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落君怀》 第1章 [古装迷情] 《明月落君怀》作者:棠晞【完结】 本文文案: 高门贵女韦凤清,太后是姑母,皇帝是表弟,父亲位列宰执,母亲世家嫡女,无论怎么看,这一生都是富贵无极的。 可惜,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一朝国破,昔日的高门世家成了兵痞待宰的羔羊,为了保住权势性命,娇娇贵女只得嫁给昔日与狗抢食的泥腿子...... 那人刀山火海里趟过来的,身形高大,眼神凌厉,和长安那些世家公子哥浑然两样,凤清不喜,可为了家族不得不嫁。 新婚之夜,凤清想着,就当被恶犬咬了一口! 不曾想,那人竟比她还先脸红,她觉得,这男人也不是不行...... 日子久了,咦???这人怎么偷偷在学词赋 他会吻着她的头发说:“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还会抱着她祈求:“我会努力成为你喜欢的样子,任你驱使,凭你吩咐,你也疼疼我可好?” ——这哪里是凶猛恶犬,分明就是条藏起獠牙爪子,只会摇尾巴的小哈巴狗...... 越修八岁便父母双亡,他靠着乞讨,甚至和狗抢食才侥幸活下来。 乞讨时每每路过私塾,听见里面传出的读书声,他都无比羡慕。 后来发达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个书香门第的媳妇,让自己也沾染些墨香。 于是当他第一眼看到韦凤清的时候,脑子里就剩下一个想法:“这不就是老子命定的媳妇?” 此后山长水阔,爱她护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总结就是一个遇乱世伯乐而崛起的泥腿子,拱了高门世家小白菜的故事。男女主立场天然对立,所以中间可能会有微虐,但整体基调还是宠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正剧 忠犬 先后爱 主角视角韦凤清越修 一句话简介:乱世权臣为爱做舔狗 立意:为生民立命 第1章 新婚(修)什么莽夫不莽夫的,他如今…… 建元二十四年二月,河东节度使霍冲起兵反叛,朝廷征召各地兵马前往平叛。其中山南道节度使高朔麾下一兵马使骁勇非常,屡建奇功,最终亲手诛杀霍冲,斩其首级送往长安。陛下龙颜大悦,不吝嘉奖,特封其为冠军大将军。 建元二十五年四月,霍冲余孽尚未翦除,西北回鹘又趁机南侵,安西军不敌,一路败退,眼看就要危及都城长安。陛下听闻消息,急怒攻心,吐血驾崩,年仅十二岁的太子登基,匆忙下诏迁都建康。 一时间,南下的官道上,车马辚辚,挤满了长安高门的车架。性命危急的时候,这些世家也不要所谓的体面了,为了抢路先行甚至大打出手,反而阻了道路。 回鹘军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追上南下的御驾,正在此时,山南节度使率军回援,挡住了回鹘军的进攻,方使御驾得以安全,又一路护送御驾顺利抵达健康。 次年二月,少帝于建康登基,改元太初,为表护驾御敌之功,敕封山南节度使高朔为汝阳王、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冠军大将军越修为齐国公、骠骑大将军、神策军护军中卫,史称“建元南渡”。 ——一年后—— 太初二年五月的建康,适逢梅雨时节,又闷又热,凤清被身后热烘烘的身体紧紧贴着,很快身上就起了薄汗,睡得不甚安稳。 她无意识往里面动了动,想要远离热源,但很快热源又贴了过来,不一会儿还响起了呼噜声。 被搅扰了睡意的她,怒从心生,循着自己的本能就朝着声音源头踹了过去,一脚下去,确实清净了,也凉快了不少,她满意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越修近日方才如愿以偿将惦记了许久的美娇娘娶回家,正觉志得意满,做着儿孙满堂的美梦呢,突然感觉一阵大力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在地上了。 他睡眼惺忪,看了一圈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妻子给踹地上了,而罪魁祸首,正挨着墙边睡得正香,嘴巴还像鱼儿一样微张着,就差吐泡泡了。 还是这样可爱,平日里端庄清冷的像个菩萨,一点不似十几岁的小娘子。他摇了摇头,拿起被子去了外间的小榻,罢了,自己费劲吧啦娶回来的妻子,只能宠着呗,便让她这一回吧。 越修和凤清大婚将将一月,但距离他第一次见凤清已过去近两年。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南下的官道上,他透过马车窗帘缝的那惊鸿一瞥,凤清正拿着一卷书教小侄子认字,眉眼清冷,宛若九天仙女。那一眼,便让他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今日还有朝会,越修索性不睡了,披上中衣便去了前院练武,这是他从习武开始就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练半个时辰。 凤清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忙坐起身,牡丹听见声音进来伺候。“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还好公婆俱不在了,否则自己就要成了规矩不好的懒儿媳了。 “夫人,辰时末了,是国公爷让我们不要叫你,说你昨晚没睡好。”看着牡丹眼里的打趣,凤清微红了脸,横了牡丹一眼,牡丹吐了吐舌头,上前伺候她盥洗。 “今日要入宫拜见太后娘娘,不好晚了,下次记得叫我。” 牡丹一边给凤清梳妆,一边安慰道:“今日有朝会,太后娘娘结束时辰也不早了,夫人不必着急,来得及的。” 牡丹手法熟练的给她挽了个惊鸿髻,上面点缀着花钿,两边各插了一支鎏金海棠鸾鸟钗,并一支四蝶金步摇,富贵但又不显繁复。衣衫则是桃红色的襦裙,配着珊瑚色的轻纱外袍,符合她新妇的身份,也衬得她越发的雪肤花貌。 一切收拾停当,外厅也摆好了早膳,凤清落座,芍药给凤清盛了碗羊乳燕窝粥,又夹了块马蹄糕,因着怕弄化了妆,凤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用完早膳,已是巳时中了,估摸着朝会快要结束了,凤清也赶紧出门往宫中去。 凤清出自京兆韦氏,前朝时便是开国功臣,到了本朝更是煊赫,虽不比得崔卢李郑、王谢袁萧历史绵长,那也是关中世家之首,坊间俚语皆传唱:“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由此便可见一斑。 只是她曾祖父去的早,祖父又在中宗皇帝夺嫡中站错了队,才使得韦家沉寂了好些年。好在他父亲颇为争气,放弃恩荫入仕,参加了科举并一举中第,现下已官至门下侍郎。 姑母被先帝看中,先是封为淑妃,后诞下皇子,便被立为皇后,如今太子登基,则顺理成章成了太后。 凤清出生时,韦家已经恢复了往日荣光,她又是幼女,故而从小便被父母兄姐视若掌上明珠,此生受得最大的委屈估计就是少时学堂贪玩被女先生打手心了。 还未及笄时,便已名动长安,各大世家纷纷明里暗里投来结亲的意思。可惜一朝事变,曾经多少世家公子望不可及的天上月,最终却落在了越修这样一个庶族泥腿子手里。 凤清也闹过,甚至绝食相逼,可是一向疼爱他的阿耶这次却像铁了心一般,丝毫不松口,还将她禁足。 阿娘偷偷来看她,一边哭着给她喂糖水,一边悄悄说给她安排好了让她去投奔江夏的长姐,二哥还为了她去找越修打了一场,但也无济于事。最后是太后娘娘出面,召她入宫小住了几天,和她聊了许多,她终是 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马车到了太和门停下,凤清下车进了宫门,丫鬟仆妇们都不得进宫,只得在外候着。 凤清成婚第二日,宫里便赐下了诰命,二品永安郡夫人,按制可以乘软轿。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推辞,径直上了早已备好的软轿,往长乐殿去。 如今的皇宫,还是南朝时期的遗留下来的,年久失修,御驾南幸后,召集了数万民夫赶工数月,才有了现今的模样。 纵使如此,比起长安的大明宫,还是远远不及,但好在南朝后主也是个惯会享乐的,宫室园林修筑的倒是颇为精巧华丽,如今翻修过后,飞檐展翅,倒也有了几分皇家气象。 软轿又行了大概半刻钟的功夫,长乐殿到了,凤清下了软轿,步行进去。 刚走了没几步,太后跟前的青黛姑姑便迎了出来,撑着绸伞给她遮阳,“夫人来得正好,娘娘刚下朝会没一会儿,正等着您呢。” “看来是我来迟了,待会儿太后娘娘怪罪起来,姑姑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娘娘哪舍得怪罪夫人呐,娘娘若听到夫人这么说,才要伤心了。”青黛姑姑拍拍凤清的手臂,笑嗔道。 说着两人就进到了殿内,“哀家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说哀家什么了?”太后带着笑意说道。 凤清恭恭敬敬的给太后请安,但还没屈膝便被太后阻止了,挥了挥手让她到跟前来,凤清从善如流上前歪在太后怀里,眨了眨眼说道:“说姑母定要怪罪我来晚了。” 第2章 “你呀,哪回来得早了,也不知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日里看起来挺精神一小娘子,怎地早起如此困难。”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 “姑母......”凤清拉长了语调释放自己的不满。若是越修在场,定要擦亮眼睛看看自己的夫人是不是被调包了,他哪里知道自家夫人还有如此娇俏生动的一面。 凤清陪着太后笑闹了一阵,眼看着要到午膳时分,太后遂让人传膳。 “今日我特地吩咐准备了烤鹿肉,你最爱的,待会儿多进些,你看你比上回又瘦了许多。”太后轻抚了抚凤清的脸蛋,眼里透着心疼。 凤清暗自腹诽,都怪某人,搅扰的她睡不好,不瘦才怪呢,“许是夏天到了,姑母知道的,我向来苦夏。” “你一向喜欢紫烟做的酱瓜,清爽可口,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些,开胃。”凤清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用过午膳,太后将凤清叫至里间,屏退左右,凤清知道重头戏来了。 “这一个月感觉怎么样啊?”太后依然是关心的语气。 凤清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回道:“也就那样吧。姑母知道的,越修就是个莽夫,一天也没几句话好说,反正就这么过吧。” “什么莽夫不莽夫的,他如今是齐国公!你呀,就是被惯坏了,他不通文墨,你通啊,你可以教教他啊,这何尝不是闺中乐趣。”太后苦口婆心地给她支招。 凤清觉得有些别扭,微红着脸,“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他,姑母你不知道他有多粗鲁......”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更红了。 太后却笑了,随后正色道:“冉冉,你不要带着偏见去看他,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二十五岁就成为公爵,纵然有时势之故,但他个人也必有过人之处。如今北方大乱,纵有长江天堑,这南方能安稳几时谁又说的准呢。女子嫁人,得要能护得住你的人才行,风花雪月在烽火狼烟面前一文不值,你好好想想吧。” 凤清低头不语,太后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你不爱听这些,可是冉冉,形势比人强。如今纵使你阿耶依然位高权重,可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空中楼阁,说不得哪天就轰然倒塌。越修或许不解风情,可他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你,甚至能护住韦家。” 太后见凤清脸色不好,也没再继续,“你以前的房间还留着,去小憩会儿吧,伯齐在陛下那议事,我已经让人去打过招呼了,晚点你和他一起回去。” 凤清点了点头,福了福身,离开了,太后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泛出不忍,她知道侄女心有怨怼,可如今这时局,她也无能为力。 陛下年纪尚幼,汝阳王俨然已是摄政王,越修手中的兵权更是整个朝廷的命脉,如何也得罪不得。 脑海里百转千回,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第2章 裴谦(修)难怪这么关心夫人,原来还…… 凤清下了软轿便看见越修双手抱臂站在马车边,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她出来,立刻接过月季手中的绸伞迎了过来。 他僵硬的撑伞动作,让她看着更是别扭,遂拿过来自己撑着。又看见他额头的汗珠,未时的日头还是有些炽烈的,不禁开口数落:“这会儿暑气未消,公爷怎不在马车中等,车上有冰盆,省得中暑了。” 越修一边把妻子扶上马车,一边满不在乎的答话:“这点暑气不碍的,夫人也知道你夫君我身强体壮,不似那等文弱书生,不必担心。” 凤清闻言闭上了嘴巴,心想真是莽夫,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句。 马车行进了一会儿,越修掀开帘子似看见了什么,忙吆喝:“停下。” 完了又转头向凤清说道:“夫人稍等片刻,为夫去去就来。”话音刚落,就窜出去了,凤清不禁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说话。 突然车外传来一道男声:“车上是冉冉妹妹吗?” 不同于越修声音的低沉浑厚,这道声音如山间清泉一般悦耳清朗,即使不见其面,也能知道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凤清微掀车帘和裴谦点头见礼,“妾已成婚,裴三郎君不宜再称呼妾小字,日后还请称呼妾韦夫人吧。” 裴谦闻言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开口道:“韦夫人,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劳三郎君挂念,妾一切都好,也许久不见薛姨母了,不知姨母可无恙?” “家母一切安好,多谢韦夫人惦念!”他踌躇了片刻,又开口问道:“齐国公他……他待你可好?” 凤清闻言蹙了蹙眉,正觉不妥,越修的声音响起,“裴三郎,她是我夫人,我对她好不好是我们的之间的事,三郎君未免管得太宽了!” 越修刚在马车里看到路过“汪记”点心铺子,想起凤清极喜欢他家的桂花糕,于是忙让车夫停车,自己下车去买,好来讨妻子欢心。 却不想买完刚一回头,就见一年轻公子正挨着马车跟自家小妻子说话,他连找零都不要了,赶紧往回走。刚一走近就听见了裴三郎这番“关心”之语,让他火气噌噌往外冒。 裴谦见被越修撞破,脸上表情也有点窘迫,忙拱手道歉:“国公爷见谅,是在下冒昧了,在下并无他意,只是碰上了,与尊夫人寒暄几句,还望国公爷海涵,在下告辞了。”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越修没说话,跳上马车,把买的点心往凤清怀里一塞,大马金刀地坐在边上,脸色难看。凤清摸着还热着的点心也很头疼,心里直怨怪裴三郎给她找麻烦。 她想了想,轻声解释道:“裴三郎的母亲薛夫人和我阿娘是手帕交,所以我和裴三郎少时便相识了,他待我就像待他妹妹一般,你别多想。” “难怪这么关心夫人,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啊。”越修阴阳怪气的说道,继续生着闷气。 凤清的解释并未能让他放心,越修很清楚,裴三郎出身河东裴氏,若不是自己突然冒出来插一脚,凤清定是要嫁给裴三郎这样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的。 在认出马车边的是裴三郎的那一刻,男人的占有欲,让他下意识地就竖起了身上的刺,想赶走这个对他有威胁的男人。 凤清也被他的言语激出了气性,冷声说道:“青梅竹马又如何,世家姻缘盘根错节,青梅竹马多了去了,若公爷当真如此在意,妾身也无话可说。”说完就不再搭理他。 越修一噎,再一看小妻子仿佛结了霜的脸,再大的怒气此时都萎了,只干巴巴的低声说:“那个.......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趁热尝尝吧。”说完就赶紧转过头,生怕凤清看到他别扭的表情。 凤清闻言也有些意外,还以为他还要继续生气呢 ,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心里似被羽毛扫过,痒痒的。 她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入口即化,桂香浓郁,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睛。 眼角余光扫了扫越修,犹豫了一瞬,将油纸包递至他面前,“喏,国公爷也尝尝看,味道不错。” 越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然后迅速伸手拿了一块塞入口中,一副生怕晚了就没有了的样子,看得凤清又是一阵嫌弃。 甜腻的糕点其实并不是越修所爱,但这是妻子给的,那就是最好吃的,他满足的笑容把本就不算大的凤目都要挤没了。 回到府中,越修继续去了外书房处理公务,凤清则回了后院,今日入宫她按品大妆,实在是太累了。沐浴洗漱后换上了家常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找了本话本子,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打发时间。 直到酉时初,越修才过来,应是在书房沐洗过了,换了身月色的长袍,凤清见他过来,遂让芍药安排摆膳,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白日的事情。 今日有鳜鱼,芍药便让小厨房做了凤清爱吃的松鼠鳜鱼,越修给凤清夹了一块,“近日有些忙,慢待夫人了,权当赔罪,等过了这一阵,我带夫人去天目山避暑,好好陪陪夫人。” 凤清听闻身体不由得一颤,想起刚大婚那几日,他不用上值,整天粘着自己,简直感觉要喘不过气了。 她忙说:“不碍事的,公务要紧,公爷自去忙便是,我平常看书也能打发时间。” 越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公务忙不完的,晚几天也无妨。” 凤清:“……” 次日用过早膳,凤清便让备车回韦家,她打算和母亲谈谈裴谦的事情。昨日她没和越修说完全,她与裴谦确实不止青梅竹马,南渡前,她刚刚及笄,两家的确有意结亲。 虽然她对裴谦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嫁熟总比嫁生好,所以她并未拒绝。 谁知,还没等两家定下,回鹘便南下了,两家都忙着逃命,此事也就搁置了,而她也在南下的路上就被越修盯上了。 如今既已嫁与越修,她便不想再横生枝节,若让越修知道内情,只怕于裴家不利,没得坏了两家的交情。 第3章 韦家距离齐国公府不远,毕竟都是高门权贵,即使是外来户,也能占了这建康城最好的地段。 韦家主母柳夫人正带着长媳杜氏在听管事们回话,听闻女儿突然回来了,直觉是出了事,忙让管事们都散去,“冉冉怎么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凤清一五一十地把昨日碰到裴谦的事情说了。 “啪!”柳夫人听完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他简直是想要害死你!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与你说话已然是不合礼数,还问出如此越界的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好女婿没计较,他怎么不想想,万一女婿小心眼,你日后怎么过。” 凤清和杜氏忙上前抚着柳氏的背为她顺气,“阿娘不必动气,女儿这不是没事儿吗。我回来告知此事,也是想让母亲和薛姨母提一提,我们与裴家之事既然国公爷不知道,那后面也不要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如今木已成舟,就顺其自然吧。” “那肯定的,明日我便给你薛姨母下帖子,这事儿你别管了,阿娘会处理好的。”柳夫人拉过凤清的手轻拍着安抚。 越修下值回到府里,没见到念了一天的人儿,一问才知道回娘家了,他一想就知道定是为了昨日的事。 他们都以为他不知道,其实早在他刚起了心思的时候,便把一切都查清楚了。就是因为知道韦裴两家的意思,他才急吼吼的就委托汝阳王上门提亲,甚至隐隐威胁施压,才让韦家应了这门婚事,他怕再等下去,心上人就飞了。 昨日他除了生气裴谦不知避嫌外,他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凤清知道了真相,会更加厌恶自己。 他与凤清,是他强求来的姻缘,第一次他自己求亲被拒后,汝阳王也曾劝他放弃,他不甘心。又跪求汝阳王出面再次求亲,后来凤清绝食,即使韦家封锁了消息,他还是知道了。 他此生都不会忘记,那几天他过的有多煎熬,他也想过是不是应该放弃,可他还是舍不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执着于凤清,明明话都没说过几次,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若眼看着凤清嫁给别人,他会疯。 于是他忍着心疼,硬下心肠,还是将她迎回了家中。他想,现在她心里没他没关系,他会用一辈子走进她的心里,慢慢占据她心里的全部位置! 越修到的时候,正是晚膳时分,今日凤清回去,韦侍郎和柳夫人都很开心,特意让厨房做了女儿喜欢吃的。 凤清见到父亲本还有点怨言,但看着他鬓边的丝丝白发,还有今日见到自己的开怀笑容也不似作伪,她一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越修在她旁边落座,顺手就给她夹了一块八宝鸭,低声问道:“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陪你一起,让你一人回来,这多失礼。” 韦家讲究食不言,她也只能低声回道:“本就只是一点小事回来跟母亲提一句,也没打算久留,你不必在意。” 越修没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投喂凤清,不一会儿,她面前的小碗就堆成了小山。 柳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稍微放心了些。说实话,她也看不上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女婿,看着就粗手粗脚,如何能照顾好自己身娇肉贵的小女儿。不过如今看起来,小夫妻倒是有点过日子的意思了,如此甚好,她在心里给小女婿暗暗加分。 用完膳,韦侍郎把越修和两个儿子叫去了书房谈话,凤清便留在母亲这里,正好也陪下学的小侄子阿团玩玩。 没多久,越修就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大哥,来接儿子,两人并排而行,中间却隔了老远,显然还是不对付,凤清忍俊不禁,两个老小孩。 越修接上妻子,两人又向柳夫人告辞,在柳夫人不舍的目光里出了韦家。 回去的马车上,越修感觉到了小妻子似乎心绪不佳,他开解道:“两家离得如此近,你若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我也可以陪你。” 凤清声音闷闷的应下。 越修知道,妻子是当他在客套,他们都以为他并不喜欢去韦家,其实不然,他很喜欢韦家的热闹,有家的感觉。 韦侍郎少时韦家正是沉寂的时候,其他世家都在逐渐疏远韦家,就连柳家早年就定好的婚约,他们也想换旁支女嫁过来。还是柳夫人知晓后,坚决不允,说自己不做背信弃义之人,后来家里拗不过她,才履行了婚约。 韦侍郎感念柳夫人的深情大义,珍之重之,一生未纳妾,与柳夫人育有二女二子,一直是世家里的恩爱佳话。 越修的父母生前也是如此,他们虽然没有读书,不懂得大道理,可也是相互扶持,同甘共苦。 今日在韦家,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父母俱在的时候,虽然家人们偶有拌嘴,但眼角眉梢都是情意,心里暖烘烘的。 第3章 南征你要南征吗? 晚间凤清坐在梳妆台前正在通发,已经洗漱完毕的越修斜靠在床柱前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晚上岳父跟我说想让子琰进神策军。” 子琰是凤清二哥韦圭的字,她和越修婚事定下来后,韦圭见她不愿,又恼怒越修威逼。于是气冲冲上门找越修打了一架,结果嘛很明显,韦圭被打服了,从此奉越修为榜样。 “二哥?”凤清有些惊讶,“不过也是,二哥从小习武,不喜文墨,确实适合入军营,父亲是为难你,想要给二哥要职吗?” “那倒没有,子琰有家族恩荫,做个检校尉也不算为难。”他语气轻松地回答,听起来确实不难,凤清刚要放下心,就听他又冒出一句:“岳父前日在朝会上提议裁撤现在的十六卫,重建羽林卫。” 凤清的动作停住了,转头看向他,只见他也看着自己,眼神看不出情绪。若是以前,她肯定听不出这其中之意,可是经过太后几次的教导,现在也是能明白些了。 如今的大梁朝,其实说白了就是靠神策军撑着,早在先帝时期,各地节度使便已经拥兵自重,京城的十六卫 却因承平日久,军备松弛。 霍冲叛乱时,先帝不得不征召各地兵马平叛,不少节度使却都听调不听宣。回鹘南下时,他们为了保命才听命抵抗,却也都暗自保存实力,以搏后事。 北方的节度使们要面对回鹘南侵,暂时无暇他顾,南方的节度使实力有限,难成大器。汝阳王高朔计高一筹,早早将所谓的正统握在手中,并且将自己的人渗透进了神策军。 如今皇室还在,这些节度使至少明面上还只能乖乖听朝廷的话,活脱脱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世家大族在以前蹦的再高,如今这乱世没有兵权,也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凤清明白,父亲是想要效仿当年的谢氏,组建自己的北府军,送兄长入神策军,就是为了铺垫而已,她只是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动手了,她有点担忧。 “此事也不是父亲想就可以的,不还得交中书省、尚书台合议吗,十六卫是天子亲率,哪那么容易裁撤。”凤清故作平静地放下梳子,绕过他上了床。 她刚躺下,越修便贴了过来,她以为又是难熬的一晚,不想他只是在她额头轻点一吻,随后揽住她:“睡吧。”不一会儿,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她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得不说,这莽夫长得还是不错的。剑眉入鬓,一双凤目不算大却炯炯有神,应是在战场磨砺久了,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些许审视。 凤清每次与他对视,总会没来由的觉得心虚,她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心虚什么。要是榻上能再温柔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在心里暗想。 许是因为胸口压着大事,凤清整晚都睡得不踏实,越修起身准备上朝时,她也醒了。 他正在更衣,这些事情他向来都是自己做的,刚大婚的时候,她想着履行妻子义务,替他整理衣服,结果被拒了,说让她不必早起,继续睡觉,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越修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走过来,“怎么醒了,现在还早,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了,再躺着也累。”凤清的声音还带着些慵懒。 “那就起来陪我用早膳吧。”她颔首同意。 两人洗漱完毕来到外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膳,这是芍药亲自去厨房盯着,按照凤清在韦家的习惯准备的,依然是各种小菜点心都盛在小碟子里,越修看着这繁多的碗盘,已经见怪不怪了。 想当初第一次去韦家用膳,还以为人家是为了招待自己才准备了许多菜,后来才知道,敢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那是人家的日常。 芍药照旧先给凤清盛了碗红豆薏米粥,凤清慢慢地吃着,牡丹要上前给越修布菜,被他挥手拒绝了。 他自己盛了碗肉糜粥,夹起一个蟹粉包就要往嘴里塞,突然想起凤清在边上坐着,动作一顿,也改成一口一口的咬,凤清看着他别扭的动作,心里暗笑。 用完早膳,越修去上朝,凤清便去了内书房,看起了府中这几日的账本。越修并无长辈,大婚前府内的事务都是刘管家在打理,他和越修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青松青竹一样,都是越修在平叛的时候救下的的流民,家人都在霍冲叛乱时死亡,越修见其可怜,便带回了家。 第4章 这刘管家也颇有能力,如今府里的下人,除了凤清陪嫁过来的四个一等丫鬟并一个嬷嬷,两房陪房外,其余都是他采买安排的,各司其职,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大婚后,刘掌柜便主动将府中事务上交给了凤清,他只从旁协助,凤清也懒得动脑子,遂萧规曹随,省心省事。 凤清带来的四个一等丫鬟,芍药、牡丹、菡萏和月季,还有乳母李嬷嬷。李嬷嬷负责掌管整个院子,芍药和牡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菡萏负责她的四季衣物针线,月季则管着她的私库和人情往来,这是在韦家的时候就安排好的。 午间门房送了一张帖子进来,三日后是陆家的长孙满月宴,邀请齐国公夫妇赴宴。凤清回忆起来,这陆家长孙的母亲正是裴三郎的堂妹,嫁给了陆家长房的二郎。 陆家是南方的望族,裴家当时甫一渡江,就与陆家联姻,父亲在家中提起还颇为不齿,毕竟长安高门可是不太看得起南方世族的。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后面会嫁给庶族,还不如陆家,当时还会不会嗤笑人家裴家了。 凤清把帖子递给了月季,让她去安排三日后的礼单,月季应声去了。凤清无聊,便拿了本话本子去了花园,一边纳凉,一边看话本子。 越修因军功被封为齐国公,按制是可以住五进府邸的,只不过建康不比长安,过江世家多如鲫,哪有那么多大宅可供给,如今能住上这大三进的宅院已然是陛下恩赐了。韦家如今一大家子也才住了三进院,这齐国公府就他们两个主子,尽够住了。 这座宅子凤清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花园,典型的江南园林,假山怪石,小桥流水,样样都是她这个长安贵女喜欢的江南景致。 如今夏日来临,院子里绿叶如荫,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一阵微风袭来,带起小池塘里的水汽,越发觉得清凉。凤清让人搬了张小榻置于亭中,自己躺卧其上,慢慢翻着话本子,轻松惬意。 晚膳时分,越修才匆匆归来,在书房简单洗漱后,去到了后院陪凤清用晚膳。“岭南的山越人叛乱了,朝廷可能很快会派兵清剿。”他夹了一箸响油鳝丝放进凤清面前的碗里,开口说道。 凤清开始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随即反应过来,“你要南征吗?” 越修一边夹菜,一边回应她:“还不确定,不过山越人不成气候,应该不用我去。”言下之意这等小事,何须我出手,凤清闻言白了他一眼。 他收到了她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子琰很有可能会去。” “二哥此前只在十六卫混日子,如何能上得战场了。”她急急的开口。 “岳父提议,此次平叛让十六卫去,只是十六卫是禁军,统帅人选还需斟酌,距离定下来还早,夫人不必着急。” 凤清闻言沉默了,她知道父亲的意思,诚如越修所言,山越人不足为惧,此次说是平叛,还不如说是去捡功劳。十六卫去,胜了既可以提升威望,又可以给日后的羽林卫挑人,更重要的是,可以遏制神策军的扩张。 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珍珠米饭,一时无言。父亲想要压制寒门庶族,她也不知是对是错,毕竟士庶有别,可是行事是否有些激进了。况且如今北方回鹘大敌当前,父亲此举又是否会引起朝野震荡,她越发的担忧。 她又抬头看向越修,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一脸平静,深邃的凤目若古井无波,她一时猜不透他告诉自己这些消息是何用意。但有一点她应该可以确定,对于父亲的举动,汝阳王和越修想来早有准备,否则他不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开口:“国公爷,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父亲他行事有差错,可不可以......” “可以!”她话还未说完,越修就给了她答案,声音坚定。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夫君,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眼神温柔。她突然觉得鼻子泛酸,眼前也模糊起来,忙低下头夹着碗里的菜往口中送。越修看着她的动作不语,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又往她碗里又添了些菜。 用过晚膳,芍药上了两杯清茶,越修摩挲着茶杯,开口道:“岳父的提议,朝堂上附议的人不少,所以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太后和陛下,还有中书省、尚书台定会仔细商议的,岳父自是有自己的章法的。至于子琰,我倒觉得此番南征他应该去,毕竟无论他是待在神策军,还是将来去别的地方,有军功在身总是没错的。更何况,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是希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这点倒是不太像你们韦家人啊。”说着,还笑着摇了摇头。 凤清闻言也笑了,“国公爷说错了,二哥这才像是韦家人。我们韦家祖上就是军中起家的,前朝时候,便是我韦家祖上坚守了玉璧城三十多年,挡住了北齐的进攻,后来又跟随前朝文帝,四处征战,才有了韦家的尊荣。只是天下太平 后,家族子弟都靠着恩荫入仕,做了文官,便再也没有了昔日祖上驰骋沙场的豪气。”说到后面,凤清眼神暗淡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父亲如今在朝堂争权夺利,真就对得起韦家祖宗吗。 “居然是这样的,我倒是意外。既如此,那夫人更不必担心了,子琰上了战场,必有祖先保佑,顺利凯旋。” 这么一通闲谈,却是让凤清心里轻松不少,罢了,顺其自然,各安天命吧。 第4章 赴宴那是我亲父兄,我肯定会担心啊。…… 到了陆家满月宴这天,李嬷嬷早就交代说这是凤清婚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决不能马虎。于是凤清一早便被芍药和牡丹叫起来梳洗打扮,等一切收拾停当,她就一个感受,那就是重。 世家之间依然流行长安的高髻,再加上簪、钗、钿、步摇等等,脖子都要断了,一想到要顶着这么重的发髻一整天,凤清都要绝望了。 陆家与齐国公府分属建康的两端,到底是吴姓旧族,盘踞建康多年,宅子比他们这些南迁的世家大气多了,陆家便是五进的大宅,且传承百年,一砖一瓦都颇有些古朴隽永的意味。 凤清一到便被引入后院,已经有不少女眷在了,她看了一圈,母亲柳夫人和大嫂杜氏还没来,她便自去找了个亭子喝茶。 她刚坐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就听见一道少女尖细的声音传来:“如今到底是世风日下了,什么人都能踏上世家的门了。” 凤清皱了皱眉,循声看过去,见是一个眼生的少女,站在栏杆边,斜眼看着自己。月季俯身附耳道:“这是顾家大娘子,长房嫡长女,传闻之前想与裴家结亲,被薛夫人婉拒了。” 凤清端起茶杯浅呡了一口,“江南的夏日到底是要燥热些,连聒噪的鸟虫都比长安多,不过这茶倒是挺解暑,看来得让陆家多上些,好降降燥。” 顾家大娘子闻言就要跳脚,旁边的人忙按住她,裴家七娘这时也来叫凤清,邀她一起去看小婴儿。因薛夫人之故,她与裴家兄妹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也不疑有他,权当是打圆场,跟着去了。 眼看着路越走越偏,凤清起了疑心,“七娘,不是说要去看你五姐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裴七娘脸色有点不自然,“许是吧,那要不我们在这等会儿,我让丫鬟去问问路。”说着,便让跟着的丫鬟去问路了。 凤清没说话,只盯着她看,不一会儿,裴七娘顶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四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是我让她带你过来的,不关她的事。”裴谦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打断了裴七娘的话。 凤清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燥热的天气让她的火气也抑制不住的往外冒。 看见她明显生气的神色,裴七娘急急开口:“四娘,你不要怪三哥,都是我,他就要去寿春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我也是不想让他难过,是我把你们约到这的,想让他走之前再见你一面,你要怪就怪我吧。”裴七娘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适,声音越来越低。 “你们还当真是兄妹情深,只是拿我作筏子不合适吧。”凤清语气有些严厉。 裴三郎忙深深一揖,“四娘不要动气,此事是我们兄妹的错,还有上次在街市,也是我行事不妥,母亲已经训诫过我了,还望四娘见谅。” 见凤清还是不语,他又继续说道,“昨日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我将去寿春任职,这一去至少三年,我先前也打算着见四娘,不,见齐国公和四娘一面,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凤清看着裴七娘泫然欲泣的脸,裴三郎满是歉意的神色,心里也不忍苛责,“怎地是去寿春,寿春如今直面回鹘,太危险了。” “危险也总得有人去啊,我裴谦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本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等更是当仁不让。” 凤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满眼担忧的裴七娘,终是放柔声音说道:“寿春是咽喉要地,裴三哥此去定能建功立业,祝愿三哥一切顺利。” 第5章 裴三郎闻言,露出满足的笑容,又对着凤清深深一揖,拉着裴七娘走了。凤清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楼台上,越修和一男子正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凤清心里直暗骂倒霉,但一想自己又没做错什么,遂又直直迎上越修的视线,两人对视了几息,青松过来请凤清上去。 凤清到了楼台上一看,看来从裴七娘拉着自己离开人群就被盯上了,这楼台之上一览无遗。有外人在,凤清福了福身见礼:“国公爷。” 完了又看向旁边的男子,越修给她介绍:“这是陆家大郎君,陆绶。”陆家大郎,那就是今日满月宴主角,陆家长孙的伯父,凤清闻言,再次福身见礼,陆绶也起身还礼。 “我与公维在此议事,见夫人过来,故等候夫人一起入席。”越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于是凤清也若无其事的回道:“妾身与裴七娘闲逛,碰上裴三郎君也很意外,听闻三郎君要去寿春了,遂多言了几句。” 陆绶闻言向越修眨了眨眼,不过凤清没看到,越修也没搭理他,“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说完,轻揽着凤清就往下走,陆绶挑了挑眉跟上。越修将凤清送到后院垂花门,便离开了。 凤清进去看见裴七娘已经回去了,正在薛夫人身边,眼睛红红的。薛夫人看见她,一脸的歉意,看来是知道了,还训斥了七娘,凤清朝薛夫人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薛夫人点头回应。 两人的官司被柳夫人看在眼里,忙拉过凤清询问,凤清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柳夫人听闻裴三郎要去寿春也是一阵唏嘘。 回去的路上,越修神色平静,但是却一言不发,凤清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今日见裴三郎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向我道歉,知道他要去寿春,想着寿春危险,我就多问了几句,仅此而已。” “嗯,我明白,我并未放在心上。”越修回道,转头看见小妻子带有疑虑的眼神,他想起自己也是这么回陆大郎的,然后收到的是同样不相信的眼神以及幸灾乐祸的调侃,看来自己的在意还是太明显了。 他将凤清凤清揽在怀里,脑袋避过她的发髻,轻声说道:“我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我也相信你说的话,相信你们之间没什么,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心里会有芥蒂,我过会儿就好了。” 凤清没说话,两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天,这天快要晚膳时分,柳夫人派人来传话,“四姑娘,夫人让小的来传话,三郎君将要随大军南征,后日一早就要开拔,请姑娘明日回韦家一聚。” “后日?这么快?”凤清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之前听越修说要下旬,应该还有几天啊,而且这件事越修没有表现出来一点,这让她有点措手不及。随便说了几句打发走了传话的婆子,她陷入了沉思,看来汝阳王应该是出手了。 晚上越修回来,他依然没提起此事,直到两人躺到床上,凤清忍不住了,“母亲让我们明日回韦家用晚膳,说二哥后日就要开拔南征了。”她说完定定的看着越修,似乎在等他解释。 越修不紧不慢的回应:“嗯,那明日你早点回去吧,我下值后过去。”说完,见她不太满意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想知道内情?我本不欲让这些事情烦扰到你。” “那是我亲父兄,我肯定会担心啊。” 越修很想问问,那你担不担心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经过中书省、尚书台合议,十六卫裁撤一半并入神策军,剩下的一半设为禁军,不过禁军统领人选还未定下,此次从神策军抽调兵力南征,”他顿了一下,“南征统帅是陆绶。” “陆绶?所以陆家满月宴那次,你们就已经有结果了?” “那个时候只是有想法。” 凤清不知父亲知道此事时是何心情,他费劲心思,结果除了把二哥送去攒军功这个目的达到了之外,其余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看 起来此次南征统帅是落在了世家手里,可是陆家是吴姓士族,与他们这些南迁来的侨姓士族,关系颇为微妙。如今又让神策军壮大了队伍,增加了威望,纵使有了禁军,可这禁军统领的位子抢得到吗? 她又抬头看了眼越修,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禁军统领是不是给陆绶留着的?” 越修微怔了一瞬,她反应如此快,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不语,只微微颔首。 凤清无声笑了起来,难怪,难怪陆家满月会给自己送请帖,想来赴宴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遮掩越修和陆绶的密谈,说不得那日汝阳王也在,他们在谈笑间便定下了这许多事。 越修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义父有分寸的,你放心,岳父只要不太过分,就不会有事的。” 汝阳王高朔的两个儿子都在御驾南下时因抵御回鹘战死沙场,迁至健康后,越修便拜了高朔为义父,许诺将来为其养老送终。 凤清低头不语,只伸手紧紧抱住了越修,仿佛要汲取他身上所有的力量。 越修回应着她,隐隐的心疼,他本欲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看着她为父兄担心,又不忍她被蒙在鼓里。 只是,庙堂之争,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他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大掌轻抚着她的小腹,他想着:有个孩子会不会好些...... 第5章 水灾此去可能不会顺遂,你可想好了?…… 凤清正斜倚在廊下的贵妃榻上看着话本子,芍药端着一碟凉瓜过来,“这才晴了没两日,又下起雨来,今年的雨好像格外多。”碧绿的凉瓜放在白玉盘上,颜色赏心悦目。 凤清抬头看了眼外面,也有点担忧,“今年的梅雨季似乎是久了些,希望不要出现水灾才好。”素手拿起银叉子叉起一块凉瓜放入口中,凉意直沁心脾,想了想又吩咐道:“这雨渐大,让马房备车去接公爷回府吧,骑马回来纵使有蓑衣只怕也要全身湿透了。” 芍药闻言会心一笑,“奴婢这就去安排。” 凤清叹了口气,连下了几日的雨,也不好出门,整日待在屋内,也只能靠话本子打发时间了。也不知道二哥走到了哪里,这雨会不会影响行军,越想越烦躁,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遂盯着窗外的雨发呆。 越修回来的时候,衣服都贴在了身上,站着的地方脚下很快一滩水。“怎地不坐马车啊?”凤清递了块干布巾给他。 “我嫌马车太慢了,骑马快些,早点回来。”越修擦了擦头发,朝她讨好的笑笑。 “公爷是着急给夫人送烤鸡回来呢。”牡丹端着热水进来,朝凤清挤眉弄眼的,“前日夫人想吃,奴婢去晚了,没买到,今日公爷买到了,奴婢这就摆膳,趁热吃。” 凤清闻言,看向越修发丝的水珠,她感觉胸口的跳动似是漏了一拍。没说话,只低着头上前把帕子用热水浸湿,递给他。用膳的时候,凤清觉得今日的烤鸡确实味道不错,她多吃了好几块。 一时情迷的后果就是次日越修走的时候她毫无知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了。窗户开着,她隐约听见仆妇们在闲聊。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听说周边很多地方也是一直下雨,那河里都快要满出来了。” “是呀,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雨下这么久的。” “我前日不当值,回家的路上听说很多地方雨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什么警示?” “呸呸呸,你不要命了,别瞎说。” “对对,别说了......” 直至用完早膳,凤清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连午膳都没怎么用。这份不安持续到了晌午时分,越修匆匆回了家,方才有了来由。 “江夏大水?很严重吗?此前怎么一直没有消息?”凤清想起长姐正随姐夫在江夏任上,很是担心。 韦家长女韦凤声,貌美娴雅,十八岁时嫁入兰陵萧氏二房,夫君萧信是嫡长子,科举明经入仕,如今正任江夏太守。江夏郡隶属荆州,陛下登基后,便恢复了前朝州郡县的三级区域划分,时任荆州刺史正是凤清的二叔,韦继。 “这一个多月来,汉水上游一直大雨,半个月前,江夏也开始下雨,导致江水决堤了。朝廷此前并未接到荆州的灾情上报,此次消息还是陈尚书老家的人送出来的。” “兵部陈尚书?是了,六部尚书也只有他出身江夏,一早就跟随义父的。那叔父呢,他是荆州刺史,他一直都没有上报吗,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凤清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是苍白,嗫嗫地闭上了嘴巴。 “中书省沈侍郎提议,既是陈尚书家人上报了灾情,就让陈尚书作为巡察使前去江夏察看,被岳父以陈尚书不通庶务为由驳了。岳父提议让户部荀尚书去,理由是荀尚书掌管钱粮,若要调配赈灾,可便宜些,但也有人顾忌荀尚书和叔父的姻亲关系,故今日还未定下。” 第6章 荀尚书出身颍川荀氏,大堂姐韦凤棠嫁给了荀尚书的侄子荀昭,如今随任在江州。 越修见她脸色有些发白,遂揽住她安慰道:“也别太担心,如今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岳母那边,岳父的意思是先不告诉她,免得她担心,你近日也先不要回去了,万一露了马脚。”凤清心头一团乱麻,只一味的点头。 晚膳时,凤清依然是心神不宁,好几次都夹错了菜,越修看不下去了,拿掉了她手里的筷子,“你若实在担心,我便请缨去江夏走一趟,你随我一道,可好?”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冲动了,可看见凤清闻言眼里瞬间有了神采,目光盈盈的看向他,心口又浮上一层怜意,罢了,“此去可能不会顺遂,你可想好了?” 凤清忙不迭的点头,“我可以吃苦的。”当时南迁的时候,路上颠簸了两个多月,不也坚持下来了。“我实在是担心长姐,阿盛还那么小,我想去帮帮他们。” 越修把筷子递回给她,又给她夹了块剔去刺的鲈鱼,“先吃饭,吃好了才有力气赶路。明日一早,我就去向陛下请奏,你在家中收拾行李,等我回来就出发。”凤清眼睛眨巴眨巴应下,把鱼块塞入口中,越修看着她鼓起的嘴巴,像小松鼠一样,无声的笑了。 韦家的书房里,此时气氛却很沉重,“简直是愚蠢至极!我把他放在荆州这么重要的位子上,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韦侍郎将手中的笔重重的扔在桌上。 桌前立着长子韦璋,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他一边将桌上的笔归位,一边劝慰父亲,“阿耶消消气,叔父只是未能领会阿耶的深意,日后阿耶多多提点便是。” “何来日后,中书派出巡察使如今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们还能做文章的也就是人选了,但看今日朝会议事的结果,只怕也难如意,荆州的位置看来是得让出来了。”韦侍郎揉了揉眉头,声音里带了些疲惫。 韦璋沉吟了片刻,“那我们就干脆顺水推舟,叔父确实力不能及,趁此机会正好换一个得力的人过去。” “得力的人?”韦侍郎抬头看向长子,“你有合适人选?” “阿耶觉得子琰怎么样?等他从岭南回来,必然是要动一动的,与其留在建康等着不知何时才能组建的羽林卫,倒不如去荆州,他的资历做不了刺史,但可以做司法参军。” 韦侍郎手指在桌面轻扣,思考着长子的所言之事。 韦璋继续说道:“建康世家盘根错节,可以彼此借力,可到了下面,只能靠我们自己。此次灾情,叔父隐瞒不报是怕朝廷追责尚且还能解释,可是大姐夫呢,他必然知情的,且定与萧家通过气,可朝会上萧侍郎一言不发,这明显是想置身事外,姻亲尚且不可靠,何况旁人。” 韦侍郎颔首,“你的想法我记下了,我再斟酌斟酌,看明日朝会结果再议吧。” “那阿耶也早点休息,儿子先回去了。”韦璋拱手退下。 韦侍郎独自端坐桌前,烛火映在他的脸上,眼睛隐在阴影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显得面上的纹路越发纷乱,多了几分沧桑。 次日越修起身时,凤清也跟着起来,两人一起用过早膳,越修去上朝,凤清便叫来李嬷嬷几人,安 排收拾行李。“姑娘一定要去么,这路上太危险了,你身子弱,怕是受不住。”李嬷嬷担忧的拉住凤清的手臂。 “嬷嬷不必担心,我会带着月季一起的,还有国公爷也在,不会有事的。”凤清回握住李嬷嬷的手,安抚道。她又招手把几人叫到一起,低声说道:“我担心父亲和叔父在其中牵涉甚深,若我不去,怕到时候真查出什么来,于韦家不利,我去了,也好从中斡旋。” 李嬷嬷长叹一口气,没再言语,立即开始忙碌起来,她想要给带的东西还多着呢。 凤清这边刚收拾完,越修下朝回来了,“陛下已经同意任命我为巡察使前往江夏,我们走水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让青竹去安排官船了,用完午膳我们就出发。”凤清微松了口气,忙让芍药去传膳。 用完午膳,两人就出发了,凤清只带了月季,越修带着青松,一行人轻车简从,青竹在码头接他们。如今是汛期,为了安全,特意选了艘大的官船,又带了些赈灾粮在船上,越修对外是以押送赈灾粮的名义前往江夏。溯流而上,又是大船,行得慢些,到江夏至少得十天。 官船缓缓离岸,月季撑着伞,陪凤清站在甲板上,连日雨水,让江面上笼起一层薄雾,宛如仙境。然此时凤清却没心情赏景,方才出城的时候,她在去往码头的官道两侧见到零星一些流民,她很忧心江夏此时的境况。 突然,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江上水汽重,当心着凉。”越修接过月季手中的伞,月季也很有眼色的退下了,甲板上只留他们二人。 “都六月了,哪那么容易着凉。”凤清嗔了他一眼,越修脸上难得露出些羞赧的神色,但仍坚持,“你身子弱,自不能与常人一样。” 凤清也没拆穿他,转头又看向江面,正色道:“刚才上船时,你有没有看到码头的刻石,今年的江水水位确实高了不少,雨再这样下下去,建康是不是也难保?” “嗯,这个前日朝会工部也提过了,如今四处都在派人巡视,加固堤坝,放心吧。” “建康犹如此,我担心江夏的境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 越修沉吟不语,没再出声安慰她,因为他知道她担心的事情是真的,如今的江夏,怕是浮殍遍地,满目疮痍。他深吸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一切都会好的。” 第6章 江夏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三日后的傍晚,官船在安庆靠岸补给,趁此间隙,越修带凤清去城里打牙祭。在船上漂了三天,眼看着凤清饱满的脸蛋瘦了一圈,神色也恹恹的,他心疼不已。两人换上简单的衣服,带着月季去了安庆本地有名的酒楼,青松青竹留守船上。 用完晚膳,外面天都黑了,几人又往码头去,不过这次越修却没带她上官船,而是上了一艘小商船,青竹已在船上候着。 “官船太惹眼了,再者行进太慢,我们换小船快一些,也方便打听消息。放心,船工都是熟手,船体我也让他们加固过得。”越修看着凤清满脸的疑惑轻声解释。 凤清点头表示理解,她带着月季进了船舱,只有两间舱房,收拾的还算干净,厨房和几位船工都在底舱。越修带着青竹巡视了一圈,确认无误后示意开船,很快,官船就被抛在了后面。 “我们离开官船会被发现吧?”凤清已经洗漱完,坐在床边。 “不碍事,有青松在,他会应付的。”越修用盆里剩下的水囫囵擦了擦脸,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顺势坐下。“接下来,我们要乔装出行,可能会比较辛苦。” “我省得,已经做好准备了。”凤清摩挲着茶杯,低声说道。 “小船应该会比大船提前三天到,所以我们只有三天时间。”越修的声音有些沉重。 深夜,江上雨渐渐转小,雾气却逐渐上浮,一艘小商船风帆拉满,在迷雾中穿梭,远远望去,多了几分诡秘。越修一直警醒着,将凤清紧紧揽在怀里,好在一夜风平浪静。几日后,小商船在江夏靠岸,两人都换着普通衣服下了船,扮做行商的小夫妻。 一踏上江夏的土地,凤清就闻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味道,她看向越修,只见他眉头紧皱,神色比前日还要沉重,她忍住了想要询问的冲动,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还随处可见大水过后留下的淤泥,各种残枝败叶,倒塌的房屋,以及动物的尸体。 到了城里,境况好了些,主要街道的淤泥都已经清掉,还有几家店铺稀稀拉拉的开着,受损不严重的房屋都已经修缮的七七八八,还有一些倒塌的正在修建,看起来倒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越修从路过的店铺打听,找到了一家还开着的客栈,先开了三间上房,让凤清安顿下,几番叮嘱后,自己带着青竹出了门。 “姑娘,要不要躺着休息会儿?”月季一路看过来,想着自家姑娘后面要在这里待不知道多久,脸上就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了,船上一直躺着,也躺够了。”凤清打开窗,看向外面的街道。“也不知道长姐他们怎么样了,看这痕迹就能想到当时大水有多严重。” “姑娘,左右我们已经来了,大娘子早晚都能见到的,姑娘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还没见到大娘子,您自己先病倒了。” “我不碍的,只希望长姐一家都平安。” 直到天都黑透了,越修才回来,“你终于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凤清一直坐在桌前等他,见他回来,忙迎上前,说着便让月季下去备点吃的。 “不用太麻烦,下碗面就行,给青竹也下一碗。”越修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遂也没客气。 “你们出去察看怎么样啊?” 第7章 “不太妙。郡城这边应该是得到了我们要来的消息,临时准备了,周边的地方却远远不及,我们去的路上甚至看到了不少无人认领的尸体,事态比我们预期的还要严重。” 两人正说着,月季端着一碗面和一叠小菜上来,凤清便让他先用饭。而她自己,此时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总觉得有什么大秘密没发现,而这个秘密很可能还与韦家有关。 越修确实饿狠了,端起碗就一阵狼吞虎咽,很快碗就见了底。凤清见状,提起水壶给他倒了杯热茶,越修这才想起小妻子还在边上,脸色有点不自然,凤清难得没嫌弃,反而有些心疼。 “明日,你还是待在客栈不要出去,我和青竹要再往远处去看看,可能回来的更晚,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还有这里的水可能不干净,一定要煮开再喝。”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有点线索,但还要再去查探。明日让月季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我会跟掌柜的打招呼,吃喝让他们送到门口。”凤清一一应下。 次日天还未亮,越修便带着青竹出门了,凤清听话待在屋子里,哪也没去,一直熬到了深夜,越修才回来。凤清听到门响,便要上前,“先别过来!”却被越修厉声叫住。 见凤清脚步顿住,他缓了缓声音继续道:“先给我拿身干净衣裳,等我换完衣服再说。”月季忙不迭地从行李里拿了衣服递给越修。大概过了一刻钟,越修才上来,身上还有淡淡的艾草味。 “夏口发生了瘟疫。”越修话音刚落,凤清手中的杯子便掉在了地上,脸色唰的变白。 越修忙拉开她,自己俯身将碎瓷片清理干净,又扶着她坐下,“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常事。只是官府没能早做防备,导致事态越发严重了,出城的时候看到很多流民都往郡城来,他们很有可能会把瘟疫带过来。明日,我们就去见姐姐和姐夫吧,得尽快想办法应对。” 凤清逼自己冷静下来,“这样吧,我们分开行动,你去找姐夫,公事公办,我去问长姐,论私,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越修颔首,“可以,就这么办,不过你也不要勉强,免得坏了你们姐妹的感情。” 凤清扬眉表示知道,越修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招来她一顿白眼。 第二天用过早膳,越修先行出发去往太守府衙,为了凤清的安全,他让她在客栈等着长姐来接。越修到的时候,萧信正在安排流民安置事宜,听手下来报巡察使到了,起初还不相信,因为据他的消息,还要两天才到啊。但当他看到神策军印信的时候 ,再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来。 越修也不跟他寒暄客气,径直询问起灾情,这让正欲拉拉连襟关系的萧信表情有些僵硬。萧信出身高门,自己更是不到三十便开始主政一方,何时受过这种待遇,一时也有些恼了,不过泥腿子一个,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越修将他的神色变幻都看在眼里,遂开口道:“萧太守,越某今日是以巡查使身份前来察看灾情的,还望萧太守能鼎力协助。”说完像萧信拱了拱手,停了一瞬,又继续道:“当然,你我除了公事,也还是有私情的。此次江夏之行,内子想念长姐,遂一道跟来,此时正在悦来客栈,还望姐夫能告知长姐一声,让她们姐妹相聚。待你我公事了了,我们之间在慢慢叙这连襟之谊。” 越修的意思很明显,当前只谈公事,他只能应和,“我这就通知内子,让她赶紧派人去接姨妹。” 越修微微颔首,“既如此,那接下来就请萧太守将此次灾情起始一一说给本官听听。” 已经领教过越修厉害的萧信随即正色,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给越修听,眼看着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萧信的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 “我看这灾情记录里说江夏受灾者达数十万人,可我记得去年户部统计江夏郡的户籍只有三万余户,就按照一户五人,也不过十五万人口,敢问萧太守,这多出的人口是怎么回事?” 越修平淡的声音问出的问题却让萧信额头冒汗,他在脑海里迅速找着理由。 还没等他想好,上面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了些许严厉,“来之前我也去城外流民聚集的地方看了看,听他们多是北地口音。本官记得陛下曾明令,朝廷虽然南迁,但北地百姓仍是大梁的子民,各州郡都要将其编户齐民。再问萧太守,为何江夏的编户中,北地过来的却没多少呢?但灾民中却这么多呢?” 就在萧信被越修问住的时候,那边韦凤声已经亲自去客栈接人。凤清见到长姐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记忆中的长姐端庄优雅,威严又不失温柔。而眼前的妇人,虽衣着鲜亮,但却憔悴不堪,原来丰润的面颊也凹进去了,甚至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凤清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她上前抱住长姐,“长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萧信对你不好吗?” 凤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这不关你姐夫的事,是最近灾情的事情太多了,累着了,过了这段时间,养养就好了。” 凤清表示怀疑,虽然江夏糟了水灾,可是长姐是太守夫人,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吃苦啊。“灾情的事情自有姐夫去操心,姐姐应当顾好自己才是。” 凤声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语气不赞同的说道:“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体,同甘共苦,哪能只顾着自己快活。” 凤清听着长姐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劝说。凤声说完,便示意跟着的仆妇开始收拾东西,让凤清跟她去住太守府。 太守府位于城西,如今已经大体看不出这里曾被水淹过了,只有个别角落还能看到水渍。凤声安排他们在客院入住,已经打扫好了,凤清看见寝室内软乎乎的床,喜上眉梢,“离开建康这么久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凤声笑着不语,眼里的宠溺却快要溢出来。 “长姐,阿盛呢,我好想他。”阿盛是凤声和萧信的独子,已经五岁了,上一次凤清见他,还是两年前了。 “在先生那上课,就快下学了,一会儿就能见到了。你先安置,我让人去给你姐夫传话了,今日让他们早点回来,我们一起用个团圆饭。”凤清笑着应下,凤声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不妥便离开了。 越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萧信都答不上来,背上都冒出了冷汗,正在这时,家里下人来传话,说夫人让他们早回。 越修闻言,也没再继续,“那今日先到此为止吧,萧太守。” 萧信忙不迭点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那请姐夫带路吧,妹夫也去拜见拜见长姐。”越修意味深长地看着萧信。 “好的好的,这边来。”萧信殷勤的带路,越修虽然笑着,可刚才那一眼却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第7章 瘟疫这是瘟疫! 晚膳时,大家都默契的不再谈起灾情,权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团圆饭,凤清好久没见长姐,一直话语不断,中间还夹杂着阿盛的童言童语,若是忽略越修紧绷的神色,倒是一片和乐的景象。 待回到客院,凤清就爆发了:“你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今晚只是一起聚一聚,为什么还要摆脸色?” “我没有摆脸色,我只是替灾民痛心,你那姐夫一问三不知不说,你看看今晚的菜肴,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这要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光景,大灾之时,他们也丝毫不曾遮掩,想来平日里也必是如此,我吃不下!” 凤清回想着也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反驳,“长姐都瘦了那么多,可见平日里也不见得多好,今晚可能就是为了招待我们。再说了,姐夫是太守,再怎么着也不至于真和灾民一样天天喝粥吧。” “你这是什么想法,灾民不是人吗?” 凤清一时语塞,虽然世家确实处处不将平民放在眼里,可她也知道,这话不能明说。这时外面传来长姐身边刘嬷嬷的声音:“四姑娘,夫人让我来给您送安神汤。” 凤清没动,越修上前打开门,“四姑爷见谅,四姑娘打小就认床,换了地方睡不好,夫人让我送安神汤过来,好叫四姑娘睡得好些。”越修不语,侧身让开,刘嬷嬷将安神汤放至桌上。 “还是长姐疼我,刘嬷嬷代我谢谢长姐。”凤清笑着说道。 “四姑娘客气了,老奴一定带到,那姑娘和姑爷早点歇息吧,老奴告退了。”说完福了福身出去了。 凤清叫来月季服侍盥洗,也没再搭理越修,任凭他坐在窗前,一直看着窗外。 直到过了亥时,凤清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越修才上床躺在外侧,“长姐后面若有事情要拜托你,你全推到我身上就好。” 凤清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一句话,一下精神了,转过头轻声问道:“你刚才是故意的?” 越修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江夏之事不小,我怕你长姐会牵涉其中,到时你左右为难。” 第8章 凤清闻言,沉默不语,越修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睡吧,明天再说。” 次日凤清醒来的时候,越修又不在了,月季说一早就出去了。凤清刚梳洗完,刘嬷嬷又过来了,说是夫人请凤清过去一起用早膳。 凤清欣然应允,跟着刘嬷嬷去了正院,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她平日里爱吃的。她想到昨晚越修的话,遂扯了扯长姐的袖子,低声说道:“长姐,我们都是自己人,如今闹灾,不用如此丰盛的,随便吃点能饱腹就行。” 风声闻言,眼角扫了眼刘嬷嬷,心疼地握住小妹的手,“你一人又能吃多少,不必担心,就算闹灾,姐姐也能养得起你,吃吧,你看你都比我上次见清减了不少,多吃点。” 凤清心里暗叹了口气,没再出声,只低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燕窝粥。 明面的形式走完了,越修也不再给萧信姐夫的面子了,一早到了太守衙门,就开始越过萧信召集所有人安排救灾事宜。先是派人在城门外设了五个粥棚,又搭了一些暂时可以容身的窝棚,好在正是夏季,只要能避雨就行。安排完城里的事,越修亲自带着萧信去了夏口,他打算让萧信自己看看如今的事态有多严重。 还未到夏口境内,便看到许多流民往外逃,有好几个明显看着面色不对,越修忙让随行的人将其拦住,暂时先在路边等着。 到了城内,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几个康健的人,一个个都身形佝偻,不时咳喘。萧信不敢置信,声音颤抖着:“这......这是......” "这是瘟疫!萧太守,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治下。"越修声色俱厉地说道。 萧信瞬间白了脸,露出惊恐的神色,恨不能立马调头就走。越修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就留在这里,等瘟疫遏制之后再出去。”萧信闻言,两眼一翻 ,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越修没理他,径直去了夏口县衙,把县令叫出来,县令姓黄,乃是江夏的豪族,“黄县令,夏口发现了瘟疫,为何不上报?” 黄县令看了眼边上脸色青白、头缩得像鹌鹑一样的太守,再看一脸怒色的巡察使,心里暗暗叫苦,他都不知道这是瘟疫,上报啥啊。虽说是死了不少人,可是哪次天灾不死人呢,死的还都是些庶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这话他不敢说,嘴唇翕动却出不了声。 越修立即下令,封锁城门,并派人去将已经出城的人追回来,安排城门日夜轮岗。随即又召集城内的大夫,详细询问瘟疫的情况。 “老夫看了有几十个病人,基本都是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跟着会发高热,还会便血,一旦开始发高热,过不了几天,人就没了。起先老夫并未在意,以为是因为在水中太久,受了寒,但是同样的病人多了,老夫虽有点疑心,但也不敢下定论。”回春堂的何老大夫面带愧意的说道。 “是了,老夫也碰到不少,不过目前不治身亡的老夫还没碰到,但是发热的很多。”保和堂的孙老大夫也应声附和。 越修一边听取大夫们的回禀,一边思考着对策。“那依照诸位大夫所言,能否判定这是何种疫情吗?” 几位老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过了片刻,还是何老大夫先打破沉默。“老夫觉得,很大可能是伤寒,大水退却后,田间地头、大道街市上遗留了不少动物还有人的尸体,又正值夏季,会滋生毒素。” 此言一出,房间内鸦雀无声,黄县令更是面如土色,“伤寒”,大家对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可太清楚了,前朝末年就是因为伤寒才使得民间起义频发,最终江山覆灭。 越修想了想,向几位老大夫诚恳的说道:“几位都是杏林高手,眼下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大家也都明白,我们没得选了。若是让疫情蔓延出去,只怕我们都得人头落地,所以,还望几位能尽快商议出个解决的法子。” 何老大夫看了看几位同仁,首先站了出来,“老夫愿意出一份力。”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表态。越修点了点头,随即让县衙的人在回春堂的后院清理出了几间屋子,用来安置症状严重的病人。又让其余人去街道巡视,家里有人生病的都不要出门,病人单独安置,同时紧急召集各乡镇的里长乡绅前来县衙议事。 一道道命令下去,县衙的人都派了出去,就连黄县令都在外面巡逻喊话,可即使这样,人手还是不足,越修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念青竹。去见萧信之前,他便把青竹派去了襄阳,持他的符节从襄阳调兵过来。他心里清楚,一旦瘟疫大举爆发,届时人人自危,只怕会有骚乱,需得有军队坐镇才是,况且,荆州背后的秘密,他大概已经猜到,不得不防。 一直到用过了晚膳,凤清才知道越修和萧信在夏口待着,她心下一沉,想到夏口的瘟疫,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去找长姐。 正院,凤声正在给夫君收拾换洗衣物,来传话的人没说瘟疫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凤清想了想,也没瞒她,“国公爷和姐夫留在夏口是因为那边发生了瘟疫,需要他们主持大局,长姐,衙门里的事情想来他们是安排好的,不如把长史叫过来问问详情,也看看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凤声刚听闻“瘟疫”两个字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腿一软就倒了下去,膝盖还磕在了床沿上。她也顾不得痛,紧紧握住凤清的手,“怎么会有瘟疫呢,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凤清忙把她扶起来,让刘嬷嬷去拿药油过来,又安抚她道:“长姐不必担心,国公爷来之前就有预料,必是有准备的。如今他们都不在,我们可得替他们撑起来,长姐,这还有一堆事儿呢,你可不能倒下了,想想阿盛。”她拿出手帕替凤声擦了眼泪。 刘嬷嬷拿来药油给凤声的膝盖推揉,凤清坐在一旁挽住她的手臂继续宽慰她:“长姐,你之前还说我呢,夫妻一体,要同甘共苦。如今他们在前面操劳,那我们可得打起精神做好后盾啊,这样他们的胜算也多几分,长姐若忙不过来,小妹自当全力协助。以前姐夫怎么安排的,长姐也可以说给我听听。” 凤声拍拍她的手,“还好小妹你在,我还要照顾阿盛,你安排吧,我都听你的。”凤清应下,立即派人去把太守府长史叫来问话。 “庞长史,巡察使大人和太守大人是如何安排的?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凤声看了小妹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开口问话。 庞长史大概不惑之年,蓄着八字胡,身量中等略胖,听闻夫人问话,不紧不慢的拱手回道:“回禀两位夫人,巡察使大人命我们先设粥棚,还有避雨棚让灾民安置,并在灾民中发动劳力在城内清淤重建,按日付工钱,如今正在进行。” 凤清闻言,蹙着眉又问:“他没说要收购药材吗?” 庞长史摇头。 看来越修是不打算散出瘟疫的消息,也是,一旦消息扩散,只怕会有骚乱。凤清想了想,又说道:“我担心江夏周围大水过后,怕是缺医少药,庞长史派可靠的人去收购些常用的药材吧,另外城内外的灾民也派医师去看看,若有疾,尽快治,不得拖延。另外,城内主要街道,人员密集的地方,都用生石灰去杀杀毒。” 庞长史一一应下,遂告辞离去。 凤清看着他的背影,胸口闷闷的,心里第一次对越修生出了担忧之情。 第8章 秘密姑娘,要不咱们回城吧? 因着担忧越修那边的境况,凤清连番催促,终于让庞长史筹集了一车药材先送去夏口,看着远去的车队,她微微松了口气,又回到粥棚前继续忙碌。这几天,她和月季带着太守府的下人都在外面粥棚帮忙,越修和萧信不在,她们得代表太守府有所作为,取信于民。 越修这边正缺药材,凤清送过来的一车正好解了燃眉之急,青竹也带着荆州刺史府的府兵到了,还带来一个消息,青松跟着的官船到了。 韦刺史还特意在刺史府候着,结果听说越修不在船上,早已去了江夏,当时脸色都绿了,再听说小侄女凤清也去了,他更是想去死一死了,生怕韦家的宝贝疙瘩出了事。忙不迭的让青松跟着官船和赈灾粮也去了江夏,还特意把自己看重的心腹还有贴身的护卫都派去了江夏保护凤清。 越修这边有了人,有了药材和粮食,可以放开手脚了,于是一道道政令下去,终于看着夏口的疫情有了缓和的迹象,然而凤清这边却是情况不妙。 这日晌午,凤清正在清点上面下发的赈灾粮,庞长史突然神色匆匆的进来,声音凝重的禀报:“韦夫人,城外的灾民安置点出现了很多发热的,请城内的医师去看过了,开了药也不见效,这有点蹊跷。” 凤清闻言,心头一紧,看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忙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夏口,询问那边的疫情如何,可有找到解决的法子。这边也当机立断,“庞长史,立刻传令下去,封闭城门,将已经患病的灾民和未患病的分开,城外继续搭建避雨棚,安置患病的灾民。未患病的都放进城来,统一安置,后面若城内也发现患者,立刻送往城外。” 第9章 庞长史有点犹豫,“韦夫人,如此一来,城外的灾民怕是要闹事,他们会以为是官府不管他们了,若再被有心人士煽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夫人三思啊。” 凤清神色坚定地看着他:“在城门口搭建临时衙门,太守衙门的所有人,一半去城外守着,一半在城内。” 庞长史还欲张口,就听凤清的声音又传来:“本夫人是陛下亲封的二品永安郡夫人,我也会在城外守着,这下庞长史放心了吧。” “不行,你不能去!”凤声刚到衙门,就听见凤清的安排,急急出声反对,“要去也是我去,我才是江夏郡太守夫人。” “长姐,城内的事情还需要你撑着,我们城外这么多人吃的、喝的,病人要用的药材,这些都得城内往外送。长姐掌家这么多年,这些事情肯定得心应手,但小妹就没这能力了,我们这是人尽其用。况且,长姐你还 得照顾阿盛呢,可不能大意。”凤清扶着长姐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解释。 提到阿盛,凤声显然有些动摇,可看到小妹单薄的身子,她还是想要拒绝,凤清忙又接着开口:“就这么定了,长姐,江夏城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在外面能不能吃好喝好,可全要靠你了。” 凤声无奈的点点头,终是同意了,但把自己从韦家带来的几个丫鬟,一并都交给了凤清,一定让她带着才放心。 “长姐,如今事态紧急,以前姐夫和城里的士族关系如何啊,能不能让它们出面也承担些遏制瘟疫的事务?” “这我不知,衙门的公务我一向不过问的。”凤声快速回答道,凤清闻言看了长姐一眼,不再言语。 凤清看着缓缓关上的城门,说完全不害怕吗,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会冒出守在城外的想法。或许最近在粥棚见识到了太多的民生多艰,让她心生恻隐;亦或许是每天都只来要半碗粥的那个小女孩对她充满善意的笑容;也或许是越修的行为让她受到了感染,最终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城门外的灾民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寻常,纷纷涌了过来,青松和月季忙挡在凤清面前。凤清却推开他们,行至灾民面前,朗声说道:“各位乡亲们,大家不要惊慌,城外患病的人太多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我们都聚集在城外先治病,等治好了就可以进城。粥棚会一直开着,不用担心饿肚子,医师看诊和药材都是不收钱的,大家尽可以放心。”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去治病?” “现在说的好,谁知道会不会过两天就不管我们了。” “是呀,难道是瘟疫,所以不让我们进城......” “瘟疫......真的像啊......”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开始骚动,凤清见状,忙大声说道:“乡亲们放心,我和太守府衙门的人都会在这里,一直到大家都痊愈为止。至于瘟疫,那是无稽之谈,之所以分开,是患病的人太多了,若还聚在一起,好人也容易得病,就好比待在瘴气林里,能不得病吗,大家说是不是啊。” “你一个女娃家家的,说了算吗?” “就是啊,太守府的人能听你的?” “我乃当今陛下亲封的二品永安郡夫人,荆州刺史也不过正四品,当然说了算。江夏太守萧信是我姐夫,这次的巡察使越修是我的夫君,你们说太守府的人会不会听我的。”凤清掷地有声的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人群开始安静下来,她又接着说道:“大家看到了,我命人在这里搭建了临时衙门,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和大家共进退,所以请大家放心,官府不会不管大家的。当然,若是有人敢借机闹事,府兵们也不会纵容,接下来大家听庞长史安排。” 庞长史依照凤清的嘱咐,将患病和未患病的灾民分开安置在了城门两侧,中间是侍卫守着,防止乱窜,凤清则带着太守府出来的丫鬟婆子给患者煎药,还有每日用熏艾杀毒,所有的人都带着用艾草熏过的布巾,防止被过了病气。 很快越修的回信也到了,当看到信中的“伤寒”二字时,在场的人俱是面色凝重,凤清的心也沉了下去。伤寒会死多少人,她没经历过,但她从史书上看到过,那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好在前朝研制出了治疗伤寒的法子,可是对于眼下是不是真的有用,谁也不知。 沉默了片刻,凤清沉声道:“既已确定病由,那就对症治疗吧,劳烦几位医师开出方子,所需的药材也开个单子出来,我派人去筹集,都各自去忙吧。” “姑娘,要不咱们回城吧?”所有人都走后,月季带着哭腔的劝着凤清。 “傻丫头,这路都已经走了一半了,此时回去,岂不是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们自己注意点,带好面罩,每日熏艾,不会有事的,你若是担心,我送你进城。” 月季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姑娘不走,我也不走!” 凤清揉揉她的脸颊,“不怕,有这么多大夫在,肯定都能治好的。” 话是这么说,现实却无比的残忍,随着病程的进展,每天都有很多患者不治身亡,远处的焚尸坑几乎整日不停,整个灾民安置点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 凤清再次修书一封,送去了荆州刺史府,将江夏和夏口的灾情详细叙述,请求从襄阳筹集药材和大夫,她现在也管不了瘟疫的消息会不会扩散了,只能先救眼前的人。 这天晌午施粥时,有个小姑娘一直没有来,月季就问了几句,才知道她也染病了,施完粥月季去看她,没想到前日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奄奄一息。凤清听闻,心里也有点泛酸,她也记得那个小姑娘,每次给盛完粥,她都会收获对方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沉默着套上罩衣,戴上面罩,想去看看那个小姑娘,月季看着她,双眼含泪,终是没出声劝阻,也跟着动作。两人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昏迷,她母亲过来照顾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在边上啜泣,看到凤清到来,眼神还有些呆滞,还是旁边的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忙笨拙的给凤清行礼。 凤清拦住他,坐到小姑娘身旁,她母亲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阿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姑娘微弱的话音刚落,她母亲的泪水便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凤清偏过头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抚上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怎么会呢,你才多大啊,说什么死不死的,这里有这么多大夫,你肯定能挺过去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可是我看到这里好多人,像我这样子没几天就死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上天肯定会眷顾你的,你想要吃什么,姐姐待会儿给你送来,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坚持。” “我想吃芙蓉糕,我以前上街卖花时听人说很好吃。” “好的,姐姐这就让月季姐姐去买,很快就回来。”月季也忙点头,转身就往外跑去,小姑娘闻言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尝上一口心心念念的芙蓉糕,听着她母亲不再压抑的哀嚎,凤清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站起身,四处张望着,目之所及的都是一张张面黄肌瘦,毫无生气,充满绝望之色的脸,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响起,看着他们饱含求生欲的眼神,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冲了出去。 回到临时衙门里她的房间,看见桌上一直放着的她爱吃的桂花糕,她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泪水也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和糕点混在一起,而她毫无所觉,只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 “姑娘,你坐了快两个时辰了,米水未进,喝点粥吧。”月季端着碗清粥进来,担心的劝道。 凤清摇了摇头,“去让庞长史过来,让他把死亡的灾民名录也拿过来,我想再看看。” 月季无奈,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庞长史便匆匆过来了。 凤清接过册子,一页一页的翻着,手指摩挲着那一个个普通的名字,之前看时不觉得,如今再看,却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打过照面的脸。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睁大眼睛,快速的翻过每一页名册,直至翻到最后,她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她似乎明白了父亲和叔父在荆州的秘密是什么…… 第9章 荫户豢养私兵,这可是罪同谋逆!…… 凤清让月季守在门外,艰难的起身,行至庞长史身前,举着名册声音平静的问道:“庞长史,可否解释一下?” 庞长史眼神闪躲,“属下不知夫人何意?” 凤清将册子塞给他,声音冷厉了些,“我记得庞长史出身襄阳庞氏,也是荆州望族,怎么,做了这么多年长史,连话都听不懂了?” 庞长史还是低头不语,凤清接着说道:“你不说,我来替你说,这册子上记录的死者,十之八九祖籍北地,且我今日去看的那些患者,也皆为北地口音。朝廷早就明令,北地移民皆要编户均田,甚至还在荆州设立了侨郡,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朝廷命令,将其隐为荫户,是要隐匿人口,截留赋税吗?” 第10章 庞长史闻言猛地抬头,但却没有凤清以为的恐惧,而是直直对上她的目光,不急不缓的回话:“韦夫人所言,属下确实不知,毕竟属下只是个长史,虽说处理郡内的大小事务,可属下也得听太守的不是。况且,江夏并未设有侨郡,北地的移民我们也是有编户均田的,至于这些荫户,焉知不是他们自己懒惰,不愿开荒,情愿去依附大族做荫户呢。韦夫人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这隐匿人口、截留赋税可是大罪,纵使你京兆韦氏也遮掩不得。” 凤清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挥手让他下去。 她无声坐了很久,然后起身给长姐手书一封,关心城内的境况之余又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些这些灾民的情况,她想要从长姐这里获取些线索。 而凤声在收到小妹的来信时,开始也紧张了一瞬,她不清楚小妹知道了多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决定装糊涂,只回了一封不痛不痒的信。写完回信。 她一边用手扇着待墨干,一边心事重重的跟刘嬷嬷说道:“也不知道小妹是何想法,妹夫此次是巡察使,灾情闹得这么大,怕是瞒不住的。” “四姑娘只怕也无能为力,那日晚间,四姑爷的态度我们也是看着的,只怕四姑娘婚后这日子也不好过。”刘嬷嬷帮凤声按着肩膀,语气担忧的回着话,突然,她手一停,“姑娘,要不我们给郎君去封信,看看郎君那边怎么说。” “父亲?怕是来不及了,江夏到建康一个来回,至少得二十日,到时候只怕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四娘已经把江夏的灾情报给叔父了,先看看叔父的态度吧。” 韦刺史的动作也很快,收到凤清的信便立刻出发到了江夏,他现在是满脑门的官司,大哥家两个女儿都在江夏,要是出点意外,大哥估计能把他埋喽。 刺史府的船并未在城外停留,径直从水门进了城内,韦刺史一下船便看到已经候着的大侄女,紧蹙着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元,怎么就你一人,冉冉呢?”韦刺史急急开口问道。 “叔父,冉冉在城外。” “什么,在城外!”韦刺史声音都高了不少,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又压低声音,“怎么去城外了,这要是出点意外,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凤声腹诽,还不是你们惹出来的烂摊子,面上只跟着焦急的应和,“我劝不住她啊,如今事情紧急,也没别的办法了,不若叔父去劝劝?” 韦刺史点头,随即出声:“去城门。”一行人又急忙去了城门,一路上只见店铺都关着,街市上人也不多,看着哪里还有以前的热闹繁华,韦刺史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到了城门,韦刺史想了想没出去,而是上了城楼,让人将凤清叫了进来。凤清早就知道韦刺史到了,一直在等着见他,很快便过来了,凤声看到憔悴了不少的小妹,拉住她的手,不住地抹眼泪。 “冉冉,听叔父的话,进城吧,这里交给其他人,你放心,叔父一定会挑个负责的人在这里。”韦刺史苦口婆心的劝说。 凤清回握住长姐的手,深深的看了韦刺史一眼,“叔父还是先屏退左右吧,我有重要事情要说。” 凤声闻言不由得手指一紧,凤清感觉到了,不动声色的扫了长姐一眼,韦刺史见她面色郑重,也正色起来,挥手让左右都下去,“什么事,说吧?” 凤清拿出名册放在韦刺史面前,将她问庞长史的话又问了韦刺史一遍,“我希望叔父告诉我实情。”又看向凤声,“长姐想来也是知情的吧,不如一并来说说看。”说完,她拂开长姐的手,在韦刺史下首落座,等待他们的回答,一时间,城楼小间里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韦刺史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就这么一阵,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冉冉,这些事情本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阿元也并不知道多少,你也别怪你姐姐。” “叔父,我们都姓韦,有什么是我不能知晓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着遮掩。” “此事是刚南迁的时候,你父亲就开始安排的,你也知道,如今就算不是乱世,也差不多了,手里有兵才能有生存的机会。荆州水路通达,距离中原也近,不少北地百姓南迁都选择这里,我们只是打算通过荫户的方式培养一部分自己的人,这也都是为了保韦家长久的平安啊。” “豢养私兵,这可是罪同谋逆!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为了截留赋税,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大胆,难怪一直瞒报灾情,是因为盖不住了吧。” “我们也不是培养私兵,只是练了一些部曲而已,而且是荆州当地的豪族们养的,明面上与韦家毫无关系。” “那经得住查吗,叔父你当真糊涂啊,既然我们担了这个名,就应该把这些人牢牢握在手中,如何还能让其他人染指,如此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局面。” “冉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这荆州各家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还有不少南迁的士族,我们在荆州势单力孤,实在是难以掌控。” “不是还有萧家吗?”凤清看了长姐一眼,“父亲把姐夫派过来,不就是为了协助叔父吗?” “这就是侄婿的主意,如今是让荆州各家自己养部曲,我们作掩护,这些人里我们可以抽四成,如此一来,出了事,我们最多是治下不严和失察之罪。” “......叔父,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叔父。”凤清简直难以置信,叔父居然会答应这种交易。 “冉冉,怎么说话呢?”凤声见叔父脸色不虞,忙出声打圆场。 “我还能怎么说,这些事情越修肯定是知道的差不多了,他把姐夫带去夏口,就是在给我们机会挽回。可你们呢,一个个的都瞒着我,长姐,我多次试探于你,你都不曾告诉我。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办,大家一起死吧!” 韦刺史闻言急了,“那不能啊,冉冉,我知道我这个刺史的位子保不住,我也做好了交出去的准备,可我们韦家可不能倒啊。” “行了,你们回去吧,先处理好灾情和瘟疫吧,其余的等越修回来再说。”说完,凤清头也不回的下了城楼,往城外去了。 城楼小间里,凤声也才知道事情的全貌,她和凤清一样,之前以为父亲和叔父只是敛财,而自己夫君是在掩护。 此时她才想明白,父亲所图甚大,而萧家则是利用叔父在给韦家使绊子。现下东窗事发,夫君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听命行事,将所有事情都推给韦家,而萧家却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可以取代韦家在荆州的位置。 她感觉的自己的心像是掉进了无底洞,一个劲儿的往下沉,没有尽头...... 凤清回到城外,就立刻手书一封派青松送去夏口,她在信中毫无隐瞒,将自己所知都告诉了越修,同时也很直白的询问越修知情几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信任越修,可她就是坚信,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当前韦家的困局,她拔下头上的白玉簪,细细地端详着,这是越修的聘礼,她突然有点想他了。 次日午间,韦刺史又派人来请凤清回去,凤清没搭理,她如今知道了内情,更是觉得对不起这些灾民,原本他们可以过上有田耕,有地种,有良籍的日子。纵使这一季被水淹了,但还有下一季,下下季,总有希望,可如今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流民的身份,世家也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只能等着朝廷那可怜的一点赈济。 好在韦刺史来的时候没有空手来,带来了许多药材,凤清让还没患病的灾民也每天都喝汤药预防,她还亲自去下面盯着,过了几日,每天的增加的患者终于开始变少了。 越修的回信也到了,他并未在信中细说,只说等他回来,夏口的瘟疫已经快要过去了,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新增病患了,凤清很欣慰,感觉看到了曙光。 眼看着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命运之神总是喜欢开玩笑,就在大家都觉得可以大松一口气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凤清倒下了...... 第10章 染病比起借此打压韦家,我更在乎你…… 凤清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正在外面检查新送来的药材,突然眼前一 黑便失去了意识,现在再度睁开眼,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她刚想动一动,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趴在床沿沉睡。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这颗黑乎乎的脑袋是越修,她心里暗暗惊讶,他不是在夏口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越修却似察觉了什么,动了动,抬起头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倦意。 “你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许是疲惫的狠了,声音都有些喑哑,但眼睛却紧紧定在凤清身上,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凤清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啊,这里是哪里啊,夏口的瘟疫过了?” “这还在江夏,就在城楼小间里,你自己也染病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要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你现下就好好养病。”越修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 第11章 微甜的水入喉,干痒缓解了不少,声音也听着清朗了些,“我昏睡多久了?你又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修不语,只低着头给她将刚倒出来的药吹凉。 凤清是在那日晚间和庞长史众人商议赈灾事宜,检查赈灾物资时晕倒的,当时就吓坏了一众人等。庞长史忙命人去城内报给韦刺史和风声,而月季则是第一时间让青松去给越修报信。城外的大夫也很快就汇集过来,诊脉的诊脉,开方的开方。 月季守在床前,看着凤清苍白的脸上因为发热泛出些许潮红,心疼的一直掉眼泪。“姑娘,都是奴婢不好,昨日就发现您不舒服,却没在意,没让大夫来看,这才延误了。是我没照顾好姑娘,都是我的错,姑娘您可千万要坚持住啊。”凤清依然毫无反应。 韦刺史再次赶到了城门,他让人把凤清抬到了城门小间里,又让他从襄阳带来的大夫重新诊治,当再次确认是伤寒的时候,他身子不由得晃动了几下才站稳,凤声也急急地赶了过来,却被韦刺史拦在外面,只能担忧的在门外来回踱步。 月季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凤清,无论谁来劝说都不离开,直到当天深夜,一阵快马疾驰而来,越修收到消息便连夜带着何老大夫回了江夏。他一回来,凤清身前便再也近不了其他人,何老大夫诊过脉后,一直沉默不语。 “何大夫,内子身体怎么样了?”越修等不下去,着急开口问道 “情况不太好,尊夫人身子先天不足,最近又太过操劳,以至于心力耗费过甚,才导致伤寒毒素趁虚而入,如今想要去除有点难。之前的方子里有几味猛药,只怕夫人的身子撑不住,若换做温和些的药材,这药效就会弱些,如此一来,只怕病程延长,尊夫人还是撑不过去。如何选择,还得大人自行斟酌。” 越修闻言也沉默了,何大夫与他同在夏口这么久,他的医术自是信得过的,越修的心里如今万分懊悔,他就应该把凤清带去夏口,若有自己照看着,如何会到如此地步,心里对风声也起了怨怼。 他想了很久,最终下了决心,对着何大夫深深一揖,“就按照之前的方子,只是剂量还请何大夫再斟酌,药抓来我亲自煎。” 何大夫闻言,拍了拍越修的肩膀,“老夫自当尽力而为。”说完,出去开方子了。越修把外面的人都赶走了,紧闭着门,自己就在凤清的床边铺了张草席,贴身照顾,这一照顾,就是五天。 越修舀了一勺凉的差不多的药喂给凤清,她却紧抿着双唇,不肯喝,“闻着就苦,我不想喝。”语气娇纵又可怜。越修却没理会,一直举着勺子,不说话就盯着她看,最终她顶不住了,乖乖的张口喝药,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整张脸都苦得皱在了一起,忙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去去苦味儿。 越修将药碗放置一边,又回到床前坐下,拿出帕子替凤清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下次不要这么操劳了,一切有我,我不希望你为这些琐事亏了自己的身子。” 凤清沉默了,她知道他看出来了,“不会有下次了,我也只是想替父亲和叔父挽回一些,就当是戴罪立功了。” “韦家那么多人,怎么就轮得着你去戴罪立功了,你看看叔父和长姐,他们怎么不去?冉冉,你是在戳我的心。比起借此打压韦家,我更在乎你,我信里都说了等我回来,你为何不信我呢?” 凤清闻言有点想哭,她也很想问,你真的值得信任吗,可她不敢问。或许这一刻,他真的在乎自己,可是以后呢,如今寒门士气正盛,早晚是要杀鸡儆猴的,如果刚好韦家适合做那只鸡呢,他真的能看在自己的份上放过韦家吗。 她低下头,伸手去将他的手握住,“我也相信你,可是此事重大,我也不想你一人为难,况且,我姓韦,这是我应该做的。” 越修回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相信我,我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住韦家,但是,你得照顾好你自己,我可不希望我费劲巴拉的讨回来的是个病秧子媳妇。” 凤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才不是病秧子,这次只是累着了,我以后会注意的。”许是因为得到了越修的承诺,心口的大石没有了,她的声音也轻松了很多。 “那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嗯,我再睡会儿,吃完药又困了。” 越修替她掩了掩被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多了些血色的脸庞,并没有觉得松口气,而是依然紧皱着眉头。他的耳边回想起何大夫的话:“大人,尊夫人这几副药下去,伤寒是能治了,但也对身子有损益,日后只怕子嗣艰难,若为子嗣计,大人还是得早做准备啊。”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无声地苦笑,上一次抚摸他希望这里会有他们的孩子,这一次却将他的希望都击碎,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惩罚他罔顾她的意愿将她绑在身边,所以不愿意再给他想要的圆满。 他在床前静坐了许久,久到窗户不再有阳光透进来,他方才起身,拿了砂锅出去倒药渣,顺便把晚饭拿进来。他刚跨出房门,突然眼前黑了一瞬,身子也紧跟着晃动,他忙扶住门框。不远处的青竹见状,几步过来欲扶住他,却被他拨开手,“无事,我可能是坐太久了,不碍的。”说完,回身关上门,下了城楼。 他去何大夫那拿了药材正准备走,刚好被看诊回来的何大夫撞上,何大夫一见他的脸色便神色一凛,疾声说道:“手伸出来,我给你诊个脉。” 越修下意识想拒绝,但看见何大夫严肃的神色,还是伸出了手,何大夫默声诊了许久,无奈的说道:“大人,你也染了伤寒,好在还不严重,抓紧吃药还来得及。” 越修闻言,脑子一片空白,“那我可以不和夫人分开吗,她刚刚好转,正需要人照顾。” “现在需要照顾的人是你,夫人可以让婢女去。” “不行,我不放心,他们若能照顾好,夫人也不会染病了。” 旁边刚过来的月季闻言又红了眼眶,“国公爷,您放心吧,我这次一定照顾好姑娘。” 越修依然不为所动,何大夫无奈,又给他开了方子,抓了药,一并塞给他,“坚持不住了就交给别人,不要一味逞强,另外,我一天去诊两次脉。”越修一一应下。 刚回到城楼小间,凤清也醒了过来,看到旁边桌岸上的瓦罐,“我闻到了米粥的香味,正好饿了。” “想吃东西说明快要好了,快尝尝,月季亲手做的鸡丝粥。”越修从瓦罐里盛了一碗粥,拿过勺子就要来喂她。凤清忙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越修也没坚持,将粥碗递给了她。 凤清接过勺子时看到了越修的脸色,感觉比之前刚醒来时见着多了点潮红,“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是热的吗?” “啊......估计是吧,我刚下去转了一圈才上来。”越修紧张了一瞬,又故作平静的回答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发热了,伤寒过人,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不在意。”凤清犹不放心地叮嘱道。 “放心吧,我在夏口待了那么久,知道怎么预防,我一天换好几次衣服,熏艾也不断的,你就安心养病吧。” 凤清点点头,开始吃粥, 一口浓稠的鸡丝粥入喉,嗯,还是熟悉的味道,她的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在烛光的映衬下,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越修都要看痴了。 晚间等凤清喝药睡下后,越修才开始煎自己的药,虽然尚不严重,但他也感觉到了疲惫和气短,发热使得身体沉重不已,但他一直咬牙坚持着,不在凤清面前漏出破绽。 又过了三天,凤清明显好转了,这几天何大夫来诊脉,神色也是越来越轻松,今日还带了些笑意。“韦夫人恢复的不错,再吃几贴固本滋补的药便可大好了。” 凤清闻言,也是大松一口气,随即看向越修,两人相视而笑。越修送何大夫出去,“你这恢复的有点慢啊,不过还好,药继续吃,如今你夫人好了,你就要好好照顾自己了,别再耗费心力了。” 越修点点头,谢过何大夫,回过身便看见凤清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第11章 内情我与冉冉夫妻一体,自是要同甘共…… 凤清看着越修表情讪讪地走近来,心里五味杂陈,这几天他把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行事粗鲁的他竟然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她上前几步迎上他,略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第一次被妻子这么亲密对待的越修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这美好的气氛。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她低声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我是你男人,照顾自己女人不是应该的吗。” 凤清:“......” 果然还是莽夫,说不到三句话就露馅,她朝他翻了白眼,推开他走了,徒留越修在原地,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小祖宗不高兴了。 第12章 因着越修还没痊愈,两人还是住在城楼小间里,开始越修坚持要让凤清进城,但她坚决不允,最后越修只得同意。后面两人的角色就反了过来,越修被勒令躺在床上休息,端药递水换凤清来做,两人一个干活不熟,一个不敢安心承受,倒是闹出不少笑料。 时间到了八月,天气逐渐凉了下来,荆州的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萧信从夏口回到江夏后,越修便把赈灾事宜继续交给他处理,并敲打了一番,然后带着凤清一行和韦刺史一起回了襄阳。 刺史府里,杨夫人已经盼了多时,早年在长安时,韦家一直不曾分家,凤清也是杨氏看着长大,从小倍加疼爱,之前听闻凤清染了瘟疫,还去寺里斋戒了三日祈福。如今知道凤清要来了,早早的就把客院打扫了出来,一天察看好几次,看有没有短缺什么,生怕凤清住的不舒服。 在杨夫人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后,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襄阳,杨夫人见到憔悴的姐妹俩,眼里瞬时就泛出了泪花,一旁的小女儿凤藻忙开口圆场:“阿娘,长姐和四妹到了你这么开心啊,待我都没这么亲近,哼!” “去去去,你天天在我跟前晃悠,不烦你就不错了。”杨夫人被一打岔,情绪也平静了些,“好久没见冉冉了,太想念了,阿元也是,自去了江夏,也没来过了,都快里面请。” 说着又看向越修,福身行礼,“这就是国公爷吧,前些时日慢待了,还望见谅。冉冉自小被我们这些长辈惯坏了,国公爷平日里多担待些,若有不满,这些日子在这里,尽可以跟叔母说,叔母帮你做主。” 越修忙回道:“叔母多虑了,冉冉很好,再者我年长些,让着她也是应该的。” 杨夫人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再说,被韦刺史打断了,“好了,舟途劳顿,还是先让他们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晚膳时再说。” 韦刺史生怕杨夫人再说下去,把平日私下里埋怨越修的话给秃噜了出去。 杨夫人出身弘农杨氏,乃前朝皇室,早前听闻两人婚事时,便在家里把越修和韦家上下骂了个遍,一直觉得委屈了自家闺女,如今见着真人,韦刺史看着杨夫人的笑脸总觉得心里发毛。 果不其然,众人刚走,杨夫人就在他腰上狠狠一拧,“这就是你和大哥给冉冉挑的好女婿?你看那身量,一根手指就能把冉冉掐死,脸上黢黑粗糙,真真是糟蹋了冉冉的美貌。” 韦刺史忍痛忍得脸都皱在一起了,皱纹都多了不少,使劲儿把杨夫人的手扒拉开,“行了,都成婚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婚事那是大哥点头的,你敢去做大哥的主?” 杨夫人脸色一僵,嗫嚅着说不出话。 韦刺史又继续说道:“这次的事情还要仰仗他,你收敛点。” “你还有脸说,这次还不是你们捅出的篓子,冉冉跟过来受苦也是为了你们,要我说,你就是被萧家给忽悠了,你还替人家遮掩。都这一步了,你还是实话实说吧,阿元也在,把话说开也好,那萧家就不是个好去处,这次让阿元在襄阳多住段日子。” “你瞎说什么呢,阿元都成婚了,哪能让他们夫妻俩分开太久,萧家的事情我会思量。”说完,韦刺史便不欲再多言,“你去看看晚膳安排的怎么样了?” 杨夫人闻言,轻嗤他一声,转身走了。 晚膳时分,杨夫人特意准备了一桌北地的吃食,大家宾主尽欢。杨夫人一个劲儿的招呼凤清姐妹俩多吃点,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最近瘦了,没有在家做姑娘时丰润了,听的韦刺史一边默默观察越修的脸色,一边偷偷扯她的衣襟。杨夫人说了好一通,见越修都没变脸色才做罢。 回客院的路上,凤清向越修解释:“公爷今日受委屈了,叔母的性子就是那样,极为护短的,她又是......” “我并未介意,相反我很高兴。”越修打断她的解释。 见凤清一脸疑惑,又继续道:“我看的出来,叔母是真心疼爱你,岳父和叔父也疼爱你,可他们更看重韦家的兴衰,岳母也很疼爱你,可她也不敢反抗岳父。叔母没有一点杂念,她也敢不看叔父的脸色,我很欣慰你能有这样一位长辈疼爱,或者说,我很羡慕你。” 凤清闻言扬了扬眉,露出自得的笑容,“那当然,我一直都很讨长辈喜欢的。” 越修难得见她如此生动鲜活,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出意外的,又收获了一记白眼。 次日用过早膳,越修便去了衙门,见了刺史府其余大大小小的官员,如今虽然水患瘟疫已过,但是善后还有一堆事。越修听了各位的回禀,又和韦刺史商量着安排了后续事宜,便让他们退下了。 他带着韦刺史到了后堂,青松奉了茶水过来也退下了,守在门外。越修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开口赞道:“叔父这里的茶果然不错,我这个不懂茶的人都喝出了甜味儿。” 韦刺史干笑两声,“国公爷喜欢就多尝些。”心里却在滴血,这可是顶级的明前茶,当然好了。 寒暄完了,越修放下茶杯,神色郑重了些,沉声道:“如今就叔父与侄婿两人,不知叔父可有话欲与侄婿言说。”眼睛也直直看向韦刺史。 韦刺史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手指用力攥着茶杯,指尖都泛了白。越修看在眼里,不动神色,自顾自地给自己的茶杯添水。 就在越修第三次添水时,韦刺史长叹一声,颓然放下了茶杯,“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国公爷想知道什么,下官知无不言。” “叔父言重了,我是巡察使,也是叔父的侄婿,我与冉冉夫妻一体,自是要同甘共苦的。” 韦刺史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国公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下官再坚持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拱手行礼,“伯齐,其实该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叔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到底,就是我们韦家想要在荆州培养一部分自己人。此事说大也不大,各世家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说小也不小,毕竟硬要说是豢养私兵,也是说得上的,端看你怎么想了。” 韦刺史说完,看向越修,只见其依然面色沉静,他也摸不出深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你也知道的,霍冲叛乱时,河东世家不少都受到了波及,小女凤藻的未婚夫王家六郎当时正在祖宅服丧,就被霍冲杀了。长安高门虽然顺利南下,可仍有不少世家子的性命断送在路上,故而到建康安顿下来之后,大 哥就在盘算此事,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自保?叔父,您是正四品刺史,岳父是正二品门下侍郎,若你们还需要自保,那些南逃的庶民百姓怎么办?” “话是如此说,可是伯齐,如今你也身在朝堂,这个中凶险你应当也明白。别的不说,就说你自己,若不是因为你是高朔的人,手里有兵,大哥又岂会受你威胁将冉冉嫁与你。说起来,你也是推手之一,就是你让大哥觉得手里没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才有了后来这许多事。” 韦刺史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见越修没动怒,暗自松了口气。 “一开始我们也没准备打南下流民的主意,让我来荆州只是因为荆州离得远,方便行事。我开始找的都是一些精壮的贱籍男子,以看护庄子的名义养在城外的,但是时间久了,一来人数受限,二来容易被人发现踪迹。后来,荆州汇集的北地流民越来越多,以至于朝廷都下令要设置侨郡安置了。可是如此一来,北地流民就会挤占原住民的土地,双方争斗不断,大哥方才起了这个心思。将他们隐为荫户,既可以解决我们缺人的困境,又可以减少与原住民的冲突,一举两得。” “确实好计策,不止两得,还能减少上缴朝廷的赋税,但是韦家行此事与名声不利,所以你们找上了当地豪族合作。” “我们是与萧家合作的,萧家毕竟在南方经营数百年,还是有些根基的,为此,大哥还把萧侄婿派了过来协助我。” “那为何此事中并无萧家的影子?” 韦刺史闻言一直平缓的声音带了些怒气,“萧家欺人太甚,愚弄于我。我和荆州庞氏、蒯氏等均已议好,将荫户挂在他们名下,我给他们打掩护,也默许他们截流一些,但韦家的人要给我们自己管着。可是,萧信到了江夏后,不知他怎么商议的,非说江夏豪族不同意此法,要求所有人都要由他们自行管理,韦家若要用,可以给出六成。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允了,我只能作罢,没想到没多久,其他家族也知道了,纷纷来找我,要求要和江夏一样,韦家在荆州孤掌难鸣,我只能同意,如此,才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所以从那以后,这些荫户实际叔父已经很难控制了,甚至因此,不得不对这些豪族越来越过分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行方便之门。堂堂荆州刺史,就此被人控于掌中。” 越修依旧语气平淡,可韦刺史却从中听出了讽刺之意,他惭愧的低下了头。 第13章 “此次水灾,各大家族也损失严重,故不想再在这些荫户身上花费人力物力,便把他们当包袱一样甩了出来,所以才造成了如此大规模的流民,叔父,我说得可对?他们甚至认定了叔父会为了保住韦家而隐瞒灾情,荆州与建康千里之遥,如此一来,待过些时日流民都饿死病死了,这件事也就销声匿迹了,只是没想到消息还是传到了朝堂。”越修声音冷厉了些,抬眼看向韦刺史,韦刺史依然不敢抬头,缄口不言。 室内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韦刺史开口,声音带了些疲惫:“所有内情我已和盘托出,还望侄婿手下留情。” 越修右手手指摩挲着茶杯,并未接话,沉吟了半晌,“我会尽力而为,还望叔父不要再对旁人说起,冉冉那里也不要提,免得她担心。” 韦刺史连连点头应下。两人一起起身回到刺史府。 远远地越修便看见凤清姐妹三人在亭子里玩翻花绳,笑声传出好远,看着她这会儿无忧无虑的样子,又想到如今的乱局,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12章 线索听闻长姐有话欲与我说,愿闻其详…… 次日晨起,越修已经不在了,凤清便去寻杨夫人,她到时,三姐凤藻也在,正在用早膳,她笑着和杨夫人打趣:“看来我是来着了,正好,我也还没用早膳,专门来蹭叔母的。” 杨夫人忙安排身边嬷嬷去传膳,又上前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呀,想吃什么跟叔母说便是,哪能饿着肚子过来呢,饿坏了可怎么好。” 凤清皱了皱鼻子,挤到凤藻旁坐下,“自己吃哪有大家一起吃热闹。” 杨夫人闻言问道:“国公爷出去了?” 凤清怏怏地应着:“醒来就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杨夫人想了想,也坐过来,拉着凤清的手,低声问道:“这次的事,他有跟你提过什么吗?” 凤清摇了摇头,“他只说让我相信他,他会处理好的。” “如此也好,就让他们男人们去折腾吧,我们啊,还是过好我们的日子。”说着,杨夫人盛了碗燕窝粥放至凤清面前。 见凤清毫无所觉地吃着,杨夫人不禁叹道:“冉冉,你还是要比阿元幸运些。” 凤清闻言停下了动作,不解的开口:“叔母此话何意,长姐过得不好吗?”顿了一瞬,想了想又继续:“是了,我在江夏一见她就觉得她憔悴不少,可长姐说是因为灾情累的,难道是姐夫待她不好?” 旁边一直埋头用膳的凤藻不等杨夫人开口,便口齿不清的抢着发言:“萧信就不是个东西,他一到江夏就去拉拢那些豪族,逼着长姐去跟那些家眷打交道。长姐堂堂韦氏嫡长女,竟要跟那些商户妇人坐在一起,听她们说长道短。我就在江夏小住了两个月,陪长姐去了两回,我都受不了了,难为长姐坚持这么久。” “你先用你的早膳,一点世家贵女的样子都没有,谁家闺秀边吃东西边说话的。”凤藻对杨夫人的训斥充耳不闻,还悄悄朝凤清眨眼睛。 “叔母,您就别怪三姐了,这里就我们三人,松泛点也无碍的。”杨夫人闻言横了凤藻一眼,到底没再出言。 凤藻见状,几口把小碗里的粥喝掉,又继续开口:“长姐开始也不愿意,萧信就跟长姐说他有多难,说阿耶交给他的有重要事情,还说他只有长姐一人,希望长姐也为他想想。我呸,又不是长姐拦着不让他纳妾的,是他自己说不要的,转过头来就用此来拿捏长姐。” 凤清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事,索性也不吃了,“长姐从未跟家里提过这些事情,往日来信,也都说无事,没想到当中还有这许多委屈。” 杨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身不由己,萧家长房强势,萧大郎君已官至户部侍郎,二房却远远不及,二郎君如今不过刑部郎中,还没他儿子,你大姐夫品级高。如今萧老太爷尚在,表面上还能维持一团和气,待日后两房分家,二房若你大姐夫再不能支应门庭,他们这一支可就彻底败落了。当初你父亲选中萧信,也是看上这一点,若将他扶起来,以后他就得依靠韦家,对韦家来说也是好事。阿元显然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才百般隐忍,只是没想到,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啊,人家可不领我们韦家的情,还是惦记着萧家。” 凤声用过早膳去找小妹,扑了个空,听闻她来找叔母了,她便也跟了过来。嬷嬷将她引入院子,刚走上回廊她便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夫君的名字。 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没有进去,而是使眼色让跟着的人都下去,自己站在原地继续听着。堂妹的义愤填膺,小妹的关心,叔母的担忧她都听在耳朵里,不知不觉的眼泪就糊满了脸颊。 她无声退了出去,漫无目的的走着,耳边回响起萧信刚从夏口回到江夏时,两人爆发的争吵。她质问萧信是否从中做了手脚,暗害韦家,萧信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何曾暗害韦家,那是你们韦家自作自受!再说了,我不是一直都在听岳父和叔父的指令行事吗,怎么,如今事发了,就想把责任推给我了,做梦!” “你若当真按照阿耶说的做,怎会有今日之事?分明是你藏有私心,我一直以为你让我去交好那些豪族家眷,是为了给阿耶办事,没想到竟是方便你行私事。” “为你阿耶办事,哼,凭什么啊?你别忘了,是你韦凤声嫁入萧家,不是我萧信入赘你韦家。我们萧家是不如前了,可还没倒呢,你阿耶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啊。事成了,好处都是你们韦家的,我们萧家更得看你们的脸色,事败了,还可以推给我,毕竟是我出面去做的,岳父好 算计呐。可是我们萧家凭什么给你们韦家做嫁衣,这事我们自己做有何不可,只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凤声看着面前这个表情狰狞、大声嘶吼的男人,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她此刻才意识到,平日里的温柔小意都是他装出来的,是了,这么多年,表面看着他事事都与自己商量,实际上每次都是自己妥协,成婚九年,她现在才真正的认识他。 当日,萧信便去了书房歇下,过了几日,凤清离开江夏时,问她要不要一起前往襄阳小住,她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在襄阳的这几日,她几乎都快忘了萧信带来的不快,只有在想起儿子时,会有些黯然,今日叔母的话,又将她拉回了现实。 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久到太阳都开始变得炙热,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提步再次去往小妹的客院。 “长姐要见国公爷?那要等晚膳后了,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她去哪了?” “无妨,待妹夫回来,你帮帮姐姐传个话就行。” 凤清点头,“这自是没问题。”她看着长姐已经出现川字纹的眉心,不自觉的伸手去抚平,“长姐,待此间事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建康吧。” 凤声握住她的手,微嗔:“说什么呢,阿盛还在江夏,我哪能离开他那么久。不过,也说不定啊,你姐夫这江夏太守兴许也做到头了。” “要不长姐带着阿盛一起回建康?” “我可不想整日在萧家对着大夫人和二夫人的臭脸,好啦,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凤清闻言只能作罢。 晚膳时,凤清向越修提了长姐想要见他一事,越修正在夹菜,闻言便放下筷子,“看来长姐确实知道些什么。” 凤清点点头,“我没细问,我看长姐似乎不太想与我细谈。” “她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牵涉太多。”越修又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色泽浓丽的红烧肉,“你若想去,就快吃,待会儿随我一道。” 用完晚膳,越修便带着凤清去往前院韦刺史的书房,两人到时,韦刺史和凤声已经在等着了,几人都清楚要谈什么,遂也没寒暄,径直进入主题。 越修率先开口,“听闻长姐有话欲与我说,愿闻其详。” 凤声看了一眼韦刺史和凤清,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说道:“我知晓妹夫如今在查隐匿人口的案子,我知道一件事或许会有帮助。那是我们刚去江夏不久的时候,他又在太守府设宴,邀请的是江夏的豪族黄家。那时候我还不太适应在那些妇人间周旋,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就去书房找他,结果让我听见了他和黄家家主的几句话。我去得晚了些,他们已经谈好了,我只听到黄家说要立字据为证,他开始不愿,后来又同意了,两人还是立了字据,签了契书。” 越修闻言眼前一亮,“那长姐可有听到契书的内容?” 凤声摇了摇头,“我只听了这几句......我见他们还在谈,就离开了。我先前一直没说,就是担心若契书上的内容于韦家不利,那岂不是反倒添了铁证。” 越修沉吟不语,凤清于是接着开口:“那应该不会,能让姐夫密谈,说明这是他和黄家私下的交易。他与江夏其他家族并未有过,想来是通过黄家明面上哄着其他家说是在为韦家做事,实际上是为萧家。” 第14章 越修看向小妻子的眼神满是赞赏,“这的确是个突破口,这样吧,我先派人去黄家探探虚实,如今牵涉的人越来越多,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韦刺史也笑着说道:“是啊,就要中秋了,等过完中秋再说吧。” 凤清朝着越修抬了抬眉,显然是知道他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过了,越修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晚间躺在榻上,凤清到底还是忍不住,在翻了好几次身后,最后趴在他胸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啊?” “等过完中秋,让长姐先回江夏,配合咱们演一出戏。”越修抚摸着她的头发,懒懒的回答。 “演什么戏啊?” “保密!” “你先告诉我嘛,我绝不告诉其他人,我发誓。” “睡觉,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做点别的?” “呜......呜......” ......终于安静了。 第13章 演戏这次的诱饵真是足足的。 很快就到了中秋,杨夫人早早安排了晚膳,还特意去买了桂花酒和螃蟹、做了小饼,很是应景。凤清嫌螃蟹吃起来麻烦,只用了一只就不想再用了,倒是桂花酒很合口味,饮了不少,不一会儿,脸蛋就红扑扑的,引得越修频频看他。 用完晚膳,月亮已经爬上夜空,杨夫人又着人备好了香案和贡品,凤清姐妹几人去拜月祈福。 等一切结束,凤藻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姐妹出门了,“长姐,快些,听说有很多表演呢,平常见不到的,晚了要错过许多了。”今天中秋佳节,官府取消了宵禁,故而市集都营业到很晚。 襄阳到底是荆州州府所在,到了街上,就看见酒楼商铺都张灯结彩,各家酒楼几乎都在售卖新酒,桂花酒,螃蟹,还有石榴这样的时令水果,看的人眼花缭乱。 行至望江楼前,只见聚集了好多人,凤藻仗着自己身材纤细挤了进去,还一边回头吆喝姐妹跟上。原是望江楼邀请了许多书生士子,举办的文人雅集,题诗咏月,由观众评出前三名,有好大的彩头。 凤清和风声都很有兴趣,遂留下来观看,还有许多临时加入的书生,荆襄之地经济繁荣,交流通达,文人雅客也常汇聚于此,大家你来我往,出口成诗。直到雅集结束,凤清还有些意犹未尽。 看完雅集,三人又到旁边的茶肆观看了茶艺表演,还有露天的杂戏表演,傀儡戏,甚至还有幻术,各种节目表演目不暇接。凤清最是喜欢幻术,自从离开长安后,她就没再观看过幻术表演了,如今在襄阳再看到,两眼都放光。 闲逛至华阳河边,凤清看到好多女子在放河灯,这是从江南传来的习俗。在建康住了两年,她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不觉得新鲜,不过凤藻兴趣又来了,拉着凤清就要买河灯。 到了小摊前一看,河灯多为荷花灯,其它种类很少,凤清兴致缺缺,正要离开。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一盏兔子灯,造型憨态可掬,很是生动,还只这一盏,于是伸手便要去拿。 “夫人,且慢!”凤清手一顿,见摊主正急急伸手来阻拦,她收回手疑惑地看过去。 “夫人见谅,这个花灯是不卖的。” “不卖!那你挂在那作甚?”凤清还没反应,凤藻先出声质问了。 “女郎息怒,这盏花灯不卖,但是可以赢得。女郎请看,那边有擂台,胜利者可得。” 凤清依着摊主的指向看过去,只见几步之外有个小台子,上面摆着几样兵器,还有箭靶子。“四妹,这不是妹夫的强项嘛,小菜一碟。”凤藻挤眉弄眼的靠过来,说完便示意月季去请越修过来,凤清横了凤藻一眼,到底没拒绝。 越修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看着她和姐妹们一路都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暖暖的,当然,要是和他一起就更好了。见月季过来,他心里一紧,还以为她们出什么事了,结果听说就是让他去赢一盏花灯,他放心之余又多了些无奈,笑着微摇了摇头。 跟着月季来到小摊前,他一眼就看到了小妻子亮晶晶的眼睛,眼神里还带着期待。他不自觉的露出宠溺的笑容,“想要那盏兔儿灯?看为夫的,必能让夫人如愿。” 话音刚落,便纵身一跃到了台上,他环视了一圈,随后拉弓上弦,随着“咻”的一声落下,白羽箭正中不远处的靶心,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 就在凤清以为他要下来时,只见他再次弯弓射箭,这第二箭将前一箭劈开后再次中了红心。叫好声更响了,他转过身,朝凤清的方向看过来。 凤清在台下,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手上还握着强弓,旁边架子上挂满花灯,他的脸隐在灯火的阴影里,只能看到起伏的轮廓,但他的身躯却仿佛披上了一层柔光,还泛着光晕,宛若天神。她不由得看痴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他的英姿,似乎透过他现在的身影看到了他在沙场驰骋时的骁勇无匹。 “四妹……四妹?” “啊……怎么了?”凤清回过神来,就见凤藻面带戏谑,眼神也颇有意味地看着她 。 “没人挑战,妹夫赢了,正看着你呢?怎么,妹夫太英勇,你看呆了?” 凤清闻言抬头看向台上,只见越修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还朝自己挑了挑眉,仿佛在说:“怎么样,我没食言吧。” 越修跳下台子,从摊主手中接过花灯就朝她走来。许是晚膳时桂花酒饮多了,凤清只觉得自己脸颊热热的,胸口的跳动也快了些,长姐和三姐在说着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眼睛里只有他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直到手里被塞进了花灯的长柄,她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微红着脸颊看向越修,低低的道了声谢,越修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顶着凤藻打趣的眼神,姐妹三人来到华阳河边,凤清不舍得兔子灯,悄悄又让月季去买了盏普通的荷花灯。许愿时,她看了眼一旁的越修,鬼使神差地写下了希望他长命百岁的祈愿。 回去的路上,被凤藻看到她手里的花灯,又招来一通揶揄,最后凤清都不敢再看向越修了。 过完中秋第三日,凤声就启程回了江夏。码头上,姐妹三人依依惜别,凤清还好,知道不久之后还会见到,倒是凤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越修最后才过来,对着凤声拱手行礼,“此次劳烦长姐了,江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长姐依计行事即可。不过,还是安全要紧,若遇上阻碍,不必强求。” “妹夫放心!”凤声福身回礼后,声音坚定的回道,寥寥几字便表明她的决心,再无需多言。 越修微微颔首。 看着船缓缓离岸,凤清的面色有些落寞,越修过来给她披上披风,揽着她往马车走去。 “你让长姐做什么啊?”进了马车刚一坐下,凤清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就让她给姐夫带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们调查黄家在襄阳的米铺,知道了一些事情?” “你们是想打草惊蛇,再引蛇出洞?” 越修倒了杯热茶递给凤清,眼里的赞赏掩饰不住地往外冒。“是的,青竹去黄家探过了,并未有线索,只能这样了,我让青竹留了点痕迹,黄家那边应该已经有反应了。” “可是襄阳这边的黄家人接触不到这么机密的事吧,他们万一不上钩呢?” “说来确实是巧合,因着水灾,米粮紧俏,黄家派了嫡长子黄渊前来襄阳,联合其他家族,妄图哄抬米价。刺史府正是以查抄囤积居奇为由,将黄渊带回来的。” 凤清不由得笑出声来,这还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嫡长子啊,这次的诱饵真是足足的。 青竹几次探访黄家,均留下了踪迹,黄家家主黄铮这几日正提心吊胆,又收到了襄阳来的消息,长子黄渊被带走了。一时急火攻心,倒下了,黄家上下慌乱起来,黄铮夫人马氏便找上了萧信,想求萧信帮忙。 可是越修这个巡察使还在荆州待着呢,萧信这时候哪敢再和黄家来往,遂以主母不在不便接待女眷为由打发了。 可惜没过几天,这上门求见的人就变成了他。 这日,凤声回到江夏,没回太守府,而是从码头径直到了衙门。萧信刚看到她时,眼底还有一丝不耐,可随着凤声的话语,他的神色凝重起来,又不得不重新看向眼前的妻子。 “你是说国公爷查到了黄家?”萧信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些怀疑。 “应该是吧,我回来前妹夫派人查封了黄家的米铺,还把黄渊下了刺史府大狱,想来应当是查到了些什么吧。夫君,你之前跟黄家来往频繁,会不会被牵连啊?” 凤声语气焦急,脸上的担忧也不似作伪,联想起近日黄家频频来找,萧信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夫人不用忧心,我与黄家只是正常公事往来,并无私下交情,黄家诸事都与我无关。” 凤声闻言,表情松泛了些,“既如此,我就放心了,我这紧赶慢赶的回来,就怕夫君受波及,如今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府了。” 第15章 “辛苦夫人了,快回去歇着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晚膳我回去用。” 凤声闻言,眼底的讽刺一闪而过,笑着应下。 晚间用膳时,太守府终于又响起了欢笑声,阿盛有段日子不见阿娘了,兴奋的小嘴叭叭的一直不停。用完膳还一直粘着凤声,要和她一起睡,萧信正要喝斥,凤声抢先开口:“就让他跟着我睡吧,这么久没见了,我也想多陪陪他,夫君今晚委屈一下,去书房暂歇吧。” 萧信下意识就想反驳,可看到凤声眼里的祈求和期盼,让他想起了新婚时,她也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而自己也总会乐此不疲的满足她。他暗叹了口气,对着阿盛说道:“那你要乖乖听话,阿娘刚赶路回来,需要好好休息。” 阿盛忙不迭的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看得萧信也忍俊不禁,回身去了书房。 目送着萧信的背影,凤声大松了一口气,自从上次两人撕破脸后,每一次看见萧信她都觉得浑身不适,他稍一靠近,她就觉得恶心,想要逃离。她的眼神沉了沉,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得让萧信不敢靠近自己,或者离自己远远的才行。 深夜,太守府后门,一道清瘦麻利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溜出来,四处张望见没有人,遂迅速往黄家所在的城西奔去。 “咚咚咚……”身影来到黄家的一个小侧门,盘旋许久见无人后,才上前敲门。 “谁啊?大半夜的敲门……”一个婆子探出头来,满脸警惕的看着门外的人。 一封信递了过来,信封空白,没有署名,“这封信交给你们郎君,记住,这关乎黄家满门性命,一定要交到你们郎君手里!” 婆子看着眼前的蒙面人,将信将疑的接过,信刚到手,眼前人就不见了,婆子拿着信犹豫了许久,最后一跺脚往正院去了。 门关上后,不远处的街角,走出来两人,赫然是越修身边的青松和青竹。“我们要再跟进去吗?”青松开口问青竹。 “不必,这只是萧信在探路而已,他很谨慎,不好对付啊,我们继续盯着萧信就行,不出三日,他肯定还会有动作。” “他若是真的通过书信商议呢,我们不是就抓不了现行了?” 青竹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么重要的事书信商议,被人截获不就是铁证?”说完不搭理他,径直走了,今夜跟了一圈,累死了,赶紧回去休息了,徒留青松在原地嘟囔骂街…… 第14章 收网萧兄,不若我们如实交代吧。…… 青竹俩人又盯了两天,果然,这天萧信休沐日,他向凤声谎称衙门有公务,照旧出了门。在衙门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又从衙门的角门去了外面,径直去了江边。 江上有艘小船已经候着了,船头坐着一个低着头带着斗笠的船夫。萧信小心翼翼的上了船,船上的黄铮已经沏好茶等了许久了,萧信甫一坐下,小船便缓缓离岸。 “萧太守真是贵人事忙啊,内子上门多次,都未能得萧太守拨冗,如今终于能见上了,不容易啊。”黄铮看着萧信阴阳怪气地说道。 “黄兄说笑了,尊夫人毕竟是女眷,那内子不在,我也不好单独见尊夫人吧,这于礼不合。再说,这内子一回来,我不就给黄兄送信了嘛。” 黄铮冷哼一声,端起茶杯喝茶不语。 萧信见状,继续软着语气说道:“黄兄,咱们先说正事,这可是十万火急啊,之前那契书,黄兄还收着吗,这可得尽快销毁啊,否则一旦被发现,我们都得完蛋。” “萧太守放心,契书黄某收的好好的,想要不被发现,也是不难的。”黄铮说完意味地看了萧信一眼。 萧信暗自腹诽,这个老狐狸。黄铮显然是想让他帮忙把长子捞出来,可是如此一来,不是正好坐实了萧家与此事有关。 见萧信沉吟不语,黄铮继续道“听闻刺史狱条件很是艰苦,也不知我儿能撑得几时啊……” 萧信忍着怒气回应:“黄兄别着急,我也没说不想办法,只是这还得你我共同努力才是。毕竟这是你们黄家嫡长子,事关重大,我一人也没这么大能力,您说是吧?” 黄铮听出了萧信话里隐隐地威胁 ,真闹僵了,萧家能有多大损失尚未可知,但自己儿子肯定没命。自己虽说不缺儿子,但是嫡子就这一个,若是出了事,马氏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萧太守放心,只要一切顺利,那哪有什么契书啊,在下从未听闻。”黄铮像萧信拱手示意。 萧信皱了皱眉,知道今日若不答应黄铮,显然是不可能让他销毁契书的,于是微微点头,“那便如黄兄所言,只是我得先见见东西。” “没问题,萧兄可以随我来。”黄铮见萧信松口,也忙一口应下,并大声吩咐船夫靠岸。 上案后,黄铮引着萧信上了马车,两人都没注意到,船夫朝着不远处茶摊上同样带着斗笠,正向这边张望的男子使了个眼神,那个男子随即起身跟上了他们的马车。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黄家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进到最里面的小院门前,车夫敲开门,马车进了院子,这是黄铮的一处别院。 “萧兄请。”黄铮下车,伸手邀请萧信往里。 萧信打量了四周一圈,“黄兄还真是狡兔三窟。” “萧兄说笑了,就是个别院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黄铮打着哈哈。 两人到了后院的书房,黄铮请萧信在外间稍坐,自己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出来了。 萧信伸手就要去接,黄铮却避开了,“萧兄稍安勿躁,怎好劳动您自己动手,我拿给您看。”说完,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退后一步,展开给萧信看。 萧信的手僵在半空,面色沉了几分,快速扫了眼纸上的内容,确是契书无疑。黄铮见他看完了,迅 速又折好放进信封,进了内室。 等他出来,萧信忍不住嘲讽道:“难怪黄兄生意做的如此大,实在是谨慎啊。” 黄铮面色不变,“萧兄过誉了,彼此彼此。” 萧信深深地看了黄铮一眼,拂袖而去。 不远处的屋脊上,青松低声骂道:“难怪我们都快把黄府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原来这老狐狸竟没放在府里,真是胆大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放在外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听说过吗?” 青松横了青竹一眼,“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抓个现行?” “你忘了郎君的交代了,不要轻举妄动!” “行行行,就你聪明是吧?”说完提身一跃下去了。 青竹摇了摇头,腹诽自己怎么跟这个蠢蛋一起出任务。他吹了声口哨,唤来一只信鸽,将刚才得到的消息放在鸽子身上,扬手放飞。 知道了黄铮藏契书的地方,一切就好办了。次日深夜,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到处寂静无声,一道轻灵的黑影快速自远处而来,掠过数道屋脊,最后落在黄家别院的书房门前。 青竹轻手轻脚地推开能,打开火折子,在书房内室翻找着。很快,他发现多宝阁有一处格子有夹层,找到机关打开后,里面有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正是他们要找的契书,上面有萧信和黄铮的签名和手印。 他收好放进胸口的暗袋,又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假契书装进信封放了回去,然后快速离开。 而此时,越修正在去往江夏的船上,他一接到青竹的飞鸽传书,便知道收网的时机来了,于是立即动身,此次为着安全考虑,他未带凤清,只身前往。 茫茫汉水,时维九月,江风将人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寒意透过布料渗了进去,越修立在船头,面色也如江风一般冷厉。离开建康已有三月之久,原还想着夏日带小妻子去天目山避暑,如今却被拖在荆州迟迟不能离开,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想到江夏将要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神也锋利起来。 萧信的动作也很快,与黄铮会面第二日,他便软磨硬泡想说服凤声再度去往襄阳,带上他的书信,为黄渊脱罪。看着萧信巧言做戏,凤声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百般不愿,“这如何使得?国公爷尚在襄阳,此时给黄家脱罪,这岂不是引他怀疑?” “他可是咱们亲妹夫,夫人你与姨妹向来姐妹情深,此等小忙,姨妹定会协助的。” 凤声面上露出为难的样子,萧信见状又是一阵诱哄,最终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过她提出要带上阿盛。起初萧信还有些犹豫,后来见凤声说凤清很喜欢阿盛,他才同意了。 萧信一走,凤声便叫来刘嬷嬷,招呼她收拾细软,整理箱笼,准备去襄阳。从襄阳回来这些日子,她便一直在打算,如何离萧信远远的,如今有了现成的理由,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次日一早,萧信去衙门后,凤声便带着自己和阿盛的东西出发了。 越修抵达江夏后,同样隐匿了身份,青竹将拿到的契书交给他,他接过细细端详过后,面上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次,你们两个立大功了,回到建康,一定重赏你们!” 第16章 青松瞬间就眉飞色舞,试探着问道:“郎君,您房里那把龙泉剑,能让我摸摸吗?” “能!”越修爽快的答应了,“别说摸,借你们一人用一个月,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立功时,义父送我的,你们可得爱惜啊,要是出点差错,我把你们俩剐喽!” 青松连连保证,一旁的青竹不住地翻白眼。 笑闹归笑闹,该办的正事也还是要办的,既已有了物证,越修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已经在荆州耗得够久了,陆绶南征都快要班师回朝了。 当夜,青竹再次潜入黄府,黄铮正在熟睡,突然感觉床前似有人影,惊醒过来,床边果然有一黑影。他正要尖叫,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便架了一把利剑,吓得他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 “黄郎君不必害怕,我不会伤你性命,只是要劳烦您跟我走一趟,听话些,就一切好说。” 黄铮嘴巴哆嗦着,发不出声音,青竹也不管他,揪住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提溜走了,一路上飞檐走壁,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他被扔在地上,才敢慢慢睁开眼,这一看,瞳孔都不由得放大了,里面清晰的映出越修的影子。 “齐......齐国公,你是齐国公?”黄铮声音嘶哑着低吼出声。 “黄郎君好眼力,本官正是此次灾情巡察使,齐国公越修。” 黄铮膝行着朝越修爬去,被青竹阻拦,接着又不停地使劲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国公爷饶命啊,都是萧信逼我做的,都是他,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些的。” 他不傻,对着萧信,一个在江夏还立足未稳的世家公子,他还可以硬上几句。可眼前这位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现在边上还都是刀剑,他只能先保命要紧。 越修面色未动,“黄郎君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不过本官这里有一物事,却与黄郎君所言不符,不知黄郎君如何解释?”说完,使了个眼色给青松。 青松会意,接过契书,拿至黄铮眼前给他看。 黄铮甫以为看错了,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确认这正是自己与萧信签的那封契书无疑。脸色唰的白了,再也跪不住了,无力的瘫在地上,他知道,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过了半晌,越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若是黄郎君识时务,保住十岁以下的男丁也不是不可,端看郎君怎么选择了?” 黄铮如闻天籁,眼里也有了神采,他支撑着跪直身子,以头触地,疲惫的声音缓慢的说道:“一切听国公爷安排。” 萧信这日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突然黄家的小厮跑来求见,说是他家郎君有急事要与他商议,约他别院一见。 萧信见他确是黄家的小厮,且知道别院,也不疑有他,跟着小厮就走了。到了别院门前,下马车的那一瞬,他总觉得有些心慌,可看着眼前确实是黄家别院,又按下了心里的不安,踏进了别院,也踏进了越修为他设下的网。 小厮引他到了上次的书房,外间里黄铮已经等着了,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一如上次在江上的小船,萧信放心了些。可当他看到黄铮抬起来的脸时,大吃一惊,短短几日不见,黄铮恍若老了十岁,脸上毫无生气。 “黄兄这是怎地了?是担心令郎吗,我已去信给叔父,他定会想法子的,黄兄还是要放宽心才是。” 黄铮却不接他的话,只一味的端起 茶杯喝茶。就在他心头疑云又起之时,黄铮颓然的声音响起:“萧兄,不若我们如实交代吧。” “啪!……”萧信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杯中温热的茶水溅在脸上,他也恍若未觉。“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实交代,是要我们两家一起下地狱吗,你可知晓,豢养私兵,视同谋逆!”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抱希望了,这件事情上我们摆了韦家一道,如今我儿落到韦家手里,能落得好?这是他们在报复我!” “这事儿我说了我会尽力,你为何不信我?” “你让我如何信,如今齐国公还在襄阳,纵使韦刺史看在你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齐国公呢,他会愿意?” “他们不敢不答应,他们韦家女还在我萧家门里,纵使让他们吃了亏又如何,他们……”突然他的声音停住了,他想起来,他口中的韦家女已经离开了江夏,而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阿盛也被带走了。他突然觉得,黄铮没说错,自己现在确实没有筹码可以让韦刺史和越修放水了。 想明白后,他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摊靠在椅子上,“我们中计了!哈哈哈哈,枉我百般算计,居然栽在了一个莽夫手里!” 突然,他又猛的起身,越过桌子紧紧拉住黄铮的衣袖,急急地说道:“黄兄,快,那契书赶紧销毁,没有了物证,只要我们不承认,越修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马上给萧家送信,只要我们拖住时间,家里一定会救我们的。” 黄铮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期待,只有无尽的悲凉,“晚了,一切都晚了……” “姐夫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如今这契书在我手里。” 萧信循声望去,只见越修缓缓从内间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庞长史。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脑子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第15章 回程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脑袋又往…… 重阳已过,江上寒气愈重,两岸连绵的山峦业已泛出点点黄意,官船再次挂帆起航。不同于两人来时的冷清沉重,如今江夏一案基本尘埃落定,韦家一大家子回建康,船上多了几分热闹。 午膳时,青竹去给萧信送饭,他被关在上层最里间的舱房,由神策军看守着。毕竟是官船,舱房还是整洁干净的,萧信正坐榻上,往日总用玉冠束起的头发也半披在肩上,比起那日被抓现行时,神色平静了许多。 那日萧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太守府里了,他起身环顾四周,认出是在府里客院的厢房。他行至门口,刚打开门,便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巡察使大人有令,不得外出!”看着胸前泛着寒光的长枪,他只得退回屋内。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越修和庞长史推门而入,越修径直在外间坐下,“萧太守,我们聊聊吧。” “齐国公是要审问我吗?按照大梁律,纵使萧某有罪,也应当回建康交由三司会审定罪,国公爷即使身为巡察使,怕也无权讯问于我。” “萧太守多虑了,如你所言,你的罪责自有律法去管,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江夏一案朝野震动,我这个巡察使滞留荆州三个多月,总要有点收获吧。都是在朝为官,萧太守应当懂我才是。” 萧信行至越修左侧下首,径自坐下,“国公爷想问什么?” 越修给了庞长史一个眼神,庞长史随即拿出笔墨,准备记录。萧信讽刺的看了眼庞长史,轻哼一声。 “此事明明是韦家最先挑起,你为何不顺水推舟,拿点好处,非要自己入局呢?” “拿点好处?哼......是,韦家或许会指缝间给我漏一点,可那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看韦家脸色!” 萧信的脖子上都冒出了青筋,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我萧家,百年世家,我的先祖称王称帝的时候,他韦家还不知道在哪呢,如今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翻起身,就想踩在我们萧家脸上,欺人太甚!” “可据我所知,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离不开韦家的扶持吧。”越修依旧声音平淡,完全不在意萧信的情绪。 “他们扶持我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哈哈哈哈哈......” “你自作聪明,摆了韦家一道,利用韦刺史心软懦弱的性格,想绕过韦家,从而将那些部曲纳为萧家所用。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朝事发,韦刺史因被你架空,如今反而没有实证可以指控他,他充其量就是失察之罪,而你却是铁证如山,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自古便是富贵险中求,我出身萧家二房,伯父强势,父亲软弱,如果我再不搏一把,待祖父百年,我们这一房便要彻底没落了,我别无选择。”萧信终于不再激动,语气里反而透出无奈和颓然。 这几日在船上,他偶尔也能听到几声阿盛与两位姨母的笑闹声,真的不后悔吗?也不尽然,至少听到阿盛的声音,他的胸口还是会微微地痛,他也想出去,就像以前一样,是个温润的姐夫,慈爱的父亲,可以和他们一起开怀笑谈。 可是现在,他不敢发出声音,他怕阿盛会知道,会来问自己为什么,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渐渐地眼前好似蒙了一层雾。 “阿娘,以后我们都不能和阿耶住一起了吗?”这边阿盛也在偷偷问着凤声。 “阿盛为何这么问啊?是想你阿耶了吗?”凤声声音有些紧绷,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儿子解释。 阿盛点了点头,“好久没见阿耶了,是有点想他。” “阿耶不久之后也要回建康的,我们只是和姨母们一起先走,阿耶处理好公务,就会跟上来的。至于以后,还会不会跟着阿耶,要看他去哪里任职,若是太远,我们就不去了,因为我们的小阿盛要上学堂啊。”凤声点了点他的鼻头,柔声解释着。 第17章 阿盛闻言,虽然表情还是有些茫然,但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官船抵达建康时,大理寺的人已经候着了,大理寺卿吴滔亲自带人,将韦刺史和萧信带走了。 凤声一直等大理寺的人都看不见了,才带着阿盛出来,杨夫人已经带着凤清姐妹在甲板了,见她出来,一行人才下船上了马车。 韦府前不久才把后面一处小院买下来,扩进府里,刚修缮完,正好给韦刺史一家住,杨夫人一看就喜欢的紧,拉着柳夫人的手就不停的夸。 凤清偷偷和凤藻咬耳朵,“还好有叔母在,否则阿娘定是要念叨我。” “不怕,还有我呢,保你平安渡过这一劫。”说完,朝她眨眨眼,回身也凑了上去,逗得柳夫人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看得凤声和凤清姐妹俩频频对眼色。 许是柳夫人真被哄开心了,对于凤清跟去江夏还染了瘟疫一事,柳夫人最后只是唠叨了几句,便没再多言,倒是让凤清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没派上用场。 晚膳时分,越修和韦侍郎父子一起回来了,凤清递给越修一个疑问的眼神,越修朝她摇了摇头,再看父亲和大哥也面色如常,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想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用过晚膳,韦侍郎照例叫走越修和大哥去了前院,女眷们便留在了柳夫人处。杨夫人最先忍不住开口:“大嫂,此间事了,就让阿元和萧家和离吧。”杨夫人说完带着怜惜看了眼凤声。 “我不和离!”柳夫人还没说话,凤声先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杨夫人的提议。 她上前拉着杨夫人的手解释:“叔母勿怪,我知道叔母是心疼我,可是我还有阿盛,他姓萧,若是和离,萧家定是要把他留下的,他才五岁!日后萧信定会再婚,新夫人若再有子,他这个原配嫡子在后宅如何生存?便是我拼了命带走阿盛,那将来萧家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可他是萧家的嫡孙,那些是他应得的,我们又凭什么放弃!再者,萧信刚出事,我们就和离,于韦家名声也不利。阿娘,叔母,你们放心,我心里都明白的,我有章程,不急。” 凤声的一番话说完,在场的几人脸上神色不一。薛夫人和杨夫人脸上有不赞成,但更多是无奈和心疼,杜氏却是微微点头,显然同意凤声的想法。凤清和凤藻脸上则是一致的不赞成,凤藻甚至就要开口反驳,凤清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摇了 摇头。 凤清明白长姐的顾虑,不愿把事做绝,那便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谈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起了个话头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坐了一会儿,她借口要更衣,起身出了花厅,出去后,她径直去了前院找韦侍郎,经过此次事件,她有很多话想和父亲谈。 她到的时候,大哥和越修还在,看起来气氛也算和谐,韦侍郎见她来,眉间闪过一丝不满,语气便带了些严厉,“冉冉,你怎么过来了,这是书房重地,怎可随意进出?” 越修起身欲替妻子出言,被凤清眼神阻止,凤清神色未变,对韦刺史的话恍若未闻,“大哥和国公爷可否暂避,我与父亲想单独谈谈。” 韦家父子闻言都愣住了,越修很殷勤,趁大舅子还没反应过来,连推带拉得就将他带走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韦刺史缓了缓语气:“冉冉,你怎么了,有什么要和阿耶说的,阿耶洗耳恭听。” 凤清看着韦刺史鬓边的几丝银白,强忍着泪意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入仕?” 韦刺史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大脑空了一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 “看来父亲已经不记得了,是了,正是因为已经忘了初心,所以才会做出这样枉顾民生的事,才会一直在朝堂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甚至不惜出卖女儿......” “你在胡说些什么?” “父亲如今身居高位,可还曾去看过底下的黎民百姓,此次江夏灾民达数十万,父亲可曾对他们有过愧疚?经此一事,长姐日后在萧家如何立足,父亲可曾为她想过?都没有,父亲整日忙于朝堂倾轧,忙于拉帮结派,根本不在乎我们……” “够了!”韦刺史的手掌重重排在桌子上,站起身看向眼前的凤清,只见她满脸的讽刺与怨恨。他抬手想指着她,手却不住地颤抖,嘴唇也在哆嗦,“出......出去!” 眼泪终于冲破了眼眶的束缚,不住地落下,凤清的声音也带了哭腔,“父亲的眼里现在只有权势,何曾管过长姐过得如何?我过得如何?我们在父亲心里,到底是女儿,还是棋子?”说完,凤清没再去看韦刺史的反应,转身拂袖而去。 推开门,大哥站在门外,一脸的焦急,越修落后几步,神色却意味不明。她也没心思去猜测揣摩,对着大哥福身行礼,“大哥,阿娘那里我就不过去请辞了,您帮我去招呼一声,小妹就先走了。” 行至越修身侧,也没停留,只轻声说了句:“回吧。” 越修回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她又远了些,可是明明.......明明在江夏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些微情意,如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方才她与岳父争吵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强求难道真的错了吗? 晚间的街市上行人聊聊无几,一片寂静,只有马车行过,辚辚作响,凤清闭着眼睛斜靠着车厢,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妆面有些斑驳。越修拿出帕子,从水壶里倒了热水浸湿,递给她,“擦擦吧,都成花猫了。” 凤清未动。 “那我帮你擦了,我可不想对着一张花猫脸。”说着,便伸手往凤清脸上去。 凤清感觉到了帕子上的热气,睁开眼坐起身子,怒视着越修,只见他动作不停,已经覆上了自己的脸颊。 因着泪痕而略感紧绷的脸颊,被温热湿润的帕子轻轻擦过,感觉清爽了不少,她便索性又靠回去,任由越修动作,还别说,这莽夫看着粗手粗脚,动作倒是很轻柔。 越修擦完,将帕子放在一边,把凤清揽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微带着祈求低声说道:“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会把你一直放在心上,亦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你也疼疼我,好不好?不要总是远离我,好不好?” 凤清不语,就在越修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脑袋又往里埋进了他的胸口...... 第16章 落定江夏的案子这几日估计就要有结果…… 接下来几日,凤清一直精神恹恹的,越修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每日回来不是带些小吃食,就是带些小玩意儿,就连李嬷嬷都被他俘虏了,私下里劝她对越修好点,让凤清哭笑不得。 这日休沐,越修前一日便说要带凤清去城外的百花园赏菊。如今菊花正盛,百花园里品种丰富,每日还有文擂,以菊为诗,向来是文人雅士和世家男女们的游玩圣地。 若就越修自己,自是对这些风雅之事嗤之以鼻,可是凤清喜欢,他也只能想方设法满足,为此,还特意去找了咏菊的诗集来看,生怕给凤清丢脸了。 可惜临出门时,汝阳王府派人来传话,汝阳王召见越修。他无奈的看向凤清,“看来要对不住夫人了,不若夫人先去,我完事后就来。” 凤清也知道越修陪她去了,在那也不自在,于是说道:“既是王爷有召,国公爷自去忙吧,我去叫上三姐陪我便是。” 越修点了点头,叮嘱凤清路上小心,又让青松和青竹都跟着,才打马往王府去。 也是巧了,马车行至韦家不远处,正好碰到韦家的马车出来,月季上前招呼,正是凤藻。两人不谋而合,均是去往百花园,遂让韦家的马车回去,凤藻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往城外去。 越修到王府时,汝阳王高朔正在花房弯着腰浇花,管家将越修带进去,他也未停,“伯齐来的挺快,我这还没完事儿,你自己随便看看吧。” “正要出门,碰上了,就赶紧过来了,不能劳义父久等啊?” “哈哈哈,如今娶妻了,到底是不一样了,有了人情味儿了,以前你可不会在意这些。”说完,站起身子,看向越修,“这次江夏的案子我看了你呈上的奏疏,做得不错!大理寺应该也很快要有定论了。” “义父,其实论理,我应该回避的,毕竟韦家、萧家都与我是姻亲,义父还是不必与我说这些了。” “刚说你有了些人情味,这就又要做铁面判官了?我看你呈上的奏疏中,韦家也并未牵涉太多啊。至于萧家,拐着弯的亲戚,若这也要回避,那满朝的世家,几乎都是萧家的亲戚,不都得回避了?”高朔不疾不徐的浇完剩下的花,将水壶放在一边,踱着步出了花房,越修落后几步跟上。 高朔将越修带到了书房,书僮上了热茶,便被高朔挥手退下了。“尝尝这茶叶,我用顾老太爷教我的法子保存的,时至今日,叶子还是绿的。要说享受,还是这些世家有法子。” 第18章 “义父这是难为我了,您知道的,我是粗人,哪懂这些啊?”越修笑着自嘲。 “怎地,你那新夫人没教你?”高朔也带着笑意揶揄他,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发现笑意未及眼底。 “跟我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浪费好时光。” “哈哈哈,你呀,还是那么固执,有些东西,该学还是学着点,日后你还要与这些世家常打交道,哪能连人家说什么都不知道呢?” “如今不是有义父在嘛,我听义父的便是。”高朔闻言,笑容明显了些。 “江夏一事,你怎么看?” 越修几番斟酌着回道:“我总觉得江夏一案似乎不止这么简单。” 高朔闻言,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赞赏,“说来听听。” “回建康后,我和岳父聊过,他说当初让萧信去江夏,是他亲自上门和萧老太爷定下的。既然如此,那萧家显然是同意了韦家的计划,并达成了同盟,萧信没有理由背弃韦家啊。” 越修手指在桌上轻点,又继续说道:“昨天我又仔细回想了当日萧信跟我说的话,他说他是为了他们二房搏一搏。所以我猜想,定是有人许给了他更大的利益,比如说承诺给他能够与长房抗衡的势力,方才让他不听萧老太爷的安排。” 高朔抚掌大笑,“伯齐啊,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比起以前在军中,你可长进多了,如今肚子里的肠子也会转弯了,看来这个世家夫人没白娶,啊?” 越修俊脸微红,挠挠头,挤出几分赧然的笑容。 高朔收起笑容,正色道:“你的猜想没错,至于这幕后之人是谁,且看最后谁获利最多就知道了,利多者疑。不过也无妨,一 个刺史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只是荆州到底距离建康太远,有些动静鞭长莫及,故而我打算派驻部分神策军过去,不过这人选,还有待商榷。” 越修神色郑重了几分,想了想,缓缓开口:“余以为可以此为筹码,和韦家谈条件。” 高朔伸手抚了抚长髯,眼神示意越修继续。 “一来,韦家虽说才是始作俑者,可是并无实证,如此一来,这事就可大可小,端看义父怎么用了。二来,韦家族内关系简单,早年沉寂时,旁支均已不再往来,如今也多是外任地方,朝堂上助力有限。现下萧家大受打击,想来与韦家交情也会大不如前,我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高朔沉吟不语,越修继续道:“我那个小舅兄,我也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此次荆襄有位子空出来,我听岳父的意思,想把子琰派过去,我觉得我们可以应下。” 高朔抬头看向他,“哦,此话怎讲,韦家刚从荆州离开,这就又安排人过去,是不是太肆意了些?” “子琰与我那大舅兄不同,心思纯净,一味想着报效朝廷,且他无心朝堂,只想沙场建功。此次随公维南征,公维对他也是颇为赞赏,是可用之人,这次有了军功,神策军也能服他。” 高朔点点头,“既如此,那便等南征凯旋之后再说吧,左右也就十来天了。倒是这荆州刺史的位子,令人头疼,罢了,还是交给尚书台去商议吧。” 说完,高朔起身,走向越修,越修也忙起身,高朔拍拍他的肩膀:“伯齐,替我和你岳父约个日子吧,听闻韦家的好茶不少,不知我可否有幸去尝尝?” “义父肯赏脸,岳父定是扫榻相迎!” “好哇,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从汝阳王府出来,越修才长长呼了口气,后背的里衣已经紧贴在身上,潮湿黏腻,他顾不得回去换洗,径直又赶往韦家。他知道,自己在奏疏里做的手脚是瞒不过义父的,好在早已做好应对准备,现下看来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韦侍郎和长子正在对弈,见越修步伐匆匆而来,神色郑重,便知他有事。韦侍郎挥退下人,越修便将高朔的意思说了,韦侍郎听完和长子错了个眼神,“汝阳王想要见我?” 越修点了点头。 韦侍郎负手在书房来回踱步,过了半晌,他看向越修,“劳烦伯齐向王爷传信,王爷若能莅临,韦家蓬荜生辉,求之不得!” 越修闻言,笑着应下,“岳父放心,小婿一定带到。”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晚膳吧,我听闻冉冉和阿辞一起去百花园了,正好晚间你们一起回去。”提到女儿,韦侍郎的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越修也想缓和他们父女的关系,于是从善如流地应下。 过了晌午,凤清和凤藻两姐妹才回来,马车刚停下,门房的小厮便上前回禀说越修也在,要留下用晚膳。凤藻闻言,看了眼凤清,故意问道:“国公爷怎地来了,是伯父留他的吗?” 小厮恭恭敬敬的回话,“是郎君传话下来的。” 凤藻抱住凤清的手臂,“呶,伯父还是很疼你的,这不就给你递台阶了,快下车,今日有你最爱吃的鲥鱼,有口福了。” 凤清抽出手臂,轻哼一声,下了马车。 晚膳时,一道酒酿蒸鲥鱼让人食指大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道菜正好放在凤清的面前。越修遂先给她夹了一块,这个时节的鲥鱼,虽不比得初夏时的鲜嫩肥美,但胜在稀缺,寻常人家便是再有钱也吃不到。 用过晚膳,凤清便向柳夫人告辞,柳夫人心有不舍,可也知道父女俩正置气呢,一个比一个倔,便没再留人,想着再过几日,待俩人都消消气,再叫女儿回来。 回到府里,凤清便彻底放松下来,斜靠在贵妃榻上,朝跟进来的越修抱怨道:“今日真是累死我了,三姐太能逛了,她竟然把那里所有的菊花都看了一遍,我腿都要断了。” “下次累了,就停下歇歇,不要硬撑。”说完,又坐到她身侧,“哪里痛,我给你揉揉。” 凤清有些羞赧,“这不好吧,有人看着呢。” “我给我自己媳妇儿揉腿,看就看呗,再说,哪还有人啊?” 凤清抬头一看,果然,芍药和牡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江夏的案子这几日估计就要有结果了。”越修给凤清揉着腿,冷不丁的冒出这一句。 原本被他揉得舒服,都快要睡过去的凤清,瞬间没了睡意,微抬起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样,叔父的罪名严重吗?” “目前来看,问题不大,放宽心。” “那就好。”她又靠回去,盯着越修看了半晌,“这次真得要谢谢你,今日义父找你,是不是责怪你了?” “没有,义父只是找我问问细节而已,若真责怪我,此刻我还能在这吗?” 凤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便好。” 确如越修所言,三日之后,江夏一案,大理寺做了最后判决,萧信伙同江夏豪族隐匿人口,豢养私兵,纵有萧家从中斡旋,他也被贬至潮州一个偏远小县,永不得回京任职。 而韦刺史,则是失察渎职之罪,被贬至江州,任江州司马,黄家及荆州江夏其他豪族,多被抄家,黄家最甚,举家流放岭南。 这个结果让韦家上下都很意外,远比他们预期的要好,韦侍郎得知消息后在书房坐了半晌,出来后便把邀请汝阳王的日子定了下来。 晚间躺在床上,许是因为天冷了,凤清难得主动靠进了越修的怀里,突然温香软玉在怀的越修一时还有点无措。 他低头轻吻着她头顶的青丝,缱绻缠绵,“你不必如此,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凤清捂住了嘴,她神色羞窘,低声说道:“你不是让我也疼疼你吗?” 声音很低,但越修还是听见了,眼里瞬间泛起了光彩。时已近十月,窗外更深露重,屋内却一片春意融融...... 第17章 出游她慢慢走近他,双手虚环住他的腰…… 次日午间,凤清正在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凤藻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脸的喜意,“冉冉,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怎地,你要定亲了?”凤清眼睛未动,随口问道。 “哎呀,你胡说什么啊?”说着,伸手夺过凤清的话本子,挨着她,神秘兮兮地说道:“跟我没关系,是长姐和萧家的事情。” 凤清闻言,坐直了身子,“怎么说?” “昨日大理寺判决下来,伯父便去了萧家,去见了萧家老太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今日听说萧家分家了,二房被分了出去,不过还住在萧家。至于长姐,她不和离,也不跟去萧信任上,她带着阿盛也住萧家,但是他们院子单独开门,不与萧家同进出。” 凤清放心了大半,“这对长姐来讲可是方便许多,只是这二房崔夫人能同意?” “崔夫人是不同意,听闻今天好生闹了一场呢,最后萧老太爷震怒,才消停了。” 芍药奉了参茶上来,凤藻接过,轻啜了一口,“长姐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么多年在萧家可憋屈坏了。哎,这参茶味道不错啊……” 第19章 “你要觉得好喝,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芍药把方子抄给你。” “还是别了,我一喝就知道这参不一般,也就齐国公会拿这么好的参给你做参茶了,我可没这福气。”凤藻又是挤眉弄眼地说道。 “瞧你说的,韦家什么时候落魄到参茶都喝不起了,你就埋汰我吧。”凤清白了她一眼。 自从之前在江夏染病之后,越修一直很重视凤清的身体。回到建康后,特意请教了太医,毕竟是药三分毒,于是之前喝的药都换成了参茶药膳,每日不断。 凤清也端起参茶轻抿,“长姐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明日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听闻宝玉阁上了许多新货,去挑挑看?” “行啊,好事是该庆祝庆祝,长姐嫁入萧家九年,前几年 因为无子,崔夫人就一直为难他。后来好容易有了阿盛,这还没好过几年呢,又闹腾着让萧信纳妾,还说长姐善妒不贤,真是没一天消停的。现下正好,不是要纳妾吗,如她们所愿,带着妾室去赴任好了,我看建康城里还有谁敢说长姐不贤。” 凤清看着三姐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三姐这性子,还真是随了叔母,也幸好有这性子,才能在未婚夫去世后,顶着望门寡、克夫等种种指点,还能如此乐观。 次日正好是休沐,用过早膳,凤清和越修提了要和姐姐们去逛街一事,说着就让月季下去安排备车。回头便看见越修也在更衣,“怎么,国公爷要随我一起吗?” 越修不禁笑出声,“你忘了,今日义父要去拜访岳父,我作陪。当然,若是夫人想要我陪伴,我去跟义父说一声,想来他应是愿意成全我们的。”说着,还走近来,朝凤清挑了挑眉。 凤清轻拍了越修一下,嗔道:“你行了啊,我就随口一问,你还得意上了。”越修轻笑一声,从她身边过去。 凤清到宝玉阁时,凤声和凤藻已经到了,正在挑选首饰。 “长姐,三姐,你们怎么不去楼上雅间啊?” 宝玉阁是建康最大的首饰铺子,建康城里的贵妇人都喜欢来这里采买,御驾南幸以后,更是贵客盈门,为了招待好这些贵妇人,宝玉阁特意在二楼开辟了雅间,有专人招待。 “我们也刚来,先在楼下看看再说。” 旁边宝玉阁的婢女也顺势道:“这一片都是这两日才上的新品,韦夫人也可以先看看。” 正说着,门口一阵喧闹,只见两位四十如许的美妇人并两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进来了,铺子里的婢女正围上去接待。 “这是顾家长房的陆夫人和她娘家嫂子崔夫人,带着她们的女儿。”凤清小声给凤棠介绍。 “崔?那是长姐婆母的姐妹?”凤棠看向凤声。 只见凤声面色略僵,紧抿着嘴,正看向门口。待她们走近,凤声上去打招呼,“陆夫人,姨母,好巧啊。” “噢,是凤声啊,好久不见了啊,听你母亲说你回建康有段日子了,一直也没见着。”崔夫人撇着嘴,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劳烦姨母惦记了,这不是为着夫君的事情操劳嘛,如今有了定论,才算好些。”凤声面色不变,不卑不亢的回话。 崔夫人闹了个没趣,轻哼了一声,白了眼凤声,越过她踏上了楼梯,跟在后面的顾大娘子看见了凤清,也白了她一眼,看得凤清莫名其妙。 被这么一搅,三人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致,遂去了茶楼歇脚。 “这崔家什么家教,这两位崔夫人说话都怎么那么不中听呢。”甫一坐下,凤棠就开口替凤声抱不平。 “好啦,别生气了,为着外人置气不值当。”凤声一边给凤棠斟茶,一边宽慰她,“左右平常也见不到几面,就当没听见好了。” “长姐你就是太好性了,这样她们以后会变本加厉的。”凤棠不赞同凤声的想法。 凤清忙打圆场,“这茶不错,快尝尝……过了的事情,就别提了,说了出来逛,就要开心呀。”说着,又给凤棠递了个眼色,凤棠才默默闭上了嘴,低着头品茶。 凤清回到家里,越修已经回去了,脸上的愉悦遮都遮不住。“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啊?” “今日义父和岳父谈得很愉快,我总算不再里外不是人了,算喜事吗?”越修的语气里都透着轻松。 凤清闻言,沉默了一瞬,她突然有点心酸,虽然她知道越修只是随口一说,可这恰恰说明了他一直以来的不容易。 她慢慢走近他,双手虚环住他的腰,将自己靠近他的怀里,低声说道:“伯齐,谢谢你!有你在,我很安心!” 越修回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还有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凤清微仰着身子,抬头看着他,眼神亮亮的,似在说:“快说,快说。” 越修低下头,挨着她的脸,低声说道:“明日,南征大军就能到建康了!” “这么快!二哥要回来了?太好了,总算回来了。”凤清高兴得从越修怀里退出来,在房间里转圈。 越修看着空落落的怀抱有些失落,看着兴奋的凤清,又扔下一个“馅饼”,“我还跟义父告了长假,待见过二哥后,我带你去天目山泡汤泉吧。” 凤清闻言停住了脚步,眼里的惊喜更甚,“真的啊,什么时候出发,去多久啊?”一连串问题,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越修脸上笑意更明显了,“三日后出发吧,明日大军凯旋,宫里可能会赐宴,我也还有些公务要交接。再者,好久不见二哥,我也想和他谈谈南征的事。” “那正好,明日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自从来了建康,我还没去泡过汤泉呢,可怀念了。”越修看着凤清喜滋滋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次日宫里果然赐宴犒劳南征的将士,凤清跟着柳夫人和杨夫人一起入宫赴宴。本想着可以在宫里见着二哥一面,谁曾想男女分席,没能见上,只能跟着母亲到处应酬,脸都笑僵了。 直到第二日晚间,凤清才在韦家见上二哥,黑了不少,不过也结实了不少,看起来也没受伤,她终于放下了心。 “二哥,你如今都快赶上这手炉里的炭了,南方的太阳这么毒吗?”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什么黑炭,这叫男子气概,懂吗?”韦圭梗着脖子反驳。 “阿娘本就担忧你的婚事,这下好了,更没有女郎愿意嫁给你了,这可怎么办呦?”凤清故意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气得韦圭手痒痒。 韦家今日,难得人都到齐了,萧信也来了,萧信和叔父不日都要去上任,今日算是最后一次团圆饭了。大家都当作江夏一事没发生过,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其实心里都知道,到底不如从前了。 饭后,凤清也趁机说了自己要和越修去天目山出游一事,又引来凤棠一阵揶揄,惹得凤清小脸上的红晕一直就没消失过。 离开前,柳夫人还把凤清叫到一边,委婉了提了一嘴子嗣之事,“国公爷年纪也不小了,别家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上学堂了,你过了年也十八了,可以准备要个孩子了,这次出去就你们两人,抓住机会!” 凤清之前从未想过子嗣一事,现下突然被母亲提起,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随口附和着应下。 隔日一早,用过早膳,两人就出发了,建康距离天目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陆路五六天就到了,水路更方便些,只是如今枯水期,不好行船,走陆路稳当些。 为着路上舒服些,芍药和月季特意在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车厢壁上也都围了帷幔保暖,还放了炭盆,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炭,一丝儿炭气都无。 凤清上车后赞不绝口,即使已进冬月,外面滴水成冰,马车里却温暖如春,就这样一路到了天目山脚下的庄子上。 在这里,凤清度过了日后让她常常怀念的一段日子…… 第18章 庄子我立志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 “这个庄子是公维送我的,我也是第一次来,若是住着有什么不便,你直接教管事们去改便是。”越修一边扶着凤清下马车,一边叮嘱。 门口的管事也早就收到青松的传信,正候着,闻言也接着说道:“郎君、夫人安好,庄子里已经都准备好了,地龙也烧起来了,郎君和夫人一路车马劳顿,可以先歇歇脚,若有需要,小的随时候着。” 越修微微颔首,揽着凤清进了庄子,这个庄子不大,依山而建,就两进院。一进是前院正房会客,二进是一座两层小木楼并两侧厢房,作日常寝居之所,典型的江南风格,再后面是后罩房,前院两侧都有小跨院,分别做了客院和库房。寝院的东厢房引了温泉水进来,做了汤池,很是方便。 院子外侧围了一圈平房,都是庄子上的佃户仆从居所。不远处便是大片的竹林,还有茶园果园,只是如今冬日里,略显萧条,若是夏日里来,必是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第20章 掀起厚厚的帘子,进到木楼里,寒气都被挡在了外面,室内烧着地龙,又在汤泉边上,凤清就更衣的功夫,鼻尖就泛出了细汗,芍药见状,忙打开了一扇窗户透气。 越修仅着了一件单衣过来,见窗户开 着,开口问道:“怎么开了窗,外面寒气正盛,当心着凉。”说着就要去关上。 “开着吧,太热了,你不也热吗,就一件单衣。” “你怎能和我比,我是习武之人,扛冻。你忘了上次胡老大夫怎么说得了,你本就体虚,上次伤寒又用了猛药,这身体要好好养的,我带你来泡汤泉,就是想祛祛你体内的寒气。” 见凤清翘起了小嘴儿,他又软了口音,“那只开一刻钟。” 凤清的眸子闪了闪,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晚膳芍药下厨,用的都是庄子上的食材,笋干、各类菌子以及各种腌肉,很合凤清的胃口。要知道来江南两年多,她还是不适应这边清淡的饮食,总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吃饭都没了乐趣。 合口的后果就是一不小心吃多了,原想着晚膳后休息一会儿去泡汤,这一多食,就不宜再泡了,太医交代过,于脾胃不利。看着凤清一脸的懊恼,越修拿起狐裘给他披上,“时辰还早,我带你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说着就揽着她往外走,外面太阳已经落下,说实话,没什么风景可看的。倒是佃户们都结束了一天的活计,纷纷返家,小道上看到不少扛着农具的男女,还有小孩子跟在身后打闹,道旁有两条黄狗,正看着打闹的小孩摇着尾巴,有些平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仙女姐姐!有仙女姐姐......”有小孩看见了凤清,惊呼出声,引得大家的目光都望过来,大人们都猜到了这就是管事提过的郎君和夫人,纷纷跪拜。小孩子不怕生,浑都围了上来,两条黄狗也跟了上来,凤清有些怕狗,遂往越修怀里躲。 越修开口让佃户们起身,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又弯腰摸着为首小孩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黑蛋,这是大柱,这是狗蛋......”黑蛋一点也不怵,把身后的小孩名字都说了,还说那两条狗分别叫大黄二黄。 越修听着清脆的童声,笑着说道:“你们都很听话,但是仙女姐姐怕狗,能不能让大黄二黄去别处?” 黑蛋闻言,连连点头,亮晶晶的眼睛清澈见底,随即招呼伙伴们带着狗跑远了,带起一阵烟尘,还不时回头看着两人。 越修看着跑远的孩童,无声地笑了,眼神里带了些怀念,“好啦,大黄二黄跑远了。” 说完,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他怀里冒出来,凤清长嘘一口气,“终于走了,太吓人了!” 越修帮她理好狐裘的帷帽,“其实狗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你在这待几天就明白他们的好了。”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小道漫步,看见凤清怀疑的眼神,“我小时候,也曾像黑蛋一样,养了一条黄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它都陪着我。后来,连年灾荒,人都没得吃,何况是狗,为了活命,我亲手杀了它,我到现在都记得,最后它看向我的眼神,哀伤、悲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凤清回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安慰,他感觉到了,转头朝凤清笑了笑,但凤清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苦涩。 “其实它可以逃走的,我阿耶一开始就在打它的主意,我不愿,就偷偷地把它带到田间,放它走,可它就是不走,一直紧紧跟着我。后来在我的苦求下,阿耶放过了它,但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我结束了它的生命。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士族,是官吏,就不会饿肚子,是不是它就不用死了?所以我立志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护住我珍视的东西。” 他的声音透出浓浓的酸涩,凤清抱住他的手臂,“一切都过去了,现在都好起来了,你看你如今是齐国公,也算实现愿望了。如果它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过得好,想来也是会欣慰的,你能一直记得它,已经很好了。日后若是还能克复北地,我陪你回去看看它。” 越修低叹一声,点点头。 许是因为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越修一直神色郁郁,晚间洗漱完,凤清刚一躺上床,便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的声音传来,“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觉得现下拥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总是担心,哪一天梦醒,我还是那个小乞儿,忍饥挨饿,随时可能会死在某个角落,仿佛我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这样自卑的越修是凤清从未见过的,她的记忆里,越修无论对阿耶阿娘,还是对自己,一直都是强势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对着自己说“我若不允,你看建康城里谁敢娶你?”的讨厌鬼。 看着这样的越修,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越来越让她看不透。而她,也越来越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他,仿佛只要他在,她就会安心,一如今日碰到大黄二黄时,她下意识地就会去找他,因为她知道,他会保护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她回想不起来,好似不知不觉的就开始依赖他了…… 次日晨起,越修已经不在了,锦被紧紧的拥住她,显然是有人给她掖过的,她的心里又是一阵暖流。 唤了芍药进来伺候,凤清一边盥洗一边问道:“国公爷呢,去哪里了?” “国公爷一早就起来了,让管事带路进山了,说是去打猎。” “打猎?”凤清放下手中的帕子,“这山高林密的,会不会有猛兽?万一出点事如何是好?让人去把他们叫回来。” 芍药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婆子过来回话,说是管事媳妇。凤清正在用早膳,管事媳妇便在廊下向凤清行礼,“夫人安好,郎君是我家那位带路进山的,夫人放心,我家那位打小就在这山里窜,熟着呢,不会出事儿的。他们走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再派人去追,怕是追不上了。” 凤清停箸,语带担忧,“这山里猛兽多吗?” “不多的,不多的,大一点的野兽也就狼了,老虎,熊什么的我家那位都没见过。况且,他们也不会进到深山里去的,夫人宽心。” 凤清闻言,微微放心了些,挥手让管事媳妇下去。 过了晌午,凤清等的百无聊赖,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还有人在惊叫。凤清闻声去到前院,只见越修正在将弓箭从身上拿下,大门外面,一头大野猪躺在地上,地面上还有点点血迹…… 凤清快步行至越修身前,双手一把抓住他的两只手臂,上下打量。 “嘶……”越修略缩了缩右臂。 “怎么了,受伤了?”凤清急急地问道,拉起他的衣袖,只见赫然几道抓痕,皮肉外翻,深可见骨。”凤清脸色唰地白了,胸口一阵翻涌。 越修见状,忙放下袖子,“不碍事,只是看着吓人,带得有金创药,待会儿上药包扎就好了。”说着,又拉着凤清走到一边的竹笼边上,里面有两只毛绒绒的小兔子,正挤在一起,纯白的毛色,红宝石一样眼睛,憨态可掬。 “哇,兔子,好可爱啊!”凤清的眼神都亮了,脸色也因着兴奋有了些血色。 “喜欢吗,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可以养着给你作伴。” 凤清满脸的惊喜,连连点头,忍不住就上手去摸,软软的触感让她心都要化了。感激的眼神看向越修,他的心里亦是一阵满足。 因着越修受了伤,晚膳后,凤清便让芍药备好一应物什,自己去了厢房泡汤。 三间厢房中间并无墙壁隔断,有两个汤池,中间用了屏风隔开,但是屋内水汽氤氲,薄纱的屏风被水汽侵入,对面的一切都若隐若现。 凤清一踏进来,心里就庆幸还好没答应他一起泡,这也太羞煞人了,想起越修提起一起泡汤时的神情,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也不知是闷的,还是羞的。 汤池设计很是精巧,温泉水从墙角引进来,地上留了水道,直接通向池子,池壁和池底都是汉白玉砌就的,光滑剔透。 侧边还留了台阶,可供坐卧,边上放了小几,正熏了香,另一侧角落留了出水口,一边进水,一边出水,保证池子里的水都是活水。 芍药将备好的花瓣撒进池子里,又沏了香茶过来,凤清步入池中,身体瞬间被温热的泉水包裹,整个身心都舒爽了,不禁喟叹出声…… 这边凤清和越修两人在庄子上,感情 日深,而数百里外的建康朝堂,此时却是炸开了锅。 第19章 赶集“你再这样,兔子要不跟你玩了。…… 南征军凯旋后,按照惯例,自是要论功行赏的,百官初时也并未在意,却不想,汝阳王高朔动作频频,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 高朔先是迅速将神策军与禁军分别重新整编,禁军负责宿卫宫城与皇城,神策军驻扎在城北,负责京城的防卫,又抽调了三千神策军与原荆州的府兵组成了荆州卫,常驻襄阳,拱卫荆襄。 第21章 而这三支兵马的统帅,也颇为耐人寻味,神策军仍由越修执掌,这是大梁现在立国的基石,高朔交给自己义子也无可指摘。 荆州卫大将军则由左神策军中护军秦肃调任,同样在南征中立功的校尉冯翊补了秦肃的位置,成为新的左神策军中护军,这两位都是霍冲叛乱后南渡的流民出身。 这一连串任命下来,世家坐不住了,眼看着京城上下乃至京口、荆襄等战略要地都要被高朔牢牢控制在手中,世家开始联合上书,意图说动陛下阻止。 可就在这时,陆绶因为南征大胜被任命为禁军统领的诏令自门下省发出,同时韦圭亦因南征军功卓著,被升任为荆州卫中郎将,这又让世家哑然,摸不清他的用意。 还没等世家回过神,这日,高朔再次在朝堂上抛出一枚惊雷。他上奏陛下,欲效仿前朝设立太学,天下学子可不论出身,不论年龄,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入学,入学半年后,再通过考核即可入仕,同时减少世家恩荫入仕的特权,以给太学生留出位置。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世家的反对更是激烈,甚至连一向喜欢和稀泥的尚书令谢老太爷也上书陈情。 而在这一波风起云涌中,韦侍郎与尚书左仆射崔老太爷却始终缄默不言,崔家嘛,好理解,崔老太爷的侄子正是新任的荆州刺史,刚得了好处,自是不好多言。 韦家身为外戚,保皇是天然的使命,故而大家都以为韦家是在等待时机。直至此时,各世家终于明白了,联想起江夏一案对韦继不痛不痒的处罚,肯定是韦家已经和汝阳王达成了某种交易。 事关世家长远利益,各家连番登门,欲求见韦侍郎,想要说服韦侍郎一起反对。但其实此时的韦侍郎也是有苦难言,心里暗骂高朔狡猾,两人明明只是说好让韦圭去荆州,韦家便不反对减少世家恩荫特权一事。却没想到,高朔还搞了太学这一出,这让韦家进退两难,最后韦侍郎不得不称病谢客。 见韦侍郎这边的路子走不通,遂又打起了凤清的主意,纷纷让家里的女眷递帖子拜见,却不想,凤清人都不在建康,再次扑空。 但即便如此,越修这里依然书信不断,带凤清出来,确实是他算好的。他知道义父的动作一定会引起世家的反扑,不想凤清为这些事烦扰,正好她的身体也需要休养,一举两得。 看过陆绶送来的飞鸽传书,他心里有了数,陆绶一直与他保持联系,故而他对建康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韦家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太后和陛下的态度,如今看来,陛下是默许的,毕竟陛下也不想朝堂上放眼望去,全是姻亲。 大梁立国百余年,虽有科举,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考官是世家子,出题者是世家子,考生也不少是世家子,寒门考生想要博得世家考官的青睐,难如登天。 三年一次的科举,选出来的寒门士子屈指可数,朝堂依然被世家牢牢把持。如今恢复太学,不论出身,择优录取,这无疑是在动摇世家的根基,想要实现,必是层层阻隔。 越修来到后院,凤清正在和那两只小兔子玩,看着她拿着菜叶子去逗弄它们,兔子伸头要去吃了,她又很快拿走,让兔子扑个空,她和芍药一阵大笑。“孩子气,”越修心里暗道,摇了摇头,脸上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容。 “你再这样,兔子要不跟你玩了。” 凤清站起身看向慢慢走来的越修,“怎会,你看它们多开心,再说了,我也不是每次都不给它们,还是能得逞一两次。你个不解风情的莽夫,不会懂得。” “我不懂?我不解风情?”越修苦笑,“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他们还是我带回来的。” “你带回来又如何,它们是我在照顾!”凤清杏眼圆睁,瞪向他,越修看着她气鼓鼓的可爱模样,无声地笑了。 “今天要不要去附近的镇子逛逛?” 凤清一听可以出门,刚才的不满瞬间抛到了脑后,“好啊,去哪里?” “这里五里外有个小镇子,我听管事说今日有大集,我们可以去赶集。” “赶集?是什么?”凤清从小在长安长大,南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每年去骊山避暑了,从未听说过赶集。 越修耐心的跟她解释:“赶集就是去逛集市,集市就有点类似长安的东市和西市,只不过长安的东西市是常年营业,小地方人少,就固定的日子,比如逢五、逢十才会有。” “原来如此,有点意思,那我们去吧,我还没见过呢。”凤清轻摇着越修的手臂。 越修点头,随即唤来青松去准备。 这个镇子因临着天目山,名字便叫做天目山镇,两人到的时候,集市已经热闹好一会儿了,凤清满眼好奇的四处张望。 说实话,这个集市远不如长安的东西市繁华,甚至连之前襄阳的都比不上,就堪堪两条街,街道也狭窄,但胜在新鲜。有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儿,还有看着不怎么干净但却生意不错的小摊,以及来来往往穿着布衣但满面笑容的男女老少,是凤清甚少接触的烟火气。 两人的衣着气度都不普通,再加上脸生,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有羡慕,有敬畏,还有警惕...... 凤清径直走向了一个卖竹笋的小摊,摊主在边上放了剥好的笋吸引顾客,凤清惊奇的来回瞅着边上还未剥的笋,“原来笋是长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就像竹子一样,细细长长的,没想到居然是胖胖的一大块。”不等越修回答,又疑惑地开口:“咦,笋不是春天才有吗?现在怎么就有了啊?” 摊主是个老伯,见有人询问,立刻挤出笑容介绍:“夫人说的是春笋,这是冬笋,比春笋更鲜嫩。” 说着就用手拿起一块,殷勤地指给她看。老伯拿着笋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土,手背上也满是皲裂的小破口,如今已是冬月,他还穿着单衣,凤清心里有些不忍。 见她不语,老伯忙又讨好地说道:“我们这儿有汤泉,地热一些,故而冬笋发的早,也长得快些,夫人要不来一些尝尝鲜?” 冬笋都在土下,不好挖,也稀少,因而价格昂贵,这小镇子上,富户有限,老伯一早就来摆摊,到这会儿也还有一大半没卖掉。这玩意儿娇贵,放的久了,口感就不好了,更卖不掉了。 凤清看着老伯脸上因一直笑着而愈加明显的沟壑纹路,黝黑的脸色,眼神里有讨好,有期待,还有些畏惧,她看了眼越修,越修朝她微微点头。 “老伯,这些我都要了,帮我装起来吧。” “好嘞,谢谢夫人,小的绝不夸口,夫人尝尝便知,鲜掉眉毛嘞。”老伯的笑容更深了些,这次连带着眼睛都弯弯的,动作麻利地用细麻绳编的网袋给装起来,递给青松时还在连连道谢。 凤清继续往前逛着,还看到了许多山货,冬天农田里闲下来了,就有许多身手好的青壮会进山碰碰运气。若能猎到袍子、獐子等猎物,既能换钱,过年的肉也有了,即使猎不到大的,野兔也能打打牙祭,或者采到灵芝一类的名贵药材,也能换点银钱。 正看着,突然一缕白色吸引了凤清的主意,她快步上前,见是一块皮子,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纵使见惯了好东西的凤清眼里也满是赞赏。 “这皮子怎么卖?”不等凤清开口,越修先问起价来,他看见了凤清眼里的惊喜,毫不犹豫便想买下来。 守摊的是个瘦削的少年,衣衫比先前那位老伯还要单薄,冻得脸色都泛着青白,许是慑于越修的气势,他略微瑟缩了一下,眼里 也满是惧怕和防备,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吗?”凤清惊讶的问道。 少年依旧不说话,点了点头。 凤清满是意外的和越修错了个眼神,这样的皮子在建康随随便便都是五百两以上,还不一定能买到,这个少年要价也太低了,凤清生了些怀疑。 少年以为他们嫌贵,也顾不得害怕了,嘶哑的声音急切地说道:“这是上等的白狐皮,很少见的,是以前我阿耶猎下亲自取得皮,他的手艺很好的,皮子一点都没损伤,一百两不贵的。” 少年说完,伸手把皮子往怀里拽了拽,声音低了些,眼圈泛着红,“若不是阿娘病了,我也不会卖这块皮子的,这是阿耶用命换来的。”从衣袖下露出的小臂上满是淤青。 “就一百两,我要了。”说着,凤清便示意芍药付钱。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又露出欣喜,忙伸手去接银子。 “慢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怒喝。 凤清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锦袍玉带的青年男子,身躯一个能分边上的小厮两个,正一抖一抖的往过来挪。 凤清随意一瞥便移开了眼,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朝越修眨了眨眼,越修无奈的笑笑,不禁腹诽,“还好自己的皮囊还看得过去,否则估计是怎么努力也没机会赢得美人归啊。” 第22章 男子气喘吁吁的挪到近前,怒声道:“两位是外地人吧,这皮子我早就看中买下了,呶,那就是我付的银子,两位这是要抢我的皮子吗?” 凤清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皮子边上确是有一只小碗,里面放了十两银子。 那少年自那男子过来,便把皮子紧紧抱在怀里,手指都攥的发白,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过了片刻才挤出几个字,“他......他说谎,我并没有卖给他!” 越修此时已经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伸手将凤清拉到身后,朝着男子走了几步,男子也看出面前这两人来头不小,但依旧强撑着:“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敢伤我,我绝不放过你,临安县令可是我亲叔叔!” 越修置若罔闻,只冷厉的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少年,“这皮子今日先别卖了,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吧,我们有大夫,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先前他便注意到了,少年右手无名指的茧子,显然这少年是个读书人,他想起即将要设立的太学,这或许是个契机...... 第20章 陆绎“你姓陆?那也是出自吴郡陆氏了…… 设立太学一事最终还是落地了,中书令高朔自不必提,尚书左仆射崔老太爷和门下韦侍郎均不反对,如此一来,六部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很快,陛下诏书下达各部,六部虽然各有各的怨言,却也不得不做。 但经此一事,陆家、韦家和崔家在世家中便被隐隐排挤,坊间甚至传闻,陆家家主在府里大骂陆绶目光短浅,背弃祖宗,不过这些凤清都不知道,她和越修正在临安打抱不平。 前日,两人在集市上跟着那少年去到了家里,路上才知道少年叫陆绎。 “你姓陆?那也是出自吴郡陆氏了?”凤清好奇的问出口。 陆绎听见吴郡陆氏几个字脸色却更难看了,凤清越发奇怪了,看了眼越修,他却朝她微摇了摇头,凤清只得按下。 几人到了镇子外围的一处小院,院子不大,一推开门便一览无遗,三间正房并一间厢房,还有一个雨棚。院子虽小,却收拾的很整洁,沿着墙角还种了一颗梅树,已有了少许花苞,给这个破败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正房里传出一阵阵的咳嗽声,陆绎面色一紧,快步跑进屋子里,凤清几人也跟进去。 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是待客和吃饭的地方,两侧两个卧室,东侧卧室的床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同样瘦削的妇人斜靠在床头。 毕竟是妇人卧室,几人没进去,只在堂屋等着,里面陆绎应在与他母亲解释什么,只是说的吴语,他们都听不懂。 不一会儿,陆绎扶着他母亲出来了,先前远着还看不出什么,如今一近前,凤清眼里的怜惜都快要溢出来了。 看陆绎的年纪,妇人约莫也就三十多岁,可看起来却比柳夫人还要苍老十岁不止。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但从眉眼轮廓依稀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美貌动人。 “夫人身体不好,还劳动夫人是我们的不是了,还望夫人见谅。”越修率先开口赔礼。 妇人颤颤巍巍坐下,抬手示意请越修几人也落座,“刚听我儿说了事情经过,老妇人对郎君与夫人的仗义援手感激不尽,萍水相逢,受此大恩,无以为报,那白狐皮便送与夫人,全当谢礼了。” 妇人标准的长安官话让凤清和越修都心里暗暗惊讶,凤清笑着恭维,“夫人官话说的真好,若不是知道这是在临安,我还以为是回长安了。” 妇人微笑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凤清看了看越修,又开口道:“这狐皮价值不菲,且听令郎说这是陆郎君留下来的,想来夫人和令郎也是对其有着特殊感情的,吾等实在是受之有愧。” 妇人闻言看向凤清,虽面带病色,但眼神却清明锐利,“郎君和夫人与我们素不相识,且看两位面生,想来是外来的,更没有理由帮助我们,我儿年少,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我这老妇人却不能不懂。” 凤清听明白了,这妇人是以为他们是有其他目的,故而想尽快了结此事。 还没等凤清开口解释,越修先说话了,“夫人多虑了,我与内子确实是路过,但是今日之事却也是因我们而起。若我们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心里难安,毕竟那人自称是临安县令的侄儿,我们若是给夫人惹祸上身,那更是万死莫赎。” 妇人又看向越修,盯着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罢了,随你们吧。”说完便不再多言。 堂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凤清都有些坐不住了,越修又冷不丁道:“陆家的长房嫡长子陆绶与我是生死之交,夫人可以放心。” 凤清听着一头雾水,刚要转头去看越修,却见那夫人猛地站起身,身子还摇晃了几下,眼神里带着惊惧,陆绎忙扶住母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齐国公越修,霍冲叛乱时,我与陆绶同往河东平叛,一起并肩作战,所以我说我们是生死之交。你叫陆绎,看你的名字,应该是他的堂弟,对吗?他曾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叔叔,能征善战,早年在对阵回鹘时,威名远播,他的武艺,就是他的叔叔启蒙教导的。” “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玉面将军陆守吧。” 对着凤清抛过来询问的眼神,越修点点头,“没错,我说的就是陆守,陆绎,你是陆将军的儿子,我没猜错吧。”说完又看向那妇人,“张夫人,陆绶这么多年一直再找你们。” 张夫人闻言,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大郎是个好孩子,还记得我们,可是陆家已经不要我们了,还找我们干什么呢,陆家生怕我们玷污了陆家的名声,巴不得我们死了。” “张夫人,陆家的意思并不代表陆绶的意思,他如今凭军功已经升任禁军统领,陆家的事,他说了算的。” 越修停下,看了一眼陆绎又说道:“陆将军和张夫人这么多年,也没间断让陆绎读书吧,不说别的,他在建康能学到的可比在这临安强得多,夫人也要想想令郎的学业。” 陆绎在听到去建康学习时眼眸亮了些,但看到母亲的脸色,又暗了下去,“我不去,我就在这陪着阿娘,我很用功的,在这里我一样可以学。” “那夫人的病呢?在这里可以治好吗?这里有好的医师,好的药材吗?”凤清也忍不住开口劝说,“陆将军是大梁的英雄,他的妻儿,怎能生活的如此窘迫,这是整个大梁的罪过。夫人若不愿回到陆家也行啊,住在外面不就好了,陆家那么多宅子,难道就没一个能让你们住的。” 凤清说到陆将军是英雄的时候,张夫人的神情有些松动,越修紧接着又说道:“如今朝庭重设了太学,令郎可以去参加考核。若能通过考核,便可入太学读书,将来亦可授官,夫人可以再思量思量,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来夫人也想让令郎能建功立业,不堕先父的威名吧。” 说着,越修站起身告辞,“今日我们便不再叨扰了,我把青松留下,若那县令侄儿再来找麻烦,也好应付。”说完,便带着凤清离开了。 回去的马车上,凤清终于忍不住满腹的疑惑,“你怎么知道陆绎是陆绶的堂弟啊?” 越修无奈的说道:“你没觉得他跟陆绶长得很像吗?” 凤清闻言仔细一回想,“还真是啊,尤其是眉眼,难怪我觉得他眼熟,我还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好,毕竟美都是相似的。” “他长得好?” “不好吗?眉目舒朗,鼻若悬胆,挺好的呀......” 凤清话还没说完,小脸便被越修捧了起来,他逼她看着自己,“你看看我,看看我,我长得难道不好吗,让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 凤清无奈得拿下他的手,脸又往前凑了凑,“你吃醋了啊?怎地如此小气,陆绎看着比我还小,我就当他是弟弟,跟阿季一样,你都是我夫君了,还想怎样?” 越修闻言,嘴角弯出弧度,“你承认我这个夫君了啊,那叫声夫君来听听。” 凤清轻拍了他一下,“行啦,别闹了,说正事,陆绎你打算怎么办啊?” “待会儿回去,我便传书给公维,看他怎么说吧,这距离年关也就一个月了,得抓紧了。” 凤清点点头,又问道:“张夫人看着也是大家闺秀啊,与陆将军也是英雄美人,怎会到了这个地步?” “张夫人是出自吴郡张氏。”越修只说了这一句,但这一句就让凤清张大了嘴巴。 “她......她是肃宗皇帝张后一族?当时张后政变,张家不是已经被满门抄斩了吗?是陆将军带走了她,所以陆家才不认陆将军了。” 越修点点头,凤清心里依然是惊涛骇浪,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出来赶个集,咋还能这么巧,知道这么大的秘密。 越修低头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凤清,见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他又没忍住上手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招来一阵白眼。 第23章 越修笑着收回手,此行真是收获满满,他心里又有了新的盘算。 过了几日,越修和凤清又去镇子上看望张夫人和陆绎。那天走时,凤清特意交待让青松去县城请个好大夫过来给张夫人看看,而越修也接到了陆绶的传书,他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到陆绎家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凤清掀开车帘就见那日那个胖青年带了一群人在闹事,青松正在门口挡着。 那胖青年见越修过来,气势弱了几分,但一想到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又挺直了腰,斜着眼看着越修说道:“我就说了,这事儿没完!” 越修也懒得搭理他,给青松递了个眼色,青松得到授意,随即出手,那胖青年没两下便给甩在地上了,嘴里还不停的痛呼。 越修蹲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转告你那位临安县令叔叔,就说齐国公越修在此,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再敢来骚扰陆绎家,别怪我不客气!” 解决掉那胖青年,越修才从车上把凤清扶下来,进了小院。许是县城的大夫确实医术好,张夫人比前几日见到时脸色好了很多,陆绎身上的阴郁之气也少了几分,凤清很欣慰。 “公维不日就要到了,公维是陆绶的表字,他很担心你们,一定要亲眼来看看才放心。”越修跟张夫人说道。 张夫人有些激动,眼里泛出泪花,连连点头:“好……好……这么多年了,终于见到了。” 陆绎上前抱住母亲,难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满眼期待。 第21章 心结越修看着她的娇嗔的模样,眼里都…… 从陆绎家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集市,今日也是大集,依然热闹,但这次凤清却兴致缺缺。路过镇子上唯一的酒楼时,恰好听见里面有先生在说书,越修便提议在酒楼用午膳,顺便听听,凤清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两人一进去,小二便很有眼色的把两人往楼上的雅间领。不过到底是小地方,说是雅间,也不过就是几座屏风遮挡了下。芍药面上都带了些嫌弃,拿出帕子擦了好几遍才让凤清坐下。 楼下的先生正在说的是本朝太宗皇帝洛阳之战,太宗皇帝彼时还是秦王,这一战彻底奠定了大梁的基业,也成为了太宗皇帝后来上位的最大筹码。 但这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大梁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耳熟能详了,果然,楼下的食客们开始有人不满了,“这都说了多少回了,苏爷,您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 “就是啊,苏爷,这些我们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们......你们真是,行吧,那你们想听点什么?”被称为苏爷的说书先生无奈的妥协。 “听闻最近建康出了不少大事,闹得人心惶惶,苏爷说说呗。” 凤清正拿勺子舀着酒楼的招牌酒酿圆子,听闻楼下的这三言两语,动作停了一瞬,看向越修。要知道,大梁妄议朝政是要入刑的,越修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听。 楼下苏爷显然也担心,“这哪里是能说的,你们可别害我这老头子,罢了,今日不说了。”说着就要收拾东西走人,底下的食客们忙又拦着,七嘴八舌的劝说。 “苏爷,咱们都是老顾客了,您还信不过嘛?” “是呀,我们也就是听个新鲜,都是街坊邻居,传不出去的。” ...... 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苏爷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啪!”惊堂木一拍,“话说近日,建康城里有一秘闻,据说啊,这顾家家主看中新上任的左神策军中护军冯翊冯将军,欲把家中嫡长女嫁与冯将军。于是便在家中设宴,邀请冯将军过府赴宴,却不想,冯将军居然没去!这下顾家在建康世家圈里成了笑话,就连顾家女出门交际都被嘲笑......” “苏爷,这种儿女家家的就不要讲了嘛,我们想听点实际的。” 苏爷白了那人一眼,“你急什么呐,且听我说啊。” 又一拍那惊堂木,“说起来这吴郡顾氏,累世高门,为何能看上冯翊这样流民出身的武将呢?这就不得不说近日朝堂的连番动作了,尤其是这设立太学一事。这太学啊,早在前汉时便有了,太学生可通过考核授官,本朝有了科举,太学便被取消了。可是这百余年来,大家也知道,这科举啊,寒门士子能中榜的寥寥无几,如今这太学一恢复,天下读书人入仕可不就多了条路子吗?” “这跟顾家嫁女又有何干系?” “肯定是见韦家女嫁给齐国公,韦家得到甜头了呗,因此想效仿吧。” “八成是了......” 凤清不想这听个说书竟还能听到自己的的事,再一看,越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亲自提起壶给他添了些茶水,“不过是些市井之言,不必在意。” 越修闻言看向她,眼里意味不明。 楼下苏爷还在继续,许是兴致上来了,越说越慷慨激昂,不过他说的凤清也都知道,于是吃完便拉着越修离开了。 回去的马车上,这下换越修情绪不佳了,凤清以为他是生气被人议论,却不想他一开口,竟是问她,当时是否也像今日提到的顾家女一般被嘲笑。 凤清一时愣住了,自己有被其他世家女嘲笑过吗?当然有,毕竟以前从未有过先例,以前最多是高门女下嫁低一些的世家,索要丰厚聘礼,便是如此,也是被世人诟病。 而自己呢,嫁得却是一个乞儿出身的武将,别说她是韦家女,关中著姓,便是苏氏这样的三流世家,也不曾将女儿嫁过去。 那段时间,她都不敢出门,不用想她都知道其他世家女见到她时会怎样看她。必是要么同情怜悯,要么幸灾乐祸,或者就像那次在陆家,顾大娘子那样指桑骂槐。 她韦凤清从来都是长安城里众人仰望的终南霭雪,最终却落在了泥地里,这让她如何接受。偏偏她让人带话给越修,让他去取消婚约,他却坚决不允,还放话不会有其他人敢娶她,逼得她只能绝食抗争。 凤清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一时的沉默,却让越修心里很是忐忑。他很清楚,当初他不光彩的求娶,一直是两人之间的不愿触及的心结,也是深深扎进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成婚大半年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生怕触碰到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今日在酒楼,他们之间的婚约就这样被人赤裸裸的晾出来,那一刻,越修杀了那人的心都有。 凤清掩饰般的给他倒茶,他其实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并未能如愿,他只看到了她的故作无谓。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试探着开口:“你会恨我吗?” 凤清眼神复杂的回望着他,此时她的心里也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恨吗?开始肯定是有的,自己本该闲逸无忧的生活被他打乱了,可是后来在江夏时,他的体贴入微,他的舍命相陪又让自己动摇了。 “至少现在我不恨你了。” “那就是以前恨过我,对吗?” 凤清不说话,越修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耳朵刚好贴在他的胸口,她清晰地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对不起……冉冉,真得对不起……”越修饱含愧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凤清突然眼泪就忍不住了,这么久了,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声歉意。 马车里燃着炭盆,越修只着了单衣,他感觉到胸口的衣服慢慢有了湿意。他抬手轻拍的她的背,低声说道:“冉冉,相信我,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弥补之前对你的伤害,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以后,我会让那些曾经嘲笑你的人都只能仰望你,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凤清缓缓地抬起头,眼睫上还带着泪珠,越修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擦拭,她也任由他动作,这一幕若在旁人看来,端得是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越修一下一下地替她擦干净,收起帕子,柔声道:“从前我一直不敢多提,怕累你不悦,今日既说到这了,我索性都说了吧。当初是我不对在先,才让我们的开始变得如此不堪,可是冉冉,我们的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一起往前看好不好?我心里只你一人,以后的日子里,我一定让你过上开开心心的日子。我是不通文墨,但我会努力去学,我不懂世家的生活礼仪,你可以教我,我很聪明的,我学会了绝对不比裴谦差的。” 越修说完,殷殷的眼神看向凤清,但她依然沉默着,就在越修以为就要这样结束时,听到了她低低的声音,“你干嘛老和裴谦比?我又没说我喜欢他那样的。” 越修霎时觉得自己放置了许久的心头大石没了,身体都要飘起来了,他眼睛亮亮的紧盯着凤清:“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改!” 凤清没忍住笑了,拍了越修一下,“我喜欢什么样的,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吧。” 顿了一瞬,她又收敛了神色,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我曾经确实恨过你,恨你枉顾我的意愿,恨你霸道冷漠,我都绝食了你还硬要娶我。你知道吗,当时我都想好了,若是成婚后过得不好我定要和你闹得鱼死网破。” 第24章 越修闻言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凤清也回握住他的手,“但是成婚以后,你对我的好,给韦家的帮助,我都看在眼里。我也看到了你的抱负,你的理想,你对庶民百姓心存悲悯,对家国朝廷有报效之心。我知你是一个正直坦荡的人,我愿意相信你!” 越修正要开口说话,外面芍药提醒到庄子了,好好的氛围被打破了,他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下了马车,凤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扬了扬眉。 结果下一瞬她便感觉天地旋转起来,越修竟将她拦腰抱起,在门口转起圈来,凤清又气又恼,双手拍打他的胸口。 越修却恍若不觉,抱着她又一路到了寝院才将她放下,见凤清抬手握拳又要拍打他,他忙伸出大掌环住她的拳头,拉进怀里,“我太高兴了,真的,冉冉,我从没有这么满足过,即使是第一次在战场立功,我也没有此刻开心,谢谢你愿意接受我!”说着,低头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凤清看他高兴的像个孩子,也被他感染了,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只要我们好好的,以后高兴的时候还多着呢!” 越修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正色道:“夫人说的对,那先叫声夫君来听听,让我再开心开心……” 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清捂住了嘴,“得寸进尺了还,想听我叫夫君啊,看你后续表现!” 越修含笑看着她的娇嗔的模样,眼里都是星星。 第22章 打算你才是装相吧,我不信你心里不慌…… 将将踏进腊月时,陆绶到了,那天深夜,陆绶满身风雪的敲开了庄子的大门,凤清被越修戚戚簌簌穿衣起床的声音吵醒,才知道陆绶到了。 “外面太冷了,你别起来了,我去招待他。”越修穿好衣服,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披上大氅出了屋。大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檐上的积雪已快一拃厚,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 陆绶正在客院正房里挨着炭盆烤手,为了赶路,他一路快马疾驰,山路积雪,好几次他都差点滑下山崖,此刻无比狼狈。 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越修进入屋内,“你怎地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陆绶,手冻得像萝卜,发髻上的雪在屋内化成水,洇湿了头发,脸有些皲裂,皱皱巴巴的锦袍上还带着泥水。 上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陆绶,还是两人一起在河东平叛时,下了战场的陆绶,穿着文士袍,俨然就是闺中女子喜欢的翩翩佳公子。 管事送了临时做的鸡汤面上来,配了两碟小菜,陆绶也不嫌弃,坐下便大口吃起来,不过世家子骨子里的教养,让他的动作还是保留着几分优雅。 越修就抱臂坐在边上看着他吃,脸上带着微微不耐,踢了踢他的小腿,“能不能快点,我还等你这边完事儿,回去睡觉呢。” 陆绶不搭理他,待吃完后才奚落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似得,狼吞虎咽。” 越修白了他一眼,“装相......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抢食的样子。”先前平叛时,缺粮是常有的事,偶尔来了军粮,能不能吃到都得靠抢。 “那是特别之时,哪能一样啊。”说着陆绶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清了清口,又正色道:“陆绎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什么打算?” 越修也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我查了,确实是巧合,没有其他人的影子。陆将军当年劫狱,将张夫人带出来后,就一直南下,后来到了这山里定居。这里物产丰富,陆将军身手也不错,置办了几亩水田,便忙时务农,闲时进山打猎采药,倒也过得不错。” 他停了一瞬,想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陆绶先等不及了,“后来呢?” “张夫人本就是闺阁女子,在牢里受了磋磨,后来又一路南下颠簸,身子便一直不好,生了陆绎后,更是缠绵病榻,汤药不断。陆将军为了多换钱,便进了深山打猎,结果在追一只白狐时,遇到了狼群,虽然最后还是猎到了白狐,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回到家里,又强撑着自己把白狐取了皮,可惜他受伤太重,一路下山又耽搁了救治,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了。” 陆绶红了眼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从小崇拜的叔父,大梁曾经的西北长城,最后却不是战死沙场,竟然会是死于打猎受伤。 越修拍了拍的他的肩膀,“陆将军和张夫人一直在供陆绎读书,陆将军走后,家里没了进项,张夫人又要吃药,只能把田都卖了。田卖完了,眼看着张夫人的药要断了,陆绎才去卖那块白狐皮,结果就被临安县令的侄子盯上了,刚好我们路过碰上了,这才知晓。” 陆绶不语,握紧双拳,发出咯咯的响声,越修宽慰他,“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陪你去见他们。” 陆绶点点头,越修踏步出去,吩咐管事送水来伺候陆绶洗漱。 次日天刚放亮,陆绶就来叫门,把凤清也吵醒了。看着凤清满是困意的小脸,越修很是心疼,起身就想去找陆绶算账,凤清忙一把拉住他,“左右也已经醒了,睡不了了,就起身吧,陆统领想来也是心急,就体谅他这一回吧。” 见凤清的表情不似作伪,越修也放了心,毕竟他和陆绶交情匪浅,他也不想自己的夫人对自己兄弟有不满。 两人起身收拾停当出来,陆绶已经在外厅坐了好一会儿了,见越修出来,顾不得和凤清见礼,就急急上前,拉着他就要出发。 “哎……先用了早膳再走吧,外面天冷,吃 点东西暖和。”凤清出声说道,越修闻言也出声附和,陆绶方才又坐下,芍药很快便奉上了早膳。 路上,越修和陆绶一起骑马,好在风雪渐停,否则纵使距离不远,这样的天气骑马也是难受的。 陆绶一路都沉默寡言,一脸焦急,等到了陆绎家院门外,他却踌躇着不敢上前。越修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都到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陆绶微微颔首,提步上前,轻推开院门,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为什么陆绶会和陆将军张夫人他们感情如此深啊?我记得,张后政变那是建元二年,那个时候陆绶也才不到十岁,他竟一直记得!” 许是受到了陆绶的影响,越修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陆绶不是陆家现在的崔夫人所生,你知道吧?” 凤清点点头。 “陆绶的生母是张夫人的表姐,出自兰陵萧氏,现在的崔夫人也是她生母的表妹。张氏子弟多在江南,当年张后上位后,为了扩充张家的权势,便把张夫人召去了长安,想利用张夫人联姻。她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张夫人和陆将军两人情投意合,只可惜当时西北不稳,两人尚未成婚,陆将军便去了西北御敌。” “所以后来,张后政变失败,张氏阖族抄没,陆家便不承认这门婚事了。陆将军为了救心爱之人,不得不劫狱,最后两人被朝廷通缉,便只能在这偏僻之地隐姓埋名。这也是为什么陆将军身手无敌,日子却并不宽裕的原因,是怕露了行迹,对吗?”凤清接过越修的话,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越修点点头,“是的,劫狱事发之后,陆家便把陆将军从族谱除了名。陆绶从小跟着陆将军学武艺,萧夫人还在时,也经常邀请张夫人过府游玩。后来萧夫人难产而亡,崔夫人入府,陆郎君一心在新夫人身上,倒是陆将军和张夫人对他照顾不少,更像是他的父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陆将军和张夫人也真是情深意厚,只可惜,造化弄人啊。”凤清听完这段往事也不由得唏嘘。 越修闻言,跨步站在她身旁,“我们会比他们幸福的,我们要白头偕老,呶,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何时雪又纷纷扬扬下起来,两人的头上都落满了雪花,凤清顺着他的手看去,确实就像是白了头。她故作惊喜地说道:“行啊,越郎君,开始懂得风花雪月了,令人刮目相看啊!” 越修自得地仰着头,身后仿佛有条翘上天的尾巴。 在外面等了大概一刻钟,陆绎出来迎两人进去,堂屋内,张夫人的眼睛还略有点肿,凤清低声吩咐芍药去煮几个鸡蛋过来给张夫人敷敷。 “伯齐,我已和叔母和四弟说好了,我不宜久留,晚些时候,他们随你们一起回建康。”陆绶说着,起身向越修拱了拱手。 “不妨事的,我们还要待些日子,张夫人慢慢安排便是,一起走路上还能有个照应。”越修点头应下。 到了午膳时分,凤清提议去酒楼,为陆绶亲人团聚庆贺,其余几人欣然同意。 在酒楼用完午膳,几人又回到小院,陆绶考校了陆绎的功课,啧啧称赞,夸得陆绎的俊脸都染上了红晕。 回到庄子,马车一停下,管事便让人拿来了脚踏,越修先下来,后又回身扶凤清下来。 陆绶在一旁看着,又开口揶揄:“不是,伯齐,你如今怎地虚成这般,先是说冷不骑马,现在连下马车都要脚踏,这不行啊!” 第25章 “你管的真多!”越修嫌弃地顶他一句,揽着凤清径直进去了,一个眼色也没给他,凤清捂着嘴在越修怀里偷笑。 越修其实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刚成婚时,他依着自己的习惯,每次都直接跳下马车。凤清虽没说什么,但他看到了她微蹙的眉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所以他逼着自己改掉以前的习惯,去适应她。 他并不怕被陆绶嘲笑,他只怕被她嫌弃…… 用过晚膳后,越修便跟着陆绶去了客院,凤清猜想他们应有事要谈,遂也没去打扰,只让芍药送了热茶和点心过去,自己就窝在榻上看话本子。 客院里,越修和陆绶相对而坐,陆绶先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公维,你觉得让陆绎进太学如何?” “好啊,他的学识是不比那些举子差的。” “我的意思是,让他日后留在太学。” 陆绶愣了片刻才明白越修的意思,“你是说,让他做太学博士?” 越修点点头,“这太学和科举一样,都是为了朝廷选拔官员,科举及第的都说是天子门生,那这太学授官的呢?” 见陆绶若有所思,越修继续道:“如今,建康世家只是被义父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未想到这一点,等他们反应过来,只怕这太学里也不会风平浪静。” “确实,太学博士虽不止一位,若仍是由他们把持,那这太学设与不设无异。你的想法我并无异议,只是四弟年纪尚轻,如何服众?而且,叔母的意思,并不想回陆家,也就是说,她并不想让四弟顶着陆家四郎的身份。” “等回建康再细说吧,还需从长计议,再者,也得和义父先商讨。但我觉得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他年轻是劣势也是优势,可以让世家放松警惕,且他面生,朝堂关系简单,或许反而能让他们放心。” “伯齐,这一次你和王爷可算是坑了韦家一把,待回到建康,只怕你这日子要难过喽!”陆绶的话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是为了社稷百姓,岳父若不明白,太后与陛下总是明白的。” “你才是装相吧,我不信你心里不慌。” 越修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拂袖而去,徒留陆绶在身后一幅看好戏的神情。 陆绶这次没说错,韦侍郎这会儿心里早把越修骂了几百遍。而越修的担忧也逐渐在变成现实,朝堂上关于太学博士的人选争斗亦是血雨腥风…… 第23章 太学“三妹可曾想过,这寒门士子提拔…… 世家也很敏锐,迅速发现了可乘之机,开始疯狂反扑。设立太学的诏令下达不过一旬,先是王谢领头,紧接着顾、陆、袁、萧都纷纷上奏推荐太学博士的人选,甚至崔家也没有再保持沉默。 所有人都很清楚,即使有了太学,但是最终做事的还是人,这当中大有文章可做。世家根基深厚,文化传承久远,几乎每家都有一两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大儒,这些人选便是高朔也无可指摘。 而他自己,心腹均是随他平定霍冲之乱的武将,在军中或许有威望,但在这朝堂上,就如同鱼儿上了岸,只能干瞪眼。 这日朝会上,高朔再次被的唇枪舌剑攻击的焦头烂额,终于捱到下了朝,刚一回府,越修的飞鸽传书到了。高朔打开纸条,“妙啊......妙啊.....”短短几行字,让他茅塞顿开,心头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韦家,韦侍郎正在带着孙子阿团背千字文,突然宫中来人,太后急召他入宫,他早有预料,最近他虽然闭门谢客,可是朝堂的风声从未断过。他让小厮把阿团给柳夫人送去,自己不慌不忙的换上朝服,出了门。 太后说是垂帘听政,实则也没有说的上话的地方,坐在后面听着朝臣争得你来我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这会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青黛姑姑站在后面正在给她按着太阳穴,陛下坐在一侧,小口啜着茶水。 宫人领了韦侍郎进来,太后方才坐直身子,睁开眼睛,抬手免了韦侍郎的行礼,“多日不见,大哥看起来面色还好,如此小妹也能放心了。” “有劳太后娘娘和陛下挂念了,微臣已经大好了。”韦侍郎恭敬地回话。 紫烟奉了茶水上来,太后使了个眼色,青黛姑姑便带着宫人们都退下了。“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如今这殿里就我们自己人 ,快坐吧。” 韦侍郎甫一坐下,陛下就先开始抱怨,“这些日子舅舅不来上朝,可苦了朕了,谢令君就差拄着拐上朝了,骂起人来还中气十足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朕脸上了,汝阳王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韦侍郎闻言,脸上浮上了淡淡的笑意,“谢令君毕竟年纪大了,于朝廷立有大功,确实有这个底气。”随即他又敛去笑意,正色道:“但是陛下是天子,无论是谢令君还是汝阳王,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下次陛下若有不悦,直接呵斥便是,无需忍耐!” “可是......” “没有可是!”太后打断了陛下的话,“忱儿,听你舅舅的话,记住,你是天子,天下没有天子需要忍大臣的道理。” 韦侍郎听出了太后语气里的不忿,忙打圆场,“陛下年少,尚需成长,不急这一时。太后今日召见微臣,所为何事啊?” 太后微叹了口气,软了声音,“大哥想来能猜到,就是为了太学一事。” 韦侍郎起身向太后和陛下行礼赔罪,“此事是微臣之过,微臣被高朔那老匹夫给摆了一道,累及太后和陛下,还望太后和陛下恕罪。” “无妨,大哥多虑了,小妹倒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前为了平衡朝堂,许多事情我和陛下都不便表态,如今有了契机,我们也该在朝堂上有我们自己的态度了,大哥此次称病,正好也帮小妹和忱儿试探试探。忱儿过了年便十五岁了,当初和朝臣们约定好的,待他满了十六岁便要亲政,还有一年时间,我们也得培养些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所以三妹是赞同此事的了?” “有何不可,如今朝堂,汝阳王一系与世家分庭抗礼,如今他要提拔寒门士子,对我们也是机会啊,能顺势塞进自己人,岂不是坐收渔利。” 韦侍郎沉吟片刻,面带不赞成地说道:“三妹可曾想过,这寒门士子提拔容易,将来若成了气候,又当如何弹压?高朔年纪并不老迈,他手握兵权,至少还能在中书令的位子上坐十几年,这十几年足够他把寒门势力遍布朝堂。他在的时候,或许还能节制这些人,他若不在了,有谁能接替他?权力是会上瘾的,这些寒门士子一旦上位,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岂会轻易放手?届时,我们没有了世家支持,又不能压制寒门,只怕会反受其乱。” “不是还有伯齐嘛,高朔无子嗣,百年之后自是伯齐承继他的一切!” 韦侍郎闻言有些无奈,“看来三妹已经打定主意是想与高朔合作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那大哥以为我们娘儿俩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这些日子,你看看那些所谓名满天下的诸姓世家,不过是设个太学而已,一个个蹦跶的巴掌高,好像是抢了他们家的宝贝一样。主少国疑,再这样下去,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吗?我明白大哥的担忧,与高朔一起压制世家,是驱虎吞狼,但是就像大哥说的,他日子还长,我们可以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太后越说越激愤,这些日子不止朝堂上吵成一团,各家外命妇也频频入宫,话里话外都在施压,太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韦侍郎看了看还略显稚嫩的陛下,又看向面带怒容的太后,暗叹一声,“为家族长远计,招纳寒门入仕实非良策,但若为百姓计,为江山社稷计,微臣扪心自问,说不出反对二字。只是日后,若韦家败落于寒门之手,我就是家族的罪人,无颜面对祖宗啊。”说着,韦侍郎的眼圈都泛了红。 “大哥也不必如此悲观,子琬和子琰都是良才,仕途顺遂,二哥家的阿季,我听二嫂说在庐山书院,也是出类拔萃,我们韦家子弟都出息着呢。再说,还有我在,有忱儿,还有伯齐,最起码能保我韦家三代,只是三代之后,就看造化吧。” 陛下闻言连连点头,像是在给韦侍郎作保证。 太后也知道韦侍郎心里为难,又开口缓和道:“左右后日腊八节后便要封笔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哥回去好好想想,待年后再说。”停了一下,她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冉冉和伯齐去汤泉庄子也有些时日了吧,可有说何时回来?” 提起小女儿,韦侍郎的脸色有点尴尬,自上次争吵过后,女儿便不怎么和他说话,如今去了庄子,更是音信全无。他倒是想问问,可惜满屋子没一人给他递个台阶,他总不能拉下脸自己去问吧,此刻,太后问起来,他期期艾艾地答不上来。 太后见状,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遂又宽慰韦侍郎,“想来也快了,他们肯定是要回来过年了,没几日也就见到了。” 第26章 韦侍郎附和着点头。 越修和凤清也确实打算过完腊八就启程回建康,陆绶只在庄子上逗留了三日便走了,走之前,他和越修一起去镇子上劝说张夫人和陆绎也搬到庄子住,方便照应。 去的时候,还恰好碰上了前去请罪的临安县令,她那本就圆滚滚的侄儿,应是被他打了一顿,脸越发的像猪头,凤清使了好大的气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县令也是个会做人的,知道张夫人久病,故而带了许多珍贵药材来赔礼,还都是对症的。陆绶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敲打了县令几句,让他带着侄儿滚了,县令点头哈腰地走了。 许是见了亲人心情愉悦了,张夫人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起来,连带着陆绎身上以前笼罩着的阴郁也一扫而光,看起来有了少年的样子。 “什么,你都十八岁了?”凤清听陆绎报出生辰后,震惊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看起来挺小啊,我还一直当你是弟弟!” 越修在一旁,脸上的憋不住的笑意,陆绎脸色微红,张夫人语带愧疚地解释:“都是我不好,生他时早产,家里条件也一般,没养回来,后来他阿耶故去,他既要读书,又要照顾我,亏了身子,所以看着瘦小些。” 凤清闻言忙安慰道:“现在不怕了,待回到建康,什么补品没有,保准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说完又看向陆绎,揶揄道:“是吧,□□哥......” 凤清故意拖长了语调,逗得陆绎又红了脸,她看着越修笑出了声。 腊八这天,芍药早早就煮了腊八粥,长安吃腊八粥都是咸口的,还会加肉臊子。凤清也是到了建康才知道,南方的腊八粥是甜口,里面会加各种果干。相比长安腊八粥的厚重口感,她倒是更喜欢甜口的清爽,故而每年韦家都做两种口味的,今日也不例外。 陆绎第一次知道咸口的腊八粥,满是新奇,跃跃欲试,结果尝了一口又默默换回了甜的。张夫人嫌他浪费,拿过他的碗接着吃了,再次吃到久违的肉臊,张夫人的脸上满是怀念…… 次日就要走了,越修手臂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汤泉庄子肯定不能白来,他暗戳戳的惦记了好久了,就想着和凤清一起泡汤。 他也知道,按照凤清害羞的性子,直接说肯定不会同意,搞不好晚上连房门都进不去,明着不行,只能暗着咯。 于是当凤清在在汤泉里舒服的哼着小曲时,突然水下冒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眼看她要叫起来了,越修身体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呜呜呜……”凤清摇着脑袋挣扎,却被越修紧紧抱住,不一会儿,只余下了声声呜咽,以及波澜不停的水面…… 第24章 和解你我父女,有何解不开的结。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便出发,管事很上道得给准备了许多山货,越修很满意,大手一挥,便免了庄子明年一年的租子,庄子上的人都千恩万谢。 因着前一晚的闹腾,凤清起身就一直没给越修好脸色,上马车时腿间酸痛,趔趄了一下,越修忙伸手扶住,凤清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忍着痛上了马车。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前,张夫人和陆绎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越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张夫人忍着笑意被陆绎扶上马车,“到底是新婚夫妻,情意正浓。”张夫人颇有些感怀。 天公作美,一行人回建康的路途很是顺利,腊月十六晌午便到了建康。陆绶提前安排了人在城门口迎接,是他生母萧夫人以前的陪房,正管着萧夫人陪嫁的别院,陆绶顺势把张夫人和陆绎安置在了别院。 两家便在城门楼的分别,越修和凤清回到了齐国公府,近两个月不见,凤清还怪想家的。一 路车马劳顿,脸上总免不了带着风尘之色,李嬷嬷拉着凤清的手,满眼心疼,忙张罗着让芍药和牡丹准备热水给凤清沐浴解乏。 越修见状,便让青松把带回来的山货土仪都搬进来,交给月季处置,自己去了书房沐洗。 晚膳时分,越修才从前院过来,凤清已经拿着册子,安排好了带回来的山货的去处,正在和月季商议各家的年礼单子。 见越修过来,凤清朝使了个眼色,“你来看看吧,给义父的礼单还要不要调整?带回来的有些东西不宜久放,今年的年礼得早点送出去。” 越修拿过礼单,随意翻了翻,“不急,先用膳吧,义父的年礼我早就备好了,你不用操心了,回头就把山货和土仪送过去就行,义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凤清随他去了,不用操心正好,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些庶务,一碰就觉得头疼。未出阁时家里有阿娘和大嫂管这些,她乐得自在,成婚后,不得不管起来,但能偷懒她肯定不会拒绝。 等到晚间两人躺在床上,凤清提起次日想回韦家,越修沉默了一瞬才应下。凤清有点意外,以往从未这样过,她看向越修,“怎么了,你明日有事儿?” 越修表情有点奇怪,扭扭捏捏半天才开口:“我怕岳父打我。” 凤清瞪圆了眼睛,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做什么了,能让阿耶这么生气?再说,你当阿耶什么人,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越修闻言微松了口气,正要解释,又听见凤清略带幸灾乐祸的声音,“但他会罚人跪祠堂。” “那岳父应该不会罚我跪祠堂吧?” 凤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那是我们韦家的祠堂,让你去跪像什么样子?你又不是韦家人。” 越修一噎,苦笑着闭上嘴。 凤清又靠过来,微仰着头,他都能从脸上感觉的她的呼吸,连带着一缕淡淡的香味,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偏偏凤清毫无所觉,一双微微上翘的杏眼满是兴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越修感觉到了躁动,微微远了些身子,凤清却以为他要躲,又欺了上来。越修无奈,暗叹一声,低声说道:“月前我牵线,义父和岳父会面,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你不是说他俩谈的还不错嘛。” “义父做的比谈的多一点,岳父估计生气了。” 凤清闻言,皱起了眉头,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显然不信。越修不气反笑,伸手将凤清按进怀里,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凤清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你们这不是哄骗阿耶吗?那他生你气,活该!” 越修以为凤清定要嘲笑她,却不想,下一刻她又靠进他的怀里,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不过我会帮你劝慰父亲的,上次跟他争吵,想来阿耶正想着怎么补偿我呢,我帮你说话,他肯定不会计较的。” 越修低头看着她,正奇怪她居然会说帮自己,就又听她说道,“以前我从来不会关注其他人怎么样,我觉得他们与我无关,各有各的命运。可是无论是在江夏,还是在天目山,我见到了许多以前我从不曾见到的景象。我才知道,原来普通老百姓,光是想要活着便已经是用尽毕生的努力。江夏的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水灾,所以我对萧信很愤怒。可是在天目山镇子上,我看到的是没有天灾,没有战乱的百姓生活,他们依旧艰难。卖笋的那个老伯,陆绎,还有镇上的其他人,大冬天连棉袄都没有,可他们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说明他们已经习惯了,或者说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好日子了。” 凤清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可是实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阿耶这样身居高位的官员,他们的职责就是要让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才是,如今他们没能完成,那就应该重新选拔能完成的人来,这无可厚非。我觉得,义父做的是对的,世家子弟高高在上惯了,根本不懂得民生多艰,若朝堂一直被这样的人把持,那百姓的苦难就没有人知道了。” 说完,她抬头微蹙着眉看向他,语带担忧,“道阻且长,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越修将她抱紧了些,轻吻着她的额头,语气坚定,“艰难也要去做,总要有人去做的!” 次日,因着朝廷已经封笔,越修不用上朝点卯,两人巳时初便出发往韦家去了,到了马车上,越修的嘴角还紧紧抿着。 许久不见凤清,没等柳夫人和杨夫人说话,凤藻就先凑上来打趣,“看来这汤泉果然养人,四妹的脸色好多了啊。” 柳夫人和杨夫人打量着凤清的脸色,也赞同地点点头,“汤山也有温泉,我们也去置办个庄子,以后多去住住。” 凤藻着急和凤清说悄悄话,跟长辈了打了招呼,就拉着凤清去了她自己的院子,“你要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凤藻低声祈求道:“四妹,我能去你们府上住几日吗?” 凤清表情微讶,“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我这不是出孝了嘛,我阿娘最近老是安排我相看,我都要烦死了。阿耶这次去江洲上任她都没去,我估摸着她肯定是不给我定下来不罢休的。”凤藻颇为苦恼。 “噗嗤,”凤清没忍住笑出声来,“让你以前笑我,这回轮到自己了吧。”凤藻的未婚夫死于霍冲叛乱,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出事后,凤藻自愿说要为未婚夫守孝,前些日子刚刚出孝。 第27章 凤藻佯装恼怒,“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当然行,正好,最近年前好多事情要忙,你来给我搭把手。” “啧啧啧,你还真是会使唤人。” 两人笑闹着,突然凤藻似是想起什么,又跟凤清咬耳朵,“前些日子,长姐回来见大伯了,说是萧家老太爷把阿盛接过去亲自教养了。” “这不是好事儿吗,阿盛毕竟是男孩子,也不能一直养于长姐之手啊,萧信又不能回京,萧二郎君又是个扶不上墙的,交给萧老太爷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问题是,萧老太爷让阿盛直接住在他的院子里,一月才让阿盛去见长姐一次。”凤藻忿忿不平的说道。 凤清明白了,萧老太爷是不想让阿盛再与长姐亲近了,进而也疏远与韦家的关系。“那阿耶怎么说?” 凤藻摇摇头,“不知道,长姐也没久留,说完就回去了,不过伯父好像也没什么动作。” 凤清皱起眉头,心里想着得去看看长姐了。 午膳时,凤清正在低头吃着,突然面前的碟子上多了个蜜汁鸡腿,她以为是越修夹给她的,一抬头却看见韦侍郎正要收回的筷子。见她看过来,韦侍郎掩饰性地端起茶杯轻抿了口。 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地默默吃着自己的,只有凤藻朝她挑了挑眉。凤清嘴角弯了弯,夹过鸡腿吃了起来,据说是新来的厨子家里祖传的秘方,确实味道不错。 用过午膳后,想着长姐的事,凤清跟着韦侍郎去了书房。她亲自烹茶,自小学的茶艺,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韦侍郎眼里满是自得。 “上次是女儿的言语不当,今以茶代酒,向阿耶赔罪了。”凤清端起茶杯,像韦侍郎示意。 韦侍郎微微颔首,“行啦,你我父女,有何解不开的结。这段时日,为父也想了很久,今日我们父女便敞开来说吧。” 凤清斟酌着措辞,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阿耶知道长姐现在的处境吧,为什么不帮她去跟萧老太爷交涉?” “冉冉,你一向聪明,应当知道这个时候我若去找萧老太爷意味着什么吧?” “是他们先背信弃义的,当初说好长姐不和离,别府居住,照顾阿盛,这才多久,他们就把阿盛带走了!” “曾祖父教养曾孙,天经地义!” “……” 见凤清语塞,韦侍郎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冉冉,我知你与阿元姐妹情深,但有些事我们的确很难插手。” “那难道就不管了吗?阿耶是不是在官场上习惯了隔岸观火,把这一套都带进家事上了!”凤清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冉冉!”韦侍郎也加重了语气。 “阿耶,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在您的心里,韦家的利益与荣耀最重要,我也知道,您在官场汲汲营营,也是为了韦家的 延续。可是阿耶,您身居高位,大哥和二哥也都仕途通达,我们受百姓供养,不说鞠躬尽瘁,是不是也应该做到在其位,谋其政。” 凤清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又继续道:“阿耶,我清楚萧家是想要韦家在太学之事中站队,但我也知道,您手里还有别的筹码可以与萧家谈,端看您舍不舍得了?” 韦侍郎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你啊,有些事情操之过急,反而不利,你懂吗?平日里看着你比阿辞沉稳,如今看来,你这性子也需要磨练,你且回去吧,你说的,我心里有数。对了,转告伯齐,我没怪他,你看他今日那副样子,我能吃了他不成!” “那还不是因为阿耶平日里积威甚重……”韦侍郎的话算是给了凤清一个肯定的答案,让她放心不少,遂也敢打趣起他来。 韦侍郎抬手指了指她,父女俩相视一笑。 第25章 过年“那以后每一个年我们都好好过。…… 凤藻不愧是被杨夫人好生调教过的,颇有宗妇风范,有了她的帮忙,年前府里要处理的庶务很快被安排的井井有条,让凤清轻松不少。 小年这日,两人去街市闲逛,凤清想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缺失的。可惜不凑巧,马车刚驶向长安街,便被挤在路边动不了了,车夫前去打听回来,才知晓是各地藩王送的新年贡品陆续进京了,延绵数里,堵住了道路。 凤清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一辆辆扎着红绸的车架正往宫城方向去,她又往远处张望,见一时半会儿确实结束不了,又靠了回去。 “也不知是哪位藩王,搞这么大阵仗,这些藩王自己都多少年不进京了,新年朝贺还这么劳师动众......” “藩王......”突然,凤清脑海里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了!” 凤藻正因道路被阻在抱怨,猛地被凤清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只见凤清双眼亮晶晶的正看着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快......快......我们不去街市了,去韦家,我有重要事情要和阿耶说!” 凤藻一头雾水,不由自主地听着凤清的安排,让车夫调头去了韦家。 韦家书房里,韦侍郎听完凤清的话,初时也满是惊讶,不过很快就明白了,“你是让阿盛入宫给藩王世子当伴读?” 凤清连连点头,“阿耶,大哥,根据旧制,各藩王世子年满六岁便要送入宫中,在宫学接受教养,直至弱冠才能返回封地,一是为质,二来也是增强他们与朝廷的联系。这些世子在宫中读书习武,伴读是必不可少的,少则一个,多则两三个。我们可以请求姑母让阿盛去,这样日后阿盛就要在宫中常住,有姑母照应,长姐想要见他也便宜些。” 韦璋闻言暗暗点头,“阿耶,四妹这个办法确实可行,如此一来,萧家也很难控制阿盛了,长姐也能放心。” 韦侍郎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凤清忙又说道:“之前在姑母那,我听过一耳朵,我记得过完年琅琊王世子,还有豫章王世子都要满六岁了,届时都是要送进宫的。琅琊王妃和叔母一样出自弘农杨氏,想来他们也愿意找个知根知底的孩子做世子的伴读,阿耶,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韦侍郎缓缓开口:“若是萧家不愿意呢?别忘了,阿盛姓萧!” “阿耶,我想过了,直接让姑母或者陛下下旨,他萧家不敢不从!” “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就彻底撕破脸了,非上策啊。” “阿耶,韦家与萧家本就难以回到从前,我们只能以我们韦家的利益为先,既如此,也没必要顾虑这些了。再说了,太学一事势在必行,不说阿耶先前与汝阳王有何约定,单就我们是外戚,便不可能与其他家族一起反对,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韦璋也跟着劝说,他虽性子古板,但他也知道怎么做对韦家最有利。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和太后提起此事,后面你们便不用管了。”韦侍郎最终还是应下了。 解决了这两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凤清觉得外面的阳光都明媚了几分,她迫不及待的拉上凤藻便去往凤声处,打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凤声知道后,眼里瞬间涌出泪花,她已经快有两旬没见过儿子了,这些日子寝食难安,不是担心儿子太辛苦,就是担心有没有冻着饿着。 没几日,回建康才养回来的好气色又没了,如今脸色灰白,嘴唇干裂,看得凤清也觉得眼睛酸涩,凤藻更是直接就开口骂起来。 “三妹,莫动气,不值当,左右没几日要过年了,阿盛就要回来了。”凤声忙擦掉泪水,安抚着两个妹妹。 凤清抱住她,低声安慰,“长姐,不要一个人强撑着,有事可以来找我们,小妹我别的不会,狐假虎威总还是会的,我可是齐国公夫人!” 凤声闻言笑了,“你呀,现在不嫌人家妹夫是莽夫了?” “莽还是莽的,但看在他还挺有用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风声和凤藻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随着新一场大雪的到来,大梁子民迎来了太初三年,这也是凤清和越修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越修很是看重,亲自去挑选了许多漂亮的花灯、彩绸,让下人们把装饰府里。 据说,他在买花灯时,还撞上了同僚,一向勇武示人的齐国公,手里拎着花灯,让同僚目瞪口呆,次日便成了建康城里的谈资...... 除夕这天,李嬷嬷和芍药牡丹一早就开始忙活,这也是凤清第一次没和韦家人一起过除夕。不用一大早被拖起来去祠堂祭祀,完成冗长的仪式,她很开心,遂拉着越修问东问西,她也很好奇以前越修都怎么过年的。 “也没什么,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能维持一年的温饱已是幸事。不过过年时,阿娘会给我们做新衣服,新鞋子,还有阿耶会多买些肉,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后来从军后,除夕也就是大家能改善下伙食,不用操练,仅此而已。”越修说得轻描淡写,面色也平静无波。 凤清回想着自己在长安度过的十五个除夕,都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丰盛的年夜饭,还有杂技表演可以看。即使山河破碎,南渡建康后,前两个除夕韦家依旧延续长安的习惯,甚至江南物产丰富,比起以前更加的豪奢。 第28章 她将身体靠过去,趴在他的胸口,纤手抚上他的脸,“那以后每一个年我们都好好过。” 看着凤清满眼的心疼,越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啊,以后我就期待韦夫人给我的惊喜了!” 凤清拍掉他的手,动了动身子,斜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开口:“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生活吧。” 越修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泛着湿意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惊喜,他在心里暗暗问自己,这算是已经开始走进冉冉的世界了吗?或许,应该是的吧...... 凤清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的声音。 越修出生于河南道,原本一家四口,有田耕,有地种,也算是温饱不愁,父亲甚至在打算攒点钱送他去私塾。 可是这一切美好在他七岁那年戛然而止,那年河南道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父母辛辛苦苦一年颗粒无收,很快家里存粮耗尽,揭不开锅了。为了换粮食,家里的地卖了一块又一块,直到最后一块地换的粮食吃完,一家人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父母在逃难路上相继饿死,他带着五岁的弟弟乞讨,最艰难的时候他曾拿着棍子去跟野狗争抢富商扔下的半个馒头,即便这样,他也没能保住弟弟。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高朔。彼时的高朔还不是山南道节度使,只是一郡太守,心生怜悯,将他带回去做了跑腿的小僮。 后来见他颇有天赋,便教他习武,又让他从军,他也不负众望,屡建奇功,才有了今日的齐国公。 凤清一直安静的听着,越修平淡的声音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她看到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她知道 这当中是多少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远不是他口中那样的轻松。 她伸手按在他胸口那道疤的位置,“还疼吗?” “早就好了,不疼了。”越修握住她的手,“冉冉,不要心疼我,你的心疼会让我觉得我很弱。这是我自己的选得路,我不后悔,每一次不幸,每一次受伤都只会让我变强,否则我也不会娶到你。我就当这是上天对的考验,而你是上天给我的补偿。” “那你日后可得对我好点,否则怎么对得起上天。” “那肯定的,你比我的命还重要......” 年夜饭开始前,下人们都来给他们拜年,各种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脸上都笑出褶子了。凤清一一应下,都给派发了红包,大厨房也早就给准备了年夜饭,一众人脸上都是节日的喜气。 李嬷嬷们准备了大半日的年夜饭也摆上了桌,虽然就两人,但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越修拿起筷子便伸向中间的鱼,凤清忙拦住他,“鱼不能吃,要留着,寓意‘年年有余’。” 越修便转去夹了片鹿肉,“还有这讲究?” “那当然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除夕夜要守岁,李嬷嬷他们收拾完厨房的残局,又在花厅里摆上了茶具,水果和瓜子。不过光喝茶聊天也无聊,芍药提议打叶子牌,牡丹马上响应,凤清虽不常玩,但也会一些,遂也加入牌局,还把越修拉过来凑数。 夜越来越深,凤清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是强撑着,终于子时的梆子声传来,传入耳中犹如天籁,她都没力气去床上了,直接就躺倒在了贵妃榻上。 第26章 顾姮韦凤清,你怎地如此冷情冷性!…… 次日正月初一,天气依然不错,凤清醒来时,太阳都透过窗户照在身上了,身旁的被褥已经凉了,今日元旦,有大朝会,越修天未亮就出门了。 她爬起身,还能听到外面牡丹和芍药的说笑声,拉了拉铃,很快芍药就进来了,“夫人醒了,头痛不痛?” 昨夜为了应景,喝了点屠苏酒,芍药担心她起来头痛,特地准备了蜂蜜水,凤清接过喝了一口,带着甜意的温水入喉,也带来了丝丝暖意,干了一夜的嗓子舒服不少。 洗漱完毕后,牡丹和芍药伺候着她用早膳,菡萏也拿了早早做好的新衣服过来,朝会结束,午间宫中有赐宴,命妇都得入宫朝拜太后娘娘。 菡萏的新衣服是用蜀地进贡的上好的蜀锦做的,红色牡丹纹样,光泽鲜亮,行走间流光溢彩。 “菡萏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新衣服我都舍不得穿了。”凤清一边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刚换的新衣服,一边夸赞,眼里满是惊艳之色。 菡萏没有芍药几人活泼,一心就喜欢捣鼓针线,这会儿被夸了,小脸微红,却说不出话来。月季忙接过话道:“是夫人天生丽质,才衬得这衣服华贵逼人。” 凤清看着镜里红衣雪肤,乌发红唇的自己,也很是满意,今日定要艳压群芳! 到了宫中,凤清自是不必同其他外命妇一般,得在偏殿等候召见,径自入了殿中去见太后,柳夫人、杨夫人,还有杜氏和凤藻已经在了。 凤清甫一踏进去,凤藻便惊呼出声,“四妹这衣服真好看!” 太后免了凤清行礼,也啧啧称赞:“哀家就说这个颜色衬你吧,果然不错,我那里还有几匹,你们姐妹几个拿去分了吧,还是得年轻人才适合。” 凤藻眼神都亮了,忙拉着凤清谢恩。 陪着长辈们坐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命妇朝拜的时辰,柳夫人带着她们,跟着其他命妇一起朝拜,随后又去了太和殿入席。 宫宴结束后,凤清和柳夫人说说笑笑得刚出宫门,便看见越修在等着,宫门口来来往往得人不少,凤清和娘家人告辞后,在各色目光中扶着越修的手上了马车。 正月初二,凤清这个出嫁的女儿,自是要回娘家的,于是两人又在韦家待了一天。后面几日,也没歇着,凤清又陪越修去给义父汝阳王拜年,还有越修的一些同僚。 直到初七这日,方才闲了下来,凤清遂去接上凤藻一起去城外赏梅。两人正在聊着最近宝玉阁新上的首饰,却听见旁边正在往外看的月季的惊呼声,“那不是二郎吗?” 凤清和凤藻顺着月季的手看出去,只见自家二哥正在路边和一男一女说话,看着似是兄妹,眉眼有几分相似。二哥的表情似乎还有点……谄媚?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让车夫停车。 韦圭看见两个妹妹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脸色一僵,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刚在马车里看着就像是二哥,原来还真是啊,二哥什么时候从京口回来的,也不告诉妹妹一声。”凤清笑着问道。 “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通传,这不就遇上了。”说着,又向凤清介绍边上的兄妹,“这是为兄的好友,冯翊冯将军,这是冯将军妹妹冯二娘子。” 凤清和凤藻纷纷见礼。“久闻冯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妾乃齐国公府上,这是妾的三姐。” 冯家兄妹也分别回礼。 几人正在寒暄,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冯翊,你欺人太甚!” 凤清循声看去,只见一袭红衣的顾大娘子正疾步过来,她边上的婢女想拦又不敢拦。不过几息功夫,顾大娘子便进到眼前,她满脸怒容,“冯翊,那日我阿耶设宴请你,你为何不去?你是故意的是吧?” 凤清想起在天目山时听到的传闻,看来是真的了。 冯翊毕竟是男子,不便与顾大娘子一个小姑娘计较,冯二娘子迅速反应过来,替自家哥哥解释道:“顾大娘子误会了,那日是因为家母去栖玄寺上香,不慎崴了脚,大哥赶去城外接家母了,故而才错过了顾府的宴请。此事是我们的不是,日前已特地上门赔罪了,还望顾大娘子海涵。” 凤清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冯二娘子身上,眼里多了几分赞赏。这一席话说得分明,自家是无心之失,且已经赔礼道歉,是这顾大娘子不依不饶,语气平静,态度也不卑不亢。听闻这冯将军也是北地流民出身,冯二娘子能有如此见识,也是难得。 顾大娘子显然也听出了冯二娘子话里的意思,正要继续开口,凤清忙抢先说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怕是不好说话,前面就是清风楼,不若一起去喝杯茶吧。” “要你做什么好人......”凤清一开口,倒把顾大娘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又开始朝着凤清出言不逊。她身边的婢女忙拽了拽她的衣袖,约莫是想起来凤清如今身份不一般,最后嗫嗫着闭上了嘴。 一行人到了清风楼,小二径直将人带上了二楼的雅间,茶水上来后,冯翊又郑重地向顾大娘子赔罪:“诚如家妹所言,那日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失约,传闻我也听说了,虽是无心之过,但也给顾大娘子带来了困扰,冯某今日以茶代酒,向顾大娘子赔罪。” 顾大娘子想是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见冯翊当真郑重其事的赔罪,反而有些讪讪的,她沉默不语,但还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尝了一口,冯翊见状,便将自己杯里的一饮而尽。 冯二娘子又开始打圆场,说起一会儿要去哪里游玩,听闻凤藻说她们要去城外赏梅,随即也蠢蠢欲动的看向自家兄长,冯翊无奈点点头,冯二娘子脸上瞬时笑开了花。 第29章 “我也要去!”顾大娘子硬邦邦的声音传来,雅间里沉默了一瞬,她见几人都看着她,也毫不示弱的回视。 凤清不禁腹诽,这顾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姑娘的? 在茶楼坐了会儿,一行人便出发去城外,到了栖霞山下,梅花开得正好,居然还有少见的绿萼,凤藻一见到便两眼放光,惊呼着跑进梅林,冯二娘子见状也跟了上去。 韦圭和冯翊便在马车不远处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聊起朝堂之事,凤清不好让顾大娘子落单,只好跟着她漫无目的的瞎逛。 “你配不上他!”顾大娘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让凤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凤清不解,顾大娘子声音急切了些,“我是说裴三郎,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的深情,他都为你被排挤去寿春了,可你呢,随着那泥腿子去 江夏,还去临安出游,你一点都不在乎他!” 凤清此刻真的很像扒开顾大娘子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顾姮,你简直莫名其妙,我已经成婚了,我就算要在乎也应该在乎我夫君吧,我在乎不相干的人作甚。” “你居然认为他是不相干的人!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绝食抗婚的时候,他也在陪你绝食,他在逼裴家去韦家提亲。我去看他的时候,他都饿的快要昏迷了,还在叫你的名字,他待你这样好,你竟然说他是不相干的人,韦凤清,你怎地如此冷情冷性!” 凤清沉默了,她当真是不知此事的,而且裴家最终也并没有正式上门提亲,想来两家是默契的按下了此事,她也很意外。 她与裴谦,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可他毕竟是男子,七岁不同席,她更多是与裴七娘一起玩,偶尔碰上裴谦,就打个招呼,或者两家长辈在时,一起玩个游戏,仅此而已。裴谦何时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她一点也不知。 “顾姮,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与裴谦清清白白,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至于他怎么想,我管不着!你既心悦他,便自己去争取,莫要再来寻我的不痛快!” 顾衡本以为凤清会惭愧,却不想,得到的是凤清的警告,她恨恨地看着凤清,眼底泛着水光,片刻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凤清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难怪,自陆家那次之后,裴七娘便不再来找自己,想来是在怨怪自己吧。 裴家三郎,文采斐然,曾经与王家六郎一起并称“河东双璧”,当年的长安世家无一不嫉妒这双璧都落入韦家。然而不过短短三年,王家六郎横死,裴三郎自请去了寿春前线,而自己呢,也嫁给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人,当真是人生如梦,白云苍狗...... 被顾姮一搅合,凤清也没有心思再逛了,她回到马车边,远远的韦圭便看见了她,迎了过来。凤清含笑看着他走近,“二哥不打算给妹妹解释解释吗?” 韦圭挠了挠头,俊脸微红,“陛下体恤,我才在建康逗留到现在,过了上元节,我便要去荆州上任了,冯兄与我在南征时是以命相托的兄弟,走之前,我和他聚聚。” “哦......原来如此,那冯家二娘子怎会在,二哥可是外男,怎好接触?”先前在清风楼,她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家的好二哥也挺会照顾人的,添茶倒水,都快赶上月季熟练了,平日里没看出来啊。 “哎呀,我与那冯二娘子也相识,所以便一起了!”韦圭气急败坏得想要快速结束聊天。 凤清却打趣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俊脸越发的红了才罢休,啧啧啧......,果然是春天要来了啊! 第27章 元夕所以还是我命好,有一个美丽善良…… 冯翊一直在原地看着两人说话,南征时,陆绶安排他带着韦圭,他知道,陆绶是让自己保护他。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韦家公子就是来混军功的,所以都不太待见,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很不耐,可也毫无办法,只能忍着。 直到进入到潮州境内,沼泽连片,不便骑马,全军只得步行。一日行军时,路过的大泽里竟然有大鼍,有人不慎,便被拖入水中,大家都胆战心惊,不敢上前去救人。 眼看那人就要消失在水中,韦圭执剑跳入水中救人,冯翊惊得都忘了动作,还是旁边人的惊呼声才让他回过神,忙也跳入水中帮忙。 在两人的合力下,大鼍被刺死,救回了那名士兵,而冯翊的腿,却被大鼍撕的深可见骨,韦圭很是自责,认为冯翊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 接下来的路途,韦圭便一直背着冯翊行进,在路上,韦圭为了给冯翊解闷,就差将自己祖宗十八代的事迹都说遍了。而他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妹妹,如今的齐国公夫人。 其实同在神策军,他很早就对上司齐国公的这位夫人有所耳闻,比如出身如何高贵,容貌如何明艳,齐国公如何高攀等等。那个时候,他听闻这些都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齐国公年少成名,为人正直,容貌也英俊倜傥,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差,配韦家女怎就高攀了? 直到今日见面,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露出若隐若现的梨涡,与之交谈时,轻言软语,相比顾家娘子的盛气凌人,让人如沐春风。远远看去,阳光下,她的身影似乎笼罩着一层光晕,飘飘乎如冯虚御风,冯翊不禁看直了眼。 这边凤清也在和韦圭聊着冯翊,“冯将军庶民出身,能有此成就,年轻有为,二哥与他来往,妹妹不反对,不过你也知道阿耶和大哥的态度,二哥还是要注意分寸才是。” “明翼不是那等攀权附势的人,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 “我知道,可是二哥,人心中的成见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消弭的,二哥想要让阿耶和大哥改变态度,还是得徐徐图之,不要急躁。”说完,拍了拍他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韦圭这才明白了,脸上又泛起了薄红。 知道了二哥的心意,等凤藻和冯二娘子回来后,凤清又提议一起去宣德楼用晚膳。凤藻和冯二娘子聊得正开心,自是无异议,韦圭也心知是妹妹为了成全自己,不做声默认了,冯翊心里也说不明的隐隐期待着,于是一行人回城去了宣德楼。 用膳时,凤清也投入到凤藻和冯二娘子的聊天中,她妙语连珠,又刻意引导,不一会儿,就哄得冯二娘子要和她们小字相称了。“我本名冯翾,小字阿舞,建元九年冬月生的,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位姐妹?” 凤藻暗地里朝凤清竖着大拇指,接过话道:“那我长你一些,我是建元九年九月生人,小字阿辞,四妹是建元十年三月生的,小字冉冉。” “那我就斗胆称两位阿辞姐姐和冉冉妹妹了。”冯翾从善如流的说道。 凤清和凤藻都含笑应下,韦圭也在一旁咧嘴傻笑,谁都没注意到,冯翊微低着头,口中呢喃着“冉冉”二字...... 用过晚膳,冯翊带着妹妹回去了,冯翾还和凤清姐妹约好下个月去踏青,韦圭和凤藻则将凤清送回了国公府,方才回到韦家。 在路上,凤藻神神秘秘的问道:“二哥是不是看上阿舞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凤清没好气地捏了捏凤藻的手臂。 “我看出来了啊,那不也得确定下呀,只怕大伯和伯母那关不好过。而且二哥就要去荆州,这一去好几年,阿舞总不能一直等他吧,他俩啊,我看悬!”凤藻撇了撇嘴,语气悲观。 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冯家家世也不算太差,寒门出身,不至于像传闻说是流民,而且冯翊如今正得力,多劝劝大伯,兴许也能同意。” 凤清诧异地看向凤藻,“你连冯家家世都知道,三姐,可以啊。” “你以为就你会套话哄人啊。”凤藻满脸自得,“阿舞说他家是前朝冯太后家族,前朝灭亡后,便迁到了冯翊郡,她母亲还是冯翊郭氏的旁支。” “冯翊郡,‘左冯翊,右扶风’,倒是没想到冯将军与我们也算是关中同乡,阿娘有一个族妹似乎就嫁到了郭家,如此看来,这冯家家世也勉强说得过去。”凤清思忖着说道。 “听闻冯将军原名冯翌,南渡之后,为了警醒自己,不忘故土,才改名为冯翊的,想来也是个长情的人,有这样的兄长,阿舞肯定也不会差的。” 凤清赞同地点点头…… 终于到了上元佳节,早前越修便说要带凤清去逛灯会,她一直期待着。不过因着韦圭次日就要出发去荆州,两人还是先回了一趟韦家,吃了个团圆饭,为韦圭送行。 用过晚膳,韦侍郎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年轻人坐不住,遂也没逮着韦氏兄弟和越修议事,大手一挥,让众人自去玩。 韦璋自是要带着杜氏和阿团的,凤藻不好跟着去,且她和冯翾约好了,遂跟着韦圭出门了。就余越修和凤清两人,越修心里很是满意大小舅兄的上道,暗想着改日一定给送件大礼。 两人没乘马车,从韦府出来徐徐步行,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交握。 第30章 今夜取消了宵禁,大家都出门赏 灯,万人空巷,天气虽然还有点冷,但是人流熙熙攘攘,加上浓烈的节日气氛,似乎将冷意冲淡了不少。 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入眼帘,绵延数里,缀满全城,莲花灯、桥灯、犬灯、兔子灯。凤清抬眼望去,恍若回到了昔年长安城的上元灯会,火树银花不夜天! “听闻今日陛下会驾临宣德楼观灯,洒金钱,与民同庆,是吗?” 越修点点头,“你这消息也挺灵通,义父提议的,昨日才定下来的事。经过这两年的休养生息,今年又平定了岭南,如今大梁境内也算海晏河清,再者陛下也快要亲政了,是应该到台前露露面了。” 凤清赞同道:“确实如此,也该让大梁子民感受到天子恩德。” 两人走走停停,到了一处小巷口,一对夫妻摆了个小摊,正在叫卖元宵,生意还挺红火,“郎君、夫人,来碗元宵吧,热气腾腾的元宵,应个景儿。”见两人走过来,忙热情的招待。 “娘子,都有些什么馅儿的啊?” “有芝麻的,花生的,还有红糖核桃的,夫人想要哪种馅儿的,都好吃的。”老板娘爽利的回应。 “我想要芝麻的,郎君,你要什么的?” “那我要花生的吧。” “娘子,那一碗芝麻馅的,一碗花生馅的,多少钱啊?” “好嘞,一共十钱,两位先稍坐,马上就好。”说着就开始忙活。 两人找了个空桌子,正要落座,凤清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不是陆绶吗,他怎地还带着一个小姑娘?” 越修望过去,只见陆绶正带着一个小姑娘在买花灯,那小姑娘约莫五六岁,和阿盛差不多大。“那是他女儿,今年六岁了。” 汤圆刚上来,凤清刚舀了一勺汤喂进口中,被越修这句话惊得呛了一口气,“咳咳咳咳……” 越修忙回过身来给她拍背,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好一阵子,凤清才顺过气来。“陆绶居然有女儿,他成婚了?也是,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不成婚才奇怪!” 越修闻言,嘴角抽了抽,“他年纪大?” “他都三十多了,不大吗?” “……他就比我大四岁!” 凤清:“……” 越修起身去和陆绶打招呼,说了几句,陆绶便带着女儿一起过来了,和凤清见礼后,又弯腰向女儿介绍道:“晓晓,这是韦叔母,快拜见韦叔母。” “晓晓见过韦叔母,叔母上元安康!”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听得凤清心都要化了,揽过晓晓,细声细语地问她要不要吃汤圆。 “你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陆绶朝越修伮伮嘴,越修正看着凤清,没搭理他的揶揄。 凤清正在逗晓晓玩,“你为什么叫晓晓啊?” “因为阿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天刚破晓,所以叫晓晓,我还有个名字叫陆璇。”晓晓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把凤清都逗乐了。 “叔母也是天刚亮时出生的,叔母的小字冉冉,指太阳冉冉升起的冉冉,晓晓知道什么意思吗?” 晓晓重重地点头,“我知道,就是太阳慢慢升起的意思。” “晓晓真聪明!”凤清伸手揉了揉她的总角,夸赞道。 陆绶叫老板娘又加了两份元宵,凤清带着晓晓吃了几个,几人又出发继续在街市上游逛。走了不到一刻钟,又看见了幻术表演,凤清拉着晓晓挤了进去,越修不放心,忙跟上去。 凤清在长安不知看了多少次幻术表演,说起来如数家珍,遂一边看一边给晓晓介绍。眼看着地上一颗瓜子种下去,一会儿便想出藤蔓,结了瓜,众人一片叫好声,晓晓还是第一次看,不停地拍手,小手都要拍红了。 直到戌时中的梆子声响起,凤清才意犹未尽的和越修踏上回府的马车。“晓晓真的好可爱,果然还是女孩儿比较乖,比阿盛和阿团好玩多了。” 越修正在把玩她发带的手一顿,“你很喜欢孩子?” “若是像晓晓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啊。” 越修沉吟了一瞬,“喜欢的话,日后我跟陆绶招呼一声,你可以多把晓晓接来府里玩。” 凤清踟蹰着说道:“这不太好吧,陆绶的夫人想来也舍不得吧。” “陆绶的夫人三年前就去世了!” “啊……竟然如此,难怪每次见陆绶,他都穿着素服,昨晚晓晓也是,我还奇怪呢。” “陆绶的夫人是他的表妹,出自吴兴沈氏,他的岳母也是张氏女。张氏政变失败后,他岳母就在沈家病亡了,不久后,他岳父就再娶了。他和他表妹是指腹为婚,萧夫人怜惜外甥女,便接到了陆家来养着。没几年,萧夫人也病逝,他表妹本是要送回沈家去的,是陆绶在陆家老夫人院子里跪了三天,才让老夫人同意,将他表妹继续养在了陆家。他们成婚后,他又四处征战,沈夫人生晓晓时伤了身子,一直缠绵病榻,三年前病逝了。” “这陆绶还真是命运多舛,晓晓也很可怜,日后我多接她来府里玩玩,我陪陪她。” 越修勾了勾她的鼻子,“所以还是我命好,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夫人!” 凤清拨开他的手,“那是!娶到我,你走大运了!” 回到府里,凤清去了盥洗室洗漱,越修却坐在桌前许久未动,眼前一直浮现出凤清逗晓晓时脸上慈爱的笑容。 他手里紧握着一个小青瓷瓶,指尖都泛了白,面容隐在摇曳的烛光里,神色晦暗不明…… 第28章 孩子(三合一)她暗想着,不会是越修…… 上元节过后,朝会又恢复了正常,太学博士之争又摆上了台面。这次高朔却早有准备,他上奏道:“呈至吏部的人选颇多,也难抉择,微臣以为既然学子进入太学需要考核,那这太学博士也应考核,通过考核者方可出任。” 高朔话音一落,韦侍郎出列附议,中书沈侍郎看了看左右,也出列附议。 众人的目光随即都投在了崔仆射身上,萧太傅和谢令君如今已很少参加朝会了,现在世家之中官职最高的就是崔老太爷了。 崔仆射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太学博士人选让百官推荐的提议是他上奏的,陛下也允了,如今超出待选名额,考核确实是最公平的方法。他无奈出列,苍老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臣附议!” 因着韦家没有推荐人选,故而指定韦侍郎做了考核的主考官,组织人员出题阅卷,考核时间定在了半月后,由礼部承办考核事宜。 高朔还上书,为了确保公平,与推荐人选有亲缘关系的官员回避,这一举措,能够插手考核的人被筛掉了大半,把韦侍郎忙的脚不沾地。 这日晚间用膳时,越修提起太学考核一事,还对凤清说道:“你近日要是有空回韦家,记得提醒岳父,最近小心一些,此事推进太过顺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他们还有后招。” “你成日和阿耶在朝上碰面,怎地不自己跟他说?” “朝堂上人多眼杂,不方便。”他停了下,又说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外出办差,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凤清正在夹菜的手停住了,“这么突然?什么差事啊,要这么久?” “义父收到了沙州来的密信,有些事情需要过去面谈,路途遥远,再加上前路未知,时间必不会短的。” “沙州?安西?安西四郡不是都已经陷落了吗,还要去谈什么?” “有沙州大族起义,收复了沙州和瓜州,来信与义父商议,欲让朝廷从蜀地出兵,出陇右,与之两头夹击,拿下凉州。” “都说蜀道难,从蜀地出兵,艰险万分,谈何容易?” 越修安抚地拍了拍她,却不再多言,她纵有诸多疑惑,也不好再问。 “那你何时出发?” “还未商定,左右也就这一半月吧,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越修给她盛了碗汤,宽慰她,“那下次休沐日我陪你回韦家吧。” 凤清点点头应下。 因着朝廷张榜告示给各地,建康要设立太学,过完年后,城里多了不少文人士子,就连街边代写书信,卖字画的摊子都多了好几个。 休沐日回到韦家,用过午 膳,越修便跟着韦侍郎和韦璋去了书房,凤清则被凤藻拉到了自己院子里。“给你看我的新作,上次在梅林看到的,如何?” 凤藻给凤清展示的是一幅寒梅傲雪图,梅枝遒劲有力,饱含风骨,梅花各态各色,在蔼蔼白雪的映衬下,异彩纷呈。凤清啧啧称奇,“三姐,你这画技又精进了啊,不输画圣吴先生了。” “我这可是童子功,自是非比寻常!”凤藻自小便对书画颇有兴致,杨夫人遂送她跟着画圣吴先生的弟子卫夫人学画,这一手丹青昔年在长安贵女中独占鳌头。 凤清在她的画室里细细观赏,突然发现了一副山水画,与她近期多画花草的风格大不相同,这幅画大气磅礴,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大好山河的轮廓。凤清被吸引住了,伸手就去拿,却被凤藻抢先一步拿过,卷了起来放在了架子上。 第31章 见凤清诧异地看着自己,凤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面色有些羞窘,期期艾艾地解释:“这个......这幅画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我拿回来鉴赏的,所以不便给四妹看。”说着还低下了头。 凤清心里有了猜测,也没戳破,打趣道:“瞧你宝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你黄金呢,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凤藻讨好地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我给你看去年画得百花园的菊花,”说着便从架子上拿下一幅画轴,徐徐展开,一大丛菊花尽态极妍,跃然纸上。 “确实不错,不比那幅梅花差,三姐,私以为你也可以开馆收徒了!” “那这幅画送你,就当为刚才的事赔罪了,好妹妹,可以不计较了吗?”凤藻摇着凤清的手臂撒娇。 凤清心里暗喜,佯装无奈道:“罢了罢了,谁让我们是姐妹呢。” 回去的马车上,越修见月季抱着个画轴,疑惑的朝她看去,她便把晌午的事情说了,还说了自己的猜测:“那幅画,看笔力定是出自男子之手,三姐这些年因着守孝,甚少出门交际,最近叔母相看的男子也并无擅长丹青之人。倒是近来赴建康参加太学考核的士子不少,我估摸着是三姐溜出去结识了画技不错的士子。三姐性情跳脱单纯,我担心她被有心之人哄骗,还望公爷借我人手,盯盯此事。” “合该如此,事关女子名节,自当谨慎,我把青竹给你,他心细有成算,手底下也有人,你吩咐便是。” 凤清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学博士的考核也如期举行了,一切风平浪静,凤清微松了口气。 这日午间,她正斜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牡丹轻手轻脚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随即坐直身子,吩咐牡丹出去,让马房备车,准备出门。 马车行至长安街不远,便慢慢停了下来,凤清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凤藻正在不远处的一个画摊上,和摊主说话。 她显然心情不错,小嘴一直没停,脸上也带着笑容。那摊主身着麻布的文士袍,身材清瘦,但身形挺拔,头发束起,看来已经及冠,他一直微低着头,耐心听着凤藻说话。 凤清微蹙着眉看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什么不合礼数行为,才稍稍放了心,看来凤藻还知道分寸。她将青竹叫过来,吩咐他去打听那文士的家世来历,又让车夫调头回府。 青竹动作很快,晚间越修回来时,他便跟着一起进到了后院,凤清看过他呈上来的手记,上面详细记录了那人的身份来历,家境如何等等,她越看越心凉。这岂止是寒门,简直是没有门,依着杨夫人的性子,能同意,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晚膳时,凤清和越修说起来,一直唉声叹气。越修看她脸快皱成了小老头,不禁笑了,揉了揉她的发髻,“你既这么担心,明日约她来府上,劝劝她便是,何苦自己在这发愁。” “你不知道,三姐虽大大咧咧,可她特别轴,认准的事情从不妥协。当初王家六郎横死,她尚未过门,守孝一年已经是大义,可她硬是坚持要守三年,气得叔母跟阿娘哭了好几回,最后也只能由着她去。” “那便随她去吧,待太学入学考核结束,若那士子真有才学,日后能入朝堂,说不得前途无量,届时也可以考虑。若是徒有其表,考核不过,定是要回原籍的,这山高水远的,过些日子,三姐也就忘了。” “嗯,先看看吧,我让青竹多盯他一段时间。不过此事,我想着还是得跟叔母通个气,叔母可以多看着些。” “叔母的性子,只怕忍不了吧?” 凤清沉吟着,想了想,依旧决定先跟杨夫人透个风声,“我劝劝叔母,让她不要着急,先观望观望。” 越修见状,也不好多言,“那便依你说的去做吧。” 次日,凤清又回了韦家,怕引起凤藻注意,她先去了正院见柳夫人,通过柳夫人将杨夫人叫了过来。 “冉冉回来了,怎地看着面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杨夫人一见凤清,便关切的问道。 “劳叔母挂念了,我身体康泰着呢!”她犹豫了一瞬,继续开口道:“我今日回来,是有事想和叔母说,事关三姐的。” 杨夫人和柳夫人对视一眼,均满是疑惑,凤清缓缓开口将上次在画室的事情说了,又说了自己昨日在街市看到的景象。 杨夫人听完,脸色都变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柳夫人见状忙握着她的手安慰:“弟妹,莫急,冉冉不是说了吗,两人没有越界行为,兴许阿辞就是欣赏那士子才华呢。我们都知晓,阿辞爱画成痴了,见着这丹青妙笔的,说几句话也寻常。” 凤清也附和着说道:“叔母先别急,也许是我多想了,我来告知您是想让您有个准备,能有所防范,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免得日后真成了,我们措手不及。” 杨夫人过了好久心情才平复下来,她紧握着凤清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腔,“冉冉,你多劝劝你三姐,可不能犯傻啊。那梁鸣农户出身,家徒四壁不说,家里还有父母兄弟要倚杖他,如今风花雪月看着美好,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叔母,您放心,我省得,您放宽心,总有办法的。” 柳夫人跟着也软语劝了半晌,杨夫人才愁容满面离开了正院。柳夫人看着杨夫人的背影,眼里也满是担忧,凤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不愿她跳火坑。 她又拉过凤清的手,询问起她和越修的相处,“我看着伯齐对你也甚是体贴,如此甚好,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说起来,我记得伯齐生辰没几天了,你上心准备准备,好好陪他过个生辰,他以前定是没有的。” 凤清这才想起来,越修是二月十六的生辰,也就十日光景了,确实得准备起来了。 柳夫人看了看她,又试探着开口:“你最近还没消息吗?” 凤清疑惑,“什么消息?” “哎呀,这过了生辰,伯齐就整整二十七了,也该有个孩子了。你大哥还比他小两岁呢,阿团都五岁了,再拖下去,不像话,你上点心!” 凤清脸上飞起两片红云,“阿娘,我知道的,但这也不是能强求的,该来自会来的。” 柳夫人见她也不像是说假话,心里的石头下去了,只要不是她不想要就好。 回去的路上,凤清也在想着柳夫人的话,其实从江夏回来,她也没那么排斥要个孩子了。可惜,也奇怪了,她的身体一直在调理,两人房事也不少,怎么还没消息呢?她暗想着,不会是越修身体有问题吧? 于是晚上回府用晚膳时,越修就收获了凤清奇怪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二月初九的朝会上,太学博士的人选终于确定了下,这场各方明争暗斗的风波终于落下了帷幕,只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太学生将来是要授官的,经史子集自是不必说,农事水利,兵法谋略等等都是要涉猎的,毕竟若出任地方,想要保境安民,这些才是实用的。故而,太学博士设五位,一统领大局,一保障内务,一教授经典,一教授农事,一 教授兵法。最终选定的五人,寒门出两人,谢家出一人,裴家出一人,宗室出一人。 陛下诏命一出,一时间,朝堂上的局势变得微妙起来,崔仆射和萧侍郎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原因无他,闹得最厉害的谢、萧、崔、袁几家,只有谢家摘了桃子,而裴家向来滑不留手,宗室出的也是陛下亲叔叔会稽王的次子,与陛下向来亲厚,崔萧两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确定了太学博士的人选,这太学生入学考核的事宜也顺理成章的开展起来,萧侍郎忍着一腔愤懑,还得筹办这不亚于科举的考核,没几日,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而这次考核的主考官,再次由韦侍郎出任,沈侍郎出任副考官。 到了二月十六这日,不凑巧,不是休沐日,不过也正好给了凤清充足的时间。用过午膳,她便一头扎进厨房里,跟芍药学习如何做长寿面。芍药先做了一遍给她看,看完她还觉得不过如此,她绝对能手到擒来。 结果还不到一刻钟,凤清的脸就被打得啪啪响。刚开始和面,她的手伸进去就不听使唤,明明芍药三下五除二就和成了面团,而自己呢,水不去该去的地方,和了半晌,盆里一坨稀得,一坨干的,芍药在边上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晚间越修刚一踏入正院,就见凤清正在门口候着,见着他就小步快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就往花厅去。到了花厅,他便看见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了葱花,香味诱人。 “你尝尝看,这是长寿面,我刚做的,盯着你进了府才下的锅,还没坨,快尝尝!”凤清两眼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越修感觉鼻子有些酸,心头也麻酥酥的,他上前坐下,那起筷子夹了一箸面送入口中,面条顺滑筋道,汤汁鲜味浓郁,要是不那么咸就更好了。 第32章 在凤清询问的眼神中,他闷头一口气将碗里的面条吃得见了底,还把汤都喝了。“冉冉做得,都好吃!”越修嗓子有点沙哑,凤清忙叫芍药给上茶。 越修接过茶水便迫不及待一口饮尽,凤清正疑惑呢,芍药轻声和她耳语:“夫人,我忘记提醒您,面里的盐加太多了。” 凤清:“……” 越修似是察觉到了,视线看过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一点也不咸,这还是我第一次吃长寿面。” 凤清起身刚想拿起边上的茶壶给他添水,却被他双手环腰抱住,脑袋埋进她的胸口,像个孩子一样。少顷,低低的声音传来,“冉冉,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圆满!” 他的语气里有透着满足,她略僵的身子慢慢放软,停在半空的手也慢慢环住他的脖子...... 次日凤清醒来,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腰膝酸软,旁边的被褥已经微凉,某人忙碌的一夜还能早早起身上朝,真是气煞人也。 牡丹进来伺候她起身,见她虽然面色疲惫,打着哈欠,但是眼角眉梢都是盈盈春意,嘟囔着骂越修,不禁捂着嘴偷笑。 “国公爷早间出门时,看到您准备的礼物了,我看他可宝贝了,还没洗漱呢,就径直去了书房,想来是喜欢得紧。” “是吗,那他定是挂上去了,待会儿过去看看。”凤清的声音透着惊喜。 用过早膳,她便迫不及待的到了书房。成婚快一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到前院书房来,守门的小僮见到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福身行礼。凤清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上面坠着一条崭新的剑穗。 青黑色的剑鞘和剑柄,远远的就感受到了肃杀之气,深蓝的剑穗静静地垂在剑柄下,金线绣成的云纹若隐若现,低调又不失华贵,坠着同色的流苏又多了几分飘逸。 “好漂亮啊,这颜色既缓和了宝剑的凌厉,又不会喧宾夺主,不失稳重,很配!”牡丹一边赞叹一边朝着凤清连连点头。 这把龙泉剑是义父高朔送给越修的,曾是他自己的佩剑,越修很是珍视,凤清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赏。 他的生辰,她想了好几天,才想到送他剑穗,荷包太复杂,她不会绣,衣服鞋子就更不必提了,去买个礼物又觉得不够尽心,毕竟这是自己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只有剑穗,她尚且能独立完成,如今看来,这个礼物送的很成功,凤清颇有些自得。 欣赏完自己的礼物,她又在书房慢慢看了一圈,不同于两人住的正院,书房极具越修的个人特色。里侧靠墙放置了一张小榻,上面光秃秃的,不像正院里的贵妃榻,上面放满了凤清的话本和垫子等,小榻尾巴上是一组到顶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她踱步过去,发现各种类的书都有,地理志、兵法、游记等等不一而具,“竟然还有诗集和字帖,没看出来啊,这莽夫还有这兴致。” 她拿下一本《昭明文选》翻阅着,上面竟然还有批注,足见看书的人有多认真。凤清不禁都惭愧了,自己进学时都没这么努力过。 看到最后一个格子时,上面只放了一个小青瓷瓶,她好奇的拿下来,打开封口,一股刺鼻的药味儿窜了出来,她忙捂着鼻子又扣上。“这什么味儿,这么难闻。”她低声嫌弃道。 见书房没什么看的了,她带着牡丹离开了,走之前还叮嘱那小僮不要告诉越修她来过。 走在回去的小道上,她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味道好像在越修身上闻到过,淡淡的,当时她还以为是在外面沾染的,遂没在意。她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他真的身体不行? 凤清满腹心事的回到正院,犹豫着要不要等越修回来问问? 今日越修回来的很早,刚过晌午便回来了,凤清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看诗经,突然感觉自己离了榻,惊呼出声,手里的书都滑落了,原来是越修将她整个横抱了起来。“今日怎么不看话本子了,看起诗经来了?” 凤清心道:自是被你给激的!嘴上却说道:“天天看话本子也没意思,看点别的换换口味。”又拍着他示意放自己下来,“你今日怎地这么早?” 越修将她稳稳放在地上,捡起掉落的诗经,“想早点回来陪你啊,昨晚都没好好和和说说话。”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要......这样那样,怎会如此,我都哭着让你停下了,你还要继续!今晚,别上床了!” 越修殷勤的蹲下身,握住凤清的手,抬头看向她讨好的说道:“今晚肯定不闹你,昨晚我太开心了,冉冉,真的,我忍不住......” 凤清还在控诉:“我昨天揉面手腕都痛死了,还要被你按着......你都不心疼我!” 越修忙又给她揉着手腕,软语哄着,“昨天是我孟浪了,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你相信我。以后长寿面你不要再做了,针线也不要做了,我不想让你累着,不吃长寿面也无碍的,有这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我更在意的是,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平息了心绪,起身坐在凤清身边,又郑重地说道:“冉冉,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二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天,比我们成婚那天还快乐。还有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以前小时候,生辰过不过要看年景好不好,年景好的时候,阿娘会给我煮个鸡蛋,地里产的白面都是要换钱的,我们自己吃麦麸,做不了长寿面。年景不好的时候,能多吃一口饭就算过了生辰了,后来逃荒和在军营的时候,都不记得生辰这回事了。” 凤清听闻心头也酸酸的,她回握住越修的手,“过去的不幸都过去了,就不要在回头去想了,我们要往前看,以后怎么过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长寿面,不过,以后 让他们去揉面,我才不要揉了,手腕都粗了!” “好好好,以后都让别人做,我吃的时候想着是你做的就行!” 两人在榻上笑闹,声音传到屋外,廊下守着的芍药和牡丹都小脸微红,牡丹轻声跟芍药咬耳朵,“你有没有发现,姑娘成婚后变得活泼了些,以前在韦家,可没有这么鲜活。” 芍药连声附和,“姑娘记事的时候,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大郎性子又古板,二郎倒是跳脱,可又是男孩,早早去了前院,也就三姑娘能一起玩,郎君和夫人性子都比较严端肃,夫人又忙着管理庶务,姑娘没养成大姑娘那样的菩萨性子,还多亏了太后娘娘。” “国公爷寒门出身又如何,他对姑娘好,我就信服他!”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三月,上巳节这日,凤清约凤藻和冯翾一起出游踏青。近一月不见凤藻,她整个人愈加明媚了几分,凤清猜测应是和那梁鸣感情和睦所致。她有心想要劝说,又碍于冯翾在场,只得按下。 今日去的是莫愁湖,风光秀丽,素有“一湖春色半城诗”之美名,湖畔海棠花海远近闻名,如今又正是海棠的花期,凤清和凤藻两姐妹皆是爱花之人,自是要去赏玩的。 马车出了长安街,沿着秦淮河一路前行,临河的商铺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自从御驾南幸,建康城越发的繁荣。 到了湖边,放眼望去,连绵的海棠竞相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如霞似雪,缀满枝头,漫步其间仿佛置身“花廊”仙境。 湖面碧波荡漾,倒映着岸边的垂柳与远山,偶见野鸭戏水、白鹭掠影,俨然一幅闲适的山水画卷。凤清走在湖畔的草地上,一阵微风袭来,草青气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上巳节有祓禊的习俗,即到水边沐浴、洗濯,用兰草或柳枝蘸水洒身,寓意洗去污秽、祛病消灾。水边沐浴自是无人敢的,蘸水洒身的倒是不少,以前在长安时,上巳这天,灞水边,曲江畔,皆是人流。故曾有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如今纵使南渡建康,这旧俗也是不能丢的,凤清还不曾注意,凤藻已经拿了柳枝蘸了水挥了过来。 刚刚开春,湖水洒在脸上还有些凉,凤清自是不肯落后,从月季手中拿过柳枝也开始蘸水朝凤藻挥去,冯翾在一边看着捂着嘴闷笑。 几人边打闹边前行,行至赏心亭,便进去稍坐歇歇脚。今日也是青年男女定情的日子,水边拿着芍药的男女不少,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不下五对男女互赠芍药。 “年轻真好啊!”凤清不由得感叹出声,凤藻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说得好似你已经七老八十似的,韦夫人,我没记错的话,在坐的三人你最小吧。” “可就我成婚了呀,我都没有过互赠芍药的经历呢。” “呦呦呦,这是酸了呀,想要互赠芍药还不简单,你跟你家齐国公撒个娇,他能赠你一车芍药,你若还嫌不够,就让他来这莫愁湖,送你一车芍药!” 冯翾被凤藻的打趣逗得笑得合不拢嘴,凤清横了凤藻一眼,轻拍着她,嗔道:“就你话多!”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隐隐有了期待。 第33章 冯翾看见湖上有画舫,于是提议泛舟游湖,凤清姐妹也无异议,遂吩咐月季去租一艘画舫来。月季很快便过来回话,三人便起身上了画舫。 微风习习,吹起湖面的阵阵涟漪,三人坐在画舫内,一边赏着湖光山色,一边聊着最近的建康城里的秘闻佚事。 “你们听说了吗,上次我们碰到的那位顾大娘子,离家出走了!”冯翾压低声音说道。 凤清和凤藻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又齐刷刷看向冯翾,等她继续。 冯翾许是第一次讲这些家长里短,被两人看着,表情赧然,“据说她跟家里说要去庐州看望姑母,陆夫人想着城里还有人在传流言,让她避一避也好,就派了部曲护送,也给庐州顾夫人去了信,说了大概到达的时间。不曾想,前日收到庐州来信才知道,顾大娘子根本没去庐州!” “那她去哪儿了?” “去了寿春,说是顾大娘子一直仰慕裴三郎,这次偷偷跑去寿春找裴三郎。” 凤藻一脸看好戏样子,“这下好了,顾家又要成为建康城里的笑柄了,让他们顾家看不起人!” 凤清神色却有些凝重,她回想起和顾姮的谈话,怀疑她是被自己激的。寿春危险重重,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生存?凤清心里生出浓浓的自责。 后面的行程,她一直恍恍惚惚,心里始终记挂着顾姮。直到回到府中,她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提笔修书一封给裴谦,将自己和顾姮的争执详细叙述,又拜托他照应顾姮,以免生出意外。 书信写就,她唤来了李嬷嬷,吩咐她找可靠的人送出去。李嬷嬷一看到信封上的“裴谦亲启”,当即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姑娘,这使不得啊,若让姑爷知道了,这可不得了啊!” “嬷嬷,去办吧,我也是为了心安。” 李嬷嬷见她面色坚定,只得唉声叹气地出去找人送信。 次日,宫中齐太医来给凤清请平安脉,这是自江夏回来后,越修专门向陛下求得恩典。那次凤清染上瘟疫将越修吓破了胆,从那以后,她的身体越修比她自己还在意。 “夫人身体无大碍,只是还是有些虚,药膳继续吃着便可。”齐大夫请完脉,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还要吃啊!我现在看到药膳都想吐了!不能不吃了吗?”凤清委屈巴巴的祈求。 齐大夫看着脸都快皱成包子皮的凤清,一时心软,说道:“那就先停一旬吧,一旬后老夫再来请脉,开方子。” 凤清得偿所愿,忙吩咐芍药给齐太医多备些好茶叶,齐大夫别无他好,唯好一茶,闻言两眼放光,抚着长须的手都快了几分。 凤清又想起书房那个小瓷瓶,试探着开口:“齐太医,最近国公爷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齐太医不疑有他,回答道:“国公爷身强如虎,并无不适。” “那我在他身上闻到过难闻的药味儿,还以为他生病了,瞒着我呢。” 齐太医闻言,抚着胡须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许是在别的地方沾染上了吧,夫人放心,国公爷身体很康健。”随即就起身行礼告辞,连芍药准备好放在一边的茶叶都忘了带。 齐太医的反应越发让凤清怀疑越修有什么事瞒着他,可她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到越修怎么会需要吃药,难道真是那里有问题? 晚间越修过来时,纵使沐浴过了,凤清还是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味,许是因为起了怀疑,那个味道她记得无比清晰。 她不动声色和越修一起就寝,次日是休沐日,越修自是不会放过这好机会,又是一夜被翻红浪,春色融融。 早晨凤清醒来时,难得越修还在,他向着凤清侧躺着,平日里凌厉的凤目紧紧闭着,少了几分严肃,看着倒是柔和了几分。凤清抬起手,凌空虚绘着他的眉眼,心里暗想着: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凤清打算过几天拿着小瓷瓶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她想要知道真相! 日子一日一日平静的过着,随着太学生考核的顺利结束,凤清以为这些日子的纷争应当要告一段落了,却不想,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等着他们。 三月初十这日,凤清趁凤清去神策军巡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揣着小瓷瓶准备出门。可还没等坐上马车,就见牡丹面色沉重地疾行而来,见着凤清,她匆匆行礼后,便拉着凤清到了内间。 “出了何事?”见牡丹这个样子,凤清也正色问道。 “奴婢刚去大厨房挑选晚膳的食材,听今日采买的的婆子说 ,昨日有太学考生在宣德楼酒后大肆宣扬自己定能通过考核。有人质疑,他便说自己考前花钱买了一份押题,全都押中了,定然不会落榜。” “押题?什么押题能这么准,怕是有人泄题了吧。”凤清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牡丹欲言又止地说道:“开始大家不信,都说他吹牛,可后来他说的越来越详细,还说……还说这押题是从韦家出来的,主考官押的题,当然准了。大家这才信了,今日好多士子汇集于宣德楼,说是要联名上书,控告郎君舞弊!” “舞弊?他们好大的胆子,这样的罪名也敢往阿耶头上扣,这背后没人撺掇才奇怪!走,回韦家!” 马车是早就在侯着的,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韦家。凤清到的时候,韦侍郎和韦璋还没回府,她旁敲侧击地问柳夫人,却发现柳夫人浑然不知。她怕柳夫人担忧,遂也没再提,只能先回府,等越修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她都已经眼皮打架了,让牡丹去沏了壶酽茶过来,喝了强撑着,直到越修回来。 越修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此事,一回府便直奔正院来,果然一进院门就见凤清正焦急地在廊下来回踱步。 他快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宽慰道:“冉冉,我听说了,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仔细打听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先放宽心。” “我如何能宽心,这舞弊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我们这几个月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不说,阿耶也难以脱身,就算日后查清楚了,又有何用?那些落选的士子和百姓只会觉得我们是官官相护,届时韦家的清名也没了。” 越修揽着她进到屋内,扶她坐下,弯着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担心也没用,已经宵禁了,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平稳,凤清从中感觉到了踏实,她的情绪也逐渐被平复,在他的注视下,她慢慢的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越修在她边上坐下,轻声说道:“宣德楼向来就有不少官员会去光顾,明日早朝,定会有人上奏此事,或是弹劾岳父,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上了朝会,兹事体大,定然是要三司会审的,届时自会调查清楚。” “可是,大理寺卿吴滔便是出身寒门,他向来对世家不屑一顾,如今涉案的是我们韦家,又事关寒门士子,说是让他来查,岂不是于韦家不利?” “吴滔此人,我与他打过交道,他虽然看不上世家子弟,但他为官确实清正,倒是不必担心。” 凤清闻言,略微放心了些,“也不知道阿耶如何了?我晌午回去,他和大哥都还没回府,阿娘尚不知情,我也问不出什么,怕呆久了被她看出端倪,略坐了坐便回来了。” “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早朝一结束,我便让青松给你送消息。” 凤清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但心里一直装着事,整晚都没睡好,次日越修起身时,她也跟着起身了。 “你再睡会儿吧,还早。”越修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心疼不已。 “睡不着了,还是起来吧,若再有什么消息过来,躺着终究不便。” 越修见劝不动她,也不再多言,两人一起用了早膳。“你若实在担心,就回韦家等着吧,有消息我让青松去韦家。” 凤清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越修则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让她安心。 越修出门后,凤清又坐了会儿,捱到了辰时,便赶紧出门又回了韦家。 仲春的清晨,日头已经冒出了头,微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但此刻的凤清却觉得身上发冷,踏入韦府的大门,看到的小厮仆妇也皆是面色忡忡。阳光照过屋角的飞檐,平日里看着庄严肃穆,此刻却透着沉重苍凉。 正院里柳夫人正在用早膳,杨夫人和杜氏也在,见着凤清,柳夫人有点诧异:“冉冉怎么这么早来了,早膳用过了吗,一起再用点吧。” 凤清原以为会看到一片愁云惨淡,没想到竟是一片祥和,难道母亲一点不担心吗?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也问出了口。 柳夫人敛色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得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才能谋后事。正好冉冉你也在,你和阿玉都听着,你们都是一家主母,别说这事还没定论,便是真有什么,也得打起精神来。不要忘了,还有一大家子要操持,男人们这会儿在外面搏命,我们女人们就得守好了大后方,方才能让他们一心对外!我最见不得遇事哭哭啼啼的,阿元就是小时侯我没教导好,养成她隐忍软弱的性子,你们俩可得引以为戒,我们女子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谁说都只能靠男人了?” 第34章 柳夫人说完看着凤清脸上的疲色,面露心疼,“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先回你自己院子里睡个回笼觉吧,记住我说的话,遇事我们自己得先稳住。” 凤清无声地点点头,出了正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杨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劝说柳夫人:“冉冉也是担心大哥,大嫂,你是不是太严厉了?” 柳夫人放下粥碗,长叹一声,“女子立世本就不易,若再没有主心骨,遇事总想着找别人拿主意,那这一辈子就完了。昨日她便回来了一趟,见我不知情又走了,今日这一早又回来,显然是慌乱了,可这个时候最不能有的就是慌乱!伯齐是个武将,如今北方又蠢蠢欲动,保不齐哪天就要披甲上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冉冉她是得撑起齐国公府的,可她现在这样子还远远不及,还得再练练。” 许是受柳夫人的感染,凤清回到以前的闺房,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巳时中了,牡丹进来伺候她更衣,“郎君和大郎已经回府了,正在正院陪着夫人,刚才来传话,说让姑娘醒了就过去。”凤清闻言催着牡丹加快了动作,收拾停当便一路小跑往正院去。 “阿耶,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侍郎面色平静,伸手示意凤清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无事,那份押题是由一个士子花钱从柳郎中府上的一个管事手中买的,说是从我们韦家流出去的,那士子又转卖了好几个人。” “柳郎中?”凤清都没记起来是哪个人,疑惑地看向柳夫人。 “是你堂外祖父的孙子。” “外祖父一家都在扬州任上,建康都没几个人了,那柳郎中与我们家又素无往来,如何能从我们家拿到考题,何况还只是个管事,这简直天方夜谭!” “此事陛下已经交给大理寺去查了,冉冉也不要担心了,伯齐下朝时被汝阳王叫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出嫁女成天往娘家跑,这让外人怎么看伯齐。” 凤清从善如流应下,但还是蹭完了午膳才回府。 原以为此事会像去年江夏的案子一样顺利结束,却不想,隔日,又传来了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第29章 舞弊韦凤清,你从来就没有信过我吧!…… “今日一早,郎君和大郎刚出门,大理寺突然来了许多人,将府上前后围住,说是郎君和大郎涉嫌太学舞弊,要严查,府上诸人不允许随意进出,只每三日放两个采买的人出去。”来传话的小厮,是韦侍郎书房伺候的,柳夫人见情况不妙,让他溜出来报信。 “只是围住,可有别的举动?” “小的出来的时候只是围住了,大理寺的人没有进府。” 凤清下意识就想去韦家看看,又想起那日柳夫人的话,遂强稳住自己的心绪,挥挥手让牡丹带小厮下去安置。 牡丹走后,她静静地坐在原地半晌,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等她再踏出房门时,就见四个丫头和李嬷嬷都守在门外,就连平日里整个都扎进针线房的菡萏也在,她们没说话,但眼里都是担忧。这一瞬,她 的胸口浮上一阵暖意,突然就有了底气。 她行至檐下回廊,向月季吩咐道:“找一个机灵点的,去韦家门口守着,若有异动,立刻来报我!”月季会意,应声而去。 她又看向李嬷嬷,“嬷嬷,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侄子向来喜欢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地,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 “是的是的,那小子精明,会看眼色,为人又大方,交友广着哩,消息可灵通了。” “那嬷嬷能找到他吗,让他来见我。” “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回去看看,那小子都是晚上出去,这会儿八成正在家睡大觉呢,我让他立刻来见您!”李嬷嬷说完便麻溜的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李嬷嬷便带着侄子过来了,确如李嬷嬷所言是个夜猫子,脸色都是青白的,应是被搅了睡眠,脸上带着明显的疲色。 一看见凤清,眼睛都直了,李嬷嬷踹了他一脚,他才如梦初醒地下跪行礼。凤清一看,便知这是个老油条,遂没叫起,压低了语气,慢悠悠的开口:“你叫王福?听李嬷嬷说你为人很是活络,朋友不少?” “贵人抬举了,都是些酒肉朋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有件事想交由你去做,你的朋友应该都能派上用场,若是办成了,必有重赏!”说着,看向一旁托盘上的荷包。 王福一看,两眼放光,目测至少一百两银子!随即讨好地开口:“夫人交代的事,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不让夫人失望。” “最近城里传的太学舞弊一事听说了吗?我想让你去帮我听有关太学舞弊所有的消息,记住,是所有的消息,不要漏掉一条。不管你打听到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报给我,听明白了吗?还有,若是敢糊弄我,后果你知道的!” 王福忙以头触地,连连表忠心,凤清看差不多了,挥手让李嬷嬷带他出去。 这边牡丹不解,开口问道:“夫人,若是想要知道消息,直接问国公爷不就好了,为何要让这样的人去打听?” “国公爷当然可以问,但是他能告诉我多少,并不清楚,他和汝阳王这次是会保韦家,还是选择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也尚不清楚。阿耶和大哥出门后,大理寺才去韦府,想来他们是回不去了,八成是被大理寺叫去问话了,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牡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王福能靠得住吗?”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况且,不要小看这些人的能力,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市井之中多的是连我们都不知道事。”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芍药行礼的声音:“见过国公爷。”凤清止了话头,示意牡丹也不要提起,牡丹点头应下,和越修见礼后退了出去。 凤清倒了杯茶递给越修,“今日回来这么早?” 越修接过茶,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今日应当想早点见到我。” 凤清:“......”语气如常,可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但她着急知道父亲的状况,便没多想,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开口问道:“父亲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理寺怎会突然去围了韦家?” 越修看着她满是急色的面容,终是不忍,缓声开口道:“你还记得梁鸣吗?前日宣德楼那士子叫鲁元,据他供述,说是他的押题是从梁鸣手里买的,是梁鸣告诉他,押题是柳家的管事从韦家得到的。” “梁鸣?和三姐往来的那个士子?” “嗯,但是昨日大理寺去柳郎中府上问话,柳郎中称家中并没有梁鸣所说的管事,大理寺还抽问了柳郎中府上不少小厮仆妇,也和柳郎中一样,均称没有这个管事。最重要的是,鲁元买了之后,还和梁鸣一起又转卖了很多人,这一期的太学考生中,至少有二三十人买了押题,这个范围的影响,你应当知晓有多严重,故而陛下下令,要严查此事。” “竟然有这么多人!难道梁鸣就是为此接近三姐的?” 越修摇头:“尚未可知,但是梁鸣和鲁元的供述完全相反,他说是鲁元卖给他的,来源也是鲁元跟他说的。现在两人各执一词,均无人证物证,无从判定谁说谎。” “也就是说所谓的从柳家管事手上买的这一说法,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只是为了指向韦家,如果能带下柳家最好,带不了也损失不了什么!没有了柳家这一道,那考题从哪里泄漏,就有的说了。” “是的,毕竟主持这次考核的人不少,能接触到考题的人也不止韦家人,围住韦家是为了做给那些士子看的,以免群情激愤,做出对韦家不利的事情。” 凤清闻言,若有所思的颔首,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真的这么简单吗? 直到酉时初,两人正在用晚膳,青竹到院外求见,越修放下碗筷出去见他,不一会儿就回来说有事要出去一趟,随即就匆匆走了。 凤清心里又起了担忧,强逼着自己味同嚼蜡地用完晚膳,便靠在贵妃榻上等越修回来。 但越修此去,竟一夜未归。 清晨凤清迷迷糊糊地从榻上醒来,还不到辰时,屋里空荡荡的,外面一片静谧。成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越修彻夜不归,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正在出神,突然听到外间有人低语的声音,遂出声问道:“谁在外面?” 牡丹轻手轻脚进来,“夫人,王福来回话了。” 凤清一激灵,清醒了不少,“让芍药去给他下碗面条先吃着,你来伺候我梳洗。” 牡丹应声出去传话。 一刻钟后,凤清在外厅见到了王福,脸色比昨日还要青,但精神头比昨日还好,果然是无利不起早。见到凤清,王福照旧下跪行礼,比昨日规矩了不少。 “你这么快就来见我,说吧,都打听到了什么?” “回禀夫人,其实还没打听到太多,但是有一个消息,我想着还是得让您尽快知道才好,故而冒昧求见。” 第35章 凤清不想跟他啰嗦,“直说吧。” “回夫人,昨儿凑巧我一好友去绘春楼看他相好的,听他相好的月红说了一件事。月红说她之前接过一个太学士子,正是那日在望江楼大肆宣扬的那个,叫……叫鲁元,对,叫鲁元。说鲁元以前就是个穷书生,每次点她都要省吃俭用攒很久的钱,见面还是只能吃饭喝酒无法近身那种。但不知在哪发了财,大概半个多月前突然豪气起来,不止包了她好几天,还给她送了不少首饰,月红问他哪来的钱,鲁元说是他帮同门给大官办差赚的。” “给大官办差?哪位大官?办什么差?” “月红没问出来,说是怎么问那鲁元都不说,不过月红在鲁元身上见到过……”王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见到过什么,但说无妨。” “……见到过韦家的令牌。”王福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韦家的令牌,你确定?” 王福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牡丹,牡丹接过呈给凤清,她打开一看,赫然正是一个韦家的令牌。 王福继续回话:“这个是鲁元换衣服时落下的,月红特意收着,想从鲁元身上敲一笔,却不想,没两日那鲁元便因舞弊一事被抓了。月红怕留着招麻烦,拜托我那友人帮她扔掉,这才到了我手里。” 凤清面色发白地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摩挲着那块令牌。她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她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梁鸣从三姐身上入手,拿到了考题?如果不是,那鲁元是如何拿到韦家的令牌的? 要知道韦家的令牌,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只有大管事级别才可能有,而这些大管事都是世代在韦家伺候的,背判韦家的可能性极小。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越修回来都没发觉,还是牡丹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一抬头,越修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的脸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看着倒真的像个莽夫了。 “昨日出了何事,怎地一夜未归?” “昨夜那鲁元又有供述,我拜托了吴滔,有消息给我行个方便,我便去旁听了。那鲁元说他手里有韦家的令牌,是从梁鸣那里拿到的,落在了他的相好,绘春楼的月红手里,结果等大理寺的人赶到 绘春楼的时候,月红却死了!” “啪……”凤清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牡丹忙上前收拾碎渣,越修将她拉到内间的小榻上坐着。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凤清还在震惊于月红的死,闻言随口回道:“跟你说什么?” “好啊,真好,韦凤清,你从来就没有信过我吧!”越修盯着她看了很久,拂袖而去…… 第30章 合作此事与萧家并无关联,我们为何要…… 凤清下意识就追出几步,可看着越修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像被抽掉了全部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情感告诉她应该要相信越修,可理智上她不敢。今时不同往日,现下推行太学已经成事,主考官舞弊,换一个便是,若能换上寒门出身的更符合汝阳王的利益。如今的韦家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往昔的价值,坐收渔利换上自己人对他而言才是最佳选择。 越修会怎么选,她不敢赌! 屋内漏刻的每一声嘀嗒,都仿佛响在她的心上,一揪一揪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站直身子,慢慢攥紧拳头,一向保养精致的指甲在掌心印出深深的痕迹,她也恍若未觉,抬手用衣袖擦掉泪水,衣袖再落下时,眼底又是一片坚定之色。 她唤来牡丹,略微梳洗后,带着月季出了门,去了清风楼。路过回春堂时,她心里一动,摸到荷包里的小瓷瓶,拿出来递给月季,让她去问问这是什么药,自己则继续往清风楼去。 清风楼三楼的雅间,平日里鲜少开放,即使是一些士族,也订不到,但是这世上,只要有了绝对高的权势,哪还有什么订不到的东西。 凤清凭着太后的令牌进了这间名叫“君子兰”的雅间,雅间很大,中间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摆了一张小几,相对放着两个坐榻,小几上已经摆好了茶具,一旁薰上了上好的苏合香。 推开窗,大半个建康城尽在眼底,不远处的秦淮河上丝竹不断,游人如织。她看了会儿,生出些烦躁,遂关上窗,要了一壶径山禅茶,配上这香,静静心。 等了大概一刻钟,有人敲门,凤清应了以后,一位穿着披风,带着帷帽的妇人推门而入。见到凤清,屈身行礼,后又脱去披风帷帽,赫然一幅宫中打扮。 “我还一直在猜会是谁要见我,原来是蓝茵姑姑,许久不见了,姑姑风采一如往昔。”凤清开口寒暄。 蓝茵行至凤清对面跽坐,“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聪颖,太后娘娘并未看错人。” 蓝茵是太后身边跟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太后入宫时,蓝茵便已是统管一宫的姑姑了,太后在宫中二十五年,地位一直稳稳当当,这蓝茵姑姑功不可没。 “姑姑过誉了,姑姑约我来此,可是姑母有何吩咐?”昨日夜间,她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约她今日在清风楼相见,纸笺上有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她便知道是姑母的意思。 “太后娘娘得知韦家被围,担心夫人一人在外周旋,心有余而力不足,特让老奴来略尽绵薄之力。” “那可太好了,我如今最大的掣肘就是手上没有得力的人,若姑姑愿意协助,自是求之不得。” 凤清提起茶壶为蓝茵添了茶水,又慢慢将这两天自己的举动说给她听,“如今有点棘手的是,月红死了,今日我听国公爷的口气,大理寺怀疑是我们为了拿回令牌动的手。” “那令牌现在是不是在夫人手上?” “是啊,昨日王福给我……坏了,中计了!” 蓝茵姑姑点点头,“是的,夫人你中计了。令牌很有可能是鲁元故意留在月红那的,是个诱饵,他也是故意拖了一天才招供,就是为了造成我们杀人灭口的假象。” “可我找王福是临时起意啊!” “那只能说明夫人身边有人在盯着,至于什么人,只能夫人自己去查了。” 凤清沉默了,自己这两日都没出门,能盯着自己的只有府里的人,所以会是越修吗? 蓝茵姑姑继续开口,“夫人不要再见王福了,此人已经没有用了,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很快就会被大理寺盯上,得赶紧做好收尾。至于那块令牌,既然已经到了夫人手中,就当它没有存在过。” “我回去便安排他们尽快离开建康!” “不要,离开建康反而引人注目,让他们闭紧嘴巴便是,等过了这一阵,再离开。如今鲁元和梁鸣各执一词,我们需要找到鲁元的其他线索,才能有所突破。他突然有了钱,总有来历吧,据月红所说,他用的都是银票和银锭,银票可以去钱庄查是哪家的,银锭也可以查到是哪一批,都分别是什么人兑去了,顺藤摸瓜,也能摸出些门道来。” “妙啊,普通人家可接触不到银锭,这银锭都是要从钱庄兑出的,都有批印,姑姑真是足智多谋,晚辈远远不及!” “夫人不是想不到,而是太心急了!不过无妨,夫人还年轻,气盛是难免的,等夫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自会如古井无波。” 蓝茵停了下,又说道:“今日,我还要替太后娘娘见一个人,夫人不妨去屏风后面静坐,一起听听。” 凤清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从善如流去了屏风后面,里间是一张小卧榻,她便脱了鞋子,斜靠了上去。跽坐了许久,腰酸背痛,正好可以松泛松泛。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有人推门进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转世是蓝茵姑姑召见,在下失礼了。” 凤清觉得这声音好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就听蓝茵长叹一声,又开口了。 “萧郎,这么多年不见,今日就你我二人,还要如此生分吗?” 凤清惊得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她想起来了,这不是……不就是萧信的大伯,现在的礼部萧侍郎吗? 蓝茵的一声萧郎,不仅凤清很震惊,萧侍郎心情也很复杂。他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蓝茵,你有多少年没这么叫过我了?今日这样唤我,想是为了太后和韦家吧?是不是若没有此事,你根本不会再见我?” “萧郎,你应该清楚,从我进了宫,你娶了卢氏女开始,我们便只能是陌路了,不见面,对你我都好。你看,如今你儿孙满堂,仕途通达,不好吗?” “可你知道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和你厮守一生!” “但你也并没有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过,不是吗?萧郎,是你先妥协的!” 这次换萧侍郎沉默了…… 半晌,蓝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次见你,的确不是为了和你叙旧的,你猜的没错,我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见你的。韦家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萧家和韦家是姻亲,韦侍郎的品性你应该知道的,他做不出舞弊的事情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和萧家联手,渡过此难关。” 第36章 “此事与萧家并无关联,我们为何要去蹚这趟浑水。再说了,韦家可有把我们萧家当姻亲?江夏一案把三郎推出来,上个月太后还下旨把阿盛接进宫了,这简直是把我们萧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舞弊的鲁元考前与一个刘姓管事走的很近,这个刘管事可是你家崔夫人的人,你就不怕受到牵连吗?还有,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怂恿萧信自作主张的吗?利多者疑,你和太傅心里不是没有计较吧?” 萧侍郎静静看着蓝茵,似在沉思,蓝茵继续开口:“萧郎,这是你欠我的,当初是你先放弃了我们的感情,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帮我!” 萧侍郎心里五味杂陈,他沉吟良久,最后还是应了,“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要回去和阿耶商议,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明日!三日太久了!” “好吧,那就明日,我还来这里见你吗?” “不必,你派人过来传话便是,我会让人在这里守着。” “好吧,那你多保重!”萧侍郎又深深地看了蓝茵一眼,转身离 开了。 凤清自屏风后出来,自动忽略了两人互道衷肠的那些话,直接问道:“这案子是大理寺在查,吴滔把大理寺上下治得铁桶一般,萧家也未必能插手,我们和萧家联手,他们能帮我们什么呢?” “这案子是三司会审,只是大理寺主查罢了,大理寺我们插不进手,还有刑部啊。” “刑部?呀……我想起来了,萧侍郎的岳父,不正是刑部卢尚书吗?” 蓝茵点点头,“没错,上次江夏的案子,萧信铁证如山,最后也不过是贬去岭南,这中间可少不了卢尚书出力,这一次,还是得请这位老将出马。” “可是萧家会答应吗?” “会的!萧太傅不是短视之人!” 凤清终于放心了,来得时候尚且一团迷雾,这会儿似乎看到了方向。 这时清风楼小二来报,说是楼下一位叫月季的姑娘求见,凤清遂顺势起身告辞,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凤清出了雅间。 刚行至楼梯口,就见月季在大堂里站着,面色不太好,凤清心里的怀疑越发的加重。月季看见她下来,忙迎上来,扶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直说吧,这是什么药?”凤清接过月季递过来的小瓷瓶,又装进荷包。 “大夫说这是男子服用的避子药。”月季脸色微红,羞窘地说道:“说是……说是每次行房前服用,可以不让女子有孕。” 凤清仔细回想着,好像确实每次闻到这个药味儿的日子,都是越修疯了一般要她的时候,她不禁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算计啊!我还天真的以为是他身体有问题,却没想到,他身体没问题,只是不想让我生他的孩子而已!哈哈哈……”笑着笑着,脸上的泪珠滑落也不自知。 月季担忧地看着凤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握住她的手,陪着她。 这边心里的坎还没过去,回到府中不久,她让去安抚侄子的李嬷嬷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让她更为心惊的消息…… 第31章 争吵“所以,在你的心里,我求娶你,…… 凤清刚一踏进院子,就见李嬷嬷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一见到凤清,忙迎上来,“夫人,我叫我家那口子去找王福,结果他到了之后发现王福不见了。周边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今日没见着他回去,他问的时候,看见大理寺的人也去了,他怕被盯上,就赶忙回来了。夫人呐,这可如何是好,王福不会出事儿了吧?” “不见了?”凤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先散出人手去找吧,动静不要太大,大理寺的人想来也没找到他们,我们还有时间,嬷嬷放宽心,也有可能他们躲起来了。”她低声说着,也不知是在安慰李嬷嬷,还是在安慰自己,更可怕的可能性她没说,也不敢想。 越修一直没有回来,听牡丹说,青松回来了一趟,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走了,说是最近越修都要歇在军营,凤清闻言,面色未动,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回来也好,凤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以为,他是真的如他所说得那般爱她的。他对她照拂、体贴、放纵,她的撒娇,她的小脾气他都照单全收,让她不知不觉地沦陷,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心上人,可以恃宠而骄。可如今,一瓶小小的避子药就这样戳破了她的梦,一切皆化为泡影。 凤清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容,什么一见倾心,不过是见色起意,且恰好自己的身份还能给他助力而已。 她伸手去抚摸镜中的脸,连日的烦扰添了几分疲色,但依然是美的,杏眼桃腮,泪盈于睫,楚楚可怜。明明出嫁前早就预料到这一切的,为何现在心里还会隐隐地痛呢...... 这几日,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韦家的事情上,让自己的脑子一刻都不要空闲,她怕自己一空闲就会想他。 派出去的人找了整整两日,也没找到王福,凤清只得放弃,将人手放到鲁元和梁鸣身上来,好在大理寺也没有进展,他们还有时间。 越修不在,她出门也更随意些,这几日带着月季和蓝茵的人几乎查遍了建康城内的大小钱庄,还别说,真的查出了些线索。 书房里,凤清把王福他们从月红那拿到的银票和银锭摆在桌上,旁边还放着这几日他们查到的有关的钱庄线索。 “夫人,这块银锭看批印是不久前铸就的,上面写着‘太初二年十月制’,我记得当时是为了庆贺太后娘娘千秋,陛下下旨新铸的,距离现在比较近,应当好查些。” 凤清接过看了眼,确实,看着就很亮,“不错,这块银锭是汇通钱庄和复兴钱庄承兑的,那就从这两家查起吧。” 凤清说完,又掂了掂手里的银锭,感觉好像轻了些,但她也甚少碰银子,拿不准,遂又递给月季,“你看看,这块银锭是不是轻了些?” 月季拿过掂了掂,也有相同的想法,“好像是,难道是铸银的中饱私囊?” “也有可能,不过倒也常见,只要不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吧,我们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事吧……” 正说着,书房门被敲响了,芍药端着参茶和点心进来了,“夫人,累了吧,喝杯茶休息休息。” “好像是有点,那就歇会儿吧,月季你也歇歇吧。”月季笑着道谢。 芍药趁机开口,“夫人,明日就是您的生辰了,您打算怎么过啊?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凤清搅着参茶的手一顿,是了,今日都三月十七了,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了,越修已经四日没回来了,也没传回只言片语。 韦家依旧被围着,听派过去守着的人打听来的消息说,叔母知道了此次案子和梁鸣有关,怒不可遏,直接冲去三姐院子,给了她一巴掌,还把她骂了一通。 从那之后,三姐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叔母也不管她,说饿死正好,倒是累的阿娘在她们之间来回开解。 而阿耶和大哥那边,她除了从蓝茵那里知道他们没受委屈之外,便一无所知,越修不回来,她也没有可以打听消息的路子了,那大理寺卿吴滔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 芍药见凤清久久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惹得她伤心了,毕竟眼下这情境,庆贺好像不太合适,正要开口圆场,就听见凤清的声音响起,“做吧,做些国公爷爱吃的,明日一早派人去军营传话,就说是我生辰,请他回来一起过。” 芍药闻言愣了一瞬,和月季错了个眼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日夫人和国公爷闹的那样大,她在院子里都听到了,后来国公爷就去军营了,她还以为夫人还要再生几天气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台阶了。 月季朝她眨了眨眼,芍药才忙应声道:“好嘞,那奴婢这就去准备食材。”说完,就一路小跑出去了。 只可惜,凤清的这个生辰终究是没能如她所愿。次日一早,还没等她派人去请,越修便回来了。 凤清正在用早膳,只见越修疾步进来,发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天还未亮就赶回来的。他面色紧绷,几步就到了凤清面前,负手而立,沉沉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凤清挥手让房里的丫鬟都出去,抬头看向越修,“公爷这幅作态是如何?” 他又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拍在她面前,“我如何,我倒要问问你待如何?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 凤清拿起书信一看,是裴谦的回信,并没有被拆封过。她耐心将顾姮的事解释了一遍,“上巳回来后,我就给裴谦去了封信,托他照顾顾姮,仅此而已,我也就是求个心安。” “那你为何不跟 我说?你是我夫人,可是有了事,你居然写信给数百里之外的青梅竹马,也不曾与我说!韦凤清,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 凤清气性也起来了,“那你又把我当什么?越修,我自认成婚后做得也是个合格的妻子了吧,你的日常起居,家里的大事小情,我哪件不是尽心尽力?可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第37章 说着她起身去里间拿出那个小瓷瓶,扔给越修,“你在吃药!你居然情愿自己吃药也不想让我有个孩子!你明明知道,每次回韦家母亲都会问起孩子,你也知道我准备要个孩子,可你还是瞒着我吃药!越修,你又何曾把我当妻子!” 越修看见药瓶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解释,在凤清看来,就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凤清的越发觉得心凉。 看着凤清泪眼婆娑,越修也很心疼,可一想到她还和裴谦通信,他就控制不住的生气。在他和凤清的感情里,裴谦就像一根软软的小刺,伤害力不大,平日里也很难察觉。可一旦触碰,一样锥心得痛,丝毫不亚于匕首捅进心头。 “你我成婚快一年了,哪件事我没有听你的,韦家的事我也都是亲力亲为,可你真的有把我当自己人吗?你的心里一直防着我,不是吗?这次韦家出事,你情愿自己到处奔波,也不愿意让我帮你。说到底,你不信我!我就快把心掏给你了,可你依然不信我!” 凤清开口欲反驳,却被越修堵住,“在临安的时候,还有上个月,我真的以为我终于把你捂热了。你知道吗,我高兴的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我生怕一睡过去,再醒来,梦醒了,什么都没了,可我没想到,即使醒着,这也只是一场梦。冉冉,你或许有那么一点依赖我,但在你心里,我永远不是你愿意倾心相付的那个人。” “倾心相付?越修你愿意吗?那我让你去找义夫,帮韦家脱罪,你会去吗?你不会,你只会说要徐徐图之,你可以在保证你们利益的时候给我方便,一旦触及你们的利益,我或是韦家,都会被你们舍弃,不是吗?越修,你又何必觉得自己很委屈,我们的婚事,从一开始不就是你谋划的吗?怎么,现在觉得吃亏了?” “所以,在你的心里,我求娶你,是为了利益?” “难道不是吗?义父挟天子以令诸侯,想要获得朝臣百姓的支持,有谁比陛下的亲舅舅更有说服力?” 她刚说完,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只见桌上的早膳全被越修扫在了地上,一片狼藉。越修面沉如水,胸口起起伏伏,眼睛里似要冒出火一般,显然是气急了。 凤清被吓得一激灵,“你要干什么?”她缓缓往里间后退,伸手指着他,强稳住声音,“我告诉你,你要敢跟我动手,我就跟你和离!” 越修气急反笑,“好!很好!和离?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我们过了六礼,拜了天地,要么我死,要么你死,否则,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不信你就试试!” 越修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两人的动静吓得院子里下人们都不敢靠近,牡丹一开始就想冲进来,被李嬷嬷拦住,“小夫妻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吵架也不见得是坏事,借着吵架,有些话正好说出来,都闷在心里,日子久了,麻烦更大。” 越修走后,几人进来收拾,李嬷嬷扶着凤清坐到贵妃榻上,凤清靠在她的肩上,无声地流泪。 李嬷嬷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姑娘,不哭,不就是吵个架嘛,这夫妻啊,哪有不拌嘴的。不说别的,就郎君和夫人,看着恩爱吧,年轻时也没少吵,这吵着吵着,不也大半辈子过去了?” 凤清坐直身子,看着李嬷嬷,正色道:“嬷嬷,可我不想吵架,刚才是话赶话的,我想和我的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傻姑娘,琴瑟合鸣固然是好,可是这样的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使遇到了,也要想着为自己留条退路。女子立世不易,想要过得好,就不能一心系于夫君身上,他不高兴了,你也跟着不高兴,这如何能?日子久了,你还是你吗?你可以爱重夫君,敬重夫君,但得守好自己的心,否则就成了他的牵线木偶。姑娘不妨想想,放在以前,你会因为这些事生他的气吗?你大概只会一笑置之,因为你不在乎,可如今呢,这几天你食不下咽,不单单是为了韦家的事操心吧。姑娘,你的心乱了!” 凤清沉默不语,可她心里知道,李嬷嬷没说错,她的心乱了…… 第32章 分离(修)冉冉,孩子对我并不重要,…… 凤清一个人静坐了许久,直到日头照进了屋内,阳光都有些刺眼了,她才动了动身子。 行至外间,只见已经收拾干净的桌上,放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她打开见是一支羊脂玉簪,雕着她喜欢的芍药花样,触手温润,一看便不是凡品。 “夫人,这是国公爷给您准备的生辰礼。”正好牡丹进来了,便解释给她听,“听青松说,这是公爷花了大力气从西域弄来的玉石,去宝玉阁找他们手艺做好的师傅定制的,夫人您看,公爷还是记挂着您的。” 凤清摩挲着簪子的花纹,心里百感交集。牡丹观察着她的脸色,继续道:“公爷一直记得今天是您的生辰,特意一早就赶回来,陪您过生辰的。公爷还拜托了吴寺卿,准备带您去见见郎君和大郎呢。” “当真?他会愿意搭上这人情?” “夫人……”牡丹拖长了声音唤她,透出满满的不赞同,“平心而论,公爷待您还是很上心的!这次也是巧了,在府门口刚好碰上了给您送回信的小厮,知道了您和裴三郎通信的事,这才一时气昏了头,否则他定是要好好陪您过生辰的。” 见她表情有些动容,牡丹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劝说道:“待过两日,夫人去军营看看公爷吧,这军营里都是大男人,哪会照顾人啊,公爷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别的不说,能跟着公爷一起去见见郎君和大郎也是好的。” “他在军营待了这么多年了,这才几日,哪能就吃不好睡不好了……”凤清还想反驳,但在牡丹的注视下,声音越发没底气,最终闭上嘴默许了。 但凤清没想到的是,刚到晌午,青竹求见,给她带来了两个又惊又喜的消息。 惊的是越修之前提过沙州之行有了下文,三日后他就要带着神策军出发;喜的是越修让青竹过来带凤清去大理寺见韦侍郎和韦璋。 “三日后就出发?怎地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王爷已经催了好几次了,之前是郎君一直犹豫,故而才拖到现在。”青竹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凤清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善。 凤清抬眼看他,“那我给国公爷收拾好行李,你给他带过去。” “不劳烦夫人了,行李小的已经收拾好了,晚间回营时就给郎君带回去了。” 凤清:“……” “夫人若无其他事,我们便早点出发去大理寺吧,郎君还等着小的回话。” 凤清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才忍住没把青竹骂一通。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他一直低着头,也没看到…… 凤清给父兄准备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些吃食,就跟着青竹往大理寺去。 韦侍郎和韦璋的处境比凤清预想的好很多,两人被安排在大理寺后院的两间厢房,一应吃喝供应如常,只是不能随意进出。 两人的精神面貌也还不错,尤其韦侍郎,凤清到的时候,他正在跟自己对弈,若不是场合不对,还真有闲逸君子的风范。 凤清将带来的物什一一给他放好,“外面已经闹的沸反盈天了,阿耶倒是稳如泰山。” “我慌什么,我自己没做的事情,当然经得起查,现在着急的应该是他们,不是我们。” 韦侍郎挥手示意风情别忙活了,过来坐下,“冉冉,别担心,为父心里有数,你也看见了,我和你大哥也并未受委屈,真相大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凤清确实少 了许多担心,心下也不如先前那般焦急,遂将自己这些日子所得慢慢说给韦侍郎听。韦侍郎听完,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查到了那两个钱庄,就继续去查吧,别的先不急。” 看见凤清诧异的眼神,韦侍郎又继续解释:“如今就鲁元和梁鸣的口供,没有物证,他们奈何不了我。但这件事越拖对他们越不利,所以要不了多久,他们肯定还会有动作的,只要有动作,就会有痕迹,不急。” “我先前也是担心您和大哥在大理寺不好过,就想着赶紧查清楚,好还你们清白。” “你动作越多,他们越容易抓住你的错处,以不变应万变吧。而且我觉得,在这里待着挺好的,可以远离是非,你看着吧,过不了几日,朝堂上定然又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们在这躲清静,挺好的。” 凤清见韦侍郎不似在说假话,心才彻底放了回去,又把带给韦璋的东西拿了过去,就离开了大理寺。 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吴滔,凤清想着既然碰到了,就去打个招呼,结果人家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开口:“高门世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女果然不一样,好手段啊,竟能让齐国公亲自来跟我求方便。韦夫人,我是看在齐国公这些年为国征战,立有大功,方才勉为同意的,还望夫人好自为之。”说完还冷哼一声,也不等她回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8章 凤清忍着气上了马车,端起月季倒好的茶便一饮而尽。 见凤清生气,月季忙出言相劝:“夫人何必与那吴滔置气,他出了名的臭石头,与他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就当耳旁风,听听就过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生气,要不是阿耶和大哥还在大理寺,我高低派人打他一顿泄气!”说完,她又沉思了片刻,“让车夫调头,去北门!” 马车一路朝北门驶去,车厢里月季问凤清:“夫人是要去见国公爷?” “嗯,我倒要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和那吴滔讲的,他凭什么那么说我?” 月季装作恍然地点点头,心里却在偷笑,夫人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马车出了北门,又行了大概一刻钟,到了神策军的营地,青竹直接将她们带到了中军大帐。凤清进去的时候,越修还以为是青竹,抬头就欲开口,见是凤清,他又低下了头,也不理他,“青竹,滚进来!” 青竹忙疾步进来,越修劈头就是一通骂,“军营的规矩不知道吗?谁让你带他们进来的?往军营里带女人,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是我要过来的,你想要脑袋,就砍我的吧!”凤清知道越修这是说给自己听得,也豪不示弱。 越修还是没理他,仍对着青竹说道:“自己去领八十军棍!” 青竹应声退下,走的时候,还把月季也带走了,一时间,营账里只剩下了俩人,气氛有些微妙。 凤清犹豫了一瞬,迟疑着开口打破沉默,“我听青竹说,你三日后就要出发去沙州了?” “嗯,怎么,这么着急来给我送行,巴不得我早点走吧?” “没……没有,我是觉得有点突然,此去沙州,万里之遥,我是担心你!” 越修眉毛微动,这次看向了她,“你还会担心我,我以为你应该盼着我死在沙州吧,这样你就自由了。” “越修,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吗?”好不容易低回头,却连碰了几个软钉子,凤清也不想惯着了。 越修闻言不语,凤清见状,转身便打算离开。刚走出几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下一瞬她便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紧的她都快要喘不上气来。 越修将自己的头抵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这才说了几句你就要走,我哄了你那么多次,你就不能多哄哄我吗?” 凤清忍着不适,委屈的开口,“谁让你不好好说话的?” “对不起,我错了,早间是我混账,我就是……就是一看到裴谦阴魂不散,有些昏了头了。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我的本意,你能不能原谅我。” 凤清挣扎着推开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呼吸顺畅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今晨也是话赶话,有些并不是我的本意。至于裴谦,你真的不必在意,我与他并无私情,你还要我如何向你保证啊?” 越修面色难得有些窘迫,他握住凤清地双手,“与你无关,是我的错,你怪我吧!” 停了一瞬,他又继续开口,只是声音多了几分落寞,“冉冉,虽然你我已经成婚,可是我依然经常觉得像做梦一样,你就像那高台明月,让我只能抬头仰望,却难以拥入怀中。我时常患得患失,总担忧哪一天,你后悔了,不要我了,而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自幼承庭训,最恨言而无信之人,你我的婚事,我既点了头,便不会后悔!之前在临安,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我是不敢信。” 凤清微叹一声,抬头直直地看向他,“那你给我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吃那个药?” 越修面色几经变幻,尴尬,窘迫,还有些羞赧,“我是觉得怀胎生子太危险了,你看张夫人,还有陆绶的母亲萧夫人,妻子沈夫人,都是生孩子伤了身体,以致影响寿元。冉冉,孩子对我并不重要,我更想你长久陪在我身边!但若你真的喜欢孩子,我依你便是。” 凤清也很意外,竟是这个缘由!从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些,即使是母亲也没有。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女子都要有这一遭,替夫家绵延子嗣是本分。从没有人会跟她说,生孩子危险,可以不生! 她的心口涩涩的,这一次是她主动靠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谢谢你,夫君!我从未想过,你会给我另一种人生的设想。一开始,我的确不愿意怀孕生子,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我不看好我们的未来,我不知道有个孩子,他面对不和的父母,这对他如何残忍。后来,我感受到了夫君的疼惜,看到了晓晓的活泼可爱,我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但我还是把自己钉在了相夫教子的框框里,谢谢你,愿意给我不同的选择。” “冉冉,你聪慧,有胆魄,有谋略,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有另一番天地!” 凤清将头埋进他的胸口,逐渐湿了眼眶。 三日后,越修率军从建康出发,溯江而上,先至江夏,再顺汉水至汉中,从汉中出陇右,再与张氏左右夹击,攻击凉州,以图收复凉州。 建康北门外,旌旗猎猎,五千神策军列阵严明,皆满脸杀气,汝阳王亲自给越修送行。出兵祈福仪式结束后,越修于众将士共饮祈福酒后,大军开拔,队伍浩浩荡荡前行。 凤清踏上城门,看着大军逐渐远去,绵延数里,领头那一骑,高头大马,银甲长枪,耀眼夺目。 越修领着队伍前行,突然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望去,只见城门楼上,一袭红色的身影,正望着这边。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凤清,心口升起一阵暖意,他随即勒马掉头,又往城门这边疾驰而来。 凤清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探出身子向他挥手,朝他大喊:“夫君,祝夫君此去所向披靡,妾在建康静待你凯旋,保重!” 轻风将她的声音送至他的耳边,他听着那一声夫君,这一刻,终于有了明月入怀的胜意! 第33章 线索(修)王诣,你到底为何要对付韦…… 越修出征后,凤清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看书,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越修,会算算他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到,是从未有过的牵肠挂肚。 那天在军营,越修向她抱歉道:“沙州之事干系重大,已经不能再拖了,我求了义父很久,也只能陪你过完生辰。岳父的事情,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不过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已经交代了陆绶,有问题你去找他,我也会把青竹留给你。” “青竹你带上 吧,战场刀枪无眼,你多带个人在身边,我也放心些。陆将军手下想来也不缺人,再说我还有蓝茵姑姑帮忙。” 越修先是不允,但架不住凤清坚持,只能应了。 没过几日,果然如韦侍郎所料,朝堂上又起了新的风波,月季外出盘点铺子回来,给凤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听闻今日朝会,萧侍郎向陛下请罪,说是此次太学考核由他组织,却出了纰漏,请陛下降罪。又提议此次考核成绩作废,所有学子择日重考!” “陛下同意了?” “同意了!萧侍郎还提议,说太学考核能有人舞弊,之前太学博士的考核也难保清白,为了公平起见,之前考核通过的太学博士,教完第一期太学生后,重新考核遴选!” 凤清闻言,脸上不禁浮现了笑意,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阿耶可真没说错。萧侍郎的提议,怕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且有得闹呢,正好,韦家也能得片刻喘息之机。 时间进入了四月,建康城来到了一年中气候最怡人的日子。这日,凤清收到了宫里太后赏赐的一小篮荔枝,荔枝在大梁朝,可是有特殊的意义。世宗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极喜荔枝,世宗为了讨美人欢心,每年都花大力气让新鲜荔枝能从岭南送至长安。 凡事都是上行下效,贵妃喜欢的,自然是好的,荔枝也得以风靡长安。现下荔枝刚上市,新鲜荔枝送到建康珍贵无匹,别说普通世家,便是闲散的宗室也不一定能吃上。太后此举也是在告诉文武百官,韦家有她在,依然圣宠不衰! 想起越修走之前说的话,凤清让芍药用冰先保存着,自己快速写了张请帖,派人送去给陆绶,请晓晓过来品尝荔枝。 陆绶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收到请帖,刚过晌午就让派人将晓晓送到了齐国公府,护送晓晓的正是陆绶的得力手下陆寅。 芍药带着晓晓在廊下品尝荔枝,凤清则将陆寅引到了书房。 “你们郎君都查到了些什么?” “回夫人,二十天前,郎君也让我们去查了汇通钱庄,确实查出了些线索。” “只查了汇通钱庄?复兴钱庄呢?” 陆寅闻言,面色有些古怪,“夫人,您不知道吗,复兴钱庄是汝阳王的产业,复兴钱庄的那批银锭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汝阳王的,真正承兑那批银锭的只有汇通钱庄。” 凤清心里很震惊,她的确不知道复兴钱庄是汝阳王的产业,但蓝茵肯定知道,可她并没有告诉自己,反而把自己往这条线上引,蓝茵又是什么目的呢? 第39章 凤清神色未改,“我知道,只是我先前想着既然复兴钱庄也有流出这批银锭,就应该要一起查才是,既然陆将军知道内情,那便不用多此一举了。” 陆寅点点头,“这个汇通钱庄从太后娘娘千秋节后,一直到舞弊案发前,一共兑出了五万三千两白银,这是名单,夫人您看看。”陆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名册。 凤清结果,慢慢翻看着,陆寅很仔细,已经将有嫌疑的人名都圈了起来,她边看边赞赏地点点头。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王诣?怎么会有他?”她呢喃着,这是王家五郎,凤藻未婚夫的亲兄长。她心里很不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上? 这个汇通钱庄,是由江南商会扶持起来的,王氏作为北地侨姓士族,理应是不太会把钱存在汇通的,包括韦家在内,他们的钱都是存在从长安一起南渡的新丰钱庄。 “仔细查查这个王诣,我总觉得他把钱存在汇通,很不寻常!” 陆寅摇摇头,“夫人,我们看到的时候也很奇怪,所以最先查的就是这位王五郎了。不过很遗憾,没有查到什么异常的,王五郎是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赚的钱都存在了汇通钱庄。也能理解,若是存在新丰钱庄,应该很快就会被王家知道。” 凤清沉吟不语,听着确实没什么不寻常,但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那其他人呢,都排查过了吗?” “都排查过了,只有这个人,谢逸,他比较可疑。他是谢家的旁支子弟,科举几次不中,想要靠恩荫入仕也轮不到他,故而就在谢氏宗族打理庶务。最近三个月,他在汇通钱庄来回存入兑出近千两白银,都是这一批银锭。我们打听了他家里,最近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支出这么多银子。” 凤清点点头,“先派人跟着吧,也不一定就是他,谢家此次出了太学博士,这没有考太学生的子弟,没道理去参与舞弊。” 陆寅又继续开口:“还有一件事,郎君也让我转告您,王福和他的好友都被国公爷安排在陆家的庄子上,很安全,夫人大可放心。” “原来是你们带走了王福,我说呢,我派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国公爷一直都有派人在保护您,发现有人跟踪您,国公爷怕再继续下去,您也会被牵连进来,故而带走了王福。” “好了,我知道了,那后面就劳烦你家主子费心了,我这边一有消息也会知会他。你先去外面等着吧,我再陪晓晓玩会儿。” 陆寅应声退下。 凤清走到院子里,芍药正在教晓晓玩翻花绳,见凤清过来,清脆的童声叫着姨母,凤清听着心都要化了。 “晓晓告诉姨母,荔枝好吃吗?” “好吃……还好看……” “噢,怎么好看了啊?” “剥完之后,好像琉璃珠子,透透的。” “晓晓在家会玩琉璃珠子吗?听姨母话,这个不要玩了,很危险,明日姨母派人给你送个绣球玩,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不过姨母,我不玩琉璃珠子,阿耶也不让我玩。”凤清安抚地揉揉她的头发,正要开口给她解释,晓晓又说话了,“可是上次阿耶带我出去吃点心,一个买点心的叔叔他手里就在玩一串琉璃珠子,有一颗蓝色的,可漂亮了!姨母,为什么他可以玩,我不可以啊?” 凤清听到“蓝色珠子”时,面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因为叔叔是大人啊,等晓晓长大了,姨母也送琉璃珠串给晓晓玩。” 晓晓嘟起小嘴巴,似懂非懂地应道:“好吧……” 送走晓晓后,凤清坐在书房里,回想着晓晓说过的话,琉璃珠串珍贵,建康城里能买到的人就那么些。但意外的是,据王福说,月红那里也有一串,同样有一颗蓝色的。这肯定不是鲁元能送的起的,这说明月红之前还有一位富贵至极的恩客。 但奇怪的是绘春楼并不是建康城最好的青楼,月红更不是绘春楼的头牌,这富贵子弟为何会去找月红呢?除非,他就是冲着自己和韦家来的! 桌角放着的冰镇荔枝还在丝丝冒冷气,凤清此刻只觉得自己也浑身冒冷气。 对方将自己了如指掌,只能是和韦家关系很紧密,至少曾经很紧密的人,但是是谁呢?凤清脑海里出现了几个名字,又都一一排除,最后,她还是把目光放在了王诣身上。 她拿起一个荔枝,一边剥壳,一边唤了月季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月季接过凤清手中的荔枝,继续给她剥壳,“夫人,我们与崔家并无甚交情,这样会不会太冒昧。” 凤清咬下一口荔枝,汁水四溢,口齿生津,她甚为满足,“无妨,我自有说法。” 越修离开十日后,凤清收到了他的第一份家书,许是第一次写,薄薄的就两张纸,言语行文间明显不连贯。凤清读着信都能想象出越修绞尽脑汁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几分。 这日,凤清又从陆家接了晓晓出来,带她去清风楼品尝新出的茶点。刚踏进清风楼,就碰上三两女眷从楼上下来,其中一年轻妇人腰间便挂着一串琉璃珠子。 “王夫人,好巧啊,自来建康,我们还没碰到过呢。”凤清上前搭话。 这王夫人就是王五郎和六郎的亲妹 妹,嫁到了崔家三房。早年在长安时,王家和韦家有婚约,故来往频繁,后来王家六郎在河东出事,韦家却和越修结了亲,王家便慢慢疏远了韦家。 凤清的搭讪让王夫人措手不及,“原来是韦夫人,是许久未见了,韦夫人近来安好?” “劳王夫人挂念,今日遇上也是缘分,不如一起坐坐?” “多谢韦夫人好意,若是往日,定是要应邀的,只是今日我这已经有约了,还望韦夫人见谅。” “那着实不巧了,那便预祝一切顺心!咦,王夫人这琉璃珠串很是漂亮,不止是在哪里入手的,小妹也去看看。” 王夫人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珠串,“这是五哥前几年从西域带回来的,建康没有呢。” “原是如此,难怪我从未见过,王夫人好福气!” 王夫人笑笑,没再接话,凤清也会意地让开了几步,让她们离开。 凤清拉着晓晓上楼进了雅间,“晓晓想吃什么呀,告诉姨母,姨母给你点。” 晓晓眼睛亮晶晶的,一口气报出了好几个,凤清示意月季记下,又柔声问晓晓:“晓晓,你那日见的叔叔身上的琉璃珠串,和今日那位姨母身上的一样吗?” “一样的,我记得那颗蓝色的。” 晓晓的话,让凤清心里有了数,看来月红的那位富贵恩客是王诣无疑了,可韦家与王家向来无过节,王诣为何要针对韦家呢?凤清想不明白。 有了目标,自然就有了对策。回到府中,凤清又提笔写了一封请帖让月季送去崔家,邀请王夫人三日后一起去栖玄寺赏桃花。 月季接过帖子,仍有些犹豫,“夫人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就是要明显,阿耶说的没错,之前是我着急,一直是我在明处动作,而他在暗处静待,所以才总是步入他的陷阱。这次,我们该换换位置了,此案大理寺迟迟未决,他应该已经有些着急了,如今这琉璃珠串应当会让他更急一些。” 月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遂出去办事。 凤清看着月季的背影,手指在桌案上轻叩,暗道:王诣,你到底为何要对付韦家呢? 第34章 试探现在已经是明牌了,就看谁能沉住…… 凤清自认为胸有成竹,就等王夫人起疑去找王诣,好引他出来。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王夫人很爽快地就应下了她的邀请,也没派人去找自家哥哥,一切如常。 凤清收到消息的时候很是意外,询问来人:“确定一直盯着,没有人往王家去?” “回夫人,小的几个一直盯着,王家那里也有人,都没发现崔家的家仆去过王家。” “不应该啊,难道真的是巧合?”凤清又陷入沉思。 月季见状示意来人退下,轻声开口:“夫人,那我们还正常去见王夫人吗?” “去,当然要去,我就不信了,她能一点纰漏都不出?”凤清坚持自己的想法,月季遂应下去准备。 这日,凤清用过早膳便出发了,从国公府到栖玄寺得近一个时辰,晚了就来不及了。到了栖玄寺,她先去大殿拜了菩萨,又给越修求了个平安符。 许是因为一直没收到她的回信,越修的家书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厚,大有一幅不收到回信不罢休的样子。凤清也觉得晾得他差不多了,回信都写好了,平安符正好一起跟着捎过去。 栖玄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始建于东吴,因鸡笼山北有栖玄塘而得名,寺内七层八面佛塔,可俯瞰玄武湖风光,因而美名远扬。 凤清行至后山,拾阶而上,至半山腰,已能看见点点桃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古人诚不我欺啊,果然这山间桃花开的正盛。” 第40章 “今日天公也作美,夫人定能心想事成!”月季也跟着附和。 凤清笑着点头,继续往上走,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一角凉亭,视野正好,能够俯瞰整个栖玄寺,还能看到半个玄武湖,更绝得是亭子不远处便是成片的桃林,桃花如霞。 凤清示意月季就在此处歇脚,月季忙上前收拾好座椅,摆好茶点,一阵清风袭来,带着缕缕桃花香,沁人心脾。 等了约摸一刻钟,韦家的小厮引着王夫人上来了,凤清一眼就看到王夫人腰间的琉璃珠串不见了,她朝月季挑了挑眉。 “韦夫人真会找地方,这儿可真是别有一番风光啊。”王夫人落座后,开口恭维凤清。 凤清制止了上前添茶的月季,自己亲自给王夫人添了茶水,“那还得多谢王夫人愿意赏光啊!” 王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笑而不语。 凤清又继续套近乎,“我们就别夫人来夫人去了吧,我们两家以前也没这么生分的,你唤我四娘便可,我也唤你九娘可好?” 王九娘表情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还没等她开口,只见凤清又说话了,“以前长安的很多小姐妹,自从南渡后我嫁给越修,她们都不理我了,我一天也闲得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天在清风楼碰到你,我是真的很欣喜,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九娘,我们以前也很熟络的,这关系可不能就疏远了啊,还是说,你也嫌弃我嫁了个寒门出身的夫君啊?”说着凤清还装模做样的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再拿下帕子时,眼圈都红了。 王九娘见状忙安慰她:“四娘说笑了,你我也算是打小的情分,你若是需要,我自是随时奉陪的。” 凤清笑了,拉过王九娘的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九娘,你真好。那明日我们去玄武湖泛舟游湖吧?之前尚不觉得,今日坐在这儿看玄武湖,烟波浩渺,宛如仙境啊,好不好?” 王九娘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笑得有些勉强,“好是蛮好的,只是......”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午间,我去府上接你吧?” 王九娘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凤清打断了,也不好再继续,只能闷声点头应下。 两人又坐了会儿,一直聊着以前在长安的日子,当然,基本都是凤清再说,王九娘听着,时不时抿口茶水。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王九娘终于找到机会,起身告辞,凤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遂也只是象征性挽留了几句,就让她走了。 王九娘如蒙大赦,福了福身,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长呼了一口气,心道:简直比对着婆母还要如坐针毡。 凤清也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王九娘的背影,沉吟不语。月季小心地问道:“夫人,这样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试试就知道了,那王诣向来喜欢喝花酒听曲儿,玄武湖上的画舫林立,他肯定能看到我和王九娘在一起,我就不信他真能无动于衷。” 月季犹豫了半晌,“夫人,您这么刻意地表现,王夫人和王五郎都知道您要干什么,他们肯定有所防范,奴婢以为,怕是难如你所愿。” “我知道啊,只是现在已经是明牌了,就看谁能沉住气了。” “奴婢看王夫人的样子,倒是稳如泰山。” “是不是稳如泰山,明日看她还戴不戴那串琉璃珠子就知道了。”她停了下,又看向月季,“蓝茵姑姑那里有没有新消息传来?” 月季摇了摇头。 “再去催催,若是明日还没有新消息,光去追忆往昔,那王九娘确实就要稳如泰山了。” 王九娘走后,凤清又坐了会儿,回到府中已经晚膳时分。刚一踏进院子,芍药就迎了上来,“夫人,萧家卢夫人送了请帖过来,邀您明日去清风楼喝茶。” “卢夫人?明日?”凤清很意外,寻常邀请依礼都会提前至少三日送帖子,像这样 前一日送的实属少数。 “可明日夫人约了王夫人游玄武湖呀,这如何是好?”月季皱着眉说道。 凤清想了想,“与王九娘约的是午间,卢夫人这边便回她申时吧。” “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礼数?” “刚还在发愁明日见王九娘没得话去试探她,这不就瞌睡枕头来了吗,我直说便是,正好让她琢磨琢磨。” 月季恍然大悟,笑着给凤清竖了个大拇指。 用完晚膳,凤清便去书房给越修写回信,只寥寥数语,略微提了自己这边的进展,问了他的平安,将平安符装进信封,一起漆封后便派人送走了。 次日巳时末凤清便出了门,马车先去了崔家,门房看到齐国公府的马车,忙去后院通报。崔家家族庞大,南渡之后住的这宅子,据说是一位江南富商卖给他家的,位置虽然距离宫城略远,但胜在环境优美,空间也宽敞,住下了崔家五房人。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王九娘出来了,月季将她扶上马车。今日王九娘一袭青色襦裙,倒是很应景,只是腰间依旧没有那串琉璃珠子,凤清心里有了数。 “原是应该晚点的,只是不巧,昨儿晚间,萧家卢夫人约我今日晌午喝茶,卢夫人毕竟是长辈,我也不好推辞,故而来的早了些。”凤清带着歉意向王九娘解释道。 王九娘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四娘既有事,派人来传个话就好了,我们改日再约也无妨。” “那哪儿能呢,我们已经约好了,岂好爽约,左右时间也来得及。” 王九娘只得应下,两人往玄武湖去。许是心里装了事,王九娘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凤清都看在眼里。画舫行至湖心时,远远的传来一阵丝竹声,凤清起身到了甲板,“九娘你来听听,这乐声极为悦耳,比我那手琴可强多了,这是哪家郎君,真有雅兴。” 王九娘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挤出几分笑容,“确实不错,犹如昆山玉碎,不过四娘,前面是花船,我们还是不要靠近了,你不是还要去见卢夫人吗,我们回去吧。” 凤清作出一幅失落的的模样,“好吧,那我们就回去吧,可惜了……” 回去的马车上,王九娘更加沉默了,凤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九娘,你那串琉璃珠子怎么不带了,我觉得甚是漂亮,还想多看两眼呢。” “哦,那日回去拿下后,不知被婢女收到哪里了,今日出门没找到。” “竟是如此,那可得好好罚她!” 王九娘笑了笑,不语。 路过清风楼,马车停下,凤清下了马车,让车夫继续送王九娘回崔家。 她进了清风楼,小二迎了上来,“韦夫人,卢夫人早就定好了雅间,您随我来!” 凤清点点头,跟着他上了楼,让她意外的是,小二竟带她上了三楼,仍是上次的君子兰雅间。小二将她带到后就下了楼,凤清站在门口却有些犹豫,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吱呀”一声,门从里边被打开,凤清看着坐榻上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么,四娘不愿意见到我?”萧太傅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甚至隐隐让她觉得有种压迫感。 凤清步入房内,郑重地向萧太傅行了大礼,“晚辈只是有点意外,能得太傅召见,是晚辈的荣幸。” “行了,你倒是跟你父亲挺像,都会说话,过来坐吧。” 凤清恭恭敬敬地跽坐在萧太傅对面,低着头,一幅虚心受教的模样。萧太傅见状,轻哼一声,“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晚辈恭听太傅示下!” “上次蓝茵说的事,我同意了,只是……” “太傅放心,三郎君是晚辈的姐夫,也是韦家的女婿,我们自当照应。” 萧太傅面色柔和了几分,抬手示意她近前,凤清膝行至他身侧,萧太傅微微弯腰,向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凤清听着,逐渐瞪圆了眼睛,“这不好吧……” 第35章 假银这个说是十两的银锭,实际只有九…… 从清风楼出来,凤清又回头看了眼三楼方向,扶着月季的手上了马车。一路上,她靠着车壁不语,月季见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出声打扰。 凤清一直在回想着刚才萧太傅的话,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或许还真不如老爷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有用。 “四娘,你在王诣身上费功夫,他可不是三郎,顺风顺水惯了,经不了事。王家内斗严重,王诣花名在外,仍能入了王老爷子的眼,便可知其不一般,同样的把戏对他没用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下老夫的提议。” “太傅,晚辈以为我们两家已然是盟友,既是盟友,太傅为何不能直接出手相助呢?” “蓝茵的提议老夫是同意了,但是做到哪一步就得看你们韦家的诚意了,我的这个不孝子可能被你们忽悠,但我可没那么好说话。”萧太傅撇了一旁的萧侍郎一眼说道,萧侍郎闻言惭愧低下了头。 “韦家的诚意晚辈已经承诺了,太傅不满意吗?” 第41章 “四娘,难道你觉得我们萧家把三郎弄不回来吗?” 凤清一噎,“那太傅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萧太傅给两人添了茶水,状似随意的说道:“我家五郎下个月就要及冠了。” 凤清明白了,“说起五哥,听闻五哥一直在外求学,想来是学业有成了,正好为朝廷效力,不知太傅有何安排?” 萧太傅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凤清身子微微前倾,看清了桌上的字,面色一变,“太傅这实在是为难晚辈了,京口乃是建康咽喉,韦家如何能插得了手?” “韦家不能,汝阳王也不能吗?四娘,结盟是为了各取所需,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你好好考虑考虑。”说完,萧太傅便起身在萧侍郎的搀扶下离开了。 凤清独自坐在雅间许久,直到茶水的热气逐渐虚无,方才起身下了楼。 晚间洗漱完,凤清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去往书房,她将萧家、崔家还有王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画在纸上,想着能否从中找出突破口。 萧家二房的夫人出自崔家长房,而王九娘嫁到了崔家三房,同时王家四郎娶了崔家长房的二娘,王诣的母亲也出自崔家三房,如今荆州刺史的位子在崔家手里,依然是三房占着。 她将崔家三房圈了出来,指尖点了点,轻声呢喃:“这三房非同一般呐!” 白天萧太傅在她耳边说的话,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四娘,我若是你,不若直接绑了王诣,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遇到僵局,总要有人先出手,越是猝不及防,越能掌握主动权。” 凤清不否认,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法子,很可能会有惊喜,但是,如此行事,实在是有失体统,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破局吗?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很快便给她送来了契机。 两日后的深夜,凤清睡得正香,被芍药摇醒,说是有人一直扣门,要见她。还没等凤清收拾妥当,一个身影便冲了进来,牡丹想拦没拦住。 凤清仔细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是顾姮,她惊得唰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眼前的顾姮,衣服虽然尚且完好,但脏兮兮的,脸上也是不少脏污,人也瘦了一圈,与上一次和她吵架的那个顾姮简直判若两人。 “顾大娘子,你怎么这副模样,是出了何事?” 好在顾姮虽然模样狼狈,但是神情并不慌乱,想来状况还好,她又继续问道:“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梳洗,再吃点东西?” 顾姮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没反驳,点了点头。凤清便让牡丹带她去收拾,又让芍药去给她准备点吃的。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顾姮换好衣服过来,芍药准备的鸡汤馄饨并几样小菜也送了上来,凤清招呼她,“太晚了,吃点带汤的,好克化,快吃吧。” 顾姮坐在桌前,没动筷,先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锭递给凤清,“你看看?”说完,才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鸡汤送进口中。 凤清拿过银锭,还以为是顾姮不想占她便宜,“顾姮,你几时跟我这么客气了,不过一件衣服,一餐饭,我还是供得起的。” 顾姮咽下口中的吃食,“你再仔细看看。” 凤清一头雾水,又拿起银锭看了看,“这不是去年太后千秋节时特制的那批银锭吗?咦,怎么感觉似乎也要轻些。” “你的感觉没错,是要轻些,这个说是十两的银锭,实际只有九两半!” 凤清猛地抬头看向顾姮,“这是朝廷督制的,怎会差这么多?是不是个例?” 顾姮面上浮现几分忿忿之色,“不是个例,这一批官银皆是如此,而且不止这一批官银,以前的也是,只是没有这一次差得这么多罢了。” 凤清面色凝重起来,假银,这事非同小可!她示意芍药去拿了秤来,亲自称了一下,确实如顾姮所说,只有九两半。她又想起之前查钱庄的时候,拿过的那块银锭,让芍药去拿过来,也称了一下,结果却让人意外,这块银锭是九两八钱,凤清和顾姮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凤清心里拿不准顾姮到底要干什么,遂开口问道:“顾大娘子,你不是去了寿春吗,怎么又会这副样子回到健康,而且,你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回顾家,来找我作何?” 顾姮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珏递给凤清,凤清一眼就认出这是裴谦的东西,他常常挂在腰间的。 “是三郎让我来找你的!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夫人去信给三郎,本来他是要撵我回来的,因着夫人的信,他才在寿春帮我安置下来。这次发现假银,他在寿春脱不开身,此事又不宜张扬,遂让我以回建康探亲的名义,把消息带回来。”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你知道的,朝廷收税要银子,普通百姓平日里根本用不上银子,所以很多都是由里长收上来铜钱,再统一去兑成银锭交到衙门。最开始是发现有一两个乡里收上来的税银不对,派人去一查,竟发现当地兑银的钱庄,所存的官银几乎都不够秤。这些钱庄总号都是在建康的,若要彻查,只能从建康查起。假银导致百姓为了补齐税银,不得不多交税,有些百姓甚至要去借钱才能凑齐,与民生极为不利,三郎很着急。” 顾姮犹豫了片刻,又继续开口,“还有一件事,朝廷之前为了能留住寿春的人口,可以抵御回鹘,特意下令,若是愿意在寿春屯田生活,可以免除三成的赋税。这一诏令,引得周边许多世家都去寿春圈地,他们用来赎买农户田地的银子也是这样的假银,已经有不少农户受害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顾家求助?或者去裴家?” 顾姮嘴唇嗫嗫,“我怕顾家也参与其中,汇通钱庄顾家有参股的,我回去若是被发现,定会有人去处理,届时三郎再想查,也查不出什么了。至于裴家,三郎也拿不准家里的态度,也不敢提。” 凤清眼神有些复杂,说实话,她真的很佩服顾姮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勇敢,但是为了爱情不顾家族,她真的无法苟同。 “你有没有想过,若顾家真的参与其中,日后查出来,你会成为家族的罪人,为了裴三郎,真的值得吗?” “我也不全是为了三郎!”顾姮急切的说道,她的眼里泛着水光,“我也是为了那些百姓,他们真的已经很艰难了,每个男丁每年租、庸、调税负折合白银需十五两,家里若有两个男丁,用假银,每年的税负便凭空多出一两半,这一两半几乎可以供一个三口之家生活半年了。” 顾姮说的这些凤清都不知道,她很意外这短短两个月,顾姮竟然懂得这么多。“但是你们有证据吗,这个银锭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假银,这上面的批印都是真的,钱庄也是被动接收这批银锭,完全可以推脱。” “我知道,所以三郎让我来找你,他是想通过你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娘娘,由陛下下旨去查!” 凤清摇了摇头,看来裴谦还是书生意气,“此事谈何容易,若要彻查,只能从矿场开始查,这铸银铸币是国本,岂能轻易去动?就算陛下同意了,这能不能查得动,也还两说呢,牵连太广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难道不管了?那那些百姓怎么办,而且这假银一旦全国流通开来,影响更广,届时怎么收场?” 凤清想了想,“先去休息吧,明日我还是带你进宫见太后,我们如实禀报便是,至于太后和陛下要不要查,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不过,只要太后和陛下知晓了此事,即使不会彻查,也会想办法善后的。” 顾姮显然有些不接受这样结果,“为什么要顾忌这,顾忌那,朝廷难道不是百姓的朝廷吗,为什么却不为百姓着想?再这样下去,大梁就要完了!” “顾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以为我不想如你所愿吗,可是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你也说了,汇通钱庄你们顾家参股了,那其他家族呢,你们吴姓士族都有参股吧,焉知不是你们几家联手做的,你让陛下如何查?你远在寿春怕是不知道,如今我们韦家卷入太学舞弊案,还被大理寺围着呢。” “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此事。”顾姮脸上露出愧意,而后想了想又说道:“汇通确实股东很多,不过陆家没有参股,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原来有的,后来退出了,他们占了两成股,后来转给了崔家和王家各一成。” “崔家和王家?”凤清脑海里突然清明了,这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突破口吗?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第36章 入宫姑母可不信,你就是单纯想帮这顾…… 次日用过早膳,凤清便带着扮成丫鬟的顾姮出发了,往宫里去。这次不是奉诏入宫,他们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长乐殿的宫人出来迎接。 “我先进去,你在马车里不要出来,待会儿应当会有宫人出来接你。”凤清对着顾姮叮嘱道,顾姮也知道轻重,颔首应下。 到了长乐殿,正好陛下也在,凤清请过安后,太后便招手示意她上前,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冉冉可是有急事,怎地突然求见?” 第42章 凤清看了看四周,太后会意,朝一旁的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便带着宫人都退下了,自己在门口守门。 凤清这才开口将昨晚顾姮见她的事情都说了,说完太后还未出言,陛下先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将一旁的茶杯拂到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大殿里都起了回音。 “这帮世家,真是无法无天,平日里贪也就罢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如今竟然连铸银铸币都敢贪了,简直目无法纪!查,必须彻查!” “陛下!”太后出言喝止了陛下,“你是天子,一言九鼎,注意你的言辞!” 陛下悻悻地坐回到椅子上,太后又看向凤清说道:“铸银作假,兹事体大,可有证据?” 凤清从怀里拿出了两块银锭,上前递给太后,“姑母你看,这两块银锭,一块是涉及舞弊的太学士子鲁元送给他的相好月红的,一块是顾大娘子从寿春带回来的,均是去年姑母千秋节时特铸的那一批银锭。但是,建康流通的这些称重九两八,而寿春的便只有九两半。” 太后拿起银锭,仔细掂了掂,微微点头,“似乎是轻了些,很难察觉。” “是的,我昨日想了半夜,我猜想之所以建康的银锭是九两八,应是因为建康富庶,达官贵人繁多,皆是经常接触银锭的,若是九两半一上手便能察觉出来,故而差的少些。而寿春,普通百姓除了交税需要兑换白银,平日里皆是铜钱,他们大多是察觉不出来这其中差异的。而且百姓们对钱庄、官银有天然的信任,钱庄里兑出的白银,通常也不会再去称的,这或许也是这么久都没发现的缘由吧。” 凤清说完,观察着太后的神色,又试探着开口:“姑母,顾家大娘子就在宫外候着,您要不要召见她?” 太后沉吟了片刻,“那就见见吧,小姑娘孤身一人从寿春到建康也不容易。” 凤清谢过太 后,去外面传话。 顾姮进来后,行完叩拜大礼,在太后的询问下,将她知道的又说了一遍,太后越听神色越凝重,顾姮说完许久之后,太后才挥手示意她退下。 打发走顾姮后,太后又对陛下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容哀家想想,陛下若无其他事,便回去读书吧。” 陛下从善如流地起身,“那母后也不要过于耗神,保重身体要紧,儿臣告退。” 陛下走后,太后又将凤清叫到跟前,“眼下就你我姑侄二人,说说你的想法吧?姑母可不信,你就是单纯想帮这顾大娘子和裴三郎。” 凤清讪讪地笑了,“姑母英明!的确,我是觉得韦家这次被牵连的舞弊案,和这假银当中必有关联,应是同一批人做的!左不过就那几家,如今舞弊案僵持,查不下去,倒不如从这假银案入手。” “你倒是另辟蹊径,可是这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这少府监的监正是广陵王,可是大梁宗室,若是查出来有问题,皇室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取信于民?” “那难道姑母就不查了吗?” “查是当然要查,只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等我消息吧,最近你先不要动了,以免被人察觉。” 凤清只能应下,随后又想起萧太傅的话,又说道:“之前蓝茵姑姑说与萧家联手,前日,太傅约我见面,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要将萧家五郎安置去京口,此事我不敢擅专,还请姑母示下。” “这老爷子仍同以前一样,一点亏都不吃啊。当年我们和萧家结盟,萧太后助我登上后位,我们也帮着萧家成了四世三公,如今是越来越敢要了!” “其实侄女也不是很明白,这次萧家又能帮我们什么呢?他们虽与崔家是姻亲,可崔夫人出自崔家长房,在崔家并不得势,左右不了崔老爷子的想法。” “也不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大事,只不过现在韦家朝中无人,有些事情需要萧家去出头罢了,最近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学博士一事便是如此。萧老爷子那边你不用再过问了,我会让蓝茵去跟他谈。” 凤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起身告辞,太后又赏赐了她一些布料首饰,才放她离开。 回到马车上,看到顾姮,她微微摇了摇头,顾姮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此枉顾法纪,盘剥百姓的乱象都不查吗?” “太后娘娘也没说不查,只是说要从长计议,让我们等消息,毕竟还要顾及皇家颜面。” 顾姮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回到府中,凤清让牡丹去伺候顾姮歇息,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今日太后的反应让她很奇怪,再回想起那日在大理寺见到的父亲的反应,似乎两人都太过沉稳了。无论是牵涉韦家舞弊案,还是如今能抓住对方把柄的假银案,两人均是一点情绪都没有,对于前者没有焦急,对于后者没有兴奋,不太合理啊。 凤清蹙着眉,心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父亲和姑母将计就计呢? 如果父亲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舞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大理寺带走父亲问话也好,围住韦家也好,一方面是做样子给对方看,一方面也是保护韦家。甚至更有可能,舞弊案只是幌子,假银才是最后的目的! 凤清越想越觉得可能,她在面上东奔西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暗地里可能父亲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所以萧太傅很可能也看出了什么,故而才会自降身份亲自来见她,狮子大开口,想来就是想趁着她尚不清楚,好为萧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凤清不禁轻笑出声,“好大一盘棋啊,真是机关算尽!” 她的心里生出隐隐地失落,姑母、父兄、夫君,都将她蒙在鼓里,眼看着她连日担忧奔波,也不曾提点半分,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凤清在书房一直坐到了晚膳时分,芍药来敲门,她才惊觉天已经擦黑了。她跟着芍药到了花厅,神情恹恹的,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也毫无胃口,随意扒拉了几口,便让她们撤了下去。 “夫人今日在宫中是遇到事了?还是受了委屈?”芍药见凤清情绪不好,便开口询问。 “芍药你说,如果有一件大事,家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但你不知道,虽然你不知道更容易让大事成功,你会不会生气?” 芍药歪着头想了想,“奴婢不会生气,只要是对最后的结果有好处,奴婢知不知道不重要。” “可你不会觉得不被家里人信任吗?” “会有一点吧,但都是为了最后的目标,我个人牺牲一点也无妨。” “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半躺着,靠在芍药的怀里,过了会儿,她想起了越修,低声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不是不够勇敢?” “怎会?夫人上次在江夏,独自一人就能带着大家战胜瘟疫,若您还不够勇敢,那谁还算得上。” “噗嗤”,凤清不禁笑出声,“我算是明白了,我在芍药的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吧?人家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我在芍药眼里也是西施,哈哈哈......” 芍药被逗得小脸微红,紧抿着嘴不说话。 凤清笑够了,收敛了神色,声音带着些许怅然,又说道:“我的确不够勇敢,至少在面对感情上,不如顾姮勇敢。这次见她,就像换了一个人,没有了以前的娇纵,但多了几分悲悯,我很羡慕她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愿意为了爱人改变自己。但我做不到,我怕结果会让我失望,也怕一旦交出自己的心,就会被人拿捏。我时常觉得自己很拧巴,我明明已经开始喜欢国公爷,却还是总想着为自己留好退路,随时准备抽身而去。就像一只小乌龟,每次探头都只露出一点点,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进龟壳,护好自己。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芍药想了想,“奴婢不知道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才是对的,但是奴婢想说,夫人跟着自己的心走便是。夫人觉得如何做安心,就如何做,顾大娘子想来也是如此。夫人若是和国公爷在一起很开心,那就去吧,不要多想,旁人说的做的,都不如自己的感受来的实在。就像奴婢,外人都说我一个良家子做奴婢,委屈了自己。可奴婢从不觉得,休说姑娘待我极好,若没有姑娘,芍药更是早就不在了。奴婢觉得在姑娘身边就很开心,是不是良家子,奴婢并不在意。” 凤清微仰着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你个傻丫头。” 芍药摸摸了鼻头,笑得眉眼弯弯。 “谢谢你的开解,芍药!”凤清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暗暗说道,白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胸怀宽敞了不少。 是啊,跟着自己的心试试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她在心里对自己的未来又有了新的期待..... 第37章 出兵只有我亲自去,我才能放心。…… 凤清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在她进宫的次日,太后召见了萧太傅和萧侍郎,他们回府不久,萧侍郎调任御史中丞的诏令便从门下省发出,同时,允准了萧侍郎先前朝堂的提议。 第43章 看着萧侍郎是因为组织太学考核不力被贬职,但明眼人都知道,从礼部侍郎去御史台做一把手,可以参与中书决策,分明是明降暗升,太后与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也就此分明。一时间,朝堂上抱病告假的官员都多了不少。 还没等世家叫屈,又一道惊雷让他们措手不及。萧中丞上任的第一道奏折,便是弹劾少府监监正广陵王,监察不力,以致铸银作假。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陛下雷霆震怒,当堂下令让汝阳王亲自主持,带着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一起彻查此案。 事态确实是照着凤清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宫中之前一直迟迟未有旨意下来,她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算是落定了,她也大松了口气,而顾姮知道消息后当天 就返回了寿春。 “你不回顾家看看吗?” “不了,我想回去帮帮三郎,若回了顾家,怕就出不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若是裴三郎一直不接受你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若是我千般努力也不能让他动心,那就是我们命里无缘吧。嫁不了他,那嫁给谁也无甚区别,左右我堂堂顾家女,还怕嫁不出去吗?”顾姮状似轻快地说着,但凤清还是看到了她眼底隐隐的水光。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凤清心头又涌上一缕惆怅,想来她也坚持的很艰难吧,顶着世俗异样的眼光,旁人的指指点点,同为女子,这其中心酸自是能体会。凤清不禁长叹一声,真心希望她可以得偿所愿吧。 朝堂上狂风骤雨,越修这边也是焦头烂额。他已经率军抵达汉中郡,这里与寿春一样,是对抗回鹘的前线,不过汉中比寿春地势要好一些,与长安的回鹘军隔着巍巍八百里秦岭,尚且还有几分安稳。 汉中郡是益州门户,一旦汉中陷落,益州蜀地也将朝不保夕,届时敌军顺江而下,则能直扑建康。故而汝阳王特地将自己的心腹独孤彦放在了这里,而益州刺史是独孤彦的亲叔叔独孤宏,叔侄一心,方才使得这个梁国粮仓固若金汤。 独孤彦盼越修已经是望穿秋水,原因无他,长安的回鹘大汗已经缠绵病榻多时,西北张氏接连收复瓜州和沙州,势头正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运用得当,一举收复雍凉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汉中的兵力有限,若是倾巢而出,恐有被人趁虚而入的危险,故急需越修率军来援。 遗憾的是,越修在建康时并不知晓全貌,只以为是来配合张氏牵制长安,助他们拿下凉州,故而只带了五千人马。独孤彦在接到越修后,看了眼越修身后的队伍,一脸的不可置信:“就这些人马?没了?” 越修也一头雾水,“不是只要佯装出击,牵制长安便可,五千人马还不够吗?” 独孤彦急得直跳脚,“恐错失良机啊,错失良机......” “德邦兄何出此言?” 独孤彦方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如今回鹘内部不稳,其心各异,是大好的机会,若待汗位更替完毕,再想北伐,难上加难。此次若能一举收复雍凉二州,在加上已经光复的沙州和瓜州,我大梁便能再次联通西域。待日后国力恢复,可同西域一起打击回鹘,伺机北伐,拿回中原!可如今兵马不足,怕是有心无力啊。” 越修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舆图,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只需要带人从祁山道出陇右,做出要攻打天水郡的样子,使得凉州的回鹘兵不敢妄动,并截断长安援兵,给张氏从西侧攻入凉州拖延时间便可。 如今若是想要一举拿下雍凉二州,便不能行此法,一着不慎,便会被长安和凉州驻军左右夹击,毕竟长安可比凉州重要多了。 越修沉吟片刻,“德邦兄,如今汉中有多少守军?” “一共三万守军,不过都是当年的左骁卫和安西军,皆是身经百战的,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立刻去信给令叔父独孤刺史,带我的印信去,请他抽调两万精锐即刻从成都出发,北上汉中。另外,襄阳那边也要去,告知秦肃,让他从荆州卫抽调出一万人马,做出要北上的架势,记住,场面一定要做足了。” “伯齐是想通过襄阳牵制洛阳的兵力?” 越修点头,“长安城内有近十万守军,若是没有援兵进来,加上益州调来的两万兵马,我们尚且可以一搏,所以襄阳那边一定要万无一失,不能让洛阳驰援长安。” “没有洛阳,还有河东啊,回鹘在晋阳还有三万人马,晋阳出发至长安,不出十日即到!” “所以我们得出其不意,还得速战速决,迅速拿下潼关,将河东的援军挡在潼关之外。” 独孤彦仍有些犹疑,“不若我们从益州和荆州多征调一些兵力过来吧?” 越修摇摇头,“益州到汉中,路途艰险,兵力太多,行进缓慢,容易贻误战机,荆州卫更不能动,一旦被发现,中原回鹘军大举南下,建康危矣!” “让张氏先动起来吧,他们从瓜州先自西向东攻凉州,将长安的注意力引过去。待凉州军动起来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自陈仓道出秦岭先拿下陈仓,切断凉州军回援之路,一路自子午道至潼关,要迅速拿下潼关,挡住河东的援军。” 独孤彦看着越修在舆图上比划,不自觉的点头,“此举确实可以一试,西路军胜算还是不小的,只是这东路军,子午道艰险异常,大军未必能过。” 越修微微颔首,皱着眉说道:“确实如此,且这潼关定是重兵把守,这是场硬仗,所以,东路军我亲自率领!” 独孤彦大惊失色,“伯齐,不可啊,你是大军统帅,如何能行这危险之事!” “无妨,我心里有数,当初平定霍冲叛乱时,什么危险没碰到过,东路变数太多,只有我亲自去,我才能放心。” 独孤彦闻言也无话可说,越修说得不假,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那这西路军便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越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你我兄弟又将并肩作战,可喜可贺啊!” 出兵方案既已定下,便不能再拖,兵贵神速!越修和独孤彦按照计划分别书信送往益州和荆州。 沙州的使者就在汉中,听完越修的计划,说让他回沙州送信,他却面有疑色,欲言又止。 越修看出来了,“使者有何疑问,直说便是。” 使者拱手一礼,开口道:“越大将军谋略过人,在下佩服。只是这让我们先攻凉州,将凉州守军吸引过去是否有待商榷?越大将军应当知晓,沙州兵马并不多,而凉州军数倍于我们,一旦凉州军向西,我们抵挡不住如何是好?” “使者放心,凉州军往西,光行军便需要十几日,这十几日足够我们急行军至陈仓城下了,待我们攻长安的消息传过去,他们定会撤军回援,如此一来,你们面对的压力便可大大减轻。” “若是消息阻隔,或是凉州军不会回援呢?” “那就要辛苦沙州和瓜州的兄弟们多坚持些日子了,待我们拿下长安,自会去支援你们!” 使者的面色还有些迟疑,越修提高了音量,“怎么,你们主子想要攻下凉州,难道就没想过可能遇到的危险吗?还是说,你们是想让我们帮你们拿下凉州,你们不费一兵一卒?” “岂敢岂敢,”见越修面色不虞,使者忙摆手否认,“是在下多想了,还望越大将军恕罪,在下这就出发回去送信。” 越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又把青竹叫过来,“你跟着他一起去沙州,务必盯着张氏按照计划出兵,不得有半分延误!”青竹领命而去。 去往各方的信使都出发后,越修又叫来独孤彦,“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沙州那边要动作起来估计得要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们得先筹集军粮,还得加急赶制兵器,加紧操练,这些都得有劳德邦兄了。” “伯齐这是哪里话,都是为国效力,何必分你我。再说了,我乃汉中太守,这是分内之事。” 越修颔首,“我准备先带一小队,去子午谷探探路,还得麻烦德邦兄给我挑几个好手和向导。” “这有何难,我那妻弟苏芮平常就喜欢钻山涉水,这汉中郡,他已经踏遍了,正好给你当向导。” “那是再好不过了,那就明日一早随我出发,我们时间紧急,怕是得让贤侄受苦了。” 独孤彦摇头摆手,“他也是将门之子,这点苦,不算什么!” 次日一早,越修带着青松,还有百来亲兵,苏芮做向导,一行人往子午谷去。 子午道自前汉时便修建了,因其出长安正南方向,又是南北走向而得名。世宗皇帝在时,为了能让岭南及时将荔枝鲜送至长安,将子午道联通了荔枝道,成为运送荔枝的捷径,引得时人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后因霍冲叛乱,子午道崎岖难行,便逐渐被人遗忘,如今已久无人烟,山路均被密林 第44章 覆盖,若非有苏芮这个向导,单越修来估计连入口都找不到。 一行人边开路,边沿途留下印记,以待之后大军通过。这一来回,紧赶慢赶也花了二十余日,待回到汉中,益州调来的两万兵马已经过了阳平关。 “好啊好啊,”独孤彦抚掌而笑,“有了益州这两万兵马,我这心里才踏实了些。” 越修正要开口,青松快步进来,“郎君,夫人来信了……” 第38章 端午端午佳节,怎能辜负? 越修出发至今,就收到了一封凤清的来信,还只有寥寥数语,探查子午谷又去了二十余日,他早就盼得心痒痒了。一把从青松手里拿过信封,哟,还挺厚,他心想是不是最近没去信回去,冉冉担心我了,嘴角都不自觉弯了起来。 忙不迭的拆信,下一瞬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写满几页信纸的不是对他的思念和担忧,而是对他联合韦侍郎,一起骗她的控诉,越修看完信,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面色有些不自然。 旁边的独孤彦将越修的面色变幻看在眼里,不禁生出了好奇心,遂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目光撇了眼信纸,一眼便看见“君言待妾如汝命,何以欺妾如此,君笑看否?信乎?” 独孤彦一激灵,瞪大了眼睛,忙退后一步,向越修拱手告辞,“时辰不早了,伯齐好好休息,愚兄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走晚了被越修灭口了。 恍然不知已经被独孤彦打上惧内标记的越修,抬头看了看还没落下的日头,再看看小步快跑的独孤彦的背影,“时辰不早了吗?这不天还大亮着吗......” 进入五月,建康的梅雨季来临,天气越发的闷热,凤清每日用着冰,仍觉得暑气难耐,“难怪都说五月是恶月,这日子也太难过了。” 芍药在边上打着扇,“今日是要闷些,看这样子,像是要下大雨。” “下吧下吧,再不下雨我都要热化了。”牡丹还没进屋,听见芍药的话就迫不及待的接上,可见确实是热得狠了,说着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凤清,“夫人,蓝茵姑姑派人来送信了。” 凤清坐起身子,接过信拆开,“好啊,到底是沉不住气了,这下,该换我了!” 见芍药和牡丹都一脸疑惑,凤清解释道:“蓝茵姑姑说,王家似是要有动作了,他们派人去了梁鸣和鲁元的老家,应是想要用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不过目前还没动手。” “这也太无耻了,怎地还牵连家人?” “不用担心,我们的人跟着呢,他们的家人也都有人保护,不会出事的。” 次日是端午,太后又赏赐了韦家一小篮荔枝并一盒粽子,让凤清给送过去,凤清知道,这是太后在给她创造机会,回去看看。 韦家被围了快两个月,她除了偶尔能得到三两句平安的消息,其余一应不知,心里已是极为挂念,于是领旨后,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更衣时,她心里一动,将王福拿回来的那串琉璃珠子也挂在了腰间,端午佳节,可不能辜负! 马车到了韦家,凤清出示了太后的令牌,又将东西递给守卫检查,守卫也不敢为难,略微看了看便放她们进去了。她一路行至正院,路上仆妇小厮们没有丝毫懒散,依旧井井有条,她在心里暗暗点头。 进到院里,却没看到柳夫人,杨夫人也不在,只有杜氏在,“大嫂,端午安康!阿娘和叔母他们呢,怎地没见到?”按照韦家的习俗,这样的佳节,一家人定是在一起的,以求家和万事兴之兆。 杜氏笑着颔首,挥手让正在回话的仆妇们下去,又起身招呼凤清坐下,“冉冉,你回来的正好,阿娘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我劝她递帖子出去请太医来看看,她死活不肯,你去劝劝她吧。” “啊?多久了,怎地没给我送消息?”凤清不由得惊呼出声,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杜氏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凤清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有点冲,一时也生出些懊悔。阿娘脾气向来刚硬,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在韦家积威甚重,想来便是大嫂有心,阿娘不同意她也不敢做。 “大嫂,您别多心,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我就是有些意外,也自责,我在韦家外面放了人,竟也不知道。” 杜氏面色缓和了些,这些日子公公和夫君不在,婆母又病了,她一个人既要忧心夫君,又要操持这一大家子的生活,脸上疲态尽显,老了好几岁。“我省得,母女连心,担心也正常,阿娘就在后面歇着,我带你去看看。” 到了韦夫人的寝室,她正靠在床柱上翻着账册,凤清快步上前拿过账册,“阿娘都病了,还在看这些东西!” 柳夫人无奈地笑了,“冉冉来了啊,我的病不严重,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那天是太着急了才犯了病,这几天已经好很多了。” “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身体好不好啊,您说了不算,得太医说了算!家里的事务交由大嫂去做吧,我刚一路进来,大嫂将家里管理的井井有条,您就放心吧。” “你大嫂一个人太辛苦了,我能替她分担点是点,她还要照顾阿团,你大哥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心里更是不好受,若再累着,人就要倒下了。”说着柳夫人伸手示意杜氏上前,她握住杜氏的手,又开口:“阿玉这次的表现我很满意,颇有宗妇的风范魄力,你大哥有福了,我们韦家有福了。” 杜氏听了柳夫人的话,眼底泛出泪花,“阿娘谬赞了,这都是儿媳该做的。” 柳夫人摇摇头,“我没有客套,这段时日,确实辛苦你了,今日冉冉定是带了太后赏赐的荔枝,这是你最爱的,待会儿多拿些。” 杜氏小脸微红,“阿娘......” “去吧,你也没比冉冉大几岁,在我眼里都是孩子。” 杜氏朝凤清点了点头,“那儿媳去请叔母和三妹过来,四妹先陪阿娘说说话。” 杜氏走后,柳夫人又说道:“待会儿你劝劝阿辞,别一直和你叔母置气,母女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听闻叔母打了三姐?” “你叔母也是气狠了,本来她和梁鸣来往,你叔母听你的一直未说破,硬忍着。谁曾想,这梁鸣舞弊把韦家也牵连进去,若是到时候案子公开审理,梁鸣攀扯阿辞,那阿辞这辈子就毁了!她本就婚事艰难,当年王六郎横死,外面人就明里暗里说她克夫,若这次再闹大了,就更难了。” “阿娘,我不赞同您的想法,三姐是韦家女,还能嫁不出去吗?难道只有嫁入高门大姓才是好姻缘吗?女儿以为,只要三姐觉得快活就是好姻缘。” “冉冉说得没错!”凤藻刚行至门口便听到凤清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上,连母亲的脸色都不看了,径直跑了进来。 “阿娘,伯母,我不在乎外面的人如何说我,不在乎我能不能嫁入高门世家,我也不在乎我的夫婿能否位极人臣,我只想要能让我过的开心的姻缘。若没有,我就不嫁了,我情愿入道去游历名山大川,也不愿意被困于后院一方天地。” 凤清看着眼前慷慨陈词的凤藻,她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顾姮的影子,她们都比自己勇敢。自己曾经的梦想也是看遍大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今只能在府里看游记,看别人笔下的大梁山川。 杨夫人面色青白,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晕过去,凤清忙上前扶住她,“叔母,你先别生气,三姐不是说了嘛,找不到合适的才会入道,我们先找起来,建康这么多儿郎,哪能真找不到合适的啊。您放宽心,三姐许是红线未到,一旦到了肯定让您满意。” 凤清一边劝着,一边给凤藻使眼色,凤藻抿着唇过来,“阿娘,四妹说的是,您慢慢找,我配合您去相看,有合适的我自会点头的。还有,您一直不听我解释,我与那梁鸣,真的只是相互欣赏,充其量有点好感,还没到心悦 他的地步。舞弊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晓,我若知晓,能不和你们说吗?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吗?” 凤清一直从中劝着,快到午膳时分,杨夫人的面色才好了些,刚好太医也到了,先给柳夫人看了,道并无大碍,开了丸药吃着。凤清让他又看了看杨夫人,还好杨夫人也只是郁气不散,太医给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让保持心情平和便好。 凤清这才放心了些,送走太医后,她拉着凤藻的手说道:“外面的事情交给我,这府内的事情三姐你和大嫂分担着些,别让阿娘和叔母累着,想来也不会持续很久了。” “我省得,先前就是置气,阿娘都不信我,我还能指望谁信我!好在还有你,谢谢你,冉冉,也只有你懂我了。” 凤清不语,只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她懂,是因为她感同身受,好在她也是幸运的,月老没有牵错线,她的婚姻她如今也很满意。 出了韦家大门,她并未让马车回府,而是调头往玄武湖去,今日端午佳节,玄武湖上有龙舟赛,依照王诣的性子一定会去凑热闹的,她摩挲着腰间的琉璃珠串,这么好的日子,不得给添点乐趣吗? 第45章 马车离玄武湖还有段距离,便进不去了,湖畔熙熙攘攘都是人,最里边是各家观赛搭的棚子,凤清起先没打算来,故而也没搭棚子,这会儿挤不进去。于是便在外围观望,看找谁家去蹭一下。 “冉冉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凤清回头一看,是冯翾,身后跟着冯翊,也刚从马车上下来,凤清福身行礼。“我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未曾想这么多人,进不去呢。” “这有何难,去我家棚子吧,昨儿一早,我哥就让人来占好位置了,绝佳。”冯翾朝她眨眨眼,热情得过来攀着她的手臂发出邀请。 凤清抬眼看向冯翊,冯翊笑着点头。 于是她便跟着冯翊兄妹去往冯家的棚子,也是巧了,与冯家隔了一家便是崔家的棚子,凤清路过的时候,特意微微侧了身,露出了腰间的琉璃珠串,紧接着,她眼角余光就看见王九娘微变了脸色...... 第39章 失算这个王诣还真比萧信难对付多了。…… 龙舟赛声势浩大,现场甚至开了赌局,周边的人都在为自己押的队伍摇旗呐喊,冯翾早就嫌在棚子里看着不过瘾,挤去了岸边。 一时间,岸边锣鼓喧天,水上众舟竞渡,场面壮观恢弘,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冯翾都还意犹未尽。 看着冯翾兴致勃勃的样子,凤清忍不住道:“没想到阿舞你竟喜欢这样激烈的场面,倒是和你的样貌不符啊。” 冯翾和冯翊眉眼有几分相似,都带着英气,但是冯翾鼻梁秀挺,樱桃小嘴,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又多了些女子的柔美,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俨然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冯翾扬了扬眉,“这算什么,我还在军营待过,上过战场呢。” 凤清这回真惊了,“军营不允许女子进入啊,你怎么进去的?” “就上次哥哥跟着陆将军南征,我偷偷跟上去的,我乔装的可好了,他们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潮州了,也不能把我送回来了,陆将军就允许我留下了。”说完,她挠了挠头,面色有些难为情,“不过哥哥也为此挨了八十军棍,我也是挺对不起他的。” “所以你和我二哥是在南征的时候认识的?” “是啊,他成天跟着我哥,想不认识都不行。” 凤清笑了,看来两人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你为什么要偷偷去军营啊?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冯翾听到凤清这么问,眼睛都亮了,“冉冉,还是你懂我。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学医,后来南渡的时候,师父因路途颠簸生病去世。他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岭南,想去研究岭南瘴气的治疗方法,可惜未能如愿。我一直都想帮他完成遗愿,所以上次听说哥哥他们要南征,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偷偷跟上了,毕竟我若是提出自己去,阿娘和哥哥肯定不会同意的。” 凤清这才知道冯翾居然会医术,心里暗暗钦佩,“那你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冯翾自得地点点头,“找到了,还给他们南征军帮了不少忙呢,韦将军染了瘴气,都是我治好的!” 原来如此!凤清终于明白了二哥为什么会心悦冯翾了,原来还有这一层,人家都是英雄救美,到他这倒是反过来了,美救英雄了,这救命之恩,确实值得以身相许! 回到府中,凤清便从自己陪嫁的典籍中翻出来了两本医书,派人给冯翾送了过去,作为谢礼,下人来回话说冯翾很是喜欢,还送了回礼,凤清欣然收下。 接下来的日子,凤清一直等着王家的反应,却不想,王家是反应了,但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夫人,陆将军派陆寅来送信了。”牡丹拿着信进来递给凤清。 “看来王家有动作了,”她一边拆信,一边说道,但是很快,脸色就变了,“王家简直欺人太甚!” 牡丹和芍药对视一眼,“夫人,出什么事了?” 凤清把信递给她们,两人接过迅速扫视过,脸色也俱是一变,“他们竟然派人杀了王福那个好友,这也太猖狂了!” “是我太蠢了,又着了王诣的道,他这是声东击西,故意引我们防备他去打梁鲁二人家人的主意,实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王福那个好友!因为只有他知道月红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而王福只是个传话的,又跟韦家有关系,他的话没有说服力,不足为惧。” 凤清拿出琉璃珠串,扔在桌子上,“这个也没用了,如今没有人能证明这珠串是王诣的,更不能证明王诣与月红有关系。” 牡丹开口道:“那能否从王福那个友人被杀查到些线索呢?” “这信上说,他那个好友好酒,庄子上的酒喝完了,又自己偷偷溜出去买酒喝,结果喝多了掉进河里溺水死了,当地官府判定是意外结案的。虽然我们知道就是王家做的,但是目前至少明面上看起来确实没有问题,而且大家族里,能做这些事的都是死士,抓不到活口的。” 凤清重重坐在椅子上,无力地说道:“现在只能等了,看假银的调查会不会有进展。”看来萧太傅说得没错,这个王诣还真比萧信难对付多了。 相比凤清的开局不利,越修在汉中倒是一切顺利。五月中,沙州传来了消息,张氏同意越修的计划,约定五月二十三从瓜州出兵,攻打凉州西部张掖郡,引凉州军从武威郡西援。 益州调来的两万人马也已休整完毕,枕戈待旦,只待越修一声令下,便可立刻开拔。襄阳的荆州卫也配合默契,水师自唐白河溯江而上,浩浩荡荡,日日操练,一副要出兵南阳的架势。洛阳的回鹘驻军果然上当,调集重兵前往南阳。 越修在看了各方战报后,最终和独孤彦商定,独孤彦率三万人马于六月初一自陈仓道出击,务必于六月十五前拿下陈仓,并向长安进军。他自己则同时率一万人马从子午道攻潼关,同样要于六月二十前拿下潼关,万事俱备,只待功成。 六月初一,天刚蒙蒙亮,独孤彦带着大军在城外誓师,喊声震天。自从御驾南渡,得益于秦岭天险,汉中郡才安稳了三年,如今又要开战,城中很多百姓都来送行。这其中很多都是从长安南下的,对于故都终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殷殷的目光看着大军,都是期盼。 不同于西路军的大阵仗,越修的东路军重在要出其不意,故而半夜便悄悄出了城,隐蔽行踪,待日上中天时,大军已经进入了秦岭。六月的深山里,天 气依然凉爽,但是山高林密,还不时有蛇蚁虫兽,大军行进不易,一日才能行进二三十里。 “这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到潼关得二十日了,太慢了!”越修和众副将商议,“这样吧,我带五千精兵,每人携带十日口粮,先行出发,其余士兵和粮食辎重紧跟在后面,继续加快速度!” “这太危险了,大将军,五千人马太少了,若是被长安守军发现,将会被左右夹击,怕是要全军覆没!” “无妨,我算过了,待我们到时,陈仓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长安守军应当会分兵驰援,趁此间隙,我们攻城,胜算会多几分。” “还是太冒险了,若是陈仓那边进军不利,届时将军可得孤军奋战啊。” “就这么定了,昔年淮阴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也是以少胜多吗,怎么了,今日我们这些大梁好男儿就不行了?那可是长安,我们多少士兵都是长安人,收复故地,这是他们的使命!” 众将见状,也只能领命,纷纷下去挑选最好的精兵组成了五千先锋队,次日一早便先行出发。好在天公作美,一路都是晴空万里,终于在六月十二到了长安城南。越修让大军不要停留,继续隐蔽行踪折向潼关,他自己则带了几名手下,乔装打扮混进长安城,打探消息。 几人坐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小摊上,喝着羊汤,听着旁边几桌人在聊天。 “听说这回鹘大汗没几日了,不知这新大汗会是谁啊?” “要死了啊?死得好,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才死,便宜他了!” “你不要命了,当心被巡街的听到,把你抓去!” “怕什么啊,我听我扶风的亲戚说,西边打起来了,说不定啊,这长安城又要变天了。” “西边打起来了,哪里?” “去年瓜州和沙州不是起义了吗,听我亲戚说,那张氏带着兵攻打凉州了,凉州军在抓壮丁,好多青壮都偷跑到扶风去了。他还说,他在路上还听说,有军队在打陈仓,穿的是大梁的军衣,说不定,这会儿陈仓已经被攻破了。” “怎么可能,就南渡的那些软骨头,能有那气性北伐?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我反正是不信。” 越修闻言心里有些酸涩,原来在北地百姓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看待他们这些人的,手下也都面色忿忿,越修眼神示意他们大事要紧,几人才收敛了神色。 “报!!!都闪开,军情急报!!!”正说着,城外一队精骑疾驰而来,路过时,带起一阵尘烟。 第46章 越修和手下错了个眼神,“将军,看帅旗,是陈仓守军!” “嗯,看来陈仓应是得手了,保险起见,我们在长安再逗留一日,再看看。” 不出所料,第二日,越修还没起床,就听见街道有大队人马行进的声音,震得客栈的烛台都在动。他隐在窗帘后面,往下看去,只见约莫万余军队,正在往城外去。 他迅速出去,叫来手下,“看来长安出兵驰援陈仓了,我们立刻回去,准备攻潼关!另外,立刻飞鸽传书至汉中,让剩余的一万人马,也立刻出褒斜道攻长安!” 当晚,趁着夜色,越修赶上大军,并继续急行军,终于在天微微亮时抵达潼关,于此同时,独孤彦的信使也来了,带来了陈仓已被拿下的消息。越修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块,立刻下令,让伙房准备好肉菜,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于夜间子时向潼关发起攻击。 一切看着就是这么的顺利,甚至回鹘还送了他一份大礼,在听闻陈仓城破和凉州被攻之后,不止调走了长安的守军,还调走了潼关的部分守军。越修听到斥候传回的消息,简直欣喜若狂,笑声传出大帐几十丈。 但是,还是老祖宗说得对,福兮祸之所伏,眼看着大功就要建成,意外来了...... 第40章 受伤我梦到他出事了! 凤清一直为端午那日冒犯了杜氏而耿耿于怀,正好这日收到了越修送来的蜀锦,说是益州刺史送的,新出的料子,夏季做衣裳正合适,清凉顺滑,她便让月季挑几匹送给杜氏作赔礼。 月季一边挑选,一边心疼的说道:“夫人,这是郎君专门送给您的,送给杜夫人,您也真舍得。” 凤清看着月季一脸不舍的表情,哭笑不得,“我就一个身子,这么多也穿不过来啊,再说了,这段时间确实辛苦她了,阿娘也全赖她照顾,我有点表示也是应该的。” “可那些都是杜夫人作为儿媳应该做的啊。” 凤清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月季一字一句问道:“月季,那如果把我放到大嫂的位置,你觉得我做了这么多,能不能得到一些礼物?” 月季愣住了,凤清轻叹一声,接着说道,“近日母亲不理事,我才发现原来大嫂也是一个清晰果断,能独当一面的人。可她嫁到韦家六年,平日里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每日除了照顾大哥和阿团的饮食起居,就是给阿娘晨昏定省。即使阿娘算不上恶婆婆,她在韦家依然掩埋了自己的才华。我是真的感激她在阿娘倒下后,可以力挽狂澜,但我也想鼓励她,将自己的才华显露出来,京兆杜氏女,可不是只能屈于后宅的!” 月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言,专心挑选起布料来。 “这匹青色的不错,很适合夏天。”凤清指着其中一匹说道,月季也附和道,“确实不错,奴婢这就包起来。” 随着蜀锦一起来的,还有越修的家书。这是他出发前就寄出的,看着他书信写得计划,凤清算了算,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到了潼关。不知何故,知道他要走子午道,她的胸口就一直闷闷的。 许是日有所思,故而夜有所梦。凤清被噩梦惊醒的时候,看了眼更漏,才三更天,外面漆黑一片,让她的心更往下沉。 牡丹听见声音,忙推门进来,“夫人,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牡丹……”凤清一把抓住牡丹的手臂,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都是冷汗,声音也还带着喘息,“我梦到越修了,很清晰的梦境,我梦到他出事了!” “夫人,梦都是反的,郎君武艺了得,又身经百战,定会平安凯旋的。”牡丹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柔声安慰着。 “不是的,这个梦境真的好清晰,我梦到他攻城,久攻不下,后来他自己带着小队冲锋,胸口中了箭,当时就晕了过去!” 凤清双手紧紧的抓住牡丹的手臂,指尖泛白,指甲在上面甚至留下了掐痕,“快,备笔墨,我要去信问问!” 牡丹忙扶着她披上外衣往书房去,坐在书桌前,她奋笔疾书,很快便修书一封,用朱漆封好,递给牡丹,“速速派人送出去,快马加鞭,不得耽搁!” 牡丹郑重领命而去。 凤清并未回到寝室,而是打开了舆图,按着越修的行军路线划了出来,她盯着上面的箭头,最后目光停留在潼关二字上。 作为长安长大的她,可太清楚潼关的重要性了,向来传闻可挡十万雄兵,越修就带了那么点人,困难可想而知,她不由得又蹙紧了眉头。 凤清的梦境没错,或许这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给的警示,越修这边确实出了意外…… 按照原计划,张氏在张掖拖住凉州军,独孤彦拿下陈仓后,继续进逼长安,吸引长安守军的注意力,必要时还可分兵越修,助他攻下潼关,而后两人在长安会师。 然而,凉州军西进时一路抓壮丁,导致行军速度缓慢,还未抵达张掖郡,便接到了陈仓被破的消息,遂立刻放弃西进,调头回援,距离陈仓不到十日的路程。 如此一来,独孤彦将面临东西夹击的境地,不得不分兵守在陈仓,挡住凉州军。但是这样就导致进攻长安的兵力有所减少,更遑论增兵给越修,以致于他只能靠手中的一万人硬撑。 潼关北临黄河,南屏秦岭,对面便是河东进入关中的著名渡口,风陵渡,据潼关即可尽击河东来犯之敌,素有“百二重关”之誉。 自六月十五开始对潼关发起攻击以来,越修已经亲自率军冲锋了好几次,有一次已经将城门一角撕开了口子,却还是被击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盯着洛阳的探子 来报,说洛阳派去南阳的军队正在撤回往长安方向来,约莫十日便能抵达。 越修难以置信,难道荆州卫撤军了?不可能啊,明明说好的最起码坚持一月的,这才不到半月啊。 “出了何事,为什么敌军会突然从南阳撤回?” “禀大将军,是荆州卫不知为何,后撤了。” “没去查问吗,提前撤军,违背军令,秦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秦将军并未传来消息,只是末将听闻,似乎是粮草不继。出襄阳的一万人马只带了十日口粮,后续粮草由荆州刺史派人运送,但是却迟迟未到,秦将军不得不撤军。” “哗啦”一声,越修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拂到地上,怒声道:“一群蠹虫!竟将兵戈之事视作儿戏!” 午间,越修登上凤凰山,远眺潼关,黄河奔流而过,浊浪滔滔,他心头一动。让人找来几个当地人问话,“我看关城旁边连着黄河,你们平日里入关,怎么进去,都要通过关门吗?” 一樵夫回道:“如今是丰水期,将军看不出来,待到枯水期,河滩会露出来一些,可容人行,我们可从河滩小道绕过关城。” “当真,那小道位置,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小的常年在这里打转,那小道都走了许多回了。” 那樵夫说着便指给他看,他顺着看去,心里有了数。 回到营地,他叫来副将,“去挑百名泅水好的兵士,日头落山后,随我先去探探路。” “将军是想从水里绕过去?” 越修点点头,“如今是丰水期,黄河水流湍急,敌军定料不到我们会从水中绕过去。如今时间紧急,只能行此险招了,再拖下去,独孤那边要撑不住了。” 副将咽下了到嘴边的劝阻之言,他们确实拖不起了,若再不能拿下潼关和独孤彦会师,待凉州和河东、洛阳的援军抵达,他们就会陷入重重包围,内外夹击之势,届时神仙来了也逃不出去。 日落后,越修先带着十余人下水,按照樵夫所指的方向,摸索着找到被水淹没的小路,沿着小路往前,顺利绕过了关城,到了潼关背后。 上岸后,越修派人原路返回,让剩下的百人夜深后迅速跟进,待与他汇合后,悄无声息的潜到城门下。 守城的士兵正哈欠连天,尚未察觉便被抹了脖子,城下的梁军也趁着夜色潜至城门下,就差越修解决完城门守军后,打开城门。 眼看着就要将城门完全控制,突然,一个换防下来的守军,外出如厕时发现了越修等人,立刻开始大声呼救,瞬时,城门营房里在休息的士兵纷纷起身迎战,城门混乱一团。 激战间,乱箭齐飞,越修眼看一名士兵要被射中,飞身去救,却不想侧里一支箭飞来,直直射中他的胸口。利箭射入的巨力震得他胸口发麻,身体一晃便从城墙坠落,掉入滚滚黄河之中。 “郎君!!!!”青松见状,紧跟着跳入黄河,湍急的水流中,青松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越修的衣服,拖着他往岸边去…… 凤清是在和冯翾一起喝茶时知道越修中箭一事的,彼时她约了冯翾在清风楼商议开一个慈善医馆之事。正聊着,冯翊寻来了。 “韦夫人,长安最新的战报已至,齐国公已拿下潼关,与独孤将军会师于长安城下,陛下大悦!” 第47章 凤清也露出了笑容,“当真?如此甚好,潼关一拿下,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确实可喜可贺。” 她再看向冯翊,却见冯翊脸上并无明显的喜色,她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试探着问道:“冯将军,可是还有其他事?” 冯翊欲言又止,面色几番变幻,最后沉声说道:“战报里说,齐国公被流箭射中,坠入黄河,下落……下落不明。” “哐当,”凤清手边的茶杯倒在了桌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她抚着胸口,“原来竟是真的……竟是真的……” 冯翾忙扶住凤清,“冉冉,你在说什么?什么竟是真的?” 凤清顾不得回应她,拂开她的手,便往外走,“我这就入宫,我要去长安!” 步伐踉跄,跨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冯翊下意识就伸手去扶,凤清心里焦急,也并未在意。 凤清走后,冯翊摩挲着碰过凤清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 凤清直奔皇宫而去,到了长乐殿,一见着太后,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湿了面颊,“姑母,他们说伯齐出事了,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吗?” 太后也是一脸悲色,“冉冉,你先别着急,陛下已经派人出发去长安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的脸色很不好,先保重身子啊。” “所以是真的……”,凤清觉得心口空了一大块,隐隐地痛着,她终是忍不住扑进太后怀里,嚎啕大哭。 太后抚着她的背,无声地陪伴她,任由她发泄出来,凤清的声音呜咽,听的太后心疼不已,心里也不是滋味。 第41章 看破若是行差踏错,日后悔之晚矣。…… 冯翊兄妹一直在宫门外候着,一见到凤清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冯翊在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时,面上划过一丝心疼,又很快收敛。 冯翾则径直上前扶着凤清的胳膊,“太后娘娘怎么说啊?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凤清沙哑着声音低低地说道:“太后说陛下已经派人去长安查探了,让我等消息。” 冯翾看着凤清恹恹的样子,很是放心不下,抬头看着兄长,“哥哥,我陪冉冉住几天吧,她现在正需要陪伴,韦家人又被围着,也只有我了。” 冯翾所言正合冯翊的心意,他也不放心凤清一个人待着,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他第一次对越修生出嫉妒,嫉妒他可以让她如此牵肠挂肚,更嫉妒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她难过的时候陪着她,而不是如他这般,只能远远的看着,连伸手扶她一把都要想着避嫌。 一看见她蹙着柳眉,泪眼婆娑,他就忍不住想要去替她抚平眉头,擦干眼泪。可他不能,他只能在心里百遍千遍的告诉自己,她是齐国公夫人,才稍稍能控制住自己。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跃身上马,去追赶马车。 冯翾陪着凤清回到府中,凤清一言不发,任由她拿手帕裹着冰给自己敷眼睛,心里却在回想着先前在宫里太后的话。 太后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冉冉,别怕,战报上也只说下落不明,那就还有获救的机会。此番跟着他的都是心腹,一定会救他的,说不定过两天就有好消息传来了,我们在等等。” 她心里忧惧,抽噎着将那日的梦说给太后听,“姑母,是我不好,明明上天已经警示我了,可我没在意,若我早些防范,伯齐他或许就能躲过这一劫了,我想去看看他。” “长安距离健康数千里之遥,这战报传过来的也至少十数日之前的事了,你便是上心了,也鞭长莫及啊。冉冉,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有时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要做的,就是替伯齐守好家里,等着他平安归来!” 她听出太后的意思,并不赞同她去长安,她只能顺从的点头。 回府坐了没一会儿,陆绶上门了。 “弟妹,伯齐的事情我已知晓,我也已经派人去长安协助寻人了,伯齐与我一起身经百战,我了解他,他不会就这么轻易出事的!弟妹先放宽心,这其中或许别有内情。 ” 凤清没有回应他的话,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去长安,但我和太后提了,她不赞同,所以我只能偷偷出发,想劳烦陆将军派人随我一起。” 冯翊闻言,心头一动,眼神也变得热切,“我护送夫人去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陆绶先察觉不对,“明翼,别忘了你的身份,如今伯齐不在,你便是神策军统帅,若你也不在,神策军谁来统领?” 冯翊不为所动,继续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去最合适,如今越将军已和独孤太守会师,我去可以助越将军一臂之力,让他好好养伤。” 他双眼熠熠的看着陆绶,眼神毫无退缩之意。 他刚一说完,凤清就想点头,却见陆绶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她,“我也不赞同弟妹去长安,此去路途遥远,弟妹身体娇弱恐难以承受。再者伯齐那边想来很快也会有消息传来,若与弟妹错过了,岂不是不美了。弟妹不若等等,战报三日一发,待三日后,若伯齐还没有音讯,我定亲自派可靠的人护弟妹去长安。” 凤清想了想,觉得陆绶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如陆将军所说,等三日后再看看吧。” 越修不在,凤清也不便让二人久留,遂让牡丹代她送他们出去,冯翾留下来陪她。 陆绶先出了齐国公府的大门,他并未继续往前,而是站在台阶下,看着冯翊缓缓走近。 他看着冯翊的目光带着审视,但又透出几分惋惜,“明翼,你如今身居要职,前途远大,可得谨言慎行,若是行差踏错,日后悔之晚矣。” 冯翊知道陆绶是在点他,还没等他回应,陆绶似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开口:“南征时,我观令妹和子琰似是很合得来,怎么,你们两家有结亲的意向?我倒觉得这是们好亲事啊,弟妹和令妹处得也甚好,日后这姑嫂之间,自是少了许多龃龉。” 冯翊的脸色白了几分,陆绶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马离去。 冯翊回身,仰头看着大门上“敕造齐国公府”的牌匾,慢慢红了眼眶。陆绶在委婉的告诉他,即使没有越修,他与凤清也不可能,世家大族哪里会有兄妹换亲之事,他与阿舞也注定只有一人可以得偿所愿。 阿舞与子琰虽然嘴上不说,但都看得出来两人情投意合,待子琰从荆州回来,两人的婚事就会提上日程。 冯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记得脑海里一会儿是凤清的身影,一会儿是阿舞的身影,赶也赶不出去。一回府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凤清虽然同意了陆绶的说法,但手下没停着,他们一走,她就吩咐牡丹和芍药开始收拾东西。 她打定主意这次去就要待到战事结束,故而要带的日常用品不少,还要带上许多常用的药材,林林总总,芍药和牡丹很快忙了起来。 冯翾见状,想了想,“冉冉,我陪你一起去长安吧。” 凤清不解,“你为何要去?我二哥也不在长安啊。” 冯翾横了她一眼,欲盖弥彰,“我干嘛要去见你二哥啊!” 凤清笑而不语,冯翾又继续道:“我是想着,长安一战,必是伤亡惨重,我去了或许能帮上忙。如今天热,伤兵若是不能及时救治,伤口溃烂发炎,不仅自己性命不保,万一引发疫病,整个军营都要遭殃。” 她一说,凤清又开始担忧越修,他的伤口还泡了水,肯定更为严重。 “好啊,那我们一起走吧。这样吧,不等了,我给陆绶留书一封,若有新战报到,让他派人追我们便是,我们收拾好了就出发吧!” 冯翾也点点头,“那我这就回去拿药箱,顺便告诉哥哥,让他送我们去!” 凤清想着冯翊之前说过的话,这一路上若有他在,确实能顺利不少,遂默许了。 三人一拍即合,次日一早,便出了城门往码头去。因着临时起意,没能包到整船,冯翊便加钱包下了一条大船二楼的所有舱房,他自己和两名亲兵分别住头尾,凤清和冯翾,还有牡丹月季住中间。 他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将自己的房间分在了凤清隔壁,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离她近一些。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一路上,许是他和她最后的回忆了...... 陆绶看到凤清留下的书信时,已经过了晌午,客船已经驶出数十里了。尤其是当他知道,冯翊竟然前一晚就去见了汝阳王,得到了汝阳王的准许,跟着一起去了长安!他差点把桌案都掀了,“明翼,你简直糊涂啊!糊涂至极!!!” 但一切都晚了,他只能迅速派人带着他的手书快马加鞭,走陆路往长安去,赶在他们前面给越修以提点。 凤清一行一路很顺利,不过半月便到了汉中,未在汉中停留,跟着押粮车又往长安行进。 为了缩短时间,这一次走的是褒斜道,沿途多为栈道,马车过不去,凤清只能骑马。高坐在马上,一侧是巍巍秦岭,一侧是滚滚褒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蜀道难,僵坐在马上,丝毫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坠入悬崖湍流。 第48章 一路艰难行进,她越发的担忧越修,褒斜道尚且如此艰险,子午道比之更甚,黄河也更比褒水浩荡,可以想见越修受了多大的苦楚。陆绶也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她的胸口一日比一日沉重。 在褒斜道跋涉十日后,一行人终于出了秦岭,抵达眉县,距离长安咫尺之遥。这一路的跋涉,凤清整个瘦了一圈,面色也憔悴苍白,但是冯翊还是看到了,出秦岭的那一刻她眼里的期待。他只能默默收回了想去扶她下马的脚步,远远的看着她扶着牡丹的手下了马。 距离拿下潼关已过去了一月,如今陈仓至长安一线,均在梁军控制之下。张氏家主张议也颇有谋略,在得知凉州军不再西进之后,他迅速主动出击,一路急行军,在武威郡境内追上了凉州军,双方展开了激战。 独孤彦得知后,将陈仓守军调了一半去驰援张议,双方夹击,最终于六月底将凉州军一举歼灭。随后,张议带着自己的人马也往长安与梁军汇合。七月初,长安周围或降或败,尽落入梁军之手,长安已是一座孤城。 回鹘大可汗已经病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各部落王爷自从潼关被破后,也停止了驰援,纷纷驻足观望。 如今只有长安城内还有七万守军在顶着,但也是军心涣散,各王子争夺汗位已是白热化,守军里面也是各有派系。若是大可汗此时咽气,怕是都不用攻城了,他们自己内部会先打起来。 独孤彦和越修显然就是这个打算,故而对长安一直围而不攻,意图兵不血刃,拿下长安。 上安门外,梁军五万人马,军帐绵延数里,独孤彦已在辕门外候着,等着迎接凤清一行。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来解决,谁让他嘴快呢? 他来回踱步,默默在心里祈祷,这韦夫人收拾伯齐就好,可千万不要牵连自己! 第42章 相见“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在来的路上,凤清想过了所有的可能,可真到了跟前,她却连掀帐帘的勇气都没有,在帐前踯躅不前,她害怕会看到越修毫无生气的脸,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就在她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凤清眼睛一亮,下一秒就冲了进去。冯翊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弧度,似在替她开心,又似在苦笑自己,转身和其他人一起去了独孤彦处。 凤清熟练地一头钻进了越修的怀里,又想起他还有伤,忙退开些,“你还痛吗?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快给我看看!” 说着就去动手脱他的衣服,越修也不避,任由她动作,很快就光了膀子。凤清没有看到包扎的绷带,也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伤口,她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正含着笑意看着她。 “你骗我!” “你瘦了许多!”越修抚着她的脸,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心疼,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我没骗你,是它救了我!” 凤清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送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她先前去栖玄寺求得的平安符,第一次回信时一起送过来的。 “冉冉,也是你救了我!”越修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我收到后一直将它放在胸口,就放在护心镜后面。我确实中箭了,但是箭射在了护心镜上,冲击力太大,震得我胸口一麻,在城墙上没站稳,掉了下去。箭没有伤到我,我是掉下去被水给拍晕了,又 断了两根肋骨,青松跟着跳下去之后,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是黄河水流湍急,他拖着我也游不快,只能一边顺水漂,一边往岸边游。” 凤清眼里满是泪花,“那后来呢,后来怎么获救的?” “后来水流缓了之后,青松拖着我上了岸,在山里碰到一个猎户留下的小屋,他就在那里等我醒来。我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肋骨断了也不敢乱动,青松就把我留在那,他自己回到军营找独孤,带人过去把我接回军营。这一来回,就过了三日,我回到军营才知道独孤一早就把战报送了出去,对不起,冉冉,让你担心了。” 凤清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许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担忧、愧疚、自责、懊悔,此刻都化成了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越修的衣襟。 现在她才懂了,在江夏时,越修看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脸上的惊喜与小心翼翼,彼时她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如今她终于感同身受,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担心得而复失的恐惧。 收到战报到现在不过短短一月,可这一月她夜不安枕,食不下咽,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越修会不能再在陪着她,那一刻,她觉得仿佛天都要塌了。 成婚一年多,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时时惦记着给她带喜欢的吃食,送她喜欢的首饰,韦家遇到麻烦时,他会挺身而出,替她遮风挡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嵌入了她的生活,浸入了她的血肉,想要剥离,就要承受切肤之痛,锥心刺骨。 凤清靠得久了,越修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虽看着已经大好了,但是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尚未恢复,但他恍若未觉。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因着连日赶路,无心打理,手感都毛躁了不少,发髻上还带着些微浮尘,他心疼,但又暗自开心。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一年多的日拱一卒,他终于拱进了冉冉的心里。他甚至想,早知道受伤就可以得到冉冉的爱意,就应该早点试试,何至于拖到现在。 越修轻手替她擦着眼泪,“别哭了,看着你掉眼泪,我的心都要皱在一起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上天被你的诚心感动了,保佑我渡过此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肯定可以长命百岁,一直照顾你到老。” “谁要你照顾,你若再这样冒险,哪还能长命百岁啊?” “好好好,以后我一定小心谨慎。”他笑着应和,随即又正色道:“但是冉冉,这一次是不得不为,你知道长安的遗民都怎么称呼我们吗,说我们是南渡的软骨头。我不愿意背上这样的骂名,我的士兵们也不愿意!如今山河破碎,流民遍地,身为军人,我不可能一直沉溺于建康的歌舞升平,收复故地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这就注定了,我以后还会遇到无数次这样的危险,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力保全自己,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一定要好好生活,安度余生。” 凤清觉得鼻头又泛酸了,她强忍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越修揉揉她的头发,凤清皱着眉躲开,“好几日没洗了,脏!” “我也好几日没洗了,我俩一对脏公脏婆,哈哈哈。” 向来爱美的凤清可不愿意得个“脏婆”的称号,伸手握拳去打他,越修大掌包住她的拳头,连连讨饶。笑闹声传到帐外,月季和牡丹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 凤清终是不放心,又叫来冯翾给越修把脉,冯翾也确定无大碍了,才彻底安心。 冯翊的到来,让独孤彦信心倍增,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冯翊南征时的功绩,军中可是无人不知。独孤彦颇有惺惺相惜之意,“没想到竟能得冯将军襄助,看来此番,我们定能大胜而归!” “太守过誉了,冯某乃冯翊郡人氏,克复故乡,实乃分内之事。” “原是如此,冯将军大义,能与冯将军并肩作战,是独孤的荣幸。”说完,他偷瞄了眼中军帐,凑近低声道:“这韦夫人看着身量纤纤,明艳娇弱,不曾想内里竟是十分凶悍,这一路行来,不容易吧。”说着,还一脸怜悯的拍了拍冯翊的肩膀。 冯翊收敛了神色,冷声道:“夫人乃是女子,又是上司之妻,太守如此背后议论,不妥吧?”说完没等独孤彦反应,便拱手告辞,“冯某还未收拾行李,先去安置了,太守自便。” “哎......哎......别走啊,我这不就是私下里说说嘛......”独孤彦看着冯翊头也不回,小声嘟囔着,“伯齐有了夫人陪着,我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唉!” 凤清便在军营里住了下来,越修把他的军帐用厚厚的帘子隔开,外面用来议事,里面是寝居。他行动已不受影响,只是不能太用力,慢慢休养便是,好在冯翊来了,可以暂时替他率军,他只需要运筹帷幄之中即可。 冯翾一到,就一头埋进了伤兵帐,和军医一起照顾伤兵,凤清见越修确实无大碍后,也加入了冯翾。 两人都换下了都换下了繁琐的曲裾深衣,穿上了短襦袄裙,纵使七月流火,但成日守着药炉,给伤兵们换药,凤清额头的汗迹依然未曾干涸过。 中军帐里,众将在一起议事,长安城内关于大可汗已经病逝的流言甚嚣尘上。诸王子的王府都被护得铁桶一般,生怕放进了对手的刺客,死在了黎明之前。 独孤彦抚着胡须提议:“余以为可以派人去接触三王子,此人刚愎自用,目光短浅,我们可以与他合作,承诺届时成事后放他去洛阳,他定会同意。” 第49章 有人反对,“为何要放活口,如今我们已经围了长安月余,城内虽有七万守军,但如今军心涣散,不堪一击,我们完全可以将在长安的回鹘诸王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然后呢?不要忘了,长安之外,回鹘还有几十万大军,还有数十位大小可汗,难道还推不出一位新大汗吗?与其将来出现一位雄主,倒不如我们帮他选一个阿斗。” “德邦说的没错,洛阳的叶护可汗,河东的咄陆可汗,幽州的步真可汗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大可汗这一支没了,汗王大概率会在他们之间产生,这将对大梁极为不利。三王子是大可汗嫡子,成为新可汗名正言顺,他上位后,纵使其他人不服,也只能忍耐,如此可为我们争得几年喘息之机。” 越修说完,看向独孤彦,“德邦你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吧。” “独孤愿意亲自入城去说服三王子,现下他们被围在长安,一旦城破,必将是身首异处。若是他能帮我们打开长安的城门,我们可以让他平安离开,他的诸位兄弟们我们可以一并帮他解决了。我想这个条件,他不会拒绝。” “可以承诺他放他离开,但是其余诸王让他自己解决,我们只要盯着,不要有漏网之鱼便是。” 独孤彦不解,“三王子若是有这能力,也不至于被压制至今啊。” “德邦,我们是兴正义之师,屠灭皇室这种事情不能干,况且,他自己弑兄杀弟,将来若有什么,也许我们无关!” “伯齐的意思是,日后我们可以把他弑兄杀弟的事情透露出去,定会引起回鹘贵族的忌惮,免不了内斗。” “不错,日后北伐时,这便是我们的名!” “还是伯齐思虑周到,既如此,那我明日就潜入城中,去会会这位三王子。” “带着我的亲兵去,小心些!”越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 独孤彦拱手道:“伯齐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晚间凤清回到帐中,越修见她边走路边捶肩,忙扶着她坐到榻上,替 她揉着肩膀,“太累了,就别去了吧,军营里那么多军医,不差你一个。” “我知道,但我也想找点事做,你们打仗,关乎家国大局,我既不能上阵冲锋,那就做点力所能及的。那些伤兵,大都看着与我差不多大,还有和阿季差不多大的,但我和阿季,衣食无忧,养尊处优,我们的日子都是他们替我们拼来的,我如今做的比起他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说着她转过身,“我今日看到一个伤兵,和阿季很像,他伤了腿,因为天热,伤口已经溃烂发脓。阿舞说,若是过两日还没有好转,他的腿就要保不住了。我听到的时候,感觉心口一抽一抽的,他还那么年轻,若是没了腿,以后该怎么过啊!我很心疼他,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越修替她揉着手臂,开解她道:“有时候,打一场仗,是为了不打更多的仗。战场刀剑不长眼,受伤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也不必挂怀,他若真的残疾了,朝廷也会抚恤的!” “惟愿如此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得保全当然最好。” “就快结束了,顺利的话,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太平了。” “当真?” 越修点了点他的鼻子,“当然,看你夫君大展拳脚吧。” 凤清握拳轻捶他的胸口,越修配合着抽气,“你还是先养好伤才说吧,都还叫疼呢,尽说大话……” 第43章 坦诚我不想让她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 这日夜里,独孤彦带着数十好手潜入了长安城,城内的内应早就踩好了点,将约见三王子的地点选在了闹市的新丰酒楼,楼下便是朱雀大街,后面里坊绵延,诸人都乔装打扮,一旦有意外,隐入人群便能没了踪迹。 次日酉时中,三王子只身来到了新丰酒楼,进了三楼的“天”字号雅间。 雅间内,独孤彦正摇着折扇,品着香茗,“三王子到底还是来了,独孤已恭候多时了。” 三王子审视着独孤彦,“独孤?你是汉中太守独孤彦?”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截箭头,“是你射箭给本王送信的?” “三王子在这里见到我,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你信里说约本王在这见面,可以助本王脱离眼下困境,可你是独孤彦,你的大军就在长安城外围着,你会这么好心助本王?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吗?” “非也非也,大军围得是长安,我助得是三王子,两者可不一样。没了长安,三王子还可以有洛阳,有河东,可若是三王子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三王子不妨想想。” 三王子起身,行至窗前,举目远眺,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梁军的帅旗。他虽然谋略稍欠,但也不蠢,他听出了独孤彦话里的意思,让他用长安换一条命。 “独孤太守好大的口气,长安现在还在我们手里,你可知本王现在吼一声,太守即刻便能被射成筛子。” “独孤自然相信,但是我死不足惜,城外还有越将军和冯将军坐镇,来日他们定会替我报仇,只是不知三王子能不能看到那一幕了。” 三王子回身直直盯着独孤彦许久,又回到桌前坐下,“为什么选本王?本王又怎知你们没有跟本王的其他王兄王弟们也这么说?” “选三王子当然是因为三王子英勇有谋,又是大可汗嫡子,身有两国皇室血脉,那些侧妃生的庶孽如何能与三王子相比,我们自是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独孤彦这一席话简直说在了三王子心坎上,三王子生母乃是突厥公主,先帝灭突厥后,三王子生母在回鹘地位一落千丈,后郁郁而终。 回鹘大可汗后期宠爱本族侧妃,对三王子也是爱搭不理,若非他外祖父的旧部一直追随他,他早就要被异母兄弟们联手逼死了。自母妃死后,他一直对大可汗怨恨在心,却又无可奈何。 “太守想如何结盟?” “很简单,三日后,三王子打开长安城门即可,三王子的手下和属兵,我们一定秋毫无犯。您尽可放心离开长安,往何处去,我们也不关心,而且,城内诸王可任由三王子处置。” “本王还要带着父汗的遗体一起走!” “可以!” 独孤彦立刻就明白了三王子的打算,长安被围回鹘其他小可汗都知道,他若是带着大可汗的遗体逃出去,届时完全可以宣称是城内守军不敌,他拼死将大可汗带出去,忠孝两全,日后登上汗位也能让人信服。 “好!独孤太守的提议,本王同意了。”说着,朝独孤彦举起了手掌,独孤彦会意,两人击掌为盟。 三王子走后,很快一抹身影便跟了上去,直到看着三王子进了王府,才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禀将军,三王子径直回了王府,没有再见其他人!” 青龙寺的天王殿里,独孤彦听着手下的回话,微微颔首,“继续盯着,不要懈怠,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手下领命离去。 独孤彦抬头看向怒目圆睁的四大天王,双手合十,“你们守卫佛祖,我们守卫故都,守卫大梁子民,望天王悲悯众生,让我军此战功成。” 独孤彦一直留在城内没有出去,一是要一直提防三王子的动向,以免泄露风声,而是万一三王子背信弃义,他在城内还能想别的办法斡旋。 越修收到独孤彦的传信后,叫来了冯翊,“明翼,德邦决意在城内接应,他麾下的东路军就由我来率领,我原来的西路军就交给你了。三日后,焰火为号,你从上安门出击,我从西边安定门出击,城内汇合。记住,回鹘诸王府邸一定要第一时间派人占领,不能有漏网之鱼!” “末将领命!”冯翊抱拳回道。 越修点点头,“那就回去准备吧!” 看着冯翊的背影,越修面上神情复杂。冯翊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他刚刚在军中崭露头角的时候,冯翊就成了他手下的兵,两人并肩作战,彼此照应,一起升迁,直到现在成为神策军的正副手。除了陆绶,冯翊就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将后背托付的人。 收到陆绶来信的时候,他初时很愤怒,很想冲过去质问冯翊,他们明明是兄弟,为何要觊觎他的妻子。 可等慢慢冷静下来后,他选择了装作不知道,陆绶说的很明确,凤清并不知道,而冯翊也确实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他实在无法苛责于他。 在经过了一番挣扎之后,他还是相信冯翊,相信他会有正确的决定,其实知道冯翊来长安的时候,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三日后,随着焰火升空,已经埋伏在安定门和上安门外的梁军,看着城门上的回鹘守军打成一团,约莫一刻钟后,城门缓缓打开,梁军攻入城中。 而此时,三王子正带着亲兵挨个屠戮自己的异母兄弟,回鹘大可汗一共十三个儿子,除了在塞外的长子和四子之外,其余全部被三王子诛杀殆尽,诸王府均是血流成河。 第50章 城内的混战,使得长安百姓人心惶惶,家家闭门闭户,一点动静都不敢有,生怕被乱军发现。 战至次日晌午,喊杀声才渐渐平息,城内的七万守军,三王子带走了自己的两万,其余五万均被斩杀,朱雀大街上皆是鲜血,大明宫内更是一片狼藉。 “全杀了?”凤清听闻很是震惊,“没有投降的吗?” “我们的士兵没有给他们投降的机会。”月季一边给她布膳,一边说道,“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着万一日后哗变,岂不是养虎为患。” “话是这么说,但可能是最近看多了伤兵,我总觉得他们普通士兵跟我们一样,也是人,只是各为其主。这全杀了,杀降不祥,我担心夫君杀孽过重,与己不利。” “不是郎君下得令,听闻是冯将军下得令,而且刚开始好像也是有投降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直接杀了。” 凤清也很疑惑,看起来冯翊也不是如 此残忍的人啊。她的疑惑,待晚间大军回来后,方有了答案。 越修回到帐中,擦洗自己身上的血迹,收拾妥当后,对凤清说道:“待会儿随我去看看明翼吧,他受伤了。” 凤清转头看他,“受伤了?很严重吗?” “嗯,有点,背上中了一刀。” “怎会如此?今日不是不用攻城吗?” “是有人诈降,被偷袭了。”他停了一息,又开口,“其实......他是为了救我,替我挡的刀。” 凤清猛地站起身,快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那你呢,还有没有受伤?” 越修握住她的手臂,“我没事,是六王子的人,六王子被三王子诛杀后,他去为六王子报仇,被我们擒拿。他说投降我们,我便让人带他下去,不曾想,他竟挣脱了守卫,抢了刀便向我砍来,冯翊就在我身后,他先我一步看见,就替我挡了这一刀。” “竟是如此,难怪啊,那阿舞要伤心了,她和冯将军感情很深。” “嗯,我会派人尽心照顾的。” 两人到了冯翊的军帐,他已经晕过去了,额头上细汗如雨,冯翾正红着眼睛给他处理伤口。凤清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一道约莫半尺余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正往外渗血。 “伤口再偏一些,就要伤到胳膊的筋脉了,日后就握不了枪了,所幸上天保佑,没有伤到骨头,好好休养便是。”冯翾见到越修进来,起身向他回话。 凤清上前握住她的手,“可见冯将军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阿舞,最近伤兵那边就别管了,你好好照顾你哥,让他早日好起来,那边交给我吧。” 冯翾点点头,“要辛苦你了。” 凤清拍拍她的手,表示无碍。 晚间凤清歇下后,越修又来到了冯翊的军帐,冯翾见他来了,就要起身行礼,被他拦住,“今晚我陪明翼,你自去歇息吧。” 冯翾会意,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越修倒了杯温水,坐至冯翊的榻前,“我知道你醒了,不要再装了。” 冯翊眼珠动了动,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越修,“伯齐,你可来了,快,我要方便,阿舞在这,我只能憋着。” 越修一边嫌弃他,一边给他拿来了夜壶,待他解决完,又把夜壶拿出去,洗了手,拿了帕子过来,递给他擦手。 看他收拾完毕,将水递给他,低声道:“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冯翊接过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我们不愧是兄弟,还是你懂我。” “你来之前,我就收到了公维的信,他都跟我讲了。” 冯翊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挣扎,面色痛苦,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伯齐,我也不想这样的,真的,我想要一直做你的好兄弟的。我努力去忍着不关注她,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感觉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说着,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我懂,因为我也有过一样的经历,韦家第一次拒婚的时候,我也像你这样。我不怪你,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懂这其中的痛苦。” 他伸手拍了拍冯翊的肩膀,冯翊慢慢抬起头,他又继续开口,“我大概也知道了你的打算,你是想以后常驻长安对吗?” 冯翊点点头,苦笑着,“我想着离她远一些,或许我就又能做回我自己了。” “长安距离建康千里之遥,令堂怎么办?” “有阿舞在,阿娘不会没人照顾的,阿舞与子琰的事,你也知道的吧?” “嗯,听……听她提起过。” “我们兄妹能有一人得偿所愿,我已经很满足了。” “明翼,无论如何,我都待你如亲兄弟一般,你今日救我一命,日后你的母亲我也会待之如亲母,你放心!” “那就谢过伯齐了。” “我知道,你救我,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吧?” 这个问题,冯翊沉默了良久才回答,“是的,因为我不想让她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他注视着越修的眼睛,语气透着心疼,“来长安的路上,我亲眼看着她是如何痛不欲生,寝食难安。那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心里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伯齐,那是我第一次对你生出嫉妒,但是一步慢,步步慢。好好陪着她吧,我真心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 “放心吧,会的,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越修离开后,冯翊躺在榻上,眼神木木地盯着帐顶,口中不停呢喃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越修回到帐中,凤清已经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边上,将她揽入怀中。 睡的正香的凤清感受到了身后的热意,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地开口:“怎么回来这么晚?” 越修轻拍着她的背,“有点事耽搁了,睡吧!”说着,又将凤清抱得紧了些,一起睡了过去。 第44章 民心韦家愿与各位同心戮力,共襄盛举…… 大军入城后,都驻扎在了原来的南北衙禁军营房,越修一行将领则住进了京兆府。 世人口中的京师长安其实指的就是京兆,而京兆又下辖长安县和万年县,以朱雀大街为界,只不过长安之名实在太盛,久而久之,世人便只称长安了。 从上安门入城,一路行进,快要到皇城时,路过崇仁坊,凤清掀开车帘望去,绵延不断的朱门大宅,这正是长安的韦家祖宅。 “没想到,我们还能竟然再回来!”月季忍不住感慨。 “是啊,只是人是物非了,可惜了......” 长安被占领后,他们这些高门世家的宅子都被回鹘可汗赏给了诸王宗室和勋贵大将。三年过去,再有前日三王子的屠杀洗劫,如今宅子已完全不成样子。 “过两日找人收拾干净,按照原样修便是,这毕竟是夫人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要好好留着的。”牡丹也开口宽慰凤清。 凤清点点头,“日后再说吧,我们在长安也待不久了,待回到建康,让阿耶安排吧。” 一到京兆府,越修便召集众人议事,原来投降回鹘,如今又投降的大梁官员也在列,一个个都两股战战,生怕被拖出去斩了。 越修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开口:“刚才入城,看到的长安让我很心惊,依稀记得南渡之前,长安是何等繁华,今日见到的却都是蓬门荜户,人迹凋零,此非吾等的初心。如今既已安定,此番召集各位,是为商讨安抚民心,恢复生产之事。距离中秋已不到一月,冬麦也快要到耕种的时节了,这关乎来年的收成,我希望各位可以捐弃前嫌,齐心协力,完成此等民生大事。” 说着,他又瞟了眼投降的官员,“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可以代表朝廷许诺,既往不咎,但日后,若再有人三心二意,就别怪律法无情!” 众人皆称是,先前抖如筛糠的降官,均如释重负,偷偷擦着额头的冷汗,恨不能住在官署里表忠心。 后院凤清安顿妥当后,便带着月季去看冯翾,冯翊的伤口恢复的很顺利,冯翾脸上也终于有了些喜色。 “阿舞,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若有,你尽管跟我说,我让人去置办。” “冉冉,你已经给我送了很多东西来了,我没有缺的了,你看,你送的药材都要堆起来了!” 凤清笑了,“夫君都告诉我了,冯将军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虽说我们交情甚笃,但这是救命之恩,我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的。” “什么恩不恩的,这样说太见外了,哥哥和越将军是一起上战场的兄弟,我想要是换过来,越将军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见凤清还要再说,冯翾忙又开口,“好了,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说吧。我们女人说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你若是一定要对我有点表示,那上次你说的一起开慈善医馆的事情,待我们回去,就开始做吧。” “这么快,你之前不是还在犹豫吗?” “之前......之前我那是怕我学艺不精,现在经 第51章 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我觉得没问题了。” 凤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冯翾被看的有些心虚,其实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和韦圭已经互通心意,甚至偷偷书信往来,韦圭向她承诺,待到年底回建康就上门提亲,她心里也是暗暗期待的。 凤清提出医馆之事的时候,她是很心动,可她担心柳夫人会不喜,毕竟韦家的夫人出去抛头露面,给庶民看病,这会让韦家成为建康的笑柄,所以她犹豫了。 可是这次长安之行,改变了她的想法,看着那些因为她的医治,而保住手脚,甚至保住性命的兵士,他们惊喜感激的笑容,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也是有价值的,她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惠及更多的人。 凤清也没点破,“好啊,我们估计过完中秋就回建康了,我先去信让人把铺子看起来,等我们就可以直接开业了。” 冯翾笑着连连点头。 晚膳时,越修回来陪凤清一起用膳,说起城中百废待兴,一脸的疲色,凤清不由得心疼,“这三王子走之前还将长安洗劫一遍,放他离开真是便宜他了,而且他还带走了两万人马,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出了潼关,四周尽是回鹘兵,我们没有胜算,再者,此次出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追击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于大局无益。三王子蹦跶不了多久的,你看着吧,会有人替我们收拾他的。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保障冬麦耕种,这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你好好歇着吧,最近你也累坏了,外面有我。”越修看着凤清小了一圈的脸蛋,又愧疚又心疼。 见他不愿说,凤清也没再勉强。 刚用完晚膳,青松过来送信,凤清突然想起来,好久没见着青竹了,就问了一嘴,“青竹呢?我来长安好像还没见到他。” “我派他跟着去沙州了,自从决定不强攻长安,我就让张议回去了,他离开太久,我怕沙州不稳,青竹带着陛下的圣旨一起去了,要在沙州正式册封张议为安西都护,由他守卫沙州和瓜州。” “原是如此,我说呢怎么也没见到这位传奇张将军,我还想看看呢。” 越修正好看完信,抬头看向她,一本正经地道:“传奇?你夫君我不传奇吗?你看我就行。” 凤清目瞪口呆,抬手指着越修,张口都结巴了,“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青松在一旁歪着头憋笑,凤清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为老不尊!” 这回轮到青松目瞪口呆了,夫人这话肯定不是说自己,他看向越修,只见自家郎君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黑了,忙找了个借口跑路,生怕被殃及池鱼。 凤清出去后,就叫了月季去了内室,“我记得韦家以前在长安有很多铺子,是经营西域来的货物的,南渡的时候有些掌柜的不愿意走,就留下了,你还记得有哪些留下了吗?” “这奴婢也不记得了,当时兵荒马乱的,也没记录。” “那明日我们去两市看看吧,韦家有哪些铺子你还记得吗?” “这个奴婢记得。” 凤清点点头,“那你去准备下吧,明天我们出去看看。” 次日用过早膳,凤清便带着月季先到了西市,西市向来有“金市”之称,因着多胡商汇集于此,西域来的奇珍异品皆在西市交易,故而比之东市更加繁荣。 月季领着凤清到了一处三开间的铺子前,这是个香料铺,只见门窗紧闭,门上的牌匾摇摇欲坠,一副破败之象。 月季上前敲门,凤清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周围的铺子几乎都这副模样,她心里暗暗叹息。 月季敲了许久都没人应门,只好又去了下一处铺子。两人花了半天时间,结果没有一个铺子有人应门,凤清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过。 午膳时,凤清和越修说起这事,“我是想过百姓们这会儿还人心未稳,但我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大战之后,皆是这样,你是以前没见过,我见得多了,已经习惯了。” “可这是长安啊,大梁的故都,如今我们回来,百姓不说箪食壶浆,也不至于凋敝至此啊,我们又不是叛军土匪。” “长安的遗民对朝廷南渡是有怨言的,可以理解,况且他们也担心我们撑不了多久,若是立即投靠我们,万一回鹘再回来,他们又要遭殃了。” “看来古人说得没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本欲借着韦家的铺子,先开起来做个表率,让大家安心,如今看来也是不可行了。” 越修闻言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后日从汉中调的粮食就到了,倒是可以利用韦家的铺子,把粮铺先开起来。京兆府那边,我也安排好了,明日就会开始正常的街市巡逻。义父昨日的信里说,陛下册封冯翊为雍州刺史,兼任凉州都督,我们打算等圣旨到那天,办一个册封仪式,让百姓们都看看,朝廷是不会再轻易把长安拱手让人的。” “嗳,这是个好办法,那你给我拨些人,明日先去把铺子打扫出来,后日我亲自去铺子里坐镇,我京兆韦氏的名头,还是好用的,必能有所成效。” 越修看着她一脸自得的表情,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去点了点她的鼻子,又被她毫不留情的拍开,还收获了一记白眼。 到底民以食为天,汉中的粮食进城的时候,就有不少胆大好奇的百姓围观议论,越修见状,趁机宣布说次日会在韦家的铺子开售,有需要的可自行去购买。 也真让凤清说准了,百姓们听说韦家的铺子会重新开张,议论声都大了不少,待次日在铺子里看到凤清时,更为激动,纷纷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各处铺子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凤清站在人群中,手中高举韦家的令牌,大声道:“各位乡亲们放心,粮食管够,都能买到,不要着急,我们韦家的铺子既然开了,就不会再关门了。朝廷已经收复了长安,几万大军驻扎于此,乡亲们日后不必担心会再有回鹘人攻进来,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陛下虽然远在建康,但也时时忧心长安,如今长安连同西域,皆在大梁治下,只要乡亲们愿意,这东西市很快又会恢复昔日的繁华。韦家愿与各位同心戮力,共襄盛举!” 人群中慢慢开始有人响应,逐渐开始山呼万岁。凤清见状,大手一挥,表示今日所有购买粮食,均降价两成,差价韦家出,一时间,人群轰动起来,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市,终于又有了人气。 晚间回到京兆府,越修一见着她,便将她拦腰抱起,在院子里转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冉冉,你帮了我大忙了!” 凤清开始被吓了一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后反应过来,狂拍他的背,“你干嘛呀,吓死我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不能,我这么好的夫人,我当然要紧紧抱着才行!” “那你怎么感谢我?” “我确实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你快说!” 越修却故意闭上了嘴,微侧了脸,意味明显。凤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这边,捧着他的脸,快速“啪唧”亲了一口,“快说快说!” 越修满意了,这才徐徐开口,“公维来信了,建康的案子有进展了……” 第45章 真相为了对付韦家,他们还真是不遗余…… 持续了几个月太学舞弊案,终于落下了帷幕,谁都没想到,最后在案件真相大白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居然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 荆州刺史崔鸿,为了给越修使绊子,借口连日下雨,河道涨水,不利行船,延后了秦肃为越修造势的那一万人马的粮草,导致秦肃最后不得不后撤。虽说最终没有影响大局,但当时确实给越修造成了很大麻烦,迫使他不得不冒险夜潜黄河,以致身受重伤。 与独孤彦会师后,越修便去信秦肃问责,秦肃也不瞒着,一边回信解释,一边一折奏章将崔刺史告至陛下面前。 朝会上,陛下令 人宣读了秦肃的奏章,一时群情激愤,遂当庭下令兵部陈尚书彻查,如若属实,依军法处置。 崔仆射虽有心回护,但见满朝文武皆愤慨不已,已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消息传至襄阳,秦肃立刻派兵围了刺史府,崔鸿为了自保,将自己的长史推了出去,说是其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长史姓李,是崔家养了许多年的幕僚,崔鸿赴任时,崔仆射特意让李长史跟着,以襄助崔鸿掌控荆州。 李长史也没想到崔鸿居然翻脸不认,起初他还紧咬牙关,以为崔家会救他,却不想好几日过去,崔鸿一直都没出现,出现的是崔家的死士,来要他的命。 他这才明白,崔家放弃他了,死里逃生之后,他求见秦肃,将他所知道的,崔家这些年暗地里的勾当全都交代了,太学舞弊和假银就在其中。 第52章 秦肃越听越心惊,不敢擅专,当即决定亲自押送李长史回建康待审。 有了李长史的口供,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联合,手段雷厉风行,很快便掌握了不少证据,鲁元在重重证据之下,不得不如实交代。 原来是幕后之人无意中撞见了凤藻与梁鸣来往,于是利用此事,授意鲁元拿着考题,多次在梁鸣面前自夸,引得梁鸣意动。后又以赚钱为由,拉着梁鸣与他一起售卖考题,事发之后,他再将一切推给梁鸣。 大理寺查梁鸣,肯定会查到凤藻身上,韦侍郎又是主考官,如此一来,泄题一事毫无疑问便指向韦侍郎。 至于王福,月红等人,也早就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之中,他很了解凤清的性格,知道此事她不会全然信任越修,定会自己查,但她能用的人就那么几个。引凤清入局,更加坐实了韦侍郎泄题舞弊,韦家杀人灭口,意图开脱。 若非假银案突然被告发,太学舞弊一案僵持一段时间,没有新证据,就要如此定案了。可偏偏就在查假银案时,发现了两个案子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上天确实眷顾韦家,崔鸿的一番操作,让案件急转直下,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后面便是一泄千里。 凤清听越修说完,不禁唏嘘,“还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我之前还是想简单了。” 越修开解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知道主动出击,强于众人远矣。”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你还记得陆绎吗?” “当然记得,他不也是这一届的考生吗?” “其实,起初我们只是在税银和军饷中发现了有假银出现,正在查的时候,陆绎拿了一份押题给陆绶,说是从同期那里买的,韦家流出来的考题。我们便请了岳父来看,没想到竟真是考题,去查鲁元的时候才发现,他和假银案也有关联,于是才商议决定将计就计,只是委屈你们了。” “所以,竟真是王诣?” “是,也不是。” 凤清奇怪地看向他,“此话怎讲?” “王诣只是舞弊案的幕后黑手,假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小辈,掀不起这么大的浪,假银是王家老太爷的手笔,就连崔仆射,都被牵着鼻子走。只是王老爷子确实老谋深算,现有的证据不足以指控他,倒是崔家,这次算是完了。” “此次太学考核王家并没有人参与,他们是拿不到考题的,所以考题是通过崔家拿到的?” “没错,正是王九娘通过她的夫君崔十一郎拿到的,崔十一郎是崔鸿的侄子,李长史有一个同乡任吏部郎中,参与了此次命题,他通过李长史收买了那个郎中,拿到了考题。” “李长史当时不是在荆州吗,难道他们书信往来?” “非也,是崔鸿得知要拉韦家下马,特意让李长史潜回建康做的。” 凤清哑然,半晌才说道:“为了对付韦家,他们还真是不遗余力。” 牡丹过来摆好了晚膳,越修拉着凤清过去用膳,边走边问道:“我先前听叔父讲,三姐当初许婚了王家六郎,他们感情很好吗?” “当然,王家六郎文采斐然,惊才绝艳,与裴......”凤清猛地停下,偷瞄了眼越修的脸色,见他没反应,又继续,“王六郎精通书画,你知道的,三姐于画一道颇有造诣,虽是因着自幼承名师教导,但也少不了王六郎的影响。他与三姐,才子佳人,若是成了,必是神仙眷侣,只是可惜了。” 说完她又疑惑地看向越修,“怎么想起问这个?” “据说王诣是因为看见了三姐和梁鸣往来,觉得三姐背叛了王六郎,再加上害了王六郎的霍冲,是庶民出身的武将,而韦家又与同样出身的我联姻,所以才想报复韦家。” 凤清面色微怔,“竟是如此,王诣和王六郎一母同胞,倒是情深。只是这与三姐何干,三姐已经给王询守了三年孝,仁至义尽了,难道他还想让三姐一辈子不嫁吗,未免太过霸道!” 越修给她盛了碗汤,安抚她的情绪,“那自是不能了,这是韦家自己的事,他管不着,你放心吧,这一回,他逃不掉的。” “那梁鸣呢?他会怎么处理,三姐难得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按照大梁律法,他会被褫夺录用资格,永不得入仕。他虽是被无端卷入,但他购买考题是真,合伙卖考题也是真,说明此人心性不坚,喜走捷径,这样的人,不是良配,三姐值得更好的!” “等回到建康,我一定带三姐多去栖玄寺拜拜,去去晦气。” 越修嘴角微翘地看着她,眼尾带着笑意,“你不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吗,还信这些?” “这是敬畏,懂不懂,若不是我敬畏佛祖,你这次能有惊无险吗?” “对对对,是敬畏,夫人说得对,那咱们能先用膳吗?” 凤清:“……”,默然拿起勺子舀着眼前碗里的汤喝着,懒得搭理他。 虽然假银一案还在调查,但是舞弊案韦家已经洗清了冤屈,大理寺第一时间就解了围。 宫中太后和陛下为了安抚韦家,擢升韦侍郎为门下侍中。韦侍郎,不,是韦侍中,至此正式成为门下省名副其实的最高长官,与中书令高朔、尚书令谢老太爷平起平坐。 经此一案,朝堂势力越发分明。谢老太爷已近荣休,尚书令不过是虚衔,尚书省诸事皆由左右仆射处理。 而尚书左仆射崔老爷子卷入案中,不得不告假在家,尚书右仆射是寒门出身的梁钧,早年高朔任山南节度使时的副使,对高朔忠心耿耿。 中书省、尚书省都在高朔手中,门下省由韦侍中执掌,但韦家算是高朔的姻亲。六部尚书中,世家与寒门五五开,还能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也就御史台萧中丞了。 于是大家又明白了,与韦家交好有甜头,韦侍中回到府中还不到两日,各种邀贴贺礼又如山一样堆来,韦侍中不得不再次闭门谢客。 中秋前两日,朝廷的传旨太监到了,一如越修所说,冯翊被任命为雍州刺史兼凉州都督,统管雍凉二州的军政事务。从益州调来的两万兵马也归他调遣,设立神策军凉州卫,对上的直接长官依然是神策军中护军越修。 中秋当日,乘着佳节,京兆府前举行了册封仪式,长安城内的百姓皆来围观,冯翊接过符节印信后,当场保证,一定会与长安同在,百姓们感激涕零,纷纷山呼万岁。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中秋过后,青竹从沙州归来,还带来了一队胡商,西市终于又见到了西域珍品,两市的商铺又逐渐恢复营业。 城外的小麦耕种,在神策军的帮助下,也如火如荼的进行,刚好赶上时节。 凤清登上皇城的朱雀门,伸手去 接淅淅沥沥的雨滴,举目远眺,巍峨的秦岭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不禁感叹:“‘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连绵秋雨,可不止巴山会有,长安也会有,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开阔的雨景了。建康虽然也常下雨,但是到底精致有余,气势不足。” 说完,转头看向刚走过来的越修,“我们要离开长安了吧?” 越修替她披上披风,接过月季手中的伞,陪她一起赏雨,“若是不舍,就再待些日子,正好陪你修缮下韦府。” 凤清瞥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如今长安已定,西域也再次联通,陛下定着急等着我们回去禀报战果呢,哪能由得我们逗留。” “那以后你若想回来了,我就陪你回来。” “嗯,都说故土难离,上次忙于逃命,尚不曾觉得,如今倒是有了体会。” 凤清突然拿过他手中的伞扔在地上,伸手拉着他雨中慢行,“这长安的细雨,我带你感受下!” 连绵的城墙上,两抹身影逐渐远去...... 第46章 礼物要来的礼物我才不收! 又是一年九月,依然是汉水之上,不同于前一年要去江夏引蛇出洞的未知忐忑,这一次是志得意满凯旋而归,越修此刻的心情犹如顺水而行的客船,轻松闲逸。 此次出征,硕果累累,拿下长安,再次联通西域,足以让他名垂青史,而且义父也在信里透露,待他回建康,还有更大的封赏等着,他才二十七岁,足见前途无量。 而最让他心满意足的就是,他看到了凤清的转变,看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或许还不能与韦家媲美,但也有了一席之地。 这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若非文墨不精,此刻他真想效仿前朝魏武横槊赋诗,彰显自己的雄姿英发。 巴山秋雨一直连绵不断,江上白雾茫茫,宛若仙境,透过白雾隐隐约约看见两岸的红叶。 凤清站在一侧甲板上,悠哉悠哉赏着红叶,越修撑着伞踱步过来,“怎么不进去,里面也能观赏,江上水汽重,当心着凉。” “无碍的,去里面就只能隔着窗,看框框里那么大点的地方,何其狭隘,这样的山河美景,就是要在这空阔之地,毫无遮挡,方能欣赏这大气磅礴之美。” 第53章 越修见她兴致勃勃,也不再劝,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下摆长长拖在地上,衬得凤清越发的娇小。 凤清抬眼看到他眼里的关心,也没拒绝,还伸手整理了下衣襟,越修眼里泛出笑意。若是以前,她必是要么听自己的进去,要么拒绝自己的衣服,让婢女给她另外拿披风。 如今,她终于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关心,不再计较这些小事,就如寻常夫妻一般,彼此照应。 行至襄阳时,越修特地停留了三天,让凤清和韦圭兄妹相见,也让冯翾和韦圭一解相思之苦。 越修一到便去了荆州卫军营,去见秦肃,秦肃也很有眼色,得知越修带了夫人,便给韦圭放了假,让他好好招待妹妹。 韦圭到驿馆时,凤清几人刚安置妥当,见到韦圭,凤清还没怎样呢,冯翾先红了脸,韦圭也是,就进来叫了一声“冉冉”,后面眼睛就跟钉在冯翾身上一样。她忙咽下了要跟二哥打招呼的话,悄悄溜了出去,在门外偷偷往里看。 只见韦圭一点也不忸捏,上去就将冯翾抱在了怀里,还心疼冯翾瘦了,两人就那样搂着互诉衷肠。 凤清探出来的脑袋,看得瞪大了眼睛,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月季奉茶过来了,“看不出来啊,二哥平日里看着粗枝大叶,没想到这缠绵悱恻起来,还挺会,竟然还知道给阿舞送胭脂首饰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阿舞可算是捡到宝了。” “怎么,你的夫君不给你送吗?” “他才不送这些呢,就知道给我送吃的,小玩意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喜欢吃的玩具啊。” 凤清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问话下意识就回答了,说完她才觉得不对劲,这声音......果然,一回头,哪里是月季啊,越修正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一激灵,“嗯......二哥正在和阿舞叙旧,我先回房了。”说着,闷着头就想跑,却被越修一把抓住手臂。 一刻钟后,她被越修带到了襄阳最繁华的街市,边上正是襄阳最大的首饰铺子珍宝阁,越修看着她,一歪头,示意她进去。 凤清撇了撇嘴,“说你莽还不认,哪有送礼是你这样的,要来的礼物我才不收!” “我也送过你首饰的啊,你生辰那日我不就送了你簪子吗?”说完,还小声嘀咕,“那还是我自己想的样式呢。” “那能一样吗,生辰礼那是礼节,意料之中的事情,平日里想着我给我送的那才是礼物,那才有惊喜。再说了,哪有送礼,让人家自己选的,你费尽心思挑的那才是你的心意,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完,越过他,就要往回去。 越修忙追上去,“那来都来了,就去逛逛吧,这次就当赔礼,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惊喜!” 凤清这才停下,看着他,勉为其难地应下,“好吧,看你也有那么点诚心的份上,我就进去看看。” 两人进到珍宝阁,许是因为这家的东西均价格不菲,里面的人不是很多,还有小二在边上打瞌睡。 听见脚步声,看到两人,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迎上来,“郎君夫人里面请,要看点什么,我们珍宝阁可是襄阳最大的首饰铺子,里面......” 见小二一开口就开始吹嘘,越修不耐的打断,"不用介绍了,我们自己看便是。\"说完扫视了大堂一圈,“就这些吗,还有别的吗?” 小二闻言笑意越发真心,“两位可以楼上雅间稍坐,小的把店里的好物给您送过去挑选。” 越修颔首,小二便带着两人进了雅间,还上了一壶清茶并几样点心。越修还是第一次逛首饰铺子,看到这样的服务眼里还有些新奇,凤清笑道:“放心吧,这些都会从你身上赚回来的,珍宝阁、宝玉阁这样的铺子,都是招待达官贵人的,可不得面面俱到。” “倒是会做生意的,你们平日里就这么逛铺子啊?” “我和姐妹们很少出去逛的,以前都是定期叫铺子里送到府里去选的,偶尔图新鲜才会自己出去逛。” 越修对世家的权势与讲究又有了新的认识,凤清嫁给他后,好像这些都没有过,应当是顾忌他吧,他的心里又有些酸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二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一字排开好几个托盘,上面都是各式首饰,确实比一楼展示的品相好很多,凤清上前慢慢看着,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一支做工精美的缧丝金凤衔珠步摇静静地躺在托盘里,金凤展翅欲飞,口中的衔着的珍珠有莲子般大小,能照出人影。 小二见状忙上前介绍,“夫人好眼力,这支步摇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这缧丝工艺可是个细致活,能做到这么精巧的,全大梁也没几个人。还有这珍珠,可是正经的合浦南珠,光彩照人,这个大小也将将好,再大一分这步摇就多了几分沉重,再小一分又显得小气,能这么合适也是极为难得了。” 凤清细细端详着手上的步摇,小二所言非虚,这个工艺便是建康也难以遇到,她心里意动。 “这个我们要了,包起来吧。” 越修的声音响起,小二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既是镇店之宝,价格自然不菲,卖出去这个月的月钱要翻倍了。“好嘞,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越修走近她,“再看看别的吧,既然来了,多买几件。”说着,自己也走到一边看起来,小二更是殷勤。 不过见过了镇店之宝,再看别的,凤清兴致缺缺,总觉得入不了眼,随便看了几个,也没有买的想法,便准备离开。 越修付完钱,扶着她上了马车,坐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她,眼神示意她打开。 凤清打开一看,是一只素雪白玉镯,晶莹剔透,油润如脂,一看便不是凡品,虽然素色不起眼,但另有一番清冷意味。 凤清疑惑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挑的,我没见你拿啊?” “楼上看好了,付钱的时候一起付了,怎么样,喜欢吗?” 凤清也不扭捏矜持,直接套上,圈口略大,在腕上来回晃动,颇有轻盈灵动之意,衬得素腕越发纤细白皙。 凤清爱不释手,“不错,很漂亮,我竟然没看见!” “你是被那步摇晃花了眼。” “不过已经买了步摇,你为什么还要买这个镯子啊?” “你那步摇是为你自己买的吗?” 见凤清面露惊讶,越修笑了笑,继续道:“你看那步摇眼里有惊艳,有欣赏,唯独没有喜爱之色。再者你平日里首饰也是玉器居多,我想你应该不喜欢金银首饰,更喜欢玉饰,那买这步摇定不是你自己戴,而是要送人了。” 凤清嘴角弯了弯,“不错嘛,有长进,能摸清我的喜好了。这个步摇是我打算送给阿舞的,这一次长安之行,她主动随行陪我,还帮了大忙,合该感谢她的。而且看今日这情形,二哥怕是迫不及待要定下这婚事了,我这作小姑子可不得给未来二嫂一些表示啊。” “嗯,所以夫君买镯子也是给夫人表示啊,我算不算知错就改?这个镯子放在边上的托盘里,在一堆流光溢彩的首饰里,虽然不显眼,但我第一眼看着就觉得适合你,果不其然吧。夫君今日的表现如何,夫人可以不怪了吗?” 越修双手托腮,睁大了凤目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凤清想起了以前姑母养的一只狮子犬,若是越修有尾巴,定能看见摇个不停。 “行吧,看在你今日这礼物送的可心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凤清靠在他肩上,故作勉强的开口。 越修低低笑出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之前掉下去的肉,终于养回了些! 凤清拍掉他的手,横了他一眼,不禁腹诽,真是不解风情,缱绻不了一时半刻就破坏氛围! 三日后,客船又从襄阳出发,经江夏转入长江,一路顺风顺水,终于在九月下旬抵达建康。 “终于回来了,自端午之后就没见过阿娘,也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那等会儿经过韦家时,先停一下,去拜见岳父岳母?” “还是不了,你我都风尘仆仆,阿娘见了又要心疼了,明日吧,明日再专程上门!” 两人在码头和冯翾道别后,一边往马车去,一边说着话。 “那就依你所言,直接回府吧。” 越修吩咐下去,马车缓缓动起来,往齐国公府去。 第47章 婚事是不是女子一旦成了婆婆,便会自…… 次日一早,越修去上朝,凤清便多睡了会儿才起身,用过早膳便往韦家去。 柳夫人虽然怪凤清自作主张往长安去,但到底心疼她来回跋涉瘦了,说了她几句便过了,硬看着她喝了一碗鸽子汤才做罢。 凤清亦见柳夫人精神状态不错,又恢复了先前当家主母的神采,看着是无恙了,才放了心。 她依偎在柳夫人边上,挑了几件此次长安之行的趣事说着,逗她开心。正说着,杨夫人带着凤藻也过来了,母女俩应是解开了心结,言语间不似之前别扭。 第54章 凤藻一进来,见过柳夫人后,就给凤清使眼色,凤清会意,便起身说给凤藻带了东西,和她一起去看看。 柳夫人颔首同意,凤清便拉着凤藻出了正院,到了凤藻的院子。 “说吧,叫我来干嘛?”凤清抱臂看着凤藻问道。 “我是想说,舞弊的内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我就想问问梁鸣怎么处理了?我也不敢去问别人。” 看来三姐对梁鸣多少还是有些情愫的,凤清心里暗叹一声,将越修之前说的转告。 听闻梁鸣将会永不得入仕,凤藻脸上浮现出不忍,“他也是因为韦家才会被牵连进去的,是我害了他!他家里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就盼着他能考中入朝为官,如今都付诸流水,是我对不起他!” “三姐,他或许是因为与你相识才会被盯上,但他也并不全然无辜,买卖考题是他自己的决定,又不是你让他买的。他心性不坚,纵使这次饶过他,日后入了朝,也会在别的事情上栽跟头。三姐你不要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与你无关!” 凤藻却不认同,“冉冉,你有没有发觉,你现在说话行事越来越像妹夫了,妹夫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是不是这样想,心里就不愧疚了?他们这些上位者看普通人如蝼蚁,权力之争伤及几个蝼蚁,根本毫不在乎,丝毫不管蝼蚁是不是已经拼尽全力!” 凤藻的话让凤清心有不虞,“三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就是因为他是被牵连的并非本意,所以才能保住性命,但他买卖考题舞弊是真啊!他心里未尝没有抱着侥幸心理,既然愿赌,就要服输!如今的处罚也是依照大梁律例,并非私刑。” 凤藻依然面色忿忿,凤清轻叹一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继续开解,“三姐,朝廷这次是重典立威,买考题的其余士子也均被禁考十年,梁鸣不止买了,还卖了,这个结果也是合理。” “他若是有心接近我,获得这样的结果我不会有一丝可惜,可他不是!冉冉,你懂这种感受吗,他就是和我碰巧认识,便被人做了局,从此一生就毁了,我心里真的过不去这个坎。” “三姐若真的一直愧疚,那他离开建康之时,你派人给他送些银钱,让他以后生活的殷实些便是。” “阿娘不会让我出门的,这些日子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让人看着我,梁鸣离开之前,她不会让我们再见面的。” “那三姐把东西备好,我派人给你送吧,但有一点,三姐你心里要有数,不该送的东西就不要送了,与你与他,都好!” 凤藻颓然地点头,“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态。我原本也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惋惜,他大好的才华,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就这样因为一场庙堂之争而断送,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凤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说的没错,这就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 世家与汝阳王一系的寒门争斗不断,就免不了会有更多人被牵连。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都是为各自利益,谁又比谁高尚呢?若硬要说的话,寒门或许还保有那么一丝丝赤子之心。 三日后,朝廷对越修的嘉奖下来了,他的食邑又加封了三千户,另有万两白银及各色古董珠宝。凤清安抚民心也立了大功,诰命升了一级,成为了一品宁国夫人。 十八岁的国夫人,大梁有朝一来,还是头一遭!入宫谢恩时,众命妇皆艳羡不已。 “要不说还是韦侍中有眼光,挑的女婿能力卓绝,这女眷也跟着沾光啊!你说是吧,薛夫人?”陆家的崔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薛夫人面色一僵,随即笑容勉强地接话道:“陛下旨意都说了,韦夫人是立功才有的封赏,这 与其他人有何干系,分明是韦侍中和柳夫人教女有方才是!” 崔夫人又要开口,却被小姑子陆夫人打断了,“薛夫人说的极是,我们这些有女儿的可得好好向柳夫人取取经。” 崔夫人不满被小姑子搅局,瞪了她一眼,却没收到任何回应,陆夫人当做没看见,反而频频应和薛夫人,气的崔夫人一连喝了好几盏茶,才把火气压下去。 凤清坐在太后边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暗惊,自己不过离京三个多月,怎么有了这么大变化? 次日她的疑惑便解开了,午间她正在查看这几个月的账目,芍药进来传话,说薛夫人来了。 凤清很惊讶,“薛姨母,她怎么来了?” “奴婢不知,她说是有要事要当面和夫人谈。” “将人迎去正厅,我这就来。” 芍药应声离去,凤清则进了内间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往正厅去。 正厅里,薛夫人正襟危坐,边上的热茶香气袭人,但她却无心品鉴,她面色沉重,与昨日宫中神色从容的她判若两人。 “姨母怎么来了,该是侄女上门拜访您才是,让您屈尊,实在是侄女的不是了。” 薛夫人也无心寒暄,“你我如同母女一般,就不计较这些虚礼了。我此番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顾姮是不是找过你?” 再次听到顾姮的名字,是从薛夫人的嘴里,她有点摸不清情况。遂试探着开口,“她不是去寿春找三郎君了吗,是出了什么事吗?” “谁说她是去找三郎的!那是她自己要去寿春,与三郎无关!” 薛夫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凤清都被吓住了。她很快也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递给凤清一个歉意的眼神。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待情绪平息了几分,低声开口,“前些日子,三郎来信,说让我们上顾家提亲,过六礼,他要与顾姮在寿春成亲!” 难怪薛夫人这么激动,原来如此。 见凤清不语,薛夫人又继续道:“非我故意刁难,实在是这顾家女郎行事,太过乖张!我担心是三郎着了他的道,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我听闻,她曾找过你,所以想来问问,她找你所为何事?” “姨母多虑了,先前顾大娘子想是对我和三郎君有些误会,所以对我略有冒犯,后来误会解开,便再没有联系了。”她隐下了后来顾姮来过的事情,假银案还未定论,不好多言。 “竟如此?我听闻她去寿春的时候,你给三郎去过信,我还以为是你给他们牵线的,想着冉冉定有缘由,才想过来问问。” 凤清听明白了,薛夫人这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恐怕若不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她态度定不会如此和软。 她想了想,将前缘尽说了,“我也是想着,顾大娘子因着对我和三郎君的误会,只身去了寿春,若是出了事,与我们都不好,遂去信叫三郎君知晓,照顾一二。不曾想,他们真能修成正果,姨母,这也是上天眷顾啊,您应当高兴才是。” 薛夫人闻言,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是姨母冒昧了,还望冉冉不要见怪。” “姨母说的哪里话,裴家不日便有喜事,冉冉先恭喜姨母了。” 薛夫人笑而不语,起身告辞。 薛夫人走后,牡丹过来收拾茶盏,见凤清一直坐着不动,“夫人怎么了,是薛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没有,我是替顾姮担忧。” 牡丹走到她身边,“我看薛夫人面色不好,还以为她冒犯夫人了。” “若不是因为母亲这层关系,还有我如今国夫人的身份,今日她可能真就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她蹙着眉头,看向牡丹,“你说是不是女子一旦成了婆婆,便会自然的变得刻薄?” 牡丹一脸疑惑,凤清继续道:“薛夫人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但我没想到她居然对顾姮有这么大的恶意。裴顾两家的婚事要成了,可我不知道是该为顾姮得偿所愿高兴,还是该为她日后前路艰难而惋惜。” “顾大娘子一心想嫁给裴三郎,如今婚事既成,自是该为他高兴!” 凤清摇了摇头,“昨日在宫中,陆夫人一直讨好薛夫人,想来就是为了让婚事进展顺利。只是这样一味地低头,真的能换来好的结果吗?薛夫人刚才提起顾姮还是一脸的不屑,她看不上顾家,我如今真是庆幸,没嫁进裴家去,否则真的要在后宅蹉跎一生了!” 牡丹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裴家人丁兴旺,顾大娘子的性子,日后这姑嫂、妯娌、婆媳之间的关系,怕是难喽。” 凤清点头,“希望裴三郎能有所担当吧,不要让顾姮被磨平了棱角。” 因着这事,凤清一直神色恹恹,晚膳前凤藻派人把东西送了过来,次日梁鸣就要离京了,凤清派人去送东西。 她看着凤藻准备的各色物什,心情愈发不好。暗想着,“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古人真是诚不我欺,看来得想点别的办法,转移三姐的注意力,否则早晚出事! 正想着,这办法就来了,次日冯翾来找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55章 第48章 医馆我和阿舞这救人性命,更是行善积…… “冉冉,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冯翾还未进屋,凤清便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她拉着冯翾坐下,“你看上哪里了?” “我昨日出城去义诊,回来的时候,看到北门不远处有一家茶楼转让,我进去看了,上下两层,还带个后院,简直太合适了!” “茶楼?茶楼的格局做医馆,不太方便吧?” 冯翾两眼亮晶晶的,“我想过了,如果只做义诊,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想着一楼大堂略微改一下,放上药柜,就是医馆大堂,二楼的雅间我们可以改一下,一部分留给重病人,另挑一两间隐秘的做诊室。” “诊室?”凤清一脸疑惑,“看诊不是在一楼吗?” “一楼做义诊,二楼自然是给我们的金主。” 冯翾朝她眨了眨眼睛,卖了个关子,而后才又继续,“你看啊,这建康的医士多为男子,纵使有女医,也多在宫廷,很多妇人们有隐疾,对着男医难以启齿,但对着女医就好说多了。” 凤清了然,“你的意思是,二楼可以给妇人们看病,收取诊金,然后供养一楼的义诊?” 冯翾连连点头,“就这个意思,我们还能做一些适合女子吃的药丸,药茶之类的,如此有进项,才是长久之计!” 凤清满心赞同,这的确是个好法子,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一拍手,“你想好怎么装修了吗?需不需要让人帮你盯盯看?” “正有此意呢,我来就是找你商量,想着有没有合适的人手,那铺子我明日就要盘下了。” “你觉得三姐怎么样?” 冯翾点头,“可以啊,阿辞一向就会欣赏,有她来帮我,定能装出不一样的!” “那就定下来吧,改日我回去一趟,跟三姐提一嘴。”说着,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只是这医馆一开,你和二哥不得两地分离了?” 听未来小姑子提起心上人,冯翾还有些难为情,“也不会太久了,子琰来信说,他已经给韦侍中去过信了,提了我俩的事,韦侍中同意了,还说成婚后会将他调去京口,京口距离建康不过一日路程,来往也便利,他半月便可回来一次。” “京口?” 凤清很意外,直觉告诉她,父亲此举并不简单,但见冯翾一脸的喜色,凤清到底没再追问。 冯翾走后,凤清去往书房,打开舆图,细细思索。 京口地处长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形势险要,向来作为军事重镇驻扎重兵。一来拱卫建康,防止敌军从海上自水路进攻建康,二来作为建康后方,可以自此出兵北伐。 京口还是江南运河的北口,通过长江与江淮运河相连,扼守水陆交通的要冲,交通便利。都城建康所需的生活物资,主要由京口转运而来,一旦京口失陷,建康城内数十万人生计皆难以为继。 南渡之后,京口一直被高朔派亲信守着,有五万大军驻扎,二哥若从荆州调至京口,职位必然不会低,父亲这是想在京口插一脚? 凤清不解,父亲既已与汝阳王结盟,为何还要做出此等让两家生嫌隙的事来?越修一早便去汝阳王府见义父,是否 也是为此事呢? 凤清心里百转千回,盯着眼前的舆图,神色凝重。 直到晚膳过后,越修才回来,凤清一直在等他,见他进来,忙迎上去,“夫君可用过膳了,我让他们再备点吃食吧。” 越修扶住她,“无妨,我在王府用过了,现下不饿,你一直在等我?” 凤清犹疑了一瞬,开口道:“我是在等夫君,有一事,想说与夫君听。” 越修见她面色不好,以为出了什么事,语带担忧的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吗?” 凤清拉着他坐下,“是今日阿舞来,说起她与二哥的事情,我听闻阿耶要把二哥从荆州调回来,去京口。” 凤清一边说着,一边察看着越修的脸色,可惜越修面色丝毫未动,也不知是早有所闻还是并不在意。 “哦,原是此事,子琰也算修成正果了,京口距离建康一步之遥,往来也便利,这是好事啊,你为何一直蹙着眉?”说着,越秀伸手欲替她抚平眉头。 凤清任由他动作,只一直盯着他看,最后还是越修先败下阵来,“你呀,就是思虑过甚,驻扎京口那么多将领,又不全是义父的人,只要是有能力之人,心怀百姓,皆能胜任!” “当真无碍吗?我也不知阿耶为何做出此举,但我定是不想伤及韦家与义父之间关系的。如今北方回鹘磨刀霍霍,若是我们自己先内讧起来,何谈北伐收复失地!” “嗯!我的冉冉心怀大义,非寻常女子可及,可是夫人,你还有夫君我在,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必要时候,我会劝岳父的。” 凤清看着越修递过来的眼神,方才微微安心。 次日用过早膳,凤清又回了韦家,见过柳夫人后,便去找了凤藻,和她说了欲请她帮忙一事。 凤藻闻言大喜,忙不迭的应下,“好啊好啊,你是不知,最近阿娘盯着不让我出门,我都快要闷死了,再不出门,我都要发霉了!” 凤清忍俊不禁,“三姐你就装吧,这大冬天的,好久没下雨了,发什么霉啊?” 凤藻抬手做出要打她的样子,凤清忙出声讨饶,两人又闹成一团。凤清见凤藻似乎不再惦念梁鸣了,终于松了口气。 再回到正院,刚好杜氏也在,柳夫人康复后,家里的庶务便又交回柳夫人打理,杜氏又闲了下来。此番听闻凤清回来了,想着之前凤清给她送了蜀锦,特来道谢。 “前些日子四妹送来的蜀锦,甚合我意,你看,我这身衣服就是蜀锦做的,是不是很合身?” 凤清看着,眼里也满是赞赏,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杜氏身上是一件水红色的曲裾,鲜亮的颜色衬得杜氏都明媚了不少。 “我就知道大嫂合适,确实不错。” 杜氏闻言,更加欣喜,凤清看着杜氏,突然心头一动。 她拉着柳夫人,说了她和冯翾准备开医馆一事,柳夫人听闻面露不满。“这如何使得,你是世家贵女,读的是圣贤书,学得是琴棋书画,这铜臭之事,不合身份!” “阿娘,我们不是为了赚钱,何来铜臭之味?我们也是为了做慈善之事,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着想。” 柳夫人端着茶杯看着她,一副我听你编的模样。 凤清讨好的笑笑,“阿娘您看,这建康城外那么多流民,他们生了病没钱延医请药,便只能拖着,这若是身子底子好,拖好了,或者底子不好拖死了,都好说。万一拖着拖着,成了疫病,可如何是好?我们义诊,可以让他们早日治疗,既救了人命,又能防微杜渐,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柳夫人面色有所松动,她继续开口,“再说了,阿娘你一年给栖玄寺捐那么多香油钱,不就是为了行善积德,给家里祈福吗?我和阿舞这救人性命,更是行善积德啊,伯齐和二哥都是战场杀伐之人,更是需要老天保佑的。” 一听到保佑儿子女婿,柳夫人果然被说服了,“随你吧,你愿意做便去做吧,只一点,注意分寸,不要失了体面!” “阿娘放心吧,女儿省得。”说完,她看了杜氏一眼,又朝柳夫人撒娇道:“不过还有一事,需要阿娘允准。我想让大嫂也来帮帮忙,大嫂管家能力出众,定能帮我管好医馆,阿娘你知道的,我不善管理庶务。” 杜氏和柳夫人闻言都惊了,柳夫人下意识就要拒绝,毕竟杜氏是未来宗妇,怎能抛头露面,但一偏头看见杜氏眼里除了惊讶,还有一抹喜色,她到嘴边的婉拒之词又咽了回去。 凤清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忙上前偎在柳夫人怀里,摇着她的手臂,“阿娘……您就同意吧,大嫂在家也是闲着,去帮帮我正好打发时间,您说是吧?我保证,绝对不让大嫂抛头露面,她在幕后便好了。” 柳夫人终是顶不住凤清的百般撒娇,“好了好了,我应了,摇的我头都晕了!” 凤清抬起身子双臂环住柳夫人的脖子,“阿娘最好了!我这就先去跟大嫂介绍介绍。” 说完拉着杜氏就出了正院,徒留柳夫人在屋内笑骂。 去往杜氏院子的路上,凤清向她讲了自己和冯翾的想法,杜氏也赞不绝口,觉得可行。 “谢谢你,冉冉,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踏出府门去做事。”杜氏眼里还隐隐泛着泪光。 “大嫂,是你自己厉害,上次母亲倒下,你将府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小妹我自愧弗如,这次也只有你能胜任,若非如此,便是大嫂想来我也不敢冒险啊。” “在家做姑娘时,我的嫁妆铺子一直是我自己打理的,成婚后,却都交给了陪房去打理,我也就一年到头听他们汇报几句。一直以来,都说我们这样的世家贵妇要远离商贾之事,可这一大家子衣食住行哪能少了商贾呢,实在是自欺欺人。”杜氏说着,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第56章 凤清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日后大嫂的才华便有用武之地了,大嫂可不要藏拙啊!” 杜氏笑着点点她,不语。 凤清一直在韦家待到了晚膳时分,她在等韦侍中回来,韦圭的事情她还想再问问韦侍中,却不想,父女俩又一次爆发了激烈地争吵! 第49章 分歧韦承,你扪心自问,你做这些真的…… 柳夫人正在招呼着婢女们摆膳,女儿回来能一起吃个团圆饭,她心里喜滋滋的。突然有婢女来传话,说是凤清和韦侍中在前院书房吵起来了,韦侍中还摔了杯子,柳夫人闻言,提步便往前院去。 到了书房,凤清已经不在了,只见书房里碎瓷片混着茶水散落一地,韦侍中坐在椅子上还在喘着粗气,看见柳夫人来也未出声,面前的桌上放着已经打开了半卷的大梁舆图。 柳夫人招手让人进来打扫,很快清扫完毕,众人出去后,柳夫人方才坐下开口:“郎君怎地又与冉冉吵起来了,她难得回来一趟,又年纪小,不懂事,您是她阿耶,多教教便是,哪能回回吵架呢?日子久了,冉冉要与娘家生分了。” 听出了柳夫人话里的怨责,韦侍中好不容易平复的呼吸又急促起来,高声道:“她不懂事?她就是太懂事了,所以回来气我,还与娘家生分,分明是她,女生外向!” 柳夫人皱了皱眉,“郎君此话有失偏颇,冉冉还不够为韦家操心吗?若不是为了韦家,她何至于此?” 见柳夫人又要翻出凤清婚事的旧账,韦侍中缓和了语气,“我没有说她不为韦家 考虑,可她现在首先考虑的不是韦家了。” 说着,韦侍中微叹口气,“既然你来了,我也不瞒你,子琰看上了冯翊的妹妹冯氏,来信让我去提亲,我同意了,待婚事定下后,我便把他调去京口。” 柳夫人闻言简直如晴天霹雳,天爷啊,她的一个女儿已经嫁了庶族,如今小儿子竟也要娶寒门女子为妻吗? “我不同意!冯家小门小户,若非冯翊有了军功,他家姓什么我们都未必听过。子琰正直上进,韦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子嗣,怎就不能娶个世家贵女了?你若要冯家女进门,除非我死!”柳夫人斩钉截铁的拒绝。 说完柳夫人起身,行至桌前,将舆图全部打开,扫了一眼,见“长安”两字被圈了起来。她冷哼一声,“难怪冉冉和你吵架,你是为了冯翊在长安的五万兵马吧?从前我只觉得你为了家族殚精竭虑,心疼你不易,所以冉冉的婚事我妥协了,如今一切安定,你为何还要拿子琰的婚事去获利?” “冯氏是子琰自己看中的,不是我给他选的,且冉冉、阿辞和冯氏关系处的也很好,冯氏进门,家宅安宁,子琰如愿,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韦侍中皱着眉解释。 见柳夫人不为所动,韦侍中又继续开口,“是,我是看中了她兄长冯翊的能力,但不是为了他的兵马才点头的,长安距离建康千里之遥,若真有事,他也鞭长莫及啊。我只是想着子琰走的从军的路子,军中多个人照应,他以后的路会好走些。” “哼,他以后的路,京口吗,你明明知道京口的北军,那是汝阳王心腹中的心腹,还要让子琰过去,这不是送上门任人宰割吗?你也说了长安路远,日后冯翊还能在汝阳王面前有几分薄面?” 柳夫人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先前冉冉说你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我还替你分辨,如今看来,她说的一点没错,你越发的变本加厉!韦承,你扪心自问,你做这些真的是为了冉冉,为了子琰吗?” 说完,也不再等他回答,转身离去。 韦侍中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与妻女的两场争吵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凤清的马车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去韦家接她的越修,越修跳上马车,见凤清脸色有些苍白,再一想这个时辰,她往回走,想来是没在韦家用晚膳,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也没多问,而是吩咐马车往宣德楼去。 见凤清疑惑地看过来,“我听闻宣德楼刚来了新鲜的湖蟹,你不是喜欢吃蟹粉小笼和蟹黄面吗,今日正好顺路去尝尝。” 凤清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于是挤出几丝笑容应下,两人都很默契没有提及在韦家发生了什么。 次日隅中时分,柳夫人突然到了齐国公府,凤清猜到母亲约莫是有事来询,便径直将人带到了寝居的暖阁。 柳夫人一路进来,见府里花木繁盛,纵使都十月下旬了,还有零散的月季开着,常绿的林木也不少,郁郁葱葱,给万物凋零的冬天添了几分生气,柳夫人看着,心里满意了几分。 凤清给柳夫人递了个手炉,“阿娘怎么来了,有事传话过来,我回去便是,这天越发的冷了,阿娘还是少出门为好,当心旧疾复发。” 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柳夫人心里越发的愧疚,若是早知道夫君会变成这样,当初她定死也不同意女儿嫁个粗鲁武将,好在如今看着女婿待女儿体贴,她才能放心几分。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二哥和冯家女郎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阿娘不知吗?二哥已经给阿耶书信说明了缘由,阿耶也同意了,昨日我提起阿舞,见阿娘也无甚反应,我以为阿娘已经知晓了。” “昨日你走后,你阿耶才告诉我,只说他同意了,可这具体内情是丝毫不提,我只能来问你了。” 凤清也看出了柳夫人的不赞成,遂拣着好话说了,把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告诉了柳夫人。柳夫人听闻冯翾居然上过战场,还救过自家儿子,久久不语。 半晌,才开口道:“倒是个勇敢坚毅的姑娘,心地也善良,只是这出身......日后如何在贵妇圈里打交道?” “阿娘,阿舞嫁进韦家,那就是韦家的夫人,谁敢怠慢她,再说了阿舞也不是那等委屈求全的人。”说着就把上次冯翾替冯翊反驳顾姮的事情也说了。 柳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听你说着,倒是不错,但到底行不行,我得见见人,你帮我安排安排。” 凤清无奈应下,“阿娘就是多想,我和二哥都满意的,您还信不过我们啊。要我说,您想给二哥找个名门淑女,怕是难,二哥一心习武,诗词歌赋这些都是花架子,真要跟世家贵女成婚,这婚后没几句就得露馅。还不如阿舞呢,跟他聊得来,二哥日后若出征,阿舞性子坚韧,也定能替他守好后方。” “你就尽给他们说好话吧,不管怎样,我先见见人再说,你二哥那边,我也会给他去信的,你也不必为难。” 说完,柳夫人看看四周,见无人,方压低声音问道:“你和伯齐最近还好吧?” “好着呢,阿娘你干嘛这么问?” “好就行,那你也抓紧时间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你和伯齐的关系也能更亲密些。” 一听到孩子,凤清有些心虚,“阿娘......不着急,孩子是天赐的缘分,该来自会来的。” 柳夫人见她神色不对,忙问道:“是你的身体有问题?” “没有没有,我的身体好着呢。”凤清连连摆手否认。 “那就是伯齐身体有问题?”说完还自顾自嘀咕,“想来是了,他这么多年战场征伐,定是不少受伤!” 凤清默默转过头,心里暗暗给越修道歉,对不住了,是你自己不想要孩子的,那就你背锅吧。 柳夫人眉头皱的越发紧,韦侍中的举动让她不安,她担心日后若两家对立,女儿该何去何从。若是有了孩子,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可这现下也没了指望。 她长叹一声,“罢了,万般皆是命,没有孩子也好,日后若是有个差错,你也好和离归家。” 凤清大惊,“阿娘,您说什么呢,我和伯齐挺好的。” 柳夫人伸手抚上她的脸,“你阿耶的话,不要听,也别往心里去,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好,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看着柳夫人眼角细细的纹路,她眼睛有些酸涩,看来母亲是知道自己与父亲的争执了,她一早匆匆而来,是为了告诉自己,她站在自己这一边吧。 她伸手覆在柳夫人手上,“阿娘,我省得。” “冉冉,你阿耶是有点昏了头了,我劝不住他,也懒得劝了,你大哥也是,被他带的一条道走到黑!我现在就希望你和阿元,还有子琰能好好的,不要卷入这些纷争,若有朝一日你阿耶有个三长两短,韦家还能保全你们。” “阿娘,何至于此,我跟伯齐也说过了,他答应我会提点着阿耶的。” “往后这些话不要说了,以免让伯齐心生芥蒂,随他们去吧,等你二哥回来,我也会叮嘱他!” 柳夫人没有多坐,说完事情便起身归家,行至二门时,刚好碰到下朝回来的越修。 越修看到柳夫人,也有些吃惊,还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岳母来问罪了,忙不迭行礼问安,还使眼色询问凤清,凤清朝他摇了摇头,他才放 第57章 松了些。 柳夫人当做没看见两人的官司,上下打量了眼越修,暗想,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就身体不行了呢?这般想着,脸上就带出了几分惋惜之色,越修一直察言观色,看到岳母的脸色也是一头雾水。 柳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如今天天凉了,伯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我娘家有几副补身的方子,回去便让人送来,你好好补补。” 越修下意识就要拒绝,自己身体好不好自己还不清楚吗?哪用得着补药。凤清却抢在他前面应下了,还示意他谢过柳夫人,越修只得照做。 于是越修就看着柳夫人一边摇头惋惜,一边不知嘀咕着什么,离开了国公府。 回头看向凤清,只见她眼神四处飘忽,一脸心虚的样子,他眯起了眼睛...... 第50章 私银你和吴滔,一明一暗,分两路去查…… 次日凤清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刚想要起身,一动就浑身酸痛,她气得直捶床。 都怪某人,非说要身体力行证明自己康健得很,自己一点事没有,反倒是折腾的她去了半条命,她在心里不停的暗骂。 牡丹听到声响,便推门进来,见凤清一脸不忿的样子,憋着笑上前扶她起身。 李嬷嬷昨晚听着动静便知道凤清今日必要难受,早就让人备好了热水,凤清泡了一会儿,觉得不适缓和了不少,才起身更衣。 一切收拾停当,芍药已经备好了午膳,早膳已经被她睡过去了。 正吃着,牡丹拿着帖子进来了,“夫人,顾家大娘子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您明日去清风楼喝茶。” 凤清放下筷子,接过帖子,“顾姮?她竟从寿春回来了啊。你去给她回帖,就说我一定按时赴约。” 牡丹应下自去回帖。 今日越修回来的也挺早,刚过晌午便见到他往后院来,凤清还在生他的气,装作没看见他。越修也知道自己昨夜过火了,舔着脸上前讨好。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檀香木镂空雕花首饰盒,一看就是宝玉阁的东西,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翠玉牡丹簪,簪头是盛开的牡丹花状,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凤清瞥了一眼,不为所动,越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簪子拿出来就往凤清发髻上簪。凤清察觉到了,歪头就要躲开,越修眼疾手快插进去,随后紧紧抱住她,“夫人,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改,我保证,能不生气了吗?”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凤清挣开他,转头怒视着他。 “没有没有,绝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改正!”越修一脸真诚,就差举手发誓了。 “记住你说的话,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去睡书房!” 见凤清松口了,他又活泛起来,一把抱起她,贴过去就要亲吻他的脸。 这还是在外面!凤清忙挣扎着推开他,“在闹你今晚就去睡书房!” 越修只得悻悻地放开。 次日用过午膳,凤清便出发去往清风楼,顾姮已经定好了雅间,小二将她引过去时,顾姮已经在了。比起半年前,她的面色好了很多,许是因为得偿所愿了吧,但一想到薛夫人的态度,她又不由地暗自叹息。 “顾大娘子,恭喜你啊,得偿所愿了!” 顾姮闻言嘴角微翘,显然她也很高兴,“还要多谢四娘之前出手相助。”她亲自向凤清斟了茶致谢,“我小字满月,四娘可以叫我满月。” 凤清从善如流,“满月,看来顾家伯父伯母很疼你啊,我小字冉冉。” 顾姮略带歉意的说道:“阿耶和阿娘确实很疼我,倒是我太任性了,让他们难做。” “都已经过去了,好事多磨,如今也算苦尽甘来,我听闻裴家已经上门提亲了?” 顾姮脸颊微红的点点头,“定在下个月二十六纳征,届时三郎也会回来。” 凤清打趣道:“喔……那我算媒人吗?” 顾姮听出了她的打趣,紧抿着唇不说话,凤清低低地笑出声。 说笑了几句,顾姮收敛了神色,“我这次回来,是有重要的事需要你襄助。寿春那边又发现了假银的新线索,三郎便让我以筹备婚事的名义回来,趁机上报。上一次回建康,诸多小心,我还是被盯上了,回到寿春便一直被人盯梢。这次我先回来把线索带回来,三郎留在寿春继续查,等下个月他查到证据,再借着纳征之命回来。” 凤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已经如此凶险了吗?那三郎君身边可有得力的人手,需不需要朝廷派些人去?” 顾姮靠近她,压低声音道:“如今的线索已经不止指向王家,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怕逼得太紧,狗急跳墙。你应当也明白我需要你帮什么忙了吧,我想求见汝阳王或者齐国公也可以,当面陈情。” 凤清静静地盯着顾姮,“你可想好了,你若继续掺和进来,日后真相大白,于顾家在世家中的名声可大为不利。” “我知道,但是我敢保证,顾家定没有参与其中,与其跟崔王这些家族绑在一条船上,随时可能翻船,倒不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阿耶一直犹豫,那我只能逼他做决定了!” 凤清看着顾姮坚定地神色,由衷的佩服,同样的处境,自己却没有顾姮的魄力,以致于现下左右为难。 她叫来月季,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月季领命离开。 “满月,我们换个地方吧。” 凤清带着顾姮上了三楼,没有去之前那间雅间,而是推开了另外一侧地“将离”雅间,也没有让小二跟进来,牡丹亲自下去端了新的茶点上来,便去了门外守着。 凤清跽坐在坐榻上,抬手示意顾姮也入座。顾姮还是第一次上到清风楼的三楼,见凤清熟门熟路,不禁问道:“这清风楼难道是你的产业?我竟不知这三楼还别有洞天。” 凤清没有回答,只一笑揭过。 “我已经让月季去给夫君传话了,一会儿他会过来,你所知道的大可尽告于他。”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外响起牡丹的问安声,随后,雅间门被推开,越修大步进来。 看见顾姮,微微颔首致礼,凤清扶起行礼的顾姮,走近他说道:“顾大娘子这边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别人,我便把你叫过来了,你听听看怎么处置?”说着,又示意两人落座,她在一旁,亲自给添茶。 越修平日里对着她是满脸温和,可当紧抿薄唇,面无表情时,还真有些不怒自威,挺能唬着人,尤其他进来后便一言不发,顾姮心里有些发怵,求助的眼神投向凤清。 凤清无奈,偷偷拽了拽越修的衣摆,他方才缓和了脸色,尽量放轻声音,“不知顾大娘子是有何要事要禀报?” 顾姮的手紧攥着衣袖,“是裴县令派我回建康的,他在排查寿春的假银时,发现了新的线索,为了掩人耳目,派我回来向朝廷禀报,我也不认识其他可靠的人,便求上了夫人。” 越修坐直了身子,“什么线索?你们是如何查到的?” “发现有假银在百姓手中流通后,裴县令便张榜告示,让百姓们称一称自己手中银锭,若不足称,可拿着银锭去县衙兑换足称的。兑换过程中,发现有一位农户拿过来的银锭,不仅不足称,银锭上的编号也是假的,与库中的银锭编号有重复。” 顾姮话音刚落,越修和凤清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若此前还只是铸银缺两作假,如今这俨然是私铸银锭,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假银! 顾姮还要继续,越修神色严肃地打断她,“好了,你先别说了,你现在就随我去见汝阳王殿下!” 说完看向凤清,凤清会意,拉着顾姮到了屏风后面,“你我换一下衣服,你扮作我,让人以为是我和夫君去拜访汝阳王。” 顾姮也知晓轻重,不再多言,配合着很快换好了衣服,月季拿了帷帽过来,顾姮戴上后,便随着越修下楼上了马车。凤清在房间又等了一刻钟。方才从后门离去。 到了汝阳王府,越修先前已派人传了话,于是小厮径直将两人带到了书房。 书房里,汝阳王高朔正襟危坐,见两人进来,也只微微抬头,两人坐定,他便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一时间无人开口,只有漏刻的滴答声,越修先打破沉默,“王爷,寿春的裴县令有了关于假银的新线索,托顾大娘子来向您当面回禀。顾大娘子不敢轻信他人,找上了内子,下官不敢擅专,特将其带来。” 说完,他眼神示意顾姮回话,顾姮强自镇定地开口:“启禀王 爷,小女顾氏,是裴县令的未婚妻,裴县令在兑换百姓手中不足称的假银时,发现还有非官府铸造的银锭在民间流通,其上压刻的编号与库中官银编号重复。” 顾姮说完,上面却迟迟未出声,她只能继续,“裴县令发现后,继续追查下去,查到寿春当地一豪族曹氏身上。曹氏在当地颇有威望,县令不敢贸然行动,暗地派人潜入曹府探查,竟发现曹家的密库里有至少数万两这样的私铸银锭。裴县令不敢擅自处理,嘱托小女,此案由王爷主持审理,让小女一定将消息带到!” 第58章 说完又是一阵沉寂,半晌,传来汝阳王浑厚的声音,“你方才所言可有证据?” 顾姮从怀里掏出两本本账册呈上,越修接过上前递给汝阳王,汝阳王翻看着,见一本上面记录的是寿春当地百姓去兑换银锭的记录,均有银锭的编号,另一本是库存官银的记录,也记录了编号,确实有不少重复。 “裴县令有什么想法?” “目前已有一名人证,曹家曾出了五十两银锭买了寿春一农户十亩良田,这五十两银锭便是私铸的,就是曹家藏有私银的证据!县令想求得王爷允准,查抄曹府,并捉拿曹府上下,严加讯问,以求真相!” 汝阳王后靠在椅子上,伸手抚着长须,沉吟良久,“本王允了,不过直接查抄动静太大,我派大理寺卿吴滔带人去,由他亲自督察,视情况而定!” 说完又看向顾姮,“顾大娘子颇有胆识,巾帼不让须眉,此番辛苦你了,但此事不宜张扬,待来日案情水落石出,本王必上奏陛下,嘉奖于你!” 顾姮忙行礼拜谢。 汝阳王击掌数下,随即有下人进来,带走了顾姮。待人都离开后,汝阳王看向越修,“伯齐,你怎么看?” “下官觉得义父甚是英明,如今案情陷入僵局,确实不妨一试。在建康,我们被太多人盯着,去寿春,或许可以方便行事。” 汝阳王点头,“伯齐你也去,不要惊动别人,你和吴滔,一明一暗,分两路去查!也帮我盯着吴滔,他对世家一直有成见,我担心会影响他的判断。” 越修抱拳,“下官领命!” 第51章 提亲卢尚书亲自登门替他家七郎向三姐…… 越修走后,凤清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日子,只好把精力都放在了医馆一事上,这日她做东将几人约在清风楼,商议医馆开业事宜。 冯翾的马车去齐国公府接上了凤清一起前往,车上闲谈时,凤清才得知王九娘与崔十一郎和离了。 “崔家竟能同意和离?这倒是令人意外!” “他们不同意也不行啊,因着舞弊一事,崔仆射已经几个月称病不上朝了,听闻前些日子还上表请求致仕,冉冉你说,他是不是老狐狸?” 凤清被她逗笑了,“庙堂博弈不就是这样,以退为进,想来陛下定是驳回了,否则民间定要议论陛下寒了老臣的心。” “谁说不是呢,不过陛下也说了,他既身体不好就一直养着,待养好了再理事,咱们这位陛下,看着倒是明君之象。” 凤清不欲议论皇室,遂叉开话题,“那崔十一郎被判得很重吗,为何王家这么不顾脸面也要急吼吼和离啊?” “被贬去柳州作县令,十年不得回。柳州那是什么地方,王九娘又没有孩子,她若想要不跟着去,只有和离这一条路了。不过这王家当真是势利短视,崔家目前出事的也就三房,其他几房并未牵连,这么快就要断绝关系,也真是令人唾弃。” “王家势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前朝时不就有,看着原配发妻家族失势了,便去攀上公主,与发妻和离,没想到这都过去几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 “说到底还是王诣最可恶,王九娘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兄长。最可气的是,王诣竟然只被判了杖八十,流两千里,他身上可背着人命呢?”冯翾皱着眉愤愤不平的说道。 凤清笑了,伸手揉揉她的眉头,开解道:“律法是用来约束普通人的,王氏子弟自是知道,即使他犯罪了,也有足够强的背景替他开脱,他当然就有恃无恐了。世事便是如此啊,习惯了便好了,若不能习惯,那就努力去改变它。” 凤清的话,冯翾无言以对,像她这样从寒门翻身的,太知道这其中的差别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权势! 到了清风楼,凤藻和杜氏也到了,凤清替冯翾引见了杜氏,两人一见如故。杜氏已从柳夫人那里听说了冯翾和韦圭的事,一边交谈一边也在暗自打量着冯翾,暗想着这冯家姑娘倒是好相处。 凤藻这些日子那是干劲十足,恨不能天天跑医馆,为了装修出不一样的风格,她光图稿都不知画了几多,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几人便商量着年前就开业,趁着过年人流大,好教更多人知道医馆。 最终开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正好腊八节,沾一沾节日喜气,同时在医馆门口派发腊八粥,医馆靠近北门,也方便城外的流民来领取。 众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办! 谈完正事,杜氏还要照顾阿团,便先回去了,凤清和凤藻、冯翾又坐了会儿,凤清突然起意去书肆逛逛,她要再淘些话本子,于是三人又往书肆去,因离得不远,便慢慢步行过去。 路过字画铺子时,凤清眼尾瞟到一幅眼熟的画作,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她看了凤藻一眼,提步进了字画铺。 只见正中间挂着一幅山水画,正是凤清曾经在凤藻那见过,被她视若珍宝的那幅。 凤清诧异的看向她,凤藻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微红着脸解释:“这画留着也是徒增烦恼,扔掉又可惜,不若挂在这里,哪天觅得一个合适的主人。” 冯翾虽然不知内情,但也猜出这画与凤藻有关,识趣的没有多问。 突然,外面一道男声传来,“这画山水磅礴,居于其前,气势迫人,竟是女郎所作吗?” 凤清回头,见是一个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宽衣博带,玉冠束发,一副清贵模样,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着一身直缀,看着有些眼熟。 凤清正回忆直缀青年是哪家子弟,就见他先开口了,“原是韦家妹妹,好久不见,今日倒是巧了。” 说着弯腰一揖,又介绍边上的男子,“这是我表兄,卢家七郎。” 听见卢家表兄,凤清才想起来,这正是先前萧老太爷提过的萧家五郎,他们大姐夫萧信的堂弟,萧中丞的嫡次子,萧俶。 凤藻显然也想起来了,两人眼神交汇,凤清先开口,“是萧五郎君啊,确实许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 又向卢七郎点头致礼,“妾韦氏,乃齐国公府上,这是家姐和冯家姐姐。” 几人又相互见礼。 卢七郎显然很喜欢那幅画,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爱不释手。 这时掌柜的走过来,向大家作揖道:“这幅画是韦三娘子放在这里寄卖的,卢七郎君若是有意,正好可以谈谈价。” 卢七郎果然起了意,朝凤藻问道:“韦三娘子,可否愿意割爱?” 凤藻也不扭捏,直接同意了,“能得卢七郎君欣赏,也是它的福气,七郎君看着出价便是。” 卢七郎最后以一百两银子买走了这幅画,可以说很给面 子了,毕竟不是什么名家画作。 他们走后,凤藻的神情有些怅然,凤清忍不住道:“既然不舍,为何要拿出来卖掉?” “留着又做什么呢,难道还睹物思人吗?他只在我的人生里出现了那么一丢丢时间而已,我的人生还很长,难道还要一直背着他前行吗?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彻底放下吧,日后才重要!” 凤清闻言,脸上绽开了笑容,“看来反而是我多思了,我还担心三姐你走不出来,不曾想,你比我还要豁达,倒是我要向三姐学学了。” 三人相视而笑。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凤清也渐渐地懒得出门,整日窝在榻上看话本子。这日看得正津津有味呢,牡丹带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提亲?你是说,卢尚书亲自登门替他家七郎向三姐提亲?”凤清震惊的连话本子什么时候掉的都没注意。 牡丹捡起话本子说道:“是呢,奴婢出去买点心,正好碰上提亲的队伍往韦家去了,我听路人讲才知道,提亲的是卢尚书家。” “那叔母同意了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一直到奴婢回府的时候,都没见卢家人返回,想来纵使没同意,也没反对吧。” 凤清点点头,小声嘀咕,“这卢七郎在搞什么名堂,难道他对三姐一见钟情?范阳卢氏,也确实配得上三姐,想来叔母应当是满意的。”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次日一早,凤清就回了韦家,给柳夫人问完安就直奔凤藻的院子。她一进去,就拉着凤藻问道:“我听闻卢家来提亲了,你怎么想的啊?” 相比于凤清的一脸兴奋,凤藻倒是面色平静,“我和他就见了一面,能有什么想法?但是阿娘很满意,伯母也说,卢家家风清正,卢七郎又是嫡幼子,以后嫁过去会轻松些。” “卢家的家世是不错,不比他王家差,主要是卢七郎这个人怎么样啊,叔母有没有派人去打听过?” “昨日卢家刚走,阿娘就派人去打听了,但也没打听出来,这卢七郎一直在外求学,才刚回建康,只知道卢家是没给安排通房的。” 凤清闻言也垮了脸,这什么都不知道,这婚事怕是难成,可惜了卢七郎萧萧肃肃的模样了,“所以是,拒婚了?” 第59章 “那倒也没,母亲说要去信问问父亲的意思,半月后再给答复,卢家也说五日后他们家要举办宴会,邀请我们去,哎呀,其实就是让我和卢七郎再相看相看。” “那不错啊,可以再相处看看,若是合得来,这可是一门好姻缘,看他那日那画痴样,想来和三姐一定聊得来,哈哈哈。”凤清说着就去逗弄凤藻,被无情的拍开。 凤清看着凤藻,心里由衷的为她开心,她直觉卢七郎一定与三姐合得来,而且卢家素来和睦,不似王家那般斗得乌眼鸡似的。三姐的性子也确实更适合卢家,三姐蹉跎许久,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也确如凤清所料,卢家的宴会上,要入席了,遍寻两人不见,最后还是卢七郎的母亲郑夫人身边的嬷嬷,发现两人在书房里,正对着一幅画,争得面红耳赤。 郑夫人听到回禀,捂着嘴笑了,心里也有了数,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杨夫人就在边上,自然也听见了嬷嬷的话,她一直提着心,生怕凤藻不愿意,闹得不好看,现下也终于松了口气。 宴后不久,卢家再次上门提亲,这一次杨夫人允了,只是提出婚期不着急,让两人再相处些日子,卢家也同意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凤清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好,只觉得暖意融融,即使进入了腊月,她也不曾觉得冷。 医馆的装修也如期完工,凤清去看了,赞不绝口。冯翾还托杜氏帮着掌眼,从人牙子那买了几个药童,又去城外的流民中挑了几个机灵的小子充当小厮和洒扫。 万事俱备,只待腊八开业! 期待已久的腊八节到了,在一声声爆竹声中,医馆的牌匾慢慢揭下了红绸,“仁济堂”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终于正式开业了! 医馆门前支了粥棚,派发腊八粥,城外的流民听闻都来了,一时间人头攒动。冯翾满脸笑意,一遍遍给流民解释仁济堂可以义诊,没有丝毫不耐。 听明白的流民均是千恩万谢,还有人当场就找冯翾看起病来,冯翾也不忸捏,来者不拒,热闹一直持续到晚间,众人才渐渐散去。 次日,仁济堂的义诊便在建康城里传遍了,韦家也跟着得了不少民心。 第52章 谋划他不上钩也得上钩! 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果不其然,随着仁济堂在建康城内声名鹊起,各种意料未到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先是知道是义诊之后,很多人都扮成流民来占便宜,冯翾一天累个半死不说,提前储备的药材也很快就要见底。凤清忙联系药材商补货,结果要过年了,人家已经不出去收货了,没办法凤清只能去找别的医馆,出高价让人家匀一些药材。 经过一旬的营业,杜氏翻着账本,拨着算盘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将算出的数字拿给三人看,凤藻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这才十天,就花掉这么多?” 凤清和冯翾也是愁眉苦脸,这和她们想的大有不同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凤藻提议道:“既然是为了帮助流民,那要不我们给那些流民发个凭证之类的,让他们拿着凭证来看病?” 凤清摇了摇头,“我们说是帮助流民,但也不只是帮助流民,普通百姓看不起病的也在其中,他们也是大梁子民啊。” 杜氏想了想,“要不这样,常见病的药材我们都不要钱,一些不常用的、滋补类的药材就收钱。毕竟真没钱治病普通百姓能活着就很好了,谁还奢望着用名贵药材滋补身体啊?当然我们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有些实在需要的人,该用还是得用。” 冯翾听着微微点头,“有点道理,确实,一般人的常见病用药也就那些,价格也不贵,我们可以承担。我们是治病救人,但也不是大罗神仙,要一直用人参鹿茸吊命的,想来也用不着我们救助。” 几人一致同意,遂做了个牌子挂在大堂里,将不要钱的药材列了出来,也能涵盖□□成的病症了。挂上去之后,来占便宜的确实少了些许,但是冬天本就是各种疾病高发时节,每日医馆里的病人依然络绎不绝。 接连忙活医馆的事情,凤清累的这几日回到府里也无心他顾,倒头就睡。 越修是在一个风雪之夜悄悄潜回建康的,凤清睡得正熟,突然心里一阵恐惧觉得有人在看她,猛地睁眼,果然一道黑影正立在床前。 她下意识就要尖叫,黑影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是我,别怕!”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靠在黑影的怀里,眼里泛出泪花,“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还这样子来吓我?” 越修压低声音,“一路上都有人盯梢,我只能夜行,我马上要去见义父,回来就是想看看你,看你一切都好,我才放心。” 凤清听他的话,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一直都好,倒是你,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受伤了?”说着就伸手朝他身上摸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没事,你再摸下去我今晚可出不了门了!” 越修低低地笑了,黑灯瞎火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凤清感觉到了他胸口的振动,待反应过来嗔了他一句。 他把她放下,给她掖好了被角,低头在她额头一吻,“安心睡吧,等我回来!” 越修又悄无声息地出了府,往汝阳王府去,冷风夹着雪花迎面而来。建康的雪比北地的雪湿的多,不一会儿,越修的衣裳都湿漉漉的,胸口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没有跟凤清说实话,此次他们在寿春收获颇丰,自然引起了王家的警觉。从寿春回建康的一路上,他遭到的追杀几乎没停过,纵使他带得人都身手了得,到建康时也死的死,伤的伤。青竹被他留在了寿春保护吴滔,青松受了伤,也被他留在了当地养伤,进城时,就他孤身一人。 踏入建康城,他本该马不停蹄的去往汝阳王府,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凤清,见到她,他的心才有落地的感 觉。 天知道,当他九死一生回来,看见在床上熟睡的凤清,呼吸轻缓,那一刻,他胸口涌上的浓浓的暖意。 汝阳王先前就得到了消息,越修会连夜回建康,他一直在等着,手下来回话说越修先回了国公府,他听闻长叹一声,“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韦承,生了个好女儿啊!” 手下头埋的更低了,不敢多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越修到了,汝阳王见他狼狈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关心,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感情也是有的。 “你受伤了?十七,快去叫大夫!” 十七便是一旁跪着的手下,听命就起身疾步往外去,越修叫住了他。 “义父,现在太晚了,叫大夫动静太大了,容易引起注意,我的伤不碍事,待会儿重新包扎便好了。” “你回府,那韦氏没给你处理伤口吗?” 越修听出了汝阳王话里的试探,“她并不知晓我受伤,我就回去看了她一眼就走了,不敢惊动其他人,还望义父恕罪!” “无妨,这么久不见,思念家人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伯齐,不要忘了当初你求我向韦家提亲的时候,说过的话。” “义父放心,伯齐自不敢忘!” 汝阳王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便好。”说罢话锋一转,“说说你这次去寿春的收获吧。” “义父,王家果然所谋甚大,那批私铸的银锭并不是从官银上克扣下来的。曹家的密库私银有几万两,就算按照十两官银扣五钱算,官银得百万之巨,可是大梁已经很久没有铸银了,上次若非是太后整寿,也不会新铸,所以......” “所以他们私开银矿?” “义父英明,正是如此,我将手下的人都散出去,最后在寿春一山之隔的宣城发现了一个银矿,里面至今还在铸银,而且还有不少人马驻扎,我猜测,他们是想用官银缺两来掩盖私银一事。” “银矿你派人守着了吗?” “青松受了伤,我便让他扮做猎户,一边养伤,一边盯着。”说着,越修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地图,“义父,这上面便是银矿周围的地图,这里处于大别山余脉,易守难攻,而且山高林密,大队兵马很难进去。” 汝阳王看着地图,沉吟片刻,“这里确实很棘手,还得想个周密的法子才行。那曹家那边呢,是怎么回事?” “这事关王家的一桩秘辛,曹氏家主的夫人,姓鲁,正是鲁元的姐姐,姐弟俩的父亲是王老太爷早年的一桩风流债。王老太爷做扬州刺史时,曾有人送了他一瘦马,很得他的喜爱。但是,他们这种清贵世家,如何能允许族中子弟与瘦马往来,所以王老太爷一直瞒着。后来这瘦马怀孕了,他怕事情闹大,被王家长辈知晓,更怕族中兄弟以此攻讦,他便给瘦马灌了堕胎药送走,却不想这孩子命硬,竟被瘦马生了下来,随了那瘦马姓鲁。” 他停了一瞬,见汝阳王并无不耐,又继续道:“这个私生子长大后,一直想得到王家的承认,但是王老太爷为了名声一直不同意。后来,这人无意间发现了宣城的银矿,便以此作为条件,想让王老爷同意。也的确如他所愿,王老太爷同意了,但条件是,以五年为期,将银矿变成银锭。适逢朝廷南渡,寿春成了双方争夺之地,疏于监管,他便挑中了当地豪族,将女儿嫁与曹氏家主,以此利用曹氏的商行,将这些白银来历合理化。” 第60章 汝阳王的面色逐渐沉重,“曹家一共查出多少私银?” “约莫五万两,他们毕竟不敢动静太大。这次也是巧合,新到的一批银子还没放进密库,被管家不知情拿出去买田,才被发现。” “有王家直接参与的证据吗?鲁氏和王家的关系,这个若没有证据,很难坐实,没有人会相信王家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会和一个瘦马有关系。” “我派人去找当年送他瘦马的人了,只是即使找到了,也空有人证,没有物证。还有一点,王家本家自始至终没有人露面,纵使坐实鲁氏乃王家血脉,也没有证据证明是王家指使他们铸私银的。” 汝阳王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越修又说道:“我离开寿春的时候,吴寺卿已经查封了曹府,想来这个消息王家已经收到了。” 汝阳王眼睛一亮,“若是我们派人扮成鲁氏的人,然后越过鲁氏,直接找上王家,再结合曹氏被抓的消息,你说王家会怎么办?” “义父的意思是,扮成银矿的人上王家求助,引王家出手?但王老爷子城府极深,若是王家不上勾呢?” 汝阳王的声音冷了几分,“他不上钩也得上钩!我们在王家的暗棋也该动一动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越修。 越修明白了,若是王家不上钩,想要按兵不动,那就帮他动! “我明白了,是不是真的王家人不重要,只要他们行事的时候说是,那就是了,义父好计策!” “行啦,你我父子之间就不要这样互相恭维了,我不信你没想到,你是故意让我自己说的吧?” 越修笑笑,没说话。 “你呀,就是太谨慎,不过也好,一军统帅,是应该谨慎。但是伯齐,我视你为承我衣钵之人,我们之间,我还是希望可以坦诚相对。” 不待越修回答,又长叹一声,“我老了,蹦跶不了几年了,你还年轻,大梁日后要交到你手里,重感情也是好事,但莫要太过,凡事适可而止!好了,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越修应下,行礼后缓慢退出,汝阳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第53章 新年这个年,怕是要过不安生了………… 越修回府时已经过了寅时,天边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怕吵醒凤清,他没回后院,直接在前院书房睡下了。 再醒来已经快要午膳时分了,刚要起身,外面就传来了牡丹的声音,“郎君起身了吗?夫人请郎君过去用午膳。” 外面的小厮正要回答,就听见声响,门随即被打开,“去告诉夫人,我随后就到。” 牡丹应声称是。 越修在书房洗漱完,唤来小厮处理好伤口,确认血腥味儿散掉了,才往后院去。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午膳,凤清特意安排做了越修喜欢的炙羊排,还一脸自得地指给他看。 越修嘴角一抽,面上满是笑容,心里暗暗叫苦,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胸口。 凤清疑惑地看向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过来扯开了他的衣领,越修来不及阻拦,凤清就看见了衣服下缠着的绷带。 眼睛瞬间就模糊了,抬头质问他,“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都还在渗血,你昨晚还往外跑,不要命了吗?” 越修伸手拂去她的泪珠,“我不碍的,伤口在义父那处理过了,已经快要好了。事情紧急,我不得不赶紧面见义父,你看,完事了我不就回来了吗?朝廷已经封笔,接下来我可以在家里慢慢养伤,别担心。” 凤清让人撤下了炙羊排,重新做了两道利于伤口愈合的菜来,用完午膳,又让人拿着帖子去请了太医过来,重新看过越修的伤势,见确实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越修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晚间就寝时,他刚贴上去,就被凤清推开,“你还有伤呢,先好好养伤!” 越修无奈,看了眼下半身,明明是冬夜,却依然觉得燥热,只能掀开被子,默念清心咒。 凤清知道越修查探到的线索后,亦是震惊不已,“这王老爷子还真是老谋深算,竟已经谋划了这么久,难怪能从家族争斗中脱颖而出。”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这回王家怕是难逃此劫。” 凤清想了想,总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但是以你刚才所说,好像有哪里不对?” 见越修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凤清继续道:“他既然已经开始开采银矿达三年之久,为何曹家只有几万两银子?若是只 产出这么多,他养那么多人,这不是亏本的买卖吗?以王家遍布朝堂的族人,几万两与他们而言不过是手指缝漏一点的事,何至于冒如此大的风险?若是开采的不止这么多,那其余的私银去哪里了?如果是花掉了,那为何现在才发现?” “你说的我们也想过,也查过了,确实未查到之前有私银流通的记录,而且曹氏被查抄之后,吴滔掘地三尺,也未找到还有别的私银藏匿。” “那不合理啊,他养的那么多劳工和兵马,要付工钱,付饷银,还要管他们吃喝,一年岂止几万两,难道他自己贴钱?” 突然,凤清脑袋里灵光一闪,她抓住越修的手臂,“我知道了,不是银子,是铜钱!” 越修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了,平日里民间流通的多为铜钱,若是将这些私银都兑成铜钱,那就不能被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出:“汇通钱庄!” 凤清不禁感慨,“难怪......难怪王家接手了陆家在汇通的占股,他是为了方便兑换私银。这些银子兑成铜钱后,留在钱庄银库内,官府要提银或者要缴税银时再流入国库。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 越修点头赞同,“看来这少府监也不简单啊,若无他们襄助,不可能如此顺利,以致于三年都没发现。” “真是其心可诛,私银越来越多,定会导致银价下跌,届时通过上缴一定的银两来逃避兵役、徭役的人会越来越多。柴米油盐这些生活必需品价格也会上涨,普通百姓生活会越来越艰难,直到不堪重负,激起民变,那大梁也就完了。王家如此枉顾苍生,真是令人不齿!” 凤清气得胸口不停得起伏,越修忙给她倒了杯热茶,“好啦,不必为这等人置气,我和义父已经商议好了对策,定不会放过他的!” 临近年关的时候,韦圭从荆州回到了建康,他调任京口一事也就此摆上了台面。若非朝廷已经封笔,否则朝会上定是要吵成一团。 纵使如此,太后和陛下还是召见了韦侍中和汝阳王,一起商议此事。至于结果如何,几人都讳莫如深,其余人想要打听,也不知从何入手。 一场大雪结束后,太初三年也结束了,这一年朝堂风波不断,但是收复了故都长安,再次联通西域,这对大梁上下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北伐收复中原也指日可待。 岁旦朝会时,汝阳王正式还政于陛下,但依然担任中书令一职。脸上虽还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陛下,眼神坚定,居于高台之上,睥睨群臣时,已初显帝王之气。 陛下的亲叔叔九江王也亲自来朝贺新年,陛下甚是满意,毕竟宗室是自家人,这要亲政了,有自家人在,心里总是踏实些。 居于前列的王老爷子,看着初初亲政的陛下,微眯了眯眼睛,隐去了眼里的不屑之色。 他又看向汝阳王,对方似有察觉,也看过来,微微一笑,王老爷子点头致意。眼神交错间,暗流涌动,陛下和汝阳王的举动,他都知晓,但究竟鹿死谁手,且走着瞧吧。 朝会结束的宫宴上,凤清又见到了顾姮,她与裴谦已经过了纳征之礼,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看见凤清,还朝她眨眼,又恢复了昔日的娇俏。 席间,薛夫人过来道谢,道裴谦和顾姮的婚礼定在三月初六,邀请凤清和韦家人去观礼,柳夫人和杨夫人皆满脸笑意地祝福,一口应下。 次日,越修循例陪着凤清回韦家拜年,因着前次的争吵,凤清对韦侍中依然颇有微词,面色也不热络。韦侍中有心想缓和,凤清却不接茬,柳夫人也当做没看见,几次下来,韦侍中也拉不下脸了,用完午膳便气哄哄的走了,还叫走了越修。 初三开始,越修又忙了起来,朝廷还没开朝,遂都去汝阳王府议事,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直到初八那日,越修才在晚膳前回了府。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有结果了?” 越修挨着凤清坐下,“嗯,差不多了。”话是这么说,面色并未有事了的轻松。 “很棘手吗?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是有点麻烦,这几天将国库的官银都清查了一遍,发现编号不对的私银竟有几十万两,这还不包括地方的库银,数额比我们预期的大很多。” 凤清也很吃惊,“竟然有这么多,王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就算是要养人马,也用不着这么多吧?难道他还在别的地方养兵?可是王家并没有做封疆大吏的子弟,若在别人的地盘上养兵,怎么可能三年都不会被发现?” 第61章 “确实,义父也有这样的疑问,宣城那里撑死了也就几千人,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义父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估计就有结果了。” 凤清闻言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是又毫无头绪。 次日用过午膳,她心里还是不踏实,便去了书房找越修,见他正在看舆图,她也凑了过去。 过了片刻,“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王家不是自己养,而是给有兵的人财力支持呢,是不是就可以说得通了?” 越修不禁在心里给凤清竖大拇指,眼里的赞赏都要溢出来,这也是他们的猜测,没想到凤清这么快也能猜到。 他正要开口,小厮来传话,说汝阳王急召,他只好长话短说,“我们也有这样的猜测,还在查,义父见我,估摸着是有线索了,等我回来再说。”说完,便快步出了书房。 凤清继续看着眼前的舆图,顺着自己的猜测摸索着,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当晚越修没有回来,一直到了次日晌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已经快两日没合眼的他,纵使身体强健,面色也透着几分苍白,看得凤清担忧不已。忙吩咐牡丹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完了赶紧去休息。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凤清在外间等他醒来用晚膳。他行至她身边,带着歉意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下次你自己先吃,别等我了。” 凤清轻拍他,“说什么呢,夫妻之间,等等不是应该的嘛,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用膳?” 越修连连讨饶,“不敢不敢,夫人愿意陪我用膳,荣幸之至!” 两人落座后,凤清开口问道:“昨日那么急,是有进展了吗?” 越修点头,“我们的猜测没错,王家还有一个盟友,偷梁换柱的官银都用来给他的盟友养私兵了。” 凤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看着越修语气笃定地说道:“我猜他的盟友是九江王吧。” 越修对她的敏锐已经不惊讶了,“没错,正是九江王。按制藩王在封地可以有两千卫兵,但据我们的探子传回的消息,九江王在封地已经秘密操练了万余兵马。” 凤清颔首,“宣城在九江王封地内,只有他帮忙隐瞒,才能让王家私开银矿的事这么久没被发现。而且往年九江王从未入朝拜贺太后和陛下,这一次突然前来,又是这个特殊时期,很难不让人联想,他们是不是要有所行动了?” 说到这,越修的面色凝重了几分,“确实,最近小心些,这个年,怕是要过不安生了……” 第54章 叛乱你的意思是,九江王和王家意图在…… 后面几日越修又恢复如常,还陪着凤清去逛街市,也去仁济堂看了看。直到上元前两天,越修再次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再回来时,又是一脸的凝重。 他将凤清拉进里间,低声说道:“上元节那天,建康城恐有异动,我从陆绶那借了些人,会守在府里,也会有人跟着你,最近几日你可以照常出门,只是要警醒些。” 凤清见他说得郑重,也不敢掉以轻心,“是王家和九江王有所异动?” “嗯,据我们的探子传回的消息,九江王的那万余人马除夕前便不见了,想来应当是往建康来了。这么大批量的人,寻常时间入城定会引起警觉,但是上元那天,没有宵禁,又有灯会,周边很多地方都有人赶来观灯,那日入城没有人会起疑。” “你的意思是,九江王和王家意图在上元那天谋逆?” “八九不离十。” 凤清觉得难以置信,“现在谋逆?他们是疯了吗?城外的神策军有十五万,城内还有一万禁军,他们现在谋逆不是以卵击石吗?简直异 想天开!我以为他们只是想拥兵自重,竟不知还有此等野心!” “他们是有预谋的,上元那日虽没有宵禁,但是城门还是会关的,他们若在城门关闭后动手,城外的神策军进不来,他们只需要对付城内的禁军即可。更遑论,当日禁军还要分出一部分在街市巡逻,维护治安,陛下更是要驾临宣德楼与民同庆,这都是薄弱点。” “那我得赶紧给阿娘他们递个消息,让他们这几日不要出门了。”说着便要叫牡丹进来,却被越修阻止。 “过年期间本就是走亲访友的时候,不出门反而会引起怀疑,放心吧,会有人保护他们的,一切如常便是。” 见凤清还是满脸担忧,他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放心,交给我,我会安排好的。” 越修的话,奇异的让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不安也渐渐平息。 上元当日,凤清如常出了门,如今韦圭回来了,冯翾有了陪伴,凤藻也有了卢熠,就连顾姮也有裴谦陪着观灯,反倒是她这个成了亲的落了单,也是奇景了。 好在路上碰上了裴七娘,两人虽是许久没来往,但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初时略有些尴尬,寒暄了几句就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裴七娘向她道歉,“冉冉,对不住,先前是我狭隘了,我心疼三哥,迁怒于你,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凤清本就没在意,更不会计较此事,大手一挥,便揭过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日上元佳节,不要提不开心的事,安心赏灯吧!” 裴七娘过了心里的坎,又似昔日一般,拉着凤清就在街市上乱窜,好几次凤清都险些跟不上。两人沿着秦淮河看尽了繁华胜景,最后又回到了宣德楼,这里的花灯是建康城里最好看的,还有猜灯谜比赛。 裴七娘正跃跃欲试,芍药过来在凤清耳边低语了一番,凤清闻言点头,拉住了正要上台的裴七娘,“听闻城南有花灯引燃了灯架,着火了,禁军都去救火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待会儿消息传开,怕是人心惶惶,这么多人恐会有危险。” 裴七娘闻言,蹙着柳眉,“竟着火了,那是得避开,既如此,就回去吧,左右灯会年年有,明年看也一样。” 说着又拉着凤清挤出了人群,两人在宣德楼前分手,各自归家。 凤清知道,这是越修在提醒她,王家和九江王已经动手了,她还是担心韦家,遂差人去韦家盯着,若有危险好及时去救。 回到府中,她便将所有人都叫到正厅,“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闻城南着火了,都出动禁军去救火了,可见危急。今日上元佳节,我理解诸位都想着过节,难免会有所松懈,但是,外面现在人人自危,恐有歹人会趁虚而入,生出乱子。所有人都听着,现在起府上紧闭门户,青壮年都拿上家伙,守好各门,其余人都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还有,今夜都警醒些,若发现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茫然,但见凤清神色严肃,均纷纷应是,随即开始行动。凤清吩咐完依旧不放心,又到各处巡视了一遍,再次叮嘱之后,才回到寝室。 牡丹给她脱了鞋袜,一边热水泡着,一边给她揉脚,“夫人有事吩咐奴婢去便是,何必亲自走一遭,您哪走过这么久啊,看这脚底都红了,好在没起泡。” “有些老油条,你们去压不住,得我去才行。”说着又示意她起来,“好了,我泡泡脚解解乏就行,不用揉了,你也歇一会儿吧,今晚还有得熬呢。” 果不其然,刚过亥时,便听闻外面起了骚乱声,到了后面更是响起了喊杀声,还有大队人马经过的声音,震得感觉地都在动。 国公府的正门也遭到了小股人马的攻击,好在越修提前安排好了人,再加上府内人襄助,才没让贼人得逞。 听到前面来报时,正院里的下人都吓白了脸色,其他门的守卫也不敢再大意,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一般,生怕错过了什么异动。好在贼人见国公府攻不进,也没再继续硬攻,去了别的地方。 凤清在屋内焦急的来回踱步,她担心九江王的人攻不下国公府,会转去攻韦家。也不知二哥在不在府里,他是武将,若是在还好些,若不在,府里都是文官妇孺,如何抵挡?可是现在派人去韦家也晚了,她只能干着急。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时,外面才安静下来,凤清挑了个胆大机灵的小厮,许以重金,让他去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形。 约摸过了近一个时辰,那小厮才回来。 “怎么样了,外面是何情形?” 小厮一路跑回来,喘了半天才回话,“禀夫人,外面街上都是血,禁军正在清理。小的路上碰到了一路禁军,听闻小的是齐国公府上,方才跟小的透露,说昨晚有叛军作乱,但已被镇压,夫人可以安心!” 凤清忙又问道:“那韦家呢,可有受到攻击?” “昨夜好几家都被叛军攻击了,听闻韦家有韦将军在,将叛军击退了,未受损失。” 凤清闻言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如脱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第62章 半晌,她才略带疲惫的吩咐,“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守门的继续守着,让厨房备点吃食,给他们填饱肚子,郎君还没回来,不可大意!” 众人都应声退下。 牡丹扶着凤清进了内室,“夫人,既已经大定了,您去床上睡一会儿吧?” “就在榻上靠一会儿吧,我等郎君回来。” 牡丹便去拿了件狐裘出来,给凤清盖上,许是精神不再紧绷了,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越修一直到午时才回来,凤清已经醒了,正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还没融化的残雪。 刚听见越修的脚步声,还没见到人,她就忙起身小跑出去,刚好撞入他的怀里。 越修还身着战甲,凤清揉着额头,急急地道:“你终于回来了,有没有受伤啊?” 越修无奈地替她揉着额头,“痛吗?下次别这样了,原地等着,我去找你便是,我没事,也没受伤,你放心,一切都结束了。” 越修身上还带着丝丝血腥味,凤清皱着眉头,“昨夜是不是很凶险?”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听闻府里也遭到攻击了,是不是吓着了?” 凤清摇摇头,“有你安排的人在,我们都没事。” 越修也长舒了口气,“那就好,我先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再细说。” 凤清点点头,“我等你一起用膳。” 越修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我很快回来。” 用膳时,凤清才知道九江王和王老太爷昨夜已经自尽了,不由得一阵唏嘘,“也是可悲可叹!” “昨夜有一个人帮了大忙,你猜是谁?你一定想不到!”越修一脸神秘的卖着关子。 凤清仔细回想着可能有关系的人,最后认输,“到底是谁?” “王诣的母亲,崔夫人。” 凤清岂止是没想到,是根本就对崔夫人完全没印象,她似乎一直只活在别人的嘴里,就像一个符号。 “竟然是她,怎么回事?” “在宫门口和九江王对峙的时候,陆绶带人去围攻王家,一直攻不下,后来是崔夫人打开了王家中门,放陆绶进去的。抓了王家老爷子直接去了宫门,王家其他人也被控制,九江王独木难支,最后才不得不自尽。不过……崔夫人也自尽了, 也是令人惋惜!” “崔夫人此举虽然是深明大义,但在王家人看来算是背叛了家族,王家这一次流放都是轻的了,她若是活着日后怕也艰难,自尽在她看来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崔夫人怕是早就想好了,她出身崔家三房,如今已经是覆灭了,两个儿子一个早逝,一个被流放,女儿也和离归家了,这都是拜王老爷子所赐,她应该已经早有怨恨了。只是这结局太过惨烈,实在是不忍闻之。” 见凤清情绪低落,越修给她夹了块她喜欢吃的红烧肉,宽慰她道:“若真是她自己想好的路,那她应是视死如归的,或许也盼着和儿子团聚,她未必希望别人替她悲伤。冉冉,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去走。” “我知道,我就是难过,不平,为什么明明争权夺利的都是男人,却要女人因他们的行为而遭受苦难?王家那么多女眷,按照大梁律,要么流三千里,要么没入掖庭,可她们做错了什么呢?夫君,我是觉得不公平,男人成功了,女眷不一定能跟着沾光,男人失败了,女眷却一定会跟着受罚,何其可怜!” 越修无话可说,因为她知道凤清说的是事实,他也无能为力,世事便是如此。他伸手轻抚凤清的背,“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可以上表给太后,我一定支持你!” 凤清靠进他的怀里,“我想给崔夫人求情,至少可以让她不用背着骂名。” “可以!我也会给义父进言。” “谢谢你,夫君!” “你要怎么谢我?嗯?”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娇叱声,“越修,你干嘛,别乱动,我还要吃饭呢……” “没事儿,等会儿吃也行……” 第55章 婚礼三郎娶了这么漂亮的夫人,待会儿…… 因着上元节的叛乱,街市上冷清了好几日,好在朝会已经恢复,九江王和王家谋逆罪证确凿,三法司很快拔出萝卜带出泥,列出其豢养私兵、私开银矿、私铸银锭等十大罪状,并张榜告示。 一时间,建康城里议论纷纷,王家作为五姓之一,向来是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这一夜之间竟成了人人唾弃的逆贼,百姓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是陛下亲政后的第一个大案,自是格外重视,九江郡、少府监上下均被查了个底朝天,牵连出来的有关人员竟达数百人,陛下震怒,勒令严惩! 本来嘛,陛下甫一亲政,这俩人就连手谋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陛下的脸面?陛下本就生气,结果这一查,竟发现有这么多人都参与谋逆,自是越发恼火! 三法司也感受到了陛下的怒火,不过五日,所有人的判决都下来了。首恶九江王和王老太爷已经自尽,遂被曝尸荒野,九江王府削爵,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全部送回长安去给先帝守陵,终生不得出。毕竟是宗室,还是要顾及皇家颜面。 但是王家就没这么幸运了,男丁同样全部斩首,襁褓里的婴儿也没有放过,女眷十六岁以下的没入掖庭,十六岁以上的流放三千里。 都是贵族女眷,流放三千里,路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判决一下来,天牢里好几位夫人便咬舌自尽了。 凤清给太后上表,为崔夫人求情,言其义举可功过相抵。太后也感念崔夫人确实立了大功,遂允准,追封她为郡君,并恩及了她的女儿王九娘。王九娘得以摆脱了流放的命运,充为宫女去服侍太后。 王家的倒台,让崔家也收敛了许多,崔老太爷再次上奏请求致仕,这一次陛下允准了,自此崔家也被清除出了朝堂权力中心,从此沉寂。 而韦圭也借着上元当夜抵抗叛军有功,顺理成章的被升任为京口北军督护,一起的还有萧俶,任北军府参军。 越修说起的时候语气并无特别,但凤清还是觉得他话有所指。 她停下手中正在练字的笔,抬眼看他,“可是义父有说什么?” “义父心有芥蒂是肯定的,京口一直是他的囊中之物,岳父一定要伸手,义父当然会不满。” “我也劝不动阿耶,随他去吧,好在二哥心思纯净,对这些权力之争不感兴趣。我后来想了想,让二哥去京口也好,他不去,父亲定会另寻别人去,与其找一个心思不正的,那还不如二哥去。” 越修点点头,“确实,子琰心怀大义,若真起了兵戈,他定是会以大局为先。”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期太学生快要结业了吧,什么时候考核啊?我听闻陆绎似乎很是勤勉,这次没问题吧?” “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要考核了,先是太学生考核,结束之后是新的太学博士考核。” “希望能选出一些真的为百姓谋福祉的父母官吧。今年冬季,建康城外的流民又多了不少,很多是从北地一路跋涉过来,累了一身的病。堂堂大梁的国都,城外大梁的子民竟然连温饱都无法满足,简直是愧对先祖。” “你倒是操心的挺多,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越修见她一脸的苦大愁深,忍不住逗她。 “我这不是近朱者赤嘛,这可是你的功劳。” “可是,冉冉,我只希望你每天都平安闲逸,可以随心所欲,我不希望你成天忧思,朝堂的事有我在。”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将你娶回家,是想要爱你护你,我不想看你蹙着眉的样子,我会心疼。” “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放心,我知道轻重,非我能及之事,我会学着释怀的。” 说着凤清露出一丝苦笑,“说来你可能不知,以前的我可没这么悲天悯人。霍冲之乱前,长安是何等盛世,我见到得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商贾小贩,不说个个绫罗绸缎,但至少是衣衫整洁,脸上都是盛世子民的神气。那个时候,纵使偶尔看到乞丐,我也只会觉得是他们自己不中用。直到南渡时,我才知道,大梁盛世下,竟还有这么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刚开始几天,我连马车都不敢下,我以为他们本就是不事生产的流民,后来才发现,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有编户,甚至有些是有田产的,可是一夕之间,都变成了流民,那是我第一次活生生地感受到‘哀民生之多艰’。” 看见凤清眼里隐隐的泪光,越修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道:“一切都会好的,你看我们不是已经收复了长安,恢复故地是早晚的事,相信我们!” 凤清微微点头,“希望陛下不要让百姓们失望!” 过完正月,上元叛乱的阴影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各家的喜事一桩连着一桩。 二月初八,韦家登门向冯家提亲,冯母郭夫人对韦圭甚为满意,再一看女儿少见的面带羞涩,还有什么不懂得,也没拿娇,爽快的允婚,两家很快议定三月二十六行纳征之礼、 第63章 之后二月十九,便是卢熠和凤藻的纳征礼,杨夫人终于要把女儿嫁出去了,满脸都是笑意,一天待客下来,还丝毫不觉得累。 凤清远远地看着,和凤藻咬耳朵,“看得出来,叔母真是如释重负,怕是迫不及待要把你嫁出去了,哈哈哈。” 凤藻横了她一眼,“你少幸灾乐祸,再说嫁出去又如何,反正七郎和我说好了,婚后他就带上我继续出去游学,我们一起看遍名山大川。”还得意地朝凤清轻哼一声,“我可不像你,这夫君老是外出办差,留你一人只能待在府里独守空房!” 凤清闻言就伸手要去打她,被凤藻拦住,“说实在的,这妹夫也去了快一月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凤清轻叹一声,“怕是要下个月了吧,他是去寿春为假银案收尾,还要在寿春布防,没那么快的。” 凤藻低声问道:“真要打起来啦?” “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是不太妙。去年长安逃出的回鹘原大可汗的三王子,逃至洛阳后,虽然坐上了新任大可汗的位子,但是据说洛阳的叶护可汗对这位新可汗很不满。叶护可汗很好战,他最近蠢蠢欲动,怕是想要取代新可汗,一旦叶护上位,只怕就要南下。” 凤藻闻言也收敛了神色,“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连年战乱,北地的百姓可怎么活啊?” “还能怎么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啊..... .” “啊呀,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说这么吓人的话啊,快呸呸呸,祛祛晦气!”凤藻见凤清情绪又低落下去,忙故作生气的打断她。 凤清一看她的神色便会意,嘴角弯起,递给她一个歉意的眼神。 三月初六,裴谦和顾姮大婚,凤清自是要去的,她先去了韦家,接上韦家的女眷,才一起出发往裴家去。 到了裴家,已经有不少宾客都到了。凤清如今是国夫人了,裴家自是不敢怠慢,薛夫人亲自领着一行人去见裴家老夫人。这位老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早年陪着裴家老太爷都护西域,在西域做出不少政绩,被先帝钦封为“华阳夫人”。 到了后院的松鹤堂,里面竟再无其他人了,凤清惊讶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以华阳夫人如今的身份地位,能来拜见她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众人行礼过后,裴老夫人招手将凤清叫至跟前,满眼都是赞赏,“老身听闻这次三郎的事情你帮了大忙?” 凤清还以为她说的是裴谦与顾姮的婚事,遂客套道:“老夫人过誉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若非你心有成算,又果断谨慎,否则事情走漏,怕是裴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今日这孙媳妇我也甚是喜欢,有胆魄,你们这些年轻女郎,颇有我当年的风范,老身甚是欣慰。谁说女子不如男,看这关键时刻,不就是你们这些女郎扭转乾坤吗?” 凤清这才明白老夫人说的是假银案,她瞟了眼薛夫人的脸色,果然见其笑容一僵。她暗暗替顾姮庆幸,虽然婆婆不喜欢,但是太婆婆喜欢,想来日后也不会太艰难。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下人来报,说是新妇快要到了,于是拜别了裴老夫人,薛夫人引着众人往新房去。 到了新房,已经有不少女眷在了,都想一睹新妇的风采。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新人到了,裴谦作却扇诗,第一首作罢,新妇手上的团扇纹丝不动,众人开始起哄。 “哎呦,我们这‘河东双璧’竟然吃瘪了,啊?” “三郎,新妇不满意呢,再来一首!” 近两年不见,裴三郎沉稳了不少,被众人哄笑,也从容不迫,只见他略一思索,又不紧不慢地吟了一首。 话音落罢,众人都盯着新妇手中的团扇,新房里诡异的安静,结果......依然纹丝不动。 “噗嗤”,不知谁起了个头,有人开始爆笑,就连凤清也忍不住眉眼弯弯。她往边上侧了侧,偷偷看向顾姮,只见她眼里透着幸灾乐祸,还有几分狡黠,见她看过来,还朝她扬了扬眉,分明是故意的!凤清哭笑不得。 在一群哄笑声中,裴谦又吟了一首,这次新妇才拿开团扇,面如满月,眼似繁星。 有人开始击掌,又有人起哄,“三郎娶了这么漂亮的夫人,待会儿可得多喝几杯。” “是说,这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可不能随便放过。” ...... 看着新人脸上的笑意,凤清也很是欣慰,悄悄地出了新房。 第56章 情浓你高兴,我便高兴! 洛阳的叶护可汗,早就知道三王子志大才疏,初时他并不在意,他也乐得扶一个好控制的上位。却不想这新大汗上位后,不仅志大才疏,还刚愎自用,完全不听他的。说得多了,还以身份压他,丝毫不顾及他是长辈,叶护可汗越来越不满,两人的矛盾也逐渐加深。 就在这时,叶护可汗得知了大汗弑兄杀弟的秘事,顿时觉得这是个好借口,说不得先大汗也是被他杀得,这样不顾人伦的东西怎配坐上大汉之位。于是暗地里召集旧部,私下密谋,意图取而代之。 大汗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没多久就得到了风声,他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竟当下就把叶护可汗召进宫,厉声诘问。 叶护可汗当然是矢口否认,他用早已想好理由搪塞了大汗,大汗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放他走了。如此一来,两人算是彻底分道扬镳,就差彻底撕破脸了。 消息传至建康,汝阳王担忧叶护可汗一旦反叛,新大汗定不是其对手。待叶护可汗上位,只怕很快便会南下,寿春是回鹘南下的咽喉要道,重新布防寿春迫在眉睫。 于是越修被派往寿春,名为处理假银案后续事宜,实则查探寿春周围地形,重新布防,为此,还专门从建康增调了一万神策军,务必要万无一失。 寿春北依淮河,还有八公山、紫金山等山势可依托,西边是大别山余脉,此刻越修正位于其峰顶,俯瞰整个寿春城。 淮河是天然的护城河,而淝水穿城而过,亦可借水势阻滞东边来犯之敌。南面还有巨泽芍陂,越修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数,易守难攻,上天还是庇佑大梁的。 寿春城内原就有一万守军,越修将其与他带来的一万神策军混合,一万人留守城内,另一万人兵分两路,分别于八公山和淮河著名的硖口修建要塞驻防,从水陆两路阻击。 寿春周围水网密布,他又派人修建堰塞、堤坝,必要之时可以放水,来一出水淹七军。 越修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凤清生辰前回到了建康。说来也巧,那天也是裴谦和顾姮出发前往寿春的日子,凤清正在长亭给他们送行,忽见不远处几骑快马正扬鞭而来。 她抬眼望去,只觉得领头那一骑身影似有些熟悉,她的心怦怦直跳,待更近些,凤清脸上的惊喜再也压不住。顾不得眼前的顾姮和裴谦,挥着手就跑出了长亭,跑向了官道。 越修也看到了凤清,他的马越来越快,将随行的人远远甩在身后,终于看见思念已久的人儿越来越清晰。 行至跟前,他勒马悬停,飞身下马,一把便将凤清抱了个满怀,两人浑然忘了长亭里还有别人。 顾姮从未见过凤清的情绪这么外露,光是远远地看着,她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缠绵的爱意。她偷偷看向身旁的裴谦,只见他也正静静地看着他们,眼里有欣慰,有释怀,但没有了她以前见过的痛苦和不甘。 她悄悄地舒了口气,他这算是彻底放下了吧,她心里暗想着。 凤清确认越修没受伤后,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她这才想起她今日是来干嘛了。满脸羞窘的推开他,轻拍他的手臂,示意他长亭里有人。 越修顺着凤清的眼神看过去,便看见了一脸看好戏的两人,凤清脸上又露出羞赧之色,倒是越修,一脸从容,牵着凤清的手朝长亭走去。 越修抱拳行礼,“原来是裴三郎君和顾夫人,没能赶上两位大婚,我在这里向两位赔罪了!” 裴谦忙还礼,“越将军言重了,将军有重任在身,自是公务重要。不知将军此去寿春,可还顺利?下官也要前往寿春,将军可有需要交代的?” 越修也没隐瞒,压低声音将他在寿春所做的安排一一告知,末了拍着裴谦的肩膀说道:“我观寿春城外东南片都是上好的平地,待淝水上的堰坝修建起来,灌溉便利,可为粮仓。还望裴县令到任之后,能全力组织百姓们尽快开荒屯田。” 裴谦闻言也是眼前一亮,他在寿春已近两年,自是清楚越修的意思,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越修派兵替他开了头,他自然是无有不从。“越将军所言之事,下官定幸不辱命。” 已日至中天,几人也不再惜别,凤清目送着两人上了马车,徐徐远去。 “都走远了,别看了!”越修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 凤清回过头,只见他神色也有几分别扭,她忍俊不禁,走向他,“怎么,你还在吃裴谦的醋啊?他都成亲了。” 第64章 越修被点破心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仍嘴硬,“谁说我吃醋了?我是着急,我们该回去了,我还要进宫向陛下复命。” “噢......那走吧,回去吧。” 说完也不看他,扶着牡丹的手上了马车。越修抹了把脸,厚着脸皮也挤上了马车。 到 了晚膳时分,越修才从宫里回来,步履匆匆,径直到了正院。凤清正在看话本子,余光扫见他进来,也没起身,越修又陪着笑近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似在等她夸赞一般。 他这副狗样儿让她忍俊不禁,拿着话本子轻拍他一下,伸手接过盒子,一边打开一边故意道:“不吃醋了?”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对琉璃耳珰,色彩晶莹,一抹嫣红艳丽夺目,饶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凤清也不由得惊叹。 “很是精致,这工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看着也比我们大梁产的琉璃剔透些,是西域来的吧?你在哪里得的?” “在寿春闲逛的时候买的,你喜欢便好!” “西域来的商品已经能到寿春了?那想来建康也快了,这倒是件好事。” “寿春是水路要冲,多是货物往来集散,若无战乱,经年便可繁华起来。” 凤清把玩着耳珰,这样精巧的玩意儿,正是她的喜好,她侧过头,把手伸至他面前,“呶,给我戴上看看。” 越修看着面前细嫩的手掌,掌心两点艳红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宛如两颗朱砂痣,勾魂惑魄。他只觉得心头升起一阵燥意,强忍着身体的蠢蠢欲动,他拿起耳珰,笨拙地替她换上。 凤清对他的燥动恍若未觉,摇着头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越修看着她笑靥如花,耳边的两抹红轻轻摇曳,仿佛在他的心头扫一下,再扫一下...... 他腾地站起身,“我先去书房沐浴,换身衣服,等会儿再过来用膳。”说完,也不待凤清回应便快步出了屋。 凤清被他猛地动作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她低声嘟囔着,“扎了针啦,吓人一跳!”蓦地,她想到了什么,片刻后,脸上泛起了红晕。 晚膳时,越修又恢复如常,凤清本有心逗他,但看他一脸正色,遂放弃了,只能腹诽某人无趣。 “后日是你生辰了,你没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出去看看?” 凤清眼睛一亮,“真的?后日并非休沐,你有空?” “我向陛下告了一旬的假,有空。” “真是美哉,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出游的好时节,我本欲约着阿舞和三姐一起,结果两人现在有人陪了,都不理我了。”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越修不禁失笑,“接下来有一旬的日子,我陪你,你别烦我便好。” “怎会!我想去扬州,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不正好?” “好,那就去扬州!” 许是因着心情好了,凤清饭都多吃了一碗,放纵的结果就是,她积食了!越修只好拉着她在府里逛园子消食。 “到了扬州,正好可以去外祖家拜访,我都好几年没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那自是要去的,老人家也还没见过我这个外孙女婿呢。”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明日吗?” “待你生辰过完,我不想让你的生辰在路上过,太随意了,我想要你的每一个生辰都过得很难忘。” “越将军,齐国公,你现在嘴越来越甜了啊,是不是偷偷拜师学艺了?” 越修挤出一丝苦笑,“夫人,你夫君我一贯便是如此,我是实话实说,只是以前你不喜听我说话罢了。” 凤清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遂握紧了他的手,“那是我的不是了,日后,无论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好不好?” 越修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侧过脸,笑容压都压不住。 到了凤清生辰这天,晨间刚起身,她便看见了桌上放着一个不小的盒子。 她嘴角微翘,上前打开一看,惊喜地捂住了眼睛,还以为看错了,里面竟是几本游记孤本,她逛遍了建康的书肆都没找到,竟被他找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确实是原本,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待天下太平了,我陪你把上面记录的地方都走一遍!” 听见越修的声音,凤清回身,只见他斜倚在屏风上,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 凤清又轻手将书放进去,缓步走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谢谢你的生辰礼,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越修回搂着她,“你高兴,我便高兴,生辰快乐,冉冉,希望你年年似今日!” “我也希望你年年陪我过生辰。” “夫君遵命!”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凤清才唤牡丹进来洗漱,完了才去花厅用早膳,甫一落座,面前便被放了一碗长寿面。 “尝尝吧,我做的。”越修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凤清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长寿面送入口中,很有嚼劲,面条上还带着鸡汤的鲜味,说实话,比她自己去年做的好吃多了。 她将一口面咽下去后,给越修竖起了大拇指,“夫君做的长寿面,很好吃,人间至味。”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交汇间情意绵绵。 第57章 扬州她可是期待去二十四桥很久了。…… 建康至扬州,快船一日便可抵达,为了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两人一早便出发了。三月的长江两岸,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唯一不巧的是,细雨如丝,烟雾蒙蒙,在船上观赏不到这春日胜景。 两人闲坐船舱,凤清正在煎泡今春的新茶,沸水入杯的一瞬,清新的茶香溢满了舱房。 凤清递给越修一杯茶,眼神示意他品尝,越修接过茶杯放在鼻下轻嗅,“香味沁人心脾,”又轻啜了一口,“入口回甘,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凤清抛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是吧,这是新茶,自是鲜爽。” 越修嘴角噙着笑意,“我一直都有个疑问,时下烹茶皆喜欢在其中加入胡椒等香料,夫人为何从来不加,夫人烹得茶,似颇有禅茶的意味。” “香料会掩盖茶叶的香味,似喧宾夺主,茶叶本就是天地灵物,自有其风味,为何要画蛇添足,掩其本性呢?” 越修闻言,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夫人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听他又开始贫,凤清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偶有雨丝飘入,越修看向江面,“我突然想起一句诗很应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恰如此时此刻。” 凤清也打趣他,“可以啊,都能吟诗了,看来夫君的诗集没白看。” 越修被掀了老底,脸上划过一丝窘迫,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反而还略带自得,“那是,你夫君可是天资聪颖,诗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在书房还看到过你的字,遒劲有力,铁划银钩,你以前练过啊?” “说不上练过,义父收留我之后,开始让我跑腿,便找人教我识了几个字。后来入了军营,我的百夫长是个识文断字的,他说打仗光靠蛮力是不够的,还得靠脑子,见我悟性还不错,便让我跟着他学。所以不操练的时候,我就拿木棍在地上写字认字,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那他现在在何处啊?” “平定霍冲之乱时,他在晋阳战死了。” “......对不住啊,节哀顺变!他若在天有灵,看你如今文武双全,定会欣慰的。” “无碍的,这些年,曾经陪伴过我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我已经习惯了。战场不就是这样,生死无常,每次冲锋,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为什么我和公维亲如兄弟,就是因为在晋阳之战的时候,他救了我一命。” “你们竟然那么早就相识了!我只知道你们曾经一起平定霍冲之乱,竟不知一开始晋阳之战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我那 时只是一个低阶校尉,想要升迁,便要一直立功,要带头冲锋。有一次我们和叛军混战在一起,我只记得我不停的砍人,砍人,砍到后面意识都恍惚了。有一个敌兵的长枪就趁机向我刺来,是公维推开了我,若不是他,我当会和我的百夫长一起,死于那场战役。” 凤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成婚两年,他好像一直回避提起以前的事情,上次也是她问起,他才愿意诉说一二,是怕她会心有芥蒂吗?她不解。 她又接着问道:“那后来呢?你和陆绶就一直一起作战了吗?” “没有,那次之后我们就分兵了,我继续在河东,而他往范阳去了,我们是在回鹘南侵后,才又碰到一起的。” “那说起来你与陆绶虽然是生死之交,但实际来往也不多啊,怎么现在交往甚密?” 越修笑了,“男人间来往,不似你们小娘子一般,成天腻在一起,今日赏花,明日踏青,我们哪有那么多空闲啊?我与陆绶更多是惺惺相惜,意趣相投,他原本也并不是义父的人,不然同是平叛立功,他没被封爵,你当是为何?我的运气比他好,从一开始,就遇上了伯乐,我懂他的抱负,所以将他引荐给了义父,后来自然就来往密切了。” 第65章 “竟是如此,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倾盖如故,形容你和陆绶还真是贴切。如今你们也都算是位极人臣了,也不负这么多年的努力了。” 越修伸手越过桌子,点了点她的鼻子,“确实,我还能娶到夫人为妻,更是心满意得。” “那是算你走运......” 两人进入广陵城时,已经暮色四合,因此行决定仓促,未提前去信给柳家知会,凤清担忧此时去拜访,动静太大,反而搅扰了外祖休息,便先去了客栈安置,次日再去。 凤清的外祖父已经致仕,老爷子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如今正是扬州刺史,所以他带着老妻随长子居住在广陵,次子在庐陵任职,妻儿也随在任上。 凤清的大舅父柳刺史则有四个儿子,前三个儿子都是正妻杜夫人所出,小儿子是庶出,如今除了长子在刺史府做主簿,其余三子均在庐山书院求学。 次日巳时,两人出了客栈,往刺史府去,刺史府位于广陵城东,一座颇为宽敞的五进院,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尽显河东柳氏的百年清贵。 青松前去叫门,并递上拜帖,不一会儿,只见柳家中门被打开,柳刺史和杜夫人并长子夫妇亲自迎了出来,凤清知道他们这是在给自己撑场面,不禁眼睛有些泛酸。 她扶着越修的手下了马车,看着柳刺史,带着歉意说道:“劳烦舅父和舅母了,我与夫君只是晚辈寻常拜访,竟劳动舅父舅母如此郑重迎接,实在是惶恐!” 柳刺史抚着长须,慢悠悠说道:“冉冉说得这是哪里话,柳家也是你的娘家,这闺女第一次回娘家,如何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说完,才看向越修,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齐国公!” 越修忙抬手拦住,看了一眼凤清,正式像柳刺史夫妇行礼,“外甥女婿越修拜见舅父舅母!” 柳刺史夫妇受了礼,杜夫人开口,“我们快进去吧,冉冉,你外祖父外祖母还等着见你们呢。” “我也很想念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身体可还康健?” “好,都好着呢。” 两人又去拜见了柳老太爷和老夫人,老夫人几年未曾见过凤清,抱着她就一口一个“心肝儿”,连越修都顾不上,还是柳老太爷出声劝说,才止住了。 凤清拉着越修又向两位老人行了大礼,老爷子看着越修,满眼欣赏,“身姿如松,眼神清正,我那女婿眼光倒是不错。” 越修心虚的应下,心里暗想,是我硬贴上去的,我那岳父可没看上我! 一番寒暄之后,男人们都去了前院,女眷们依旧留在老夫人院内,陪着说话。 老夫人一直紧紧握着凤清的手,细细打量着凤清的脸色,见她依然脸庞饱满,神色焕发,方才放了心,“外孙女婿一表人才,对你也甚是体贴,看着倒是良配。” “外祖母,他待我是极好的,虽不是世家出身,但是他尊重我,有担当,也心怀百姓,是个极好的人。” 老夫人闻言,连道了几声好。 杜夫人见状开口,“早先你婚事甫一定下,你母亲便来信告知,我们都还担忧你嫁过去会不适,如今看你过得顺遂,我们也能放心。” “劳舅父舅母挂念了,如今见着人了,可放心了?” “放心!这女子嫁人,家世才情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人品,若是嫁得人品不好的夫君,这一辈子困于后宅,也就了无希望了。更遑说如今这乱世,今日是世家,明日说不得就倒了,你看那王家不就是,能护住你比什么都重要!我看这外甥女婿不错,冉冉好好跟他过日子,往后还有的福享呢。” 凤清笑着点头。 午膳是在老夫人处用的,都是一家人,便没分席。纵使两人来的突然,杜夫人还是吩咐厨房置办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里面不少都是凤清喜欢吃的。 柳家人轮番给凤清夹菜,不一会儿她面前就堆成了小山,越修都派不上用场了。 用完午膳,杜夫人便引着他们去往刚收拾出来的院子,是一个两进的小跨院。一进去便是两颗桃花树,开的正好,还正对着正房的暖阁,午后休憩时,望出来,景致甚好。 小院已经打扫的一尘不染,院子里恭敬地站着两个婆子,四个丫鬟,一切都井井有条。 杜夫人边走边说道:“这几日,便先委屈你们住在这了,这个院子离正院和老夫人处都近,往来便利。这几个人给你们使唤,若还有缺的,尽管告诉舅母,不要客气。” “舅母费心了,我看这一切都好,舅母竟还记着我的喜好,这里的布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这样才能住的舒坦。那你们先小憩一会儿,晌午我让大郎夫妇带你们出去看看。” 凤清连连点头,她可是期待去二十四桥很久了。 杜夫人走后,凤清让院子里的丫鬟各自去忙,只叫了牡丹和月季进屋收拾,青松和青竹则被安排在了前院。 她躺在花窗下的摇椅上,透过窗看过去,正好看到盛开的桃花,越修正站在树下吩咐着婆子什么。在阳光和桃花的映衬下,竟有了几分“陌上人如玉”的味道。 凤清静静地看着,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只余下了她,和他…… 突然,越修转过头望过来,凤清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越修嘴角微翘,缓步进到屋内,抱臂看着凤清,凤目里隐隐的笑意,“夫人刚才是在看我还是看桃花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当然是在看桃花了。”凤清嘴硬道。 越修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那是我好看,还是桃花好看啊?” “当然是......你猜?” 越修上前抱起她,附在她耳边,带着气声说道:“我猜......当然是夫人最好看!” 第58章 胡商广陵是何时有这么多胡商的?…… 晌午时分,柳大郎和妻子薛氏过来寻他们,说陪着两人出去逛逛,凤清欣然应允。 广陵郡河网密布,水运便利,江淮运河穿城而过,自瓜洲入江,与瓜洲一水之隔的便是军事重镇京口,往南联通江南运河,扼守南北水道。 先帝时期,诗词繁盛,许多文人骚客往来广陵,留下不少佳句,而同样颇负盛名的,便是二十四桥了。 传闻是前朝末帝巡幸广陵时,带了二十四位宠妃,命他们在桥上吹箫,称“二十四娇”,又因“娇”与“桥”同音,故称此桥为二十四桥。 凤清说要去看二十四桥的话音刚落,只见几人都面色古怪,柳大郎期期艾艾地开口:“呃……表妹,你真要去看吗?那边你去怕是不太方便。” “我知 道,不就是说那边是花街柳巷吗?这又有何不便的,不是还有表哥你和我夫君在吗?再说我们又不进去,是不是可以包一艘画舫听曲啊?” 柳大郎还想再劝,但越修看着凤清一脸期待,遂抬手拦住了他,“冉冉说得我看可行,就去听曲赏景,也是一桩雅事。” 凤清在一旁连连点头。 柳大郎见状,也不再多言,招手唤了个小厮上前,让他先去包一艘画舫,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往瘦西湖去。 因着是南北往来要地,广陵的繁华丝毫不输建康,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街市上吵吵嚷嚷的声音。 凤清掀开帘子往外看去,竟然看到了不少胡商。她唤越修过来看,“夫君你看,这里竟有这么多的胡商,看来这西域商路确实恢复了。” 越修靠过来,循声看去,果然不少胡商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店铺,有的还正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他又往远处看了看,皆是如此。 “由此可见,张氏在沙州经营的不错!如今长安太平,这些胡商南下无非就是路上麻烦一点,不能出潼关了,只能从汉中走汉水,再从长江南下,要不就去蜀地,顺江而下。虽然折腾一些,但是安全,待时间再长一些,怕是会有更多的胡商往大梁来。” “这是好事啊,有了商队往来,这沿途才能繁荣起来,于百姓而言,百利无害。” 越修颔首,又往外看去,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禁微皱起眉头,还不待他细想,瘦西湖到了,只能先搁下。 一行人上了画舫,片刻后,画舫缓缓离岸,湖上画舫只有零星一两艘,丝竹之音袅袅传出。岸边搭了一个五十步见方的舞台,一直延伸至湖中,在画舫上也能清晰看到台上的表演。 “这会儿时间还早,这边的花楼才开始营业,所以看着还有点冷清。待暮色降临,岸边和画舫都挂上花灯,台上才会有花魁表演。”柳大郎解释道。 “那真是可惜了……咦,那座桥便是二十四桥吗?” 凤清手指的是一座单孔拱桥,汉白玉栏杆,如玉带飘逸,又似长虹卧波。 “正是,表妹眼神不错嘛。” 凤清无奈地笑了,“大表哥,我知道你想夸我,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那湖上就一座桥,除了它还是能是哪个?” 第66章 她话音刚落,薛氏先笑了起来,柳大郎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这是侧边传来一阵箫声,如泣如诉,众人被吸引住了,转头看过去,只见一艘画舫正从旁边缓缓经过,船头一伶人正在吹箫。船舱里坐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位背对着他们的也是胡商,而面对着他们的男子也正看了过来。 他显然认识柳大郎,忙起身出来见礼,柳大郎也没和他多言,寒暄了几句,画舫便错身远离。 凤清和薛氏均没在意,两人正听着小曲窃窃私语。越修看了那胡商好几眼,低声向柳大郎问道:“刚才和你见礼的那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他是做粮食生意的,整个扬州的米店八成是他家开的。” “果然如此……” 柳大郎见越修神色沉重,开口问道:“妹夫可是觉得不妥?” “不知表哥可知,广陵是何时有这么多胡商的?” “约摸半月了,来了三个商队,撞一起了,所以城里胡商一下多了起来。” “这些胡商在扬州都买些什么货物,官府可有记载?” “有的有的,按照大梁律例,胡商交易一律要经过互市监,来的胡商均经过官府查验,发放过所才能采买货物,而且一应货物均要称重登记。” “如此便好,待回去后,可否劳烦表哥将互市监记档拿给我看看?” “这有何难,伯齐何须如此客气。” 越修刚要继续开口,突然传来凤清的欢呼声,原来是舞台上的歌舞表演开始了,她正激动的拍手,越修和柳大郎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凤清才意犹未尽的和他们回去,到了马车上,还在轻声哼着刚才听到的曲子。 越修揽着她,“就这么喜欢啊?” “难道你不喜欢吗?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男人都喜欢逛花楼了,美人如玉,仙曲绕梁,美酒如蜜,确实魅惑人心。” 越修连忙否认,“我可没有啊,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凤清身子往下躺,靠在他的腿上,伸手抚上他的脸,“夫君真没去过吗?我看你很熟练啊。” 越修急忙解释,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熟练,我怎么会去呢?你信我啊……” 凤清吃吃地笑了,越修才明白她是故意的,欺下身子就朝她重重的吻下来。 晚间回到小院,凤清沐浴完出来,想起来在画舫时,他和柳大郎一直在说话,遂好奇地问道:“刚才你和表哥在说什么呢?” 越修坐在她旁边,替她擦着头发,沉吟着开口:“我怀疑广陵出现的这些胡商来者不善。” 凤清转过身看他,“怎么说?以前长安也有很多胡商啊。” “我问过表哥了,我们在湖上碰到的那个和胡商一起的男子,是广陵郡最大的米商。今日我们去往瘦西湖的路上,我们看到的胡商也多是在粮食店铺进出。” “你是怀疑他们故意来买空广陵的粮食?” “恐怕不止广陵,我担心荆州,蜀地可能都有。” 凤清闻言也担忧起来,“这个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市面上的粮食被胡商买空,那怕是要闹饥荒了。” “我更担心的是,这是回鹘的前招,粮食不继的时候,若是回鹘南侵,我们恐无力抵抗!” 越修说完见凤清面色也凝重起来,他又安慰道:“不过这一切也只是猜测,还要等看了明天互市监的记档才能确定,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 凤清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无的放矢的,既有这种猜测,定是八九不离十了,还是得想想怎么解决才是。” 越修轻嗅着她的头发,甜甜的香气让他心猿意马,“想法子那也是明日的事,现在我们先休息吧……” 轻纱帐幔落下,烛光映衬下,人影绰绰,偶有轻吟溢出,□□畅。 次日晨起,越修早膳都没用便去寻柳大郎,跟着他去了衙署,时辰还早,衙署里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 柳大郎自己就是主簿,自是知道记档的账册在何处,很快便拿了过来递给越修。 越修仔细翻看着近期胡商的交易记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先前还只是猜测,如今确是万分确定了,而且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短短半月,胡商竟然已经在广陵郡购入粮食达万石之多,要知道,广陵郡一年的粮食产量也不过百万,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要无粮往建康运了。 越修拿着账册,沉吟片刻,对着柳大郎说道:“表哥,这个账册我得拿走,现在立刻去见舅父,有重要事情商谈!” 见越修面色严肃,柳大郎也不敢怠慢,“伯齐尽管拿去便是,我陪你一起去见阿耶吧。” 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回刺史府,柳刺史正在用早膳,被柳大郎拉着就去了书房,越修在外面等着,柳刺史正在数落儿子,看到越修凝重的面色,也不自觉地住了嘴。 “舅父,伯齐本不欲叨扰,实在是兹事体大,耽搁不得。” 柳刺史见状,也严肃了几分,推开书房门,示意他们进去说。 “舅父,您有没有发现最近城里胡商多了许多?” “我知道,如今西域再次联通,胡商多起来也正常吧。” “舅父您看看这个。”越修将账册递给他。 柳刺史接过账册翻看,很快他也发现了问题,看到后面,面色都苍白了几分,“这......这......确是我们的疏忽,多亏了伯齐慧眼如炬,否则日后出了事,我柳氏难辞其咎啊。” “还请舅父下令,立刻在城门设卡,禁止胡商出城,另外胡商住处得派人看守。召集所有的胡商,重新商议之前的交 易,不能再让粮食出城了,还有,盐和药材也要注意。另外,舅父要尽快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伯齐所言甚是,我这就去衙署安排,大郎,你随我一起。伯齐,此事你就不要出面了,以免牵连到你。” 越修想了想,沉声应下。 回到小院,凤清刚才起身,正在梳洗,见他进来,“你一大早去哪了?我醒来就没看到你。” 越修将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 “舅父比叔父强些,他既知道了,定能妥善处理。” 越修颔首,“等会儿我修书一封给义父,只怕回鹘要有动作了,我们也得想好对策。”说完他带着歉意看向她,“冉冉,抱歉,我可能不能陪着你了,我打算去趟京口,去视察一番北军的情况。” “无妨,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越修低头轻吻在她的额头,“放心,我很快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凤清笑着点头。 越修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凤清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口前所未有地涌上浓浓的不舍。明明不是第一次送他离开了,明明京口距离广陵不过一江之隔,可她还是不舍。 这就是爱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应该就是吧! 第59章 药材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越修离开后,柳刺史和柳大郎也忙了起来,凤清也没兴致出去游玩了,便一门心思待在刺史府陪外祖父和外祖母。 一晃就过去了两日,这日她和薛氏又去老夫人处说话,但到底心里装着事儿,难免面上显露几分。 最后老夫人看不下去了,让薛氏带她出去散散心,“去去去,你们正年轻的小娘子,成天来陪我这老婆子,多无趣啊。如今这时节,琼花开得正好,琼花可是广陵的一绝,你们也去赏赏花儿,看看景儿,别老窝在我这,浪费好时光。” 凤清回过神来,脸上浮现一丝歉意,“让外祖母操心了,是我的不是,我......” 老夫人抬手阻止了她道歉的话,“我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你的心思我都懂,我让你出去不是怪你,我是想让你出去看看天地万物,心地开阔了,便不会拘泥于这些小情小节。你老在我这小屋子里窝着,日子久了,想这想那,没事儿也能想出事儿来。去吧,出去看看好春光,帮你净净心。” 凤清这才应下,和薛氏一起出门。 老夫人没说错,广陵街道上确实随处可见开得正盛的琼花,这可是让前朝末帝都心向往之的盛景,凤清和薛氏遂弃了马车,徐徐漫步。 逛了一会儿,凤清确实觉得胸口敞亮了不少,也有闲心逛逛两边的铺子了,一抬头,一家挂着降价牌子的药材铺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走进去,只见这间铺子不算大,但是里面摆满了药材,有三七、红花、土鳖虫、独活这一类治跌打损伤的药材,还有麻黄、防风、荆芥、柴胡等风寒的常用药,每一种药材都堆了不少。 凤清有些好奇,难道广陵的药材商都这么随意的处理药材吗?不自觉地就开口问道:“掌柜的,这些药材为什么就这样放着啊,这样会不会散了药性啊?” 掌柜的也是愁容满面,“小店这也是无可奈何,这些药材原本是胡商商队要的,我按照他们要的量都备好了,结果去互市监登记时被驳回了,说是刺史大人有令,胡商采购的药材数量已经超出官府规定上限,不能再交易了。这些药材只能小店自己解决,小店库房小,且快要到梅雨季节了,库房里放着怕是要发霉,那这些药材就废了,只能出此下策,摆在这低价出售。” 第67章 “胡商买了很多药材吗?” “多,我听说广陵城内大大小小的药材铺子,他们都去采买了,买的还基本都是一样的药材,也不知买这么多干嘛。” 掌柜的不明白,凤清却知道,这怕是回鹘在为大战做准备。 她想了想,朝掌柜的说道:“这些药材我都要了,我先付一百两定金,晚点我会派人来拉货,再付余下的。” 掌柜的被天降的馅饼砸的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说,这些药材您全要了?您没说笑吧?” 凤清笑了,“掌柜的放心,我自是认真的,实不相瞒,我家开医馆的,正好缺药材呢,不止你这里的我要了,你若是知道其他和你一样的商户,他们的药材我也要了。” 说着她招手叫了青竹过来,这是越修走之前留下保护她的。她指着青竹对掌柜的说道:“我把他留下,和你一起,愿意卖的商户一样先付定金,待晚点一起交货。” 掌柜的这下深信不疑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应声,“好嘞,夫人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妥。” 凤清示意月季拿银票出来给青竹,她又低声叮嘱青竹:“仔细些,跟商户多套套话,看看胡商还有没有采买其他的药材?” 青竹点头应下。 出了药材铺子,薛氏才拉住凤清的手臂问道:“表妹,你买这么多药材作甚?快要到梅雨时节了,你买回去也不好储存呐。” “表嫂有所不知,我与那掌柜的所言并非瞎编,我的确在建康开了家医馆,药材也的确缺。这些商户也不易,药材价格也合理,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表妹大义,那晚间我从府里拨几个人出来,帮表妹采买药材,再一路运去建康吧。” “如此甚好,那就谢过表嫂了。” 回到刺史府,薛氏很快就派了一个嬷嬷带着五个青壮过来,嬷嬷见着凤清恭敬地说道:“老奴见过表姑娘,老奴是少夫人的陪嫁,于药材上略懂一些,少夫人让老奴带着这几个小子过来,听凭表姑娘差遣。” “辛苦嬷嬷了,我要在广陵采买些药材,有劳嬷嬷帮我掌掌眼,再运回建康。” “老奴省得了,表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办得让您满意。” 凤清笑着颔首,又叫来了月季,让她带着几人去找青竹。 他们走后,凤清让牡丹备了笔墨,给冯翾写信,她和韦圭的纳征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六,如今已是三月二十三,越修还没消息传来,看样子纳征之前她是赶不回去了。 信里先向冯翾表达了歉意,然后就说起了药材一事,让冯翾准备好接收广陵过去的药材,另外让冯翾暗地里探查,看建康是否也有人大批量收购药材。建康毕竟是天子脚下,胡商过去太显眼,她担心会有自己人帮着胡商收购。 写罢封好,她便去找了柳大郎,拖他帮忙派人把信送出去。 一切安排妥当,她才松了口气,一抬头,竟已到了晚膳时分,她突然发现,这一整个白天,她似乎都未想起越修。 “果然还是得有事做啊!”她不禁低声感叹道。 次日晨起,她照旧去给老夫人请安,却在路上碰到了刚回来的越修,他的发髻上还带着露珠,凤清是又欣喜又心疼。使唤月季去向老夫人招呼一声,她拉着越修便回了小院。 “你是不是赶夜路了?多危险啊,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啊!”凤清一边给他散了头发,用布巾擦着,一边数落他。 越修乖乖的任由她动作,听她说完,才握住她的一只手低声说道:“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凤清觉得眼睛热热的,微哑着声音回他,“我又不会跑。” 越修转过身来,“我想着二十六是子琰纳征的日子,你应当是想去的,我不想你留遗憾。我今日赶回来,明日我们出发回建康正好。” “我都已经去信给阿舞了,跟她说了我赶不回去。” “那就当给他们个惊喜!” “你才是给我惊喜了,不对,是只有惊!不许再有下次了,这些都是虚礼,他们不会介意的,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 她话音刚落,越修的眼睛都亮了,也顾不得头发还披散着,抱起她就在屋里转圈,“冉冉,我没听 错吧,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是吗?” 凤清也没想到,竟然就那么说出口了,她一时还有些难为情,将脑袋埋进他的脖子,紧抿着嘴不接话。 越修也不管,就当她默认了,兴奋地一直在自言自语。他细碎地嘀咕声传至凤清的耳朵里,她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幼稚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待越修更衣后,两人往老夫人处请安,刚好老太爷和柳刺史也在,凤清便一并向他们辞行,“后日是二哥纳征的日子,我和伯齐得赶回去,明日一早就得出发了。” 老夫人眼里满是不舍,“这么快就要走了,子琰也是,这一眨眼竟也要成亲了,我真是老了。” “外祖母可不老,您和外祖父都精神矍铄,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你这小嘴,你和伯齐日后常来看看我们,我就心满意足了。” “外祖母放心,我一定常来,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说笑了一阵,两人留在老夫人处用了午膳,膳后,越修去了前院书房见柳刺史,老夫人又拉着凤清的手谆谆叮嘱,最后还是柳刺史派人来请凤清,老夫人才不舍的放手。 柳刺史寻她亦是为了药材一事,“冉冉,我听闻胡商定的药材都被你买走了?” 凤清点头,“是呢,我看很多店铺都是小本经营,这么大批的药材,他们若是卖不掉,怕是要关门大吉了,正好我也要买药材,顺手的事儿。” “付了定金的,都交货了吗?” “还有几家没交,不过也就这两天吧,已经交了的,都在码头放着,待货齐了,就运走。” 柳刺史闻言说道,“不要等了,已经交了的赶紧运走,还没交的我帮你盯着,这么大批量药材,胡商买不了,一直在码头放着,恐迟则生变。” 凤清听出了柳刺史话里的担忧,她心生疑惑,越修见状向她解释,“舅父已经查明了,来的胡商里有回鹘的细作,现在还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没下令捉拿。不止药材,还有暂停贸易的粮食,都得看守起来,我们担心回鹘细作动手脚。” 凤清这才明白,“那就依舅父所言,我一直让青竹盯着的,这就派人通知他,即刻装船出发!” 回到小院,她低声问越修,“实际形势是不是比我们想的还要严峻?” 越修点头,“根据目前的消息,可能就这俩月了,叶护可汗已经开始在洛阳散播大汗弑父弑兄杀弟的消息了,只怕很快就要动手。冯翊那边也传来消息,河东的咄陆可汗也蠢蠢欲动,似乎已与叶护可汗结盟。叶护一旦上位,为了证明自己是能者居之,只怕就要大举南下了。” 凤清闻言也忧心忡忡,上一次回鹘兵临长安的阴影才刚刚消散,如今竟又要再经历一次吗? 建康纵有长江天堑,可是回鹘兵强马壮,大梁这一次能否抵挡,她也不知。 她看向身旁的越修,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大战开始,他定是要上战场的,生死难料。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她心口隐隐地钝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她紧紧地抱住越修,微带着哭腔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记着,我在等你回来!” 越修回抱住她,没有说话,只轻吻着她的头发,屋子里静谧无声…… 第60章 巧合“总觉得有点太巧合了。”…… 三月二十六这日,韦家再次宾客盈门,到了吉时,一抬抬披着红布,扎着红绸的聘礼绵延不绝地抬出了大门,往冯家去。凤清看着自家二哥咧开的嘴一直就没闭上过,心里也由衷得为他高兴。 凤藻和卢七郎的婚礼定在四月二十,最近她一直被杨夫人拘在府里绣嫁衣,今日一看见凤清和凤声,两眼都放光。 礼一毕,她便拉着两人到她的院子里说话,看那架势,像是要把这段时日憋得话一股脑全说了。凤清和凤声相视一眼,脸上都是无奈的笑容。 甫一落座,凤藻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你们还记得王九娘吗?” 凤清回道:“记得啊,她不是被姑母加恩在长乐殿侍奉吗?” “说是在长乐殿侍奉,但你们想想,王家是谋逆之罪,谁敢让她近姑母的身啊,所以她就被派去做粗活了。我前几日随伯母和母亲入宫谢恩,碰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都快成老妪了!” “三姐你也太夸大了,九娘就比我大两岁,纵使突遭变故,境遇大不如前,也何至于此啊。” 凤声却若有所思的开口,“阿辞也不尽然都是夸大,我听闻王家的女眷踏上流放路不久,便陆陆续续病死了,九娘的亲兄长王诣据说也在流放地失足溺死了,都是血脉至亲,这打击太大了!” 第68章 “王诣死了?”凤清从未听闻此事,一脸震惊,“还有王家那么多女眷,这么快都病死了?这其中是不是有内情啊?” “应当不会吧,说是当地仵作验过尸了。” 凤清依旧皱着眉,“总觉得有点太巧合了。” 凤藻却浑不在意,“我看你就是跟妹夫待久了,现在肚子里也都是弯弯绕,看啥都觉得有问题。” 凤声轻斥着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呢,冉冉也是为我们好,如今这局势,谨慎些总没错的。” 凤清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注意两人的官司。 回到府中,她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便到书房寻越修,越修正在盯着大梁的布防图,思索对阵回鹘的策略。 见凤清进来,一看她的脸色他便知道是有正事,遂上前虚扶着她,低声问道:“是出了何事?” 凤清开门见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先前在扬州,我就一直在想,回鹘是蛮族,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治伤看病是用什么药材的?还有,以回鹘人的脑子,他们应该也想不出这种买空我们的粮食药材,以削弱我们的抵抗能力,这么迂回的法子吧?” “你的意思是,怀疑王诣没死,王家那些女眷也有可能没死?而且王诣还有可能去了回鹘?” 凤清点头,“王诣这个人,城府颇深,他在流放地也有几个月了,以他的手腕,足够他买通上下了。而且他是溺水几日后才被发现的尸体,仵作验尸后,就定论溺死上报了。要知道,尸体如果在水中泡了很长时间,五官变形或者有腐烂,是认不出身份的,那谁也不能确定到底死的是不是王诣。” 越修也陷入了沉思,凤清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只不过他先前是以为,叶护可汗此举是有汉人谋士给他出主意,如今看来,这汉人谋士是王诣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思索了片刻,他起身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去见义父,和他一起进宫面见陛下!” 凤清点头,正要送他出去,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我有个主意,我听三姐说王九娘在长乐殿备受排挤,不若我替她向太后求个恩典,送他去柳州崔十一郎身边?” 越修停住脚步,回身看她,“你的意思是,用王九娘试探试探?” “正是,若是成了,正好证实我们的猜测,那我们就要早做准备,若是不成,她去柳州也挺好的,就当是行善了。” “等会儿见到陛下,我先跟陛下提一嘴,看看陛下怎么说。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今晚可能回来得晚,不用等我了。”说完,又走过来抱了她一下,才大步离开。 凤清回到寝居,话本子也看不进去,遂在内书房一边练字一边等着越修回来。 一直到了人定时分,越修才回来,凤清忙迎上去,替他脱了外衣,“陛下怎么说?” “陛下已经派人暗地里去查了,他同意你的想法,太后这两日可能就要召你入宫。” “如此便好,否则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越修将她揽入怀中,“别多想,相信你夫君,我们肯定能赢的,你快去休息,我去洗漱。” 凤清从善如流去了床上,也许是越修的话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也许 是今日累极了,她很快就睡过去了。待越修出来,甚至还听到她小猫一般的轻鼾声,他弯了弯嘴角,眼里满是宠溺,轻手轻脚上床躺在外侧,将她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果如越修所说,次日午间,宫中便来了旨意,太后召她入宫,她早有准备,换了身衣服便随着内侍入宫。 说来也巧,刚踏过长乐殿的宫门,就看见王九娘正缩在宫墙角落里,旁边有两个宫女正对她推推搡搡的。 凤清停住脚步,唤了一声,“九娘?” 两个宫女见是凤清,忙跪下行礼,凤清走向王九娘,拦住她要行礼的动作,“九娘,你我之间不用如此虚礼了,这两人可是欺负你了?” 跪着的两个宫女抖着身子,忙喊冤枉。 王九娘不欲惹事,毕竟此时若是借着凤清收拾了他们,回头定会招来更猛的抱复。她摇了摇头,“都是些口角之争,无碍的。” 凤清见状,也没多言,只朝着两人厉声道:“既然九娘不计较,这次就饶了你们,但是宫有宫规,再有下次,你们是知道下场的!下去吧。” 两人连连磕头谢恩,小跑着走了。 凤清又看向王九娘,“九娘,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大可向我提,我能帮的一定尽力,你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不要见外。” 王九娘还是摇头。 凤清继续道:“我听闻你和崔十一郎感情甚笃,当初和离也不是本意吧?你若是愿意去柳州和他团聚,我可以帮你向太后求个恩典。” 王九娘的眼里出现一丝亮光,但很快又暗下去,“不用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柳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崔十一郎还要在那待十年,与流放无异,把你从宫里送到那去,于太后而言无伤大雅,你可以好好想想。” 说完凤清便转身离开,刚踏出几步,身后传来王九娘低低的声音,“真的可以吗?” “别人或许不行,我去求当然可以!” 王九娘定定的看着她,跪下向她行了大礼,“如此,拜托四娘了。” 凤清扶起她,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安心。 进到长乐殿主殿,陛下也在,凤清依次行礼问安,太后招手示意凤清坐到她身边,凤清乖巧地上前坐下。 “怎么这会儿才来,哀家特意给你备了荔枝,都要不鲜了。” “是臣妾的不是了,刚在外面碰到了王九娘,她的变化......有点大,我就跟她寒暄了几句。” 提起王九娘,太后也是一阵唏嘘,“遭受这么大变故,也是难为她了。” 凤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陛下,自从岁旦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陛下,今日一见面,她心里一惊,陛下沉稳了许多,但是身上的气势却让人不适,看人的时候,眼底毫无情绪。就像此刻,明明是笑着,眼神却依旧冷漠,目光带着审视。 陛下似有所觉,看了过来,凤清忙移开视线,只听陛下开口道:“听闻此次发现回鹘的阴谋,表姐功不可没啊,母后怕还不知道吧,表姐在建康开了个医馆,专给流民义诊,颇得民心啊!” 凤清心头一紧,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忙谦虚地说道:“陛下过誉了,就是一个普通的医馆,我也是同大嫂、三姐和冯家姐姐一起开的,略尽绵薄之力。” 太后闻言赞赏地说道:“这确是一桩好事,冉冉做的不错,姑母可要好好赏你。” 陛下又开口,“的确要好好赏赐表姐,表姐如今可是堪为女子楷模啊。表姐几人身为深闺妇人,尚且想着天下苍生,朕这个皇帝岂有坐视之理。朕打算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轮流每日去表姐的医馆坐诊半日,以彰显朝廷的恩德,不知表姐意下如何?” 凤清只觉得身上一阵阴冷,明明已近四月了,她甚至打了个冷战,她悄悄看向太后,却见太后正端起茶杯喝茶,仿佛没听见陛下的话一样,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起身走到点中间跪下,“陛下所言臣妾自是无异议,太医院都是杏林圣手,能得太医们坐诊,是仁济堂的荣幸。” “哈哈哈哈,朕就知道,表姐一定会答应的,朕听闻仁济堂此次还把胡商欲买走的药材都买回来了,这可是救大梁于危难之际啊,朕一定要好好奖赏表姐,不知表姐想要什么?” 凤清故作沉思状,片刻后,磕头说道:“那臣妾便替王九娘求个恩典吧,王九娘与其前夫崔十一郎感情甚笃,此前迫于家族压力和离,如今王家已经不在了,王九娘孤身一人。臣妾想请求陛下和太后娘娘允准她去柳州,与其前夫团聚,也算是成人之美。” 陛下看了一眼太后,“朕倒无妨,不知母后何意?” 太后让凤清起身,“哀家自然也愿意做个好人,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允准的。” 凤清又忙跪下谢恩。 出了长乐殿,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凤清拒绝了软轿,沿着宫墙缓缓步行,内侍过来给她撑伞,也被她推开,就这样淋着雨走着。 雨丝飘在脸上,带来些微凉意,可是这都比不过她的心冷。陛下亲政还不过四个月,竟这么快就开始忌惮韦家,她不禁冷笑出声,“权力当真是魔障啊,这么快就能吞噬人心!” 长乐殿里,太后正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青黛在给她揉着太阳穴,“你说她没坐软轿?” 青黛小心地回话,“是的,宁国夫人不仅没坐软轿,也没让内侍给撑伞,淋着出去的。” 太后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青黛,你说我错了吗?” 青黛低下头不敢回话,太后也没为难她,“陛下是急了些,可我别无选择,我也是个母亲,儿子和娘家,如果只能选一个,那我只能选我儿子!” 第69章 “太后娘娘的难处,宁国夫人定会懂得。” “是我对不起她,之前说的赏赐再加三成,立刻送去齐国公府!”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第61章 南侵回鹘新大汗兵分两路,南下攻梁。…… 陛下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次日太医院就排好了轮值班次,从四月初一便开始轮流去仁济堂坐诊。 圣旨下达的时候,只有冯翾在,她还不知内情。直到接旨后,传旨的内侍在仁济堂宣扬陛下的恩德,引得在场的流民纷纷山呼万岁,她才明白了几分。 看诊结束,她便急急忙忙往齐国公府来,想问问凤清知不知情,但她没见到凤清,只见到了越修。 凤清昨日从宫中回来便一直心绪不佳,又因着淋了雨,晚间开始发起热来,一直昏睡着,还没醒。冯翾想去给凤清把个脉,也被越修婉拒了,她知道越修是不想她去打扰凤清。 她便将陛下的旨意说了,“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来能多些大夫来义诊是好事,只是这陛下掺和进来,以后仁济堂可就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了。再者那传旨太监一直在说陛下隆恩,惦念苍生,定能保住患者的性命云云。这话太大了,我怕日后若有分歧,或出了意外,百姓反而会怪到韦家头上。” 越修这才明白凤清生病的缘由,他神色冷硬,“既如此,你们就从仁济堂退出吧,不要插手了,让陛下派人全权接管。” 冯翾有些迟疑,“这样可以吗,仁济堂是冉冉费了大心思的,就这么让出去?” “她应当已经想好了,就这样吧,否则日后若稍有差池,不止流民百姓会骂韦家,陛下那里也逃不过,还是交出去吧 。” 冯翾的面色也黯淡下去,“这才几个月,就这样结束了……” “最近时局不稳,你们避避风头也好的,以后想做,再找机会便是。” 冯翾依旧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作罢。 凤清直到天擦黑才醒来,越修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忙递了杯温水过来,凤清连喝了几口,觉得喉咙清爽了,才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吗?” 越修扶起她靠在褥子上,“酉时了,你睡了一天了,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吧,芍药准备了鸡丝粥。” 凤清本欲拒绝,但又不想越修担心,遂点了点头,越修便起身出去吩咐。 片刻后,芍药便送了粥进来,热气腾腾,香味浓郁,凤清还真觉得有几分饿了。 越修接过粥,舀了一勺吹凉,递到她嘴边,凤清乖巧的张嘴咽下,微笑着开口:“夫君照顾人可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越修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你还真当自己身子是铁打的,还淋雨!再有下次,看我绝不饶你!” 凤清脸上地笑意越发深了,“你要怎么不饶我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躺床上,以后别下床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凤清瞬间就懂了,横了他一眼,“登徒子……” 进了些粥,凤清的面色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精神也好了些,越修便把冯翾来的事告诉了她。 “我知道的,昨日在宫中陛下提起,我只能应下,我本欲找借口推掉,可又怕加重陛下猜疑。如今大敌当前,若是君臣异心,于国不利,就是没有和阿舞她们商量,对不住她们了。” “你做得没错,别多想了,她们会理解的,当下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出征呢!” 凤清坐直了身子,搭上他的手臂,“你要出征?这么快吗?” “就这个把月吧,叶护可汗已经指使人公然质疑大可汗了,咄陆可汗也已经出动,往洛阳去了,应该很快洛阳就要易主了。” “这个三王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本来还指望他能多撑几年呢,这才大半年,难怪老大汗在时,不重视他。”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越修忍不住笑出声,“世事本就难料,谁都能预知后事,那不成仙了?我们当时与他合作,是重在顺利拿下长安,至于他能撑多久,对我们而言都是赚的。放心吧,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建康成为长安的。” “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平安!”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还说我呢,咱俩现在谁是病人啊?”说着端过煎好的药,“快把药喝了,再睡一觉,明天就能舒服很多了。” 凤清颔首,也没让他喂,自己接过药碗喝完。 越修所料不错,半个月后,回鹘刚上位不久的大可汗暴毙,他从长安带去的两万人马也尽被诛灭。叶护可汗在咄陆可汗的支持下,登上大可汗之位,据说他在即位典礼上当堂宣布,不日便会南下攻梁。 消息传到建康,朝野上下皆战战兢兢,生怕当年长安的屈辱重演,甚至有人提出议和。 年轻的陛下心气正盛,如何能接受不战而降,当即训斥主和派官员,并直言欲战到底。 下朝后又召集重臣至宣室殿,再次商议抵御回鹘一事。这一商议,越修直到子时初才回府,凤清等他已经等得靠在榻上睡着了。 越修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凤清迷迷糊糊地醒来,声音都还带着睡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吵醒你了,没事儿了,已经差不多了,你快睡吧。” 凤清实在是太困了,头一偏,又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越修又不在了,她还想问问进展,结果只能望床兴叹。 好在今日越修回来的挺早,刚过晌午凤清便见到了他,他拎着一个食盒进来,里面装着汪记刚出的水晶糕。 “这几日吃药,嘴巴里都是苦的吧,来尝块糕点,甜甜嘴。” 凤清哪有心思吃糕点啊,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急切的问道:“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越修却不紧不慢的打开食盒,拿起一块喂到凤清嘴边,她只好张嘴吃下,味道确实不错,软糯清甜。 见她吃了,越修才开口,“根据现在的消息,叶护和咄陆是分兵两路南下,一路往荆州去,一路往寿春,至于两路各分兵多少,还不清楚。荆州卫有三万人马,倒是可以抵抗一二,就是寿春比较麻烦,只有两万人马,若是回鹘主力在西路,只怕寿春守不住。” “那现在赶紧往寿春增兵啊?从京口调过去,应该来得及。” “冉冉,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再说分兵防守是兵家大忌,京口也很重要,甚至比寿春还要重要!” “那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寿春吗?” “没有,得再等等看,等探明回鹘两路军的部署,我们才好应对。不过义父已经建议,从京口抽调一万人马,随时出发支援寿春,这已经是极限了。” “建康不是还有神策军吗,不能派出去吗?” “神策军要戍卫京畿,这是大梁最后的底牌了,轻易不得动!” “竟如此艰难吗?” “也不至于,我们兵少,回鹘也不多啊,再说了,打仗也不全看士兵人数啊,还要看士气,看战术,这些我们可都比回鹘强。回鹘都是北人,到南边来打仗,光水土不服这一项就够他们头疼的。你看,我们还是有优势的,放心吧,我们会赢的。” “但愿如此啊,过两日我再去趟栖玄寺,去添点香油钱,再给你求个平安符,定能保你平安!” 越修闻言,笑着拱手道:“好……那为夫就先谢过夫人了!” 可惜还没等到她的平安符,越修便要披甲出征了。 太初四年四月十一,回鹘新大汗兵分两路,南下攻梁,东路军由叶护可汗亲自率领,直扑寿春,西路军由咄陆可汗率领,从南阳直奔荆州。 意外的是,根据探子的消息,咄陆可汗的西路军竟有十万人马,如此一来,只有三万守军的荆州岌岌可危! 陛下只能下令,由越修率五万神策军自建康出发,支援荆州,时间紧迫,越修甚至来不及回府拿行李。 凤清得知消息,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又带了些常用物品,便上车去了城北军营。 神策军校场里,越修正在对士兵们训话,军士们士气昂扬,声音响透天际,凤清看了一会儿,去了帐中等他。 约摸过了一刻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帐帘被掀开,身披银甲的越修大步进来。 凤清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我听闻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 越修点头,“时间紧迫,南阳至襄阳顺流而下,不出三日即到,荆州只有三万人,抵挡不了多久的。” “答应你的平安符我还没去求,”凤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从脖子上拉出一个细绳穿着的玉佛,解开绳子递给越修,“这个是我从小戴着的,小时候阿娘去青龙寺求得,也能保平安,送给你,你一定要戴着,我要你平安归来!” 越修突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的,我戴着,我答应你,我一定平安回来!” 第70章 凤清轻手推开他,拿过给他准备的东西,一一叮嘱,“除了换洗的衣服,各类伤药我也都装了些,每种药怎么用,我写了个纸条放进去了,你记得看过以后再用。” 越修浅笑着看着她,她说一句,他应一句,直到眼看着天擦黑了,他才依依不舍地让青竹送凤清回府。 “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晚回不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凤清应下,跟着青竹出了营房。 次日天刚擦亮,凤清就醒来了,她唤牡丹进来伺候梳洗,收拾停当便直奔城门。 凤清上了城楼,依旧熟悉的场景,她静静地目送越修的队伍渐渐远去,泪水不知不觉得糊了眼眶。 第62章 战死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考虑…… 越修的军队行进很顺利,不过七日便抵达江夏,他让军队先驻扎在江夏,自己只带了几千人去往襄阳。抵达襄阳时,战事刚刚告一段落,双方正在僵持,随行的副将听闻都大松一口气,唯独越修皱起了眉头。 见着秦肃后,听他回禀完最近的军情,越修越发觉得蹊跷,“回鹘南下以来一直这样吗,每次接触不久就撤兵?” “正是,这也是末将不解之处,咄陆可汗自出南阳后,一直声势浩大,抵达新野后,更是曾派出大部人马出击。但是他本人到襄阳后,便一直如此,每次发起攻击,双方短兵相接,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撤回了。” “咄陆号称十万人马,襄阳又是咽喉要地,依照常理,他应该速战速决拿下襄阳,进而占据 江夏,顺江而下与东路军汇合才是如今却僵持在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是不是真的有十万大军,还得再派人去探探虚实。” “将军,末将也有此疑虑,已经派出好几波斥候了,传回的消息均说根据回鹘军营的军帐数目、粮草数量乃至每日每餐饭的数量判断,咄陆麾下哪怕没有十万,八万也是有的。” 越修看着桌上的舆图,一手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叫来了青竹和青松,“你们两个连夜去回鹘军营抓几个舌头回来,记住,要尽可能靠近中军帐的。” 两人领命后飞身离开。 秦肃开口,“将军是怀疑敌军故布疑阵?” 越修颔首,“兵贵神速,回鹘就算再不懂我们的兵法,但他们是马背上长大的,不可能不知道速度的重要性,如今却一直僵持,只怕是另有目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竹青松兄弟回来了,抓回来了两个回鹘兵,“郎君,这两个是咄陆大帐前的守卫,属下是趁他们轮换时抓到的。” 越修很满意,“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让秦将军等人过来。” 秦肃和一众将领进来,就看见两个回鹘兵跪在地上,越修见人到齐了,开口讯问:“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两人对视一眼,装作听不懂汉话,闭口不言。 越修继续开口:“听不懂?可我记得回鹘早在毗卢可汗时就已经开始汉化了,难道你们竟敢违背可汗的意思?” 两人还是不语。 “看来是不打算说了,那我也不为难你们,秦将军,派人把他们送回去吧,带话给咄陆可汗,就说这两人很是忠义,什么消息都没透露,还望可汗饶过他们。” 秦肃上前,“末将领命,这就让人送他们回去。”说着,手一挥,就有副将上前去抓两人。 两人这下却面如土色,身子直哆嗦,其中一人忍不住大声求饶,“将军饶命,饶命啊,将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咄陆可汗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把两人送回去,下场可比死还难受,另一人见被同伴抢了先,也开始求饶。 越修看着他们,冷声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两......两万人,出洛阳的时候一共十万,到了南阳后,一部分调走了,只余下两万人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帐中将领面面相觑,越修和秦肃两人的神色均越发凝重,“所以你们营中的营帐,粮草这些都是虚的?” “是的,这都是军师的意思,大汗让可汗照做。” “那军师呢,他在营中吗?” “不在,南阳分开的时候,军师跟着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越修挥了挥手,来人将两人带了下去,他脑海里快速思索着,“不好,中计了!快,飞书传信到建康,请求陛下立刻下令从京口调兵驰援寿春!快去!” 一旁的副将忙领命,小跑出去安排。 秦肃看向越修,“将军是怀疑那八万人马是去往寿春了?” 越修点头,“好一手声东击西,我们都小瞧了回鹘,加上叶护带的人马,寿春两万人要抵挡回鹘十几万人,形势甚是危急!秦将军,我要立刻返回建康,我会在江夏留一万人马,荆州就交给将军了!” 秦肃神色一凛,郑重抱拳,“末将定不辱命!” 越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即动身回到江夏,带着四万人马又折返建康。 此时的寿春,确如越修所料,危在旦夕。越修出发后次日,陛下便派陆绶前往寿春,统率寿春的守军,同时之前京口调出的一万人马也由韦圭率领,出发支援寿春。 这一通调兵遣将,本无不当,根据当时的军报,叶护可汗大约五万人马,寿春易守难攻,三万人马勉强也能匹敌。却不想,回鹘军自汝南走淮水,抵达寿春城下的有十五万人马。 陆绶见状,立刻飞书建康,请求支援,可此时越修去了荆州,冯翊远在长安,韦圭虽然正在去往寿春的路上,所率援军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朝中有兵,但无良将,汝阳王请缨自荐,却被陛下以怜其年迈为由婉拒。 寿春的凄风苦雨却并未影响建康的歌舞升平,凤藻的婚礼依旧办的隆重盛大,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宾客们推杯换盏,一副繁华盛世之象。 凤清坐在席间,强颜欢笑着与各家女眷寒暄,晓晓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襟,“叔母,你是不舍得三姨母吗?所以才不开心?” 陆绶去寿春前将晓晓托付给她,她便带着一起到了韦家,她抬手揉了揉晓晓的总角,“叔母是舍不得三姨母,不过叔母没有不开心,三姨母得嫁良人,叔母为她开心,叔母是担心你越叔叔。” “晓晓知道,越叔叔是去打仗了,我阿耶也是,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凤清看着晓晓天真稚嫩的脸庞,笑着应道:“是的,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寿春失守的战报和越修的急信几乎同时到了建康,一起传回来的,还有陆绶战死的消息。朝会上,陛下令人宣读军报后,全场哑然,陆绶的父亲,如今陆氏的家主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寿春失守时,韦圭的一万人马才刚刚行至合肥,陆绶就靠着两万人马在寿春抵挡了五日,最后城破时,他亲自上阵和回鹘军战在一起,拼死撕开个口子,才让裴谦和顾姮得以平安撤出寿春。 裴谦字字血泪,将寿春战场的残酷展现在满朝文武面前,众人皆不敢言。 寿春的失守,意味着合肥成了抵御回鹘的桥头堡,可是合肥的也只有两万人马,这还是算上韦圭刚带过去的那一万人,面对回鹘大军,同样也是以卵击石。 合肥若再失守,回鹘大军沿着淝水一路向南,毫无阻碍,可直达渡江要冲采石矶,届时建康便只有长江天险这一道屏障了。 汝阳王再次请缨出战,“陛下,微臣虽老迈,但还上的了马,提得动枪,微臣戎马半生,所求也不过是天下安澜。如今大敌当前,微臣身为朝廷重臣,自是当仁不让,还望陛下允臣所请!” 但陛下依旧迟疑,最后只留下一句再议便匆匆退朝。 凤清正在教晓晓写字,牡丹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凤清手中的笔便掉在了纸上,笔尖的墨汁很快洇开,雪白的宣纸慢慢变黑,她强撑着安抚好晓晓,又让牡丹陪着她玩,自己则顾不上和韦侍中还在闹别扭,套了马车便直奔韦家。 凤清一路疾行,径直推开书房的门,“阿耶,我听闻陆绶战死了,这是真的吗?” 韦侍中和韦璋也正在商议战事,闻言两人都沉默了,韦璋甚至低下了头,凤清见状什么都明白了,“那二哥呢,他不是去支援寿春了吗?” “子琰还在合肥,还没到寿春。” 凤清闻言不禁红了眼眶,“所以是因为二哥没及时驰援,才导致寿春失守的是吗?” 韦璋上前扶着她坐下,安慰她,“和子琰没关系,他从京口出发,沿途一直大雨,行军困难,他们已经尽力了,刚到合肥,寿春便失守了。” 凤清的语气更加急切,“那如今二哥也很危险啊,没了寿春,合肥便直面回鹘!我听闻汝阳王请缨率领神策军出征,陛下为何不允?阿耶,你为何不帮汝阳王说话?” 韦侍中沉声解释,“冉冉,陛下有陛下的考量,请神容易送神难,好不容易汝阳王不再掌兵权,若此时让他起复,此战若胜,日后还有谁能压制他的威望?” 第71章 “阿耶!”凤清起身行至桌前,“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考虑这些?二哥也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就不管他吗?在您眼里,就只有陛下,只有 权势吗?可您的陛下,何曾记得您的功劳,这才刚亲政就开始猜忌韦家......” “冉冉!注意你的措辞!”韦侍中厉声打断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还不明白吗?” 凤清梗着脖子,继续戳着韦侍中的心窝子,“我说到阿耶心坎上了吧,我不信您就没感觉到陛下的疏远。二哥刚在京口站稳脚跟,又被调去合肥,不就是怕时间久了,二哥拥兵自重吗?阿耶不觉得可笑吗,您一心想为陛下争夺兵权,可陛下呢,却生怕您得到了兵权。” “别说了!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教我,子琬,你送冉冉回府去吧。” 凤清嗤笑一声,彻底寒了心,看了眼韦侍中,拂袖而去。 次日朝会,汝阳王再一次上奏请缨,陛下却面色不悦,正想着理由欲开口拒绝,内侍呈上一封书信,陛下阅后,又龙颜大悦。 “齐国公的人马自江夏返回已至采石,向朕请奏自采石沿淝水北上,支援寿春,真乃神兵天降啊,如此,便不劳动汝阳王了。” 汝阳王闻言,谢恩退下。 越修上奏之后也没等陛下的回音,自做决定去往合肥。也是韦圭命不该绝,越修的援军与回鹘大军几乎同时抵达,两军又在合肥对峙起来。 淝水,这条一直奔腾的河流,数百年前曾见证南朝成功击败前秦军队,如今要再次见证一场南北之战,只是不知,这一次,谁胜谁败? 第63章 托付以后常带她回来看看! 陆绶的亲兵趁着夜色,牺牲了好几个人才夺回了他的遗体,四月底,陆绶的棺椁运回建康,文武百官皆上门祭奠,陛下也派了内侍前往,并在灵前宣读圣旨,追封陆绶为骠骑大将军,宣武侯。 凤清站在人群中,看着陆家上下山呼万岁谢恩,只觉得讽刺。她看向灵前跪着的晓晓,陆绶就这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封侯又有何用,若真念及陆绶的功劳,为何不给晓晓一个身份?死后万般哀荣,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罢了。 同为女子,她简直无法想象,晓晓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还是继祖母,该如何在后宅平安长大。可这是陆家事,她插不了手,帮不了晓晓。 越修抵达合肥后,回鹘军奇怪的没有再继续发起攻击,而是在城外驻扎,与梁军对峙起来。越修担心有蹊跷,一连派出几拨斥候却都没探查出什么。 他站在城楼上远眺回鹘军营,一旁的韦圭也在说着自己的疑惑,“这叶护可汗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他们远征而来,又占据优势,为何不发起攻击啊?难道要跟我们耗着,等我们不战而降?” 越修不置可否,“最近巡逻兵多配些,王诣逃去回鹘做了军师,此人行事狠辣,不可小觑。” “末将遵命!这王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待抓到他,看我不将他千刀万剐!” 越修看着韦圭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露出浅浅的笑容,心道,不愧是兄妹,他生气的样子和冉冉还真是像! 越修和韦圭的疑惑,凤清不知道,但是她偶然得知的一个消息,却给两人解了惑。 这日从陆家回府的路上,凤清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突然有人撞上了马车,惊醒了她,她忙命月季下去查看。 片刻后,月季扶着一个女子上了马车,待她抬起头,竟是正应该在去往柳州路上的王九娘! “九娘?怎么会是你?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快要到柳州了吗?” “刚过江州我便被人挟持了,后来到了地方我才发现竟是在北地,是我五哥让人把我带过去的,他在回鹘做了叶护可汗的军师。” 凤清已经知晓此事,故神色未动。 王九娘也明白了,“你们都知道了?我不想留在回鹘,就偷偷跑回来了。” “那你来找我作何?你可知道,我现在就能将你送去应天府,你说的话,做的事,焉知不是王诣让你做的?如今战事紧张,我不可能留你。”说着便要开口吩咐车夫。 王九娘忙打断她,“我知道回鹘的秘密军情!我只信任你,所以我......我就来找你了。” “你一个孤身女子,如何知道军事秘密,我看起来这么好骗吗?” “我装病,骗我五哥来看我,他和下属说话,我偷听到的,他们以为我昏睡着,所以没留意。” “那你怎么跑出来的呢?如今两军交战,沿途皆是流民盗匪,你孤身一人怎么回到建康的?是王诣放你回来的吧,给我们带来假军情?” “真的不是!我是......我是色诱了一个商户,让他带我回来的。” 王九娘急的脸都泛了红,但声音却低了下去,“我逃出来后,刚好撞上他,他见我貌美,见色起意,我假意答应他,待回到建康,就与他做妾,他才带我回来。我刚才是打晕了侍女逃出来的,眼看就要被追上了,看到了你的马车,才撞了上来。” 凤清给月季递了个眼色,月季会意,下了马车。 “你先跟我回府看伤,至于你说的军情,晚点再说。” 王九娘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嘴唇翕动,到底没再出声。 回到府中,凤清让牡丹给王九娘包扎伤口,约摸半个时辰后,月季回来了,她朝凤清点了点头。 凤清转身坐在王九娘对面,开口问道:“九娘刚才说的秘密军情,现下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那日我听见一个应当是咄陆可汗下属的人和五哥说话,但我听得也是断断续续的。只听见说什么……又死了十几个,比前一天又多了,这边太难受了,还有说可汗很不满意,想要回去之类的话。他们走了之后,我又旁敲侧击的向照顾我的侍女打听,她还向我抱怨说军营那边现在限制出入了,她想去看看她的兄长都不行。所以我猜测,回鹘大军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或许对我们有利。” “这边是你说的秘密军情?只是你的猜测,且听起来并无特殊啊。” 王九娘激动地说道:“你们可以再派人去查的,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大梁人,怎么可能去帮着回鹘,我王家纵使现在没落了,可也是大梁世家,岂会投降叛国。五哥他违背祖训,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事情,若是祖父在,也定不会饶过他的!” 凤清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先下去休息吧,不过我会让人看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王九娘顺从的说道:“我省得的。” 王九娘走后,凤清快步去往书房,提笔书信给越修,牡丹在一旁研磨,迟疑着开口:“夫人真的信她的话吗?” 凤清颔首,“最近的军报里,回鹘军一直没有新动静,应当就是有什么意外影响了他们的进攻。从刚才九娘的话里,我推测大概率是爆发了瘟疫。” “瘟疫?军报里丝毫未提及啊。” “如今梅雨季节,天气湿热,北地士兵受不了的,尤其是咄陆可汗带来的士兵,多出自河东、河套一带,骤然到了梅雨季的南方,水土不服,很容易爆发瘟疫。想来两位可汗可能已经有了分歧,咄陆可汗不见得愿意一直耗在南方,时间久了,他的兵力大为减损,日后再想掣肘叶护,可就难了。看来回鹘隐瞒的很好,我们丝毫不知,也有可能是目前尚不严重,这对我们倒是个好机会。” “夫人是想让郎君利用瘟疫,击退回鹘?” “先把消息传过去吧,至于如何用,不是我们该管的。” 凤清快速修书一封,漆封好后,却犯了难,青竹和青松都不在,她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去送这封信,还是牡丹提醒,“夫人不妨去问问刘管家,他跟随郎君许多年,定有联系郎君的法子。” 凤清点头,遂叫了刘管家过来,吩咐了几句,刘管家也明白这封信的重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安全送到! 凤清的信到合肥的时候,越修也刚有了同样的猜测,他在城楼巡视时,看到了回鹘军营不远处,有人在焚烧尸体,凤清的信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立刻召集众将议事。 韦圭建议,“我们不若趁此机会,主动出击。” 越修摇了摇头,“主动出击,万一我们的人也被感染瘟疫呢?” “那伯齐的意思是?” “我们双管齐下,一方面即刻飞书长安,让冯翊出潼关佯装去攻河东,咄陆可汗如今不在,河东正好空虚,给他后方来点压力。一方面我们沿着淝水后撤至长江,他们不是水土不服吗,那就将他们死死地拖在南方!” 韦圭看了看舆图,“不是,让冯翊出长安我懂,围魏救赵嘛,让咄陆可汗萌生退意,可我们为何要后撤?” 越修伸手在舆图上一点指了指,“我欲在这里与回鹘决战。如今一直在合肥僵持,若回鹘军瘟疫严重了,就此撤军,我们虽然保住了合肥,可并没有给回鹘造成大的损失,要不了多久,他们定会卷土重来。但若是撤出合肥,一路往南,对于现在还有战斗力的回鹘军来讲,这可是块大肥肉,我就不信叶护可汗不眼馋。越往南,他们的士兵越难受,咄陆可汗和叶护可汗的分歧越大,待到他们内部分裂,瘟疫肆虐之时,我们再一举反击,最好让全部回鹘军有来无回。” 第72章 韦圭和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他试探着劝道:“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这离建康太近了,一旦出了差错,建康可就无险可守了。” “我们在江南岸戍守,可以在他们过江的时候发起攻击,最重要的是,建康有水师,我们大利于回鹘。” “伯齐,你可想好了,若要在采石阻击,就只能胜,不能败,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韦圭的语气略带沉重。 “我心里有数!” 韦圭口中的采石,正是越修所指的地方,渡江要冲采石矶,又称牛渚矶,与岳阳的城陵矶、建康的燕子矶并称“长江三矶”。采石矶绝壁临江,长江流过采石后,流速减缓,自汉末以来便是大军横渡的首选地点。 以采石矶作饵,诱敌深入,确实是兵行险招,但此举若成,可毕其功于一役,为大梁换来至少二十年的太平,越修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他提笔给凤清回信,一起送回建康的,还有一封陆绶写给越修的绝笔信,信中将晓晓托付给了他们夫妇照顾。越修在回信中向凤清提起此事,拜托她去将晓晓接回府中。 凤清收到信后,立即拿着陆绶的绝笔再次登了陆家大门。她向陆郎君说明来意,却被拒绝,“简直荒谬,我陆家难道养不起一个孩子吗,竟要让外人来养我陆家女,传出去,我陆氏颜面何在?” 崔夫人也在一旁附和。 凤清也不多言,将陆绶的绝笔呈上,“这是宣武侯生前的遗愿,陆郎君,死者为大,我们还是尊重宣武侯的意思吧。再者,宣武侯是晓晓的父亲,女儿的去处也应当由父亲说了算吧。” 陆郎君还想拒绝,凤清示意他先看看信。看完信后,他老泪纵横,沉默良久后,无力地挥挥手,“去吧,以后常带她回来看看!” 边上的崔夫人急了,这晓晓是要让凤清带走了,明日建康城里就要传遍她这个继母苛待继子的流言了。继子宁愿将女儿托付给外人,也不留在家里,往后建康城里男女老少会怎么看她,她可还有个儿子没议亲呢! “韦夫人,虽然这是大郎生前的意思,可这不合规矩吧,我家郎君经此打击,身子一直不好,晓晓也应该尽尽孝道,陪伴左右......” “好了,就按照大郎的意思办吧,明日我派人送晓晓过去,我累了,就不留韦夫人了。”陆郎君警告地看了崔夫人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凤清从善如流,起身向陆郎君告辞,瞟了一眼神色僵硬的崔夫人,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晓晓不再留在陆家,她的心里踏实了许多,有她在,定能不负陆绶所托,抚养晓晓长大成人…… 第64章 大捷胜了!胜了!我们胜了! 越修定好战术策略后,连夜派人加急送往建康,请求陛下允准水师支援,同时开始安排城内军民有序撤离合肥。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整个江淮地区都陆续进入梅雨季节,湿热达到极致。途径巢湖时,湖面水位也上升不少,数日后,大军抵达采石矶,并顺利渡江,在长江南岸摆开阵势。 初时,叶护可汗确实担心有埋伏,不敢冒进,但过了两日,发现越修部众是真的撤离了,他兴奋得抚掌大笑,立刻拔营追击。 王诣有心劝说,却被叶护鄙薄,“你们汉人就是怕这怕那,我看那越修就是被寿春一战吓到了,这次不敢硬来了,如今南下之路畅通无阻,为何不更进一步?若要听你的,再等下去,我的好男儿们都要被瘟疫害死了!我们回鹘儿郎,纵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王诣见状,心知叶护这一次怕是宿命难逃,他悄悄回到了咄陆可汗的后军,便于伺机而逃,叶护可汗知晓后,只当他是胆小怕死,一笑而过。 五月下旬,叶护可汗追到了长江北岸,在江北安营扎寨,双方又隔着长江对峙。 大梁水师的楼船已经到位,如今江水上涨,正好大船经得起风浪,为了预防梁军染上瘟疫,陛下还送了几船药材过来。 梁军这边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忙的如火如荼,回鹘这边却逐渐陷入水深火热。回鹘军从合肥出发后,一路行军,瘟疫蔓延得越来越快,到达江北后,已有三成染病。 叶护可汗不得不将染病的士兵移出去,而他自己更是将帅帐扎在了营地外百余丈的位置。 眼看着瘟疫越来越严重,叶护可汗也开始着急,他也想尽快渡江,可惜梁军占尽天时,今年的梅雨远超去年,江水暴涨,不利于行船。 越修在江南岸静待时机,每日派出的斥候带回的都是好消息,回鹘军已有近一半染上瘟疫,同时,咄陆可汗也收到了冯翊攻河东的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直接从襄阳撤军,让副将率军回援河东,自己则是往采石而来。与叶护可汗甫一见面,便爆发冲突,咄陆可汗甚至扬言要撤军。 越修听完斥候的汇报,一拍桌案,对着众将说道:“决战时机已到,此战关乎大梁未来几十年的太平,望诸位能同仇敌忾,不遗余力,一举歼灭回鹘大军!” 众将皆高喊大梁必胜。 经过钦天监的推算,六月初五夜里,连绵已久的雨势会有短暂停歇,夜空阴云密布,没有月色,越修兵分几路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渡江。 回鹘军正在酣睡,突然喊杀声四起,还没回过神,便被梁军砍瓜切菜一样,没了性命。 叶护和咄陆可汗的营帐均离得营地远远的,本是为了躲避瘟疫,此刻却是方便了他们逃跑,两人见势不对,立刻带着亲兵北逃。可惜越修早就算准了,韦圭前一日夜间便带着五千人马悄无声息的埋伏在了他们北逃的必经之路——濡须口。 韦圭已经静候多时,此时经过一路追击的两位可汗,早已如惊弓之鸟,看见韦圭的军旗,士兵皆两股战战。韦圭大手一挥,心怀寿春之仇的大梁兵士蜂拥而出,与叶护和咄陆可汗的亲兵战成一团。 韦圭一直盯着叶护,他要为陆绶报仇!他纵马疾驰扑向叶护,手中长枪银光冷冽,向叶护刺去。 叶护也不是吃素的,两人你来我往,混战在一起,咄陆可汗见无人关注自己,欲趁机溜走,被韦圭发现,但他抽不开身,高声呼喊,叫了一列人马去追。而他自己,则加重了对叶护的攻势,终于叶护逐渐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被韦圭斩于马下。 韦圭随即调头去追咄陆,刚追出百余丈,就见刚派去的人回来了,却不见咄陆。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去追,还让人跑了?”韦圭厉声质问。 “我们已经抓到了咄陆可汗,但是回来的路上突然窜出一群黑衣人,又将其截走了,我们......我们没追上。”为首的小兵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罢了,你 们也尽力了,打扫战场,准备回营。” “是!” 采石距离建康只有六十里,战事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进行,这一次显然受到了影响,建康的街市上冷清了许多,就连朝会上的气氛,都紧张了不少。 这日顾姮上门看望晓晓,从寿春逃出时,她受了轻伤,回到建康,被裴谦拘在府中养了许久。如今大好了,听闻陆绶将晓晓托付给了越修,忙登门来探望。 凤清在花园接待她,两人正说着话呢,冯翾也来了。凤清刚听完牡丹来报,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了冯翾惊喜的声音,“胜了!胜了!我们胜了!” 紧接着,就见她快步过来,拉住凤清的手臂,激动地说道:“大捷!采石大捷!我刚在城门,刚好碰见流星马入城,传送大捷的军报往宫里去了。” 凤清和顾姮两人对望,眼里皆是泪花,“当真?” 冯翾猛点头,“真的真的,流星马一入城就在高喊,一起送进宫的还有叶护可汗的首级!” 顾姮紧紧抱住晓晓,“晓晓,你阿耶的仇得报了!” 凤清也很激动,泪花很快涌出了眼眶,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心绪平静后,凤清才想起来问冯翾:“如今建康人心惶惶,城外流民又聚集了不少,你去城外干什么?” 冯翾脸色暗淡了几分,“你最近不出门怕是不知,仁济堂已经近十日没有营业了,有好几位病人药断了,我去给他们送药。” 凤清还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营业了呢?” “门口贴得告示,说是陛下下令,仁济堂的药材都送去采石前线了,医馆里没有药材了,暂时关门歇业。” 凤清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怎么可以这样呢?前线要用这应该是兵部去筹集啊,为何要占用仁济堂的药材,流民的命就不是命吗?” 冯翾没说话,顾姮也沉默着,凤清再一次体会到了那日在长乐殿感觉到的阴冷,说是暂时歇业,只怕是很难再开起来了吧。 顾姮见凤清面色不好,开口安慰:“许是临时借用,毕竟战事紧急,如今大捷,陛下定会再重新开业的。冉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到底仁济堂是陛下拉拢民心的手段,不可能弃之不顾的。” 第73章 凤清不语,其实三人心里都清楚,那是以前,如今采石大捷,回鹘几十年内都难以再卷土重来。陛下在百姓心中已是明君现世,何须再用仁济堂这样的小恩小惠拉拢民心!以后如何,端看陛下的心思了。 宫中的确已经忘了仁济堂这回事儿,此时宫城上下,皆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次日的朝会上,陛下对越修和韦圭赞不绝口,并金口玉言,待他们回建康,定亲自出城迎接! 采石一战,叶护可汗被诛,他和咄陆可汗带来的十五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咄陆可汗在王诣的帮助下,带着两千多残兵逃回了北地。 然而他的北撤之路也极不顺利,从荆州撤下的两万精兵行至灵宝时被冯翊伏击,损失近半。咄陆自己经过风陵渡时,也被冯翊派出的亲兵追击,差点步了叶护的后尘,重伤回到了晋阳。 叶护一死,洛阳部众群龙无首,叶护的儿子们为了争夺汗位,大打出手,一片混乱。远在幽州的步真可汗看着洛阳出现的权力空虚,也蠢蠢欲动,北地再次陷入多方征伐之中。 此战之后,回鹘再无力大举南征,大梁迎来了难得的休养生息之机。连年的战乱,大梁百姓已是疲惫不堪,建康城外的流民何止翻了一倍,寿春失陷后,城内被回鹘军洗劫一空,大量寿春百姓惨遭屠戮。 随着北方回鹘的混战,使得北地百姓再次大量南渡,长江一线,自蜀地至京口,随处可见南渡的流民。陛下不得不下诏,令各地州郡妥善安置北地的流民,流民聚集地重设侨郡。 六月十五,难耐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但却迎来了三伏天的烈日,陛下带着满朝文武顶着酷暑,在建康城外迎接越修的凯旋。 及至日中,大军方蜿蜒而来,越修远远便看见了陛下,忙与众将催马疾驰,行至陛下跟前,下马拜见。 陛下亲自上前扶起他和韦圭,“两位爱卿是大梁的大功臣,此行危机四伏,辛苦爱卿了!” 越修恭敬地回道:“保家卫国是是臣等武将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次大捷,也仰赖陛下和诸多同僚,以及万千将士同心协力,方能得此硕果,臣不敢居功。” “爱卿所言,朕都明白,定会论功行赏,绝对不会亏待了将士们。” 众人皆山呼万岁谢恩。 越修回府时已经是晌午了,凤清已是望穿秋水,看见他,便一个箭步扑到了他的怀里。 越修小心翼翼地推开她,略带难为情地开口:“我身上有味道,待我沐浴换身衣服吧,嗯?”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凤清确实闻到了一阵酸臭味,甚至感觉自己身上也沾上了,伸着鼻子在自己身上嗅。越修忍俊不禁,故意道:“你也染上了,要不和我一起洗洗?” 被凤清翻了个白眼。 一刻钟后,越修更衣出来,凤清还在外面等着。听见脚步声,便小跑过来,拉着他就是一通乱摸,“这回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越修忙抓住她的手,“放心,我没受伤!倒是你再到处瞎摸,我就要憋出伤了。我还要马上进宫,陛下赐宴,你是想让我迟到吗?”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凤清拍了他的胸膛一下,“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我是担心你!” “我说的怎么不正常了,我们是夫妻,这很正常!”说着,又低头凑到她耳边,带着气音继续道:“等我回来,一定让你如愿!” 刚说完,便被凤清一把推开,朗声笑着走了,笑声传出很远。 第65章 猜忌“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次日晨起,难得越修还在,说是陛下给了三日假,可以松快松快。两人一起用早膳,凤清突然想起还在后罩房关着的王九娘,遂将那日的事情说了。 “这王九娘要怎么安置?她也算是立功了吧?” “怎么,你还想要给她请功吗?陛下已经知道王诣叛逃一事,不过暂未追究,应是没想起还有王九娘这号人,我觉得还是不要再凑上去了。” 凤清垮了脸,“我本是想着她虽然得了恩典能去柳州,但身上到底背着谋逆之后的帽子,此次若是能摘帽,那是最好不过了。既如此,那我还是尽快送她去柳州吧!” “嗯,她如今还是少出现,以免再受王诣牵连。我让青竹去吧,还得掩人耳目,以免被人盯上,这次子琰立了大功,韦家已经有些打眼。” 凤清点头,低头喝着碗里的粥。 用完早膳,凤清刚打算回韦家看看,宫里来了圣旨,越修此次大捷,陛下又赏赐他诸多金银财宝,并加封为骁骑大将军,兼任兵部尚书。 接旨后,越修示意青松递给传旨太监一个荷包,“中贵人坐会儿,喝口茶?” “齐国公太客气了,只是小的还要去韦家传旨,不敢耽搁,还望公爷见谅。” 越修也没再客套,让青松送其出了门。 回到后院,凤清才开口问道:“兵部尚书我记得并未空缺啊?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越修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陈尚书是义父的心腹。” 凤清略一思索,有点明白了,“陛下这是想要离间你和义父的关系?” 越修不置可否,反问她,“你知道子琰要去寿春吗?” 凤清还真不知道,她诧异地问道:“他不回京口吗?怎么会去寿春?” “子琰自己请缨的,岳父原本提议让他接替公维做禁军统领,被陛下婉拒了,陛下欲提拔丹凤门守卫常守为禁军统领。” “常守?就那个南渡时曾背着陛下上船的那个侍卫?” “嗯,陛下登基后,他被一路拔擢至丹凤门守卫,负责整个南宫的戍卫 ,如今更是要连升三级成为禁军统领。” “三省长官没有人质疑吗?就任由陛下这样胡来?” “有啊,昨日甚至闹得有点不愉快,故而现在搁置了,子琰不想卷入这些权力争斗,所以自请去寿春。如今寿春百废待兴,陛下从建康的神策军又调了三万人马过去驻守,这也确实需要一个位高的将领去镇着,子琰的确是个好人选。” “那看来陛下是允准了,难怪要去韦家传旨,不知阿耶知道这个结果心里是何滋味儿?” 听出凤清语气里的嘲讽,越修笑了,“怎么,你还在生岳父的气啊?” “能不生气吗,那么危急的时刻,他还要权衡利弊,我若是前线的将士,我得有多寒心啊!我一直以为他纵然沉迷于争权夺利,但还是会顾全大局的,看来我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越修揽过凤清,让她靠在自己腿上,伸手轻抚着她的青丝,柔声说道:“这个结果也不算差,子琰将来带着冯大娘子去往寿春,远离建康的波诡云谲,于他也是件好事。至于朝堂,陛下毕竟刚刚亲政,年轻气盛,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也情有可原,待他成熟些,行事想来会迂回许多。” “那你呢?如今他将你抬到这样高的位置,你和义父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越修低声地笑了,“是不是你们都以为义父是想要效仿魏武啊?” 凤清一噎,这是能到明面上说的吗? 只听越修继续道:“义父并非贪恋权势之人,他只是想在他的手上完成与世家分权的谋划,让寒门之子能有出头之日,毕竟,指望世家子上战场出生入死,那大梁早完了。我与他之间,他不会担忧我倒向陛下,他最担忧地其实是你!” 凤清不由地微微起身,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越修点头,“他更担忧你会过多的影响我,让我倒向世家,义父明里暗里提醒过我几次了。” 凤清喃喃道:“竟是如此,但义父从未在我面前表露过半分。义父真是好胸襟,的确令我意外。” 用过午膳,两人去了韦家,凤藻和凤声也回来了,都在为韦圭的升迁欣喜。韦圭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关内侯,这可是韦家本朝以来第一个被封侯的,合府上下皆喜气洋洋。 凤清和姐妹们一路到了正院,见着柳夫人,杨夫人和杜氏也在,正在说话。看见她们进来,柳夫人忙招手让她们坐下,又吩咐婢女上冰饮子,这会儿正热,消消暑气。 凤清一边喝着冰饮子,一边问柳夫人,“阿娘,如今战事结束,二哥也回来了,他和阿舞的婚事是不是该办了啊?” 原本韦圭和冯翾的婚礼定在五月下旬,因着当时战事吃紧,便将婚礼延后了。 “我是想着还是下个月吧,七月流火,凉爽一些,现下暑气正盛,新妇的礼服又厚重,怕是要中暑。” 凤藻闻言,立即问道:“下个月什么时候啊,夫君欲带我去往长沙郡,游览洞庭湖,我想待二哥婚礼过后再去。”说着,面上泛起红晕。 凤清和凤声相视一眼,脸上皆是揶揄的表情,“这三姐夫还挺有情趣的,看来三姐这新婚生活过得不错嘛!” 柳夫人和杨夫人脸上也是打趣的笑容。 凤藻许是破罐子破摔了,继续说道:“我和夫君想一起作一幅山水画,长卷画作,故要游历各名山大川。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先去长沙郡,然后桂林郡,再往蜀地,此去怕是得个一年两年的吧。” 第74章 杨夫人闻言敛去笑容,皱起眉头,“一年两年?这跋山涉水的,你要是有孕了怎么办?” “阿娘放心,我们自有安排。” “安排什么,你都多大了,我像你这个年纪,你大姐都会说话了,七郎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得为他想想啊。” 凤清默默的低头喝水,心里暗道,叔母,你怕不是也在说我...... 晚膳时,凤清才见到韦侍中,不过月余未见,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凤清心头又不禁生出几分不忍。 沉默着用完晚膳,凤清记挂在家里的晓晓,正欲告辞回家,却被韦侍中叫住,“冉冉,你若无事,到书房陪为父手谈一局吧。” 凤清愣了一瞬,还是凤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跟着韦侍中到了书房,她执黑先行,两人交替着落子。 “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埋怨为父?” 她抬头看了一眼韦侍中,平静地继续落子,“也算不上埋怨吧,只是觉得寒心。” “我曾经给你二哥去信,让他延缓救援陆绶,但你二哥回信拒绝了,可惜陆绶还是没等到他,想来这就是天意吧,天意不可违。” 凤清刚要落子的手顿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阿耶,您在说什么?那可是生死之战啊,您为何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让你二哥的军功更卓著一些,让他可以更上一层楼。毕寿春防守是陆绶统筹,若你二哥去得早,便要听陆绶指挥,届时胜了,立功的也只会是陆绶。汝阳王一系的军功已经足够多了,再这样下去,功高震主,你明白吗?” 凤清不语,只失望地看着他,韦侍中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怪我,如今你二哥远远地避去寿春,这个结果,你们终是得偿所愿了。建康周围,我们再无可用之兵,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们又会成为俎下之鱼。冉冉,你觉得这样真的对吗?” 凤清笑了,“那敢问阿耶,您口中的风吹草动是什么?汝阳王造反吗?这么多年了,汝阳王若是想要造反早动手了,何必还政于陛下?反倒是您一直维护的陛下,处处搅弄风云,今日给伯齐的圣旨,您想来也是知道的吧,这其中用意为何?是,他是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刚过河,就开始拆桥,这当真是明君所为吗?” 这回轮到韦侍中沉默了,他的面色随着凤清一字一句的脱口而出,变得越来越难看。 凤清恍若不见,继续道:“阿耶真的不在乎吗?您苦心孤诣的想要给陛下谋兵权,可陛下并不认为您是自己人啊。韦家本是世家,您曾说您为世家考虑,但您却为了陛下参与了太学一事,伤了世家的利益,致使世家与您对立,韦家卷入舞弊一事。您也不屑于与寒门站在一起,您认为您是在捍卫皇权,可是皇权的主人却不信任您。阿耶,做官做到您这份上,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凤清指着被黑子围困的白子,“阿耶,时移世易,女儿希望您能识时务。” 凤清走后,韦侍中一直静静坐着,她的话似尖刀一般,一次一次扎进他的心里。 昨日宴后,他向陛下上奏,推举小儿子出任禁军统领,他本以为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却意外地被陛下婉拒。 还没等他想通其中关窍,陛下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人选,还询问他的意思。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过了许久,他才缓慢的说道:“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老臣其心甚慰!”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宣室殿,看着前方长长的宫道,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道前路将往何处。 他自认为已经鞠躬尽瘁,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和临终托孤,他纵使深陷权利争斗,也是为了保住陛下的皇位,为何竟会获得如此结局呢? 韦承看着眼前的棋盘,慢慢低下头,双手捂着脸,他的肩膀颤抖着,不一会儿,传出阵阵呜咽声...... 第66章 请辞微臣已老迈,朝中之事恐力不能及…… 次日是陆绶的满七,凤清和越修陪着晓晓去祭奠陆绶。遵照他的遗愿,他和沈夫人合葬,但并未葬入陆氏祖坟,而是葬在了汤山脚下一处安静的地方,依山傍水。 当年陆绶亲手为沈夫人种下的柏树,如今已经郁郁葱葱,如同大伞一般,为他们的坟茔遮风挡雨。 晓晓自那以后,就变得很沉默,凤清跟她说话,常常说好几句,她才会回应一两句。此刻也是一语不发,仿佛牵线木偶一般,按部就班的跪拜行礼,凤清越看心里越担忧。 就在他们结束要走的时候,陆绎带着张夫人来了,几个月不见,陆绎已是太学博士,身上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沉稳。 看见晓晓的那一刻,他和张夫人都红了眼眶,张夫人憔悴的脸庞还微微浮肿。她上前紧握住晓晓的手,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陆绎忙扶起张夫人,凤清揽着晓晓安抚张 夫人,“夫人放心,我和夫君一定会将晓晓视如己出,好好照顾的,夫人日后也可以常来看她。您可要注意身体,日后晓晓议亲,也少不得得让夫人给掌掌眼,陆将军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夫人能长命百岁!” 张夫人声音还有几分沙哑,“晓晓能得夫人照料,老身自是放心的,公维在时,也常常提起郎君与夫人,他一生坎坷,能有两位这样的挚友,也是三生有幸了。” 越修接过话道:“夫人言重了,我与公维是过命的兄弟,彼此托付是应当的,夫人和四郎日后若需帮助,尽可到府上找我,伯齐定会全力相助。” 陆绎也安慰张夫人,“阿娘放宽心,大哥日后可以和大嫂团聚了,我们应当为他高兴才是,晓晓还有我们,以后我们都是她的后盾,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晓晓一直不发一言,直到离开墓地时,她才驻足回头,看着坟茔久久不动。 凤清低头,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她看着凤清,低声道:“叔母,我已经没有了阿娘,以后连阿耶也没有了,我是不是不讨人喜欢啊,所以他们才会不要我。” 凤清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她蹲下身子,将晓晓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晓晓,不要瞎想,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半晌,她才伸手替晓晓擦干眼泪,柔声说道:“但是以后,我们晓晓得要笑着度过每一天,阿耶和阿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晓晓哭的,他们会担心的。没有人不喜欢你,只是阿耶已经陪了晓晓一段日子了,现在他该去陪阿娘了。以后他们都会在天上,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晓晓。所以,晓晓一定要高兴,要笑着,这样他们才会高兴,才会笑着。” 晓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当然,他们在天上,我们看到的就是星星,改天天气晴朗了,叔母告诉你他们是那颗星星。” 晓晓闻言,黑白分明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许是有了期盼,回府后晓晓的精神好了许多,凤清趁热打铁,让牡丹陪她玩燕几图,逗她开心,凤清则在一旁陪着,给她的发带上绣花样。 越修进来时,正好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他悄悄的驻足,远远的看着,不由得嘴角微翘,这不正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吗?平平淡淡但充满爱意。 凤清察觉到了他进来,却迟迟不见人,回头看向他,越修才又缓缓走近,“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越修坐在她身旁,“岳父和义父今日都称病告假,听闻陛下很不满。” “阿耶怕是真病了吧,”凤清将前一日自己说的话告诉了越修,“我就是想让阿耶清醒一些,陛下显然是想削弱世家权力,收拢兵权。韦家明明也在世家之列,他却总幻想着和陛下站队,韦家就能独善其身,他若是真能想通,这病也不白生。” 越修闻言,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你呀,怎么不能委婉一些,岳父毕竟年纪大了。” “委婉一些,他定是装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只有大实话,才能彻底戳破他的幻想。” 凤清放下绣绷,转过身面朝越修,“其实阿耶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他小时候吃过家道中落的苦,所以现在就想把权力牢牢握在手心,还想为子孙后代都铺好路。我曾听阿娘讲,阿耶和叔父少时在学堂,老是被五姓家的同窗欺负,叔父也是因此才会养成如今这副心软懦弱的性子。阿耶为何坚持科举入仕,就是不想靠着那一点微薄的恩荫,在六部一点一点往上熬,他想要快速升官,振兴韦家,他的确为韦家付出良多。” 凤清说着,微红了眼眶,“平心而论,我其实是韦家最大的受益者,是最没资格去指责阿耶的,但我却屡屡顶撞于他,我是不是不知好歹?” 越修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她:“你也是为了韦家长远的考虑,寒门崛起已是大势所趋,韦家若能平稳过渡已是万幸。如今韦家的姻亲皆掌有兵权,岳父在文臣中又德高望重,大哥还升任了吏部侍郎,陛下猜忌也是正常,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75章 “那义父呢,他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吗?不用担心义父,他早有安排。” 凤清闻言,心疼的看着他,“真是难为你了。” 越修笑笑,“若没有义父,我早就饿死了,也不会有今日的我,更不会得你为妻。义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的。” 韦侍中和汝阳王一连七日都未上朝,陛下终于坐不住了,这日,太后娘娘召韦侍中入宫觐见。 长乐殿中,馨香袅袅,太后与陛下正襟危坐,看着韦侍中进殿拜见。 陛下脸色仍有不悦,太后抢先开口,“听闻大哥身体欠安,可有好些?” “劳太后娘娘和陛下惦记,微臣无大碍,只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休养些日子便好了。” “是啊,大哥如今不比年轻时,还是得注意身子才是,哀家和陛下都还要仰仗大哥呢。” “娘娘言重了,陛下天资聪颖,颇有先帝之风,微臣不敢居功。” 太后给陛下使了个眼色,陛下遂开口道:“舅父何必自谦,朕毕竟还年轻,行事不够成熟,日后还需要舅父多多指点才是。” 太后也接着话道:“大哥,我们毕竟是自己人,自是要比外人可信些,你说是吧?” 韦侍中沉吟良久,最后起身至殿中跪拜:“这几日微臣身子不爽,在府中休养时也思量不少。如今北方回鹘已暂无威胁,陛下业已亲政,微臣已老迈,朝中之事恐力不能及,特向陛下请辞归家,还望陛下能允准!” 太后和陛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太后忙开口劝阻,“大哥也不过知天命之年,何至于老迈了?大战刚刚结束,现下举国百废待兴,陛下亦欲休养生息,正是用人之际,请辞之事大哥还是莫要再提了!” “太后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确实身体不济,还望太后海涵。至于用人一事,如今太学与科举并行,已经为朝廷选拔出不少贤才,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太后和陛下不必忧心。” 见陛下也欲开口,韦侍中又道:“陛下已亲政,自当不拘一格用人才,无论是太学生,还是科举进士,皆是天子门生,陛下若肯施恩,他们定当为陛下鞠躬尽瘁!” 韦侍中这话可算是说在陛下心坎上了,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太后使得眼色他也恍若未觉,太后见状,只能作罢。 “既然大哥已经打定主意,那哀家也不强人所难了,只盼大哥好好保重身体。阿耶阿娘早早地去了,如今也就我们兄妹三人,都要长长久久才是。” “多谢太后牵挂,微臣好生休养便无大碍了。” 韦侍中从宫中出来次日,便上表请求致仕,陛下在朝堂上惋惜了几句,最后还是准了。 此事让朝野上下都很震惊,毕竟在外人眼里,韦家此时可谓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韦侍中竟自请致仕,当真是一大损失。 凤清从越修口中得知此事时,惊得正在烹茶的动作都停住了,热水从杯中漫了出来都未察觉。还是越修拿过她手里的水壶,她才反应过来,“阿耶这是何意?在与陛下博弈吗?” “岳父应是想主动给陛下腾位置,博得陛下的愧疚,以换取日后对韦家的照拂。同时,应 当也是想表达他的态度,世家为寒门让路了。” “这谈何容易,大梁上下,大大小小多少士族世家,谁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折腾了这么久,也就打掉了一个王家,道阻且长啊!” “万事开头难,世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一旦开了头,后面便是摧枯拉朽,不会太久的。” “你怎会如此笃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越修替她添了茶,“陛下有意推行科举糊名,若能成功,于科举一道,世家子的优势会大大削弱。” “糊名?是何意?” “就是考生们的试卷收上来后,会将姓名用纸糊起来,并令人誊抄,考官批阅誊抄卷。如此一来,考官便无从知晓自己批阅的试卷是谁的,只能依据答卷的好坏给予分数。” “听着倒是不错,但是否有些激进?这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越修颔首,“没错,咱们这位陛下雄心勃勃啊!” “能否推行还两说呢,如此激进行事,只怕会被世家反扑。” “这就看陛下的手腕了,不过义父是赞成的,想来会助陛下推进此事。” “如此说来,阿耶致仕了也好,否则韦家又要被卷进漩涡,如今能置身事外也挺好。” 凤清所言不错,糊名一事又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有不少官员被波及,一时间,朝野上下又是风起云涌…… 第67章 七夕得为君妇,三生有幸 七月初五,刚好是越修的休沐日,用过早膳,凤清就兴致勃勃地拉着越修开了库房,一起挑选送给韦圭和冯翾大婚的礼物。婚礼定在七月初七,正好是七夕,讨个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团圆的吉利。 两人正说笑着,青松来报,说是门外有一穿戴贵气的少年要见越修。 凤清印象中越修不认识这样的人啊,疑惑的看向他,越修也很奇怪,遂跟着青松出去见人。 片刻后,他肃着脸色回来,“我有点要事出去一趟,不能陪你一起用膳了,你不必等我。”说完,换了一身衣服就出门了。 凤清心里奇怪,但也没多问,只点头应下。 越修直到过了晚膳时分才回来,凤清正陪着晓晓玩翻花绳,见他进来,起身问道:“怎么去这么久,用过晚膳了吗?再给你做点吃的?” 越修摆摆手,“不用了,我用过膳了。”说完,伸手去揉揉晓晓的总角,“时辰不早了,晓晓该去休息了,明天再玩好吗?” 晓晓懂事的点点头,乖巧的放下手上的红绳,凤清招手叫来牡丹带她下去休息。 晓晓走了,凤清才看向越修,“怎么了,你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越修低声说道:“白天来的是陛下,微服出访。” 凤清睁大了眼睛,“陛下!他怎么突然想到要微服出巡了?” “陛下让我陪同去见义父了,就为了科举糊名一事,他和义父畅谈了一番,基本已经达成一致了。” “这都七月了,下个月就是秋闱,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做,这一次不做,下一次就要三年后了,夜长梦多,现在突然出手,打世家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那你要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见凤清满脸担忧,越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没事,这次用不着我,所以你的心可以放肚子里了。” “如此甚好,总算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越修闻言,心里五味杂陈,将她揽入怀中,“抱歉,是我没做好,让你担心了。” “我未曾怪你,大势如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没有你,说不得哪天我就要成为第二个王九娘了。” 越修闻言将她抱得更紧了,“我不会让你有那一天的,相信我!” 凤清蹭了蹭脑袋,似在回应,又似在撒娇,越修低声笑笑。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韦家又迎来了一场喜事,一大早,韦家便中门大开,鞭炮齐鸣,韦承虽然业已致仕,但是韦家大郎依旧官运亨通,即将成婚的二郎也是手握重兵,故而仍是宾客盈门,熙熙攘攘。 越修跟着韦圭前往冯家接亲,好在冯翊不在,冯家老夫人对这门婚事又是万分满意,韦圭的接亲之路甚是顺利,都没让他派上用场。 接亲队伍回到韦家,韦圭的同僚来观礼的不少,纷纷开始起哄,韦圭难得的俊脸微红,眼看要招架不住,凤清给越修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媳妇示意的越修终于可以露一手了,他身着国公礼服,冷着脸,大马金刀地往众人面前一坐,起哄的几人瞬间卡了壳,不敢再造次了。 礼成之后,凤清便和家里女眷们一起去了新房,陪冯翾说话。 到底是新妇,纵使是冯翾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子,面对长辈们打趣时也羞得小脸通红,看见凤清姐妹进来,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立即投来求救的眼神。 凤藻忍着笑和长辈们寒暄,利索的嘴皮子没几句就把长辈们都请出了新房。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冯翾绷着的身体才敢放松,“早知道成亲这么累,我才不要成亲呢。” “这可使不得,你若不成亲,二哥去哪找这么好的二嫂啊?” 凤藻送完长辈进来,也接话道:“这话应该我说才是,我们韦家算是人口简单的了,你们是不知,我成亲那日,新房里坐了一大圈的长辈,叽叽喳喳的说话,我的头都要裂了,你这才哪到哪啊。” 风声听不下去了,轻拍了凤藻一下,“你行了啊,哪有大婚之日说这样的话的,多不吉利啊。” 又看向冯翾问道,“阿舞,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冯翾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快去入席吧,不要误了吉时,我这边你们不用挂心。” 第76章 风声又叮嘱了一番,带着妹妹去了席上。 越修今日陪着韦圭招待宾客,也饮了不少酒。偏偏韦圭的同僚们,非要说什么新婚三日无大小,硬要拉着韦圭继续喝,越修正头疼呢,青松过来传话,“郎君,夫人在后门等您过去。” 越修趁机拉过已经微醺的韦圭,向众人说道,“内子有事正在寻我和子琰,诸位先喝着,我们去去就来。”说着扯着韦圭的袖子就走了。 路过二门,越修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其将韦圭送去新房,自己则去了后门。 韦家后门,停着一辆青蓬马车,越修上了马车,只见凤清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衫。见他进来,闻到浓重的酒气,捂了捂鼻子,埋怨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啊,你还清醒吗?” 越修低头嗅了嗅衣领,确实酒气冲天,只能陪着笑解释,“我都是为了给子琰挡酒,他那帮同僚实在太能喝了。他今天洞房花烛,总不能真让他喝醉了吧,只能牺牲我了,还请夫人见谅。” 凤清冷哼一声,递给他一套干净的衣衫,“早就算到了,呶,换上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越修接过一看,见是一身青色的素袍,遂麻利地换上。 待他换好了,凤清递给他一杯清茶,“漱漱口吧,散散酒气。” 越修乖乖照做。 马车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在河边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今日七夕女儿节,街市上挂着许多花灯,还有不少年轻女在河边放花灯。 越修以为凤清也是要来放花灯,正要提步去买,却被凤清拦住,“你要去哪?别瞎走,跟我来。” 说着牵着越修的手沿着河往前走去,逐渐远离的人群。越修一头雾水,也不敢问,就闷着头跟着走。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河流拐弯处,旁边有一处寺庙模样的小院子,有不少年轻男女进出。 “冉冉你是要来上香吗,这是哪座寺庙啊,怎么从未听说过?” 待走近门口,越修抬头,才看见已经很有些年岁的牌匾上写着“月老祠”三个字,他感觉他的心似停了一瞬。 凤清看着他说道:“这是建康城内求姻缘最灵验的地方,今日女儿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年轻女子来这里牵红线,求姻缘。夫君,你今年生辰的时候不在建康,我没能陪着你,今日就当补偿你的生辰,我们也去牵红线吧。” 越修难掩心头的激动,紧紧抱住凤清,“只……只要你在我身边,过不过生辰的不重要。” 凤清微微推开他,看着他说道:“可我不想让你留遗憾!我们进去吧,不能让月老等我们!” 越修忙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凤清进了月老祠,两人先去大殿上香,然后去到后院,这里有一颗千年古树。 “这颗合欢树据说有千年树龄了,是有月老灵气的姻缘树,它的树冠很大,用一根红线,两头分别系上写有名字的木牌,选两根树杈,挂上去,这就叫牵红线了。”凤清指着合欢树向越修解释道。 说完,拉着他走向一旁放着笔墨红绳的桌子,她拿了两块木牌,其中一块递给越修,“写你的名字吧。” 越修接过木牌,待凤清写完,他接过笔,一笔一画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凤清又去拿了一根红绳,把木牌系好后递给他,“传说红线挂的越高,这姻缘线就越长久,夫君,看你的了,我已经挑好了挂的地方,就那里。” 越修顺着凤清的手看去,见是树顶伸出的一截枝桠,上面还没有人能挂上红线。 他低头递给凤清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纵身一跃,踩着树枝就跃至树顶,将红线稳稳的挂上去。 旁边不少人都发出惊呼声,还有人鼓掌,凤清看着已经下来正朝她走来的越修,不禁有些自得,让他们羡慕去吧,这样厉害的男人是我的夫君! 牵完红线,两人出了月老祠,这回凤清去买了两盏河灯,又拉着越修去河边放河灯。 在小摊上写心愿时,越修借着身高优势,偷偷瞄了眼凤清的心愿,只见她写着:“得为君妇,三生有幸,惟愿君长久,此生共白头”。 他再看向自己写的心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喜悦溢了满脸。 许多年后,越修再回忆起这一日,脸上依旧深情款款。 回到府里,时辰已经不早了,晓晓已经睡下了,凤清也没再去打扰。 两人径直回到寝室洗漱就寝,七夕佳节,良辰美景,自是不能浪费,一夜被翻红浪,连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里…… 大婚之后,韦圭便要带着冯翾去往寿春,裴谦和顾姮也同行。 依旧是在城外的长亭,越修和凤清还有凤藻夫妇都来送行。众人依依惜别,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分别,怕是两三年都不得见了。 凤清红了眼眶,“你们都走了,以后建康就我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何其孤寂。” 越修揽着她轻声安慰,冯翾和顾姮也软语哄着她,可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了时辰,凤清只能目送着他们远去…… 第68章 归宿你便是我可依的大树,…… 七月十八,依旧是在城外的长亭,凤清与越修再次在这里为凤藻和卢熠送行。 许是对前路充满了期待,凤藻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将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计划一股脑全说给凤清听,卢熠在旁边拽她的衣服提醒,她拍掉他的手接着说,凤清在一旁听得眼里既不舍又羡慕。 卢熠只能朝越修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越修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凤藻终于说完了,见凤清眼里隐有泪花闪现,她拍着凤清的肩膀,“放心,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给你写信,告诉你我所看到的美景,吃到的美食,若有能捎给你的,我绝不吝啬。” 凤清被她的没心没肺逗笑了,“三姐,这些都是其次,出门在外,保重身体才是要紧的。你和姐夫都是画痴,这世间美景多在人迹罕至处,你们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凤藻抱住她,“我知道的,你在建康若觉得寂寞了,就给我写信,不拘写什么,能让你开心就行。日后我不在,凡事想开些,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冉冉,家国百姓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要太苛求自己,尽力而为便是。” 凤清忍着眼泪点头,“三姐一路保重!” 凤藻颔首,又看向越修,“我这个妹妹就拜托妹夫了,让她高兴点!” 越修揽过凤清,说道:“三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冉冉,也祝三姐和三姐夫一路顺利!” 卢熠拱手道谢,扶着凤藻上了马车,逐渐远去...... 直到车轮带起的尘烟都消散不见,凤清才依依不舍的回身,低落地说道:“她们都走了,以后建康就我一人了,我想找人说说话都不行了。三姐还说让我给她写信,回头我连她在哪都不知,写信送去哪里啊,她就是哄我!” 越修柔声安慰道:“你还有我啊,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我说,我随时洗耳恭听。” “女儿家的事如何能与你说?你又不懂!” “我可以学着懂,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五天,我又不是傻子,总会懂得。” 凤清看他不似说笑,一脸的认真,愣了一瞬。 越修将她扶上马车,又揽她入怀,温和地开口:“冉冉,你我是夫妻,是要执手偕老的。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都会逐渐离我们而去,只有我和你才是一辈子不分开,彼此陪伴的。你得慢慢习惯,以后你的余生,可能只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凤清声音闷闷地回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觉得伤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亲人,转眼间就各奔东西,动如参商。不过我还是替她们高兴的,陪在她们身边的都是自己心爱的人,这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说完,她抬头看着越修,在他的下巴上轻啄一口,“吾亦然。” 越修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朝着眼前的红唇就压了下来。 一连两起喜事结束后,韦家冷清了不少,韦承致仕后,就每日在府里盯着阿团的学业。可怜的小团子,不过半月,肥嘟嘟的脸蛋就小了一圈,凤清看到的时候,活像个愁眉苦脸娥小老头,不禁笑出声来。 “阿团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苦大仇深的?”她悄悄问杜氏。 杜氏苦笑着说道:“阿耶将阿团接去前院住了,亲自教导阿团的学业。我听阿团的乳娘说,阿耶颇为严厉,最近阿团每日寅时末就要起身背书,戌时末才能就寝。” 杜氏的语气掩不住的心疼,凤清听着也觉得辛苦,“大嫂何不向大哥或者阿娘提提,让他们劝劝阿耶,阿团还小,稍微宽松些也无妨。” “我和夫君提过了,他并不觉得辛苦,他道他和小叔年少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说我是慈母多败儿,我还能如何呢。惟愿这下一个是女儿吧,可以捧在手心,免受这样的苦。” 第77章 凤清闻言眼神一亮,“大嫂此言......是有孕了吗?” 杜氏笑着点点头。 “这真是大喜事啊,大嫂不早说,我出门都没给小侄女带礼物,回去我就让人送来。” “四妹客气了,我们一家人,有心就好。生了阿团这么多年都没动静,我还以为我已是子女缘尽,不想这就突然来了,我还打算着,待身子稳了,定要去栖玄寺捐点香油钱。” “那是要的,大嫂日子定下了,可给我传个话,我陪大嫂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杜氏自是高兴地应下。 从韦家出来,凤清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拐去了城北,她想去仁济堂看看。这段时日太忙了,忽略了许久,如今冯翾也离开了,也不知道城外那几个需要一直吃药的流民怎么样了。 到了仁济堂,倒是有点小惊喜,不知何时又开始营业了,她下车进去,今日正好是齐太医坐诊,老熟人了。凤清便询问了几句,结果倒还满意,齐太医说仁济堂恢复营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一切照旧,凤清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去。 回府的马车上,她突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曾经雄心壮志,一心想把仁济堂做好,如今她也插不上手了,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难道真的整日待在后宅,看着话本子打发时间吗? 一直到晚间越修回来,她的神情都还恹恹的,越修眼神询问奉茶进来的牡丹,牡丹摇摇头出去了。越修只好开口问道:"怎么了, 今日不是回韦家了吗,又和岳父闹不愉快了?" 凤清环住他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腹部,声音低落,“我今日去看了仁济堂,已经恢复营业了,我就是有些失落,停业开业我都不知道,陛下显然不想让我再插手了。” “我知道此事,那日我陪陛下去见义父,特意绕去了仁济堂,陛下英明,自是懂我的意思,后来就恢复了。”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我还一直担心来着。” “因为我也不想让你在牵扯进去了,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城外的流民有病可医,这就够了,冉冉,过犹不及。” 凤清沉默了,半晌后,才又开口:“我第一次想依着自己心意做一件事,竟是这样的结果,也真是令人唏嘘。” “那你还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也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说不得哪天就想到了。” 凤清直起身子,抬头看着她,终于笑了,“好吧,慢慢想,你也帮我想想!” 越修看着她,眼里也满是笑意,“没问题!为夫绝不阻碍夫人成就大业!” 时间进入八月,科举糊名一事引发的争斗越发激烈,韦承自致仕后便不再过问政事,纵使偶尔韦璋提起,他也不发一言,渐渐的,韦璋也不再提起,韦家似乎真的远离了朝堂风雨,平静度日。 八月中旬,秋闱在即,陛下终是在汝阳王的支持下,一锤定音,科举试卷正式开始糊名。 中秋过后,越修以巡视江防为由,带着凤清离开了建康。 这一次,没有大队人马跟着,两人就带了晓晓,还有青竹青松和牡丹月季,轻车简从,再次走水路,进入莽莽长江,溯江而上,将一路直达蜀地。 凤清知道,这是越修为了让她开心,他曾承诺她,会努力陪她游遍各地,他在用自己的法子兑现承诺。 客船行至江州,一行人下了船,去往凤清一直心心念念的庐山。 “可惜如今是枯水期,否则就能看到青莲居士诗中‘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胜景了。” 越修见她一脸的惋惜,安慰她道:“不同时节有不同的风景,你若想看,下次我们待夏日时节来看便是。” 一行人登至山顶,放眼望去,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均不由得发出惊叹声。牡丹瞪大了眼睛,“这也太美了吧,此生能见着这样的美景,真是死而无憾了!” 月季忍俊不禁,“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我们后面还能看到很多这样的美景呢,怎地,你要死很多回吗?” “月季说的是,牡丹,心放大一些,我们还要看更美景色才是。” 凤清低头看着晓晓,只见小人儿眼里满是欣喜,满头大汗都不在乎,凤清无言的笑了,拿出手帕给晓晓擦掉汗珠。 凤清的叔父韦继和二姐凤棠一家都在江州,她不想惊动他们,故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客船再次出发,之前两次沿江而上,都是要事在身,凤清从未仔细观赏过沿江两岸的风景,这一次,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了。 如今已是九月,两岸已有秋意,群山之间缀着点点红黄之色,层林尽染。 这日,越修露了一手,叉了几条鱼上来,说要亲自烤鱼。凤清听牡丹说得时候,他们已经在甲板上放好了架子,青松正在一旁把鱼用木根串起来,也真是难为他们还能在船上找到工具。 旁边的盆里还有一条鲤鱼,晓晓正在玩,脸上都溅的水珠,她还抓起鱼给凤清看,露出开怀的笑容。 凤清在一旁看了会儿,越修已经开始烤了,她上前问道:“你这能行吗?可别白白糟蹋了鱼。” 青松在一旁说道:“夫人放心,以前我们行军时,若是在野外,摸鱼打猎加餐是常事,郎君烤肉烤鱼还真是一绝,夫人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看来夫君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那我就等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越修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几条烤好的鱼,烤得金黄酥脆,“看着卖相不错啊!” 凤清一边夸赞,一边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道也不错,外焦里嫩,可以啊,夫君这手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啊!” “那你就多吃点,我再去烤点。” 凤清招手叫了晓晓过来一起吃,晓晓也很喜欢,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凤清不敢让她多吃,只好安慰她,过几天再让越修给她烤,她才作罢。 晚间,两人在甲板上消食,就快要到十五了,夜色静谧,月明星稀。 凤清将头靠在越修的肩上,看着星空,想起魏武名句,不禁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说完抬眼看着越修,“有没有觉得身临其境?” 越修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确实是身临其境了,那你说那乌鹊有没有找到可依的树枝呢?” “乌鹊有没有找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找到了!” 凤清将整个身子靠进越修的怀里,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便是我可依的大树,是我的归宿,嫁给你,我不后悔!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越修紧紧的抱住她,久久不曾放开。 月色如水,大江如练,微风吹起浪涛,似在低语,甲板上两人依偎着,倾听着虫鸣与涛音。 一如诗云:“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