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人外主攻单元文》 第1章 [gl百合] 《一篇人外主攻单元文作者:山吹黄金【完结+番外】 简介:四个故事都写完了,可放心食用。 【第一个故事:柳姨(狐仙)】 唐砚青暗恋柳姨很多年了。 发现柳姨就是故事里那个狐仙时,她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已经和狐仙姐姐纠缠了许多个轮回。 以人的样子吻她,以树的样子吻她。 手指揉搓着狐狸柔软的尾尖,抵死缠绵。 而这一世,唐砚青能否击溃宿命,成为小狐狸最后的爱人? **【忠犬大学生x温柔狐仙】 【第二个故事:匣中触手】 祂祂是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 祂祂和重案组的女警郑心妍有一个交易。 祂祂会帮她追捕那些最凶恶的犯罪者。 祂祂也会收取相应的代价。 一个吻,或是……某种更加湿润幽深的东西。 噢,约会的时间到了。 刑警女士打开手提箱。 祂祂降临在曼谷盛夏的夜雨。 **【卡哇1触手怪x冰山刑警】 【第三个故事:星际女帝和本触手贴贴续命】 伊芮是g07星一家奶茶店的服务员……兼宇宙最大的皇室抵抗组织的创始人。 某天却突然被一群黑衣人五花大绑,连夜送进群星帝国的皇宫。 女官告诉她,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身患一种无法医治的绝症。 唯一缓解的办法,是和来自失落触手文明的伊芮小姐—— 贴贴贴贴贴贴贴。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当触手摸到女人柔软的体温,伊芮体内的狂虐血脉,突然开始暴走。 **【白切黑触手小狗x冷艳女帝】 【第四个故事:如人鱼得水】 人鱼的眼泪,能治愈一切疾病。 real药物公司的运营陷入困顿,总裁龙嫣斥巨资买下一条人鱼。 只要能破解其中成分,公司就能起死回生。 ……龙嫣本来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钓成翘嘴。 人鱼和她接吻的时候,故意咬破她的舌头。 “其实我也想看看……人类的眼泪。” 而她指腹下的鱼鳞,像水一样潮湿。 冷静了半辈子的总裁女士,终于做出一个违逆所有人的疯狂决定—— 她带着人鱼私奔了。 **【老狗总裁x钓系人鱼】 *每个小故事都是1v1,he,双洁,无前任提及 *感情线会有女性情敌,故事中有男性角色出场但多为死人和炮灰 *可能会出现:人类x人外,人外x人类,人外x人外 *纯纯xp文,作者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接受所有批评但不一定改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魔幻边缘恋歌 he 单元文 主角视角唐砚青互动柳烬配角祂祂shay郑心妍伊芮朱韵龙嫣尼莉莎 一句话简介:人外xp大爆发 立意:相爱会战胜所有阻碍 第1章 第一个雨夜。 唐砚青喝得烂醉如泥。 龙舌兰,金酒,威士忌。 所有酒精混在一起,烈火般烧灼,将她的脑子融化成一团没有边际的云。 记忆断断续续。她也许在洗手间吐掉胃液,也许穿过大雨,也许被谁勒索,也许被谁拯救,也许跌进了谁怀里。 那人胸前温软。她闻到夜桂香甜。 “阿青,张嘴。乖。” 唇上温热,金属勺沿轻触舌尖。 女人抱着她,语气绵柔,哄她饮下半杯药汤。 唐砚青扭开头,眉毛乱糟糟地皱起来。“……好苦。” 玻璃碰撞。 女人往她舌尖放了颗甘草糖,指背抚过她的脸颊,春风一样和软。 唐砚青勉强撑开眼皮,女人正要起身离去,暖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耳廓。 她伸手抓住女人手腕,声音被酒精泡软:“妈……陪我睡。” 女人似乎笑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下,纤长的胳膊横过来,轻轻搭在她肩头。 “睡吧,阿青。” 女人身上的香气让她感觉安全。 唐砚青合上眼,安然入眠。 她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老屋的八仙桌微微倾斜,饭菜腾着热气。 “丫头,再来一颗,你最喜欢的龙井虾仁!” 爷爷忙着给她夹菜,母亲摘走她嘴角的米粒。 父亲总是严厉。“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吃完去背书。” 她是女儿,是孙女,是姓唐的小丫头。她永远不会孤身一人,无家可归。 直到阳光漫过窗格。 唐砚青在陌生的屋子里醒来。 拔步床的挂檐上雕满桂枝和槐叶,像博物馆的古旧藏品。枕头上残留着熟悉的香气,昨夜被人温柔摩挲的后颈,还隐约泛着酥麻。 她翻身下床,地板是灰色的青砖。 桌椅,香炉,苏绣屏风……这座宅子仿佛停留在百年之前,万物凝固。 墙上一面雾蒙蒙的铜镜,照出唐砚青青黑眼圈,和睡得蓬乱的头发。 ……她总不能宿醉一夜,就真的就地穿越。 晨风挟着食物的香气,穿过宅子中间那一小片庭院。 唐砚青走下木制楼梯,眼前的场景终于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叠。 这里是柳姨开的客栈。 柳烬正俯身布置竹筷,胭红旗袍的腰线收出温润弧度。乍然一瞥,像从老日历月份牌上裁下来的美人画。 她生得极白,却并非病态的苍白——是用砂纸细细打磨的羊脂玉,透着温润莹光。细笔蘸了淡墨,勾勒盈盈眉眼,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柔软的疏离。鼻尖缀着一颗褐色小痣,将过分清冷的骨相衬出些许鲜活。 唐砚青从脾气古怪的臭屁小孩,长成了索然无味的学术牛马,而柳烬的容颜,好像从未改变。 时光纵然声势浩大,却没能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依然好看得惊心动魄。 “阿青,你醒了。”柳烬招呼她,唇角含着笑,推来一只青瓷碗,琥珀色的双眸被日光晒透。“过来喝粥。” 脑袋疼得厉害,唐砚青揉了揉后颈的风池穴。她怎么会闯到这里来。 “不好意思啊,柳姨……昨晚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散漫如她,也难免心生歉意。 女人探出纤薄腕骨,在她碗里搁下一枚剥好的水煮蛋。一只碧绿的玉镯在手腕上晃荡,更显得女人的肤色格外白润,像照光见影的甜白釉。 眉尾向下舒展,柳烬露出笑容。 “这有什么要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夜里都抱着酒坛子,爬到房顶上唱黄梅戏呢。” 虽然知道柳烬只是在安慰她,唐砚青还是跟着柳烬笑起来,心底的歉疚多少释然了几分。 在唐砚青的世界里,柳烬向来是最温柔的那个人。 十六岁的初冬,唐砚青和父亲吵过架,抱着膝盖缩在屋檐下,不肯进门。 柳烬来医馆抓药,摘了自己的围巾,缠在唐砚青身上。羊绒围巾包住大半张脸,暖得发烫。 大一逃课,在药房里罚跪。 柳烬塞给她一包糖炒栗子,袋子里塞着一张纸条——“城南的海棠开了,周末带你去偷花”。 结果花没摘成,唐砚青枕在柳烬腿上,睡了整个下午。 蝉鸣震耳欲聋,发簪的影子游在唐砚青的眼皮上,像一尾捉不住的银鲤鱼。 柳烬从不奚落她的失态。 砂仁粥拌了槐蜜,安抚着唐砚青钝痛的胃。她知道自己不该喝这么多酒,但有些时候,她实在无法在这世间清醒地生存。 “阿青,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吧。”柳烬说,视线往墙角一点。“今年做了好些梅子酿,刚好请你尝尝。” 唐砚青捧着粥碗摇头。“谢谢柳姨,我得回学校了。” 她怕自己又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在柳烬面前。 柳烬不再劝她,陪她喝完粥,便起身去忙店里的杂务。 唐砚青独自走出柳荫客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小姐,小姐!”有人大喊。 唐砚青扭头往回跑,看见柳烬倒在博古架旁,面色苍白,茶盏碎了一地。 常年照顾柳烬的顾婆婆跪在她身边,用力掐住她的人中。“小姐,快醒醒!” 唐砚青扑上去摸她左手寸脉,手腕冰得吓人,脉象极乱,像缠成一团的耳机线。 唐砚青掏出手机,沉稳拨通120。 “喂,这里是槐树巷242号,有人晕——” 冰冷指尖按住她的手背。 “不用,只是老毛病犯了……”柳烬虚弱地睁开眼睛。“阿青,药柜里有你爷爷的银针……你帮我扎几针吧。” 两根修长手指捻着银针,在酒精灯上转过三圈。 唐砚青知道柳烬病了很多年,依她的脉象诊断,应该是寒毒入髓,心脉瘀阻。 第2章 爷爷从小让唐砚青背的医书,今天总归派上点用场。 她拨开柳烬脚踝上的红绳,针尖抵住三阴交,刺入皮肤。 柳烬轻咬着下唇,足跟蹭到唐砚青牛仔裤的破洞,又慌张移开。 银针轻晃。 “疼?”唐砚青问,一边稳住她的脚腕。 “没有……不疼。”柳烬的尾音并不平稳。 膻中穴利上焦,宽胸膈,降气通络。 柳烬解开自己胸前的盘扣,露出穴位。月白缎子在针尖下起伏,被汗水洇出湿润的花纹。 最后一针落在翳风。 银针穿进碎发,唐砚青的呼吸擦过柳烬耳尖,带起花香暗涌。 柳烬身上,宛如生长着一整片暴雨过后的桂花树,甜香馥郁。 唐砚青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反倒自己才像魂不守舍的病人。 她闭上眼睛,凝神定气,试图让自己冷却下来。她不该这样。 收了针,她听见柳烬在床上说话。“谢谢你,阿青。” 唐砚青没敢回头。 “小事,柳姨,你好好休息。” 她仓促下楼,顾婆婆正在厨房里煎药。 唐砚青刚要说些生冷食忌,顾婆婆撩起围裙,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指着墙上许多张泛黄的便利贴。 “阿青啊,你爷爷老早都说过了,不能吃螃蟹,不能吃羊肉,还有那个什么……咖啡,奶茶!” 药汤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着泡。 唐砚青盯着院子里褪色的牡丹,没有搭话。 顾婆婆又絮絮说下去。“你娘也说过,要温补,多吃点人参,红枣,鹿茸……哎,一家人都是这么好的大夫,真是可惜了。” “再找别的大夫看看吧。”唐砚青淡然道。 死掉的人,总不能再指望他们回来。 第二次离开客栈,唐砚青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挤满了未接通话。 她拨回去,李明漪语气冰冷:“到学校来。” 临近暑假,校园里人迹寥寥。 磨桥大学民俗学系的办公室里,堆满各地收来的傩面具。三张青脸獠牙,面目狰狞的傩面,正对着唐砚青落座的方向。 系主任李明漪穿着她千篇一律的黑色衬衫,头发盘得锃亮,端坐时,像一尊刚捏好的镇墓武士俑。 “抱歉,老板,刚才遇到点急事。”唐砚青诚恳解释。 李明漪扔来一沓文件。 “市文旅局在招标地方传说整理项目,我报了狐仙的选题。你带上研一的陆小葵,暑假去做田野调查,9月开学之前,交一篇c刊水平的论文。” 唐砚青没有接那些纸,压着心头小小的怒气。“老板,时间可能不太够吧。肝细胞更新一次,都得要180天呢。” 李明漪的指甲轻敲桌面,笑容阴冷,比傩面还要瘆人一百万倍。 “你随时可以申请延毕,我没有意见。” ……此人实在是蛇蝎心肠。 为了逃避继承家族医学事业,高考志愿随手填了民俗学,可能是唐砚青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她整个下午都泡在学校图书馆,临近闭馆,好不容易才等到师妹陆小葵的电话。 “师姐,对、对不起,我这两天可能来不了了……”陆小葵拖着哭腔。 “怎么了?”唐砚青问。 陆小葵哇地一声,嚎哭起来。“……我、我的宿舍……被屎淹了!” 唐砚青问了好一会儿,总算理清了前因后果。 陆小葵上个礼拜逃课出去旅游,这周回宿舍,才发现下水管道已经坏了一周,半个房间都泡在污水里。 还真是卖面粉遇上刮大风,倒霉透了。 学校已经第一时间帮她维修清理,但房间仍然残留着一吨消毒水也盖不住的恶臭。陆小葵苦不堪言,准备租间小房子,暂时搬出去住。 “但是,我又害怕外面的‘雨夜杀手’……”陆小葵声音发抖。“我要是一个人住,肯定很危险……” “什么雨夜杀手?” “师姐你不知道吗?磨桥市最近有个超级可怕的罪犯,总是在雨夜出没,专挑独居女性下手……” 雨夜,抢劫……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 雨滴淌落断墙。 急促的呼吸声,混乱的搏斗,她的手肘擦过墙砖,一阵刺痛。 男人对视了什么东西,眼神惊恐,踩着满地雨水,仓皇逃走…… 唐砚青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肘,竟然真的有一块结痂的伤口。可是昨晚…… “师姐?你在听吗?”陆小葵打断她的回忆。 唐砚青回过神来。“我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去住一段时间。” “什么地方?” “我有个很熟的阿姨……开了家民宿。” 第2章 关于小狐狸的梦。 为了迎接陆小葵入住,柳姨和顾婆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龙井虾仁,清蒸青鱼……满满一大桌,却都是唐砚青爱吃的菜式。 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师妹,被梅子酿腌得脸颊通红,端着酒杯,眉飞色舞:“你们不知道,我这位师姐,可真是个妙人!去年万圣节,她穿了件白大褂,cos丧尸医生,胸前还挂了一块儿‘专治恋爱脑’的led灯牌,结果被校医院的老师当成医学生,要让她去急诊室支援……” 唐砚青夹了只卤鹅腿,塞到陆小葵嘴里。“你再多说几句,米饭都要发芽了。” “不行,我偏要说!” 陆小葵鼓着腮帮子,负隅顽抗。 “还有上次,我们去村里做田野调查,师姐拿着罗盘,信誓旦旦说要带我们去挖宝。我们一群人扛着锄头,叮铃哐啷挖了半宿,还真挖出一只坛子,结果呢,是人村长埋的私房钱!村长怒发冲冠,抡着擀面杖要赶我们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村长被他老婆抓了回去,跪了一个礼拜的搓衣板!” 顾婆婆笑得前仰后合,唐砚青并没有听进几个字,视线偷偷往柳烬身上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的治疗,柳烬的气色几乎恢复如初,病态全无。 唐砚青看她起身盛汤,几缕碎发垂在后颈,柳絮似的轻盈,随她呼吸飘荡。吊灯暖光淌过她的鼻梁,瓷勺碰到碗沿,一声轻响。 电扇吹来的风太过燥热。 唐砚青喝下一大口梅子酒,酸涩液体划过喉咙,留下短暂回甘。 “别喝那么急,小心又伤了胃。”柳烬的指尖压住她掌中杯沿,险些碰到她的骨节。被那双嫣红嘴唇含过,每个字都是软的。 “好。可不能耽误了一会儿去校医院上班。”唐砚青胡说道。 柳烬被她逗笑,眉目温软。 胸口发闷,唐砚青尽可能自然地移走视线,生怕柳烬发现她那些见不得光的狼狈心事。 “那你们这回,又准备挖点什么宝贝?”顾婆婆问。 “老板都定好了,让我们调查狐仙!”陆小葵脱口而出。“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磨桥市以前有一个狐仙庙,据说许愿特别灵,香火很旺的!可惜,前些年房地产开发,把狐仙庙拆了,知道狐仙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片刻寂静。 顾婆婆和柳烬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省点嘴皮子,好好吃饭吧。要是你写论文,跟聊八卦一样文思泉涌,咱俩也不用为进度发愁了。”唐砚青打了个圆场。这个小师妹,性格外向是好事,但嘴实在太碎。 柳烬搁下筷子,眼睫在颧骨投下一小片柔软的阴翳,笑容宛然。 “我以前去过那座狐仙庙,有些印象。今天太晚了,你们先休息。改天空了给你们讲讲,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太好了!当然用得上!”陆小葵欢呼。“谢谢柳姨!” 冰块融尽的杯底,映出唐砚青有些僵硬的嘴角。她不喜欢听别人叫个这名字。 柳姨,最好只是她一个人的柳姨。 酒足饭饱,唐砚青帮陆小葵搬行李上楼。 现在是旅游淡季,客栈没有其他客人,四下寂静。庭院里枝叶葱茏,镀着一层轻薄月光。 ——“哎呀!” 上楼梯时,陆小葵险些摔倒,踉跄着抓住唐砚青的胳膊。手心滚烫。 唐砚青捉着陆小葵的手腕,把那只着了火的手搭到栏杆上。“护工费八十,从你工资里扣。” 陆小葵重重叹气。 “师姐,你这个钢铁直女,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唐砚青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把行李箱推到二楼走廊,转身便走。 “明天早上九点,我骑车来接你。别睡懒觉。” 地板抖动几下,是陆小葵在她身后跺脚。 唐砚青挥挥手指。“这楼是古董,你悠着点,我可不帮你赔啊。” 跺脚声停了一下,又响得更急。 “柳姨,顾婆婆,那我先回去了,小葵就麻烦你们了。”她回餐厅道别。 柳烬追出来。 “阿青,天都黑了,今晚就别回去了。” 第3章 唐砚青垂下头。 脏兮兮的帆布鞋对面,停着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系带镶了珍珠,缠绕着女人粉白如玉的脚踝。 “没事,我打个车。” “……那我陪你等。” 两个人并肩站在路边。 晚风吹来柳烬身上甜腻的桂花香气。路灯把两个影子揉成一团。 醉意渐渐翻涌上来,唐砚青的脸烫得厉害。 “最近城里不太平,你也小心些,别一个人乱跑。” 柳烬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会这样絮絮念她的人。 唐砚青小声应下。“我知道。” 黑色轿车的灯光照进巷口。 唐砚青坐上车,开出好几米,才敢回头。 纤瘦人影立在夜色中,像阴郁墨色中绘了一抹朱砂。像滚沸落日的余晖。 “好漂亮哦,你女朋友?”司机调笑。 透过倒车镜,唐砚青白了一眼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你们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做网约车,还是人口普查?” “哎呀,我这不是学你们年轻人嗑cp嘛,不好意思啊。”司机讪笑着道歉。 家里漆黑一片。 她打开灯。大半个客厅被纸箱填满,全是医馆关门后留下的资料和药材。她实在没有心情整理。 供桌上摆着三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父亲,母亲,刚过世的爷爷。 一辈子妙手回春,终究救不了他们自己。 唐砚青上了柱香,倒头睡去。 梅子味的薄雾包裹着她,将她沉入缥缈梦境。 她梦见她们邂逅的第一世。 承平二十三年的大寒,唐婉芝抱着从猎户陷阱中救出的白狐,跑进菩萨庙。 连县志也未曾记载,这座老庙究竟是何时修成,没有僧道驻庙,却从未断过香火。漆色斑驳的无名菩萨,静立于莲花之上,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在唐婉芝怀中呜咽,像人一样,一双琥珀做的眸子,含着潸然泪水。 唐婉芝撕下一截衣袖,包好狐狸渗血的后腿,往它嘴里塞了半块原本要供给菩萨的桂花糕。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唐婉芝瞥向门外,看见那株歪斜的古柳,给这狐狸定下名字。 “以后你就叫……阿柳吧。” 阿柳从此便住在这古庙中。 唐婉芝每隔几日便来看它。 “阿柳乖。” 她总是坐在柳树下,用木梳仔细梳开狐尾打结的绒毛。白狐翻过肚皮,脑袋轻轻蹭她手心,发出幼猫般的呼噜声。 香客们都知道,唐姑娘捡了只灵狐,来庙中参拜,也都多带些瓜果,帮着喂养。 阿柳聪明极了。 它会替渔民捉鱼,帮药农掘土,春日叼回孩童放丢的风筝,腊月趴在病弱老人膝头,做一只洁白的暖炉。 柳絮飞起时,唐婉芝带阿柳一起去雾原山看桃花。 艳阳将草地晒烫。一人一狐,依偎着小憩。桃花落下来,嵌在唐婉芝发间,也缀着阿柳的皮裘。 花海明媚。 某个晚归的夜里,唐婉芝也曾见到阿柳秘不可宣的另一面—— 几只野狼瞪着莹绿的眼睛,绕着菩萨庙打转。 阿柳将少女护在供桌下,白毛炸起,不断发出尖锐的呜嚎。 不知道是因为阿柳的恐吓,还是菩萨显灵,野狼最终没有进门,铩羽而归。 唐婉芝低下头,亲亲它雪色的背脊,安抚狂躁的狐狸。 “没事了,阿柳……没事了。” 那狐狸又重新化作软软糯糯的一团,温顺地依偎到她怀中。 所有静好年月,终结于承平二十五年的那场大雨。 大雨下了整整一月。 城镇被洪水吞没,逃难的人们争先恐后地爬上雾原山,没过几天,就吃光了行囊中的粮食,无法果腹。 阿柳开始捕鱼。 它把最肥的鲫鱼叼到怀胎的女子面前,自己蜷到石缝里,啃几颗酸腐的青果。 起初,人们只是一起挨饿。 但很快,饥饿使一些人沦为禽畜。 姓许的屠户惯于杀生,第一个将狰狞视线投向阿柳。 他拎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剔骨刀,悄悄接近白狐避雨的山岩。 “阿柳,快跑!”唐婉芝大喊。 “臭丫头,闭嘴!” 几个壮汉推开唐婉芝,一齐追去。 眼看阿柳越跑越远,屠户将剔骨刀猛然掷向白影。 刀光逼近,狐狸一头扎进山脚的洪水,总算逃过一劫。 满山灾民,竟无一人出手相护。 唐婉芝只觉荒谬得可笑。 第七日,屠户的老父咽了气。他号哭整夜,惨厉哭声几乎撕裂雨幕。 活人们争抢着野草和树皮,空气弥漫腐败的恶臭,宛如炼狱。 唐婉芝实在担心阿柳,涉着过膝深的泥水,漫山遍野地找。 她从山顶找到山坳,穿过十几顷沦为沼泽的农田,终于走到菩萨庙前。 古庙陷在水中,几近倾颓,菩萨像彻底褪去颜色,露出湿透的木纹。 阿柳眼含血泪,伏在供台上。 ——竟在向菩萨叩首。 饥民欲食它血肉,它却既往不咎,守在这菩萨庙中,为苍生祝告。 大难当前,人心不如狐心。 唐婉芝双手合十,在阿柳身边跪稳。 “信女唐婉芝,愿以命相换,求菩萨垂怜城中老幼……” 她一次次俯身,额头磕上湿冷石砖,痛如刀锉。 血丝从她眉心渗出,和了阿柳的眼泪,染红菩萨足下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晨雾朦胧。 唐婉芝被困在昏死和沉眠之间。阿柳躺在她膝头,气息奄奄。 半梦半醒中,她看见无名菩萨从莲花台上拾级而下。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 梵音如雪山清泉,漫过腐朽的屋梁。斑驳四壁,泛起七色宝光。 “昔有商主舍身饲虎,今见白狐泣血祷天。此畜宿世积善,当证菩提。然你二人累世情执,似古槐缠藤,难舍难离——” 菩萨手结与愿印,垂目看向血泊中的少女与白狐,身后浮现千佛虚影。 “断你二人九世鸳盟,可换今日苍生渡劫。” 唐婉芝怔然,仰望眼前神祇。“……菩萨此言何意?” 菩萨的声音忽远忽近,伴随恒河沙数的诵经梵呗。 “鸳盟若断,此狐历劫圆满,即刻成仙。你需燃指供佛,再历千劫,九世轮回尝尽爱别离苦,风露相逢亦作梦幻泡影。你,可愿受劫?” 唐婉芝回头去看。 门外是尸横遍野的人间,身边是奄奄垂死的灵狐。 泪水洗去脸上尘泥,她低头叩首。 “我愿意。” 第3章 烂尾楼小区的调查记录。 又是一年春深。 城中柳氏商行的老板,运满十二辆马车的米粮,来菩萨庙供养。 去年水灾,大雨下满一月方停。 恰逢柳氏从外地迁来,搭棚施粥,扶危济困,救了半城百姓。无人知晓那豪富女子的真名,私下都称她作“柳仙姑”,“活菩萨”。 也正是在天灾之时,唐婉芝看尽了人间苦厄,落发为尼,法号慈舟,在菩萨庙旁搭了几间侧房,定居其中。 那日柳氏着一身素衣,却仍是冰肌玉骨,朱颜玲珑。 “法师,柳氏有一事相求。”她向慈舟道。 慈舟手持念珠,看着眼前之人,也看这三千大千世界,苦海无边。 “施主何事缠心?” “民女只知自己姓柳,却未曾有过大名。今日前来,想请法师赐名。” 春风吹起比丘尼的袈裟,也吹起漫天柳絮。 慈舟停下手中念珠,声如叹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就叫……柳烬吧。” 柳氏久久凝望着她,眼中淌落清莹泪滴。 “……多谢法师。” 她们从此仙尘路隔,岁岁年年。 柳絮漫山遍野,如人生朝露中,最盛大的一场飞雪。 叮铃—— 唐砚青在闹钟第三次响起时醒来,浑身酸痛。 她似乎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柳树,大雨,白色绒毛,含泪的眼睛……却什么也记不真切。 枕头上印着两朵未干的泪痕。 想来梦中,也没什么好事发生。 唐砚青骑上摩托横穿城市,蝉鸣和楼宇,从她耳边呼啸掠过。 陆小葵竟然没睡懒觉,乖乖等在巷口,接住她抛过去头盔,蹦上摩托后座。 “师姐,我们今天去哪!” 女孩伸展手臂,牢牢环住唐砚青的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她背上。 “别贴这么紧。”唐砚青把屁股往前挪了几厘米,稍微拉开些距离。“热。” “没事,等摩托开起来就不热了!”陆小葵完全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又贴过来,甚至靠得比刚才更近。 第4章 ……算了。 唐砚青拧动钥匙,正准备点火,柳烬从客栈大门里探出身子。 她今天换了件蓝白格纹的旗袍,少女一般的清爽,两只银子打的蝴蝶,在耳畔悠悠晃荡。 “阿青,路上小心些。”柳烬照旧叮嘱一句。“晚上和小葵一起,回来吃饭吧。” 唐砚青读过几篇行为心理学的文献,类似于“路上小心”,这样看似无用的语言提示,其实真的可以提升司机在驾驶时的谨慎程度,从而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的概率。 柳姨应该不懂什么行为心理学,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关心着她。 唐砚青还没开口,陆小葵已经手舞足蹈,替她答应:“好呀,柳姨!你们多做点好吃的,等我们回来!” ……比雨季的蝉还要聒噪。 “回去吧,外面晒。”唐砚青小声说。 柳烬微笑看她。“我知道,只是送送你们。” 最后回望一眼门边静立的女人,唐砚青拧动油门,疾驰而去。 田野调查的第一站,是西三环附近的一个烂尾楼小区,名叫福泰馨苑。 二十四栋没有完工的混凝土骨架,挂满经年雨水留下的深色伤痕。不计其数的黑洞洞的窗口,像加载失败的游戏建模,透着令人不安的诡谲。 唐砚青把车停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摘下头盔往里走。 陆小葵匆忙追来。“师姐,这是什么地方啊?” “狐仙庙的旧址。”唐砚青没回头。 “可是,这门上了锁,我们怎么进去呀?” 陆小葵还没问完,唐砚青已经纵身一跃,徒手爬上围墙,转过头,朝师妹伸出一只手。 “上来。” 眼前的小区荒草丛生,树木从空置房屋的门窗中探出,像世界末日的提前预演。 唐砚青一边四处观察,一边走向小区深处。 “师姐,我们要在这里调查什么啊?”陆小葵紧跟着她,生怕自己走丢。 唐砚青也没什么思路。“先随便逛逛,看有没有线索吧。” 别说狐仙庙的痕迹了,这里甚至根本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她们踩着及膝深的杂草艰难前行,楼房的间距越来越窄,四周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哐—— 墙角突然窜出一只黑色野猫,踹飞了地上的碎砖,吓得陆小葵一声尖叫。 “师姐,你不觉得这里,真的很阴森吗……”陆小葵小心翼翼地牵住唐砚青的袖子。 “没有你的花吧账单恐怖。”唐砚青冷着脸吐槽。“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地方,还有不少故事呢。” 唐砚青讲起了昨天在图书馆,查到的那些陈年故事。 “大概十七年前,一家房地产集团取得了这片土地的开发权,承诺拆除之后,会修建一座全新的狐仙庙。当时坊间盛传,这里受过狐仙娘娘的庇佑,是磨桥市的风水宝地,所以几千套商品房很快卖完,供不应求。” “在修建过程中,因为管理不善,工地上发生了很多意外事故,但是全都化险为夷。一个工人从七楼脚手架上摔下来,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居然只是轻微骨折。还有一次,塔吊上的钢筋坠落,周围有十几个工人,竟然一个人也没砸到。大家都说,是狐仙娘娘显灵,保佑工人们逃过一劫。” “可没过几年,房地产老板就卷款逃到国外,留下这些烂尾楼。狐仙庙的重建,也就不了了之。” “哎~那狐仙娘娘也不是很灵嘛。”陆小葵不以为然。 唐砚青话锋一转。“但是接下来发生的,才是狐仙娘娘最传奇的事迹。那个房地产老板在南非躲了两年之后,居然主动投案自首,把他卷走的赃款,加上自己的财产,全都赔给了在这个小区买房的业主。” “为什么呀?”陆小葵瞪大眼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跑路的黑心老板,居然会主动还钱。” “官方资料说,他是为了回家照顾年迈的父母,良心发现,悬崖勒马。但是网上有很多小道消息,说那个老板在南非躲得了债务,躲不了神仙,是狐仙娘娘替大家把钱讨回来的。” 正说着,唐砚青看见其中一栋楼的外墙,装着两根歪斜的蓝色水管。“走,去那边看看。” 她们走入建筑内部。 室内环境比想象中还要昏暗,四壁皆是粗糙的灰色水泥,偶尔伸出几段锈蚀的钢筋。 陆小葵还在追问。“师姐,那狐仙娘娘,是怎么问那个老板要的钱啊?” “有很多不同的说法。点赞最高的帖子说,那个老板每天早上睡醒,枕头上都会摆着一对带血的琉璃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搬了无数次家,请了很多保镖守着他,几乎连觉都不敢睡,但是只要他一不小心睡着,然后再睁开眼睛的刹那——” “你们要干什么!”身后传来凶狠人声。 唐砚青回头望去,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们。 老人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虽然态度很差,但看起来应该不是坏人。 “您好,不好意思啊,我们是磨桥大学民俗学的研究生,是来这里调查狐仙庙的。” 唐砚青自报家门,从裤兜里摸出学生证。 老人仔细看过她的学生证,语气软下来。“你们想调查什么?” “我们想来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狐仙庙留下的遗迹。我知道概率很小,但还是想来找找看。”唐砚青如实回答。 老人将她们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沉思几秒,转身走向没有栏杆的楼梯间。 “过来吧。” 唐砚青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她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家。 在三楼的一套未完工的商品房里,老人用廉价的塑料浴帘,在水泥墙体之间隔出房间,摆着屈指可数的几件家具。电线和水管不知道是从哪里牵来的,用透明胶带潦草地粘在墙壁上。 “这是当年,狐仙庙拆除的时候,我偷偷捡回来的。”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唐砚青看到靠墙的塑料供桌上,用红布托着一块青砖。 青砖从中间断成两截,勉强拼在一起,图案几乎已经彻底风化,只能依稀能看出一团模糊的人影,身后飘着几束蓬散的狐尾。 “这里跟狐仙庙有关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老人长叹。 唐砚青安排陆小葵去给青砖拍照,回过头,顺着老人的话往下问:“您当时,为什么要捡这块砖?” 老人脸色一沉,讳莫如深。“当时只是想着摆在家里,讨个吉利,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这倒有些意思。 唐砚青试着挖掘他的潜台词:“您该不会……见过狐仙娘娘吧?” 老人瞳孔震颤。“你怎么知道?” “我在图书馆查过资料,磨桥市有很多关于狐仙的传闻,其中有很多份不同时代的记述,都说狐仙娘娘曾在磨桥市现身。” 唐砚青从容解释,举出两个例子。 “民国初年,一位姓张的菜农付不起佃租,连女儿的嫁衣,老母亲的棺材,都被地主抢走抵债。就在菜农万分绝望之际,一个陌生老妪送来一坛银元,帮他解了燃眉之急。一年之后,菜农用剩的银元,全都变成了银杏叶,坛底还封着一绺白色的狐毛。” “1997年,一个小学女生在春游时失踪,三天以后,被人送到派出所门口。她说,是一个漂亮姐姐救了她,还带她去逛庙会,吃青团。女孩儿毫发无损,只有胳膊上出现了一枚形似狐爪的红印。” 听完唐砚青讲的故事,老人彻底放下了戒备,从床下拉出几只塑料矮凳。 “坐吧,我慢慢给你们讲。” 电热水壶艰难地烧开自来水,泡成两杯浓酽的绿茶。 “我叫许如林,原本是食品厂的工人。大概十年以前,我儿子染上赌瘾,欠了很多钱,卖掉房子都还不上。要债的人天天追到家里来,说要让他卖器官还债,我实在走投无路,想起了家里的这块砖。” “我给这块砖上了香,供了果子,跪着求狐仙娘娘,救救我的儿子。第二天早上,我出门去买菜,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走到了一个像宫殿一样漂亮的地方。” 老人凝望着眼前的空气,陷入遥远回忆。 “我在那座宫殿里见到了狐仙娘娘。她长得比电影明星还要漂亮,身上非常香。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香气,那是……桂花的香气。” 第4章 柳姨的爱人。 唐砚青心头一颤。她想起柳烬身上的甜香。 “然后呢?”她往下问。 “娘娘请我喝了杯茶,从一颗琉璃珠子里头,让我看了我的前世。”老人摊开右手手掌,掌心贯穿一道淡红色的胎记。“我前世是个屠夫,这是握刀留下的印子。我当年杀生无数,如今在人间受苦,不过是还从前的债……跟我儿子一样。” “狐仙娘娘说,我儿子的赌债,是由他自己的贪念导致的,娘娘只能帮他还上一半,剩下一半,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娘娘让我回家,砸开青砖,就能还债。我眨了眨眼,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我躺在床上,只是做了一场梦。” 第5章 “我从床上跳起来,砸断这块砖,里头竟然嵌着一根金条!卖掉金条的钱,不多不少,正好能还一半的债。可惜啊……” 初夏的风穿堂而过,吹起老人的叹息。 “可惜卖掉金条的那天,我儿子把我打了一顿,把钱抢走,又拿去赌了。这次,他欠下的债,真的再也还不上了。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家。这么多年,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了。” 唐砚青看见老人眼中摇晃的泪花。 “那你后来,还见到过狐仙娘娘吗?”唐砚青问。 老人苦笑一声,用手背拭去泪水。“娘娘好心帮我,我却养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哪里还有脸面见她。” 她们离开时,老人点起一炷香,跪在狐仙庙的青砖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的大半天,唐砚青带着陆小葵,又走访了烂尾楼附近的好几个城中村,收集了不少关于狐仙娘娘的传闻。 人们都说她扶危济困,有求必应。 故事中的狐仙形象也大都相似,要么是一个艳如桃李的年轻女人,要么是一位苍颜白发的老妪。 回客栈的路上,陆小葵趴在唐砚青耳边,大声问她:“师姐,你说这个狐仙,真有这么灵吗?” “我不知道。”唐砚青不喜欢一边骑车一边说话。 “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陆小葵又喊。 唐砚青也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她仿佛正在接近某个庞大的秘密。所有故事都是破碎的浮冰,但浮冰之下的事物,尚未露出真容。 唐砚青暂时还不想分享自己的体会,只是拧下油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柳烬正在院子里收晒好的被单。 夕阳斜切进天井,错落的光影中,她垫脚去摸那些宽阔布料的边缘。风压住旗袍的格纹绸面,贴紧她的后腰,弧线纤细而柔软。 “柳姨,我帮你吧。”唐砚青走过去。 柳烬把雪堆似的被单交到她怀里,发丝从她唇角蹭过。 刹那间,唐砚青被熟悉的香气淹没。 貌若天仙的女子,桂花的香气,十年如一日的脸…… 唐砚青一时有些恍神。 如果柳烬,就是故事里的那个人…… 柳烬扯下最后一张被单,停在她跟前。“怎么了,阿青?” 迎上女人的视线,唐砚青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的。 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只是些夸大其词,牵强附会的故事。 只是巧合而已。 唐砚青整理好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这些被单要放到哪儿?” 顾婆婆今天做了三鲜暖锅,放了满锅蛋饺和鱼片。 陆小葵又吵着要喝梅子酿,嘴一碰到酒杯,就彻底没了遮拦,将今天听到的那些怪力乱神的轶闻,全都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高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柳烬一边给唐砚青夹菜,一边听陆小葵吹牛,末了,只是淡然微笑:“故事虽好,也只能信上一半。” “为什么呀?”陆小葵不解。“我听他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骗人。尤其是那个住在烂尾楼的老头,现在家里还供着从狐仙庙捡的砖头呢。” 柳烬搁下筷子,替陆小葵添酒。 “人生短暂一世,生老病死,太多苦要尝。偶尔有一件称心如愿的事,也不必归功于哪个神仙。若真有百灵百验的神仙,岂不是这人间百姓,个个都长生不老,心想事成?” 陆小葵老成地叹气。“柳姨说得也对,那天上的神仙,真要管80亿人的烦恼,早就累死了!” “你呢,柳姨?”唐砚青想起另一件事。“你不是说,你也去过狐仙庙么。” 柳烬的手轻轻一顿,将酒壶放回桌面。 气氛又有些微妙的古怪。 “哎哟,这有什么好讲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汤快煮干了,我去加点汤。你们还想吃点什么菜吗?” 顾婆婆不知为何开始打岔,故意将锅碗弄出叮铃哐啷的噪音,似乎并不想让柳烬提起这段往事。 “没事,你忙吧,我给她们讲。” 隔着缥缈升腾的蒸汽,唐砚青看见柳烬的视线向下垂落。头顶那盏老式吊灯,在她眉骨上晕开温润柔光。 柳烬徐徐开口,每一个字都残忍得近乎锋利。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很在意的人。兜兜转转许多年,却总是无法如愿以偿。听人说,那狐仙灵验得很,我去求了几回,什么仪式都做了,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诶?”陆小葵很吃惊的样子。“柳姨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柳烬又轻轻笑。 “人世间的因果,千端万绪,并非两个人情投意合,就一定能善始善终。” 她陷在回忆中的神色,半是怀念,半是惋惜,仿佛那个最终没能和她相伴的人,此时此刻,依然在她心头温存。 唐砚青听得喉咙发紧,兴味索然。 陆小葵和柳烬又说了些什么,全都从她耳边滑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吃饱。我要回去了。”唐砚青站起来,径直走出餐厅。 身后响起鞋跟叩击地面的脚步声。 唐砚青应该要再走快一些,但她怕柳烬会摔倒。 她只是在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放任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烬在走廊追上她。 “阿青,我做了些点心,你带回去吃吧。” 唐砚青转过身,看见柳烬手里的紫檀食盒。 厨房的窗户泻出一条暖光,落在女人修长的胳膊上,从腕骨一寸寸向上攀爬,消失在皮肤和袖口的交界处。 “我不爱吃甜食……你留着吃吧。”唐砚青一心拒绝。 “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特地给你做的。” 柳烬又朝她靠近半步,将食盒递到她手边。 唐砚青还是没有接。 柳烬几乎嵌入她怀中,她再一次闻清女人身上的异香,连体温也彼此触碰。风再猖狂几分,就能将她们的发丝织在一起,打出缠结。 她们明明隔得这么近。 柳烬一定能听到,她的心跳如何震动着稀薄的空气,如何颤抖,如何浮想。 “……不用专门给我做东西。”唐砚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的手指却在进攻。 搭上食盒提手,一寸一寸,滑过冰凉边沿,终于在漫长路径的尽头,触碰到柳烬的指尖。 温暖的,柔软的,柳姨的指尖。 但那触感并未停留。 柳烬抽走了手,脸上仍是滴水不漏的妥帖笑容。 “天黑了,路上慢些。” 可唐砚青分明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一刹那措手不及的慌乱。 走廊被傍晚的昏黑浸透。柳烬的背影只剩灰白轮廓,留下唐砚青一个人惊魂未定。 她第一次看到柳烬的破绽。 被她握在掌心的木料,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热。 ……柳烬又是怎么想她的呢? 唐砚青把车骑向沿河的小路,让晚风和夜色,吹散心头躁动。 转弯的一瞬间,车灯晃过九碾河的河面,隐隐绰绰,照出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唐砚青放慢车速,扭头又看了一眼—— 河里真的有人。 “喂!快停下!”唐砚青大喊。 她捏死刹车,将摩托随手扔在路边草丛,从河边的楼梯狂奔下去,冲进冰冷河水。 好在今天水流不算湍急。唐砚青泡在及胸深的河水里,踩着淤泥往前走了几十步,好不容易才拉住那个走向河心的姑娘。 “别做傻事了,快上去!” 自寻短见的女孩大哭着,试图挣开她的手。“你别管我,让我去死吧!” “你在说什么疯话!”唐砚青吼她。“你连死都不怕,这个世界上还特么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事吗!” 趁女孩动摇的片刻,唐砚青拦腰搂着她,用尽全力把她往回拽。 拉扯好几轮,她们终于上了岸。 两个湿透的人坐在路边,等警察赶来。 女孩抽噎着讲起自己的故事。 “明明是她带我走上这条路的,她明明说过,会一辈子爱我……现在又说我年纪太小,说我不会爱人,是我一厢情愿……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对我,凭什么……” 唐砚青听不下去。 “那你更得好好活着。不然你白活这么多年,到死都不知道,有个真心爱你的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女孩似乎被她戳破痛处,抱着膝盖嚎啕大哭,但再也没有提起那个辜负她的女人。 好不容易回到家,唐砚青吹干头发,打开食盒,里头的点心已经摔得支离破碎,残骸混在一起,五颜六色的一盆。 唯独用保温杯装的梅子酿,仍旧完好无损。 她就着酒,一勺一勺,咽下那些甜蜜的碎片,想起路灯下女孩泣不成声的脸。 第6章 她很少这样痛恨她的年纪。 ……如果她再虚长几岁,是不是可以离柳烬更近一点。 唐砚青喝光了杯子里所有的酒。 那天夜里,她梦到她们相识的第二世。 第5章 将军的梦。 唐恕从塞北归来,生了场怪病,身上并无外伤,却昏睡数日不醒。 将军府挂出悬赏,能治将军顽疾者,赏黄金十两。 京城所有名医,都来将军府走过一趟,却谁也瞧不出她的病根,究竟藏于何处。 唐恕不省人事,自然无从知晓这些因由。 她被困在一场战火纷飞的梦魇里。 边关的战鼓又在轰鸣。 精铁盔甲泡进发黑的血水,她在箭雨和烈焰中厮杀,无休无止。 黑色野猫衔着只香囊,窜出燃烧的军帐。 暗无天日。 南风吹来的时候,唐恕隐隐听见有人唤她。 “将军,将军。” 唐恕挥动刀锋,仓皇回首。 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端坐于前,泰然自若,似有道骨仙风。 ……金戈铁马的地方,为何会忽然窜出一只狐狸? 不等唐恕细想,战马,营帐,瞭望塔……周遭的一切倏然散去。 她在一处空空如也的苍白之境。连风都寂静。 那狐狸开口对她说话:“梦断魂劳,殚精竭虑。将军该醒了。” 唐恕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将军府的卧榻上,发了一身虚汗,大梦方醒。 下人们喜极而泣。“将军醒了,将军终于醒了!” 唐恕还在茫然四顾,找那白狐的踪影。 待她彻底恢复了神识,丫鬟玉儿向她讲清前因后果。 眼看那些声名显赫的郎中,个个无计可施,众人万念俱灰之际,一位姓柳的小姐说自己略懂巫蛊之术,想为将军辨症。 众人从未听过这位柳小姐的名号,多有疑虑,对她百般威慑,说不治便罢了,若是把将军治出个长短来,可全要算作她的罪状。 那柳小姐并未因此退却,执意前来应诊。 柳小姐到唐恕床前一看,当机立断,说将军并非身患顽疾,而是中了蛮族巫医的恶咒。 大伙儿更觉得荒唐无稽,姑妄听之。 却见那柳小姐将一卷白纸,铺在唐恕榻边,取炉中香灰为墨,在纸上画出一具枯骨。 接着,她咬破自己指尖,往香灰枯骨的眉间一点,又往唐恕眉心一点。 就在眉心染血的瞬间,唐恕呛出一口黑血,血污里裹着一小块羊皮,写满密密匝匝的外族文字。 “咒心已解,将军很快会醒。” 柳小姐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将军府。 谁也没想到,不出半日,唐恕竟真的霍然痊愈。 听完这离奇故事,唐恕想见见那位柳小姐,当面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然而府上众人,将京城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始终未能寻得柳小姐的下落。 “倒也没有关系!将军既然醒了,柳小姐一定会来府上领赏,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啦。”玉儿推断。 但玉儿显然没有料到,寻人的告示在城中贴了数月,唐恕的那位救命恩人,迟迟没有前来领赏。 也许她只是途经京城的过客,并未久留,也许她是隐世的闺秀,并不看重这几锭金银。 唐恕虽然遗憾,却也没有苦恼太久,仍是忙着做她少年得意的女将军,纡金曳紫,肥马轻裘。 九月初一,唐恕带玉儿去菩萨庙进香。 庙中人头攒动,热闹极了,仿佛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挤在这间庙里,要求菩萨的保佑。 正要打道回府的路上,玉儿突然攥住唐恕的衣角。“将军,你快看!” 唐恕顺着玉儿的手指头望过去,看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玄色暖轿,正在田垄上徐步行进。 “那轿子怎么了?”唐恕不解。 玉儿又喜又急。“将军,你快去追!那是柳小姐的轿子!我认得上头雕的柳叶儿,准没错!” 唐恕当即翻身上马,扬鞭追去。 她在秋坡桥头拦下了那顶轿子。 “女公子,您请先走吧。” 柳家轿夫只道唐恕急着赶路,将轿子移向一侧,让出路面。 唐恕下马,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冰蚕丝织的缎子,绣着金秋桂雨,冷香中掺了几分药草的辛苦。 “我在路上拾到了小姐的香囊,特来送还。” 轿夫眯眼细看。“这不是我家小姐的香囊,女公子怕是找错了。” 唐恕偏要将香囊递去。 “有劳尊介,请小姐亲自辨认一番。” 轿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给我吧。”轿中传来清澈女声。 一只手臂探出轿帘,从轿夫手中接过了香囊。冰绿玉镯滑过凝脂般的手腕,五指纤白,似春雪雕兰。 唐恕静待片刻,轿中人方又开口。 “将军南征北战,勇冠三军,是大仁大义之人。能为将军却病解忧,本是民女之幸。我收下这枚香囊,就算收了将军的诊金,将军不必再记挂此事。” 隔着轿帘,寥寥几句对话,竟能认出唐恕身份,这柳小姐果真神通广大。 但唐恕向来是死战不降的犟种,又岂会因这几句话就乖乖退下。 她抱拳行礼。“柳小姐救命之恩,末将无以为报,想于三日后略备薄礼,登门道谢,还望柳小姐应允。” 暮秋的凉风吹起轿帘。 光影交错的刹那,唐恕从轿帘的缝隙里,看见一张转瞬即逝的面孔——眉眼蕴着将融未融的霜色,瞳孔却是温柔的暖褐色,像一抹残阳陷入琥珀。 可惜不等她细看,轿帘已随秋风垂落。 柳小姐似乎叹了口气,轻如蝉翼,并不让她听清。 “城东葫芦巷第七户,石墩刻双鱼纹的那家便是。多谢将军费心。” 唐恕还愣在方才惊鸿一瞥的余韵中,直到轿夫起轿,她才恍然回神,侧身让路,差点忘了向轿中人道别。 “柳小姐慢走。” 将军曾对峙大军围城,无畏刀山血海,也曾在紫宸殿上孑然直谏,不惧君王怒目。 却偏偏因这桥头一场巧遇,彻底乱了阵脚。 恼人的麻雀,日夜在她檐上喧噪,笑她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三日之后,唐恕换过七件衣裳,终于去葫芦巷赴约。 柳宅是曲巷深处的静雅院落。唐恕带去十二箱谢礼,在院中堆积成山。 柳小姐穿过几道珠帘,出门迎她。 唐恕终于见到恩人的真容。 冰瓷为骨玉为魂,原是蟾宫谪仙人。 眉峰聚雪三分冷,香腮染霞一点春。 唐恕想象过千百次的朱颜绝色,此时此刻,在柳家小姐面前,依然望尘莫及。 她从未见过有人美得这样温柔,又这样生动,只消看上一眼,就整个人都融化在胭脂色的暖雾中。 等她回了将军府,玉儿拉着她想问个仔细。 她依然五迷三道,心神恍惚。 “那柳小姐长什么模样?” “……好看。” “那柳小姐,可留你吃饭了?” “……吃了。” “吃了些什么菜?” “……忘了。” 玉儿捂着嘴笑她。“瞧你这副模样,不像见了恩人小姐,倒像撞了鬼,丢了魂!” 如此折腾一通,总算知道了柳小姐的住处。 从那天起,唐恕找遍了世间所有鸡零狗碎的理由去见她。 晴夜要邀她赏月,雨天要同她下棋,城南看花,坊西听戏。 部下从北国带回京城的人参,要匀出大半,给柳小姐送去。 庄子上交的新稻,自然也要请柳小姐尝尝。 柳烬虽然性子疏冷,却从不拒接她的邀约。 唐恕在疆场上长大,终日与良驹和星辰为伴,从未与年轻女子如此亲近。 她想,她也一定是柳烬最熟稔的挚友。 甚至比挚友更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情愫。 重阳庙会,差点被人潮挤散的时候,唐恕第一次牵住柳小姐的手。 温软的纤小的一只手,刚好能嵌进唐恕的手心,体温彼此熨烫,仿佛每一道交叠的掌纹,都能从此合二为一。 微醺的星夜,在凉亭吃过宵夜,唐恕不肯放她回家,枕在她膝头,听她讲许多个诡怪离奇的故事。 人能化妖,妖能化人。 唐恕闭上眼睛,柳烬用指尖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像春天的最柔软的风缠进她的鬓角,酥酥麻麻的痒。 柳烬一直贴身带着唐恕送的桂花香囊,不知改了什么配方,调和出温暖绵甜的香气。 晚风撩动一池残荷,唐恕躺在甜丝丝的桂花糖水里,忘了大漠孤烟,忘了雪拥蓝关。 只求这一刻地久天长。 直到那日上朝,唐恕听见几位同僚的闲谈。 第7章 “犬子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冲了犯,发了大半月的高烧,多亏了城东一位柳小姐,作法替他化解,实在灵验。” “就是那位柳仙姑吧?我也听说过,御医大夫治不了的怪症,只要诚心求她帮忙,都能不药而愈……” 一颗心如坠冰窖。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唐恕策马直奔柳宅。 她站在满院大雨里,愤然质问柳烬:“我还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沿着她的脖子往下淌,湿透满身衣裳,钻心剜骨的冷。 柳烬隔着雨幕看她,眉心轻蹙。 “我从未说过,你和他们一样。” 说着,柳烬伸出手来,要将她拉进檐下。 唐恕不肯,偏要立在雨中。 “可你也从未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 柳烬怅然凝望着她,眼睛也变得水雾一样潮湿,含着晶亮的泪水。 唐恕心想,她一定是很坏的人,才会让人间最好看的姑娘为她湿了眼眶。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等下去,心口像被刀割过,每一次跳动,都撕开伤痕,鲜血淋漓。 等到城池被大雨淹没又重新露出水面,等到冬去春来西风又再将绿荫从头凋敝。 柳烬终于开口,语气似有一丝颤抖:“若你……真的和他们不同呢?” 唐恕不明白,雨这样大,为何会有一千只蝴蝶,在她胸膛中振翅。 脚下溅开一圈水花。 将军不会被那些欲说还休少女怀春的愁思困缚。 她要跨过雨帘,去吻她的心上人。 第6章 将军的梦,其二。 唐恕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下一刻,她触碰到一双像糯米糕一样柔软的嘴唇。 大雨和时间都凝固。 仿佛天地间所有温暖美好的事物,全部涌入她的脑海。 只是四唇相贴,她却尝到沁人肺腑的清甜。 她莽撞地向更深处索求,齿尖陷入一片湿润的唇肉,进退两难。 “轻一点……” 柳烬轻声呢喃,指尖抵住唐恕紧绷的颌骨,将她推开半寸,再重新靠过来,很轻很慢地吻她。 唐恕重新调整节奏,舌尖扫过方才留下的咬痕,柳烬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一颗雨珠从将军眉骨滑落,几乎顷刻间,就被呼吸交缠的热度蒸发殆尽。 唐恕的掌心,无师自通地抚上柳烬肩胛,将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见柳烬的眼角,也被这亲吻镀上缱绻绯红。 战鼓作莺,春冰乍融。 唐恕再也听不见寒雨和秋风。 只有又香又软的一个人,在她的唇舌间喘息,轻颤。 “小姐,午饭做好了……”柳家的老仆从东厨走来,脚步一顿。 柳烬仓皇推开唐恕的胸膛,从她怀中逃走,转身进了厢房。 老仆看了一眼行色匆匆的柳烬,又看向原地意犹未尽的唐恕。 “将军若是不忙着回府……” 唐恕抬起手指,指尖蹭过酥麻的下唇,笑得有些出神。 “没事,我回去吃吧。” 她骑马穿过半个京城,每一滴落到唇边的雨都是甜的。 唐恕回到将军府,刚一进门,玉儿就拉住她,用鸡毛掸子将她从头到脚掸了一遍,声色俱厉:“将军,你可千万不能再去见那个姓柳的了!” “这是怎么了?”唐恕不解。 玉儿急得直跺脚。“我听人说,那个柳仙姑,柳小姐,是狐狸变的妖怪!嗨呀,这下你可真是被狐狸摄了魄,勾了魂!” “是么。” 唐恕并不介意。 她甚至想,柳烬是狐狸,也许更合情理,毕竟凡人血肉之躯,如何生出这样的仙姿玉色,颠倒众生。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信!”玉儿往她手中塞来一只瓷瓶。“这是我问青云观的李道长讨的,十年陈酿的梅子酒,掺了雷击木磨的粉,你让姓柳的喝下三杯,她必定会现出原形!” 若柳烬真是狐狸…… 唐恕心头一暖,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日,她编了个由头,支开玉儿,又遣人去柳宅送帖子,邀柳小姐前往月湖小酌。 她的夜宴设在一艘小船上。 等二人上了船,便由艄公撑着,悠悠漂向湖心。 小船很快被黑暗吞没,四下昏暗而寂静,只有桌上一盏桐油灯,暖色的灯影左右晃荡,照出白衣女子温柔如水的轮廓。 灯旁摆着一篮蒸蟹,一只酒壶。 这船实在太小了。两人分坐在案几两侧,衣角却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唐恕剥好一只蟹腿,放到柳烬盘中,视线停在她脸上,单刀直入地出言:“我听人说,你是狐狸变的人,只要喝三杯掺了雷击木粉末的酒,就会变回狐狸的样子。可是真的?” 唐恕绝不会向她说谎。 “试试便知。” 柳烬迎着唐恕的目光,端起桌上的青瓷酒杯,连饮三盏。 片刻之后,柳烬脸上浮起桃花颜色的红晕,却并未变成狐狸,还是好端端的一副人形。 唐恕释然一笑。“原来只是无稽之谈。我还真以为……” 柳烬淡然打断她。 “那青云观的女道长兴许是忘了告诉你,这酒要加几滴人血,方才有效。” 唐恕一怔。“那……”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佩刀。 柳烬唇角轻挑。“倒是不必这样麻烦。” 晚风撩动着船舱两端的布帘,唐恕又一怔,看见柳烬眼底游弋的灯火,忽然领会她的言外之意。 ……反正都要喝进嘴里,不如直接喂她便是。 唐恕吹灭油灯,移开了案桌,还未起身,膝头已然一沉。 ——柳烬先压到她怀中来。 她伸出手臂,稳稳接住小娘子的体温。 暖融融的黑暗中,桂花的甜香不断靠近,最后聚集在她唇畔。 唐恕顶过去一寸,张开嘴唇,开始这个别有用心的吻。 船桨一次次划破湖面,小船在水声中徐徐摇晃。 柳烬也在她唇上摇晃。 唐恕探出舌尖,被两片唇瓣吮住,然后是一团潮湿的软肉。她来回厮磨,在柳烬口中尝尽世间最甜美的纠缠,直到柳烬终于咬破她的舌头。 ——刹那刺痛,血腥像薄雾弥漫。 船头灯笼的暖光,从布帘的缝隙里勾勒出柳烬的侧脸,仍旧是那个让唐恕过目难忘的姑娘,美得惊心动魄。 但空气的温度越来越烫,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兽耳,钻出了柳烬的发梢。 她真是狐狸……可半人半狐的模样,反倒更惹人爱怜。 “将军害怕么?” 柳烬在唐恕耳边问,每个字都激起一阵酥麻。蓬松的长尾从裙踞下缓缓游出,摇摆几下,缠住唐恕的脚踝。 “狐狸变的妖怪……可是要吃人的。” 唐恕捉着柳烬的腰,反将一军:“那人变的人,也是要吃狐狸的。” 话音落下,便又贴近索吻。 军营里常有些野猫前来讨食,想来取悦一只狐狸的方法,和逗猫也不会相差太远。 唐恕一边轻揉狐狸的耳根,一边吻过她的眉眼,鬓角和鼻尖,又将烟红耳垂含在唇间,辗转研磨。 手指捉住狐尾的末梢,抚摸着光滑松软的狐毛,一圈一圈地打转。 握惯了刀枪的手太过粗粝,每一次逆着狐毛,向上拨弄,狐女和尾尖便一起在她指腹上颤抖。 “现在我就算有了你的把柄,”唐恕吓唬她,“你若是以后不搭理我,我就四处散布,说你是无恶不作的狐狸,顿顿都要吃人的生魂。” 狐女原本坐在唐恕腿上,被捉弄得不住轻喘,垂落的发丝被香汗浸湿,蜷曲着贴在额角,扶着唐恕的肩膀,身体和声音都软得几近融化:“……你当真舍得?” 舍得个屁。 唐恕抬头去咬狐女甜腻的唇,心头酥软,如坠雾中。 艄公撑着那小船,在月湖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唐恕早就听不见木桨的涟漪。 只知道柳烬是桂花酿的米酒,能让人醉生梦死,如狂如痴。 漫长亲吻的尽头,唐恕想起那个刀光剑影的长梦。 素白灵狐,静坐于鏖战之中。 “谢谢你……来梦里救我。”她说。 柳烬靠在她耳边,语气有些落寞。 “……因为你也救过我,在很多年以前。” 唐恕并不记得自己曾救过一只狐狸,不过日子还长,她总能慢慢问个清楚。 此刻如何相遇已不再要紧。 她握紧柳烬的手,唇舌缠绕,十指交扣。 若世间真有神明,只求神明保佑。 她们从此再不分离,黄泉碧落,白发相守。 可惜。 军令如山。 京城初雪的那一天,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闯入宫门。 第8章 皇上下旨,要唐恕即刻启程。 她在夕阳垂落之前,赶到葫芦巷和柳烬仓促道别。 柳烬从腰间解下香囊,递到她掌心中,再三叮嘱:“此物一定随身带好,能保你平安无恙。” 唐恕珍重收好。柳烬说的话,她都信的。 两人四目相对,明知离别将近,太多话的话要说,反倒无从*开口。 最后问出口的,只是些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了,你上次说,我曾救过你?” 柳烬看着她,笑容温软。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吧。” “好。”她最后一次吻过柳烬的唇角。“等我回来。” 她看见落日的残光照在柳烬脸上,灿若熔金。 然后踏月翻山,穿云过滩。 唐恕马不停蹄,直奔北疆。 战场早已尸横遍野。 朔风卷着万顷黄沙,天空是灰色的混沌。 唐恕横刀立马。只剩半边的军旗,在她头顶猎猎作响。 又一波蛮族骑兵如黑潮涌来,马蹄踏碎冻土,溅起混着冰碴的泥浆。 隔着血迹斑斑的盔甲,唐恕轻触怀中香囊。清甜的桂花香气萦绕在鼻端,仿佛柳烬就站在她的身旁。 “放箭——”副将的嘶吼穿透风沙。 战鼓如雷,箭矢如蝗。 敌军已近在眉睫。 淬毒的狼牙箭直取唐恕咽喉,被她挥刀挡开。 一队蛮兵从侧翼偷袭,长矛突刺她的肩胛。唐恕反手劈断矛杆,将敌人击倒在地。 混战中,香囊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有纤柔手掌,抚过她狂跳的脉搏。 唐恕一次又一次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无人可以伤她。 夜幕降临时,她率残部退守鹰嘴崖。 雪片如鹅毛般坠落,营火映着将士们疲惫的脸。唐恕独自倚在岩壁下,解开胸前染血的护心镜。 香囊完好无损,金线绣的桂花,流淌着蜜色的光。 唐恕将脸埋进掌心,恍惚间还能听见,柳烬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 她每个夜晚的梦,都关于月湖的长吻——摇曳的,绵甜的,带着梅子酒和血的气味。狐尾勾缠她的踝骨,狐女眼中点点灯烛,烧灼着她堆积如山的思念。 那日破晓,霜雾还未散尽。 帐外骤然响起号角。 亲卫焦急来报。“将军!蛮子从后山摸上来了!” 唐恕翻身下床,将手探向枕下,心头一紧——香囊不见了。 她掀翻整张床榻。拭过血的手帕、碎银、兵符,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唯独不见那只香囊。 时间紧迫,唐恕只能系紧甲胄,掀开帐帘,冲进漫天烽烟。 她在尸堆中劈开血路。 “将军!” 副将拽着唐恕,躲开迎面劈来的弯刀,自己却被削去半边臂膀。 唐恕反手捅穿敌人咽喉,滚烫血浆喷溅在眼皮上。 她抹了把脸,突然瞥见营帐的阴影中,窜出一只黑猫。 ——黑猫口中衔着她的香囊。 就在这个刹那,唐恕的后背传来剧痛。 蛮兵掷出的枪矛穿透肩胛,将她钉在雪地上。 更多刀枪扎进身体,她却再没有感觉到疼。 视线尽头,黑猫将香囊丢在燃烧的粮草堆旁。金色花瓣被卷入火舌,渐渐枯萎。 苍白雪地漫开一片殷红。 可惜,故事只能结束在这里了。 大雪轻轻盖住她不肯闭上的眼睛。 若还有来生……若真有来生。 她们一定会再次相逢。 第7章 谜团渐起和第二个雨夜。 “阿嚏——!” 唐砚青被自己的喷嚏惊醒,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灼痛,提醒她昨晚跳进九碾河救人的壮举。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她接起来,陆小葵过于活泼的声音,紧贴着耳膜爆开:“师姐,你怎么还没来呀!我等你好久啦!” “不好意思,今天的安排取消吧。”唐砚青嗓音嘶哑,像堵着一团棉花。“我发烧了。” "啊?你没事吧?我给你送退烧......" “别来。”唐砚青挂掉电话,把自己塞回被窝。 她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 直到门铃响起。 唐砚青趿着拖鞋挪到玄关,透过猫眼望出去——女人站在楼道里,裁剪妥帖的草青色旗袍,袖口露出两段霜雪般的手臂。 她拉开门,暖甜的桂花香气漫涌进来。 “你怎么来了?”唐砚青说完便开始后悔。她语气这么差,听起来一定很凶。 “小葵说你发烧了,”柳烬拎着保温桶,语气温柔如旧,“我让顾婆婆给你熬了点陈皮粥。” 唐砚青真是病了,竟会为柳烬一句话,就开始鼻头发酸。 她别开头,把门让出来。 唐砚青蜷在餐桌旁喝粥,柳烬走到供桌前,点了炷香,俯身去收拾客厅里那些积灰的纸箱。 病历,药材,医书……柳烬把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逐一规整,一箱箱收进书房。 唐砚青看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喝完了粥,追到书房去找她。 灰白天光照进窗户。 隔着漂浮的尘埃,柳烬抬手将一摞旧书放到书架顶层,翠色布料紧贴着修长身段,像是从三月借来一段春天。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唐砚青停在柳烬身边,语气又烦躁起来。“你又不是我妈。” 柳烬一怔,视线落在唐砚青脸上,开口竟有几分讨好:“对不起,阿青……” 唐砚青烦得不知如何是好,抓着一团空气,攥紧拳头。“你不要跟我道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心脏刺痛。 唐砚青不敢看柳烬的眼睛,可是一低头,眼泪就兀自淌下来。 “……对不起……”每个字都在她口中哽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柳烬朝她靠近半步,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压向自己肩头。 “没事的,阿青,你只是生病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柳烬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 唐砚青的头埋进柳烬温暖的颈窝,整个人忽然彻底崩溃。 她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存了那么多眼泪,几乎浸湿柳烬半个肩膀。像要从眼睛里生出一片海,把她们一起从头掩埋。 “没事的,阿青,没事的。” 柳烬像安抚哭闹的孩子,一遍遍抚摸她的背脊,慢慢捋顺她打结的呼吸。 唐砚青痛恨自己这么幼稚,可又忍不住在柳烬的体温中陷落下去。 她栖息在柳烬怀里,像愚鲸归海,飞鸟落地,手抓在柳烬腰间,几乎要将掌心的布料生生揉碎。 秋雨捶打的桂花,在她鼻尖绽放又衰败。 柳烬的呼吸悬在她耳畔,似一个盘旋的吻。 “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好的。” 柳烬哄她上床睡觉。 她没有抵抗,也不太主动,放任柳烬带她往卧室走,手指勾勾缠缠。她病得足够昏沉,再也不会觉得难堪。 唐砚青乖乖在床上躺下,柳烬喂她吃了药,帮她掖好被角。 “你不陪我了吗?”她看柳烬起身,连忙问,句子发闷,还拖着刚哭完的鼻音。 柳烬放好水杯,坐回床边,嘴角挂着温柔笑意。 “晚上店里还有事情,我等你睡着再走。” 指尖一暖,柳烬重新牵住她的手。 唐砚青干脆把柳烬的手拉到枕头上,将自己的脸整个贴了上去。 脸颊和掌心彼此熨烫,如同篝火的余温,烧得她愈发昏沉。 卧室拉着窗帘,所有光线都被过滤成暖色。 空气是暖的,心跳是暖的。连沉默也染上暧昧。 唐砚青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眼前的人,字句在嘴里斟酌了好几轮,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我能……不叫你柳姨了吗?” “你想叫什么?”柳烬问她。 唐砚青深深吸气。希望足量的空气,可以成为她的支撑。 “……那个人叫你什么?”她问。 柳烬没有听懂。“哪个人?” 唐砚青花了很多力气,将繁杂心事整理成一个相对简单的句子。 “……你说,你很在意的那个人。” 她看见柳烬一怔,眼神有片刻失焦。 柳烬仍在微笑,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都多少年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唐砚青当然听得出柳烬的逃避。 胸口酸涩,还有一点点闷痛,但是没关系。她早就习惯了这个程度的疼。 唐砚青闭上眼睛,躺回柳烬的掌心。 至少现在陪在柳烬身边的人是她,她还有足够漫长的未来,可以争取期待。 退烧药拽着唐砚青的意识缓缓下坠,直到被黑暗完全吞没。黑暗也是暖色。 她做了一场短暂甜美的梦。 第9章 柳烬一直陪着她,在她身边坐了很久很久。 走的时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了她的头发,动作那么轻,像生怕把她碰碎。呼吸吹在她头顶,酥酥麻麻,如人类可以想象的最轻柔的电流。 假如这是真的就好了,梦里的唐砚青悄悄心想。 她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所有不适竟然全都消失了,身体有一种不真实的轻盈感。 通常来说,症状再轻的感冒,也不会一个下午就痊愈。 实在有些奇怪。 唐砚青伸手去摸柳烬刚才坐过的地方,床单还残留着快要消失的体温。柳烬应该刚走不久。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沉思片刻,倏然意识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唐砚青下床拉开窗帘,铅灰云朵挤满天穹,大雨跌落,整座城市都潮湿,仿佛末日。 来自过往的碎片,在她脑海中倏然串联,拼凑出不祥的预感。 ——独行的女人,和只在雨天现身的杀手。 唐砚青抓起摩托车的钥匙,冲出家门。 她像黑鹭穿过雨幕。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无暇顾及灌进领口的雨水,只是拼命地四处张望,寻找柳烬的身影。 终于,在视线尽头,有什么东西被车灯照亮,冷光一闪—— 是柳烬头上的银簪。 槐树巷口,柳烬正扶着墙,艰难地挪动脚步,旗袍被暴雨浸成深色,紧贴着皮肤。 “柳姨!”唐砚青甩开车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搂住。 碰到柳烬手臂的刹那,寒意瞬间爬上指尖。柳烬的体温比雨水还低,几乎不像个活人。 哐当一声,街角的垃圾桶翻倒在地。 “谁!” 唐砚青抬头看去,一个戴鸭舌帽的黑影匆匆跑走,消失在巷尾。 那人显然有些古怪,但唐砚青无暇去追。 柳烬躺在她怀里,目光迷离地看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意识。 “阿青,你怎么……” 话音未落,柳烬突然呛出一口血,汇入满地水流。 “我带你去医院!” 唐砚青心急如焚,可手机屏幕也被雨水浇湿,手指不停打滑。 柳烬只是摇头,气若游丝。 “不行……我不能去医院……阿青,送我回去吧……” “别犟了,你必须去医院!”唐砚青吼道。 柳烬用尽力气,好不容易握住她的手腕,一绺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脆弱得像摔进泥泞的人偶,稍一触碰,就会彻底崩碎。 “阿青……你爷爷治不好我的病,医院也治不好的……阿青,求你了,送我回去吧……” 即将按下通话键的手,最终还是颤抖着停了下来。 唐砚青半抱半扛,将柳烬送回了客栈。 “小姐!这是怎么了!”顾婆婆匆忙迎上来。 顾婆婆帮着唐砚青,将柳烬搬到床上,又为柳烬换下湿衣,用温水擦过身子。 唐砚青将银针刺入柳烬足踝上的太溪穴,三进一退,徐徐捻转,直到柳烬冰凉的足心逐渐回暖。 姜片切成铜钱薄厚,中心穿孔,覆于脐下关元穴之上,再置核桃大小的艾炷点燃。 百会,尺泽,涌泉,足三里…… 艾草的烟,在屋子里编织出灰白雾网,柳烬的脉象总算渐趋平滑。 唐砚青松了口气,留顾婆婆照看柳烬,自己下楼喝水。 雨势减缓,庭院依然湿透,盛满凌乱的积水。 陆小葵撑着把雨伞,一蹦一跳地从大门外走进来,很诧异地看她:“师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生病了吗?” 唐砚青冷着脸,手背擦去眉上的汗珠。“跟你没关系。” “好嘛,我就是随口问问……” 看得出陆小葵有些委屈,噘着嘴收了伞,转身往楼上走。 “陆小葵。”唐砚青开口叫她。 陆小葵一哆嗦,连忙回头:“怎么了?” “晚上尽量安静点,别吵着柳姨休息。”唐砚青叮嘱她。 陆小葵顺从点头。“哦,好,我知道了。” 注视着陆小葵登上楼梯的背影,唐砚青越发感觉一切都有些奇怪。 陆小葵那么害怕“雨夜杀手”,竟然敢雨天一个人出门。还有柳烬上一次犯病,也是在下雨之后。 也许得等明天早上柳烬醒来,仔细问问她。 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了解她的病情…… 唐砚青趴在柳烬的床沿上睡了一夜。 清晨醒来时,身上盖了条薄毯。 床上空空如也。 只有桂花的香气,尚未散尽。 第8章 狐仙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唐砚青冲下楼时,柳烬正端着蒸笼,从厨房里走出来。 雾气蒸腾,漫过瓷白面容,柳烬眉如秋水,朝她微笑:“早啊,阿青。” ……怎么可能呢。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回归原处,但唐砚青还是一头雾水。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好像彻底失去了逻辑。 她昨日摸过的,明明是垂死之人的脉象。 眼下见到的,却又是安然无恙的一个人。 柳烬今日换了另一件纯黑的旗袍,搭配翡翠珠链与葫芦耳钉,与她腕间手镯相映。唐砚青盯着她耳畔跃动的绿意,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虽未学医,但从小跟着父母和爷爷耳濡目染,不至于连这样的脉象都摸错。除非,除非…… “在想什么呢?”柳烬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包子。 唐砚青恍然回神,摇摇头,把包子放到嘴边。“没什么。” 蝉虫噪鸣。 陆小葵举着手机蹦进来:“师姐,柳姨,快看这个!那个雨夜杀手,居然被抓到了!今天一早,警察发现他被捆在......” 唐砚青接过她的手机,看向屏幕。 “今日凌晨1时许,警方在松林路派出所附近,发现一名被尼龙绳捆绑的年轻男子。经指纹比对,确认该男子为刘某(28岁,无业),系近期多起雨夜抢劫伤人案的主犯。据警方透露,刘某身上留有受害者财物及作案工具,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目前暂未查明是何人将其捆绑移交。” 昨晚,唐砚青在巷子里找到柳烬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她抬头看向柳烬,正要开口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小葵的声音,在她耳边脆生生地响起:“柳姨,我听师姐说,你昨天晚上不舒服,发生什么事了呀?” 柳烬捏着一颗剥到一半的鸡蛋,视线在陆小葵脸上一点,又落到唐砚青身上。 “没什么,老毛病而已,又给阿青添麻烦了。” 唐砚青刚换了口气,准备追问,没想到陆小葵又一次抢了她的话。 “老毛病是什么毛病呀?”陆小葵问得理直气壮。 柳烬显然不愿多谈,剥完蛋壳,将水煮蛋放到唐砚青碗里,笑着糊弄过去。 “以前在北方落下的病根,一下雨就容易犯病,寒气往骨头里钻。” 唐砚青十分确信,柳烬的病,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但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她转头去看陆小葵。 “既然那个雨夜杀手被抓住了,你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住了?这里离学校太远了,我来接你也不方便。”唐砚青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不嘛不嘛,我住得超——舒服的!”陆小葵故作可爱,侧身抱住柳烬的胳膊。“这里的饭,比学校食堂好吃一万倍!再说了,柳姨也舍不得我走吧?” 唐砚青听得一肚子火。柳烬说陆小葵是学生,只收她三折的房费,她倒占上了便宜。 柳烬仍是浅浅笑着,看向唐砚青。 “可惜我这里实在太远,要是离学校近些,你们过来也方便。每日路上多花这么些时间,会不会耽误了你们写论文?” 话不露锋,却句句顺着唐砚青的意思。 陆小葵噘着嘴,摇晃柳烬的胳膊,努力撒娇:“柳姨,你就知道帮她说话!求求你了柳姨,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行了行了,之后再说吧。”唐砚青还真怕这丫头把柳烬吵烦了,赶紧叫停。“吃完饭就上去把包背着,准备出发了。” “好耶!不用搬家啦!” 陆小葵欢呼着跑上楼,脚步声噔噔远去。 餐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坐在八仙桌的斜对面。 梨花木圆桌泛着暖棕光泽,映出柳烬低垂的脸庞。 女人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右手握着瓷勺,一圈圈搅动碗里的白粥,似有心事。 唐砚青也有心事。 她有太多问题,必须找柳烬问个清楚。 “你昨天……” 哐当。 她一开口,柳烬竟然吓得一抖,手里的瓷勺跌落碗中。 唐砚青更懵了,连忙扶住柳烬的手。“怎么了?” 她一点也不明白,柳烬为什么会怕她? 第10章 怕她这个人,还是怕她即将要问的问题? 柳烬摇摇头,神色并不自然,却努力伪装镇定,从她掌心轻轻抽走胳膊,躲避着她的目光。 “……没事。” 她认识柳烬许多年,从未见过柳烬如此古怪的反应。 唐砚青实在困惑,干脆欺身过去,手臂锁在柳烬身侧,把柳烬困在她和椅背之间。她的肘窝贴着柳烬的上臂,那些皮肤温暖而光滑,像晒过太阳的新雪。 直到柳烬不得不抬头看她。 黑色香云纱和灰白t恤,只隔着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就会粘在一起。 桂花的甜香同时包裹住两个人。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静默空气中共振。 唐砚青的眼睛捉住柳烬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唐砚青问。 柳烬的眼神试图躲闪,却又无处可逃,眼睫像蝶翼,扑闪几次,竟析出泪光。 心口绞痛。 有某种太过饱满的情绪,充盈着唐砚青空荡荡的胃,即将喷薄而出。 唐砚青再也无法忍耐这样的相处。 明明这么近。 能触碰她的体温,能听见她的声音,能看清她眼底每一次最微小的颤抖。 明明这么近……却又遥不可及。 唐砚青尽最大努力放轻语气,又问了一次:“到底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她听见柳烬的呼吸渐渐急促,温热气息落在她的唇边,却带着泫然欲泣的潮湿。 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到。 “阿青,别再问下去了……求你。” 唐砚青从未期待这样的反应,倒像是她欺良压善,强人所难。 她讨厌这样不清不楚,但她无法再继续逼问。 她总不能真的让柳烬为她流泪。 “……怪我,我不该问。” 唐砚青也不知道这算安慰还是置气。 说完,便起身走出餐厅,手指揉进鬓角,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得想些别的办法,找出真相。 等到真要离开的时候,柳烬又在窗边跟她道别:“阿青,路上小心。” 隔得这样远,唐砚青也看见柳烬微红的眼角。 她只能顺从地点头。“知道了。” 她还是忍不住要做一个乖小孩。 今天的调查地点,是狐仙庙旧址附近的一个老小区。 根据唐砚青的推理,这里的居民们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更有可能知道这座城市多年来流传的,关于狐仙的故事。 事实确实也如她所想。 坐在小区院子里喝茶闲聊的大爷大妈们,热情地跟她们分享了许多关于狐仙的传闻,依旧都符合那一套狐仙娘娘济世救人的模板,不过情节各有不同。 只有一个人的反应,和众人截然相反。 那是一位身材瘦削,面色阴郁的老年女性,穿着一身棕红裙装,临近晌午才从楼栋里走出来,打量了几眼两个面生的大学生,搬了把椅子,坐在人群最外侧。 “我表姨奶奶年轻的时候,等她那个参军的青梅竹马,一直等到三十岁,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去狐仙庙拜了几回,梦见个仙女,让她往北走。她坐着火车一路北上,还真就在垄河火车站,找到了伤残退伍的我姨爷爷!”一位染着时髦红发的大妈,讲得眉飞色舞。 旁边的大爷一拍大腿,手往南边一指。 “别说那么远的,近的也有哇。原先纺织厂那边,有个李老头儿,瘫痪了十几年。他老婆带着娃娃去拜了狐仙,第二天,他家院子里,突然就长满开黄花的草药藤藤,熬汤喝三个月,就能拄着拐棍走路了!” “哎呀,这个狐仙娘娘,是真的灵哇!” “要是狐仙庙还在就好了,我这个腰,应该也能治好了吧……”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对狐仙娘娘不住夸赞。 唐砚青正在低头记笔记,突然听见有人唾了一口。 “呸!真晦气!大白天的讲这些妖魔鬼怪!” 她一抬头,正对上那个穿棕色长裙的大娘。大娘将杯子的茶狠狠泼向唐砚青和陆小葵的方向,扭头就走。 幸亏两人坐得远,只有鞋子溅上些许茶水。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陆小葵冲着大娘的背影嚷嚷起来。 “哎呀小姑娘,算了算了,别跟她计较……”周围的大妈们连忙劝住她。“赵姐也是个可怜人。” “那位赵大娘,是遇到过什么事情吗?”唐砚青问。 发言最积极红发大妈,沉沉叹了口气。 “赵姐是我们这儿唯一一个,恨透了狐仙娘娘的人。她女儿叫萌萌,二十多岁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眼看着快结婚了,男朋友出了事故,成了植物人。” “萌萌天天往狐仙庙跑,拜了又拜,求狐仙娘娘救她男朋友。但是没过多久,萌萌就突然死了。” “我们都觉得,这是应该是个巧合。但是小赵不相信,这么多年都坚定地认为,是狐仙害死了她女儿。” 这倒是个全新的故事模型。 唐砚青在笔记本上写下“萌萌的死”,轻轻画了一个问号。 去停车场的路上,陆小葵开始有感而发。 “我早就知道,那个狐仙娘娘,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是狐狸变的妖怪,又不是真的神仙,怎么可能跟个活菩萨似的,天天救人!” 唐砚青没接话。 “师姐,你在想什么呀?”陆小葵问。 “没什么,在打瞌睡。”唐砚青已读乱回。 虽然她不该这样想,但听完赵阿姨的故事,她心里多少释然了几分。 唐砚青其实并不喜欢大多数故事里,那个有求必应,完美无瑕的狐仙娘娘。毕竟不完美,才是人间的常态。 是神明也好,妖怪也罢,总不能对谁都千依百顺,倾囊相助。那该有多辛苦。 也许,唐砚青自己并不愿意承认,在她内心深处,早已将狐仙娘娘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和某人的模样完全重叠在一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脑中灵光一闪,唐砚青突然想起来,有一个地方,应该能查到柳烬的病情。 第9章 真相和河边的吻。 唐砚青把陆小葵送到地铁站。“现在没有雨夜杀手了,你自己回去吧。” “你呢,你要去哪儿?”陆小葵问。 “……回家。” 轰鸣的引擎,带唐砚青横穿初夏。 她在书房找了快一个小时,终于从某行书架的角落里,翻到了她想找的病历。 泛黄封面上,排列着几行整齐娟秀的钢笔字。爷爷的字。 病历记录 患者姓名:柳烬 初诊日期:1992年10月23日 主诉:胸闷气短,四肢厥冷,偶发短暂晕厥。 脉象:寸关尺三部沉涩,重按则散,轻取似游丝。 舌诊:舌质淡白,苔薄,津液凝滞。 用药:附子12g,桂枝9g,艾灸神阙、关元。 附注:建议颅脑ct排查垂体瘤,患者拒绝。 复诊记录:1993年1月11日 症状:脉象沉涩加剧,突发呕血。 处置:急刺内关、膻中,煎服三七粉、炮姜炭。 转归:呕血止,脉复沉涩,面白如纸,但自称无碍。 附注:气散如烟,复聚如常。有悖医理。 看来,爷爷也有过跟她一样的困惑。 唐砚青又往后翻了十几页。 柳烬不时来医馆看病拿药,和唐砚青记忆中一致。根据爷爷的记录,柳烬每次病症大都相似,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直到最后一页。 ……1999年9月5日 事件:昏迷半日,体温降低,呼吸浅缓,四肢僵冷。 发现:心口微温,十指甲床泛青紫,然半日自醒后,甲床青紫尽消。 结论:气血骤竭而自复。嘱其静养,忌劳神。 再往后,所有的病历都被齐根撕走。 唐砚青找来支铅笔,在封底的牛皮纸上薄涂一层,直到纸面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字迹。 ……2015年8月19日 症状:……脉散…… 医嘱:停附子……寒毒不可愈,此症并非人力可挽…… 附注:…… 爷爷在这里写下很多字,又一次次涂掉。 最后只留下一句。 ——“非生非死,非病非健。亦非人……且作常人治之。” 唐砚青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原来爷爷早就知道真相。 但下一秒,她的心脏又稳稳落回胸腔。 这件事的确无法用她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来解释。 但柳烬就是柳烬,是人非人,又有什么要紧。 唐砚青将病历放回书架,起身出门。 摩托车骑到槐树巷时,天色初暗。 唐砚青第一次觉得,这客栈多了几分诡谲的氛围。 古色古香的小院,檐下挂着几盏朱红灯笼,每一次随风轻晃,也摇动着她的影子。倒真像故事中那些晨雾迷离的时分,会遇见狐仙娘娘的地方。 第11章 唐砚青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柳烬。 顾婆婆正在招呼两个新入住的客人,从二楼探出头来:“阿青,你找小葵吗?她还没回来呢。” 她摇摇头。“我找柳姨。” “没什么急事吧?小姐去河边散步了,我给你倒杯茶,你先坐会儿吧。” “不用了,我去河边找她。”唐砚青忙说。 她急。 出了槐树巷,没几步就是九碾河。 郊区的河岸几乎没怎么开发,沿着河,是长长一条葱郁的树林,连路灯都稀疏。 唐砚青走得很快。脚步带起的风,在她耳边猎猎作响,惊起树丛中蛰伏的水鸟。 直到看见柳烬的身影。 女人漫步在河堤上,黑色香云纱浸着路灯的昏黄,像一道刚落笔的墨痕,笔锋婉转,绘出柔美腰身。 听见唐砚青的脚步声,柳烬回过头来。 “阿青,你怎么来了?”琥珀色的眼睛盛着盈盈暖光,似是欣喜,似是惊惧。 “……有事找你。” 唐砚青一路上千思万绪,酝酿了不知道多少个句子,真到她跟前,却又失去言语。 只是感慨又珍惜地凝视着她。 看她温润眼眸,看她眉间新月。 看水波徐缓摇晃,在她脸上折出流淌的碎鳞,看黑色丝绸包裹的胸脯,稍显急促的起伏。 “什么事?”柳烬问。 唐砚青朝前跨出一步,在柳烬回过神之前,伸出手去,牵住了柳烬的右手。 柳烬浑身一颤,眼底慌乱,但并没有挣脱。 女人的手掌比唐砚青小一整圈,指尖透着淡粉,像初春的樱瓣,连指甲盖都生得格外工整。 唐砚青将拇指嵌入柳烬柔软的掌心,轻轻握紧。 也许是因为来得匆忙,她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喑哑:“……我想到要叫你什么名字了。” 距离太近了,唐砚青能看清柳烬脸颊上的绒毛,被路灯照成柔和的光晕。她们呼出的空气重叠在一起,暖得发烫。 女人的香气,轻盈的,透明的,融在晚风里,悄无声息地填满她的身体。 世界上本不该有这样的香气,甜得近乎腐坏,却又让人心甘情愿,溺死于其中。 “什么名字?”柳烬又问。声音飘在唐砚青耳畔,像河水一样荡漾。 唐砚青看见她,也看见所有真相。 她是无边风月,是时间的遗迹,是盛大又浩瀚的城市中,最后一个未被破解的谜题。 但无论她是什么,都无法阻止唐砚青的靠近。 唐砚青再朝前跨出半步,左手环住柳烬的腰,手指陷入轻薄布料,彻底收拢她们之间的最后的距离。 她心头一直隐隐作痛的那个巨大空洞,直到此刻,才终于被这个拥抱填补完整。 她等了好久好久。 只差几厘米,她的嘴唇就要碰到柳烬的耳廓。 “阿烬。”她说。 在柳烬没有回应的七秒钟里,她能感觉到柳烬在她怀中,每一次最细微的颤抖。 终于,柳烬抬起一只手,来推她的肩膀,镯子沿着手腕陡然下坠。 “阿青……我们不能这样。” 唐砚青没有松手,反倒将人抱得更紧,恨不能每一根骨头都焦灼相贴。 天空低垂,群星散落。 所有建筑和人类都离她们很遥远。 她们是并肩而立的孤岛,分享同一座缄默的火山。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唐砚青坚定地说,像怀抱着世界上最灿烂又最易碎的珍宝。“我不怕。” “……你不知道。” 柳烬垂下头,避开唐砚青的视线,一边仓促后退,一边抽走被她握住的手。 每一句话,都被呼吸分割成几段。 “阿青,你听我说……是我做得不够好,没有尽到一个长辈的责任……我应该要好好照顾你的,而不是……” 唐砚青打断她。 “听不清楚。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 柳烬犹豫了片刻,缓缓扬起下颌,视线重新撞进唐嫣青的眼睛。 人们都说她神通广大,怎么会这么好骗。 柳烬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唐砚青已经低头吻过去。 唇瓣相触的刹那,她几乎被灭顶的酥软淹没。 唐砚青张开嘴唇,轻轻一吮,带着女人体温的清甜,便从她的舌尖开始蔓延。 她正要沉溺地搜寻那甜味的来源,肩膀却被人猛然一推。 ——啪。 脸颊在一秒钟之后,传来一片灼痛。 唐砚青一动不动,依然直端端地看向柳烬。 女人眼中噙满泪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像是唐砚青真欺负了她。 “滚开。” 柳烬揪紧眉头,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加决绝。 “从今天起,别再让我看到你……” 唐砚青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如果柳烬以为这样就能把她赶走,那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唐砚青抱住柳烬,又一次莽撞地吻上去。 “呜……滚开……阿青……” 柳烬在她怀里挣扎起来,唐砚青却置若罔闻,只是用手臂锁住柳烬的退路,专心致志地搭建一个足够缱绻的吻。 专心致志地含吮着那双不安分的嘴唇*,描摹饱满唇珠,和唇瓣上每一道细腻的褶痕。 柳烬开始咬她,牙齿用力撕扯她的下唇。 狐狸咬人总是疼的。 唐砚青尝到血的锈味,依旧无动于衷。 她送上自己的唇舌,坦然迎接柳烬的撕咬,依然孜孜不倦,品尝着所有疼痛之外的甘甜。 她们像在这个吻里打仗。 比赛侵占的人和抵抗的人,哪一个更坚定。 ……直到柳烬终于松开齿关。 唐砚青托着柳烬的背脊和脖子,彻底纠缠过去,长驱直入,宣告她的大获全胜。 鼻尖附近的气流越来越烫。 柳烬的耳朵烧成野蔷薇一样的红,小心翼翼来舔她的伤口,却又立刻被她夺走控制权。 潮湿的更潮湿。 柔软的更柔软。 唐砚青每一次撬动舌尖,都激起微弱而暧昧水声。 柳烬在她的亲吻里喘息,颤栗,几乎瘫倒在她怀中。 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额头靠在一起,呼吸都是一样的厚重。 “阿烬,我真的很喜欢你。”她说。 柳烬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两手攥着她t恤的下摆。 眼泪从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淌落,像两道水做的桥。 别哭啊。 别哭了。 唐砚青抱着柳烬,一颗一颗吻去她的眼泪。 抱得很紧很紧。 ——咔嚓。 远处的黑暗中,陆小葵轻轻按下手机的快门。镜头中,是一双交叠的身影。 她的手在发抖。 真可笑啊。 ……被唐砚青拥抱的人,明明应该是她。 陆小葵压低鸭舌帽,转身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打开手机的聊天页面。 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等你消息。”那个人说。 陆小葵在相册里选中几十个视频和照片,一并发送过去。 拥吻的女人,独行的女人……在雨夜捕猎杀手的怪物。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做得很好。可以收网了。”那个人回复道。 第10章 热恋的夏天,秘密和转折。 反正电脑搬到哪打字都一样,唐砚青开始赖在客栈里写论文。 磨蹭两天只写出个标题,《城市化进程中狐仙信仰的韧性研究》。 拖一拖也不要紧,反正世界上所有的论文,都会在截止日期到来之前自动完成。 更何况……实在不行,还能采访一下狐仙娘娘本人。 从家里带来的几本医书,倒是翻来覆去地看。 万一呢,万一书上真有治好柳烬的方法。 好在日日天晴,柳烬没有再发病。 午后,连阳光也慵懒。风扇吹出温和的白噪音。 唐砚青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柳烬坐在二楼的走廊上,垂着头,在涂指甲油。 风吹起她堇色旗袍的下摆,一两簇鲜活的紫藤刺绣,沿着大腿上的开衩垂下,也在风中招展,似有幽香。 唐砚青扣上电脑,起身要走。 “师姐,你要去哪里呀?” 陆小葵正在整理她们四处采访带回来的录音,摘掉一边耳机,抬头问她。 唐砚青伸个懒腰。 “走动一下,腰疼。” 她绕过树影上了楼,一屁股坐到柳烬对面的藤椅上,抽走柳烬指间的甲油刷。 “我帮你涂。” “阿青……” 柳烬蜷起指尖想躲,却被唐砚青捉住双手,按在自己膝盖上。 “别动。” 第12章 女人十指纤细,柔若无骨,像白玉雕成的兰草。 唐砚青将刷子蘸满朱红的黏稠液体,沿着指甲的纹理缓缓移动,覆住透明的角化皮层。 从五岁半发现自己很讨厌玩过家家开始,唐砚青就再也没有碰过包括指甲油在内的任何化妆品。 但她尽最大努力,涂得一丝不苟,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出错。 风吹来一绺碎发,挡住她的眼睛。 她刚要皱眉,额上一软—— 柳烬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拨走了恼人的发丝。 等她终于涂完,柳烬收回手指,检查起她一时兴起的胡闹成果。 唐砚青竟然有些紧张,仔细观察着柳烬的表情,像在等老师公布考试分数。 “涂得真好,”柳烬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说,唇角柔软上扬,“你总是什么事都做得很好。” 从没有人这样夸奖过她。 她书读得不够好,脾气不够好,考上的学校也不够好。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你什么事都做得好。 她心脏最深最软弱的地方,忽然填满汹涌温暖的洋流。 唐砚青拉着柳烬的手腕,匆匆走向一间空置的客房。 球鞋和高跟鞋,脚步声错落交叠。 “阿青,怎么……” 柳烬话还没问完,唐砚青已经反手锁了门,将她压在门上,低头吻过去。 唇峰的触感一闪而逝。 柳烬推开唐砚青的肩膀,叫停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阿青,别闹了,一会儿……” 唐砚青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吓唬柳烬:“指甲油还没干呢,你再乱动,会蹭花了。” 柳烬一慌,就真的松开了手,任她处置。 ……她固然是个不安好心的骗子,但法力无边万人敬仰的狐仙娘娘,总是这样轻易上她的当,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唐砚青搂着女人的腰和背,开始慢慢吻个仔细。 柳烬的嘴唇丰润而饱满,咬起来像两块拌了桂花蜜的糯米糕,又甜又软,酥麻入骨。 唐砚青一寸寸抚摸着手边的绸缎,将紫藤花揉作一团,花茎都被折出皱褶。 花朵染了她掌心的热,像和她一起坠入夏天。 窗外,庭院正在晴日中暴雨。 树木和土壤都湿透,雨水漫过石阶,将青砖也没入水影,像要画出一汪小小的湖。 “阿烬,你的尾巴在哪里,我怎么没有摸到?”唐砚青咬着柳烬的耳垂问。 柳烬根本说不了话,只是将脑袋埋在她肩窝里,一个劲地摇头。 这里的家具实在太老太旧了。她们接吻的时候靠在那些古老的木头上,整个屋子都在吱吱呀呀地响。 呼吸烫得像蒸腾的火山。 而她们都在烈焰里沉沦。 “小姐,小姐?” 顾婆婆在走廊上找人,好几次从客房外经过,仅有一门之隔。她们甚至能感觉到地板在脚下震动。 “阿青,快放手……”柳烬喘息着哀求。 “嘘,小心被她听到。” 唐砚青靠近柳烬耳边低语,却转头又堵上她的嘴,吻得更深。 十指交扣,鲜红的指甲搭在唐砚青的手背上,娇艳欲滴。 她的生命只是一片枯燥的空地,只有在柳烬身边,才会莺飞草长,枯树生春。 等唐砚青总算想起下楼写论文,柳烬却又在楼梯的转角追上她,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物件。 唐砚青低头去看,是一只香囊,雪色的底子,绣满澄黄桂花。 和柳烬身上的香气一样。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随身带着。”柳烬说。 柳烬上一次给她礼物,还是唐砚青考上大学时送的那只腕表。很老派的礼物,但唐砚青十分珍惜,从来都舍不得戴。 她将香囊攥入手心,又贴过去,往柳烬唇上一啄。“好。” 柳烬脸颊滚烫,轻轻掐一把她的胳膊,将方才被她揉落的发丝重新理到耳后。 “……别闹了,赶紧下去。” 日子本该这样甜腻又从容过下去。 懒懒散散地写论文,等柳烬送来茶水,点心,绿豆汤,从清晨到日暮,如此重复。 一有机会,唐砚青就溜到柳烬身边,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吻她,肆意缠绵。 她喜欢自己倒映在柳烬眼睛里的样子。 像整个宇宙都被封存进温暖的琥珀。 刚吃过午饭,唐砚青又说肚子饿,柳烬就真去厨房给她煮汤圆。她避开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客人,跟着钻进厨房。 24岁的孩子,正是缠人的年纪。 水在炉台上沸腾却无人照看,唐砚青忙着在旗袍衣领能遮住的皮肤上,留下一枚绯色的吻痕。 若不是怕顾婆婆和陆小葵怀疑,唐砚青甚至连家都不想回。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骑车时听的交响金属,全都换成了口水小甜歌。 天气预报说未来七天的温度 都很适合跟你散步 我要陪你看每一场日落和日出 请多多关照 这是我的情书 连满大街汽车排出的尾气,好像都隔着一层粉红色的滤镜。 她欣然穿行。 日子本该这样甜腻又从容过下去。 直到那个上午。 柳烬不在家,整座房子都变得沉闷。 黑压压的云朵挤满天空,空气重得近乎凝固,在酝酿一场石破天惊的暴雨。 “师姐,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 陆小葵阴着脸,把唐砚青领进她住的那间客房。 “什么事情这么严肃,不会是录音笔烧了吧?”唐砚青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信口打诨。 “昨天你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在书房里找到了这个。” 陆小葵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唐砚青,上面写着两个毛笔字—— 命契。 这信封似乎有些年头了,字体古怪而尖锐,像把笔画硬凑在一起,有一种似字非字的奇异质感。 “这是什么?”唐砚青问。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字。 陆小葵眉头紧锁,一副无从开口的模样。“你自己拆开看吧。” 信封没有封死,唐砚青掏出里头对折的厚纸。 纸上写着几行小字,字体同样怪异,扭曲。 读懂那些文字的一瞬间,唐砚青的头皮猛然发麻。 触目惊心。 自画押始,承契人可截取立契人余生阳寿,以换神通。 立契人:唐济国言魏君 承契人:柳烬 立契日:公元2022年8月23日 下方按着两个鲜红的指印,和一枚狐爪。 唐砚青被震得说不出话。 如果这张纸是真的,那么三年前,带走她父母性命的并非车祸……而是柳烬。 “师姐,还有这个。” 陆小葵捧出一只木盒,在她面前打开。 盒子里井然有序,满满当当,收纳着上百个一模一样的信封。 ——全都是柳烬签下的命契。 她取人命无数,才换得通天神力,却被当做至善至仁的狐仙娘娘,世代称颂。 唐砚青夺门而出。 穿过院子的时候,暴雨的第一滴降水,正好砸在她的头顶。 “阿青,你要去哪儿?”柳烬从门外进来,有些诧异地看她。“要下雨了。” 唐砚青最后看了柳烬一眼,太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和柳烬对质。 也不知道如果柳烬向她解释……她到底会不会信。 如果她吻过的手沾满了人血,那她算不算帮凶? 唐砚青没有回答柳烬,快步逃出客栈。 摩托车载着她扎进雨幕。 大雨冲刷着她。 她第一次意识到,夏天的雨原来这么冷,几乎要彻底带走她的体温,冻得她的胳膊都在打颤,却丝毫无法减轻胸口的疼。 所有往事,在脑海中杂乱无章地回放。 柳烬如何对她笑,如何叫她的名字,如何在她的亲吻中承欢。 ……她如何捧着父母的骨灰罐,穿过一条好长好长的林荫路,走向静默的墓园。 唐砚青跌跌撞撞地在小区停车场停好车,经过单元楼下的垃圾桶时,掏出了口袋里的香囊。 香囊也湿透了,却还是执意在这被冷水淹没的天气里,散发出腻人的甜香。 她在垃圾桶前站了五分钟,终于登上楼梯。 有个人影站在楼道里,就在她家门口。 她走得很近了才看清楚,是个鬓发斑白的老头,面孔有些眼熟—— 是那个住在烂尾楼小区的老人。 “许大爷?你怎么在这儿?”唐砚青愕然问道。 老人那双长着淡红胎记的手微微发抖,从口袋里一道掏出明晃晃的冷光。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砚青转身要逃,匕首已经刺入她的肩膀。 第13章 她伸手去摸,温暖的血液,混进满身雨水,沿着她的肩胛向下淌落。 她再迈开脚步,第二刀又捅了进来。 “都怪那个妖怪,故意陷害我儿子!还骗了我这么多年……该死的妖怪,该死的狐狸……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刀刃一次次刺穿她的身体。 唐砚青趴在地上,看着血红的液体在地板上蔓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像有人打翻了很多瓶指甲油。 她展开手掌,香囊躺在她的掌心里。 桂花被血浸透,原来会变得这样浓艳,彻底失去素雅的清姿。 ……早知道就扔掉了。 唐砚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11章 消失的女人们。 颅骨被声音的牢笼囚禁。 钢铁铸造的庞然大物,高速撞向前方的挡风玻璃。 “抓紧扶手!”父亲吼道。 “阿青!” 母亲扑过来抱她,但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失去重力。 她听见尖锐的刹车声。 安全气囊爆开的闷响。 血滴落在仪表盘。滴答。滴答。 然后是漫长的,耳鸣般的寂静。 唐砚青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一时有些恍惚。 不算太久以前,她曾经历过和此刻一模一样的场景。 疼痛,昏睡,苏醒。 仿佛昨日重现。 耳边猛然响起女孩咋咋呼呼的声音,将唐砚青拉回当下:“师姐,你终于醒了!” 陆小葵心急如焚地凑到她面前。 “你饿不饿?要喝水吗?想不想吃苹果,我给你削!” 唐砚青的脑袋本来就昏昏沉沉,被陆小葵一吵,更是疼得快要裂开。 “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喉咙比沙漠还要干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好,好,我马上就走!” 陆小葵嘴上答应得飞快,却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半天。 “水在桌子上,你一定记得喝,抽屉里有我买的饼干和蛋糕,我就住在医院对面的酒店,有什么事情,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要不是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唐砚青真的很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出去。”她重复一遍。 “那你一定要记得喝水啊!” 好不容易才把陆小葵撵走,护士姐姐刚好进来给唐砚青换药。 “哎呀,你终于醒了,我马上叫医生来。”护士顺手收走她桌上的杯子。“水有点脏,我给你换杯新的。” 唐砚青点点头,动作拉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嘶……谢谢。” 医生向唐砚青说明了她的伤情。 好消息是,那个攻击她的老头完全不擅长用刀,只有一刀捅进了她的肩膀,没有伤到要害,其他都是些深深浅浅的割伤,目前看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警察下午也来了,找唐砚青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昏睡数天,受到袭击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 唐砚青依稀记得,许如林捅了她很多刀,但又跟创口情况不符。警察说,可能是紧急情况下出现的记忆错构。 除了每天要赶陆小葵好几回,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唐砚青都在止痛药的帮助下打瞌睡。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当然也不会有其他人来医院看她。 李明漪甚至连句关心也没有,只是发了条信息告诉她,那篇关于狐仙的论文不用写了。遇到这样的导师也是好事,受的这些窝囊气,至少能填平她小半生的业障。 而那个人……她试着不去想那个人。 醒来第四天的晚上,护士姐姐来帮她换枕头,唐砚青才发现自己枕头下压着的东西。 一个艳红色的小小的布袋,绣满缠枝莲纹。 唐砚青打开布袋,里头塞着一张折小的明黄色纸片。 她一层层展开。是一张符纸,画着倒钟形符箓,里头写着她和陆小葵的姓名,生辰。 唐砚青本科选修过道教研究,一眼就认出,这是一道和合符。 第二天一早,陆小葵照旧又来演戏,对唐砚青事无巨细地关心,给她买包子和热粥,问她伤口还疼不疼,又要去给她洗李子。 “别忙活了,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唐砚青把那张和合符甩在陆小葵面前。 陆小葵一怔,开始慌张解释:“这是,这是我求的平安福,能保佑你快点好起来……” “给我求平安,需要把你的生辰八字也写上去吗?”唐砚青问。 陆小葵急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却还是嘴硬不肯承认。 “不是的,学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喜欢你。” 唐砚青不想浪费时间拉扯,干脆跟她直说。 说出口的话像一颗钉子,把陆小葵钉死在原地。 女孩的眼睛开始湿润。“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改的……” “不用,你什么也不用改。”唐砚青尽可能直白地陈述真相。“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喜欢你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陆小葵抬高音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可是柳姨给你那个香囊,不也是在你身上作法吗!凭什么她成功了,我就不行!” 唐砚青听得脑仁一跳一跳地疼。“你又知道什么?你长这么大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凭什么!” 凭什么她莫名其妙被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捅刀子? 凭什么她全家都死了,留她一个人在人间苟活? 凭什么她爱上的人,偏偏是她不能爱的人? 真要问凭什么,她要问的才多呢。 陆小葵从没见过唐砚青真的动怒,呆站着看了她几秒,又哭哭啼啼地来拉她的手。 “师姐,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我明明什么都做了……那个人明明说,只要听她的话,你就一定会爱上我的……” 唐砚青听出她话里的古怪。 “那个人?你干什么了?” 陆小葵捂着嘴。“不行,不能说,她会杀了我的……” 唐砚青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谁会杀了你?” “不行,不行……” 女孩更慌了,挣脱唐砚青的手,拔腿就跑。 唐砚青想下床追出去,一下扯到伤口,吸了口冷气。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陆小葵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从那天起,陆小葵再也没有出现,连手机都成了空号。 她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唐砚青把这个小插曲也告诉了警察,但看守所里的老头已经认罪,警察也没查出什么新的疑点。 往好处想,唐砚青总算得了清静。 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养伤,都是很简单的事。她多少算学过医,当然能照顾好自己。 她用爷爷留下的方子做了药膏,每天涂三次,伤口恢复得很快。那些最浅的割伤,几周时间就完全愈合,不见痕迹。 但暑假实在漫长。 她看书,看电影,打游戏,研究提前毕业的方法,努力用一切她能想到的闲事填满她的大脑。 填满大脑,就可以不再想起那个人。 不再想起那些隐忍而张狂的吻,不再想起女人如何温柔念诵她的名字,如何在她唇下喘息,汗水如何清透,如何淌过女人浮动的锁骨。 如何依偎,如何温存。 唐砚青也不明白,柳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找过她。聊天窗口的日期,停在她受伤的那一天,再也没有更新。 也好。 这段错误的关系,就应该这样无疾而终。 不要细想,不要回忆,不要怀念。 睡不着就吃安眠药,一觉睡醒,又是新的一天。时间会治愈所有痛楚,就像抚平她背上的伤痕。 可是当唐砚青在一个最普通的下午,久违地骑上摩托车,想胡乱兜个风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地拐进了槐树巷。 她不会停下来的,唐砚青决定。只是像风一样经过,绝不会为谁停留。 她没想到的是,客栈竟然没有开门。 在唐砚青的记忆中,无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这家客栈从来没有一天关过门。 她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陷入片刻沉思。 ……她应该给谁打个电话吗? “姑娘,你别等了,”路过的邻居好心跟她说,“这家店快两个月没开门了,老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两个月前……恰好是她受伤的时间。 唐砚青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确认客栈里头没有任何动静,这才下了车,从门口第三个花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插进大门上的锁孔。 吱呀—— 门板朝两侧滑开,她看见门里诡异的狼藉。 桌椅全都翻倒在地,各种瓷器的碎片散落其间,宛如飓风肆虐后的废墟。 第14章 “顾婆婆?阿烬?” 唐砚青走进去,一边试着呼唤客栈的主人。 无人回应。 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建筑里回荡。 唐砚青穿过走廊,步入庭院,眼前的画面更加怪异—— 中庭的泥地上,密密麻麻,落满了黄色符纸,像她曾经在偏远山村见过的驱邪仪式。 纸上画的都是除妖镇邪的常见符箓,但种类和数量实在太多,似乎要将谁彻底挫骨扬灰。 ……在她昏迷期间,这里一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唐砚青知道自己不应该为柳烬担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她将客栈上上下下找了一遍,试图寻找线索。但所有抽屉都被人撬开搬空,什么也没有留下。 庭院一角有一堆灰烬,应该就是那些被烧掉的证据。 纸灰已经被雨淋过好几轮,唐砚青用树枝扒开,找到几张没有烧干净的命契。 其中一张隐约能看出字迹。 她捡起来,在纸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廖萌萌。 萌萌……她在小区采访时听大妈们讲起的,那个拜过狐仙,然后死去的女孩。 所有荒谬现实,好像正以某种方式连接成整体。 唐砚青捏着那张命契的残片,努力调整呼吸。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柳烬又去了哪里。这并不代表她原谅了柳烬。 唐砚青回到家,找出爷爷以前叫号用的黑板,把所有她觉得和柳烬有关的事件,都写了上去。 a.柳烬是狐仙。 b.柳烬患病多年,一直来医馆看病。 c.柳烬帮助过很多人(许如林等)。 d.柳烬曾和很多人签订命契(廖萌萌,她的父母等)。 e.廖萌萌死亡。 f.三年前的车祸,唐砚青幸存,父母去世。 g.“雨夜杀手”被捕。 h.唐砚青被许如林袭击。 i.柳烬消失。 零散的碎片织成一张网,在她眼前铺展。 到底还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呢…… 看着黑板上的白字,唐砚青忽然想起了什么。 掏出手机确认过新闻之后,她在黑板上画出了第一条线,连接起两个事件。 “雨夜杀手”也姓许,大概率就是许如林口中那个嗜赌失踪的儿子。 许如林看到儿子被捕的新闻,误认为是狐仙害了他的儿子,所以来袭击唐砚青。 为什么袭击的对象不是柳烬,而是自己? 唐砚青暂时缺少足够的信息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在线条旁边画上一个问号。 另一个谜团,则是关于那些神秘的命契。 如果能知道廖萌萌的经历,应该就能推理出,三年前自己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砚青又一次拿起手机,在引擎搜索框里输入了磨桥市,和廖萌萌的名字。 第12章 命契,拼图,槐青的梦。 唐砚青很快找到一则新闻。 “2008年7月15日,磨桥市碧波潭景区发生一起潜水事故。24岁的潜水教练陈才为救援意外遇险的女友廖萌萌(26岁),由于氧气装置故障导致脑部缺氧,经抢救后成为植物人。” ”据知情者透露,事故发生时,廖萌萌因引导绳断裂,在深水区迷失方向。陈才发现女友遇险后,多次尝试营救,最终成功将廖萌萌带到水面附近,但自己却发生意外。” “‘他一定会醒的,医生说,植物人也有意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他回来。’廖萌萌在病房外接受采访时,向记者展示着写满民间偏方的笔记本,表达了自己绝不放弃男友的决心。” “磨桥市文化旅游局联合市体育局提醒广大游客,潜水属于高危极限运动,请务必注意潜水安全……” 页面下方,还有后续新闻的链接。 “11月18日,在碧波潭潜水事故中成为植物人四个月的陈才突然苏醒。据磨桥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李主任透露,陈才的苏醒堪称奇迹——根据ct结果显示,陈才的脑部仍有大面积坏死,但恢复情况远超预期。” “令人唏嘘的是,陈才没能见到女友最后一面。就在他醒来的一周前,女友廖萌萌因过度劳累引发心源性猝死。陈才在女友的墓碑前长跪不起……陈才说,他将会赡养廖萌萌的父母……” 陈才的经历,和唐砚青自己的经历,重叠在一起。 健康的人死去,昏迷的人醒来。 一模一样的巧合,不可能刚好发生两次。 唐砚青推导出一个合理的假设:也许,这些签下命契的人,是自愿把寿命交给柳烬的。 为了交换对他们来说,比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 ……比如女儿和爱人的生命。 唐砚青恍然大悟。 三年前那场车祸,本该死掉的人,其实是她。 但她的父母去找柳烬,签下命契,逆天改命,把她换了回来。 唐砚青放下手机,抬头看向供桌上的三张遗像。 成长在这样严厉的家庭,她从未从期待过,能从他们身上获得多么浓厚的爱意。 初三那年,母亲当着她面,撕碎了她最喜欢的小说。“月考只考了第五名,还有心思看这些闲书!” 纸片簌簌坠地。 唐砚青咬着嘴唇,没有反驳。那是一本历史小说,帮她记住了所有古代史的考点,历史第一次考到95分。 高三的夏天,高考志愿截止填报的最后一秒,唐砚青背着所有人,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民俗学。 父亲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打得她脚步踉跄,重重撞上药柜。 “滚出去!你这么有本事,就把你的姓也改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姓唐!” 那些画面仿佛还近在昨日,如今却只剩下两张黑白照片,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和蔼地与她对望。 “这下还真是让你们操了一辈子的心,连死都要管着我……” 唐砚青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淌。 为什么他们要活得这么矛盾,又这么沉重呢。 可惜眼泪里没有她想找的答案。 此刻还剩下另一个难题——柳烬现在不知去向。 她得尽快找到柳烬的下落。 如果有人用符箓将柳烬驱逐,那她或许也可以同样用符箓之法,唤柳烬回来。 唐砚青翻出本科选修《道教研究》的教材,还有老师当时发的纸墨朱砂,直奔柳荫客栈。 两个月没有开业,客栈连电也停了。 天色已经很暗,唐砚青点了只蜡烛,跪在走廊的青砖地上,照着教材上的图样,一笔一划地描摹。 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只有这一星微小的烛火,幽幽摇晃。 符头三勾月镰,符胆北斗倒悬。 她画了一张又一张,铺满地板。 一边画,一边在心中默念咒文:“泉台险路,魄灯为烛,十方慈尊,照汝归途……” 咔嗒。 庭院深处,传来一声好似骨骼错位的轻响。 “阿烬?”唐砚青抬头望向黑暗。 静默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阴影如同沥青一般,从庭院的角落弥漫出来,顺着砖缝,缓缓爬向她。 “阿烬!” 唐砚青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端着蜡烛,要迎上去,那阴影却又无声退散—— 她突然被一双手锁住喉咙。 一双带着医用手套的,冰冷的手,用一块湿润的毛巾,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选修课学得不错,”有人在她耳边冷笑,“早知道,就不卡你89分了。”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现身。 可是唐砚青来不及仔细思考,眼前一黑,她又坠入梦境。 呼啦。 槐青是一棵树。 树什么都记得。 树记得自己轮回过许多次,在狐狸身边兜兜转转。 每一世的剧情,总是迥异又相似。 她们相爱过太多次,又道别过太多次,永远无法长相厮守。 槐青没有错,柳烬没有错,菩萨也没有错。 这不过是她们很早之前,就为自己选定的宿命。 所以槐青这辈子选了当一棵树,就长在柳烬家的院子里。 虽然没有可以拥抱她的手臂,没有可以亲吻她的双唇,但至少可以守在她身边,尽量多活一些日子,让这一次的离别,来得稍晚一些。 呼啦。 春天,槐树开满雪青色的花。 每个清晨,它都盼着柳烬推开书房的窗户。 槐花会乘着风抚过她的发梢,落进她研墨的砚台,陪她消磨一整天时光。 夏日遮雨,秋日作景。 在那些晴朗月夜,当柳烬躺在床榻上入眠,槐青便将月光筛成流淌的绸缎,轻轻盖在柳烬胸口,和她一起安眠。 呼啦。 第15章 如果树有心的话,槐青的心每一天都是疼的。 柳烬是它见过的,三界中最痛苦的神仙。 虽然它拢共也没见过几个神仙。 柳烬家就住在离狐仙庙很近的地方。 风往山上吹,吹来狐仙庙的香火,也吹来人们的愿望。 老天爷啊,人们的愿望实在太多了。 每个人都想要健康长寿,无病无灾,金榜题名,加官进爵,生意兴隆,天降横财,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可是人们许愿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人世间的因果,都是有定数的。 有一分因,就有一分果。 有人造了坏因,却不肯承担坏果。 有人没有造出好因,却偏要得那好果。 自己做不到的事,便求天求地求神明,要神仙凭空变出来给他。 而柳烬的心,实在是太软了。 她见了人们的眼泪,听了人们的祈祷,无论是多难办的愿望,都忍不住要替他们实现。 柳烬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神仙,只是承了菩萨一口仙气的狐狸,她根本背负不了那么多因果。 于是苍生的恶业,日积月累地啃噬着柳烬的灵魄,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有时整日躺着,连床也起不来。 槐青若是长了嘴,一定是要骂她的。 天宫里头那么多神仙不管,天王老子不管,金刚菩萨不管,就你一只狐狸要管? 真是母鸡孵小鸭,多管闲事。 槐青若是真长了嘴……大概又舍不得说她*了。 幸好还有顾婆婆照顾柳烬的栖居。 顾婆婆原本是个仇深似海的恶鬼,住在山村的古井里,三天两头出来害人。 柳烬替她报了血仇,了清冤孽,她便从此跟着柳烬,做了个忠心耿耿的仙差。 顾婆婆会给柳烬做好吃的,念着要她去看大夫,喝药,稍微缓解她的衰弱。 柳烬这才勉勉强强,把这十分难熬的神仙日子,一天一天地熬下去。 呼啦。 柳烬依然和过去的几百年中一样好看。 在那座精巧清幽的小宅子里,她总是穿着蓝色的粉色的像春花一样温柔的裙踞,坐在槐青的树荫底下,捧着一只桂花香囊,一个人发呆。 每到这个时候,槐青年轮深处的某个地方,就变得特别痒,仿佛要从木头里生出血肉。 真是只笨蛋狐狸啊。 呼啦。 槐青作为一棵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守着这个病恹恹的,很喜欢自己的小神仙,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槐青喝了太多狐仙庙的香火,好像也分得了一星半点儿的仙气。 它的树桠渐渐可以听从它的指挥,悄悄伸长枝条,离那个漂亮的小神仙更近一些。 更奇妙的是,槐青发现,原来,树也是会做梦的。 梦里,它的树枝全都变成纤长而柔软的藤蔓,在夕阳即将垂落之时,沿着墙角的阴翳蜿蜒攀爬,游进小神仙的卧房。 柳烬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在打盹,有时候在听人们的愿望。 落日勾出她金色的轮廓,好看得刺眼。 鸦青长发挽成发髻,斜插一支喜鹊银簪。藕粉褙子,碧色长裙,探出一双凤戏牡丹的缎鞋,缀了几粒珍珠,随她足尖轻晃。 她身上好香好香,像尘世中所有晒过太阳的桂花,都沉溺于她的倩影,忘了凋零。 槐青闻得入神,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架。 “谁?” 柳烬一回头,槐青赶紧收起藤蔓,躲回墙外的阴影。 一棵树惊魂未定,将树叶抖得沙沙作响。 这一切,明明只是槐青的梦而已。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柳烬再也不曾抬头看它。从槐青身边走过,柳烬总是垂下头,可槐青分明看见她含泪的眼睛。 柳烬又开始躲着它,和过去的每一世一样。 可是别离是宿命,相爱也是宿命。 槐青最知道失去柳烬的结局有多痛苦,但依然对拥有她的过程,甘之如饴。 在下一个槐青做梦的夜里,它又一次推开柳烬的窗户。 窗缝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雾蒸腾,光影朦胧。 ……是柳烬在洗澡。 呼啦。 槐青的藤蔓,从窗缝里钻了进去。 第13章 槐青的梦,其二。 它一路潜行。 烛光影影绰绰,透过衣桁上悬挂的层层衣衫,若隐若现。 宽大的木盆中,柳烬背对着悄然窥视的生灵,正专心濯洗着身体。她身上除了那只翡翠镯子,再无它物。 十指纤纤,捧起一汪清水,从肩胛浇下。 水流淌过细如凝脂的皮肤,宝珠一般滚落,消散无痕。 浴盆里飘满鲜嫩的槐花,随着水波起伏盘旋,也遮住水面之下的玉骨冰肌,不肯让偷窥者看个仔细。 通常来说,槐树当然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浸入这样一池热水。 但好在这只是一场……它和柳烬共享的梦境而已。 藤蔓勾走衣桁上的一条红色帔帛。 然后无声贴近。 再贴近。 槐青绕着澡盆逡巡,沿着木料的缝隙,缓缓爬升。 它用那条绣满云霞的朱红帔帛,遮住柳烬的眼睛,绕成结,系紧。 水面上的涟漪,暴露了柳烬的片刻慌乱。 但柳烬并不抗拒。 槐青有多久没有触碰过她?它自己也不记得了。 它的藤蔓爬了好久好久,爬过千年百年的别离,爬过最后一寸蒸腾的雾气—— 终于轻轻抵住女人的脸颊。 水面又绽开波痕。 槐青知道,柳烬也很想它。 柳烬存在的时光实在漫长,而它不过是石中火,梦中身,转眼即逝的一道光。 槐青无法说话。 它只能用两条柔韧藤蔓,一圈圈缠住女人雪色的手臂,伪装成一个简陋的拥抱。 藤蔓尖端的鲜嫩枝叶,填满柳烬的指缝和掌心。 柳烬终于开口,每说一个字,水波就震颤一次。 “……阿青,你不该来这里。” 可是不在你身边,又要到哪里去呢? 槐青无法说话。 好在除了言语,它还有许多种安慰爱人的方式。 第三根藤蔓探出水面,用被水润湿的顶芽,轻盈撩动女人的耳垂。 好不容易来见你……要开心一点啊。 柳烬被它掩住了双眼,于是触觉变得格外生动。 她一定知道,藤蔓是如何抚摸着她的颧骨,双唇和鬓发。 足够缓慢,才足够生动。 女人的耳垂,被水雾染成醉人的潮红,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呼出的每一团空气,都激起层叠水花。 第四根藤蔓纤细如指,却伤痕密布,生满节痂。 藤蔓钻进女人手肘内侧的细窄缝隙,借着温水的润滑,用自己粗粝的外皮,来回摩擦那一小片细软白嫩的皮肤。 好香好软。 槐青并不存在的心脏,充盈着巨大的甜蜜的满足感。 “呀……” 手臂每一次被节痂触摸,女人口中便泻出一声轻喘。 粗涩的树皮,钝化的木质,像一束不会伤人的砂纸,轻缓地,灵巧地,抚摸着柳烬从腕骨到手肘的每一道纹理。 水越来越烫。 漂亮神仙几乎软作一团,只能依靠水的浮力,和盘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勉强保持平衡。 握住藤蔓手指越扣越紧,仿佛要拽着槐青一起,坠入真正的海。 和它共度许多个长夜,千年万年。 “阿青……” 柳烬扬起下巴,露出脖子纤长莹润的线条。 烛光摇摇晃晃,在女人湿润的锁骨上跳舞。 槐青亦会回应。 软的硬的藤蔓,捉着柳烬的脚踝和手腕,一圈圈缭绕,一圈圈牵缠。 满池波澜。 水珠无法在柳烬过分细腻的肌肤上停留,唯有被藤蔓捆系的地方,会晕出淡红印记,宛如吻痕。 它和春夜和世间万物,都注定要在她的体香中沉沦。 咚。 水声轻响,是柳烬的银簪跌坠,沉入水底。 女人的长发落下来,散乱在水中,缱绻悱恻地晃动。 谁也不能责怪槐青的越轨。 万人称颂的狐仙娘娘,是它重逢又离别又重逢的爱人。 没有诞生出可以拥抱的身躯,灵魂却依然可以亲吻。 可惜好梦总是易醒。 闹到晨光开始熹微,槐青只能收起那些为所欲为的藤蔓,做回一棵老老实实的槐树。 柳烬睡到晌午方才起床,还是一眼也不看它。 不过,每次视线从槐青身边经过,柳烬的脸颊都染上一抹绯色。 像那天夜里,遮住她眼睛的披帛。 呼啦。 狐仙庙的香火越来越旺。 第16章 柳烬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她已经帮了太多人,救了太多人,如今几乎只剩下一具不死的空壳。 但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并没有减少对她的期许。 重伤的将士,病重的高堂,即将夭折的幼子……人们跪着哭着喊着求她,要救亲人和爱人的性命。 柳烬又能怎么办呢。 她再也没有办法挽救那些垂危的人命,却又不忍看他们泣血的眼睛。 狐仙将那些人的灵魄唤到家中,告诉他们,她唯一能实现的可能—— 用他们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她无法再无中生有,只能让阳寿像水一样流动,从一只杯盏,转移到另一只杯盏。 有人知难而退,也有人义无反顾,在命契上按下鲜红的指印。 那些夜晚,柳烬总是很难过。 槐青在梦里爬上她的床榻。 她衰弱得几乎无法维持人形,尾巴蔫哒哒地垂在身后,连白毛也失去光泽。 一条藤蔓穿过层峦叠嶂的床幔,轻柔地缠住狐狸的尾巴。 另一条藤蔓绕着狐狸毛茸茸的耳朵,来回搓捻。藤蔓的表皮还没有木质化,像人类的指腹,拨开松软绒毛,摩挲着耳根上的软肉。 柳烬侧过身来,将槐青的那些枝条一并抱入怀中。 她的眼泪滴在藤蔓上,泡得它满身湿软。 槐青会在这个时候,格外厌恶自己没有血肉和骨头。不能给她一个真正的拥抱,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实现人们愿望的媒介而已,并不是杀死谁的凶手。 槐青和它的小狐狸依偎在一起。 女人的体温,包裹着它的茎蔓和枝叶,如同暮春。槐青多希望,它也能同样温暖她。 在许多个漫长又残忍的轮回里,它想和她相依为命。 呼啦。 柳烬很少出门。 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一定会去菩萨庙上香。 那日正好初一。 柳烬和顾婆婆前脚刚走,一个黑色法衣的女道士,就带着小徒弟进了门。 在过去的许多世里,那姓李的女道士,槐青也见过许多回了。 她其实没有多么深不可测的阴谋秘计,就是天赋平平,脑筋也死板,一心想捉个大妖,得道成仙。 槐青以前做人的时候也跟她打过好多回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我还要跟你说多少次,柳姑娘是神仙,不是妖怪。” “她是狐狸变的,怎么变都是妖怪。” 就是这么一个冥顽不化的蠢人。 别说当神仙了,在槐青眼里,她就是屎壳郎过车辙——奔蛋。 这李笨蛋不知怎么,又找到了柳烬的家,趁柳烬不在,鬼鬼祟祟地带着徒弟潜入进来,一定不安好意。 看她在院子里打转,槐青抖抖树叶,往她头上扔下一泡鸟屎。 “哎呀,师父!脏死了,我帮你擦擦……” 她的小徒弟嚷嚷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替李笨蛋擦去头发上的脏污。 槐青还想再扔,可惜李笨蛋已经走出了它的势力范围。 李笨蛋一边四面环视,一边装模作样地分析:“坎位生煞,槐树聚阴,此处果然是炼尸养鬼的凶地!” “师父,那可怎么办啊?”小徒弟紧张追问。 “来,助我布下五雷阵,焚尽此地阴祟!” “好!” 两个唱白脸的,倒搞得热血沸腾。 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她们将五雷符暗藏于院中各处,又将七枚铜钱排成北斗状,楔入土中。 “待到子时再点催雷香,此阵必成!” 两人胜券在握,匆匆离去。 槐青对她们的计划不屑一顾。柳烬既是菩萨亲自点化的狐仙,又怎么可能败给区区一个五雷阵? 可它没有想到,那天,柳烬一直没有回家。 日光一寸一寸坠落,直到最后一缕晚霞也被墨色吞没。 狂风渐起,阴云密布。 夜雨猝然降落。豆大的雨点打在槐青身上,恨不得砸穿它的叶片。 临近子时,柳烬终于回来了。 她不知又在外头救了什么人,连路都走不稳,好不容易被顾婆婆扶进了屋,张罗着让她喝药。 槐青得赶快告诉她们五雷阵的事情。 可槐青只是一棵树而已。 它无法言语。 它将树枝弯曲得几乎折断,还是够不着书桌上的纸砚。 它晃来晃去,试图发出些声音,却淹没在轰轰烈烈的雨声里。 它知道子时将至。它透过雨水和泥土,闻到引雷香的凛意。 可柳烬还躺在床上,病骨支离。 这可如何是好呢…… 眼看五雷将至,槐青已经想不出第二个主意。 它只能伸展它所有的枝叶,用尽一棵树能拥有的最大的力气,向屋顶翻滚的雷云靠近—— 呼啦。 第一道雷霆劈在它身上。 疼痛。火花。臭烘烘的气味。它的枝丫燃烧起来。 槐青没有退却。 然后是第二道雷霆。 第三道……第四道。 “阿青——” 当柳烬飞奔出来时,槐青的树冠已经绕成一片腾空的火海。 最后一道闪电,如一柄利斧,将它的树干生生劈作两半。 “阿青!” 柳烬抱住它,眼泪淌过它焦黑的身体。 没关系,没关系。 它已经习惯了和柳烬道别。 何况,道别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只有道过别,才能再次相遇。 槐青用最后的意识,挪过一小片残存的树荫,遮住柳烬头顶的雨。 呼啦…… 唐砚青挣扎着掀开沉甸甸的眼睛。 她的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口中一股怪味—— 李明漪正在往她嘴里灌飘满纸灰的酒。 四周明亮又温暖……火光熊熊。像一场噩梦。 “路上别害怕。” 她的导师涂着暗色口红的嘴唇,勾出冰冷笑意。 “我给你写了推荐信。” 第14章 仙人指路。 这人真是个疯子。 ……是她把陆小葵安排到自己身边,也是她布下了那些符箓。 唐砚青将身体的重心向后靠,抬起双腿,踹向李明漪胸口。 但她浑身发软,动作十分迟缓,被李明漪轻易躲开。 “好奇心是可以杀人的,你选这个专业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不是么。” 李明漪眼中没有丝毫怜悯的神色,将酒碗往地上一掷,转身便走。 唐砚青用手指努力摸索着手腕上的绳结。绳子系得很紧,她完全无法挣开。 火是从房间一角烧起来的,李明漪在那里堆满了易燃的桌椅和布草。 凶猛的火焰已然吞没了小半个房间,浓烟盘旋,热浪拍在唐砚青脸上,熏得她不住咳嗽,眼泪都快呛出来。 得赶紧想个办法逃出去…… 忽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碰到她的手臂,手腕上的阻力随之消失。 ——绳子解开了。 唐砚青回过头去,身后分明空无一人,只有一团浓郁的黑雾,正在缓缓蠕动。 ……这是,什么东西? 不等她细想,唰地一声,那黑雾迎面袭来,撞进她的眼睛。 她的脑海深处,响起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阿青,快去追,香囊在她身上!” 唐砚青一怔,立刻联想到这声音的主人。 “……顾婆婆?” 她的手脚却开始移动。 出现在她身体里的诡异力量,似乎没有和她深入沟通的打算,而是直接接管了她的身体。 下一秒,唐砚青以自己从没有过的灵活程度,奔出客房,翻过围栏,从二楼一跃而下。 稳稳落在即将出门的李明漪面前。 “把香囊……交出来……”唐砚青抬起阴戾视线,恨意切骨。 李明漪半眯起眼睛,一眼便看出唐砚青被夺了舍:“你这孽祟,竟然还没死透么。” 话音未落,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帝钱,开始结阵。 刹那间,李明漪身前金光四绽,灿如烈日。 唐砚青的皮肤被灼出青烟,就地一滚,躲入庭院中央的树影。 李明漪抬脚追来。 “呵……” 唐砚青听见自己嗤笑一声,喉咙发出骨头错位一般的“咯咯”怪响。 她咬破舌尖,将口中鲜血喷向满地破碎的符咒。 那些原本镇邪所用的符纸残片,竟完全违背物理法则,倒悬升空,漂浮,重组,化作数十张青面鬼符,符胆处绘一只猩红独眼,阴森至极。 狂风骤起,鬼符聚成漩涡,朝李明漪扑去,将五帝钱阵的金光生生撕开缺口。 李明漪踏出七星步急退,后背撞上走廊的木柱。 哗—— 第17章 一块燃烧的天花板,从她头顶轰然坠下。 李明漪仓皇躲避,却被闪现到她身后的唐砚青一把扑倒,将她的双手死死按在地上。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五帝钱阵已经被鬼符彻底撕裂,但李明漪喊出的咒语,还是震得唐砚青浑身一颤。 浓郁黑影从唐砚青的身体里缓缓析出。 黑影探入李明漪的衬衫口袋,掏出那枚血迹斑斑的桂花香囊,递到唐砚青手边。 “我来拖住她。小姐的残魂被封在香囊里,阿青,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小姐……” 黑影凝出一只手,往唐砚青背上一推。 唐砚青这才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四肢,抓着香囊,一口气跑到客栈门口,回头去看。 火势开始向一楼蔓延,滚滚浓烟中,黑影和李明漪正在缠斗。 没有时间犹豫,唐砚青跨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她没有什么成熟的逃跑计划,总之要先离开磨桥市,躲到一个暂时不会被李明漪发现的地方。 眼看着快要出城,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阵绞痛。 唐砚青想起李明漪刚才往她嘴里灌的酒。里头飘的黑灰,应该是烧了什么符。 她停在路边,手指扣进喉咙,把胃酸清理干净。 经常喝酒的好处是,她还挺擅长吐东西的。 她重新翻身上车,沿着省道一路向南,准备先去邻市找个小镇落脚,再做下一步打算。 城市和平原很快被她抛在身后,黑色的丘陵在道路两旁起伏。 晚风已经染上秋意,唐砚青的膝盖被吹得发木。 转过一个不算太急的弯道时,摩托车的前轮突然打滑,开始横向漂移。 唐砚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甩飞出去。车身和头盔,同时在水泥路面上磨出刺耳的啸鸣。 她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撑着地面爬起来。万幸没有受伤。 车和人一样,倒在路基外的碎石地上。 唐砚青打开手机电筒,走过去检查车况。 车身侧面的油漆被磨掉一大块,前叉整个变形卡死,引擎也无法点燃。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得救了。 刚才摔车的地方,凝固着一小片彩虹色的油膜。应该是有汽车在路上漏了油,又刚好被她的车轮压到。 唐砚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越发觉得不对劲。 摩托车摔成那样,她却毫发无损,连一点擦伤都没有留下? 这完全不合逻辑。 唐砚青想起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身上多出的东西…… 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香囊。 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边缘,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正在徐徐生长。 唐砚青想起她在黑板上写下的证据链。 为什么许如林攻击的人是她,而不是柳烬…… 断裂的线索又一次串联起来,她终于想明白了。 ——只要身上带着这个香囊,柳烬就会通过某种连接,替她承担伤痛。 所以许如林捅了她那么多刀,她背上却只留下一道伤痕。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只是那些本该捅在她身上的刀子,都由柳烬帮她挡下了。 一定李明漪告诉许如林,如果想以最小的成本伤害柳烬……那么就应该来伤害唐砚青。 记忆按下播放键。 那天的意外,在唐砚青眼前重演。 盛夏暴雨的傍晚,走廊昏黄。 被谎言操控的老人,愤怒地举起匕首。 而柳烬微笑地,坚定地,站在了她和刀锋之间。 鲜血在旗袍上一片片晕开,像一千朵盛开的山茶花,红艳如火。 “没事的,阿青。” 柳烬含笑看她,眉目温软,一如往常。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砚青站在深夜空旷的省道上,攥着那只香囊,胸口像被锋利的石头来来回回地割。 为什么她烂命一条,却有这么多人,要拼尽全力保护她。 如果她当时没有被陆小葵误导,没有离开柳烬身边,如果她当时狠心扔掉了香囊,也许李明漪就不能乘虚而入,柳烬就不会受伤…… 她怎么会蠢到相信陆小葵的挑拨呢。 现在再怎么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也一点用都没有。 唐砚青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 能救柳烬的人,只剩下她了。 头顶的路牌标识着最近的岔路——雾原镇,500米。 她把车留在那片荒地里,孤身向镇上走去。 时间很晚了,大部分铺面早就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旅馆亮着灯。 唐砚青随便选了家不起眼的旅馆走进去。 自建的四层水泥小楼,地面铺着仿佛从没洗过的红色地毯。前台的电视机在播深夜肥皂剧,一个中年阿姨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唐砚青有点内疚地推了推阿姨的胳膊,把身份证递过去。 “不好意思,阿姨,麻烦帮我开个房间。” 阿姨露出疲惫但热情的笑容。 “没事,你一个人是吧,欢迎啊。” 阿姨低头登记的时候,唐砚青随意张望,视线从旅馆的后门穿出去。 后院里,堆满杂物的铁皮棚下,晾满了衣服和床单,角落里立着一尊刚上过彩漆的菩萨像,面前供着几个苹果和一瓶可乐。 “那尊菩萨呀,是隔壁舞厅倒闭的时候,我老公花200块钱请回来的!我也认不出来是个什么菩萨,但是能镇住半夜跳闸,特别灵。” 阿姨留意到唐砚青的目光,热情地向她介绍,一边把房间钥匙递给她。 “你的房间在三楼,从这边的楼梯直接上去就是。” 唐砚青接过钥匙,登上楼梯爬了几步,又倒回来,走到那菩萨像跟前去。 她从来都不拜神佛。 可是现在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她都亲眼见过了。 唐砚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菩萨面前端端正正地鞠躬三次。 如果菩萨真的能实现凡人的愿望……我什么都愿意做,请你一定保佑柳烬平安无恙,快点回到我的身旁。 房间多少有些简陋,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唐砚青趴在床头,手机插着找老板娘借的充电器,开始搜索各种道学知识,试图寻找解开封印的方法。 折腾了这一大遭,身体实在疲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中,宇宙是一座小小的旅馆,被乳白色的浓雾包裹。 她穿过大雾,走下楼梯,来到菩萨面前。 无名菩萨结说法印,端坐于八叶莲台。 哒。 一滴露水自菩萨指尖跌落。 须臾之间,唐砚青从那滴露珠中,看见了自己所有前世的倒影—— 她是守着垂死的小狐狸,在菩萨座前长跪叩首的唐婉芝…… 她是与柳小姐两情相悦,却马革裹尸的唐恕…… 她是以草木之躯,为柳烬生生挡住五雷的槐青…… 她是一心想要与爱人厮守的游商,偏又在最后一次归途中,坠下雪崖…… 她也是柳府盲眼的琴师,回故乡送殡时,被困入一场烈火。 唐砚青低头凝视掌心——那里浮现出槐树的藤蔓,将军的刀茧,禅院的香灰。 九世相逢,九世死别。 宿命是九次毫无意义的重复。 而她是柳烬命中最大的劫数。 原来人心痛到极点,会哑然失笑。 第十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吗。”唐砚青抬起头来,直视菩萨金身。“我死了,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不。枯枝折尽,新芽方生。” 菩萨垂目,身后绽开万字金纹。 菩萨看向她,也看向白云苍狗,急景流年,三千大千世界。 “你求的解药,已写于轮回之中。因与果,皆是缘起,亦皆为回声。” 第15章 菩萨的药方。 唐砚青从梦中惊醒。 她像个冥思苦想的修行者,在小镇旅馆的床上盘腿打坐,琢磨了整整一夜。 枯枝折尽,新芽方生。 解药已写于轮回之中……因与果,皆是缘起,亦皆为回声。 这话像说清了所有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唐砚青抓起桌上的便签,写下菩萨在梦中向她昭示的每一个前世。 一遍又一遍回想,不断推敲每一个细节。 不知道抓掉了多少头发,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槐青的名字—— 她突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槐叶可以入药,清肝泻火,凉血解毒。 ——同理,她所经历的每个前世,都暗含着一味药材。 菩萨庙的柳絮,主止血,治一切恶毒。 将军香囊中的桂花,活血化瘀,散寒止痛。 第18章 游商从雪域贩运藏茴香,驱风理气,温中健脾。 琴师最喜欢的那把琴,名叫当归,调经止痛,补血活血。 菩萨的方子,果真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其中几味药材几乎从不用于寒症,所以她看了那么多医书,万万没有想过,要将这些药材凑在一起。 第一缕橙粉色的晨曦,刺破暗蓝天幕,预示今天一定是个碧空如洗的温暖晴日。 唐砚青攥着香囊瘫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几近虚脱。 她终于彻底解开了菩萨用宿命编织的谜题。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轮回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空转。 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从无解的死局中,求得一线生机。 天一亮,唐砚青就带着她手写的方子,去街上的药铺买药。 柳絮,桂花,槐叶。 藏茴香,甘草,雪莲,熟地黄,人参,当归。 九世轮回,九味药材。 抓药的师傅好奇打听:“姑娘,你这是哪来的方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菩萨给的,治寒毒。”唐砚青实话实说。 “哟,还怪神秘的。” 师傅哈哈一笑,只当她在开玩笑。 等师傅煎药的时候,电视正在播晨间新闻。 “昨夜23时左右,槐树巷一栋老旧居民楼发生火灾,幸无人员伤亡。经过消防部门初步勘查,现场存在可疑助燃物残留,疑为人为纵火。警方目前已介入调查,暂未锁定具体嫌疑人,在此呼吁周边居民,如有相关线索……” 唐砚青沉默地握起拳头。 李明漪从顾婆婆那里逃掉了。在被李明漪找到之前……得快点让柳烬好起来。 唐砚青回到旅馆,拆开包装袋,将煎好的汤药倒进纸杯里,把香囊整个浸泡进去。 心脏狂跳,她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她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桌上依旧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汤剂,泡着一枚染血的香囊。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菩萨的暗示吗…… 手指倏然传来痒酥酥的触感,似乎摸到某种生物的细软绒毛。 唐砚青回过头。 一只雪色的,遍体鳞伤的九尾仙狐,蜷缩她身后的小床上。 窗户没有关紧,微风吹起薄纱床帘,也将狐狸尾尖的白毛吹向她的手指。 “阿烬!” 唐砚青扑过去。 狐狸浑身都凝着干涸的血痂,双目紧闭,呼吸浅缓,并没有彻底恢复意识。 还差一味药引。 唐砚青咬破自己的手指,递到狐狸口中,像柳烬哄她喝药那样,小声哄她的狐狸:“阿烬,喝我的血……”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呢喃,还是下意识的动作,狐狸的舌头轻轻卷住了她的指尖。一片湿软。 随着血液一滴一滴淌进狐狸的喉咙,它的身体开始散发温暖的白光。 那些凝固的血痂消失了,狐狸的皮毛变得明润柔亮。 白光越来越耀眼,将狐狸整个笼罩起来。 光芒如粒子般流动,重构…… 直到聚成人形。 柳烬眼睫轻颤,嘴里还含着唐砚青的手指,在她怀中睁开眼睛。 迷离的视线,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唐砚青脸上,朱唇轻启。 “阿青……” 唐砚青终于又听见她的声音。像整个宇宙的冰河,都在此刻崩塌,从此春和景明。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砚青捧着柳烬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对不起,阿青……”柳烬弯起眼角,露出稍显虚弱,却满怀歉意的笑容。“让你担心了。” “你不准道歉!明明是我不好……”唐砚青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做错了好多好多事。 柳烬只是柔软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唐砚青的鼻尖。 声音是软的,裹着桂花的甜。 “你没有不好。你还在我身边,就是这个世界上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她何德何能。 柳烬唇上还留着一抹鲜红的血,唐砚青的血,诱惑她凑得再近一些,开始一个缱绻绵长的吻。 她好久没亲柳烬了,双唇相触的一瞬间,舒服得头皮发麻。 比记忆中还要甜软一千三百五十七倍。 唐砚青亲了两口又想起有好多话要跟柳烬说,依依不舍地退开几寸。 “我见过菩萨了,菩萨都跟我说清楚了,她不会再让我们分开了……” 柳烬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又宠溺。 “我知道,阿青。谢谢你来救我。” 唐砚青一哽,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又火急火燎地亲过去。 双手稳稳扣住柳烬的肩膀,她要用嘴唇把女人揉碎,把女人每一次呼吸揉进自己的心,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阿烬,我好想你……” 在唇舌交缠的间隙里,唐砚青一遍又一遍地复述。 堆积了几千年的爱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穿过边关大雪,穿过群山雾瘴。 穿过京城的雨,穿过重洋的浪。 她终于扎根在爱人身旁。 这是她所拥有过的生命中最好的一天,她不该哭的。 柳烬一颗一颗吻掉她脸上的眼泪。 “我也想你……每一天都想你。” 她的心化成一池水。 柳烬每亲她一次,就晕开一圈草莓味的涟漪。 比终于又能跟柳烬接吻更好的消息是,她的血,和菩萨的药,都很管用。 小神仙总是病得很重,又恢复得很快。 在房间里耳鬓厮磨了整整半日,柳烬已然看不出是个病人。唐砚青终于想起要带她出去吃饭。 旅馆老板娘看唐砚青牵着柳烬的手下楼,将柳烬好一番打量,又朝唐砚青笑。 “噢哟,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是你女朋友吧?” “是啊,”唐砚青洋洋得意,“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呢。” 柳烬红着脸掐她手背。 “你别胡说……” 唐砚青不服。“哪一句胡说了?有凭有据,字字属实。” 柳烬实在想不出话来驳她,也只能乖乖让她牵着,一起往街上走。 正午的艳阳把马路晒得发烫。 山民们躲在树荫底下,竹篓错落摆开,小摊上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 唐砚青带柳烬走进路边一家人气颇旺的馆子。 老板站在油烟里,单手颠着铁锅,不忘招呼客人。 “两位请坐!” 蒸鱼,虾仁,白斩鸡。 柳烬拿着菜单,点来点去,全是唐砚青爱吃的菜。 身边人来人往,唐砚青熟视无睹,在桌子底下,用腿勾住柳烬的脚踝。 牛仔裤粗糙的布料,从旗袍开衩的缝隙里,撒娇似的磨蹭女人的小腿。 “你别老想着我。” 柳烬答得体贴又端庄。“你喜欢吃的菜,我刚好都喜欢。” 胡说八道。 只是每次柳烬都让顾婆婆做唐砚青喜欢的菜,至于柳烬喜欢什么,可能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忘了。 “小心,菜来了!” 老板开始上菜。 这家馆子的味道确*实不错,火候调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锅气十足。 唐砚青吃了两口,目光又爬回柳烬脸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明艳又温润,在阳光底下好看得近乎透明。 柳烬轻剜她一眼,高跟鞋的鞋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她。 “别看我……看菜。” 唐砚青拖着下巴,只是傻乐。“你比菜好看。”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这样毫无意义的废话,也是她们多少年来求之不得的奢侈。 就在这时,有个大姐抱着孩子,从马路上拐进来,径直走到老板跟前。躺在她怀里的男孩大约五六岁年纪,眼窝凹陷,面色蜡黄。 “黄哥,这是年初借你的钱……” 说着,大姐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币,递到老板面前。 “哎呀,三妹,你这是干什么!”老板放下锅铲,连连摆手。“这是给孩子治病的钱,你着什么急,治好了再还我!” 大姐还没干透的眼圈,又泛起泪光。“不治了,大夫说,什么法子也没有了,不如带孩子四处玩一圈,也就到头了……” 长得牛高马大的老板,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弯下腰,放低了声音,去问那病重的孩子:“瑞儿,黄叔叔请你吃饭吧,你今天想吃点什么菜啊?” 啪—— 柳烬的筷子落在碟沿上,似乎想要起身。 唐砚青比柳烬先站起来,按住她的肩膀。 “让我去。” 大姐已经抱着孩子,在墙角的小桌上坐下,用纸巾擦着眼泪。 唐砚青走到她身边,诚恳地向她自我介绍:“大姐,我以前学过几年中医,我能帮孩子看看吗?” 第19章 大姐有些诧异,还是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唐砚青蹲到孩子跟前,指尖搭在孩子骨瘦如柴的手腕上。 寸关尺三部皆见涩脉,如轻刀刮竹,是恶性肿瘤的征象。孩子耳后肿大的淋巴结,和青紫色的甲床,进一步印证了她的判断。 “神经母细胞瘤?”唐砚青抬头问。 大姐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唐砚青拿起馆子里点菜用的小本子,写下爷爷以前给同样病症的患儿开过的药方:半枝莲,龙葵,苦参,白花蛇舌草…… 末尾又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一并交到大姐手中。 “这个方子你先试试,如果有用,你再联系我。” “谢谢你啊,妹妹,我一会儿就去抓药……”大姐将药方珍重叠好。 “没事,我也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方子。” “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这顿饭,算我请你……” “不用了大姐,真不用!” 唐砚青不好意思起来,留下饭钱,牵起柳烬的手就往外跑。 午后阳光慵懒,她们牵着手散步。 经过市井,经过麦浪,经过那座兀自伫立了一千年的石桥。唐婉芝和小狐狸相遇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玻璃一般的河水,撩动水底暗绿色的藻荇。 云朵和水鸟在天际航行。 “以后来找你的人,我治得了的,我先治。我实在治不了的,再让他们去找你,好不好?”唐砚青问。 柳烬看了她好久,眼中光影流转,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然后柳烬终于点头。 “好。” 唐砚青将女人的手牵得更紧,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一口女人软绵绵的脸颊。 她对拯救苍生其实没有一点兴趣,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小狐狸。 对苍生来说,狐仙娘娘不过是千万个神明分之一。 但对唐砚青来说,她是唯一。 第16章 如果在小镇上谈恋爱的话。 雾原镇倒是个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 街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红砖红瓦的苏式建筑,不像磨桥市那样高楼林立,无法喘息。 连这里的时间都缓慢,人们在路上慢慢地走,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神色匆匆。 而唐砚青,刚好攒了很多年的恋爱要谈。 “阿青,不行的,我不适合那些年轻人的衣服……” 柳烬多少有些羞怯,被唐砚青拉进一家装修还算新潮的女装店。 “别担心啦,你就是年轻人!” 那些大佛大仙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她一个两千岁的小神仙,嫩得能掐出水。 唐砚青从衣架上挑了十几件衣服,往柳烬怀里一塞,把她推进墙角布帘围成的简陋的试衣间。 “喏,去试试。” 唐砚青自己抱着胳膊,在外面等。 没一会儿,帘子里传出柳烬的轻叹:“哎呀……” “怎么了?”唐砚青问。 “拉链卡住了……” 唐砚青专门挑了那么多带拉链的衣服,就等这个呢。 “我帮你。” 唐砚青掀开帘子一角,也钻进去。 帘子里的空间小得出奇,靠墙还堆着不少杂物,一个人站在里头,勉强还有转身的余地,非要挤进两个人,只能紧贴着,站在一起。 柳烬背对着她,米白连衣裙的拉链拉了一半,露出颀长背脊。 “你这是要穿,还是要换?” 唐砚青问。 柳烬已然陷在她怀里。她的呼吸落在女人颈侧,像沙漠吹来的风,灼烫着女人的皮肤,从柔白变作淡红。 “……换一件吧。”女人小声说。 唐砚青捋平拉链两侧的布条,捏住金属拉头,上下轻拉,很快越过了那一格卡住的链牙。 滋啦—— 拉链一路向下。 柔软的布料,从柳烬的皮肤上一寸一寸滑下去。 女人光滑,白皙,像一尾没有鳞片的鱼。 唐砚青莫名有些感慨。唐婉芝当年救下的那只小狐狸的时候,可没想过,小狐狸会变成这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 光是站在小狐狸面前,她的心就扑通扑通,在胸口躁动。 柳烬伸手去拿另一条裙子,却被唐砚青捉住手腕。 “阿青,别……” 唐砚青搂着女人的肩膀,将她转过半圈,将她没说完的半句话堵回嘴里。 唇肉和唇肉柔软相贴。 柳烬攥紧她的手臂,不敢出声,她就偏要往最深最甜的地方亲,辗转吮吸女人的唇瓣,听女人在她舌尖上轻喘。 身后的布帘,摩擦着唐砚青的t恤,窸窸窣窣地响。 外头人来人往。 脚步声,谈笑声,客人和老板砍价的争论声,数不清的声音,近在耳畔。 柳烬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紧绷。 人的耳朵,和狐狸的耳朵一样敏感。往里头吹口气,她就整个人都开始甜蜜的颤抖。镯子偶尔晃出绿色的残影。 唐砚青和她十指相扣。她的指缝里,藏着一整个温软宇宙。 老板几乎贴着布帘,从她们身边走过,唐砚青咬住柳烬的耳垂,故意逗她:“柳姨,这件事情,我做得好不好?” 柳烬说不出话,只是抱着唐砚青的脖子,踮起脚尖,求她分担自己的体重。 即便如此,柳烬也不肯说她半句不好。 末了也要用琥珀色的湿漉漉的眼睛,温柔如水地看她。 “做得很好,只是……不该在这里……” 哪有凡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唐砚青吞了一口口水,努力忍了一下,又吞了一口。 柳烬这个人,坏就坏在,心实在太软了。 嘴唇也实在太软了。 漫长的5秒钟过后,唐砚青实在是忍无可忍。 搂着柳烬的腰,又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她们最后还是买了那条长裙,在柳烬身上格外好看,暖白色的裙踞,像从天上捡了一片云。 唐砚青恨不能带柳烬体验这座小镇上,这个时代里,所有新鲜好玩的事情。 吃烧烤,打电动,然后在街角的甜品店,分享同一碗冰淇淋。 她骗柳烬说自己牙疼。 柳烬真凑过来看,她就吧唧一口,亲在柳烬的唇角上。 冰淇淋是香草味的,很甜,但还是比不上小狐狸甜。 夜幕降临时,她们买了两张电影票。 放映厅也很旧了,墙漆斑驳,空调轰隆作响。 唐砚青和柳烬依偎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人们在幕布上一见钟情。 座椅的弹簧老化,硌得腰疼,柳烬便伸出一根松软的尾巴,垫在唐砚青背后当靠枕。 唐砚青捧着一大桶爆米花,自己吃一颗,往柳烬嘴里喂一颗。 柳烬从她手里叼走爆米花的时候,嘴唇会蹭过她的手指。 她的心于是落满春天的柳絮。 最开始的十分钟,唐砚青还算认真看了,讲的是一对初恋情人,分手20年后各自成家,却又机缘巧合地重逢。 直到柳烬“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唐砚青立刻问。 柳烬低头看向地板。 “鞋子……卡住了。” 唐砚青打开手机电筒,弯腰去看。 高跟鞋的鞋跟,刚好卡进木地板翘起的裂缝。 唐砚青蹲下去,伸手拔出鞋跟,视线被柳烬脚踝上的红绳吸引。 她以前没敢这么仔细看过,凑近了才发现,这根绳子,好像长得有几分熟悉…… 边关的风沙和霜雪,又一次吹向她的面颊。 她认出来了。 柳烬脚上绑的不是红绳,是唐恕的剑穗。 柳小姐就这样随身佩戴着将军的遗物,一年又一年。 电影后来演了什么,唐砚青全都不知道了。 她和唐恕一样不喜欢看电影。 只记得放映厅的空调实在不太行。 柳烬被她亲的时候,流了好多汗。装冰可乐的纸杯凝出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柳烬的汗水也是香香的,甜润的,桂花的气味。 等她们终于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街上的热闹已经散尽。 夜空低垂着银亮的星子。 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压得很短,又拉得很长。 唐砚青晃着柳烬的手臂。“阿烬,唱首歌给我听吧。” 柳烬微笑摇头。 “我不会唱歌。” 唐砚青不依不饶:“黄梅戏也行。”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我都不记得了。”柳烬还是腼腆。 “那我来唱!” 唐砚青清了清嗓子。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唱完又自己叹气。 “哎,怎么每个字都在说我。” 绝不是她知道柳烬会唱黄梅戏,才偷偷去学的。 柳烬笑着看她,嘴角弯弯,眉毛也弯弯,眼睛里有扑闪的光。 第20章 “如果真有人为你写一首曲子,一定也像这样好。” 唐砚青都替她担心,为爱盲目到这个程度,她可要怎么办啊。 只能拉紧柳烬的手,使劲把她往怀里塞。 唐砚青真喜欢看柳烬这幅鲜活的模样,有血有肉,重返人间,不必做什么孤冷苦熬的神仙。 ……但唐砚青知道,柳烬永远无法放下众生的疾苦。 这可能正是柳烬能做神仙,而她只是个庸碌凡人的原因。 旅馆的老板娘,照旧在前台打着瞌睡。 瞥见后院的菩萨像,唐砚青这才想起,要找菩萨还愿。 两个人并肩站在菩萨跟前,往供桌上摆了刚买的可乐和泡芙。 柳烬合起双手,虔诚礼佛。 唐砚青也算鞠了个躬。 “谢谢你啦,折腾这么一大圈,总算有个happyending。” 说完,就转头要亲柳烬的脸。 柳烬赶紧躲开。 “阿青,别闹,一会儿真让菩萨瞧见了……” 唐砚青不以为然。“天底下那么多痴男怨女,菩萨有什么没见过” “让老板瞧见,也不合适的……” 唐砚青扯过头顶的晾衣绳上,几张半干的被单,将两人隔在中间。 “这样总行了!” 不等柳烬回答,她就死皮赖脸地亲过去。 柳烬的唇是裹满糖霜的麻糍,又甜又糯,她能亲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朽木生花。 晚风吹起她们四周的被单,也吹起柳烬的裙摆,画面美好得不可思议。 胜过唐砚青在这两千年里,读过的见过的所有诗句。 并肩躺在能看见星星的床上,什么都不干,只是拥抱的时候也很好。 从手指头到脚指头都贴在一起,把自己埋进对方的体温里。 唐砚青已经没有亲人了。 人间是苦海无涯,万丈深渊,柳烬是她的船,和她唯一的锚点。 女人温暖的手指,缓缓抚摸她的脸颊,梳理她的头发。如果她也是狐狸,这会儿一定舒服得在打呼噜。 要是日子能永远这样过下去就好了,唐砚青忍不住想。 不要被道貌岸然的奸人所害,不要操心一千万个凡人的愿望。 ……哦,对了,还有李明漪。 日子过得太甜美,她都差点忘了还有反派角色没有解决。 唐砚青趴在柳烬软乎乎的小肚子上冥思苦想。 此人坏事做尽,上辈子拿雷劈她,这辈子又要逼她写论文,还总是对柳烬胡作非为。她得好好给李明漪一个教训才行。 唐砚青打了个哈欠,忽然,从这哈欠里生出一点小小的灵感。 每一次她喝了柳烬酿的梅子酒,都会做关于前世的梦。 “你是不是,能让人陷入特定的梦境?”她问柳烬。 第17章 复仇和fox酒馆。 时针滑过十一点。 磨桥大学民俗学系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李明漪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和古董—— 新闻报道,命契残页,狐仙庙的青砖。 她一遍又一遍,扫视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遗漏的信息。 唐砚青和那个妖孽,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明漪揉了揉太阳穴,端起茶杯,喝下一口冷透的茶水,却尝到一缕馥郁的回甘。 是桂花的味道—— 有人换了她的茶! 难道是刚才她出去抽烟的时候,有谁潜进来,动了她的杯子…… 李明漪有些头晕,扶着桌子站起来,想去拿书柜上的牛黄丸。 咚。咚。 正在此时,走廊上传来几声脚步。 “谁!” 李明漪连忙追出去,只见一道白影,从通往楼梯的拐角闪过。 那是一个女人,身形瘦长,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脸上戴着狰狞的傩面具,像从古画中爬出的鬼魅。 “妖孽,站住!” 李明漪折回办公室,取了一柄铜钱剑,再次追去。 那白影沿着楼梯盘旋而下,直奔一楼大厅。 李明漪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涂满剑身。 顷刻间,剑锋迸出一道金光,向白影刺去。 “看剑!” 咔嚓—— 那白影侧身躲开,脸上的面具却被金光劈去一角。 李明漪的瞳孔骤然缩紧。“怎么是你?” “晚上好啊,李老师。” 唐砚青勾起嘴角,扔掉剩下的半张傩面。连衣裙也像枯叶剥落,露出底下的t恤和牛仔裤。 李明漪冷笑,手指拂过铜钱剑,重新捋出剑光。“也好,你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替我省了不少功夫。” “哦?是吗。”唐砚青显然没有被她的法器震慑。“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能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学校的文科楼…… 李明漪突然背脊发凉。 四周的门窗出口,全部都被泥土封死,漆黑一片,宛如地宫。 这里不是学校的话,是什么地方?! 她似乎不知不觉之间,中了唐砚青设下的圈套。 脚下发软,李明漪低头去看,地板开始液化,融化成沥青一般的黑色沼泽,缓缓吞噬她的双腿。 她的身体,开始向大地深处陷落。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李明漪当即左手结印,念诵口诀,试图自救,却听得身后一声清亮的狐鸣,她手中的铜钱剑竟被那声波生生震碎。 她慌张回首,看见一只九尾白狐,从天空中徐徐降落,悬浮于泥沼之上,周身环绕雪色光芒,如月华倾泻。琥珀色的眼睛中,有光焰流动。 “你这妖狐,又想搞什么邪魔外道!”李明漪愤然。 “你真能分清楚,什么是邪魔外道,什么是明公正气吗?要不,我来考考你吧。” 唐砚青蹲在她面前的一块石板上,从容地俯瞰着她。 “你放火烧了槐树巷的房子,是不是邪魔外道?” 李明漪并不退却:“那房子常年被妖孽所据,煞气太重,噬人心脉,不得不烧!” “那你用五雷阵伤及无辜,取我性命,是不是邪魔外道?” 李明漪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 “……你是那棵槐树。” 她依稀记得那些遥远的前世。 她为了诛杀这九尾妖狐,百折不挠,修行了许多个轮回。 这一世,这九尾的妖力已经十分虚弱,若不是唐砚青从中作梗,她只差一点点,就能大功告成。 “我乃替天行道,是你偏要护那妖孽,自取其咎。”李明漪笃然道。 “替天行道?”唐砚青指向头顶。“那你朝上看。” 李明漪抬头望去。 在这古怪空间的上方,数百级楼梯盘旋向上,尽头遥不可及。 “这梦魇一共九层,每一层,你都必须经历,你曾经亲手造下的恶业,亲自犯下的罪行。” 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降妖伏魔,进德修业,怎么能说是罪行…… 唐砚青弯下腰,往她周围的软泥里,埋下什么东西—— 七枚铜钱,排出北斗之形。 黑色的厚重的云层,开始在大厅中聚集,闪电在云与云之间震荡,轰鸣。 李明漪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全部被黑泥吞没,像无数藤条捆缚,任她如何挣扎,根本无法抽离半分。 “死丫头,快放开我!”她怒喝道。 唐砚青并不理会,只是走到那妖狐身边去,抚摸妖狐的脊背。 妖狐低鸣一声,将脑袋往她怀中轻蹭。 “老板,路上别害怕。” 唐砚青回过头,朝深陷泥沼的李明漪淡然一笑。 “我也给你写了推荐信。” “妖孽!唐砚青!站住!!” 无人回应。 白光闪过,一人一狐,消失在李明漪的视野中。 只剩天雷将至。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乌云越来越近。 李明漪闭上眼睛,从头开始念诵咒语。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是修道之人,她降妖伏魔,辟恶除患,绝不会遭此天谴! 呼啦。 第一道雷霆劈了下来。 巨大亮光隔着眼皮,灼伤她的眼球。 万物寂静。 第二天清晨,晨雾初散。 一个衣冠不整,脸色苍白的女人,走进了大学路派出所。她赤露的脚底,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 “您怎么了?您没事吧?”年轻的女警官快步跑来,将她扶住。 “我,我要自首……” 女人神情恍惚,嗫嚅着说。 “是我放的火……是我烧了那座房子……” “您别着急,先坐下,慢慢说。” 女警官垂下头,看到女人胸口的教职员工证。 至此,警方追查一年的槐树巷纵火案,终于告破。 第21章 半年后,在磨桥市西三环,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开了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酒馆。 店名叫fox,店标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狐狸,装修十分怀旧,摆满了来自古老历史的遗物。 也不知是从哪里诞生的都市传说,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在人们的闲聊和漫谈中,口耳相传。 据说,fox酒吧和狐仙娘娘有某种隐秘的关联,如果在fox酒馆买一杯鸡尾酒,说出自己的愿望,就有很小很小的概率,可以实现。 ……只有很小很小的概率会实现,因为绝大部分说出愿望的人,会被那个脸很臭的酒保痛骂一顿。 大学生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我喝了你们的酒,明天裸考可以拿100分吗!实在不行,95也可以的!” 酒保递过去一杯白白净净通透无瑕的白开水。 “想拿满绩点还喝个屁的酒。把水喝了,赶紧滚回去复习。” 悲伤的年轻人嚎啕大哭。“我要暴富!我要发财!我要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一睁眼,钱就从天上掉下来!” 酒保递过去一杯96度的生命之水伏特加。 “喝醉了去门口躺着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焦虑的妈妈说,好想让孩子考上京华大学。 酒保说你不如先鸡一下自己,以身作则,今年就去隔壁的三流985考个研。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说,好想重返青春,做回青葱少年。 酒保说你这舌苔一看就热盛内结,还是少吃点火锅,重返一下健身房吧。 也有好事的记者上门采访,麦克风怼到酒保脸上。 “听说这里有狐仙,是真的吗?” 哐当—— 酒保把一杯b52轰炸机,顿在记者跟前的桌面上,蓝色火焰差一点点就要烤熟记者的脸。 记者唯一拍到的镜头,是酒保的嘴角扯出热情好客的笑容:“狐仙?你看我长得像不像?” 只有非常细心的客人才会发现,这位脸很臭的酒保小姐,就是对面医馆的小唐医生。有的人表面上易燃易爆炸,背地里,竟是一天打两份工的当代劳模。 深夜,打烊的时间到了,顾婆婆已经在做关店前的最后清扫。 又有人走进来。 女人在玄关脱下狐皮披肩,着一身胭脂红的丝绒旗袍,款款走向吧台,身姿摇曳,好似春日的海棠枝。 “晚上好,女士。” 唐砚青点点头,颇有礼貌地跟女人打过招呼,手上也没闲着。 雪克壶加冰,依次倒入金酒,桂花糖浆,柠檬汁。 酒杯加满冰块,滤入摇好的酒液。 最后再缓缓倒入苏打水,撒上一撮漂浮的干桂花。 唐砚青将盛满淡金色酒液的马天尼杯,轻轻推到桌面上。这是专属于某人的隐藏菜单——八月夜雨。 女人在瘦长的吧台椅上坐稳,旗袍的开衩下,交叠着修长双腿。 “你今天去哪儿了?”唐砚青问。 她用抹布擦洗水槽里的杯子,视线却定在女人脸上。 吧台顶灯在女人身上投下温暖的阴影,美得陈旧又朦胧,像九十年代的老电影。 女人的嘴唇缓缓触到杯沿,咽下一小口酒,眼中有暖色光芒轻颤。 “去了福利院,教一个得了失语症的小女孩说话。” “伸手。” 唐砚青不怎么客气地说。 柳烬顺从地抬起左手,将雪白的胳膊搁在柜台上。 唐砚青去摸她的脉,倒是没什么异常。 但唐砚青还是不放心,要把酒杯收回来。“剩下的给我喝。” 柳烬没来得及松手,杯口一歪,酒液洒到她的手背上,沿着手臂淌下去。 像漫过雪地的蜜浆,撩得人心头发痒。 唐砚青转而牵住女人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吮。 柠檬的酸涩,金酒的清香,桂花的甜柔,在舌尖混作一团。 “别……”女人一抖,声音压得很低。“顾婆婆还在呢……” 后厨适时地传来顾婆婆的喊声:“小姐,阿青,我先回去了!” 这下唐砚青彻底没了顾虑,俯下身体,从柳烬的手背往上,沿着鸡尾酒淌落的线路,一滴一滴地追寻。 唇舌一寸一寸,啜饮带着女人体温的酒液,留下新的潮湿。 舌头表面的柔软颗粒,和女人皮肤上的细小纹理,互相摩擦,互相浸润。 作为小唐医生,她当然是不建议大家在谈恋爱的过程中,进行如此不卫生的活动。 但是作为小狐狸的爱人呢……小狐狸是仙女,仙女的手是不会脏的。 唐砚青的双唇稍稍用力,嘬起女人手臂上的一小块皮肤,试图留下吻痕。 她看见胭红色的裙摆在晃动,女人绞紧双腿,眼神游荡在酒和她之间,微醺一般迷离。 仿佛有一丛看不见的火,烧光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氧气。 连沉默都燥热。 唐砚青终于掀开吧台隔板走出去,将女人拥进怀中—— 叮铃铃。 挂在店门背后的铃铛响了几声。又有人进来。 唐砚青扭头朝门口喊:“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话音落下,三个人都是一怔。 进来的人是陆小葵。 第18章 尘世烟火。 陆小葵垂着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我是来……道歉的。” 唐砚青都不惜得正眼看她。“我再说一遍,我们打烊了。” 柳烬却拉住唐砚青的小指,轻晃几下,柔声哄她。 “阿青,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唐砚青没有同意,但看在柳烬的面子上,也没有拒绝,转身走回吧台后头。狐仙娘娘想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柳烬朝门口泪眼朦胧的女孩招手。 “小葵,快进来坐。” 金酒,青柠汁,糖浆,黑莓利口酒。 唐砚青还是抱着无可指摘的职业精神,用剩下的材料,给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调了一杯荆棘bramble,希望她真有负荆请罪的决心。 陆小葵坐到柳烬身边,一个字都没说,眼泪先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师姐,柳姨,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哭有什么用啊,倒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唐砚青听着就烦,扭头继续擦杯子。 柳烬给陆小葵倒了一杯柠檬水,手指停在她肩膀上。“没事的,你慢慢说。” 陆小葵擦了擦眼泪,哭哭啼啼地说下去。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跟我说,李明漪跟我说,如果不听她的话,就不让我毕业……如果听她的,她就会……” 女孩停顿片刻,湿透的眼睛,看向唐砚青。 “……她就会,让师姐爱上我……” 唐砚青听得脑壳痛。“亏你还是个研究生,这种鬼话你也信?” 她莫非真以为几道符箓,几碗符水,就能操纵人心。 陆小葵哭得浑身发抖,突然拉开椅子,扑通一声,在柳烬面前跪了下去。 “柳姨,对不起……我一想到当时的事情,每天都又后悔,又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连觉都睡不好……” 柳烬伸手去扶她,她顺势握住柳烬的手。 “我听人说,这里能实现人的愿望……柳姨,求求你,我的愿望就是,求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小葵,你先起来,仔细听我说。” 柳烬扶她重新坐稳,从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陆小葵手中。 “这是……” 陆小葵低头去看。 名片上写着磨桥市福利院负责人的名字和电话。 柳烬眉眼柔软,露出温柔宽和的笑容。 “你去福利院做满1000天义工,你种下的好因和坏因,就会互相抵消,你的愿望也会实现。要做满1000天才作数,可不能偷懒哦。” “谢谢柳姨!我明天就去!” 陆小葵捧着那张名片,破涕而笑。 等柳烬送走了陆小葵,唐砚青把抹布往水槽里一扔。“又当完了滥好人,该回家了。” 她气得一路没跟柳烬说话。 回家了也不说。 她们在fox附近租了一套老房子。人类和狐狸一起做饭,一起入睡,共享同一座小小的巢穴。 唐砚青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故意让某人知道她还在闹别扭。 在柳烬身边经历了这么多,她固然明白,放在宇宙的尺度之下,任何人的功绩与罪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渺小如沙粒。 她只是替柳烬不值。为什么总要这么轻易地原谅,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呢。 某人来敲门,在门外跟她说话。“阿青,宵夜想吃什么?” “不吃。”唐砚青冷酷。 那人不走。“那你想喝什么茶?” “不喝。”唐砚青无情。 外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唐砚青刚琢磨着,要不自己把自己哄好算了,敲门声又响起来。 第22章 “阿青……” 唐砚青赶紧捧着书,假装自己很忙,嘴上冷冷应一声:“什么事?” “你能帮我按一按吗,我腰疼……”柳烬推开书房的门,柔声问她。 “你腰怎么了?” 唐砚青转过头,这才看见柳烬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件丝绸睡裙,皮肤泛着粉红。 女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残留着浴室的蒸气,睫毛轻颤几下,视线晃过唐砚青的脸。 “昨天晚上……” 几个音节足以唤醒那些黏稠回忆。指甲油涂了一半,全都洒到地板上,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 唐砚青立刻喊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放下书,乖乖跟着柳烬走向卧室。倒像是狐狸养的人。 睡衣背后几乎完全镂空,灯光照向女人的肩胛,阴影宛如蝶翼。 唐砚青并不是很擅长推拿,但是照顾柳烬,勉强还是够用。 她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用跟着诊所里的老师傅们学的手法,沿着脊柱缓缓推压。 柳烬的脸埋在枕头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软绵绵的闷哼。 房间角落的檀香,燃烧着一缕缥缈的幽香,像在期待什么剧情。 但她执意不理。 “这里疼?还是这里?” 唐砚青的拇指抵住大肠俞穴,稍稍用力,柳烬便又轻哼一声,如同幼猫的呜咽。 看来是真疼。 唐砚青沿着经脉反复推按,再换到下一个穴位,一心想着手法和流程,绝对没有因为女人这身打扮,有半分走神。 “按完了。” 唐砚青还想再演一下,直起身子,臭着脸要走。 小狐狸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尾巴和耳朵,脉脉望向她,媚眼如丝。 看多了狐仙娘娘清冷疏离不食烟火的模样,偶尔的撩拨,才更动人心弦。 “那要是……别的地方也疼呢?”女人用甜美又潮湿的声音问她。 像蜂蜜滑过喉咙,羽毛轻扫指尖。连骨头都发痒。 唐砚青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自己,实在是很没有出息的一个人。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她甩掉拖鞋,扑到床上去,花了两秒钟时间,找到柳烬的嘴唇。 她们的双唇很适合纠缠,默契得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和彼此接吻。 所有凹陷和纹路,都融化在一起。 呼吸在每一次交叠中渐趋沸腾。 狐狸被唐砚青吻得动情时,会长出更多尾巴。 ……也可能单纯只是觉得唐砚青喜欢,所以长出来哄哄她。 像许多只比柳絮更柔软的手臂,拥抱着她,包裹着她,卷住她的胳膊和脚踝,让她在女人又香又软的怀抱里,越陷越深。 蓬松的,轻软的绒毛,一次次蹭过唐砚青的手心。 唐砚青揉着一根柔若无骨的尾巴,一边狠狠咬住狐狸粉红色的耳尖。 直到有人柔声求饶:“阿青,轻点……” “你刚才说,还有哪儿疼?” 唐砚青贴在狐狸耳廓上问,把每一个字都吹进她耳骨深处,心满意足地看见女人的脚趾在床单上轻蹭。 柳烬捉住唐砚青的手指,带她抚过自己的双唇,又在丝缎上徐徐滑动,停留,再滑动。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指腹触碰到她唇间的湿软,又将丝缎搓出波浪一般的皱褶。 唐砚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那你这一身毛病还不*少,等我好好给你揉揉。” 小唐医生的推拿技术,今晚注定突飞猛进。 名为爱情的灵药,专治一切疑难杂症。 阳台上开满春兰和丁香,陪她们闹到半夜,暗香浮动。 第二天上午,大姐带儿子来诊所复诊,一眼就看见小唐医生手背上的红痕。 “小唐医生,你的手怎么了?”大姐忙问。 唐砚青把白大褂的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伤口。“没事,狐狸咬的。” “噢哟,狐狸咬的,那可不得了啊!你赶紧包扎一下,给自己打个针啊!” 大姐替她紧张得不行。 唐砚青的视线穿过诊所的玻璃门,看向对门的fox酒馆。 老板娘穿着一件蓝色碎花的旗袍,正坐在靠窗的露台上晒太阳。 唐砚青淡然一笑。 “没事,不是外头的狐狸,家里养的。” 午休的时候,她也坐到对面去晒太阳,脑袋抵着柳烬的肩膀。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两个人身上。 从太阳内部诞生的光子,通常需要上万年才能抵达太阳表面,再经过8分20秒的漫长航行,成为照射地球的光。 和她们一样,都是古老过往的遗民。 吧台上的唱片机,带着沙沙的杂音,在放黄梅戏。 “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夜静尤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柳烬递给唐砚青一只月白色的香囊,绣了桂花和槐叶。 “从前那只沾了血,给你做了新的。” “我才不要。”唐砚青不接。“怎么,你又想拿命捆着我?” 柳烬捏她脸颊。“你闻闻就知道了。” 唐砚青把香囊举到自己跟前,花香和药香涌入鼻腔。 沉香,薰衣草,安息香,夜交藤……是医书里安神助眠的方子。 她将香囊揣进口袋,嘴上还是要抱怨两句:“是你说要跟我一起睡的,怎么,又嫌我睡觉不老实?” 柳烬靠过来,轻轻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耳坠在阳光下摇晃。 “你已经在我身边,就不用再做梦了。” 跨年那天,唐砚青骑车带柳烬去看烟火。 她给柳烬戴好头盔,又再三叮嘱:“抱紧一点。” 寒风凛冽,她们一起穿过冬夜。但谁也不觉得冷。 摩托车的后视镜里,闪过很多风景。 万家灯火的城市,雾原山的桃花,月湖的行舟,槐青的树荫。 大桥另一端,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夜空,碎屑落下来,像一场会发光的大雨,倒映在九碾河宁静的河面上。 人潮汹涌中,唐砚青扭头去吻柳烬的嘴唇。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从现在开始,她会努力种下所有的好因,这样下辈子,下下辈子,所有菩萨管得了的管不了的任何一辈子,都要和小狐狸黏在一起。 她牵紧柳烬的手。 有柳烬的地方,她就有家可归。 第19章 祂祂和少女。 祂祂和郑心妍的第二次交易,开始于曼谷一个闷热的下午。 咔哒。 有人打开生锈的锁。灯光闪动。 祂祂从那只破旧木匣的黑暗中生长出来。 祂祂看见窗外灰蓝色的天空,洗手间镜子上的水渍,和与祂重逢的女人。 女人二十来岁年纪,肤色偏深,眉毛倾斜着向鬓角生长,眼神年轻而坚毅,像一头刚从雨林中走出的雌狼。 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敞着两颗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胸口被汗水微微润湿。 “你好呀,shay……”祂祂用迷雾一般的声音,呼唤她的小名。 她们有十二年没有见面了。但对祂祂而言,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郑心妍注视着祂,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祂说话:“我手上有一个很棘手的案子。我需要你告诉我,凶手的名字。” 这个无畏的漂亮的人类,竟敢如此冒犯她面前黑影一般不可捉摸的生物——比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生命,更加古老的存在。 但祂祂没有生气。 祂祂不会和人类生气,正如人类不会与蝼蚁置气。 “噢,让我瞧瞧你的案子……”祂祂在漫长无尽的时间里,学会了一千种人类的言语。 浑浊的阴影聚成一只触手,伸向女人撑在洗手台上的手臂。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包裹着修长紧实的肌肉,和许多鲜活健康的血管。 触手握住郑心妍的手腕,从她的汗液中,品尝到所有祂祂想要知道的事情。 噢,这确实是一起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 人们正在死去。 人们失去头颅。 顶级私立医院的院长,身躯在手术台外静候,头颅却被安放在医院入口的十字标志上。 笃信佛法的议员,虔诚匍匐在佛塔之下,头颅戴着茉莉花环,成为香炉前的摆设。 明星法官端坐于审判席,而正义女神像手中的天平,正在测量两种物品的重量——一侧是法典,另一侧,是法官的脑袋。 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 警方的追查陷入死局。 祂祂收回自己的触手,笑了起来。祂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一场裹满砂砾的热带气旋。 真相有点意思,但也有点麻烦。 祂祂并不想帮忙,所以要说出某个足够古怪的要求,让这位刑警女士知难而退。 第23章 “……我要的代价是,你的一个吻。” 祂祂看见刑警女士的眉毛微微皱起,眼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震惊。 正如祂祂所料。 啪。 女人合上了木匣的盖子。 祂祂记得很多事情。 比如来到地球的艰涩旅行,比如时间和冰河的迁徙,比如祭司们如何将生命编织成供品,祈求祂祂栖身于刻满咒文的木匣中,不要再插手人间的事务。 比如祂祂和郑心妍第一次交易。 在河口城的孤儿院,那间几乎被蜘蛛网和灰尘淹没的阁楼上,郑心妍打开了那只老掉牙的木匣。 某种黑色的东西钻了出来—— 浓雾,沥青,或者失去轮廓的影子。 祂祂伸展着自己沉眠多年的身体,向十四岁的少女问好:“你好呀,人……” 像晨雾中的鸡蛋花一样,鲜活又脆弱的少女,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是……什么东西?” 噢,祂祂该如何回答呢。 祂祂无法将自己降格为任何一个人类可以理解的名词。 “我是谁并不重要……”祂祂看见少女手臂上的疤痕和淤青,轻易猜到了她的处境。“重要的是,我能为你实现任何愿望。” 祂祂将虚无凝结成触手,轻轻伸向少女的手指。 少女没有躲避。很好。 祂祂能从触碰中,看见所有过去。 少女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商人家庭,她的父母曾经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又在许多年后,死于一场海难。 他们为她留下两个饱含爱意的名字,郑心妍,以及shay。 舅舅夺走了本该由郑心妍继承的遗产,将她送进了城郊的孤儿院。 郑心妍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太美丽,又太孤冷,那双乌黑的坚韧的眼睛,像在蔑视每一个她不愿与之为伍的人。 缺乏管束的恶童们,多的是欺负异类的手段。 他们撕碎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待她把碎片一一缝好,又将那兔子扔进泥坑。 他们打她,羞辱她,在她背上熄灭烟头,强迫她咽下洒满粉笔灰的米饭。 他们偷走她的内衣,写满最恶毒的文字,悬挂在孤儿院的窗户上。 他们把她锁进这废弃的,闹鬼的阁楼。 噢,祂祂明白了,他们是没有生出双角的恶魔。 让恶魔们出离愤怒的是,郑心妍从来没有哭过。 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坚强的孩子,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摧毁她的东西。 “向我许愿吧……”祂祂在十四岁的可怜的少女耳边低语。“无论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少女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出那个祂祂期待已久的句子。 “让他们……别再烦我了。” 很好,接下来轮到祂祂叫价。这是祂祂最喜欢的环节。 阴影围绕着少女,轻盈地聚散,盘旋。 “我要的代价是,格拉代……你的兔子。” 祂祂知道这个兔子玩偶,对少女来说有多么重要。 柔软的,戴着贝雷帽的格拉代,是少女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从家里带走的行李。是母亲在世时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 每个夜晚,少女都抱着格拉代入睡。 她缝好格拉代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又花了一整个下午,洗去它身上的泥水。 是的,祂祂喜欢观看人类放弃挚爱的那个瞬间。 那种幽微的,永远无法复刻的破碎感,令祂祂十分迷醉。 小小的少女,沉默了好一阵子。 日光从屋顶的小窗照进阁楼,在她眼底颤动。 祂祂听见她下定决心的呼吸声。 “成交。” 很好。非常好。 祂祂微笑起来,为她打开了阁楼的门。 “吃完晚饭,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当你睁开眼睛,愿望就会实现。” 噢,当美丽的夜色降临,月光笼罩着整片蕉林。 祂祂开始小展拳脚。 那天晚上,没有人往她身上泼水,也没有人往她被窝里扔老鼠和□□,少女抱着她的兔子,难得睡了个好觉。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时,才发现一切都乱了套。 柔软的,戴着贝雷帽的格拉代,从她怀里消失了。 所有欺负她的孩子,一夜之间,全都丧失了神智。像有什么东西,潜入他们的颅骨,偷走了他们的脑子。 他们用刀割破自己曾经伤害郑心妍的双手。 他们用牙齿咬破曾经辱骂郑心妍的舌头。 他们一边哭,一边笑,一遍尖叫。 他们在院子里挖出巨大坑洞,说要将河口城埋进地心。 他们背对着教堂的圣像下跪,用自己的血在地板上写字。 祂祂。祂祂。祂祂。 除了重复这个音节之外,他们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郑心妍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歇斯底里地发疯,一时分不清,自己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是受害者,旁观者,帮凶,还是嫌犯本人。 孤儿院的管理者惊慌失措,将孩子们送进精神病院,自己也逃离了此地。 多年以后,郑心妍听说,在那个离奇事件中疯掉的孩子们,总算都迟钝地复原,勉强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但绝不能在他们面前提起河口城的孤儿院,和某个特殊的名字。 孤儿院关闭之后,郑心妍又去了许多地方。 她被舅舅带回家,她考上大学,她成为警察。 那只木匣,一直藏在她行李箱的夹层中,成为她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人类的生命总是艰难。郑心妍遇到了数不清的困境。 舅舅在赌桌上输光家产,醉酒时,总是试图用皮带抽走她身上的霉运,持续数年,直到舅舅因为酗酒暴毙。 她在曼谷那令人生畏的盛夏,发了整整两个月的传单,却在开学前一天,被几个小混混持枪抢走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学费。 她勤工俭学,每天去蛋糕店打工到深夜,老板诬陷她给食材贴错标签,扣掉她一个月的工钱。 但,即便如此。 郑心妍再也没有召唤过祂祂。 她似乎下定决心,绝不再求助那个超出人类认知的诡异生物。如果祂祂……能被称作生物的话。 在千百种痛苦的打磨下,郑心妍为自己铸造了一副坚不可摧的盔甲,独自去面对这个险象环生的人间。 她从孤儿院带走木匣,甚至不是为了拥有祂祂的力量。 她只是意识到,如果这个东西落入坏人手中,会产生多么恐怖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直到十二年后,曼谷发生了那起震动整个国家的惊天谜案。 调查陷入僵局,一周又一周,毫无进展,警局承担着来自舆论和当局的巨大压力。 整个重案组都无计可施,濒临崩溃。 郑心妍终于想起了祂祂。 那天下午,正当祂祂重新蜷入木匣的黑暗中,准备安然休憩之时,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泄露进来。 郑心妍再一次打开木匣—— 这位美丽的刑警女士闭上眼睛,俯身靠近,开始亲吻木匣中栖息的阴影。 噢,坏起来了。祂祂还是第一次被人类亲吻。 这滋味实在是……该死的甜美。 第20章 祂祂和刑警。 刑警女士的双唇,远比它们看起来的样子要柔软。 它们柔软地触碰着祂祂,于是祂像云朵一样漂浮,腾空而起,无法落地。 祂祂尝到玫瑰,荆棘,青草,泥土,女人呼吸的甜味儿。 晨雾,黎明,群星的叹息,和没有骨头的鱼群。 由最普通的细胞构成的皮肤和口轮匝肌,为什么会带来如此奇异的触感? 这是祂来到地球之后,第一次感到困惑。 祂祂甚至能感觉到,祂的阴影,正像地壳一样颤栗。 祂祂从未颤栗。 郑心妍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仿佛在嫌祂祂很脏似的),语气依旧冷淡:“你可以告诉我了。” 祂祂还在头晕目眩。 如果郑心妍足够了解祂祂的话,就会看出,此时此刻,祂那些黑不溜秋的触手,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偏粉。 “你得带我去见见那些死人,”祂祂说,“我需要触摸,才能知道真相。” 粒子会记录一切的痕迹,就像在石板上刻下文字,无法抹去。 哐当。 刑警女士将匣子扔进一个手提箱——那种漆黑的,最常见的,被警察拎着招摇过市,也不会引起丝毫怀疑的手提箱——带着祂祂离开了她的公寓。 噢,曼谷,一座有趣的城市。 夏天是为它量身打造的监狱,每个人的背脊都淌着汗水,日光永远像针一样锐利。 高楼大厦和贫民窟分立在街道两侧。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广告牌下,挤满了装饰过于花哨的载客三轮摩托,卖小吃的摊贩,和茂盛的热带乔木。 第24章 中央警署是一栋六层楼高的混凝土建筑,伫立在石龙军路的街角,玻璃幕墙被雨水淋得泛黄。 负一楼的通风系统似乎出了点问题,整个停尸房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 郑心妍把手提箱平放在地板上,打开箱盖。 那位德高望重的议员先生,盖着白色的裹尸布,躺在棺材形状的抽屉里,脑袋以一种稍显滑稽的角度,勉强缝在脖子上。 祂祂摸了摸他冰冷的,比普通尸体更苍白一些的手指。 祂祂说出一个名字。 “杀死他的人是……巴色通沙瓦。” 刑警女士回到重案组的办公室,把那个名字输进警方的数据库。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这个名字无法让她确定凶手。光是曼谷,就生活着七个名叫巴色通沙瓦的男性。 郑心妍在厕所的隔间里再次打开手提箱,在祂祂面前排出七张用a4纸打印的照片。 “你说的巴色通沙瓦,是哪一个?”刑警女士急切地问。 祂祂只是悠闲地打转。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案子,真相是一片混沌。 人类总在寻找答案。但唯有混沌,才是万物的真相。 “你想知道凶手的名字,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至于凶手是哪一个巴色通沙瓦,那是另外一个,全新的问题。” 女人抿紧嘴唇,像在吞咽无处发泄的怒火。 “你还要什么?”她问。 祂祂犹豫了一下。 在那个亲吻之后……祂想要的东西,好像比从前更多了一些。 但祂祂不应该在人类浅薄的欲望中沦陷太深。 祂要提出一个更逾越规则的,绝不会被通过的请求。 “我想跟你过夜。”祂祂说。 刑警女士沉默了三秒钟,扶着厕所隔间的墙壁站起来,鞋底蹬在祂祂脸上,把祂踹回了匣子里。 很好,但也不是非常好。 ……从没有人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拒绝祂祂的交易。 真是个狂妄又暴躁的女人。 祂祂躺在匣子里,小生了几天闷气。 如果不是看在那个吻的面子上,祂祂一定会给她一点教训。 而那个吻,那个吻……噢,祂祂绝不会回味人类的吻。 刑警女士的探案进行得并不顺利。 没有物证和证词,她只能暗中调查七位巴色通沙瓦的背景,经历和不在场证明。 从警方可以获取的资料来看,七位巴色通沙瓦,都和三位失去脑袋的死者没有任何关系。 署长每天都在大发雷霆,说“曼谷断头案”要是再没有进展,就要把整个重案组扔到帕夭府的水库去喂鱼。 他甚至已经拟好了调令,就差在上面盖章签字。 一周以后,她们又见面了。 郑心妍租住的公寓,在帕乎叻区一栋上了年头的居民楼里,房间和木匣一样狭小。墙漆斑驳剥落,像在绘制一些并不存在的大陆的地图。 刑警女士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祂祂从她湿润的发尖,闻到薄荷味的洗发水。 窗户太小了,城市又无风,只靠风扇单薄的叶片,显然不能降低这里的高温。 女人刚洗过澡,胸前却又浸出一层薄汗。 “嗨,shay,又有什么事情?”祂祂问。 shay,shay,祂喜欢这个音节在祂身体里振动的感觉。 刑警女士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看起来十分疲惫。 她的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但视线的焦点,有大约一毫米左右的漂移:“我不跟任何人过夜……但我也许,可以跟你约会。” 噢,祂祂差点忘了这桩荒谬的交易。 祂祂不应该再插手这个案子。 祂会惹出一些对祂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对人类来说,非常棘手的麻烦。 可是约会……和刑警女士约会,听起来的确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提议。 比如牵着刑警女士的手,在星夜的海滩上散步,或者在有露天泳池的五星级酒店里,和刑警女士分享同一杯莫吉托……什么的。 噢,不,祂祂不会幻想任何自己与人类的浪漫故事。 “好吧,”祂祂勉为其难,决定再帮她最后一次,“是帕蓬夜市,开粿条店的那个巴色通沙瓦。” 缺乏礼貌的刑警女士把祂塞回匣子之前,甚至没有跟祂说谢谢。 坏极了。 郑心妍和她的搭档阿南,伪装成在附近上班的都市女郎,去巴色通沙瓦的店里连吃了三天粿条,暗中监视巴色通沙瓦的行动。 她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除了粿条出乎意料地好吃。 “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阿南心生怀疑。 阿南留着齐耳的短发,戴一副银边眼镜,作为刑警实在太过斯文。 “再蹲几天。” 郑心妍不愿放弃。她做得很对,因为祂祂从不欺骗任何人。 “你怎么总拎着这个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阿南问她。 “充电宝和备用警服。”郑心妍选了里头最不重要的两样东西,当做回答。 大概是因为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郑心妍忘了关紧那只木匣。 祂祂会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看她。 凌晨两点,重案组的办公室只剩下一盏台灯。 郑心妍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查阅新闻,档案和数据库,试图寻找开粿条店的巴色通沙瓦,可能与那些丢掉脑袋的倒霉蛋们有关的蛛丝马迹。 咖啡浓得像泥浆,她却一饮而尽。 噢,愚蠢的人类。 她很快就会把自己的身体消磨成一具骷髅。也许是一具漂亮的骷髅,但总归是骷髅。 祂祂悄悄潜入座椅背后的靠枕,让它变得更加饱满一些。 绝不是为了保护刑警女士岌岌可危的脊椎,祂只是喜欢当靠枕而已。 有时候,郑心妍会把办公室里的工作留给阿南,自己通宵跟踪巴色通沙瓦。实在太困太累的深夜,她会在车上睡着。 这么热的天气,怎么可能有人在车上睡着呢。 郑心妍的眉头,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甚至挤出几道微小的皱纹。 汗水浸湿她身上的t恤,让每一块肌肉的轮廓更加清晰—— 肩胛骨的三角肌,胸廓外侧的前锯肌,还有腰侧收束的腹外斜肌,画出两条纤毫毕现的人鱼线…… 噢,算了,祂祂对人类的肌肉没有任何兴趣。 祂祂没有吞下口水。因为祂祂没有口水。 祂祂钻出半开的车窗。 祂讨厌沉闷的午夜,所以稍微制造一点冷飕飕的风,给自己找点乐子。 祂绝没有修改谁的梦境,把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换成溪水,椋鸟,和野花盛开的山谷。 跟踪巴色通沙瓦的第五天,女警们终于找到破绽。 每天晚上十一点,那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会准时关上粿条店的大门,骑摩托车返回住处。 但那一天,他绕路去了湄南河边。 郑心妍的车停在五十米外,看见他往河中抛出某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型物体。 巴色通沙瓦离开以后,郑心妍向组长申请了紧急搜查令,和负责该区域的水警协同作业,在河里捞了整整一夜。 朝阳升起时,他们终于打捞起一把用塑料袋和保鲜膜层层包裹的砍骨刀。 经法医鉴定,这把砍骨刀的刀刃,与断头议员脖子上的切口完全一致,刀柄也留有巴色通沙瓦的指纹。 巴色通沙瓦立即被警方逮捕。 经过审讯,巴色通沙瓦承认自己杀害了议员,原因是议员夫人有一次遛狗,狗尿在了他的脚上,而议员夫人没有向他道歉。 听起来只是搪塞警察的荒谬借口。 至于其他两桩断头命案,巴色通沙瓦坚称和自己无关。 很可惜,另外两具尸体已经火化,无法通过刀痕比对来确认凶手。 无论如何,警方总算抓获了“曼谷断头案”的嫌犯,至于其他问题,可以在审讯中慢慢找到答案。 警署立刻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了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刑警女士也是时候偿还她的欠款。 她久违地准时下班,坐在车库里,打开祂祂栖息的手提箱。 “你想去哪里?”她问。 噢,约会。 祂祂当然不能以这副模样出席。 缥缈的黑影,从箱子里徐徐弥漫出来,凝结成人形的实体。 穿着黑色紧身吊带,和红色破布裙子的少女趴在驾驶员身上。头巾,脏辫,脖子,手腕,耳骨……所有能佩戴饰品的地方,都缀满繁杂琐碎的银色吊饰。 少女化着烟熏妆,瞳孔是很淡的灰色,像用水银做了两面镜子。 “带我去夜店吧,shay?”祂几乎贴着郑心妍的嘴唇说。 祂祂和刑警,都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该死。 她们靠得太近了。 第25章 祂又闻到那种难以抗拒的甜美香气。鲜活的,生机勃勃的,人类女性的香气。 郑心妍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坐到副驾去。” 第21章 夜店的夜晚。 郑心妍把她那辆快要散架的卡罗拉,停在了素坤逸路。 这里是整座城市中酒吧最密集的街区,路上全是打扮清凉又时尚的年轻人。 “然后去哪儿?”郑心妍问。 刑警女士看起来很不擅长跟人约会,表情和肢体都有些僵硬,像需要被提线指挥的木偶。 祂祂从副驾跳下去,拉开郑心妍的车门,牵住她的手。 “跟我走。” 噢,刑警女士的手。 有枪茧,刀疤,伤痕累累的指甲盖。 摸过血,摸过尸体,也摸过雨夜最潮湿的青苔和溪流。 祂祂将她的手收在手心里,也收下她所有的记忆,欲念和伤口。 如果所有人类都像刑警女士一样可爱的话……那人类可以算是一个相当可爱的物种。 “深渊”的入口是九面镜子构成的前厅。 推开暗门进去,登上一段楼梯,五彩斑斓的射灯开始切割黑暗。舞池里,喝得足够醉但还没有死的醉鬼们,正跟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头晃脑。 “好久不见。”红色短发的女酒保跟祂祂打招呼。 祂祂也向酒保点了点头。 “你认识她?”郑心妍敏锐地问。 刑警女士的脑子确实很好用。 祂祂靠在她的耳朵旁边,嘴角弯出笑容。“你很在意吗?” 郑心妍白了祂一眼,迈开脚步,走向卡座区。 即使坐在这样昏暗吵闹的地方,刑警女士依然紧绷,衬衫像白纸一样挺拔,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也许剂量合适的酒精,能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我去买酒,你要喝什么?”祂祂问。 刑警女士兴致寥寥。“不用,我开了车。” “那就把车烧掉好了,我会送你一辆新的。” 祂祂不以为然,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吧台。 祂点了两杯威士忌加球冰。 人类的食物大都非常无趣,但威士忌是难得美妙的特例。 红发酒保将酒杯放上桌面,眼神往祂身后一打。“嘿,有人在钓你的兔子。” 祂祂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红色丝绒长裙,身材瘦高的女人,正坐在郑心妍身边,笑眯眯地跟她耳语。 很坏了。 “你知道的,不要离人类太近。”酒保在祂身后警告。 祂祂知道,祂祂当然知道。 祂祂只是不喜欢别人碰祂的东西。 祂祂走回座位,放下酒杯,一把攥住女人的胳膊。 “不好意思,你哪位?”祂祂刻薄地问。 女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皮肤保养得极好,长发盘成时兴的蓬松发髻。 她的嘴唇也涂得和裙子一样鲜红,像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擦嘴的吸血鬼,一边微笑,一边挑衅地直视祂祂的眼睛。 “搭个讪而已。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女士,应该还是单身吧?” 祂祂摸到女人的皮肤,却只看见一片荒芜。这个该死的女人,做了太多医美项目,把自己的过去藏了起来。 女人优雅地挣开祂祂的手,对郑心妍眨了眨眼,这才扬长而去,红色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 令人作呕的红色。 “她跟你说了什么?”祂祂转向郑心妍。 刑警女士扬起手里的黑色纸片。 “给了我这个。” 那张精致的名片上,用烫银字体写着某人的姓名和职务。 苏妮莎颂詹,颂詹传媒公司总裁。 祂祂没收了名片。 祂祂在她身上嗅到危险的气味,郑心妍应该离她远一点。 祂祂并不是想要保护某个具体的人类……祂祂只是在为这个麻烦已经足够多的星球,稍微减少一点麻烦。这只能说明,祂祂的心地非常善良。 祂祂总算坐下来,开始享受那杯冰冷的,柔和的威士忌。 郑心妍只尝了一小口(仿佛它是毒药似的),继续皱着眉毛,忍受这里的吵闹和乌烟瘴气。 祂祂本以为她们可以喝得微醺,一起沉溺在舞池里,让祂稍微触碰一下她的背阔肌和前臂肌群…… 祂祂真想潜入刑警女士的脑子,去教教她什么是真正的欢愉。 但祂祂不该为一个人类那样做,就像人类不会试图取悦蚂蚁。 噢,坏极了。 看着刑警女士眉头紧锁的样子,连威士忌也变得索然无味。 “你想出去走走吗?”祂祂放下酒杯。 郑心妍显然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点点头,从软椅上站了起来。 “走吧。” 她们离开“深渊”的冷气,回到盛夏的热浪里,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们并肩而行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像不良少女哄骗了一位漂亮的女士,带她在深夜的街头乱晃……非常适合展开一些禁忌的剧情。 每家店铺的灯光,交替洒落在郑心妍身上,为她的衬衫镀上不同的偏色。 祂祂踏着沿街酒吧的音乐蹦蹦跳跳,偶尔转一个圈,每一步都踩在女人的影子上。 祂听见很轻很轻的笑声。 “怎么了?”祂祂转头去看。 郑心妍从祂身上移开目光,唇角有一丝很淡的笑容。“没什么。” 这颗星球的时间好像忽然停了下来。 祂祂站在原地,凝视着郑心妍嘴角上扬的弧度。 祂看过郑心妍的一生,见过她生命中每一个艰难的,苦涩的,无处容身的日子,才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笑容,有多珍贵难寻。 祂祂的心脏深处,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一棵绿色的新生的小树,正要挣脱冬日的束缚,破土而出。 噢,那是不可能的呀。祂祂根本没有心脏。 下一秒,祂看见郑心妍的眼睛凛冽起来,右手想要去掏腰间的配枪。但她今天没有带枪。 祂祂顺着郑心妍的视线望过去—— 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一群一看就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正围着一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拳打脚踢。 “就这么点钱,也好意思拿过来糊弄我们?” “干哦,得给你点厉害瞧瞧……” 一个黄毛手里举着枪,拉开吊裆裤的拉链,要往那个中学生身上撒尿。 噢,曼谷实在有太多枪。枪支会带来混乱。 “臭小子,快住手!”郑心妍大喊一声。 “喊什么喊!没看到老子有枪吗!” 火光一闪,那个不知好歹的黄毛,竟然真的朝郑心妍的方向开了一枪。 祂祂在弹道上造出一小块虚空,把子弹吞了进去。 “干,你怎么真的开枪啊!” “快跑啊!” 小混混们回过神来,拉着黄毛开跑。 郑心妍拔腿要追,被祂祂伸手拦住。 “shay,让我去吧。” 即使她是训练有素的刑警,也无法用人类的血肉对抗枪械。 但她用有比枪械更加强大的武器。 郑心妍看着小混混们消失的街角,认真思考了片刻,快速作出判断。 “……别做得太过分。” 噢,当然。 “但是,你得再给我一点什么东西。”祂祂补充道。 一个吻……之类的东西。 “你他妈的到底去不去?”刑警女士实在很容易发火。 在她下一次眨眼时,少女从她身边消失了。 小混混们相当熟悉附近的地形,七弯八拐地跑进一处人迹罕至的建筑工地,这才停下来,扶着墙喘气。 “你丫能不能长点脑子!”有人往黄毛头上一薅。 黄毛还在嘴硬:“怕什么!警察还能来抓老子不成!” 没有人留意到,环绕在他们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郁。 空间在无声地扭曲。 有某种难以描述的东西……从黑暗中流溢出来。 噢,祂祂伸了个懒腰,开始活动祂的触手。祂很擅长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啊!你别过来!!” 黄毛的惨叫几乎震碎他的声带。 然后街道重归寂静。 祂祂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小混混们在墙角瘫作一团,瞳孔放大,自言自语,已然失去和人间的联系。黄毛刚才没撒完的尿,正从他裤子的裆缝往外淌。 那把枪泡在他的排泄物里。他这辈子,只要胆敢再次触碰扳机,就会立即回想起这个难忘的夏夜。 “就这样吧,已经够了。” 身后传来郑心妍的声音。 噢,可不能让郑心妍看到祂这副模样…… 祂祂慌慌张张,正要收起触手,却又在意识到郑心妍的异常之后,停下了动作。 第26章 刑警女士站在几米开外,直勾勾地仰望着祂,眼中多少有一些面对未知事物的困惑。 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郑心妍很平淡地问祂。 她一定无法想象,此时此刻,在祂祂的精神世界中,正在发生一场怎样的巨震。 山崩海裂,地动山摇。 从没有人与祂祂的本体对视,而安然无恙。 仅仅是看到祂的模样,就足以让人们从高处一跃而下,或是将刀刃刺入脑子,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发疯已经是最仁慈的结局。 而曼谷市中央警署,这位名叫郑心妍的刑警女士,已经成为这颗星球上,无法计数的漫长历史中,绝无仅有的异类。 她居然不害怕祂! 祂祂有些激动,甚至有点想在虚空里打个滚儿。 祂微笑起来,虽然看起来只是从一片阴影中,撕裂出更深的阴影。 “我是混沌。”祂说。 混沌即是时间。 混沌即是宇宙。 混沌即是万物。 没有温度,没有体积,也没有速度。 混沌只是存在而已。 呼。 直到黑雾散去,穿着破布裙子,满头脏辫的少女从混沌中走了出来。 走到郑心妍身边去。 刑警女士朝祂点了点头,大概算是表达谢意,但也没有多给祂半个眼神。 情况不是很妙。 祂祂发现自己正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里越陷越深。 至此,祂祂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确实喜欢怪人。勇敢的,美丽的,肌肉非常性感的怪女人。 十五分钟后,她们把那些吓破了胆的小混混,交给了附近当值的警察。 两个人(勉强算吧)坐在马路牙子上,分享一瓶柠檬味的苏打水。 作为第一次约会的结局也算不赖,但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你现在可以亲我了,作为我帮你缉拿犯人代价。”祂祂宣布祂的旨意。 郑心妍无奈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过头来,飞快地在祂脸上啄了一口。比子弹还快。 不,不是这样的。 在刑警女士逃走之前,祂祂用手指捉住刑警女士的下巴,凑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去,向她索要一个真正的吻。 第22章 第四颗头颅。 虽然郑心妍是个勇敢的人类,但她毕竟是个人类……亲吻的时候,要对她足够温柔。 祂祂用自己的双唇,包裹住她的下唇,轻轻地,轻轻地含吮,像海绵吸收水分,吸鳅吞入藻荇。 噢,侦探女士的嘴唇,软得像刚刚凝固的蛋挞,甜得像甜牛奶泡过的甜面包,一碰就会化成糖水。 祂看到春雪,落日和流星。 上唇又是另一种滋味,更纤薄,更柔韧,适合节奏更快的研磨,口感像雨后森林里的野菌。 祂祂睁开眼睛偷看女人的反应。郑心妍闭着眼睛,但在祂每次吮吸的时候,睫毛都会颤动一下。真是可爱极了。 还有什么比让坚强的人露出脆弱的表情,更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女人的呼吸,带着体温,落在祂的上唇和鼻尖之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变烫。 她们会变成火焰,一起燃烧吗? 祂祂的手指,轻抚着女人脖子上,那些祂垂涎已久的肌肉群。 下颌舌骨肌,胸骨舌骨肌,胸锁乳突肌……鲜活的蓬勃的脉搏,在祂的指腹下热烈地跳动。 地球上随处可见的粒子,竟然能组成如此精妙迷人的生理结构,这是人类为数不多的,值得称赞的地方。 祂祂稍微有一点沉溺其中。 亲吻人类,似乎是一项非常不错的活动。 一些界限变得松动了。如果亲吻蚂蚁能让人类快乐的话,也许,人类也可以偶尔亲吻蚂蚁。 祂祂决定,从今天开始,祂可以亲吻人类。而且可以多亲,多亲! “亲完了?”郑心妍问,语气冷冷冰冰,但脸颊上悬浮着很淡很淡的红晕。 祂祂气得眉头一挑。 这算是什么反应?区区人类,竟然对祂的吻技无动于衷?而且她刚才明明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嘟嘟嘟。 祂祂还在生气,刑警女士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郑心妍接起电话,阿南语速仓促:“科技大学的校长死了,头被割下来,挂在学校的旗杆上。” ……巴色通沙瓦已经被捕,但“曼谷断头案”还在继续。 很显然,有人没说实话。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郑心妍转过头,冷眼瞪着祂祂。 祂祂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巴色通沙瓦确实杀了议员先生,但我可没说过,凶手只有一个人。” 这毕竟是一个很复杂的案子。 在刑警女士的拳头落到祂的肚皮上之前,祂祂化作黑雾,藏进郑心妍胸前的阴影。 噢,多么温暖的阴影。 隔着柔软皮肤,祂祂能感觉到刑警女士的每一次心跳。 女人的体温包裹着祂,像傍晚晒透太阳的草地,像没有风暴的海洋。像人类诞生之地,古老又崇峻的峡谷。 祂祂完全愿意,暂时放弃祂的高傲和尊严,在这里稍微待久一点…… 可惜这位脾气很坏的刑警女士,跑回车上,把祂从内衣边边上揪出来,一点也不温柔地塞进了匣子里。 郑心妍驱车赶往科技大学。 阿南比她先到现场,已经在找发现尸体的清洁员大姐做笔录。 大姐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经。“namotassabhagavato……我一打开灯,就看到校长坐在那里……” 郑心妍朝阿南点点头,走进了那间发现尸体的会议室。 现场和之前的三起命案如出一辙。 整洁,残酷,如一场精心筹备的献祭仪式。 凶手不是同一个人,手法却如此相似…… 郑心妍坐在会议桌另一端,面对着那具无头男尸,陷入沉思。 这次,要问她要点什么好呢…… 在她脚边的手提箱里,祂祂已经迫不及待地谋划起来。 一个吻,或是一个吻,或是两个…… 噢,那可真是赚大了。 但郑心妍在科技大学待了半天,又回重案组的电脑前坐了半天,完全没有要打开箱子的意思。 祂祂等得心烦意乱。 这个比较聪明的女人,靠她自己有了发现。 她在第二天清晨提审了那位开粿条店的巴色通沙瓦,把校长的照片摆到他的面前。 “你认识这个人吗?”郑心妍问。 穿着囚服的男人抬手抠抠耳朵,向刑警女士反问:“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查过了,你三年前搬来曼谷,之前一直在清迈的长康路开粿条店。而这个人……”郑心妍指着照片上新鲜的死者,说出她调查整夜的成果。“几年前,也住在那条街上。”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仿佛对这场谋杀期待已久。 “当奇卡戴上九颗头颅编成的花环,所有罪恶都将得到审判,正义终会彻底降临。” 巴色通沙瓦说完这个祷词般的句子,便再也不肯开口。 噢,奇卡……祂祂不喜欢这个名字。 祂真希望郑心妍离这个案子远一点。 但没有关系,祂祂会保护好自己的东西。祂祂很擅长做这件事情。 在刑警女士的视角里,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巴色通沙瓦杀死了跟自己完全无关的受害者,而另一个他可能认识的人,又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死去。 终于,郑心妍再次把祂祂带去了那个臭烘烘的停尸房。 可怜的校长先生,现在躺在了议员先生的旁边,两个断头鬼正好作伴。 “告诉我,凶手是谁。”刑警女士对祂祂说。 祂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祂决定狮子小开口。 “我要三个吻。” 祂祂举起三只触手。 “不行。”刑警女士靠着冰柜,拒绝得斩钉截铁。 “那……两个。” 祂祂收回一只触手,小作退让。 “不行。”刑警女士的态度依然坚决。 “那……一个……” 噢,这已经是祂祂的底线。 空气中只剩一只触手,孤单地摇晃。 “不行。”刑警女士实在是冥顽不化。 祂祂忍气吞声地蹲在手提箱上。祂祂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你想怎么样?”祂问。 郑心妍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我要抓到这些案件所有的凶手……所有凶手加起来,换一个吻。” 很坏很坏了。 祂祂也只能咬碎了触手须须往肚里咽。 “……成交。” 祂祂摸了摸校长先生失去弹性的皮肤,说出一个名字。 “坦雅琳格萨通。《暹罗秘史》里,演女将军的那个坦雅琳格萨通。” 第27章 一周后,著名女演员在曼谷郊区的别墅被捕。 郑心妍查看了附近十几个街区,每一家商铺的监控,终于找到一家便利店的摄像头,拍到了坦雅琳格萨通乘出租车前往科技大学的清晰画面。 割下校长头颅的那把刀,就埋在她家的花园里,连血迹都没有清洗。 女演员说,她杀死校长的动机,是因为校长曾在一场晚宴上摸了她的屁股。 但郑心妍很快查出,校长根本就没有出席她说的那个晚宴。和巴色通沙瓦陈述的荒谬理由如出一辙。 同时,犯下相同罪行的女演员和粿条店老板,坚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但无论如何,刑警女士又抓到一个凶手。 至于此前受害的医院院长和法官,郑心妍已经向法院递交申请,希望能获得家属许可,重新检验他们的骨灰,给祂祂创造触碰死者(骨灰版)的机会。 终于,连轴转了好几天的刑警女士拎起手提箱,准备从警署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嘿,shay。”搭档阿南正好走进办公司,开口叫住她。“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 她们在二楼的露台上找到一处树荫。 “什么事?”郑心妍问。 阿南看着郑心妍,镜片背后的眼睛里,有很多很复杂的情绪。 “……你这次,又是怎么知道,坦雅琳格萨通就是杀害校长的凶手的?” “我查了监控。”郑心妍已经跟每一个同事如此说过。 但阿南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那天的监控里,有上百人去过科技大学,但你只挖了她一个人的花园。” “我有特殊的线人,我知道严格来说,流程确实不够正规。”郑心妍坦然说道。“但不这样的话,我们永远没办法抓到凶手。” “可是……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阿南朝前走了一小步,站得离郑心妍很近。太近。 她居然伸出一只手,将郑心妍鬓角的碎发轻轻撩起,别到耳朵后头。 “案子总会有办法解决的。shay,答应我,别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好吗?”她假装温柔地说。 噢,快拿开你的坏手! 祂祂怒从中来,祂祂怒不可遏,祂祂怒火中烧。 祂祂真想现在就钻出箱子,教教这个混蛋和同事对话的基本礼节。 郑心妍后退一步,和阿南拉开些距离,礼貌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好吧,这个反应勉强及格。 一路上,祂祂都在匣子里气呼呼地横冲直撞。 郑心妍回到家,刚关上家门,少女就从手提箱里蹦了出来,朝郑心妍扑过去—— 被郑心妍一把擒住胳膊。 噢,不妙。 祂祂忘记了,刑警女士在警察学校念书时候,格斗成绩一直是女生组的第一名。 经过长达五点七秒的艰难搏斗,祂祂终于被刑警女士彻底制服,放倒在那张不太结实的单人床上,手脚都被控制,无法动弹。 这个女人的力气也太大了! “我没叫你的时候,不要随便出来。”郑心妍警告道。 祂祂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 “亲爱的刑警女士,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两只手吧?” 四条黑色的,柔软的,滑溜溜的触手,从祂红黑格纹的破布裙子底下钻了出来,缓缓爬向郑心妍的四肢,一圈一圈绕紧。 局势瞬间倒转。 少女反客为主,翻过身来。郑心妍仰躺在床上,双手被绳索一般的触手,牢牢锁在头顶。 衬衫的领口将露未露,小麦色的美丽的胸脯,在祂的眼皮下起伏。 沦为甜点的刑警女士,用那双漆黑的莹亮的眼珠,凶巴巴地瞪着祂。 “赶紧亲完,我要去洗澡。” 噢,那可不行。 这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祂低头靠近祂的小蛋糕,将触手收得更紧。 第23章 晚宴的请柬。 :.】 祂祂微微侧过头,找到最适合的角度,让嘴唇和嘴唇的缝隙完美契合。 然后,祂祂撬开郑心妍的唇瓣,找到了她舌头。 噢,如钢铁一般坚强不屈的女人,舌头依然像云朵和舒芙蕾一样甜软。 祂祂贪婪地逗弄她的舌头,像在舔食一颗裹满蜂蜜的麦芽糖球。 刑警女士试图往后退,但她的口腔中,实在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闪躲。 祂祂追过去,开始在她口中肆意探索,舌头贴紧她的舌背,辗转研磨。 这里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暖又最柔软的所在。 郑心妍一边呜呜说着什么,一边挣扎起来,牙齿猛然合拢,试图咬破祂祂的舌尖。 滚出去。她也许在说。 祂祂假装没有听见。 祂祂不会真的被人类咬疼……祂祂只是希望能让人类也开心一点。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不过是几个刹那,缝合在一起。 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放下那些毫无意义的戒备和执着,去体会每一个快乐的瞬间。 她值得每一个快乐的瞬间。 比如此时此刻,祂祂的意识,回到了宇宙最初的潮汐,轻盈地,欢快地,在玫瑰色的星云中穿行。 白矮星在寂静里膨胀,紫斑风铃在雨天盛放。祂可以成为飞鸟,也可以成为沉睡的虎鲸。 祂祂的嘴很忙,触手也没闲着。 触手是舌头,是手臂,是饱含水分的黑色的雾。 是液体,是固体,是身体,偶尔也像气体一样聚散。 触手在人类的皮肤上黏稠地,缓慢地行走,敏锐地收集她每一次最细微的颤抖。 触手上生长着圆环状的凸起,染透了女人的体温,蹭过她的指缝,她的虎口,她的每一根手指头…… 刑警女士下意识地握起拳头,但除了粗壮的触手,她什么也无法握住。 空气越来越潮湿,也许是浴室的水龙头忘了关紧。或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 没人不知道答案。 女人的四肢不断扭动,眉头皱起来,像被亲得很难受。 噢,祂祂知道,她不是真的难受,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快乐而已。 解决的办法就是多亲,多亲! 祂祂觉得自己应该稍微粗暴一些,在刑警女士身上留下一些印记。 让那些讨厌的人类也知道,她已经被刻上某个高贵的姓名。 留在哪里比较好呢? 脖子太俗气,锁骨又太隐匿…… 在祂祂松懈的片刻,女人趁机挣脱了触手的束缚,猛地抬起膝盖,狠狠顶在祂的小肚子上,试图结束这个过于深入的吻。 但她的偷袭没有成功。 触手重新锁住她的脚腕,把她的腿拽了回去。 噢,差点忘了,她的腿。 刑警女士的腿丰满又健壮。 股薄肌,股直肌,股外侧肌,组成赏心悦目的肌群……但对触手来说,只是盈盈一握而已。 祂祂重新低下头,将女人的耳垂卷入口中。 “……shay是坏孩子哦。” 祂发出低沉而暧昧的警告。 坏孩子总要接受一些额外的惩罚。 祂又伸出两只触手,稳住这张不太经得起折腾的小破床,不让邻居们为噪音所扰。祂祂真是温柔极了。 等祂祂终于收回触手的时候,被郑心妍一脚踢出去半米远。(主要是屋子太小了,否则还可以多飞好几米的。) 如果眼刀可以杀人的话,祂祂已经被刑警女士碎尸万段。 “下次只能亲十秒……五秒。” 郑心妍喘息着扔下这句话,转身走进浴室,重重摔上了门。 五秒钟当然是不行的!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气愤的样子,但是问题不大。祂祂有的是办法,把她变成甜点和糖水。 少女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晃着腿哼起了歌,回味女人在祂唇上的触感。 真甜呀。 就在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 一个湿漉漉的女人,裹着浴巾冲出来,一把抓住祂祂的脖子。水珠从她的发丝滴落下来,淌进她胸前的沟壑里。 那张漂亮的脸凑过来,凑得很近很近—— 然后唇上一软。 噢,祂祂呆呆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郑心妍居然主动亲了祂! 祂果然很有魅力,一个吻,就可以让刑警女士为祂倾心! 如果刑警女士愿意的话,她们当然可以更进一步,不仅仅停留在利益交换的关系…… 祂祂正要兴高采烈地吻回去,下一秒,却听见女人冰冷的声音。 “跟我去提审。我要确认巴色通沙瓦和坦雅琳格萨通之间,是否真的毫无关联。” “等等,你不是要睡……” 祂祂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刑警女士一脚踢回匣子里。 ……噢,郑心妍,忘了那个该死的案子吧! 第28章 被迫收了女人的定金,祂祂只能为她实现愿望。 祂祂在审讯室溜出箱子,从嫌犯们的皮肤上读取过往。 他们的人生截然不同,但他们确实有某种微妙的交集。 他们都经历过苦难。 粿条店的店主失去了即将结婚的未婚妻,女演员失去了来自重组家庭的妹妹。 而且,他们认识同一个人。 祂祂和郑心妍挤在女厕所的小隔间里对视。祂祂叹了口气。 “你要不再亲我一口吧,半口也行。”祂想要一点额外的补偿。刚才那个吻实在太短了。 下一次眨眼,□□19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怼在了祂的脑门上。 “你要是敢耍赖,我就把你的触手一只一只割下来,到帕蓬夜市去卖章鱼刺身。”刑警女士的眼神比匕首还要锋利。 祂祂好,郑心妍坏。 祂祂噘着嘴,气鼓鼓地说出真相。 “……他们都认识苏妮莎颂詹。” 那个在“深渊”跟郑心妍搭讪的,穿红裙子的女人。 “但我不会把名片还给你的!除非……”祂祂又找到见缝插针,索要代价的机会。 郑心妍压根没搭理祂,收了枪,直接掏出手机,开始输入数字。 ……这个很坏很坏的警察,居然只看了一眼,就把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背下来了。 这是作弊! “你好,女士。”电话接通,郑心妍跟人寒暄的语气略显僵硬。“我们之前在夜店见过一次,你给了我名片……” “哦,是你!你终于打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人听起来十分甜美。 醒醒吧,郑心妍,只有陷阱才会如此甜美。 “颂詹女士,你这几天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郑心妍问。 看来,她暂时不打算以警察的身份,接触苏妮莎颂詹。 虽然知道刑警女士这么做,只是为了查案,祂祂还是有点淡淡的不爽。 刑警女士不应该跟除了犯人和尸体之外的跟任何人类见面!永远不应该! “当然。叫我苏妮莎就好。”苏妮莎颂詹欣然答应。“明晚我要在家举办一场晚宴,你愿意赏脸来坐坐吗?我刚好缺个女伴。” 女伴!不! 郑心妍几乎没有犹豫。“好。” “稍等,我发请柬给你。对了,你的名字是?” “shay。” 不!! “好的,明天见,shay。我很期待见到你。” 郑心妍挂了电话,正要打开隔间的门,又转头看祂祂:“你能陪我去买衣服吗?无偿。” “不能!!”祂祂已经气得头顶冒烟。 郑心妍若有所思。“那我问问阿南……” “还是我去吧!!” 祂祂一边冒烟,一边改口。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郑心妍带祂去了警署附近的大型商场。 她在店里试了好几套晚礼服,每一件都非常好看。 布料在她身上像水一样流淌,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 “哇,姐,你的身材也太好了!” 刑警女士每换一件衣服,柜员妹妹都发出由衷的惊叹。 不许看不许看! 祂祂真想捂住她的双眼。 “你觉得哪件好?”郑心妍问祂祂。 “再试试这件吧。” 祂祂从货架上拿起一条纯黑色的长裙,上千颗水晶点缀其上,像破碎的星屑。 “那条裙子有点难穿,我去帮你穿吧!” 柜员妹妹自告奋勇,要跟郑心妍一起走进更衣室。 “不用。”祂祂微笑地,不慌不忙地,毫无杂念地说。“我去帮她就好。” 郑心妍脱下上一条孔雀绿的裙子之前,从镜子里瞪着祂。 “转过去。” “我们都是女孩子,没关系的!”祂祂有理有据。 郑心妍冷着脸重复一遍。“转过去。” 不看就不看。 祂根本一点也不想看漂亮女人换衣服。 祂祂面对更衣室的帘子罚站时,问心无愧地想。毕竟祂每天都在看,祂甚至还跟漂亮女人同居呢。 “转过来。” 刑警女士给祂下达了新的指令。 祂祂乖乖转回身子。 郑心妍用手将穿到一半的裙子固定在身上—— 它的背部完全镂空,只靠几根丝带串联,正好能露出郑心妍的肩胛骨上那一枚,祂祂精心设计的,爱心状的吻痕。 噢,好极了,祂祂非常满意。 祂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收紧那些丝带,再系成小巧的蝴蝶结。 祂祂稍微有点笨手笨脚,手指老是碰到四周那些比丝绸还要光滑紧致的皮肤,当然不是故意。 只是因为祂不怎么适应人类的身体而已。 历经千辛万苦,祂祂终于为刑警女士穿好了那条裙子。 “真好看。”祂祂看着镜中的人,忍不住赞美道,手掌轻轻搭在女人的胯骨上。“你比宇宙第一次爆炸前的洪荒还要好看。” 噢,人类的胯骨,一定生来就是为了安放谁的手掌。 刑警女士反手一肘,扎扎实实地敲在祂的肋骨上。“滚出去。” 第二天傍晚,郑心妍穿上了那条星河般的裙子,带着她根本没有发现的殷红签名。 她坐在化妆镜前,面前堆满了化妆品,有些手足无措。 向来素面朝天的刑警女士,显然非常不擅长化妆。 “我帮你吧。” 热心的祂祂从女人手中接过眼线笔。 “帮我化妆也要收费吗?”刑警女士警惕地问。 “不用,这是免费赠送的服务。” 噢,祂还从来没有为谁提供过免费的服务。 祂祂低头贴近。近得能看见自己在她眼睛里的倒影,和她虹膜上的皱褶。像火山和陨石坑。 “别乱动。” 祂祂轻轻扶着她的下巴,一只触手探向椅子下方,锁住女人正在不安摇晃的脚踝。 祂将眼线笔抵在女人的眼睫根部,开始一遍遍描摹。 眼影是哑光的冷棕色,祂用小指尖舔上一抹亮粉。唇色是丝绒一般细腻的暗红。 女人的面孔被祂精心描摹,祂祂却在曼谷的盛夏里,有一点点隐约地发愁。 热浪,喧嚣,蝉鸣,像祂的心事乱作一团。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祂好像真的坠入爱河。 第24章 苏妮莎之约。 苏妮莎颂詹的别墅,坐落在湄南河东岸的邦喀造半岛。 郑心妍乘坐游艇前往她的私人码头时,皮肤黝黑的渔民们,正在河边的小船上,整理今日的鱼获。 噢,曼谷。这座城市总是如此割裂,又如此和谐。 石材与玻璃幕墙构成的三层建筑,如一颗镶嵌在森林中的黑色宝石。 /:. 红色长裙的苏妮莎颂詹,在码头上亲自迎接她的女伴。就像生怕谁看不见她似的,红得扎眼。 “你今天真美,shay。”她看到郑心妍的第一眼,便微笑着赞叹。 黑色绸缎与刑警女士的皮肤很是相称,水晶珠粒如星辰散落其间,晶莹而璀璨。 登上台阶时,苏妮莎颂詹体贴地扶住郑心妍的腰。“跟我来。对了,你的包,可以寄存在管家那里。” “不用。”郑心妍抓着她的黑色手包,尽可能自然地回答。“这是搭配的一部分。” 苏妮莎颂詹甜腻微笑,在郑心妍腰间轻抚几下。“好的,当然。这套搭配好极了。” 噢,坏女人,快把你的坏手拿开! 黑色手包里装着那个古老的匣子。祂祂在匣子里气得直跺脚。 幸好晚宴的女主人,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苏妮莎颂詹把郑心妍送到宴会厅,便抽身要走。 “抱歉,我得先去陪客人们聊聊。我跟佣人都打过招呼了,有任何需要,你直接跟他们说就好。一会儿再见。” “一会儿见。”郑心妍礼貌回应。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祂祂这才安分下来。 苏妮莎颂詹离开时,总算看到了郑心妍背上的吻痕,笑容略微一僵。 一僵就对了,祂祂非常满意。 郑心妍已经开始四下观察。她的视线太过锐利,完全足以暴露警察的身份。 宴会厅的装潢极尽奢华,使用了大量镜面和金箔,光线却十分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香气——沉香,檀木,龙脑香树。 噢,这里闻起来像一座没有开灯的寺院,让人头脑昏沉。 几十位宾客身着盛装,端着酒杯,在黑暗中优雅地交谈,进行着扮演上层阶级的游戏。 聪明的郑心妍,当然很快就会发现,这些客人看起来都颇为眼熟。 富商,政客,明星……都是新闻和电视上常见的面孔。 甚至还有郑心妍的顶头上司,那位一度扬言,要把她扔到帕夭府的水库去喂鱼的秃子——曼谷中央警署的署长,查亚蓬阿沙文赛。 第29章 权贵们都去向他敬酒。“多亏了署长您,‘曼谷断头案’才能顺利破获。” “是啊,前些日子我们都吓坏了,连门都不敢出,现在总算又能一起聚会了。” 肥头大耳的警署署长春风得意。 “大家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守护曼谷的安全!” 首先的首先,案子根本没破,不然郑心妍还在这儿累死累活地忙什么。 其次的首先,案子就算破了,也跟这个秃子没有半泰铢的关系。 真是个虚荣又伪善的秃子! 人类就是因为有这些讨嫌的家伙的存在,才沦为一个非常无趣的物种。祂祂觉得十分惋惜。 郑心妍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要是被署长发现,她的匿名潜入,就会彻底宣告失败。 “你好,请问卫生间在哪儿?”郑心妍背过身,问角落里端着托盘的侍者。 侍者为她指路。“您往左走,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底。” 刑警女士当然不是真的要去卫生间。 她在走廊的尽头一拐,脱下高跟鞋,然后矫捷地离开宴会厅,登上楼梯。黑色的礼服,很适合在阴影里潜行。 二楼是起居室,三楼是客厅和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上锁。郑心妍推门进去。 房间大约三十平方米大小,四壁都是书柜,少说也有几千本书。 “让我来!”祂祂已经跃跃欲试。 时间宝贵,郑心妍没有犹豫,直接放祂祂出来。 少女的手指触碰书架的刹那,画面如流水涌现。 祂从书柜的第三层,取出一本《18世纪欧洲园艺史》,递到郑心妍手里。 郑心妍翻开书,借着月光,看到扉页上用红色墨水写下的句子—— “当奇卡戴上九颗头颅编成的花环,所有罪恶都将得到审判,正义终会彻底降临。” 噢,开粿条店的男人也说过这句话。线索开始串起来了。 郑心妍接着往后翻。 在一幅法国园丁修剪灌木的插图旁边,有人写下了八个名字。 前面四个都用鲜艳的红叉划掉了——医院院长,议员,法官,校长。正是那四个丢掉脑袋的可怜鬼。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跟苏妮莎颂詹有关,剩下的四个名字,应该就是即将被砍掉脑袋的行刑名单。 其中居然包括正在楼下饮酒作乐的警署署长。 噢,真是一出好戏。 祂祂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哒。哒。 门外响起脚步声。 郑心妍连忙拉着祂祂,躲进书架背后的死角。 好极了,这里的空间很小,她们从肩膀到脚尖都紧贴在一起。 祂一低头,就是女人的深v领口。 这实在是……春色撩人。祂祂脚下打滑,一不小心又往前靠了靠。 郑心妍一边留意外面的动静,一边扶住祂的腰,帮祂恢复平衡。 祂祂决定从现在开始,破案可以升级为一项祂比较喜欢的活动。 苏妮莎颂詹走进来,打开电灯,一眼就看到书架上的空缺。 她立刻按下了桌上的紧急按钮。 “封锁入口,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别墅的主人向她的保安们宣布。 接着,她开始四下环视。 噢,糟糕,她看过来了—— 女人向着她们栖身的角落走近。 越来越近。 郑心妍凑到祂祂耳边,用气声说话,气流吹来温暖的酥痒:“带我离开这里。” “好的,女士。” 祂祂有求必应。 祂伸开手臂,将郑心妍搂进怀里。 绝对没有趁机占便宜的意思。这是非常正规的营救流程,如假包换。 噢,英勇无畏的刑警女士,被人拥抱的时候,竟然如此娇小,任谁都会心生怜惜。 触手瞬间涌出,包裹着她们,结成一只黑色的茧。 “放轻松,我们要出发了。” 祂祂也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然后将手臂收得更紧。 重力和时间都消失了。她们一起滑进时空的裂缝,坠入短暂的虚无。 啪嗒。 《18世纪欧洲园艺史》跌落在地板上。 祂祂怀抱着女人,穿过湿地,穿过河流,穿过一小片夜幕。 噢,如果祂心肠再坏一点的话…… 祂甚至可以把她带回某*个古老而隐秘的巢穴,强迫她成为祂的新娘。 那应该是一个有点好又有点坏的故事。好中有坏,坏中有好。 她们离开那条并不存在的隧道,降落在湄南河对岸的大桥下,栖身于一团路灯没能照亮的黑暗中。 靠着金属栏杆,重新站稳在地面的那一刻,刑警女士的呼吸比平时要稍微急促一些。 绝大部分人类在经历时空穿越后,会出现失忆或癔病的症状。 而刑警女士,在经历了这么多奇异的冒险之后,只是表现出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惊奇。 “服务结束,”祂祂完全没有结束拥抱的意思,“现在我要收费了。” 祂祂开始舔舐女人唇上的口红。 也许是由于那一点点肾上腺素的影响,被祂祂占领的时候,女人居然没有抵抗。 祂祂在她的口腔中为所欲为,贪婪吮吸着她的气味。 祂从这个吻里,看到蘑菇浓汤,篝火,和晒透太阳的长裙。噢,这是被祂祂掳走的那个新娘的故事。 刑警女士有像糯米一样绵软的嘴唇和舌头,被咀嚼千百遍,被啃咬千百遍,依然柔嫩如初。 有一只触手忘了收起来,来回摩挲着那些被苏妮莎颂詹触碰过的地方。祂要把那个坏女人留下的触感完全地,彻底地,覆盖掉。 触手顶开丝带编织的篱栅,轻柔抚摸祂留下的吻痕。祂的签名,必须永远栩栩如生。 “要用鼻子呼吸。”发现女人的脸越来越烫时,祂祂温柔提醒。 祂可不想用亲吻溺死一个人类。 噢,但喘息……女人的喘息,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祂可以一直一直听下去。 城市的夜景,倒映在河面上,如此潮湿,如此荡漾,如此绚丽。 女人穿着晚礼服,赤脚站在河边,被混沌化身的少女,亲得情迷意乱。 晚风吹过来,带着河水的凉意,把她们的发丝编在一起。 人类最有天分的画家,也无法创作出如此美妙的场景。 很可惜,祂祂的嘴唇,才刚刚离开一毫米,郑心妍又开始分析案情。 “如果保护好这个名单上的人,应该就能避免下一起命案的发生。或者,我们可以直接把苏妮莎抓起来。” 好吧,情迷意乱的可能只有祂祂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我能给你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祂祂问。 祂的掌心,轻轻托住女人的脸颊。 只要她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在祂祂的要求非常低的情况下),祂能给她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金钱,权力,甚至永不凋谢的生命。 没有人会用匣子来寻找命案的真凶。 说到底,人生实在有太多苦难,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任何生死。 可女人的目光这样纯粹,又这样坚定。 “除了抓到凶手之外,我什么也不想要。”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正义呢?”这是祂祂最费解的部分。“毕竟,正义从来没有拯救过你。” 在她遭受一切不公的时候,从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 人类所谓的正义,在更加庞大的存在眼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悖论而已。 遥远的灯光,在女人眼底明灭。 “正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才要去创造。” 这个回答几乎有一瞬间,让祂祂怔在原地。噢,这个固执的,愚痴的,笨蛋女人。 好吧,好吧。 如果她不是这样古怪的一个人,祂祂也不会对她倾心。 “我可以帮你搞定整个案子。”祂祂说。 希望刑警女士能明白,这实在是……很多很多的私心。 祂祂不想再看到刑警女士再这样来回奔波,又被某个脑满肠肥的秃子抢去功劳。 刑警女士挑起一边眉毛,似乎有些惊喜。但她没有忘记和祂祂交易的规则。 “那这次,你要什么?” 祂祂微笑起来。 少女浅灰色的眼睛,像猫一样眯起。 答案显而易见。答案被风吹到女人的耳朵里。 “我要你。” 祂祂期待说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至少有两到三天那么久。 刑警女士很认真地考虑了一小会儿,像在考虑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如果你能让这个案子尽快解决,而且没有新的死者出现的话。” 当然有一点点困难。但对祂祂来说,并非无法实现。 “成交。”祂祂欣然应允。 第30章 第25章 断头的真相。 人类设计的陷阱,无法困住祂祂。 祂让所有谜团烟消云散,像用刀刃剖开鲶鱼的血肉。 警方接到匿名举报信,经过调查核实,以教唆谋杀和涉嫌非法交易的罪名,逮捕了苏妮莎颂詹。 从医院院长和法官的骨灰中,祂祂找到了“曼谷断头案”的另外两个凶手。 他们都有各自的悲剧故事,却指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建筑工人的母亲在车祸中惨死,法官受贿包庇凶手,他却将屠刀砍向了医院院长。 网约车司机的女儿被警察局长的儿子霸凌后自杀,司机却杀死了与此事完全无关的法官。 一团混乱。 四个被捕的凶手,起初都完全不肯吐露真相。 他们为自己所爱之人而挥舞利刃,因此并不害怕刑罚和死亡。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刑罚和死亡更加可怕的存在。 夜晚,黑色的阴影潜入囚室,为他们带去一些太过古老的,早已被人类遗忘的梦魇。 关于群星的真相,关于蝼蚁如何诞生于这颗星球,又将如何书写一场比毁灭更盛大的衰亡。 从噩梦中幸存的犯人们,终于失魂落魄地说出证言。 ——真相显而易见。 善于结交权贵的苏妮莎颂詹,在自己的人脉当中,选择了八个劣迹昭著的倒霉蛋。 接着,她找到这八个倒霉蛋的仇人,打乱他们的顺序,让他们随机杀死另一个人的目标。 物证消灭得足够干净,杀人动机又被完全模糊,警方很难找到真正的凶手。 噢,如果没有伟大的祂祂,真不知道警察们还要再走多少弯路。 郑心妍终于又和苏妮莎颂詹对峙,在那间闷热的,没有风的审讯室里。 女人失去红色长裙和浓艳妆容,五官看起来有些不大自然的扭曲。整容过度的扭曲。 “shay,郑心妍。”女人微笑着念出刑警女士的名字。“我很高兴被你抓住,但如果时间更晚一点,会更完美。” 毕竟,她散布的预言中说,有九个家伙要失去头颅。 但名单上剩下的活人,已经被警察24小时保护起来,很难再弄丢自己的脑袋。 而可爱的刑警女士,今天穿着茶褐色的警察制服,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布料的每一道线条都平整又妥帖,实在是……衣冠楚楚,楚楚动人。 刑警女士审问犯人的时候,祂祂就偷偷钻进她的裤脚,缠住她的脚踝和小腿。她的皮肤如此紧致,光滑,尝起来像掺了牛奶的甜巧克力。 要是祂祂闹得太过分,偶尔也会被刑警女士踢上一脚,鞋跟狠狠碾过祂祂的肚皮。 噢,女人的脚踹过来的时候,首先会先闻到女人的香气…… 祂会稍微地安静一会儿,大概三秒钟左右。其实主要是在回味。 “你为什么说,要凑齐九颗头颅?”郑心妍问。 苏妮莎颂詹靠在椅背上,十分松弛。“因为奇卡想要。” 噢,奇卡……听到这个名字,祂祂总算停了下来。 死亡只是表象。奇卡才是这个案子里,真正麻烦的部分。 “奇卡是谁?”刑警女士继续问道。 “奇卡是无法被描述的,但奇卡……”苏妮莎颂詹微笑起来。笑容有些渗人。“奇卡很欣赏你。祂会召唤你的,你一定会和奇卡相遇。” 祂祂的头(或者类似于头的部位)开始疼了起来。 奇卡是一个讨厌的,卑鄙的,厚脸皮的学人精。 如果奇卡真的敢来招惹郑心妍,祂祂一定要给奇卡留下教训。能管三万年的教训。 郑心妍对祂祂的烦恼一无所知,只是低头在她的笔记本上,仔仔细细地记下苏妮莎颂詹每一句莫名其妙的发言。 刑警女士在傍晚离开看守所。 阿南在通往停车场的走廊上叫住她。 过于繁茂的三角梅的枝条,从走廊一侧如瀑布般垂落,挂满橙红色的花朵。 “辛苦你了,shay。这个案子多亏有你,才能顺利解决。” 阿南的话倒是说得没错。但错在她不应该站得离郑心妍这么近! “谢谢,你也辛苦了。”郑心妍礼貌而疏离。 阿南审视着她。 “你又用了之前说的那种,不太正规的流程……对吗?” 郑心妍没有避开她的视线,用更强硬的目光回敬。 “不用担心,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自己承担的。” 阿南似乎被女人的不解风情逗笑了,抬起右手,捏了捏郑心妍的肩膀。 “周末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两个月,你实在太累了。” “你也是。” 郑心妍重新迈开脚步,走向停车场。 阿南在她身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笃定。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不要跟别人的对象说这种话啊! 祂祂的怒火直冲盒盖。 郑心妍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不用。” 说完,刑警女士没有再回头。 这才对嘛。祂祂的怒火盖上了盒盖。 周五的晚高峰,城市堵得像一锅冬阴功汤,到处都是一片通红。 郑心妍把祂祂放了出来。 “奇卡是和你一样的东西,对吗?”她问。刑警女士的脑筋很好用。 “我不想说。” 祂祂没有回答的义务。祂祂又不是她的犯人。 少女只是趴在车窗上,看窗外挤来挤去的车流和行人。 这辆卡罗拉实在太旧了,大概是二十年前的车型。空调根本吹不出低于二十五摄氏度的风。 祂真希望郑心妍能向祂许愿,换一辆新车,冷气冷得像北海道的雪夜。代价只是一个吻而已,为什么不呢。 二十年前的丰田卡罗拉,被许多盏红灯,困在今天的车流里。 郑心妍切换到空档,转过头来看祂。 “如果我不搞清楚奇卡是谁的话,这个案子就不算结束。” “不行,我反对。这是两件事情!”祂祂闹起来。 祂祂已经抓到了所有的凶手,祂祂已经完全赢得了和女人睡觉的资格。 这实在很不公平。 “反对无效。这是一件事情。” 女人冰冰冷冷冰冰。 祂祂气得足足有两个路口没有跟她说话,非常遗憾地发现,刑警女士完全没有要来哄祂的意思。 好吧。 在下一次红灯到来时,一只触手勾住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轻轻摩挲。 另一只触手也伸过去,别有用心地抚弄刑警女士制服前襟上的纽扣。 “那你总得想个办法,哄哄我吧……如果我心情很好的话,也许就会告诉你呢。” 祂祂靠在副驾驶座的角落里,隔空撩拨着刑警女士,颇有信心地说。 女人知道祂想要什么,即使祂祂一个字也不说。她知道的。 郑心妍转过头来,静静与祂对视。 噢,风度翩翩的女警,和长满触手的少女,在同一个小小的炎热的车厢里……真是充满张力的画面。 祂祂怦然心动。 祂祂涌出许多暧昧又燥热的幻象。 一边开车,一边贴贴,也不是不可以……祂会帮她掌控方向。各种意义上的方向。 祂的触手,沿着女人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缠绕,慢慢地向上攀爬—— 直到女人伸出结实的双臂,猛然抓住祂的两条触手,打成一个死得透透的死结,扔回祂身上。 然后扭头换档,继续开车。 噢,祂祂想要尖叫。 这个可恶的,冷血的,粗鲁的坏女人! 祂祂阴狠地决定,接下来的两个路口,再也不要跟她说话。 啪。 一颗雨水砸在挡风玻璃上,砸出一朵清透的水花。然后是第二颗。 曼谷终于下雨了。 郑心妍一到家,就去她小小的浴室里,锁着门洗澡。 生活这个国家的人总在洗澡,否则他们会被自己的汗液烧出伤口。 祂祂气呼呼地抱着膝盖,坐在床角,倾听雨水降落的声音。 城市的雨,浴室的雨,混在一起。万物都湿得滴水。 祂祂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混沌中滋生,抓挠着祂的心脏和胃(或者类似于心脏和胃的部位)。 ——是祂的野性正在苏醒,蠢蠢欲动。 噢,没错,祂可不是漂亮女人饲养的可爱宠物! 祂祂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祂祂要强势地,勇敢地出击,去讨要自己应得的报酬。 案子真的已经结束了。 少女化作阴影,穿过潮湿的门缝。 刑警女士脱下的制服,在门边堆成一团,终于失去了挺括的形状。原来离开她的身体,刑警的制服,也只是最普通乏味的布料而已。 温暖的雨水淅淅沥沥。 温暖的雨水,淌过女人身上每一道曾经流血,又曾经痊愈的伤痕,再悄然坠地。 第31章 被第一只触手缠住脚踝的时候,女人立刻意识到危险,放低重心,提膝踢来—— 祂祂轻巧地侧身闪躲。 在女人下一次出击之前,更多更多的触手缠绕过去。 刑警女士被困在触手编织的,柔软的牢笼里。 “你作弊。”女人瞪着祂。 祂祂喜欢这双来自异国的黑色的眼睛。 “我没有作弊。” 祂祂的心情好起来,轻飘飘地回应。 祂走到温暖的雨水中。 即使四肢都被束缚,郑心妍依然攥着拳头挣扎起来,试图躲避祂的亲吻。 “案子还没有结束……”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那你告诉我,奇卡到底是……” 不行。 不可以提那个名字。 祂祂贴上去,堵上刑警女士的嘴。 女人的问句,被祂的舌头吮舔厮磨,解构成无法辨识的朦胧音节。 女人的世界里,有祂祂就够了。 但刑警女士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 宇宙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拽住好几根触手,反手把祂祂摔向地面。 噢,祂祂当然不会认输。祂祂可是战斗大师。 祂祂开始反击。在四肢被触手锁死之前,女人扑到祂身上来,双腿绞住祂的下盘(如果那些东西可以叫做下盘的话)。 祂祂和小麦色的女人,在浴室的地板上扭打起来。 第26章 在浴室搏斗。 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搏斗,足以在这间小公寓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祂祂的触手,和人类的肢体绞缠在一起,都忙着拆解对方的进攻,再寻找对方的破绽。 哗啦。哗啦。 花洒浇出的水流洒落在地板上,随着她们的厮打,四散飞溅。 触手一次又一次席卷,试图缠住女人身上每一个可以被缠绕的地方。 但女人沾过水的皮肤实在太过光滑,祂祂几乎无法施力。 在数次失败的尝试过后,郑心妍终于揪住祂祂的轮廓,把祂摁在地板上。 她从高处俯瞰着祂。 她的头发像湿透的丝绸,将过量的水珠滴在祂祂的胸口。 在浴室打架是极好的。 祂能看见女人身上所有美丽的肌肉线条,如何紧绷,如何暴起。 不好的是祂没打过。 “你就是奇卡吗?”刑警女士问,视线锐利如刀。 她的体力消耗也相当严重,短短一句话,差点要被喘息打断。 灼热的呼吸,喷在祂祂的鼻尖上,又烫又痒。 “我不是奇卡!” 祂祂大声否认。祂被女人健壮的双腿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噢,女人的腿……祂祂一时忘了反抗,有点恍惚地想,也许,可能,或许,祂应该跟女人说谢谢。 刑警女士家里连一瓶香水小样都没有,体香却像午夜的花园一样浓郁。 将祂祂包裹在一千朵玫瑰怒放的幻梦里。 女人将身子压得更低,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陷在祂祂的怀抱中—— 如果她没有凶巴巴地锁住祂祂的脖子的话。 “你不告诉我奇卡是谁,就别想碰我。” 郑心妍贴在祂祂耳边,每个字都凶狠又凌厉,左手威胁似的掐着一条触手,大拇指的薄茧,蹭过触手前端的柔软沟壑。 ……这触感实在太过鲜活,祂祂没有忍住,在她的指尖上哆嗦起来。 “把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收起来!” 刑警女士已然将自己判为胜者,没好气地说完,便甩开触手,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去拿门边的浴巾。 噢,天真也是一种惹人怜爱的本领。 祂祂只花了一秒钟时间,就彻底扭转局面。 ——祂伸出一只触手,关掉了花洒底下的水龙头。 其他的触手,则像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将女人牢牢钉在墙壁上。 少女的嘴唇贴住女人的耳廓,一字一顿,奉还她的警告。“……你不让我碰,就永远别想知道,奇卡是谁。” 刑警女士挣扎起来,还想故技重施,从触手的束缚中滑走,但很快便意识到,形势已经完全改变—— 触手吸干了她身上的水。 女人的皮肤变得足够干燥,足以让所有吸盘稳稳吸附。 失去水的保护,刑警女士只能沦为祂祂盘中的盛宴。 在刑警女士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之前,少女先让亲吻长驱直入。 女人起初还不断撕扯着触手,直到口腔被少女彻底填满,四肢都被触手缠牢,女人才被迫放弃了反抗。 噢,女人。 女人是野火。女人是森林。 女人是熟透的树莓,是地铁吹起的风,和一场从不为谁停留的旅行。 触手啜饮过女人掌心的每一滴积水,愈发松软饱胀。比夜色更加晦暗的黑色形体,顺着白色瓷砖的缝隙,徐徐蔓延,生长。 被触手触碰耳垂的一瞬间,女人发出压抑的呜咽。祂祂喜欢她胸腔深处的震颤。 触手于是绕着女人的耳垂打转,将它吞入腕足顶端的凹陷。 那一团小小的,柔软的,棉花糖一般的甜美血肉,像操纵女人气息的旋钮,多用一分力气,就能换来她在怀中抗议地颤抖。 在遇到祂祂之前,刑警女士一定未曾发现,她也会有如此孱弱的缺点。 她们的舌尖,也像触手交缠在一起。郑心妍也许没有想回应的意思,偏偏越想推开祂,越是失去防守,被敌人攻城略地。 咕吱。咕吱。 花洒已经关紧,但亲吻依旧溢出暧昧的声音,像粘稠的水。 大雨敲打着狭窄的玻璃窗。 窗外的水,窗里的水,一样潮湿。 祂在亲吻中深陷下去。 银河仍在流浪。夕阳是焚烧经卷的烈焰。 从盐湖的倒影里,祂看见所有藏在云朵中的秘密。 茫茫茫茫的雨,下在曼谷,也下在漠河和巴黎。城市坠入汪洋,行人游荡,如同岛屿。 而时间……时间是一艘硕大无比的航船,从不回头,亦从不落地。 滋滋。 有什么奇怪的响声混了进来,打断了祂的沉溺。真讨厌。 滋滋滋。 是女人的手机,在洗手池的陶瓷台面上震动。 祂祂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噢,手机。 该死的手机。地球上所有的手机,都应该被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斐查兹海渊。人类应该和人类失去联系,尤其是在下班以后。 祂祂每一根触手都抱紧刑警女士,竭力阻拦,不让她靠近那个坏东西。 可恨的是,她们离洗手池实在太近了。 “放开我!” 郑心妍不惜压上整个人的体重,朝手机扑过去,带着祂祂一起失去重心。 在她们摔倒在地板上的前一秒(触手在女人身下铺成软垫),刑警女士摸到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shay,恐怕你得回来一趟。”阿南说。“苏妮莎颂詹自杀了。” 不!! 祂祂发出来自地狱的咆哮。 一小时后,郑心妍回到了看守所。 该死的苏妮莎颂詹(已经死了版),将囚服编成绳子,把自己的脖子吊在了囚室的门把手上。 她在墙壁上,用自己的血,再次复刻了那行字迹。 “当奇卡戴上九颗头颅编成的花环,所有罪恶都将得到审判,正义终会彻底降临。” 郑心妍看了看那行血字,又看了看苏妮莎颂詹的尸体。 死去的女人靠墙而坐,像一朵被太阳晒蔫的百合花。 郑心妍意识到一个已经不再重要的伏笔。 苏妮莎颂詹说过,奇卡想要九颗头颅,但那份等待屠杀的名单上,只有八个名字。 苏妮莎颂詹,其实从一开始就决心赴死。 早在她在“深渊”向调查此案的郑心妍搭讪时,不,早在她写下杀人名单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设计好这一刻的谢幕。 即使成功收集了八颗脑袋,苏妮莎颂詹也会成为第九个死者。她只是没有料到,郑心妍调查的进展,会如此之快。 苏妮莎颂詹的自杀没有任何疑点,也不需要再进行进一步的侦查。 署长亲自下达命令,让重案组赶紧回家休息,别让这件小事耽误了宝贵的周末。 电话中的秃子,听起来大大松了口气。他和苏妮莎颂詹私交甚密,好在现在苏妮莎颂詹再也无法开口,讲述关于他的任何事迹。 郑心妍回到公寓,抱着屏幕碎掉一角的笔记本电脑,花掉整个前半夜,搜索关于奇卡的信息。她依旧一无所获。 祂祂一直蹲在公寓的墙角生闷气。 祂明明已经解开了一切谜团,抓到了所有凶手,群星也不能想到,最后凶手会自杀身亡。 ……有人死掉,祂和郑心妍的契约就真的失效了。 坏。很坏。坏透了。坏得六月飞霜七窍生烟惊天动地神号鬼泣。 第32章 祂祂的心(假如有的话)碎成很多很多瓣,被埋入雅库茨克的冻土。那是地球上最冷的城市。 凌晨两点,郑心妍洗完澡,爬上她的小床。 祂祂还是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 郑心妍关了灯,在枕头上躺好。 祂祂还是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 小床窸窸窣窣地响了几声,大概是刑警女士在翻身。 “你不睡觉?”女人终于开口。 祂祂一点也不想哭。“……你别管我。” 刑警女士叹了口气。轻轻地。 “你一直蹲在那里,有点碍眼。” 女人的语气有一点点嫌弃。只有一点点。 “……那我回去。” 真是对不起,吵到你的眼睛。 祂祂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准备钻回匣子里。 祂祂站起来才看见,刑警女士躺在那张小床的边边上,身后空出一小块空间。 刑警女士平时不是这样睡的。只有今天是特别的。 一小块空间……足以躺下一个不算太胖的少女(在没有触手的情况下)。 噢,如果祂没有理解错的话…… 这是刑警女士的邀请。 祂祂的心(假如有的话),又被祂祂从雅库茨克的冻土里挖了出来,一瓣一瓣粘好。用人类发明的最牢固的胶水。 重新埋进曼谷的春泥,开出满树粉嘟嘟的决明花。 祂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躺到郑心妍身后,生怕动静稍大一点,就会被她一脚踢飞出去。 大概是因为祂足够小心的缘故,郑心妍没有把祂踢飞出去。干得漂亮,祂祂。 床垫一沉,祂祂已经躺稳。 刑警女士的身体,就在离祂祂只有五厘米远的地方,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乌云也已经散尽。 清亮的月光透进窗户,于是女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笼罩着磨砂质地的反光。 “shay,你要抱抱我吗?”祂祂问。 祂祂只是一片好心。 祂没有体温,抱起来会很凉快。 “不要。”刑警女士冷漠地说。 好吧,没关系……不抱就不抱。 可是,可是。 祂一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女人的香气。 噢,祂祂已经变得像人类一样贪婪。 爬上女人的床,就开始奢求女人的吻。 祂祂的额头,轻轻轻轻地抵住女人的肩膀。 “shay,你随便许个什么愿望,让我亲亲你吧。” 郑心妍的回答毫无新意。 “奇卡——” 祂祂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捂住女人的嘴。“算了,我突然好困,还是睡觉吧!” 郑心妍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祂祂差点以为她睡着了,却又听见刑警女士的手指在床单上滑动了几厘米,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为了这个案子,你确实也做了很多……虽然你想要的那件事情不行,但我可以再跟你约会一次。” “真的吗!!” 祂祂从床上猛然坐起。 刑警女士头也不回,只是凶她:“别吵到邻居,赶紧睡觉。” 好吧。 祂祂乖乖躺回女人身后,心脏(如果有的话)却在胸腔里(如果有的话)横冲直撞。 “……那,我们可以去游乐园吗?”祂祂问。 祂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一点点过分,但祂真的好想跟郑心妍一起去游乐园。好想好想。 刑警女士没有反对。“随你。” 噢,祂祂宣布,从现在开始,郑心妍就是整个地球上最好的刑警! 从祂的躯壳深处,徐徐漫出的温暖潮汐,淹没了祂的全部空隙。 连空气都变得甜如蜜糖。 这种感觉……就是人类所说的幸福吗。那实在是,美妙得不可思议。 祂祂捂着胸口,对着女人的后脑勺,说出今夜的最后一个句子。 “晚安,shay。” 祂祂仿佛听见女人很淡很淡的微笑。 “……晚安。” 第27章 去游乐园吧。 祂祂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睡眠。 毕竟祂祂在匣子里头,和在进入匣子之前,已经睡了很多很多的觉。足够祂在人间不眠不休很多年。 但和刑警女士同床共枕,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是整个北半球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至于南半球,得先睡过才知道。) 刑警女士熟睡的时候,终于卸下了所有心事和戒备。 她的呼吸这样轻缓,眉头舒展开来,像被春风吹起的垂丝茉莉,温柔又轻逸。 :.】 她也忘了自己要蜷缩在床沿上,一翻身,就落进少女臂弯里。 刑警女士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同时占据着最强硬和最柔软的两极。 而此刻,祂祂只要再往前靠一厘米,就能吻到她的侧脸。 但祂祂用足以搬运月球的强大定力,忍住了没有那么做。 祂祂不能破坏匣子的规则——祂祂不能轻易给予人类交易之外的东西,那很危险。 以及,祂祂忙极了。 女人的梦境实在是乱得让祂心烦。 祂祂扔掉梦里的尸体,凶器,海啸和法医报告。 重新种上软绵绵的云朵,软绵绵的花草,软绵绵的小猫,和软绵绵的触手。 废寝忘食守护曼谷的刑警女士,难得能睡个整觉,必须要做整个曼谷最好的梦。 夜晚还是不够长。 没过多久,清晨第一缕明澈的阳光,就穿过那扇从来没有关牢过的玻璃窗,照在郑心妍的脚趾上。 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爬。 爬过她的小腿,伤痕累累的膝盖,腹肌和胸膛。噢,她什么时候才愿意花2000铢巨款,装上一扇窗帘呢。 阳光漫过鼻尖,快要晒到眼皮的时候,刑警女士睁开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枕在少女的胳膊上,抬眼看向少女,眼神朦胧,像隔着一场湿漉漉的雾。 “我还在做梦吗?”她问。声音也是软的,浸泡着没有散尽的睡意。 祂祂用手捂住她的眼睛,挡住那些恼人的光线。祂也可以是一小片窗帘。 “再睡一会儿吧。”祂说。 女人要是一直都像这样迷迷糊糊的就好了。 祂祂抱着她,整颗心都变得柔软。 祂祂从未有过心脏,但此时此刻,可能开始有了。祂从虚无中生出骨头和血肉,学着如何爱一个人,如何为她小鹿乱撞,如何欣喜,如何哀愁。 郑心妍睡到九点半,被一条信息的提示音吵醒。 她看完信息,然后放下手机,离开祂祂的怀抱,起身去浴室洗漱。什么也没有说。 祂祂摸了摸留在枕头上的手机。 是重案组的组长发来的。 “我接到通知,说上面想把你调到河口城的警署去。这太奇怪了,你在这个案子里的贡献,完全值得一枚王冠勋章。我还在跟他们争取,等我消息。” 又是那个秃子。 那个又丑又胖的秃子想把郑心妍赶走,独占她的功劳,也借机避免,自己的劣迹被进一步暴露的风险。 真是一个比在曼谷的夏天的室温下放了三个月的长满霉菌的酸奶还要坏的坏秃子。 其实对祂祂来说,如果郑心妍能离开曼谷,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远离正在暗处窥伺的奇卡……也许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但是,祂祂还是很愿意为郑心妍出这口恶气。 祂祂知道,一个孤儿要当上中央警署的警察有多不容易。女人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她的日记。 祂祂谋划了很多很多的恶作剧,比如让署长在梦游时喝下一整锅野蟾蜍泡的水,再让他的蠢儿子在野餐时,当着所有朋友的面掉进粪坑。 但祂祂等了一整个早上,刑警女士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 她平静得像没有风的湖水,换上轻薄的亚麻背心,用一个帆布包装上匣子,就这样出了门。 游乐园在曼谷北郊的巴吞他尼府。 这么破的卡罗拉,要开很久很久才能到。不过就算换成其他车,也要开很久很久。曼谷就是这样一座慢吞吞的城市。 这样也很好。慢吞吞地爱一个人,慢吞吞地接吻。 祂祂趴在空调的出风口,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转头去看女人的脸。 车里的空气沉甸甸的。 就算没有用言语诉说出来,刑警女士应该多少还是有些不开心,祂祂想。那祂今天得多做一些,能让刑警女士开心的事。 “我脸上有东西?”郑心妍问。 “没有。我只是在想,人类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祂祂诚实地说。 郑心妍没有理祂。 下一次被堵在路口时,郑心妍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副墨镜,掰开眼镜腿,戴到祂祂脸上。 ……夸她好看还不让人看,很坏了。 祂祂气呼呼地扭过头去,把墨镜扶正。 第33章 噢,美妙的游乐园。 从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宛如离开曼谷,来到由人们怀着盛大幻想,凭空捏造的另一个世界。 到了游乐园,祂祂才发现,原来刑警女士只是穿着亚麻背心和短裤,露出身上几乎所有漂亮的肌肉,在人类的标准里,*也称得上十分性感。 祂看到许多双男人和女人的眼睛,在她身上流连,仿佛她是一颗刚捞起来的新鲜海胆。 噢,愚蠢的人类,你们可省点心思吧,这个女人太过暴力,你们根本不可能挨得住她的任何一记勾拳。最多两记。 而祂祂不一样,祂祂非常强大。 祂祂能挨很多下,然后笑眯眯地陪她吃米汤粉。人类绝对,永远,一定,不可能做到! 第十双眼睛瞄过来的时候,祂祂努力忍耐。 第一百双眼睛瞄过来的时候,祂祂咬紧牙根,非常努力地忍耐。 第两百双眼睛瞄过来的时候,祂祂忍辱负重忍气吞声百忍成金小不忍则乱大谋。 第两百零一双眼睛瞄过来的时候,祂祂实在忍无可忍。 不准看别人的对象啊这些混蛋!!真想把他们全都抓起来,让他们做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让他们瞧好了。 勇敢的祂祂,勇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往自己的更左边,一厘米一厘米地挪过去。 祂祂的手,穿过漫长国境,穿过浩瀚人海,穿过三叠纪下了整整两百万年的大雨。 ——终于牵住了刑警女士的手。 刑警女士的手,就像祂祂想象中一样温暖,乖巧地躺进祂的手心。 刑警女士没有揍祂,没有骂祂,也没有把祂踢飞出去,甚至没有转头看祂一眼。仿佛她们会牵手,只是地球上最最寻常的,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祂祂好像在三十八摄氏度高温的晴日里,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幻觉。 祂看见满天焰火在祂头顶爆炸,每一朵都拖着粉红色的尾焰,在天空中画出巨大爱心。一颗连着一颗。 如果可以的话,祂祂真希望从今天开始,直到祂所能够抵达的时间的尽头,每一天都跟刑警女士约会。 那一定好极了。祂祂牵着刑警女士的手,满心欢喜地想。 噢,祂祂当然没有忘记祂的主线任务。 可是在游乐园哄刑警女士开心,好像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祂祂在过山车上痛快欢呼,郑心妍只是用手指稍微理了一下头发。 祂祂在鬼屋里吓得npc们失声尖叫,郑心妍只是冷着脸跟在祂后面,在祂实在太过分的时候,拎着祂的脖子,让祂跟工作人员道歉。 郑心妍的失落是这样隐蔽,又这样沉重。 她明明身在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却全然游离在欢快的氛围之外。四周所有的欢声笑语,好像都发生在平行世界,与她无关。 噢,祂祂得想到别的办法。 看到童话广场旁边的小木屋时,祂祂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那里布置着一个常见的抽奖游戏。房梁上垂下数百根细绳,每一根绳子都对应一种奖品——挂件,手环,或者毛绒玩具。只有拉下绳子的那一刻,才会揭晓谜底。 她们停在屋顶的阴凉下。 祂祂竖起一根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脸颊。 “你亲我一口,就能抽中这里最好的礼物。” “不用了。”郑心妍兴趣缺缺。 “那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祂祂气得鼓起脸颊。“我们好不容易才约会一次,总要留下点纪念品。” 刑警女士大概是怕祂大吵大闹,叹了口气,很敷衍地在祂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她付给店主50泰铢,随便选了条绳子,用手一拽。 她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 咕噜噜。 一颗红色的小球,沿着细长轨道,滚到店主面前。 “哇,恭喜你!是三等奖!”店主从桌子下面抱出一个包装过度的纸盒,递给郑心妍。“手气真不错,还要再抽一次吗?” “不用,谢谢。”郑心妍接过盒子,淡淡地说。 “你拆开看看。” 祂祂满怀期待地看她。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祂祂确信。 刑警女士解开桃红色的蝴蝶结,撕开两层印满碎花的包装纸,终于打开纸盒。 ——看向里头的第一眼,她就愣在原地。 盒子里坐着一只稍显陈旧的兔子玩偶,正用圆滚滚的眼珠,静静注视着它的主人。 是格拉代。 柔软的,戴着贝雷帽的格拉代。 祂祂从还是小女孩的郑心妍手中夺走的,第一次交易的战利品。 它的毛发依然柔顺,就像她刚刚失去它的那一天。 刑警女士看着她的兔子,一动不动,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在想什么呢? 祂祂从女人眼中,看到层层叠叠的思念,遗憾和触痛。 以及……一颗晶莹的,潮湿的,滚烫的泪水。 祂祂还是第一次见到郑心妍的眼泪。 祂祂有点慌了神。 祂从未想象过,这种水,盐分和悲伤的混合物,竟然会出现在刑警女士的眼睛里。像一场迟到好多年的大雨。 “shay,你没事吧?”祂小心翼翼地问。 郑心妍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格拉代,朝前一步,撞到祂祂怀里来。 没关系,没关系。 祂祂伸出手臂,试图为她搭建一座小小的城堡。 在祂怀里哭的话,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淌过祂祂的锁骨,流向祂的心脏,在那里汇聚成一汪湖泊。 祂明明是为了哄刑警女士开心,才把格拉代还给她的,好像有点事与愿违。但刑警女士截止目前还没有要骂祂的意思,可能情况也不是太糟。 无论如何,祂祂希望,这是女人最后一次掉眼泪。 祂祂喜欢她所有的样子,但最喜欢她微笑的样子。 周围人来人往,她们像两颗被时间遗忘的石头,静立在海潮中间。 祂祂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又像蒲公英一样轻软。 夏天的风从她们身边吹过。 夏天的风,和女人的拥抱一样温热。 她们吃过冰淇淋,又逛完睡美人的花园,再坐上摩天轮时,刑警女士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祂祂有点担心她,又怕一跟她说话,又勾出她的眼泪。 刑警女士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天空离她们越来越近,地面离她们越来越远。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人类变得更像蝼蚁。 在摩天轮的座舱升到一半的时候,郑心妍忽然把格拉代放在座位的角落,侧过身来亲吻祂祂。 她显然还不太擅长接吻,嘴唇紧贴着祂祂的双唇,却不知要如何继续。 “你还没有许愿……” 祂祂连忙提醒。祂可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黑心商人。 “我的愿望是……别问这种蠢问题,把嘴闭上。”眼眶通红的女人凶巴巴地说。 好吧,当然是她说了算。 祂祂想要照做,但祂祂没办法完全把嘴闭上。 女人柔软的舌头,笨拙地撩进祂口中。祂祂只能张开嘴唇,迎了上去。 带着一点点眼泪的咸味儿…… 但还是很甜。 第28章 和曼谷道别。 摩天轮的座舱,的确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地方。 刑警女士跪在狭长的座椅上,从斜上方低头吻下来,整个人的平衡,完全依赖于祂祂双臂的支撑。 一点也不沉。只是恰好让人安心的重量。 刑警女士虽然已经逐渐习惯了和少女接吻,但还完全不擅长进攻,舌头莽撞地搅动几下,就开始不知所措。 于是祂祂顺理成章地接管。 祂用自己的嘴唇,将女人的舌尖整个包裹起来,不急不慢地吮舔,像在品尝一颗玫瑰味的软糖,每一丝甜味,都要仔细地,仔细地鉴赏。 女人很快就害羞起来,耳根烧得通红,呼吸也变得乱七八糟,推着祂祂的肩膀,试图把舌头收回去。 明明是她来撩拨,又是她要退却。 祂祂当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走,好不容易落入巢穴的猎物。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在交易之外接吻!非常珍贵,非常重要。 祂祂伸手扣住女人的后脑勺,切断女人的退路,手指贴住她的发根,在她头皮上轻轻揉搓。 女人越是闪躲,祂越是穷追不舍,像一场角色调换的警匪游戏。 “呜……够了……”刑警女士的口腔被祂填满,只能发出含糊的抱怨。 噢,恶匪才不会倾听警察的抱怨。让女人变得迷离而混乱,已经成为这颗星球上,最让祂祂着迷的事情。 祂的鼻腔,喉咙,所有肺叶(如果有的话),全都充斥着女人的香气。 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意识,在广袤的虚无中驰骋。 祂祂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 祂可以是独行的雪豹,踏着松软的雪,站在最高,最陡峭的悬崖边缘,俯瞰帕米尔高原的群山。 第34章 祂可以是一只巨大的蝠鲼,伸展宽阔如羽翼的双鳍,在寂静的,幽暗的,太平洋的海底滑行。 祂也可以是一片夜色,一条河流,一阵风或者一场雨。 但祂祂无比庆幸,祂没有成为别的什么东西。祂恰好出现在此时此刻,此间此地,亲吻一个最湿润,最甜美的女人。 女人抓紧祂腰上的衣服,随着祂唇舌的每一次深入,发出好似痛苦又好似邀请的轻喘。 这是从无边无际的时间里,从亿万种偶然和巧合中,诞生出的最为精巧的可能。 也许爱情,就是爱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偏偏是我在吻你。 祂祂乐此不疲。 “哇,妈妈你快看,她们在亲亲诶……” 在她们刚刚越过轨道的最高点,与隔壁座舱平行的瞬间,小女孩的手指杵在玻璃上,发出一声惊呼。 “嘘,不许偷看人家。”年轻的母亲,连忙捂住女儿的眼睛。 噢,祂祂差点忘了,四面都是通透的玻璃,正将她们的亲昵,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们依旧还在人间。 郑心妍立刻紧张起来,浑身一僵,从祂祂怀里窜了出去,缩到座椅的另一边。 “不亲了”祂祂意犹未尽。 “……不亲了。” 刑警女士抱着她的兔子,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从左边看到右边,很忙的样子。但耳垂还是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很好吃的样子。 一只触手从地板上游过去,碰了碰她的脚踝。 “再不亲的话……就要回到地面了哦。”祂祂贴心地提醒。 在游乐园跟祂祂亲亲的机会,也不是随时都有的。毕竟来一趟游乐园,也不大容易。 女人的手指攥着格拉代的手臂,视线垂落,停在她的兔子身上。 “格拉代会看到的……” 噢,好吧,刚才自己想亲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借口。女人就是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格外可爱。 触手伸过去,从刑警女士手中接过格拉代,围成兔子的脑袋绕了一圈,结成潦草的眼罩。 “这样就看不到了。”祂祂宣布。 刑警女士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转头看祂。 只是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邀请,最是诱人。祂祂心领神会。 顷刻间,无数触手漫出少女的裙摆,将祂送到女人唇边。 女人给了祂一个没有出价的吻,祂祂必须偿还。毫无破绽的逻辑,合情合理。 触手编织出一个足够宽敞的拥抱,将女人顶在玻璃窗户上。 如果有某个细心的行人在此时抬起头来,会看见蓝色的摩天轮的座舱,正悬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她们暂时还不打算落地。 如果祂祂是造物主的话,祂一定会把整个曼谷,不,整颗地球,都修成一座没有出口的游乐园。 祂要让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下去。 人类能解决永动机的难题,祂祂能沉溺于漫长爱意。双赢。 下一个星期一,郑心妍还是接到了她的调令。 从理论上来说,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留在中央警署,交接手头的工作。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接。尸位素餐的领导们,只是把她换到最累最不重要的岗位上,随便派些杂活。 祂祂可不怕累。 祂祂喜欢帮警察解决麻烦。绝不是出于私心。 第一周,郑心妍被派到档案室去整理卷宗。 几十年间,重案组堆积了上百起悬案,早就无人问津。档案室的湿度调节系统几近失效,纸质文件彼此粘连,根本无法翻阅。 祂祂上蹿下跳。“我来!我来!” 祂只需要一秒钟时间,就能把它们按顺序排列好,整整齐齐地摆回架子上。然后她们可以去商场里找一家甜品店,舒舒服服地吃刨冰。 然而,郑心妍把祂祂关回匣子里,举着吹风机,在档案室里吹了三天,把那些被人遗忘的纸张,重新舒展,清点。 她甚至发现其中三起案子,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将梳理好的线索和时间线交到组长手中。 第二周和第三周,郑心妍被派去24小时投诉中心接听电话。 电话里,除了投诉,什么都有。 唐人街的阿婆气急败坏,说邻居家的鹦鹉,总是对她骂脏话。 烂醉如泥的中年大姐,哭诉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前妻,很希望能有个机会,向她道歉。 还有多愁善感的青春期的小姑娘,说暗恋心选姐好多天,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喜欢到想和她一起赴死。 祂祂上蹿下跳。“我来!我来!” 祂只需要一秒钟时间,就能剪断电话线,让这些笨蛋人类,再也不能打来笨蛋电话。 然而,郑心妍把祂祂关回匣子里,认真地解决每一个人的问题。 阿婆可以买一台收音机,以适当的绝不扰民的音量,循环播放《金那般川经》,不久以后,鹦鹉就不会骂脏话了,只会陪她一起诵经。 大姐可以先注册一个匿名账户,每个月给前妻汇款,先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再慢慢争取她的谅解。 小姑娘可以详细讲讲,心选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shay警官虽然也不是特别擅长,但会尽力帮她分析,追到心选姐的方法。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中央警署的温暖热线”被刷上社交媒体的本地热点,害得郑心妍加了好几天班。 最后一个值班的周五,网友们发起了“请shay警官喝咖啡”的线上活动。 中央警署的前台,堆满了市民们送来的咖啡,鲜花和手写卡片。 落款都是一样—— “给亲爱的shay警官”。 郑心妍啊郑心妍。别人朝她扔粑粑,她拿粑粑做蛋挞。 祂祂在无奈之中,也有一点小小的骄傲。祂祂的心选姐(祂祂刚学会的新词)真的很了不起!祂祂喝着送给shay警官的焦糖玛奇朵,甜滋滋地想。 要是警官女士平时对祂祂也这么温柔,就更好了。 第三周,郑心妍被派到地下仓库,清点过期证物。 臭烘烘的衣服,臭烘烘的凶器,臭烘烘的标本,堆积如山。 好巧不巧,刑警女士刚好看过重案组所有悬而未决的案宗。 好巧不巧,刑警女士的对象刚好非常擅长利用物证破案。 终于,终于,终于。 ——到了祂祂大人小展拳脚的时候! 郑心妍回过头时,祂祂正坐在书桌上,颇有些得意地晃着双腿。 “所有的案子,换十个吻!”祂祂开始叫价。 郑心妍冷冷淡淡。“一个。” “八个。你看这里这么多东西,八个已经很少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漫天要价……” “一个。” “……五个,就五个,求求你,亲爱的shay警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一个。” “三个,真的一个也不能再少了,shay!!” “一个。” 祂祂泪如雨下泪流满面泪眼汪汪。“……成交。” 对市民来说,是亲爱的shay警官,但对祂祂来说,是坏极了的shay警官! 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周里,她们携手抓到了7个差点就逃脱法律制裁的混蛋。 肥头大耳的建筑公司老板,在午夜被一通电话吵醒。“阿松,快跑,欧姆被抓了。” 妈的,怎么会呢?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 男人慌慌张张地穿上外裤,抓起皮包,一边朝别墅门外跑,一边打电话给秘书。 “快,快帮我联系柬埔寨的蛇头,去亚兰口岸接我!” 他狂奔到车库,正要坐上自己的皮卡,耳边却传来女人们的声音。 冰冷的,刺骨的。井水一般。 “阿松,你要去哪里呀……” “阿松,不要丢下我……” 从车窗的倒影里,他看见曾经被他杀死的每一个人—— 她们的面孔像蜡烛一样融化,滴落。 “滚啊!你们早就死了!快滚!!” 他挥舞着皮包,试图驱逐那些可憎的幻影,它们却像苍蝇一样,粘住他不放。 直到顶在他后脑勺上的坚硬枪口,将他救回曼谷的盛夏。 “你被捕了。”持枪的女警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现在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女鬼们在旁边站成一排,用腐烂的双手,齐刷刷地鼓掌。 太帅了郑警官!! 至此,郑心妍终于正式结束了她在曼谷中央警署,最后一天的工作。 她一上车,祂祂就从匣子里蹦出来,跨坐在她的膝盖上。 “现在?”郑心妍问。 噢,光是呼吸女人唇边的空气,已经足以让祂祂目眩神迷。 祂祂几乎贴在女人胸口,手指顶住女人的唇线,摩挲了一遍又一遍,艰难地斟酌。 第35章 “……还是回家吧。”祂祂终于作出决定。 再忍耐一小会儿,祂就能尝到期待已久的甜品。 祂想细嚼慢咽。 回家的路上,刑警女士绕路去加了一箱油,经过素坤逸路。 某家夜店简洁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招牌,吸引了她的注意。 完蛋了。 祂祂立刻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 都怪那张该死的加油站优惠券。 “我想去‘深渊’坐坐。”郑心妍说。 第29章 深渊的故事。 祂祂当然试过阻止她。 祂祂用触手勾着郑心妍的手腕,假装漫不经心。“那家店没什么意思,我们换一家吧。” 郑心妍假装听不懂。“是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祂祂伸出很多触手,张牙舞爪地威胁她。 “女人!不要固执己见了!你再不听我的话,我就要吃掉你冰箱里所有的奥利奥冰淇淋!” 刑警女士驾驶座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祂。 “你要是敢碰我的冰淇淋,我就把你和那个丑匣子一起拴上七条铁链和八个铅块扔进暹罗中心的臭水沟。” 祂祂委屈巴巴打滚卖萌差点给她跪下。 “求求你了shay,你是这么好这么漂亮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听一次我的话好不好……” 郑心妍把祂塞回匣子里,关得严丝合缝,向“深渊”走去。 ……真是罪恶滔天罪大恶极罪不可赦的坏女人!! 截至目前,祂祂有一分生气。 坏女人穿过镜厅和走廊,坐到吧台旁边,将手提箱放在脚下。 酒保笑嘻嘻地看向她,眼睛月牙似的弯起来。酒保看起来是个开朗直爽的年轻女孩,一头红色短发,在黑暗中依然醒目,红得像焚烧一切的烈焰。 “晚上好,美丽的女士。今天想喝点什么?”酒保问。 舞池中的狂欢太过吵闹,让酒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 郑心妍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水单,又看向酒保胸前的名牌。“你有什么推荐吗……阿耆尼小姐。” 酒保仍是热情微笑,眨眼时,瞳孔短暂闪过浅灰色的冷光。 “这取决于女士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为你调一杯最合适的酒。” 郑心妍笔直地注视着酒保的脸。那是专属于刑警的锐利眼神,如剖开腐肉的手术刀。 “我想知道,奇卡是谁。”她说。 祂祂知道她想问这个,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一阵头疼。(也许正是因为疼了太多次,而凭空长出了一颗脑袋。) 她明明明天就要离开曼谷了,为什么还对这个家伙念念不忘呢!比起什么奇卡,还不如担心一下她的破车,去河口城的路上到底要抛锚几次。 阿耆尼并不吃惊。 酒保娴熟地递给刑警女士一杯加冰的香茅茶,指尖轻轻蹭过她的手背。 “我知道你和某人关系很近,这些事情,原本应该由祂来告诉你。”阿耆尼靠在女人耳边,用喑哑的嗓音说。“但今晚,你是‘深渊’的客人。整个曼谷都知道,阿耆尼从不会让任何一个客人失望。” 她们倒是聊得开心,完全没人发现,祂祂正在匣子里跳脚。 噢,阿耆尼,你早就是一个成熟的大女孩了,请注意你的言行!注意你的手! 截至目前,祂祂有两分生气。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古老到……人类的文字和历史,从来未曾记叙。” 阿耆尼往细长的高球杯中,放入一块体积颇大的冰块,用调酒棒搅拌起来。玻璃杯壁上很快结出一层白霜。 酒保一边调酒,一边絮絮讲述。 “在所有生命诞生之前,地球上唯一的居民,是一团巨大的,没有边际的混沌。混沌也许来自星空,也许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也许是从岩浆里长出来的。谁知道呢。” 阿耆尼在酒杯中倒入橙汁和红石榴糖浆,稍作搅拌。 “然后,在漫长时间中的某一天,人类诞生了。他们成长得很快,从茹毛饮血,到建立文明,只花了一眨眼的时间。人类很快发现,无论他们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战争,宗教或哲学——都无法克服混沌带来的恐惧。换句话说,人类根本无法和混沌共存。” 接着,酒保往杯子里倾注冰凉的柠檬汽水,几乎将整个高球杯装满。 “于是,人类举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宏大祭祀,牺牲不计其数的生命,和混沌做了第一个交易。” “混沌从此被切分成八份。对人类而言,切分之后的混沌,依然是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但祂们彼此掣肘,彼此牵制。” 阿耆尼开始往盎司杯里倒入不同的酒,再依次注入雪克壶。 第一杯是必富达24金酒。它的风味源于12种美妙的植物原料,比如杜松子,小麦,中国绿茶和日本煎茶。 然后是一小杯奥美加银标龙舌兰,和一小杯泰斯卡10年威士忌,带着海盐和奶油气息的,来自苏格兰的佳酿。 最后是分量稍大的波士蓝橙力娇酒。 “混沌们向人类和彼此许诺,不会轻易膨胀,维持平衡的局面。” “但是,被切割出的混沌,并不完全相同,有一些相对稳定,另一些则相对暴躁。其中,有一个特别爱捣乱的家伙,在毫无预兆的某一天,背弃了祂的承诺。” “在许多信徒的协助下,祂开始急速膨胀,再度威胁到人类的生存。” 阿耆尼向雪克壶中加入冰块。 shake。shake。 雪克壶被阿耆尼举在手中,将所有酒液摇晃均匀。冰块撞击不锈钢壶壁,发出清脆声响。 “人类和其余的混沌联手,将那个爱捣乱的混沌,又一次切割成两份,并且封印起来,以防祂们又搞出什么别的乱子。” 雪克壶中的蓝色酒液,缓缓流进高球杯。 阿耆尼朝郑心妍抛出一个wink,递给她一杯彩虹色的鸡尾酒,顶部装饰着一片鲜嫩的胡椒叶。 红色、橙色、白色、蓝色、绿色,美妙的色彩彼此分离,又彼此交织。 “故事的结局就是,阿耆尼在这里为你调酒,而有的家伙,只能住在可怜的匣子里。” “所以,混沌一共被分成九份,你,奇卡,和匣子里那个家伙,都是其中之一。”郑心妍总结道。她早就亲眼见证过祂祂的能力,并没有对这个故事感到太过震惊。 “正是如此。” 匣子里的家伙又在跳脚。祂才不想跟那个讨厌鬼混为一谈!祂祂和奇卡是不一样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和人类交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女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向阿耆尼追问。 刨根问底,显然是刑警女士的职业病。 阿耆尼只是微笑。祂的笑容如同不见底的深水,越想往深处看,越让人背脊发冷。 “等你喝完这杯酒,我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交易方式。” 郑心妍端起那杯花花绿绿的鸡尾酒,像喝白水似的,一饮而尽。 噢,这个耿直的笨蛋女人,她根本就不晓得酒精的可怕。 哐地一声,高球杯被放回桌面上。里头只剩下冰块和胡椒叶。 阿耆尼的双手撑在吧台上,将自己的视线放低,与刑警女士齐平。 “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交易。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行为准则——当我们想从人类那里找点乐子的时候,也会给予人类一些东西,维持熵和秩序的相对的平衡,混沌才不至于过度膨胀。毕竟,我们已经有过失败的先例,匣子里的那个家伙,最清楚这一点。” 一束斑斓的射灯,闪过阿耆尼的耳钉,和上扬的嘴角。 “至于我们想要什么,警官,答案就是,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出于无聊,随便找点乐子而已。人类会想从蚂蚁身上,获得什么东西吗?” 够了,够了。祂祂真想堵上阿耆尼的嘴。 这显然不是郑心妍所期待的答案。酒精开始麻醉她的大脑,她陷入沉默的思考。 可惜并非所有思考,都会指向某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阿耆尼已经用足够简单的语言向她解释。祂祂和祂们,并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东西。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祂们不需要人类的理解,就像人类不需要蚂蚁的理解。 这个真相,即使对人类中最勇敢的那些人来说,也多少有些残忍。 阿耆尼不该说这么多的。 “你还欠我一杯酒。” 酒保递给郑心妍一杯小小的shot。祂是真的喜欢把人灌醉。 在清澈的柠檬汁和伏特加之下,沉淀着红石榴糖浆,和乳黄色的百利甜酒,形状像某种柔软的人体器官。 这杯酒的名字叫……恋爱脑。 阿耆尼你可等着吧!祂祂气愤地想。等到祂祂恢复自由的那一天,祂祂会让你后悔的! 郑心妍喝下那一小杯甜腻的酒,脸颊上浮起两朵暖融融的红云。她以警察的方式向阿耆尼道别。 第36章 “希望你保持冷静,阿耆尼,别做出像奇卡那样危险的事。” 阿耆尼笑得人畜无害,阳光爽朗,两根手指抵住眉骨,朝女人敬了个礼。 “放心吧,警官。我只是个卖酒的奸商,暂时也不缺乐子。” 刑警女士拎起手提箱,离开了这个吵闹的地方。 她刚走出“深渊”的大门,几个正蹲在路边抽烟的男生将她打量了一番,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 “嘿,美女,一个人吗?” “别急着回家啊,跟我们一起玩会儿吧。” 这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开始骚扰她。在他们看来,脱下警服的郑心妍,似乎只是个在街头独行的漂亮姐姐。 快放我出去啊!!祂祂十万火急急不可耐心急如焚。 “滚开!”郑心妍挥起手提箱,撞开那些臭小子的手。 但酒精软化了她的肌肉,大大削弱了这一击的杀伤力。 这群混蛋非但没有退却,还七手八脚地来拉她。 截至目前,祂祂十分,十分,十分地生气。 “姐,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只是大家一块儿,找点乐子而已嘛!”其中一个臭小子嚷嚷起来。 听到“乐子”两个字,郑心妍眼里突然迸出杀意。 她飞起一脚,踢在那个臭小子胸口,将手提箱狠狠朝他脑袋上砸去,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我靠,痛死了!你怎么打人啊!” 臭小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抡起拳头,正要还手。 噢,但他显然没有机会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 手提箱摔在地上的瞬间,忍耐了一整夜的匣子,终于被摔开了一丝缝隙。 阴影从缝隙中流淌出来。 三秒钟后,臭小子们开始后悔。 五秒钟后,臭小子们尖叫着逃离。 一分钟后,臭小子们蜷缩在街角的垃圾桶背后,吓得面如死灰,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祂祂扔下这堆垃圾,回到郑心妍身边。 “shay,你没事吧?”少女从阴影中跑出来,急切地想将女人抱进怀里。 可是郑心妍退后一步,躲开了祂的怀抱。 她看着祂祂,静静站着,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个像黑钻石一样坚强的女人,借着微醺的醉意,和足够昏暗的夜色,眼底竟涌出几分泫然欲泣的潮湿。 酒吧街五彩斑斓的招牌,映在那双潮湿的眼睛里。 “所以,我也是你的乐子吗?”她问。 阿耆尼叽里咕噜说了那么多,她怎么偏偏就记住了这两个字! 她又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倒像祂祂做了什么辜负她的,让她伤心的坏事情。 宇宙为证,祂祂今天晚上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被她关在匣子里,拎来拎去。 截至目前,祂祂有十万亿分生气。 这一晚所有的愤怒,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彻底燃烧起来。 祂祂能感觉到自己的轮廓,正像雷雨云和风暴一般翻滚。空间在祂周围撕裂又缝合,发出喧腾的噪音。 阴影顷刻间包裹住女人的身体,将她关进“深渊”卫生间最深处的狭小隔间,堵死了锁孔。 阴影向女人笼罩下来。 不计其数的触手疯狂滋长,将她的四肢紧紧缠绕,如湿冷的,永远无法挣脱的锁链。 阴影垂首在她耳边,从怒火中勉强捡出字句。 “你好像还没有见过混沌的愤怒……刑警女士。” 你怎么敢质疑混沌的爱意。 第30章 触手的围剿。 触手无孔不入。 祂想占据女人全部的感官,不留任何余地。 让女人在祂和祂的疼惜之外,再也不能感知到任何事情。 咕吱,咕吱…… 触手表面错落的吸盘,在女人的手臂上攀援,蠕动,舔舐她的皮肤,又轻盈释放,发出微小而缱绻的声响。留下一片散乱的红痕,如春日落花。 触手将自己粗壮而腻滑的身躯,挤进女人每一根手指之间的缝隙。 噢,祂祂喜欢缝隙。祂祂喜欢填满所有的缝隙。像潮水,像阴影。 触手绕过女人的脖子,轻轻拨弄那两颗小巧的耳垂,啜饮她耳后滴落的薄汗。 女人的汗水总是甜蜜的。尤其是……为祂而流的那些。 触手拨开女人的发丝,凝视她在微醺中迷失的脸庞。 触手抚弄女人的唇瓣,收集她每一声滚烫的喘*息。 触手是没有墨水的笔,一遍又一遍临摹她的眼睫,眉峰和鼻尖,要她记住这古怪又难耐的触感。记得越久就好。 女人彻底陷入触手的围剿。 四壁空空,可怜的女人无处借力,只能抓着祂祂的触手,像坠入深海的人,拼命抓紧水面上漂浮的木板。即使那破裂的木板,就是制造这场溺水的罪魁祸首。 ——下一秒,触手就绕成绳结,将她的双臂锁死在头顶。 一个完美的水手结。祂祂能轻易解开,她却永远无法挣脱。 醉醺醺的,浑身发软的刑警女士,在夜店厕所的隔间里,被一堆黑不溜秋的触手牢牢束缚,画面实在是令人垂涎的甜美。 幸运的是,除了伟大的祂祂大人,谁也没有机会目睹此番盛景。 触手是冷的。女人的体温,却一度一度往上攀升,将她的皮肤烧灼成迷人的暗粉色。 “滚……滚开……” 女人的眉头皱紧,扭动着身体,试图挣出些许空间,以获取片刻休憩。 但她飞踢的膝盖还没伸直,就被触手缠住,层层包裹。 触手尽情为非作歹,只要祂祂的嘴唇,没有真正吻到女人的嘴唇,这个交易就不算结束。 而触手当然没有嘴唇! 祂祂真是聪明极了。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隔音很好的地方。 大厅里无休无止的舞曲,穿过层层回廊,成为绵延不绝的底噪。 洗手间里的行人,亦不曾间断。 好吧,毕竟这里是洗手间。 “小爱到底怎么回事?背着我做了那种事,还演什么白莲花?” “summer,冷静一点,你喝醉了……” 洗手池的水声,女孩们的谈话声,隔着单薄的门板,抵达女人耳畔。 女人几乎咬破自己的下唇,试图阻止唇角即将溢出的呜咽。 而有的家伙,却格外兴致高昂。 祂稍微调整了触手的形态,用变得坚硬粗粝的吸盘,反复揉搓女人的耳朵上的软骨。 还有小臂,脚趾,和那些漂亮的肌肉…… 噢,祂的邪恶,可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刑警女士还没有见识过,祂是一个多么冷酷,多么残忍的家伙。 只要祂祂愿意,祂可以把地球上的任何一座城市,变成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祂可能会被刑警女士亲手逮捕,判处终生监禁。但如果刑警女士可以调岗当狱警的话……听起来好像也还不赖。 一只纤细的触手,探入刑警女士的唇瓣,从二者之间那道纤细的缝隙里,缓缓地,缓缓地钻了进去。 触手时而胡闹,来回剐蹭她的舌面,搅动她的舌头。 触手时而沉寂,在她口腔中安静地膨胀,像栖身于温暖的,有泉水流经的洞穴。 女人无法再合上嘴唇,踝骨被触手稍一触碰,就发出黏稠的轻哼。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门外,一个女孩问。 刑警女士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又发出什么声音,泄露出隔间里的秘密。 “嘘,你快别说了!”另一个女孩压低音量。“咱们快出去吧,别在这儿影响人家了……” 乖孩子,你倒是蛮懂事的。 女孩们的脚步声总算远去,祂祂正要开始大开杀戒—— 祂却忽然看见,女人的眼角,淌出一颗亮晶晶的水滴。 祂祂突然晴天霹雳当头一棒猛然回神。 ……宇宙啊祂这是在干什么蠢事情!! 刹那间,所有触手消失不见,祂祂变回人类少女的模样。祂想抱抱郑心妍,又不敢伸手,整个人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shay,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就……” 完了完了全完了祂实在做得太过分了这样刑警女士一定会讨厌祂把祂关进匣子里再也不理祂祂只能一个人(也不算)在匣子里孤独终老但是祂又没那么容易老所以到底怎么办才好…… 女人看着祂。 女人擦掉眼泪,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看着祂,带着挑衅,带着质问。 声音清清冷冷。 “……你到底亲不亲我?” 啪嗒。 祂祂听到自己意识深处,最坚固,最寒冷的地方,突然开出一朵花的声音。 淡粉色的一朵小花,风一吹过来,就挠着祂的手心,簌簌发痒。 祂祂的心,就算是南极内陆冰盖最遥远的冰穹a,也要在曼谷的夜色里,融化成一杯黑糖波波牛乳茶。 第37章 祂扑过去,用人类的怀抱,把刑警女士顶在门板上,熟练地找到女人的双唇。 她们好像都期待这个吻很久了。 女人和女孩的唇舌交缠在一起,甜甜的,暖暖的。 刑警女士抬起双臂,紧紧拥抱着祂的肩膀,几乎要把祂揉进自己的胸膛。噢,好软。 祂好喜欢刑警女士被自己亲得晕乎乎的样子,虽然也可能是因为酒精,或者刚才的胡闹。 “对不起……”祂又小声说。 “闭嘴。” 女人含住祂的舌尖。 后来走进洗手间的女孩们,可能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离开“深渊”的时候,祂祂没有忘记警告,那位舌头太长的酒保。 “阿耆尼,你给我等着!等我下次有空,再来收拾你!” 阿耆尼一边洗杯子,一边笑着白了祂一眼。“那我不欢迎你下次光临。” 哼,是奸商! 曼谷和素坤逸路的夜晚,都还很长。 “要回家吗?”祂祂问。“我可以开车。” 一只触手负责方向盘,一只负责油门,一只负责刹车,再来一只负责换档。祂的触手可多了,绰绰有余,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来跟刑警女士牵手。 郑心妍摇摇头。“你又没驾照,等我醒酒吧。” “我可以变一张出来。” 郑心妍踹祂屁股。“你直接把自己变进监狱,还给我省点事。” 能把车开走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有驾照不可!人类的世界实在有太多条条框框。祂祂不喜欢这一点。 但祂久违地可以和刑警女士一起散步了。祂祂喜欢这一点。 她们漫无目的地乱逛,又一时兴起,决定去路边的小店吃烧烤。 猪肉,牛肉,鸡肉,切成肉块和肉片,穿在一根根细长的竹签上,任人挑选。 “请问两位,还需要菜单上的其他菜品吗?”服务员体贴地询问。 “你想吃什么?”郑心妍问祂祂。 祂祂坐在木头桌子的对面,一抬头就看见女人红红的眼眶,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嘴唇。 噢……那个吻。祂祂的思绪又回到刚才的吻。 “都可以。”祂随口说。 郑心妍这才回复服务员:“要一份海鲜全家福,谢谢。” 十分钟后,服务员端来烤好的肉串。 肉肉们被烤得外酥里嫩,鲜美多汁,浓郁的香料和炭火的焦香彼此交织……噢,祂祂非常满意。曼谷人都是大美食家。 又过了五分钟,服务员端来烤好的牡蛎淡菜草虾蛤蜊鱿鱼须。 “不不不不不可以吃触手!!”祂祂尖叫起来。 刑警女士咬断一根鱿鱼酥,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可以?” 噢不,不可以,那么小,那么可爱的触手……却沦为坏女人肚子里的美餐!坏极了! 祂祂简直要为祂的触手同胞(虽然除了触手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共同点)落泪。 祂祂决定复仇。 ——祂点了一份炸昆虫全家福。 蝗虫,蝎子,蚂蚱,竹虫……炸得又酥又脆,放进嘴巴里的一瞬间,虫子的外壳被牙齿磕碎,蛋白质的香味四散弥漫。 郑心妍立刻冲出了烧烤店。 曼谷警察运动会女子组短跑冠军郑心妍女士,再一次展示了她惊人的实力。 祂祂端着盘子,在她后面穷追不舍。“你别跑啊,你尝一只,就一只,这个真的很好吃的!” “你这个怪物!你别过来!” 三十七度的体温,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句子。 祂祂只能可怜巴巴地蹲在马路牙子上,一个人(或者一个别的什么)吃完祂的虫子大餐。真好吃啊,虫虫。 郑心妍靠着祂后面的水泥墩子,用一根路边捡的竹竿杵着祂的肩膀,预防祂的偷袭。 “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没有枪。”刑警女士咬牙切齿。 竟然为了几只虫虫就这样对祂,很坏很坏了! 祂祂还没跟她算吃触手的账呢!但,如果是祂祂的触手,用别的方式吃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祂祂有一些潮湿的幻想。 刑警女士用竹竿戳祂。“别发呆,赶紧吃完,我要去买冰淇淋了!” 黎明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她们牵着手,走在曼谷的晨曦里。 阳光逐渐明亮,穿过每一条繁华或寂静的街道,为全新的一天揭开帷幕。 宿醉的酒鬼们,还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寻找被自己遗失的希望和快乐。 “shay,我喜欢你。”祂祂说。 我讨厌地球上80亿个会呼吸的智人,我讨厌一万四千座蚁巢一般拥挤的城市,我讨厌一切吵闹和虚构的毫无意义的规则。 但我偏偏喜欢你。 你才不是乐子而已。 刑警女士走在祂前面一点,听完祂的话,并没有回头,只是拉开车门,语气疏冷。 “谁问你了。上车。” ……郑心妍要不你再喝点酒吧!! 第31章 到河口城去。 她们补了一整天的觉(某个家伙主要是赖在床上看刑警女士睡觉绝对没有趁她睡着偷偷跟她牵手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然后在傍晚驾车出发。 城市和万物,被黄昏镀上一层灿然的金光。 郑心妍的行李实在太少了。 加上她的被子和枕头和手提箱,甚至没有把那辆小破车的后备箱填满。 祂祂有一点点心疼,又有一点点心动。 祂明明可以给她世界上所有昂贵的东西——钻石,别墅,跑车,所有能满足人类物质需求和虚荣心的奢侈商品。 只要她开口。 但刑警女士只是开着破破烂烂的二手车,用音质像扩音喇叭一样低劣的二手音响听歌。 高低错落的楼宇从窗外掠过。 祂祂想对着车窗,做一个全世界最丑的鬼脸。 再见了奇卡!你就在一千万辆汽车和pm2.5的包围下,自生自灭吧!祂祂大人要去一个空气清新,永远也不堵车的地方美美谈恋爱了! 至于现在,这一定是她们最后一次在高架桥上堵车。 郑心妍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跟着旋律哼唱。 “在雨水飘洒的夜晚,雨又下了,今夜也许比以往的夜晚都冷……” 祂祂瞄了一眼车载屏上的歌名,《下雨了吗》。 “都快天黑了还这么热,要是真能下雨就好了。”祂祂坐在副驾,抱着毛茸茸的格拉代,小声嘟囔。 太热了太热了。虽然祂祂并不是真的怕热。 但斜坠的夕阳,照在女人的锁骨上,汗水像水晶的碎屑,闪闪发亮。再怎么习以为常,也会有点难受吧。 “那你想想办法。” 刑警女士转头看祂,表情依旧冷淡,台词却足够性感。 嘿嘿。 祂祂指指自己的脸,顺便把脸凑得离刑警女士更近一点。 反正车子也堵得完全动不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真的侧身过来,要亲祂的脸颊。 但是!伟大祂祂大人!当然不会仅仅满足于这样而已! 在刑警女士即将亲到祂的刹那,祂祂把自己的脸转了过去。 ——于是女人的嘴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祂的嘴唇上。 嘿嘿,大赚一笔! 刑警女士一怔,准备撤走身体,却发现自己没能成功。 一条黑色的触手卷住她的脖子,另一条环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后退,将她牢牢压在祂祂唇边。 噢,祂祂现在已经是和刑警女士接吻的大师了。 祂祂知道,刑警女士的头习惯向□□斜,角度大概在30到45度之间。 祂祂知道,刑警女士舌头的侧面非常敏感,只要能拒绝向更深更软处探索的诱惑,用舌尖稍微剐蹭几遍,她的气息就会开始紊乱。 祂祂还知道,由于刑警女士经常伏案加班,她的肩膀和颈椎常常酸痛不已。 如果触手稍稍用力,从女人的肩胛骨到肩峰来回斜推,按摩她紧绷的斜方肌,刑警女士一定会舒服得闭起眼睛,发出像小猫一样,哼哼唧唧的可爱声音。 ——祂祂没有忘记,接吻的时候,要给格拉代戴上触手做的眼罩。 唯一的遗憾是,这次堵车实在结束得太快。 直到跟在她们后面的那辆马自达,狠狠按了三次喇叭,祂祂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触手。 刑警女士在祂跟前停留了一秒钟,嘴唇被亲得亮晶晶的,留下呼吸不太平稳的警告。 “……这场雨最好下得够大。” “yes,madam.”祂祂轻快答应。 一阵凉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成片的乌云。 连绵不绝的灰黑云层,很快就遮挡住夕阳的辉光,低垂在城市上空。 郑心妍关掉空调。 祂祂摇下车窗,将手伸出去,接住第一颗坠落的雨。 然后是第十万零一颗。 大雨轰轰烈烈地落下,洗去整座城市的燥热和灰尘。 第38章 “今夜天气潮湿阴冷,当心着凉了,睡前要吹干头发~” 祂祂也跟着音响里的旋律,哼起了歌。嘴里还残留着亲吻的甜味儿,扩音喇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听了。 河口城是一座临海的港口城市,在曼谷的东南方向,大约3小时车程。 卡罗拉穿过雨幕,乘着凉爽晚风,将她们载向不算遥远的目的地。 刚下高速,她们就被查酒驾的警察拦下。 执勤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警察,瘦得像一根没有折叠功能的晾衣杆。 郑心妍吹完检测仪,绿灯亮起,但晾衣杆并没有要放她通行的意思。 “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郑心妍把身份证和驾照递过去。 “怎么,最近有什么案子吗?”刑警女士的职业病又犯了。 晾衣杆低下头,认真比对女人的长相,和证件上的照片。 “只是常规检查而已。” 说完,他把证件还给郑心妍,视线转向祂祂。“副驾的这位女士,是你的朋友吗?” 为什么每个警察,都有这么多问题要问!他们的工作好像就是一直问个没完。 郑心妍面不改色。“是我表妹,轻度智力障碍,我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好一个穷凶极恶的坏女人! 祂祂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演,抱着格拉代,憨笑着朝晾衣杆伸出一只手:“叔叔,糖糖,给我糖糖……” 气氛一时陷入某种荒诞的尴尬。 但祂祂深信不疑信心满满非常确信,郑心妍绝对在憋笑! “不好意思,我没有糖。”晾衣杆也是一愣,向郑心妍点点头。“请通行。” 车子刚开过检查站,就被祂祂逼停在路边—— 怒不可遏的祂祂大人,放平驾驶座的椅子,用三只触手狠狠狠狠地挠了坏女人整整五分钟的痒痒。 得让她好好见识一下祂祂大人的厉害! 颤抖吧!女人!! 看得出,刑警女士咬紧牙关,非常努力地在忍耐,但在两边膝盖窝的软肉同时遭到袭击时,还是被彻底攻破防线,躲在少女的肩窝里,笑出声来。 祂祂第一次听到她如此爽朗的笑声,像溪水漫过鹅卵石的轻响,或者一串蹦跳着跃出海面的,欢乐的气泡。 很好,现在祂祂知道了刑警女士的又一个弱点。祂以后一定会经常挠她痒痒。 触手趁虚而入,缠住女人的脚踝。 “所以,你想当我的哪种监护人?”祂问。 尊贵的祂祂大人俯瞰着祂的猎物,声音是无形的触摸,从女人的鼻尖一路向下,贴近她脆弱的喉咙。 祂能闻到,她的脉搏,是如何生机盎然,如何在那层单薄的皮肤下,一次次跳动。 噢,只要再贴近0.8厘米,祂就会在那里留下一枚无法掩盖的,暴戾的吻痕。 今夜,祂祂的声音格外低沉,裹着棕榈树的沙沙声。 “你想当姐姐,还是……妈妈”祂又问。 女人用手指托住祂祂的下巴,将祂拉回自己跟前。 刑警女士的唇角还含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如夜色一般沉郁的眼底,却流淌着深不见底的,能将谁彻底吞没的暗流。 “你希望我选哪个?”女人不急不缓,将问题抛回给祂。倒像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节奏的人。 情况非常不妙。 姐姐还是妈妈…… 无论选哪个都很不妙。 祂听见自己的理智在决堤,像砂砾堆砌的城堡,在热带季风中崩塌。 祂祂靠在女人肩头,把自己埋进女人的体温和香气。有什么东西在祂的躯壳中沸腾,祂几乎要失去用人类的语言说话的能力。 “shay,快许个愿望。”祂用最后的清醒说。 女人好像轻笑了一声,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的思考实在太漫长。 足够古城风化成残垣,松脂凝结成琥珀,宇宙诞生于一场爆炸,又毁灭于另一场。 漫无止境的三秒钟之后,女人终于开口:“我今天晚上……想吃鸡油饭。” 噢,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难以实现的愿望。 但无论有多么困难,祂祂都会尽最大努力,满足这个女人的所有欲念。绝不是为了安抚那盘桓在祂意识中的,过于澎湃的热浪。 “成交。” 词语的尾音,消失在嘴唇交叠的那一刻。 关于刑警女士,除了祂祂已经掌握的那些技巧,还有太多未知的领域,亟待调查。 比如,比如…… 比如她会在怎样的亲吻中嘤咛,会在怎样的亲吻中叹息,又会在怎样的亲吻中,变得像祂一样疯狂。 祂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寻找这些谜题的答案。 刚下过雨的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 触手带着湿热的潮气,盘绕着女人的耳朵,盘绕着女人的头发,盘绕着女人紧绷的脚背,和每一根粉嘟嘟的脚趾。 总有一天,祂会成为一个邪恶至极的家伙,祂祂心想。祂要让城市一直浸泡在雨里,就像祂会一直浸泡在女人的亲吻里,将所有水分都酿成蜜糖。在一切伟大冒险的尽头,祂祂会死于糖分摄入过量。 对于在河口城的生活,祂祂满怀期待。 被郑心妍带去曼谷之前,祂已经在这里蛰居(即在匣子里睡大觉)了很多很多年。 祂祂熟悉这里的海风,港口,每一座寺庙,和每一棵椰子树。 河口城没有那么多高耸入云的建筑,没有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死人。毫无疑问,郑心妍的工作会轻松很多。 郑心妍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和祂待在一起。 一起去森林公园徒步,一起在海滩上看日落和日出,一起去湿货市场买刚刚离开海水的鱼,一起做热腾腾的咖喱或者冬阴功汤。 祂祂原本是这么想的。真可悲,祂已经开始像人类一样,期待某个确定的未来。 但宇宙的本质是混沌。期待诞生的那一刻,就在大声宣告,它注定落空。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郑心妍终于带着她的随行人员(勉强算是),走进坐落在老城区与港□□界处的窄巷深处,一栋稍显破败的四层公寓楼——河口城警署的警察宿舍。 一位身材矮胖,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姐,正在一楼客厅里看肥皂剧。 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露出热情的笑容。 “你好,shay警官,我在网上看过你的报道。”大姐和郑心妍握手,又看向她身旁的少女,面露疑惑。“这位难道是跟你一起调来的——” “她是我表妹。”刑警女士似乎决定沿用这个莫名其妙的设定。 祂祂听出大姐话中古怪。祂祂瞪大眼睛。 “谁跟她一起调来的?谁?” “嗨,shay。”阿南拖着行李箱,跨进宿舍大门,朝郑心妍点头微笑。“我也调到了河口城警署,我们可以继续做搭档了。” 这个家伙是哪来的!! 这跟祂期待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啊啊啊!! 祂祂大人陷入比银河系中心黑洞人马座a*更加深邃的痛苦中。 第32章 和阿南合宿。 胖大姐就是河口城警署的署长,拉塔娜威卡查猜。 在搞清楚三人的关系之后,署长大姐面露难色,指了指屋檐下的那堆建筑材料。 “我们这栋宿舍楼,这几个月刚好在翻新装修,我以为只有shay和阿南两个人来,只腾出来一个房间,里头是上下铺。我还想着,等装修完了,再给你们分单人间的……” “没关系!”祂祂抢答。“我可以跟shay睡一张床!” 阿南警惕地盯着祂祂,镜片背后的眼神充满戒备。 听祂祂说完,阿南挤出一个一点也不自然的笑容,伸手搭住郑心妍的肩膀。 “还是我跟shay睡一张床吧,毕竟,我们以前也经常一起睡。” “那是训练!合宿!不叫睡一张床!”祂祂连忙拉开阿南的手。触碰到阿南手臂的那一刻,阿南的人生涌向祂,果真是个无聊至极的人。 出生在中产家庭的优等生,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警校,又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成为第一名的搭档。永远无法打败第一名,于是对她心生爱慕,可能是某种获得自洽的方式。 “你知道得还不少。”阿南露出不屑的笑容。 “比你知道得多得多得多!” “我从来没有从shay那里听说过你,是不是说明,你一点也不重要呢?” “因为她跟你只是普通同事,一点都不熟,所以才什么也不想告诉你!” 署长大姐看看阿南,又看看祂祂,完全不知道从何劝起。 “别吵了。”郑心妍拨开同事再一次伸来的手,也没给祂祂什么好脸色,在转向署长大姐的时候,才勉强微笑了一下。“署长,麻烦你先带我们上去,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具体怎么分配床位。” “诶,好,好,”署长大姐连连点头,“那你们就先跟我上楼吧。” 第39章 公寓底层,除了公用的客厅,还有厨房和洗衣房。 为她们准备的房间,则在三楼走廊的尽头。虽然内设有些陈旧,但看得出来,负责清扫这里的人,已经尽最大努力,将这个不到30平方米的小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张铅灰色的双层铁架床靠墙而立。两侧是衣柜,对面是一张布沙发。 看着三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署长大姐以为没什么大碍,于是笑呵呵地跟她们道别。 “那你们安顿一下,早点休息,明天可以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后天刚好是警署的团建日,我准备组织大伙一块儿去露营,你们也刚好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新同事。” “辛苦您了,署长。”郑心妍彬彬有礼,把署长送到门口。 “没有的事,我们都非常开心,能有两位这么优秀的刑警加入我们警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缺什么,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就好。至于宿舍,就只能委屈你们,先挤一挤了。实在不行的话,我明天再想想办法。” “不用,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郑心妍向她鞠躬。“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的。” 署长大姐看起来,人倒是不赖,比曼谷那个死秃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但祂祂才不要跟这个戴眼镜的家伙住在一个屋檐下啊啊啊!!光是行走在她呼吸过的空气里,已经是远超祂祂大人忍耐范围的巨大折磨。 门关上的一瞬间,女人们的战争再次拉开帷幕。 “表妹,你年纪小,你睡下铺吧,我和shay睡上铺就好。”阿南张口就来,看似和善,实则字字阴险。 “我年纪一点也不小,我也不是你表妹!”祂祂大声反驳。“你是外人,你睡下铺,我和shay睡上铺就好。” 阿南挑起半边眉毛,视线颇有些玩味地从祂祂身上扫过。“噢,是吗?看你这身板,我还以为你没成年呢。” 祂祂大人气得牙痒痒。 “你这个眼镜度数,实在差得有点太多了,你现在就应该去医院挂急诊,重新配一副新眼镜!” “我可没那个闲心,我和shay要睡觉了。”说着,阿南从行李箱里翻出床单,准备开始铺床。 “shay才不跟你一起睡!” “不跟我一起睡,难道——”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郑心妍声色俱厉,打断了她们的争吵。 自从跟刑警女士酱酱酿酿了之后,祂祂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发这么大的火了。虽然发火的样子也很好看就是了。 郑心妍把自己的背包往沙发上一丢,气势汹汹地宣布自己的决定:“你俩睡床,我睡沙发!” “不行!”祂祂和阿南异口同声。 “我去洗澡了,你俩赶紧铺床!” 郑心妍凶巴巴地说完,从背包里拿出浴巾,走向浴室,留下同事和表妹面面相觑。 水声响起来。 虽然不服,虽然难过,虽然气得火冒五丈,怒发冲头巾……祂祂还是乖乖打开行李箱,掏出了床单。总之先按郑心妍说的做吧。 就算天塌下来(那也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跟阿南住一个房间可怕),祂祂大人的行为准则第一条,也是要听郑心妍的话。 阿南还真是一点也不想输给祂,动作十分麻利地爬到上铺,开始拾掇自己的床。 房间里总算短暂安静下来,只有布料和布料的摩擦声。 但也有可能,是一对剑拔弩张的死敌,正在摩拳擦掌。 “你是来这里过暑假的吗?”阿南率先发难。 祂祂冷静回怼。“我不是大学生。” “噢,原来你没考上大学啊,不好意思啊,戳到你的痛处了。” 呵,愚蠢的,卑鄙的,狂妄的人类,你知道你此时此刻,是在对谁搞学历歧视吗! 祂祂才不跟她一般见识。祂祂甜甜一笑。“不上大学,才能每天都陪着shay姐姐呀。” 完美的一击! 祂祂慢悠悠地把枕芯塞进枕套里,听到阿南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在被噎住一分钟之后,阿南终于想出了反击:“可是shay每天都跟我一起加班,你也没什么机会跟她见面吧。” “噢,是吗?”祂祂毫不退让。“那她在档案室整理卷宗的时候,在投诉中心接听电话的时候,在地下仓库清点证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阿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我跟她当了四年搭档,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你也就知道这点事情而已。” “你跟她当了四年搭档,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菜吗?”祂祂问。 “米汤粉。” 可恶,她还真知道。 “那你知道她最害怕什么吗?” “虫子。” “你,你总没有跟她一起去过游乐园吧!” “我跟她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你还在小学里背曼谷的全名呢。” “你们那是执勤,执勤!” “执勤也是两个人一起!” 浴室里传来郑心妍的怒吼:“我让你们闭嘴!” 好的。 女王陛下一声令下,于是世界重归寂静。 最终她们还是按照郑心妍的安排,各自躺在了郑心妍希望她们躺下的地方。没有人违逆女王陛下的旨意。 这间公寓,虽然家具都有些陈旧,但偏偏有一扇,遮光效果非常出色的窗帘。 关上灯以后,整个房间陷入深海一般的黑暗。仿佛地球上所有的光线,都被利刃斩断,消失不见。 黑暗中,上铺那个家伙的动静,显得格外刺耳。 “晚安,shay。”她居然还开口说话。 郑心妍大概是觉得完全不理她也有点尴尬,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 “嗯。” 祂祂清楚地听到,头顶那个家伙气息一顿,笑了起来。 她好得意啊!! 让祂祂大人生气,你会后悔的。 吊扇吹起的风,好巧不巧,卷起一大团墙灰,吹进阿南的鼻子里。 ——阿南立刻狠狠地,狠狠地,打了两个撕心裂肺的喷嚏。 且等着吧,祂祂还要让阿南做一个最最可怕的噩梦,把郑心妍梦里所有血淋淋的骇人听闻的东西,全都丢到阿南的梦里去。 不,这样还不够。 祂祂还要做一些更疯狂,更隐秘的事情。 噢,黑暗。 美妙的黑暗,是祂最值得信赖的助手。 一只触手借着黑暗的掩护,开始悄然行动。 ——它垂下床架,爬过地板,顺着沙发的轮廓,一厘米又一厘米地向上摸索,终于摸到了某个人细长的,覆着薄茧的手指头。 郑心妍没有被祂吓到,只是轻轻握住触手的前端,像牵住祂祂的手。 祂祂的眼眶像人类一样发热,差点就要流出眼泪。宇宙和群星才知道,祂上一次落泪是什么的时候……祂可能根本就没哭过。 明明只有一个小时没有牵到刑警女士的手,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比祂在匣子里沉睡的年年岁岁年年还要久。 祂是春风离开后的沙漠,祂是被遗忘在卡门线之外的星际尘埃。 郑心妍一定也知道,祂祂现在委屈极了。 祂明明是想来跟她过二人世界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坏得不能更坏。猎户座旋臂第一坏。 祂祂好想趴在刑警女士的胸口,大哭一场,把眼泪全都抹在她的衣服上。 但祂这会儿去不了。 短短两米的距离,却比光年还要遥远,她们只能这样悄悄地隔空牵手,像在做贼。谁能想到,整个地球上最正直的刑警女士,也有做贼的一天。 大概是为了安慰祂祂破碎的心,刑警女士用指腹轻轻抚摸祂的触手,又放到自己嘴边,轻轻轻轻地亲了一口。 好舒服……好痒。 痒得让祂祂忍不住想到,还有好多好多的触手,尚未获得满足。 于是更多更多的触手,乘着黑暗,向女人漫涌过去。像海雾,像暴雨。 被触手环抱的一瞬间,女人多少有些慌乱,尝试推开那些柔软的肢体。 但触手实在太多了。女人不敢出声,也不敢有幅度太大的抵抗,只能任由那些触手胡作非为。 刑警女士没有盖被子,只穿着十分宽松的背心和短裤,抱着她的兔子。 善良的触手们怕她着凉,争先恐后地要做她的被褥。 善良的触手们忙极了。 忙着回忆着她每一块肌肉的线条,每一道陈年的疤痕,忙着填满她所有的指*缝,忙着在她身下织成流淌的毯子,帮她散去盛夏和体温的热气。 忙着替代祂祂,趴在女人怀里,委屈巴巴地流泪。眼泪浸湿她的皮肤,留下一团团清透的水迹。 刑警女士攥紧格拉代的手臂,含着兔子长长的耳朵,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发出抱怨或斥责,身子却在小小的沙发上辗转,双腿痛苦地彼此摩擦。 第40章 “怎么了,shay?”阿南突然开口。 噢,糟糕。 刑警女士翻身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邻居。 刑警女士已然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没事……只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是沙发上不舒服吗?要不,你还是上来睡吧?” “你别管我……快睡觉!” 刑警女士努力发出凶狠的声音,只有祂祂才知道,她演得有多辛苦。 触手们将女人缚得更紧,禁锢她的四肢,不让她再胡乱扭动,发出任何引人生疑的噪音。 只剩她拼命压抑的喘息,滚烫的,燥热的,吹进格拉代的耳朵里。(如果格拉代真的能看见任何东西的话,此时此刻,它一定因为脸实在太红,变成了一只红色獭兔。) 噢,黑暗。 美妙的黑暗。 她们在黑暗中分享每一个甜蜜而静默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阿南就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房间。 彻夜噩梦,在她脸上留下乌青的眼圈。这是很好的,祂祂非常满意。 祂祂才不关心她去了哪里。她最好迷失在河口城的晨雾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不过,如果每一天晚上,都像昨晚这样度过的话,此次宿舍分配的糟糕程度还是减轻了不少。 祂祂躺在下铺的小床上,侧过身,静静凝视着沙发上的女人的睡颜。 她开了那么久的车,又被折腾得累极了,这会儿依然沉浸在美梦中,呼吸柔和而平缓。她的颧骨上,还隐约残留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留下的小小潮红。 一个小时之后,阿南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个香气扑鼻的瓷碗。 郑心妍被那香气吵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 “shay,起来吃早饭吧,我给你做了米汤粉。” 阿南将热腾腾的米汤粉放在靠窗的餐桌上,转身朝郑心妍微笑。 ……祂祂大错特错了。 昨天的事情,只能算猎户座旋臂第二坏,现在才是第一坏。 祂祂大人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在这一瞬间死灰复燃毁天灭地寸草不留!! 第33章 祂可以做饭。 郑心妍揉了揉眼睛,渐渐回过神来。 “谢谢你,阿南。只做了两碗吗?”她问。 阿南笑笑。“不好意思,店里的米粉刚好卖完了,实在做不出来三碗。隔壁就是市场,我看有很多人在卖早点,表妹可以自己去吃点自己喜欢的。” 郑心妍起身离开沙发。“我带她去吧。” 她和阿南擦肩而过,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阿南拉住她的手腕。 “shay,今天先吃我做的吧,我之后会记得给表妹做的。” 郑心妍面无表情,拂下阿南的手。“不用帮我们做饭,太麻烦你了。” 虽然郑心妍凶自己的时候确实很可怕,但是看她对别人冷脸的样子,实在是……好爽啊!! 阿南目送郑心妍走进卫生间,回过头来,正好对上祂祂的视线。 祂祂坐在床上,同情地看着祂的竞争对手,绝对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暗爽。 “别用那种获胜者的眼光看我,比赛才刚刚开始呢。” 阿南说狠话的时候,就完全没有郑心妍的那种气势——像丛林里的雌性猛兽一般,咄咄逼人,下一秒就要把猎物扑在地上撕咬的凶悍。 “好啊,你放马过来。”祂祂伸了个懒腰。“我等着呢。” 河口城最大的湿货市场,和警署只有一街之隔。可想而知,这里一定没有小偷。 清晨的市场人来人往,正是忙碌的时候。人们在五花八门的摊位上,交易着海鲜、家禽、水果和蔬菜。早点摊在街沿上摆成长长一排,每一家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惜的是,没有人卖米汤粉。 她们在一张小小的折叠桌旁坐下,点了两份鸡蛋炒河粉。路边摊的食物总是好吃极了,鲜甜的酱汁,蓬松的鸡蛋,软糯的粉条,加上几片画龙点睛的青柠,连虾仁都格外饱满多汁。 但祂祂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郑心妍。她明明可以吃自己最喜欢的米汤粉……却只能陪祂在这里委曲求全。 想到这里,祂祂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全都拨到了郑心妍碗里。这样祂应该就不算输掉太多吧。 刑警女士抬头看了祂一眼。“你不喜欢吃虾仁?” 祂祂的脑袋瓜飞速运转。 “我吃了虾仁……就会变成有八只触手的章鱼怪,缠着漂亮女人不放!”祂理直气壮地说。 郑心妍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吃掉了祂夹过去的虾仁。 祂祂实在是很喜欢,女人眉尾向下的弧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她微笑的样子,值得被清晰注视。 刑警女士的手机,刚好在她们快吃完河粉的时候响起来。 “署长让我过去签调职文件,你自己逛逛,别乱跑,不许捣乱。”郑心妍说,走的时候,还警告地拧了一下祂祂的耳朵。 “知道啦。” 祂祂其实根本跑不了多远。匣子还在郑心妍兜兜里,这里已经是祂祂目前能停留的,最遥远的地方了。 没有郑心妍,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有点无聊的市场而已。 看着来来往往,买进卖出的人群,祂祂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趁现在郑心妍在忙,祂可以买点食材,亲自为刑警女士准备一顿大餐,把那个戴眼镜的煮粉的家伙,狠狠比下去! 虽然祂从来没有烹饪过人类的食物—— 但是没关系,没有什么能难倒伟大的祂祂大人!会做饭难道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吗,不就是加水开火加点酱汁,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准备好接招吧,可恶的阿南! 祂祂当然有许多邪恶的手段,可以在此地纵情劫掠,但祂祂想到郑心妍加班的样子……算了,善良的,仁慈的祂祂大人,决定表现得稍微温和一点。 市场充满混乱。混乱就是生机。 水果摊那位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板娘,正艰难地俯下身,捡拾滚落满地的芒果。祂祂大人帮她捡起芒果,放回货架,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热情的老板,还是送给祂一大袋青柠作为谢礼。 帮水产摊老板抓回越狱的帝王蟹,又获赠了半桶活蹦乱跳的小鱿鱼。 祂还帮调料摊的阿婆找回失踪三天的小猫,辅导蔬菜店的少东家做英语作业,帮杂货铺下象棋的两位大爷支招…… 在市场里待了小半个上午,没有捣乱,也没有花钱,聪明绝顶的祂祂大人,顺利获得了做饭所需要的一切,满载而归。 还没到做饭的时间,厨房里只有祂祂一个人,开始小展身手。 祂祂决定做青木瓜沙拉,打抛猪肉饭和生腌鱿鱼。 在市场里碰见无数个老饕,并且偷师学艺之后,祂祂现在对每一道菜的做法都熟稔于心,完全可以入职泰国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 鱿鱼泡进生腌汁,青木瓜丝拌入酱汁。(噢,可怜的小触手们,希望你们在郑心妍的肚皮里安息。) 猪肉糜、打抛叶、辣椒、洋葱、黄瓜和蒜蓉下锅翻炒,调料是鱼露、酱油、米酒和糖。 每一个步骤都如此简单明了。 但从祂正式动手那一刻开始,局面不知怎么就开始偏离正轨,愈发失控。 厨房里的每一把刀都难用极了,完全不听祂的指挥,切出来的菜都东倒西歪。 小鱿鱼们刚被就泡进酱汁,就欢快地跳动起来,开始喷射墨汁,把一整盆酱汁染得漆黑,甚至还污染了放在隔壁的青木瓜。 祂祂连忙转身过去抢救,刚把小鱿鱼捡回水槽,却又闻到一股糊味儿—— 祂忘了猪肉还在锅里! 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两个小时,成果却一塌糊涂。 米饭全是锅巴,打抛叶和猪肉糜都糊成焦炭,鱿鱼和切得歪七扭八的青木瓜丝,更是不堪入目,被鱿鱼墨汁染得乌漆墨黑,像刚从泥石流里捞出来。 祂祂也不明白,明明做法都没错的,为什么会做成这样呢…… 更糟糕的是,恰好有个大叔,拎着菜篮走进厨房,看到祂祂做的菜,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叔笑得直抹眼泪。“小姑娘,你这个厨艺,实在是有待提高啊……我买的菜挺多的,要不,一会儿我多做点,给你分点吧。”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祂祂有点丧气。不是祂亲手做的,就没有任何意义。 署长大姐在客厅里在追剧,听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热闹。“这是怎么了?怎么笑成这样?” “这个大叔,看到了我做的菜……”祂祂只好向她解释。 “这是你做的吗?我觉得做得很好啊!噗……对不起……噗……”看得出署长大姐真的已经尽力在憋笑了。 人人都笑话我……偏偏我真的好笑。 祂祂离开了厨房这个伤心地,一个人躲到公寓背后的小池塘边,缩在椅子上,越想越委屈。 第41章 祂做了这么多事情,努力了一整个上午,只是想给郑心妍做一顿饭而已。 结果却只造出来一堆垃圾。 祂存在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却连一顿人类的饭都做不好呢。 = 祂总不能……真的是个笨蛋吧。 “你在哪里?” 祂祂知道,郑心妍在敲着匣子叫祂。祂祂知道,祂应该回到匣子里去。 但祂实在伤心得无法动弹。 原来难过到极点的时候,身体会彻底失去力气,像躯壳和骨头都被掏空了一般,恨不得和整个世界失去联系。 正午的阳光,毒辣又锐利,几乎要把小城烫熟。而祂祂独自藏在榕树的树荫底下,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消失。 刑警女士只花了十分钟,就下楼找到祂祂。推理毕竟是她的工作,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郑心妍没好气地问。 祂祂转头看向女人,只是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本来……想给你做饭的……”祂祂一边擦眼泪,一边跟她解释。“但是,我做得太差了,他们都笑我……” 刑警女士叹了口气,朝祂走过来。 这下一定会挨揍了,祂祂知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祂祂抱紧膝盖,闭起眼睛,等待着下一秒从天而降的拳头。 但是拳头没有来。 难道是还在蓄力…… 祂祂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掀开一道缝缝,却看见刑警女士坐在祂旁边,伸手抱住了祂,把祂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没关系的。”女人说。 噢,不。 祂祂想象过一千种挨揍的姿势,横着挨,竖着挨,站着挨,躺着挨,但完全没有想过……郑心妍会对祂这么温柔。 心头一软,眼泪彻底断了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祂祂扑进刑警女士怀里,想把所有委屈都告诉她。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阿南能做到……我却做不到呢……”祂祂哭得喘不过气。“我真的已经很认真在做了……” “你不用跟她比啊。你也有很多她比不过的地方,不是吗?” 郑心妍揉着祂祂的头发,用很温暖的声音安慰祂。 “那你不会因为她会做米汤粉,就喜欢上她吧……”祂祂抽噎着问。那可是她最喜欢的米汤粉。 刑警女士靠过来,亲了亲祂的额头。 “不会。” 祂祂抬起头,眼泪糊了一脸,眼巴巴地看着女人。 “那你喜欢我吗?”祂问。 刑警女士移开视线,去看天上的云,水里的鱼,就是不看祂的眼睛。 答案果然冷酷:“我不告诉你。” 祂哭成这样,她都不肯说,那一定是不喜欢了!! 祂祂更伤心了。 祂不会做饭,郑心妍还不喜欢祂……祂在人类世界的生活,真是糟糕透顶。 刑警女士又叹了口气,捏着祂的下巴,靠到祂跟前,忽然吻上祂的嘴唇。 第34章 团建跟屁虫。 祂祂其实有一点点不希望郑心妍亲祂的,因为祂实在哭得太厉害了。郑心妍一定会尝到祂又苦又咸的眼泪,那可能有一点点糟糕。 但郑心妍还是很认真地吻祂,好像一点也不介意眼泪的味道。 即使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发抖,郑心妍还是捧着祂祂的脸,用唇瓣包裹着祂的下唇,给祂一个缓慢又轻软的吻。 被郑心妍亲吻实在是……舒服得让祂祂头皮发麻。 祂好像变成一只棉花糖做的蓝鲸,从此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海水,只是自由自在地游荡,在无边无际的,被太阳晒得温烫的天空里。 像风,又像云。不拘形迹。 女人甜软的舌尖,一次又一次蹭过祂的唇肉,却又不肯深入其中。 祂祂被撩得晕头转向,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只想抱着刑警女士的脖子,赶快亲回去。 祂祂跨坐在长椅上,舌头熟练地顶进女人口中。 因为祂还没有哭完,所以亲得毫无章法,捉住那团让祂心醉神迷的软肉,开始莽撞地胡乱进攻。 刑警女士的眉头又皱起来,好像被亲得很难受的样子,可是并没有推开祂,甚至偶尔会贴上来,给祂一点点要非常细心才能感受到的,欲拒还迎的回应。 呜呜呜……祂祂忍不住想,如果祂每次哭,刑警女士都对祂这么好的话,祂其实可以每天都哭的!! 祂要掉下足以淹没整座河口城的眼泪,最好再淹没整个曼谷。 泡在眼泪里,先亲个三千多次。 直到刑警女士实在喘不过气,祂祂才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喘息,脸颊都又红又烫,阳光照亮她们的嘴唇之间,那根晶亮的银丝。 ……感觉似乎可能好像有点太过色气。 如果她们现在在别的地方,一张洒满玫瑰花瓣的大床,或者祂祂大人杳无人迹的巢穴……真不知道会堕落成什么样子。 “这个吻要换什么呢?”祂祂问。 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祂也只会问,要哪一颗。哪一颗都可以。 女人揉乱祂的头发,嘴角弯弯的,想了一小会儿。 “换你明天的虾仁,也要让给我吃。” “这也太简单了,你不许愿我也会给你的!”祂祂大人严厉地指出。“你应该许一个更难一点的愿望。” 风吹来海水的咸味,拂过她们头顶的大树。 树叶细碎的阴影,在她们身上摇晃了好多次。 郑心妍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像风一样轻盈,差一点就无法听清。 “那就换你……再喜欢我多一点吧。” 不行的,不行的。 已经不能比现在更多了。 祂祂的心已经被太热烈的喜欢填满,再也没有任何膨胀的可能。 祂趴在女人胸口,像拥抱着一整个温柔的,粉红色的宇宙。 头顶隐约有锐利的视线刺来。也许是阿南,正站在楼上偷看。 但祂祂现在没有闲心管她。 祂只想陷在女人的怀抱里,向更深更柔软的地方坠落下去。 再也不要道别。 那天下午,阿南终于没有再来捣乱。 祂祂和郑心妍窝在一楼的客厅,陪署长大姐看完了大半部肥皂剧,一边和她一起吐槽荧幕上的狗血情节,一边在抱枕的掩护下,偷偷牵手。 警署的团建活动,在第二天清早,正式拉开帷幕。 河口城警署是一个规模很小的警署,只有三十来个警察,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每个人都十分友善。 这是警察们的团建,严格来说,像祂祂这样的小家属,是不可以参加的。但祂当然不放心,让阿南和郑心妍单独出游(即使是在还有其他30个人的情况下)。 于是,祂祂去找署长大姐走了个小小的后门。看在肥皂剧的交情上,署长大姐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刻同意让祂祂当小跟屁虫。 在前往森林公园的大巴上,署长大姐正式向大家介绍了两名新调来的同事。 刑事侦查科的科长上个月刚刚退休,郑心妍一来,正好接替了他的职务,也算是当上了一个芝麻官。 前几天她们碰见过的那个在路口检查醉驾的晾衣杆,原来也是河口城警署的警员。也就是说……他也来参加团建活动了! ……这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祂祂一路上都低着头,尽力躲开晾衣杆的视线。 不幸的是,当大巴车停在森林公园门口,祂祂走出车门的那个刹那—— 祂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正好跟这位又高又瘦的小警察,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在人类短暂的历史中,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尴尬的瞬间。 祂祂朝晾衣杆微笑了一下。 晾衣杆也朝祂祂微笑了一下。 祂祂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憨笑着朝晾衣杆伸出一只手:“叔叔,糖糖……” “我今天有糖了。” 太过真诚的晾衣杆,真的从衣兜里掏出一颗椰子糖,放进祂祂的手心。 ……你人还怪好的咧!! “谢谢叔叔!” 祂祂咯咯傻笑,一转头,发现自己旁边居然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居然如此残酷地眼熟。 ——阿南背着一个很沉的背包,看向祂祂的目光轻蔑至极。 “这个弱智人设,倒是挺适合你的。” 你才是弱智啊啊啊啊!! 祂祂不敢大声反驳,怕被晾衣杆听到,只能心如刀绞万念俱灰悲痛欲绝。 下一秒,指尖一软。 有人牵住了祂的手。 “跟好姐姐,别走丢了。”郑心妍说。 祂祂眉开眼笑,甜甜应下,手指一根一根,嵌进女人的指缝。 “好,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这一定是地球上最美妙的音节!祂好想连叫300遍直到郑心妍拧着祂的耳朵让祂闭嘴。 第42章 阿南听到她们的对话,朝祂祂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她就是嫉妒!! 这个森林公园的面积,快比河口城的主城区还大,包括海滩、湿地、丘陵等多种地形,绿意盎然,空气几乎像地球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一样清新。 署长大姐的团建计划,是他们要徒步三小时,爬到丘陵地区的最高点,到达露营地,然后在那里扎营过夜,第二天再返程。 好在今天天气偏阴,山里又有树木遮挡,应该不会有人热死在路上。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警官们一样身强力壮。 祂祂大概爬了五分钟,就开始气喘吁吁,踉踉跄跄。人类的身体可真难用啊。 “姐姐,我爬不动了……”祂祂大人做什么都很有天分(除了做饭之外),撒娇当然也是的。 “那我们慢慢走。” 于是刑警女士放慢脚步,陪祂吊在队伍尾巴上。 青山郁郁,凉风习习。 原本这可以是十分美好甜蜜幸福浪漫的一段路程—— 如果没有一个背着大包的家伙,吭哧吭哧,跟在她们后面的话。 “你就不能爬快点吗?”祂祂实在忍无可忍。“你就非得跟着我?” 阿南停下脚步,一边擦汗,一边瞪祂。“你少自作多情了。shay是我的科长,我难道不该跟着她走?” “那她要去上厕所,你也跟着她一起进去吗!” “我想跟就跟,不关你的事。” “别吵。”郑心妍比平时温柔一点点,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凶。 世界于是安静下来。 在阿南莫名其妙的坚持下,她们三个人就这样在沉默中,一起抵达了终点。 终点是一处风景优美的营地,三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西侧是一小片陡峭的山崖,能远远眺望靛蓝色的海水。 “接下来,我们就开饭吧!” 等大家扎好帐篷,在草地上坐下歇息时,署长大姐宣布。 这里荒山野岭的,饭在哪儿呢? 祂祂正在四下张望,却看见—— 阿南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的一次性餐盒。 她给所有人都做了饭!! “哇,阿南姐好厉害!” “你怎么不说一声,我们帮你一起搬啊!这也太辛苦你了。” 警员们对她夸赞不已。 等他们打开那些餐盒,更是赞不绝口—— 柠檬虾,烤猪颈肉,香茅拌牛肉,配上蒸得松软可口的米饭,每道菜都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给所有人发完饭盒之后,阿南最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又厚又沉的保温饭盒,拧开盖子,递给郑心妍。 “shay,这是给你的。” ——只有郑心妍的那一份,是热气腾腾的米汤粉!! 这人真是为了一碟醋,包了30盘饺子!! 众目睽睽之下,郑心妍也只能接过阿南手里的保温饭盒,朝她点了点头。“谢谢。” 阿南瞥了祂祂一眼,笑得洋洋得意。 太痛了……太坏了。 祂祂一点也吃不下自己碗里的饭菜(但还是把所有虾仁都夹给了郑心妍),咬着牙思考对策。 祂祂很快意识到,祂不能被带进阿南的节奏里。 做饭这点祂肯定是比不过阿南的,但祂也有自己的专属赛道! 祂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委屈巴巴地碰了碰郑心妍的手肘。 “姐姐……我肚子痛。” 刑警女士连忙放下筷子和饭盒,一脸担心地靠到祂身边来。 “怎么了?”女人问。 “我也不知道……”祂祂噘着嘴。“可能揉一下就好了。” “我帮你揉。” 温暖的掌心绕过背心,贴着祂的肚子,一圈一圈,缓缓打转,试图帮祂缓解(并不存在的)疼痛。指尖薄茧摩挲着祂的皮肤,舒服得有点不真实。 姐姐给妹妹揉肚子,这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情,大伙都忙着吃饭,谁也没有为此生疑。 只有阿南嫉妒的目光,像剑一样刺来,试图将祂扎出千疮百孔。 祂知道阿南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新招数,但祂一点也不担心。 祂祂才不要浪费时间,搭理无聊人类的妒忌。 祂现在很忙很忙的。 忙着环住郑心妍的腰,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 好香啊……姐姐。 第35章 混乱的一夜。 祂祂真不知道,署长大姐那颗圆圆的脑袋里,怎么能想出那么多逗大家开心的主意。 一整个下午,警员们都在草地上比赛跳远、猜谜、做俯卧撑,奖品是署长大姐亲手做的针织玫瑰。 郑心妍参加的游戏几乎没有输过,很快,祂祂的膝盖上就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毛线花朵。 当然还有少不了的真心话大冒险。 天快黑的时候,警察们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咕噜噜。 在空地上旋转的啤酒瓶停了下来,抽出了第一个倒霉蛋。 ——是晾衣杆。 “马克,你要选什么?”署长大姐问他。 “真心话。” “好吧,那……你有喜欢的人吗?”署长大姐开启八卦模式。 “没有。”小伙子老老实实地摇头。“我只想努力工作,做个好警察,守护河口城的和平……守护正义。” 太过正经的回答,引得大伙儿一阵唏嘘。 财富也好,正义也好,人类总是在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第二个倒霉蛋是阿南。阿南选了大冒险。 “马克,你想让阿南干点什么?”署长大姐问。 “我不知道,”晾衣杆有点腼腆,“署长您,有什么建议吗?” “那就来尝尝,我的特制超浓超苦地狱恶魔血浆!!” 署长大姐递给阿南一杯深绿色的不明液体,看起来黏乎乎的,表面浮着厚厚一层泡沫,散发着醋,芥末,榴莲和汽水混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实在是……连祂祂大人都感觉恶心的程度。 看到阿南捏着鼻子,喝完那杯让人毛骨悚然的液体,变得面如死灰,一个劲干呕…… 很难说祂祂大人没有一点点暗爽。但是祂绝对没有笑出来。 “现在抽下一个!” 署长大姐再一次转动空酒瓶。 不好,祂祂心里隐约出现了不祥的预感—— 眼看瓶口要停在郑心妍的方向,祂连忙吹了一大口气,让风把瓶子再次吹动。 然而,瓶子多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指向了郑心妍。 “大冒险。”郑心妍毫不犹豫。 这次布置题目的人,是上一轮接受惩罚的阿南。 ……她难道还能干出什么好事吗!! 果然,阿南直勾勾地看着郑心妍的脸,火光在她的镜片上跳跃。祂祂能从空气中嗅到她的野心。 “亲我一口。”她说。 啊啊啊啊啊这个卑鄙的女人,竟然比祂祂想象中还要卑鄙!! 郑心妍没有动,但周围这群爱看热闹的年轻警员们,已然开始起哄。 “哇!感觉有什么内情!” “上啊shay姐!!” 只有祂祂一个人急得愁眉苦脸直抠脑壳。 她才刚喝了那种东西怎么好意思让人亲她啊啊啊!!但是也不是喝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郑心妍…… 冷静,祂祂大人,冷静! 没有人能夺走祂的爱人。会做米汤粉的人也不行。 祂祂深深吸气,闭上眼睛。 “哎呀,下雨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道。 “哇,好大的雨!” 明明刚才还是晚风和暖的晴朗夏夜,现在却像打翻了天上的游泳池,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连篝火都快要被大雨浇灭。 署长大姐大手一挥。“解散解散,赶紧回去躲雨吧!” 警员们四散而逃。 嘿嘿。 郑心妍和祂祂也躲进了她们的小帐篷。 “不许偷看。” 刑警女士凶巴巴地警告,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祂祂,挽起头发,脱下身上湿透的t恤。 “这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我的眼睛也没处放啊!” 祂祂深感委屈。虽然委屈,但也没少看。 密密麻麻的雨点敲打着帐篷,篷顶上垂下的野营灯,在女人身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肩胛,手臂,腰线……每一根线条都如此优美,毫无瑕疵。 噢,她像一块巧克力牛奶做的布丁,让人无法不去想象她入口时的质感——甜蜜的,柔软的,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却又回甘绵长。 人类,多么美丽的造物。 郑心妍从背包里取出干燥的备用衣物,正要换上,却被一只触手拦下。 触手暧昧地摩挲着她的手指。 “许个愿望吧。”祂祂说。 “今天没有愿望。” 刑警女士看起来兴致缺缺,但祂祂并不责怪于她。 第43章 ……毕竟阿南刚做了那样的事情。 又一只触手,掐灭了她们头顶的灯光。 黑暗中,祂祂从背后靠过去,把女人搂进自己怀里。 触手们勾缠着她的四肢,让这个拥抱,比任何生物能给予她的都更加广阔。 “别生气了。”祂在女人耳边说。谁能教祂分清耳语和轻吻之间的界限。 “……没有生你的气。” 女人的淡漠也不够彻底,更像是夹杂私心的安抚。 祂祂起初设想,这可以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但祂好像无法控制,当她们的肌肤彼此相贴,帐篷里的温度就开始急剧攀升。 祂的胸口,紧贴着女人的背脊,分享着女人的心跳和体温。 这个角度好极了,祂一低头,就能看见世界上最柔软的的峰峦,等待着风或雨或触手的到访。 触手就着薄薄的汗水,漫过女人的肩峰和锁骨,填满她的掌心和肘窝。 幸好她还没有换上干净衣服。 和触手过于光滑的表面比起来,女人的皮肤像某种磨砂质地的玉石,被抚摸时,会发出微弱的摩擦声。 祂祂记得她身上的所有伤口,也知道所有让她快乐的方法。 触手用轻柔腻滑的顶端,揉搓着她耳朵上的每一块软骨,每一道沟壑,甚至耳朵背后最隐秘的细褶。 女人的双手也被触手锁住,吸盘紧贴着她的掌关节,不断抚弄软茧和皮肤之下,那两颗惹人怜爱的腕豆骨。 吮吸,拉扯,戳按,轻捻。 女人似乎在叹气。她仰起脖子,将头靠在祂肩上,露出下颌与脖颈相连的修长曲线。 触手爬了上去。 触手依次撩动那片紧致的肌群,胸锁乳突肌,肩胛舌骨肌,胸骨舌骨肌……像在拨弄琴弦。 于是祂最可爱的乐器,在祂怀中颤动,喘息,发出足够动听的低吟。 “……给我一个愿望吧。”祂祂再次乞求。 祂看见女人朱唇轻启。 祂期待着女人口中即将吐露的字句—— “快来人啊!救命啊!”帐篷外头突然传来大喊。“小梅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能不能把这个不懂事的小梅从故事的剧本里删了!! 雨停了下来,但草地已然湿滑。 所有人都穿上衣服,围到悬崖边。 几十道手机电筒的照射下,小梅躺在离地面三米左右的一处平台上,嚎啕大哭:“署长,shay姐,快救救我!我的腿摔断了!” 山壁太过陡峭,几个男警察试着往下爬,差点也跟着摔下去。崖壁上生长的灌木,又挡住了他们试图抛过去的绳索。 “这可怎么办呀,”署长大姐急得火烧火燎,“现在找人,带上装备过来救援,怎么也要天亮才能到了。” 小梅在下面哭得更伤心了。“等到天亮,我的腿都烂了!” “我表妹是登山高手。”郑心妍忽然开口。“她应该能爬下去,帮小梅系上绳子。”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转向祂祂。 “真的吗?” “表妹,你可以吗?” 祂祂对上郑心妍的视线,女人只是淡淡地扬起眉毛。 好吧,好吧。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祂祂双手叉腰。“没错,我就是登山高手!” 借住夜色的掩护(可以悄悄伸出触手),祂祂很轻易地下到小梅所在的平台。这个年轻的女警运气很好,稍微再偏个几十厘米,她就会直接摔到山脚底下。 祂检查了小梅的伤势,确实伤得很严重,骨头都露出来了难怪她哭得这样伤心。 “嘿,听我说。”祂祂看向小梅的眼睛,开始一小段催眠表演。灰色的云雾,在祂眼底聚散。“你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你的错觉。” 触手轻轻拂过她鲜血淋漓的伤口。血□□合,生长,痊愈如初*。 小梅眨眨眼。“对哦,我没有受伤!只是摔疼了而已。” 她揉揉脚踝,从地上爬了起来。 祂祂把警察们放下来的粗麻绳,系在小梅腰上。全靠那些和刑警女士的深夜游戏,祂祂现在十分擅长打结。在绳索的帮助下,小梅很快就爬回了地面。 人们都围到小梅的帐篷旁边,关心她的情况。 阿南却一把攥住祂祂的手。“你给我站住!” 噢,她看到了。 “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阿南震惊地看着祂。“你是什么怪物!!” 这可大事不好了。 如果被她发现的话……会给刑警女士惹上麻烦。 祂祂露出大概四分之一张真实的脸,朝阿南做了个鬼脸。“睡一觉吧,你只做了个噩梦而已。” 在人类的眼里,那看起来像什么呢? 泥沼,深渊,或者流淌的弗兰肯斯坦。 总而言之,足以让目睹者陷入短暂的精神错乱。 祂祂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昏迷的阿南拖回她的帐篷。真是死沉死沉的一个人。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夜。 祂得劝劝署长大姐,团建这种危险活动还是不要再搞了! 走出阿南的帐篷,祂祂正好碰上郑心妍。 “她还好吗?”祂祂问。那个想在悬崖边拍照片,结果一不小心摔下去的家伙。 郑心妍点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谢谢你。” 并不需要向祂道谢,祂又不是不求回报的傻瓜。祂只是和人类做交易的商人罢了,以货易货,公买公卖。 “嗨呀,我们还没有讲价呢。”祂祂忽然想到,绝没有沾沾自喜。 用了混沌的力量,就必须付出代价。 刑警女士不以为然。“你要什么?” 祂祂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个吻?”女人猜道。 大错特错! 祂祂弯起嘴角。“我要……一整夜。” 第36章 夏夜的海滩。 “不行。” 郑心妍拒绝得十分果断,转身朝帐篷走去。 “可是我已经救了人诶!”祂祂跟在她屁股后头,大呼小叫。“你总不能耍赖吧,河口城警署刑事侦查科科长郑心妍女士!!” 刑警女士只留给祂一个迷人的背影。很坏了。 回到帐篷里,郑心妍才向祂还价。 “如果要照你说的那么做,你必须帮我解决河口城从现在起,一整年里所有的案子。” “贪心的女人!”祂祂大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祂这一整年里想亲亲的时候怎么办呢!祂会被活活憋死的!! “那就算了。” 刑警女士冷漠地铺好床垫,躺下睡觉。 怎么能算了!欠债的人可是她! 祂一定要狠狠地教训这个坏女人!! “姐姐,求求你……” 祂祂可怜巴巴泪眼汪汪梨花带雨地从背后贴过去,搂住女人的腰。 “那个悬崖很危险的,我差一点就滑倒了,手被石头磨得好疼好疼,她还伤得那么重,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治她,用了好多好多的能量,人都快要虚脱了……” 祂要是说得再委屈一点,自己都要信了。 刑警女士的声音终于软下来。 “那就……给你一个小时。” 小气鬼!! 但祂祂知道郑心妍的脾气,再和她讨价还价也没用。 无论如何,一个小时总比一个吻要好。 “好吧,成交。”祂祂大人不太欣然地应允。 女人回过头来看祂。“从现在开始?” 是的,当然。 ……但不是在这里。 触手结成黑茧,包裹着女人和祂祂,带她们离开了营地。 穿过幽深的夜色,她们降落在一片无人的海滩。 突然回到重力之中,刑警女士差点没有站稳,祂祂连忙用自己的怀抱接住了她。祂祂真是善良极了。 清凉海水漫过她们的膝盖。 乌云早已散去,莹白的月光,洒落在平缓起伏的浪涛之上。 “来这里干什么?”女人问。 祂祂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捧起一捧海水,猛然朝她泼过去。 刚换上的衣服又晕开一大片水痕,紧贴着女人的胸脯。 刑警女士站在原地,看着祂祂,愣了两秒钟左右。 祂祂赶紧又泼了一次,然后拔腿就跑。 ——女人一跃而起,朝祂扑了过来。 两人在浅水中,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对战。 祂祂躲开郑心妍的进攻,反手锁住她的双臂,将她拽向海水的更深处。 可惜这样拙劣的进攻,对身经百战的刑警女士来说,实在是班门弄斧。 女人轻易挣脱了束缚,手脚并用,不断掀起连绵的水花,扰乱祂祂的视线,再从背后跳上来,锁住祂祂的脖子,将祂用力摁倒在水中。 下一秒,几根湿冷触手,卷上女人的脚踝,将她拖向相反的方向。 第44章 女人挣扎起来。少女趁机从她的臂弯溜走,消失在水面上。 刑警女士站在及胸的海水中,四下环顾,寻找祂祂的踪迹。 然而目之所及,只有浪花鼓噪,和宁静的月色。 “人呢——” 刑警女士话音未落,一团黑影突然破浪而出,像跃出水面的巨鲸。 黑影掠起郑心妍,瞬间游向岸边,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将女人扑倒在柔软的沙地上。 祂祂大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她们离得这样近,连影子都交叠在一起。 “你要认输吗?”祂高傲地发问。 刑警女士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祂,抬起右手,轻轻触摸祂的脸颊。 “你想看我认输吗?”女人反问。 祂祂大人认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刑警女士向祂认输的话,那当然非常令人愉悦,但是女人生来就有一双—— 在祂思考的刹那,女人突然绞住祂的双腿,翻身而起,将祂祂的双手,牢牢扣在地面上。 顷刻间,形势彻底倒转。 “你呢,你要认输吗?”女人压在祂头顶,气势汹汹地问。 ——女人生来就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 即使她知道,她丝毫没有获胜的可能。 触手从少女的裙摆下漫游出来,爬上女人的手臂,双腿和腰肢,开始狠狠地,狠狠地…… 挠她痒痒! 触手的顶端像麻薯一样柔软,加上海水的滋润,又湿又滑,在女人的皮肤上轻轻地,执着地,一圈圈打转。 噢,触手和海水,是地球上最绝妙的搭配。 刑警女士绷紧肌肉,咬住嘴唇,用尽全力,足足坚持了八秒钟那么久—— 终于一头栽倒在沙滩上,抱着胳膊,一边发抖,一边大笑起来。 刑警女士上一次像这样放声大笑,是什么时候呢? 在她成为刑警之前,在她失去家人之前,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真是久违的笑声。 再多笑一点吧……毕竟,祂祂大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胆敢挑衅祂的人类。 触手追逐着女人,不断寻找她的弱点,辗转进攻。 耳垂,腰窝,膝盖,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浅浅的指蹼…… 刑警女士已经笑出眼泪,用力抱住祂的肩膀,试图将她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让触手无处下手。 “快停下来……别闹了……”女人终于靠在祂耳边,气喘吁吁地求饶。“求你……” 仁慈而宽厚的祂祂大人,这才收起触手,停止了祂邪恶的进攻。 两个人的衣服都早已湿透,身上裹满砂砾,靠在一起笨拙地喘息。 “格叽格叽……” 祂祂假装要用手指头挠她的下巴。 “别闹了……住手……” 女人连制止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祂的胳膊上,攥着祂胸口的衣服,小声哀求。 祂祂大人绝对没有开心得在屁股背后竖起一只小小的触手,像快乐小狗的尾巴。绝对没有。 刑警女士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睁开眼睛和祂对视。 她真好看呀。 她们的四肢和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此处也许可以有一个吻。 但这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时间,祂祂希望关于今夜的记忆,要足够生动。 ——祂祂从衣兜里掏出了马克给祂的那颗椰子糖,撕开包装纸,放到自己嘴里。 然后祂俯身凑到刑警女士跟前,将糖果推向女人的双唇。 刑警女士很快发起反击,但送回祂口中的不只有糖果……还有一小段柔软的舌头。 祂祂大人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美妙的机会——祂一边舔舐,一边轻吮,女人立刻发出一声暧昧的叹息。 坚硬的椰子糖,被两人纠缠的唇舌包裹着,变得温暖而湿润,偶尔撞到谁的牙齿,又偶尔落入谁的陷阱。 咕噜。咕噜。祂能听到那颗糖在亲吻中滚动的声音。 椰子糖一层一层地融化,化作黏稠的糖水,引诱祂在女人口中予取予求,愈进愈深。 直到椰子糖彻底消失,女人的舌尖,依然像湿透的棉花糖一样甜美。 祂能一直一直一直亲下去……如果刑警女士给她的时限,再稍微长一些的话。 可惜祂不得不停下来,拥抱着刑警女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绝对没有顺便摸她背上的肌肉),帮她平复呼吸。 “我想跟你一起,在海滩上散步。”祂祂说。 这可是祂祂大人最重要的梦想之一。 刑警女士难得这么温柔,眼睛弯弯的,脸庞还残留着没有散去的红晕。 “这是你的时间。你说了算。” 于是她们沿着大海和陆地相拥的轮廓,漫无目的地慢慢地走,听海水的声音,风的声音,浪花漫过脚背的声音。 月光如水,群山沉睡。 这一定是整个宇宙中所能诞生的,最美好的时刻。 万物寂静,而祂牵着爱人的手,每一秒都珍贵。 离山脚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小小的木亭。 她们走了过去。 亭子里有一座神龛,供奉着某位菩萨的石像。这是异域的信仰,跟着很多年前,越过大海迁徙的人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可惜石像的面目早已风化,模糊不清。 郑心妍双手合十,在菩萨面前跪了下来。 “这是外国的神仙,可能管不着我吧。”祂祂客观分析。事实上,大概哪里的神仙也管不着祂。祂的存在,比人类创造出的所有神明都更加古老。 “把嘴闭上,跪下。”刑警女士命令道。 祂祂只能跟着她双手合十,跪在神龛跟前。 祂甚至不用去猜郑心妍的愿望。 生活在盛夏国度的人们相信,如果两个人一起敬奉过神明,在轮回的下一世,就还能再次相遇。 原来郑心妍还想再遇到祂。祂祂很开心,但祂祂没有拆穿,只是屁股背后的小触手稍微摇了两下。 棕榈树的树叶沙沙作响,也许是菩萨真的听见了她的愿望。 她们重新回到月光之下。 “你应该不会死吧?”郑心妍忽然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寂寞。“对你来说,我的生命,人类的生命,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而已。” 这的确是一个很残酷,又很温柔的问题。 “你看那颗星星。” 祂祂伸出手指,指向夜空中的橙色星辰。 猎户座α,参宿四。 “那颗星星,离地球有六百多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它的光芒,其实来自六百年以前。” 那时城市还没有竖起高楼,刑警女士的祖先的祖先,还在大海中渔猎。 “六百年以后,从那颗星星上,依然能看到此时此刻的我们。如果距离再远一点呢,一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依然能看到此时此刻的我们。” “所以,时间并不会消失,时间是永远存在的。我们现在在一起,就是永远在一起。” 郑心妍仰望着晴空中的星河,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温暖的海风,吹过她们的脸颊。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亲我了?”刑警女士问。群星和月亮,在她眼睛里扑闪。 祂祂摇了摇尾巴,乖乖贴过去。 “好的,女士。” 第37章 吻和新游戏。 祂带她去大海中央的孤独岛礁。 周围什么也不再剩下,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在晚风中,在月色中,重复着永恒的浪涛。 她们在礁石上接吻。 或者说,女人被触手禁锢在那未知之物的身下,强迫她献出一个极其深刻,又极其漫长的吻。 祂从来没有伸出过那么多触手,像疯狂滋生的藤蔓,贪婪地爬满女人的身体。 如果恰巧有航船从此地经过,也许会留下关于丑陋骇人的海怪,如何在午夜吞噬美丽女子的可怕传说。 至于海怪本人,当然乐在其中。 黑色的触手反射着月光,在海水的滋润下,发出近乎油亮的光泽。 它们裹缠着女人的四肢,缓慢地蠕动,游走,吸盘轻柔而仔细地舔舐她的手腕与脚踝,换取女人偶尔的呢喃。 少女用唇舌填满她的口腔,吮吸那些甜蜜的果肉,逗弄着女人的舌尖,要她欲拒还迎。 噢,海水。 祂用触手裹挟着海水,洗去她身上所有的沙粒。 海水淌过她的侧颈和手臂,让她的皮肤变得晶莹剔透。那些来自过去的伤疤,被月亮镀上光晕,像闪耀的,浅褐色的水晶。 祂祂祂祂祂祂。 一只触手蘸满海水,在她手心里不断书写祂的名字,试图留下某种透明的印记。 祂偏要在这无人之境与她深吻,仿佛推倒了所有的屋顶和墙壁。 宇宙是天与海,人间是无穷寂静。 刑警女士在亲吻的间隙里与祂相视。在最疯狂和最冷静的时刻里,对视,大概是世界上最暧昧的事情。 第45章 祂从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人类可以拥有的,最柔软,最潮湿的情绪。 祂穿过卡萨布兰卡的风,爱丁堡的雾,墨脱的溪水和乌兰巴托的大雪。 而女人的眼睫每一次轻颤,都是新几内亚岛的一场湿热气旋。 祂被北大西洋暖流吹到摩尔曼斯克的不冻港,又在阿克苏的原野上,像一千万朵杏花一样怒放。 祂或许是破茧的鸟翼凤蝶,也或许是漂流的冥河水母。 祂失去人类的形骸,又被女人温热的双唇,从虚无中吻出轮廓。 祂要带她去所有四季如春,又有大雨降落的地方。 漫长旅行的尽头,祂在女人耳边低语,每个字都像她们的体温一样滚沸。 “姐姐,你好软。” 像涂满甜奶油的泡芙,像雨后刚刚离开泥土的,最鲜嫩的野菌。 女人的呼吸早已被喘息割碎,难得腾出几分余裕,捏着祂的下巴,拇指轻轻掠过祂的下唇,眼神是蜂蜜和糯米做的锋刃。“……你也不差。” 噢,女人。甜蜜又柔软的女人。 祂好想和女人一直亲亲抱抱耳鬓厮磨直到下一个地球诞生的黎明。 可是月亮告诉祂祂,时间已经到了。 “……再送我五分钟吧,姐姐。”祂说。声音有太多太浓烈的眷恋,几乎比她们身下的礁石还要粗粝。 女人用潮汐一样湿润的眼睛望向她。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抬起胳膊,将少女压回她的唇上。 潮水拍打着被夜幕环绕的礁石。 月色潮湿,水声亦如诗。 第二天的返程徒步,大伙都精疲力竭。阿南显然被那个“噩梦”吓得不轻,脸色很差,总算没心思再来招惹郑心妍。 今天吊车尾的人可不光是祂祂。 刑警女士看起来身体有些抱恙,左手一直捂着腰,步伐又沉又慢。 “姐姐,你腰疼吗?”祂祂黏过去。“我扶着你吧。” 没想到女人不仅凶巴巴地打掉祂的手,还狠狠瞪了祂一眼。 “别碰我。” :.】 你昨天自己上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祂祂凑到她耳朵旁边,小声跟她道歉:“对不起嘛!那我们多在海里亲几次,等你习惯就好了……” 郑心妍揪着祂胳膊上的软肉,用力一拧。 “滚。” 好凶啊!! 郑心妍在河口城的刑警生涯,总算正式启程。 跟风起云涌的曼谷相比,河口城实在有些过于平静。刑警女士入职头一个月里处理的最严重的案子,是有人老去偷寺庙里的供果吃。 后来那个臭小子被剃光头发,关到寺里,念了一个月的经。 除了黏着郑心妍,祂祂也没什么事情要忙,每天都叼着冰棍,去警署当监工。 阿南很快就从噩梦里恢复,又开始成天添乱。你们这些当刑警的女人,血条都这么厚吗! 中午,她们会争着给刑警女士带午餐。 一接到咖喱摊老板娘的通知,祂祂立刻飞奔向市场,买下第一份刚出锅的咖喱牛腩。牛肉、辣椒和椰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能让口水一直流到湄南河。 祂拎着热气腾腾的饭盒回到警署,却看到阿南正要把手里的饭盒往郑心妍桌上放。 祂祂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阿南面前。“姐姐,吃我的,红咖喱好吃!” “别听她的,她懂什么,”阿南不屑一顾,“shay,吃我做的,青咖喱更好吃!” “坏阿南,别跟我争,明明就是红咖喱好吃!”祂祂气呼呼地说。 “臭丫头,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绝对是青咖喱更好吃!”阿南寸步不让。 “红咖喱好!” “青咖喱好!” 最后两个人都被郑科长拧着耳朵扔了出去。 但姐姐还是留下了红咖喱,嘿嘿。 下午,她们会争着给刑警女士买冷饮。 经过深度测评,祂祂挑选了整个市场最好喝的奶茶,用胖乎乎的塑料袋装着,冰块哐哐作响。结果祂一迈进办公室,就碰上阿南刚给郑心妍泡了一杯热咖啡。 两个人又吵起来。 “姐姐,喝我的奶茶!我喝了七家店的奶茶,就这个最好喝啦!” “shay,喝我的咖啡。这可是红标的瑰夏咖啡豆,你尝一口就知道有多好。” “喝奶茶!” “喝咖啡!” 最后一人屁股上挨了一脚,分别坐在警署门口的两个角角,孤苦伶仃地喝掉自己准备的下午茶。 可恶,怎么想都是奶茶好!! 在日复一日的对决中,祂祂大人甚至忍不住开始敬佩起自己的对手……比宿舍院子里永远挖不完的野薄荷还要顽强。 只有郑心妍和阿南出去巡逻的时候,署长大姐不让祂祂陪同。祂祂就躲在匣子里,悄悄地陪同。 巡逻用的警车,比刑警女士的卡罗拉还要旧,每个零件都能发出独特的声响,凑在一起宛如一支交响乐团。 郑心妍开着这辆“交响乐团”,驶过宁静的居民区,驶过田野和工厂,巡查这座小小的城市。 阿南坐在副驾上,单手撑着脸颊,看向窗外的风景。 “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的?”阿南突然开口。“我觉得你还是适合,更成熟一点的对象。” 祂祂急得在匣子里上蹿下跳。 闭嘴吧阿南!那个臭丫头什么都好,比你好三百七十六倍!!年纪也比你大得多得多得多!!比你祖奶奶的祖奶奶还要大!! “可能吧。”刑警女士淡淡应了一声,泰然自若地继续开车。 瓦尼坤家的阿婶牵着一头老黄牛,和警车擦肩而过。 “下午好啊,shay警官!”她双手合十,向郑心妍问好。 刑警女士也微笑着还礼。“阿婶下午好。” 车子开到没有人的地方,阿南才又开口。 “我不会放弃的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一句话,我都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你也就是说说而已,”郑心妍淡然道,“你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 阿南看着路边的电线杆上,那些乱作一团的电线,露出有些伤感的笑容。 “怎么办呢,我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阿南你等着吧!今天晚上你一定会做一个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吓得你三天不敢合眼的闻风丧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超级大噩梦!! 电台中音质粗涩的流行音乐,突然被播报新闻的人声取代。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曼谷中央警署,今天被爆出重大内幕,著名导演沃拉维吉亚提萨坤于近日去世,死法与此前轰动一时的‘曼谷断头案’完全相同,为避免大众恐慌,该消息已被封锁数日之久……” 车子猛然一抖,刹停在马路中央。 “冷静点,shay。”阿南按住她的手。“这是曼谷的案子,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郑心妍看了阿南一眼,挂入倒档,掉头朝警署开去。 沃拉维吉亚提萨坤,是死亡名单上的第六个名字。 尖利的手机铃声刺入耳膜,给本就紧张的气氛,又添上一把新火。 “喂,署长?”郑心妍接起电话。 “shay,你快去厂区……”署长大姐的声音在发抖。“饲料厂的工人,发现了一颗脑袋……” 这下可不仅是曼谷的案子了。 叮铃哐啷的警车转进白狮饲料厂。 这家工厂,是塔纳汶威塞拉的产业之一。他是曼谷颇有名气的富豪,也在苏妮莎颂詹的死亡名单上。 报警的工人,颤抖着向两位警官陈述经过:“我们正准备做饲料呢,刚一打开谷仓,这颗脑袋就掉了出来……” 堆成金色山丘的玉米粒中,躺着一颗早已在高温中腐烂的头颅,面孔难以分辨。 郑心妍回到车上,打开了匣子。 “晚点再讨论价格,先告诉我答案。”她说。 祂祂利落地敬礼。“yes,madam.” 祂跳下车,穿过午后炎热的空气,直奔脑袋而去。 “你怎么也来了!”阿南拦住祂祂。“别破坏现场。” 郑心妍制止了她的部下。“阿南,让祂去吧。祂就是我的那个神秘线人……只有祂能找到凶手。” 阿南虽然不解,还是收回了手,警惕地看着祂祂。 祂祂摸了摸那颗烂掉的脑袋。 啊哦,刑警女士大概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祂祂自己也不喜欢。 死者正是这家饲料厂的老板,塔纳汶威塞拉。 杀死塔纳汶威塞拉的人,则是沃拉维吉亚提萨坤,新闻中已经死去的导演。 有人为奇卡,再次开启了献祭。而且手法愈发离奇。 第38章 办公室的吻。 不出所料,郑心妍向曼谷中央警署申请联合调查,遭到了十分强硬的拒绝。 “那是你们河口城的事情!总不能泰国每一个掉脑袋的人,都要来找我负责!”死秃子的态度异常恶劣。 第46章 “可是这两位死者,都在苏妮莎颂詹的名单上。”郑心妍平静地向他解释。“还有署长您,可能也会面临危险。” “老子好得很,轮不到你来担心!你先管好你那个破地方,抓到让塔纳汶威塞拉掉脑袋的人再说吧,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那显然是无法抓到的……因为让他掉脑袋的人已经死了。 死秃子粗暴地挂掉了郑心妍的电话。 真是个又肥又老又丑脾气又怪的混蛋秃子!! 回到警局,祂祂向两位警官解释清楚,谷仓里那颗脑袋的前因后果。(祂当然会收取一些额外的费用。) 这位富商的发家史,并非一尘不染。侵占土地,走私,逃税,涉猎灰产……也许罪不至死,但也足够让他身败名裂,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当富商功成名就以后,花了足够多的钱和心思,藏匿这些见不得光的过往。 一个月前的某天,富商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列举了他一生中所有的罪证,要求他必须在隔天深夜,到曼谷郊外的一栋废弃建筑里见面,否则就会公开他的罪行。 富商带着枪和保镖,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的防备,但依然在那里遭遇了可怕的陷阱,丢掉了脑袋。然后,导演驱车来到河口城,在富商的工厂里,抛下了这颗头颅。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你是灵媒吗?”阿南问。 “你别管这个!”祂祂才懒得跟她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郑心妍把苏妮莎颂詹的砍头名单,写在分析案情用的白板上。 在第一轮献祭中幸存的四个人,分别是富商,导演,画家,警署署长。 按照现在的案情走向,如果幕后的操控者,想让他们自相残杀的话,秃头署长大概率也会卷入其中。这可能正是秃头署长如此抗拒和郑心妍联合调查的原因。 画家常年旅居国外,社交媒体已经很久没有更新,无法获取太多信息。 郑心妍在秃头署长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监视署长,如果我们的思路是对的,他应该会成为受害者或者嫌疑人,至少其中之一。” 漂亮的女人和漂亮的推理。祂祂欣赏地点点头。 “可这是异地越级执法,”阿南说,“即使这个臭丫头说的是真的,你的推理也是对的……就凭我们两个,绝对不可能逮捕曼谷中央警署的署长。” 虽然有些残忍,但阿南说的也确实在理。 刑警女士皱着眉头,权衡了好几分钟,还是决定退回原点。 “先查我们自己的案子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可以咬死凶手就是那位导演,我再想办法上报。” 郑心妍又一心扑到她的案子上。 从曼谷到河口城,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祂祂给她买的糯米饭猪脚饭鸡油饭,她都没空吃,只是放在办公桌上,一点一点变凉。 祂祂有时候在她旁边上蹿下跳。 “别看了别看了!你先吃了饭再看嘛!”反正凶手都死翘翘了,也不可能再畏罪潜逃。 郑心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踹祂一脚。“别闹了。” 郑心妍心情好的时候,会摸摸祂的头,再踹祂一脚。“乖,别闹了。” 看着办公室里日夜不熄的灯光,祂祂不止一次地想到……也许祂应该去阻止奇卡。 祂知道,祂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插手。游戏的规则不是这样的。 就算奇卡挣脱了封印,就算奇卡会害死很多人,那也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恶作剧。 祂不应该为人类的命运感到担心。蚂蚁不会因为被人踩了几脚就灭绝,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蚂蚁。 等奇卡真的闹出什么乱子,混沌们自然会想办法的。就像上次那样。 可祂为什么会如此忧心忡忡呢…… 祂不想看到当奇卡真的开始捣乱,比断头案还要可怕上万倍的灾难一一发生,郑心妍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会有多痛苦。 祂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这样。 初秋的夜晚,总算有了一点微薄的凉意。 祂祂坐在警署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想了又想。 要不是门口挂着警徽,这栋两层的水泥小楼,就像民居一样毫不起眼,几乎要消融在小城的夜色里。 “怎么了,丫头,有什么心事吗?” 署长大姐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泡面,坐到祂祂身边,分给祂其中一碗。 署长大姐真是个很好的人,天天陪着她们加班,忙前忙后。 人类中有很坏很坏的人,也有很好好的人。郑心妍那么辛苦地工作,想要保护的,就是这些很好很好的人吧。 “姐,你有过喜欢的人吗?”祂祂问。 “当然有了,你姐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署长大姐笑道。“我谈过的恋爱,比你看过的电视剧都多。你有什么感情问题,随便问!” “你说,如果喜欢一个人……让我们变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署长大姐的目光,往面碗里一怼。 “喏,谈恋爱就像泡面,干干的面饼,和冷冷的酱料,一起遇到开水,就会变成一碗香喷喷的热面条。但其实呢,面饼还是面饼,酱料还是酱料,它们只是成为了自己更好的样子而已。” 为人类担心……真的是自己更好的样子吗。 祂祂盯着祂的面碗,几片绿油油的香菜叶子正在汤里漂流。“……我还是不太明白。” 署长大姐摸摸祂的脑袋。 “那就别想那么多啦,谈恋爱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顺其自然。” 祂只要在郑心妍身边就很开心…… 但比起自己的开心,祂更希望郑心妍开心。 忙碌了好几天,刑警女士终于在两公里外,一户民宅的私家监控中,截到了一段视频——导演来河口城抛尸那天,曾有一辆奔驰gls开到饲料厂附近。 很可惜,那辆车挂的是一张□□。但导演名下,的确有一辆相同型号的奔驰gls。 郑心妍把证据整理好,分别发给曼谷中央警署和警务总部,再次申请联合调查。 发完邮件,已经是夜里一点,其他人早都被她打发回去睡觉了。 刑警女士伸了个懒腰,开始活动僵硬的颈椎。 啪嗒。 有人关掉了办公室的灯。 等了好久好久的祂祂,总算从黑暗中贴近。 “我要来收债了。”祂说。 被触手放倒在办公桌上的时候,刑警女士还是稍微抵抗了一下,膝盖顶在祂祂腰上,不让祂俯下身子。 “会有人来的……” 触手锁住女人的膝盖,阴影在她耳边低语。“我锁门了。” 祂比以往任何一次,更都加用力地亲吻她。 祂几乎要把女人的嘴唇碾碎,再一瓣一瓣,吞入腹中。 河口城的夜晚安静极了。虫鸣和海潮都遥远。 屋子里只有吊扇吱呀作响,和她们接吻的声音。 唇舌牵缠,分离,再牵缠。祂祂想知道,自己到底要吻得多深刻,多黏稠,才能让女人彻底成为祂的所有物呢。 风扇是旧旧的,风也旧旧的,吹散刑警女士身上的汗水,也吹皱她的制服。 她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像正在捕猎的蛛网,试图将谁的心困缚其中。 哗啦—— 触手钻进指缝的时候,刑警女士的手无法抑制地发抖,碰倒了桌上那堆文件。印满文字的纸张四散飘落,像巨人国的雪片。 女人竟然想翻身去捡她的文件,被触手们粗暴地摁回桌面。 “你现在只能看我。”祂祂大人严厉地指出。 女人很轻很轻地叹气,也许是因为那些纸页,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你一会儿得帮我捡。” “我才不呢!” 祂祂凶巴巴地说完,又低头去咬女人的唇瓣。(话是这么说,后来当然还是祂祂捡的,毕竟祂手多,捡得很快。) 触手如同报复一般,推倒了桌上所有的文件,惹出满地狼藉。 只留女人在祂怀里。 玻璃板下压着规章,日程,河口城的地图,玻璃板上躺着祂最喜欢的刑警。触手铺成柔软的毯子,怕她被玻璃硌疼。 柔韧的吸盘,啃噬着女人手臂上柔嫩的皮*肤。 祂祂一遍又一遍向女人确认。“你喜欢我吗,姐姐?” 刑警女士的呼吸凌乱而滚烫,右手搭在祂的肩膀上,像要把祂推远,又像要把祂拉得更近。 “我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做这些……”她连说话都费力,但依然不肯示弱。 “……我想听你说。” 祂祂几乎是在哀求她,声音和触手一样柔软。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攒够力气,指尖滑过祂的脸,用那双湿漉漉的,漆黑的眼睛看向祂,像在遥望参宿四,和亲吻海水的月亮。 第47章 “……喜欢你。”女人说。 声音又轻又缓,仿佛山茶花在暴雨后绽放的轻响,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开,生怕祂不能听清。 祂祂还是咬着女人的耳垂耍赖。“听不清……再说一次。” 刑警女士难得这么顺着祂,温柔得不可思议。 “喜欢你。”她说。 “听不清……” “喜欢你。”每一个字都是一次喘息。 女人的脸变得好湿好湿,祂祂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也喜欢你……好喜欢你……” 祂抽噎着说,眼泪啪嗒吧嗒地往下掉,彻底打湿女人的锁骨和胸膛。 喜欢到想为你做好多好多,在比历史还要漫长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喜欢到为你变得不像自己。 祂也不明白,自己并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痛苦,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祂只是害怕……如果奇卡真的打破封印,她们是否还能像此刻这样相拥。 祂从来没有害怕过。 混沌只是存在,混沌只是流浪和玩耍,混沌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失重。 郑心妍摸着祂祂的头,一边被祂亲,还要一边安慰祂。 “我知道……我知道。” 祂祂收起了触手,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女人温暖的指缝。 姐姐,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抓住什么的话…… 请抓紧我吧。 祂能停留在女人身边的夜晚,总是太过短暂。 郑心妍连宿舍都没有回,在更衣室的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倒头睡去。 祂祂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用手指揉散她紧皱的眉心。 祂祂有了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的主意。 也许,祂可以编织一个足够广阔,足够遥远的梦境。 没有河口城,没有曼谷,没有奇卡和那份该死的砍头名单…… 在梦里,再也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们长相厮守。 第39章 鲸鱼和梦境。 她们苏醒在一张宽阔柔软的大床上。 郑心妍睁开眼睛,用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祂。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关于被流放到偏远小城的刑警,关于一些离开身躯的可怜的头颅。 祂祂靠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关系的,现在梦已经醒了。” 在这个版本的世界里,女人不需要记得她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 她只需要知道,她们会永远在一起,无忧无虑,无事烦心。 她们住在曼谷最昂贵的酒店式公寓里,落地窗外是宽阔的无边泳池,和整座城市的晨曦。湄南河穿行其中,如一条洒满金箔的缎带。 穿着笔挺制服的管家,送来她们的早餐——白鲟鱼子酱配温泉蛋,金丝燕窝,碱水结,和装在水晶杯里的蓝山咖啡。(祂绝不会再喝瑰夏,因为那是阿南喜欢的。) 女人再也不必为了生计奔波。所谓的日程,不过是为了打发过于充裕的时间。 去私人岛屿野餐,去皇家马球会观赛,去漂浮果岭打高尔夫。在日落时分的游艇酒会上,听伦敦的顶级乐团,演奏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 祂祂在拍卖会上,买下那串压轴的缅甸鸽血红项链,正好搭配女人身上珍珠白的高定礼服,像一朵镶着红边的艾莉森玫瑰,美得光彩夺目,盛气凌人。 “噢,shay,你为何如此美丽,实在是曼谷最大的未解之谜。” “我上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人,还是在古斯塔夫的油画里。” 贵族和巨贾们,对她赞不绝口。(当然只是祂祂大人借npc们的嘴巴,说了一些酝酿已久的情话。) 夜晚,她们回到城市的高空,躺在椭圆浴缸里。通透无瑕的全景落地窗,宛如硕大画框,绘制着王国首都的繁华夜色。 女人俯瞰曼谷。所有高楼林立,所有纸醉金迷,像星光坠入她的眼睛,遥远而疏离。 “你在想什么呢?”祂祂问怀里的人。 女人举起一只手,看水沿着她的手指,一滴一滴坠落。 她缓缓开口:“我总觉得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 “不,这些都是真的。” 祂祂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 人类所感知到的一切,全部都是意识的投射,所以现实和幻境,本来就没有差别。 祂祂删掉了所有不够完美的情节,只留下丰饶和快乐。她只要尽情享受就好了。 “可是我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女人若有所思。 “你还能缺什么呢?”祂祂问。 “……我还没有想到。” 祂祂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要她回过头来吻祂。 “别担心,我什么都会给你的。”祂认真承诺。 这是祂亲手缔造的世界,她永远不必经历哪怕一丁点苦难。 女人的嘴唇像马卡龙一样甜美,包裹着草莓味的内馅。 祂祂的舌头钻进去,试图把每一丝甜味儿都舔舐干净,就此开始一个漫无止境的吻。 温水包裹着她们的身体。 她们身下是整个曼谷,头顶却只有星空和云朵。 哗啦,哗啦。 在漂浮着泡沫和花朵的水面之下,黑色的触手若隐若现,激起层层水花。 “嗯……” 女人在祂的亲吻中喘息,像低音提琴一样动听。 而拉动琴弓的天才乐手,正是祂祂大人本人。 “姐姐,帮我洗……” 祂祂把一只触手塞到郑心妍手里。 湿润饱胀的触手,轻易填满女人的掌心。 女人挤出一泵萦绕着花木清香的沐浴露,用手掌焐热,涂抹在触手表面,仔细揉搓起来。 她的手指,试图捉紧那只光滑的触手,指尖一次又一次,抚摸触手表面微小的凸起和纹理。 触手也给她缱绻回应—— 湿软的黑色肢体,卷缠着女人的手指,吸盘挤进她纤细的指缝,辗转吮舔每一个关节,无孔不入。 她们都能听到,吸盘离开皮肤时的细碎声响。啵唧,啵唧。 细腻的泡沫不断膨胀,将触手和女人的手,淹没在一片蓬松的雪白之中。 在女人和少女唇舌交缠的期间,触手还有许多别的游戏要忙。 两只最为灵巧的家伙,捉住了一朵在浴缸中漂流的丝绒玫瑰。水珠凝聚在花瓣上,像清晨的露水。 于是触手一瓣接一瓣,轻柔地,缓慢地剥开,那些优雅而厚重的,磨砂质地的花瓣,洒落在水面上。 玫瑰美极了,触感像丝缎一样柔软,散发着迷人的甜香。连光线经过它,都会变得格外暧昧。 祂祂用触手尖端最柔和的部分,亲吻每一片沉郁的花瓣,为它们留下足够潮湿的吻痕。 在层层花瓣的最深处,藏着一小团鲜嫩的,淡黄色的花蕊。 触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它,探索那些微妙而精巧的结构—— 花药,花丝,沾满粘液的花柱。触手拂过时,祂祂尝到一缕温热的清甜。 玫瑰很快被祂玩得又湿又软,拆解成一池浓艳的碎片。 噢,如果祂祂再早一些加入人类的历史,一定会成为著名的生物学大师。 女人在祂的亲吻中惊魂未定,抱着祂的脖子,在祂怀里很轻很轻地发抖,湿透的头发黏在肩头,呼吸像水下的暗流一样慌乱。 祂祂试图用一个更温和的吻给她安慰,但女人显然有些坐立不安。 祂祂含住女人下唇的瞬间,她甚至紧张得一激灵,被乖乖亲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放松下来,像一大块棉花糖,融化在祂祂的唇间。好甜好甜。 被祂祂抱回床上的时候,女人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抓着祂的衣角。 “明天想去哪里?”祂祂问。 祂可以带她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去看冰岛的极光,去看小樽的雪夜,或者去坦桑尼亚,看那场浩浩荡荡,恢弘又壮阔的动物迁徙。 女人迷迷糊糊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迷迷糊糊地开口。 “我们……去游乐园吧。” 胸口应该生长着心脏的地方,猛然揪紧,像刀割一样刺痛。 祂明明已经让她忘记了所有过往……为什么,她还会向往那样平凡的地方。 祂祂亲亲女人的鼻尖,听见自己声音发闷。 “好,那就去游乐园吧。” 祂祂可以轻易买下整座游乐园,让这里一整天的工作,就是接待郑心妍一个人。 她们一起坐海盗船,一起开碰碰车,一起看每一场只有两个观众的表演。 小丑献给她粉红色的巨型花束,公主和王子,只向她弯腰行礼。 ——但郑心妍偏偏要抢祂的香草冰淇淋。 祂祂才刚举起蛋卷,郑心妍就探过脑袋,一口咬走了大半个冰淇淋。 “郑心妍你这个强盗!!” 第48章 祂祂大喊起来,捧着女人的脸,要去啃她的嘴。 “呜……你别过……呜……” 郑心妍一边躲祂,一边拼命往下咽,两个人在长椅上大打出手。 ——最后这场混乱的纷争,结束于一个香草味的,冰冰凉凉的吻。 两个人都糊了一嘴的冰淇淋,甜得发黏。 郑心妍缩在祂怀里,几乎笑出眼泪。在这个版本的世界里,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祂祂的心,变得比刚烤好的舒芙蕾还要柔软。这样才对嘛。 她们牵着手,去水族馆看那些漫游的鱼。 郑心妍停在一扇玻璃前。 深蓝色的,像海水一样深邃的水族箱里,居住着一只巨大的布氏鲸。 它有美丽的流线型的身体,背部是幽暗的蓝黑色,下颌和喉部生长着独特的细长纹路,像手风琴的风箱。 这头神秘又稀有的巨兽,沉默地,安静地游弋,一次次掠过女人头顶。 郑心妍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我们能把它送回海里吗?”她问。 她的手指停留在玻璃上,仿佛想隔着海水,触碰鲸鱼的身体。 “大海已经不再合适它的生存。”祂祂向女人解释。“海里有太多渔网,太多噪音,又缺少足够的食物。” “可是……大海才是它的家。这里对它来说,实在太狭小了。” 祂祂转头看向女人。灯光穿过海水,在她脸上投下暗蓝色的光影。 当她仰望鲸鱼时,她在想些什么呢? “可是它在这里,每顿饭都能吃饱,也不需要面对任何危险。如果回到海里,它会受伤,会痛苦,会挣扎,会饿肚子……” “可是它也会成长,会蜕变,会成为一头真正的鲸鱼,经历一头鲸鱼,所应该经历的一切。比起安全的囚笼,它一定更想要危险的自由。” 女人的眼神这样坚定,像极了祂认识的那位刑警。 祂祂看着女人,踟蹰许久,终于点头。 “好,我们把它送回海里去吧。” 布氏鲸开始它漫长的归家之旅。 祂祂在私人海湾,搭建起直径数百米的封闭海域,为它进行体能和野化训练。 郑心妍每天都去看它。 不去滑雪,不去攀岩,不去坐横穿太平洋的游轮,只是沉迷于看一头鲸鱼,如何学习捕猎鱼群。 ——布氏鲸会垂直身体,悬停在海面附近,将自己的嘴巴做成陷阱,等海水裹挟着鱼群,涌入它的口腔,再滤掉海水,留下食物。 它每一次成功吞下小鱼,郑心妍都会露出由衷的笑容。 直到那个离别的日子。一艘特制的运输船,将布氏鲸运到远离主要航线的遥远外海,开启了船底的舱门。 美丽的鲸鱼终于轰然入水,去往风浪,也去往自由。 她们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它离开的方向。晴朗的海风,吹起女人的长发,也像温柔海浪。 你呢,shay…… 你也要回到海里去吗。 祂祂想问,又一个字都不敢问,只是牵住女人的手。祂牵得很紧很紧,绝不会被风吹散。 第40章 梦境的终结。 送走鲸鱼以后,郑心妍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祂祂想尽了祂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哄女人开心,包括但不限于: 在私人岛屿上建造一座剧院,雇佣一整个英国剧团,为她演出马普尔小姐的侦探故事。 邀请马戏团来家里表演,杂技师用火圈烤牛排,空中飞人举着咖啡杯和拉花缸,在秋千上倒立着画出玫瑰。 请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来做她的私人厨师,请隐居多年的传奇调香师破例复出,为她定制专属香水——是玫瑰,蜂蜜和茉莉的香味。 为她买下足以装满一整个博物馆的珠宝,和祂能想到名字的,所有品牌的超跑。(忘了那辆卡罗拉吧,求你。) …… 祂祂甚至想过,祂可以放走所有水族馆里的所有鲸鱼……但祂得先把那些鲸鱼关进去。这显然是一种欺骗。 祂还能怎么办呢。 无论祂做什么,女人依然清清冷冷,眉眼中看不出情绪,像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茫茫的苍白的大雾。 只有在祂祂死皮赖脸地黏着她,用触手挠她痒痒的时候,女人才会笑出声来。 但祂祂很快就发现,那只是生理性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生理性的笑容,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就会像露水一样消散,了无踪迹。 也许……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祂祂其实知道女人需要的是什么。祂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祂只是害怕承认而已。 曼谷的夜晚,总是灯红酒绿。 翡翠酒店顶层的宴会厅,正在举行一场慈善晚宴。 美国最著名的爵士女伶,舞动着婀娜腰肢,在台上动情献唱。 “ohmirror,mirroronthevelvetwall,whoisthetruestfraudinthisgildedhall” 噢,魔镜,天鹅绒墙上的魔镜。 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谁是最真实的赝品? 祂祂站在昏暗灯光的阴影中,偷看祂的女人。 郑心妍坐在靠窗的小桌旁,一袭镶满碎钻的蓝色流苏长裙,波光粼粼,犹如裁下整条银河般绚烂。女人举起一只纤细的高脚杯,冒着桃红气泡的唐培里侬香槟,缓缓淌进她的喉咙。 重工刺绣的发带,束起她柔顺油亮的长发。四肢修长,身姿绰约,精雕细琢的妆容,将女人本就出众的眉眼,修饰得愈发深邃动人。 她美得毫无破绽。 权贵们带着讨好的笑容,来向她敬酒。 “晚上好,shay小姐。能在这里见到你,实在是我的荣幸。” “嗨,shay,多谢你上次送的松露,我和妻子都很喜欢。” 郑心妍早已游刃有余,礼貌地向每一个人微笑还礼,但看得出兴致缺缺,不时背过身子,偷偷地打哈欠。 她美得毫无破绽。 却像一尊漂亮的,由祂随意打扮的人偶,了无生趣。 乐声婉转,台上的歌手,还在絮絮吟唱。 “themirrorhasgonecloudywithallthatwehavesaid,butyourshadowstillfitsintheshapeofmybed.” 我们说过的那些话语,让镜象变得渺茫。 但你的剪影,仍然很适合出现在我的床上。 祂祂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给这个世界,稍微加入一点点野蛮和危险吧。 “呀!有小偷!!” 会场角落里,一位女宾尖叫起来,一面笨拙地起身,试图追赶那道远去的黑影。 “把我的包还给我!!” 让小偷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其实有点不合常理,好在情况危急,郑心妍并没有心生怀疑。 她立刻放下酒杯,追了过去。 她身上那些极尽奢华的着装和首饰,都在她迈开脚步的瞬间,彻底沦为累赘。 女人甩掉意大利手工匠人,为她量身制作的钻扣高跟鞋,又从桌上抄起一把餐刀,割向自己的裙摆。 哗—— 郑心妍徒手撕开布料,只花了两秒钟时间,就将那条拥有冗长拖尾的晚礼服,改成了清爽利落的及膝短裙。 她冲出宴会厅,大步追向正在逃离的身影。 祂祂也跟着女人冲出去。 就在她们离开酒店大门的那一刻,乌云突然汇集,细密的雨点,开始向城市坠落。 祂祂当然能轻易毁灭一个小小的毛贼。但祂什么也没有做。 祂只是跟在女人身后,看她穿过呼啸的风,穿过滂沱的雨,在街角揪住那个混蛋的衣领,左腿横扫,将他放倒在地。 小贼并不死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向郑心妍发起反击。 祂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过女人和人打架的样子了。 她向右侧身,避开敌人的拳头,抓住他短暂失守的片刻时机,右脚顶膝,猛然撞向男人的胸膛。 “滚开!!” 小贼强忍着疼痛,向郑心妍头部挥拳。 女人弯腰闪避,一个滑步向前。 砰—— 她打出一记完美的右上勾拳,正中敌人心窝。 小贼捂着胸口,踉跄后退,郑心妍趁机反剪男人的双手,用自己的发带牢牢捆住。 ——落后许久的祂祂,终于赶到她的身边。 眼前的女人这样狼狈,又这样鲜活。 她的头发又湿又乱,满身大雨,气喘吁吁,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匀称而饱满,像画册中的战争女神。 她笑着朝祂祂挥了挥手中的女包。“我拿回来了。” “……你好厉害。” 祂祂也想向她微笑的,可是祂笑不出来。祂张开手臂,将女人抱进怀里,眼泪几乎要淹没祂的眼眶。 祂喜欢女人汗水淋漓的样子。 祂喜欢女人肆意奔跑的样子。 祂喜欢女人竭尽全力生机勃勃桀骜不驯的样子。 ……祂喜欢,女人也喜欢她自己的样子。 第49章 郑心妍不应该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的雀鸟。她是注定要翱翔于碧空的鹰隼,是能伤人也能爱人的猛禽。 她是虎鲸,她是雌狮,她是猎鹰。 锦衣玉食的囚徒,仍是囚徒。 自由的流浪汉,总归拥有自由。 祂祂趴在郑心妍肩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女人的脖子往下淌。 “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是我吓到你了吗?”女人抱着祂,很温柔地问。 祂祂摇了半天的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 祂的双手锁紧女人的腰,一厘米也不敢松懈,生怕她会被大雨冲走。 “我哪里也不会去啊。”女人温暖的手掌搭在祂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揉。“我不是在这里吗。” 可是虎鲸属于大海,雌狮属于草原,猎鹰属于天空。 祂有多爱她,也不能阻止她拥有自由。 祂祂决定最后一次亲吻她,在远离地面288米的高空。 无边泳池的水浪,倒映着一千颗遥远的星斗。 女人穿着黑色的分体泳装,像一条流畅优美的海鱼,在星辰中灵巧地穿行。 托盘漂浮在水面上,盛着海胆刺身,装点金箔的冰淇淋球,和两杯冰凉的莫吉托。 女人终于游累了,和祂祂依偎着,停靠在泳池边缘。城市的灯火,一如过往的每一日,璀璨而瑰丽。 “shay,你喜欢曼谷吗?”祂祂问。 这座拥挤的,堵塞的,缓慢的,繁华的,如诗又如醉的城。 女人摇了摇头,却又转头看向祂,眼睛里的光像星星一样扑闪。 “我不喜欢曼谷……但我喜欢曼谷有你的时候。”她说。 眼眶发热,祂祂又很想哭,但祂也不能老哭。 祂是伟大的,浩瀚的,无坚不摧的祂祂大人。祂会照顾好祂的爱人,无论是在哪个版本的世界里头。 “我也是。” 人类的城市千篇一律,都是高楼大厦,都是车水马龙。是在街头和巷尾相遇的人,让这些乏味的城市,变得深刻而不同。 祂祂说完话,凑过去吻她。 ……这一定是祂最后一次掉下眼泪。 女人顺从地接纳祂的唇舌,像旷野拥抱春天,草木领受雨水。 水波之下,触手开始涌动。 足够辽阔的水池……能容纳很多很多的触手。 纠缠女人的手臂和小腿,也纠缠她的脚趾和耳垂。 “别碰那里……” 触手每一次拨弄她耳骨边缘的软肉,女人就会紧张得皱起眉头,小声哼哼,模样实在过分可爱,让祂祂忍不住反复摆弄,屡试不爽。 触手总不会吃了你……至少今天不会。 她们不知何时,漂到泳池中央。 女人无处可以借力,像一朵孤独无依的黑色鸢尾,只能紧搂着祂祂的肩膀,靠祂的怀抱维持平衡。 祂祂仰着头吻她,舌尖不断向上顶,让她几乎离开水面,再猛然落回祂的怀中。 她们鼻尖错落,呼吸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都是一样的烫。 太多太多的触手,在泳池中恣肆游荡,几乎掀起一场小型海啸。 澎湃的浪花,藏住祂祂的眼泪,也掀翻莫吉托的酒杯。 那些凉丝丝的酒液,短暂漫过祂的触手,然后无声融化在水中,留下清甜回味。 “你喜欢我吗,姐姐。”祂贪婪地想要再听。 女人的嘴唇,包裹着祂的嘴唇,回答潮湿而温暖。 “喜欢你……最喜欢你。” 祂祂大人心满意足,最后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走吧,shay。 触手编成捕梦的网。 祂拥抱着女人,开始下坠。 离开288米的高空,离开镶满宝石的囚笼。 在另一个残破的,不完美的世界里醒来。 暖金色的阳光,照进这间老旧的办公室。昨夜的一地狼藉,已经被某个知名不具的好心人收拾干净。 郑心妍睁开眼睛,用有些迷离的眼睛看祂。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关于一些纸醉金迷的荒谬时光,关于一只鲸鱼重获自由。 祂祂靠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又珍重。 “没关系的,梦已经醒了。”祂说。那些脆弱心事,都掩埋在梦中的曼谷,祂祂大人已经不会再哭了。 刑警女士停靠在祂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我只记得……好像是一个很好的梦。” 祂祂微笑起来,捧着女人的脸,揉乱她鬓角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她们还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好的梦……在解决了眼下这些小小的麻烦之后。 ——哒。哒哒。 突然间,某人急促的脚步闯进来,打断了清晨的温存。 “滚开,离shay远一点!”阿南举着枪,对祂祂吼道。 好吧,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不妙。 祂祂当然不怕她的子弹,祂祂只是担心,要如何跟郑心妍解释清楚。 刑警女士从沙发上坐起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和同事对话。 “阿南,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我请朋友帮忙,修复了监控视频的画面。导演来工厂抛尸那天,车上还有一个人,就是她!” 郑心妍并没有轻信。“你确认过了吗,也许是哪个环节搞错了?” “你自己看!” 阿南解锁手机,扔给郑心妍,持枪的右手依然瞄准祂祂。 被修复放大的监控截图上,黑色suv的司机戴着鸭舌帽,方下巴,跟新闻中那位过世导演的照片一模一样。副驾则坐着一个年轻女孩,长着祂祂的脸,绑着祂祂的头巾,梳着祂祂的脏辫。 祂祂很少在郑心妍脸上看到如此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女人问。 祂祂叹了口气。“那不是我……是奇卡。” 用人类能理解的概念来说,祂祂和奇卡,是一对双胞胎。 第41章 做她的战友。 郑心妍将祂祂摁在匣子旁边,进行了一场小型审讯。 “你的名字是?”阿南指着面前的少女。 “祂祂。”祂祂说。 “她的名字是?”阿南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少女。 “奇卡。”祂祂说。 “有什么特征,可以用来区分你们两个人吗?”阿南问。“如果……你们能被叫做‘人’的话。” “我和奇卡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祂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只是祂祂忙着谈恋爱,没有对人类的脑袋产生兴趣而已。 “你的意思是,‘断头案’背后的这个奇卡,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也被封印在一个同样的匣子里。”阿南总结了祂祂的陈词。“那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奇卡是奇卡?” “没有办法证明。”祂祂如是说。 “那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也许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呢。” 阿南的眉头皱得比郑心妍还紧,努力消化着过于庞大的信息量。 “首先,如果我是奇卡的话,你俩不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问我这些没用的废话。”祂祂慢悠悠地说。“其次,你们现在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阿南被祂祂的话噎住,没想到如何反驳,于是转向自己的上司。 “shay,你觉得呢?” 郑心妍仔仔细细地盯着祂祂。 盯着祂的眉毛,祂的眼睛,祂的鼻子和嘴巴。 ——然后她提溜着祂的后颈,把祂祂拎到自己跟前,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这个是祂祂,”郑心妍宣布,“我亲过很多次,不会有错。” 不愧是祂祂喜欢的女人,真是聪明极了!!祂祂大人甚是欣慰。 “不要当着我的面亲,也不准说这种话!!”阿南怒吼道。 总而言之,祂祂现在暂时赢回了刑警们的信任。 三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商讨对策。 “你觉得奇卡,接下来会怎么做?”郑心妍问。 祂祂不用想都知道。 祂抓起一支马克笔,在写满名字的白板上勾画起来。 “奇卡需要九颗脑袋作为祭品,解除匣子的封印。祂用‘正义’作为幌子,选择了一些对实现‘正义’相当执着的人,作为祂的代理人,比如苏妮莎颂詹。奇卡向他们承诺,只要能解除祂的封印,祂就会杀死所有有罪之人,实现彻底的正义。” 祂祂在富商和导演的照片下方,又画出三颗脑袋。 “现在奇卡可能玩了一些新的小把戏,但整体思路还是大差不差。即使画家还没有死,那也只差最后三颗脑袋,奇卡就能挣脱匣子,重获自由。” 三颗脑袋,对奇卡而言,实在是举手之劳。 “你知道这么多,怎么早点不告诉我?”郑心妍没好气地说。 第50章 “我想慢慢卖情报给你嘛!”祂祂理直气壮。“我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要钱呢!” 祂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心甘情愿地成为刑警女士的战友,和她并肩作战。 阿南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shay你,喜欢这种靠金钱维系的关系……” “不是!” “才不是呢!” 祂祂和郑心妍差一点点就异口同声。 刑警女士不太自然地咳了两声。“别扯远了,说案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才能阻止奇卡?” “现在的事态,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控制的范围。”祂祂看向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死者姓名。泰国人的名字实在太长了。“后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解决吧。” 等她们走完那些官僚主义的漫长流程,拿到联合调查的许可,奇卡可能早已把曼谷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场。 “你要怎么解决?”郑心妍问。 问题当然就难在这里。 “我又不能问你们要九颗脑袋,来打破我的匣子。”祂祂轻轻叹气。“你送我到阿耆尼那里去吧,我需要祂的帮助。” 空气陷入短暂寂静。 然后郑心妍和阿南同时开口。 “你不会叛变吧?” “你不会有危险吧?” 祂祂泪眼汪汪地往女人怀里蹭。“还是姐姐疼我……” 阿南把祂拽出来。 “再乱动我就把你铐起来!” 祂祂才不怕呢!这个小警署所有的手铐加在一起,也根本铐不完祂的触手。 这边三个人还没捋清楚,署长大姐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快……快看直播……”署长大姐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阿南和郑心妍,低头看向各自的手机。 社交平台上,她们的一位共同好友正在直播。 ——是马克,那个经常给祂祂带椰子糖的交通警察。他前些日子请了病假,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警署上班了。 对“正义”有纯真信仰的年轻人,正是被奇卡操控的完美目标。 而且,马克认识祂祂……奇卡顶着祂祂的脸接近马克,可以轻易骗取他的信任。很坏很坏了。 镜头被固定在两米开外。马克身在某间工厂厂房高处的铁架平台上,手中举着一根长鞭,表情严峻,像一位冷酷的行刑人。 马克面前跪着他的囚犯,一个被缚住双手的中年男人,有肥硕身躯和光秃秃的头顶,正在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放开我!” “查亚蓬阿沙文赛,曼谷中央警署的署长,是你本人吗?”马克不慌不忙,念出罪人的姓名。 “你特么的既然知道,还不赶紧放开我!” 马克的神情愈发阴冷。“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你长期侵吞公款,要求辖区内的夜店、赌场每月向你缴纳保护费。查亚蓬阿沙文赛,你可认罪?” 死秃子浑身一抖。“我没干过!你少在这里放屁!” 啪—— 皮鞭猛然落下,打在秃子署长的双臂和背部上。秃子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臭小子,臭小子,你等着,我会收拾你的……” “你为了包庇犯罪团伙,指使手下销毁了湄南河运毒案的证据,你可认罪?” “我没有……啊!!” “你儿子在学校霸凌同学致死,你却伪造证据,并向负责此案的法官行贿,你可认罪?” “啊!!放开我,求求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啊!!” 啪——啪—— 马克一次又一次,狠狠挥动长鞭。 秃子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无助的痉挛,像一块糊满鲜血的猪肉。 但相比镜头中的那个危险的暗示,这些审讯和毒打,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靠墙的地板上,立着一把崭新的,锋利的钢斧。非常适合用来砍断谁的脖子。 郑心妍的视线停在画面一角,窗户外的电线杆上,上百根电线毫无章法地交缠在一起。只有临近居民区的厂房,才有如此复杂的线路。 “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署长,你负责通知其他人,阿南跟我一起去。” 刑警女士检查了配枪,说完就抬脚要往外冲。 “你别去,”祂祂抓住她的手,“你带我去找阿耆尼就好,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郑心妍摇摇头,把匣子扔给阿南。 “让阿南带你去找阿耆尼,我得去阻止马克。” 祂祂没有松手。 祂有太多阻止她的理由,如果奇卡也在那里怎么办,如果马克朝她开枪怎么办,如果发生其他危险怎么办…… “出来。” 郑心妍就着祂的手,把祂祂拉到走廊上,急得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现在还有机会阻止马克,就算我没能成功阻止他,至少也能保护周围的工人和居民……” 她大概是语重心长地在向祂祂解释,她必须赶赴现场的必要性。 但祂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祂祂只是上前一步,把女人摁在墙上,扣着她的手腕,开始非常用力地亲她。 嘴唇和嘴唇紧咬在一起,密不可分又各不相让,像在打架。 如果地球能不再转动,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祂祂可以永远亲下去。永远用舌头填满女人的口腔,失去形貌,也失去姓名,只做女人唇上最柔软,最灼热的烙印。 可惜时间实在紧迫,连道别都是一种奢侈。 祂祂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胸口如撕扯般疼痛。祂现在好像已经和人类完全一样了。 “你去吧,”祂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吗。” 她是祂的心上人,也是这座小城的守护神。 她们会一起解决这个小小的麻烦,把这个不太好的世界,变得稍微更好一点。 郑心妍怔住片刻,忽然靠过来,在祂祂嘴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很轻很轻,但足够甜美。足够让祂回味很多年。 “……你也是。”女人说。 刑警女士利落的背影很快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旧警车的引擎声响了起来,警笛一路呼啸。 祂祂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经过短暂的时空穿梭,祂祂和阿南降落在“深渊”门口。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不许追她!!”祂祂一边往门里跑,一边大声说。 阿南显然没能适应这段旅行,扶着墙壁,艰难地追赶祂祂的脚步,嘴依然很硬。 “恕难从命。” “我真的会杀了你。”祂祂大人咬牙切齿。“你别忘了,我跟奇卡一样可怕!” 但是,但是。 “但是你可以跟她说,如果不想等我的话……就不用等我了。我不一定能回去的。” 祂祂转过头,希望奔跑带起的风,能吹散祂的哽咽。 没关系……没关系的。 像郑心妍那么坚强的女人,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过去是永远存在的。她们并不会真的道别。 上午的“深渊”空无一人,只有阿耆尼在独自清点祂的窖藏,听见动静,向两人招了招手。 “早啊,两位。” 阿南把匣子放在吧台上,一边干呕,一边拍拍祂祂的肩膀。 “那句话,我不会跟她说的,我可不想当那种背后插刀的情敌。你能把我送回去吗?我得赶紧回去帮她了。” 阿南确实是一位……讨厌但可敬的对手。 “帮帮我,阿耆尼。”祂祂转向红发的酒保。 阿耆尼微微偏头,轻轻打了个响指,阿南瞬间消失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于此地。可怜她又要遭一次罪。 如果不是那只该死的匣子……这点小事,才不需要找人帮忙呢。 “还有一件事,”祂祂依然看着阿耆尼,“我需要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阿耆尼挑起一边眉毛。“为了奇卡?你确定你能说服所有人?” 祂祂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不,你会和我一起说服所有人。如果奇卡真的毁掉曼谷,你要重新找一座合适的城市,重新开一家这么热闹的店,应该也挺麻烦的吧。” 阿耆尼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酒瓶。“走吧,家庭会议。但祂们要是生气的话,我可不会帮你挨揍。” 祂们不会生气的。祂祂大人自有妙计。 第42章 和奇卡决战。 黑暗的镜厅中,阿耆尼点起了灰色的火焰。 混沌们的虚影,在镜子里一一浮现。 “老子睡得正香呢……”暴躁的诺克塔尔,打了个暴躁的哈欠。“你们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你都睡了两千多年了,也该起来活动一下。”耶姆吐槽道。 琉珥垂下祂美艳的头颅,欣赏着自己桃红色的指甲。“什么事,阿耆尼?” 第51章 “是我找你们。” 祂祂走到镜厅中央,看向那些朦胧而宏伟的身影。 “奇卡想要离开祂的匣子。我们可以行刑了。” “可祂还没有离开。”维洛迦说。 “祂还没有离开。”耶姆说。 “行刑是个好活计,但得让我第一个动手。”诺克塔尔说。诺克塔尔喜欢行刑。 “奇卡的确不该违反规则。奇卡必须住在匣子里。”赛拉菲恩说。 “我们不能阻止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祂祂。这只是你们之间的私仇。”厄歌丝说。 混沌们的低语,混乱地交织。 “为什么要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呢?”祂祂问。“奇卡离开匣子,我也离开匣子,我们又会搞出同样的乱子。反正你们都醒了,不如现在就结束它。” “有道理,我们不能总是收拾你和奇卡搞出的烂摊子。”阿耆尼也算替祂祂说了句话。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呢?”琉珥将视线转向另一只手的指甲。祂有两百多只手,够祂看很久很久。“我们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要不是上次实在闹得太难看……” “这不是帮谁,这是规则。”赛拉菲恩喜欢规则。 阿耆尼一票。行刑一票。规则一票。 祂祂还需要一张票。 “作为附赠的服务,我可以教你们和人类谈恋爱。”祂祂说。“我现在可是和人类谈恋爱的大师。” “太荒谬了,谁要跟人类谈恋爱!”诺克塔尔怒斥。 琉珥终于放下祂的指甲,抬头看向祂祂。“做那种事?和人类?听起来有点意思……希望你不是吹牛。” “我作证,祂祂上次才带着祂的人类对象,把我的厕所搞得一团糟。”阿耆尼现身说法。 这个部分可以不用说的!!而且也没有搞得一团糟!!最多有一点点糟。 和人类谈恋爱,第四票。 祂祂大人胜券在握。 “好了,”祂忍不住开始微笑,“是否要对奇卡行刑,现在开始投票。” 河口城工业区的厂房里,郑心妍正在和那位熟悉的暴徒对峙。 “马克!放下斧子!” 女人站在与犯罪现场平行的另一个平台上,举着手枪,对她的同僚喊道。 “shay姐,他难道不该死吗?”马克问,脸上写满失控的杀意。“他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我只是在执行正义而已。” “马克,这不是正义,这是以正义为名的暴力。”郑心妍紧皱眉头。“在你成为杀人犯之前,放下那把该死的斧头!” “可是,亲爱的shay,正义本来就是一种暴力,不是吗?” 那个和祂祂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倏然现身,蹲在马克身后的栏杆上,唇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动手吧,马克,这个世界会感谢你的。每一个因为他而受苦的人,都会将你视作英雄。”祂说。 马克的视线转回倒地的囚徒,抬高双手,举起了那把锋利的斧头。 砰—— 郑心妍朝男人的肩膀开了一枪,但奇卡在空气中展开通往虚无的微小洞穴,瞬间吞没了她的子弹。 “不,马克!!”阿南紧跟着开了一枪,然后尖叫起来。 郑心妍纹丝不动,瞄准马克,打完一整个弹匣的子弹。 每一颗子弹都被虚空吞噬。 银光闪烁。 手起头落。 鲜血溅在男人雪白的衣服和年轻的脸上,像某种过于血腥的仪式。 马克低下头,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近乎癫狂地嗤笑起来。 ……郑心妍垂下了持枪的右手。 她还是没能救下马克。 “你也很喜欢这一幕吧,shay警官。也许有人能逃离法律的审判,但永远没有人能逃离我的审判。”奇卡微笑着说,视线始终停留在女人脸上。“祂祂太过软弱,我们信奉的,才是同一种美学。” “你是个疯子。”郑心妍冷静地陈述。 “不,祂祂骗了你。你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更加深入地了解我,才能看清真相……” 漆黑的触手,从奇卡的裙摆下蔓生而出—— 祂祂赶到的时候,奇卡正要将郑心妍吞入祂的幻境。 “shay!!” 祂祂冲了上去。 触手与触手一一相撞。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黑色的巨大的能量球,立刻吞没了她们所在的平台。 烟尘散去。 郑心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被海水淹没地板的,废墟一般的教堂中。 天花板早已被风暴掀开,四壁如碎石倾颓。天空布满灰蓝色的漩涡,地面是无穷无尽的海。 女人穿着被盐分锈蚀的白色婚纱,捧着珊瑚做成的残破花束。 两团一模一样的阴影,挥舞着一模一样的触手,同时出现在她的两侧。 祂们身后,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时空的入口——阿南已经逮捕了马克,正在焦灼呼唤着郑心妍的归来。 两团阴影的能量强度完全相同,彼此抵消又彼此制衡,才会撞击出这个风平浪静的裂缝。 然而,远处的海平面上,黑云蔽日,巨浪滔天,一场海啸正在逼近。 郑心妍脚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颤动。 这个时空的裂隙,并不能存在太久。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只在女人一念之间。 “shay,来我这里!祂是奇卡!”祂祂说。 “shay,别听祂的!祂才是奇卡!”奇卡说。 “我是祂祂!”祂祂说。 “我是祂祂!”奇卡说。 郑心妍闭上眼睛,呼吸,然后开口。 “我只问一个问题。告诉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我。”奇卡说。 “……是格拉代。”祂祂说。 郑心妍扔下捧花,迈开脚步,朝祂祂狂奔过去。 “shay,你认错了!我才是祂祂!”奇卡从她身后追来。 祂祂的触手挡住奇卡的进攻,稳稳接住奔向自己的女人,结成世界上最坚固的黑色的茧。 在奔腾的巨浪,即将吞噬她们的上一秒,祂祂将她带回了现实,重新站在厂房的铁架平台上。 身后的半空中,乌黑的能量球,正在兀自翻滚,旋转,如黑洞湮灭所有光线。奇卡暂时被海啸困住了。 “你没事吧?” 祂祂惊魂未定,紧张地问怀中的女人。 刑警女士抬起胳膊,狠狠拧了一把祂的耳朵。 “你怎么会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是格拉代?” 祂祂有一点点脸红,挠了挠自己的三四五六七条小辫子。“那总不能,真的是我吧……” 那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祂也不敢有太多太膨胀的期待…… “我求你们了,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阿南押着马克,在一旁大呼小叫。 的确,现实世界,即将开始另一场海啸。 混沌们一一出现在四周的高台上。 “哈哈哈,行刑!美妙的行刑!” 诺克塔尔第一个扑向奇卡。 “瞧你那副急急巴巴的模样……”耶姆一脸嫌弃地跟了上去。 混沌们化作一道又一道庞大的能量流,将奇卡的球体包裹起来。空气不断发出古怪的震颤,像所有分子都被生生撕裂。 “你快带着大家离开,”祂祂对郑心妍说,“把这个地区封锁起来,在能量彻底消失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你呢?”郑心妍没有松开祂的手。 祂祂低头看着祂的女人。女人眼睛里,倒映着祂潮湿的身影。 离别近在眼前,祂却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办呢,祂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 心脏被撕成柳絮一样的碎片,被风一吹就七零八落,痛彻骨髓。 “快点,祂祂,你要迟到了。”赛拉菲恩催促道,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下。 “嘘,这可是和人类谈恋爱的关键步骤。”琉珥果然很有天分。 祂祂在女人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 “不用等我太久。”祂说。可以稍微等一下下。 “你在说什么蠢话……” 刑警女士的声音比祂还要哽咽,手指太过用力,几乎将祂的手臂抓出血痕。 祂祂不敢再看女人的眼睛,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抽走了自己的手。 祂转身离开,向祂的血亲和同类们走去。 少女的身体,顷刻间被更加宏大的混沌吞没,重归虚无。 只剩一颗眼泪,坠向平台下方的遥远地面。 像一场规模很小的雨,很快就蒸发殆尽。 祂祂再见到郑心妍,已经是好几年之后。 混沌们分食了奇卡的能量,用的时间比想象中稍长,好不容易才彻底消化。(对混沌来说只是一瞬间,但是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四季像万花筒一样疯转。) 出发之前,祂祂在“深渊”点了一杯酒。这是“深渊”重新开张的第一杯酒。 第52章 尊尼获加12年黑方威士忌,久违的烟熏风味和甜美的烟草香气,安抚着祂空空荡荡,又惴惴不安的胃。 肚子里像有蝴蝶在扑腾,祂居然比第一次跟女人酱酱酿酿还要紧张。 祂祂可能确实跟琉珥吹了牛,祂其实不能算跟人类谈恋爱的大师。只能算歪打误撞天资聪颖但发挥不太稳定的……天选恋爱脑。 “祝你好运。”阿耆尼说。 “祝我好运。”祂祂也给自己打气。 祂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事,但不知道具体会改变哪些。混沌是万物的真相,祂比谁都更清楚。 借着酒精恰到好处的麻醉,祂祂鼓起勇气,离开了“深渊”。 曼谷的夜晚,依然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但祂只有一个人要见。 第43章 久别与重逢。 在曼谷找到郑心妍,实在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秃头署长暴毙的消息,和河口城工业区出现的离奇现象,都被层层封锁,从未在媒体和网络上曝光。 但巨石落水,注定要掀起一番狂澜。 五年前那个古怪又骇人的案子,导致曼谷警界发生巨大震动。郑心妍被调回曼谷中央警署,升任重案组组长。阿南经过再三争取,也跟着调了回来,成为郑心妍的副手。(真是不知好歹胡搅蛮缠死皮赖脸!) 时间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曼谷那么大,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故事,拥挤着发生。 有很多温柔浪漫的邂逅,甜美缱绻的恋情。 也有很多危险暴力的犯罪,血腥阴戾的凶案。 郑心妍照旧在那栋被雨水淋得发黄的大楼里加班。整栋楼都沉入夜色,只有二楼的重案组,灯火通明。 女人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长发扎成马尾,只穿款式最简单的衬衫和工装裤,已经足够好看。就是眼圈的颜色,稍微有一点点暗沉,一看就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阿南总算没时间再给她煮米汤粉,只能两个人坐在办公桌旁吃泡面。 “你最近有跟谁谈恋爱吗?”阿南一边嗦面一边问。 郑心妍冷着脸训她。“不要打听同事的感情生活。” “我请问呢,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同事吗!”阿南一脸破防地叹气。“你总不会,还在等那个家伙吧?” 女人放下筷子,把一叠报告拍在阿南脸上。 “别废话,赶紧吃完干活。” “实在不行,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吧!”阿南冲着她的背影喊。 “不考虑。没那个闲心。” 女人头也不回,走回工位,继续埋头排查嫌犯。 “郑心妍,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阿南发出绝望的呐喊。 凌晨两点,刑警女士终于下班。 她开着她那辆破得快要散架的卡罗拉,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的路口。下班晚的好处是,曼谷很少在这个时间堵车。 音质粗糙的音响,刚好放到某首熟悉的歌。 女人纤长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有一句没一句地轻声哼唱。 “只是想知道,你那儿下雨了吗,你过得好吗,你会怕打雷吗……” 轻快旋律和发动机的噪音纠缠在一起,飘出车窗,织进晚风里。 在红灯前踩下刹车的时候,女人打开手套箱,拿出一只小铁盒,往嘴里塞了一颗椰子糖。盒子里,还有很多颗椰子糖。 祂祂栖身在夜幕中,悄悄悄悄地看她,心脏像盛夏的冰淇淋一样融化,又甜又软。 从警署回家的路是这样熟悉,祂祂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 ——女人又搬回了以前那栋旧得快要塌掉的公寓,住在那间闷热局促的小屋子里。 直到她洗完澡,披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祂祂大人才终于现身。 “晚上好呀,美丽的女士。” 少女坐在窗台上,摇晃着双腿,微笑着朝女人眨眨眼睛。 “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只要你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刑警女士停下脚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冷淡淡地看着祂。 水珠一颗接一颗,从她的头发上滴落,流向她的肩膀和胸膛。 “没有愿望。” 女人冷冷淡淡地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走回浴室,开始吹她的头发。 ……糟糕,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你仔细想想嘛!一定有的!” 祂祂跟在她身后,在镜子的倒影里上蹿下跳,努力吸引女人的注意。 “我可以给你买一辆新车,一座大房子,帮你破一个最难最难的案子!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刑警女士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不行,不能放弃!! 祂祂贴到女人耳后,指尖抚过女人肩上紧致的三角肌。(女人在吹左边的头发,所以祂贴到右边,一点小小的心机。) “我也可以帮你吹头发,帮你洗澡,陪你睡觉……”祂用足以蛊惑任何一个人类的声音说。“你想试试吗?” 女人终于被祂激怒,扔下吹风机,一把摁住少女的双手,将祂整个人死死顶在浴室的墙壁上。 郑心妍眉头紧皱,逼近少女的脸。近得能让祂祂看清她脸上细小的毛孔和晒斑。 她恶狠狠地问:“什么愿望都可以,是吗?” 完了完了完了。 她看起来实在很生气很冷漠很讨厌自己…… 但祂祂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见她,绝不能在这里退却。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都可以的……”祂祂大人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让睡莲在树上绽放,让太阳在午夜升起。 把大海抽干,灌进粉红色的蜜桃汽水,或者把因他暖山变成一块巨大的抹茶蛋糕。 从此全世界的雨水都是冰镇甜酒,子弹都是酒心巧克力。 让冰川起火,让沙漠行船。 在雷克雅未克冲浪,在曼谷看雪。 ……只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爱是让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刑警女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将脑袋靠近祂祂的颈窝,可能是想咬断祂的喉咙。 祂祂闭上眼睛,提心吊胆地等。 等了又等。 等了又等。 ——却只等到水珠,一颗接一颗,淌落在祂祂的皮肤上。 也许是女人头发上的水,祂祂心想……但不该这样滚烫。 胸前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祂祂意识到,女人的身体在发抖,像悬在蛛丝上的雨水,摇摇欲坠。 “怎么了,shay?”祂祂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扣紧祂的手指,声音这样喑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竭尽全力。 “我的愿望是……你能不能……别再离开我了。”她哽咽着说。 啪嗒。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祂祂的心坠下万丈深渊,疼得四分五裂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下一秒,却又从疼痛中,从伤口中,开出一整片一望无际的花海。 祂祂用触手环抱着女人,给她一个久违的,宽广的拥抱。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祂十分珍重地承诺。 “你要什么,”女人流着眼泪问祂,“一千个吻够不够?” 祂祂低头吻上女人像布丁和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沾了一点泪水的咸味儿,更加惹人怜惜。 祂亲得很轻很慢,像在亲吻一个玻璃做的梦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碰碎。 女人的口腔,是为爱人量身打造的栖息地,有玉软花柔,有桂酒椒浆,永远甜美,如永不落幕的春季。 女人在祂的亲吻下叹息,却又垫着脚,手臂攀上祂的脖子,生怕祂要从这吻中逃离。 ……祂祂才不会逃呢。 祂要一辈子缠着她黏着她跟在她屁股后面就算被她踢上一百脚也绝不放开任何一只触手!! 触手们包裹着女人的四肢,恨不得占据她所有皮肤的所有触觉,给她足以卸下心防的安全感。 等祂祂把女人口中的绵软,事无巨细地尝过一边,才终于抽空开口:“一千个吻可能不太够……但是可以先欠着,我慢慢问你要。” 至于怎么要,要多久……那当然有很多操作和协商的空间。 群星可鉴,祂祂大人只是有一点点贪心而已。 刑警女士吸了吸鼻子,捏着祂的下巴回吻过来,湿透的眼睛里仍有杀气:“从今晚开始?” /:. 祂祂大人欣然应允。 “从现在开始。” 亲吻重新计时。 触手牵引着女人,从浴室回到卧室,躺上那张破烂不堪的单人床。曼谷盛夏的高温,烧灼着她们的肌肤。是灾民只有两个人的酷热。 谁也没有发现,浴巾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又被遗忘在何处。 她们只顾着专心致志地接吻。 唇舌与唇舌勾缠,呼吸被呼吸填满。 第53章 刑警女士的体香,充盈着少女的胸腔,像陷入铺满繁花的暗房。 ……和女人接吻,一如既往,是整个宇宙中最美妙的事情。 祂祂沉溺于触感本身,也沉溺于每一抹缠绵的幻象。 关于地球上的第一颗种子,如何生出繁茂根系,如何刺入淋透了雨水的湿软的土壤,然后奋力生长。 关于一头烟灰色的布氏鲸,如何在热带的深海徜徉。海水抚摸着它的背脊,像女人温暖的手掌。 触手绕紧女人的双臂,吸盘和尖端轮番撩拨,她的手腕上那些紧绷太久的韧带和神经,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女人的脸颊也像饮下太多酒精,嫣红,灼烫,几近酩酊。 祂祂暂时停下祂的吻,想让女人重新吸入足量的空气。 女人却张开嘴唇,轻轻含住祂右手的食指。 噢,这实在是……有点太过疯狂。 知觉如此清晰,又如此旖旎。 祂祂忍不住将手指探得更深,几乎摸到女人温热的舌根。 “嗯……” 刑警女士的眉头皱起来,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祂祂连忙将手指往外撤。 可是女人的舌尖又追上来,阻止祂的撤离。 女人的牙齿咬住祂的骨节,舌尖顶着祂的指腹,沿着指纹,一圈一圈轻舔……一边将祂装进整个曼谷最温柔,最潮湿的眼睛。 祂祂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直到彻底忍无可忍。 祂撤出手指,将自己的嘴唇怼上去,堵住女人的双唇。 太破太旧的小床终于不堪重负,床脚轰然折断,发出一声悲壮的巨响。 女人被触手环绕着,滑落到地板上,像被黑色糖纸包裹的栗子软糖。 ——谁也不想停止这个漫长的吻。她们都等待了太久。 如果阴影终有一死。 那请让祂溺死于郑心妍的嘴唇。 亲吻终于结束的时候,天空开始转蓝,夜晚已经快要抵达尽头。 女人靠在祂祂怀里,汗水淋漓地喘息。 “你的匣子呢?”郑心妍问。 黑色的触手,轻轻裹住女人柔软的心房。 “在这里。”祂说。 第44章 一个陌生的地方。 伊芮睁开眼睛。 她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个2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有两扇衣柜,一张床。墙壁,地板和家具都是毫无温度的白色……看起来像是监狱里条件还不错的单人间。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伊芮开始搜寻回忆的碎片,脑袋立刻陷入一阵钝痛。 她从莫其拉顿桥的萌果奶茶店下班,顺便去送一个超级大单——把6杯黑糖珍珠奶咖送到客人手里,就能赚200星币的巨额跑腿费。 目的地是g07-58市中心的高档酒店。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像一尊精心镂刻的玻璃雕塑。 虽然萌果奶茶店提供免费的无人机配送,但有钱人总是愿意多出一点小费,体验其他帝国居民为自己卖力跑腿的额外服务。 “把星团切成面包,把月光贴成邮票,嗯哼哼哼一千座桥,回蓝星的路是哪一条~” 伊芮哼着《蓝星小夜曲》走进酒店,在前台完成人脸登记后,她甚至在电梯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过于浓密的淡蓝色长发,编成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肩膀两侧。她捋平头顶的碎发,又拍掉胸口的几粒灰尘。 如果她知道自己五秒钟后一走出电梯就会被人捂住口鼻注射麻醉剂瞬间晕死过去,就不用白费这番工夫了!! 眼前一黑又一亮。 然后她就在这里了。 脑袋昏昏沉沉,麻醉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退。 身上的t恤和工装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掉了。她此刻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化纤衣物,连鞋子都是轻便的塑料质材。 ……怎么看都是在坐牢哇!! “御前侍卫孙禾大人即将与您会面。” 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响起,是墙上那个门铃状的通讯器在说话。 御前侍卫?伊芮一怔。 她这次被捕,跟皇室有关?怎么可能呢,她只是一个在二十八线偏远星系摇奶茶的卑微打工人…… 难道,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面对此时此刻的境况,伊芮心底很难不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不可能的。她一直藏得很好。 她花费许多年,布下重重防线,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崩毁。 铁门打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一个活的骑士! 骑士大人拥有标准的蓝星人长相,高挑,清秀,穿着一身雪白制服,形制介于礼服和军装之间,丝绸布料和钛金坠饰交相辉映。 这副打扮,伊芮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真是造作又气派。 “伊芮g莱蒙雷克,我们已经对你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 女骑士有一张像教导主任一样,极具压迫感的脸,说话的语气比电子音还要冷。她熟练地低下头,在伊芮的手腕处贴上一台比纸片厚不了多少的微型测谎仪。 “时间紧急,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伊芮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女骑士不为所动。“第一个问题,你是否跟任何生物,包含人形或非人形,发生过亲密关系?” 这个问题跟她突然被拎来坐牢有任何关系吗! 伊芮挠了挠脑袋。“我能拒绝回答吗?” “如果你想永远被关在这间屋子里,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的话,请便。”骑士大人的威胁同样冰冷。 那当然是非常糟糕了!拥有三亿八千万颗星球的伟大帝国,少了伊芮小姐亲手摇的奶茶,一定很难继续运转。 伊芮叹了口气。“没有。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答案是没有。” 滴—— 测谎仪亮起绿灯。 “你是否曾经对任何人形生物,产生过攻击的欲望?比如在某个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想要杀死或者伤害某人。” “没有。” 滴—— 测谎仪再次亮起绿灯。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加入,或曾经加入过,任何反对皇室统治的组织?” “没有加入过。从来没有。”伊芮严谨地回答。 测谎仪的绿灯闪烁了一下,亮起红灯。 气氛倏然紧绷。 骑士大人紧盯着伊芮,眼神比她的佩剑还要锐利。 伊芮紧张得快要心梗。 群星啊群星,她确实没有说谎……如果能让她糊弄过去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她愿意一个月不吃巧克力熔岩蛋糕。 大概是宇宙之母听到了伊芮虔诚的祷告,下一秒,红灯竟然熄灭了。 滴—— 绿灯再次亮起。 伊芮松了一大口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心情调侃:“骑士大人,你的测谎仪,可能有点接触不良。” 女骑士的脸色依旧阴沉。 “我再问一次。你是否加入,或曾经加入过,任何反对皇室统治的组织?” “没有加入过。”伊芮重申。 测谎仪又犹豫了好几秒钟。 滴—— 绿灯。 女骑士从伊芮手上撕下测谎仪,打开了身后的大门。 “跟我走。” 外面的世界依旧一片洁白。 走廊,墙壁,窗帘……全是毫无起伏的白色,几乎要让人患上雪盲症。 伊芮联想到那个传说中的所在。“这里是……雪宫?” 蓝星最后的浮岛,群星帝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的居住地。 传说,在蓝星消亡的第三个千年,群星帝国的第一位皇帝,用宇宙之母的一滴泪水,建成了这座纯净无暇的宫殿。 噢,群星啊。 伊芮的心脏几乎悬到嗓子眼……她可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突如其来的一切,仿佛一场太过荒谬的梦魇,眨眨眼就该从噩梦中苏醒。伊芮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可恶,她怎么还不醒。 女骑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踏着银色的长靴,急匆匆地往前走。 “我们正在进行一个非常重要的医学实验。”她终于开始向伊芮介绍故事背景。“皇室中有一位重要*成员,患上一种当前科技无法治疗的重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皇家医疗协会最新的研究成果显示,tst1716星的原生物种,触手表面会分泌一种特殊物质,理论上可以缓解这种疾病的症状。” 骑士大人在一道白色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而你,伊芮g莱蒙雷克,是最后一个拥有tst1716星原生血统的帝国居民。我们希望你能协助皇室成员进行治疗,作为报答,我们会为你提供非常丰厚的报酬。” 原来是因为这个!! 悬了一路的心脏落回胸腔,伊芮长舒一口气,总算放松下来。 搞了半天,千方百计把她绑到雪宫来,只是为了研究她的触手而已。 第54章 “如果我的触手能帮上忙的话,很乐意为你们效劳。”伊芮的语气格外轻快。“需要我做什么呢?” 大概是要从她的触手上提取一些黏液之类的吧,希望不会很疼。 “从现在开始,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必须严格保密,”骑士大人严肃地说,“如果有任何一个字从你嘴里泄露出去,我会亲手割掉你的舌头。”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舌头很难长出来的! “我知道啦,你放心!我会保密的,以宇宙之母的名义起誓!”伊芮拍拍骑士大人的肩膀,把她的肩甲拍得哐哐作响。 “戴上这个。屋子里面的人会给你指令,你只需要照着做就好。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绝不能主动摘下眼罩。”骑士递来一副黑色的眼罩。 “不就是研究我的触手,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伊芮小小地吐槽了一下。 “别废话,赶紧戴上!” “好吧,好吧,你别生气嘛……” 真希望这个家伙对能挽救皇室成员性命的伊芮小姐更礼貌一些! 这可能是帝国有史以来最黑的一副眼罩。 伊芮戴上它,连光感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同失去所有恒星的太空。 她只能根据声音来推断,接下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沙——门打开了。 哒哒——女骑士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把她留在这里,自己退出了房间。 砰——门关上了。 然后是一段长长的寂静。宛如真空。 “你好,有人吗?”伊芮试探着问。 这里似乎是一个很空旷的空间,她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回音。 “把你的触手伸出来。” 在她的正前方,一个女人对她下达指令。 女人的声线似曾相识,但伊芮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声音飘过来。 “要多少只?”伊芮问。 “一只。” 于是伊芮向前方的空气中,探出一只柔软的附肢。 尽管从未在tst1716星生活过,也从未遇到过自己的原住民同胞,但伊芮非常擅长操控自己的触手。偶尔碰上订单实在太多的时候,她会偷偷用触手摇奶茶,提高制作效率——只要不被老板逮住现行。 “往前一点。”那个香香的女人说。 触手摆动着,稍微伸长了一些。 忽然间,它触碰到什么东西—— 一只软绵绵的,温暖的,女人的手掌,轻轻握住了那条孤独无措的腕足。 伊芮忍不住浑身一颤。从她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触碰过她的触手,这触感太陌生又太酥软又太鲜活…… 而且,触手靠近了才发现……女人实在太香了。 玫瑰在晴日下肆意绽放的浓烈,织入野百合被晚风撩动的冷香。 触手几乎在女人的掌心里战栗起来,吸盘咬紧她的皮肤,试图收集那些迷人的香气。 “我要怎么做……”伊芮紧张地问。 下一秒,触手的尖端跌入某个湿软的空间。 伊芮呆愣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 你们这里的治疗手段居然是直接用嘴啃吗!! “不不不能这样……” 伊芮想要收回触手,但女人的舌尖碰到触手的一瞬间,女孩的理智已经彻底土崩瓦解。 ……女人的舌头,比最软的糯米丸子更香软,比最甜的巧克力熔岩蛋糕还要甜。 镌刻在tst1716星基因中的古老躁动,被一把烈火点燃,在伊芮的血液里呼啸汹涌奔淌。 伊芮无法动弹,她听见自己的欲念在决堤……像冰层层层溃溃溃溃溃裂。 某种更加黑暗而疯狂的东西掌控了她的身体,变得粗俗,变得滚烫。 女人女人女人柔柔柔软的香喷喷的女女女人人…… 想把脑袋埋到女人胸前大口呼吸吸吸吸让自己的肺叶充满女人的香香香香香气…… 想把她吞吞吞吞入腹中舔舔舔舔舔舐她身上所有的甜味儿然后和她疯狂地亲亲亲亲亲亲嘴…… 几十只触手离开伊芮的身体,循着香气,朝女人猛扑过去。 哗啦—— 触手撕开一片碍事的布料,开始贪婪啃噬它们能触碰到的所有皮肤。 好香好软软软好香香香香香…… 吞吞吞吞吞掉她的手臂和小腿和手肘内侧细嫩的软肉…… 她们应该像水獭一样拥拥拥抱然后像榼藤一样交交交交缠最后像岩浆一样熔熔熔熔熔化…… 女人在触手的围攻中徒劳挣扎,不断拨开四肢上的束缚,却又在柔软的包裹中沦陷更深。 “陛下,你没事吧!”女骑士破门而入。 “滚出去!”女人喊道。 门被重新关上。 女人的行动几乎被触手锁死,伊芮下意识地想伸手摘下眼罩,触手却猛然吃痛收缩—— 这个女人用牙齿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触手! 在她因为剧痛而恍神的片刻,女人利落的拳脚不断攻击伊芮的触手,很快逼近她的本体。 伊芮试着还手,触手虽然灵活,但完全跟不上女人出拳的速度。 她干脆卷住女人的腰肢,却被女人顺势卸力,推倒在地板上。 眼罩被一把摘掉,白茫茫的光刺入眼眸。 看清眼前人的瞬间,伊芮的呼吸和心跳都漏掉一拍。 没有人会不认得这张脸—— 皮肤比雪宫的四壁还要白皙,疏冷凌厉的眉眼之下,是一双像葡萄酒一样艳丽的嘴唇。苍白灯光在她的颧骨下,投下一片沉郁而精致的阴影。 朱韵。 银河的掌权者,群星帝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 她怎么会这样好看……群星中流传的所有全息画册,甚至未能将她的美丽复刻出万分之一。 她们正身在一间大得吓人的卧室里。刚才的混乱打斗,撕碎了床上的软被。鹅毛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似一场降雪。 但伊芮没有很多余裕来思考和震惊。 女皇陛下用手扶住被触手撕碎的长裙,暗红色高跟鞋的细长鞋跟,牢牢踩住一根触手的末端,力度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伊芮可以挣脱,和疼得发抖之间。 “我希望你从今天起,记清楚一件事。我的确需要你的触手。” 女皇站在大雪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的药品和俘虏,胸口正因为刚才的打斗而剧烈起伏,声音却冷得像结了霜。 好漂亮但是好凶凶凶凶的女人…… 那只贼心不死的触手,还想去勾女人的脚踝,被鞋跟轻轻一碾,伊芮立刻龇牙咧嘴。 “疼疼疼……” 疼痛终于勉强唤回了她的理智。 女皇陛下擦去嘴角闪着银色光芒的浆液,眼中含着冷冽的怒意,对长着淡蓝触手的女孩凛声说—— “……但你要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第45章 失败的脱敏练习。 被女皇陛下扔出房间之后,伊芮又被骑士大人拎去做了一大堆检查。 宫廷总管邦妮代表皇室出面,和伊芮签订了相当正规的工作合同。不过目前还在试用期,要根据伊芮接下来的表现,评估她是否可以转正。 但伊芮知道,这应该只是她们在虚张声势而已……毕竟整个宇宙中,再也找不到和她血脉同源的触手。 给女皇陛下打工的薪酬,的确如所说骑士大人所说,非常非常地可观,伊芮在g07星摇一辈子奶茶,可能也赚不到这笔钱的零头……当然,合同中也包含非常严格的保密条款,好在并没有说要割掉她的舌头,只是普普通通的坐牢而已。 折腾到半夜,伊芮才终于躺在床上,整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莫名其妙的情节。 眼下的局面,怎么想都非常不妙。不妙到极点。 在g07-58市摇奶茶的伊芮g莱蒙雷克,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份——帝国唯一在逃五星通缉犯,“星尘”抵抗组织的创始人,蓝鲸。 ……她的确没有“加入”过任何抵抗组织,她只是自己建了一个。 伊芮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臂,那里纹着一颗小小的青绿星球,她早已失落的故乡。 tst1716星,用家乡的叫法是,海城星。 她从父母口中,听说过许多海城星的故事,族人们如何用触手捕猎,如何用珊瑚和巨石,在海底修筑起一座座宏伟城市。 那本是一颗孤独而美丽的星球。 两百年前,皇室指派的星域总督,为了中饱私囊,不顾海城星原住民的反对,执意将位于帝国边缘地带的海城星,开发成一颗旅游星球。 来自千百光年之外的游客,很快将宇宙各地的病毒带到了海城星。 ……对绝大部分人形生物来说,那些病毒毫无杀伤力,但却让所有海城星人患上终身无法治愈的慢性免疫疾病。 海城星的人口原本就十分稀少。两个世纪的时光,对宇宙来说短暂得不值一提,却足以见证一个种族的消亡。 第55章 伊芮的父母都是混血儿,病症相对没有那么严重,很早就搬到一颗人流量更小的工业星球,但依旧难逃早逝的命运。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伊芮在逃离监管的自由网络上创立了“星尘”。响应她的人,远远比想象中更多。 短短五年时间,“星尘”已经发展成整个宇宙中,规模最大的皇室抵抗组织,成员大都来自遭受诸多苦难的贫困星球。 有人说他们是星星之火,也有人说他们是乌合之众。 借着自由网络和grimoire星域磁暴的掩护,伊芮的真实身份从未遭到曝光。被当局通缉的,也只是蓝鲸这个代号而已。 虽然目前“星尘”还没有发动任何实质上的暴力对抗,但核心团队正计划募集资金,从黑市收购一批退役军舰,尝试攻占帝国边境几个防守薄弱的星域。 伊芮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眼前一黑又一亮,被抓进了敌人的老巢。 而这个邪恶帝国的邪恶执政者,竟然要靠她的触手来维持生命…… 伊芮花了好几分钟整理思绪,一个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型—— 既然没有人发现她是蓝鲸,那这简直是攻破皇室的绝佳机会。她要假装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份工作,取得朱韵的信任,然后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突破口,想办法终止皇室的统治! 不需要战火,不需要暴力……只靠她的触手就能做到。 但那个女人……被女人吮吸触手的记忆涌上心头,甜蜜湿软的触感太过生动,伊芮的喉咙猛然一紧。 不!伊芮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自己埋进被子深处。 不是女人,是敌人!! 第二天清晨,电子钟刚跳到七点,活力满满的邦妮就冲进房间,把伊芮从床上薅了起来。 邦妮是一个拥有栗色卷发,翠绿眼睛和淡淡雀斑的年轻女孩,性格活泼又友好,大约比那位脸很臭的骑士大人要好相处一万倍左右。 “听说第一次治疗进行得不太顺利,但是没关系,我们来进行紧急入职特训吧!你的训练,本来应该是由大学士指导的,但她这会儿在忙着做第一次治疗的数据分析……”邦妮的话又多又密。 这位宫廷总管,在雪宫里单独整理出了一个房间,作为伊芮的训练室。 “我平时明明很擅长用触手的……” 伊芮已然融入到她的角色当中,仔细分析起自己的表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女,女皇陛下,它们就像疯了一样,变得完全不听使唤……” 截至此刻,伊芮还不太适应说出“女皇陛下”这个称呼。这个名字一直离她十分遥远……至少比从蓝星到g07星的浩瀚光年要远。 “星尘”的人也不会称呼朱韵为“女皇陛下”,而是“雪宫里那个冷血残暴作恶多端的坏女人”。 没关系,伊芮很快就会适应。在群星中流亡的孤儿,很擅长扮演不同的角色。 奶茶店的服务员,蓝鲸,或是女皇陛下忠实温顺的触手抱枕……该死,她绝不能再次失控。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要进行脱敏训练!你看,将将!” 邦妮兴奋地拉开白色防尘布,展示她精心准备的练习道具——一尊女皇陛下的半身石膏像。 伊芮只在历史教材上见过这种东西,是蓝星贵族才能拥有的奢侈品。雕像制作得相当精美,五官几乎和朱韵本人一模一样,只是缺少几分凶巴巴的神韵。 “这是……什么训练?”伊芮茫然地问。 “喏!” 邦妮指着身边的颜料,画笔和一大桶清水。 “你试试用触手给雕像上色吧,这样你就可以尽快熟悉陛下的脸,也可以适应一下触手和她的脸,出现在一起画面!多看看就不会紧张了。” 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虽然不是很多。 伊芮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好!那我试试看吧!” “加油,伊芮!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一个小时以后,我再回来检查你的进展!” 邦妮走了。 伊芮一个人看着面前一尘不染的雕像,稍微有点无从下手。 ……万事开头难,总得先试试再说!希望她不会毁掉这件艺术品。 伊芮伸出一只触手,握住画笔,蘸满黑色的颜料,在雕像的颅顶上,诚惶诚恐地涂下了第一笔,胸口竟有一丝微妙的震颤。 黑色笔触,印在雪白的石膏上……仿佛她正将某种无暇的东西弄脏。 伊芮的触手,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一笔接着一笔,涂得十分仔细。 女皇陛下有一头美丽的长发,漆黑如秋夜,柔顺如绸缎。 伊芮还记得,那些散乱的发梢,拂过触手尖端时的酥痒触感…… 然后是一对疏冷的,微微上扬的眉毛,和一双深褐色的,冷冰冰的眼睛。 她总觉得,朱韵和她想象中的样子,似乎不太一样。她老早就知道,帝国的现任女皇,是一个冷酷的,不近人情的统治者,可是,可是…… 涂到嘴唇的时候,伊芮实在有点走神,竟然直接用触手蘸了鲜红的颜料,往雕像的嘴唇上抹…… 大事不好。 当伊芮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朱韵的嘴唇(虽然是雕像版)的瞬间,昨天在女皇寝宫中的回忆,全部都活了过来。藏在她身体最深处那些滚烫的东西,也都活了过来。 疯狂的欲念,又一次捕获了她。 数不清的触手宛如潮水,朝女皇的雕像漫涌过去,将它重重包裹。 好想要她她她想要女女女女人…… 想要接吻吻吻想跟她缠缠缠在一起想要分享她的体体体体温…… 想填填填填满女人的嘴唇卷卷卷住她的舌头再把触手插插插插入她的指缝…… 想和她一起去更软更软更热更潮湿更深邃的地方。 想听她在亲吻中喘喘喘喘息着呼唤自己的名字。 蓝色的触手们紧紧缠住那尊尚未完工的雕像,灵巧的吸盘,辗转摩挲着石膏上每一个微小细节,将银色的亮晶晶的清透如水的黏液,涂上她的眼睑,她的耳骨,她的鼻尖和唇肉…… 她的礼服在肩膀上留下的纤细系带……她微微凸起的第七颈椎棘突……她耳后垂落的那一绺发丝…… 滴答,滴答。 过于丰沛的黏液,沿着女人的下颌,一滴一滴地向下坠落。 如果有人此时从窗外经过,会看到一副多么荒唐的景象呢。 ——长满蓝色触手的异星少女,正在狂热地玩弄着女皇陛下的雕像,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等意识终于恢复的时候,伊芮几乎躺倒在地板上,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水。 颜料和水撒了一地,雪色的地板上,印满太过斑斓的笔触,清晰记录下每一道触手肆虐的痕迹。 女皇的雕像已经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掩盖住那些见不得人的可怕罪行。 ……这也太糟糕了!!伊芮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到底干了什么!! 邦妮正好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倒吸一口冷气,又赶紧安慰伊芮。 “没事的,可能这个脱敏训练的难度,对你来说有点太超过了,我们还是先换个简单点的试试吧……” “对不起……还是先换个别的吧……”伊芮心有余悸。 在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她可能暂时还没办法面对朱韵的脸。 机器人收拾完屋子,邦妮正张罗着要为伊芮准备下一个训练,通讯器里突然传来骑士大人急促的声音。 “快把那个家伙带到卧室来……陛下的情况不太好。” 邦妮面露难色。“可是,伊芮小姐还没有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她重要还是陛下的健康重要!”骑士大人没好气地说。“赶紧送她过来,记得叫她别再犯蠢了!” 伊芮稍微有点慌神。 这可怎么办呢……她根本不可能抑制那种突如其来的暴走。 邦妮攥着伊芮的手,给她打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你记住,陛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不要违逆她!” 一路上,伊芮不断在心中自我催眠——她是最骁勇善战的海城星人的后裔,只是被女人舔一下触手而已,只是有一点点痒,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她能行! 可惜,当她真的抬脚踏进朱韵的寝宫,所有心理暗示,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她不行啊啊啊!! 雪白的房间静悄悄的。 风吹开纱帘,阳光被窗格切割成倾斜的长方形,镀刻在地板上。 而她的正前方,就是那张巨大的,苍白的,如积雪堆砌的床。 伊芮能听到自己每一声心跳,是如何魂不守舍,震耳欲聋。 “过来。”刚出现在她潮湿幻想中的女人的声音,透过床幔,传到她的耳边。 伊芮一步一步挪过去,脚步甚至有点发软。 不不不不行的她真的做不到…… 第56章 她停在床边,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被花香浸透。 “睡到我旁边来。”女皇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可可可可是…… 伊芮想起每一个人的提醒。绝对不能违逆女皇陛下的圣意。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掀开软被,小心翼翼地躺到女人身边,害怕得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今天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但伊芮也说不上来。 床垫猛然一抖,女皇陛下翻身坐起,伊芮的脖子随之抵住某个冰冷的东西—— 女皇陛下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刀口压着伊芮的喉管,只差零点零一毫米,就要嵌入她的皮肤。 “你动一下,一会儿邦妮就得洗床单了。” 朱韵跪在床上,膝盖横跨在伊芮的身体两侧,从上方俯视着她,眼神冷得像故事里终年封冻的乔戈里峰。 女皇陛下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睡袍,缀满繁复蕾丝,胸前的起伏若隐若现……好吧,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我不动……”伊芮乖乖答应。 这个冷血残暴作恶多端的坏女人,当然敢在床上抹开她的喉咙。(顺便发现自己手刃了帝国唯一五星通缉犯,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触手给我。”女皇说。 一只可怜巴巴的触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女皇的手掌。 伊芮终于意识到那个不太对劲的地方,女人的体温……像泡人造乌龙茶的茶壶一样滚烫。 “不要啊啊!!” 下一秒,伊芮叫出声来。 ——女皇陛下抓起那只蓝色的,湿漉漉的触手,放到了自己嘴边。 第46章 大学士的小道具。 比毫无防备更加不幸的是,伊芮提前预想过的那些画面,完全比不上此刻现实的香艳。 女人居高临下地跪在床上,睡衣的肩带摇摇欲坠,露出一大片细嫩光滑的肌肤。 她的触手躺在女人灼烫的手心里,立刻感染了女人的高热,连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热烘烘的,仿佛整座宫殿都着了火。 伊芮正在踟蹰,如果她这个时候收回触手,算不算违背圣意…… 女人已经朱唇轻启,把触手细软的尖端含入口中。 群群群群星啊!! 附肢的触觉实在过于敏锐,伊芮能感觉到女皇陛下的舌尖怎样在触手表面游走,如何划过吸盘之间的凹槽,吮走那些救命的黏液。 女人的舌头,一定是世界上最甜最软的电流,让触手上所有的神经,陷入微醺一般的麻痹。 ……毫无悬念,伊芮根本无法阻止身体的本能反应,即使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匕首。 第五六七八只触手急不可耐地扑向女人,像一场蓝色的爆炸。 它们顷刻间吞没了朱韵的四肢,试图将她卷入某人怀中。 那些幻想也可以是现实……将透明的黏液涂涂涂涂满女人的头发睫毛耳垂脸颊和睡裙……然后从她的眉骨和下颌滴滴滴落…… 女皇陛下不慌不忙地放开自己正在品尝的触手,右手将匕首压得更紧,几乎让伊芮无法呼吸。 好疼疼疼疼…… 这个力度再维持五秒钟,伊芮就真的会在女皇陛下的床上悲惨死去。 “拿开。”朱韵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冷厉又威严,不容置喙,即使是在如此衣衫不整,黏稠古怪的境况之下。 是的,陛下。 伊芮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回答。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汹涌澎湃的欲念和微乎其微的理智,正在伊芮心中展开一场过分艰涩的拉扯。 快亲亲亲亲亲她占占占占领她填填填填满她所有的指缝在她身上留下海水的痕迹…… 不不不行她会杀了我…… 好想要她她她她想和她融融融融融化在一起一直贴贴贴贴贴在一起…… 她真的会杀了我!! 伊芮咬紧牙齿,用尽这辈子她能使出的所有力气,终于让触手们和女人拉开些许距离。足足一厘米的距离。 那些触手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女人周围,像要为她编织一副淡蓝色的盔甲。 它们依然能感觉到女人的体温,女人的香气,女人的每一次呼吸……它们焦躁地扭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拥抱她。 女皇陛下对它们视而不见,把第一只触手重新咬进嘴里。 朱红双唇和泛着银蓝光泽的触手,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光是这幅景致,就让伊芮感到一阵眩晕。 更可怕的是女人口腔中的触感,怎么能那么湿,那么软…… 伊芮仿佛沉入被阳光晒透的海水,在整个宇宙最温暖的海潮中漂流……她多想夺回对航向的操控。 女人那双褐色的眼睛,与她口中的柔软截然相反,正冰冷地注视着伊芮的反应,随时准备发起反击,像丛林中最敏捷无畏的猎手……却更令人忍不住想要探寻,让猎手的眼神,也变得迷离的可能性。 伊芮强忍着就地扑倒女人的冲动,滚烫的热浪不断撕扯着她的理智,每分每秒都是致命的煎熬。 “陛下……能不能……快一点……求你……” 伊芮已经在床上扭成麻花。 女皇陛下毫不在意她的请求,甚至故意用舌尖剥开触手顶端的软肉,搜刮那些藏在缝隙中的黏液。 那只触手已然彻底失去知觉,只剩无穷无尽的酥麻,蜷在女皇陛下的手心里可怜地颤抖。 闲置的触手们在暴走的边缘一次又一次被伊芮强拉回来,艰难地忍受着这漫长的治疗。 唯一的好消息是,伊芮发现女人的体温,渐渐冷却了下来。看来这些黏液对她来说,真的是一味良药…… 终于,朱韵松开了伊芮的一号触手。 “收起来。”陛下说,眼神往其他触手上挪了一毫米左右。 伊芮满身汗水,累得几近虚脱,好不容易把六七八九只触手装回自己的身体,女皇陛下这才收起了匕首。 “滚出去。”女皇陛下甜美地向她道别。 这场不知道是噩梦还是好梦还是噩梦的糟糕体验,终于画上句号。 伊芮揉着脖子上被刀刃压出的红痕,失魂落魄地离开女皇的寝宫。邦妮正在走廊里等她。 “嘿,伊芮,情况怎么样?”邦妮迎上来问。 “算是完成了……但我的表现可能,还是不太能让陛下满意……”伊芮扶着墙勉强站稳,惊魂未定地说。 难道从今往后每一次治疗,她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想到这里,伊芮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这份工资还真不好赚啊!! “大学士这会儿忙完了,她想见见你!”邦妮说。“也许,她能帮你想想办法。” 图书馆位于雪宫顶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尽情俯瞰浮岛的景色。 “哇!”伊芮忍不住惊叹一声,趴在玻璃上,朝窗外望去。 这座浮岛是蓝星最后的遗址,被珍藏于帝国的母舰上,和这艘居住着一亿两千万蓝星人的宏伟母舰一起,在宇宙中缓缓航行,搜集各个星域的资源,也不断建立新的殖民地。 在人造苍穹的保护下,浮岛如一颗精巧的水晶球,封存着来自蓝星的古老景致——微风拂动树枝,溪流在绿洲中穿行,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如果看得更远一些,在人造苍穹之外,更远处的太空中,浩浩荡荡的帝国舰队犹如繁星,正在为浮岛和母舰护航。 如果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星尘”真的要和它们作战…… 那一定是一场非常壮烈,也非常残酷的战争。 “你好,你一定就是伊芮小姐吧。” 一位白袍银发的老者,从高达数米的书架背后走了出来,来到伊芮身边。 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很慈祥,对伊芮露出友善的微笑。 “您好,大学士。”伊芮连忙向她问好。 “叫我萨曼莎就好。我在这里的工作,是解答人们的问题。我猜,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萨曼莎说。 那可实在太多了,伊芮能问到太阳落山再升起再落山……虽然是人造苍穹上的人造太阳。 “女皇陛下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伊芮问。 “我们暂时将它命名为‘星蚀症’,源于几年前的一次辐射暴露。主要症状是细胞崩解,伴随神经痛和体温异常波动。” 大学士萨曼莎思考时,额角的植入体会发出白色的光亮。 “为什么要用我的触手来治疗?” “海城星人的触手黏液中含有一种特殊的酶,可以修复蓝星人的基因链断裂,稳定细胞结构。” 她竟然知道海城星的名字!编号是寒冷的,但名字有温度。 短短几句对话,足以让伊芮对这位和蔼的长者心生信任。 “我有一个很重要问题想请教您。” 伊芮决定说出困扰她的心事。 “我每次一碰到陛下,就会变得很奇怪……我完全没办法控制我的触手,它们就像疯了一样……” 第57章 萨曼莎依然保持着亲切的微笑。“这是海城星人,在发生亲密关系时的正常反应。因为海城星人习惯在大海中拥抱彼此,为了对抗洋流和风浪,总是会额外激烈一些。” 她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不愧是大学士!! 伊芮对萨曼莎充满敬意。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我不想吓到陛下……” “一些脑部植入体可以改善这种情况,当然,也有更温和一些的做法。” “什么做法?”伊芮问。 萨曼莎走到一排书架前,在数千个雪白的纸盒中翻找了一番,选出一个,递到伊芮手中。 伊芮拆开纸盒,又拆开白纸和白色丝绸的层层包裹。盒子里躺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金属圆环—— 一个银色的项圈。 “这个项圈可以帮助你抑制一部分脑区的活跃程度,削弱失控的强度。”萨曼莎解释道。“但我没有激活它的权限,必须由陛下亲自为你激活才行。” 伊芮接过纸盒,心里稍微有些犹疑。戴上项圈,不就成了皇室圈养的宠物…… “一个小小的提示,也许你会用得上。”萨曼莎说。“陛下非常厌恶被人操纵,但是,她很喜欢那些顺从自己的,没有威胁的事物……比如,小猫和小狗。如果想和陛下尽快熟悉起来,也许你可以试试,另一种风格的沟通方式。” 听到这里,伊芮豁然开朗。“我明白了!谢谢你,萨曼莎。” 朱韵可以随时召见伊芮,但伊芮可没那么容易见到女皇陛下。 伊芮找邦妮帮忙预约,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陛下终于有五分钟时间可以见她。 偌大的书房,只有二楼亮着一盏灯。 伊芮攥着项圈,孤零零地站在一楼昏暗的大厅里,四下环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上楼去寻找女皇陛下。 “别回头。” 话音落下,有人从她身后走近。 哒,哒。 高跟鞋踏着地板,一步一步脆响,像踩在谁的心上。 “这个项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摘掉。你考虑清楚了?”女人在伊芮身后问。 在走进女皇的书房之前,伊芮已经考虑了足够多。 她是海城星人的后裔。她是星海中最勇敢的蓝鲸。 为了“星尘”,为了群星深处,所有不被聆听的愿望,她必须要蛰伏在这里。 伊芮没有犹豫。 “是的,陛下。” 女人从伊芮手中接过了项圈,温热的呼吸和温热的体香,同时靠近她的后颈。 接着,脖子倏然一冷,仿佛女人终于用那把匕首,划开了她的喉咙。 ——咔哒。 随着一声轻响,女人合上了项圈的锁扣。 心情实在有些古怪。伊芮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与生俱来的自由,又好像拥有了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权力。 ……真奇怪,不过是一个项圈而已。 女人不再留下只言片语,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弧形阶梯,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伊芮开口叫住她,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我想试试……这个项圈是不是真的有用。” 是不是真的可以阻止那些狂热的躁动,让她的触手,成为温顺的安慰剂。 朱韵的脚步只为她停留了两秒钟,重新迈向台阶,语气很冷:“我还有很多文件要处理。你的会见已经结束了。” “我不会烦你的……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伊芮的视线追逐着黑暗中的轮廓。 她成功捕捉到那个轮廓迟疑的片刻。 “上来。”女人说。 伊芮朝楼梯飞奔过去。 第47章 小狗会梦见散步。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没什么书。 二楼空空荡荡,摆着一张白色的书桌,偌大的虚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伊芮大概瞄了一眼,是某个星域的税收改革提案,夹杂着大量数字和专业名词。 书桌旁只有一张软椅。 “让邦妮帮你搬张椅子。”朱韵说。 时间这么晚,还是不要麻烦邦妮了。 伊芮跑到墙边,从沙发上抱来一张厚实的坐垫,铺在软椅旁边的地板上。“我坐这个就好!” 朱韵暼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到屏幕上去。 “随你。” 伊芮坐在地上,比朱韵矮了五六七个头,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屏幕的冷光,描画着女人侧脸的轮廓,嘴角抿紧,看起来认真又坚毅,一如她每次出现在新闻画面中的样子。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黑珍珠串成的肩带,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作为皇室抵抗组织的领导者,伊芮当然仔细研究过女皇陛下的人生轨迹。 朱韵是先皇的幼女,出生时,只是皇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但意外接连降临。她的长姐幼年夭折,兄长又在年纪很轻时,死于一场飞行事故。 出于多方面考虑,先皇一度更倾向于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而非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女儿。 但朱韵显然有自己的野心。 她从帝国军事学院毕业后,常年在军队身居要职。 星历3175年到3183年,aurorathal星域、kaleido星域等几个边缘星域,接连发生叛乱。朱韵数次率军平叛,并很快完成了叛乱星域的重建工作,在帝国中树立了极高的威信。 至此,先皇才放弃了原有计划,开始维护朱韵作为推定继承人的地位。 她一定是个很凶,很会打仗,又很有很有心机的女人…… 但伊芮之前从不知道,原来女皇陛下,也需要在晚上十一点加班。她摇奶茶都不用摇到这么晚,手会断掉的。 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还是比伊芮想象中辛苦不少。 朱韵不断地浏览各地呈送的文件,每一份都认真写下批示,有的鼓励他们尽快执行,有的让他们重新考虑,有一份骂他们去医院把脑子治好了再来当官。她的脑袋里一定塞满了植入体,才能懂得这么多东西。 伊芮小姐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女人的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左手垂落在她面前,香香的,白白的,像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 大学士告诉伊芮,触手的黏液,也可以通过皮肤吸收,只是效率相对更低一些。恰好很适合眼下的场景。 蓝色的触手缓缓伸出,缠住女人的无名指。 朱韵看起来毫无反应,视线依然盯锁在屏幕上,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文件。只有最细心的海城星人才能发现,女皇陛下签字时的笔迹,朝右下方偏移了整整0.5厘米。 伊芮非常满意。 刚戴上的项圈,好像真的相当有用。触手变得格外灵敏,动作也更加精准。 伊芮依然保持着想要在女人身上四处涂抹黏液的渴望,但是那种渴望变得更加晦涩,隐秘。她的血液不再被欲念烧沸。 伊芮g莱蒙雷克,现在完全是一个长着淡蓝色触手的正常人了! 她有条不紊地展开她的工作。 触手一根接一根地缠上女人的手指,轻柔又缓慢地蠕动,柔韧吸盘钻进她的指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摩挲。 女皇陛下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手,线条比石膏雕塑还要精巧。 每一根手指都纤细又修长,白皙皮肤包裹着流畅的骨节,手指尖和指甲盖,是很淡很淡的粉红色。 触手在她的指间流连忘返,直到银光闪闪的黏液,差点就要沿着女人的手指向下滴落,才终于越过掌骨的骨峰,开始向女人的手背进发,亲吻青色的血管,也亲吻那些松弛的韧带和肌肉。 可惜她的手背实在太过光滑,触手难以攀附。伊芮看了一眼女皇陛下的反应,开始继续上行,绕成一圈,软软缠住她的手腕。 女皇陛下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批复文件,速度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似乎也许可能是稍慢了一点点。 大学士还告诉伊芮,她的唾液和触手的黏液一样,具有同样的治疗功效。反正是做实验实验,不如做个彻底。 ——于是伊芮贴上去,在女皇陛下的小臂上,轻轻亲了一口。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嗯。” 女皇陛下的鞋跟在地板上滑动了一厘米,与此同时,伊芮听见女皇陛下口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喘息。 那声喘息,几乎比一颗细胞分裂的声音还要小,但伊芮可以对宇宙之母发誓,她真的听到了。 空气变得异乎寻常地安静。连呼吸声都太吵。 伊芮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女皇陛下似乎也不知道。 两个人都呆住了,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 伊芮不得不承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的确有些得寸进尺……她只能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地等待女皇陛下的发落。 女皇陛下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胸口起伏了好几次。 “我累了。你回去吧。”她终于开口。 第58章 伊芮紧急撤回自己的触手,甚至忘记收起坐垫,从地板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快要跑到楼梯,她才想起要回头,慌慌张张地行了礼。邦妮花了小半个下午,好不容易才教会她标准的屈膝礼。 “晚安,陛下!” 伊芮一口气跑到楼梯尽头,脚步又急又快,差点盖住了女皇陛下的回复。 “……晚安。”朱韵说。 那个凶得可以单挑三艘驱逐舰的女人居然跟她说晚安了!! 紧张与狂奔的双重冲击,导致伊芮的心脏狂跳不已,好不容易跑出书房,连忙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她们今天就说晚安了,明天真不知道还会做出多夸张多离谱多暧昧的事情!! “总算出来了。”旁边突然响起人声。 伊芮吓了一跳,扭过头才看到,书房门外站岗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孙禾,那位脸很臭的骑士大人。 骑士大人瞄到伊芮脖子上的项圈,语气很是不屑。 “你才来了几天,就急着要戴上项圈,当陛下的狗了。” “我才不是狗呢!”伊芮气冲冲地顶回去。“你见过长触手的狗吗!” 骑士大人没有再说什么,但看起来好像在憋笑(可能是为了保持她臭脸的人设),憋得很辛苦才没有笑出来。 那天晚上,伊芮做了一个超级无敌极其可怕的梦。 异常高大的女皇陛下带着她,在花园里散步。 伊芮飞奔到花丛里,摘下一朵最漂亮的山茶花,兴冲冲地拿给朱韵。 女皇陛下蹲下来,一边摸她的头,一边夸她:“狗狗好乖。” 伊芮尖叫着醒来。 “我真的不是小狗!!” 伊芮辗转反侧,断断续续的梦境,全都是女皇陛下牵着绳子带她出去玩。 因为没有睡好,伊芮一整天都在打哈欠。 下午在女皇书房伴读的时候,她实在太困,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醒来时,伊芮才发现脸颊下面垫着一块暖乎乎的枕头,可是她明明在书房,书房里怎么会有枕头呢…… 她越想越不对劲,然后猛然回过神来——她居然趴在女皇陛下的大腿上睡着了!!她怎么敢的!! 她的脑袋上还停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滑动两下…… 好像也许可能是……是朱韵在摸她的头。 啊啊啊啊!! 别说直起身子了,伊芮根本连大气也不敢出,浑身僵硬,呆如木鸡。 “醒了?”女人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异常,停下了摸她的手。 “没有!”伊芮立刻回答。 这张笨嘴怎么不听使唤呢! 她正在懊悔,却听到轻轻的噗嗤一声。 伊芮抬起头,看向女皇陛下。 女人浏览着那些无穷无尽的文件,唇角挂着一缕淡得随时可能消失的微笑。 ……但已经足够动人。 临近傍晚的阳光,明媚而和煦,将女人的面孔和白色长裙,包裹在浅金色的光芒中,看起来温柔又悲悯,宛如教堂里的神像。 “困就再睡一会儿吧。”她说。 伊芮正要躺回去,却又想起不妥:“陛下……你的腿会麻吗?” “没关系。”女人淡淡回应。 “我换一边睡!” 伊芮小姐拖着她的坐垫,从女皇陛下右边的地板,挪到女皇陛下左边的地板,重新趴到女人腿上,找好最舒服的姿势。 女皇陛下的大腿又软又香,当午睡用的枕头,非常非常地合适。 可伊芮翻来滚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陛下……可以再摸摸我的头吗。”伊芮鼓起勇气说。 话音落下,像石子消失在潭水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女皇陛下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伊芮的请求。 是她太过僭越吗…… 伊芮有点难过,心情一点一点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早知道,她刚才就继续装睡了,至少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尴尬。 她还以为陛下跟她说过晚安,摸了她的头,又对她微笑,就跟她熟悉起来的意思呢…… 没关系,没关系,她们才认识几天,本来就不熟。 可是女人刚才又为什么要摸她的头呢? 伊芮越想越伤心,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掉到陛下的膝盖上,会被发现的,那她又要怎么解释才好……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脑袋忽然一沉—— 女人的手,终于搭了上来。 伊芮毫无防备。 彻底放弃期待的时候,好运却又突然降临,反倒让她无所适从。 那颗摇摇欲坠,隐忍好久的泪水(大概忍了15秒钟),一点也不懂事地滑出她的眼角,在女皇陛下的裙摆上,晕开一朵暖白色的小花。 这下可怎么办,她怎么会哭呢!!伊芮一下子乱了阵脚,耳朵顿时发起烧来。 她实在想不出对策,只能绝望地把脸埋到女皇陛下的膝盖上。藏起来就不会被看见。 女人什么也没有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指尖软绵绵的……像草莓奶盖牛乳茶里的草莓奶盖。 伊芮完全不敢动弹,只是盘在女人脚踝上的触手,稍微地,缓缓地,收紧了一点点。 虽然她好像是来当卧底的…… 但是今天显然打探不到什么重要情报,还是先在女皇陛下的膝盖上,浅浅地补个觉吧。 朱韵的手,温柔地停留在她耳际,一直到她睡着也没有离开。 摇奶茶的伊芮小姐和蓝鲸,绝对没有为此心动。 但是女皇陛下的小狗…… 小狗的心从海底浮上来,乘上一艘粉红色的小船,在温柔的海面上飘荡。连海风都好甜好甜。 第48章 小狗会在餐桌下。 伊芮几乎每天都待在朱韵身边,和她分享自己的黏液。 甚至是在雪宫举办例行晚宴,接待数百位宾客的那天。 “你确定你要坐在这里?”邦妮给伊芮安排座位的时候,反倒替她担心起来。“会不会有点太委屈你了……” “没关系!” 伊芮并不在意。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女皇脚边的位置。 晚宴会持续好几个小时,她必须确保陛下能吸收足够的黏液,为此,她可以接受一点小小的牺牲。 为了筹备这次晚宴,邦妮加了两个礼拜的班,从母舰的仓库里运来大量食材,再参考宾客们的食忌创作餐单,头发都抠掉了一百多根。 “为什么要举行这个晚宴呢?”伊芮问。“那些贵族大老远地飞过来,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而已?” 皇室每个季度一次的例行晚宴,一直是“星尘”强烈抨击的对象。把星际各地的贵族老爷们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浪费大量资源,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这小丫头,操的心倒不少。” 邦妮从座次表上抬起头,手指在伊芮脑门上轻轻一戳。 “等你参加一次就知道了,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贵族的奢靡晚宴,还能是什么样子? 在伊芮的疑惑当中,宴会拉开了帷幕。 桌上觥筹交错,贵族们一边享用邦妮精心筹备的美食,一边和女皇陛下交谈。 “陛下,粉雪星今年最后一个雪季刚刚开始,您真该去看看我们那儿无与伦比的雪景!”一位男士热情地说。 “多谢公爵的邀请。您有赏雪的雅致,不妨多关心一下首都下水管道的重建工作,我记得这个工程,已经延期了整整半年。” 陛下礼貌而严厉地提醒。男人随即讪笑几声,不再开口说话。 “陛下,在您英明的指导下,chrysalis星域今年新建了二十多所孤儿院,孩子们都非常感激我们无私的养育。”一位女士说,听起来是在向朱韵邀功。 “我们无私的养育?是老百姓的税款的养育。”女皇陛下语气冰冷。“等你的账目审核通过,再写一份报告告诉我,为什么chrysalis星域会有这么多孤儿。” 那些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远在长桌另一端的客人,也会被朱韵随机点名抽查。 “亲爱的叔叔,听说您又想修一座新宅子?”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因为地面沉陷,之前的老房子马上就要变成危房了,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我下个月会前往kaleido星域参加胜利日的纪念活动,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允许我去府上拜访。”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我会为您安排一处安全的住所。” 伊芮好像有点明白了邦妮那句话的意思,这个晚宴根本不是吃喝玩乐……这些贵族只是被晚宴的名义叫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挨骂而已。 女皇陛下所领导的皇室,似乎跟伊芮和“星尘”一直以来的认识,存在着一些微妙的差别。 眼下,伊芮暂时无法细想。 第59章 胆战心惊地应付女皇的客人们当然不会想到,长桌底下,藏着一个活生生的女孩。 ——伊芮蜷在女皇脚边的软垫上,触手勾缠着女人雪白的脚踝,昏昏欲眠。 晚宴实在太过漫长。 伊芮提前吃了些小点心,但这会儿肚子还是咕咕直叫……希望不会吵到女皇陛下骂人。 正当她捂着肚子,苦苦忍耐,女皇的手忽然垂下来,探进桌布下方的阴影中——女人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颗粉白色的草莓。 伊芮饿得脑子都不太清醒,从垫子上爬起来,盯着女人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好像应该也许……是在喂她的意思。 她张开嘴凑过去,一口咬下半颗草莓,旋即被那惊人的甜味震慑。 这并非折扣超市里常见的那种,用色素和果肉细胞制作的拙劣仿品,而是一颗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真正的草莓。 甜软的果肉入口即化,几乎让人产生落泪的冲动。 伊芮显然不太擅长吃真正的草莓,每咬一口,那些甜蜜的汁水,就从果肉边缘滴落,淌到女人的手指上。 她可不能放过这难得的美味! 伊芮用触手捉住女人盈盈一握的手腕,张开嘴唇,轻轻舔了上去, ……浸润女人体温的果汁,甚至比草莓本身更甜。 伊芮的舌尖顶住女人的指尖,舔干净指腹上的草莓汁,再用嘴唇裹住手指侧面,沿着汁水流淌的痕迹,缓缓上行。 舌尖顶进指缝的时候,朱韵的手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触电。 “……嗯。”桌上传来女人幽微的叹息。 “怎么了,陛下?”坐在朱韵身边的女宾,十分关切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吃了太多甜点,有点头晕。” 听得出女皇陛下在尽量保持平静,声音却依然随着某人舌尖顽皮的抚弄,像蝴蝶一样摇颤。 直到伊芮清理干净所有的水痕,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女人的手。 但她并没有闲着太久。 几分钟后,女人的手第二次伸下桌面,捏着一颗圆滚滚的车厘子。 车厘子吃起来,更是潮湿不堪,齿尖咬破果皮,轻轻一吮,果汁立刻喷溅而出,滴在女人的小腿上……绝对不是故意。 一晚上过去,伊芮都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水果和点心。 直到宾客们尽数退席,邦妮带着宫女和机器人们来收拾残羹,伊芮才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拍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你怎么还吃上东西了?”邦妮一脸难以置信。 伊芮眨眨眼睛。“嘿嘿,我不告诉你!” 这女皇陛下和她的秘密。 伊芮对雪宫中的一切越来越熟悉。 女皇陛下不在宫里的的时候,伊芮会去给邦妮和大学士打杂。(绝对不是觉得她们人很好,相处起来很舒服,只是为了调查雪宫的弱点而已。) 邦妮甚至背着骑士大人,偷偷带伊芮去花园参观。 伊芮活了整整二十二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的植物! 紫藤如瀑布垂落,粉花溲疏温柔又淡雅,黄白红色相间的埃德加德加月季,像被画笔绘满条纹,比朝霞还要绚丽。 一大丛过于茂盛的留兰香薄荷,几乎要从花坛里满溢出来。 “是真的薄荷诶!”伊芮蹲在花坛边,好奇地拨弄薄荷的叶片。“我可以用来做奶茶吗?” 邦妮思考片刻。“厨房里好像还有红茶和牛奶,你要试试看吗?” “好呀!” 伊芮开始大展身手。 在锅中放入白砂糖,小火熬成焦糖色的糖浆,倒入牛奶,煮至微沸,再加入茶叶,熬出茶香。然后再投入鲜嫩的薄荷叶,煮到完全沸腾。 最后过筛装杯,就算大功告成! “也太好喝了吧!”邦妮尝了一口,眼睛都在发光。“伊芮,你真是做奶茶的天才!” 伊芮没好意思告诉邦妮,其实她大概做过三千多杯薄荷奶茶。 伊芮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虽然配方和做法,跟平时在奶茶店做的完全一样,但因为原料是纯天然的,奶香格外浓郁,薄荷味儿也更加清爽。 “这个奶茶,我可以给陛下喝吗?”伊芮问。她也想请朱韵尝尝她的手艺。 “当然可以,等我先做个成分测试!” 她当然不会蠢到要给女皇陛下下毒! 等到测试通过,伊芮迫不及待地端起盛着茶壶和杯具的托盘,前往陛下的书房。 门口站岗的骑士大人,臭着脸将她拦下来。 “陛下正在商讨要事,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我才不是闲杂人等!”伊芮气得想要跺脚,又怕摔了手里的托盘。 “你怎么不是闲杂人等?”骑士大人竟还理直气壮。“整个雪宫里,最闲杂的人就是你。”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还不是你把我抓来的!”伊芮不甘示弱。 要不是为了女皇陛下,她才不要跟这种又凶又怪的坏女人共事! “你以为我想抓你吗?我还不是为了执行命令!” 两个人在书房门口吵得面红耳赤,旁边的侍卫们几次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骑士大人的通讯器里,响起朱韵的声音。“在吵什么?” “伊芮想进来打扰……” 骑士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女皇陛下就打断了她。“让她进来。” “可是……” 骑士大人还想解释,朱韵一个字也没听,直接挂断了通话。 骑士大人只好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 伊芮没忘记送她一个鬼脸。“略!你才是闲杂人等!” “陛下——” 伊芮小跑着登上台阶,才看到女皇立在窗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女人,连忙闭上了嘴。 女人穿着雪色披风和钛钢盔甲,金色的及耳卷发,白铜一般泛着冷光。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堵魁梧的铁墙。 伊芮在帝国新闻里见过那个人,她也是“星尘”的重点研究对象。 格蕾丝罗曼诺娃,御前铁卫统帅,朱韵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以及最可靠的亲信。 她们的谈话似乎已经到达尾声,格蕾丝却朝前一步,将女皇罩入她的宽厚肩膀投下的阴影。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情。关于您的婚事,近期的情况,是否有什么变化?” 什么……婚婚婚事? 伊芮双手一抖,茶壶差点滑到地板上。 “没有。”陛下淡淡回应。 “那就太好了。”格蕾丝微笑起来,握着女皇陛下的手,弯下身子,在手背上一吻。“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我十分期待……和您结婚的那天。” 哈? 结,结婚?! 伊芮的大脑一片空白。 以至于格蕾丝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什么事?”朱韵好像在问她。 “我,我给您做了奶茶……” 伊芮根本不敢抬头看女人的脸,放下托盘,拔腿就跑,甚至忘了要帮陛下倒茶。 伊芮一口气跑回厨房,顾不上喘气,一把攥住邦妮的裙角。 “邦妮邦妮,我刚刚听到格蕾丝将军说,她要跟陛下结婚!” “哦,那个呀!”邦妮长满淡淡雀斑的脸上,露出颇为暧昧的笑容。“陛下和格蕾丝将军有一个约定,如果陛下到30岁还没有找到对象,她们两个就会结婚!” 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那我怎么办啊!”伊芮脱口而出。 “什么你怎么办?”邦妮似乎没有理解她的问题。 “就是……我不是要给陛下治疗吗,如果她结婚了,那治疗怎么办呢……” “这有什么,”邦妮洒脱地扬起手里的抹布,“她们结婚,你睡旁边就好啦。” 不要啊啊啊!! 那她不就成了整个群星帝国最悲惨的电灯泡,小狗的命也是命!! 她得想个办法,破坏她们的婚约才行…… 伊芮小姐连晚饭都没吃几口,就躲回房间冥思苦想,苦想冥思,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嘿,伊芮!”邦妮来敲她的门。“你快收拾收拾,陛下叫你去侍寝。” 侍……侍寝?! 第49章 小狗会想要亲亲。 伊芮还从来没有陪女皇陛下睡过觉呢。 她惴惴不安地把自己洗香香,惴惴不安地走近女皇陛下的卧室,连脚步都战战兢兢。 朱韵正坐在床头看书。 丝绸睡裙包裹着纤瘦匀称的腰肢,旧式台灯的暖光,将她的侧脸也照出几分柔暖。 朱韵没有说话,伊芮也不能一直站着,只好惴惴不安地爬到床上,惴惴不安地躺了下来。女皇陛下的床好软好软。 ……此时此刻的画面,美得像做梦一般。 女人坐在伊芮身旁,一页一页地翻着书,纸页沙沙作响。她身上的香气几乎凝结成某种透明的固体,将伊芮的肺叶填得满满当当。 第60章 伊芮有一点点想牵朱韵的手,又怕打扰到她,只能静静观察女人看书的模样。 她胸前的皮肤好白……手臂好细,睫毛好长,眼睛好漂亮。 伊芮看着女人,比女人看书还要认真,但还是耐不住疑惑的种子,在心里不断膨胀。 “陛下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一起睡觉?”蓝发女孩的鼻尖埋在被子底下,闷声闷气地问。 是因为喝了薄荷奶茶,还是因为……跟自己的未婚妻见过面。 女人合上书,转头看向伊芮,眼神逆着光,看不见情绪。 “你不想跟我睡?”她问。 “我想!!” 伊芮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又把脑袋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她现在看起来可能像一只笨拙的蓝色脑壳的海龟。 光是想到能和女人在一张床上待到天亮,整颗心都变得柔软又雀跃。她只是有一点点怀疑,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究竟能不能睡着。 关灯之前,女人好像露出微笑,但伊芮没能看得真切。 啪嗒。 台灯熄灭。女皇的大床沉入黑暗。 朱韵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伊芮根据女人呼吸的声音大概判断,她好像侧躺在枕头上,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这也太暧昧了!! 她们居然要面对面,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要不是自己正肩负着侍寝的重大职责,伊芮简直想从床上蹦起来,一边跺脚,一边尖叫。 可是……如果女皇陛下和格蕾丝将军结婚,她们就不能再做这么暧昧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伊芮的心情又重新变得低沉。 她必须抓住今天的机会!再主动一点!! 留住女人的人,也留住女人的心。 伊芮捂住聒噪的心口,小心翼翼地提问:“陛下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等了好久好久,每多等一秒钟,心脏就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疼。 沉默漫长得足够七十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迹,划过辽阔天空。 直到黑暗中,终于传来女人的回应。 “……嗯。”女人轻声说。 好耶!伊芮发出无声的欢呼。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像最勇敢的星际探险者,沿着床单和被子的缝隙,慢慢地朝未知的远方探寻,一厘米,又一厘米。 她离女人的体温越来越近。 指尖即将相触的瞬间,一道小小的静电刺进她的皮肤。 “哎呀!” 这一次,伊芮真的吓得叫出声来。 但勇敢的探险者,绝不会因此退却! 伊芮坚定地,果决地,再一次靠近,牢牢勾住了女人的手指。 ……随之而来的触感,温暖又真切,像对她最甜蜜的奖励。 干得好,伊芮!!她悄悄为自己喝彩。 她的拇指,正好贴着女人软乎乎的指肚,忍不住上下移动,轻轻抚摸起来。 雪宫的深夜这样安静。 伊芮能听见女人每一次呼吸,近在耳畔,吹得她心头发痒。 接下来她们就应该,黏黏乎乎,勾勾搭搭地……牵着手睡觉了!! “陛下,你会梦到我吗?”伊芮问。 “不会。”女人否定得相当果断。 伊芮当然有一点失望,但她还是噘着嘴,真诚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我应该会梦到你。” 梦到女人和她一起散步,一起游泳,一起在群星中旅行。 “你就睡在我身边,为什么要梦到我?”朱韵问。 因为,因为……伊芮张开嘴又合拢。 明明有一个很简单的答案,短短几个字,就在舌尖上蹦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是会梦到你嘛……”她试图糊弄过去。 女皇陛下大概也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没有再跟她说话。房间重归寂静。 伊芮试着入睡。 可是女人的手指,女人的香气,女人的体温,女人的呼吸……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让她心烦意乱。 她明明已经戴上项圈,为什么还是这样烦躁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伊芮依然睡意全无。 她不敢翻身,也不敢收回手指,像一头被困在笼子的野兽,一筹莫展。 “陛下?”她用微弱的气声,试着呼唤身边的女人。 女皇陛下很快给她回应。“怎么了?” 声线听起来还很清醒。 伊芮松了口气。“你也睡不着吗?” “……嗯。” 伊芮从床上坐起来。“我们去看星星吧!” 这次她可以确信,女皇陛下因为她的话而微笑起来,声音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 “走吧。”朱韵说。 伊芮牵着女皇陛下的手,跑过长长的走廊,再登上一层又一层雪白的楼梯,来到雪宫顶层的图书馆。 “陛下,你看!” 伊芮气喘吁吁,却依然急着要和女人分享,眼前这幅动人的景象。 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窗外,明月高悬,一整条银河,正在人造苍穹的幕布中流淌。伊芮没有开灯,于是星光和月光,都格外清晰透亮。 它们是旧日时光的投影,也是此时此刻,真实存在的光亮。 浮岛上的森林,湖泊和溪流,都被笼罩在那些银色的光芒中,清幽而静谧。 伊芮和陛下,并肩坐在窗前的长椅上。伊芮忽然觉察,她们牵在一起的手,一直忘了松开。 ……眼下的氛围,实在很适合说一些,在寻常时刻中,没有那么容易倾诉的言语。 伊芮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她太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陛下你……真的要跟格蕾丝将军结婚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女人反问。月色倒映在她深棕色的眼睛里,比湖水还要清澈,让人根本无法抵抗,沉沦其中的冲动。 “陛下要是跟她结婚,就不能……就不能跟我一起看星星了……”伊芮一边说,一边小小声地叹气。 朱韵看着她,眉毛微微扬起:“你想跟我一起看星星?” “嗯!”伊芮郑重地点头。“我想一直跟你一起看星星……一直跟你一起睡觉。” 话一说完,她的脸就涨得通红。她还从来没有对谁说过如此激烈的告白。 女人回过头,重新看向窗外的夜景,回答得残忍又轻巧。 “谁知道呢。” 啊啊啊,最勇敢的探险者,绝不能在此退却。 伊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像宇宙初次爆炸的回声。 “陛下我……我可以亲你吗?” 伊芮睁开眼睛,看到女人的嘴角弯起一点点。“你亲了我再告诉你。” ……事已至此,先亲了再说!! 伊芮屏住呼吸,朝女人的方向靠近。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徐徐放大。 睫毛变成蔓草,双唇变成谷壑,女人身上的奶香花香白桦香,越来越浓郁,令人微醺…… 只差最后一厘米,她的嘴唇就要碰到女人的皮肤—— 啪。 图书馆的灯突然被人打开,刹那间灯火通明。 伊芮连忙退开身子,抠抠脑袋又*抠抠手臂,慌慌张张地假装自己很忙。 “陛下,吓死我了,我找你半天了!”邦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给您泡了安神茶,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宫呢。” “邦妮,把灯关上。你先出去,我们在说事情。”女皇下令。 邦妮一怔,还是顺从照做。 “好的,陛下。” 啪。 黑暗再次降临。 伊芮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看向身边的女人。 女人也正凝视着她。 明明朱韵并没有比伊芮高多少(在不穿高跟鞋的情况下),却无时无刻,都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女皇陛下的视线,这样强势又笃然,似乎整个浩瀚帝国之中,过去的每一件事,和未来的每一件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不是要亲我吗?”女人问。 对,对哦! 邦妮就在门外,可不能耽误太久。 伊芮连忙凑过去,吧唧一声——在女人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大口。 ……天呐,女人的脸蛋,像煮得半熟的溏心蛋一样柔软。或者云朵和芋泥。 那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般的触感,停留在伊芮嘴唇上,一点也没有要消散的迹象,仿佛要一直陪伴她度过余生。 她真的真的……亲了群星帝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 大脑的运转陷入停滞,伊芮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无法动弹。 “亲完了?”女人好像在向她提问。 伊芮呆呆地应了。“……嗯。” 女皇陛下从长椅上站起来,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好几米远,看伊芮一动不动,又停下脚步。 第61章 女皇陛下的语气,好像没有平时那么冷:“愣着干什么,不是让你侍寝吗。” 是呢,还没下班!! /:. 伊芮连忙小跑过去,牵住女人的手。 牵住了还是心乱如麻。 女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指卡进她的指缝。十指稳稳相扣。她们紧贴的掌心,像刚做好的奶茶一样温烫。 那天晚上,伊芮当然又梦到了女皇陛下。 她们漂浮在一千颗星星的环绕中。一只又一只蓝色触手,紧紧缠住女人的手臂,将女人禁锢在异星少女的怀抱。 然后伊芮放纵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在女人脸上狂亲!! 亲完左脸亲右脸,把女人变成一大块软绵绵,甜丝丝的草莓奶油马卡龙松饼蛋糕。 清晨时分,伊芮离开那个甜美的梦境,却又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在女皇陛下身边醒来,只好把脸蒙在被子里,悄悄装睡。 朱韵倒是十分淡定地起身更衣,离开房间之前,又折回床边,摸了摸伊芮的头。 女皇陛下果然是一块……假装自己很凶的草莓奶油马卡龙松饼蛋糕!! 好不容易有了小小的进展,还得继续趁热打铁。 伊芮忙了一中午,做了一大壶茉莉抹茶烤奶,想着送到书房去,给陛下当下午茶。 ……一走进书房,伊芮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位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格蕾丝将军,居然又在女皇身边。 她还跟陛下有说有笑:“陛下,您觉得我们的婚礼,在哪个星球举办比较好?” 女皇陛下的目光,在伊芮身上一顿,又淡淡转开。 “到时候再说吧。” 啊啊啊可恶!! 伊芮小姐的女皇攻略计划,还要再接再厉才行!! 端着奶茶,咬牙切齿的伊芮,暗暗下定决心—— 三天之内,她一定要跟女皇陛下亲嘴!! 第50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遗憾的是,伊芮没能在熟悉的雪宫展开她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皇家星舰“春日礼赞号”,和六艘突击舰,八艘侦察舰组成的出行舰队, 搭着女皇陛下和她的随行人员,启程前往kaleido星域,参加胜利日的纪念庆典。 在星舰上,伊芮甚至很难找到跟女皇陛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们途径的每一个星域,那些名字前缀奇长无比的大人们,都排着队要来船上觐见。 “陛下,祝您万安!实在不好意思跟您开口,今年mnemonic星域天灾不断,虽然收到了您的紧急拨款,但我们的农业和工业产能都严重受损,要尽快恢复经济,还需要更多的财政补贴。” “晚点我会去找财政大臣聊聊,看还能不能再拨点钱给你们。另外,皇家银行也能为你们提供一笔无息贷款。” “多谢您,陛下!” 一位大人泪眼汪汪地走了。 伊芮小姐蜷在书桌底下,正想抬头跟女皇陛下说两句话,下一位大人又急匆匆地走进来。 “陛下,你可千万得给我们做主哇!蓝星的古语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冰湖星的那些投机者,怎么能因为jovian星域的经济发展比较好,就硬要脱离我们,加入jovian星域呢?!” “冰湖星决定加入jovian星域的议会投票确实是无效的,但是,总督先生,我们应该从长计议,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才能改变冰湖星的民心?” 伊芮听得头晕脑胀,趴在朱韵膝盖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挠她的下巴,把她从睡梦中唤醒。 伊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漂亮女人,正在低头看她。 “去床上睡,还是吃了饭再睡?”女人问她。 脑袋像冬日的大雾一样昏沉,伊芮只想张开手臂,搂紧女人的腰,把脸贴在女人的小肚子上。女人的小肚子,比雪宫里最软的羽绒枕头还要柔软。 “……想和你一起睡。”伊芮含糊地说,字句都黏在一起。 女人又挠挠她的下巴。 “我还有事情要忙。” 好吧……谁让她是整个帝国最最忙碌的女皇陛下。 伊芮只能揉着眼睛,自己走回房间,重新倒头睡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宇宙里的时间,总是模糊而混乱。 等她一觉睡醒,朱韵又不知道到哪里操持政务去了,只有身边的枕头上,残留着几道即将消失的皱褶。 伊芮把脑袋凑过去,鼻尖紧贴在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大口。 ——鼻腔里涌进甜丝丝的香气。 也许可能大概,她就是群星帝国第一个吸女皇陛下的人!! 皇家舰队在启程的六十多个小时后,抵达了kaleido星域总督府的码头。 长得像芋圆一样圆滚滚的星域总督席尔维斯特公爵,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女皇陛下。 胜利日的庆典会举行整整七天,纪念八年前,女皇陛下亲自率领帝国军队,击退了狂妄的叛乱者,让kaleido星域重新沐浴帝国的荣光。 庆典首日的开幕仪式,因为有女皇本人的出席,格外盛大隆重。 莫雷德星首府的中央大厅,足足有一百个雪宫花园那么大,宽阔的球形穹顶,雕刻着代表帝国数百个星域的独特标志,如群星散落。 伊芮趴在二楼包厢的栏杆上,看女皇陛下在万众期待之下,惊艳登场—— 那位优雅而美丽的蓝星女士,穿着一件镶满钻石的薄纱礼服,繁复的雪色裙摆犹如无尽浪花,每一步都波光粼粼。 她头戴皇冠,手持权杖,从几乎掀翻屋顶的欢呼声中缓步穿过,登上大厅中央的金色软座,向人们微笑致意。 白袍白甲的格蕾丝将军,骑士大人,还有其他十名御前铁卫,分列在女皇两侧,看起来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伊芮心里稍微有一点点发酸。才不是因为羡慕她们两个呢。 只是如果今天晚上她还亲不到女皇陛下的话……她下的决心就要失效了!!那她只能再下一次决心。 等庆典结束,她一定要找到机会才行。 莫雷德星的居民们,开始为女皇表演精心准备的节目。 管弦乐队演奏了美妙恢弘的《乌得勒支进行曲》,抒情女高音唱完一幕古老的歌剧,身着斑斓服饰的孩子们,像鸽子和小猫一样起舞。 下一个节目,是莫雷德星原住民的箭舞表演。 演员们穿着莫雷德星传统服饰(看起来像树皮做的盔甲,连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伴随着部落音乐,用弓箭射出散发各色荧光的箭矢,在空中拼凑出图案和文字—— 致群星帝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 致我们终将到来的胜利。 原本正在认真欣赏节目的伊芮,猛然打了个激灵。后面那半句……是“星尘”网站首页的第一句话。 是巧合吗?她隐约感觉不安。 那些手持长弓的原住民,踏着轻快的舞步前行,离大厅中央的御座越来越近。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一幅幅用箭矢描绘的,绚丽的奇景中。 刷—— 突然,一支明黄色的光箭,窜出表演的方阵,直奔朱韵而去。 “小心!!”伊芮连忙喊道。 骑士大人快得像一道闪电,举着盾牌挡在女皇面前,生生拦下了那只飞箭。 但下一秒,更多光箭朝她们袭来—— 所有的演员,都将弓箭瞄准御座,开始发动远程攻击。 “护驾!!”格蕾丝将军大喊一声。 铁卫们立刻聚集在女皇四周,将光盾拼成一堵半透明的墙体,挡住纷飞如雨的箭矢。 锋利的箭头不断撞在盾墙上,擦出刺眼的火星。 大厅顷刻间陷入混乱。 数万名宾客,尖叫着四散逃窜,大厅外围的侍卫根本无法靠近。 铁卫们保护着朱韵,慢慢退向大厅的出口,但由于人流的阻挡,速度十分缓慢。 演员们射光了箭囊中的弓箭,又从长靴中拔出碳钢短剑,眼看就要追上铁卫。 ……得赶快带朱韵离开这个地方。 伊芮用触手勾住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一路摆荡到她们身边。 铁卫们好不容易将朱韵护送到大厅边缘,可走廊上更是拥挤不堪,寸步难行。 行刺的演员们已经追了上来,几名铁卫挥剑迎过去,开始近身搏斗。 朱韵看起来还算冷静,只是在伊芮靠近的时候,很自然地牵住了她伸向自己的手。 “我带陛下先走,我比你们快。”伊芮说。 格蕾丝将军看了一眼她的触手,又和朱韵交换过眼神,短暂权衡之后,点了点头。 “去星舰上等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陛下!” 伊芮抱起女人,触手攀住走廊两侧的立柱,像蜘蛛一般,灵巧地在半空中穿行,越过人山人海。 就在她即将靠近二楼包厢的时候,身后传来谁的呼唤。 “蓝鲸,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62章 伊芮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一个穿着原住民盔甲的女孩摘下了头盔,正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伊芮。 她的外表乍一看,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亚裔蓝星少女,只有左眼的虹膜,呈现出来自某颗星球原住民血统的,明亮的橙色。 ——她叫柑橘。 在“星尘”,只有不超过三个人见过蓝鲸的长相。柑橘就是其中之一。 从“星尘”成立初期开始,柑橘便一直是伊芮最重要的伙伴,也因此成为“星尘”的二号人物。 伊芮也很吃惊,柑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行刺者的队伍中。 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危急。 伊芮和柑橘的视线短暂相触的瞬间,她看见柑橘手中,还抓着最后一支光箭。女孩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它射出。 ……不能给她犹豫的机会。 伊芮立刻抱着朱韵,攀上二层的包厢,两人一起向楼梯跑去。 她们绕了不少路,总算顺利到达空港,却发现这里也已经陷入混战。 驻守在空港的皇家侍卫,正遭到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围攻,打得不可开交。不等他们打出个结果来,根本无法接近“春日礼赞号”。 朱韵拽了一把伊芮的胳膊。“跟我来。” 她们绕过打斗的人群,沿着墙角的阴影,来到空港的另一侧。原来“春日礼赞号”的屁股上,藏着一艘小巧的备用侦察舰。 女皇陛下熟练地解锁舱门,和伊芮一起进入船舱。 女人坐到驾驶舱的操作台前,转头看向伊芮,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怎,怎么了……”伊芮紧张极了,心脏狂跳不止,差一点点就要蹦出喉咙。 难道女皇陛下刚才听见了……柑橘叫她“蓝鲸”。 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女人靠近伊芮,视线锐利地刺进伊芮的眼睛,越贴越近。她一定能看见,伊芮的嘴唇和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臂伸向伊芮右上方,用力一拉—— 帮伊芮系上了安全带。 然后,女人勾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伊芮的鼻尖。 “别害怕。我有最高级别的飞行执照。” 伊芮浑身发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几乎瘫倒在座椅上。 “好……好的陛下。” 幸好只是自己吓自己!! 女皇陛下按下一连串按钮,又拉动操纵杆,顺利启动舰船,离开总督府的空港,升入夜空。 穿着流光溢彩的晚礼服的漂亮女人,如此娴熟地驾驶着军用侦察舰,过于反差的画面极具张力。 可惜伊芮现在暂时没空欣赏。她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慌乱中冷却下来。 “陛下,我们要去哪儿”她问。 朱韵已经到达大气层边缘,将侦察舰切入定速巡航模式。 “找个安静的空域待着,等情况稳定下来,格蕾丝会联系我们的。”女人冷静地说。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看着窗外无垠的星空,伊芮的心情比茉莉奶白双倍浓熔岩榛巧加米麻薯加珍珠加芋圆加奶油顶还要复杂。 这次暗杀行动,怎么看都跟“星尘”和柑橘有关。如果柑橘被逮捕,又要怎么救她出来呢…… 还有朱韵……伊芮小心翼翼地朝旁边瞄了一眼。 如果朱韵知道她就是蓝鲸,应该会立刻打开舱门,一脚把她踹出去吧。 她正在胡思乱想,舰船突然收到来自莫雷德星塔台的通讯信号。 人工智能的语调冰冷而僵硬。“这里是莫雷德星空域管制中心。监测到您的识别码未录入本地数据库,请立即离开当前空域。” 朱韵镇定回应:“我是皇家舰队附属侦察舰‘银狼09’,识别码α-Ω-300w9。根据《帝国星舰管理法》第237条,皇室舰队在紧急情况下,享有全域豁免权,无需备案。” 短暂寂静之后,电子音带回了不妙的结果。 “经核实,莫雷德星当前没有紧急事件发生,豁免权认证失败。请立刻离开莫雷德星空域,否则我方将执行武力驱逐。倒计时300秒。” 滴——滴——滴—— 计时声随即响起。 “陛下,现在怎么办?”伊芮不安地问。 女皇陛下连眉毛的角度都没有变过,依然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坐稳。” 下一秒,一阵猛烈的推背感袭来,舰船彻底甩开莫雷德星的重力,朝着远方的星穹疾驶而去。 “太太太快了陛下!!”伊芮攥紧安全带,手心疯狂冒汗。 身边的驾驶员竟然露出淡淡微笑,一边打开音乐播放系统,一边继续提速。 真是恐怖的女人!! 半个小时后,在《离家五百光年》的复古旋律中,银狼09降落在kaleido星域唯一开放空域的旅游星球,帕斯泰尔星。 这里还是白天。万里无云的碧色天空下,淡蓝色的海洋宛如一整片巨大的,流动的玻璃,倒映着每一只飞鸟的倩影。 帕斯泰尔星看起来是个极受欢迎的旅行地。沙滩上随处可见优哉游哉的游客,港口更是挤满了来自宇宙各地的,五颜六色的星舰。 以至于完全无人在意有一艘印着皇家舰队编号的侦察舰,停进了游客中心的港口。 朱韵完成泊船流程后,又在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番。 滴—— 伊芮的通讯器上弹出一封邮件。 “您的账户已收款:100,000星币。汇款人:y.z.” “这是……什么意思?”伊芮看看海,看看转账信息,又看看朱韵。 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伊芮小姐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格蕾丝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会来找我们的。着急也没用,我们就先在这里度假吧。” 不不不……现在怎么想也不是度假的时候吧!! 女人打开舱门,带着海水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阳光照着她亮晶晶的裙摆,胜过世界上最绚丽的珠宝。 “去帮我买条裙子,再买副墨镜,我可不想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女皇陛下毫不客气地使唤道。 看着门外完全陌生的星球,伊芮正要迈开脚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 女皇陛下说得没错,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不如专注于眼下能做的事。 暂时忘掉“星尘”和刺客,伊芮小姐双手叉腰,和女人谈起了条件。 现在可是女皇陛下有求于她!那她可要狮子大开口了! “……你亲我一口我就去。”她说。 伊芮没有想到的是,朱韵一点也没有被她吓坏,反倒饶有兴致地朝她走来。 “等等等等一下……” 眼看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伊芮仓促后退,很快撞进舱室的墙角,无路可逃。 女人甜蜜柔软的身体,几乎压在她的胸口。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轻轻挑起伊芮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吹在她的唇瓣上。 “你想怎么亲?”女人问。 第51章 总之先亲了再说。 她们实在离得太近了。 周围的一切迅速远去。伊芮小姐的视野里,只剩下女人暖褐色的眼睛,几乎要被溺死在女人过分甜美的香气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攀升,像一场春天的流感。 “亲……亲这里……” 伊芮的手指前后左右兜了一大圈,终于停在自己的脸颊上。 停稳的一瞬间,又开始后悔。 这可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只是亲脸的话就太浪费了!! “……还是……亲这里吧……” 伊芮试着挪动手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胳膊,比一整箱人造牛奶还要沉,挪挪挪了半天也没挪出三厘米。 ……最后好不容易,才勉强挪到嘴角。 到底行不行啊伊芮!! 她要紧牙齿,使出身体里所有的勇气和力气,趁大脑还没来得及害羞,猛地一下,把手指戳到了自己嘴唇上。 “亲这里!!”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给她下一个指令。“把眼睛闭上。” 伊芮乖乖闭上眼睛,开始提心吊胆的等待。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 直到女人的呼吸,与她的呼吸,彻底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然后唇角一软。 ——是女人印下一个轻盈的,转瞬即逝的吻。 天天天呐……伊芮小姐的心,顷刻间融化成一杯加了双倍糖浆的超嗲草莓大福,甜得发腻。 “这是定金。如果你今天一整天都乖乖听话,再给你尾款。” 女皇陛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明一直都是那么冰冰冷冷的声线,原来靠得足够近,也会激起一片让人心头发痒的酥软。 她又有哪天不听话呢!!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第63章 伊芮小姐绝对没有捂着自己发烫的嘴角,绝对没有不敢看女皇陛下的脸,绝对没有手忙脚乱地冲出星舰,落荒而逃。 游客中心旁边,矗立着一座惹眼的大型商场(长得像一个碎了一半的皮尔森啤酒杯),完全没有迷路的机会。整个一楼的店铺,全都是大名鼎鼎的奢侈品牌。 伊芮正要走进商场,却看到街对面的棚户区,那些密密麻麻的招牌中间,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一家廉价网吧。 从她被绑架到雪宫开始,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跟“星尘”有过联络。 在这里登录,当然有一定风险……但应该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追查蓝鲸的行踪。 回望了一眼港口的方向,伊芮快步向网吧走去。 在臭气熏天的网吧里,她久违地戴上了全息设备。 “星尘”的网络空间是一片广袤森林,核心区域是一整片建在树冠上的木屋群。她一直使用的虚拟形象,当然是一只蓝色的,胖乎乎的小鲸鱼。 小鲸鱼一走进自己的树屋,就看见墙壁上贴满了给她的留言。 “蓝鲸,你到底死哪儿去了!!” “求求你了,你要是还活着就说句话……” 伊芮撕下一张空白便签,伏在桌上低头写字。 “我最近遇到一些紧急情况,没办法登录。你们还好吗?莫雷德星的刺杀,是怎么回事?蓝鲸。” 时间紧急,伊芮把便签贴在窗户上最显眼的地方,正要退出,身后突然响起人声。 “蓝鲸!!你终于出现了。” 伊芮回过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橘猫,正用圆滚滚的眼珠瞪着她。 蓝鲸和柑橘,不免都松了口气。 至少截至目前,她们都平安无事。 柑橘撕下伊芮刚贴上的便签,扫了一眼内容,忙不迭地跟她汇报。 “我们找到了一批合适的退役军舰,可是你突然消失,所有赞助人都认为你被当局逮捕,暂停了对‘星尘’的资助。‘星尘’差点就要破产,几乎连这个网域都无法保住……直到一个新的赞助人出现,愿意负担‘星尘’的所有开支,但他提出的要求是,我们必须尽快刺杀朱韵。” “现在莫雷德星的情况怎么样?你们没有被抓起来吗?”伊芮问。 柑橘摇了摇头。 “莫雷德星的总督,早就被我们的赞助人收买了。‘星尘’的人都没事,反倒是皇家舰队被关来了,消息也被封锁。” 看来目前的局势,远比伊芮想象中复杂。 “那个赞助人是谁?”伊芮问。 柑橘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伊芮闭上眼睛,试图捋清思路。 “我觉得不太对劲……我们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啊?”柑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很吃惊的样子。 “我们的目标是终结皇室的统治,但并不是杀掉朱韵。” 两个月来,伊芮被迫在朱韵身边耳濡目染,对帝国政治的理解愈发深入。 “杀了朱韵,皇位会由其他人继承,帝国依然会继续存在,只是换一个新的皇帝而已。而且……弑君的罪名会被推到‘星尘’头上。那位赞助人,既能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又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那我们要怎么办?”柑橘连忙问。“我已经答应了赞助人,承诺要杀掉朱韵……” “你先带其他人躲起来,顺便调查一下那个赞助人的身份。等我找到合适的方案,再跟你联络。” “躲到哪里去?” “去grimoire星域。那里的星域磁暴,会模糊用户的ip地址,无法准确定位。黑市还能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ip修改器。”伊芮对这套流程实在非常熟悉。 柑橘点点头。“我明白了。” 伊芮以为谈话会结束在这里。她真的该走了,朱韵还在等她。 橘猫却伸出一只猫爪,拉住小鲸鱼的鱼鳍。“你呢……你为什么会跟朱韵在一起?” 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潜伏在她身边……寻找真正能终结皇室统治的办法。” 简而言之,大概就是这样……吧。 柑橘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 啪嗒啪嗒—— 蓝鲸肉嘟嘟的鱼鳍,拍了拍小猫的背。 “你也是。” 柑橘抱着她,一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怎么了?”伊芮问。 “总觉得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好像变了很多。”柑橘说。 伊芮吓了一跳,难道柑橘觉察出了异常? 她连忙找补:“没有吧,只是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 “不,是真的!”柑橘笃定地说。“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可靠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可千万别再消失这么久了。”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遇到了一个,成熟又可靠的人吧。 道别了柑橘,伊芮风驰电掣地离开网吧,买好衣服,一路跑回到港口。 侦察舰的门大开着。 她登上台阶,却发现舱室里空无一人。 “陛下?”伊芮一边四下环顾,一边呼唤。 没有回应。 她去哪了?伊芮一下慌了神。 难道短短半个小时的工夫,她们的行踪,就被人发现了…… 突然,某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抵住了伊芮的太阳穴—— 朱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后悄然逼近,手臂紧紧锁住她的肩膀。 “伊芮g莱蒙雷克,你被逮捕了。”女皇陛下凛声说。 “怎,怎么了……” 伊芮小姐原本就气喘吁吁,声音比雪克杯还抖得厉害。 “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女人问。 “去……去了商场……” “哪家店?” 伊芮拼命回忆。“……酷驰……酷地亚……是酷利安富尼!” “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女皇贴近她的耳朵,声线越来越冷。“你是不是……去吃偷吃冰淇淋了?” “我没有!!” 伊芮立刻矢口否认。 “我只是……不太熟悉这里的路,又不知道买什么裙子好……” “那你最后买了什么?” “售货员小姐姐推荐的,她说一定适合你。” 伊芮举起手里的购物袋。 漫长的沉默中,只有伊芮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狂响。 “……辩护意见成立,无罪释放。”伟大的女皇陛下终于作出裁决。 她移开了抵在伊芮太阳穴上的枪口——伊芮这才看到,那支冰冷的金属管,其实是某个随手捡来的星舰零件。 朱韵扔开金属管,接过伊芮手里的购物袋,优雅地走向船舱一角的小小隔间。 “让我鉴定一下,你买裙子的品味如何。” 这个女人,真的很会吓唬人!! 伊芮暂时松了一口气,心脏还没放稳,又担心起“星尘”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柑橘能不能顺利躲开,那位神秘赞助人的监管,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伊芮的视线,落到星舰敞开的大门上。 某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如果她要回到“星尘”,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在这颗偏远陌生的星球,朱韵身边没有格蕾丝将军,没有骑士大人,没有任何人能帮她……而伊芮小姐的账户上正好有足够的余额,只要买一张回grimoire星域的船票,就能去和柑橘会和。 她好像一个人在玩跷跷板。 一边是朱韵,一边是“星尘”……她独自被困在中间。 哐当—— 伊芮正在沉思,隔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陛下?!” 她连忙推门进去,心脏瞬间揪紧。 朱韵才刚脱下晚礼服,衣衫不整地摔倒在地板上,面孔青白,毫无血色。 伊芮冲上去扶起她,发现女人的体温,像结冰的陶瓷一样寒冷。 是星蚀症。 今天她们忙着应付这一系列猝不及防的事件,根本顾不上补充黏液。 伊芮连忙把女人抱在怀里,用触手缠住她的手臂和腰肢。 蓝色的腕足在女人皮肤上不断游走,涂抹晶亮的黏液。伊芮也用掌心揉搓女人的背脊,试图让她温暖起来。 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能驾驶星舰,能处理整个帝国中所有的繁杂政事,能让群星匍匐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可此刻,躺在伊芮怀里的女人,却又如此苍白,虚弱,惹人怜惜。 过了好几分钟,女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好点了吗?”伊芮轻声问。 “我没事。”女人和平时一样,平静得近乎冷漠。 可伊芮分明看见,她的指甲抠进自己的手掌,因为疼痛微微发抖。 ……伊芮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在电视剧里看过。 当你开始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就是真正爱上了她。 第64章 可是伊芮又能怎么办呢。 她低下头,轻缓地,但足够冲动地,贴近女人的嘴唇。 她还没有学过要如何亲吻一个人,只能像吮吸紫薯粉圆一样,浅尝辄止地吮吸女人柔软的,甜蜜的下唇。 像只亲了一秒钟,又像亲了一整个世纪。 一丛潮湿的光芒在她脑海中爆炸,宛如大海深处的焰火,连触手的蠕动都变得迟缓。 万物陨落消散。万物只剩下女人的香气。 “……给你补充黏液。” 伊芮小姐红着脸喘了半天,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 可下一秒,女人勾着她的项圈,又一次把她拉近。那双暖褐色的眼睛,已然恢复了人类的体温。 “那这次呢?” 伊芮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就张开嘴唇,轻轻咬住了她。 第52章 天下大乱我亲嘴。 好软……好软。 女人几乎要融化在她双唇之间,口感甜美又细腻,像一块涂满栗子奶油的蒙布朗蛋糕。 伊芮本能地想要吻得更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笨拙地往女人唇上贴近,牙齿和鼻尖打架似的磕在一起。 她听见女人很轻很淡的笑声。 “脑袋侧一点,”女皇陛下说,“把牙齿收起来。用嘴唇亲。” 伊芮的脑袋昏昏沉沉,像行走在一大片软绵绵的大雾中,整个人都陷入粉红色的泥泞,寸步难行。 她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乖乖遵从朱韵的指令,嘴唇包住女人的下唇,一下一下地轻吮。 栗子蒙布朗变得更软更甜……变成樱花和树莓味的蒙布朗。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美好的事情吗? 女人也在回吻她。 两个人嘴唇最柔软的部分,紧贴在一起,彼此触碰,彼此研磨。 像追逐一只枫糖做的水母…… 像吞咽棉花糖捏成的云朵。 伊芮舒服得头皮都在发麻,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的触手,却忽然碰到几根手指—— 女人刚刚驾驶过侦察舰的手,捉住一只腕足,引导它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手臂上。 女皇陛下一只接一只地,开始为伊芮的触手们,安排不同的辖区。 脚踝,小腿,那些本该隐匿在钻石和绸缎之下的,白皙而细润的肌肤。 “记住它们应该待在什么地方了吗?” 朱韵捏着伊芮小姐的下巴问,语气并不严厉,但依然足够威严。 伊芮怀疑,经过那双嘴唇,世界上最缱绻动人的情话,也会变成女皇陛下的诏令,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要在她的心脏表面,烙下永不磨灭的刻痕。 伊芮比成人礼那天,喝掉一整扎蜂蜜啤*酒还要晕得厉害,大脑燥热又缺氧,好不容易才听懂女人口中的句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迫切地追上去。她什么都可以答应,她现在只想接吻。 然而,女皇陛下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 女人和伊芮拉开一点距离,不肯让她如愿以偿。 “告诉我,记住了吗?”朱韵又问了一次。 伊芮只能用她嘶哑的焦急的声音作答。 “……记住了。” 女皇陛下这才松开捏着伊芮下巴的手指,给予她翘首以盼的应允。 “亲吧。” 伊芮像小狗一样扑上去。 她听到近在耳畔的水声,如海潮涌起。 也许是她们的嘴唇,也许是触手裹着黏液,在女人皮肤上游走……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晚礼服堆在女人的小腿旁,如同一小片潮湿的,定格的海浪。 伊芮无暇他顾,只是在女皇陛下的唇瓣上辗转,沉迷于舌尖上不断晕开的,糖霜一般的清甜。 “触手也要用力。”女人喘息着提醒她。也可能是命令。 伊芮已经学会该如何回答。 “……好的,陛下。” 触手表面的蓝色吸盘,在银色黏液的润滑下,紧紧攀附着女人小臂上的皮肤,感受女人每一次最细微的颤抖。 触手黏黏乎乎……舌尖也黏黏乎乎。 她们从未如此紧密地拥抱,四肢交缠在一起,仿佛要填满所有缝隙。 呼吸和心跳,都隔着胸膛共振,彼此相融。 又甜又软又甜。 她们一直亲到伊芮实在喘不过气。 女孩的脸颊像刚被火烧过,烫得可以煎两颗鸡蛋,一边一颗。 她抱着朱韵不敢撒手——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刚刚和自己唇齿纠缠的女人。 好恐怖啊啊啊!! 她真的亲了伟大的、尊贵的、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还亲了好多好多下!!还把那么多只触手,黏乎乎地缠在人家身上!! “害羞了?”女人在她耳边问。 “没有!”伊芮说完,自己都不太相信。“……只有一点点。” 女人在她滚烫的脸上啄了一口。 “多亲几次就好了。” 这下伊芮小姐的脸更烫了……大概可以把四十多颗鸡蛋,全都煎成鸡蛋爆米花。 等朱韵换好衣服,她们终于启程前往海边,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们似乎正赶上这颗星球,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 橙黄色的晚霞,为整片玻璃海镀上一望无际的金箔,光辉灿烂。 那条酷利安富尼的裙子,穿在朱韵身上,比在机器人模特身上还好看一百倍。 深深浅浅的胭脂色薄纱,泛着朦胧星光,像铺满碎钻的朱砂玫瑰,在暮色中傲然绽放。 牵着女皇陛下的手,在海边散步的时候,伊芮的心情甜蜜又沉重。 ……如果没有那个秘密的话,此时此刻,伊芮一定是整个宇宙中最幸福的人。 这座名为桑瑟斯的港口城市,有很多高级度假酒店,朱韵却选了一座海边的小型民宿,院子里长满棕榈树,建筑都是低矮古朴的木屋。 蓝星人都喜欢古老的事物。他们成为浩瀚群星的统治者,却永远怀念那个陨落千年的遥远故里。 伊芮没有那么怀旧,也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见过故乡的样子。 民宿老板是一个头发很短,满脸刺青的老奶奶,做的饭菜融合了当地食材和蓝星的传统烹饪技法,口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又热情。 海菜饺子,蟹汁焖面,凉拌海藻,海盐乳酪烤鸡…… 每道菜都让人眼前一亮。 正餐已经足够美味,老板奶奶又端来两份海蓝色的布丁。 “我们没有点这个诶!”伊芮连忙提醒。 “是送你们的。”老板奶奶和善微笑,视线停在伊芮身上。“你的头发,和大海的颜色一样。” 入夜,餐厅摇身一变,成了热闹的海景小酒馆。菜单上的佳肴,换成了各种古法酿酒。 “老板,麻烦给我们两杯招牌海水精酿。”朱韵优雅地点单。 伊芮欲言又止。“可是,我,我不太会喝酒……” “没关系,”女皇陛下替她做了决定,“和大人一起,可以稍微喝一点。” 她明明也是大人!! 伊芮不服气地端着杯子,喝了好一大口。 冰凉微咸的酒液涌入口腔,泡沫弥漫着陈皮和小麦的香气,还有熟悉的,海水的气息。 老板奶奶抱着一把拨弦琴,坐在酒馆角落,用沙哑的烟嗓,唱起了抒情版的《蓝星小夜曲》。 “把星团切成面包,把月光贴成邮票,星舰搭起一千座桥,回蓝星的路是哪一条……” 海风徐徐,夜色初浓。 店里还有人不少客人。有人随着乐声起舞,有人举杯闲谈。 而伊芮坐在女皇陛下的对面,灯光将女人的面孔,映照得格外温暖。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伊芮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 她和女皇陛下两个人,独自在偏远星球旅行,然后还做了这些……像情侣一样亲密的事情。 可是,可是…… 啤酒比想象中还要上头,耳朵开始发烫。伊芮可能有点醉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 伊芮小姐趴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洗了把脸,脑海依旧混乱。 她打开随身设备搜索了一下,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舰队被拦截,或者“星尘”组织成员被捕的重大新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柑橘应该已经达到grimoire星域了。 一旦发现朱韵和格蕾丝将军失联,帝国母舰应该很快会派增援部队前来。眼下局势还不明朗,她最好先静观其变。 以伊芮对朱韵的了解,朱韵这样气定神闲,事态大概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低头擦手时,伊芮看见自己手臂上纹的那颗青绿星球。 ……她现在又到底是谁? 摇奶茶的伊芮,“星尘”的蓝鲸,还是女皇陛下的小狗。所有身份混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也无法分辨。 伊芮看向镜中彷徨的蓝发少女。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让心脏变得这样难受呢。 第65章 会不会存在某种,既不伤害朱韵,也能达成“星尘”夙愿的方法……她想要找到答案。越快越好。 伊芮回到酒馆时,有个身材瘦高,扎着绿色马尾的女人,站在她刚离开的桌子旁边。 ……居然在向朱韵搭讪!! 伊芮立刻加快脚步,朝她们走去。 “嗨,请问你是电影明星吗?”绿马尾笑得一脸油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朱韵的半张脸都藏在墨镜底下,嘴角弯出礼貌得体的弧度。“经常有人这么说。谢谢你。”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不会是一个人来旅游吧?”绿马尾继续追问。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朱韵抱着胳膊转开脸,显然并不想继续这段对话。 可绿马尾不屈不挠,递给她一张同样泛着荧光绿的虚拟名片。“那你介不介意,再交个新朋友呢?” 啪—— 一只触手飞过来,猛然卷住绿马尾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伊芮小姐没好气地说。 绿马尾看着伊芮,露出疑惑又费解的表情。“你就是她的朋友啊?” “有什么问题吗!”伊芮凶巴巴地瞪大眼睛。 绿马尾转向朱韵,笑容有些玩味。“看不出来,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 朱韵淡然微笑。“世事难料,不是么。” “世事难料啊,麻烦放开您的这只……手。” 绿马尾长叹一声,总算转身走了。 伊芮的心情更坏了。和刚才不一样的坏法。 她气鼓鼓地坐下,气鼓鼓地瞪着朱韵。她就只走了五分钟! 朱韵用吸管啜了一口啤酒,声音听起来有些调侃:“吃醋了?” “才没有呢……”伊芮噘着嘴。“只是……” “只是?” 只是现在的氛围,实在很适合说真话。 群星点缀着夜空,老板奶奶的歌声舒缓又动人,而她陷落在海水啤酒的微醺里。 伊芮小小声地叹气。 “陛下你……总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魅力,但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普通人而已。” 朱韵的回答,轻巧又温暖。“你刚才赶走她的样子,就很有魅力啊。” “真的吗!”伊芮一下子雀跃起来。“那我和格蕾丝将军,谁更帅一点?” “嗯……” 朱韵微微斜着头,似乎陷入沉思,足足想了五六七八秒钟。 “你也犹豫得太久了!”伊芮闹起来。 女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有谁的脚踝,在桌子底下勾住了伊芮的小腿,上下轻蹭,又酥又痒。 “我累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女人说。 她竟然说……我们。 这是一个多么甜蜜的词语! 短短两个字,足以让伊芮彻底忘记刚才的话题,乖乖点头。“好!” 这么小的一家民宿,回房间的路却好长好长。 走过树荫下的幽径,又走过曲折回廊。 伊芮握着女皇陛下的手,心头却还是潮涌着,想要离她更近一些的渴望。 连她们的影子,都在磕磕绊绊,牵牵缠缠。 她们走了那么长的路,总算回到房间。 习惯了雪宫里的巨大寝宫,伊芮都有点不太适应正常卧室的大小。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就几乎要陷入彼此怀中。 她的手臂,只是稍微抬起了几厘米……就圈住了女人纤细的腰线。 房间里的柠檬和椰子味的香薰,完全无法遮掩女人身上的香气,比宇宙间的任何一种佳酿都更加令人沉迷(虽然伊芮拢共也没尝过几种)。 甜美的,柔软的女人…… 光是在她身边呼吸,就足以让人动情。 就算早已知晓,她是钻石做成的利刃,玻璃割成的玫瑰,能散发璀璨光芒,也能让人鲜血淋漓。 伊芮小姐开口请求女皇陛下的恩准:“我可以亲你吗,陛下?” 女人摘下墨镜,褐色的眼睛里,装着蓝发少女的倒影,却并不向她靠近。 “我要去洗澡了。”女皇陛下冷淡地说。 “……好吧。” 虽然有些失落,伊芮也只好松开手,让女人离开自己的怀抱。 胭脂红的轻纱从女人肩头滑落。 伊芮小姐绝对没有偷看。只是视线的余光,不小心扫到一抹诱人的雪色。 她可没有想到,下一秒,女人会在浴室门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要一起洗吗?”女皇问。 第53章 香皂鼻血和宝石。 伊芮小姐还是第一次,和女皇陛下一起洗澡。 她垂着脑袋走进去,浑身上下羞得通红,盯着自己的脚指头尖尖,完全不敢抬头。 “放好浴缸的水,来帮我涂香皂。” 还好有女皇陛下的指令,让伊芮小姐在过于沉重的尴尬之中,总算有点事情可干。 伊芮拧开水龙头,调好水温,一抬头就看见淋浴间的磨砂玻璃上,隐约映出女人旖旎的身影。 ……这未免也太超过了!! 伊芮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淋浴间,从置物架上拿起了那块圆滚滚的海盐羊奶香皂。 这里又香又热,水雾弥漫。 女人的手背已经被温水淋湿,香皂涂上去,轻轻一揉,立刻膨起雪白丰盈的泡沫。 伊芮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女人的指缝,轻轻挪动,仔细地清洗每一个角落。 她们明明经常牵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多了水和香皂的润滑,肌肤相贴的触感,变得格外细腻生动。 更何况……考虑到此时此刻的场景,这一点细枝末节的接触,也平白多了几分冶艳的意味。 伊芮大概也许可能,稍微有一点点沉迷其中。 她的拇指,贴住朱韵的虎口,用指尖摸清每一道皱褶,从此可以默写它们的走向。 “你就只洗手指吗?”女人在她耳边问,声音也染上水雾的湿气。 “没,没有……” 伊芮慌张解释,赶紧将香皂涂满朱韵的胳膊。 她的双手开始搓洗,掌心摩挲着女人小臂的皮肤,然后是手肘和臂弯…… 女皇陛下拥有流畅的肌肉线条,皮肤却又这样白皙,柔软,如同温热的丝绸。上臂恰到好处的脂肪层,创造出极其美妙的触感。 伊芮甚至很想低头咬上一口,口感一定像世界上最甜最软的牛奶慕斯蛋糕。 香皂滑进女人腋窝的时候,伊芮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女人问。 “没事……” 伊芮笨拙摇头,手指却不争气地发抖。 怎么会有如此甜蜜,又如此大不敬的工作呢…… 她的指尖越是用力握紧,香皂越是打滑,一个劲地往女人腋窝深处钻。 咚—— 这下好了,香皂彻底跌落在地板上。 伊芮绝望地叹了口气,想要俯身去捡,可这里的空间实在狭小。 她刚要试着弯腰,她的脑门,就扎扎实实地磕在女人肩膀上,撞得脑袋更晕了。 所以她现在是身在……天堂吗?! 伊芮发了整整五秒钟的呆,鼻尖和嘴唇,差点要在朱韵的皮肤上印出轮廓,才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对不起,陛下……”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晕乎乎地道歉,从耳尖到脚尖都一片通红。 “没事。”朱韵平静得像在叙述今晚的天气,说出口的话却比法典还要恐怖。“把你碰湿的地方,也一起洗了吧。” 饶了我吧,陛下!! 晕头转向的伊芮小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安顿到浴缸里的,也不知道是女皇陛下是如何坐进她的怀抱。 铸铁浴缸足够宽阔,足够容纳两个人,和难以计数的触手。 蓝色的附肢们按部就班,懂事地停留在女人希望它们停留的地方,抚摸着女人手臂上的皮肤和肌肉,无微不至。 哗啦,哗啦。 伴随着触手的每一次蠕动,浴缸中的温水,不断向外溅落。 ……浴缸里的水,浴缸外的水,触手上的水,将整个世界,都浸泡得潮湿不堪。 连对视也潮湿。 两个人无限贴近,却又没有接吻的时候,最是暧昧。 哗啦,哗啦。 伊芮看见女皇陛下眼睫上颤动的水滴,看见她微微扬起的下巴,随着呼吸起伏,脖子上白嫩的皮肤,像纸一样纤薄。 女人轻轻刮了一下伊芮的鼻尖。 “我喜欢你的眼睛,”朱韵说,“像小猫的眼睛。” 伊芮小姐不知道走神走到什么地方去了,下意识地接话:“……我也喜欢你。” “哦,是吗。”女皇陛下微笑起来。“有多喜欢?” “说,说错了,我也喜欢你的眼睛!”伊芮急忙解释。 “只喜欢我的眼睛,不喜欢我?” 第66章 “不是的……”伊芮的声音越来越小,害羞得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也喜欢你……” 女人含着笑意,再开口总算换了个话题:“你可以亲我了。” 伊芮停顿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女皇陛下的圣意,立刻迫不及待地仰起头,亲了过去。 也许是伊芮的错觉,也许是现实—— 女皇陛下的嘴唇,今晚格外湿软,像流淌着蜂蜜和草莓汁,每一口都甜糯至极。 她的呼吸那么烫,足以将亲吻她的少女,彻底点燃。 群星啊,人类怎么能想象出亲嘴这么舒服的事情。 伊芮在女皇陛下的唇舌中越陷越深,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大脑在发出嗡鸣,连血液都开始沸腾。 忽然,她的嘴唇碰到一片温暖的液体……感觉有一点点奇怪。 她还想继续亲亲,女皇陛下却停了下来,小声提醒她:“伊芮,低头。” 伊芮小姐睁开眼睛一看,几滴鲜血落进水面,红墨水似的晕开—— ……她居然,流鼻血了!! 伊芮手忙脚乱地要找纸巾,朱韵按住她的肩膀。 “低下头别动,用手捏住鼻子,我来处理。” “没关系,我用纸巾堵住就好了……” 女皇陛下的语气不怒自威。“别动,我有军医执照。” 怎么又有执照!! 伊芮也只好顺着她的话,乖乖照做。 女人把伊芮扶出浴缸,找到房间里的医药箱,拆开一袋止血棉,塞到她的鼻子里,又打电话请老板奶奶送了冰袋来,压在鼻子附近降温。 在军医大人(兼飞行员兼女皇陛下)的指导下,鼻血终于停了下来。 但她们的甜蜜共浴,也只能戛然而止。 朱韵帮伊芮擦干净脸上身上的血迹,帮她穿上睡衣,连枕头和被子都帮她铺好。 不得不承认,被女皇陛下照顾的感觉,真是非常非常地好!! 女人那么认真地注视着她,指腹每一次触碰她的脸颊,比春风还要和软。 伊芮躺在被窝里,两个鼻孔都塞着棉花团,两只手环抱着朱韵的腰,脑袋埋在女人胸前。好软好软。 “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她用发闷的声音说。 女皇陛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起一落,手法像极了撸猫。 “是好梦还是坏梦?”女人问。 “整个宇宙里,最好最好的梦。” 伊芮诚恳地说。除了流鼻血的部分。 明天也好,明天的明天也好……她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醒。 大概是因为惦记着梦的事情,那天夜里,伊芮真的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 她身在暗蓝色的水底,海水平静得像某种凝固的胶质。 浑身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宇宙之母,缓慢地,神圣地,降临在她的面前。 伊芮想向母神问好,张开嘴唇,却只吐出一串晶莹的气泡。 宇宙之母手持神剑,脸上的微笑慈祥而悲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激起空蒙的回声,萦绕在伊芮耳畔。 “你要向右躲开子弹,向日出之岛逃离。无与伦比的蓝色宝石里,藏着关于过往和未来的秘密。” 这是什么意思呢?伊芮又吐出一串气泡。 母神没有解释,只是唰的一声,挥剑劈开海面。 清晨的阳光刺进海底。 伊芮睁开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画面吓了一大跳—— 床边站着一个陌生人,一身哑光的黑色面料,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正要将手中的枪口瞄向朱韵。 伊芮的触手快如闪电,卷住朱韵,滚向大床右边的地板,然后一把掀起被子,罩在杀手头上,挡住他的视线。 朱韵已然惊醒,两人立刻夺门而出,快步跑向庭院。 砰——砰—— 至少五个黑衣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毫不客气地朝她们开枪,碎屑四溅。 女皇陛下猛然按住伊芮,躲开一颗子弹,一头扎进灌木丛。 “我联系一下帕斯泰尔星的警卫队。”朱韵打开通讯器。 不行,来不及的! 黑衣人的脚步已经近在耳畔。 伊芮环顾四周,灌木丛背后,竟恰好藏着一截滑梯,直通大海。 刚才的梦境闪过脑海。 向右躲开子弹,向日出之岛逃离…… 伊芮看向太阳初升的方向,大约离海岸两公里远的地方,金光闪闪的海面上,果然有一座小岛。 跟这里比起来,那座小岛确实相对安全。 “跟我来!” 伊芮用触手卷住朱韵的腰,跳上滑梯。 在子弹追上她们之前,伊芮已经抱着朱韵,一头扎进了海里。 大海,是伊芮小姐的领地。 触手拨动着海水,带着她们如剑鱼一般,在水中疾驰,不时浮出水面换气。很快,她们便达到了那座海岛。 万幸,这里看起来是一座无人的荒岛。 一爬上礁石,伊芮立刻关心起朱韵的情况。 “你没呛到吧,陛下?” 朱韵拧出裙摆上的水,呼吸只是比平时稍微急促了一点点。“没事。我有潜水执照。” 你到底还缺什么执照!! 海面上响起引擎声,一队快艇正朝这里追来。 伊芮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往大海的更深处游,朱韵指向被海水淹没的一块岩壁。“那里好像能通往什么地方。” 伊芮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岩壁上有一个冰箱大小的洞穴,方方正正,显然是人工开凿的。 “我去确认一下。” 伊芮游进那个洞穴,大约几十米过后,达到一座空旷的气室,含氧量足够人类呼吸。 她立刻折回入口。 载满黑衣人的快艇眼看就要追到,伊芮抱稳朱韵,再次潜入水中。 她们刚刚游进石洞,身后一阵噼里啪啦,一梭子子弹打在洞壁上。 轰隆—— 一块巨石随即落下,堵死了洞口,海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 伊芮无暇他顾,抱紧女人,往洞穴深处游去。 她们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伊芮爬出水面,这才找到机会喘息。“刚才那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肯定不是“星尘”的人。被派来暗杀朱韵的杀手,居然不止来自一个势力。 “我不知道。”女皇陛下轻描淡写。 ……她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啊!! “你能不能联系格蕾丝将军,或者母舰上的军队,来这里接我们?”伊芮问。 “不行,”朱韵摇摇头,“这里完全没有信号,没办法发送坐标。” 伊芮低头检查了自己的通讯器,确实半格信号也没有。 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伊芮连忙问。 朱韵依旧镇静。“先在这里逛逛吧,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 这座奇怪的海底建筑,几乎空无一物,除了墙壁打磨得十分光滑,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只有巨型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颗直径一米左右,浅蓝色的巨大宝石,通体布满白色的花纹,如同海浪。 阳光透过穹顶上仅有的几个小洞,将光线洒落在宝石表面,折射出奇异的光芒,清澈而瑰丽。 “好漂亮的石头。” 连朱韵也忍不住赞赏。她将手指放在巨石表面,上面的花纹,竟然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仿佛拥有生命和意识一般。 伊芮再度回想起梦中的预言。 无与伦比的蓝色宝石里,藏着关于过往和未来的秘密…… 无与伦比的蓝色宝石,一定就是它了。 心脏砰砰直跳。 伊芮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引力……那颗石头,在呼唤着她靠近。 她能听到洋流在其中汹涌,潮汐在其中奔淌。 伊芮缓缓走近,伸出右手,贴在石头冰冷的表面。 刹那间,女孩眼前一亮—— 宝石忽然迸发出比海洋还要辽阔的蓝色光芒,将她彻底吞噬。 ……这颗石头记录着一切。 一个世纪以前,一群海城星人在群星中迁徙,试图寻找新的家园。但他们依旧没能逃离,免疫疾病缓慢的侵蚀。 在流浪的族群彻底消失之前,他们在和故乡一样,拥有广袤海洋的星球上,建立了这个隐秘的基地。 他们将所有他们记得的知识,历史,文学和科学,都记录在这颗美丽的石头上。 关于海城星的居民们如何在大海中耕作,如何用浪花写诗。 关于海城星人如何化身彪悍的海兽,与敌人英勇作战。 关于第一位瀛海的君王,如何在宇宙之母的指引下,在海底建起第一座宏伟城市。 也许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一位海城星人的后裔,偶然闯入这里,读到他们记录的一切,继承来自故乡的遗产,再将它们传承下去。 蓝色的庞然大物,从短暂的沉睡中苏醒。 第67章 她有三只巨大的眼睛,能看清幽暗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她看到一个女人。 表情有点冷冰冰,但非常迷人。 香香的白白的软软的小小的甜甜的女女女女人!! 巨兽的触手朝女人飞扑过去,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缠在触手上的金属项圈,骤然释放出电流,唤醒了巨兽身体深处,朦胧而幽微的意识。 比女人的小腿还要粗壮的触手,终于停了下来。停在离女人只有一厘米远的地方。 “想起来了吗?”女人问。 巨兽努力尝试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从某个粗粝的器官中,发出混沌的人声:“陛……陛下?” 女人微微颔首。“那颗石头,好像激发了你的古老血脉。” 巨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她的身体消失了,只剩下一颗大得吓人的脑袋,和几十根粗长的触手,硕大身形几乎占据了半个洞窟。 “我……还能变回去吗?” 巨兽有一点点着急,宝石里居然没有记录这么重要的事情。但也没有伊芮小姐平时那么着急。巨兽的思维更加宏大,也更加平缓。 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仰头看向面前的海兽,一如既往地冷静。 “我读过一本书,提到过类似的情况。书上说,做一次就能恢复人形,要试试吗?” 第54章 海底有濡湿的梦。 赤脚的女人,一步一步,向蓝色的巨兽走来,将荒芜海岛的洞穴,变成一个濡湿的,黏稠的梦境。 海兽的冲动,和人类的理智,指向同一件事情—— 裹满银色黏液的触手,尽可能轻柔地缠住女人的腰肢,用那些大得多少有些离奇的触手,将女人彻底环抱起来。 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在巨兽的怀抱中,变得格外娇小,像一片朱红的羽毛,或者一朵盛放的紫帝百合,等着某个足够幸运的家伙,一片又一片,剥开那些丝绒质感的花瓣,仔细欣赏她的美丽。 触手们贪婪地吸吮着女人身上的香气。 一不小心就在她身上涂满银光闪闪的黏液,仿佛一场浩大的,突如其来的降雨。 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海兽注视着女人,发出困惑的低鸣。 海城星人的课本里,可没有和人类贴贴的教学指南。 “来这里。” 女人朝她伸出右手。 巨兽选出一根最细最柔软的触手,缓缓靠近女人小巧的手掌。 女皇陛下用一只手握住蓝色的腕足,另一只手贴近它的顶端,温柔地抚触。 很快,女人的指缝也沾满黏液,湿成一座小小的湖。甜的湖。 “……进来。” 女人给她新的指令。 海兽犹豫了一下。 她当然也很想快点开始,可是,和她最细最柔软的触手比起来,女人的指缝依然太过纤细。 她不想把女人弄疼。 “进来。”女人又重复了一次,语气显然严厉了许多。 好吧…… 无论如何,伊芮小姐和这头蓝色的巨兽,都不会违逆女皇陛下的旨意。 触手贴近女人左手的指缝,试着将自己挤进去。 多亏了这些过于丰沛的黏液,触手相对瘦长的尖端,在短暂尝试之后,顺利滑进女人指间。好紧。 女皇和海兽,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像风和风的共振。 女人受潮的眼睛,给她下一道指引。 ——触手细致入微地摩挲着女人手指内侧的每一道纹理,由浅及深,循环往复。 另一些触手,纠缠着女人悬空的四肢,试着抚平她轻皱的眉头。 啵唧,啵唧。 女皇陛下在触手的环抱中轻晃,如同坠入无垠的海浪。 但她不必担心失控……自始至终,海浪只是她的奴隶和小狗,她才是掌控航向的舵手。 圆环状的微微凸起的吸盘,泛着蓝紫色的光泽,一个接一个地,挤进女人白皙手指之间的狭窄缝隙,发出过于暧昧的水声。 如果海兽可以脸红的话,那她现在一定会变成一只红色的海兽。和女人的嘴唇一样红。 啵唧,啵唧。 巨兽沉溺于这甜美而强烈的挤压感,无法自拔。她好像生来就应该待在女人的掌心里,世界上最温暖,又最潮湿之地。 她也很想跟女人接吻,但那实在太过勉强。从接吻这件事情上来看,也许还是当人类比较好。 随着触手在指缝间辗转挪动,女人的脸颊逐渐变得潮红。 比起平常高高在上,权尊势重的模样,女皇陛下偶尔显露出这般脆弱的,不完美的一面,更让海兽小姐迷恋。 她还想知道更多,更多。 她看见宇宙的壮阔,也看见女人臂弯里的小痣。 她听见岁月的流淌,也听见每一次心跳的震荡。 “慢一点。”女人攥住她的触手,不满地提醒。 “抱歉,陛下。” 海兽立刻停了下来,将触手抽出女人的指缝,歉疚地观察女人的情况。 女人的手指,却又轻轻勾住她的触手。 “让你慢一点,不是让你停下。” 海兽理解群星的轨迹,潮水的规律,但也许还是不太理解女人。她只能像小狗一样温顺地点头。 “好的,陛下。” 一只触手,在女皇陛下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画着圈,银色黏液沿着瓷器一般光滑娇嫩的皮肤,徐徐滴落。海兽悄悄发出无声的感叹。 好香好白好软…… 女人身上的每一道线条,每一个细节,都是宇宙之母最完美的作品。 连她口中发出的每一声湿软的喘息,都如此令人(令海兽)沉迷。 海浪的蓝色,晨曦的金黄,花香和云朵和冰淇淋奶油泡芙…… 所有色彩和感官,在海兽巨大的意识中混作一团。 穿过鱼群,再穿过所有大雨。 穿过盛夏,又穿过万千诗句。 回过神来的时候,伊芮小姐已经变回少女的样子。 女皇陛下靠在她肩头。她们依偎着席地而坐,像最亲昵的恋人。 “我可以亲你吗,陛下。”伊芮问。 朱韵勾着她的项圈,把她拉到自己唇边。 伊芮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开始一个好长好长的吻。 唇肉与唇肉贴合在一起,分享绵软清甜的触感。 如果女皇不是女皇,蓝鲸不是蓝鲸……她们也许可以真的可以像恋人一样,在远离争端的美丽星球,甜蜜而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是那样的话,她们又是否还能相遇?伊芮也不知道答案。 做完同一场湿润黏稠的梦,她们好像变得跟从前不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伊芮隐约有一种预感,那个她等待许久的时刻,正在迫近。 漫长亲吻的尽头,伊芮牵紧女人的手。 “走吧,陛下。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继承了族人记忆的伊芮小姐,打开藏在巨石下方的隐秘机关。 轰—— 地面开始震动,一道暗门缓缓打开,下方藏着另一条直通大海的水道。 海岛附近已经聚集了十多艘快艇,正在里里外外地搜查。 伊芮抱着女皇陛下一路潜行,避开四周的快艇,准备返回游客中心的港口。 可她们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还是被那些眼尖的杀手们发现。 快艇们风驰电掣地追上来,一路枪声不断,就像子弹不要钱似的。 眼看港口就在不远处,朱韵却提醒伊芮:“不能让他们伤到游客。” 好不*容易才变回人形的伊芮,只好又重新变了回去。 ——海兽的触手跃出水面,掀起滔天巨浪,毫不客气地掀翻了所有快艇,将杀手们都用浪花拍晕,这才带着女皇陛下扬长而去。 好消息是,杀手们居然没有发现这艘大隐于市的侦察舰。 坏消息是,以海兽小姐的体型,根本上不了船。 “陛下,我们要那个吗……”海兽被卡在门外,触手们焦急地扭动起来。 已经登船的朱韵淡定回头,按了一下项圈上的按钮。 电流从触手涌向核心,只花了一秒钟时间,海兽小姐就变回了伊芮小姐。 ……怎么不早说有开关呢!!虽然另一种解决方式也很好。 伊芮看到女人胳膊上鲜红的血迹,立刻开始大呼小叫:“陛下,你受伤了!!” 朱韵不以为然。“只是皮外伤而已。” “医药箱在哪里,得快点消毒才行……” 伊芮手忙脚乱地翻找,被朱韵一把按在椅子上,用安全带捆了起来。 “坐好,闭嘴。” 女皇陛下驾驶着舰船顺利起飞,离开帕斯泰尔星。设置好巡航线路后,她打开侦察舰上的医药箱,熟练地处理了胳膊上的擦伤。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伊芮又担心又着急。 “等我联系上格蕾丝。” 第68章 朱韵操作控制面板,连续好几次呼叫格蕾丝将军,却始终没有回应。她还不知道,格蕾丝将军已经被莫雷德星的总督扣押。 女人转而联系母舰。 画面接通的瞬间,一张中年男人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 伊芮一眼就能看出,女皇陛下很不喜欢这个家伙,她的脸色,比平时还要冷个五度左右。 “晚上好,叔叔。”女皇陛下保持着极大的克制。 朱承亲王笑得意味深长:“晚上好,亲爱的侄女。” “这是舰队副司令的专线,为什么是由你接听?”女皇问。 对面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一个女声在大喊,又很快被人捂住了嘴:“陛下!是他绑架了将军,我们……” 朱承亲王的笑容纹丝不动。“鉴于我们的女皇陛下,已经和母舰失联超过24小时,根据《帝国管理法》第1107条,帝国舰队的管理权现在由我接管。” “我不是正在和你说话吗?”朱韵依然心平气和。 朱承亲王冷笑一声。 “你只是一个随便打电话过来的女人而已,谁能证明你就是朱韵呢?” 啊啊啊这个混蛋!!伊芮真想穿过网线,用触手撕碎他的假发,再把他扔进五年没换水的游泳池,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朱韵冷静如故。“我可不会参加你的葬礼。” “呵,我已经把你的星舰标记为叛国逃犯,追杀你的星际特警们很快就到。要不是你抢走我的皇位,你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再见了,亲爱的侄女。” 朱承亲王洋洋得意地说完,随即切断了通话。 伊芮已经气得火冒三四五六丈。“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大坏蛋!!” 朱韵试着联系其他星域的军事基地,但这艘星舰的通讯信号已经被彻底屏蔽。 而船上剩下的燃料,只能再坚持两个小时的飞行。 窗外是无穷无尽的繁星,女皇却彻底孤立无援。 朱韵十指相对,抵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伊芮还是第一次在女皇陛下的脸上,见到这样无助的表情。 ……此时此刻,就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伊芮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她能找到的勇气,都装进自己的肚皮。 “陛下,我有一支舰队,可以来接我们。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朱韵转过头来看她,眉头稍微挑起来一点点,看上去是有点吃惊,但也吃惊得十分有限。 “往下说。” 伊芮冒着被丢出窗外的风险,一边揣测女人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您……加入‘星尘’。”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人影猛然一晃。 伊芮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女人摁住肩膀,后背duang地一声,狠狠撞在椅背上。 一把锋利的钛钢匕首,紧贴住她的脖子。 而女皇陛下的眼神,比刀刃更加冰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女人问。 伊芮的心脏七上八下地乱跳,可事已至此,她必须相信自己的决定。 她也许会死在这里,但是没关系。 她已经吻过宇宙中最美丽的女人,也算死而无憾。 伊芮小姐凝视着女皇陛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点发抖,也更多的是勇敢和坚定。 “我是‘星尘’的负责人蓝鲸。请您加入‘星尘’,和我们一起,对抗皇室的统治。”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女人凛声问。 伊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人和海兽,都终有一死。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第55章 恋人会甜甜和好。 由5艘退役军舰组成的“星尘”舰队,击退了星际特警们的数次进攻,护送女皇陛下前往最近的帝国军事基地,卡梅莉亚基地。 伊芮还是第一次见到,鱼雷和脉冲炮,在太空中爆炸的样子。 ……像最危险又最迷人的焰火。 很快,女皇陛下便和基地的司令官顺利会面。 朱承亲王竟然忽略了一个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几乎整个群星帝国的高级将领,都是朱韵在军事学院的同学和校友。 他们对女皇陛下的忠诚,可不是某人一纸政令,自封为王,就能轻易动摇。 卡梅莉亚基地的星舰倾巢出动,将莫雷德星层层包围,要求席尔维斯特公爵立即释放格蕾丝将军,和女皇的出行舰队。 起初,莫雷德星还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甚至搬出朱承亲王的“圣旨”,要求基地撤退。 但公爵亲兵的反击,只能说聊胜于无,像蚊子被拍扁前的挣扎。 已经严重战损的“星尘”舰队,只能在后方观看皇家军舰砍瓜切菜的战斗表演。 柑橘和伊芮,并肩站在主舰舰桥的玻璃窗前。 柑橘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开口八卦:“你和那个坏女人……真是那种关系啊?” 伊芮挠挠脑袋。“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就是……会亲嘴的关系!” 伊芮红着脸点头。“确实是……那种关系。” “你们不会已经上过床了吧!!”柑橘一脸震惊。 “那倒没有!”伊芮赶紧否认。 “吓死我了!!还好,还好……” “不是在床上,是在一个山洞里……” 回忆也是黏乎乎的,搞得伊芮小姐的脸更红了。 “那还不如上床呢!!” 柑橘脸上同时出现了一万种复杂的情绪,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你确定,她真的不会杀了我们吗?”她问自己的小领导。 “嗯!”伊芮很有信心。“我跟她说好了,不要为难你们,要杀的话,只杀我一个人就行。” 柑橘伸手来摸伊芮的额头,似乎在判断她的体温。 “蓝鲸,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不会是中了她的美人计啊?” 回想了一下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伊芮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是因为她一直乖乖扮演女皇陛下的宠物,赢得了女皇陛下的信任,她们才会酱酱酿酿的……她们才不是那种互相利用、互相欺骗的关系!! 伊芮小姐坚定地告诉自己。 一个小时后,莫雷德星的守卫部队彻底溃不成军,南瓜身材的席尔维斯特公爵向女皇陛下认罪投降。 三天后,来自十余个军事基地的数万艘星舰,组成一支极其浩大的舰队,护送女皇陛下回到母舰。 一度妄图窃国的朱承亲王畏罪潜逃,被格蕾丝将军逮了个现行,关进监狱,等待法律的审判。 皇室抵抗组织“星尘”戴罪立功,宽容大度的女皇陛下,让数百位成员暂时居住在母舰上,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甚至还安排他们去进修星舰驾驶技术,应该是对他们的开船水平委婉地表达了不屑。) 至于蓝鲸本人,则不得不面对女皇陛下的亲自惩戒—— 女皇陛下一整个星期都没有跟她说话!! 伊芮实在心如乱麻,好像热锅上的糍粑,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她只能去求助全宇宙最聪明的大学士。 萨曼莎耐心听完她的烦恼,脑部植入体亮起温柔的白光。 “蓝星有一句谚语,lovers’quarrelsaresoonmended,意思是,恋人间的争吵,总会很快化解。恋人之间的矛盾,远比仇人之间的矛盾容易解决。” “您的意思是?”伊芮似懂非懂。 萨曼莎露出温和笑容。“你要想办法,用恋人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恋人的方式……伊芮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那件事。 她一定会全力以赴!! 隔天伊芮去书房陪读,女皇陛下还是一整个下午都冷着脸,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伊芮小姐跪在女人脚边,轻轻拽了拽女人的裙摆。 “对不起嘛……” 朱韵专心处理着屏幕上的文件,脸色阴沉,完全没打算搭理她。 “对不起,对不起……” 伊芮又小声重复了几次,试图从数量上取胜。 可女人依然无动于衷。 伊芮用膝盖朝前挪了半步,伸出她的触手,试探着想去牵女人的手。 “跪好!”女人一巴掌甩在她的触手上,凶巴巴地吼她。 “对不起……”伊芮噘着嘴,又老老实实地跪回去。 浮岛的风景仍是一片静好,阳光温柔地向西垂落。 伊芮小姐跪了好久好久,要不是膝盖实在太麻,差点就要跪着睡着。 女人的声音,终于在她头顶响起。 “错在哪儿了?” 伊芮一个激灵,赶紧打起精神,向女皇陛下回话。 “我,我不该骗你的,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我就是怕你会杀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女人等了好一会儿,看伊芮实在憋不出话来,才接着往下问。 第69章 “只有这个?” 伊芮老老实实地点头。“只有这个。” 女人捏着她的下巴,要她抬头看向自己。 “你要是再敢有其他事情骗我,我就把你扔到mnemonic星域的北极星去坐牢,这辈子再也吃不上一口蛋糕。记住了吗?”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伊芮慌张解释。“‘星尘’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也不能一进来就跟你说,我就是你们找了好久的通缉犯……” 朱韵的视线这样锐利,仿佛要透过伊芮的眼睛,把她的灵魂里里外外都看个仔细。 看嘛看嘛!伊芮一点也不害怕地回望。 就算看上三十天三十夜,她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终于,女皇陛下放开她的下巴,重新转向桌上的文件。 伊芮小姐还是委屈巴巴地盯着女人不放。“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不可以。”女皇陛下冷若冰霜。 “只亲手也不可以吗?”伊芮小退一步。 “不可以。”女皇陛下冷若冰冰霜。 “只亲手指头尖尖也不可以吗?”伊芮小退一大步。 “不可以。”女皇陛下冷若冰冰冰霜。 反正怎么问都是不可以!! 伊芮小姐干脆飞快地低下头,啵唧一声—— 在女皇陛下的脚背上,狠狠亲了一口! 伊芮也没想到,她实在跪了太久,双腿完全不听使唤,瞬间失去平衡,在女人脚边摔了个大马趴。 她在地上艰难扑腾,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伊芮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气呼呼地指出女人的破绽。 “你笑了!” “没有。”朱韵压着嘴角。 伊芮小跳如雷。“我都看到了!你耍赖!” “看错了。”女皇陛下竟然拒不认账。 既然如此,伊芮小姐也不要跟她讲道理了! 伊芮在女皇脚边就地坐下(虽然她一下午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两只触手分别缠住女人的两只脚踝,体贴地为她补充黏液。 朱韵打定主意不搭理伊芮,伊芮索性开始自由发挥。 触手绕着女人的小腿,如同散发淡蓝荧光的藤蔓,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地向上攀爬,不知什么时候,填满了女人的膝盖窝,又不知什么时候,沾湿了女人的裙摆,揉作一团。 深深浅浅的绯红,重叠在一起,颇有些春意盎然的意味。 女皇陛下一言不发,嵌在高跟鞋里的脚背,却随着触手的侵扰,越绷越紧。她桌上的文件,已经好久没有翻页了。 “我可以亲这里吗,陛下?”伊芮小姐问。 她用那双湿漉漉的,海蓝色的眼睛,看向高处的女人,门牙轻轻咬住下唇,试图掩盖自己愈发躁动的呼吸。 躁动的呼吸,落在女人白嫩的皮肤上。 群星中最美丽的女人,闻起来像一丛浓甜的,盛满花蜜的玫瑰。 “……我还在工作。” 女皇陛下的声线,有一点微妙的颤抖,神色很难说是逃避,还是迷离。 “我知道……你继续看文件,我不会打扰你的。” 伊芮小姐承认,这一句确实是说谎。 但女人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在这样的时刻,依然高傲地俯瞰着她。 “……亲吧。” 伊芮缓缓地,缓缓地亲上去,尽情享受女皇在她唇下骤然颤抖的刹那。 女人尝起来,比伊芮所拥有过的一切想象更加甜美。 像刚搅好的鲜奶油,像夹着蜜桃和草莓的马卡龙……像将融未融的,春天的雪。 像海城星所有的浪,和蓝星所有的雨,全部汇流到一起,足以淹没整个宇宙的潮湿,都倾泻在她的唇齿之间。 伊芮用舌尖拨开女人的唇瓣,往更深更甜的地方探寻,耳边萦绕着女人竭力压抑的喘息声。 女人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紧贴她的发根—— 仿佛要将她推向宇宙尽头,又仿佛要将她抱进自己的身体。 伊芮能亲到的地方,还是不够深透。 “可以用手吗?” 伊芮小姐的手指,急不可耐地停在女皇陛下的嘴边,乖乖等待主人的应允。 女人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但不妨碍她掌控全局。 “……可以。” 食指探入女人口中,立刻被潮湿的软肉层层包裹。伊芮摸到女人又滑又嫩的舌尖,轻轻一勾,津液便像泉水一样漫溢。 她一边亲吻女人的唇角,一边用指腹反复摩擦,女人口中每一道最细微的皱褶和凸起,倾听女人在她唇下被揉碎的美妙颤音。 触手依然锁着女人的脚踝,随着裙摆一起晃动,一起沉溺。 滴滴—— 通讯器响起提示音,有人在呼叫女皇陛下。 朱韵匆匆推开伊芮,喘了好一会儿才接起通话。 “什么事?” “陛下,格蕾丝将军想见您,跟您商议关于kaleido星域重新布防的规划。” “让她等一下,我现在在……嗯!” 女皇陛下小腿上的肌肉猛然收紧。 反正骑士大人也看不到镜头之外的事情,伊芮又埋头亲过去。 齿尖在女人唇上一咬,女皇陛下差点尖叫起来。 “怎么了,陛下?”骑士大人紧张地问。 “我现在很忙……嗯……晚点再说。” 女皇陛下好不容易才挂掉通话,伊芮正好伸出第三只触手。缓缓伸向女人的唇瓣。 “可以吗,陛下?” 这一次,朱韵拒绝了她。“不可以……今天就到这里。” 伊芮眨巴着眼睛,在女人软绵绵的唇角,连嘬了好几口。她知道女人会为她心软。 “求你了,陛下。” “你真是……很馋的小狗……嗯……” 女皇陛下叹了口气,重新在她的亲吻中沦陷下去。 嘿嘿。 伊芮小姐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等女皇陛下终于甩开她的触手,整理好乱七八糟的裙摆,脸上的红晕依旧没能彻底消退。 “晚上来见我,我要跟你商量‘星尘’的事情。”女人还是要用那张红润的脸,摆出这样冰冷的表情。 “那我们晚上……还可以那个吗?” 伊芮小姐绝对没有食髓知味,只是努力想哄她开心而已。用恋人的方式。 女皇陛下冷脸走开。“晚上再说。” 好! 那就是可以!! 第56章 真相和女人的吻。 在对“星尘”等抵抗组织打压数年以后,帝国当局忽然宣布,将颁布新的《星际网络管理条例》,要求对所有自由网络中的组织和域名进行严格登记,负责人必须定期向当局提交运营情况报告,严禁出现任何现实层面的暴力行为。 同时,当局将撤销此前对“星尘”的所有违法指控,其他组织也会在进一步调查后,参照处理。 “星尘”的虚拟森林,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这么热闹了(毕竟大家好一阵子都以为,蓝鲸真被抓起来坐牢了)。 来自广袤宇宙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动物们,点起一丛又一丛温暖篝火,端着蜂蜜啤酒和姜汁可乐,在森林里举行久违的集会,交流彼此的近况。 作为帝国最大的抵抗组织,聚会的话题,一如既往地充斥着对当局的抨击和不满。 “最近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熬了,物价每天都在上涨。”一只戴着安全帽的穿山甲,愁眉苦脸地说。“jovian星域的晶矿产量,占到整个群星帝国的20%,但我们矿场工人的日均收入,只够买半块合成蛋白,更别说还要养家糊口了。” 顶着大大黑眼圈的浣熊,一个劲地点头。 “我生活在jovian星域最大的城市,这里最便宜的房子也要好几百万星币。我每周精疲力尽地工作70个小时,工资还不到7000星币,只能勉强支付房租和日常开销,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家。” 动物们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是啊,宇宙里明明有那么多星球,凭什么要把房子卖得这么贵?” “就是想把我们赶到偏远的农业星球去,把城市留给有钱人住!” “你们至少还有工作,mnemonic星域的情况更糟,我有三一流大学的社会学和哲学学位,但已经半年没有找到工作了。”眼镜比面包片还厚的长颈鹿,像芦苇一样垂着脑袋,语气十分悲伤。“新闻每天都说,皇帝又给了新的拨款,可我们的生活根本一点改善也没有。” “可恶,所有的钱,都进了那些贵族老爷和资本家的口袋!” 柑橘越听越上头,怒冲冲地转向人群外围的蓝鲸。 “你到时候给那个坏女人写报告,一定要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都写进去!!” 胖乎乎的蓝鲸,瞄了一眼身边的雪豹,有点坚定又有点心虚地点头。 第70章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个坏……坏女人知道。” 篝火边的人群换了好几轮,大概痛骂了一百个星域,这才依依不舍地解散。 静卧在大树下,一直沉默着倾听大家发言的雪豹女士,终于缓缓起身。她有流线型的圆润头颅,和优雅的,银灰色的身躯。 “再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她对蓝鲸说。 蓝鲸小姐笨拙又夸张地行了个屈膝礼。 “好的,陛下。” 蓝鲸花了好几个小时,带着雪豹逛遍整座森林,几乎参观了每一座树屋,走得鱼肚肚发软,差点没把自己累坏。 参观的终点,是森林深处,蓝鲸最喜欢的湖畔。 建造这张地图的时候,蓝鲸小姐埋头捏了好几天地形,好不容易才修出如此完美的一座湖。 参天古树的环抱中,湖面清澈得像一块晶莹的,暗绿色的翡翠,折射着温柔斜阳的暖光,微波粼粼。 雪豹静静凝望着湖水,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呢?”蓝鲸试探着问。 雪豹女士轻声叹息。 “我知道这个国家,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从我的祖父,到我的父亲,执政理念都太过强硬,缺少对底层百姓的关注,留下许多弊病。更何况,一道政令从颁布到落地,还要经过层层官僚,难免会被曲解本意……” 微风吹拂着她银灰色的皮毛,和略显沉重的眼睛。 “我一直都想努力做个好皇帝,但直到今天,我才切身理解,我的努力还是十分有限,并没有真正让我们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愿意来听我们的声音,承认目前的制度存在缺陷,就已经比以前的皇帝,都要做得好很多了。”蓝鲸诚恳地说。 在认识朱韵之前,她可没有想过,女皇陛下有一天会在她的领地里,对她说出这些自省和反思。 “也许有一天,我会如你们所愿,取消皇位的继承制度,取消皇室和贵族的特权。但是,你也知道,除了朱承,还有很多人对皇位虎视眈眈,要修改政体,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非常漫长的铺垫和努力。” 雪豹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蓝鲸,冷霜色的眼底,倒映着湖面温暖的微光。 “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和‘星尘’,成为我的助力,成为我的镜子和眼睛。” 蓝鲸已经认识她足够长久,也足够深入,所以发自内心地相信,她并不只是说说漂亮话而已。 蓝鲸歪着胖乎乎的身体,靠在雪豹背上,给出她有生以来最为郑重的承诺。 “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用她所有的触手,和唯一一颗真心。 雪豹女士被她压弯背脊,毫不留情地指出:“鲸鱼的吨位,果然名不虚传。” 蓝鲸小姐气呼呼地鼓起腮颊。 “你不要破坏气氛!!” 但她还是把身子歪了回来,害怕自己真的把漂亮雪豹压坏。 看见雪豹依然凝重的神色,蓝鲸小姐决定夸夸她:“其实,如果暂时放下‘星尘’的立场,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说……你应该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皇帝。” 雪豹女士扬起脑袋,又恢复了平时的高傲。“只是不错而已?” “嗯……”蓝鲸女士认真思考了一下。“很不错的皇帝,和超级无敌特别好的女朋友。” 蓝鲸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雪豹也可以做出如此孤高的表情。 “我可没答应过。” 蓝鲸绕着雪豹转了一大圈,蹲到她的面前,眼巴巴地看她。 “那你要不要答应一下?” 雪豹斩钉截铁。“不要。” “求你了?” 雪豹假装犹豫。“嗯……不要。” “那我就不客气了!!” 蓝鲸用她圆滚滚的身子猛然一撞—— 扑通一声,把雪豹女士撞进了湖水里,顿时水花四溅。 可是下一秒,雪豹居然消失在水花里,好久好久都没有浮出水面。 “陛下,陛下?” 蓝鲸紧张地贴近水面,连着叫了好几声。 半点回应也没有。 人应该不会在网络空间里溺水吧? 蓝鲸正在担心,眼前忽然窜出一道白影—— 雪豹从水底一跃而出,两只爪子抱着蓝鲸,把她也拽进水里。 清凉的湖水,顷刻间包裹住她的身体,如同故乡的潮汐。 蓝鲸小姐没费什么功夫,就追上了正在逃离作案现场的雪豹女士,用吻部推了推雪豹柔软的肚皮。 雪豹怕痒往岸上躲,蓝鲸立刻追过去,将她扑倒在松软的草地上。 “放开我……小心被人看到。” 雪豹挣扎起来,却实在无法战胜蓝鲸惊人的体重。 “放心吧,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蓝鲸小姐把整颗脑袋都压在雪豹女士胸前,毫不客气地狂蹭。“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雪豹女士很好闻,有雪松和鸢尾的辛凉香气。而且……她这幅湿漉漉的模样,看起来实在脆弱又诱人。 蓝鲸小姐趴在她胸口,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真的没有在这里装监控吧?” 雪豹高傲而不屑。“没有。” 蓝鲸话头一转:“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里亲亲?” 那双冷霜色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羞怯和抗拒,又被某种更黏稠的情绪淹没过去。 蓝鲸等了好久,终于,抵在她脖子上的猫科动物的肉垫,稍微挪开了几厘米。 幸好鲸鱼的听觉足够灵敏,才能听到雪豹女士小小声的回答。 “……可以。” 蓝鲸还是第一次用这副模样,跟谁接吻。身体稍微有些笨重,触感却格外鲜活生动。 蓝鲸的舌头,异常粗壮有力,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主导这个吻,却耐不住雪豹的舌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倒刺,亲起来又麻又痒,像在吃玫瑰味的跳跳糖。 蓝鲸小姐被亲得脑袋发晕,只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尽可能地找补一下—— 她的鱼鳍,来回抚摸雪豹的皮毛,试着寻找最能让大猫感到快乐的区域……下颌,肚皮,或者美丽的背脊。 雪豹的体温比蓝鲸稍高,蓝鲸抱着她,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暖炉,整颗心都变得炙热。 亲吻有时蜻蜓点水,有时长驱直入。 雪豹闭起眼睛,随着鳍肢的动作,发出软绵绵的呼噜声。 她扶着蓝鲸的胖脑袋,抚摸着她的皮肤上,那些细碎的斑纹,明明意识已经开始朦胧,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生怕在蓝鲸身上留下伤痕。 其实稍微抓一下也没关系的……太过沉溺的蓝鲸小姐,忍不住偷偷地想。 她会把雪山之王留下的抓痕,当做她今夜最珍贵的勋章。她真的会。 落日绘出紫黄交织的晚霞,穿过层层枝叶,在草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如此缱绻,又如此瑰丽。 她们会一起去群山之巅,一起去星海彼岸。 一起去所有人类雪豹和巨鲸,已经占据和未曾抵达的地方。 收藏每一个甜蜜的吻,清冷的吻,温柔和暴烈的吻。 从今日到末日,从起点到终点,再不分离。 几天后,伊芮忽然收到柑橘的消息。 柑橘花了好些时间,终于在后台查到了那位要求“星尘”暗杀朱韵的匿名资助人,在转款时留下的加密信息,但必须要输入汇款人的姓名才能解锁。 伊芮连猜带蒙,试了好些人的名字:朱承亲王,席尔维斯特公爵,朱承亲王和席尔维斯特公爵的一家老小……但全都不对。 还能是谁呢? 有除掉女皇的动机,又能从中获益的人…… 伊芮抱着一筐小蛋糕,坐在花园的栾树下,冥思苦想。 邦妮来摘紫苏叶做菜,看起来心情坏极了,一见到伊芮便开始跟她倒苦水。 “厨房里新来的那个厨师,真是把我气坏了!他跟我说了好几回,有人在偷库房的鱼子酱,数目怎么都对不上。我辛辛苦苦,查了好几天监控,又去黑市亲自调查,直到今天才发现偷鱼子酱的人,就是那个厨师本人!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敢偷雪宫里的东西,还贼喊捉贼,我一定要送他去坐牢!!” 伊芮的思绪被邦妮打断,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帮腔几句。 “一定要送他去坐牢!!” 等邦妮碎碎念着走远,伊芮脑中,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全新的思路。 如果伊芮要找的那位嫌疑人,也是受害者本人呢…… 她打开那条加密信息,试着输入朱韵的名字。 输入错误。 伊芮刚要松口气,忽然想起,朱韵之前在帕斯泰尔星给她转过一次账,当时系统显示的汇款人,并不是真实姓名。 伊芮重新在屏幕上输入,朱韵当时使用的那个缩写——y.z. 绿色提示框跳出来的瞬间,伊芮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第71章 输入正确。 加密信息本身,反倒只是一句黑色幽默。 ——“致我们终将到来的胜利”。 所有线索重新排列组合,谜题刹那间迎刃而解,伊芮可算想明白了。 那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女皇陛下写好的剧本。 策划胜利日的刺杀,把信息透露给席尔维斯特公爵,诈出朱承亲王趁乱夺权,和伊芮单独前往帕斯泰尔星,将海城星人的文化遗产交给伊芮,再故意陷入绝境,为伊芮创造坦白从宽的契机…… 这个冷血残暴作恶多端的坏女人!! 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 伊芮小姐气鼓鼓地攥紧拳头。 可恶,她一定要去找朱韵,好好理论一番!! 刚想到这里,伊芮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骑士大人的脸色大臭特臭。“赶紧来宴会厅,陛下发病了。” 伊芮立刻忘掉了自己正在生气,扔下小蛋糕,一路狂奔到宴会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被骑士大人一把推进走廊左侧的暗门。 门里的空间狭窄而阴暗。 她一走进去,女人的体香便迎面扑来。 “陛下,你还好吗?”她问。 朱韵扶着墙,虚弱得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伊芮快步迎上去,将滚烫的女人抱进怀里,焦急地寻找她的嘴唇。 唇瓣紧紧相贴,伊芮迫不及待地勾住女人的舌尖,吻得又急又深,几乎要填满女人的整个口腔。 触手拨开女皇陛下的裙摆,缠住她的小腿,蜿蜒而上,娴熟地涂抹黏液。 女人在她的唇舌下喘息,体温却渐渐恢复如常。 女皇陛下今天穿着一件背部几近镂空的淡蓝礼服,一大片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只挂着几条色泽温润的珍珠长链,露出深邃又旖旎的背沟。 ……人类怎么能好看成这样? 伊芮一边深深吻她,一边用手指反复轻捻,珠链上某颗圆润的珍珠,指尖几乎要被温热的海水浸透。 这间小小的暗室,其实根本就是宴会厅的一部分,只是恰好被遮掩在一幅厚重的窗帘背后。 一帘之隔,贵族们来回踱步,谈话声近在耳畔。 “诶,陛下去哪儿了?刚才我还看到她在这里,我正跟她聊到一半呢。” “我也想跟她聊聊,咱们去那头找找看吧。” 陛下这会儿可忙得很。 女人伏在伊芮小姐肩头,咬紧嘴唇,压抑自己愈发紧促的呜咽声。 珠链被伊芮撩得簌簌作响,蓝色腕足取代了少女的双唇,陷入女人口中的湿软。好甜好甜。 像绵密的,温暖的焦糖布蕾,入口即化,却又欲拒还迎。 呼吸和呼吸的热气,重重交叠。 “轻一点……”女人小声要求。 伊芮堵上她的嘴唇,用手指安抚着她,仍要越吻越深。 女皇陛下被女孩吻得双腿发软,指尖扣紧*她的肩膀,在她怀里一寸寸深陷。 连空气都变得甜蜜又滚烫,仿佛要和她们一起,燃烧成粉红色的火焰。 “怎么了?” 十分钟后,朱韵捂着尚未平复的胸口,准备俯身整理裙摆,总算留意到伊芮饱含委屈和怨气的视线。 好多好多话,在唇边徘徊了好几轮,说出口的瞬间却又失去棱角,变得发腻发甜。 “想再亲亲你……”伊芮小姐只能噘着嘴,向伟大的女皇陛下撒娇。“还有……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唇瓣,喂到少女唇边,声音还带着上一个深吻留下的余温。 “彼此彼此。” 哼,伊芮绝对没有踮脚。 看在女人的嘴唇实在很甜很好亲的份上,蓝鲸小姐和女皇陛下的尔虞我诈,算是勉勉强强,就此扯平。 那天半夜,伊芮突然惊醒,一把抓住身边还在看书的女人的胳膊。 “等等……星蚀症总是真的吧?!” 女皇陛下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淡然一笑。 “你猜猜看。” 第57章 小狗的求婚练习。 伊芮小姐很不开心。 她和邦妮一起,为女皇陛下准备了整个宇宙最丰盛的下午茶——果仁糖椰子慕斯,香草千层酥,茉莉酒酿冰豆花,海盐树莓巴斯克,还有巧克力啵啵奶茶。 她原本计划,和女皇陛下一起度过一个甜蜜的,缱绻的,黏乎乎的下午…… 可是格蕾丝将军,居然又又又在朱韵的书房里商议国事!! 请问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是一通视频电话不能解决的吗!! 伊芮坐在女皇脚边的软垫上,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瞪着那位白色盔甲的女将军。 格蕾丝从容自若,尝了一口千层酥,露出赞赏的微笑。 “邦妮做点心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和陛下的婚礼上,一定得有这道甜品才行。” 伊芮急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陛下才不会跟你结婚!!” 格蕾丝将军不以为然。“怎么不会,我连日子都定好了,明年开春就正合适。” 伊芮又生气又害怕,只能一把抱住女皇陛下的小腿,泪眼朦胧地看向她。 “陛下……” 女人揉了揉伊芮的脑袋,转过头去数落自己的大将。 “好了,格蕾丝,别开玩笑了,她会当真的。” 格蕾丝将军豪爽大笑。“我可没有开玩笑,以我们的交情,只要陛下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和您举行婚礼。” “她不愿意!!”伊芮的鼻子耳朵脸蛋都涨得通红,真的快要气晕过去。 因为这件事,伊芮小姐一整天都垂头丧气,晚饭时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吃了两条烤鱼和五块小蛋糕。 晚上钻进被窝,也鼓着脸颊一言不发,脸朝着床边边的方向,不肯跟朱韵说话。 女人换好睡衣,在伊芮身边躺下,很快就发现少女的反常。 “还在生气?”女皇陛下问。她刚洗过澡,身上萦绕着玫瑰和小苍兰的香气。 伊芮轻哼一声。“……嗯。” 女人从背后靠过来,将伊芮装进又香又软的怀抱,唇峰几乎贴住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酥麻入骨。 “那你今天,不亲我了?” 怒火和欲念,在心头来回拉扯。 伊芮攥着被单,决定再坚持一下。 “……不亲。” 女人竟真的没有再劝,松开手臂,睡回大床的另一边。 明明是自己拒绝了贴贴,可伊芮却更伤心了。她还以为,朱韵会再哄哄她呢…… 难道真的会像邦妮说的那样,她们结婚之后,让自己睡在中间…… 那可真是群星帝国有史以来最悲惨的爱情故事!! 伊芮满肚子委屈,根本不可能睡着,瞪着眼睛胡思乱想,忽然发现,房间里的动静,似乎有一点奇怪。 身下的床垫,正在微微颤动。 而女人的呼吸声,也比平时稍重。 女皇陛下总不能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一个人偷偷地……做平板支撑吧!! 伊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下去。黑暗中,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格外清晰生动。 她听见女人的发丝,一次次扫过枕头和床单。 听见柔软的丝绸被面,如何摩擦着女人手臂上的皮肤,循环往复。 她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吞咽,一些并不存在的海潮和暴雨,心跳动荡不安。 女人第二次靠到伊芮身后。 湿软的,温热的嘴唇,轻轻贴住她的手臂,声音像冰蔗糖浆一样发黏。 “把你的手,借我一会儿。” 还没被哄好的伊芮小姐,可不会这样轻易松口,只是顺嘴问上一句:“你要用我的手,还是触手……” 耐不住女人的唇肉,在她胳膊上蹭了又蹭,撩得她心头一片酥软。 女皇陛下亲了亲她的耳朵,答案喑哑又潮湿。 “都要。” ……伊芮g莱蒙雷克,不过是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单纯少女,根本不可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伊芮咬紧牙关,忍耐了足足半秒钟,才翻身过去,吻住这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 她怎么能如此绵软,又如此甜美,像一块涂满了玫瑰奶油的红丝绒戚风蛋糕,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湿润的鲜甜。 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女皇陛下,此刻却变成多汁的荔枝,小巧的覆盆子,胭脂色的樱桃……引诱着恋人的啜饮和品尝。 除了伊芮的触手,卧室里再也没有其他光源。 淡蓝色的,朦胧的冷光,照出女人每一次,被她亲吻时的倩影。 女孩的舌头像一条小鱼,在女人口中游弋,穿梭,逗弄女人唇角的软肉,惹得女皇陛下的轻喘,愈发细碎,燥热。 女人在她吻得太深时,收紧膝盖要将她推开,却又在她佯装退却的时候,拉着她的项圈,不肯将她放走。 她恨不能融化在女人的双唇之间,做她最虔诚,最体贴的信徒。 第72章 泛出灰银光泽的黏液,流淌在女人唇边。触手徐徐蠕动,整间屋子的光影都开始颤抖。 蓝色是海水。 蓝色是幽梦。 蓝色是无垠夜空。 朱韵抓紧伊芮的手,被她亲得情迷意乱,视线却仍要停在她眼中。 她们都知道,那双暖褐色的,深不可测又惹人沉沦的眼睛,才是真正困住她的牢笼。 长吻将尽,两人喘息着靠在一起,身上沁出一层薄汗。 玫瑰和小苍兰的香气,氤氲在湿热的空气中。 女皇陛下的澡大概是白洗了,但伊芮一点也不介意,和她一起再洗一遍。 不过此刻,伊芮小姐还想再做一些别的事,更热烈,也更浪漫的事。 她轻轻勾住女人的小指。 “我们去看星星吧。” 伊芮牵着女皇陛下,小心翼翼地避开站岗的侍卫,从卧室的后门溜了出去。 又是一个晴朗的星夜。 但这一次,她要去更遥远,更辽阔的地方。 借着人造月亮的照明,她带着朱韵,钻过花园的篱笆,穿过森林,跨过小溪,开始攀登浮岛上最高的那座山丘。 但毕竟浮岛只是一座很小的岛,浮岛上最高的山放在蓝星,大概也只能算稍微有些陡峭的山包包。 “你累不累?” 才刚到山脚下,伊芮就问朱韵。 向来矫健的女皇陛下,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不累。” “你可不可以累一下?”伊芮只好跟她撒娇。“……求你了。” 女人竟真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好吧,我有点累了。你要背我吗?” “要!” 体型庞大的海兽,兴奋地离开少女的躯壳,用粗壮触手裹住身边的女人,大步流星地朝山顶进发。 翻过足足有年轮蛋糕那么大的巨石,又越过像烤肉炉那么宽的地缝,她们终于抵达了山包包的最高处。 海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但变回伊芮小姐,还是稍微有一点气喘吁吁。 好在这里的景色,没有辜负她这一通忙活。 蓝星仅存的碎片,和那座晶莹的宫殿,都被笼罩在通透的月光中。银色的溪水潺潺流淌,虫鸟在树荫中婉转啼鸣。 这里像世界的尽头,也像星河的起点。 宇宙和时间如斯宏大,她们究竟需要多少幸运,才能恰巧相遇。 总算调整好呼吸的伊芮,终于开口向女人解释:“我们海城星人求偶的时候,会背着自己的伴侣,爬上自己力所能及的,最高的山峰,以表现我们的强壮和忠诚。下次我们去别的星球,我再带你去爬更高的山!” 朱韵没有笑她,反倒有些遗憾地感叹。“可惜,这里离大海很远。” 伊芮牵住女人的手,手指一根一根,缠进她温热的指缝。 “但是,这里离你很近。” 她们并肩而立,眺望着月色和星辰。 清凉的晚风,吹起女皇陛下的裙摆,像无言的,白色的诗句。 伊芮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 伊芮小姐悄悄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整个宇宙中,最漂亮,最珍贵的女人,字字诚恳。 “我想一直跟你看星星,一年以后,两年以后,等你的病痊愈以后……我们都变成老太太以后。” 女人也回望着她,弯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等你变成老太太,也要乖乖听话才行。” “如果我一直乖乖听话的话……” 伊芮深吸一口气,问出她酝酿了好久好久的问题。 “……我可以跟你结婚吗?” 月亮藏进云朵背后,四下一片昏暗。女人明明就在眼前,伊芮却看不清她的情绪。 只能听见女人冷淡的声音。“不可以。” 伊芮当然很委屈,眼眶一热,滚烫的泪水开始翻涌。 她们明明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明明已经亲吻过许多次,已经足够确认,所有谎言背后的浓烈爱意。 但她忍着没有哭出来。 勇敢的海城星人的后裔,绝不会就这么轻言放弃!! 伊芮从衣服兜兜里,掏出一片小小的,圆形的电子设备——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从骑士大人那里借来的微型测谎仪——贴在了女人的手背上。 勇敢的伊芮小姐,拖着哭腔,哽咽着又问了一次。 “……我可以,跟你结婚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给出同样冰冷的回答。 “不可以。” 在那个短暂的间隙,伊芮的心脏狂跳不止,撞得胸口生疼。 一秒。 两秒。 终于,测谎仪亮起了温暖的红灯。 她就知道!! 这个漂亮的坏女人,还是没有改掉骗人的坏习惯!! 伊芮眼角的泪花都还没擦,已经藏不住笑意,迫不及待要问出下一个问题。 “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月光终于钻出了云层。 她看见女人温柔又宠溺地注视着她,嘴角向上弯起。 “可以。” 滴—— 绿灯亮起。 伊芮飞扑过去,吻向伟大的,尊贵的,至高无上的,她的女皇陛下。 第58章 小狗的婚礼前夜。 伊芮已经整整36个小时,没有跟女皇陛下见面了。 这无疑是整个群星帝国中能够发生的,最最最糟糕的事情。 她泪汪汪地问大学士,到底是谁想出两个人在婚礼之前不能见面,这样不可理喻,毫无道理,令人心碎的规定。 她们都要结婚了,见一下面又会怎么样呢,宇宙之母不会为难她们的!! 她们还牵过手,亲过嘴,做过好多好多羞羞的事情呢!! 大学士额头上的灯光转了又转,想了好一阵子,只说这是蓝星古老的传统,起源和原因,都已经无法考据,但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想必一定有它的道理。 总之,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她们一定不能见面。 但凡蓝星的规矩有0.01%的用处,蓝星也不至于几千年前就烟消云散!! ……好吧,这句话绝对不能让蓝星人们听见。 虽然道别之前,伊芮已经全力以赴,为女皇陛下补充了足量的黏液,邦妮也答应她,有任何意外情况,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但伊芮小姐还是非常非常地担心。 从她来到雪宫的那一天起,她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而此刻,女皇陛下的未婚妻,被独自关在一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客房里。 不管是睡觉的时候,发呆的时候,还是吃小蛋糕的时候。 伊芮的脑海里,总是不断浮现起女人那张漂亮的,冰冷的,漂亮的脸。 她的触感,体温和气味。 她的坚强和脆弱。 她的怀抱,她的吻,她有时凛若冰霜,有时温柔如水的眼睛。 思念如此浓烈,又如此锐利,将少女折磨得寝食难安。 连邦妮专门给她做的巧克力熔岩小蛋糕,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不能再这样下去。 伊芮小姐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去见她的未婚妻!! ……但是她连房门都没能跨出去。 在她房间门口站岗的,好巧不巧,正是那位全宇宙最难搞定的,脸色巨臭的骑士大人。 伊芮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一脸惊讶地指向走廊另一端。 “大人,你快看,那边有一整块玫瑰柠檬莓果红丝绒巴斯克蛋糕!!” 骑士大人无动于衷。 “天哪,蛋糕旁边,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蟑螂!!” 骑士大人依然无动于衷。 “不好了,蛋糕和蟑螂旁边,好像还有一个刺客……” 刷—— 银光一闪。 骑士大人拔出腰间锋利的佩剑,冷眼瞪着伊芮。 “你要是敢离开这个房间一步,我现在就剁掉你所有的触手。” 也不用这么残忍吧!!触手很怕痛的!! 伊芮可不想挑战骑士大人的坏脾气,赶紧把脑袋缩回门里。 得想个别的办法才行。 伊芮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个时间,女皇陛下应该还在书房。 蓝星人也许会被困在孤独的囚室里,但海城星人自有妙计。 伊芮小姐决定——翻窗户逃走!! 窗缝稍微有一点点窄,她用触手勾着窗外的屋檐,使劲吸着小肚子,好不容易才钻了出去……然后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地爬向书房! 书房没有设防。 伊芮小姐推开落地窗,轻盈落地,朝书桌前的背影飞奔过去。 她刚跑了两步,就发觉不大对劲。 ——这个背影实在太过高大,发型也很不自然。她也没有闻到女人身上熟悉的香气。 伊芮立刻停下脚步。 可惜,她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第73章 脚下突然失重,天地顷刻间倒悬—— 伊芮踩中了某人布下的陷阱,被一根绳子缠住脚踝,倒挂在天花板上。 不等她挣扎,书桌前的“女皇”便转过身来,一把摘掉头上的假发。 身形魁梧的格蕾丝将军,穿着完全不合身的丝绸长裙,看着伊芮哈哈大笑,露出一排过于耀眼的牙齿。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陛下,所以故意埋伏在这里,果然被我猜中了!” 到底有没有必要戒备到这个程度!! 伊芮被挂在半空中,一边咕噜噜打转,一边大声抗议:“已经星历3191年了,你们这些蓝星人,别再搞封建迷信了!!” “那今天可得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们蓝星人的本事!” 格蕾丝将军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利落地用一块厚棉布,捂住伊芮的口鼻—— 这个动不动就捆人的大坏蛋!! 伊芮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虽然嘴上说着狠话,格蕾丝下手倒是不重。 伊芮小姐没过多久,就苏醒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似乎坐在一张软椅上。 她起初以为,是这里没有开灯,四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 伊芮刚想抬起手臂,扯掉遮在眼前的布条,就被人锁住手腕,duang地一声,摁在椅背上。 甜香充斥鼻腔。 她被女人柔软的身体压住,宛如陷入棉花糖的海洋。 女皇陛下的声音,在她面前冷冷响起。“听说你不守规矩,吵着要见我。” 伊芮固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还没开口,眼眶就开始发烫。 “可是……我好想你。” “哪里想?”女人问。 伊芮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轻易想象出女人居高临下的神色,和说出每一个字的样子。 “这里……” 伊芮乖乖指向自己的心脏。 女人的呼吸徐徐向下,温热的气流,滑过她的鼻尖,嘴唇,下巴…… 好痒好痒。 终于,女人在她的锁骨上,印下一个轻软的吻。 “现在不想了。”女人冷淡地说。 “那,这里也想……” 伊芮又焦急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她等了好久好久,女人都没有说话。 “陛下?”伊芮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惹朱韵生气。 ——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唇上却忽然一软。 分别了好久的唇瓣,总算又重逢在此地。 伊芮忍不住发出一声鲸鸣般的叹息,搂住女人的后背,深深回吻过去。 女皇陛下今天难得格外主动,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权威,毫无防备地将舌尖送到伊芮口中。 ……那她可真是小瞧了伊芮想念她的程度!! 伊芮立刻用自己的唇舌困住她的舌肉,一遍又一遍吮舔,研磨,换得女人在她怀中一阵娇颤。 掌心的触感告诉她,朱韵今天穿着那条黑色的长裙,裙摆虽长,开衩却太高,伊芮实在担心,它一定很容易被坏人撩开,胡作非为,乱摸一通。 毕竟,女皇陛下的皮肤实在很好摸,像刚揉好的,又香又软的面团。 亲吻滚烫又漫长。 朱韵在伊芮唇间呜咽,挣扎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推开她的肩膀。 喘息还残留着绵绵余甜,两个人靠在一起,凑不出一次完整的呼吸。 伊芮把头埋在女人香喷喷的颈侧,只能发出沉闷的,黏乎乎的声音。 “……还有我的触手们,也都很想你。” 黑暗中,视觉之外的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到极限。 女人捉住她颤动的触手,指腹顶着触手细软的尖端,一阵要命的酥麻,立刻漫向少女所有的神经。 女皇陛下的手指,捉弄着那只潮湿的腕足,时而弯折,时而揉搓。 伊芮听见黏液在女人手指间流淌,发出绵密的,暧昧的水声。 女人朱唇轻启,触手旋即坠入她的口腔。 触手的前端,勾缠着女人的舌尖,黏液与唾液融在一起,湿润不堪。而那些凸起的吸盘,不断刮蹭着女人唇角的软肉,进退两难。 女人在伊芮怀抱中轻哼,像痛苦的告白,或者甜腻的抱怨。 “陛下,你去哪儿了?” 不知隔着墙还是门,伊芮听见邦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元气。 朱韵十分勉强地应了一声,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缓:“我在里面,怎么了?” “您的婚纱改好了,快出来试试吧!” 听到邦妮的脚步在朝这里靠近,女人瞬间绞紧伊芮的触手。 “你别进来……”女人颤抖着说。“我没穿衣服。” 邦妮总算停了下来。 “好的,陛下,那我把礼服放在桌上了,等您空了记得试试!” 女人浑身的肌肉都用力绷紧,压抑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那只顽皮的触手,依旧忙着在女人口中逡巡打闹,一秒钟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嬉戏。 等到邦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女人才掐住伊芮的脖子,试图发出凶狠的声音:“你今天真是……嗯……一点也不听话……” 另一只触手,亲昵地盘绕着女人的脚踝。 小狗总要学会死皮赖脸,就算被女人掐住脖子,也要凑过去舔她的嘴唇。 “可是陛下你明明……很喜欢的样子。” 女人的手指放软了几分,语气依然强硬:“……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嘿嘿。 伊芮用亲吻给她回应。 在回到自己的牢房之前,伊芮想等朱韵试完婚纱。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响,想象着那些瑰丽的布料和珠宝,会如何装点女皇陛下曼妙的身姿。 一定很美很美。 “我们可不可以,练习一下明天的流程……”伊芮小声问。 “什么流程?” “就是那些,誓言什么的……我怕我明天太紧张,根本什么也听不清楚。” 高跟鞋轻叩地板。 女人朝她走来,握住她的双手。 “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位女士结为伴侣?”女人问。 伊芮使劲点头。“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永远爱她,支持她,陪伴她。” “我愿意!!” “你愿意一辈子,当她最听话,最可爱的小狗吗?” “我超级愿意!!” 她听见女人的声音,带着温柔笑意。 “伊芮g莱蒙雷克,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 心脏胡乱跳动着,像野兔一样雀跃。 伊芮靠过去,一边吮吸女皇陛下甜软的双唇,双手忍不住再次搂紧女人被白纱包裹的,纤细的腰身。 她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贴近女人耳朵。 “可以穿着婚纱,再做一次吗……老婆陛下。” 朱韵轻笑一声,伸过来一根手指,稳稳勾住她的项圈。 “可以。” 第59章 第一次提取黏液。 “实验体mn71,我来提取你的生殖腔黏液。” 这是龙嫣对尼莉莎说的第一句话。 一周前,龙嫣在巴黎参加药展,她的副手,real药物公司的首席科学官兼副总裁郭心茗,以数亿元的高价,在拍卖会上买下了这条人鱼。 这条鱼非买不可。根据人鱼眼泪的成分,研发万能药物,是real公司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宣传噱头,必须在今年落地。 经验丰富的拍卖行为了抬高价格,围绕这条正值壮年的雌性人鱼,创作了不少动人心弦的故事—— 尼莉莎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捕获的,最美丽,最健康的人鱼。 她有宛如天使的美貌,和一颗像人类一样善良的心。 因为捕鲸船上某位水手的母亲身患顽疾,即使自己身陷囹圄,尼莉莎也决定赠予他一颗珍贵的眼泪,希望能缓解他母亲的病情。 然而,那颗眼泪转头就被卖出了数十万美金,挽救了得克萨斯州一位顶级富豪的生命。 尼莉莎也因此获得了那个著名的头衔——“天使之泪”。 这些故弄玄虚的故事,对龙嫣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天使也好,恶魔也好,她只需要人鱼的眼泪,源源不断的眼泪,以挽救她垂死的公司。 时值仲夏,天气和人心一样窒闷。 龙嫣正被公司第二季度的财报,折磨得焦头烂额,只能把人鱼的事情全权交给郭心茗处理。 财报还没交出去,郭心茗先脸色铁青地来找她,送来一摞更厚的报告。 “龙总,你看这个。” 短短一周时间,郭心茗提取了数百颗人鱼的眼泪,化验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含有剧毒。 “拍卖会讲的那些故事,恐怕是真的……” 郭心茗是个搞技术的书呆子,有什么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半点也不掩饰。现在她当然十分低落。 第74章 “经历了那次欺骗之后,尼莉莎对人类很失望,所以在自己的眼泪里,加入了大量的毒性物质。” 龙嫣合上报告,尝试寻找其他的可能。 “能不能把毒性物质去掉?” “暂时还没有找到分离的办法。” “她的血液,唾液和汗液呢?” “我试过了,也都含有剧毒。” 龙嫣停顿了一下。“生殖腔的黏液呢?” “之前没有做伦理审核,我们得向伦理委员会提交申请,等申请批下来才能做实验,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们明天开个会,再一起想想其他办法。” 龙嫣平静地送走了郭心茗,眉头却像钝刀嵌进肉里。 财报已经注定一塌糊涂,如果人鱼的项目无法推进,素来和善的董事长龙静芸女士,多的是让她生不如死的手段。 龙嫣的视线,转向办公室角落的水族箱。成群的孔雀鱼,拖曳着斑斓柔顺的尾巴,像乘风的裙踞。 龙嫣有点遗憾,她这辈子,怎么就偏偏做了个人呢。 她要是只鱼该多好。每天只是穿梭在水草之间,吃饭,游泳,吐泡泡,无所事事。 在龙静芸动手杀了她之前,她得想点办法才行。 龙嫣通常在夜里十一点下班。但今天,她去了17楼的实验区。 郭心茗跟她请了假,要回家陪妈妈过生日。整个楼层空无一人。 龙嫣换上实验服,戴好手套,用最高权限的门禁卡,刷开了那间饲养人鱼的实验室。 里头的构造,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没有水牢,没有铁栏,而是一间相当舒适的loft公寓,连接着带游泳池的小露台,甚至可以俯瞰熙城市的夜景。 一个穿着白色吊带睡裙,形如女人的人形生物,坐在斜对入口的麂皮绒沙发上。 暂且称她为女人吧。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女人确实生得绝艳。她的面孔,美得仿佛隔着一层白纱,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女人有银金色的长发,缎子一般柔顺,漫过纤薄的肩膀,眸子靛青,像掐了两朵盛放的蓝花楹。皮肤清白如瓷,几乎能折射灯光,没有一丁点瑕疵和伤痕。 她双脚赤裸,踩着蕾丝拖鞋,纤细的脚踝上方,锁着一只略显笨重的,印着real字样的电子脚镣,宣告她是公司财产的一部分。 龙嫣的手表接入了安全系统。一旦人鱼出现任何伤害或者逃跑倾向,她可以随时激活脚镣,限制人鱼的行动。 尼莉莎正在吃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嘴唇紧贴着软烂如泥的果肉,汁水沿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从指尖淌向手背,在指缝中积起狭小的水洼。 ——只有那些被果汁浸湿的皮肤,在特定的角度下,会闪出鱼鳞独有的莹亮偏光。 截止此刻,这是她唯一和人类不同的地方。 “晚上好。”长着鱼鳞的女人看向龙嫣,唇角软软弯起,露出没有敌意的笑容。“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龙嫣也应该说点什么。 她藏起心头微不足道的诧异,模仿着郭心茗平时说话的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专业。 “实验体mn71,”她说,“我来提取你的生殖腔黏液。” 女人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放回果盘,用那双蓝紫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向突然到访,又提出如此要求的龙嫣。 “你想怎么取,在这里,还是在水里?” 龙嫣看过拍品介绍和郭心茗的报告。人鱼离开水面,会呈现出和人类完全一样的外形,只有在水下,才能维持半人半鱼的独特形态。 “水里。”龙嫣回答。 “来吧。” 尼莉莎莞尔一笑,起身推开玻璃门,向露台的泳池走去,倒像是主人对客人的热忱邀请。 露台没有照明,水波倒映着窗户里的余光。 龙嫣看见女人沿着池边的台阶,拾级而下,修长双腿,在触碰到水面的瞬间,化作硕大而柔软的鱼尾,像一场精巧的,毫无破绽的魔术。 鱼尾也是淡雅的靛蓝色,与女人的瞳色遥相呼应。但鱼尾的色彩并非固定,而是在宽阔整齐的鳞片上,海潮一般逸散,流淌,如梦似幻。 那只突兀的电子脚镣,巧妙地转移到鱼尾最纤细的地方,卡在鱼鳍上方。 尼莉莎游到龙嫣脚边,坐在池沿上,将湿漉漉的鱼身,横陈在她脚下。 “请。” 这是龙嫣见过的,配合度最高的实验体,无愧她昂贵的售价。 龙嫣蹲下来,指尖隔着□□手套,仔细摩挲着鱼鳞,找到那处并不起眼的凹陷。鱼鳞的触感与她想象中相似,温度偏冷,内在坚硬,表面却像硅胶一般的柔软。 白色睡裙的布料彻底湿透,紧贴着人鱼的腰线,勾勒出腹肌平滑的轮廓。 龙嫣将视线定在鱼尾上。 “我应该叫你什么?”人鱼忽然问。 龙嫣手上的动作短暂一顿。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人鱼何时离她这样近,气息吹在她的脸颊上,柳絮拂面的痒。 “你不需要知道。”龙嫣冷声说。 人鱼不知为何含着笑,声音更软了一些。“也许我会忍不住……想叫谁的名字,呀……” 龙嫣将一根金属触棒探入鱼鳞下方,开始诱导尼莉莎分泌黏液。 鱼尾有些不适地扭动着,水花溅湿了龙嫣的裤腿。 这是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透过一根细细的金属棒,感受到人鱼湿软的肌肉,如何收缩,如何颤抖,如何迎向她的手指。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她的心跳也不可能咚咚作响,因为这次未经审查的私自实验而感到紧张。 “嗯……” 随着金属棒的搅动和触碰,尼莉莎的呼吸愈发紊乱,两只纤细的手臂扶住地面,勉强支撑着身体,似乎随时要跌入水中。她的睡裙已经被水浸透,长发黏在胸口。 “我可以,抱着你吗……嗯……”人鱼用娇软的,喘息的声音问。“我怕,我会摔下去……” “不可以。” 龙嫣断然回绝。她还不打算被两排浸满毒液的牙齿,咬穿唯一的喉咙。 花坛中的棣棠花簌簌轻响。 实验服实在闷人。晚风本该多少带着些凉意,吹在身上,却依然燥热难耐。汗水湿透了龙嫣的背。 她穿得这样厚重整齐,脚边却早已湿作一团。 鱼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水花四散飞溅。人鱼皱着眉头,咬住自己的下唇,喉咙中滚动着腻滑的低吟。 鱼鳞下方,终于淌出一道清亮的液体,也像她的鳞片一般,闪烁着冶艳的偏光。 龙嫣收回金属棒,将移液枪贴近液面。 “不跟我说再见吗?” 龙嫣走的时候,人鱼趴在泳池边,用依然湿润的嗓音跟她搭话。 龙嫣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她站在实验室外走廊上,打电话给郭心茗。稍微有些过量的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我拿到生殖腔的黏液了。” “啊?” 郭心茗回过神来,立刻开始喋喋不休。 “你戴好手套了吗?耳塞呢?人鱼的声音有很强的致幻作用,你至少应该问我一声……” “样本我放在冰箱里了,你明天记得取。”龙嫣说。 目前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致幻作用。也许又是谁写的故事。 龙嫣挂了电话,望向窗外稀稀落落的*灯火。 高楼林立的cbd,只在白天人头攒动,一旦入夜,就宛如荒芜的空城。 龙嫣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回家睡觉。 黑色的911开出停车场,像夜色潜入夜色,驶向南二环的别墅区。 龙静芸今年六十出头,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极好,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她披着丝绸睡衣,坐在餐桌旁,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移开视线,扫了刚进门的龙嫣一眼,眼神比空调还冷。 “你又去哪儿鬼混了?” 龙嫣真的很想好好跟她说话。“我一直在公司,刚忙完。” “在公司?”女人的语气相当高傲,字字句句,都是戳穿谎言的不屑。“那你忙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把财报交过来?” 龙嫣攥紧拳头,无法回答。 龙静芸叹了口气,又摆出她那副舐犊情深,语重心长的架势。 “龙嫣,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交往太深。都到这个岁数了,一个个婚也不结,孩子也不生,生意也做得一塌糊涂……” 愤怒从心底烧灼起来。但她不能失控,她不能变成和龙静芸一样的人。 “妈,早点睡觉吧。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 龙嫣走回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 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轻不重,足够传进她的耳朵。 “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再不交把财报交到董事会,你自己知道后果。” 第75章 龙嫣有点后悔。她应该在公司睡沙发的。 她就着红酒,咽下两颗褪黑素,强行让自己进入睡眠。 梦境湿软。 她上一次做这样的梦……是什么时候? 她梦到女人。漂亮的女人。有绸缎般的长发,双眸清透如水晶。 她们在世界上最温暖,最柔和的海水里相拥。 天地柔软,峰谷也柔软。 她叹息时,女人也随她叹息。 一条宽大轻软的鱼尾,包裹着她的双腿,女人丰满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眉心。 是吻吗? 女人的嘴唇缓缓下行,蹭过她的鼻梁,捉住了她的双唇。 好软,好软。 黏稠的,温热的,水蜜桃的果汁,酿着蓝紫色的偏光,沿着她的手指,一滴接一滴地淌落。 她低头去舔,舌尖尝到一片出人意料的清甜。 像乳白色的椴树蜜……像冰糖熬的水。 人鱼在她耳朵里喘息,在彻底坠落之前,重复着那个未能如愿的请求。 “我可以抱你吗?” 她尚未回答,又陷入更甜更软的汁水里。 龙嫣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郭心茗听起来相当兴奋。“我实在忍不住,早上五点就来了公司。检测结果出来了,生殖腔的黏液没有毒!我今天再多取点新鲜点的样本,做进一步的分析。” “知道了。”龙嫣揉了揉眼睛,淡然回应。 明明是个好消息,可她的心口莫名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她起身走进浴室。 镜子里本该是个沉稳利落的女人,眼底却盛满一夜沉眠也无法消除的疲惫。太久没去理发店,发丝已经长过耳尖,以各种奇怪的角度,贴着头皮乱飞。 龙嫣洗了三次脸,每一次都以为,冰冷的水流,能让她清醒过来。 思维却并不跟随她的预期。 水声又让她想起泳池,涟漪,人鱼甜腻的喘息。 龙嫣转头冲回床边,脚步太急,脚趾撞到床脚。 她龇着牙拿起手机,回拨给郭心茗,三秒钟的等待,比整个夏天还要漫长。 电话终于接通。 龙嫣的语气难得急切。“你别碰她,我去取黏液。” 第60章 第二次提取黏液。 从她们站到泳池边的那一刻开始,郭心茗的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秒钟都没有停下来过。 “龙总,你先观察一下生殖腔口的状态。”她抱着平板电脑,噼噼啪啪地打字,透过降噪耳机跟龙嫣说话。“鳞片覆盖是否均匀?有没有红肿、异常分泌物,或者上次操作造成的损伤?” 龙嫣往鱼尾巴上瞄了一眼。“没有异常。” “这样不行,你得仔细看。这些细节,会影响我们对样本质量和实验体健康状况的评估。” 龙嫣只好用触棒撩起鱼鳞,又草草看了一眼。 “没有。” “好,接下来是水温记录。水温必须维持在28c以下,温度波动会影响分泌物的粘度,以及生物活性成分的稳定性,现在是24.8°c……” “郭博士,你能不能出去等?”龙嫣说,把触棒收回手心。 郭心茗显然没有想到,龙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脸狐疑地看她。 “为什么?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昨天就是一个人取的。你在旁边我不太习惯。” “那你注意一下,触棒进入腔道的角度,最好和鳞片平行,角度太大可能会刺激到邻近的神经束,引起不必要的应激反应……” “我知道了,你出去等吧。”龙嫣又重复了一次。 郭心茗彻底走了。清晨的泳池边,只剩下总裁和人鱼。 太阳刚升起来不久,熙城市被包裹在柔和的金色中,大厦的玻璃折射出锐利光线,整座城市像一颗巨大的,没有边际的钻石。而她们都是被封存在钻石中的微小杂质。 龙嫣摘掉了耳机。 “龙嫣。”她说。 “什么?” 尼莉莎抬起头来看她。美得近乎透明的一张脸,水亮的眼睛,眉骨下也嵌着几瓣晶莹的鱼鳞,像与生俱来的妆饰。 她穿了一条淡绿的裙子,质地很薄,又被池水润湿,紧贴着身上每一道蜿蜒的曲线。水流从她脖子上淌落,跨过锁骨,流向胸前雪色的谷壑。 气温暂时还算不上毒辣,龙嫣的声音却有些发干。 “我的名字。” 尼莉莎微笑起来。她的笑容和人类毫无分别,只是被水浪洗过,更加清澈好看。 “很高兴认识你,龙小姐。” 龙嫣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埋头继续她的工作。 她用左手扶住两片鱼鳞,右手将捂得温热的触棒,探入鳞片下方。 有了昨天的经验,龙嫣大概算得上轻车熟路。触棒顺利抵达鳞片深处,由轻及重,开始缓缓探索鱼鳞下的肌肉结构。 女人咬着嘴唇,眉头轻蹙,忍耐着她的测试。 鱼尾在她指尖下,随着她的探索而不断摇晃,尾鳍重重拍打着水面,池水飞珠溅玉。 龙嫣努力保持专注,将注意力集中在鱼鳞的反光上。鱼鳞布满通透清莹的亮片,阳光照过来,亮得晃眼。 但她手上动作,还是情不自禁地越来越快,几乎将鳞片边缘刮出潮湿的水声。 ……不知是因为龙嫣的手法愈发娴熟,还是因为人鱼食髓知味,今天取液花费的时间,似乎比昨天长了不少。 脚下的瓷砖,被水花浇透太多遍,又湿又滑,尼莉莎难以坐稳,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 触棒划过一小块凸起的肌肉,鱼尾猛然一颤,将触棒顶了出来。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 眼看人鱼要跌回池中,龙嫣下意识地环住女人的腰,将她留在岸上。 她们好像又靠得太近。 龙嫣的手指,停在女人绵软的皮肤上。隔着实验服,她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散发着不属于夏天的,沁人心脾的凉意。海水的凉意。 尼莉莎顺势攀住了她的肩膀。细长的胳膊,像两条勾魂的蛇,将她牢牢攀缠。 龙嫣犹豫了一下,没有将人鱼推开。 郭心茗就在门外,人鱼不至于蠢到要将她杀死。 裹满水迹的触棒,重新潜入鱼鳞下方,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流程。 女人伏在她肩头,开始断断续续地叫她。“龙嫣,嗯……龙嫣。” 触棒小小的圆头,轻柔剐蹭着鳞片根部的纹理,又沿着鳞片之间的缝隙,来回描摹。 龙嫣指尖每一次最细微的震颤,都直达鱼鳞深处。 女人清凉的呼吸,卷上她的耳垂。 “龙嫣……龙嫣……” 龙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舒服得头皮和心脏都在发麻。 她从来没有听过谁,以这样的方式,呼唤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像一颗硬糖,被女人含在嘴里,化成一汪甜蜜的糖水,每个字都变得柔软,黏腻。 女人在她怀里,也在深海的湛蓝里。 鱼群,飞鸟和云,像风一样经过她,将她变成酥软的潮汐。 触棒彻底没入鱼鳞。 人鱼痛苦地颤栗,指甲隔着实验服,险些抓破龙嫣的肩胛。 龙嫣用掌心接住那些鱼和鸟和云带来的,亮晶晶的海水。如同将浩渺星辰,盛入世界上最小的水体。 她不该放任人鱼靠在她肩头喘息。但她也不想将一个喘息的女人推走。 她的手还停留在人鱼腰上……怕人鱼会跌回水里。 龙嫣离开时,身后传来尼莉莎的声音,依然湿润甜腻。 “再见,龙嫣。希望你能度过美好的一天。” 总裁女士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比通常情况下停留得更久一些。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郭心茗在门外等她,一见龙嫣就迎上来,接过她手里装满黏液的试管。 “以后提取黏液,都是你来?”郭心茗问。 换做别人来问,听起来一定像戏谑的调侃,但郭心茗这么问,就真的只是提问而已。 “我来。”龙嫣说完又补了一句。“至少我拿到的黏液没有毒。” 龙嫣以为自己一路冷着脸,走进电梯才发现,嘴角居然向上翘了好几度。她只好对着金属墙面,用手指把嘴角拉回来。 冷漠和冷静,是她赖以生存的面具。藏起所有情绪,才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生存。 龙嫣踏进办公室,开启又一天的忙碌。 秘书向她汇报了几个亟待处理的事件。管理局发来警告邮件,要求某条药品生产线立刻整改,好几家原料供应商都在催款,还有银行续贷,需要她亲自去分行沟通…… 九点开始研发管线评审会,每一页ppt都充斥着大量数据和专业术语。 龙嫣必须表现得足够严谨,专业,有威慑力,才能压得住这些纵横职场十几年的专家和老将。 “解决这个技术瓶颈的planb是什么,成本大概是多少?” 第76章 “刘总监,请你再详细介绍一下,跟竞品比起来,我们目前的优劣势,具体体现在哪几个方面?” 每一次发言,都是在刀尖上攀岩。 公司目前的高层领导,有不少都是龙静芸一手栽培起来的。龙嫣必须格外留心,不能留下任何口舌和把柄。 十一点开始签文件,付款申请,人事任命,内部流程审批…… 午饭啃着三明治看行业简报,恶补开会时没听懂的术语,下午又开始无穷无尽的会议。 临近五点,龙静芸一通电话打过来。 “陈阿姨这边有个晚宴,你收拾一下,赶紧过来。” 龙嫣调整了两次呼吸,才开口回话。 “我跟心茗约好了要开会,制定mn71项目的实验计划……” “怎么,多开一个会,你的公司就能起死回生?” 龙嫣的指甲抠进手机壳,被噎得说不出话。 龙静芸太了解她,才知道如何怎么把刀子往她最脆弱的地方捅,字字见血。 郭心茗刚好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我撑着,你去忙吧。” 她又能怎么办呢。 龙嫣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去理发店打理好头发,赶去扮演母亲温顺的宠物。 锦衣华服的总裁老总们,太擅长端着酒杯,说些互相恭维的场面话,仿佛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哎呀,嫣嫣都这么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我在新闻上看到,嫣嫣那家药物公司,开得有声有色,静芸,你可真是好福气。” “我还记得嫣嫣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个丫头,转眼就长成大人了!对了,我家茜茜也想去伦敦念书,还得向你取取经呢……” 龙嫣根本不用开口,龙静芸总能把每一句话对她的夸奖,如此轻易地驳回。 “小绫,你可别夸她了,公司还不一定能开到明年呢,还是你家孟秋懂事,早早就让你抱了两个乖孙女,我可真是羡慕得不行。” “吃喝玩乐的事情,你让茜茜随便问,念书的事情,可千万别问龙嫣,她啊,也就是花钱买了张文凭罢了,茜茜比她强到哪里去了!”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宴会厅一角,钢琴师独自演奏着德彪西的《水中倒影》。琴键激起涟漪,层层圈圈,波光粼粼。 龙嫣实在没心情陪母亲交际,一个人躲到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灌香槟。再淡的酒,喝得够多,也能有几份醉意。 龙静芸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黑着脸来抢她手里的酒杯,压低声音训她。 “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在这里喝成这样,像什么话!” 龙嫣不肯撒手。也许是堆积了足够多的酒精,终于激活了她一点微弱的反抗。 一人要夺,一人不放。 拉扯之间,那只单薄的高脚杯,倏然从她指尖滑出,跌落在地—— 啪。 玻璃碎裂的脆响,足够吸引半个会场的目光。 “对不起,妈妈。”龙嫣温和地笑,用足够让观众们听见的音量,为龙静芸打了圆场。“我今天生理期,有点头晕,我先回家了。” 龙嫣走出酒店,拦了一辆出租车。 “女士,去哪儿?”司机问。 龙嫣报了公司的地址。 她失去了一小段记忆。走到实验室门口,龙嫣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 她只是顺着身体的惯性,推门进去。 尼莉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涂指甲油。原来人鱼也要涂指甲油。 “嗨,龙嫣,”人鱼很热情地招呼她,“你又来取黏液吗?” 龙嫣的脸颊有点发烫。大概是酒精在她身体里着了火,烧成一片嫣红的雾,却又不够浓烈。 她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我要走了。” “龙嫣,”女人叫住她,“郭博士给了我一瓶红酒,要一起尝尝吗?” 她应该拒绝。她应该转身离开。 她应该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洗澡,睡觉,吃更多的褪黑素,不再做关于海水和春光的梦。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很多个龙静芸打来的电话。 龙嫣关掉手机,朝金色长发的女人走去。 “好。” 第61章 喝醉了不是故意。 人鱼看电影的品味,出人意料地好。 她在看《红辣椒》,世纪初的动画电影,红发的侦探在梦境中穿行,每一帧都光怪陆离。 龙嫣坐在地毯上,缓慢地品尝那瓶勃艮第黑皮诺,酒液如浓红宝石,能尝到蔓越莓和草莓的明亮风味。 屏幕中的东京街头,神像,青蛙和达摩不倒翁,正在举行混乱的狂欢,天马行空的画面,打破所有人间应有的秩序。 “人鱼也会做梦吗?”龙嫣问。 尼莉莎在她身边微笑。“我们对梦的定义,和人类不太一样。” “你们对梦的定义是什么?” “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算是梦。比如找到一丛美丽的珊瑚,比如现在。” 龙嫣并不理解,转过头去看她。“你被人类抓起来,关在这里,算什么美好的事情?” 尼莉莎的视线撞进她的眼睛,笑容依然轻盈。 “我被关在这里,你却愿意来陪我看电影。” 龙嫣立刻否认。 “没有陪你。只是不想回家,找个地方待着而已。” 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尼莉莎,还是说给自己听。 人鱼的声音明媚如故。“但是你来见我,我很开心。” 开心……开心。 句子的尾音在房间里回荡,包裹着电影的台词,一直没有散去。 龙嫣是真的喝醉了。 脑海中的混沌不断升温,像有谁偷偷拧开了炉火的开关,要让她的心和人,都彻底陷入沸腾。 她解开两颗衬衣的纽扣,放下酒杯,起身往露台走。 “我出去吹风。” 走出来又有一点后悔。其实外面更热。 这里的夜晚,总显得有几分寂寥。大多数幸福美满的家伙,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深爱的家人身边,而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只剩下还在伏案工作的可怜虫。 精巧繁华的cbd,又何尝不是禁锢所有人的囚笼。 龙嫣正要走向玻璃围栏,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 不等她回头,尼莉莎就从身后撞了上来。 扑通一声。 两个人一起跌进泳池。 “你在干什么?!” 再如何被酒精腌透,龙嫣也不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向手表的紧急按键。 可下一秒,一只手轻柔地搂住她的背脊。 女人在她耳边低语。“放轻松。呼吸。” 人鱼用身体承托着她,漂浮在池水中,一圈圈徜徉。整个水体,随着人鱼的移动,旋转出一个巨大而柔和的漩涡。 人鱼的额头,轻轻贴上龙嫣的额头。 透过明亮洁净的光线,龙嫣倏然看见一千个瞬间。 极光,洋流,日出,鲸落。 雷鸣和飓风一起震荡,水母绵延成发光的银河。 岩浆从海沟的裂缝里涌出,海葵在沉船的伤口中绽放。 人鱼带她潜入深海的蓝洞,穿过座头鲸的低鸣,声音却像云朵一样绵软。 “这些都是我做过的梦……希望它们能让你开心一点。” 那些遥远的,宏大的,壮丽的景色,足以抚平任何一个人类渺小的忧虑。 龙嫣也不是真的想抱她。 只是在潮水和幻觉中失去了平衡,必须抓住什么东西,才能在水底站稳。 人鱼果真是水做的,轻轻一碰,就融化在她的怀抱里,没有骨头一般。 指尖一不小心,向下滑了一二三四五厘米。触摸到的鳞片又滑又软,像浸透清水的羊奶皂。 龙嫣发出稍显多余的评论。 “你的尾巴……好湿。” 她心头堆积了太多暗火和微醺,忍不住要渴求更多清凉。 如果女人的唾液没有毒,龙嫣一定很想和她接吻。 但现在,龙嫣只能把脑袋埋在女人的颈窝里,隔着一点距离,闻嗅她凉爽的体温。 人鱼的声音,隔着海雾与波涛,在她耳边酥痒。 “你猜,是因为谁?” 现在并不是工作时间,这件事又该如何定义? 她只是一不小心,忘记了实验室冗杂的规则。 她只是想触摸一些潮湿的,像水一样的东西。 她只是喝醉了。 龙嫣的手指滑进鱼鳞下方,摸向人鱼柔软光滑的肌肉。 之前有一段时间,她很沉迷攀岩,但工作实在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岩馆。唯一留下的遗迹,是她手指尖上,尚未彻底消失的软茧。 敲键盘偶尔会不大顺手,但很适合跟人鱼相拥。 那些质地粗粝的茧,缓缓磨过鳞片外缘,再辗转着剐蹭鳞片根部,蓝紫色的鱼鳍随之晃动,摇出满池波澜。 第77章 此刻泳池的水温,应该远高于24.8°c,摸起来才会这样湿软,像某种轻薄的胶质。 人鱼受不住捉弄,趴在她肩头轻喘,刚涂成淡紫色的指甲,几乎扎进她湿透的衬衫。 她的手指顺着鳞片走向,在缝隙中滑动,抚摸每一道微小的纹理。 人鱼终于忍无可忍,捉住了龙嫣的手。 龙嫣忽然清醒过来。 晚风经过她,将她带回闷热的夏夜。 “……抱歉,我有点喝多了。” 她正要收回右手,一抬头,却碰见女人蓝紫色的眼睛。 装满波涛盈盈的,湿透的眼睛,能将每一个凝视它的人,溺亡在温暖的潮汐里。 就在那个瞬间,尼莉莎按住她的手腕,往鱼鳞下方压去。 …… 原来并不是要赶她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池水变得如此汹涌? 女人贴着她的耳廓,舌尖一遍遍碾出破碎的音节。 “龙嫣……龙嫣……” 于是她的名字也陷入海潮,化作世界上最动听的颤音。 夜色中,她又恍惚听见《水中倒影》的琴声。 月亮是最温柔的舞台灯。钢琴师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琴键,如云雀飞旋。 滑音是风,和弦是浪。 溪流跌落山崖,亲吻原野,泥土,青苔和垂落的杨柳。溪水的旅途总是漫长,穿过陡峭岩缝,穿过湿热雨林,穿过野兽的巢穴,终于回到海洋。 万物终将回到海洋,化作无穷无尽的,雪色的浪。 然后潮落潮起。 第二天清晨,龙嫣醒来的时候,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头发似乎洗过又吹干,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服。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借记忆的片段闪过脑海,但无法衔接在一起。她也记不清,那些湿润的触感……到底是不是梦境。 好在有人替她验明。 她刚洗完脸,郭心茗就火急火燎地敲门进来,开口便是质问:“龙总,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龙嫣有一点点迟疑,还是照常回答:“喝酒,睡觉。怎么了?” 郭心茗叹了口气。 “实验室有监控。我知道你去找尼莉莎了。” 情况不是很妙,但龙嫣不动声色。“所以呢?” 郭心茗下一次发言,语速比念ppt还要快。 “人鱼的智商非常高,甚至超过大多数人类,她肯定知道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所以故意勾引你,为了让你跟她产生感情,帮助她逃出这里,已经有太多太多这样的先例。你就是因为流程不严谨,没有戴耳塞,才会落进她的陷阱。” “我没有落进她的陷阱。”龙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昨天晚上喝醉了……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才是老板。我只是希望你清醒一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好不容易说完的博士大人,走了两步又倒回来。 “还有,你不许再喝她的红酒了,那是用来做实验的!” “知道了,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 当然了,龙嫣一直都知道。 人鱼那么温柔地对待她,还能是什么原因? 她只是喝醉了,一时失控而已,又不是真的动心。 足够忙碌的工作,很快淹没了这段小小的插曲。 午夜的电梯里,总裁女士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17楼的按键上,忍受胸口难以忽视的刺痛。 911驶出停车场,歌单刚好播到德彪西的《月光》。 她切到下一首,还是德彪西。 不知何时开始的降雨,像谁的手指,在轻扣车窗。《托卡塔》恣肆奔放的琴声,听得人愈发烦躁。 龙嫣关掉了音响。 第二季度的财报,终于和mn71项目的进展报告,一起交到了董事会。 谁都看得出,mn71项目前途无量,龙静芸固然对财报非常不满,也还算给龙嫣留了几分面子,没有当着所有人,让场面太过难看。 那天晚上,她们难得一起吃饭。 熙城市最著名的寿司师傅,在砧板前一通忙碌,解剖食材,捏制寿司,刷上浓稠的酱汁,亲手递到客人面前。 龙嫣盯着大块鲜美的生鱼肉,莫名觉得难以下咽。她以前明明很喜欢吃鱼。 龙静芸慢条斯理地吃完一贯寿司,轻描淡写地开口。 “这家店味道不错的。忍寒最近从美国回来了,我帮你约个时间,你带她来尝尝吧。” 做了这么多年母女,龙嫣当然听出她话里有话,放下筷子,转过头去看她。 “为什么要让我约忍寒吃饭?” 龙静芸押了一口清酒,弯着嘴角,却毫无笑意。“我跟你付阿姨聊过好几次了,忍寒也是单身,你们有机会就多见见面,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龙嫣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妈,我们小时候确实是好朋友,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连认识都说不上,你就别乱撮合了。” “撮合?”龙静芸玩味着她的用词。“龙嫣,你还没弄明白吗,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去年亏了多少钱,今年还想亏多少?” 手指合拢又松开,龙嫣没有说话。 顶级寿司店的员工们,态度俨然非常专业,完全无视她们的争执,宛如一群穿着制服的机器人,只是不断上菜。 “你觉得你是天之骄子,你厉害得不得了,好端端的公司交到你手上,你不也开得一塌糊涂?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赶紧结婚,成家,别再执着于证明你根本不存在的商业才华。” 龙嫣听明白了,龙静芸在董事会上放她一马,只是为了把这把刀子留着,慢慢地折磨她。 她的每一次失败,都是龙静芸的勋章。 但龙静芸越想看她歇斯底里,她就越要心平气和。 她甚至还要露出微笑。 “我知道,你在你所有的产业里面,故意给了我一家我完全不懂的公司,就是想证明我不行,想证明我永远不可能战胜你。妈妈,我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请你再稍微耐心一点,mn71项目一定会成功。” 她丢下母亲和那些昂贵的寿司,起身就走。 龙静芸在她身后发号施令。“记得带忍寒来吃饭。” 她坐进车里,心乱如麻。 跑车启动的瞬间,音响里又淌出婉转悠扬的钢琴声,提醒她在这样的时候,应该要去见谁。 龙嫣只能在心里默默道歉。 对不起了,郭心茗。 第62章 旧城和一些意外。 尼莉莎趴在露台的栏杆上,金色长发垂落在腰际,像她的背影在柔和地发光。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来见我了。”人鱼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失落。她已经不用回头,就能分辨来的人是谁。 龙嫣没有解释,只是走到尼莉莎身边去,和她一起向外俯瞰。 晚高峰只剩最后一点尾声,行人和车辆,在路面上有条不紊地穿行。 龙嫣也好,母亲也好,那些仓促的行人也好,其实所有人都住在自己的笼子里。也许他们的笼子,比这里稍大一些,但也同样举步维艰。 闷热的空气凝滞在城市上空,等一场足够降温的大风。 龙嫣转头问身边的女人:“你想出去逛逛吗?” 尼莉莎有些诧异。“你不怕我逃走吗?” “我设置了防逃逸程序。”龙嫣平静地解释。“一旦你离开我十米之外,或者我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脚镣会立刻限制你的行动。” 人鱼的眼角弯起来,露出柔软笑意。“那你可得把我看好。” 反正郭心茗怎么都会来念她,多念少念都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龙嫣关掉报警系统,带尼莉莎离开了实验室。 跑车驶出cbd,爬上二环高架,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穿行。 尼莉莎坐在副驾,哼着歌趴在窗边,欣赏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景。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龙嫣问。 熙城市有很多有名的景点。闹市,河景,步行街……她应该在电视上看过不少。 尼莉莎想了想。 “你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吗?我想去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龙嫣一怔。“很破的老城区,没什么好看的。” 人鱼的手指,在车窗上轻点,划过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大楼。 “这些不也是房子,房子和房子。没有感情的建筑,只是玻璃和水泥而已。我想去看,对你来说,和它们都不一样的地方。” 龙嫣没有说话。 下一个出口,她驶出高架,拐向北边的旧城。 旧城太旧了,与这座繁华至极的城市格格不入。 沿街的居民楼,大都修建于80年代,外墙翻新了好几次,依然锈迹斑斑,布满时间留下的污渍和伤痕。 在这里找车位,实在难如登天。 龙嫣绕着两条街,转了整整五圈,才终于把她的保时捷塞进路边勉强空出的四分之三个车位。 第78章 锁好车门,尼莉莎走到她身边来。 女人穿着一条棉纱质感的阔腿裤,遮住了那只脚镣,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漂亮的人类。 “你可以牵着我的手,这样我就不会走丢了。” 龙嫣的手差一点就要从衣兜里抽走,还好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冷冷转开视线。“不用。” 二十年过去了,除了路边的馆子更热闹,汽车多得堆满半边街道,旧城实在没有什么变化。 熙城向来是一座包容的城市,路人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尼莉莎身上流连,甚至开口称赞她的美貌。 “是外国人吗?好漂亮哦。” “这个颜色的头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好在天色已经足够黑暗,让她不至于太过惹眼。 转过两个路口,龙嫣在人行天桥的阴影下停下脚步,指向栏杆上缠绕着爬山虎的小巧院落。 “这是我小时候读的幼儿园。” 她还是第一次回来,没想到自己的小小母校,居然运营了如此之久。 路灯暖色的光线,透过栏杆和树荫,隐约照出院子的内景。 小小的板凳,小小的彩色墙绘,小小的木头滑梯,还能看出几分从前的影子。 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起风了。 风掀起爬山虎的绿浪,也吹动女人们轻薄的衣衫。 “你以前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开心吧。”尼莉莎说。 “不记得了。”龙嫣生硬地转开话题。“往前走吧。” 她们沿着夜色中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缓慢地前行。 记忆在龙嫣的心头翻涌。每一个街角,每一棵树,都开始与记忆共鸣。 母亲忙于工作,十一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外婆身边,住在这个破败的老城区。 外婆的人缘极好,远近几条街的人都认得她,叫她龙太婆。 龙嫣从来都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因为龙太婆每天放学都来接她,从不吝啬给她买各种零食和小吃——冰粉,豆花,烤肠,外酥里嫩的臭豆腐。 龙太婆有时候会给她做晚饭,有时在面馆买两份豌豆面,吃完面,就急着去小区楼下的老年活动室搓麻将。 龙嫣书桌前的窗户,正对着活动室,她每天写作业的时候,都能听到麻将牌彼此碰撞,噼里啪啦的脆响。 昏黄的灯下,人们围坐在牌桌旁,为了几块钱的输赢进账,时而争吵,时而大笑。 “陈老妮儿,你又炸胡,我逮到你两次了!” “嘿嘿,自摸三家,赶快掏钱哦!” 麻将散了,龙太婆回家来数钱,不管是输是赢,总要给龙嫣几块,说是今天的分红。龙嫣攒了一个学期的分红,给龙太婆买了根新拐杖。 龙太婆的腿有旧伤,每次过天桥,都扶着栏杆,走得很慢很慢。龙嫣让她以后别来接自己放学,她又不肯*。 龙嫣跟她说:“婆婆,你等着,等我将来上班赚了钱,给你买一辆最贵的车,你就再也不用走路了!” 龙太婆看着她笑,满脸皱纹都柔软。 “好,我等着,以后嫣嫣当我的司机,我就一步路都不走咯。” 龙嫣真的以为,日子会永远那样过下去。 大树永远茂盛,卖臭豆腐的老板永远出摊,她和外婆可以永远一起吃豌豆面,楼下的活动室永远都有白发苍苍的老妮儿,坐在一起搓五角钱的麻将。 那些美好的时光,在十一岁那年戛然而止。 中风瘫痪的外婆被送进了养老院,龙嫣被接回龙静芸身边,转进贵族学校,从此离开旧城,和她的童年一刀两断。 她什么都记得。 可是那些遥远的温暖,对此刻的她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徒增遗憾。 偶尔的偶尔,龙嫣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在十一岁那年,死在外婆身边,或者在二十一岁那年,死在终年阴雨的伦敦,她的生命故事,会不会比现在更美满一些。 幸福是人间的奢侈品。她曾经拥有了一次,已经幸运过大多数人。 龙嫣一路都没有说话,尼莉莎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走在她身边,让影子与她交叠。 她看见人鱼穿着一双亮闪闪的高跟鞋。很精致,但并不适合步行。 龙嫣在一张长椅前驻足,转向不远处自动售货机。并非体贴,只是她自己想休息而已。 “坐一会儿吧,我去买两瓶水。” 人鱼会喜欢喝什么呢? 她浏览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饮料,最后没什么新意地选了海盐汽水。 噗通,噗通。 塑料瓶跌向取货口。 龙嫣弯腰捞出两瓶汽水,一回头,却发现长椅上空空如也,完全不见人鱼的身影。 心脏猛然揪紧。 “尼莉莎?” 她匆匆跑回长椅旁,四下张望。 怎么会呢……即使人鱼想逃,脚镣也会阻止她。除非,人鱼已经聪明到,找到了摆脱脚镣的办法。 手表震动着发出提醒。 “监控目标已离开设定范围,即将开启电击,3,2,1——” 一抹金色忽然闪过。 不远处的路口,尼莉莎拦下一辆刚刚起步的红色轿车,从司机视野的盲区,抱起了一个正在无助大哭的小女孩儿。 龙嫣连忙关掉预警,大步朝她跑去。 “嘘,嘘,没事了……”尼莉莎正摇晃着手臂,安抚怀里的小丫头。 龙嫣站在女人面前,惊魂未定,心口回荡着剧烈心跳留下的钝痛。 她很不幸地意识到,刚才那一刻,真正让她恐惧的事情,并不是人鱼从她眼皮下逃走,公司面临巨大的损失—— 而是那一瞬间的假想,如果人鱼真的是为了利用她,为了从她身边逃走,才和她如此亲近。 她希望不是……这并不是一个理智的想法,掺杂了太多私人的情绪。 可她依然希望不是。 她们回到长椅旁。小女孩儿捧着海盐汽水,好不容易才停止流泪。 “你叫什么名字?”尼莉莎抚摸着她梳着麻花辫的小脑袋,很温柔地问。比跟龙嫣说话的时候还要温柔。 “果……果果。”小女孩抽噎着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姐姐……”果果的嘴噘得老高。“她叫我在这里等她,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回来接我……” “你记得她的电话号码吗?阿姨可以帮你联系她。” “1,13什么……” 正说着,一个踩着滑板,身材高挑的蓝发少女,咕噜噜地滑到她们跟前。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果果又大哭起来,伸长了胳膊,往少女怀里扑。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刚才迷路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待着吗,”龙嫣忍不住数落道,“刚才差点出事,你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姐,给你们添麻烦了,送你们一包烟!” 果果的姐姐鞠了好几个躬,朝她们扔过来一包还没拆封的万宝路,转眼就抱着果果跑出去老远。 “把妹妹看好,别只顾着自己玩了!”龙嫣朝她的背影大喊。 “知道了姐!” 龙嫣长长叹了口气,盯着手里的烟盒,不知拿它如何是好。 女人伸手过来,拿走了烟盒,指尖在龙嫣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小孩子不可以抽烟。” 总裁女士不屑。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按人鱼的标准,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高中吧。”尼莉莎轻快地说。 “我又不是人鱼。” 尼莉莎凑到龙嫣耳边来,胸口压在她的手臂上,语气愈发甜软:“实在想抽烟的话……可以亲我一口。” 的确有这样的理论,人们抽烟是因为幼时的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和恋人接吻,可以被视作抽烟的代偿。人鱼懂得的知识,确实比龙嫣想象中要多。 “亲你会死吧。” 龙嫣把头转到另一边,离女人更远一些。她还没有疯狂到那个程度。 “今天不会,我不会对你下毒。”尼莉莎温软的呼吸,依然吹拂着她的侧脸,酥酥痒痒。“要试试吗?” “不用了。” 她差一点点就要相信,人鱼的谎言。 哒。 额头忽然触碰到一滴凉水。两滴。七八九滴。 开始下雨了。 “我们该回去了。” 龙嫣看向尼莉莎,这才发现大事不好—— 女人被雨水淋到的地方,开始泛出鳞片的偏光。 龙嫣抓起尼莉莎的手,拔腿就跑。 她必须在女人彻底变成人鱼之前,带她回到车上才行。 雨越下越大,织成厚重雨幕。 雨水敲击着树叶,楼房和车顶,发出无比细碎又轰轰烈烈的声响。 她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却怎么也无法抵达终点。 路边不少商家都已经打烊,龙嫣只好拉着尼莉莎,暂时躲到一家商店的屋檐下。 第79章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龙嫣用手抹去女人脸上的水滴,想让那些鳞片赶快消失。 “没事的,别担心。”尼莉莎拉住她的手,安慰地说。“大家都回去躲雨了,没人会发现的。” 的确,雨太大了,附近已经鲜有人迹。 龙嫣长长松了口气,露出半个劫后余生的微笑。 被囚禁在循规蹈矩的写字楼里,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肆奔跑过了,肺叶里充满了雨夜湿润而清爽的空气,仿佛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人鱼的眼睛停在她脸上,像在看什么很新奇的东西。 “怎么了?”龙嫣问。 尼莉莎的声音甜得发黏。“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龙嫣为时已晚地收起笑容,环视四周,开始规划下一步的撤离路线。 “害羞了?”尼莉莎还要追问。 “没有。” 龙嫣相信自己的脸色足够冷,但心却有一点点变软。那样的话……算是告白吗。 她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很小很小的旅馆,挂着红色的广告牌。 特价大床房,120元/晚。 第63章 人鱼的睡前故事。 房间面积偏小,除了床几乎无处落脚,更显得这张床大得不合比例,非常符合宣传。墙上有一扇宽阔的窗户,正对着马路,很方便观察外面的雨势。 床单漂洗得雪白,空无一物的白,仿佛要让每一个在上面留下污渍的人,都为此心生歉意。 尼莉莎去浴室洗澡,水声和雨声混在一起。 龙嫣怕她又消失不见,回头看了几眼。 女人旖旎的身影,印在磨砂玻璃上,暖融融的一团,看不真切。 人鱼要如何洗澡呢?忽然冒出的好奇心,让龙嫣陷入短暂幻想。 水珠会像珍珠一样,淌过女人细腻光洁的皮肤,泛出如梦似幻的蓝紫光泽。 花洒中溅落的水量,还不足以让她彻底变回人鱼的模样,女人的双腿依然白皙,修长。但她的腰窝,和那些堆着温暖积水的地方,会生出柔软的,亮晶晶的鳞片,像用水晶雕刻的,蓝雪花的花瓣。 她的手指会沾满沐浴露,轻柔抚摸自己的手臂和肩膀, 乳白的,丰满的泡沫,会沿着腹部肌肉的纹理坠落,从她腿上蜿蜒而下,汇集在地漏周围,积聚成一簇蓬松的漩涡…… 配合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玻璃上的剪影,想象中的画面未免太过真切,烧得喉咙发干。 龙嫣拧开桌上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又低头去看手机,回了几条工作群的消息,试图掐断自己的思绪。 可她听见所有微小的声音。 有人带着湿气从浴室里出来,脚步轻软地踩着地毯,然后是电吹风的轰鸣。 龙嫣的手指贴着手机屏幕,在几百个群聊之间,上上下下地拨动,最后一个字也没有打出来。 直到吹风的声音停下来。 “你不去洗澡吗?”尼莉莎问。 “不用了。” 她又不会真的在这里待一整夜,只是躲雨而已。但人鱼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 “我能闻出风的湿度,”尼莉莎说,“这场雨还会下很久的。” ……被雨水浸湿的布料粘在身上,确实不大舒服。 龙嫣走进浴室,但没有关门。万一人鱼真的要逃,必须得经过浴室外的走廊,她会第一时间发现。 她摘掉手表,走到花洒底下,却总觉得哪里有视线刺来,盯得她浑身发毛。 龙嫣回头一看,立刻发现了罪魁祸首—— 走廊的墙壁上,嵌着一面穿衣镜,角度非常微妙,正好可以从床头看进浴室。 尼莉莎趴在床上,手指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透过镜子,与她对视。 “身材不错嘛~” 龙嫣一个箭步冲过去,飞快地关上了门。 至少在她洗澡的三分钟里,人鱼没有逃走。 她裹着浴袍回到房间,正准备抓起手机,假装自己很忙,尼莉莎却拍了拍身边的枕头。 “来。” 龙嫣没有动。 尼莉莎又拍了一次。“来我这里。” ……龙嫣乖乖躺到她身边去,只是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而已。 女人的手指钻进她的头发,掌心贴着她的鬓角,温柔地抚摸起来,声音软得像风。 “睡一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累了。” 熬过最难熬的会,吃完龙静芸的鸿门宴,又和尼莉莎一起散步和狂奔,龙嫣确实很累了,大脑和身体都渴求着休憩。但她硬撑着睁大眼睛。 “我不想睡。” 尼莉莎很温和地问她:“你怕我会跑?” 怎么能不怕呢。龙嫣没有否认。 女人靠得离她更近,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又把自己的胳膊,塞到她的脑袋底下。 “你抱着我睡,我要是想逃跑,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龙嫣彻底陷入女人的怀抱。 人鱼的体温,比人类稍低,抱起来舒服极了,像凉枕一样清爽。 在这样的情况下,龙嫣显然没办法冷静地思考planabcd,只能收紧自己的手臂,将女人抱得更紧,让她真的无路可逃。 ……然后闭上眼睛,将自己浸泡在海水的清冷,和沐浴露淡淡的奶香里。 “要听睡前故事吗?” 龙嫣的脸颊贴得这样近,能感觉到女人说话时,每一个音节都在她的胸腔里,柔软地震荡。 “嗯。”龙嫣小声应了。她不该这么幼稚,但她鬼迷心窍。 女人于是絮絮述说起来。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深海里,住着一群美丽的贝壳,它们有像潮汐一样独特的花纹,和像晚霞一样瑰丽的色泽。每一个路过这里的鱼群,都忍不住要夸赞它们的美貌。” “可是在这群美丽而骄傲的贝壳里,却偏偏有一个很丑的家伙。它的形状毫不起眼,颜色又黑又暗,没有一点光泽。美丽的贝壳们都嘲笑它,说它生得这样难看,只能算一块会动的石头。” “丑贝壳非常伤心,它努力捕食,努力生长,希望有一天能长成一个漂亮的贝壳。但是很可惜,不管它如何努力,它也只是变成一个更大的丑贝壳而已。” “有一天,丑贝壳被它的同伴们赶了出去,开始独自在深海中流浪,但它一秒钟也没有放弃,不断吞咽着轮虫和海藻,寻找最适合栖居的家园。它坚信,只要它足够努力,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成为整个地球上,最漂亮的贝壳。” 尼莉莎的手指,在龙嫣的胳膊上轻缓地游走,像在描画丑贝壳迁徙的路线。 “然而,风暴来临了。大海变得汹涌又浑浊,什么也无法看见,连人类建造的巨轮,也在风暴中沉入海底。一颗锋利的,带着铁锈味的碎屑,被水流卷入了贝壳柔软的身体,像一根毒刺扎进它的血肉。剧痛让它几乎昏厥。” “伤痕累累的丑贝壳,变得比从前更丑了,但它依然没有放弃。它强忍着疼痛,开始分泌身体里最莹润,又最坚韧的物质,一层又一层,包裹住那枚带来剧痛的碎片。” “时间像洋流一样缓慢地流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颗碎屑,在丑贝壳温柔又坚定的包裹下,逐渐失去了棱角,变得愈发温润,最终,变成了一颗硕大无朋的,闪烁着彩虹光泽的珍珠,比宝石还要绚烂。” “从此,每一只经过丑贝壳的鱼,都会对它说——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贝壳。” 女人的语音停在这里。 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只剩窗外缠绵的大雨,淅淅沥沥。 龙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呢。 故事像被阳光晒暖的海浪,安抚着她心上每一道秘不可宣的伤口。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滑出眼角,落在女人胸前。 “……我也会成为,漂亮的贝壳吗?”龙嫣问,声音有一点发抖。 女人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你现在也是漂亮的贝壳。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贝壳,一定一定。” 在风暴以后,在黑暗尽头,疼痛终会蜕变成美丽之物,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足以慰藉所有过往的灿烂光芒。 龙嫣好久没有哭成这样了。 眼泪几乎要在女人胸口,汇聚成一条晶莹剔透的河。 “人人都觉得,我应该是最幸福,最没有烦恼的人……但我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呢。为什么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活得这么痛苦呢?”龙嫣发出没有答案的诘问。 她痛苦,龙静芸难道就不痛苦吗,可她们依然要在痛苦中彼此折磨。 “嘘,嘘,没事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抱紧龙嫣颤抖的肩膀,安抚着她,像安抚那个泣不成声的小屁孩儿。 这些话,龙嫣从未说给任何人听。人们会说她脆弱,说她矫情,说她无病呻吟。 但人鱼……人鱼是海,足够辽阔的海,可以吞噬她所有阴暗的,湿冷的,见不得光的情绪,然后送她重返陆地。 第80章 这场雨一直下下去,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躲在这里。 躲在女人甜蜜的,柔软的怀抱里,逃离那些无穷无尽的报表,会议,pk/pd数据。 如果世界必须迎接末日的话,她希望就是此时此刻。 ……可是,她又希望,她可以和人鱼一起活下去。去看更多的降雨和黎明,去伤口终于结成珍珠的那一天。 她的囚笼里,好像忽然有了一束光明。 龙嫣醒来的时候,依然窝在人鱼怀里。 雨大概已经停了很久了。太阳透过宽阔的窗户,晒进人鱼浅紫色的眼睛。 人鱼微笑着望向她。“要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刚从女人怀中睡醒的人,能有多少理智呢。 龙嫣撑起身子,在女人的侧脸上,印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像雪花落在海面上那么轻。 但足够她浑身的血液都被烧沸。这里的空调效果实在堪忧。 龙嫣转身穿好衣服,抓起自己的手机。 “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上,龙嫣都没敢再看尼莉莎的脸。 雨后的碧空纤尘不染,暖粉色的朝霞染红半个天际。 尼莉莎偏要逗她。“害羞了?” 龙嫣强压着嘴角。“没有。” “你绝对害羞了。” “没有。” 音响里冒出《帕斯皮耶舞曲》的欢快旋律,像在模仿谁小鹿乱撞的心跳。 不出龙嫣所料,郭心茗上午打完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总裁办公室来念经。 “龙总,我知道你是老板,这些话我来说不合适,你想干什么,我都管不了你,但是,我必须要说——” “等一下,郭博士。” 龙嫣打断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副耳塞,塞进自己的耳朵,然后再朝郭心茗点头。 “请继续。” 气得郭心茗在办公室里即兴rap了半个小时,还好龙嫣一个字都没听到。 被龙静芸催了五次之后,龙嫣还是去跟付忍寒吃饭了。 无视她的反对,龙静芸依旧订了那家omakase日料店。 付忍寒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小时候内向极了,成天捧着像字典一样厚的文学名著,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而现在头发染了七八种颜色,耳环比眼镜还大,非常符合龙嫣对美国艺术学院毕业生的刻板印象。 “这家店的主厨以前在东京开店的时候,我妈就特别爱吃,一听说你回国了,就催着我带你来尝尝。” 厨师还在准备捏寿司的米饭,龙嫣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付忍寒倒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龙嫣,龙阿姨都跟我妈说好了,我们结婚吧!” 第64章 和人鱼看恐怖片。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龙嫣听得莫名其妙。 付忍寒捧起服务员刚端到桌上的瓷碟,盛着一小瓣柠檬配白甘鲷。“边吃边说啊!龙阿姨推荐的店,我可得好好尝尝。” 绍兴酒渍牡丹虾,鮟鱇鱼肝,稻草熏鲣鱼,炭烤河豚白子。 厨师一道接一道地上菜,龙嫣味同嚼蜡。 “这家菜真是绝了!等我再吃两口……” 付忍寒陶醉在美食之中,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 “龙阿姨应该也一直催你结婚吧?我妈也催得厉害,反正我们俩家关系好,生意上也有往来,凑合一下不是挺好的。” “可是我们两个,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啊?”龙嫣完全无法理解。 付忍寒吃完一贯金目鲷寿司,慢悠悠地叹气。 “你还不知道吗,要找个有感情基础,还适合结婚的对象,到底有多难。我从本科到现在,谈了七个女朋友,我妈一个都没看上,要么是条件太差,要么是学历太低,还有两个是八字跟我相冲……” 龙嫣盯着砧板上肥腻的鱼肉,想起龙静芸,太阳穴又开始跳痛。 “为什么我们非得回应她们的要求呢?她们固然是好心,但她们说的又不一定对。” “那你可还没有活明白呢。”付忍寒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正的工作是什么?小老板,少东家,大小姐?” 龙嫣没有接话,付忍寒又兀自说下去。 “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正的工作,是当女儿。只要听妈妈的话,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不是吗?” 学艺术的姑娘,果然洒脱得很。无法对抗的事情,就放弃对抗,顺势而为,一点苦也不用吃。 龙嫣咬开星鳗寿司,外酥里嫩的鱼肉在舌尖融化,清凉的山椒粉和鳗鱼的油脂形成巧妙对比,香气四溢。 她想起大海。毫无保留地包裹着她的,温柔又湿润的海。 海在更遥远的地方,在城市之外。 “我不想跟你结婚。”龙嫣疏离地说。 付忍寒一脸玩味地看她。“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龙嫣无法回答。 就算那种感情真的是喜欢……喜欢的人,总得是个人吧。 但人鱼只是带着脚镣的,她的所有物而已。 “你别想得那么沉重啦!”付忍寒宽慰她。“我们结婚,只是为了应付她们一下而已,当然还是各玩各的,我和现在这个女朋友感情很好,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龙嫣想,如果她也能像付忍寒一样游戏人生,应该会过得舒心很多吧。 如果她真的跟付忍寒结婚,应该可以暂缓母亲的施压,用更多的时间和资金去推进mn71项目。 但是,那真的是最好的解法吗? “我要再仔细考虑一下。”龙嫣说。“但是,这段时间,我们可以相互打掩护,你去见女朋友的时候,可以跟付阿姨说,是跟我在一起。” “龙嫣,不愧是你,从小就聪明!来,干一个!” 付忍寒要跟她碰杯。 龙嫣摆摆手。“不好意思,我还要开车。” 话音刚落,手机忽然震动,是郭心茗发来的信息。 龙嫣瞄了一眼,心口猛地一紧,连忙跟付忍寒道别。 “你慢慢吃,公司有点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郭心茗的消息实在出人意料—— 今天的检测结果显示,尼莉莎的唾液,眼泪和血液,都不再含有毒性。 但目前无法确定,是否是偶然事件,需要在未来几天重复检测。 龙嫣一路疾驰到公司楼下,心脏狂跳不止,却又只是在路边停下。 大楼第17层的角落,亮着温暖灯光,照出栏杆旁边一个小小的人影。 尼莉莎能看见她吗? 尼莉莎在想什么呢? 想着如何媚眼如丝地诱惑她,如何从这座钢筋水泥的笼子里逃离。 ……还是,人鱼也会鬼迷心窍,一不小心爱上谁呢。 龙嫣打开车窗,将自己浸入夏夜温烫的晚风。风吹得心口酥酥麻麻地疼。 谁又知道答案。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龙静芸的消息。 “吃完了吗?记得送忍寒回去。” 她和人鱼,依然深陷在各自的牢笼里。 龙嫣到家的时候,龙静芸居然来玄关迎接她,难得对她露出微笑。 “今天和忍寒的约会怎么样?” 龙嫣愣了一下,语气生硬。“不算约会吧,只是吃顿饭而已。” 她好久没见过龙静芸这么和蔼的样子,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她闷头往房间走,龙静芸还要跟在她后头追问。 “你们都聊什么了?忍寒喜欢那家餐厅吗?” 关上门之前,龙嫣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我明天晚上,约了她出去。” “那你们玩开心啊,你是姐姐,多照顾点忍寒!”隔着门板,都能听出龙静芸的笑意。 看来和付忍寒合谋,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明晚,她可以毫无牵挂地自由活动。 龙嫣躺在床上,给郭心茗发了条消息。 “明天的检测结果出来,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郭心茗回给她一个巨大的白眼。“知道了!” 那实在是非常漫长的一天。 龙嫣一整天都悬着心,开会听上两三句,就忍不住要激活手机,看看有没有郭心茗的消息。 公司上产品,谈项目,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像刚考完a-level的高中生,焦急地等待公布成绩的时刻。 下午五点,郭心茗终于发来几份报告。 “今天又测了两次,都没有毒。” 龙嫣好不容易熬完最后一场会,三分钟后,就出现在17楼的实验室里。 郭心茗特地给她准备了好几副耳塞,挂在门禁旁边。她当然一副也没有戴。 金发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忙碌,有些惊喜地跟她打招呼:“要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她也确实不能冲进来跟人说,你今天没有毒了,我好想跟你接吻。 龙嫣放平呼吸,点了点头。“嗯。” 她坐在餐桌旁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意识到,原来尼莉莎完全不会做饭,鱼肉切得歪歪扭扭,连握刀的姿势都不太对。 第81章 “我来吧。” 龙嫣走到女人身边去,接过女人手中的刀,稍微适应了一下手感,很快切出一摞整齐的鱼片。 “原来人鱼也会吃鱼。”龙嫣说。 人鱼柔软地笑。“可能是因为,海里很难找到牛排。” “……我还以为,鱼的鳞片,会让你们想起自己。” “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的生物,不过……”人鱼贴到龙嫣耳边来,压低声音。“你想尝尝我的味道吗?” 刀尖一抖,龙嫣差点切到自己的指甲,嘴上却不肯承认。 “不想。” “好了,不逗你了,你先做饭吧。” 尼莉莎走之前,胳膊在龙嫣腰上轻轻一搂。刀尖又抖了一下。 事发突然,这里的食材又十分有限,龙嫣只做了几个简单的菜,清蒸鱼片,凉拌海带,文蛤豆腐汤。 尼莉莎睁大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你做菜居然这么好吃!” “不至于。” 龙嫣自己也吃了,只是平平无奇的家常口味。跟三星日料店的主厨比起来,只能算勉强可以下咽。 她读了六七年寄宿学校,在伦敦上大学的时候,才开始跟着网上的教程,从零开始,自学做饭。 回锅肉,鱼香肉丝,炝炒菜尖,蘑菇炖鸡……她从亚洲超市买来不太正宗的食材,笨拙地模仿龙太婆以前做过的那些菜,试图在异国复刻记忆中的味道,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慰藉。 等到暑假回国,龙嫣想显摆一下手艺,亲手给龙静芸做了一顿饭。 龙静芸半句夸奖也没有,反而训了她一整个中午。 “去餐厅吃饭,又花得了几块钱?你这学期挂了两科,有时间做饭,为什么不用来念书呢?” 从那天起,龙嫣再也没有做过饭。 可现在,尼莉莎捧着饭碗,狼吞虎咽,还要抽空夸她:“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人类食物!”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龙嫣的眼眶有点发酸,只能把脑袋埋得很低,藏起自己的眼睛。 好奇怪,自从遇到人鱼,她好像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希望公司的几百号员工永远不要知道,总裁女士正在给实验体mn71洗碗。 尼莉莎在客厅里,不太熟练地捣鼓电视,转过头来问龙嫣:“你可以陪我看电影吗?” 龙嫣假装犹豫了一会儿。“……嗯。” “恐怖片可以吗?” “嗯。” 龙嫣收好碗筷,一转头看到电视上的预览海报,已然吓得一哆嗦。“你要看这个?” 大名鼎鼎的《咒怨》。 “这个很恐怖吗?”人鱼体贴地问。“你要是害怕的话,换一部其他的?” 龙嫣冷着脸走到她身边去。“就看这个吧,我不怕。” ……打脸还是来得太快了。 面如死灰,没有眼白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屏幕上,龙嫣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搂着抱枕坚持了20秒,还是决定转头扑进女人怀里。 “没事没事,都是演出来的。”尼莉莎环抱着她,掌心在她背上温柔地摩挲。 “我才不怕……”龙嫣死不认账。“只是空调有点冷而已。” “嗯,我也觉得有点冷。” 尼莉莎扯来一块毯子,盖在龙嫣肩头,但依然抱着她,没有松手。 这部电影,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恐怖片吧。 角色一个接一个地惨死,披头散发的女鬼,徐徐爬下楼梯,直奔镜头而来。 龙嫣搂着尼莉莎的腰,一阵阵发抖,不知不觉就在女人怀里越陷越深,脸颊紧贴着她的锁骨,几乎一抬头就能吻到她的侧颈,总算减轻了几分身临其境的恐惧。 好不容易熬到电影节的进度条快要结束,情节的高潮即将临近,配乐愈发阴冷。 龙嫣的后颈,突然碰到两根冰凉的手指—— 她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身体像触电一般颤抖,下一秒才回过神,是尼莉莎的恶作剧。 “你怎么这么坏。”龙嫣皱着眉毛抱怨,却又不敢松开拥抱女人的双手。 人鱼勾着龙嫣的下巴,微笑着靠近,仿佛要把龙嫣装进她的眼睛。电影的光影从侧面打过来,照亮那张好看得超脱尘世的脸。 女人呼吸吹出的温和气流,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龙嫣的嘴唇上。 只要再靠近一厘米,就会有别的故事发生。 “要不要做点什么别的事情,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尼莉莎问。 “什么事情?”龙嫣明知故问。 人鱼并不上她的当,蹭着她的手臂,声音也像两团软云。 “……你希望是什么事情?” 第65章 人鱼的第一个吻。 龙嫣的掌心紧贴着人鱼的皮肤,质感软滑得像打过蜡的,熟透的甜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没有喝酒,嗓子却哑得这样厉害。 每个字都沙沙作响,像从荒漠吹来的风,裹挟着雷鸣般吵闹的心跳。 “我要怎么才能确定……我希望的事情,也是你希望的事情呢。”她问。 人鱼的笑容狡黠又娇媚。“那就让我猜猜看吧。” 尼莉莎爬到沙发上,跨坐在龙嫣跟前,用她柔软甜美的身体,隔开龙嫣和屏幕上那些骇人的画面。 嫩黄色的裙摆水一样滑落,露出女人莹白无瑕的双腿。离某人蠢蠢欲动的手臂,只剩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是这样吗?” 人鱼凑过来,捧着龙嫣的脸,印下一个短暂而轻盈的吻。 像花瓣被吹风吹落,偶然经过她的脸颊。 “不是。”龙嫣的声音更哑了。 “那是……这样吗?” 人鱼的第二个吻,落在龙嫣的唇角,蹭到一点点她的唇肉,更软,更痒。 龙嫣真怕女人会听到,她的心脏是如何横冲直撞,马上就要蹦出胸膛。 但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环在女人腰间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想将女人拉得离她更近一些……再更近一些。 女人呼吸,就在她的嘴唇旁边,清冷而酥软。 龙嫣忍着心动,还是摇头。“不是。” “那应该是,这样吧?” 女人第三次靠近。 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 女人的鼻尖,蹭着龙嫣的鼻尖,长发朝她流淌过来,将她笼罩在一大片银金色的海浪中。 龙嫣等待了一千次涨潮,一千次日落,直到女人的嘴唇,终于轻轻落在她的唇峰上。 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像春天绽开的第一朵蔷薇。 像划破黑暗的,火柴的微焰。 热烈的甜蜜的庞大的喜悦,顷刻间填满龙嫣的心房。 ……却又转瞬即逝。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停在这里。 眼看尼莉莎就要退开,龙嫣的手掌立刻向上扣紧,拦住女人的肩膀。 身体的反应,远远快过沉浸在初吻的冲击中,几近停滞的大脑。 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龙嫣已经追着人鱼的嘴唇,用力回吻过去。 ——唇瓣猛然相撞,依靠着某种浑*然天成的本能,毫不费力地找到彼此,然后温柔地,急切地,交叠在一起。 女人的嘴唇,也许是棉花糖做的,一碰就变成糖水,等待着谁嗜甜如命的吮吸。 也许是清凉的,甜腻的,裹满焦糖的海盐冰淇淋,必须要被某个贪吃的女孩子,深深浅浅反反复复地舔舐,直到融化殆尽。 龙嫣的嘴唇每挪动一次,心脏就颤抖一下,不敢想象这样失控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在现实里。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呢。 人鱼故意给郭心茗提供无毒的样本,但是在和龙嫣接吻的时候,又忽然释放致命的剧毒。 ……不,不会的。人鱼不会那样做。 就算杀了她,尼莉莎也无法从这里逃走。 理智这样告诉她。 更何况……她实在太渴望这个吻了。她必须要得它,不惜铤而走险,刀口舔血。 在下一次迎向女人的双唇之前,龙嫣的声线,已经迷离得不像自己。 “我亲了你……还能活多久?” 女人似乎思考了很久,又似乎早有答案,笑容透着几分缱绻的暖意。 “活到,你不想再亲我的时候。” 大概是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龙嫣托着人鱼的后脑勺,长吻过去,两个人唇上的软肉,一次又一次,密不可分地紧贴在一起。 仿如人间最珍贵的食材,必须细细研磨,细细啜饮。 呼吸也交错,叠叠层层伏伏起起。 脑袋甜得发晕,龙嫣有点喘不过气,像狂热的商人开太多糖果工厂,整个世界都弥漫着含糖量过高的雾气。 龙嫣亲得没有一点章法,随波逐浪,又信马由缰。 有时恨不得把女人的嘴唇彻底包裹在自己口中。 有时细啄,有时轻啃。 第82章 有时又求她放自己略地攻城。 人鱼毫无怨言地承接着她所有的吻,还她软绵绵的怀抱,还她柔情和蜜意。 ——可为什么又戛然而止呢。 明明是尼莉莎先开始的。 明明是她一步一步引诱着,蛊惑着,要龙嫣在她唇舌间坠落。 却又是她先抽身退开,食指在龙嫣嘴唇上轻轻一点,宣告亲热镜头的终结。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为什么?”龙嫣喘息着问。 温热的火,还在胸口烧灼。她还想要更多更甜的吻,慰藉她贪得无厌的欲念。 在大海里栖居的女人,眉眼和嗓音都湿润。 “你要是今天亲了我,又好久不来见我,我会很难过的。所以每天只能亲一点点……剩下的存着,等你明天再来。” 人鱼的吻一定有魔法吧。 能让她忘掉郭心茗的叮嘱,忘掉龙静芸的训斥,忘掉所有她开过的没开过的漫长会议。 人间所有的烦恼都离她远去。 她明明还在公司里,却又像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远方,无挂无碍。 整颗心浸泡在无边无际的,粉红色的幻梦里,甚至说出丧失理智的疯狂承诺。 “我会一直来见你,每一天都来见你。”龙嫣信誓旦旦。 人鱼笑容温软。“那我会每一天都等你。” 龙嫣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没有喝酒,却比喝醉的时候,还要情迷意乱。 她怎么会在依偎在女人耳边,撒娇一般哀求。 “让我再亲一口……最后一口。” 人鱼撩起龙嫣的下巴,无言望向她的眼睛,蓝紫色的眼底海潮暗涌,像在辨别她的真心。 偏要龙嫣等得惴惴不安才松口,答案却又这样动人。 “……再给你一分钟。” 龙嫣立刻扑上去,一秒钟也没有浪费。 她希望这一分钟永远不要抵达尽头。 她会再亲吻人鱼一千万次,永远不知疲倦。 从那天起,龙嫣真的如她所说,每日都来。 她提拔了一个新的副总裁,帮她分担日常工作,凭空创造出约会的时间。 《闪灵》,《小岛惊魂》,《潘神的迷宫》,《马柔本宅秘事》…… 那一个月,总裁女士和她的人鱼一起,几乎把影片库里,所有想得到名字的恐怖片都看了个遍。 龙嫣开始逐渐对那些惊悚离奇的故事免疫,但免疫得不够彻底。她还是会露出害怕的神色,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往人鱼怀里钻。 一想到下班后等待她的,是如此甜蜜的约会,无论在办公室,会议室还是实验室,总裁女士都忍不住要微笑起来。 偏偏又有人,总是替她担心。 “监控是你删的?”郭心茗每天都要跟她确认。 “是。” 龙嫣大方承认。总不能真让郭心茗看她亲嘴吧。 “龙总,你看看这个。仔细看!” 郭心茗发来一条新闻。 《法国金融巨头痛失人鱼挚爱,3亿欧元天价伴侣情变逃亡》。标题过于直白,不用点进去也能猜个大概。 “法国私募基金女王艾米莉杜邦(miliedupont)近日向媒体证实,其豢养三年的雌性人鱼塞壬,已于7月15日凌晨失踪。杜邦女士称,塞壬通过长期伪装温顺,骗取了自己的信任。在一场晚宴后,塞壬利用杜邦女士酒后疏忽,逃离了杜邦女士位于巴黎郊区的豪宅,目前下落不明。安保团队经过多日搜索,发现了被塞壬强行拆除的定位脚环,以及一张手写的道歉信。” “据悉,该人鱼为杜邦女士2019年1月,以打破世界纪录的高价拍得,曾多次公开亮相慈善活动,与杜邦女士的关系十分亲密。图卢兹大学人类学团队的最新研究表明,人鱼的智商远超人类预估,使其具备模仿人类行为,以及利用人类的心理弱点,建立虚假亲密关系的能力,并不适合作为宠物或伴侣长期共处。” 龙嫣没回,心脏却一点点沉入冰海,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她知道她应该清醒一些。 可有些事情一旦跨过那条界限,就很难再让自己退回原点。 和人鱼一起吃晚饭,看电影,拥抱,接吻,几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即使是今天,她背负着这样沉甸甸的心事,坐立难安。 可当人鱼在她唇上喘息,手指轻轻揉着她肩上酸痛的肌肉,语气娇软地开口:“不给我尝尝……你的舌头吗?” 龙嫣依旧没有招架之力。 她乖顺地将舌尖顶进女人的口腔,立刻被湿软的浪花环绕。 像在亲吻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清凉的甘甜的汁水,不断涌向她,淹没她,催着她神魂颠倒,走火入魔。 她知道她应该清醒一些。 她不能成为下一个被人鱼骗得团团转的新闻主角。就算龙静芸没有动手杀了她……她也会生不如死,心如刀割。 离开实验室,龙嫣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 引擎发出毫无意义的白噪音,车子却依旧停在负二楼的车位上,连轮胎都没碾出去。 想来想去,她发了条消息给付忍寒。付忍寒谈过那么多恋爱,总归比她见多识广。 “有个感情问题向你请教。我最近有个……关系很亲密的人。我要怎么确定,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利用我?” “问我就对了!” 付忍寒发来哈哈大笑的表情。 “你设计一个简单的场景,把你自己,和她最想要的东西,放在一起,看她会如何选择。” 龙嫣盯着手机,还没想好要回什么,付忍寒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试探人性。我试过很多次,没有一个人选我。” 第66章 实验谎言和亲吻。 夜色是城市的浓妆。 车子一路向南,停在街角一栋没什么人气,稍显冷清的大厦楼下。 “这是什么地方?”尼莉莎问。 龙嫣并不揭穿。“上去就知道了。” 她带着人鱼抵达大厦顶层,穿过门禁和更衣室—— 走进寂静的游泳馆。 游泳池里空无一人,像一块巨大的,浅蓝色的玻璃,清澈见底。 尼莉莎有些诧异。“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公寓的那个泳池实在太小了,我觉得,你应该想在更大一点的地方游泳。今天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你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龙嫣尽可能表现得自然。 吧唧—— 人鱼露出甜美笑容,靠过来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 “谢谢你!” 龙嫣问心有愧,并不敢与尼莉莎对视。 尼莉莎正要向泳池走去,龙嫣开口叫住她。 “等一下。” ——龙嫣在手表上操作解锁,然后俯身蹲下,解开了人鱼的脚镣。 她第一次看到人鱼的眼睛,翻涌出如此复杂的感情。 惊愕,困惑,难以置信,交织成时隐时现的暗潮。 “你确定吗?”尼莉莎问。 龙嫣点点头。“这样你能游得更舒服一点。” “……谢谢你。” 尼莉莎又重复了一次,视线在龙嫣脸上流连片刻,这才纵身跃入泳池。 哗啦。 浪花还未散去,尼莉莎已经化出瑰丽鱼尾,开始在水底优雅地徜徉。 龙嫣注视着人鱼游曳的身影,心情异常紧绷,生怕下一秒,人鱼就会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这里就是龙嫣布置的舞台。 郭心茗和她的助手们,正带着麻醉枪,守在游泳馆唯一的出口外。 如果尼莉莎失去了脚镣的束缚,试图强行离开,她们会第一时间阻止人鱼的逃离。 ……龙嫣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说服了郭心茗,和她一起来做这个实验。 郭心茗应该也很好奇人鱼真实性格,但更重要的动机,大概是想向龙嫣证明,人鱼对她并非真心。人鱼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而已。 没关系的。 龙嫣安慰自己。 如果尼莉莎真的选择逃跑,那她及时止损,也是好事。 她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地爱上一条人鱼呢……爱上一个实验体。 她只是短暂地沉溺于美色,一旦看清真相,她一定可以轻易抽身。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谎言重复的次数足够多,就能骗过自己。 只要她能完全放弃希望,就永远不会受伤。 宽阔的水池中,人鱼潜游的身姿,实在美丽至极。 清亮的波光之下,水浪正抚摸着她手臂上纤薄流畅的肌肉线条。 雪青色的丝质长裙,和柔软的,半透明的鱼鳍,在她身侧肆意铺展。 她生来就是水的一部分,是海洋写给星空的情诗。 龙嫣在水池边踱步,紧盯着尼莉莎,片刻也不敢松懈。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震动不休。 第83章 是龙静芸的视频电话。 龙嫣挂掉通话,回了条消息过去。“我在忙。” 龙静芸发来两张照片。珠宝柜台的托盘里,摆着几枚钻石戒指,光彩四溢。 “给忍寒选一个当礼物。” 龙嫣仓促回复。“随便买吧,都差不多。” 仅仅是低头打出两行字,几秒钟的疏忽。 当龙嫣再次抬起头时,游泳池里已经空空如也。 人鱼不见了。 只剩满池水浪,还在兀自摇荡。 心脏瞬间揪紧,她立刻打电话给郭心茗。 “尼莉莎出去了吗?” “没有啊,我一直盯着呢。怎么,她不——” 在慌乱中,龙嫣看见水池边有一排潮湿的脚印,通往更衣室。 她挂断电话,沿着脚印追过去。 脚印的确没有走向出口,而是绕过一排排储物柜,步入浴室。 走进浴室的瞬间,龙嫣的大脑彻底陷入空白。 随后的每一次心跳,都掀起一阵锐利的刺痛。 ——工具间的门敞开着,风从里面吹出来。 原本靠墙堆放的kt版和拖布散落一地,墙壁上有一扇小小的,被人推开的窗户,通往漆黑无光的天台。 脚印消失在那里。 老板明明再三向她承诺,这里除了唯一的出口之外,没有任何门窗。 她和郭心茗也事无巨细地检查了很多次。 可她们偏偏没有想到,堆满杂物,毫不起眼的工具间里,居然藏着一扇窗户。 郭心茗是对的。人鱼比她们都要聪明。 龙嫣看着黑洞洞的窗口,一眨眼,眼泪就滑下来。然后再也没有停下。 一切都是假的。 拥抱和亲吻都是假的,甜蜜的耳语都是假的,一起看过的电影,给她讲的睡前的故事,全部都是假的。 龙嫣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最残忍的现实。 但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呢。 夏夜的晚风,从那扇可怕的窗户吹向她,像一千把刀,要刺穿她的皮肤和血肉,要她鲜血淋漓,要她痛彻骨髓。 她如果不做这个实验,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骗自己,永远停留在美梦中呢。 啪嗒。啪嗒。 眼泪滴在地板上,发出雨水降落的巨响,要把整个星球都掩埋。 身后却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龙嫣,怎么了?” 龙嫣浑身一颤。她甚至有些不敢转身,生怕这声音,只是她精神错乱的幻觉。 但她必须确认谜底。 她哆嗦着转过身去,看见浑身潮湿的女人披着一张浴巾,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心地看她。 “你怎么哭了?”尼莉莎问。 “我,我以为……” 眼泪翻滚成河,嘴唇不住发抖,龙嫣说不出话。 她扑到女人怀里去,像一头死里逃生的野兽,手臂用尽全力抱紧,恨不得将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嘘,嘘,没事了。” 女人像往常一样安慰她,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抚摸她的背脊。 “我在这里呢。” 龙嫣不敢问尼莉莎为什么要来这里,不敢问尼莉莎为什么要打开工具间的门,又为什么要推开那扇窗户。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此时此刻,女人还在她怀里,哪里也没有去。 她在溺死的边缘,被一把拉出海水,从此每一次呼吸都是侥幸。都是劫后余生。 胸口的痛觉还没有完全消失。龙嫣将头埋进女人的肩窝,滚烫的眼泪,很快在女人的锁骨上堆成一座微小的湖泊。 “我可以……亲你吗……”她哽咽着问。 人鱼捧起她的脸,澄澈的眼睛凝视她,给她世界上最甜美的承诺。 “当然可以。只有你可以。” 她贴近尼莉莎的嘴唇,开始一个轻柔而漫长的吻。 她必须在女人的亲吻中,确认自己真的幸存。 亲吻一旦开始,就会像水雾一样弥漫,滋生。尤其是在这样,情绪太过激烈的时分。 尼莉莎被龙嫣拉进浴室的隔间,任由她肆意妄为。 指腹的软茧,抚触着人鱼皮肤上即将消退的鳞片,时轻时重地揉搓。 吻越来越深,越来越密。 人鱼在龙嫣的双唇间轻喘,声声黏腻,摸索着扣紧她的手指,像抓住无尽汪洋之中唯一的浮木。 尼莉莎又何尝不是龙嫣,在浩大无涯的城市中,唯一可以停靠的海岸。 龙嫣一边吻她,一边哀求。 “不要丢下我,求你……” 她受够了漂泊的滋味。 尼莉莎颤抖着将她抱紧,声如叹息。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她要把她的手指变成缆绳,将她们永远捆缚在一起,再无离分。 龙嫣半夜才到家,龙静芸居然还在客厅里看新闻回放。显然是等她。 她还真怕龙静芸看出她哭过,好在龙静芸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今天又跟忍寒出去了?你们去哪儿玩了?” “去城南了。”龙嫣含糊其辞。 她和付忍寒每天都会对好口供,两个人回家都好交差。但今天实在没有顾上。 “来看看吧。问你也是白问,我给忍寒选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茶几上摆着一只珠宝店的包装盒,暗红色的天鹅绒,红得像血。 龙嫣打开盒子瞄了一眼,五克拉大小的粉钻,用一圈碎钻围起,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火彩。中规中矩,但也不会出错。 “挺好的。” 龙嫣敷衍地夸奖,脑海中却忍不住幻想,这枚戒指戴在尼莉莎的手指上,会是什么模样…… 不,她很快将幻想抹去。人鱼自己已经足够惊艳,不再需要任何俗物的妆点。 龙静芸话题一转。“我跟付阿姨一起,请人算了一下,下个月18号日子不错的,你和忍寒去领证吧。” 龙嫣立刻反驳。“我和忍寒才认识几天,不至于要领证吧?” “你们从小就认识,现在关系这么好,家里也都知根知底的,怎么不行?”龙静芸又开始讲些不着边际的论据。“我让付阿姨问了忍寒,忍寒都答应了,你们要搞什么求婚仪式,自己去安排,记得把18号空出来,让秘书帮你预约一下。” 龙嫣扔下那只戒指盒,在茶几上敲出闷响。 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事,再也没有余力应付龙静芸的胡搅蛮缠。 “妈,你能不能不要再自说自话。你为什么非得逼我结婚呢?你问过我怎么想吗?” “你懂什么?成家立业,就是先成家,再立业。你这个年纪,不赶紧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难道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一个人过吗?” 龙嫣不认。“你怎么就一个人过了,你不是还有我吗?” “你有什么用,你会关心我今天吃没吃饭,冷了还是热了,工作累不累?” “那你自己去谈恋爱,自己去结婚啊,为什么非要来逼我?”龙嫣真的不明白。“你这么能干,又这么有钱,还找不到人来爱你吗?” 龙静芸抬高声音,神情愈发冷厉,像极了从前每次查看龙嫣期末成绩,冷着一张脸,随时都要大发雷霆。 “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我这么多年一个人过,不都是为了你吗?!” 但龙嫣已经长大了。 95分也好,25分也好,爱谁也好,不爱谁也好。 她的人生,只该由她自己背负。 日复一日,在心底堆积成山的愤怒和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燃。 龙嫣朝女人吼回去:“你才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说完,龙嫣转身走向大门。 她已经忍了太久太久。她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家。 龙静芸在她身后怒斥:“龙嫣,你给我站住!” 龙嫣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 关门的刹那,龙嫣短暂瞥见母亲的身影。房子那么大,她一个人站在当中,也像电影里孤零零的鬼。 但两个伤痕累累的鬼,要如何互相拯救呢。 龙嫣第一次在凌晨走进实验室。 公寓里一片漆黑。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二楼亮起一盏暖黄色的小灯。 尼莉莎揉着眼睛,从楼梯上走下来。“你怎么来了?” 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即使睡意朦胧,人鱼依然美丽得不可思议。 明媚的,柔和的,从大海深处诞生的奇迹。 龙嫣不想解释,只是迎过去,试图从女人的唇舌间寻找些许慰藉,用那些柔软的触碰填满她的心,抚平所有愠怒和怨恨。 ……比起那栋鬼气森森的宅子,这里才更像她的家。 人鱼什么也没有再问,只是温柔地接纳她的吻,由着她的舌尖长驱而入,急迫又深重地索求。 被龙嫣抱到餐桌上的时候,人鱼勾着她的下巴,呼吸也像她一样躁动,却偏要笑着逗她。 第84章 “……原来,是来找我吃宵夜的。” 龙嫣低头亲吻人鱼修长的脖颈,当做回答。 她确实饥肠辘辘。 “你吃过人鱼吗?”尼莉莎摩挲着龙嫣的短发,在她的长吻下喘息,声音愈发甜软。“要不要我教你,该从哪里开始下口?” 原本烧灼在心头的怒火,被某种同样炙热,却更加缱绻的情感取代。 龙嫣咬住女人的耳垂,语气暧昧而嘶哑。 “……那你教教我吧。” 第67章 关于私奔的决定。 要如何品尝一条人鱼呢。 首先,把人鱼放在平餐桌上,整理好她的头发,避免温存中压到她的长发,把她弄疼。 接着,用轻重适中的力度,按摩她的身体,让肌肉更加放松。 然后,缓慢地,小心地亲吻她。 亲吻她轻轻推向自己的手指,亲吻每一个纤细骨节。 亲吻她的锁骨,下颌和脸颊。 再然后。 用掌心托住春风一样柔软的腰肢,亲吻那双湿得滴水的嘴唇,用舌尖包裹住甜软的唇肉,一遍一遍研磨,一遍一遍吮舔。 女人的呼吸像潮汐起伏,有时温和,有时汹涌。 餐厅的吊灯洒下一汪暖光,在她们的皮肤上流淌。 亲吻是破坏和重塑过程。 越是颤抖,越要彼此相拥。 越是漂流,越要十指紧扣。 人鱼被龙嫣抱到沙发上,顺势蜷在她怀里,像一只温顺又黏人的猫咪。 “……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龙嫣一边抚摸女人的肩膀,一边小声倾诉。 也许是因为和人鱼接了太多的吻,龙嫣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远比平时更加黏腻。 “你想来的话,每天都可以来的。”尼莉莎安慰她。 可惜,并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龙嫣的视线往下一滑,落在尼莉莎的小腿上。人鱼的双腿修长洁白,温润如软玉,脚镣却是黑乎乎的一团,丑陋又碍眼。 她伸手去摩挲脚镣的绑带,比她想象中更宽,更厚……被这样的刑具束缚着,尼莉莎一定每一天,每一秒,都忍受着不适。 ……可即便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和屈辱,人鱼依然没有跨出那扇敞开的窗户。 龙嫣忽然意识到,她对尼莉莎所做的,难道不是和龙静芸一模一样的事情吗。 她逃出家门的那一刻有多痛苦,她也正把更多更残酷的痛苦,施加在尼莉莎身上。 ……爱一个人,更不应该让爱沦为束缚。 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尼莉莎回到大海呢。 等郭心茗做完所有实验,研发出伟大的药物,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尼莉莎还要带着笨重的脚镣,日复一日地流泪,被囚禁在这逼仄的监狱中…… 被囚禁在她逼仄的爱中。 一如龙静芸逼仄的爱,暗无天日地囚禁着她。 “要和我一起睡觉吗?”尼莉莎当然不知道龙嫣的心事,以为她困了,关切地问。 龙嫣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这本该是甜蜜的一夜。 龙嫣趴在尼莉莎胸前,人鱼的怀抱柔软得离奇……像填满云朵的枕头,弥漫着清冷的,甜丝丝的香气。 但龙嫣睡得并不安稳。 她久违地梦到了龙太婆。 老太婆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第一次坐上龙嫣的911,却急着要去菜市场买菜。 好在路上的行人实在太多,保时捷也好,老头乐也好,都只能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开。 旧城也是从前的旧城,阳光亮得刺眼,万物朝气蓬勃。 “婆婆,我有事情要跟你说。”龙嫣一开口就哽咽。 龙太婆转头来看她,笑容和暖。“什么事?” 一片泪花,糊住了龙嫣的视线。 “……我好想你。” “嫣嫣乖,不用想我,你自己过得开心,婆婆也开心。”龙太婆摸摸她的头。“只有几步路就到市场了,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龙嫣擦了一把眼泪,不然实在看不清前面的路。“我想问你,我要是……让我妈失望了,该怎么办呢。” “她失望不失望,那是她的事情,你管她干什么!”龙太婆答得洒脱。“重要的是,你不要让自己失望。” “可是,她是我妈……” “我还是她妈呢,你看她听不听我的嘛!” 龙嫣被龙太婆逗得又哭又笑。龙嫣真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 可惜菜市场就在下个路口,再眨两次眼睛,就要到了。 “嫣嫣,今天想吃什么?婆婆买好菜,回家给你煮。”龙太婆问。 “鱼香肉丝……还有回锅肉。” “好,你等着啊,我去买点肉丝,再买一块五花肉……” “你慢点走啊,别摔跤了。”龙嫣叮嘱她。 “你放心,我慢慢地走,再也不会摔跤了……” 龙太婆念叨着下了车,拄着龙嫣给她买的拐杖,步履蹒跚地前行。 龙嫣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可那个随和风趣的老太婆,还是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再也无法寻见。 人类的生命,就是不断相遇,再不断道别。 所以在短暂的共聚里,分分秒秒都珍贵,万金不换。 龙嫣醒得很早。 她擦干净眼角的泪痕,沉默地注视人鱼甜美的睡颜。 如果世界上真有造物的母神,尼莉莎一定是母神最得意的作品。 鼻梁挺拔,脸颊圆润又饱满,睫毛那么软,那么长。她依偎在龙嫣怀里,小腿偶尔摆动几下,大概是正梦到,自己在深海中游弋。 天色越来越亮。初升的阳光几经折射,弥漫到公寓二楼的墙壁上。 尼莉莎醒过来,只对视了几秒钟,就看出龙嫣藏着心事。 “你在想什么呢?”尼莉莎问。嗓音裹着黏乎乎的睡意。 在这个恬静的,明媚的清晨,龙嫣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私奔吧。”她说。 本该无比沉重的字句,听起来却意外地轻巧。也许她早就对这件事无比向往,只是她自己尚未发现而已。 “……去哪里?”人鱼问。 “你一直都住在海里……我想带你去看看,陆地上最美丽的风景。然后随便找一座小镇住下来,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可是……这里的事情怎么办?”尼莉莎替她担心。 龙嫣贴过去,啄了一口人鱼的嘴唇。 “留给她们操心吧。我只想要你。” 尼莉莎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水光闪动。 “……其实没关系的,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嘘,嘘,不要哭。” 龙嫣学着尼莉莎平时哄她的样子,轻轻拍尼莉莎的肩膀。 “这也不算很过分的事情……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人鱼已经为实验流了太多眼泪。 龙嫣希望从今天起,到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她漂亮的眼睛里,再也不要有一滴泪水。 龙嫣最后一次摘掉人鱼的脚镣,扔进露台上的游泳池。 “走吧。” 她牵着人鱼的手,离开了实验室。 可能是因为,龙嫣的叛逆期实在迟到得太久,所以才会如此轰轰烈烈地发生。 一旦做出最疯狂的决定,一切后续都变得顺理成章,毫不费力。 她给郭心茗发了条信息,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关掉了手机电源。其实她这段时间忙着谈恋爱,本来也管得不多,即使她不在,郭心茗也能让公司平稳运行下去。 不用再开会,不用再读报告,不用再淹没于浩如烟海的数据分析,不用再面对龙静芸永远阴沉的脸。 她彻底自由了。 早高峰刚刚开始。 几万辆汽车,从城市的四边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挤向cbd。 龙嫣却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行,一路通畅,连风都格外清爽,似乎在暗示着,她终于做出正确的决定。 开保时捷私奔,当然有点太过惹眼。 龙嫣在城郊停下来,租了一辆适合长途驾驶的坦克300。 租车店的店员,看到龙嫣停在店门口的911,吓得脸色发白:“姐,你把这个车停在我们这儿,万一出点什么事……” 龙嫣拿出总裁的气势,凶巴巴地吓唬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的车,我就不还了!” “我们这车也就抵你一个轮子……你说到做到啊,你可千万别还!!” 离开cbd不到两个小时,道路已然摆脱了平原,地势几乎在一瞬间变得陡峭起来。 崇山峻岭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白雾从山腰生长出来,萦绕着一座座幽静的,青黑色的森林,如水墨画卷。 龙嫣偷偷瞄了一眼副驾那边的倒车镜,尼莉莎正趴在车窗上,陶醉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第85章 “怎么样,海里没有这样的山吧?”龙嫣有点得意地问。 尼莉莎摇摇头。“地球上最长的山脉就在海里,人类好像管它叫……大西洋中脊。” “那……海里总没有这么方便的公路吧。” “我们不需要公路。”尼莉莎微笑起来。“旗鱼的游速,能轻易达到100公里/小时。人鱼比它们更快。” “那陆地到底有什么,能打败大海的地方……”龙嫣冥思苦想。 尼莉莎笑得更甜。“海里没有你。” 龙嫣被撩得一阵心乱,脸颊立刻开始发烫。 她努力板着脸。“不许调情,我在开车呢。” 尼莉莎却伸手敲了敲她的嘴角。 “明明笑得这么开心。” 她们在服务区的小卖部,买了各种小吃,带回车上当做午餐。 尼莉莎什么都想尝尝,膝盖上堆满了烤红薯,烤玉米,炸酥肉,炸洋芋,炸小黄鱼……却还是眼巴巴盯着龙嫣手里的自热火锅。 “你的饭……好香。” 龙嫣看了一眼碗里比合同还厚的红油,稍微愣了一下。“你应该不能吃这个吧?这个很辣的。”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人鱼能吃火锅。 尼莉莎鼓着腮帮,眼里写满向往。“我只尝一口……应该没事吧?” “只能吃一口啊。” 龙嫣夹了一片最不吸油的海带,拨开红油,用汤汁涮了涮,才喂到尼莉莎嘴里。 “呜,好奇妙的味道!” 尼莉莎细细咀嚼,把海带咽了下去,突然,整张脸都开始泛红。 她抓住龙嫣的胳膊,眉毛痛苦地拧紧。 “好痛,好痛……我好难受……” 龙嫣赶紧拧开矿泉水,凑到她嘴边。“快喝水!” 人鱼咕嘟咕嘟,一口咽下去大半瓶水,还是难受得直哈气。“好痛好痛,我要死了,我中毒了……” 但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了不少。 龙嫣还算有一点医学常识,仔细观察了一下尼莉莎的状态,试探着问:“哪里痛?” 尼莉莎焦急地指着自己粉红色的舌尖。 “舌头,要烧起来了……” 龙嫣稍微松了口气。“这个感觉不叫痛,叫辣。吃了辣的东西,舌头就会痛的。” “为什么要吃这样的东西……你们人类真是,不可理喻……” 尼莉莎终于急得说起了真心话。 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龙嫣把自热火锅放到后排,又搬走了尼莉莎腿上的烤红薯,烤玉米,炸酥肉,炸洋芋,炸小黄鱼。 ——然后侧身过去吻她。 龙嫣仔细吮吸着女人的舌尖,唇舌辗转,轻碾,试图覆盖辣味留下的刺痛。 这个疗法显然有效。 因为尼莉莎抱着她的脖子,无声地邀请她吻得更深一些。 亲了一会儿,龙嫣抽*空问她:“还辣吗?” 脸红红的人鱼小姐,快速思考了一下。 “……还有一点点。” 龙嫣又虔敬地献上下一个吻。 亲过再多次,不妨碍她神魂摇荡。 唇肉与唇肉如胶似漆地交叠,手指与手指亲密无间地绞缠。 女人的怀抱就是她的怀抱。 女人的喘息就是她的喘息。 幸好她们是在私奔赶路……否则,龙嫣一定会在车上做出什么更加危险的事情。 亲吻的尽头,尼莉莎停留在龙嫣的臂弯里,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你比较喜欢哪一种?”龙嫣问。 尼莉莎微笑起来。她的嘴唇依然很红,但可能得怪某人亲得太狠。 “都喜欢。但现在这样,你应该更开心一些。” 龙嫣摇摇头。“我开心,是因为跟你在一起。” 她顿了顿,起了一点坏心思。 “……你要再吃一片海带吗?”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尼莉莎贴到龙嫣的耳朵旁边,声音压低,像温暖的洋流。“其实,不辣的时候,我也很想亲你。” 好吧。 在吃完这顿午饭之前,她们应该还有很多个吻要接。 第68章 牧区的温柔旅行。 没了手机导航,龙嫣买了张地图,任由那些蜿蜒的线条,指引她们在一条条省道上穿行。 越野车爬上海拔五千米的高山,停在一处观景台上。 龙嫣趴在栏杆上眺望。 透过层层缭绕的云雾,远处覆盖着莹白积雪的山峰,在天际时隐时现,像一场终年冰封的梦。 可尼莉莎似乎对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致没什么兴趣,视线一直停在龙嫣脸上。 “怎么了?”龙嫣问。 “你现在难受吗?”尼莉莎仔细端详着她。“我知道人类在海拔特别高的地方,会出现高原反应,头晕,没有力气……之类的。” 这家伙在人鱼的世界里,应该有博士学位吧。 “嗯,我现在可能快死了。”龙嫣顺着她的话说。 尼莉莎立刻担心起来,一把捧住她的脸。“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现在,心跳乱七八糟,脑袋也晕乎乎的……” 龙嫣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很慢。 “我可能……喜欢你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不许这么吓唬我……” 尼莉莎长长松了口气,气鼓鼓地用手掌压住龙嫣的脸,让她的嘴巴像金鱼一样撅起来。 然后气鼓鼓地凑过来,气鼓鼓地亲了她一口,眼神变得甜蜜而柔软。 “……那我可能也有高原反应。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也许她才是海。 龙嫣才是深陷其中的鱼。 “那我给你分点氧气吧。” 金鱼游到尼莉莎跟前,嘴唇对着嘴唇,轻车熟路地亲过去。 除了深海之外,这里也许是地球上最安静的地方。 没有拥挤的车流,没有行人,也没有飞鸟。 白雾和雪山的环绕中,只有人类和人鱼,心无旁骛地接吻。 这也不能怪龙嫣。 山上实在太冷了,嘴唇好冰好冰,所以一碰就会黏在一起,根本就没办法分开。只能继续黏黏乎乎……黏黏乎乎地贴紧。 翻过高山,就是广袤的牧区。 夏末秋初的牧区,正是景色明艳的时节。 草甸在阳光下翻涌着碧浪,山峰却已经染上金黄的秋色。云朵很低,很近,像在风中奔跑的绵羊,在山坡上投下一团团柔软的影子。 龙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无忧无虑地旅行,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差点彻底遗忘,在狭窄的牢笼之外,还有如此壮丽的山川湖海。 那天下午,她们住进河谷的山坡上,十几顶帐篷搭成的民宿。 热情的老板娘,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牦牛肉,把她们喂得好撑好撑。 两个人只好踏着松软的草地,在山谷里散步消食。 晚风很冷,吹起尼莉莎的长发,水草一样乱飞。 龙嫣替她系紧围巾,一层又一层,又握住她冰凉的手。尼莉莎说她很抗冻,她去过北冰洋,那里的海水和冰块一样冷,但龙嫣还是很不放心。 “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吧?”尼莉莎说。“有漂亮的雪山和草原,每天都能吃好多好多牛肉!” 龙嫣不置可否。“这只是旅行的第一站而已,我们还有好多地方要去。等你看了其他地方,再做决定吧。” 她们在山谷里慢慢地走。 夕阳正在坠落,为雪山镀上金色的霞光,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温煦的黄昏中。 尼莉莎忽然停下脚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说着,她便朝山顶的方向走去。 “别过去。”龙嫣连忙拉住她。“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乱跑……”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我们得去看看。” 龙嫣跟着尼莉莎,往山上爬了几十米,终于听见她说的哭声—— 裹在风里,细碎的,小女孩的呜咽。 绕过一块硕大的岩石,她们果然看见一个肤色黝黑,穿着羊皮长袍的牧民女孩,只有八九岁年纪,正躲在背风处独自哭泣。 “你怎么了?” 尼莉莎走到女孩身边去,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女孩哭得更伤心了,仿佛随时要被自己的眼泪噎住。“嘎玛……嘎玛要死了……” “嘎玛是谁?”尼莉莎接着问下去。 可是女孩哭得太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说吧?” 尼莉莎抬头看向龙嫣,征求她的意见。 龙嫣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从完全理智的角度来考虑,她其实应该更谨慎一些,但尼莉莎显然很想帮助这个小姑娘。她不想阻止尼莉莎的愿望。 于是,尼莉莎牵着哭泣的女孩,回到了民宿的帐篷里。 第86章 三个人围坐在电暖炉旁。名叫卓玛的小女孩,捧着温热的酥油茶,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开始讲述她和嘎玛的故事。 “嘎玛是我最喜欢的牦牛,它从生下来开始,就每天都跟我待在一起,送我上学,陪我去挖虫草……我见过数不清的牦牛,只有嘎玛最聪明……” “嘎玛是生病了吗?”尼莉莎问。 卓玛点点头,乌黑的眸子又漫出泪水。“嘎玛不小心吃了一个塑料袋,然后,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兽医阿姨说,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可以再多给我讲一些,你和嘎玛的故事吗?” 人鱼的声音温柔而恬静。 人鱼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崇山峻岭,雪山和草原的环抱中。 所以她的面孔,看起来才这样清逸脱俗,遗世独立。 天真无邪的卓玛,向两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她和嘎玛每一天的共处。 嘎玛一出生,就是最黏人的小牛犊。它会爬到卓玛的被窝里,和她一起睡觉,有时候做噩梦,还要踹她的肚皮。 嘎玛好像有点分不清,人类和牦牛的差别。它找到最甜最嫩的草甸,总要领卓玛过去,让卓玛也尝上一口。 不管隔得多远,只要卓玛喊一声,嘎玛就会朝她跑来。越过山脊,越过溪水,一直跑到她的身边。 可是嘎玛马上就要死了。 她瞪着黑色的,圆滚滚的眼睛,伏在卓玛家的帐篷前,不断发出痛苦的哀鸣。 阿婆说,牦牛最有灵性。嘎玛是在求她们杀了它,让它就此往生,不再经受病痛的折磨。 可卓玛不肯。她躲在山坡上,一遍一遍向神山祈祷,希望明天一早睡醒,嘎玛就能好起来,像从前一样送她上学。 …… 倾听着小小牧民的故事,一颗眼泪,轻柔地,缓慢地,跌落尼莉莎的眼角。 这是龙嫣第一次亲眼看见,人鱼流下眼泪的样子。 泛着蓝紫色荧光的清透液体,从人鱼的脸颊上,徐徐淌落。龙嫣的心也随之揪紧。 尼莉莎用右手接住那颗眼泪—— 它竟然凝固在她手心里,像一颗水滴状的,通透而绚烂的宝石。 有多少人为了这颗眼泪,不惜铤而走险,一掷千金。 而此刻,尼莉莎用两张卫生纸包起眼泪,塞到卓玛手里。 “你把这颗眼泪,放在水里,让嘎玛喝下去,她也许就会痊愈。” “真的吗?”卓玛瞪大眼睛。 “我也不能保证……”尼莉莎诚恳地说。“但它曾经治好过被塑料袋折磨的抹香鲸,也许,也能治好嘎玛。” “还有,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直沉默的龙嫣突然开口,语气严厉地警告。 卓玛吓得连连点头。“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民宿的老板娘认识卓玛,骑着摩托车,把她送回山谷另一侧的家。 卓玛一走,龙嫣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怎么了?”尼莉莎不解。“我们不是要在这里睡觉吗?”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一旦被这里的人知道,你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们一定会把你抓起来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龙嫣就焦急不已。 “没事的,龙嫣。”尼莉莎按住她的手。“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你不明白,人类比你想象中还要残忍得多。” 龙嫣将所有衣服都塞进行李箱,快速拉上拉链,尼莉莎却拦在她的身前。 “我明白你的担心。来到陆地上之后,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当然有很多贪婪的,虚伪的,残忍的人……但是也有很多像你一样,温暖的,善良的人。” 尼莉莎说得这样笃定。 “卓玛的眼睛,看起来和你很像。她不会伤害我的。” 龙嫣的语气越发激动:“可是,把你关起来的人,就是我啊!” 她实在不能算什么温暖善良的人。 如果她真的温暖善良……又怎么会为了利益和私欲,把人鱼囚禁那么久呢。 尼莉莎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眼底满是柔婉爱意。 “可是,救我出来的人,也是你啊。” 龙嫣一时无言。 尼莉莎走过来,将自己放进她的怀抱。 “你的担心没有错。我只是想知道,嘎玛会不会好起来。我们明天去卓玛家看一眼,然后就离开这里,好吗?” 被包裹在尼莉莎的体温和香气,龙嫣深深呼吸,让不安和内疚,都渐渐冷却下来。 是的,这里的风景,和城市中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她的身体好不容易逃出了城市,心却还被困在那里。 龙嫣小声跟人鱼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人鱼的声音,和平时一样甜软。“没关系,你只是太担心我而已。” “那你会生我的气吗?”龙嫣更小声地问。 “嗯……你亲我一百下,我就原谅你。” 龙嫣听出尼莉莎在逗她。 既然决定今晚住在这里,那她终于可以做那件危险的事情。她也需要一些吻,帮她们修复刚才短暂的分歧。 “一百下……可以不是同一个地方吗?” 龙嫣盯着人鱼的眼睛,居心叵测地再次提问。 人鱼勾起嘴角,把问题丢回给她。“你想亲哪里?” 龙嫣不答,只是伸手解开尼莉莎的围巾。 “你帮我数。” “……好。” 第一个吻落在唇角,像蝴蝶一样轻盈。 尼莉莎的计数如约而至。“一。” 第二个吻,稳稳亲在人鱼的唇珠上。这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软糖。 “二。” 第三个吻落在下唇,急不可待的舌头也加入进来,难免耽误得更久一些。 “三……”人鱼的喘息,落在龙嫣的鼻翼上。 下巴,侧颈,肩膀…… 龙嫣越亲越低,嘴唇一遍遍碾过人鱼柔嫩的皮肤。 身下的羊毛毯,绵软又厚重,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奶香味。 暖炉不断散发的热量,将空气烤得愈发和暖。 弱不禁风的云朵,飘过黑沉沉的夜空,俯瞰着那顶亮着暖色灯光的帐篷。 人鱼在她怀中挣扎起来。但又不是真的要逃。 “十,十七……” 龙嫣坏心肠地倒回尼莉莎跟前,重新亲吻她的嘴角。 “数漏了一个。重新来。” 第三次数漏的时候,龙嫣才意识到……尼莉莎其实是故意的。但龙嫣很喜欢这个骗局。 一百个吻被延长,再延长。 填满一整个温柔的夜。 万物坠落又生长。 第69章 向神女许下心愿。 龙嫣能想象到的最甜美的清晨,就是像此刻这样,怀抱着尼莉莎醒来。 隐隐酸痛的手臂肌肉,提醒着她昨夜的酣战和缱绻。 人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用甜糯的,黏乎乎的嗓音跟她说话。 “早上好,龙嫣。” “你睡得好吗?”龙嫣问。帐篷里的床有些偏硬,她不知道尼莉莎习不习惯。 “睡得很好……”尼莉莎的脚踝磨蹭着她的小腿,声音越来越黏。“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不是人鱼的梦……是像人类一样的梦。” “什么梦?” “梦到你也去了海里,我带着你到处参观。我们去看了海底瀑布,我最喜欢的珊瑚森林,还有刚出生的小座头鲸,然后……”尼莉莎欲言又止。 “然后?” “然后我们在海底,躲在没人的洞穴里亲亲,我的尾巴和你的腿缠在一起。再然后……” “再然后?” 尼莉莎不再说话,牵着龙嫣的手,引她抚向被窝的另一侧。 “怎么有水?”龙嫣很惊讶的样子。“什么时候弄湿的?” 人鱼眼中,酿着水光潋滟。“可能……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类干的。” 很坏很坏的人类翻身靠近,将嘴唇覆上尼莉莎的嘴唇,还要出言不逊。 “那你可要小心了……再湿一点,尾巴就要长出来了。会被老板娘发现的……” “那你别碰那里……呀……” 尾音淹没在亲吻里。 小小的意外事件,让她们抵达餐厅的时间,稍稍推迟了一些。差不多可以跟午饭合为一餐。 龙嫣刚准备研究菜单,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她有些紧张地放下菜单,看见卓玛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 龙嫣盯着卓玛身后,左看右看,确定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卓玛朝着尼莉莎跑来,一开口就拖着哭腔,眼神却这样明亮。 “姐姐,嘎玛真的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尼莉莎欣然微笑。 “真的,她喝了你的眼泪,睡了一晚上,就全好了!” 第87章 卓玛从羊皮袄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木头盒子,递到尼莉莎手里。 “姐姐,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救了嘎玛!” 尼莉莎打开盒子,里头装满了黄褐色的小草棍,一头稍粗,质地粗粝,另一头是细长的草梗。 “这是……?”尼莉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人鱼博士,也偶尔会有知识盲区。 “这个我们不能收。” 龙嫣盖上盖子,将木盒放回卓玛手边。 “是因为品质不够好吗……”卓玛有些窘迫,原本就晒出高原红的脸蛋,这会儿更是红得像两颗西红柿,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对不起……品质好的,已经卖出去换成学费,家里只剩下这些了……” “不是因为这个。” 龙嫣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擅长应付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只能转头向尼莉莎解释。 “这是冬虫夏草,牧区最珍贵的药材,非常非常稀有,是牧民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尼莉莎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把卓玛搂进怀里。 “卓玛,谢谢你,我们真的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可是,你救了嘎玛,是我的恩人……” “那只是一颗眼泪而已,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尼莉莎温柔地拭去少女眼角的泪花,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一定是因为你照顾得十分用心,嘎玛才会好起来的。” 卓玛想了想。“那你们可以来我家吃饭吗……我跟阿婆说,你们是我的好朋友,让阿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们可以去吗?” 尼莉莎没有轻易答应,而是谨慎地询问龙嫣的意见。 “去吧,姐姐!”卓玛也转过头来看她。 面对两双饱含期待的眼睛,龙嫣没有一丁点办法,只能松口。“……去吧。” 话一说完她就默默开始规划,万一遇到危险,最快速度逃离这里的方法。 跟民宿的老板娘道别之后,她们驾车驶向河谷深处。 卓玛骑上那匹棕红色的骏马,跑在前头给她们带路。谁能想到,这么小一个姑娘骑在马上,竟是这样英姿飒爽的模样。 卓玛家只有三间不大的毡房,住着她和年迈的阿婆。 牛肉包子,青稞饼,松茸炖鸡,野菌炒猪肉,煮得软烂的手撕羊排…… 卓玛的阿婆像一个魔法师,短短几十分钟时间,就从炉子里变出一大桌美食。 龙嫣好几次跟她说:“够了,阿婆,我们吃不了这么多。” 阿婆却倔强得很。“你们是卓玛的朋友,要多吃点才好哦。” 等饭菜都上了桌,卓玛像个小大人,说着招待客人的客套话:“都是我们这里的东西,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超~~级嫩,超~~级好吃。” 人鱼小姐嗦着一大块排骨,吃得满嘴流油。她已然非常擅长品尝,陆地上的各色美味。 一直到进门前都还疑神疑鬼的龙嫣,也不能突然改口,说什么好话。 她只是借口要去上厕所,在阿婆的枕头底下压了2000块钱。 “嘎玛,来,转个圈!好乖好乖,摸摸头……” 牧民少女和她心爱的牦牛,在午后的阳光下嬉戏,身后是平坦广阔的河谷,和悠闲漫步的牛群。 碧空如洗,风卷云舒。 龙嫣和尼莉莎并肩坐在矮凳上,喝阿婆给她们熬的酥油茶,浓郁的咸香在口中弥漫。徐徐的微风,迎面吹来。 日光把人鱼的眼睫和长发晒得几近透明,整个人都浸泡在明媚的光线里,美得像学院派油画中的仙女,却又触手可及。 人们竭尽一生追求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卓玛带着嘎玛走远了,鬓发雪白的阿婆朝她们走来,双手合十,竟要向她们下跪。 “阿婆,这是干什么!”两人连忙拦住阿婆。 阿婆嗫嚅着解释。“我知道,卓玛每天都在向神山祈祷……你们一来,嘎玛的病就好了。你们一定是山上的神女派来的,特地来救嘎玛的命。” “不是的,我们只是经过这里的普通人而已。”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发生的,是神女指引你们来到这里的。”脖子上挂满念珠的阿婆,虔诚而坚定地说。“你们去神山上看看吧。神女实现了卓玛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卓玛骑着马,一路飞驰,带她们找到通往神山的岔路。 “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是神山脚下!” 尼莉莎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朝牧民少女挥手:“再见,卓玛!” “姐姐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卓玛坐在马背上,一直目送着她们远去,变成视野尽头的微小光点。 离开了河谷,山峰变得凌厉起来。 铅灰色的巨岩拔地而起,像一千座被神明遗忘的碉堡,守护着这处鲜为人知的秘境。 公路终止在群山深处。 她们把车停在山脚下,沿着路牌的指引,徒步向山上进发。 爬上数不清的台阶,穿过山腰的大片坡地,视野倏然开阔起来—— 在如此隐蔽的山窝里,竟然有一座海蓝色的,一尘不染的巨大湖泊。 三面峭壁的环绕下,阳光洒落进来,蓝色的水面闪闪发光,犹如绚烂星河。 两人眺望着眼前动人的景色,好一会儿才想起说话。 “真美啊……这里的山,好像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尼莉莎说。 “这里曾经也是大海的一部分,对吧?” 听了好几天的海洋科普,龙嫣记住了所有的知识点。 这片高原曾经沉睡在大海深处,经过长达亿万年的板块运动,海底缓缓抬升,变成一座又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所以……”龙嫣看向冰川一般陡峭的山峰。“那些古老传说中的神女,也许真是人鱼也不一定。” 像尼莉莎一样,美丽的,善良的,能满足人类愿望的人鱼。 “虽然不知道故事里的神明,是否就是人鱼……但我的祖先,祖先的祖先,也许真的曾经在这里生活。谢谢你带我来。” 龙嫣摇摇头。“应该道谢的人是我。” “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此时此刻,依然停留在我身边,哪里也没有去。 龙嫣岔开话题。“我们许愿吧。” 她双手合十,闭起眼睛。 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牧民们相信,雪山,就是神明的化身。 如果神女真的栖息在这里,真的可以听见她的愿望……请一定一定,让她们顺利到达旅途的终点。 在太阳落地之前,她们离开神山,开始向南方出发,前往旅行的下一站。 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龙嫣选了一家温泉酒店。 暖池就在房间的院子里,蒸腾着热气,是不同于雪山的,暖洋洋的雾。 人鱼小姐一走进暖池,就变成一条又香又软的大鱼,皮肤像人类一样温暖,依偎在龙嫣怀里。 回想起今天的经历,龙嫣稍微有些走神,立刻被尼莉莎逮了个现行。 “你在想什么?”尼莉莎拧着她的鼻尖问。 龙嫣将注意力放回恋人脸上。“我在想……你今天亲了卓玛吧。” 向来情绪稳定的尼莉莎,难得露出这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连卓玛的醋你都吃?” 龙嫣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脸颊。“你亲我一百下,我就原谅你。” “人类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这样说着,尼莉莎还是靠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 龙嫣刚要开始享受,尼莉莎却退开身子,轻飘飘地叹气。 “一百下太累了,还是你亲我吧。” 不管重复多少次,她还是会为人鱼最简单的撩惹而心动。 “……那我就不客气了。” 龙嫣搂住人鱼纤瘦的腰,一边抚摸那片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鱼鳞,一边交出自己的唇舌。 人鱼的口腔是她最柔软的领地,任由她巡游,驰骋,留下潮湿的标记。 “在神山上,你许的愿望是什么?”尼莉莎在喘息的间隙里问。 “你呢?” “我的,我的愿望是…………你的愿望,可以实现……嗯……” 指尖每一次拨动鳞片,人鱼的声音就陷入短暂颤抖。 她脸颊上的红晕,叠着蓝紫色的光泽,像把世间所有温柔的色彩,全都调和在一起。 龙嫣在她耳边低语。 “我希望,你能过上真正自由的生活,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困住你。” 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捉住。 再也不用害怕陷入囚禁。 尼莉莎也许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双手抱住她的肩膀,抱得很紧很紧。 “没关系,我愿意……被困在你的爱里……” 不…… 即使是我的爱,也不应该困住你。 第88章 隔着温暖的白雾,龙嫣看见蓝紫色的黏液从鱼鳞下漫出来,画面冶艳又潮湿。 龙嫣什么也没有再说,将她的心事,藏在下一个绵长的亲吻里。 第70章 旅行的甜蜜碎片。 水的声音总是动听。 咕嘟。咕嘟。 饱含矿物质的温热泉水,从泉眼中潺潺涌出,轻柔地包裹着她们的皮肤。 龙嫣已经非常熟悉,藏在鱼鳞下的每一道纹理,每一个谜语。 用指尖拨弄那些肌肉结构,就能轻易控制人鱼的气息和声量,似一场缱绻的发声练习。 被水雾熏蒸的亲吻,比平常更加燥热。 人鱼是无边沼泽,她是注定沉沦的旅人。 无论从哪个方向途经,手指一碰到湿软的泥土,立刻深陷其中,再也无法抽离。 想循着藏宝图的指引,挖出深埋地底的宝藏,亲自确认它们的触感和质地。想让自己变成植物,在泥土和泉水的滋养中,生出茁壮根系。 哗啦。哗啦。 那条荧光粼粼的纤长鱼尾,时而弯曲,时而舒展。 鱼鳍拍打着水面,水花四处溅落,恨不得整个世界都潮湿。 从尼莉莎口中呼出的空气,很少像此刻这样滚烫……甚至比温泉还要滚烫。像要将破碎的字句,全都烙印在谁的心上。 “龙嫣,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生怕水声太吵,她没有听清。 ……龙嫣也许是不敢听清。 她追逐着尼莉莎的舌尖,像追逐一条又湿又滑,无法捉稳,却又撩人心弦的鱼。 涟漪绕着龙嫣的手臂荡开,层层叠起。 月光碎成雪白的残片,云朵也泡在水中,孤舟一般摇晃。 龙嫣的回答,淹没在人鱼的喘息声里。 “……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 这里的氧气,似乎比雪山上更加稀薄,才让人类和人鱼,都泛起无酒自醉的酩酊。 龙嫣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得太过用力,竟然在人鱼的唇肉和脸颊上,留下几团淡红色的吻痕。 两个人吹干头发躺回床上,龙嫣抚摸着女人脸上的印记,满心歉意。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尼莉莎在她怀里摇头,发丝扫过她的颈窝。“也说不上疼……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感觉,还挺新鲜的。有点想……” “有点想?” 人鱼咬着下唇,露出贪吃的笑容。“再试一次。” 心头原本就没有熄灭的火焰,只需要女人的一个眼神,就在刹那间复燃。 “……你说的哦。” 龙嫣扣住女人盈盈一握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压在床头,舌尖推进她的双唇,开始一个更加粗粝,更有侵略性的吻。 鱼尾已经变回双腿。刚才亲的是鱼,现在亲的是人。 在开始下一个拥抱之前,龙嫣没有忘记提醒:“疼的话,要跟我说。” “知道了……快点。” 尼莉莎眼中只剩她的身影,迫不及待要把她拉近,迎接她的长吻,在她耳边絮语。 龙嫣的整颗心都变得柔软。 柔软的尽头,又有一点点疼。 在遇到尼莉莎之前,她从没有想象过,这个冷漠又无趣的世界,会赐予她如此温柔的恋人。 因为人鱼小姐看起来很喜欢泡温泉,龙嫣只好在温泉酒店又多住了两天,也算是顺理成章的展开。 越野车继续南行。 离开牧区,山脉的线条逐渐柔和,气候也温暖起来。 她们经过四季如春的城市,又经过开满芦荻花的村庄。 她们在芦荻村的公路边投喂小猫,热情的村民阿姐请她们进屋喝茶,见尼莉莎对织布机很感兴趣,阿姐便拉她坐下,手把手地教她织布。 “来,像我这样,把棉线绕在手指上,然后从左边穿过去。对,先从这个角落开始,慢慢向外面扩展……” 人鱼玩得不亦乐乎,朝龙嫣招手。 “你也来试试!” 龙嫣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意外地擅长手工活,在阿姐的指导下,很快就熟悉了织布的手法。 绕线、穿插……她一排接一排地往下织,竟真的隐约现出几条花纹。 阿姐一个劲夸她:“不得了,这个妹妹的手真是巧哦!你要是多联几天,怕是比我都织得好了!” 人鱼笑容莞尔,视线在龙嫣脸上流转。“阿姐太客气了,她还是做别的事情更巧呢。” 眼神太甜太软,吓得龙嫣一下子脸红起来。 “你别瞎说……” 尼莉莎看出她的心虚,故意挠挠她的下巴,又转身跟大姐说笑。 院子一角的晾衣杆上,挂满了色泽艳丽的彩布,花纹古朴又工整。 阿姐逐一向她们介绍:“这些花纹,都是我妈妈传给我的。这是核桃,这是蕨菜花,这个是小猫的脚印……” “这些全都是你织的吗?”尼莉莎问。“一定织了很久很久吧。” “是啊。” 阿姐有些感慨。 “小时候,家里饭都吃不起,我是长姐,就全靠这织布的手艺,供两个妹妹上学。本来以为,两个妹妹都读了大学,有了工作,我终于可以休息了。没想到,好日子过了没两年,大妹妹得了白血病,把城里房子都卖了,搬回来养病,又找不到钱做手术。这布啊,我怕是要织一辈子了……” 龙嫣听得一阵酸楚。布料这样明艳,承载的却是阿姐多舛的命运。 眼看气氛有些低沉,阿姐又赶紧笑起来:“哎呀,对不起你们,年纪大了,就是啰嗦得很,尽让你们听些烦人话。” “阿姐,这些布还没人预定的话,就卖给我们吧。”龙嫣说。 阿姐一听,反倒替她担心:“这么多布,你怕是用不上哦?” “我拿回去做挂画,送人,都用得上的。” “你真的用得上?那我都给你装起来了?” 龙嫣再三确认,她真的想买这些布料,阿姐才兴高采烈地走回房间,去找袋子装布。 龙嫣一回头,不出所料,尼莉莎正鼓着脸颊,含着眼泪,委屈巴巴地盯着她。 “求你了……就一颗……”诡计多端的人鱼,装出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正在请求她的许可。 龙嫣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尼莉莎垫着脚凑近,吧唧一声,在她左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要办这么大的事情,这点贿赂当然是不够的。 龙嫣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吧唧—— 尼莉莎又在她右脸上亲了一口。 还是不够。龙嫣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尼莉莎乖乖靠过来,龙嫣一把抱住她的腰,朝女人唇上狠狠啃了两口,终于不情不愿地批准。 “……去吧。” 尼莉莎这才接住自己的泪滴,小心翼翼地放进阿姐家的水井里。 龙嫣也想不明白,人鱼究竟有一颗怎样通透的心。 被人类从海中掳走,囚禁,辗转出售,却依然愿意相信人类的善意。 ……龙嫣由衷地希望,人类再也不要让她失望。 阿姐向她们说了数不清的谢谢,送了她们好多自己种的水果,还给她们介绍了县城里最好吃的餐厅。 还没走进去,龙嫣就冷着脸吓唬尼莉莎:“这里的野菌非常有名,但是很多野菌都有毒,吃了会出现幻觉,看到满地乱跑的小人。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吃。” “什么样的小人?”尼莉莎紧张地问。 “我也没见过。” “那些小人,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样子?” 问题的角度实在刁钻,龙嫣也只能给她开放式的答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尼莉莎当机立断。“吃!” 松茸刺身,干巴菌炒饭,黄牛肝菌炆滑鸡,羊肚菌酿虾滑…… 她们几乎把店里所有带“菌”字的菜,全都点了个遍。 野菌的美味,果然名不虚传。 一口咬开,山野的清香,顷刻间弥漫在舌尖,脆嫩又鲜甜。 人鱼小姐恨不得把所有菜都一扫而空,连汤汁都浇进饭里,一滴也不能浪费。 离开餐厅,尼莉莎扶着门外的大树,眉头轻蹙,看起来有些难受。 “你怎么了?”龙嫣忙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好撑,脑袋好晕,好想睡觉……我是中毒了吗……” 龙嫣摸摸尼莉莎的脑门,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做出十分谨慎的诊断:“我觉得,应该是,晕饭了。” 而且晕饭中的重症。 去停车场只有短短50米,可尼莉莎实在困得走不动路。 龙嫣只好背她过去。 夕阳把马路晒成金色,她们的影子好长好长。 “龙嫣,我们能住在这里吗?野菌……好好吃。”尼莉莎趴在她背上,迷迷糊糊地问。 龙嫣又说谎了。“我可不想天天背你。” “……沉吗?” 第89章 “不沉。” 是世界上最好背的人。 午夜,尼莉莎一觉醒来,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瞪着天花板,嘴里小声念叨:“怎么还没见到小人?我还等着七个龙嫣,来跟我一起玩呢……” 龙嫣把人鱼搂进怀里,往她耳朵上乱亲。“七个龙嫣,那不得把你累坏了。” 尼莉莎勾着龙嫣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搞不好,累坏的是你呢。” 口气真是狂妄。 龙嫣摁着她,凶巴巴地怼回去:“你先试试一个龙嫣再说吧。” 龙嫣喜欢人鱼所有的样子。 妩媚的样子,可爱的样子。 在风中行走的样子,在水中徜徉的样子。 吃到好吃的食物,像小馋猫一样闭起眼睛,沉浸在美味中的样子。 在她的亲吻中喘息,颤抖,情迷意乱的样子。 她要把这些模样,连同每一个微小细节,全都刻在自己的心脏上,让记忆和她的生命一样长久。 私奔的第九天,尼莉莎终于发现了她们的目的地。 人鱼摇下车窗,让风吹动自己的长发,仔细闻嗅着空气。 “我好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我们是要去海边吗?” 龙嫣努力微笑。“是啊,你很久没有见到海了吧。” 她要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原本遥不可及的海岸线,还是离她们越来越近。 第71章 这是最后的道别。 龙嫣一定是一个很坏的人,才想把旅行的快乐,尽可能延续得更久一些。 早餐是路边摊的螺蛳粉。 螺肉和猪骨熬成浓郁汤底,加上青菜、炸蛋、花生米,和充分发酵的酸笋……闻起来又香又臭。 尼莉莎点了一份不加辣椒的清汤粉,捏着鼻子吃了半碗,扭头来找龙嫣索吻。 “能不能亲我一口,帮我把臭气去掉……” 龙嫣飞快躲开。“这个不行!” “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这么冷漠的人……”尼莉莎委屈巴巴地抱怨。 龙嫣故意吃了一大口酸笋,凑到尼莉莎面前,使劲哈了口气。 “那你帮我清一下,姐姐~~” 人鱼躲得比她还远。“你别过来啊!!” 她们去了展出珍珠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珍珠和贝壳,躺在玻璃展柜里。 尼莉莎兴奋地指着那些人类引以为傲的镇馆之宝:“这个我在海里见过,这个也见过!海里还有好多更漂亮的,真可惜,人类都还没有找到。” “就让它们留在海里吧。”龙嫣淡然。 贝壳只有在海里,才能诞生出美丽的珍珠。 在陆地上,等待它们的只有幽禁和死亡。 沿海小城的美食,显然更符合人鱼的习性。 巴掌大的生蚝,撒上蒜蓉,简单清蒸,就已经足够鲜美。皮皮虾炸得外酥里嫩,沙蟹汁焖煮鲜嫩的豆角…… 尼莉莎心情很好,一边吃爆炒八爪鱼,一边跟龙嫣讲海里的故事。 “我见过最大的乌贼,大概有7层楼那么高,一只触手就能掀翻小型渔船……它们经常在北大西洋的海岸边作乱。人鱼的巡逻队,会把落水的渔民救回岸上,但为了保护自己,她们会发出一种独特的声波,抹掉人类的记忆。” 龙嫣喜欢看人鱼眉飞色舞的样子。龙嫣没问过,只知道人鱼的年纪应该比她要大,却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见龙嫣一直都不说话,尼莉莎似乎觉察到什么:“听我讲这些,是不是很无聊?” 龙嫣摇头。“很有趣。想听你再多说一些。” “真的吗?那我再讲讲别的。有一次,我遇到一只脾气很坏的虎鲸,我从它的牙缝里救走了一只绿海龟,它就一直追着我不放,我差点绕着雷恩岛游了三圈……” 她们花了好久好久,穿过宁静小城,穿过茂盛的林荫,来到一片滨海的沙滩。 这里就是旅行的最后一站了。 天空和海浪,都是清澈见底的碧蓝色。 浪花翻涌着,层层叠叠,向海浪奔袭而来,发出温柔涛声。 尼莉莎张开双臂迎接海风,金色长发和雪白裙踞,都像旗帜一样飞起。 “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如此想念大海的气味。” 龙嫣说不出话,只是贪婪地注视她,想把她的身影,用光线烙印在心底。越是血肉模糊,越是刻骨铭心。 人鱼沿着海边漫步,却不得不小心避开海水,以免暴露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们买了一只塑料桶,在沙滩上捡贝壳。 尼莉莎挨个向龙嫣介绍。 浅褐色的,圆鼓鼓的是蛤蜊,小而纯白的是毛蛤,花纹千奇百怪的是花甲…… 其实,它们在龙嫣眼里都长得一模一样,但过完今天,她一定能分得清楚。 “我记住了,这个是文蛤!” 龙嫣从潮湿的沙地里揪出一片褐色的贝壳,骄傲地递给尼莉莎。 “不愧是我的宝宝,真聪明!” 尼莉莎伸手来摸她的脸,却在她脸上蹭满沙子。好坏好坏。 原来世界上所有最幼稚的游戏,只要是和心爱的人一起,都会变得有趣至极。 她们坐在沙滩上,将沙子堆成一座灰扑扑的小屋。 尼莉莎把贝壳嵌在屋顶上,一边述说着不着边际的美丽假想:“我们以后也修一栋这样的房子吧!然后,在房子里开一家餐厅,可以卖卓玛家的牛肉,墙上就挂阿姐织的布,不过,我可能当不了主厨……” 几乎有一瞬间,龙嫣也沉浸在她的想象中,忍不住要和她一起露出微笑。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那一定是她们可以拥有的,最美好的未来。 时间实在过得太快。 天色几乎在一瞬间变暗,浪越来越急,沉淀出汹涌的深蓝色。 遮天蔽日的乌云,从海平线上漫过来。这一次,连龙嫣都闻到大雨将至的湿气。 “龙嫣,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尼莉莎站起来,拍了拍沾满砂砾的裙摆,正要迈开脚步。 可雨天,最适合道别。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尼莉莎,你回海里去吧。”龙嫣说。声音被海风吹散。 人鱼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向她。“什么?” “我说,你回海里去吧。” 这么残忍的句子,龙嫣又重复了一次。 她伪装得足够好,在2000公里的旅行里,一点也没有暴露她真实的目的。 尼莉莎静静站着,任由疾风吹得裙子呼呼作响,似乎思考了好长时间,才彻底听懂龙嫣的话。 “你为什么要让我回去?”尼莉莎问。 “你在陆地上,随时都要提心吊胆,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就会有人想要抓你,那也太麻烦了,根本就没办法正常生活。我跟你说多少次,不要给别人眼泪,你也不会听我的话……”龙嫣笨拙地编织着谎言,声音却愈发颤抖。 “你不是说,要找个小镇,我们一起住下来吗?”尼莉莎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拖着隐约的哭腔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龙嫣盯着她们脚下,那座砂砾和贝壳堆成的小房子,根本不敢抬头。可地心引力却捕获了她的眼泪,沉甸甸地往下坠。 马上就要涨潮了。 这座小房子,和她们的梦想,都会顷刻间湮灭在海潮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人类……人类总是在骗人。”龙嫣试着摆出最冷最坚硬的表情。 尼莉莎轻易看穿了她。 “那你现在,为什么在哭呢。” 龙嫣只能想到世界上最烂的借口。“海风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 尼莉莎朝她走来,语气刻意轻快。“好了,龙嫣,别开玩笑了。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你别过来!我不想抱你……你快走吧。” 龙嫣后退了两步。她怕自己一碰到人鱼的体温,就再也拿不出道别的勇气。 “我知道你在游泳馆的时候没有逃走,是因为那里离海太远了,你一个人很难逃亡,所以我把你送到这里来了。你走吧……你自由了。” 她浑身都好疼,像被刀子扎穿,缝合,又扎穿。是雨点砸下来了吗。 大雨来势汹汹,浇灌着奔涌的海水。 她看见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蓝紫色的泪珠,坠落在尼莉莎脚边的沙地上。 “那我真的走了,你会为我伤心吗?”人鱼最后一次提问。 马上就要堵住喉咙的眼泪,也只许龙嫣再说最后一句话。 “不会,”她说,“我会祝你幸福。” 哗啦。哗啦。 尼莉莎转身的瞬间,龙嫣听见轰轰烈烈的雨声,震得耳膜生疼。 直到人鱼的脚步离她远去,龙嫣终于抬起头,看向大海的方向。 她看见昏暗雨幕中,人鱼跃入海水的刹那,那道剪影,美丽得超过人类所能拥有的任何幻想。 第90章 如此灵动,如此轻盈…… 纤薄鱼鳍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消失在漫漫无垠的海水里。 明明在公寓的那个清晨,龙嫣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明是她,亲自开着车,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把尼莉莎带到了这里。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雨水铺天盖地,连绵不绝地落下,几乎砸得她体无完肤。 她捡起尼莉莎留在地上眼泪,放回海中。 潮水漫过她的脚踝。 于是,龙嫣掬起一捧海水,埋下头去,亲了亲冰冷的水面。 她的眼泪,也混着雨水,无声落进海底。 至少她的眼泪比她,离尼莉莎更近一些。 龙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在旁人看来,一定是个丢了心的疯子。 她终于打开手机。 几千条消息涌进来。 只有一条是龙静芸发的。“你去哪儿了?” 龙嫣给她打电话过去,一瞬间就通了。 龙嫣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女人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嫣嫣,是你吗,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她从没听过龙静芸这么焦急的语气。她也没听过龙静芸这样叫她。 “我没事。”只是哭得有点难看而已。 “你在哪里,要我去接你吗?”偏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龙静芸才像个普通的母亲。 可龙嫣还是不想陪她演母女情长。 “不用,我自己回去。” 除了工作消息,其他大都是朋友的关心,只有两个人一点也不客气。 “龙嫣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跑了我怎么办啊!!你回来救救我吧,我妈又要给我介绍新对象了……” “我真是服了,你到底是哪门子的老板?!我头发都要掉光了,研究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你居然带着实验体跑了……” 咚咚。 龙嫣正在回消息,玄关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龙嫣擦了一把眼泪,起身走过去。 她连猫眼都没有看,坦然地打开了门。是龙静芸派来找她的人也好,是要抢她钱的强盗也好,她现在全都不在乎了。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站在门外的人,是满身海水的人鱼小姐。人鱼小姐一定来得很急,头发上还挂着一根湿漉漉的海草。 “你怎么回来了?” 龙嫣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分不清,惊喜和惊愕,哪一个更多。 她甚至真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确认眼前的画面,并非她的幻觉。 “你看这个。” 尼莉莎打开怀里的粗布口袋。 里头装满了嫣红的,淡黄的,湛蓝的,翠青的……五颜六色的泪滴,像一整袋光彩夺目的宝石。 “这是什么?”龙嫣只能问出最简单的问题。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赎金。”人鱼抬头看向她,眼神清亮,笑容温暖又笃定。“你的赎金,我来救你出去。这些眼泪,值很多很多钱吧,你再也不用回到你的牢笼里,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眼泪擦了就像没擦一样,又一次淹没整个世界。 但这一次,是开心的眼泪。心脏被太多太突然的喜悦填满,她差点就要双脚离地,飞到天空中去。 龙嫣张开手臂,紧紧抱住眼前的女人,才能让自己在地面上站稳。 人鱼抚摸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抚。 “嘘,嘘,没事了。我回来了。” 龙嫣像卓玛一样,哭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拼出一个被眼泪泡湿的句子:“……谢谢你。” 人鱼摇摇头。“是我要谢谢你。” 龙嫣忽然想到那些眼泪的来历,连忙退开身子,检查尼莉莎的身体。 “你不会回去,把他们揍了一顿吧?你有没有受伤?” “你想什么呢。”尼莉莎捏捏她的鼻尖。“是我太久没回去,族人们看到我太开心,一下子流了好多眼泪。我说我还要走,她们又流了好多眼泪。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们都捞起来,赶紧回来找你……” 想到尼莉莎在海里慌慌张张捡眼泪的样子,龙嫣有一点点想笑,但是更多的泪水,比笑容先涌出来。 “好啦,乖乖,别哭了。我在这里呢……” 尼莉莎越是哄她,龙嫣越是泪如雨下,眼睛都被泪水刺得发疼。 她抱着尼莉莎的腰,脑袋埋在女人的肩膀上,说狠话也像撒娇。 “你自己要回来的……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人鱼靠过来,亲吻她发红的眼角,声音好甜好软:“你放手也没有用,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龙嫣收紧手臂,让女人在她的怀中嵌得更深。 “那你一定要,缠得很紧很紧……” 尼莉莎一边揉她的脑袋,一边靠近她的耳朵,甜蜜地低语:“你不哭的话,现在就可以试试。我可没有骗过你。” 第72章 异地恋是不好的。 在郭心茗的全力维系下,龙嫣的短暂失踪,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甚至没有错过在下一次董事会上,汇报mn71项目研发进展的宝贵机会。 “目前我们已经从人鱼的眼泪中,成功分离出多种有效成分。比如海神素-γ,可以大幅度降低心脏病和中风的风险,同时具有良好的抗炎效果……” 偌大的会议室,只坐了七位贵客,个个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大都是龙静芸的心腹。 龙嫣站在投影屏前,流利地向她们介绍。 “接下来,mn71项目组的核心工作,是继续进行活性化合物的验证,同时开始推进临床前实验。我们预估,利用人鱼眼泪中的有效成分,能研发7款以上的全新药物。” 几位董事互相交换着眼神,一见龙静芸冷着脸,也都不敢轻率发言。 龙静芸仔细审查着屏幕上的图表,在漫长沉默之后,终于开始提问:“第一款药物上市,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根据目前的进度预估,需要60个月左右。”龙嫣回答。 “周期太长了。”龙静芸靠在椅背,抱着胳膊看向台上,眼神愈发冷厉。“目前公司的整体营收很不健康,如果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项目上,风险太大。” “董事长,这是药物研发的正常周期。我们不能光从商业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旦这一系列的药物成功研发,将会挽救无数绝症之人的生命。我想,对任何一个医药行业的从业者来说,这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同时,我也可以向你保证,这些药物未来的销售额,一定能让公司利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龙嫣足够诚恳。 龙静芸依旧紧盯着她不放。“还有一个问题。你私自将人鱼放归野外,如何保证,未来的原料供应?” 龙嫣有条不紊,在屏幕上投影出研究报告和冷库照片。 “我已经建立了完全可靠的供应链,不用担心供应问题。目前,这条供应链为公司提供了足够支撑未来研究的数千颗眼泪,都是在野外环境下采集的。我们的实验数据表明,在野外环境中获取的眼泪,有效成分含量是人工环境的三倍以上。” 又一段沉默之后,龙静芸终于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大家了。” 龙嫣刚走出会议室,龙静芸的秘书就追过来。 “小龙总,龙总说,你明天要是有时间的话,请你去总部一趟。” “没有时间。”龙嫣脚步匆匆。 “小龙总,小龙总……” 任由秘书在后头一路追着,龙嫣也没有回头。 她照常下班回家。 这次回来,她在cbd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不再和龙静芸住在一起。 到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第一件事,一定是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给那个长着尾巴的家伙打电话。 手机听筒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涛声。 “你猜,我今天在哪里?”尼莉莎问。 “嗯……”龙嫣假装猜得很认真。“你不会是,在海里吧?” 龙嫣给尼莉莎的手机装了潜水壳,只要不去太深的地方,手机都能安全存活。只是偶尔得去岸上找个充电宝。 “真聪明!我正在一座礁石上看日落。”人鱼姐姐夸奖道。“这么聪明的宝宝,奖励你一点什么好呢?给你捞点螃蟹存起来,等你回来吃吧……哎呀!” 尼莉莎忽然惊叫一声,吓得龙嫣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了?” “有一条鱼……撞到我的尾巴上了……” “撞到哪儿了?疼吗?你快揉一揉。”龙嫣是真的担心。 没想到人鱼小姐声音一软,又轻车熟路地钓起来:“可是那个地方,自己揉,好像有点奇怪……” 偏偏龙嫣就是很吃这一套,一边暗自松了口气,一边顺着人鱼的话,故意往她的陷阱里走。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柔软的陷阱。 “什么地方?”龙嫣问。 第91章 “肚脐眼下面,再下面一点点……的鳞片。” “……你闭上眼睛,假装是我在帮你揉吧。” 龙嫣的声线越来越沉,尼莉莎的声音,却像雨季的云朵一样湿软。 “那……你要怎么揉呢?” 这个坏心眼的家伙,明明比谁都清楚,龙嫣有多渴望她的怀抱和亲吻,却还要创作出如此甜蜜的折磨。 每一个字,说出口之前,先在龙嫣心上发痒。“……先用指腹,轻轻地揉鳞片的边缘。顺着鳞片的纹理,一圈一圈,慢慢地揉,再朝着鳞片根部,慢慢地,慢慢地移动……”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渐渐沉重。像海浪越来越近。 龙嫣忍不住闭上眼睛,让意识离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开始幻想,她自己描述中的场景。 “手指要从鳞片的边缘伸进去,围着鳞片的根部,轻轻绕圈……然后,把手指移到左边的鳞片上,用指尖轻轻地点按两下,再慢慢加重力道……” “呀……”人鱼的惊呼也变得甜腻。 “怎么了?” “摸到一片……黏乎乎的……” 龙嫣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口水,不让自己发出喘息。“还没揉完呢……把手放回去。” 她们两个人,今天大概是没有闲心欣赏黄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龙嫣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褪黑素和酒精入睡。 但在进入梦乡之前,总裁女士还是忍不住抱着手机,反复翻看每一张尼莉莎发给她的,她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照片。 暗紫与浅粉交织的晚霞,温柔的海,汹涌的海,孤独岛屿和漫游的人鱼。 她爱的女人,终于回到自己的领地。 手机在这时振动了一下,页面底端弹出最新消息。 “好想你,快点回来。” 人鱼发来一颗紫色的爱心emoji。 龙嫣回给她一颗红色的。“我也想你。” 人鱼的对话框又弹出来。 “不,一定是我更想你!”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 入睡之前,总裁女士默默祈祷,希望地球上再也没有人(和人鱼),要像她们一样承受异地恋的煎熬。每一天都难熬。 第二天,从清晨就开始下雨。 云层低垂在城市上空,天空和建筑,都被染成一大片阴冷的灰色。 龙嫣带着一束百合花,去了龙太婆长眠的墓园。 她到的时候,墓碑前已经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撑一把黑伞,倒是很适合今天的气氛。 龙嫣没打算跟她说话,弯下腰放花,女人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龙嫣,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花岗岩墓碑上,龙太婆正露出和蔼笑容。 在她的注视下,龙嫣的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今天是婆婆的忌日,我不想跟你吵架。” 可静默不语的龙太婆,显然无法阻止龙静芸的说教。 “龙嫣,道理你早该明白。真正的强者,不会被规则束缚,更不会蠢到要和规则对抗,而是应该利用规则,为自己服务。” “所以呢?” 龙嫣总算转过头去看她。 也许是光线不好的缘故,女人看起来格外苍老,在那把黑伞的阴影下,她眉间的每一道皱纹都气势汹汹。 “你和忍寒结婚,是强强联手,双方都获利。至于你私底下要跟谁好,人也好,人鱼也好,只要明面上不要闹得太难看,忍寒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没有人会阻止你。” “在你眼里,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无可救药的蠢货吧。” 龙嫣笑起来。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女人的伞面上,也落在她的肩头,在布料表面凝成一颗颗通透的水珠。 “多讽刺啊,妈妈。精明如你,生下来的女儿,却偏偏相信温暖啊,善良啊,那些在你看来,一文不名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给你的,最大的惩罚吧。” “你知道,我有太多阻止你的手段。我只是在给你认错的机会。” 龙静芸站在像匕首一样锋利的高跟鞋上,俯瞰着龙嫣,照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龙嫣的失踪和归来,也没有改变。 唯一的区别是,龙嫣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你以为我还留在这里,是为了你和你的钱吗?”龙嫣漠然。“我只是想把药做出来,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 龙嫣说完就转身离开,在心里偷偷跟龙太婆道了别。 她本来还有很多悄悄话,想跟龙太婆说的,关于她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旅行,关于她漂亮又温柔的女朋友……只能留给下次见面了。 “你不听我的话,会多走很多弯路的。”龙静芸在她身后说。 龙嫣踏着满地雨水,继续朝前走。 “那就让弯路都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它们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一次,要成全女儿的固执,还是证明自己的权威? 龙嫣已经为龙静芸布置好舞台,只需要她做出抉择,她想要上演怎样的剧情。 层积云稍稍推迟了航班。 一下飞机,龙嫣就直奔沙滩而去。 海边没有下雨,但夜色已经很浓。 月亮早已探出面庞。皎白的月光,在海面上轻灵地游走,流淌。 龙嫣刚到达约定的礁石旁,正要掏出手机,脚边的浪花突然上涌—— 尼莉莎从水底一跃而出,带着满身海水,湿漉漉地扑进她怀里。 龙嫣差点被扑倒在岩石上,连忙张开胳膊,将从天而降的人鱼抱稳。 “我真的好想你,想你想得快要死掉了……” 人鱼在龙嫣怀里扑腾,水花溅了满身,但龙嫣一点也不介意。 虽然知道人鱼并不冷,她还是不断抚摸着人鱼湿透的皮肤,试图分享自己的体温。 “我知道……我也好想你。” “我给你抓了好多好多螃蟹!”人鱼满怀期待地看她,那双不可思议的蓝紫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透亮。“你要先吃螃蟹,还是先吃我?” 龙嫣的视线一不小心滑得太低,尼莉莎的皮肤闪着荧光,白得几乎透明。龙嫣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人鱼在海里……是不用穿衣服的。 清冷的海风灌进领口,心脏却微微燥热起来。 “可以两个一起吃吗?”龙嫣压着嘴角问。 人鱼瞪大眼睛:“你不是应该选我吗?!” “……你知道还问。” 龙嫣低头吻她。 唇瓣交叠的一瞬间,久违的柔软触感,几乎让两个人都颤抖起来,又忍不住要立刻索求更多。 龙嫣一边撬开女人的牙齿,一边晕乎乎地想,自己怀里这个家伙,应该就是地球上最甜最软最好吃的人鱼吧。 她必须要仔仔细细,全力以赴地品尝,不能遗漏任何一丝美妙的滋味。 郭心茗的电话,却在这时不解风情地打进来。 “龙总,出事了。跟你猜的一样。” 第73章 海边的小小梦想。 real药物公司100%的股权被董事会挂牌出售的事情,闹得相当轰动。 “小龙总,您的研究成果被董事会强行转让,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小龙总,听说这次交易,是因为您和董事长之间的私人分歧,是真的吗?” “不知道。” 龙嫣一口气拉黑了十几个记者,才勉强找回清静。 由于龙嫣实在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回到熙城市,所以邀请郭心茗和付忍寒来海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郭心茗当然得听老板安排,付大小姐又又又失恋了,刚好可以来海边散心。 付忍寒看起来倒是不怎么伤心,一见尼莉莎,激动得大呼小叫:“哇,你就是龙嫣买的那条人鱼,我在网上看过你的故事,你居然比照片上还要漂亮!你可以带我去人鱼的栖息地看看吗?我最近真的很需要收集创作的灵感……” 吓得尼莉莎拽着龙嫣的衣角,直往龙嫣身后躲。 龙嫣赶紧把付小姐的左手和右手,都从尼莉莎的胳膊上拽开。“说话就说话,别上手啊。” 郭心茗又是另一个极端。刚走进海鲜酒楼的包间里,她就从背包里掏出好几台便携检测设备,在餐桌上一一摆开。 “我需要测量一下,你恢复野外生活之后的生理机能指标。” 龙嫣又好笑又无奈。“能不能吃了饭再测?” 郭心茗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见。“不行,得空腹测量。尼莉莎,请你把右手伸过来。” 你也是使唤上老板娘了!! “女士们,打扰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菜。” 服务员进进出出,桌上很快摆满了丰盛的海鲜。 付忍寒一边忙着吃碗里的蟹膏鲍鱼龙虾沙虫,一边缠着尼莉莎问东问西,饭都吃完了,终于想起要说正事:“对了,龙嫣,你说找我过来谈生意,什么生意啊?” 本来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龙嫣并不着急。“有个小项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第92章 “什么项目?”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付忍寒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香煎鱿鱼。 “我和心茗,会继续在real没有做完的药物研发。”龙嫣说。 “你们的研究成果,不是连同公司一起,被你妈妈卖给法国的药企了吗?”都是圈里人,付忍寒当然了如指掌。“我听说,公司仓库里有好几千颗人鱼的眼泪,龙阿姨好赚了一笔呢。” “那些眼泪是假的。”龙嫣平静陈述。 付忍寒被一口河豚汤呛住,连咳了好几声。“啊?可是……你们怎么可能骗过那么多人?” “准确地说,那些眼泪是真的,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可以药用的有效成分。”郭心茗帮忙解释。“人鱼可以控制自己的眼泪成分,并不是所有眼泪都能用来治病。因为人类捕获的人鱼数量太过稀少,加上经手人都要炒作价格,没有人对外公开过这个消息。” 龙嫣故意让龙静芸知道,仓库里有几千颗人鱼眼泪。 ——但很可惜,它们并不是价值连城的神药,只是尼莉莎和她的族人们重新为龙嫣搜罗的,从人鱼眼睛里流出来的漂亮水滴而已。龙嫣才舍不得浪费尼莉莎给她的“赎金”。 留在real实验室里的数据倒是真的。因为郭心茗太过固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数据和报告上造假,龙嫣只好留下了20%左右的研究成果。 从郭心茗口中,听说龙静芸要把公司和实验室打包出售的那一刻,龙嫣反倒释然。也许,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龙静芸一定以为,切断龙嫣要走的路,就能将她彻底驯化。 龙静芸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所以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很多死心眼的家伙,见山开路,遇水搭桥,就算精疲力竭,就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抵达终点。 龙嫣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龙嫣永远不会再委曲求全。 听到这里,付忍寒难得正经起来,认真思考了片刻。“所以,你们现在要拉我入伙,一起做药物研发?” “不,药物研发我们自己做。”龙嫣否认。“药物的研发周期很长,我们想,在推进核心药物研发的同时,推出一系列含有人鱼眼泪成分的衍生保健品,利用保健品的利润,来反哺药物研发。” “这个部分听起来,确实很有前景。”付忍寒夸道。 “产品我们来做,你负责营销和销售,利润六四分,有兴趣吗?”龙嫣问。 “有!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说。” 付忍寒环视一圈,看了看龙嫣,又看了看郭心茗和尼莉莎。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想到我了?” “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也相信你的能力。”*龙嫣诚恳地说。“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证明,我们的身份,不仅仅是妈妈的女儿。” 即使在妈妈们的疆域之外,她们也可以齐心协力,创造属于她们的崭新世界。 “有点太热血了,等我消化一下!” 付忍寒含着眼泪,撕开一只皮皮虾,用皮皮虾跟尼莉莎碰了杯。(也可能是碰了虾。) “你吃得太多了,真有可能消化不了。”郭心茗一本正经地说。 “郭博士,你讲话也太残忍了吧!!”付忍寒难以置信地瞪她。 这两个人,嗯…… 龙嫣和尼莉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下一秒,她们几乎异口同声。 “我想上厕所……” “我要去洗手间。” 留下郭心茗给付忍寒讲解技术细节,龙嫣带着人鱼小姐穿出酒楼后门,溜到海边去散步。 夜色早已悄无声息地降临。 从海上吹来的风,清凉而宁静。沙滩沉浸在夜色里,已经没有游人的身影。 尼莉莎趴到龙嫣肩膀上,声音和身子都绵得像糖。“宝宝,我好像又饭困了……” 龙嫣于是弯腰背起软绵绵的人鱼,顺着海岸线,慢悠悠地往前走。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轻抚她脚下的细沙。 连时间都格外温柔。 “这一次,你们的办公室可以在海边吗?”尼莉莎在她耳边问。“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能游到离办公室最近的地方,隔着玻璃,偷偷看你……” “我不用去办公室。在开发药物这方面,心茗比我擅长多了,实验室的工作交给她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远程沟通。”龙嫣故意漫不经心,其实嘴角已经翘得老高。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跟我待在一起!”听起来,人鱼小姐也很开心。 “可是,你天天都跟我待在一起,不会觉得无聊吗?”龙嫣试探着问。“我又不能跟你一起去蓝洞里探险,一起去追鲸鱼。” “你听话的时候,我就跟你待在一起,你不听话的时候,我就丢下你不管,一个人去追鲸鱼!” “我哪有不听话的时候?”龙嫣不服。 尼莉莎伸手捏她的脸。“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 龙嫣连忙打断。“晚上的事情不算。”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人鱼先挑起的……这可怨不了她。 银河垂悬在晴朗的夜空中,洒落清冷的微光。 她们已经走了好远好远,但海岸线依然无穷无尽地蔓延。 “我们要不要,真的开一家餐厅呢……”尼莉莎又想起自己的小小梦想。“你来当主厨,厨房窗户就开在海边,有客人要吃鱼,吃螃蟹,我就在海里现捞,然后从厨房的窗户递进去。” “你真觉得,我的厨艺,能当主厨?”龙嫣问。 “当然啦!我们从熙城市一直吃到这里,这么多顿人类的饭里,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真的?” “比珍珠还真!” 明明只是人鱼对她的偏爱而已,但龙嫣还是非常受用。 一想到漫长余生,她们都能一直一起散步,创作这样甜蜜的废话,龙嫣心里就涌出一阵温暖的感动。 “你觉得前面那栋房子怎么样?”龙嫣随口问道。 “我觉得……非常好!完全就是我梦里的样子!” 两层高的独栋小楼,静静伫立在临海的礁石上。 从开满鲜花的小花园里拾级而上,一楼是完全通透的玻璃房,能欣赏毫无阻挡的宽阔海景,二楼是波光粼粼的无边泳池。 “要是我们能在这里开餐厅就好了!”尼莉莎感慨道。“不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一定贵得吓死人鱼吧……” 龙嫣侧过头,看她天真向往的模样,实在很难藏起笑意。 “钥匙在我衣兜里。”龙嫣说。 尼莉莎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懂。“啊?” “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拿。” 人鱼的右手在她衣兜里摸索几下,掏出一把银亮的钥匙。 “天呐!” 尼莉莎从龙嫣背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朝前方跑去。 龙嫣追在她身后。“慢点,看着点石头!” 等她追到,人鱼已经磕磕绊绊地打开门锁,转着圈,四下环顾,开始检阅自己的全新领地。 “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不告诉我?”尼莉莎问。 “昨天刚签的合同,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里之前是一家咖啡馆,我们可以重新装修一下,你来设计。”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尼莉莎托着下巴,眼瞳在黑暗中依然通透。“这里可以挂忍寒的画,沙发靠枕的枕套,可以用阿姐织的布……对了,这家店叫什么名字?” 龙嫣笑着看她。“你是老板娘,你来决定。” “amermaidinherelement,”尼莉莎脱口而出,像是早就琢磨过千万遍,“如人鱼得水。” 龙嫣怔住片刻。 “怎么了,你不喜欢?”人鱼不安地问。 “不,很美的名字……像你一样美。” 人鱼扑进龙嫣怀里,仰起头来吻她。“今天嘴怎么这么甜?让我尝一口……” 龙嫣接住女人,也接住湿软唇瓣,像甜蜜的潮水顷刻间漫向她,将她重重包围。 亲吻一旦开始,就像野火蔓生。女人的舌尖撩拨着她,牵引着她,要她往更深潮湿的地方巡行。 哒。 尼莉莎被她亲得步步后退,撞在一张木桌上,顺势坐了上去,脚踝勾住龙嫣的小腿,把她拉得更近。 怀抱与怀抱熨帖相嵌。 “你确定要在这里?” 龙嫣问,温热的气流贴着耳廓,吹得尼莉莎在她怀中轻颤,语气却依然娇软。 “这里不行么?” 长夜漫漫,这里是她们的领土,没有人会贸然闯入。只是…… “我怕你以后每次走进这里,都会想起这张桌子。” 人鱼面露难色,齿尖轻咬下唇,眼神在她脸上婉转。“……那就只好,每张桌子都试试了。” 龙嫣乖乖俯身过去,堵住女人信口开河的双唇。 世界上最甜美的幸福包裹着她。 第93章 她听见爱人的心跳声,和大海温柔的潮汐。 如人鱼得水。 第74章 【番外】龙嫣的贴贴作战。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龙嫣出了几天差,又去实验室跟郭心茗开会,到半夜才结束工作。 她到家的时候,客厅黑黢黢的,只亮着一盏台灯。尼莉莎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中世纪食谱社会史》。 此刻,人鱼扔下书奔向她,脚步如细雨轻盈。 龙嫣刚换上拖鞋,尼莉莎便扑进她怀里,在她脸上印下两个软绵绵的吻。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我也……”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龙嫣已经迫不及待地搂着尼莉莎的腰,吻进女人甜美的双唇。 长达整整三天零七个小时的分别,将她折磨得寝食难安。 人类大概是会对人鱼上瘾的……像对糖和咖啡因。 人鱼细长的手臂勾住龙嫣的脖子,一边把自己往她嘴里喂,一边还要抽空关心:“宝宝你……吃晚饭了吗?” “在机场吃了。”龙嫣乖乖回答。 但她不介意再吃一顿香甜可口的宵夜。 黑暗温暖而寂静,空气中漂浮着她们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皮肤和衣料彼此摩擦,发出的簌簌轻响。 龙嫣把女人放倒在沙发上,顺手甩开自己的外套。 两个人拥抱着陷入沙发,亲吻越进越深。女人的唇肉,像糯米糕一样甜软,又像海浪一样潮湿。 怀中一颤,尼莉莎稍微挣扎了一下。“别在这里……卓玛会看到的。” 龙嫣不以为意。“卓玛不是早就睡了吗。” 她的手指拨开女人的长发,拂过女人圆润的肩膀,沿着脖子的曲线轻柔向上,捉住那颗绵软的耳垂。小小的,柔嫩的,像一小团粉红色的棉花糖。 手指在耳垂上轻轻一碾,尼莉莎便在她指腹下,发出暧昧的轻喘,望向她的眼神,黏稠得几乎要将她困入囚笼。 欲念的囚笼,当然不会只关一位主犯。 她们同是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旅人,连呼吸都燥热,渴望着被一次暴雨拯救。 龙嫣的拇指顶住人鱼的耳垂,手掌摩挲着她的后颈,正要俯身过去吻个仔细,走廊上忽然传来小女孩柔弱的声音。 “莎莎姐,我害怕……” 龙嫣吓得一激灵,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假装很忙地理了几下头发。 幸好她们没有开灯!! 尼莉莎小跑过去,穿过客厅,蹲在卓玛面前,轻拍小丫头的背。“怎么了,卓玛?”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好多好多偷牦牛的鬼……”卓玛泪眼汪汪,拖着哭腔。“莎莎姐,我不敢睡觉了……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求求你……”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龙嫣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呼嚎。 “好呀,”尼莉莎擦掉卓玛脸上的眼泪,牵住她的小手,“我们一起睡吧。” ……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坏的展开吗。 淡淡的死感,在龙嫣心头淡淡地弥漫。 半年前,卓玛的阿婆挤牛奶时摔了一跤,脊椎骨折,被卓玛舅舅接去县城里住,没有办法再照顾卓玛。尼莉莎就和龙嫣商量,让卓玛到她们身边来上学。卓玛心爱的牦牛被寄养在开民宿的老板娘家,每个月都要发照片向她汇报。 总的来说,卓玛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小姑娘,学习很认真,也没给她们添什么乱子,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卓玛如愿以偿地爬上了主卧的大床,而有的人好不容易小别重逢,却只能憋着一肚子火,从衣橱里搬出被褥,给自己准备地铺。 卓玛坐在床上,一脸天真地问她:“嫣嫣姐也怕鬼吗?” “不怕。”龙嫣实在拿不出和蔼的语气。 “那你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跟莎莎姐一起睡觉?” “你管我!” 卓玛瘪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尼莉莎从浴室走出来,卓玛立刻委屈巴巴地迎上去,扑进尼莉莎怀里。“莎莎姐,嫣嫣姐凶我……” “没事没事,卓玛别害怕,嫣嫣姐只是工作太累了……” 可恶,尼莉莎哄这个臭丫头的声音居然这么温柔…… 而且到底哪里凶了!! 尼莉莎关了灯,和卓玛一起躺进被窝。龙嫣一个人默默睡在地上,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卓玛,要听睡前故事吗?”尼莉莎问。 卓玛一秒也没有犹豫。“要!” “那今天给你讲一只……梅花鲨宝宝的故事。” “好!” 臭丫头,居然连她的睡前故事都要抢走!龙嫣气得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梅花鲨宝宝从来没有见过它的妈妈。它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卵壳里。梅花鲨宝宝咬破卵壳,游了出去,眼前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完全没有妈妈的踪影。于是,梅花鲨宝宝开始寻找自己的妈妈。它找啊找,找啊找,游过开满海葵的沉船,游过被珊瑚尘封的洞穴,向海底的每一只鱼,询问妈妈的下落……” 卓玛的呼吸越来越慢,似乎已经沉入梦乡,龙嫣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尼莉莎的故事是温暖洋流,安抚着她疲惫的心脏,就算不是专门为她而讲。 脸上忽然一软。 人鱼侧过身,躺在床沿边,胳膊垂下来,手指背面轻轻贴住龙嫣的脸颊。 龙嫣稍微往床的方向挪了挪,把脸往尼莉莎手上凑……简直像一只被主人一摸,就摇尾乞怜的小狗。或者大狗。 “晚安,宝宝。”她听见尼莉莎轻声说。比给卓玛讲故事的语调还要温柔。 龙嫣心满意足地牵住恋人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她的手指头。 “晚安。” 虽然回到尼莉莎身边,龙嫣就算睡地铺也很开心……但是这样下去当然不行!! 龙嫣得尽快想出解决方案。 周六餐厅很忙,尼莉莎要去店里帮忙。 龙嫣一个人带卓玛去了游乐园。 海盗船,过山车,旋转飞椅……龙嫣一点兴趣也没有,每把卓玛塞进一个项目,就打开手机,开始读药学文献。 在牧区长大的小丫头,之前应该很少有机会到游乐园玩,所以,即使是在龙嫣这样脸很臭的监护人的陪同下,卓玛依然玩得酣畅淋漓,不亦乐乎。 闭园前的最后一个项目,龙嫣特地留给了鬼屋。 这一次,龙嫣倒是陪卓玛一起进去了。 鬼屋入口连接着一条细长的走廊,再往前,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嫣嫣姐,我害怕……” 才刚走进来,卓玛就开始打哆嗦,紧紧牵住龙嫣的衣角,试图把她往后拽。 龙嫣的脸比达古冰川还冷。“跟紧点,不然你就要一个人走了。” 说着,就迈开脚步,朝走廊深处走去。 “嫣嫣姐,我们出去吧,嫣嫣姐……” 卓玛站在原地喊了好几声,眼看龙嫣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倒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才赶紧追了上来。 “嫣嫣姐,你等等我!” 鬼屋里的惊吓环节很快出现。 两人刚到走廊的转角,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影,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窜出,朝着她们猛扑过来。 龙嫣面不改色地从它面前走过,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那“恶鬼”见龙嫣无动于衷,就转过头来,张牙舞爪地吓唬卓玛,口中不断发出阵阵怪吼。 卓玛放声尖叫。“啊!!啊!!你别过来!!嫣嫣姐,快救救我……” “门口的注意事项里面写了,工作人员不能跟玩家发生任何肢体接触。”龙嫣不慌不忙地点拨。“这鬼还怕你呢,你亲它一口,它立刻就跑了。” “不要啊!!我才不要亲它!!” 龙嫣叹气。“那你过来,它不会抓你的。” “它会把我杀掉的!!”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龙嫣只好倒回去两步,走到“恶鬼”面前,突然张开手臂扑过去,大吼一声。“哈!!” “啊——!!” 那“恶鬼”被她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差点被自己的长袍绊倒。 “这下不怕了吧?” 龙嫣话音未落,卓玛已经一头扎进她怀里。“谢谢你救了我,嫣嫣姐,你好厉害!!” 好吧……嫣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丫头也许是有一点点可爱。 但龙嫣绝不会对她心软。 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鬼屋的路还长着呢。 从墙壁角落伸出的鬼手,从棺材里突然坐起的僵尸新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第三个“人”……设计巧妙的惊吓环环相扣。 等她们好不容易走出鬼屋,卓玛已然被彻底吓破了胆,蹲在门外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再也不来游乐园了……我讨厌游乐园……呜哇……” 第94章 龙嫣看她实在可怜,买了一支雪糕,塞到她手里。 卓玛一边啃雪糕,一边继续大哭。 “尊敬的各位游客,园区即将关闭,请您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离开。希望您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我们诚挚期待您的下次光临……”广播里开始播放将要闭园的提醒。 “嫣嫣姐,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卓玛哭哭啼啼地问。 龙嫣盯着鬼屋后门的员工通道,不为所动。“再等等。” 广播响了好几次,鬼屋的装饰灯光终于熄灭,工作人员从后门鱼贯而出。 “卓玛,你快看!”龙嫣指过去。 “什么?他们是谁啊?”卓玛没有反应过来。 “你仔细看他们的脸,是不是很熟悉?” 捧着手机狂喝奶茶的瘦高女孩,长得和僵尸新娘一模一样,和同事有说有笑的矮个子男人,就是刚才那个举着电锯的变态医生。 卓玛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再三确认,然后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很是不屑。 “切,原来都是演的,真没意思!” 卓玛玩得精疲力竭。尼莉莎九点多到家时,她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像小牛犊一样呼声震天。 这就对了嘛。 不过,龙嫣还是稍微吸取了一点经验,没有在客厅里放肆贴贴,而是跟着尼莉莎进了衣帽间。 “你今天带卓玛去哪里玩了?” 人鱼一边问,一边脱掉风衣和衬衫,准备换上轻薄的居家服。 龙嫣守在旁边,找准一件衣服刚被褪下,另一件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这一瞬间青黄不接的时机,见缝插针地把人鱼捞进怀里。 “游乐园,我们上次去过那个。我带她去了鬼屋。”龙嫣说。 尼莉莎有些惊讶。“你上次不是被吓坏了吗?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敢去了呢……” “上次是上次……” 龙嫣嘟囔着,把脑袋埋进尼莉莎的肩窝,好香好香。有姐姐在身边的狗,和没有姐姐在身边的狗,当然不是同一只狗。 “上次,你不是带我看了工作人员下班吗。”龙嫣跟人鱼解释。“我也带卓玛看了,跟她说那些鬼都是人演的。” 尼莉莎笑着捏她鼻尖。“那你可得给我交点学费才行。” “你想怎么收,现金还是记账?” 龙嫣压在女人耳边说,顺势收紧胳膊,把女人压在衣帽间的门板上。 “嗯,怎么收呢……”尼莉莎轻轻撩起她的下巴,声线软得像水。“我得好好想想,你先交点利息吧。” “这样够不够?” 龙嫣在人鱼唇上轻啄一口。 女人在她怀里轻笑,掌心轻抚她的脸颊,用湿软的目光将她包围。“不够。” 龙嫣第二次吻上去,含吮着人鱼清甜的唇瓣,用自己的双唇细细研磨。从唇角到唇峰,从唇线到唇缝,每一道纹理都不曾放过。 却又偏偏浅尝辄止,无论人鱼唇间的软肉如何撩拨,引诱,都不肯深入其中。 “这样呢?”龙嫣又问。 女人的脸颊染上樱蛤的粉色,声音也变得黏湿,意犹未尽地贴近龙嫣的唇,似乎已经等不及她的下一个吻。 “……还是不够。” 像索求,又像命令。 人鱼实在贪心。 但有人偏偏最喜欢她贪得无厌的模样。 嘴唇虚晃一枪地逡巡了好几遍,龙嫣实在无法再忍受女人迷离又妩媚的眼神,用舌尖剥开女人的双唇,开始大张旗鼓地进攻。 被她填满口腔的刹那,唇肉彼此交缠,人鱼发出餍足一声的叹息。 龙嫣拥抱着女人,像拥抱着温顺的海湾。她的血液和心脏都着了火,于是连海湾也要被她的体温熨热。 女人在她的长吻中香汗淋漓。 她记得所有她们一起经历的缱绻旅行,她们在海边共度的每一个长夜和午后。 人鱼在碧波中潜游,她在岸边遥远地眺望。 海风像诗句一样轻软。龙嫣低头去拨弄浪花,被太阳晒透的温热海水,从她指缝中徐徐沁出,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不堪。 她能摘下夜空中最曼妙的星辰,也能拥吻日落时最旖旎的云霞。 人类无恶不作。 若不是被困在龙嫣的怀抱和门板之间,尼莉莎一定会化作一团湿软的雾,软绵绵地滑走。 呼吸与呼吸彼此烧灼,可谁也不舍得亲吻有片刻停歇,只能越来越急,越来越深,舌尖与舌尖滑腻地勾缠。 尼莉莎不得不踮起脚尖,用力抱紧龙嫣的肩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连喘息声,也像玫瑰一样甜美。 ……偏巧在这个时候,一阵小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衣帽间的门外。 “莎莎姐,你在里面吗?”卓玛不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她一定是看到了门缝里泄出的灯光。 尼莉莎连忙捂住龙嫣的嘴,不让她再四处乱亲,喘了好一会儿才理顺自己的呼吸。“怎么了,卓玛?” “我又做噩梦了,梦到好多好多偷牦牛的怪物……” “你不是不怕鬼了吗?!” 龙嫣大声质问,情绪稍微有些激烈,手上力道没有收住,尼莉莎猛然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卓玛笨拙地解释:“我知道鬼是人演的,我不怕鬼了,但这次梦到的是怪物……” “都是一回事,卓玛,你要勇敢一点!” 龙嫣这次尽量收着些力气,怕又把尼莉莎抱疼,胸腔的振动却还是漫向四肢,带起一片涟漪。 “我……我还是害怕……”卓玛又拖着哭腔。 尼莉莎挣扎着给她温柔的答复。“宝宝,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你还叫她宝宝?!” 龙嫣震怒,一口咬住尼莉莎的耳垂,发出气愤的警告。 “你只能当我的姐姐,不许当别的人姐姐!” 人鱼在龙嫣手中颤抖,呼吸柔软又破碎,视线在她脸上娇嗔地轻剜。“……这么小气?” “你知道就好!” 龙嫣更用力地吻向女人的双唇,像要在她口中,气呼呼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宝宝,你轻点……卓玛会听到……”尼莉莎柔声央求。 “轻不了,你自己小声点。” 龙嫣在她唇上重重一啃,换得女人甜蜜的嘤咛。 门外的小丫头还在苦等。“莎莎姐,还没好吗?” 木门轻晃,门里的人自有苦衷。“马上……呀……马上就来……”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还要重复多少遍。 龙嫣在卧室里点好香薰蜡烛,准备听尼莉莎讲一个甜甜的睡前故事,卓玛不识好歹地来敲门。 “莎莎姐,这道数学题我不会做,你能帮我看看吗……” 龙嫣刚给人鱼小姐准备好温热的洗澡水,卓玛又来敲门。 “莎莎姐,今天的月考试卷,需要家长签字……” ……怎么没完没了!! 小孩子真是麻烦死了,一点也不可爱!! 龙嫣掰着手指头算,到底还要熬多少年,这个臭丫头才能去读大学。 龙嫣决定,等到暑假,要给卓玛报八个夏令营,让她拥有一个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 而她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当然要全神贯注地忙于工作,绝不会和尼莉莎一起宅在家里,黏黏乎乎地谈恋爱,更不会背着卓玛偷偷跑出去,满世界旅行。 她非常期待夏天的到来。 第75章 没有说完的故事。 龙嫣没想到,龙静芸居然会来找她。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实验室没什么事,卓玛也被关在学校,龙嫣和尼莉莎都在餐厅帮忙。 午后一点,挂在玻璃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龙嫣从吧台上拿起菜单,想去帮客人点单,一抬头,却看见那张意料之外的脸。 黑色套装的年长女性,灰白的头发盘在脑后,整齐得近乎严苛。 女人也正看向她,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厉。 龙嫣的胸口猛然一紧,像有远道而来的刺客,正在追杀她的心跳。 “你给客人送一下菜单。” 她把菜单塞给店里的服务员,自己匆匆穿过后厨,从后门离开了餐厅。 一出门就能望见海岸。 稀稀落落的游人,正在沙滩上奔跑,嬉戏。 天空碧蓝如洗,深秋的海风,已经裹着几分肃杀的寒意。 龙静芸怎么会来这里?她想干什么? 龙嫣没来得及穿外套,搓着胳膊,陷入短暂沉思。 “老板,来一根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龙嫣一跳。 她回头去看,新来的实习厨师正躲在门后抽烟,手里捏着打开烟盒,准备分给她一根。 “不用了。”龙嫣摇头。 “怕老板娘说你是吧?”厨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厨房里的人都说你怕老婆,我还不信呢……” 第95章 不是怕老婆……只是听老婆的话。 龙嫣抬手在她脑门上一弹。“有时间在这儿八卦,不如回去把锅洗了。” “好痛!知道啦!” 后门不是个发呆的好地方。龙嫣登上楼梯,躲进二楼的仓库。 五分钟后,尼莉莎找到了她。尼莉莎总是能找到她。 龙嫣坐在一只木箱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总的来说,依然一筹莫展。 尼莉莎走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让她陷入像海浪一样柔软的怀抱。 “怎么了,宝宝?”尼莉莎问。 龙嫣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简单的音节,却要耗费如此巨大的决心。 “……我妈来了,在楼下。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 人鱼微凉的掌心,叠在她的手背上,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胸膛靠住她的背脊,仿佛要设身处地,和她站在全然重合的坐标,才能体会她的心情。 “你不想见她吗?”尼莉莎轻声问。 “不想。” 离开熙城市以后,龙嫣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了。 “明明只要走到她面前,跟她说两句话就好了……但我就是不想。” 她转过身,把脑袋埋在尼莉莎的小肚子上,藏起自己难看的脸。 她可以登上5000米高的雪山,可以独自在异国生存,可以在商场上和体量数倍于她的敌人拼杀,但偏偏在自己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面前,只想转身逃走。 “没事的,我大概能体会你的感受。” 尼莉莎没有轻易评议,也没有给她任何建议,继续安静地拥抱着她,手指揉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焦虑的困兽。 困兽只有在感觉足够安全的时候,才能彻底放下戒备,开始宣泄和倾诉。 龙嫣只有在人鱼怀中,才能把所有深埋在心脏深处的烦恼,都毫无保留地讲述出来。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开启新的生活。可是,刚才一见到她……那些我拼命摆脱的过去,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真的不想,又被卷进那些痛苦的情绪里面。” 龙嫣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长长叹气。 当然,比起事情本身,还有同样重要的一点。 “我也讨厌这样……总是让你看到,我这么软弱的一面。” 她能感觉到人鱼在摇头,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你从来都不软弱。你只是对自己太严格,总是希望,自己还能更加坚强而已。”人鱼安慰道。 龙嫣并不认可。“不是的……我总是被困在同样的情绪里,不停地折磨自己。” “不,你比你想象中更加强大。”人鱼笃定地说。“对我,卓玛,和你身边的很多人来说,你一直保护着我们,支撑着我们。是因为有你,我们才能过上现在这样安稳,恬静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用再苛责自己。” 人鱼的劝解虽然窝心,可龙嫣还是无法全然相信。 如果她真的那么坚强……又怎么会困窘至此。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龙嫣问。 “宝宝,我不能帮你决定。”尼莉莎摩挲着她的脸庞。“但是,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在遇到尼莉莎之前,龙嫣从未期许过,会有人对她说出如此温柔,又如此坚韧的语句。 轻软的暖意,从心底漫涌上来。 被人鱼爱着,一定是她生命中能发生的,最生动美好的事情。 “那你亲亲我,给我一点力量吧。” 她仰头乞求。 人鱼顺从地弯下腰。 丝绸般的长发垂落下来,将龙嫣淹没在银金色的,清冷又柔和的潮水里。 人鱼捧起她的脸,比桃子泥还要柔软的触感,降落在她的唇瓣上。 尼莉莎大概只是想给她一个不包含任何欲念的,轻快短暂的吻。 但龙嫣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人鱼离开。 她可是要去面对自己最大的心魔,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鼓励才行。 龙嫣将人鱼搂得更近,安放在自己膝头,开始索取下一个吻。 人鱼生着如雕塑一般流畅清晰的背沟和腰窝,很适合穿背部镂空的长裙,也很适合收容恋人的手掌。 她的唇瓣是玫瑰色的甜点,舌尖是湿软的,糖水做的鱼。 越想将它捉住,越是沦陷在它的领地里,甜蜜地受困,只能一次次辗转,一遍遍侵袭。 尼莉莎喜欢穿长裙,因为变出鱼尾的时候十分方便,随时都能一头扎进海里。 龙嫣也喜欢尼莉莎穿长裙,则是出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私心。 此刻,那些松软的布料,堆积在人鱼腿上,像风暴中翻起的浪花,要随她们一起漂泊无定,四处漫游。 龙嫣从人鱼的唇肉开始旅行,吻过她的脸颊,她的耳垂,她的脖子,她的肩膀和锁骨,又再回到她的双唇中间。 她最喜欢听,女人用尽全力将她抱紧,然后在她亲吻中喘息的声音。 仿佛她是唯一的支点,可以轻易撬动整个海面,时而潋滟,时而汹涌。 女人颤抖着倾身吻她。 用比大雨更加潮湿的唇舌告诉她,最浓烈的爱意,是像大海一般,辽阔而舒展。 能包容她的所有棱角,吞没她的所有不安。 陪她流浪,也陪她生长。 成为她的救赎,也成为她的解药。 日日年年。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她在人鱼耳边,一遍又一遍重申,呼吸烫得快要将女人灼伤。 像爱这个世界一样爱你。 比爱这个世界还要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尼莉莎拥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也许是龙嫣的错觉,也许真是人鱼的魔法。 只要和尼莉莎在一起,她竟可以做到,那些曾经对她来说无比艰难,无比凶险的事情。 比如从自己习以为常的囚笼中私奔,比如离开她的秘密基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女人坐在靠窗的角落,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孤独的意味,注视着她一步步逼近。 龙嫣久违地开口叫她。“妈。” 龙静芸沉默许久,眼中有微光闪动,朝龙嫣略一点头。 “没什么其他事,找你吃顿饭。坐吧。” 龙嫣没有坐下,固执地站在原地,向母亲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是我女朋友,尼莉莎。你们应该还没见过面。” 她听见自己的笨拙的心跳声,沉如擂鼓。 可她必须迈出这一步。 僵持的时间,比龙嫣想象中要短。 龙静芸脸上,浮现出一个淡得几乎没有痕迹的笑容。但对龙静芸而言,即使是这样的笑容,也已经称得上十分罕见。 “你好,尼莉莎。”她说。“这段时间,龙嫣麻烦你照顾了。” 人鱼和龙嫣对视一眼,朝龙静芸回以甜美笑*容。“阿姨好!都是龙嫣在照顾我,是我给他添麻烦了。” “坐吧。我还没点菜,想等着老板给我介绍呢。” 龙静芸显然一时半会儿,还是放不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她愿意到这里来,大概已经算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示弱。 尼莉莎在餐桌下,牢牢握住龙嫣的手,十指一一相扣,一边向龙静芸推荐她们的招牌菜。 “阿姨,尝尝我们的牛肉包子和清炖牦牛肉吧,牦牛肉是每周从牧区空运过来的,菜谱也是在那边学的……” 龙嫣的眼睛有一点点发酸。 在尼莉莎身边,她总是格外脆弱一些。但是偶尔脆弱也没有关系,尼莉莎会成为她的依靠。 她转头看向巨大的玻璃窗外,阳光洒落在静谧的海面上,温暖而灿然。 故事好像即将翻开新的一页,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像天空和大海从不分离,她的人鱼,会出现在她未来每一天的故事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