿轻易得罪。 江崎冷眼旁观,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顾殷久紧扣苏扶卿的手上。 他笑了笑,慢悠悠道:“是啊,赶紧将人放了,若是再耽搁,只怕二公子这出苦肉计就要演不下去了。” “我可不信你会对你这痴心小情儿出手。”古塔莎嗤笑一声,长袖紧紧缠上朱砂纤细的脖颈。 “顾殷久,你以为演这出戏就能糊弄过去?乖乖自封灵脉,否则,你这可爱的师妹就要死在你面前了。” 眼见少女纤细的手指徒劳抓挠着越缠越紧的绸缎,面色渐渐由红转青,顾殷久正要妥协,一道寒光截断了那夺命的长袖。 苏桥松顺势将朱砂护至身后,少女瘫软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古塔莎美目圆睁,勃然大怒:“苏庄主,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你真要包庇邪佛!” 苏桥松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我弟弟在他手里,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话音刚落,苏家庄的修士们纷纷抽出刀剑,紧盯着在场蠢蠢欲动之人。 战局诡异地僵持下来,一时进退两难。 纵使无人相信那魔头真会痛下杀手,可二公子的命终究比一个邪佛重要,谁也不敢冒险。 趁此间隙,顾殷久拖着苏扶卿向一匹无主马匹移动,众人投鼠忌器,只得让开一条路。 古塔莎欲再上前,却被苏桥松阻拦,她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好一个仁义无双的苏家庄!苏庄主既然向着邪佛,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人群中立刻响起附和之声:“就是!” “苏家庄这是要与魔教为伍吗?” 可就在此时,顾殷久做了一件令全场震惊的事,同尘轻轻一挑,刺入苏扶卿心口,白衣上瞬间绽出刺目的红。 苏扶卿踉跄后退,这一下刺得极深,足够让所有人看清,邪佛真的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顾殷久收起长刀,语气冰冷:“我顾殷久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需要躲在别人身后苟活。” 苏扶卿捂着伤口,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固执地盯着他。 苏桥松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素来温和的眼中燃着滔天怒火:“顾殷久,你这是做什么?!你怎能这般对他?” 顾殷久强迫自己冷笑一声:“苏公子莫非真以为,我会看得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过借你家势力躲几日清净罢了。” 苏扶卿与他十指相扣,说生死同衾时,眸子亮得惊人,他竟也跟着头脑发热,殊不知这却让对方成为跟自己一样人人喊杀的境地。 自己可以无牵无挂地活着,但苏扶卿不行。 “小少爷,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从此两清,别再跟着我了。” 言罢,顾殷久不再看他,将朱砂拉上马,猛地一夹马腹,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第127章 顾殷久睁开眼, 发现自己枕在一条腿上,身上盖了一件外套,往上看,苏扶卿的脸在晨光中镀着一层柔和的轮廓, 长睫低垂, 似在假寐。 “我睡了多久,现下是到哪里了?” 苏扶卿睁开眼, 眸中清明一片:“你睡了一日, 快到云水城了。” 顾殷久锤了锤脖子,这梦做得心头不痛快, 全身骨肉僵得像块铁板,比一宿没睡还累。 回想起梦中那一刀,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之人。 这段日子, 苏扶卿在记忆全失的自己身边寸步不离,这五年来,他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守着自己回来吗? 顾殷久突然忍不住心里一阵悸动, 鬼使神差地握住了苏扶卿的手。 “怎么了?”苏扶卿轻声问道,指尖却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 “小少爷, 你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 话一出口, 顾殷久自己都怔住了 这话问得实在唐突,心道兴许苏扶卿现在还以为自己没想起来呢,他仓促地别过脸, 扯出个笑:“我随口一说, 你不必……” 话未说完,苏扶卿突然收紧手指,将他欲抽离的手牢牢包裹住:“会。” 二人对视久了,顾殷久目光不自觉往下, 落在苏扶卿淡色的唇上。想起竹林深处那个微凉又火热的吻,他喉结微动,心头突然漏跳了一拍,慌忙掀开轿帘。 好在街市喧嚣扑面而来,吹散耳尖的热意。 “饿了,我想吃东西。” 他隐约记得这云水城大街有个五道里弄,里边有间闻名遐迩的糕饼店,它卖的蟹黄饼烤得黄灿灿,咸香热辣,尽管位置偏僻,却名声在外。 第135章 也不知道那店还在不在。 刚要迈出轿子,就被苏扶卿一把拉住,“等等。” “怎么?”顾殷久疑惑。 苏扶卿指了指他头顶:“你确定要这样出去?” 顾殷久伸手一摸,果然头发乱得像鸡窝。他索性解了发带,拢了拢头发,随意一绑……还是歪的。 苏扶卿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束好的头发解了下来,“我来吧。” 顾殷久也不推脱,安静呆着,任由苏扶卿动作轻柔地整理他的头发,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根淡绿色丝质冠带帮他束发。 虽不记得去五道里巷的路了,顾殷久却也能靠着鼻子寻过去,见一处人流拥挤,就率先下马排队买了点心,用油纸包着。 刚出炉的点心热腾腾的,中间薄边缘厚,外皮带着焦黄,内里汁水淋漓,让人食指大动。 顾殷久本来想给小木鱼带一份来着,却发现驾车小厮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人,苏扶卿说之前他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顾殷久边啃边道:“对了,我们现在要去哪来着?” “回苏家庄。” “哦,我想起来了。”顾殷久一拍脑袋,“这人一睡死,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就不像自己的,莫怪哈。” 苏家庄依山而起,通向山顶,整个庄子环绕着山。云雾缭绕,雨山常润,预示着这绝不是普通人家。 门前的小厮看到他们,朝门后喊了一声,便小步跑来迎接,很是贴心的接过递来的斗笠,让人将两匹马牵走,继而跟在他们身后。 行至花园,未见其人,便听到银铃一样的欢声笑语,走进一瞧,原是在一群玩游戏的小姑娘们。 她们年纪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其中一位脖子上挂着长生锁的少女最是俊俏,她发髻上还别着一朵芍花,更添几分颜色。 她远远瞧见他们,立马小雀儿似的跑过来,脆生生地喊道:“二哥哥,你回来了!” 约莫是见到了妹妹,苏扶卿声音不像之前那般冷淡,眼底也泛起温柔之色:“亦欢。” 顾殷久仔细打量,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眉眼与苏扶卿有几分相似,一笑起来,腮边就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很是可爱。 苏亦欢脸蛋红扑扑的,软声软气地抱着苏扶卿胳膊撒娇:“二哥哥,你信里不是说已经完成任务了嘛,怎么拖这么久才回来呀?亦欢真的好想你。” 苏扶卿眼底泛起笑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突然有些其他的事情,就逛了一逛。” 小姑娘嘟起嘴唇:“亦欢也想和二哥哥一起去玩,天天在家里真是太没有意思了,可是祖母和兄长不让我出去。” “下次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 “嗯。” 顾殷久也不好打扰人家兄妹团聚,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觉得颇有意思。 毕竟若是他有这么贴心的妹妹在家等着自个儿,只怕是心都要化了的。 最初的兴奋过后,苏亦欢这才注意到苏扶卿身后的顾殷久,一双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着他,好奇地问道:“哥哥,他是谁?” 对着如此俊俏的小姑娘,顾殷久心情好的不得了,未等苏扶卿回话,他就笑眯眯地主动打招呼:“我是你哥哥的,嗯,护卫。” “护卫?” 苏亦欢似乎是很惊讶的样子,正待询问哥哥,这时,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走过来对苏扶卿说道:“二公子,老太太听说您回来了,特地让人请您过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商量。” 闻言,苏亦欢也附和道:“哥哥,老祖宗这段日子常念叨你呢,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苏扶卿点点头,临走前看了顾殷久一眼,又对其余小厮交代道:“将他带去偏院。”这才走了。 一路上不少人盯着他,顾殷久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诶,快看快看,二公子带人回来了。”有人兴奋地说道。 紧跟着边上另一个人闻言也是暂停了手头的活,一脸惊讶地看过来:“二公子带人来了?是哪个?” 随后这两个人望过来,目光直勾勾的,从头到尾,几乎要把他扒个精光。 好在两人只是短暂地注视了他一番,见顾殷久目光扫过来,立刻装模作样地忙活起来。 苏扶卿让人安排的院子虽偏,但确实不错,院子里还有一眼活泉,水中几尾游鱼,余晖撒了一池亮色,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连这么个小院子都布置得这么雅致安闲,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刚打开房门,却是愣住了。除了过分的干净简洁之外,无论是靠墙而立的药柜还是案几上的香炉,这陈设竟与他当初的药房分毫不差。 顾殷久哑然失笑,心道这小少爷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闲得发慌,便把今早买的馅饼掰成小块,随手丢进池子里。鱼儿纷纷把嘴伸出水面争相抢食,吃得不亦乐乎。 正玩得兴起,门后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贼头贼脑地张望。 “你好呀,小姑娘。” 顾殷久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 苏亦欢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好奇地把顾殷久上下打量一番。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苏亦欢语气很是怀疑:“你真是我哥哥的护卫?” 顾殷久笑着点点头,顺手又丢了几块馅饼皮进池子。 鱼儿们头挨着头,尾巴甩得欢快,胖墩墩的模样实在讨喜。 顾殷久又丢了几块馅饼皮。 苏亦欢走上前,眼睛紧盯着他,质问道:“可若是护卫,哥哥又怎会叫人带你来此处,这里可是哥哥平日修习之处,连我都……” 说到一半,她便瞧见顾殷久的动作,立马瞪大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在做什么!” “快住手!” 顾殷久手一抖,整块馅饼掉进池子里,鱼儿们扭动扑腾,抢得更欢了。 “我我我怎么了?你看它们吃得多开心?” 苏亦欢着急得脸都红了:“开心个头!你,你居然把馒头丢进去了!这些鱼只能吃特殊的饲料,吃不得这些的!” “不是馒头,是馅饼。”顾殷久纠正道。 “区别不大!哼,这可是大哥送的,等会我二哥哥绝对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苏亦欢气得直跺脚,恨不得跳下去把馅饼捞上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亦欢,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殷久转头一看,只见苏扶卿站在不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苏亦欢指着池子告状:“哥哥你看他干的好事!” 顾殷久无辜回望。 苏扶卿瞥了眼池子里的鱼,对仍旧气鼓鼓的苏亦欢道:“亦欢,这里我来处理。方才夫子同我说了,你今日功课未做完,先回去做功课。” 苏亦欢走之前,仰起头狠狠瞪了顾殷久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哥哥怎么教训你!” 顾殷久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这鱼很精贵吗?连烧饼都吃不得?” 池子里的鱼肚子撑得溜圆,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上,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了。 “不能。”苏扶卿难得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鱼的确是挺贵的。 顾殷久搔了搔后脑勺:“要不给它们喂点泻药?” 苏扶卿沉默片刻:“不必。” 又道:“你这几日便住在这里,需要什么直接和下人说就好。” 顾殷久忽然想起正事:“对了,你不是说书房里有当年人员记录的卷宗吗?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现在。” 苏家庄藏书阁有专门的人看守,但苏扶卿在身侧,守卫一见,立刻垂首退开,连问都未问一句,二人一路直入畅通无阻。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墨香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架上的卷宗堆积如山,有些已经泛黄发脆。苏扶卿径直走向最里侧的书架,修长的手指在卷册间游走,娴熟地取下两册泛黄的簿子,将其中一卷递给顾殷久。 当年大南村唯一最是眼中,苏家庄共派出医师三十九人,然半数殁于疫区。 顾殷久指尖划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年的惨烈场景。 苏扶卿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片刻后,指尖停在一页上,淡淡道:“伤者名单里没有异常,但当年大南村的出入卷宗里,有很多和尚出入。” 顾殷久凑过去看,只见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列着法号,什么浮尘、明心、慧觉……他眯了眯眼,啧了一声:“这么多人,若要逐一排查,得查到猴年马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顿住,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悟尘也在?”他挑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正好,书信一封寄给他,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苏扶卿摇头:“信未必能送到他手里,且容易打草惊蛇。” 言下之意,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第136章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顾殷久转身时衣摆不慎带倒了一摞卷宗,其中一本残破的册子“啪”地摔落在地,书页散开,露出几行墨迹斑驳的文字。 他弯腰去捡,目光却猛地一顿。 只因翻开的纸张上面写着一行字:吾一生度化魔障,却终被魔障所困。 落款竟是剑圣的法号,枯灯。 第128章 这是……剑圣的亲笔? 顾殷久将这手札随手翻开, 指尖轻轻一捻,便搓出一层细碎的纸屑。想必是放了很多年了。 苏扶卿道:“这是家父当年当年在古陀寺修行时,与剑圣前辈往来的手札,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顾殷久将手札重新翻到第一页。 「甲子年腊月, 吾于苍梧山遇一魔修。其人身负万千杀孽, 眼中却无戾气,只问一句:大师, 可能渡我?」 顾殷久低笑一声:“倒是与我当年问青灯大师的话一模一样。” 当初他被魔气影响心性, 也问过青灯大师同样的问题,但这老和尚只跟他说了诸如灵台自清明之类虚头巴脑的话, 无赖得很。 「此子根骨奇绝,若入正道必成大器。然其心魔深种, 吾日日为他诵念清心咒, 助他修行,终在立春那日,他眸中重现清明。 佛偈曾云“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诚不我欺。 于是那人皈依佛门, 剃度受戒, 日日诵经,竟真像个虔诚的僧人。吾甚欣慰,以为世间又少一魔, 多一佛。」 纸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墨迹晕开大片,像是匆忙写就。 「可魔渊异动那夜,他竟要以万魂棺镇压魔渊地脉。吾惊愕万分,才知他早已暗中炼成百魂棺, 这棺材需以百人性命为祭。吾厉声痛斥他魔性未改,他却冷笑:你总说苍生为重,那用百条人命换万民安宁,怎就不算慈悲? 他向我坦言,魔渊中的魔气并非天生地养,源于他造下的杀孽。 当年他名为凰将军,征战四方,杀戮无数,尸山血海凝成的怨气,最终化作魔渊渊,毁不得,只能镇。 吾心中明白,他此举是为我着想,不想让我为了镇压魔渊耗尽毕生修为。可吾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他早就对吾起了杀心,于是我喝下他泡的那杯茶……」 读到关键处,后面两页竟被撕去了。 顾殷久又翻了其他的手札,发现大多也是残缺不全,他指尖划过残页边缘,道:“你之前可瞧过后面缺失的内容?” 苏扶卿摇头:“父亲留下的东西大多残缺不全,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不过根据这手札的前半部分也能看出,也就是说剑圣的死不是意外?可是当初不是说剑圣坐化飞升了吗? 若这手札上记录的是真的,那当初在仙人台上飞升的又是谁? 当年参与封印的各门家主,包括上一任苏庄主以及秦承泽在内,如今已陨落其四位。顾殷久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许久,他按了按太阳穴:“悟尘当初说过青灯大师知晓凰将军之事,或许我们去一趟古陀寺,会找到一些线索?” 二人相视片刻,苏扶卿抬手替他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灰尘,道:“这个不急,青灯大师一直在闭关,等他出关,也要些时日。” “好吧。” 寻了一通也找不到有效线索,眼见日已西斜,顾殷久把书揣在兜里,打道回府。 岭南天气常如三四月,四季无冬,即便是人们常说的寒冬腊月,也顶多只能冷上几日。 可今夜却突然冷得出奇,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顾殷久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从柜子里翻出两床厚被子,一层垫在身下,一层盖在身上。 之前睡得够足,顾殷久本以为这会儿不困,索性闭上眼睛假寐,没想到刚闭上眼睛,又回到了之前的梦境。 大地震颤,峰山之上黑雾滔天,墨色浓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天地间炸开一道惊雷,顷刻间雨水淅淅沥沥。 在这片混沌之中,一抹刺目的红突兀地立于峰顶。 那人一袭青衣,单手执着一柄红伞,那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缓缓滴落。 顾殷久冷眼看着脚下这片被黑气吞噬的山头。 三日前,他九转初成,将追杀他的各派高手尽数逼退。如今这群人仓皇逃窜时,恐怕未曾想过报应来得如此迅疾。 顾殷久垂眸望去,只见黑雾所过之处,飞鸟坠空,走兽化骨。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当日他与青灯大师深入魔渊,本就抱着必死之心,但若要彻底封印,需以一人心头血为引,可后面发生了那些事,导致封印未成。 最初这帮人还能硬撑着,各大派也曾尝试补救,派出高手重新封印,可青灯大师尚未痊愈,因此无论是养伤的苏扶卿,还是勉强上阵的苏桥松,全都无功而返。最终,他们只能回头来找他这个曾被他们追杀至绝路的“祸首”。 “顾公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哪些面孔,定是那些之前叫嚣着要取他项上人头的正义之士。 此刻这帮人衣冠不整得像群丧家之犬,为首的卫坛的道袍凌乱,下摆沾着泥,早已失了往日威风,想来这一路逃得甚是狼狈。 他们死死盯着顾殷久,眼中既有愤恨,又有不得不低头的屈辱。 “你既早知封印残缺,为何不说?!如今魔渊黑雾蔓延,生灵涂炭,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是啊,如今魔渊黑雾曼延,还请顾施主以大局为重,出手相助。正道上下,必感念你的恩德!” 顾殷久闻言勾起一抹笑:“你们的感念,值几个钱?” 见他不为所动,卫坛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道:“顾殷久,我们已经劝说过古塔莎了!只要你肯出手,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逍遥谷的事,我们也不再追究!” “诸位怕是忘了,三日前是谁在逼我跳魔渊以死谢罪的??” 他上前一步:“与我为敌的是你们,如今求我的也是你们,如今还摆出这一副我帮忙都是宜我了的模样,怎么,真当我顾殷久是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众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卫坛终于按捺不住,面目狰狞地骂道:“不过是个药谷的弃徒,装什么清高!你以为天下苍生就你能救?你以为没了你,这世道就要天塌地陷?!” 他越骂越难听,引得周围修士面色各异。卫坛见顾殷久仍静立不动,以为他心虚,更是猖狂:“山隐那老东西,教出来的徒弟全是杂种!顾于时是,你也是,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药谷绝脉,活该你们这一门死绝!” 顾殷久眸色骤冷,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如滔天巨浪,轰然压下! 下一瞬,卫坛却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扇中,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卫长老!”众修士骇然惊呼,却无人敢上前搀扶。 顾殷久居高临下地睨着卫坛:“再让我听到一句辱骂药谷的话,下次碎的,就不只是牙了。” 卫坛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怒的,他望着顾殷久的背影,狠狠啐出一口血沫:“顾殷久!你——” “卫长老!别说了!”旁边同门慌忙拽住他,脸色惨白,“他、他刚才根本没用灵力……那是纯粹的威压!” 卫坛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顾殷久甚至没动手,便已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他当真动了杀心…… 卫坛后背瞬间浸透冷汗,再不敢多说半个字,只能注视着那柄红伞渐渐远去。 时隔多日,顾殷久再次回到了药谷。 如今的药谷尽是疮痍。曾经高耸入云的九层琉璃药塔,如今已轰然坍塌,碎瓦间散落着许多烧焦的典籍残页。 之前耗费数年心血培育的药圃,如今只剩焦土,寻不见一株完整的草药。往日弟子们住的药房也没能逃过劫难,大半被毁。好在药谷往昔救死扶伤的善举,让不少人念着恩情,不忍赶尽杀绝,部分建筑得以留存。 多亏唐小里经营酒楼积攒的银两,此刻他正指挥工匠修缮,将刻有祖训的石碑安放在谷口显眼处。 “顾师兄!”朱砂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捧着一把新采的药苗,献宝似的举给他瞧,“你看,后山的药田居然没被毁!等修好了,我就把它们全部移回来!” 暮色渐浓时,三人来到后山,新垒的坟墓静静伫立在最高处,从这里能够看到整个药谷。 顾殷久将点心好酒摆在墓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唐伯伯,我回来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弟师妹,重振药谷。” 唐小里攥着唐天当初送他的那把剑,声音哽咽:“我没用,没能完成他的心愿,一事无成…… 直到他去世,我都没和他好好说过话。” 在逍遥谷的那次争吵,父子俩不欢而散,未想竟成永别。 第137章 顾殷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小里子,别太自责。你没做错什么,唐伯伯他嘴上虽严厉,心里早认可你了。我希望看到你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相信唐伯伯也是这样的。” “如今药谷还有我和师妹,开酒楼没什么不好。等赚了钱,还得你接济药谷。” 在他们努力下,药谷渐渐有了起色,先前暂时离开的弟子回来不少。这天,顾殷久坐着马车去市集采买材料,途中被人拦下 。 他掀开车帘,便看见往日一脸威风的卫坛被五花大绑押在最前头,不由得蹙了下眉。 压着卫坛的那人朝着周围看戏的百姓们大声道:“想当初顾施主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不知挽救了多少人,谁料卫长老竟因逍遥谷一事过河拆桥,因区区误会就恩将仇报,此等行径,简直令人不齿!” “可不是嘛,逍遥谷那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被人栽赃陷害。” 人群中有人随声附和。 旁边的甄泽走上前,冲着他一脸讨好:“顾小友,当初都是卫坛那老东西嫉妒你,才煽动大家去讨伐你。如今他遭了报应,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车外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个个义愤填膺地声讨卫坛和古塔莎,仿佛当初附议追杀令的不是他们。 顾殷久似笑非笑,这帮人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同样一群人,从前骂他邪魔外道,现在却争相为他喊冤。什么都没变,唯一的区别是,魔渊的黑雾已经漫到他们家门口了。 被架在前方的卫坛狠狠地盯着他,眼中有恨:“顾殷久,如今我峰山被毁,你开心了?” 顾殷久不闪不避:“卫长老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去天桥底下说书真是可惜了。毁掉峰山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不争气。怎么,是不是觉得人多势众,就能掩盖你们的无能?” “你少在这幸灾乐祸,真以为魔气会蔓延不到药谷吗?!” 顾殷久却笑道:“药谷?哪里还有药谷,不是早被你们砸光了吗?如今我只需要保全我的师弟师妹们即可。”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车辕,朝众人冷声道:“我师妹最近要炼丹,还缺几味活人药材,你们再不让开,我可就要在这里挑了。” 人群突然静了。 马车缓缓前行,这回再没人敢拦,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长老们,此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灰溜溜地让开一条道。 朱砂轻轻拽了下顾殷久衣袖,皱起眉,小声道:“师兄,咱们这么锋芒太露,会不会不太好?” 唐小里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凑过来劝道:“是啊肘子,这卫长老最是小心眼,记仇得很。要是不想去,咱们推辞几句就行,他们也不能拿咱们怎样。” 顾殷久指尖在膝头轻敲,忽然出声打断:“小里子,记得那个总来求雪灵芝,说给娘子治病的富商吗?” 唐小里一怔,点了点头。 “头回给他半株,他千恩万谢。第二回只给一片叶子,他便骂我们药谷吝啬。”顾殷久唇角微扬,“给得越多,他们越觉得理所当然。这次也一样,要是每次都轻易出手,他们就会把咱们的帮助当成天经地义。” 见朱砂还在掀开车帘偷偷往外边瞧,顾殷久闭目靠在车壁上:“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也让他们暂时尝尝绝望的滋味而已。” 另外一边,峰山脚下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面孔。他们在此设下营帐,并非为了休憩,而是为了阻止魔气继续扩散。各派高手联手在此布下结界,可即便如此,仍有丝丝缕缕的黑雾渗透而出。 帐内无人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什么?!我们已将卫坛绑去了,那魔头仍不肯出手?”一掌门突然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遭劫?!” 报信的年轻修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邪佛说,说苍生与他无关。” “混账东西!”那掌门厉声喝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他诛杀!” 甄泽发出一声嗤笑,阴阳怪气道:“哎哟,现在是算旧账的时候吗?魔渊暴乱已非我等能控制,若不能重新封印,不出半月,怕是半个中原都将沦落。”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古塔莎:“要我说,顾小友记仇那是理所当然。你们抓人就抓人,干嘛还把人家药谷给端了?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师都不放过,换作是我,也得气炸了。要说当初下手最狠的,还得是古宫主啊。” 众人闻言沉默,最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古塔莎 一人小心翼翼道:“古宫主,当初药谷之事,确实是极乐宫带人去的,做得有些过了。要不你暂且委屈一下,去给顾殷久赔个不是?” 古塔莎咬牙道:“呵,都盯着老娘做什么?想要我给他道歉?做梦!” 第129章 一名掌门皱起眉道:“当年你自己不顾阻拦, 将朱砂与唐天押上刑台,如今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古塔莎冷笑:“诸位当日不是拍手称快?我可瞧着你们皆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怎么,如今倒要本宫独自背这骂名?”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 指了方才说话的两人:“本宫记得清楚, 你们当中可还有人提议要将那二人挫骨扬灰呢。” “阿弥陀佛,诸位莫要再争了。”一直闭目诵经的青灯大师突然开口, “老衲愿亲自走一趟。” 方才的那位掌门先是一喜, 而后敛起神色道:“大师,如今那魔头心狠手辣, 您可要小心。” 方才他们争执不休,其实不过是在等青灯大师发话罢了。 青灯大师缓缓起身, 手中佛珠转动:“不必担心, 顾施主与我有旧,会给老衲三分薄面的。” 古陀寺的千年银杏树下,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顾殷久盘膝而坐, 面前一壶清酒,两盏空杯。 青灯大师抬眼:“顾施主, 你来了。” 顾殷久也不客气, 径直在他对面坐下:“青灯大师邀我前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赏这银杏吧?” 青灯大师长叹一声:“老衲愿以古陀寺千年清誉作保,从今往后不再追究施主过往, 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只求施主出手封印魔渊, 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顾殷久指尖轻叩杯沿,嗤笑了一声:“一笔勾销?” “我被你们追杀至悬崖边缘时,可有人说过'一笔勾销'?唐伯伯是有错,我亦有错。但我被秦承泽陷害时, 谁给过我辩解的机会?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念头打到药谷头上。” 青灯大师皱眉:“那施主想要如何?” 顾殷久道:"第一,当初打砸药谷的人,要将药谷一砖一瓦都要恢复原样;第二,当日所有辱骂过药谷的人,必须跪在药谷石阶上,当众道歉!" 青灯大师手中佛珠突然停转:“第一条尚可商议,但这第二条,只是这第二条,未免太过苛刻。顾施主,能否再斟酌一下,大家各退一步?” “做不到?那他们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顾殷久不为所动:“总之,我的条件,一个都不能少。” 青灯大师摇摇头:“顾施主要知道,若是他们做了,你日后就难容于世了。顾施主确定要把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吗?” 顾殷久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忽然轻笑出声:“追杀?那也得看他们现在有没有这个本事。若不答应重建药谷,这些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因为你们也看不到这一幕了。” 两日后,药谷旧址。 当初参与围剿药谷的各派掌门带着门下弟子数百人,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台阶前,包括极乐宫的弟子在内,只是不见古塔莎。 其余人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叩首,口中高喊:“药谷蒙冤,吾等有罪!”有几个年迈的掌门膝盖发颤,却不敢停下,生怕惹恼了那位站在台阶之上的人。 封印魔渊的前一日,顾殷久独自去了一趟苏家庄。 晨雾中的苏家庄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水墨画,青瓦白墙若隐若现。 顾殷久站在山道上看了许久,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和之前的不同,这次来得又急又猛,他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前日青灯大师的话又浮现在耳边:“顾施主,你虽九转初成,但婆娑心法若以魔气为薪,供养三魂七魄,如今你已开杀戒,堕入魔道,心魄也随之受损,最先忘记的,往往是最舍不得忘的。” “除非能参透婆娑心法最后一层,才能解决困局。” 他还有多少时间?十天?八天? 顾殷久悄然潜入苏家,一路上竟无人察觉。路过一处回廊时,两个小厮的交谈声传入他耳中。 “昨夜听到响动,像是二公子呕血了呢……” “嘘!小声点!你是不知道,那邪佛刺的一刀可真狠,差点就把二公子交代了。好在偏离心口一寸,不然性命难保。” 另一人唏嘘不已,跟唱双簧似的接口道:“不过这二公子真是厉害,居然跟个魔头跑了,跟老庄主有得一拼,当初老庄主不也是拐了个美人回来,还特意让人建了红豆楼,看样子二公子也是继承了老爹的衣钵啊。” 第138章 “老庄主好歹拐的是女人,二公子干这事儿太厉害了,想来必然是虎父无犬子了哈哈哈。”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趁着这两碎嘴守卫换岗的间隙,推开了苏扶卿的房门。 床榻上的人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猛地撑起身子,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你来做什么?” 顾殷久立在门口没有动:“来看看你。” “看过了,顾公子请回。”苏扶卿别过脸去,素白的中衣下隐约可见绷带痕迹。 顾殷久沉默了一瞬:“明日我要去封印魔渊了。” “所以你是来告别的?”苏扶卿冷笑一声,手却紧紧握了起来。 顾殷久道:“你若不想见我,我现在就走。” “谁允许你走了?” 苏扶卿猛地上前攥住他,狠狠将人拽到榻上,随后翻身压了上去,动作又急又重。 两人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苏扶卿眼眶微红:“你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不在意别人如何。这一次你若敢走,我就……我就把你锁起来。”明明是威胁,尾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顾殷久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以免他压到伤口:“伤成这样,还闹什么脾气?” 他手上稍一用力,想将人推开,却忽觉脸上落下几滴温热。 顾殷久怔住,抬眸望去,竟见几滴晶莹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苏扶卿偏过头,声音冷得像冰:“为什么他们都行,唯独我不可以?” “什么?”顾殷久一愣。 “秦容与重伤时,你守了他三天三夜;你能带着师弟师妹全身而退,却唯独抛下我……”苏扶卿的脸色愈发苍白。“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 顾殷久艰涩道:“不是,真的不是,我只是不想你跟我一起涉险。” “那你知不知道,” 苏扶卿攥紧他的衣袖,指节发白,泪水一颗颗砸在顾殷久身上,烫得他心口抽痛,“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也不想被你排除在外?” 顾殷久僵立原地,久久无言。 苏扶卿眼底的光一点点黯下去,指尖缓缓松开,正欲后退,却被人捏住下颌,紧接着,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顾殷久凝视着他泛红的眼尾,一字一句:“小少爷,我们双修吧。” 梦里两只鸳鸯于春水潋滟的湖心颈项交缠,时而浮起,时而沉落,骨缝儿里都酸痒痒的。不知沉溺了多久,顾殷久突然浑身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眼。 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他闭了闭眼,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勉强压下心头燥热。 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顾殷久懒得起身,只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今日初雪,难得一见,二公子特派小的赶来相请,还望公子前往夜游赏雪。” 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看什么雪…… 等等! 雪! 顾殷久猛地从暖被窝里坐起,立马跳下床。 说起来也好笑,他长这么大却从没看过雪,心心念念好些年了。之前还特意跑去一些下雪的地方,可就是没碰上。有一次听说某地飘雪,当即启程,马不停蹄赶了两日路,赶到时却只看见满街湿漉漉的青石板,茶肆伙计正用扫帚把最后一点雪水扫进阴沟。 没想到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让他撞上了好时机! 他“啪”的一下打开窗,果然见院子里落着一层薄薄的白银。 顾殷久手忙脚乱地套了几件衣裳,刚打开门,那仆人便递给他一件浅青色的狐裘和手暖炉,恭敬道:“公子,夜深天寒,还请穿上,千万别冻着。” 顾殷久抖开狐裘披上,收了收领子,阻止风从脖子窜进去。不得不说,这料子又暖和又轻薄,大小长度恰好合身。 小侍引领着他来到一处亭子,只见一人立在亭中,正抬头看雪,颇有些月下人独立的意味。 听见他们这边动静,这才看了过来。 “等等,你去哪?”顾殷久突然转头喊住默默后退的小侍。 “小的愚钝,方才打了个盹,忘记替公子拿伞了,现下要回去拿,还请公子见谅。”那小厮恭敬道。 顾殷久摆摆手:“不碍事,我不用伞,你去睡吧。” 这娃儿瞧起来年纪也不大,这大半夜的还得替主子跑腿,也是辛苦。 小侍将灯笼递给顾殷久一个,便往回走了。 顾殷久独自往亭子走去,站在苏扶卿身旁,伸手接了从天上缓缓而落的一点白色,放在嘴里舔了舔,没味儿。 他闭上眼睛嗅了嗅,忍不住道:“你有没有闻到很好闻的香味?” 苏扶卿道:“后山有几株雪梅,如今也到了开放的时节,今夜落雪,想必开了不少。” “雪梅?我想去瞧瞧。”顾殷久起了兴致。 “嗯。”苏扶卿点头。 月色很好,与雪色相衬,地上的一切看得也分明。顾殷久边走边想,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喊他出来只为赏雪,可真够会享受的。 踏在薄雪上,沙沙作响。 苏扶卿走得很慢,两人距离稍稍拉开一些。顾殷久走在前面,转身看着苏扶卿,呼出一口雾气,微微一笑:“世人因寻梅而踏雪,咱俩今日只因踏雪而寻梅,倒别有一番雅致。” 苏扶卿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袖子里的暖炉,与他并肩而行。 “到了。”苏扶卿突然道。 顾殷久正低头认真踩雪呢,抬头一瞧,微微睁大了眼。 第130章 顾殷久原以为苏扶卿说的“几株雪梅”, 不过是庭院里三两枝疏影横斜的景致。却不想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白梅林。花开数十里,细雪落枝头,于月色下散着淡淡光华。 这番景色与记忆中的隐山重合在了一起, 顾殷久一时疑心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世人常道修真界有三大奇景:逍遥谷的桃源花落印, 药谷烟云涧的黛烟湖,还有苏家庄与川谷派交界处的浮槎偃月河。 顾殷久自诩见多识广, 这三境都曾一一造访, 却独独没见过这苏家庄里的雪梅林,如今一见, 倒也觉得与这三境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了。 他呆了一会才晃过神来, “话说这所谓三境, 我觉着你这后山也当被列为一境了。” “近些年才长成的。” 说话间,苏扶卿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铲子,白衣胜雪的公子手中却拿着把铁铲, 这画面简直不能再违和。 顾殷久当即笑了出来,忍不住调侃道:“莫不是要堆雪人?可惜雪还不够厚, 我看起码得明天才能堆起来。” “等会你就知道了。”苏扶卿转身向梅林深处走去。 两人在月下花林中穿梭, 兴许明日这里便是冰封雪覆,此刻的白梅却不怕霜寒,开得恣意张扬。 这白梅林深处, 竟赫然立着一座孤坟。 一座无字碑前摆着酒壶, 碑上既无墓主人的名字,亦无生卒年月,花瓣洒洒落落,在小土丘上薄薄的盖了一层。 此墓看起来也有些年了, 石碑历经风吹雨打,底部已长满青苔,顾殷久正暗自揣度墓主身份,忽见苏扶卿俯身拾起碑前酒壶,清冽的酒液顺着石碑蜿蜒而下,渗入泥土。 见墓旁边有个石桌,桌上摆着两个酒杯。顾殷久喉头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常在这与朋友在此对饮?” 苏扶卿摇了摇头道:“我没带其他人来过这里。”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对着这墓碑喝酒了。 这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冷冰冰,可是心里也有不为人知的寂寞苦楚,想是平日里不愿意表现于人前,这才半夜拉着他来此处倾诉内心凄凉。 “逝者已矣切莫空悲切啊……” 顾殷久心中脑补了许多苦情戏,生出无限感慨,正想宽慰对方几句,却听见苏扶卿淡淡道:“把这墓掘了。” 他右眼皮跳了一跳:“……你确定?” 苏扶卿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嗯”了一声。 顾殷久道:“我两大半夜扰人清梦已是不该,现在还要掘人老家,委实不大厚道,万一人家半夜来寻我复仇……” 苏扶卿眼中似乎带了些笑意:“这你大可放心,里面埋的不是人。” 顾殷久怀疑道:“真的?” 苏扶卿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将泥土三两下掘开,果真如他所言,里面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约莫五尺长的方形盒子, 那木盒完好如初,入手沉甸甸的,竟还泛着若有若无的幽香,一看就是上等的沉香木所制。 顾殷久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缓缓将盒子打开,一柄古朴宝刀正安安静静躺在其间。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上去。 难怪难怪苏扶卿能一眼识破沙鹰会上的是赝品,原来真正的同尘一直藏在苏家庄里。 他握紧刀鞘,稍微用力,刀身出鞘的刹那,寒芒如雪,顾殷久感觉自己身体内某处的空缺仿佛被填补了一般。 第139章 当年这把刀引得无数人觊觎,与他一同无限风光,也与他一同跌落尘,可最后这柄刀却沾上了最不该沾的血。 唐小里的面容在刀面上一闪而过,刃口上似乎渗出猩红的光芒。 顾殷久呼吸一窒,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锵”的一声脆响,他将刀收了回去,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 冰凉的手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他抬眼对上苏扶卿紧蹙的眉头。 “没事,你也知道,我这壳子一向不好使,养养就好了。” 顾殷久笑着抽回手,目光扫过掌心愈发淡去的命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返程时雪势渐大,因只有一把伞,不能完全挡住两个人,苏扶卿不动声色地将伞面倾斜,自己的左肩落满了细雪,他也不去掸开,依然走得不徐不疾。 回到偏院后,顾殷久才发觉他半边身子都已落满了血,他伸手拍去苏扶卿肩头的细细飘雪,不过依旧留下一点湿痕。 顾殷久不由得想起方才他站在亭子独赏飞雪的身影。 当年那个腼腆温吞,在他面前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少年,如今却成了在月光下寂寞赏雪的白衣人。 这些年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掂了掂手里完好如初的同尘,顾殷久笑道:“这些年,多谢你保管同尘。”语气是少有的诚恳。 他这番郑重感谢,苏扶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眼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浅影:“这没什么,应该的。” 沉默了会儿,苏扶卿抬眸直视他,语气笃定地道:“你现在,究竟想起了多少?” “你怎知道……”顾殷久讶然,随即失笑,“嗯,确实,算是想起来一部分了。” 摸了摸下巴盯着苏扶卿看了许久,还是不能将之前那个小少年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你,他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捏住苏扶卿脸颊:“唉,以前那个爱脸红的小少爷去哪了?以前你明明喜欢黏我,怎的现在冷冰冰的,刚遇到你那会可真让人难以招架。” 苏扶卿脸上倏忽晕上一层薄红,别过脸去,拿下那只作乱的手:“别闹。” 顾殷久难得见到他这般反应,觉得很有意思,歪着头打量他:“我想起来当初你哥让我照顾你,我把你带回药谷养了几个月,后来你还把你娘留给你的秘籍给我看了。” 顾殷久又道:“我还想起来我们一同闯秘境,我误打误撞下习得婆娑心法,想起你带我们逃到桑阿嬷家,我们被追杀,后来……”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顾殷久面上不显,心头却难得有些尴尬。他总不能直说后来我刺了你一刀,又大摇大摆闯进苏家庄,把你给睡了吧? 苏扶卿却道:“然后呢?” 他看过来的目光如雪般清透,月色将那抹浅笑照得有几分温柔,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顾殷久恍惚间又闻到那夜萦绕在鼻尖的冷香,混着情欲热意,少年身形渐舞渐急,素来如霜似雪的肌肤染上情动的薄红,足够让人理智焚烧殆尽。 心脏失控般狠狠跳了一下,顾殷久仓皇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咳,后面的,记不太清了。” 苏扶卿眸光微动,轻声道:“我认识一位隐者,他能够帮助你把所有事情想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明日就……” “不用。”顾殷久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苏扶卿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几分。 顾殷久指甲微微嵌入掌心,始终不敢与他对视,继续道:“其实有些事,记不清反倒更好。该记住的,我一样都没忘,至于其他的……就算了。” 当年那场荒唐情事,说到底不过是一时冲动。在那之前,即便内心有所悸动,也都被他当作一时脑热,顾殷久自问从未放任过那些隐秘的念头滋长。 只是那时魔渊封印在即,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临走前索性放纵一回,就当是黄泉路上留个念想。哪曾想天意弄人,今日竟还要面对这局面啊! 苏扶卿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凭什么,你记不起来的,凭什么就轻易算了?” 顾殷久还未反应过来,苏扶卿已经欺身逼近,眼前一暗,两片温软的唇便压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后仰,却被苏扶卿一把扣住,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将他的脸扳回来,几乎是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唔……”顾殷久吃痛。 这已经不能叫“吻”,更像是“啃”,这一下绝对磕出血了。 顾殷久疼得皱眉,正想给他一掌推开,可鬼使神差地,他竟微微张开了唇。这个顺从的举动似乎取悦了对方,苏扶卿的吻渐渐从撕咬转为缠绵,舌尖扫过他受伤的唇角,带着几分怜惜的意味。 索性闭了眼,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许久,苏扶卿终于退开来,他的脸色苍白,唯有唇瓣染血,艳如胭脂,红如芙蕖。 顾殷久有些气息不稳,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舔了舔刺痛的嘴角。 苏扶卿垂下眼眸,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瞧,里面翻涌的情绪让他心头一颤。 “如果只是想到这里,那还远远不够。”他道。 苏扶卿用拇指擦去他唇上血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我会让你全部想起来的。”话音渐低,似是在告诉顾殷久,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顾殷久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天穹如墨,此刻一轮冷月高悬,不见半点星光,唯有孤月清辉。他呆立在门前,目送那道身影渐渐远去。 直到脑袋上都落了一层薄雪,顾殷久才有所动作,他伸手碰了碰还隐隐作痛的唇,心里苦笑:这真是不得了了。 第131章 翌日顾殷久打开窗子, 面前已是一片皎洁。昨天半夜雪下得愈发大了,他在梦中都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 院中那方小池结了层薄冰,原先憨态可掬的胖头鱼不知何时换成了几尾膘肥体壮的草鱼。 顾殷久正盘算着捞一条上来烤着吃,却见萧暮雨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过来:“昨日赏雪, 恐怕会得风寒, 二公子特地让送来的姜汤。” 顾殷久道:“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萧暮雨道:“我家二公子吩咐了, 要等李公子喝完才能走。” 顾殷久只得一脸苦大仇深地把姜汤灌下肚子, 刚放下碗,迎上一双好奇的眸子:“你昨天还去赏雪了?” 苏亦欢不知怎么的, 老喜欢来找他。 顾殷久随口道:“是啊,昨儿半夜下雪了, 你……” 刚要说你哥哥同我一起去赏雪, 他突然意识到大半夜两个大男人去赏雪这事听起来就不对劲,顿了下:“你那时候估计睡得正香呢。” “那你的嘴是怎么回事?”苏亦欢突然凑近,指了指他的嘴角。 顾殷久舔舐着嘴唇肿起来的部分, 心道:还不是你那二哥哥咬的,狼崽子一样, 凶得很。 “天干物燥, 上火了。”他面不改色地扯谎。 苏亦欢将信将疑:“寒冬腊月的上火?” 萧暮雨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是啊。” 顾殷久觉得不能在这上面继续聊下去了,生硬地岔开话题:“对了,这池子里的鱼怎么换成草鱼了, 之前的那些呢?” 苏亦欢气鼓鼓的:“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上次你喂馒头, 都撑死了。” 顾殷久轻咳了一声:“ 好吧,不过,你现在不怀疑我的身份了??” 昨日丫头小尾巴似的,可是跟了他一路, 一看就不信他是护卫这种话。 不过顾殷久倒也欢迎,比较当初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冲着他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小女娃,如今也长成了半大姑娘,他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苏亦欢扬起下巴:“哼,我都知道了,萧暮雨已经都全部告诉我了。” 她之前总感觉其它人怪怪的,像是有事瞒着她,但又问不出所以然来,于是缠着萧暮雨,势必要问出个结果,软磨硬泡了整整半个时辰,终于从萧暮雨嘴里撬出了“真相”。 她继续道:“不就是我二哥哥遇袭坠崖时,碰见个摔坏脑子的可怜虫,二哥哥心善,才把你捡回来的嘛!”她那语气就像是路边捡了只野猫似的。 顾殷久皮笑肉不笑。 好你个小木鱼,不就是给他取了个外号吗!编排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不然我二哥哥皎皎君子,江湖大侠,怎会随便带一个人回来。” 顾殷久悄悄翻了个白眼,大概在这丫头心里,她兄长就是天上的白月光,是绝不容许别人沾染一分的。 顾殷久俯身,与少女平视:“哦,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江湖大侠?” 苏亦欢想都没想,当即回道:“自然是我哥哥们这般的剑客。” 顾殷久顺手拾了根棍子,故作高深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你哥哥的确厉害,不过你还是见识浅了。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剑修,太多了。” 第140章 苏亦欢不服气道:“那要什么样的?” “所谓江湖大侠,能以万物为气,便是大吼一声,水面便可炸开,且可用丹田之气凝聚出一把气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顾殷久突然一脚踩到石凳上,树枝当空一挥,往池子方向一指,大喊:“剑--来!” 苏亦欢见他拿了根树枝耍把式,笑得直锤石桌,“噗,你这样子好傻啊!我哥哥怎这次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个人,真让人受不了哈哈,你这模样跟个跳…….” “砰--” 水面却在此刻崩炸开来! 少女惊呼声中,一条肥鱼不偏不倚贯入顾殷久手中的枯枝,鱼尾巴还“啪啪”地甩了她脸颊两下。 苏亦欢顶着满脸鱼鳞,嘴巴微张,一时恍惚的盯着那条鱼,呆呆地补了下半句:“……大神?” 她的目光从鱼移到顾殷久身上,又道:“你不是说要大吼一声的吗?” 顾殷久掸了掸衣袖:“我不用,因为我比较厉害。” 小姑娘直勾勾盯着他,像只可爱的小兔子,那双与苏扶卿如出一辙的黑眸忽闪忽闪的,只是里边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不知怎么的,顾殷久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 当初他第一次来苏家庄,给苏扶卿比划招式的时候,对方好像也是这么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有些好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苏亦欢这才移开眼,看着顾殷久手里的树枝,小脸微红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很厉害……”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两手间空出一个大大的缝隙:“唔,应该就比哥哥逊色这么一小截吧。” 顾殷久只笑:“哦。” 苏亦欢不知为何有些泄气:“我看了很多修炼的书,学了很多剑法,招式都会,就是不会用,哥哥也不肯教我,总叫我乖乖待在家里。上次他好不容易教我练一个叫什么飞鹤功的,要求半月不能吃肉,唉,我是真的很喜欢吃啊,所以也没能坚持练下去。” 一旁的萧暮雨立刻投来谴责的目光。 顾殷久咳了一声,有些心虚道:“没事,来,让我瞧瞧你的资质。” 苏亦欢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靠了过去。 顾殷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道小丫头长得还挺快,上次见她时才堪堪到他腰间,这都到他胸口了。 苏亦欢还没有被自己哥哥之外的人摸过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资质如何?” 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顾殷久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底子不错,只不过因为是女儿身,不抗打。” 萧暮雨“噗”地笑出声,又赶忙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这算什么理由?修炼还要分抗不抗打?还因为是女儿身? 苏亦欢却当了真,皱起秀气的眉头,严肃道:“那怎么办?我从来没练过,哥哥他们都不许我学。” 顾殷久忍着笑:“没事,我偷偷教你。”他眨了眨眼,“不告诉你哥。” 谁知话音刚落,苏亦欢突然瞪圆了眼睛:“你居然敢对我二哥哥撒谎! !” 顾殷久:“……” 这丫头对兄长的维护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他扶额道:“你还想不想学了?” 苏亦欢立刻收起凶巴巴的表情,凑到顾殷久身边,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顾殷久任由她看了一会儿,道:“怎么了?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苏亦欢困惑地歪着头:“你这么厉害,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顾殷久来劲儿了:“那你觉得我该长什么样。” 苏亦欢一听这话,立刻理直气壮道:“自然是我哥哥那样,俊逸不似凡人,话本里的厉害的侠士不都是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的吗?怎么会是你这样,长了张……” 她看着顾殷久,捏憋了半天,像是在绞尽脑汁思考一个既不得罪人又能准确表达的词:“这么返璞归真的脸呢?” 没事,童言无忌。 顾殷久忍住抽搐的嘴角,安慰自己。 一连数日不见苏扶卿踪影,顾殷久百无聊赖间已将苏家庄摸了个透,连谁住在哪个院落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所幸苏亦欢天天过来,跟着他学那“御鱼术”,整天打拳扎马步,练得煞有介事,顾殷久也算是乐在其中。 这天苏亦欢来练功时,整个人都蔫蔫的,像颗霜打的小白菜。她心不在焉地比划了两下,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李哥哥,除了你,在外面的这段时间我哥可有遇到什么红颜知己不曾?” 顾殷久道:“没见过。” “奇怪了,我哥在信里说了要带……”她疑惑的眼睛在看到顾殷久时顿住,又理直气壮道:“总之,以后我哥身边要是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人,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顾殷久给自己倒了杯茶,挑眉:“哦?发生什么了?” 苏亦欢气呼呼地道:“庄里都在传,说哥哥在外面有了心上人,还要带回来!我可不信,秋姐姐苦等这么多年,岂能让旁人捷足先登!” 听到这,顾殷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面色僵硬了一瞬,下意识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萧暮雨。 萧暮雨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她尚不知情。 苏亦欢咬着嘴唇,又转头去问:“萧哥哥,那在外边的这段时间,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女子?” 萧暮雨面不改色:“属下一直随侍在侧,没看到什么其他的人。”除了对面的李山炮。 苏亦欢摸着下巴,突然想到什么,道:“不对,萧哥哥你不是提前好几天回来的吗?难不成是你不在我哥身边的这几日遇到的?” “几天?” 顾殷久疑惑道:“可我分明记得只在马车上只睡了一日。” 萧暮雨道:“少爷当时说有其他事情要去做,所以属下是在初七那日先行回庄,你和少爷是十一日才回来的。” 苏亦欢也道:“是啊,萧哥哥是提前回来的,我等了整整四天才等到二哥哥呢!怎么,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顾殷久瞬间眉头紧锁,他确实记得自己陷入一段漫长而混沌的梦境,但也只当是寻常的宿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整整昏迷了四日。 可如果他真昏睡了四日,为何苏扶卿对此只字未提? 第132章 “喂!”苏亦欢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呢?” 顾殷久回过神:“没事,想些东西而已,你二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苏亦欢道:“不知道,好像是在找一个和尚。好像叫什么悟尘的, 只不过这个和尚喜欢云游四方, 一直没找到他音信。” 顾殷久若有所思。 夜晚,冷风萧萧, 顾殷久重操旧业, 蹲在屋顶上,打了个喷嚏。 暗自腹诽这梁上君子果然不适合冬日当, 拉了拉衣领,一连数个小碎步, 人已瞧瞧摸进主院内墙。 正要走去敲门, 忽见另一道黑影“嗖”地掠过墙头,悄然落在他对面。 宅子太大就是不好,一个两个的都能顺着边儿摸进来。 看来今夜要热闹了。 顾殷久蹲在暗处不动, 正想看看对面要做什么,那鬼鬼祟祟的黑影却缩了回去。 恰在此时, 一个少女缓缓走了进来。 这种寒冷的夜晚, 她竟只穿着单薄的青色纱衣,纤细脖颈在月光下白得晃眼,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敲了敲主屋主屋的门, 嗓音娇软:“二哥哥, 你睡了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一只云靴踏出门来。月华流转间,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端的是一派清贵公子模样。 那二人立在阶前, 青衣映白袍,倒真似戏文里的才子佳人。 好啊,这难怪这些天不见人影,原来是忙着陪小娘子赏月谈心呢。 顾殷久看得牙酸,好生无趣。 少女道:“苏哥哥,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好,可是染了风寒?” 苏扶卿道:“无碍,已经好多了。” 顾殷久不由腹诽:前日还差人给他送姜汤,怎么转头自己倒先病上了? 那二人沉默了一阵,少女率先沉不住气,又开口道:“二哥哥,我听说你之前被黑风寨抓了。”她脸色微红,像是难以启齿般顿了顿,“听说那采花大盗闻香风男女不忌,专挑俊俏公子下手,可耻至极,我已求爹爹张榜悬赏,定要将他抓起来,好生拷打一番。” 顾殷久险些笑出声来,那档子事可算得上是苏扶卿的人生耻辱,小妮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必,他已经死了。”果然,提起那淫贼闻香风,苏扶卿语气冷下不少。 少女苦笑道:“若是我派人打听这些事,想必你也不会主动跟我说吧?这次如果不是亦欢告诉我,我也不知晓你回来了,我们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你连句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二哥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释怀吗?当初在亭子里,我那只是一句气话,我心里并没有这么认为。若我真那般想你,我当初又怎会主动与你结识?你当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 第141章 苏扶卿缓缓道:“我心里已有所属,没办法容下其他人。” 顾殷久一呆。 秋剪水恨恨道:“苏哥哥,那人已经死了!” 苏扶卿看着少女,声音毫无波动:“剪水,你走吧。” “是啊,剪水妹妹,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死缠烂打啊。”对面蹲着偷听的老兄突然出声。 “谁,给我出来!”秋剪水立马看向声音来处。 “我这个表弟最是深情了,你又何必在他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那人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顾殷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只觉他眉眼有些眼熟。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当年苏扶卿那总爱找麻烦的冤家表哥吗? 待看清来人,秋剪水一抹眼泪:“江崎,你跟过来做什么!” 江崎嗤笑一声:“苏家庄是你家开的?本少爷爱去哪去哪。”他故意拖长声调,“倒是某些人,深更半夜往男子院里钻,也真不怕别人说闲话。” 秋剪水怒道:“你到底做什么?难不成又想找二哥哥的麻烦吗?” 江崎又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翻出来说?我想去哪就去哪,你少管。” 看着二人斗嘴,苏扶卿难得地叹了口气:“你们叙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不等那二人回话,直接出了门。 秋剪水看着苏扶卿的背影,瞪了一眼江崎:“都怪你!” “呵,怪我?亏你敢说,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赖上我了?” “你给我闭嘴!” 少女又羞又怒,扬起手中绢帕抽去,一时间你来我往,鸡犬不宁。 本打算找苏扶卿问清昏迷那几日的事,眼见是说不成了。听着这对痴男怨女叽叽喳喳,蹲在草丛里吹冷风赏月实在不是什么风雅事。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这人大半夜的要往哪儿去。 为避免苏扶卿发现,顾殷久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路过回廊时,两个守夜小厮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 “诶,你知道偏院那人的身份了吗?听说是姓李的,叫什么山炮,这名字跟村口二愣子似的,我活这么多年就没见有人取这种名字,笑死人了。” 矮一点的那个道:“不过,之前不是说二公子已经与秋家结亲了吗?” 细长那个道:“那个啊,早被庄主拦下了。” “啧啧,说是这么说。可你看老太太喜欢秋姑娘啊,秋姑娘也常来拜访,我看,迟早要联姻。” 天寒地冻,又要守夜,那二人闲着无聊,索性聊点府中往事,夹杂各路八卦。 “诶,你真看到了?住在那偏院的真是个男人?” “千真万确,藏得可紧了,我前天路过偷偷瞧了一眼,长得还不如我呢,要我说二公子这品味可真是独特。” 顾殷久借着灯笼光瞧了一眼说话的矮敦子,生得眼歪嘴斜,根本不及他万分之一风华,登时怒了。 偏偏那狗东西还不要脸地继续道:“前两天庄主收到二公子的飞鸽传书,让我们好好准备,一开始还以为是从哪里掳来的美人呢,没想到竟是个男人……二公子平日说话都跟含着冰似的,没见他跟哪个姑娘亲近过,三天两头往外边跑,谁知道人不好这口,是走旱路……” 话音未落,顾殷久立马脱下穿了多日的芳香靴子,咻咻两下飞过去,狠狠打了说话人的嘴。 那二人本就是在说主子闲话,也怕别人发现,此刻即便痛得狠了也不敢大声喊叫,只捂着嘴惊疑未定地看着周围,赶紧跑了。 顾殷久捡起鞋子重新穿上,冷哼一声,心想若不是急着追苏扶卿,定要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一路跟着,苏扶卿最终停在了一处静谧的院子,推门而入。暖阁的雕花窗棂透出晕黄烛光,将两道修长身影投在窗纸上。 顾殷久猫似的越上过屋脊,踏在覆霜的瓦片上,竟未发出半分声响。 屋内,苏桥松眉眼带笑:“亦欢最喜欢黏你,你这些日子不在,她可是想你想得狠了,一直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昨日还闹脾气,说二哥哥答应陪她出去玩,转头又不去瞧她。” “对了,这几日总瞧不见她,听说是在偏院学练武?” 只听苏扶卿道:“她若喜欢做什么,便由她去吧。” 顾殷久能想象他说这话的神情,定是眼角微垂,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就像那日苏亦欢小跑着扑进他怀里时,他轻拍小姑娘发顶的模样。 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幅画面,顾殷久只觉得心情莫名愉悦,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底下传来苏桥松的轻笑声:“扶卿,老祖宗宠着,我惯着,如今连你也……唉,”他话锋一转,语气有些惊讶,“你手上的双生戒怎么只剩下一枚了?” 听到这,顾殷久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 那里,一个圆形物事正贴着他心口的位置,莫名有些发烫。 “暂借友人了。”苏扶卿答得轻描淡写。 苏桥松没有问为什么,直接道:“是你带回来的那位吗?” 顾殷久身子一僵。 良久,苏扶卿“嗯”了声。 苏桥松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你可知我今晚叫你来的目的是为何?你那封信传回来,老祖宗看了,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过了一会儿,苏扶卿轻声道:“兄长也要阻止我吗?” 苏桥松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罢了,既已将人带回来了,那就好好护着。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自从你寒毒蛊复发,每月十五都要在暖泉修行来压制毒发,可你在外边几个月未归,叫我如何不担心。” “你执意与他一起,我不反对,只是不应当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苏扶卿轻轻一笑:“我知道的,兄长不必担忧,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苏桥松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心中忧虑不减反增:“算了,想必你也不会说实话,还是让人替你瞧瞧,我已让人请来了。” 很快,一个老医师被请了过来。 下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苏桥松问道:“如何?”声音里显而易见的担忧。 老医师道:“二公子一向心境平和,以往寒毒蛊发作并不严重。”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但脉象显示月前已有一次大发作,如今蛊虫躁动更甚。二公子这段时间还需宁神静气,方为养生之道。” 苏扶卿道:“嗯,有劳先生,我记下了。” 待老医师颤巍巍的脚步声远去,里间突然传来茶盅重重搁置的声响。 苏桥松语气很是不悦:“当年那一刀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倒好,又拖着半条命跑去南诏,硬生生把已经逼出的寒毒蛊又种回去!” 苏扶卿淡淡道:“我不后悔。” 苏扶卿重新种下寒毒蛊,竟然是因为他? 顾殷久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 当年他跳入魔渊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扶卿到底隐瞒了他什么事?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涌,顾殷久有些茫然,只觉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般,疼得难受。血腥味在喉间蔓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咳出声。 失神间,一片碎瓦从指缝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底下二人同时停下交谈。 顾殷久尽量屏住呼吸,正想悄然离开,可他终究是在上边呆的太久,此刻一动,原本冻得结实的瓦片立即发出“咔嗒”一声。 苏扶卿手指摩挲了下银戒,突然道:“想必是猫。” 苏桥松闻言,目光到屋顶上,“嗯”了一声,轻笑:“入冬后,野猫的确都爱在房檐上活动。”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就连你池子里的金鳞都敢偷。” “……” 苏桥松忽然提高声调:“屋顶的野猫,下来喝杯热茶吧。再冻下去,有人该心疼了。” 第133章 顾殷久一个趔趄, 险些叫他摔个倒栽葱,他灰溜溜跳下来,硬着头皮推开了暖阁的木门。 苏家兄弟临窗对坐,面前暖炉里腾起袅袅白烟。 苏桥松正执壶斟茶, 广袖垂落案几, 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温润气度。见顾殷久进来,他抬眼轻笑:“你再不来, 有人怕是要把炭盆架上房梁了。” 苏扶卿垂下眼睫。 苏桥松倒了杯茶, 递给顾殷久:“喝口茶暖暖身吧。” “多谢。” 顾殷久也不客气,接了过来, 他的确冻得手脚冰凉,正好暖暖。 “顾公子专程寻来, 可是有事?” 顾殷久并不惊讶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诚实道:“本是想寻二公子,见二位在议事,便在外候了片刻。” 苏桥松道:“哦?你要问什么事?方便在这说吗?” “有些……私事。” 这个词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余光瞥见苏扶卿微微抿了抿唇。 苏桥松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这两日倒少见你们在一处,莫不是闹吵架了?” 第142章 “没有。”二人异口同声, 一个比一个斩钉截铁。 顾殷久有些尴尬, 苏扶卿垂眸补充:“只是一些小分歧。” 苏桥松有些哑然失笑道:“扶卿,你先回去,我有话想单独和顾公子说。” 见弟弟不动, 他将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 又道:“怎么,连兄长都信不过了?” 苏扶卿终是起身,经过顾殷久身边时,他低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待门合上, 苏桥松才道:“顾公子,可否应我一事?” “……庄主请讲。” 顾殷久眼皮一跳,心道苏桥松莫不是打算在这秋后算账? 若换作是他,自家冰清玉洁的弟弟被人捅了一刀,占了便宜还溜之大吉,如今这混账还敢大摇大摆上门,不剁碎了喂狗都算是宽宏大量了,偏这苏大公子还端得住世家做派,显然涵养十足。 想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眼窗外,盘算着一会儿要是情况不对,是破窗逃跑还是走正门体面一些。 结果苏桥松一开口,说的竟是:“无论发生什么,别再抛下扶卿了。” 见他一脸惊愕,苏桥松忍不住笑道:“很奇怪是不是?自家弟弟跟一个魔头跑了,我为什么不拦他。” 若在平日,顾殷久听到这样的桥段,定是要添油加醋地编排几句“这魔头定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可怜这小少爷定是被骗”之类的,如果这戏文里的主角不是他的话。 此刻他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其实,当年我也怨恨过父亲。恨他娶了母亲,去让母亲郁郁寡欢。可后来轮到我面对类似的处境,才晓得这世上无奈的事儿太多,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家主眼中满是疲惫:“所以我不会让扶卿重蹈我和父亲的覆辙。” 沉默良久,顾殷久忽道:“庄主,当初我坠渊后,发生了什么?小少爷他……为什么要重新下寒毒蛊?” 苏桥松倒是有些惊讶的样子:“扶卿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顾殷久沉默着摇了摇头。 苏桥松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你跳下魔渊,扶卿找到你时,你体内魔气暴走,随时可能魂飞魄散。” “寒毒蛊虽至阴至寒,但能吸纳魔气,所以他以身为皿,将你体内魔息尽数引渡,想换你一线生机,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 手中茶杯咔嚓一声,碎了。细小瓷片刺入掌心,却丝毫不觉得疼。 “竟是……如此。”顾殷久低声喃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窗外飘,苏扶卿正站在廊檐下,白衣随风翻飞,像只随时要飞走的鹤。 苏桥松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去吧,他该等急了。” 见他出来,苏扶卿上前了一步:“兄长同你说了什么?” 顾殷久眨了眨眼,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他给我五百两银子,让我离开你。” 苏扶卿:“……”一听就是在胡诌。 顾殷久笑意渐敛,不由分说地执起苏扶卿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脉门上。 可除了脉象有些虚浮,他实在难以从中探查出更多异样。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苏扶卿才落到这种境地。 苏扶卿忽然抬手,指尖轻抚过他紧蹙的眉间:“怎么了?” 顾殷久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苦笑:“小少爷,我这里疼得厉害。怎么办?” “你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该拿什么还你?” 苏扶卿凝视他片刻,伸出手指抹过他微红的眼角,轻轻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甘之如饴,何须你还。” 顾殷久闭上眼想,这债恐怕要纠缠一辈子了。不过正好,他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言,缓缓走回偏院。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影子在地上缠绵交错,时合时分。 行至偏院门前,苏扶卿驻足而立,俨然一副送完人就走的架势。 顾殷久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突然转身倚在门框上。 “天色已晚,小少爷都送我到这儿了,不如……” 他嘴角勾出一个笑,“同榻而眠?” 苏扶卿耳尖微红:“可我记得,前日是谁说'记不起来的都不重要'的?” “有吗?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顾殷久眨眨眼,一脸无辜,非常厚脸皮地不承认前两日才说过的话。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慢悠悠地从衣领间勾出那枚银戒,冲着苏扶卿晃了晃:“真的要走?” 说着,他勾起唇,低头在戒指上落下一吻。 不知是谁先越过了那条界限,等回过神来,两人已在床上滚做一团,难舍难分了。 许久,顾殷久先微微退开,刚喘了口气,那微凉的双唇又覆了上来。 “等……唔……” 顾殷久艰难地应付着,边亲手边胡乱摸索着,突然触到对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有些硌手。 他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吐息拂过苏扶卿耳畔:“小少爷,你心跳好快。” 他将手按在了苏扶卿心口处,隔着衣料感受手掌底下的剧烈跳动,随后将手伸了进去,抚摸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 苏扶卿呼吸陡然一滞,突然抽身而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将衣服扣上。那张素来清冷如玉的面容依旧自持,偏生这慢条斯理系衣扣的动作,无端透出几分勾人的意味。 顾殷久目光像是被黏住了般,怎么也挪不开。 怎么有人穿个衣服都能这般要命。 他嗓音沙哑:“嗯?要去哪?” 却听见苏扶卿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沐浴。”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沐浴?顾殷久险些要被气笑了,他指尖勾着松垮的衣带,衣襟大敞,慵懒地支着脑袋侧卧在榻上,姿势十分的不正经。 “要么继续,要么安分睡觉。” 苏扶卿眼眸欲深,俯身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还没等顾殷久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抖棉被,裹成了根粽子。 “等我。”他丢下一句。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咬牙道:“快点回来。” 他全身燥热地躺在床上,抱着满脑子旖旎念头等人回来,可谁知脑袋沾到枕头没多久,眼皮就不争气地打起架来。 梦境又回到之前他刺了苏扶卿一刀后发生的场景。那时为了不让追兵抓到唐小里和朱砂,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将人引上魔渊。 当时他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最后……却是秦容与舍命救了他。 “殷久,逍遥谷幻境的幕后黑手,不止秦朗,你要小心青灯大师……”那是对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魔渊暴动,局势动荡,即便他对这句话心有怀疑,却始终未能彻查此事。 在心底叹了口气,顾殷久意识回笼,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额头上覆着一只微凉的物事。 “怎么,“他缓缓睁开眼,捉住那只手腕,咧嘴一笑,“小少爷这是怕我在梦里两脚一蹬睡死过去?” 苏扶卿很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莫要胡言。” 此时窗外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微光悄然透进屋内。顾殷久瞥见床头搁着个青瓷小瓶,打开闻了一下,有些淡淡清香,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昨日中途偃旗息鼓,他尚未披挂上阵便已睡死,也不知苏扶卿沐浴归来,见到自己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脸上是什么表情 。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下。 “梦见什么这么开心?可是又想起以前了?”苏扶卿道。 顾殷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我说梦话了吗?” 苏扶卿道:“没有。” “那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好吧,我梦见有人跟我说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什么?” “那人特意提醒我要小心青灯大师,还说我在逍遥谷幻境中看到的东西跟青灯脱不了干系。” 当初他在逍遥谷幻境中看到了凰将军的往事,与青灯大师告诉悟尘的故事如出一辙。这么多年来,整个修真界知晓这段往事的,似乎唯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圣僧。 目前顾殷久有两个疑团:其一,凰将军与青灯究竟是何渊源?其二,自己当年虽行事乖张,却从未开罪过这位高僧,若他是幕后凶手,他为何要布下这般杀局? 而且以青灯在修真界的地位,当初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大费周章设这个局? 他将自己的想法一通说了出来,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抓了苏扶卿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和自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那缕青丝在他指间绕了又绕,顾殷久若有所思道:“要不咱两想借上香之名,去古陀寺探探虚实?” 苏扶卿“嗯”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突然发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此人连你在幻境所见都一清二楚?” 顾殷久一时语塞。 第143章 就这片刻的迟疑,苏扶卿的眼神已然冷了下来,语气微沉:“到底是谁?” 知道瞒不过,顾殷久只得硬着头皮坦白:“是秦容与。” 他刚吐出这个名字,突然觉得背脊都凉飕飕的。 苏扶卿蓦地翻身压上来,双手撑在他耳侧,那双眼睛如霜雪凝刃,亮得骇人:“你、梦、到、他?”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殷久识相地话锋一转:“这个不重要,重点是他说的线索!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事而已。” 苏扶卿面色稍霁,却仍绷着下颌线,脸色不太好看。 看了顾殷久手指卷他发丝的小动作一眼,毫不留情地将头发抽了回来。 顾殷久看着空落落的指尖,呆了下。 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醋劲儿反而更大了。 正要好好哄上一番,门外却传来一中气十足的喊声。 “师父父,你在吗?” 自打跟着他学拳学掌后,苏亦欢这丫头就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个不停。 顾殷久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什么哄人了,立马手忙脚乱地给苏扶卿拢好衣领,又拎起昨日丢在角落里的外袍就往身上套:“赶紧收拾,可千万别被你家小祖宗看到了!” 苏扶卿道:“不想让她知道?” 顾殷久脱口而出:“那当然,你乐意让你家妹子瞧见亲哥跟个男人厮混?” 苏扶卿却道:“有何不可?” “……” 大的在这屋里头步步紧逼,小的那个在外头把门板拍得震天响,顾殷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敲门声更急了:“我听见你说话啦!” “来了来了!“顾殷久一边应着,一边飞快地整理凌乱的床帐,他三两下整理好散乱的衣襟,随手将头发束好,转头看向苏扶卿:“可还看得过去?” 苏扶卿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 他垂眸打量片刻,淡淡道:“尚可。”除了颈侧若隐若现的吻痕和微肿的唇。 门外,苏亦欢抱着一把剑,见顾殷久终于打开门,她眼睛一亮:“师父父,我今天想请你教我剑术。” 话音刚落,她就跟顾殷久身后的人打了个照面,杏眼顿时瞪得溜圆。 “哥哥?你怎么在这?” 第134章 顾殷久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咳……你兄长有要事相商, 所以来得早了些。”说罢用手肘轻轻抵了抵身后之人。” 苏扶卿扫了眼明显心虚的顾殷久,只平静地应了声:“嗯。” “原来如此。” 苏亦欢点点头,倒是没生出怀疑,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慌忙将手中长剑藏到身后:“哥哥, 这剑不是我的!”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萧暮雨,信誓旦旦道, “是萧哥哥非要借我玩的!” 说完有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 苏扶卿倒没说什么, 只嘱咐道:“用剑时当心些。” 见兄长居然没反对,苏亦欢眼睛“唰”地亮了:“那正好, 我今天新学了几招剑法!哥哥一起看看?” 顾殷久随手挽了个剑花,演示了几个基础招式。苏亦欢学得认真, 虽动作尚显生涩, 但架势已初具雏形。 他一边指导苏亦欢调整姿势,目光频频瞥向石桌旁。 一旁的萧暮雨将茶水点心奉上,苏扶卿依旧垂着眼睫, 唇线紧绷,显然还在吃味。 也是, 这人向来对他恢复记忆一事格外在意,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主动开口招认,偏又扯出最不该提的人名。 “我这个姿势对不对?” 苏亦欢一连问了两声,顾殷久这才回过神来, 道:“嗯, 比刚才好多了。” 这几日还真让这小丫头学出点精髓来,显然还是很有天分的。 近日种种蹊跷之事在心头盘旋:自己莫名昏睡三日,这事儿昨日原要问个明白,结果美色当前, 竟把正事忘了个干净。还有剑圣手札中提及的凰将军秘辛……他定要查查青灯这老秃驴的底细。 但在这之前,得先哄好眼前这个醋坛子。 “手腕再抬高些。”顾殷久边佯装正经地指导,脚下却往另外一边挪了几步,低声道:“还生气呢?” 苏扶卿抬眼看他,眸中情绪复杂,无端的冷冰冰里却莫名让人看出点难过来。 顾殷久心中一软,趁着苏亦欢背对二人的空档,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苏扶卿显然没料到他使这一招,微微睁大了眼。 全程目睹的萧暮雨::“……” 虽然二小姐没看见,可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还站在这里啊!这两位是当他死了吗?! 他默默侧过了身,仰头看天。 顾殷久还未来得及直起腰,苏亦欢突然回头问了一句:“我这样如何……” 她顿了下,疑惑道:“你贴我哥哥这么近做什么?” 顾殷久僵了一瞬,伸手拍了拍苏扶卿的肩头,忙赔笑道:“二公子……你衣服上沾了东西,我帮你拍干净。” 苏扶卿面无表情地把他的爪子拎开:“多谢。” 偷香成功,顾殷久心情大好,眉飞色舞地道:“方才那招力道不错,但下盘不稳,重心记得往下一些。” “哦。” 苏亦欢又道:“萧哥哥,你背过身去做什么?” 萧暮雨:“……昨晚落枕了。”他赶紧转了回来,抬起手按了按脖子。 他这副态度,那两人之间又是这般气氛,苏亦欢看了眼自家哥哥有些微红的耳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她将信将疑地继续练剑。 见没被发现,顾殷久胆子肥了不少。他一边指导苏亦欢要领,一边悄悄退到苏扶卿身边。 他挑了下眉,勾起唇角:“还生气吗?气的话我就再来一次。” 话音刚落,肚子十分不给面子地咕噜一声响。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点心,塞进了他的嘴里。 顾殷久笑嘻嘻地咬下点心,却还不忘使坏,故意用舌头在他指尖上舔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声长剑哐当落地的声响传来。 顾殷久一侧头,正好看到苏亦欢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他们。 “……”这回出大事了。 时间仿佛凝固。 半晌,苏扶卿颤抖着手指向两人,声音发抖:“哥哥,你们刚才……” 顾殷久尴尬无比,摸摸鼻子,正想解释,却见苏亦欢突然红了眼眶:“哥哥,你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扶卿站起身来,缓缓握住顾殷久的手:“亦欢,我之前在信里已经说过了,他就是我要带回来的人。” 顾殷久呆了。 苏亦欢踉跄后退一步,眼眶泛红:“我哥哥怎会如此糊涂!“她捡起地上的剑,指向顾殷久,“定是你这狐狸精对我哥哥纠缠不休,是不是!“ 顾殷久莫名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想他重活两世,这还是第一次尝到了当狐狸精的滋味。 苏扶卿声音骤冷:“亦欢,把剑放下,道歉。” 苏亦欢愣了下,随即声音里带了哭腔:“父亲母亲走了,兄长你也不要我了吗?” 见苏扶卿沉着脸不说话,她又瞪了眼顾殷久,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三小姐!”萧暮雨急忙追了上去。 * 苏亦欢一路向后山跑去,眼泪糊了视线,树枝“嗤啦”划破衣袖也顾不上。突然脚下一绊,“扑通”摔在溪边碎石滩上。 膝盖火辣辣地疼,她咬牙爬起来,挪到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下,盯着哗啦啦的溪水发愣。 身后传来踩踏落叶的脚步声。苏亦欢没有回头,依旧撑着下巴盯着溪水。 “萧哥哥,你不用说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现在不想听。” “嗯,那我陪你坐坐。” 苏亦欢猛地转头,看清来人后立刻怒道:“是你!” “走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顾殷久轻松接住飞来的石头,目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膝盖上:“你摔伤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苏亦欢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又涌了出来,“别以为我会怕你!“ 她抓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用力掷去,却见顾殷久不闪不避,石头正中他的下巴。 “啊!“苏亦欢惊得瞪大眼睛,“你、你为什么不躲?” 顾殷久摸了摸下巴,苦笑道:“让你出出气也好。” 苏亦欢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故意的!你是不是想让哥哥看到伤口,然后讨厌我!“ 顾殷久没有立即反驳,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将她裤腿挽起,沾了溪水轻轻擦拭她膝盖上的脏污。苏亦欢想躲,却被他稳稳按住脚踝。 “疼吗?”他问。 苏亦欢别过脸不答话。 “你不想我和你哥在一起?”顾殷久突然问道。 “当然不想!秋姐姐喜欢哥哥这么多年了,哥哥应该跟她在一起才对!”苏亦欢猛地转回头,却看到顾殷久专注为她清理伤口的神情,气势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第144章 “可是你哥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哥。” 顾殷久顿了顿,伸手拉开衣领:“你看。” 苏亦欢下意识瞥了一眼,立刻把脸偏过去:“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个蚊子包吗?” “……不是蚊子,是你哥亲的。”顾殷久坦然道。 苏亦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不要脸!不知羞!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一股气把私塾先生教的成语全用上了。 她涨红了脸,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更犀利的言辞了,憋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顾殷久完全没料到自己这一句就把人逗哭了,有些不知所措。 “诶,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对不起,我不说了。”他笨手笨脚地拍着苏亦欢的背。 苏亦欢抽抽搭搭道:“旁人会怎么看待哥哥呀?当年爹爹因为娶了娘亲,哥哥在庄子里就受尽了冷遇…… 如今要是哥哥与你在一起,被那些人说三道四、恶意诋毁,可怎么办啊?” 顾殷久愣了下,他没想到小姑娘担心的的是这个。 他在苏亦欢面前蹲下,与她平视:“若是真有人胆敢说三道四,我定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一个都跑不掉。” “可当初若不是爹爹娶了娘亲,大夫人就不会因郁郁寡欢而早早离世,他们都说,是爹爹做错了……” 苏亦欢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那些话太过沉重,让她难以说出口。 顾殷久停下动作,指向溪边一株开得正盛的野花:“你看那朵花,它开在那里,有错吗?” 苏亦欢虽然满心委屈,不太想理会眼前这个人,但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若有人说它不该开在溪边,是花的错吗?” 苏亦欢咬了咬嘴唇,嗫嚅道:“不是。“ “苓思,当年之事,错不在你爹娘,也不在你和你哥哥。错的是那些固守陈规的人,是那个逼着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的人。”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亦欢,你爹娘给你取的字很好听。”顾殷久突然念道,“不管发生什么,你要相信,你爹娘必定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还有你哥哥,他永远也不会抛下你。” 苏亦欢满脸惊讶:“你怎么知晓我的字?是哥哥告诉你的吗?” “虽说你可能记不得了,在你还是个小肉团子的时候,我还常常抱着你玩呢。” 顾殷久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鼻尖,缓缓道:“那时候你问我什么叫‘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就骗你说,小的妹妹哥哥不努力,大的就会很伤心。我这样说,你想起来了吗?” 这番记忆实在太过鲜明,苏亦欢挂着泪珠的睫毛忽闪忽闪,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啊”地叫出声:“你,你是顾哥哥?!你还活着?” 看来的确是想起来了。 顾殷久笑着点点头。 “那你的脸……”苏亦欢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突然伸手捏住他脸颊往两边扯,“□□?我就说怎么长得这么……呃别致。” 顾殷久轻咳一声,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只道:“嗯,是的,我现在不方便让人看见真面目。” 苏亦欢盯着他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是你的话,那我能理解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小姑娘,此刻竟露出几分了然于心的神情。顾殷久倒是好奇了:“哦?此话怎讲?” 苏亦欢理直气壮道:“因为哥哥在红豆楼里藏有很多你的画像啊,整整一墙呢,我小时候就见过了,一看就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 苏扶卿这人平日里端得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背地里竟还干这事儿,顾殷久委实是没想到。 他老脸一红,尴尬地揉了揉苏亦欢的脑袋:“好了,我们得先回去上药吧,你哥在等着呢。” 苏亦欢正要站起来,却因为膝盖的伤踉跄了一下。顾殷久立刻俯身要背她,苏亦欢还有点别扭,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 这时萧暮雨从林间快步走出:“三小姐,我背您回去吧。” 走到半路,顾殷久原本轻快的脚步突然猛地一停。 苏亦欢道:“怎么了?” 顾殷久目光饶有兴致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亦欢,你听过‘落裤神掌’的传说吗?” 苏亦欢摇了摇头。 顾殷久一脸严肃:“这是我师门绝学,掌风所至,方圆十丈内的人裤带尽断。” 苏亦欢不信:“真的?” “当然。”顾殷久作势抬手,“现在我要用这招了!看好了,三、二——” “唰啦!” 数十道彩绸突然从树冠间激射而出,身着彩衣的女子踏着绸缎翩然落下,为首的女子额间一点红莲,正是古塔莎。 顾殷久和萧暮雨立马将苏亦欢拦在中间。 顾殷久看向为首的人:“古宫主,您瞧瞧,您带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巴巴地跑到这小树林里,围困我们两个大男人,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吧?” 古塔莎冷笑:“少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她抬起手,“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话毕,数道彩袖如毒蛇般朝他们袭来,这袖子不知使用什么材料制成,十分见人,锋利的剑刃与彩袖相撞,竟发出清脆的金石交鸣之声 顾殷久反应极快,瞬间侧身拉着苏亦欢避开,却还是被四面八方的彩袖缠了个正着。古塔莎见此情形,得意笑道:“哼,这回看你还怎么躲!” 顾殷久却不慌不忙,扯了扯那绸缎:“好大的力气。” 他指尖微动,眨眼之间,那些袖子已让他悉数解开,又被迅速缠绕在一起。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那些女子始料未及,彩袖失去控制,在空中胡乱飞舞,相互缠作一团。 萧暮雨趁机剑走游龙,所过之处只闻”嗤嗤”裂帛声,二人配合默契,一个主攻,一个主守。转眼间七八个女子长袖剥落,只剩贴身中衣,真当应了顾殷久方才那句“落裤神掌”。 见局势僵持不下,古塔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见她双手结印,刹那间,原本漆黑的瞳孔竟泛起妖艳紫晕,摄人心魄。 摄魂术! 顾殷久赶紧喊道:“小木鱼别看!” 古塔莎咯咯笑道:迟了。 话音刚落,萧暮雨眼神瞬间涣散,顾殷久当机立断,一个扫堂腿将他手中长剑踢飞,顺手一记手刀将人劈晕。 他一边看着周围的形势,一边估摸着时辰,心中默默祈祷苏扶卿能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意外状况。古塔莎既然敢如此大胆地闯入苏家庄附近设伏,必定是做了周全的准备。 可就在萧暮雨软倒的瞬间,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转身就见苏亦欢眼神呆滞,掌风已至胸前。 顾殷久不及闪避,受了一张,当下气血翻涌,喉间一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亦欢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断呢喃:不,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一跤跌倒,恰好重重地压在了顾殷久的伤处。 顾殷久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金星乱冒,苦中作乐地想:小丫头劲儿还挺大,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眼见苏亦欢眼神重新涣散,顾殷久勉强撑起身子,颤巍巍抬起手,一掌劈在她后颈处。 古塔莎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道:“怎么,你是自己乖乖跟我走?还是要我‘请’你?” 顾殷久看了晕倒的二人一眼,叹了口气:“我跟你走。” 第135章 顾殷久再度睁眼时, 已被五花大绑浸在温泉池中,周遭水雾氤氲,看不分明。 一低头,就瞧见胸口处赫然印着个淡青掌印。 苏亦欢本就没有半点武学根基, 可顾殷久那几日随手教她的几招拳法, 竟意外给她打下了底子。 也亏得她那半吊子功夫不到家,否则这一掌怕是不止吐血了。 要是放在以前, 这等轻飘飘的掌力姑且当做挠痒, 可如今倒真显出几分风烛残年的颓唐来。 这具破洞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若他两脚一蹬去了, 又留苏扶卿一人在世上,岂非徒增伤心? 顾殷久叹了口气。 见他醒来, 数名着鲛绡薄纱的女子自雾气中游来, 如水中艳鬼。 其中一名□□半露的女子解开他湿透的衣襟,纤纤玉指划过他胸膛,那指尖在他心口处打着圈, 继而往下面探去。 “脸蛋虽寻常,这身子倒是可口。怪不得步蘅公子护得这么紧呢。” 顾殷久喘了口气, 眉头微皱:“……住手。” 那女子却丝毫不见收敛, 肆无忌惮地亲了一口他的侧脸:“亲起来也不错。” 顾殷久偏头避开,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们何必这般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周围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 方才亲顾殷久的那个女子红唇贴着他耳廓呵气:“瞧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这么迂腐,不就亲了你一口吗。” 第145章 又是一道柔软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玲珑有致的身段紧紧贴在他背上。 “良家女子?三从四德?守着自己的干净身子等待着良人?女子身上的所有束缚, 在我们极乐宫,那可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顾殷久避无可避,心道这真是甜蜜的折磨,这要放在恢复记忆之前,他定会顺势调笑几句,醉生梦死一番,可如今却莫名有种偷腥的罪恶感。 虽然不是他自愿的。 珠帘哗啦一响,古塔莎夹着一杆细长的乌玉烟枪,赤足踏入。她一抬手,水中的这群妖娆女子尽数退下。 古塔莎蹲下身,用乌玉烟枪挑起顾殷久下巴:“啧啧,堂堂邪佛,竟然落得这副田地,真是我见犹怜啊。” 顾殷久笑道:“李某自问没欠过风流债,您这般穷追猛打?若是看上我了,大可光明正大地追求,这般阵仗在下实在吃不消啊。” 古塔莎凤眸微眯,染着蔻丹的指甲在他喉间轻轻划过:“少装糊涂。我只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顾殷久?” 顾殷久叹了口气:“宫主心中早有定论,我说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 古塔莎眯起眼:“你倒沉得住气。不怕我杀了你么?” “那你早该动手了。” 古塔莎施施然在水池边坐下,红纱裙裾如血般在水中晕染开来“也许本宫就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话毕,她勾起红唇,突然按住顾殷久后颈,猛地将人压入池中。 顾殷久呛了好几口水,在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这女人行事向来狠绝,不好招惹,今日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古塔莎那冰冷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留着你不过是青灯大师的意思,否则我早就把你杀了!” 待她终于松手,顾殷久猛地抬头破水而出,呛咳不止。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却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咳咳,宫主就从不怀疑,当年极乐宫十二金钗,当真都只是死于我手?” “休要狡辩!本宫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未必为实,若我说,是青灯大师在背后操纵我等自相残杀,你信吗?” 这女人向来心高气傲,绝不是那种会乖乖听从别人命令的主儿。若她从一开始笃定自己是杀害极乐宫弟子的真凶,以她的火爆脾气,早就该下死手了,而非只是灌他几口水了事。 果然,古塔莎听了这话,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道:“你倒是会察言观色,没错,你师妹前几日救了我门下一个弟子,让我答应她一个要求。” “什么?”顾殷久一愣。 “那丫头居然不计前嫌,倒是个品性纯良之人。她跟我说,你当年屠戮我极乐宫门下弟子,是因为错把他们当成了阴尸。哼,我卖她个人情,今日,我非得瞧个明白,你当日究竟是被何种幻象迷了心智。” 顾殷久摇头苦笑:“古宫主既然是这般想法,在下定会配合,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把我抓来。” 古塔莎道:“可步蘅公子待你,当真是寸步不离呢。若本宫不使出些手段,又怎能顺利将你带到此处?” 言罢,她轻轻抬手,一名侍女立刻会意,端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盏快步上前。 古塔莎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顾殷久指尖一划,血珠坠入盏中。她又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指尖,将自己的血也滴入其中。 两滴血刚一融合,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玉盏中的液体缓缓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似乎有模糊的画面若隐若现。 “这是‘溯忆露’,本宫要亲眼瞧瞧,是不是真如你师妹所言,当年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古塔莎将玉盏中的液体倒入水池,原本平静的水池立刻开始泛起层层涟漪,缓缓浮现出当年的景象。 * 竹林外。 众人眼见顾殷久驱马离开,古塔莎道:“苏二公子,看来你的一片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走,快追上他!”一旁的江崎立马出声调动人马。 苏扶卿面色一凝,指尖微动,几名暗卫如鬼魅般现身,瞬间将江崎双臂反剪按倒在地。 江崎被迫跪着,却仍仰头讥笑:“表弟,你这是在做什么?舍不得杀你的情郎,便拿我来撒气?” 苏扶卿缓缓抽出佩剑,寒光映在江崎颈间:“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让江家换个继承人。” 古塔莎瞧着这场闹剧,冷笑:“好啊,很好,苏庄主,我倒要看看,放走了邪佛,回头你要如何跟青灯大师交代!” 另一边,顾殷久带着师妹策马离开,二人中途分头行动,朱砂带着唐小里往另一条路走,自己则一路将追杀的人引上魔渊。 他背靠悬崖,半跪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邪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位掌门厉声喝道。 顾殷久冷笑一声,用同尘支撑着身体,勉强站直。他环视四周,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贪婪与杀意。 “就凭你们?” 他猛然挥起同尘,横扫而出,击退熟数人,但这一击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顾殷久踉跄后退,同尘“铮”的一声插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已是强弩之末!大家一起上!”人群中有人高喊。 “为什么,我会落到这般田地?” 顾殷久一边强撑着抵挡,一边在心中茫然自问。 身体早已痛到麻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这帮人步步紧逼,顾殷久已退无可退。身后是魔渊,前方是刀光剑影。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搏,能带走几个是几个。 就在此时,一道琴音杀入人群,顷刻间便击退了众人。 “什么人?!”一掌门大惊失色,急忙回身格挡。 待看清来人面容时,众人诧异道:“秦容与?!” “他不是被关在古陀寺吗?怎么会在这?” 有人道:“没事,他活不久了,中了噬心蛊,即便逃出来又如何。” 就在他们准备一拥而上时,秦容与突然抬起手,万千绯色花瓣自他指尖迸发,所过之处枯木逢春。魔渊漆黑的岩壁上,竟瞬间开满灼灼桃花。 绯色花海翻涌如浪,将众人吞没其中。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别乱动!”一个人大叫,“你打我做什么?” “别打了,这是逍遥谷的幻术!啊,你砍我做什么!” 这帮人陷入幻境中,开始互相乱砍乱杀。顾殷久知道,他们这是遇上了和他当日一样的状况了。 在漫天飞花中,秦容与踉跄着走到他身边,顾殷久一低头,便看见了他心口插着的半截断剑。 他忍不住伸手搀扶了一把,神情复杂:“你,怎么回事?” 秦容与仿佛没有听见周围呼喊,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顾殷久那正扶着自己的手上。 他道:“殷久,你再叫我一次容与吧。”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我说过,再见面,我会杀了你替唐伯伯和彩虹报仇。” 秦容与静默良久,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是啊,你说过。” 那笑意在眸中流转,渐渐凝作一团,在脸颊上蜿蜒出一道水痕。 不等顾殷久反应,他突然抬手在他肩上某处一点,顾殷久的身体瞬间僵住,动弹不得,只怒视着眼前之人。 秦容与看着他笑了:“殷久,我把你属于你的,都还给你。” 一股澎湃如海的灵力瞬间涌入顾殷久体内,与他原本紊乱的真气迅速融合,体内的真气每运转一周天,力量就增强一分,所过之处,裂痕愈合,经络重塑。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碾碎后又草草拼凑起来,痛苦得几乎昏厥,偏偏他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 “你!”他震惊地看着秦容与。 秦容与嘴角扯出一个笑:“我本来就活不久,反正都是死,与其白白浪费一条命,不如助你突破心法第九层。” 顾殷久死死盯着他。 “殷久,小心青灯大师,逍遥谷的幻境,是他和秦承泽联手做的,你一定要,小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如果没有遇见我,你现在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顾殷久……对不起,你恨我吧。” 在那场刻意安排的落水“初遇”前,他早已见过顾殷久。 那时正是春深,在一片杜鹃花丛后,他看见青衣少年正抱着一只受伤的雪狐,他衣袍沾染了泥土,却浑然不觉,只认真地为小兽包扎,低垂的眉眼异常柔软。 秦容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手指徒劳地抓握着虚空:“真……好。” “怎么办……回不去了。”他喃喃着, “……要是有下辈子,我绝不,负你……” 桃花纷飞如雨。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湮灭,手摔落回地,唇角还挂着那抹惯常的温柔笑意。 只是这次,那双总是含情的眼睛再也映不出顾殷久的身影了。 第146章 顾殷久闭上眼,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低声说了一句:“容与,不会有下辈子了。” “我不恨你,也不原谅你。” 下一刻,一口鲜血骤然喷出,星星点点洒在宛若睡着了的人身上。 随着秦容与彻底没了生息,漫天花雨幻境骤然破碎,众人如梦初醒,停下了互相厮杀的动作。 “顾殷久!我劝你把人交出来!” “秦容与身上有婆娑心法!大家快上!” 他们叫嚣着冲上前来,却在触及顾殷久周身三尺时,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然震飞。 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变色。 传说中,《婆娑心法》修炼至第九层,可逆转生死,掌控阴阳。此刻的顾殷久,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宛如神魔临世。 “邪佛,这是九转初成了!?”有人惊恐道。 顾殷久从秦容与怀中摸出那薄薄的几张纸,冷笑:“所以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是贪图这秘术?” 一人道:“心法乃修真界共有,凭什么由你独占?你这样,未免过于霸道?” “是啊,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顾殷久放声大笑,手中纸张无火自燃,被他扔入身后万丈深渊:“婆娑心法,你们不配!” 第136章 很快, 水面重新泛起涟漪,景象骤然变换,浮现出当年守山大阵封印魔渊的画面。 * 魔渊上空,封魔大阵的金色灵网忽明忽暗, 众人严阵以待。 可眼前的结界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魔气如同墨汁般从裂缝中渗出。 “阵眼要破了!” 这声惊呼还未落下,地面突然传来诡异的震动。起初只是细微的颤动, 像是远方的闷雷。但很快, 整片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碎石从岩壁上簌簌滚落。 "什么声音?"古塔莎蹙眉望向深渊。 “不好, 是阴尸潮!”有人大喊。 话音刚落,第一只惨白的手骨攀上了悬崖边缘。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转眼间, 数以万计的阴尸如潮水般从魔渊中涌出。它们腐烂的身躯相互挤压, 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方阵瞬间大乱,青灯大师举起禅杖,各派修士同时纷纷祭出法器, 剑光符火划破长空。 顾殷久面色微沉,双手迅速结印, 四象灵光顿时大盛, 将最先爬出的数百阴尸碾成齑粉。 然而魔渊中的尸潮无穷无尽。它们前赴后继地扑向灵网,腐烂的身躯在金光中灰飞烟灭,却仍不断用骨爪撕扯阵法结界。整座封魔阵开始剧烈震颤, 八根石柱上的符文忽明忽暗。 众人望着摇摇欲坠的灵网, 面色凝重。 这时,远处却传来朱砂的声音。 “顾师兄!” 朱砂一脸着急地跑到他面前:“顾师兄,唐师兄不见了!我现在找不到他!” 顾殷久立马吼道:“不是说让他不要来吗?!” 朱砂被吼得眼圈一红:“唐、唐师兄他担心你,我们走在葬剑坡那片树林的时候, 突然冒出大批阴尸,我们走散了!” 顾殷久咬破舌尖,用指尖沾了血,迅速在虚空中画出一道血符。 血符化作一道红光没入阵眼,灵网上的裂痕暂时停止了蔓延,暂时稳住了他方才所站的东青龙位。 “一刻钟后,我会回来。”他对青灯大师道。 说罢,他头也不回,纵身跃出阵眼,身后卫坛的怒吼撕破长空:“顾殷久!你疯了不成?此刻离阵,是想让大伙儿都给你陪葬么?” “你这是要为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众人皆是面色铁青。 顾殷久却道:“我答应你们封印魔渊已是仁至义尽,若我连至亲师弟都护不住,那我还修什么道,护什么苍生?” 说罢,他朝着葬剑坡狂奔,不多时便来到那片茂密的山头。葬剑坡是个插满残剑的古战场,冤魂经年不散。这里除了一条蜿蜒曲折、贯穿其中的小路,其余的都是错综复杂的灌木丛和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枝交错纵横,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 顾殷久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仿佛有千万根毒针在血脉里游走。 “怎么回事……”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掌心隐约有黑气缭绕。 “何必救那些蝼蚁。” “说不定他们正在背后笑你愚蠢呢哈哈哈。” 满地残剑上浮现出扭曲的人脸,都是当年战死在此的怨灵,这葬剑坡的怨气竟在试图侵蚀他的神志。 顾殷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躁,在树林中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偶遇的几名修士被他赤红的双眼吓得倒退,连连摆手表示未曾见过唐小里。 往北走……那个山洞。 无数半透明的手臂从地下伸出,齐刷刷指向北方一处隐蔽的山坳。 一阵嘈杂的笑骂声从隐蔽的山洞中传来,火把的光亮从洞口溢出。 “赌十两银子,他撑不过半柱香!” “再咬深些!” 围观的人群举着火把,脸上带着看戏般的兴奋。而被他们围观的“戏码”,则是那不断在阴尸堆中躲避的血人。 一黄衫修士道:“记得顾殷久在仙人台那场赌局吗?要不然我们也赌上一赌,看这小子能不能撑半柱香时间?” “好!” 他们嬉笑着,仿佛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只是一场供消遣的闹剧。没人注意到洞口的阴影里,一双赤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被他们围观的血人惊恐喊道:“救命啊!救命!快来人,救救我,啊!”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斩开尸群,阴腐的断肢四处飞溅。 修士们看到高|潮处被打断,十分愤怒,却在看到出手的人时,大惊失色。 “是,是邪佛!” 他们正是半月前在药谷被顾殷久当众呵责下跪道歉的人。本想借顾殷久封印魔渊之机,对唐小里下手,出一口心中恶气,却不料顾殷久突然杀回,出现在这里。 顾殷久全身的血仿佛瞬间结冰,他无瑕理会他们,冲过去抱起奄奄一息的唐小里,触手全是黏腻的血。 唐小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右肩的咬伤泛着尸毒特有的青黑,那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下蔓延。 “肘子,你听我说……我,怕是不成了。” 顾殷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要,不会的,小里子,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师妹,师妹很厉害,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唐小里艰难地仰起头,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我死后,把我的头砍下来,我不想,变成那种,丑东西。把我跟爹,埋在一块。” “肘子,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说完这一句,他彻底闭上了眼。 脑中嗡的一下,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顾殷久轻声唤道:“小里子,醒醒。”没有人答应。 他又喊了一声:“小里子。” 朱砂跌跌撞撞地赶来,见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着急道:“顾师兄,找到唐师兄了么?封魔阵那边快撑不住了。” 顾殷久纹丝不动。 她没认出顾殷久怀中那血人是谁,可待走近看清那张脸后,却是彻底瘫坐在地上。 下一刻,她突然扑上前,发疯似地嘴里喃喃:“我能救的,我一定能……药囊里还有回阳丹。” 可当她指尖触到唐小里脖颈上蔓延出的尸斑时,动作猛地僵住。 朱砂救过无数被阴尸咬伤的人,所以,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顾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顾殷久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同尘。 众人后退几步。 只听“嗤”的一声闷响。 随即,他又脱下染血的外袍,在众人惊愕地目光下,面无表情地将唐小里的头颅包裹起来,交给朱砂。 “带你唐师兄回家,把他和唐伯伯埋在一起。” “可……” “走!”顾殷久喝了一声。 朱砂抱着那个被血浸透的包袱,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无头的躯体,踉跄着向洞外走去。众人望着满身戾气的顾殷久,汗珠不住地自额头冒出,脸色煞白。 方才那个黄杉修士颤抖着开口:“这,邪……顾公子,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被阴尸咬了。这、这不能怪我们啊!”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我们顶多是没救他而已。”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万千亡魂的呓语在耳畔交织, 顾殷久缓缓抬头,目光森然。 一个念头不断在心中蔓延:若当初任由魔渊吞噬这群渣滓,若不曾做什么救世圣人,那彩虹和唐小里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闭了眼,几乎癫狂地笑起来。 “寡断酿祸,是我错了。” 第147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才那个说话的男子突然觉得两边一轻,手臂竟齐肩而断! 还没等他惨叫出声,顾殷久已欺近他身前,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提起。 “你们不是爱看戏么?现在,轮到你们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在他手中爆裂成血雾。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后退几步。 不知谁喊了句“一起上,数十柄利剑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顾殷久手指微动,伴随数声惨嚎,一片血肉横飞。 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你破戒了,破戒了,破戒了,破戒了,破戒…… 脑海中那声音似佛似魔,如咒如诅,挥不散,驱不灭,无休无止,震耳欲聋。 识海中,那双面菩萨垂眸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本是佛前青莲,奈何要做人间恶鬼,祸害苍生。 顾殷久一字一句道:“是我误苍生,还是苍生误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愈发肆意,每倒下一人,笑声便更癫狂一分。 这一刻,已然成魔。 “快跑,顾殷久彻底疯了!”众人惊恐。 “快去找青灯大师!”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沉了下来,周围的惨叫声也逐渐小了。 冷风刮来,吹得顾殷久长发飞舞。 眼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殷久森然回头,一刀砍了过去。 那人厉声喝道:“顾哥哥!” 刀锋骤然静止,停在那人面前一寸。 血色弥漫中,那道洁白修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顾殷久一时恍惚,还未回神,后背突然传来剧痛。 他垂眸看去,一截染血刀尖正从自己胸前透出。殷红的血迹在衣襟上缓缓晕染,宛若盛放的海棠,愈开愈艳。 苏扶卿面色骤变,一掌将偷袭之人击退,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眼眶已然泛红。 顾殷久倒在他怀里,笑道:“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二少,这人留不得!杀了他!” 另一人高声道:“今日断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要将他千刀万剐!” 苏扶卿咬了咬牙,厉声喝道:“都给我滚!”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山风依旧肆意游荡。 苏扶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将他印得分明。 顾殷久瞧着那眸中的倒影,半边脸全是血污,狰狞如恶鬼。 他突然喊了一声:“小少爷。” 苏扶卿以为他有话要说,微微俯下身,下一刻顾殷久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他后颈,苏扶卿瞳孔骤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顾殷久垂眸,漠然道:“小少爷,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 周围虽有苏家庄的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下苏扶卿,踉踉跄跄地离开。 顾殷久一路走,一路杀。 越靠近魔渊,追过来的人就越少,中途有人一刀砍在他右肩上,利刃嵌入血肉,深可见骨。顾殷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闪不避,接了这一下。 那修士似乎没想到他毫不反抗,震惊地松开手,后退两步。 顾殷久瞧也不瞧他一眼,将刀拔了出来,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冷风吹在伤口上,如刀剃骨,他却无知无觉。 不知走了许久,临近魔渊旁,只听得隐隐哭声。 路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个头颅塌陷的男子哭泣,旁边面色惨白的妇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乖囡不哭,娘在这儿……” “娘,爹怎么了?我害怕。” “不怕,爹睡着了,不要吵他,娘会保护好你的。” 妇人软声安慰着女儿,抬头时,呼吸却猛地一滞,差点惊叫出声。只因不远处那男子的模样实在骇人,他肩头森白的骨头裸露在外,满身鲜血,她本能地将女儿往怀里按了按,生怕这骇人的景象吓到孩子。 顾殷久没理会她,径直朝前走。可路过她们的时候,突然感到衣袖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 小女孩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顾殷久:“哥哥,疼,流血了。” 妇人见状,赶忙道:“要不要我替你包扎一下?” 近来因为魔渊之事,伤亡的人太多,妇人见过太多这样的伤者,很快就没有多少畏惧了。 顾殷久没说话,站在原地,任由妇人扯下腰带,为他系紧肩上最深的那道伤口。 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妇人身后,等母亲替那人包扎好后,她犹豫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手伸进补丁口袋里,掏出一块被焐化的糖块,怯生生地举到顾殷久面前:“哥哥,吃糖糖,不疼。” 顾殷久接过糖块,望着远处奔逃的人群,又低头看向这对母女:“你们,不跑?” 妇人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魔渊封不住了,我们孤儿寡母,能逃去哪?”她轻拍女儿后背,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子,苦笑道,“倒不如一家人团团圆圆,黄泉路上做个伴。” 小女孩在她怀里懵懂地舔着糖块,全然不知那越来越近的黑雾意味着什么。 “你们不会死。” 顾殷久染血的手轻轻握住女孩的手腕,将那颗糖块按回她手心,又加了一句,“我保证。” 言罢,他走向那魔气翻涌的深渊。 第137章 古塔莎指尖轻点水面, 倒映的记忆画面渐渐消散。 她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你师妹的确没骗我,青灯这秃驴当真有问题。” “但极乐宫的血债,终究是你亲手所为,该还的, 你还是要还。”她的神色变得狠戾起来。 顾殷久苦笑:“这个我承认。” “不过顾公子当真是处处留情呢。先有秦容与为你赴死, 后有苏扶卿为你叛出家族……“古塔莎轻笑,“不知苏扶卿若知晓这段往事, 该如何作想?” 顾殷久没理会她的调戏, 只道:“宫主既然看清了幕后黑手,与其在这里鹬蚌相争, 不如想想怎么联手收拾那个坐收渔利的?” “联手可以,不过我得先从你这收点利息, 那残卷……” 古塔莎还未说完, 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冲进来:“宫主!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修士!闹着要闯进来!“ “他们来这做什么?” “他们说……是您发信召集他们前来,要共诛邪佛!“ 古塔莎眼神一冷:“我何时发信了?” 侍女颤抖着递上一封信,上面赫然盖着极乐宫的印鉴, 还附带着顾殷久的画像,正是他现在这幅李山炮的尊荣。 古塔莎指了顾殷久道:“给本宫把人看好了。”就出去了。 极乐宫宫门外早已炸开了锅。 “好他个顾殷久!以为易容成这副鬼样子, 我们就认不出来了” 朱砂身后跟着数名药谷弟子, 冷声道:“总之,谁敢动我师兄一根头发,我药谷上下定与他不死不休!” “朱谷主这是要包庇邪佛?”有人阴阳怪气道。 “是又如何?!” 甄泽见古塔莎现身, 也道:“老妖婆, 听说你逮着邪佛了?” 古塔莎道:“人是在我这儿,不过这封信,可不是本宫的手笔。” 在看完顾殷久的记忆后,是谁在后面挑起这一切, 已经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铮!“ 古塔莎侧身避开,鬓边一缕青丝飘落。她抬眼,只见苏扶卿执剑而立,眼中杀意凛然。 “把人交出来。”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一名修士见状,振臂高呼:“诸位同道!这些人都被邪佛蛊惑了心智!随我杀进去,定要将那顾殷久挫骨扬灰,以正天道!“ 苏扶卿眼神未动,剑锋却已划过那人咽喉。 鲜血喷溅,那人捂着咽喉,难以置信地缓缓跪倒。 苏扶卿道:“妄动者,犹如此人。” 全场死寂。 众人抬眸间,只见苏扶卿雪衣染血,墨发飞扬,眸中冷光闪烁。 这哪里还是什么仙门典范?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跟在身后的秋剪水踉跄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那名捂脖倒地的修士。 “二,哥哥……”她腿一软,好在被江崎及时扶住。 江崎此刻面色凝重,低声道:“剪水妹妹,这回看清楚了吗?什么皎皎君子,这才我表弟真正的模样。” 一名女修崩溃大喊:“你疯了吗?!为了一个魔头屠杀同道? 苏扶卿冷冷道:“同道?你们也配?” 古塔莎没想到苏扶卿居然敢当众杀人,眯起眼:“步蘅公子好大的火气。” 苏扶卿抬手,剑刃映出森冷眸光:“最后一遍,放人。” * 极乐殿内暖香氤氲,织金幔帐无风自动,暗香浮动间,隐约可见纱幕后曼妙身影。 第148章 顾殷久低头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上身,又瞥向池边虎视眈眈的莺莺燕燕,莫名觉得自己就像是摊在案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 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姑娘们,能不能赏件衣裳?” “穿什么穿呀~“一女子掩唇轻笑,“待会儿采阳补阴的时候还不是要脱的?” “宫主说了,擅闯极乐宫的男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那女子俯身凑近,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裸露的胸膛,“不过嘛……我们这儿讲究‘极乐’死法,你要不要试试?” 这种死法简直惨绝人寰,顾殷久嘴角抽了抽:“……多谢好意,但我觉得还是体面一些比较好。”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打斗声,那群调笑的女子还未回神,殿门便轰然炸裂,紧接着,三道身影破门而入。 顾殷久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来了,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拽出水面,重重地撞进一个冷香的怀抱。 苏扶卿双手颤抖地捧起他的脸,急切地检查顾殷久身上每一寸:“可有伤到哪里?” 他身后跟着江崎与秋剪水,三人衣袂皆染血,显然是一路杀进来的。 “没……” 顾殷久刚要开口,太阳穴蓦的突突直跳,他闷哼一声,按住额角。 苏扶卿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扣住他手腕,灵力不要钱似的渡过来:“不舒服?哪里?” 顾殷久勾起唇,凑近他耳边:“小少爷,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情,我终于把以前的事全部都想起来了。” “这些都不重要。”苏扶卿抱紧他,声音里带着颤抖,“只要你没事就行。” “真是感人的重逢。”一冷声嘲讽传来。 古塔莎铁青着脸,此刻她一动不动地被人抬了进来,似被人点了穴道,只能瞪着那双美目,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旁边一女子拱手躬身:“步蘅公子,顾公子在这,请你们放了我家宫主吧。” 无人应她。 苏扶卿忽然抽出腰上长剑,抬手一掷,直取古塔莎咽喉要害。 顾殷久心头一紧,几乎以为他要当场取人性命。却见剑锋堪堪擦过古塔莎颈侧肌肤,没入她身后楠木屏风。 剑刃离那雪白脖颈,不过毫厘之差。 苏扶卿冷冷道:“古塔莎,若伤到他分毫,我定要你极乐宫上下,血债血偿。” 古塔莎面上强作镇定,额角却已渗出细密汗珠。 过了一会儿,她怒极反笑:“苏公子,说实在的,我真是替你委屈,你这般为了救人大张旗鼓。想必你不知道,当年邪佛可是将你弃如敝履,转头就与那秦公子在魔渊边上演了一出生死相随的好戏吧?” 苏扶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顾殷久没想到古塔莎使这般损招,察觉到苏扶卿的异样,连忙按住他的手:“小少爷,别听她胡说……” “怎么?难道本宫说错了?”她故意拖长了音调,“不过顾公子素来重情重义,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这才不得已才在悬崖之上相约殉情,二公子可千万别误会。” 顾殷久:“……”简直火上浇油。 苏扶卿眸色深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她说的,可都当真?” 顾殷久强作镇定道:“先解决眼下之事,我后面跟你解释,好么?” 他边说边有些忐忑地望向苏扶卿,苏扶卿垂眸看他,伸手轻抚他面颊:“好。” 虽这么说,但顾殷久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分外凌冽。 苏扶卿阖眼,遮住里头的阴鸷,小心而温柔地拂了拂顾殷久散乱的头发,轻声道:“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细说。” 啪嗒一声,绑在顾殷久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顾殷久顿觉头皮发麻,苏扶卿却慢条斯理地为他披上外袍,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突然腾空,被稳稳当当打横抱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这边,尤其是秋剪水。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那么多小辈面前被人当众这般抱着,顾殷久实在有些尴尬。 他徒劳地挣了挣:“我可以自己走。” 苏扶卿垂眼看他:“我想抱着你,不行吗?” 那目光隐隐透着刺骨冷意,可却又让人觉得灼热逼人,顾殷久识相地闭了嘴。 “……当然可以。” 叹了口气,心道今日不丢些脸面,这个事怕是过不去了。他两眼一闭选择装死,任由苏扶卿抱着他这八尺男儿往外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到门口,一串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杀了过来。 “师兄!” 顾殷久心想自己现在这副被人抱着、湿漉漉地滴着水的模样,朱砂到底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朱砂直接扑了过来,眼眶通红:“呜呜呜师兄,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殷久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无奈地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都是当谷主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师兄,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好,不走了。” 顾殷久柔声哄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正是当初路过大南村时,顺手从那个小货贩那儿买的。 好歹极乐宫这群人没把他的裤子给扒了,这玩意儿还在。 他擦了擦盒子上的水渍,递给朱砂:“师妹,喏,别哭了,这个给你。” 朱砂接过胭脂,眼眶又红了,她对苏扶卿行了一礼:“苏公子,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师兄。不过日后药谷自会庇佑他,就不麻烦你了。” 方才苏扶卿杀人时的狠厉模样仍让她心有余悸,她总隐隐觉得,师兄待在他身边,指不定哪天就皮带骨吞了。 苏扶卿纹丝不动,手臂反而收得更紧,把顾殷久往怀里带了带。 三人的姿势活像两只猫在争抢一条鱼,谁也不肯退让。 朱砂拽了两下没拽动,狐疑地抬头:“步蘅公子,我师兄没受伤吧?你抱这么紧做什么?” 第138章 苏扶卿纹丝不动, 手臂反而收得更紧,把顾殷久往怀里带了带。 三人的姿势活像两只猫在争抢一条鱼,谁也不肯退让。 朱砂拽了两下没拽动,狐疑地抬头:“步蘅公子, 我师兄没受伤吧?你抱这么紧做什么?” 苏扶卿面不改色:“他懒得走路, 所以让我抱着。” 顾殷久:“?” 这厮简直睁眼说瞎话! 顾殷久努力维持微笑:“好了好了,我下来总可以了吧?师妹, 别拽了, 我里头衣服还没穿呢。” 朱砂闻言一愣,低头一看, 果真见顾殷久身上只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领口大敞。 她瞬间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 捂眼转身, 耳根通红:“师师师兄!你你你不穿衣服怎么不早说!” 苏扶卿面色一沉,立即侧身把顾殷久严严实实地遮在身后,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拢住散开的衣襟。 朱砂透过指缝偷看, 只见苏扶卿正低头给师兄系腰带,神情无比专注, 像是在做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抬手。”苏扶卿低声道。 顾殷久下意识照做, 苏扶卿的手便从他胳膊底下穿过,替他系好衣带。直到苏扶卿说了一声“好了”,他才放下了手。 朱砂的眉头跳了跳, 总觉得自家师兄和苏扶卿只见的气氛有些微妙, 二人举动实在是亲密过头了,但她终究没说什么。 “师妹,师妹?”顾殷久喊了两声,朱砂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朱砂道:“没什么。” 她抿了抿唇, 将那句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二公子方才替师兄整理衣襟时,那低眉顺目的姿态实在太过自然,她总不能说自己感觉苏公子好像特别习惯伺候别人穿衣服吧? 顾殷久道:“师妹,我和苏公子还有些事要办。等结束了,师兄一定回药谷,好不好?” 闻言,朱砂却攥紧了他的衣角,神情无比固执道:“不。” “师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了。现在我的,剑能斩断玄铁,炼的药可活死人,药谷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后,这次,换我护着你,好不好?” 顾殷久一愣,随即揉了揉她脑袋。 朱砂不再梳着当初少女的造型,而是高高束起,插着一根青玉发簪,衬着她眉眼间几分英气,倒真有独当一面的谷主气势了。 “好好好,看来我的小师妹,还真的是长大了。”顾殷久有些感慨。 他将自己这些天的推测与她说了一番。 朱砂有些不可置信道:“所以,师兄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青灯大师做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殷久道:“这个我也想知道。所以,在证据确凿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若是直接找青灯对峙,但青灯作为正道领袖,威望极高,贸然指认只会被反咬一口。 第149章 因此顾殷久让朱砂带着人马在古陀寺外候着,等他发信号。 计划敲定后,三人分头行事。 顾殷久和苏扶卿绕到古陀寺后山,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小径向上攀登。 途中,隐约听得前方两名香客低声议论: “听说那步蘅公子如今竟与邪道中人顾殷久同路!” “可不是么?是啊,这步蘅公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家大业大的,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个邪魔外道……哎,可惜了。” 顾殷久闻言侧过脸来,语调轻快:“冰清玉洁苏公子,竟是我将你染黑了呢。” 苏扶卿淡淡瞥了他一眼。 初冬的风带着微凉,吹动顾殷久的衣袂。他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此时冬日,黄叶落了满地,枝丫光秃秃的只剩下零星几片。 当初清谈会,唐伯伯和唐小里都在,众人便是坐在这银杏底下,其乐融融。 如今银杏依旧,人却已非,顾殷久难免有些发怔。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苏扶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银杏树后方传来几声铃铛发出叮铃声响。 只见一灰布衣和尚抱着经卷转过弯,看到他们时惊得踉跄半步,怀里的经书哗啦散落。 “李施主,你们怎么在这?” 顾殷久似笑非笑道:“怎么还喊我李施主吗?你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 悟尘双手合十,眉间带着几分歉意:“顾施主,当初步蘅公子曾告知小僧你记忆有损之事,故而小僧想试着帮你恢复些记忆。” 想到这,顾殷久不免有些尴尬,当初他记忆有损,居然以为悟尘对苏扶卿有非分之想来着,简直是抽风了。 他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踢出,轻咳一声:“无妨。今日前来,是想请你行个方便,让我们进藏经阁查些剑圣写的手札,以及他生前留下的佛书。” 悟尘皱眉道:“可藏经阁的典籍皆由小僧打理,我不曾看到过剑圣写过什么手札。” 他瞥见顾殷久凝重的神色,试探着问:“顾施主,你们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殷久压低声音:“嗯,苏家庄留存有剑圣当年的手札,里面记录了他和凰将军的故事,剑圣根本不是因封印魔渊而亡,而是被凰将军害死的,只因凰将军当初想用百魂棺封印魔渊,被他阻止,所以凰将军杀了他。小和尚,你是知道的,当初那个凰将军的故事,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青灯大师一人知晓,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他又道:“当初大南村那个瘟疫,青灯大师有去吗?” 悟尘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嗯,青灯大师当初是和小僧一同去过,中途……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小僧并不知他去做了什么。” 顾殷久道:“朱砂早就发现,尸毒最初是从大南村开始蔓延。起初我们都以为是魔渊暴乱所致,可我和小少爷前些日子去过大南村一趟,有人却道是一个老和尚给他的药下在井水中,让村民染上尸毒。” 秦容与临死前的交代、大南村被下毒的井水、剑圣之死……这些碎片单独看或许巧合,但拼在一起,矛头都指向一个人。 “所以,如果我说,青灯大师就是凰将军呢?” 悟尘脸色煞白:“顾施主是说,剑圣是被青灯大师……但仅凭这些,如何能断定?” 顾殷久道:“对,我也不想冤枉好人,只不过太多矛头都指向青灯大师,但无论如何,青灯大师和凰将军一定有关系,所以我想来找确切的证据。” 悟尘望着他欲言又止,有些犹豫道:“不过...... 顾施主的推测并非全无道理。最近青灯大师的行径,确实有些蹊跷。” “怎么了?” 悟尘道:“近来他以净化阴尸为名,让我用锁魂铃控制中了尸毒之人,送入他的闭关之处。可小僧从未见有人痊愈出来……” 顾殷久严肃道:“小和尚,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 “能,不过,由于密室的缘故,我只能带一个人进去。你们稍等一下,在这之前,我得先去禅房拿个东西。”说完,悟尘便匆匆走了。 顾殷久看向苏扶卿,用着商量的语气:“小少爷,这次让我去吧。你和悟尘在外面守着,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提前告知我。” 本以为苏扶卿会不答应,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贴身戴着的银戒摘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顾殷久有些奇怪,却见他又将自己颈间的戒指取了下来,戴在手上。 那银戒卡在指根处,还带着温凉的体温,顾殷久不知怎么的,莫名想起民间嫁娶时喝的合卺交杯酒,耳尖有些发烫。 苏扶卿道:“你对着戒指说话,我可以听见。” 这戒指居然还有这用处! 顾殷久惊讶道:“那我之前说的话,岂不是都被你听见了?” 苏扶卿道:“没有。”又解释道,“你需将戒指放在唇边,再说话,我才能听到。” “当真?”顾殷久倒也不介意,笑嘻嘻地亲了戒指一下,“是这样吧?” 奇怪的是,他亲完后却莫名感觉手指上的银戒发烫起来,并且还有愈来愈烈的趋势。 顾殷久有些惊讶,正想问怎么回事,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悟尘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玄色披风。 “这是?“ 顾殷久伸手拿了过来,这披风布料冰凉丝滑,内衬绣着暗红色的诡异符文。 “此物名为傀儡衣。阴尸不好操控,所以青灯大师给了我这个,只要套在活物身上,再摇动这个铜铃,就能让活物会随主人心意动作。” 悟尘说完,正要抖开披风给顾殷久套上,苏扶卿却突然伸手截住。 “我来就好,不必麻烦。” 这披风还有兜帽,足够宽大,能够将整个头部盖住,想来是为了操控阴尸走在路上不吓到其他人的缘故。顾殷久戴上兜帽后,脸便被遮得严严实实了。 刚将衣服穿好,顾殷久他活动了下手脚,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傀儡衣?怎么没感觉。” 只见苏扶卿拿起铜铃,“叮”的一声轻响,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攫住四肢,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直直撞进对方怀里。 苏扶卿接住他,勾起唇角:“看来效果不错。” 顾殷久:“……别玩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却还有这样的趣味?! 不过,这一点他倒也不介意。 顾殷久闷笑一声,正要促狭两句,远处传来僧人交谈声,原是做完晨诵的僧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回了。 悟尘赶紧道:“顾施主,我们赶紧走吧,青灯大师这时候会在大雄宝殿念经,最多一个时辰,就会回去密室。” 两人匆匆绕到侧廊,直奔密室。 密室前,两名武僧持着金刚杵出在门前。 “青灯大师让我将它带进去。” 悟尘晃了晃手中的铜铃,顾殷久往前走了两步,兜帽底下配合地露出个瘆人的微笑。 武僧的目光在顾殷久身上晃了晃,似是不敢多看一眼,便道:“好,你们进去吧。” 瞧他们这幅对悟尘毫无怀疑的模样,看来的确对这些事习以为常。 走到密室门口,还要再过一道石门,悟尘却停下脚步,道:“顾施主,这里我就进不去了,只有穿了傀儡衣后才能进去。” 顾殷久点头:“好,你先出去吧。” 他刚走到室门前,石门便无声滑开,寒气扑面而来。 九柄古剑悬浮在半空,缓缓转动,剑尖指向两口黑玉棺椁,宛如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顾殷久刚踏入半步,便骤然停住。 无数道视线,正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自己。 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了。 只见石室两侧,密密麻麻的“人”静静伫立,无声无息,却睁着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左侧的尸身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骨骼,只余一层皱缩的皮囊包裹着嶙峋骨架;右侧的尸体却鲜活如新死之人,血肉充盈,肌肤饱满有弹性。 顾殷久走过去仔细观察这些阴尸,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却发现这些阴尸居然还有呼吸!只不过眼神空洞,想来是已经失去了心神,这才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活人、棺材。他突然想到一件恐怖的事。 剑圣在手札上记载了:万魂棺成,万魂棺成,需百人冤魂为祭,以活人精血养之。如今青灯大师抓了这么些阴尸和活人在此,除了这个,顾殷久想不到他要做什么了。 可当初他炼制万魂棺是为了吸收魔渊中的怨气,如今魔渊未暴乱,他造这万魂棺做什么? 留影石在他掌心亮起幽光,将这里头的一切照了下来。 顾殷久检查了一番密室里的物事,可除了两口黑得渗人的棺材和一面古怪的铜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检查的东西了。 第150章 他走近铜镜,并未瞧出什么异常,心道闭关的地方还放一块镜子,这秃驴莫不是闲来无事还孤芳自赏一番? 顾殷久走到这两尊黑漆漆的棺椁前。 推开第一具棺盖时,他已经做好了妖魔鬼怪跳出来、被阴尸锁喉的准备,可没想到里面竟是空的。 他将手摸上第二具棺材,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直往上窜,想必是为了妥善保存棺中尸身,温度才这般的低。 这里面究竟藏着谁? 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不可妄动,似乎只要打开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了,顾殷久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他要打开这具阴冷棺材的瞬间,头顶却传来“嗡嗡”的剑鸣。 悬在头顶的九柄剑微微颤抖,似乎只要他敢打开棺盖,便会将他扎成个刺猬。 顾殷久停手,这些剑才安分下来。 刚松了口气,却听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久不见啊,顾殷久。” 这声音无比熟悉,顾殷久身体一僵,即便没转身,他也绝对不会将人认错。 是剑圣的声音。 第139章 “剑圣前辈?!” 顾殷久很惊讶:“你居然还活着?” “是啊, 我本该死了,有人舍不得让我安息。” 即便是虚影,剑圣依旧维持着当初仙风道骨的模样,笑道:“不过, 你倒是比我想的来得早。” “你一直在等我来?” 剑圣沉默着点了点头, 半透明的身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顾殷久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虚无。 “你碰不到我的, 这只是我的魂体。” 顾殷久急忙问道:“剑圣, 你在手札中记载的凰将军,是青灯大师吗?” “嗯。” 这个字像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激起千层浪。 剑圣抬起手,指向角落的铜镜。 “你想要的答案, 都在那面溯光镜里。” 顾殷久狐疑地走了过去, 可果真如他所言,这回铜镜中并非像刚才那般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而是一片模糊。 镜中模糊缓缓变得清明。 一青衣少年立于仙人台前, 持刀而立,意气风发。 “我要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站在少年对面的剑圣含笑问道:“那你成为了第一人之后呢?” “有朝一日, 如若苍生陷于水火, 晚辈自当义不容辞。” 如今再次听到这番豪言壮语,顾殷久简直有些想捂脸。 老了老了,他真是再也听不得这般天真狂妄的话来。 紧接着镜子里的剑圣抬手一挥, 将“心性纯善若佛心, 灵台清明似莲台”几字刻在了仙人台对面的石壁之上。 待众人散去后,青灯大师缓缓走了出来。他独自站在石壁前,看着石壁上的文字,眼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嫉恨。 只听他开口道:“师兄,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跟着场景一变,琅琊秘境密道内一片漆黑,唯有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一方角落。 顾殷久盘腿坐在地上,闭目修炼。苏扶卿一面举着夜明珠查看石壁经文,一面娓娓念给他听。 “气走任脉,意守丹田……” 可念至一半,那本该盘腿打坐的人却着魔似的,站起身来,伸手搂住了苏扶卿。 “顾哥哥?”里面的苏扶卿语气有些错愕。 看到这里,顾殷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他那时候该不会…… 果然,像是印证他的想法般,下一刻镜子里的自己双腿缠上苏扶卿的腰,后者重心不稳,两人踉跄着栽倒了下去。 苏扶卿一边要顾着他不安分的动作,一边给他纾解体内混乱的灵力,一番肉搏之下,只听砰咚一声,顾殷久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将人压倒在地上,月白衣襟散开,露出少年如玉的肌肤。 被这一压,苏扶卿在关键时候内力岔了息,似是真气不顺,吐出一口黑血来。 这血吐完后,苏扶卿声音有些颤抖:“顾哥哥,你别乱动。”而后伸手抓了对方在他衣服里作乱的手。 可最要命的是,那时候的他神志不清,居然说了句:“我想要你,可以吗?” 苏扶卿果然不动了。 紧接着是衣物摩挲的窸窣声,伴随几番难耐的闷哼。 看到这里,顾殷久一张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老脸泛红。 早知如此,悟尘劝他当和尚时,就该听他的话剃度出家,也省得干出这种趁人之危、禽兽不如的事来。 那时候他只以为一场销魂蚀骨的春梦,却不知自己在现实中居然将人压了,此刻顾殷久恨不得把手伸到镜子中,狠狠给自己一耳光。 见里头那秃驴仍然一动不动,窥伺着底下情况,顾殷久心中暗骂:这秃驴臭不要脸的,看到这也都不知道避开,听什么墙角? 龌龊! 好一会儿,镜子里的动静停了,苏扶卿收回渡功的手,悄悄拭去嘴角血丝,问道:“练成了吗?” “顾殷久”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只是自己捡起衣服穿上。 看到这里,青灯大师终于离开了,铜镜重归平静。 顾殷久缓缓呼出口气,一回头,发现剑圣正在十分“贴心地”转过头,好像怕他会尴尬似的。 他试图开口解释:“……剑圣,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那会儿练功走火入魔,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剑圣抬手止住他,笑着点头:“顾施主,不必多言,年轻人难免冲动,老衲懂得。” “……” 不,你不懂! 眼见为实,顾殷久知道越描越黑,索性认了,道:“算了,我们还是继续看吧。” 铜镜刹那间血色弥漫,而后映出一片人间炼狱来。 镜中的“他”双目赤红,手中长刀滴血,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青灯大师立在远处,看着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顾殷久,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愉悦:“师兄,这就是你欣赏的人。邪佛之名,如今倒是实至名归了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峰山之上滔天火光,血流成河。 血色残阳下,顾殷久的青衣已被浸透成了血衣,一步一步,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迈向魔渊。 至此,画面戛然而止。 看到这里,顾殷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皆因青灯的嫉恨而起,自己不过是他在对剑圣的这场复仇中的棋子罢了。 门外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顾殷久和剑圣二人交换眼神,彼此会意,剑圣坐回蒲团上,顾殷久在最后关头翻身滚入石棺。 就在棺盖严丝合缝盖上的同时,石室的门被推开,青灯大师走了进来。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殷久紧绷的神经上。 “师兄,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他的语气依旧温和。 剑圣道:“无人来访。” “是么?” 石板被缓缓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刺耳。 棺椁中空空如也。 剑圣无言看着他动作,青灯大师笑了一声道:“是我多虑了,我还以为有人进来打扰师兄了。” 顾殷久在隔壁棺材里,动也不敢动。 被他压在身下的尸体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冻得他后槽牙直打颤。 不过好在温度低,倒是省了尸臭的麻烦,否则在这狭小空间里闷上半炷香,怕不是得被腌入味。 对着这位不知名的冰棍仁兄,他心里默默道歉:对不住了老兄,借贵宝地避避风头,回头给你烧点纸钱。 又听外面的青灯大师道:“师兄放心,我知道你孤单,不过顾殷久很快就会自投罗网,他一定会来的。” 剑圣闭了眼:“那孩子,一直很相信你,他始终不知是被谁所害。” 青灯大师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不,我是在成全他。他那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试想,他杀了那么多人,除了以死谢罪保全药谷,还能如何?” 这话听得顾殷久咬紧牙根,恨不得立刻掀棺而起,揍他一拳。 这狗将军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一流,合着全天下就他最有理,简直了。 剑圣叹息中带着疲惫:“师弟,你恨我,便让这恨止于你我之间,不必殃及无辜。你做这些事,到底又有何意义?” 青灯大师:“师兄,你这话说得跟我阿姐真像啊。当年我剖开阿姐胸膛时,她也是说什么'要杀就杀我一个',不要再杀其他人了。可是,凭什么?” “你们总是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要我成全你们的‘牺牲’?可我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成全你们的‘高尚’?!” 剑圣沉默,青灯大师却步步紧逼:“当年我自愿堕魔重铸封印,却被你说成‘其心可诛’,不知悔改,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不曾正眼看过我。你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与我阿姐一般,只要面临抉择,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不是么?” 第151章 剑圣沉声道:“当年秦承泽以林氏全族生魂祭阵,你明知他杀人夺宝,却对我处处隐瞒,我那时说这话,是希望你回头。” 青灯大师冷笑:“我当时若揭发他,他立刻撤手,魔渊三日之内就会吞噬峰山下的城郡百姓,我这是顾全大局。” “是,在你看来我阴险黑暗,枉顾人命。所以我要你亲眼看着,倘若你欣赏的顾殷久面对如我一般的境遇,又会作何选择?” 他低低笑了起来:“不过我不会杀他,毕竟没了他,我会无聊的。看来这些年跟在师兄身边,我也学会了些慈悲呢。” 顾殷久在棺材里听得直翻白眼。 好家伙,合着这位是心理扭曲到非要拉人共沉沦? 身下硌得慌,他默默调整了下姿势,结果一个不小心,直接压到身下冰棍仁兄的某个要害部位,顿时心虚地缩了缩。 也不知这冰棍还能不能活过来,这要是给人家压得以后不能人道,那可就真是造孽了。 剑圣道:“阿弥陀佛,师弟,你被执念困住了。杀生难成仁,坠得太深,会回不了头。当年带你回寺,是盼你明白杀戮救不了世人。” 青灯大师道:“当初我炼制百魂棺时,你也是这般爱说教。” “可师兄,你以为你的慈悲是真的慈悲?你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让这些人牺牲。即便你死了,魔渊依旧暴乱,死的又何止千百人?可你就因为这个,因为我手上染了血,就否认我做的一切!” 青灯大师边说着边不断踱步,与平日见到的那四平八稳、宝相庄严的形象判若两人。 剑圣望着他眼中疯狂的光,忽然想起初遇时那个浑身是血,神情迷惘的人,眼中满是悲悯:“可你还记得初入佛门时,在山门前发的誓吗?” “多年前的事,记不起来了。” 剑圣道:“你那时候说你会放下屠刀,会以慈悲心待人。” “不要再提这些。” 剑圣单手立掌道:“阿弥陀佛,我想要找回那时跟我说要放下屠刀、一心向佛的师弟。” 过了一会儿,青灯大师忽而开口,笑道:“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虚妄假象,倘若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我留你一魂,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救不了的天下,我来救;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剑圣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石室内陷入死寂。 “今日便这般吧,我要去超度阴尸了,后面再来看你。” 青灯大师突然轻轻拍了拍顾殷久藏身的棺材:“你不是最欣赏顾殷久吗?如今我让他陪着你,也不算孤单。” 顾殷久浑身一僵,即便身在冰窟,冷汗还是瞬间浸透了后背。 青灯大师,这是发现他了? 不对,顾殷久冷静下来,毕竟若对方真察觉他的存在,方才就不可能如此平静地继续与剑圣交谈。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边动静,石室外突然传来悟尘的声音:“青灯大师,步蘅公子求见。” 青灯大师敛容,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庄重:“让他进来吧。” 顾殷久刚松一口气,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苏扶卿定是见他久进未归,放心不下才冒险前来。如今以青灯大师的修为,若是被发现,他二人只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石门缓缓打开。 “苏施主在找什么?”青灯大师突然道。 苏扶卿清冷声音传来:“没什么,大师与这些活死人同吃同住,倒是不怕折损修为。” 青灯大师:“这个你不必担心,老衲自有分寸。苏施主来此是有何事?” “我来看看他。” 看谁?总不能是看剑圣吧? 还没等顾殷久想明白这个“他”是谁,眼前骤然一亮,苏扶卿竟是直接掀开了他藏身的这具棺材盖!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 另一边的青灯大师道:“怎么了?”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被挡住了,看不到棺中的景象。 “没什么。” 苏扶卿面不改色,伸手抚上顾殷久的脸颊,却摸到一片冰凉,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顾殷久没想到他行事如此大胆,只觉得这种情况实在很诡异,可青灯大师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模样,道:“苏施主不必忧心,顾施主的尸身在此处很安全。” 他的尸体?! 顾殷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终于看清了身下“冰棍仁兄“的真容。 那人容貌十分俊美,虽然常年被冰封在这棺椁中,脸色却依旧如常人般鲜活,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殷久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耳边嗡嗡作响。 这……这不是他前世的壳子么?! 第140章 顾殷久几乎是想立刻跳出棺材, 可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苏扶卿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下二字。 别急。 这不急才见鬼了! 苏扶卿早知道自己的尸体在这里吗?为什么从未告诉过自己? “怎么了?” 那青灯大师倒也不是瞎子,察觉到了不对,拈着念珠问了一句。 苏扶卿:“没事。” 青灯大师低笑一声, 语气竟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慈爱:“放心, 你替我做了那么多事,承诺你的, 我自会兑现。” 承诺?什么承诺?顾殷久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 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这是古陀寺的镇魂钟,当年他血洗守山大阵时, 就是这口钟召集了百家围剿他。如今一声急过一声,如闷雷碾过云霄, 准是出事了。 青灯大师打开石门, 门外的和尚立马道:“青灯大师,不好了,古宫主她在大雄宝殿前……”话说到一半, 和尚突然瞥见室内的情形,立即噤声, 只道了句“青灯大师你赶紧去瞧瞧吧。” 青灯大师道:“苏施主若看够了, 便随老衲去大雄宝殿吧,今日要超度阴尸。” 苏扶卿却站着不动:“我想在这陪一下他,可以吗?” 青灯大师微微一叹:“苏施主当真是个长情之人。” 脚步声微动, 青灯大师似乎走到某处, 顾殷久听到一声响动,对方似乎将屋中的镜子翻了过去,过了会儿他才道:“那苏施主你便留在此处吧。” 石门重新合上。 顾殷久紧盯着上方的苏扶卿不说话。 他这一瞪,苏扶卿依旧毫无反应, 神色坦然自若,径自俯身把他从冰棺里捞了出来,语气带了责备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很担心你。” 见他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顾殷久心情愈发复杂:“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苏扶卿抿了抿唇:“这口棺能保住你尸身不腐,青灯大师说,你魂魄不全,失去记忆,见到尸身会引发反噬,之前我怕刺激到你。” 也是,他都“死”了这么久了,如今棺材里这冰棍,除了睫毛头发上的寒霜,面色红润有光泽,几乎与活人无异。 可青灯当初杀剑圣,也要设计他“体验”自己当年的痛苦,如今竟把他的尸身与剑圣共存一处,到底图什么?这实在不合常理。 顾殷久眯起眼,直觉告诉他,苏扶卿隐瞒的远不止于此。 “刚才那秃驴说,你帮他做事,你究竟帮他做了什么?” “收集婆娑心法残卷。” “仅此而已?” 苏扶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略略偏开,回了个 “是”。 一听就不是实话。 但对方的性子他甚是了解,这这人要是铁了心装起闷葫芦来,十头牛都拉不动。 顾殷久叹了口气,转头环顾四周,低声唤道:“剑圣,剑圣?你还在吗?” 无人应答。看来是被动了手脚。 顾殷久只好道:“我们走吧,方才留影石的画面都录下了,青灯这两口棺材摆得蹊跷,怕是在谋划什么,得赶紧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苏扶卿又道:“不用着急,他们已经来了。” “什么意思?” 苏扶卿道:“这几日青灯大师召集各家来参与渡魂仪式,想必他们都已经在大雄宝殿侯着了。” 果然,刚走出密室,守在门口的的悟尘立马走了过来,满脸着急道:“顾施主,你还好吧?刚才青灯大师回来了,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顾殷久摇头:“我没事。” 他这般反应,想必是听到他们在密室里说的话了。 悟尘面色有些苍白:“若青灯大师真的是凰将军,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殷久冷笑:“大概是要戏弄我吧。你没听到他说,让我经历他当年的事情吗?” 悟尘皱了皱眉,低声道:“我方才听到一般,古宫主见我拿着留影石,就把留影石拿走了,所以小僧并不知道你们后来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古塔莎把留影石拿走了?”顾殷久问。 第152章 悟尘点了点头。 古塔莎的作风顾殷久再清楚不过,得知真相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此刻大雄宝殿方向又传来了钟声,顾殷久急忙说道:“糟了!咱们快去看看!” 走了两步,回头只见苏扶卿静立原地,顾殷久折返拉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怎么了?” 苏扶卿薄唇微动,似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任由他牵着向前走去。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后,果然见人头攒动,其他各门派的家主们都已到齐,苏桥松朱砂都在,只不过根本无人发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殿前一面高逾丈的白晶石镜给勾目光。 顾殷久踮起脚尖张望,心说这群人看什么这么起劲,莫不是在看什么绝世美人跳舞?但这可是和尚庙,这情况应该不大可能。 待看清石镜里头的情形后,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古塔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面巨大的留影石,竟然把顾殷久刚才在石室里剑圣和青灯的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地放了出来! 顾殷久心中咯噔一下,又长舒一口气。 好歹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没被放出来,否则修真界史书上怕是要多一桩“邪佛□□古陀寺”的千古奇闻了! 青灯大师一步一步走上殿前石阶,语气却是如往常一般:“阿弥陀佛,老衲不知这留影石从何而来,更不解古施主此举何意。” 他伸手缓缓抚过石面,那些画面戛然而止。 古塔莎道:“装什么糊涂!当年你故意引我们与顾殷久反目,借刀杀人,害死我座下,” 青灯大师却不急不恼,只合十宣了声佛号:“古施主既然心怀戾气,不妨退至殿内清心片刻。” 古塔莎往前踏了一步,袖子一甩,“我最烦你们这些半文半白的装神弄鬼,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今儿你不说个明白,别怪老娘当场给你拆庙了!” “古宫主要问什么?” “第一,剑圣如今何在,可是被你藏起来了?第二,顾殷久当年入魔是否是你所为?第三——” 她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句便折下一根,最后直指青灯眉心:“你究竟是不是凰将军?”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众人窃窃私语,不知古塔莎为何提起凰将军这个名字。 不少年轻修士面露困惑,交头接耳,只因凰将军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这还要追溯到修真界尚未分裂的年代,当时修真界并非以各家画地为界,百家修士共居玄都,共奉人皇为主。而凰离正是人皇麾下三大将之首。 史载凰离一夜屠尽玄都七成修士,以修士骸骨筑起九丈高的往生塔。塔成之日,滔天怨气直接冲碎了玄都灵根,导致修真界灵气溃散,各派不得不割据一方,这才有了后来的苏家庄、药谷、逍遥谷等世家。 青灯大师突然轻笑出声:“古施主这般作态,倒让老衲想起件旧事当初林容与不也是用这个留影石,指认秦承泽的罪行吗?怎么,诸位今日是要效仿他吗?” 秦容与这个名字一出,当初在场的人不由觉得一阵噩梦,几位年长的修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当初逍遥谷一夜间覆灭,老谷主临死前哀嚎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后来有人说是秦容与亲眼看见秦容与将人肉一片片削下,一遍割还一边逼着他吃下去,更有人说,亲眼目睹他将秦谷主一张完整的人皮从身体上被缓缓剥离。 一个白发长老道:“青灯大师怎么可能是凰离?古宫主,你这是是哪里来的猜疑?可有依据?” “是啊。”其他人附和。 顾殷久也奇怪古塔莎怎会知道 青灯大师也摇了摇头:“阿弥陀佛,老衲并非秦承泽,如今超度仪式关乎亡魂往生,古宫主的问题,不妨待贫僧将往生咒念毕再回答。”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来此处的原因,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参加渡魂仪式,只不过被古塔莎这么一打岔,硬生生把大家分了心。 往年此时,各派齐聚古陀寺不过走个过场,待仪式草草结束,便该是推杯换盏的清谈时辰。 但青灯大师近些日子来一直在镇压作乱的阴尸,这些被邪术操控的活尸怨气极重,因此这次的渡魂大会比以往要庄重些。 一具具被蒙着头的阴尸缓缓走入场中,这些尸体像腌制多年的咸鱼般,皮肤发皱,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腐臭味混着檀香,令人作呕。 僧人按照仪式,手捧香火,行礼拜祭,青灯大师则端坐高台,一切都很庄严肃穆。 幽幽鬼火从这些尸体中中飘出,这些新死的魂魄浑浑噩噩,四处飘荡,不时撞到活人身上,引起一阵惊呼。 青灯大师依旧气定神闲,对那些在他身边盘旋的鬼火视若无睹,手指轻轻拨动念珠,口中诵经声越来越快。 这正是渡魂仪式的关键,以梵音为引,为这些游荡的隐尸召回魂魄,助其超脱轮回。 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顾殷久突然身形一晃,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撕扯他的三魂七魄,一股恶心直泛上来。 这种感觉与当初在大南村里听见那神婆神神叨叨念经的感觉十分相同,有种灵魂被拉扯的感觉,加上这隐隐的尸臭,更难受了。 一抹清冽蓦然点在鼻下。 苏扶卿伸手捂着他的下半张脸,带着淡淡香气,镇住了心头的不适。 顾殷久深呼吸几次,略略回复平静,抬眼看见苏扶卿正无声地望着他。 对方的传音入密在他耳畔响起:“不要听。” 顾殷久点了点头。 上方的青灯大师缓缓伸出手,一片雪花悄然落在他掌心。 “十年前魔渊爆发时,也是这样的雪天……你们口中的剑圣,我的师兄,就死在这样的雪里。真是可惜。” 剑圣为封印魔渊陨落之事众人都知晓,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从青灯大师口中讲出,众人心头都莫名一惊。 “说来也巧,古宫主前脚声称邪佛现世,后脚便来我古陀寺兴师问罪。更巧的是,就在方才,我藏在密室里的残卷不翼而飞,诸位细想,邪佛若要恢复功力,最需要什么?” 在场修士们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年长的掌门交换着眼神,显然被这环环相扣的说辞动摇了判断。 若是说是有心人故意嫁祸青灯大师也并非不可能,可留影石上那些画面分明也做不得假。 青灯大师缓缓扫视众人,道:“或许邪佛如今就在古陀寺,说不定此刻换了一张皮,就藏在诸位之中呢?” 话音刚落,更多人则死死盯住了身旁同伴,毕竟谁也不知道,此刻站在身边的,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 卫坛也站了出来:“是啊,是啊,你不是一向厌恶顾殷久,若不是古宫主被收买了,还是得了好处?” “放屁!老娘才不屑于做这等事!” 古塔莎勃然大怒,青灯却只是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将场中骚动尽数压下。 他慢慢把目光落在人群后方:“顾施主,看戏可还尽兴?” 霎时间,数百道目光如利箭般朝顾殷久的方向射来。 顾殷久心道,得了,这回装不下去了。 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炸出一片惊叫:“顾殷久?!不是早就死了吗?!“什么!顾殷久?!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居然一直藏在步蘅公子身边!” 苏扶卿突然横跨一步,将顾殷久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顾殷久捏了捏对方手指示意安心:“诸位,别来无恙啊。看你们一个个激动的样子,是不是想我了?”说着还不忘挥挥手,像是在跟故友打招呼。 见他一脸笑嘻嘻,毫无被人喊打喊杀的自觉,众人眼角抽了一抽,就连苏桥松都忍不住摇摇头。 青灯大师转头唤了一声:“悟尘,你上来。” 悟尘一动不动,他旁边的卫坛蹙起了眉,不解道:“青灯大师叫你,怎么不上去。” 悟尘看了眼上方依旧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师父,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上去。 他心里翻江倒海,只垂下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青灯大师道:“今日可有人进过密室?” 悟尘心中一惊,脊背微微发凉。他低下头,声音微颤:“回禀师父,没有。” 青灯深深叹息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却让悟尘的心不由得紧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悟尘。为师最器重你,你素来诚实,从不说谎。” 他微笑着走近,禅杖轻轻一击,地面上涌数道黑气,犹如锁链般缠绕住悟尘的四肢,将他束缚得动弹不得。 悟尘的心跳骤然□□父,您这是?” 青灯大师依然笑着,伸手轻轻抚上悟他的额头。 顾殷久心道不好,几乎是想瞬间冲上去,却被苏扶卿一把拦住。 下一刻在场的众人便都听到了清晰的一声“咔嚓”。 第153章 悟尘瞪大了眼睛,唇角颤抖,他张开嘴,似乎想喊“师父”。 血顺着他的衣袍流下,落在布着一层薄雪的地上,晕开朵朵猩红。 青灯轻轻合上悟尘的眼睛,叹息:“可惜了,贫僧许久未杀人,可惜了,今日破戒了。” 年轻僧人的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在青灯指尖的一缕黑雾下,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离悟尘最近的两名武僧忍不住恶心,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就连卫坛也震惊:“你……你疯了……” 顾殷久怒骂:“该死的秃驴,他好歹是是你的亲传弟子!” “当年用师兄做阵眼,如今用亲徒弟的精血为引。” 青灯的面容依旧慈悲,他叹息着展开双臂,身后愈发多的黑气乱窜。 “佛与魔,究竟差在哪里?” 突然阴风大作,那些蒙尸布被齐齐掀开,露出下面阴尸千疮百孔的面容。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的眼睛都在转动,直勾勾盯着在场的人! 直到此刻,众人才惊觉,青灯大师方才所行的根本不是什么超度仪式,而是某种阴邪至极的炼魂之术!那些本该被超度的阴尸,早已化作他掌中傀儡,森然伫立在他身后,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众人大惊失色,江崎颤声质问:“你不是青灯大师!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灯摇头:“贫僧一直是你们口中的青灯大师啊。只是,从今往后……你们可以叫我本名。” “……什么?” “凰将军,凰离。” 第141章 假高僧、真恶鬼 居然真的是传说中那个曾屠遍子民、以人骨为塔的凰将军! 那位昔日掀起尸山血海的魔头, 这些年来竟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眼前,披着佛衣、口诵经文,隐藏在这片净土之下! 顾殷久喊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结阵啊!” 苏桥松率先回神, 手中银剑一横, 喝道:“列阵——” 这一声厉喝,勉强聚拢的修士组成护阵, 各色灵力形成坚固壁障, 魔气渐渐被逼出阵法之外。 朱砂这时抛来一个沉重的物事:“师兄!你的刀!” 顾殷久接过同尘,猛然跃起, 长刀在半空中凝成银虹,直刺青灯大师的额心。 与此同时, 苏扶卿已然身形飘掠而至, 一剑横扫,寒气瞬间冻结开来,青灯大师身形一顿, 竟在原地凝滞,无法动弹。 两人身法交错, 一前一后、或守或攻, 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若有似无。 轰——! 千百道灵光伴着铺天盖地的冰霜同时砸落,将大雄宝殿前的高台吞没。 尘雾散尽。 众人屏息凝望, 待看到一条人影依旧在原地屹立不动时, 瞬间瞳孔骤缩。 凰离周身插满灵剑,胸前、臂膀被刺穿数处,他却像是没察觉似的,神色不变, 甚至从胸口拔出一柄还在震颤的灵剑,随手一抛。 他摇了摇头:“无用之举。” 只见凰离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寸寸舒展,身上皮肤一寸寸剥落,露出一张冷冽的脸庞。 而他身后,方才的阴尸开始站立起来,跟提线木偶一般,眼眶燃着幽绿色的火光,宛若地狱亡兵。 众人踉跄退回,喘息未定,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当年顾殷久陨身魔渊之后,四海归于清晏,再有青灯大师坐镇,各大门派自以为高枕无忧,心中那一点戒备早已随时光湮灭。 这安逸久了,逐渐疏于修炼,法宝久未温养,反应迟滞。如今原本众志成城的一击结界,此刻竟如泥牛入海,对凰离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甄泽见合击毫无威慑,脸色铁青,扭头便骂:“老妖婆,你行不行啊!你们极乐宫的功法不会是助长魔气的吧!” “放屁!”古塔莎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娘这套功法专克阴邪!尤其是你这种不举的!” 这两人目光碰撞的瞬间,便如天雷勾动地火,两人腾出一手,招招狠辣,转眼间已过了十余回合。 两人剑拔弩张,苏桥松无奈劝了几句,无济于事,顾殷久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两位!现在是联手封魔,不是对台唱戏!” 数道各异的目光投到顾殷久身上。 毕竟,他们再不愿承认,当年魔渊暴动,万鬼哭嚎,千里焦土,正是眼前这人以身镇渊,以一己之力孤身杀入魔潮。 顾殷久自然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无奈摊手:“别看我,我现在真不行了。你们要找救世主,另请高明。” 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字字砸在众人心头,沉得发闷。 沉默许久,一直呆在旁边的卫坛突然出声道:“也就是说,刚才古塔莎说的都是真的,青灯大师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顾殷久也是被他陷害了?” 顾殷久翻了个白眼,现在还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 轰隆-- 巨大的响声从背后传来,众人脚底一颤,惊恐回望,魔云翻涌中,一尊黑金法相缓缓升起,那尊菩萨一副双生之面,一慈一怒,眼眸如同深渊,仿佛要将这天地连同众生,一并吞噬。 此刻,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 逃! “快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恐慌从人群中爆发开来,纷纷四散奔逃。 唯有顾殷久未动。 他死死盯着凰离,指尖微微发颤。 原来如此。 怪不得修炼《婆娑心法》时心魔如影随形,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一切不过是早布好的局,自己的一念成魔,也在算计之中。 他曾在幻境中一次次被这尊黑金双面菩萨压制、诱惑、撕裂心志,如今重现眼前,压迫感几欲让人窒息。 就在此时,青灯大师的禅杖轻叩地面,地面裂出蛛网般的缝隙,黑气如恶蛟破土而出! 最前排的修士甚至来不及举剑,黑雾掠过面门的瞬间,血肉像蜡油般融化。不过半息之间,只余森森白骨仍保持着握剑的姿态。 但这只是凰离的随手一击,便已天地翻覆,山河颤抖。 顾殷久回过神来,心中只来得及暗骂一句,便被震飞出去,滚得一身土,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突然后颈一紧,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双面菩萨五指微屈,显然下一瞬就要将顾殷久捏碎,形神俱灭。 顾殷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不等他催动体内残力反抗,那只巨掌却骤然一顿。 伴随着破空声,数道银丝疾如流光,如锋利蛛网般盘旋缠绕,转瞬便紧紧锁住双面菩萨的巨手。 顾殷久自高空坠落,正好被苏扶卿抱了个满怀。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他咬牙切齿,却将人抱得死紧,像是怕他从自己怀里散掉似的。 顾殷久怔了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下意识搂住他的腰,嘴巴上却故意调笑:“这不等着苏公子美救英雄嘛!” 话音未落,天边风雷骤作,那被束缚的巨掌再次强行挣动,银丝嗡鸣作响,已被硬生生绷断。 苏扶卿足尖猛踏,借力上翻,抱着顾殷久一连转了几圈,稳稳落回圈中。 “没事吧师兄!”朱砂第一个冲上来,脸色发白。 “顾公子还好么?”苏桥松亦紧随其后,低声问道。 顾殷久被放下时还显得有些虚浮,喘息几下,摆手道:“我没事。” 说罢,他回头盯向高空,那尊黑金法相已悬浮半空,就在顾殷久与它视线触及的一瞬,竟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讥讽弧度。 顾殷久面色一沉。 朱砂、苏桥松、甄泽等人此刻俱是神色凝重,望着那悬于半空的黑金菩萨法相,如临大敌。 乌云中隐隐能看到无数的人手和正在嘶号的人头,翻滚挣扎,痛苦万状,犹如炼狱,随时将他们吞噬。 甄泽喃喃:“他娘的,这老秃驴到底是修佛的,还是修魔的?这也太瘆人了。” “再来一次,能拦得住吗?”朱砂咬牙问道。 甄泽骂道:“拦个屁。咱们刚才那一轮法宝齐下他都没掉一根毛,现在再动手,就等着被他拍成肉泥吧!” “我们现在怎么办!”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道金光猛然撕裂天幕! 那光芒耀目如昼,一尊巨大的金色佛陀自空中缓缓浮现,宝相庄严。 剑圣现身,一袭僧袍猎猎,佛光扫荡间,黑雾倒卷。 场中顿时哗然。 “是剑圣!” “剑圣,青灯大师怎么会变成如此?” “佛魔一念,便是如此。”剑圣应道,“只是没想到,他竟早已舍弃凡身,修成这邪相。” 有人高兴道:“既然剑圣还活着!我们有救了!” 可剑圣的传音却让众人神情大变:“我只是残魂,撑不了太久,魔渊阵眼,是他密室中的那两具棺材,虚耗无用,唯有毁之,再趁他最虚弱那一瞬,击溃法相!” 第154章 果然,他身后那具佛陀金光愈发黯淡,似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顾殷久目光一凝,正欲动身,身侧一道身影却抓住他:“一起。” 后方,朱砂满手是血,正拖着一名重伤修士,“他们变异太快了,来不及救了!” 苏桥松也厉声喝道:“扶卿,你和顾公子快去,先把那些阴尸引开!这里交给我们!” 剑圣也紧跟着道:“我能撑一段时间!等那两口棺材彻底裂开,大家谁也走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瞬身飞掠,直奔殿后密室! 青灯大师察觉到二人的意图,双眸一睁,头顶那尊黑金双面佛陀猛然抬手,巨掌如天幕倾覆,狠狠朝二人碾压而下! 电光石火之间,佛陀对面的金色佛影骤然挡下这一击! 青灯大师不怒反笑,声音冷得渗骨:“师兄,留你残魂,不是让你坏我大计。” 剑圣道:“师弟,回头吧。” 苏扶卿伸手一拉顾殷久:“走!” 此刻天空一片灰黑,无日无月,鬼影幢幢,很是晦气,好不易来到密室面前,顾殷久却是停下了脚步。 密室前,竟然爬满了一地乌压压的东西。 瘴气蔓延,遮蔽视线,那些东西顾殷久瞧不真切,他眯起眼,才隐约看清那是一具具衣衫破碎、面目腐烂的尸体,四肢并用,伏地爬行,活像群兽。 “爬尸,盯上我们了。”苏扶卿语气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过那群爬尸。爬尸们似乎察觉到了危险,龇牙咧嘴地后退几步,但仍旧不肯散去。 “这些畜生不对劲。”顾殷久低声道,“而且数量太多了,明显是故意拖时间。” 苏扶卿淡淡道:“引走它们就好。” 顾殷久挑眉:“怎么引?” “控制尸王。” 苏扶卿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指尖轻划,符纸燃起一团幽蓝火焰。他随手一甩,符纸贴在最前方一具爬尸的额头。 火光乍现,所有爬尸动作猛地一顿,腐烂的头颅齐齐转向那幽火,喉间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叫。 接着,他又取出悟尘给的铜铃,轻轻一摇。 铃声一响,那些原本躁动的爬尸竟如被驯化般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朝火光方向爬去。 顾殷久觉得有趣,道:“让我来。” “跳。”他低声命令,手中铜铃一摇。 “咚!”爬尸立了起来,僵硬地往前一跳。 后面的爬尸们也跟着蹦跶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只是兴许爬久了,不太会站立,时不时自个儿绊自己。 顾殷久玩心大起,故意加快摇铃节奏。 “咚!咚!咚!”爬尸们顿时乱了套,其中一个左脚绊右脚,“啪叽”栽倒,顺带把前头的同伴拽翻。后面的爬尸们毫无察觉,继续蹦蹦跳跳,结果接二连三被绊倒,噼里啪啦摔成一串。 最后面那具爬尸浑然不觉同伴已全军覆没,依旧卖力蹦跶着,结果一脚踩在了最底下尸王的背上。 尸王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它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眶对着顾殷久,腐烂的脸上竟能看出一丝愤怒。 如果它能说话,此刻大概在骂娘了。 “咳……”顾殷久干笑两声,把铜铃重新塞回苏扶卿手里,“还是你来吧,赶紧把这帮糟心玩意儿引开。” 苏扶卿正要伸手接铃,顾殷久却忽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苏扶卿道:“怎么?” 顾殷久微微蹙眉。 方才那一瞬,他明明瞥见苏扶卿手腕处似有一缕黑气翻涌,如墨丝缠绕,可现在再看,那截手腕干净如玉,白皙修长,连一丝异样都无。 “没什么。” 顾殷久没有立刻松手,刚要撸起对方袖子再细看,苏扶卿却先一步收回了手,动作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掩住了手腕,动作自然至极。 “没什么就走吧。”他说着,已经转身,一手将铜铃收回,轻轻一摇,铃声悠扬,尸群随之而动。 顾殷久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兴许是他看错了? 他轻吸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第142章 处理完爬尸, 两人来到密室门前,苏扶卿在某处按了下,石门洞开。 两副大石棺材板儿杵在那儿,阴气森森。 顾殷久站在棺前, 眉心微蹙,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倒不是嫌这地方晦气,他都都死过一回了的人了, 只是这一路走得太顺了。 顺溜得邪门儿! 青灯大师既知他们此行是为毁棺, 按理说必定会有所防范,不可能任由他们毫无阻碍地闯入此处, 可这一路没有机关,没有埋伏, 甚至连最基本的防御阵法都没有, 也不知在憋得什么坏屁。 不过石棺已近在眼前,自然不能错过,顾殷久盯着石棺, 忽而说道:“要不,先把它抱出来?” 这个“它”, 自然是他自己, 毕竟等会他要毁去这两石棺,总不能把自己也劈成两半儿。 苏扶卿立着没动,只是看着他, 凉飕飕道:“砸了这石棺, 你原先的身体可就彻底烂了。” “不过一具皮囊而已,没了就没了。 顾殷久一摆手,浑不在意,直接上手去掀那死沉的棺材盖儿。 低头一看, 棺中人身着青衣,衣襟袖口银线绣云纹,显然是苏扶卿的手笔。 顾殷久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啧啧道:“不愧是老子,死了都这么好看。”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无语。 顾殷久屈身去抱,一手托住那具身体的背,一手揽住膝弯,抱起来,就惊觉触感诡异,那皮肤竟如活人般柔软,甚至还带着些许弹性。 他手一哆嗦,尸体就跟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哧溜一下从手里溜了出去。 一声闷响,脑袋瓜子重重磕在石棺内壁上。 苏扶卿这闻声走来,面带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伸手扶住尸体的头,一脸严肃地伸手揉了揉那处。 顾殷久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住对不住,我小心些。” 说完才回过味儿来,他这磕的是自个儿的头!跟苏扶卿道哪门子歉? 苏扶卿叹了口气道:“我来吧。” 顾殷久讪讪收回手,看着苏扶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抱出石棺。可就在尸体离开棺椁的瞬间,原先尚且还有几分血色与肌理的尸体,居然肉眼可见地干瘪起来。 顾殷久眼皮子一跳:“怎么回事?” 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蛋瞬间成风干老腊肉,皮肤褶子皱得能夹死苍蝇,饶是他也觉得不忍直视。 苏扶卿居然没有露出丝毫嫌弃神色,盯着怀中的尸体,语气低沉地回了句:“棺材是维系的关键,一离开……保存不了多久。” 看着对方抱着尸体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忍不住揶揄道:"哟哟哟,这情深似海的,看得我都要酸了,我问你,我现在这冰棍同时掉进水里,只能捞一个,你捞谁?" “……” 苏扶卿抱着尸体大步走来,在顾殷久错愕的目光中,嘴唇狠狠碾了上来,两人隔着隔着冰冷的尸体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苏扶卿抵着他的额头,认真道:“捞你。” ”……那要是我已经沉底儿了呢?“ “不会有这种情况,如果有,那就一起沉。” 顾殷久怔了怔,随即低笑:“二公子这是要殉情不成?” “我说过的,你在哪,我在哪,你不。” 顾殷久垂下眼皮,瞥了一眼掌心命线,恰似即将燃尽的烛芯,心底叹了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漫不经心的笑意:“胡说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么?” 苏扶卿没接话,只是把怀里的尸体搂得更紧了些。 顾殷久抄起同尘,刀锋寒光一闪,猛地劈向石棺。 “锵——!” 刀刃与石棺相撞,火星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可那棺材却只是豁开了个小小的口子,连条完整的裂缝都没劈出来。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把这俩破棺材劈个稀巴烂,彻底断了这摊子烂事的当口儿,身后那扇石门“轰隆”一声,突然打开了! “啧,这破棺材还挺硬……”顾殷久甩了甩手腕,正准备一鼓作气把这俩碍眼的玩意儿劈个稀巴烂,彻底断了这摊子烂。 身后那扇厚重的石门突然被人一掌震开,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顾殷久心头一跳,这鬼地方除了他们俩,还能有谁? 烟尘散尽,一道人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步履从容。 顾殷久握刀的手猛地收紧,凰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凰离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那不过是我的分身罢了,难不成你真以为师兄能拦得住我么?他不过一缕残魂,不过是陪你们走个过场罢了。”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顾殷久不与他废话,旋身迎上,却在看到他手里的剑后,微微睁大了眼。 第155章 “很眼熟吧?” 剑身青白,寒芒凛冽,正是他为了破坏魔渊阵眼,豁出去弄断了的和光。 凰离嘴角的笑顾殷久怎么看怎么欠揍:“你的剑确实断了,不过顺手捡回来将它炼了重铸,如今的和光,比起之前更适合我。” 和光剑身上果然缠绕着一股子不祥的血光,一看就不知道吸了多少人命。 “适合你大爷!” 顾殷久再懒得跟他废话,一刀一剑相撞,迸出刺目火花,密室轰鸣震颤。 打着打着,心头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他打了这么久,苏扶卿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看戏?他虚晃一招,就想抽身退回,可就在他欲退回苏扶卿身边的刹那,数根银线突然如活蛇般缠上他四肢,将他牢牢缚住。 顾殷久挣扎着回头,银线另一端,清清楚楚缠绕在苏扶卿指尖。 “小少爷,你在做什么!”挣动间,银线勒入皮肉,愈发动弹不得。 苏扶卿却置若罔闻,将顾殷久绑好后,把怀中的尸体重新放回了棺椁之中。 凰离走向那两具石棺,看着里头的尸体笑道:“看来养的不错,再过几日便可回魂了。” 一道白影自他身后踱出,竟是那只曾多次引诱顾殷久一路寻找残卷的白虎! 可这白虎见了他们,却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 它乖顺地伏在苏扶卿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衣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宛如家猫。 顾殷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此刻也摸出了点头绪。 “你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凰离意味深长地道:“顾施主忘了么,我们段时间才见过啊。” 顾殷久眉头一皱。 凰离接着道:“也不怪你,那时你昏睡了三日,魂游识海,自然是记不得了。” 顾殷久一下子想起了之前萧暮雨同他说的,在回去苏家庄之前,他莫名其妙昏睡了整整三天!苏扶卿一个字儿都没跟啊提。他原本还当是灵力耗损过度,身子骨不济事才昏睡。 操!原来根子在这儿! “顾施主就没想过,死了五年的人,魂魄凭什么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 顾殷久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心存侥幸,一些残魂依附野尸得以苟延残喘,也并非不可能。 但如今凰离的态度让他心里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顾殷久盯着青灯那张慈悲含笑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你什么意思?” 苏扶卿突然上前一步,将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青灯大师,你话太多了。” 青灯大师低笑,“他迟早会知道的,你也该早些告诉他,免得他胡思乱想。” 顾殷久怒声道:“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凰离忽而笑了:“你知道的,婆娑心法虽能活死人,却不过是一命续一命。你这点残魂,早该在封印崩裂时灰飞烟灭了。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 顾殷久声音发紧:“是你?” 凰离摇头:“我跟你不同,我可没那么博爱。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我从不用。” 他继续说道:“只有活着的人亲自斩断命线,或自甘入魔,万魂棺才能真正成型啊。你也看到了,如今这两具万魂棺已然成型,一具装着你的尸体,另一具是空的。你猜猜,这另一具万魂棺,是是给哪位预备的?” 顾殷久猛地看向苏扶卿:“小少爷,你告诉我不是。” 苏扶卿没有回答,垂下的眼睫微颤,如同将碎未碎的蝶翼。 “为什么?!” 苏扶卿避开了他的视线,抓住他手腕:“我们先离开这里。” 顾殷久声音冷厉:“回答我!” 凰离笑吟吟地道:“苏施主修炼婆娑心法,以身入魔,虽说凶险万分,但确实让你活过来了不是吗?” “闭嘴,别说了!”苏扶卿冷声道。 “好啊!好得很!” 原来他刚才不是眼花,苏扶卿手腕上那道黑气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顾殷久一字一句, 牙都快咬碎了:“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是凰将军了?跟他合起伙来把老子当猴儿耍?是不是?!” 苏扶卿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你做这个事,可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你知不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需要你做这些!” 苏扶卿抬起眼皮,那双平时清凌凌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当年跳下魔渊时,可曾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他抓了顾殷久的手掌,摊开,看着他掌心中渐短去的命线,冷笑道:“你现在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一直打算不说?” “所以,顾殷久,你凭什么要求我坦诚? “是不是等到实在撑不住了,你再想当初一样,抛下我随便找一个地方等死?” “……” 顾殷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动过这种念头,命不久长,倒不如悄然离去,不连累旁人。 只是没想到苏扶卿竟早已察觉,还和凰离联手设下这一局。 “现在这个情况换魂不是很好啊。”凰离那老狐狸看够了戏,假模假式地掸了掸袖子,“我先走了,苏施主,你们好好聊一下吧。” 顾殷久闭了眼,心口像是被掏了个大洞:“松开我。” 苏扶卿目光沉沉,依言照做。 顾殷久转身就走,却被拽了回来。 苏扶卿道:“我不许你走。” 顾殷久怒道:放手! “不放!” 苏扶卿紧紧将他抱住,眉心赫然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魔纹,赤如涂丹,分明是入魔的前兆。 他手指滑入他的发间,稍稍施力,顾殷久的脸被迫埋进了他的怀里。 “死也不放!” 顾殷久:“你何时修的魔?!” 回应他的是一阵天旋地转,苏扶卿就跟拔萝卜似的,直接把他连根拔起,跟虾肉粽子似的死死箍在怀里,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顾殷久被关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四面八方皆有符阵禁制,他尝试运气,却发现自身真气仿佛被困在经脉里,半点动弹不得。 顾殷久一拳砸在门板上:“苏扶卿!你给我开门!” 苏扶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而清冷:“你不能出去。”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顾殷久怒极反笑:“你他娘的知道个屁!你知不知道这狗东西只是在利用你?!” “可你回来了,这已足够。”苏扶卿沉默良久,忽而幽幽道:“秦容与能为你死,我也能。” “……” 顾殷久不知道他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会突然提起秦容与,皱眉道:“何必再提这些往事,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门外却来了一句:“就是因为死了,所以你永远忘不掉了,不是么?” 第143章 “……” 这口老醋吃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牙酸, 顾殷久对此是有些服气的,他闭了眼,不愿再说话。 苏扶卿低声道:“顾哥哥,我去办点事, 你在这里等我。” 顾殷久冷笑一声, 连眼皮都懒得掀。 这两日,他试过破窗、揭瓦、掘地, 甚至用灵力硬撼禁制, 可这囚室固若金汤,连一丝缝隙都撬不开。苏扶卿不见踪影, 只有一个小沙弥每日按时送饭,低眉顺眼地放下食盒就走, 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好, 很好。 顾殷久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眸色晦暗不明。 前半生遇见的两个人,一个秦容与, 一个苏扶卿,个个都在关键时刻瞒着他、骗着他。 天边隐隐传来雷声, 一道接一道, 滚滚而至。 第三日,来的人不是苏扶卿,而是凰离。 顾殷久猛然从床上坐起, 走到他面前。 “所以你这是大发慈悲, 打算还我肉身,好让我再爬起来,与你过上几招?你想真真正正地打败我?”他咬牙道。 照那日躺棺材里偷听来的信息,这狗东西折腾这么大一圈, 无非是嫉妒当年他胜了剑圣,才非要亲手赢他一次,以证己道。 “不错。”凰离微笑。 顾殷久冷笑:“若我拒绝呢?” 凰离微笑如故:“那就可惜了苏二公子的命。” “当年你心脉尽毁,气息断绝,纵是神仙也难救。可步蘅公子偏要逆天而行,将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凰离眯起眼,似笑非笑,“五年修至八层,这般天赋,本该登仙问道。可惜啊……为了你,他自毁根基,堕入魔道。如今轮到他,却无人能救。” 顾殷久指节捏得发白:“别想诓我,那时老子死的透透的,婆娑续命之术,至少需对方尚存一息吧?” 凰离摇摇头,微笑道:“看来你当初虽然已经突破婆娑心法第九层,却也不知其中玄机啊。九层之境,非生非死,超脱轮回。可惜这世上除你之外,无人能及。步蘅公子突破不了,只能铤而走险,这些年,他先是重新种下寒毒,又修炼婆娑心法,表面无恙,内里早已魔气蚀心,所以顾施主,乖乖配合换魂吧,别辜负苏施主的一片苦心。” 第156章 顾殷久眉头微皱。 婆娑心法的确有九层,但他并不晓得自己何时修炼到第九层了……除非,除非苏扶卿在苏家庄给他看的那半部心法,暗藏玄机? 破解第九层的奥秘,就藏在那前卷之中? 顾殷久暗自思忖,面上冷笑:“若是我不答应呢?” 凰离微微一笑:“你与苏施主,生不同衾死而同穴,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顾殷久握住拳头,他如今这句身子骨撑到现在已是勉强,真要与凰离拼个你死我活,恐怕连三成胜算都无。 凰离离开后,苏扶卿很快回来了。他神色匆匆,几步跨入屋内,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顾殷久身上,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的焦急。 顾殷久靠坐在床边,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没事。” 苏扶卿安静了一会儿,道:“你不生气了?” 顾殷久道:“我被关在这里,还能怎样?凰离不就是想和我打一架吗?那就打。我就这样待着,等你们把身体换回来,能活久一点,老子干嘛不配合?” “老子横竖都要背个祸水的名头。魔渊再开,第一口锅肯定又是扣在我头上,罢了罢了。” 苏扶卿垂下眼。 顾殷久看着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语气终于柔下来几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当年修习婆娑心法,后期附骨之疽的心魔缠身、噩梦连连……他不知苏扶卿是否也曾遭过那般折磨。 “没事。”苏扶卿应得极快。 “寒毒呢?” “已无大碍。” “那……”顾殷久顿了顿,挑眉,“还有个问题。” 苏扶卿:“说。” “今晚我得一个人睡么。” “小少爷,我从未想过你我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凰离那老滑头太阴,半句话都不能信。总之,老子这辈子就跟你耗上了,你要是出事了,老子做鬼都缠着你。” 苏扶卿呆了会儿,长睫轻颤,似乎被他这番诚挚告白惊到了,许久,才俯下身在他侧脸亲了一下,道:“我会早些回来。” 眼睁睁看着苏扶卿离开,屋中重归寂静,顾殷久烦躁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 等了半宿苏扶卿还没回来,顾殷久顾殷久从辗转反侧到昏昏欲睡,本想着撑到人回来,却不小心又跌入了梦境。 梦里,身体冷得几乎僵硬,血液像结了冰。他意识还在,却无法动弹。 冷意深入骨髓,几欲冻僵。顾殷久说不清究竟哪处更痛,只觉得浑身难受。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一下,传入耳中。 那人停在身侧,久久未动,隐约察觉一道影子笼罩而下,想来是俯身下来。 一只温热的手跟着抚上自己的脸颊,然后顺着脸部轮廓向下,停在了心口处。 凰离的声音响起,“苏施主,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他不会死的。” 顾殷久听到苏扶卿声音隐忍道:“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话音未落,梦境忽而翻转,又回到了当初他跳入魔渊那刻。 他跳下去后不久,一白衣人跌跌撞撞追了上来。 那人怔怔立在深渊边缘,目光死死钉在崖前那根染血的青色发带上. 苏扶卿十指死死攥着发带,长发垂落,遮住神情。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石化在那里,任狂风撕扯,也纹丝不动。 下一刻纵身一跃,消失在万丈深渊之中。 顾殷久猛地睁开眼,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被褥整齐地盖在身上,乱丢在床头的外衣不知何时被人叠好放在枕边。 伸手一摸,身旁的床榻冰凉,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想来苏扶卿已经回来过一趟了,陪他睡了会儿,不知何时又出去了。 顾殷久闭了眼睛想了想,思绪却总绕回那口石棺。 这事闷在心里,有如锅里一摊滚水,任是怎么盖都盖不住。 青灯大师这一招,只要他和苏扶卿离心,那威胁就大大减少,苏扶卿信了凰离这老混蛋会给他换魂,顾殷久却是不信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背后憋什么坏水。 顾殷久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最终起身,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 原本只是试一试,却没想到,那扇门居然“吱呀”一声,居然开了。 * 佛塔监狱中。 “苏庄主!我瞧你们兄弟两就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暗地里早与凰离那老贼沆瀣一气!想一家独大!”卫坛猛地砸向铁栏,锁链哗啦作响。 “二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秋剪水急得眼眶发红,声音却弱了下去,“定是……定是那顾殷久蛊惑了二哥哥!” 苏桥松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苏扶卿,语气克制:“扶卿,给我一个解释,你到底在做什么?” 卫坛冷笑一声:“还看不出来?这小子和顾殷久早就串通好了,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阴影中的苏扶卿缓缓抬头。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眸中映不出半点波澜。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无关。” 苏桥松皱眉:“扶卿,你清醒一点!究竟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兄长,他等不得了,他不能死。” 秋剪水突然捂住嘴,指着苏扶卿的眼睛惊呼:“二哥哥,你的眼睛……” 只见那双原本清明的眼眸中,猩红血色正一点点晕染开来。 “所以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苏扶卿抬眸,血色瞳孔妖异而骇人,“兄长,我要他活着。他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若是有罪,天罚下来,罚在我身上,总比罚在他身上好。” 苏桥松无语相答。 半晌,苏扶卿脖子处的黑色魔纹迅速消散,整个人从刚才那种走火入魔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兄长,是我执意如此,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强求。他,很好,很好……” 众人无言。 苏扶卿转身,恰好迎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顾殷久抱臂倚墙,不知已听了多久。 苏扶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醒了么?”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他顿了顿,“很快……你就会好起来了。” 顾殷久却摇摇头,语气淡淡:“我不会跟你走。” 他看向不远处的苏桥松,语调平和:“苏庄主,小少爷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我不会让他做傻事的。” 他抬眼看着苏扶卿,一字一句:“小少爷,你做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发誓,若真有复生之日,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尽。” “不可!”苏扶卿声音骤高,惊惶道。 顾殷久冷笑:“你自己都快半死不活了,还管我活不活?” “不行,顾哥哥,你不能这么做。”苏扶卿紧紧抓着他肩膀。 顾殷久深吸一口气,靠近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那声音极轻,外人听不见。 但苏扶卿听清了。 说罢顾殷久转身欲走,可下一刻身上一紧,数道如雪银线瞬间将他捆得结实。 “你这是做什么?!” “快松开我。” “……不行。” 说完,苏扶卿咳嗽起来,那声音不高,却每一下都像钝刀入肉,沉沉地钉在顾殷久心头。 他咳了很久,随即将手帕收进怀里,但顾殷久已经看到帕子上殷红的血。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苏扶卿。 苏扶卿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接着将顾殷久打横抱起,一路走进青灯大师的密室,轻手轻脚地放进另外那口早已备好的空棺。 他站在棺前,低头望着顾殷久苍白的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近乎执拗地说了一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扶卿刚要转身,却猛然察觉背后气息异动,身子顿时一僵。 他陡然回头:“青灯大师,你这是做什么?你骗我?” 苏扶卿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接着将顾殷久打横抱起,一路走进青灯大师的密室,轻手轻脚地放进另外那口早已备好的空棺。 他站在棺前,低头望着顾殷久苍白的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近乎执拗地说了一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扶卿刚要转身,却猛然察觉背后气息异动,身子顿时一僵。 他陡然回头:“青灯大师,你这是做什么?你骗我?” 凰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密室门口,懒懒倚着门框,笑得残忍:“苏施主,老衲何时骗过你?老衲确实答应让顾施主'复活',但没说,是活多久啊。” “你!” 苏扶卿脑中却猛地一痛,瞳孔顿时涣散,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只听凰离低声一笑:“睡一会儿吧。” 他眼前一黑,踉跄着跪倒在顾殷久棺前,手指死死扣着棺沿,直到昏迷前一刻,也未曾放开。 与此同时,躺在棺中的顾殷久五感骤然崩塌,眼前的山峦瞬间倒转,地面裂开,幻象如恶梦般层层叠叠,虚实难辨。 第157章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四周死寂无声,无光无影,唯有一片死寂的虚白笼罩一切。 脚下是潭墨黑的死水,那水似乎拥有意识,冰冷而黏腻,缓缓爬上皮肤,渗入七窍,欲将他吞噬。 莲座之上,一尊黑金双面菩萨盘坐其上,四周白骨堆积如山。 “天下人误你,辱你,你所珍视之人背叛你,你的亲人……也遭了他们的毒手。你竟真的不怨,不恨?” 顾殷久垂眼,没有回答。 半晌,他道:“恨,当然恨。可死过一回之后,很多事,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亡魂从中汹涌而出,俱是昔年死于他刀下的冤魂。 他们哀嚎着“还我命来”,又有声音问:“你执刀是为了什么?” 这些声音凝作锁链,缠上手足,似要将人拽入九幽地底。 “我执刀,为护该护之人!不求虚名,不殉天道!” 顾殷久缓缓抬头,看着这个当初折磨他的梦魇:“真正的神佛,应救苦救难、抚慰众生,而你惑人心智,诱人堕落,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神罢了。” “审判老子,你还不配。” 话音一落,虚空中金光破云而出,黑水蒸腾,哀号尽散,眼前菩萨幻影随之崩溃。 顾殷久骤然睁开眼睛,整个人从方才的幻境中抽离了出来。 一睁开眼,他便对视上了一双血色通红的眼。 “小……”不对。 他本想从苏扶卿眼中寻回熟悉的温度,却只看见一片冰冷与陌生。 顾殷久皱眉,伸出手要触碰,可他的手还未触到苏扶卿的脸,下一瞬,顾殷久咽喉一紧,被他从棺中提起,狠狠砸在冷硬的地上。 凰离负手而立,饶有兴味地观赏了片刻,才慢条斯理道:“婆娑心法,当初我花了十年方才习至第六层,后来却不知为何近十年来便一直停滞不前。便是潜心如我师兄,也只到第七层,你比他强一点,只耗了两年功夫练到第九层。” “我们四人中以你天赋最高,当年你突破九层之境,已臻化境,究竟参透了什么玄机?若有半句虚言,我就让他将你这一身骨头.一根、一根拆干净。” “咳……”顾殷久狼狈地趴在地上,喘了一会,断断续续道:“你……狗日的,老子死了也绝对不会告诉你,死老头。” 凰离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动手。” 苏扶卿应声而动,一拧一扭,骨裂之声骤响,顾殷久脑中一片空白,已知右臂被生生折断。 顾殷久眼睁睁看着自己右手脱位,痛彻心扉的精神上的刺激,剧痛之下,忍不住惨叫出声。 “他娘的,老子......当真......不知道。” 他抬起那只尚能动弹的左手,抓了苏扶卿的手腕,颤抖着:“小少爷,快清醒过来……” 苏扶卿动作顿了一瞬,凰离眼神一冷,厉声催促:“还愣着作甚,动手!” 苏扶卿的手剧烈颤抖,仿佛在强行压制着什么,下一瞬竟“噗”地一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顾殷久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彻底落地,他就看到苏扶卿的脖颈上迅速布满了黑色符文。 这一次的魔气来势汹汹,不仅侵袭了脖子,还直接爬满了苏扶卿的半张脸。 顾殷久倒一口凉气,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了,而且严重情况可不比起他当年轻多少。 凰离眉头一蹙:“宁愿心魔反噬,也不愿杀他?” 说罢,他五指如爪,顺势向下一勾,便要抓起苏扶卿。 眼见情势陡转,顾殷久几乎是本能地就地一滚,强撑着伤体扑了上去,死死将苏扶卿护进怀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凰离的五指穿透而至,肩背剧痛,想来已然嵌入骨血。 凰离吃了一惊,显然未曾预料顾殷久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舍命护人。 顾殷久全身湿淋淋的冒汗,痛得呲牙咧嘴,趁凰离尚在愣神之际,他猛地抬腿横扫,凰离猝不及防,被他扫中,重心一失,整个人绊倒在地。 两人双双倒下,顾殷久自然也没好到哪去。先前那一击已耗尽内力,这一摔更是撞翻了一旁不少器物,“哐啷”作响,砸得他五脏六腑翻涌,一口气卡在胸口,几欲昏厥。 将苏扶卿轻轻放下,勉强撑起身躯。 “徒劳。”凰离缓缓走近,摊了摊双手,“放弃挣扎吧,做我的附庸,我可赐予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岂不胜过你在这样的泥潭中苦苦坚持?” 顾殷久瞧着凰离,笑了笑:“如此便有劳阁下成全了。” 这个了字方出口,顾殷久反手一抓,将身上的外袍猛地朝凰离头上套去。 凰离冷笑一声,讥讽道:“连这点手段也使出来了?看来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两手一抓,猛地将衣裳撕成两半。却未料到,对上迎面一掌。 顾殷久咬牙,浑身力道都聚集一处,这一刻,不成功则成仁。 啪的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凰离胸口。 短短片刻功夫,背上衣衫尽数湿透。 凰离揪住顾殷久的衣领,将他抵在地上,哈哈大笑:“看在步蘅公子多年替我做事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便是。不过在这之前,待我将你身上全部骨头一块一块拆下来。” 顾殷久瞧着他背后,微微一笑:“是么?” 话音一落,空气骤然降温,白霜浮现,冰霜从脚下地砖蔓延至整间密室。 只见凰离身后,苏扶卿的眼忽然睁开,血色尽退,清明如初。 “小少爷,干他!”顾殷久喝了一声。 苏扶卿眸光一寒,一剑破空,凰离甚至来不及抬手格挡,就看见自己的身躯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而视野却突然天旋地转。 “这一剑,还你!” 凰离的头掉在地,却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与自己脑袋断开的身体:“你……竟能挣脱我的控制……” “你以为我们没准备?”顾殷久撑着墙慢慢站起来,抹去唇边血迹,“婆娑心法……我也被掌控过。真当我不知破解之法?” 密室一时间寂静得可怕,凰离的无头尸身终于轰然倒地,缓缓淌血。 苏扶卿看到顾殷久满身是血,踉跄了一下。他扔开长剑扑向顾殷久,颤抖的手指碰到他染血的衣襟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没事......”顾殷久想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渍,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此刻他右手手臂以一个扭曲的姿态弯着,已然脱臼。 “忍着点。” 苏扶卿轻微使力,顾殷久闷哼一声,全身抽了下,冷汗涔涔。 苏扶卿把头埋在他肩上,身体不断颤抖:“顾哥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信他,听他的话……要是我早点清醒过来……” 顾殷久已再无多余力气,他鼻梁在苏扶卿脖颈处蹭了蹭:“小少爷,别哭,我不怪你。” 就在此时,地面剧震。密室的四面墙突然渗出黑色雾气,那些雾气扭曲着凝聚成无数张痛苦的人脸。 顾殷久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毁掉那两具棺材吧。不然这老东西迟早会活过来的。” “可那样你会死的。” 顾殷久道:“老天爷与我开了个玩笑,生生死死经历了这么多,能得这一段快活日子,也值了。”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次重来的机会,他顾殷久得到了,圆满了。 “小少爷,我活不久了,你怎么办?” “顾殷久,你听好了。”苏扶卿垂眼看着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老子这辈子就跟你耗上了,做鬼都缠着你。” 苏扶卿本就清冷出尘,偏生学他吐出这般市井粗话,非但不显违和,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顾殷久怔了怔,忽然轻笑出声。 “小少爷,靠近点。” 苏扶卿依言俯身靠过去,顾殷久伸手扣住他后颈,吻上他的唇角。 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苏扶卿难得笨拙地僵硬住:“顾哥哥……” 顾殷久瞧着苏扶卿的脸,越看越爱,又忍不住亲了亲,微笑道:“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从以前到现在,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除了你,再无旁人了。” “所以,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顾殷久吻得很轻。 他前后两辈子的接吻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根本不擅长这种事,只是单纯地去碰苏扶卿的唇瓣,苏扶卿却猛地回应,炽热深入。 亲了好久,顾殷久手落苏扶卿的肩膀上,抵住他,往后撤开身体。 “疼吗?” 苏扶卿以为他在问自己的身体,脸颊轻轻蹭动他的掌心:“不疼。” 但其实顾殷久想问他的是,当初受心魔折磨会不会疼,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殷久道:“你把手给我。” 苏扶卿将手伸了过去,两人十指相扣的刹那,四周黑雾翻涌如沸,遮天蔽日。 但有什么呢? 第158章 大不了就是挫骨扬灰,做对鬼鸳鸯了。 顾殷久笑道:“看来今日一劫,当真是命中注定好!生不同衾,死同穴,倒也算痛快!” 苏扶卿紧紧抱住他,笑了:“嗯。” 这一笑,风华绝代,天下无双。 一切,都结束了。 滴答。 滴答。 黏稠的液体从高处坠落,一滴一滴砸在脸上,冰冷又沉重。 眼皮子沉得跟灌了铅,死活撑不开。 顾殷久迷迷糊糊地想:“老子这就算是蹬腿儿了?死了还能听见声儿?” 小少爷呢? 他们明明是一起的,黄泉路上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苏扶卿…… 默念着这三个字,那股狠劲儿像是烧红的烙铁,猛地烙进心脏,痛得顾殷久一个激灵,骤然睁开了眼。 茫然回顾,四周怪石嶙峋,夹着几洼浅水坑,杂草丛生,方圆百里,鬼影子都没一个。 得,掉山沟子里了。 他刚才就躺水里,上面滴滴答答地流着石头缝里渗出来的水珠子。 他还活着? 第144章 顾殷久视线下移, 看到自己的手,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指节修长,骨节分明, 身上还穿着那件熟悉的青衣。 他怔了怔, 缓缓低头,看向水中倒映的脸, 恍如隔世。 顾殷久未料到他非但没死透, 自己反而因祸得福,还遣回了原本的壳子里。 照理说, 魔渊之下是虚无深渊,此渊无逆之地。一切仙妖神魔堕入其中, 皆当神魂俱散, 骨融根消,化为一滩虚无,融入无尽混暗。 可谁能想到, 深渊底下竟有一条冥河,硬生生把他冲了出来。 ……等等。 顾殷久突然浑身发冷。 要是他在这儿睁了眼, 而苏扶卿却在另一边殉了情, 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 顾殷久踉跄着伸手去扶旁边的石壁,手掌刚挨上去, 石头面上瞬间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他试着往前挪了两步, 手脚僵得跟不是自己的似的。没走多远,脚底下不知被哪块倒霉石子绊了个正着,“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拍在地上, 差点啃一嘴泥。 顾殷久索性也不起来了,盘腿往地上一坐,眼睛一闭,开始运功调息。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体内寒气被尽数逼出,化作白雾从指尖散尽。 不知不觉,浑身上下真气渐渐疏达,如春溪破冰,奔涌不息,骨骼经脉无不舒畅,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就四个字儿:神清气爽。 若说重生后的身子像个漏水的破瓦罐,灵力攒一点漏一点,那么如今这具身体便是取之不尽的泉眼,却偏偏被这副皮囊拘着,半点不显山露水。 顾殷久站起身,现在,该去找人了。 辗转传送,一路飞奔,顾殷久赶回古陀山山脚下,见有修士守着,很是森严,围了个水泄不通。 山路拐角处撞见个扛柴的汉子,顾殷久随手一拦:“好汉,这是怎么回事?” 那柴夫一抬头,登时愣住,一张黑脸“腾”地红成了猴屁股,舌头都捋不直了:“公、公子实在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打柴的,哪敢当‘好汉’二字。” 真不怪他结巴。 眼前这位爷生得实在太过招摇,不笑时寡淡清冷,笑起来却平添几分风流,偏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气,仿佛哪家贵养的世家公子,偷闲出来避世踏山。 柴夫半晌才想起回话:“最近说是天雷惩罚,把寺古陀寺给劈了,现下各家修士都在结界外头,不让人进不去呢!” 顾殷久心道,若自己大剌剌上山,定会被拦下盘问。 于是目光一转,声音温润道:“有近道儿能摸上去不?” 那柴夫一对上他的眼,毫不迟疑便答:“有!有!我们上山打柴就走那条小路!公子,我带您去。” “有劳。”顾殷久点头一笑,转身便走。 “公子顺着鞋印子往上就成。” 那柴夫将顾殷久引至路口,却突然喊住他:“公子生得这般……山上那些修士动不动就耍刀弄剑,公子可得千万小心哪,别给磕着碰着了!要不我陪您上去吧?这山路陡得很……” “……” 顾殷久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再听下去,他怕忍不住把这热心肠的汉子丢进山沟。 * 各门各派的修士乌泱泱挤在结界外头。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可那结界后面一片混沌翻滚,紫里透着黑,除了偶尔传出来的几声闷响和鬼哭狼嚎似的风声,什么也瞧不见。 “里面什么情况?” 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桥松猛然回头,震惊失声。 他好一会儿才道:“顾公子,你……你竟还活着?” “顾殷久?”其余的人皆吃惊地张大了嘴。 一旁的古塔莎眼角一挑,打量他良久,才娇笑出声:“哟,瞧这小模样,死了五年还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 甄泽在旁边听得憋出一句:“老妖婆,你简直是没脸没皮了。” 古塔莎立刻反唇相讥:“装什么清高?你钻过的被窝未必比老娘少!” 顾殷久面无表情地挡开她伸过来的手。 苏桥松打断:“古宫主,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古塔莎也不恼,顺势把手收回来,抚了抚自己鬓角,笑得越发风情万种,声音却带着刺:“你们苏家还没把人娶过门呢,这就护上了?” 顾殷久懒得理会这番调笑,径直转向苏桥松:“说正事,苏庄主,小少爷呢?” 苏桥松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先前地动山摇,剑圣将我们救出后,就在此处设下了结界。” 他又补充道:”凰离似乎受了重伤,为躲避追杀也逃了进去。里面现在全是暴乱的魔气,撑不了太久,这结界便会彻底碎掉。” 卫坛抚掌道:“好一个自寻死路!凰离那妖孽定然是心知回头无望,病急乱投医,只得硬著头皮往前走,哈哈,哈哈哈。” 顾殷久沈吟片刻,忽然抬头道:“不对。” 其余人皆是一惊,转目看向顾殷久。顾殷久叹了口气:“他在赌。” 苏桥松道:“赌什么?” 顾殷久微微苦笑:“赌我们会不会去进去。” “为什么要进去?” “小少爷还在里面,我必须进去找他。”顾殷久眸色一沉。 苏桥松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顾公子,里面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很危险。” “我们跟你一起去。” 众人紧随其后,却在踏入的瞬间脸色大变,体内的灵力竟如泥牛入海,运转滞涩无比。而结界内,原本庄严的古陀寺已成废墟,天空呈现诡异的紫红色。 走了半柱香,连顾殷久都开始喘息,更遑论其他人。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声,几位年长修士已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顾殷久走在最前头,看着身后落下半截的众人,道:“你们留在这,我去找人。” 苏桥松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殷久打断。 “带着你们,我反而施展不开。”他勾起嘴角,“苏庄主,放心,我一定把小少爷完完整整带回来。” 顾殷久的身影刚消失不久,四周似乎噌地一声掀起一股阴风,雾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瞧不清楚前方的路。 ”小心!”苏桥松低喝一声,这雾会让人迷失!快聚在一起。” 秋剪水只来得及抓住身旁江崎的衣袖,反应过来时,其余人的身影已完全隐没在雾中。 秋剪水看着四周浓雾,惊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滴暗红液体突然坠落在她脚边。 她缓缓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顾殷久和苏扶卿去哪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缓缓落了下来。来人脖颈上一圈狰狞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那道伤痕像是被人粗暴地缝合过,黑色的丝线如同蜈蚣般爬满他的颈部,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鼓一胀。 刚才那一滴血是从他缝合的脖颈突然渗出来的。 秋剪水强忍着恐惧,没有尖叫出声:“你休想!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会……“ “他们往那边去了。”江崎突然打断她,指向东南方的小路。 “江崎。”秋剪水不可置信地转头,“你疯了吗?你这是要害死他们。” 江崎却冷笑道:“我很惜命,没有你那么恋爱脑。”他抬眼看着秋剪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连命都能搭进去,真是可笑。” “你到底为什么……“秋剪水声音发颤,“为什么就要一直针对二哥哥。” “我为什么不能?”江崎突然拔高音量,平静的面具终于碎裂,“我姑父被他娘抢走了,我敬仰的师尊被他抢走了,就连我喜欢的人...“他的目光在秋剪水脸上停留片刻,“也死心塌地地喜欢他。你说,我凭什么不能恨他?” 第159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