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给权臣冲喜后》 第1章 《穿书给权臣冲喜后》作者:丹锦【完结】 【本文↓一句话简介:朕开创了盛世】 镇国器重生攻x白切黑穿书受 姬安穿进一篇耽美文里,变成个没活过前三章的炮灰皇子。 没等他努力将这篇多角虐恋文的剧情回想清楚,突然有圣谕传下,须一皇子为大司马冲喜。 现在宫里总共就两个皇子还活着。 姬安看看旁边被一群人护住的主角,依稀记起大司马是原作中活到最后的反派,这时总还死不成,便自告奋勇去了。 没有三书六礼,姬安穿着一身喜袍直接走进大司马上官钧的卧房。 醒过来的上官钧竟然问:“你可想登上高位?” 冲喜还能冲出这等好事? 姬安玩笑道:“若你助我上位,我必赠以金册金宝。” 姬安没想到,上官钧真的将自己送上龙椅,也真的随自己搬进天子居所。 ※ 上官钧重生一回,对一切都心灰意懒。 上一世他对新帝从无异心,奈何新帝沉迷风月无心理政。最终他依然受到猜忌,遭背叛的好友毒杀而亡。 既如此,换个皇帝也罢。 上官钧力推姬安上位,便想放手,却发现—— 笑得温和无害的那人,动起手来竟果断狠辣得……直挠到自己心里去。 ※ 群臣都以为大司马总有一天会取皇帝而代之。 不料皇帝连大司马都使唤上,造器具,拓商路,寻良种,减赋税,内肃吏治、外御强敌,忙得不亦乐乎。 姬安唯一的烦恼,就是上官钧时常早早来堵门。 这晚,只着单衣的大司马又款款走到年轻帝王身后,弯下身子左手撑住案几,彷佛将帝王拥在怀中。 他右手抚上帝王握笔的手,在帝王耳畔轻吐气息: “陛下,夜已深,该歇了。” 姬安微微一颤,变得模糊的意识当中冒出个念头——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原作中那个克己奉公的大司马,现在总念着要侍寝? 阅读指南: 1受视角,双向奔赴he,身心1v1,苏爽甜宠文,不喜勿入。 2含强力系统金手指,背景架很空,设置有杂糅有自设,请勿深究,若感不适请及时止损,弃文不用告知。 3拆逆ky评论(包括独美梦女,不论是否口嗨),提及现实人物的评论(包括“我xx叫xx”),与本文内容无关的发散性联想,都会删除。 〖封面是特约图,符合本文人设要求,有草稿有过程。〗 内容标签:强强系统甜文穿书朝堂基建 主角:姬安(受) 上官钧(攻) 其它:甜宠,穿书,系统,重生,朝堂,基建,强国 一句话简介:朕开创了盛世 立意: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第1章 穿书 姬安在水中往下沉,四肢像灌了铅,重得动弹不了分毫。 水里很安静,一切都被水隔绝在外,如同一个无声的世界。 摇晃的水面彷佛一片动荡的光,穿到水下的光柱中,一串串气泡在上升,美得梦幻。 姬安知道,那些气泡是自己吐出的气。 眼前的景色在逐渐模糊,黑暗从两旁向中央蚕食。 他就要死了。 不过,姬安想——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这么漂亮,也不错。 当视野完全变暗的一刹那,姬安有种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黑暗蓦地散开,明亮的光照得姬安都感觉眼睛发疼。 等下,眼睛疼?自己不是已经全身都麻木得没有知觉,怎么会…… 当姬安这么想的瞬间,来自身体各处的感知就猛地撞进大脑。 先是水对胸腔的压迫,再是恢复力气的手脚。 求生本能之下,姬安立刻屏住呼吸,划动起手脚向水面升去。 破开水面的同时,无声的世界被打破,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钻进耳中。 姬安咳了好几下,再用力地大口呼吸,肺部的难受才缓过来。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四下一望,发现自己离岸边不远,就调头游过去。 只是,越靠近岸边,姬安越是迷糊。 聚在岸边向他挥手叫喊的人,怎么不是穿长袍就是披铠甲,全都像是古装打扮?他刚才不是救了两个孩子,之后脱力了往水里沉吗?是顺水漂到了古装戏的片场? 姬安游到岸边,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拉上岸。两个穿长袍的少年又手忙脚乱地脱下外袍,慌里慌张地给姬安擦身上的水。 其中一个手上一边擦着,还一边流着泪哭嚎:“四殿下,幸好您没事!您要有个差池,奴可怎么办!奴只能跟您一同去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处在换声期,声音又尖又高,刺得姬安都忍不住皱眉。 另一个少年虽然没吭声,但姬安看到他也是双眼通红,眼角还有刚擦过泪的痕迹。 这时,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暴喝:“还傻杵这干什么!赶紧去叫御医!八殿下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这些狗东西的脑袋!” 围在姬安身边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震得一愣,除了那个没吭声的少年还在埋头擦水,其他人全忍不住转头去看。 随着那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侧过身,姬安听见他们身上铠甲的碰撞声,一听那用料的份量就不轻。 随后,姬安从他们让开的一点位置里看见了前方。 那边也有一群人,好几个和姬安这边的两个少年穿一样的长袍,此时已经有一人拔腿跑走。 除了士兵,还另有四个年轻男子看著明显衣裳更华丽,其中三个全身湿透。众人正将一个湿透的人,扶上唯一衣裳没湿的那人背上。 显然,那三个湿透的人应该和姬安一样,都是刚从水里上来,看上去像是其中两个下水救了被背起的那个。 那边一群人看都没往姬安这边看一眼,背好人就立刻快步离开。 姬安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重量不太对。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衣裳和刚才对面那四人差不多华丽,还有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脖子两侧,一直垂到胸口。 周围士兵里有人提醒:“四殿下落水受寒,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裳,也要找御医看看。” 先前哭嚎那个少年立刻转身背对姬安蹲下:“我力气大,我背殿下!小七,你去叫御医!” 另一个少年无声点点头,把手里长袍抖开,披在姬安肩上,才起身跑走。 姬安总算找到机会开口:“那个,你们是……” 蹲着的少年抢着答:“他们是在附近值守的羽林卫。各位兄长,麻烦帮扶一下四殿下。” 不用他说,已经有两名士兵扶着姬安起来。 还有人打量着他道:“你行不行,要不我来背?” 少年连忙保证:“没问题没问题,我背过殿下的。兄长穿着甲,再背殿下就太沉了。而且甲这么硬,也硌着殿下。” 姬安想说自己能走,可又察觉到情况很不对。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拍戏片场,附近没有一个剧组工作人员。 而且,他的衣服和头发根本没法解释。 所以姬安选择了沉默。 他经历一番险死还生,现在脑袋还晕晕的。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安静地摸清情况才是上策。 姬安不动声色地把披在肩头的长袍袖子打个结,再被人推着趴到少年背上,伸手环住少年脖子。 少年背起姬安,迈步往前走。尽管走得不多快,可也还算稳当。 士兵们见没事了,才纷纷离开。 少年一边走,还一边和姬安絮叨:“刚才可吓死奴了。幸好殿下会水,不然等那些人除了甲再跳下去,都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不过,奴怎么没听殿下说过会水啊,是小时候进京前学的吗?” 姬安含糊地回一声“嗯”,想了想,又试探地说:“你别说话了,我听见声音头疼。” 少年连忙答应:“好好,那奴不说了。” * 姬安被背进一座殿宇,在复杂的回廊中前行。 一路上还碰到三个青年,都慌忙过来问怎么回事。少年全是一句“殿下落水了,闭嘴别说话”打发,那几人就安静地跟在旁边帮忙托着姬安。 姬安暗暗观察他们,发现他们的衣裳和背自己的少年差不多,估计是同一类身份,就不知道有没有高低隶属。 少年最终把姬安背进一间房,将他放在榻上,又叫几个青年去拿布巾、衣裳、被子、热茶水。 姬安快速扫视一圈屋内,尝试开口说:“等下。” 众人顿时停下动作,都转头看他。 姬安掩饰性咳一声,再说:“我想洗澡。” 少年立刻对其中两人道:“你俩拿了东西过来就去烧热水。” 几人又继续各自去忙。 布巾、衣裳和被子很快被抱过来,少年帮姬安脱下湿衣,拿起布巾给姬安擦身。 第2章 姬安怕露出马脚,只得忍耐着不适,让他擦身换里衣,再披上被子。 热茶也被端进来,姬安捧着茶杯慢慢喝,同时仔细打量这房间。 挺宽敞,家具、茶具、摆件、屏风看着都很讲究。只是,结合刚才听到的“殿下”“皇子宫”这些词,似乎显得又太过朴素。 少年拿布巾帮姬安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放柔声音说:“殿下安心,皇子宫里就有值守御医,小七很快就能把人带来。”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冒一下险。 他皱起眉头,抬手揉揉额角:“我头还有点晕,一下都想不起来了,小七他……全名是叫什么来着?” 少年连忙安慰:“想是在水里受了惊,等御医来看过,开了方子吃过药,就能好了。小七姓徐,徐小七。殿下再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只管问奴。” 姬安转眼看向他:“你的姓是……” 少年:“奴姓洪,洪大福。” 姬安点点头:“名是大福,这个我记得。” 洪大福咧嘴笑道:“奴就知道,殿下不会忘了奴。” 姬安见好就收,不敢再多问,正想着说些什么岔过去,刚好外头传来了动静。 很快徐小七便领着一名青年文士进门,那人还提着一只小木箱,想必就是御医。 果然,青年走到姬安面前,作揖道:“四殿下,下官尚药局侍御医宋远之。” 姬安学着他作个揖,谨慎地挑了个不太会出错的称呼:“宋大夫。” 宋远之隔着矮桌坐在榻上,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放于桌面,再说:“请四殿下将手腕搭在这上方,先右手。” 姬安转身面对他而坐,刚要抬手,却被洪大福出声打断。 洪大福狐疑地打量宋远之:“宋大夫,恕奴失礼,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被质疑身份,宋远之也没有着恼,只低头取下挂在腰间的白色小板,放在桌面上:“这是下官的牙牌,请四殿下过目。” 姬安猜到那应该是官员的身份证,拿起来看看,见上面刻着姓名、官衔等信息。不过他自己分辨不出真假,又转手交给洪大福:“我眼还花,大福你看看。” 洪大福接过去仔细看看,才还给宋远之,却又问:“怎么不是黄大夫来?” 宋远之:“黄大夫去了八殿下那里。” 洪大福:“可是,皇子宫现在只有一位御医常驻。既然黄大夫在,那宋大夫怎么也在?” 宋远之依旧淡然回道:“我便是来接替黄大夫,往后换成我常驻皇子宫。方才我正与黄大夫交接,八殿下那边来人,将他拉了过去。” 洪大福这才没再有疑惑,告声罪,请宋远之为姬安诊治。 姬安将右手搭在脉枕上,一边等着宋远之切脉,一边在心里琢磨。 刚才八皇子的人先去,如果不是刚巧今天交接,有两名大夫在,自己要么得等那边完事,要么得另找大夫。也不知道这皇子宫是在哪里,如果在皇宫外还好,如果在皇宫内,怕是想另找大夫都难。 宋远之探过右手再探左手,然后观察下姬安的眼唇舌,再问过几个问题,最后对姬安微笑道:“天气热,四殿下平日也康健,入水时间不长,又没呛着水,没什么事。下官开个方,吃一剂祛祛寒气即可。” 他话音一落,刚才就候在旁边的徐小七立刻捧上托盘,盘中摆着笔和研好的墨。 宋远之从药箱中取出开方用的纸,提笔快速写下两张药方,签名按印,再递给姬安:“这是脉案与药方,四殿下请过目,确认无误请签章,有一张下官拿回去留档。” 姬安接过来对照着看。药方他还勉强知道其中一些药名,脉案就是完全看不懂。 不过两张内容的确一模一样,可关键问题是,他现在不敢随便写字,就怕被洪大福和徐小七从字迹看出端倪。 姬安急中生智,摆起皇子的架子:“我手臂还无力,不想拿笔,你俩直接帮我按印就好。” 徐小七主动接过两张纸,却说:“奴代殿下签。” 说完,提笔在宋远之的签字旁写下“四皇子安奴徐小七代笔”。 字迹工整清隽,看得姬安忍不住暗暗在心中说声“好字”。另外还得到一个信息——这个四皇子,很可能名字就是“安”。 洪大福则拿来一方小印盖上。姬安也留意到,放小印的小袋子是先前从湿衣服的腰带上取下,可见是随身携带的东西。 宋远之估计来之前就有了预判,看完诊直接从药箱中取出一剂药,交待过煎法,才提起药箱告辞,徐小七拿着药送他出门。 随后有人进来禀报热水备好,姬安示意洪大福扶自己去洗澡。 浴室也挺宽敞,让以前只能用小小沐浴室的姬安心生感慨。 室内最显眼的是半人多高的大浴桶,其他还有几只盆和瓢,以及坐凳、窄榻等等不少东西。看到这些,姬安马上又不再羡慕了。洗一回这么折腾,哪有以前用热水器淋浴方便干净。 而且姬安实在接受不了有人帮自己洗澡,只让洪大福帮忙洗头,也顾不上会不会受怀疑,就将他赶了出去。 * 洗过热水澡,姬安整个人都舒坦了,心情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自己穿好一整套里衣,手里拎着用布巾裹的湿发,绕出浴室门前的屏风。 洪大福立刻过来接住头发:“殿下到躺椅上坐坐,奴给殿下烘头发。虽说天热,可殿下刚刚落水受寒,还是赶快烘干为好。” 姬安正愁这长头发不知道几时才能干,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下心来。 两人回到刚才的房间,姬安在躺椅上坐下,恰好徐小七端来冒着热气的药。 姬安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水,闻见一阵药味,眉头就忍不住打结,难得再次开口说话:“先放一放,等它凉了我再喝。” 徐小七放下药碗,过来和洪大福一起帮姬安处理头发。先是拿梳子细细地梳,再用绸布擦水绞干,最后用炭火烘烤。 姬安刚才泡过热水,现在躺着让人伺候,就有些昏昏欲睡。 但他还努力强撑着,在脑中思考现状。 目前来看,他十有八九是碰上了传说中的穿越,还是穿成一个皇子。洪大福和徐小七是贴身服侍他的小宦官,既然两人都没有起疑,那大概率是魂穿。 可魂穿不是据说能接收身体原主的信息吗,他怎么就一点没收到…… 正当姬安想到这个,头就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紧接着,大量信息彷佛灌注似的进入他脑海。 原主和姬安同名同姓,今年二十岁,是大盛的四皇子。但并非当朝皇帝亲生,而是在九岁时被过继给皇帝,入京之后一直住在皇宫内的皇子宫里。 皇帝当年同时从宗室内挑出十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过继,原主在其中排行第四。然而现在,这皇子宫中只剩下原主和八皇子姬含思,其他八个都在这十一年间陆陆续续地病故或出了意外。 今天姬安在附近的花园散步,遇到姬含思一行好几人。两边平常来往不多,本来是不会一块走的,但恰好都想过桥,两位皇子才并排走在前方。 随后就出现了意外——木桥塌了,两人双双落水。 在另一个时空同样落水的姬安,就穿到了溺亡的原主身上。 姬安花了点时间消化完脑中的所有信息,不由得奇怪地按按胸口——原主不会水,按说溺亡该会肺部进水,怎么刚才宋远之说他没有呛水? 但他很快又抛开了这个问题。穿越这种最无法解释的事都出现了,身体上的异常好像也不值一提。 而且还有一点,姬安总感觉,这剧情怎么好像自己听说过…… 他冥思苦想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这不是他室友最近看过的小说情节吗?那他不仅是穿越,还是穿到了书里! 姬安室友的一大爱好,是看耽美小说。最近看的那一篇里,有个在前三章就挂掉的炮灰角色和姬安同名,室友这才和姬安说起,还玩笑般地问他要不要全文背诵。 没想到,姬安现在真的接替了书中那个炮灰的身份。 回忆到这里,姬安在心里长长叹口气——这处境是怎么看怎么危险啊! 为了能让自己这条失而复得的小命苟得久一点,姬安开始拚命回忆室友偶尔讲过的小说剧情。可惜他当时没兴趣,一耳进一耳出,能想得起来的实在不多,还都是零散信息。 不过,姬安现在好歹有了原主的记忆,心里总算不再那么没底。 就在他劳动一番脑子期间,头发也基本烘干。 姬安接过徐小七端来的药,忍着苦几口灌完,赶紧漱漱口。 接着站起身,一边走向相邻的里间卧房一边说:“来帮我穿衣。” 他自然地绕过屏风,走到房中铜镜前。 铜镜很光亮,清晰地照出前方姬安的脸。 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样。 第3章 姬安再一次松口气——还好,这样他至少不会有割裂感。而且他对自己的相貌还是非常满意的,好歹是个公认的帅小夥,哪怕现在换成长发,也称得上一句清朗俊秀。 洪大福和徐小七跟进来,帮姬安穿上一件夏日常服。姬安假装照镜看衣,来回走了几步适应衣裳。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伴随着一声:“殿下?” 是原主记忆里十分熟悉的声音。 姬安回身绕过屏风,就见一名年纪约摸二十五六的青年走进来,面上带着担忧之色:“殿下,看过御医了吗,怎么说?” 他是自原主入京之后,就一直总揽原主身边事务的宦官朱顺。 姬安开口安抚:“刚才看过,也喝了药。大夫说没什么事,你放心。” 朱顺上上下下地打量,确认姬安没事,才放下心。 他刚要再细问,突然有人急急跑来禀:“王内侍来了,有圣上口谕,叫两位殿下立刻到前头去!” 朱顺面色一凛:“赶紧给殿下梳头。” 来人满脸着急:“王内侍说了,知道殿下们刚落过水,不用讲究梳头更衣,马上过去,一刻也不能等!” 洪大福接着问:“说了是什么事吗?” 来人快速摇摇头。 姬安扫一眼朱顺、徐小七和洪大福,从他们的脸色可以看出,这种情况不寻常,还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但皇权社会就是这样,皇命大过天,谁都违抗不了。 姬安只得带着人出门,一路上草草用帕巾把披散的头发扎成一束。 他进到皇子宫正殿,见一名头发花白的宦官站在殿中,正是皇帝最信赖的心腹内臣王晦。 王晦见到姬安这个四皇子,也只是微微颔首,身体都没躬一下。 姬安照着原主记忆中那样,向他拱下手:“王内侍。” 这时,姬含思在先前那三个锦衣男子的簇拥下进来,和王晦相互见礼。 人齐了,王晦没拖拉,直接开口:“传圣上口谕。” 众人躬身聆听。 王晦朗声道:“大司马病重,现命一名皇子即刻为其冲喜。” 第2章 冲喜 圣谕只有短短一句话。 王晦口齿清晰,说的每一个字姬安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姬安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他听错了,还是他理解错了?难道这个书中世界的“冲喜”,和他所认知的不一样? 一瞬的震惊过后,姬安立刻努力调整表情,控制在“惊讶又不会太过惊讶”的程度,才直起身。 在原主的记忆里,大司马五日前遇刺坠楼,现在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被关在他府中为他医治,没有一点确切消息传出来。 那么,姬安不管是对“突然转进到冲喜”表示惊讶,还是对“命一名皇子冲喜”这种不确定说法表示惊讶,都能说得过去。 不过姬安没有说话。 原主的性格本就内向,平日里说话做事经常慢半拍,从不会出头冒尖,甚至时不时就被人忽视遗忘。姬安先观望一下情况,也符合原主的人设。 姬安看向了旁边的姬含思。 八皇子姬含思,正是这个“耽美文世界”的主角。这种时候,先观察主角准没错。 姬含思脸上带着迷茫,似乎没有听明白那道圣谕。 但他身边那三个贵公子的反应都很快,俱是一副强压着惊怒的眼神,只是面上表现出的程度各自不一。 几乎毫不掩饰的那一个,当先开口三连问:“怎么回事?怎么就要冲喜了?圣上到底怎么想的?” 听声音,他就是姬安先前上水之后听过的,喝斥人去找御医的那一个,名叫夏侯焱。 此时姬安都要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赞——说得好,把自己想问的全问了,简直最佳代言人! 可惜王晦只是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夏侯公子,咱家只知道陛下令咱家如此传谕,咱家就如此传。妄度圣心这种事,咱家从来不敢想。也劝夏侯公子一句:慎言,慎思。” 夏侯焱被他一句话堵回来,脸色立刻涨红几分,但再不甘心也不得不闭上嘴。 另一个贵公子华知允斟酌着开口:“可是,冲喜也该找个女子才对吧。男子皆阳,岂不相冲?只怕反而耽误了大司马……” 王晦瞥他一眼,冷冷道:“华公子想岔了。大司马本就贵不可言,自当寻个同样尊贵的,不然倒怕让人沾了大司马的福气去。” 这句话说得那边三个贵公子俱是眸光闪烁。 姬安也听得出言外之意——皇帝是铁了心要冲这个喜,既然没有公主,那就送皇子去。 旁边第三个贵公子卢雍,此时面上已经恢复镇定,开口问:“圣谕并没有指定皇子,那该如何决定是两位殿下中的哪一位?” 姬安目光转去看看他,再带着同样的疑问看回王晦。 王晦:“陛下并不愿逼迫,就让两位殿下自行商量。若是两位都不愿意,那便掷珓决定。” 姬安禁不住心中“呵呵”一声——都这样了,还有脸说什么“不愿逼迫”。 他一边快速盘算,一边再次看向姬含思。 姬含思现在应该是弄清楚了情况,也在回看姬安,一双大眼睛里含着雾气,写满慌乱和无措。 姬安都不由得感慨——姬含思不愧是万人迷主角,连自己见到他这模样都要忍不住心生怜惜。 两个冲喜人选还在无言对视,卢雍先说道:“若论尊贵,四殿下居长,自然更尊贵些。” 姬安目光滑向卢雍。 不过没等姬安开口,他身后的朱顺就回道:“论出身,八殿下之贵四殿下拍马难及。” 卢雍立刻反驳:“都已过继于圣上,两位殿下俱是圣上之子。玉牒早已更改,以前的出身自然不可作数。” 朱顺不卑不亢地继续说:“卢公子既这么说,那便看母家。八殿下记在赵昭仪名下,四殿下记在李婕妤名下。子凭母贵,赵昭仪位份高,就当是八殿下为尊。” 姬安听得心下有些诧异——看来朱顺上一句特意提出身,是给卢雍下了个套。 卢雍现在也察觉了,眉头微蹙,立刻往回圆:“记名而已。众皇子都在皇子宫里长大,一应用度皆一样,还是该看长幼。” 朱顺没再说话。 王晦开口主持场面:“大司马那边耽搁不得。既然两位殿下都不表态,那还是掷珓决定。请两位殿下一同掷,吉多者去。” 随着他的话音,他身后那排拿着托盘的宦官当中走出两人。 姬安看看姬含思那边,见他咬着唇忍着眼泪,夏侯焱、华知允、卢雍几乎是紧贴着围在他身边。三人到底都还年纪轻历练少,面色都不太好。尤其夏侯焱,看向姬安的眼神都带上了戾气。 其实,就在卢雍和朱顺来回拉锯之间,姬安已经拿定主意。 此刻,不等拿托盘的宦官来到身前,他就先上前一步。 王晦转过目光。 姬安拱手:“我愿为大司马冲喜。” 这话一出,姬安就听见身后响起洪大福的轻微抽气。 王晦眼中也现出些许诧异:“四殿下,你想好了?” 姬安肯定地点头:“还请王内侍教我,我该怎么做。” 王晦立刻连声音都和蔼几分:“好。喜服与喜车皆已备好,事不宜迟,就请四殿下即刻梳头换衣,咱家送四殿下去大司马府。” 先前两个宦官退回去,另外三个宦官捧着托盘走到姬安这边。 姬安侧身看一眼身后的朱顺、洪大福、徐小七,又问王晦:“伺候我的人,和我在此处的东西,可不可以一并带过去?” 冲喜事大,他都主动“自愿”了,料想这点小事应该不会被为难。 果然,王晦答应得很干脆:“自是可以。还请四殿下先去,回头这边收拾好了再跟上。” 姬安得了准话,不用他再催促,就带着自己的人和那三个宦官一同去做准备。 * 回到所居宫室,姬安藉口不习惯不熟悉的人伺候,请那三个宦官在偏厅喝茶等候,让朱顺、徐小七、洪大福接了托盘,随自己进卧房。 刚关上门,洪大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刚才怎么就答应了!赌一赌掷珓,好歹有希望!” 姬安冷静地说:“以圣上对大司马的宠爱,以及大司马自身的权势,如果我能救他,总会得到一点好处。” 朱顺却面色凝重地说:“奴只怕,等大司马好起来,日后想娶妻时,殿下会更危险。” 姬安回视他:“我留在这里,就安全了吗?当年十个人进来,如今只剩下两个,今日还都落了水。” 朱顺一愣,随即后背爬上一阵凉意,额角冒出点冷汗。 姬安:“应都已经应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大司马府,若是不愿就留下,我不会勉强。等下我和王内侍说一声,给留下的人重新安排去处。” 第4章 他刚问完,徐小七立刻回道:“殿下去哪,奴就去哪。” 朱顺也接着说:“奴跟着殿下。” 姬安点点头,又看向洪大福。 洪大福没想到还能选择,面色有些纠结。 姬安吩咐:“小七和大福帮我梳头换衣,然后大福留下。朱顺,你把其他人都叫来。” 洪大福脸色刷地白了,当即跪到地上:“殿下!奴当然跟着殿下!” 姬安再问:“不勉强?” 洪大福连连点头:“不勉强!一点不勉强!奴只想跟着殿下!” 姬安:“好,那赶紧。” 洪大福这才爬起身,和徐小七一起帮姬安换喜服梳头发。 朱顺把伺候姬安的宦官全都叫了来,人不多,总共不到二十个。由此可见,过继来的皇子在皇帝心中是什么地位。 姬安和刚才一样问了哪些人愿意跟自己走,最后只有三个人表示愿意,正是先前洪大福背姬安回来时过来帮忙的三人。 姬安又交待朱顺和那三人留下收拾东西,自己带着徐小七和洪大福返回正殿,跟王晦说一声,便搭上喜车,在暮色中离开皇子宫。 喜车内外都挂着红绸贴着喜字,相当宽敞,还有一堆软枕让姬安靠得很舒服。 徐小七、洪大福都在车外跟着走,车里就姬安一个人。他趁着这个独处的空档,抓紧时间再理一理原主的信息和原文的情报。 姬安做出主动冲喜的决定,并不是冲动而为。 冲喜的最大风险有两个。一是冲喜不成功,皇帝生气而降罪。二是冲喜成功了,但大司马不愿受这份恩情所挟,暗中动手他。 对于第一点,姬安有很大把握能成功。因为大司马是文中的最大反派,活到了后期。眼下剧情才开始,他总还死不掉。 至于第二点,就只能赌一赌了。不过以姬安听室友偶尔提到的印象,大司马这个反派是属于心高气傲的那种,感觉有谈判的空间。 最重要的是,姬安真的认为,留下来会更危险。 他不知道原文中有没有冲喜剧情,但他知道,姬含思后来坐上了皇位。 原文的“姬安”死了,合法继位的皇子只有姬含思一个。哪怕他去冲喜,也能当上皇帝。 可现在姬安来了,皇子多了一个。如果姬含思去冲喜,能当皇帝的自然就是姬安。 但,姬含思的那些候补攻,不可能容忍姬安上位。 姬含思这个万人迷主角,现在身边已经聚起了三个人。一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伴读华知允,一个太尉之子夏侯焱,一个才名极盛的卢雍。 尽管室友说过,文里写的都是主角受和各个候补攻之间的虐恋情深。可姬安如今身处的,毕竟是一个真实世界。候补攻们要在未来和皇帝搞虐恋,首先自己就得有实力一直待在皇帝身边。 参照眼下的三个候补攻也能看出,个个都是潜力股,能力想必不容小觑。谈恋爱的间隙顺便玩一把阴谋诡计,估计不在话下。 姬安只要一想到皇子宫里最后只剩下姬含思一个人,就觉得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半夜房梁会砸下来。 原主没有经营一点势力,姬安手下也就几个品级不高的宦官。要和姬含思现在那三个候补攻正面刚,在姬安看来就是以卵击石。 因此姬安决定,先在大司马身边苟一波才是上策。 哪怕往后按着原文剧情走,姬含思当了皇帝,聚集更多的潜力股候补攻在身边,大司马这个大反派都能以一敌众,可见实力之强。 而且刚才听王晦的意思,这个冲喜好像不是正式的娶嫁。他依稀记得古代结婚也是要在官府办结婚证的,他们没办。证那当然算不上合法。真要能给人冲喜好了,后续把这一茬含糊过去就行。 指鹿为马都能发生,这点小事,对大司马和皇帝来说不值一提。 姬安就这样给自己做了一路心理建设。 等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发现周围是景致很好的花园。 王晦从另一辆车上下来,对姬安招手:“四殿下,随咱家来。” 姬安过去跟着走,途中弯来拐去绕得头晕,让他彻底放弃记路的打算。 奇异的是,竟然没有见着一个人,哪怕是仆从。 最终王晦将姬安带到一处很大的院子,走进其中一间屋,再绕过屏风进卧房。 刚刚外头一切正常,只有这里才被布置成新房的样子,挂着红绸贴着喜字,点的蜡烛也是红烛。 只是房中飘着淡淡的中药味,还隐隐能听到诵经的声音,让这新房的气氛显得非常诡异。 不过姬安终于见到了别的人。有两个小厮守在床边,这时都过来给王晦和他行礼。 王晦将小厮跟徐小七、洪大福都打发到外间,再带姬安走到床边。 姬安垂眼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五官轮廓深刻的俊朗男人,只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唇色发灰,明显是重病之相。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司马上官钧。 姬安却是心下暗惊——大司马竟然是昏迷不醒的状态,难怪皇帝这么着急,病急乱投医到搞冲喜这招。 王晦亲自将桌上的两只半葫芦端过来:“请四殿下与大司马行合卺礼。” 姬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拜堂都省了,喝酒还逃不过。 他不懂就问:“这个怎么喝?我喝半只,再喂大司马喝半只?” 王晦强调:“请四殿下以嘴哺喂大司马。” 姬安在心里叹气。 不过都走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别扭,保命最要紧。 姬安接过半边葫芦,仰头把酒喝下。 还好,酒精度低,不辣。 他再接过另半边,将酒含在嘴里,坐到床边俯身低头,一手轻轻捏开一点上官钧的嘴,就将唇压上去。 姬安也不知道酒到底喂进去没有,不过直起身再看,感觉上官钧嘴边流下的痕迹不是很重,大概对方还是喝下去了不少。 他一边掏出手帕帮上官钧擦嘴,一边寻思——既然还能自主吞咽,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吧。 喝过合卺酒,“冲喜”仪式就算结束。 王晦收起葫芦,最后交待姬安:“一会儿会有人送晚膳进来,今晚咱家在外间守夜,四殿下有什么事便唤人。除了如厕,暂时还请不要离开这里。” 姬安心下好笑——这是还担心自己跑了。 他打量一下床,发现宽敞得躺三个人都行,就是只有一床被子,盖在上官钧身上。 姬安试探地问:“我和大司马一同睡?” 王晦:“既是冲喜,自然要同床。” 姬安:“能不能多加一床被子?” 王晦:“同衾共枕,方是连理。” 姬安面上没敢露出不满,只得自我安慰——至少没要他对重病的人做太过不道德的事。 王晦离开不久,果然有小厮送来晚膳。 姬安看到饭菜才感觉已经饥肠辘辘,风卷残云地扫荡一空。 之后就无所事事。 姬安在宽敞的房里来回散步,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饱,感觉犯起了食困。 他干脆也不熬着,叫徐小七、洪大福两人端水进来洗漱,就脱了喜服,吹灭蜡烛爬上床。 上官钧睡得很安静。苍白的脸,乌黑长发,配上四周的红色帷帐,简直是中式恐怖标配,幸好屋里暗看不清。 姬安揭被子躺进去,小声说:“抱歉了兄弟,被子就一床,我只能打扰你。” 随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上眼。 大概是劳心劳力了大半天,姬安睡得很沉,一整晚都没醒。 等他再睁眼,已有光亮从窗缝照进屋里。 不算明亮,但也能让他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双黝黑的眼睛。 第3章 权臣 姬安睡迷糊的脑袋里,第一反应是——这么黑的眼珠,好少见。 第二反应——眼形真好看,简直天选古装男主眼,给个特写足够拉观众入坑,就是眼神有点凶。 第三反应——不对,他床上怎么会有个男人…… 姬安头脑中飘出疑问的那个瞬间,一道男声响在耳边—— “放开我。” 声音沙哑且绵软,却奇异地带着一股威严,让人下意识就有种照做的冲动。 姬安彷佛被这一声敲了下脑门,整个人骤然清醒。才察觉到被子下的自己似乎是手脚并用地搂住眼前这人,如同搂着个暖烘烘的大热水袋,就是这热水袋硌了点。 下一刻,昨天种种记忆回笼,姬安不由得倒抽口气——这抱的可是大盛的第一权臣,书里的第一反派!他怎么敢的! 姬安连忙松开手脚往后挪,结果发现自己把被子也带过来了,又赶紧坐起身,扯着被子给上官钧盖好。 嘴里一边快速道歉:“不好意……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被子漏风,你身上暖,睡着了就不自觉靠过去……” 话还没说完,盖被的手又突然顿住,姬安瞪着眼睛仔细去看上官钧。 第5章 上官钧蹙着眉,眼微眯,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样。 但的的确确是醒着的! 刚才说了话! 冲喜竟然这么立竿见影?! 姬安一时间太过震惊,只反射性地低喃:“还真醒了……” 相比之下,上官钧就非常冷静。哪怕依旧脸色苍白,可一旦醒来,周身气息俨然是长时间掌权养成的威压。 他目光定定落在姬安脸上,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四殿下怎会在此。” 姬安这才回过神,立刻解释说:“我来给你冲喜,总之你醒了就好,我去叫人进来。” 一边说,他一边翻身下床,倒是还记得仔细地帮上官钧掖好被子。随后外袍都没披,只胡乱踩上鞋,穿着里衣就快步往门口走。 姬安绕过屏风出到外间,打眼一扫,发现王晦斜靠在榻上休息,两个小宦官正给他打扇锤腿,徐小七、洪大福和昨天见过的两个小厮在边上拘谨地坐成一排。 众人听到动静都转头看来,见是姬安,徐小七和洪大福马上起身过来。 姬安先没管他们,只对王晦说:“王内侍,大司马醒了!” 王晦一愣,随即就以跟年龄有些不相衬的敏捷动作跳下榻,鞋都没顾上穿,直往这边奔来。 姬安赶紧让开地方,让他能以最近路线绕过屏风进门,后头还紧跟着上官家那两个小厮。 洪大福好奇地向里屋探探头,徐小七就稳重得多,只静静地站在姬安身边听差谴。 姬安:“我进去看看,你们先坐着吧。” 说完,又返回卧房中。 刚一进来,姬安就听见王晦喜极而泣的声音:“二郎!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五日!可真是吓坏了老奴!也吓坏了圣上啊!” 紧接着又催促小厮:“去去去,去叫奉御!叫大夫!把他们都叫来!” 就有个小厮拔腿往外跑。 姬安走到近前,见王晦坐在床边看上官钧,另一个小厮满脸激动地站在他身后。 上官钧眉头拧得比刚才还要紧,等王晦一串话说完,开口问:“王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 说到这里,他也看见了走回到床边的姬安,顿了下才接上话:“刚才四殿下说,他来给我冲喜?” 王晦用手帕按着眼角,笑着回:“是是是,多亏圣上英明神武,宕机立断,找了四殿下给你冲喜。这不,四殿下昨晚才来,你今日就醒了。” 上官钧眸光闪烁一下,突然动起来,想要撑起身:“让人备轿,我进宫见圣上。” 王晦被这话吓一跳,连忙制止:“使不得使不得!你晕了五日,刚醒来哪里就能折腾!快躺好快躺好,等养几天,有了力气再进宫也不迟!” 上官钧到底还是身体无力,很快被王晦按着躺回去。 姬安在旁边观察,小心地插了句话:“王内侍,要不先给大司马喝点水?我看他嘴唇干干的……” 王晦连忙吩咐小厮:“对对!外头有温的水,去倒一碗来。” 他说完,转头看到上官钧的眼色示意,又对姬安道:“四殿下也到外头洗漱洗漱,吃点东西吧,有咱家在这守着大司马就行。” 姬安知道这是有话不愿自己听,笑着应一声,抱起昨晚脱下来的喜袍,转身离开。 上官钧躺在床上,视野有限,但也看得到姬安从床尾衣架处抱走喜袍。 直到姬安的脚步声远去,他才问王晦:“你说我晕了五日,是因为什么?” 王晦有些惊讶:“你不记得了?五日……不,应该是六日前了,你遇刺坠楼,就一直晕迷不醒。” 上官钧敛目思考:“遇刺坠楼……” 这时小厮端来温水,王晦接过,又把他打发出去,自己拿着勺子给上官钧喂水。 上官钧慢慢喝下半碗水,示意够了。 王晦放下碗,又替他擦擦嘴,看他神色该是已经想起先前的事,压低声音继续说:“当时动手的两个刺客,有一个当场伏诛,另一个捉了活口,还留着一口气在。 “这几日大理寺严查了一轮,相关连的都关在天牢里。圣上说,等你醒了,让你亲自来处置。若是你一直醒不过来,就把那些人统统杀了祭天,为你祈福。” 上官钧却不在意这个,只说:“先关着吧。” 王晦忙道:“你先养好身子,且不用为那些该死的劳神。” 上官钧又问:“圣上这几日,是不是又去元德殿祈福?” 元德殿,是皇后所居之处。当朝皇后去年离世,帝后情深,上官钧知道皇帝时不时就会过去坐坐。 王晦:“日日都去。就盼着皇后殿下在天有灵,多保估保佑你。” 上官钧眸光再次一闪,说道:“现在我醒了,你回了宫就转告圣上,不用再去元德殿。若是下了雨,那边的砖容易滑。” 王晦听得有些奇怪。 上官钧不紧不慢地续道:“让圣上不用念着我。我年轻,熬得过去。倒是圣上自己该多歇着。最近圣上身子如何?” 王晦往门口望了一眼,确认没动静,把声音压得更低些:“还是老样子。这几日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有些疲。不过一会儿我把好消息带回宫,圣上心情好了,想来身子也能好些。” 上官钧应一声,又一次叮嘱:“你也盯着点圣上,别让他再去元德殿。睹物思人,伤心又伤身。” 王晦叹口气:“好,老奴尽力劝着。” 上官钧沉默片刻,转个话锋:“冲喜是谁的主意。” 王晦:“就是圣上提的。圣上昨日午间歇晌,做了个梦。说梦中有仙人指点他,找个皇子来给你冲喜,就能让你好起来。圣上一醒,马上让老奴来办这事。没想到这么有用,感谢仙人显灵!” 说完,又补充:“先前圣上担心没有用,还带累你名声,让老奴尽量悄悄地办。不过现在既然有用,四皇子就继续留下,这事儿也不能瞒着。若是心不诚,怕仙人又要收了神通。” 上官钧扫一眼屋中的红绸和喜字,没说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众多脚步声。不一会儿,大夫们就进了卧房。 * 姬安抱着喜袍出到外间,一边抖开袍子披上,一边问:“朱顺他们过来了没,你俩有没有见到。” 洪大福跑过来给他整衣:“有人来说他们今早过来的,已经安排了地方住下。但奴和小七一直在这,没见着人。” 既然这样,姬安暂时歇了找人要衣服的心思。现在上官钧醒了,肯定全府都围着他转,自己还是先等这阵忙乱过去吧。 于是他只吩咐洪大福和徐小七打水洗漱,随后得知院子里就有小厨房,热着饭菜,又叫两人拿过来。 姬安探头望望窗外大亮的天光,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徐小七正好在他身旁,转头看看屋角,回道:“巳初一刻。” 姬安跟着看去,见那里燃着一支香,香上有刻度,知道是用来记时的。 十二时辰和24小时制的映射他知道,在心中默默换算一下,是9点15分。 姬安吓一跳:“我睡了这么久?” 按他的感觉,昨晚睡觉时大概都不到9点。这一觉就直接睡了快12小时。 洪大福接话说:“是啊,一直不见殿下醒来,早晨我和小七都好担心。” 姬安笑着安抚他:“不过现在不仅我醒了,大司马也醒了,我们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些。” 洪大福凑趣道:“殿下一来大司马就醒了,这么大的功劳,圣上和大司马肯定都会念您的好。” 姬安刚吃上几口菜,就见一群人着急地赶过来。看模样打扮,除了领路的那个,其余人应该都是大夫,粗略一数,足有十二三个。 大夫们乍见到身穿喜袍的姬安,虽然惊讶,但也什么都没问。年纪稍长的那些,很快就调整到寻常表情。看得出来,他们在以前的行医经历中想必见过不少奇事。 只是,这么多人无法一下全进到卧房里去,还得一批批轮流着,没轮到的只能在外间等。 姬安看他们犹豫着要不要问候自己的样子,不想他们难办,就找了小厮来问有没有别的房间给自己吃饭。 于是被领到另一间清静的房里。 姬安一边吃,一边回想起刚才那个“医生等着给病人看病”的阵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上官钧有多得圣宠。 上官钧此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近两三年身体不适,甚少过问朝政,如今政令皆出于大司马府,上官钧可谓大盛第一大权臣。 姬安想起住了十名皇子的皇子宫,想起原主宫宇里不到二十之数的伺候宦官,无声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上官钧才是皇帝真正培养起来的继承人,也是皇帝真正想收养的儿子。 上官钧是去年仙逝的上官皇后的侄子,也是上官家唯一还在世的人。 当初皇帝夺嫡之时异常凶险,上官家为了保护皇帝,一家十几口人齐齐牺牲,就只留下尚在襁褓的上官钧这一点骨血。 第6章 因此,从那时起,上官钧就被帝后两人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偏偏就这么巧,皇帝始终没有孩子,便一直对上官钧视若亲子。 据说当年皇帝和大臣、宗室斗了许久,就为了能把上官钧过继到膝下,将来继任大统。 可惜没斗得过,皇帝迫于无奈之下,才选了十名宗室子过继。 斗输的皇帝自然憋着气,因此皇子们的待遇一直都不好,也一直处于被放养的状态,连学习都是朝臣和宗室给争取和安排的。 对于上官钧,皇帝更是毫不保留地极尽宠爱。 上官钧的食邑,达到实封的万户。 据说他从十岁起,就跟着皇帝一同上朝,陪着批奏摺。十五岁起就参与政事,朝中各要害部门都待过一段时间。 待他十八岁提早加冠后,皇帝还强硬地重新设置前朝就已经不再设的大司马一职,让上官钧总领枢密院与六部,也就是军政大权都握于手中。 明晃晃地告诉世人:以后皇子继位又如何,还不是得看大司马眼色。 想到这里,姬安都忍不住暗自嘀咕——上官钧这都不反,果然是小说。 第4章 重生 上官钧被一群大夫围着瞧,其中五六个给他切了脉。等进来的三波大夫都出到外间商量,王晦也跟出去听,卧房里才清静下来。 府里的总管事黄义端着水,再次给上官钧喂了一点,轻声问:“二郎可要用些吃食?” 上官钧其实不太能感觉到饥饿,但也知道得吃东西身体才能好得快,就道:“先看大夫怎么说。” 黄义见他疲惫地闭上眼,便说:“那二郎好好歇着。等大夫们商量完,奴送义父回宫。” 上官钧没应声。 黄义等过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退出去。 不过,刚退开一步,又听见上官钧问:“姬安在哪里。” 黄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姬安”是四皇子的名字,连忙回道:“现在偏屋用膳。今日一早,四皇子的人把他的东西从皇子宫搬过来,奴暂且将他们安排在春和院。只是义父交代过,要让四皇子和您一块住。” 上官钧:“等王晦回了宫,你就领姬安去春和院。他的一应用度,都参照我,他若有什么要求,能办就给他办。” 黄义应声“是”,想了想,又问:“那冲喜的事……” 上官钧:“不用瞒着。包括外头要是有人问,让下面都照实说。” 黄义再次应声“是”。 两人刚说过这几句,门口就响起脚步声。 黄义抬头看去,见是王晦和尚药奉御、以及一名中年大夫一同进来,有些诧异——前几日那些大夫每回都要商量许久,才能确定治疗方法,怎么今日这么快。 奉御走到床边,见上官钧闭着眼,以为他睡了,便小声对黄义说:“黄总管,方才老夫已让人熬粥,待大司马醒了可用一些,再让杨大夫行针。” 黄义听完,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睁开眼转过视线:“我醒着,奉御请说吧,我现在怎么样。不用多说医理,直接讲我能听懂的。” 奉御见此,便说:“那让杨大夫一边为大司马行针,老夫一边慢慢与大司马说。” 上官钧看一眼上前行礼的中年大夫:“济世堂的杨行和大夫?久仰。” 杨行和客气地道声“不敢”,将药箱放在床边凳上,俯身为上官钧做治疗。 奉御缓缓道:“大司马坠楼,身上有几处撞伤,但最紧要的,还是颅内淤血。杨大夫有一套家传针法,对散淤颇有效用,这几日一直是他在为大司马行针。 “我等原也斟酌出几个治疗调理的药方,这几日都在根据大司马的脉象做调整。原本依我等的看法,大约月余,大司马便可醒来。但方才探大司马的脉,竟比昨日好上许多,想来该是血块消了不少。” 王晦在旁边说:“前几日都说进展甚微,今日就好上许多。还得是四皇子来冲喜的效用。” 奉御沉默片刻,才感叹道:“我等也想不透其中关窍,约摸只能是如此了。总之,有好转就是好事。” 随后他又向黄义叮嘱了一些要注意之处,最后说:“大司马多休息,切勿劳累。” 奉御说完,杨行和也下好了针,接话道:“须留针一个时辰,不影响进食。待到了时间,在下再来取针。” 黄义就吩咐小厮送众大夫出去,再找管事的做安排。现在上官钧已经醒来,大夫们也无须再被拘在府中。 王晦看着都安稳了,也起身道:“那老奴便赶紧回宫,将这大好消息告知圣上。若再有什么事,黄义,你随时使人给我传讯。” 黄义躬身应:“是,义父。” 王晦又对上官钧道:“二郎,圣上说,梦中的仙人指示过,你须多与皇子待在一处,方能好得快。你可别把四皇子往外赶,痊愈之前就先委屈下,留他在身边。” 上官钧不置可否,只说:“我记下了。你好好照顾圣上,待我身子好一些,便进宫看他。” 两边道别完,黄义亲自送王晦离开。 * 卧房里终于又恢复清静,只有留守的小厮无声地候着。 上官钧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疲倦,和头部的隐痛,回想刚才见过的一个又一个的人。 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不是虚幻,自己真的复生于十年之前。 在他上一世里,坠楼后的确是昏睡了一个月才醒。 待他醒过来时,外头竟然已经改天换日。 当时皇帝身体本就不好,再遭逢上官钧陷入昏迷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皇帝越发思念仙去的皇后,日日到元德殿祈福。 有一日雨天路滑,皇帝行路不慎,身旁宦官又没扶住,摔了一跤。这一跤直接要了皇帝的命,没撑过十日便驾崩。 上官钧醒来后就得知,皇位换了人,八皇子姬含思已登大宝。 不过,虽然外头人人都以为上官钧想坐龙椅,但上官钧其实并没有过那样的奢想。 他对帝后二人情谊深厚,不希望青史上记一笔二人养出个白眼狼,反口夺了姬家江山。他只想大盛国泰民安,对得起待自己如亲子的皇帝一番栽培,也让世人知道皇帝没有看错人。 至于新帝姬含思,上官钧知道他此前没有学习过如何治国理政,但人还年轻,现在学也不迟。只要姬含思有能力,上官钧准备在能够自保的前提下,慢慢将大部分权力交还给他。 但可惜的是,上官钧很快发现,姬含思并不是当皇帝的料。他对政事听不明白,对国事毫不关心,只沉溺于和身旁几人的风月之事。 上官钧观察了三年,就决定彻底放弃姬含思,继续总揽国事。甚至开始考察起宗室里的情况,以防姬含思不愿立后纳妃、开枝散叶。 上一回皇帝过继的宗室子挑得随意,这一回,上官钧要慎重考虑,选出一些好苗子培养,以后才能接好自己传下去的大盛。 这一考察就过去了七年。 姬含思果然是一直后宫空虚,而上官钧也终于选定一个聪慧的孩子。 然而,还没等上官钧将那孩子接进京来,就遭到好友背叛,给他换了毒酒。 上官钧中毒之后,强撑着布置了一些后手。 某日,他感觉自己已到强弩之末。 却没想到,再一睁眼,竟然回到十年前。 上官钧脑海中一一回闪过刚才见到的人,最后思绪停在姬安身上。 他上一世对皇子宫关注不多,依稀记得姬安是死于失足溺水。这一世姬安却没死,还被送来给自己冲喜。 姬安和他,两个极大的变量,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上官钧思考片刻,又放开了。 事情既已发生,不管是谁影响谁都不重要。 现在他提前苏醒,只希望能阻止皇帝那一劫。 再一个嘛…… 既然上一世当了新帝的姬含思只知风月,还使人毒杀自己,那这一世,就换个新皇帝也罢。 * 八珍粥煮好端上来,上官钧虽没食欲,也还是逼着自己喝下一碗粥,再喝了一碗药。 随后针刺时间到,杨行和来取了针,叮嘱上官钧好好休息。 可大概是昏迷的这段日子睡多了,上官钧闭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反倒越来越精神。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治疗的效果,先前隐隐的头疼还几乎感觉不到了。 上官钧干脆叫来黄义,点了几个心腹的名字,让他把人都找来。 黄义一听就有点急:“二郎现在该休息,外头的事都不用急,他们自会理会。” 上官钧看向他:“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们。” 黄义被上官钧这样注视着,不由得心里打突,感觉大司马的威严比昏迷前更盛,只得答应下来。 等了约摸两刻钟,几名心腹欣喜地一同进来,先恭贺上官钧清醒。 上官钧让小厮扶自己起身,靠着软枕坐在床上。 第7章 房里的红绸和喜字还没有拆,不过此时没有一人提到,彷佛都没看见这些东西一般。 上官钧开始问起自己昏迷期间的事,众人一件一件事议过去。 开始一段时间,上官钧还觉得自己精神很不错,思维也清楚。 可随着时间过去,疲惫感渐渐涌上。 彷佛来自脑袋深处的隐痛再次出现,并且不断加重。 甚至还出现了眼花和耳鸣。 候在旁边的黄义终于看不过眼,上前劝道:“大司马面色不太好,不如今日先议到这里。” 心腹们先前注意力都是议事之上,听他这么一说,才惊觉上官钧面白如纸,额覆薄汗。 立刻有人说:“对对,大司马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大事。紧急的事也都说得差不多,我等先办着,待大司马休息好了再来。” 上官钧也感觉心跳有点快,说不清身上是冷还是热,便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走了。 黄义马上过去扶住他,要帮他躺下。 不料,手上突然一沉,上官钧整个人都猛地往下滑。 黄义吓得赶紧搂着人,就发现上官钧双眼紧闭,双唇一片灰白,和先前昏迷时一模一样。 这变故一下把所有人都惊到了。 黄义一边让上官钧躺好,一边急声喊:“叫御医!快叫御医!” 已经有个小厮跑了出去。 黄义将被子往上扯,带起的风引得床边帷帐飘动。他突然盯着那些红色帷帐愣了一瞬。 随即就抬头,对着另一个小厮吼:“去带四皇子来,快!” 第5章 奇效 姬安吃完了饭,一时无所事事,就尝试跟洪大福、徐小七聊天。 他问:“你们吃过了吗?” 洪大福话多,徐小七性子闷,这种时候总是洪大福来回话。 没有外人在,刚才姬安就让两人都坐了。现在洪大福往前探探身,回道:“都吃了,早晨跟着大司马府里那两位兄长一同吃的。” 姬安继续问:“昨晚王内侍真的一直守在外面?你们休息得如何?” 洪大福:“王内侍一直在外间榻上。我和小七轮流值夜,都到偏屋躺了半宿,守夜时也能趴桌子上打瞌睡,休息得还好。” 姬安看看眼前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如果放到他原本的世界,都还是父母呵护、社会照顾的未成年。可在这里,不仅白天要伺候人,连晚上都不能躺着睡个整觉。想到这,他不由得升起同情之心。 不过,姬安现在都自顾不暇。 想让两个少年过得好一点,首先姬安这个主人要设法过得好一点。 除此之外,姬安眼下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跟着他过来的人,都是从原主九岁入京起就跟随到现在,中间有长长的十一年时间,他很担心被他们看出自己不是原主。 昨天穿过来之后,一件事赶着一件事,所有人都没个心情松懈多想的时候。现在终于能稍微喘口气,姬安的担忧就提升了级别。 姬安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装下去,但也不能一下子就改变太大。 昨天他做出主动冲喜的决定,就是个崩人设的点。幸好朱顺、洪大福和徐小七都被他说服,以为他是被突然遭遇的落水吓坏了。 既然现在有时间,姬安就想把人设圆一圆,同时也触发一下原主的记忆碎片。 他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那些信息就像存放在他脑中,想知道什么还需要他去翻找。而姬安发现,带着关键词去触发会,事半功倍。 比如他想查询特定人物,带著名字或是代表词去想,便能很快得到原主所知道的情况,就像他搜索“大司马”所得的信息。 但日常琐事就没有那么条理清晰的信息,跟自己回忆以前的事感觉相类似。姬安就想通过聊天来辅助“回忆”,好由此更好地把握原主及身边这些人的性格。 姬安和洪徐两人聊了一些闲话,慢慢消化着由话题带出的记忆片段。 原主本身性格好,大概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对这些伺候自己的宦官都很和气。不过的确是个没多少主见的人,以往有什么事,都会跟最亲近的人商量,如果朱洪徐三人达不成一致,原主就会很纠结。 因此昨日姬安自己做决定才那么突兀,过后洪大福还敢当面抱怨他。 现在姬安看聊得洪大福和徐小七都挺放松了,就把话题慢慢往昨日的落水上带。 他终于问出:“你俩都不会水,那朱顺会不会?” 徐小七:“奴以前偶然和他聊过,他也不会。” 原主喜欢在那里散步,最常跟在身边的三个人又都不会水,昨天那个“意外”几乎就是必死局。 说起这个,洪大福还在后怕:“幸好殿下深藏不露。” 听到这句,姬安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们还记得,皇子宫里另外那八位皇子怎么走的吗?” 此话一出,洪大福瞬间僵硬,徐小七也难得地脸色不太好。 洪大福抬头往门口望望,过去关了门,回来用几乎不出声的音量说:“殿下日后切莫再提他们,尤其是在大司马面前。” 哪怕这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但出人命也不是小事。每次出事,内侍省与大理寺都会来查看,但也每一次都没查出什么来,不是“生病”就是“意外”。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他们,又哪里可能不多想。 姬安同样用气声问:“你们觉得,会是谁?” 洪大福神色很慌乱,只继续劝道:“都是意外,殿下莫要多想。” 倒是徐小七,沉默地伸出手,向上指了指。 姬安一愣,随即瞪大眼睛。 不过,仔细想想,的确也说得通。皇帝本就是被迫过继,这些皇子少一个,对他宠爱的大司马的威胁就少一分。如果都死完了,哪怕再重新过继,继位时年纪越小,也越便于上官钧控制。 而宗室和反对派大臣估计也向皇帝妥协了。对于宗室,只要江山还是姬家的就行。对于那些大臣,只要不做二姓臣就行。 另外,一旦让人有了这个猜想,来调查的人很可能自行揣度圣意,哪怕查出点什么不对,也会“替皇帝遮掩”。 要不是姬安知道后续剧情,说不定也会往这个方向想,皇帝真是最好的挡箭牌。 这么一想,难怪昨天朱洪徐三人很快就接受了姬安的理由。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对上官钧有用的皇子才更有活命的可能。 姬安不由得再打量下这两个少年,心中感慨——不愧是在宫里混的,哪怕平常不声不响,心里也都有计较。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洪大福反应快速地应一声“来了”,跑去开门。 姬安调整一下姿势和表情,徐小七则起身站到他身边。 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是刚才领大夫们过来的那个人,看打扮在府中应该有些地位。 那人微笑着向姬安作揖行礼:“四殿下,鄙人是府中总管事黄义。” 姬安微微拱手回个礼:“黄总管。” 黄义:“大司马请四殿下住到春和院去,那是府中景致最好的院子。轿子已经备好,鄙人送四殿下过去。” 姬安站起身:“有劳黄总管了。” 黄义侧身一比:“四殿下请。” 姬安走出门,果然见院中停着一顶小轿,弯身坐进去。 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好一会儿,姬安估计都有快二十分钟了,才进了一座院子停住,朱顺等四人都在院子里候着。 姬安下轿,转头看看周围,发现院子比自己预计的大。而且景致的确不错,有花有树有假山,哪怕达不到黄义客套话里的“府中最好”,至少也比姬安在皇子宫里住的地方漂亮。 黄义把姬安请进屋,又说:“四殿下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和鄙人说。” 姬安没把对方的客套话太当真,但也没直接婉拒,只转眼去看朱顺。 朱顺接到示意,上前和黄义见礼,再问吃穿用种种细节。他打理原主起居,对此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姬安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乍舌——要在古代大院里生活,竟然这么多门门道道。 黄义一一和朱顺解说清楚,又一次客套地让姬安想到什么事都只管随时提,就告辞离开。 姬安这才起身问:“卧房在哪里,我先把这身喜服换下来。” 朱顺带着他走,一边问了问昨晚的情况,听说上官钧已经醒来,面色也轻松不少。 进到卧房,朱顺拿来一件常服。洪大福和徐小七为姬安换衣,朱顺在旁边禀报院里的事。 姬安:“往后还和以前一样,院里朱顺是管事,总揽一切事宜。” 众人都没有异议。 姬安又问:“刚才那个黄义,你们知道他吗?他原先是不是也是内侍?” 真见到这里的宦官后,其实和姬安原本的印像有很大不同。 第8章 像朱顺、王晦和黄义,声音都不是夹着说话的样子。只有洪大福和徐小七,大概是年纪轻,才有一点偏细,但也并不难听。姬安之所以猜黄义是宦官,主要是看他好像没有胡茬。 果然,朱顺回道:“奴知道,他原先的确在宫里,是王晦的义子。大司马从小就是他照顾,出来开府时便带了他出来,据说他也极得大司马信任。” 姬安点点头。在眼下这个上官钧刚清醒的时候,黄义还亲自过来安排自己,这么看来,还是给了自己这个四皇子体面。 换过衣服,姬安把整个院子走了一遍,就开始感觉无聊。 昨晚睡太多,现在他正精神着。叫人把原主的书拿来翻一翻,发现都是做学问的枯燥书,根本看不下去。 洪大福见姬安皱着眉头叹气,建议道:“殿下要不要玩叶子牌?” 姬安一愣——按著名字把相关信息从记忆里翻找出来,发现这个东西是当下流行的游戏,原主会玩,可自己不会。 他想了想,说:“今日不想动脑子,我看你们玩。” 多看几把,再结合原主记忆,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洪大福就叫来人一同玩牌,姬安斜靠在榻上看。 众人热闹地玩了几轮,消磨掉不少时间,直到姬安感觉肚子饿,才停下来伺候姬安吃饭。 姬安吃过迟了许久的午饭,在院子里散步。 刚才他感觉自己看得差不多了,准备一会儿就试着上手打一打。 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串急速的脚步声。 姬安停下步子,往院门看去。 很快就有两个人冲进来。一个是姬安见过的,在上官钧房里伺候的小厮,另一个是身强体壮的家丁。 洪大福和徐小七反射性护在姬安身前。 姬安问那小厮:“出什么事了?” 小厮却只说:“四殿下,大司马那边需要您赶紧过去。他跑得快,让他背您。” 家丁走到姬安面前,转身蹲下。 姬安看看不断催促的小厮,示意洪徐两人让开,自己扶着家丁的肩膀趴上去。 家丁立刻托着他起身,迈步往外跑。小厮和洪大福、徐小七都追在后面。 朱顺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只见到几人跑走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 * 这个家丁的确速度快,姬安趴在他背上,只觉耳旁风声呼呼响,景物都看不太清。 没多久,他就重新回到上午才离开的主院。 姬安跟着小厮快步进屋,见外间坐着几个穿常服的男人,年纪不一,不过看姿态可以大概猜得到是官员。 小厮催得急,姬安也没停下和他们打招呼,直接拐进卧房里。 房内有三名大夫,其中一人正给床上的上官钧切脉,另两人挨在一起低声交谈。 姬安目光停在上官钧脸上,发现他闭着眼,面色唇色都和昨晚一样。 站在床头的黄义听见动静,转身瞧见姬安,连忙迎上来:“四殿下,您总算来了!” 姬安小声问:“大司马如何了?找我来有什么事?” 黄义此时顾不上许多,直接推着他往床边走:“您到大司马身边去!就待在大司马身边不要走!” 姬安被他推着坐到床边,满脸莫名其妙。 这时,切脉的大夫收回手,另两位大夫过来问他:“如何?” 他摇头叹气:“真是又变回了昨日的脉象。要不,再把药方换回去?” 姬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上官钧又昏迷了。 他惊讶地看向上官钧惨白的脸——上午不是都能清醒说话了吗,脸上也有点血色了,怎么自己才离开半天,就变回这副样子。 黄义看御医那边束手无策,只得将希望全寄托在姬安身上,对他深深一鞠躬:“四殿下,恳请您像昨晚一样,再为大司马冲喜。” 姬安伸手托住他手臂:“你不用这样,我都来了,当然会尽力。只是,我昨晚什么都没做,就睡了一觉而已。” 黄义直起身,满脸恳切地看着姬安:“那就麻烦您再躺到大司马身边去。” 姬安看看旁边三名脸色微妙的大夫,想了想,说:“既然大夫说要换药,那要不就先熬药吧。昨晚这屋里是没人的,也请黄总管带人出去。” 黄义却坚持:“您先躺下去。” 姬安无奈,只得脱鞋上床,揭被子再次睡到上官钧身边。 黄义为两人掖好被角,才带着所有人退出去。 姬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长长叹口气。 现在的时间比昨天睡下时早得多,天都还没黑,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太难熬了。 姬安无聊地侧转身,看向眼前的上官钧。 突然,他脑中闪过一幕。 昨晚,好像不只是睡觉? 姬安想起了自己喂上官钧喝酒。 和那个仪式有关系吗?要不要叫人拿酒进来?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既然往玄幻方向走,那重要的应该还是自己吧。 闲着也是闲着,试一试好了。 姬安爬起身,凑到上官钧面前,缓缓低下头去,亲在他的唇上。 上官钧的嘴唇挺软,感觉和他清醒时的威严印像有点不匹配。 除了软,还很凉,姬安甚至觉得自己在亲一块冷水泡过的果冻。 不仅嘴唇是凉的,就连姬安碰到他身上,都是凉凉的。 姬安心里更是奇怪——早上起来不是还像个暖水袋,怎么现在这么凉。 唇瓣相贴了好一会儿,姬安刚要离开,突然又想起昨晚曾捏开了上官钧的嘴。 于是他伸出手,再把上官钧的嘴捏开一些,唇也压得实一点。 因为亲起来触感挺好,姬安还忍不住在上官钧唇上舔几下,才直起身,重新躺回去。 屋里很安静,姬安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床顶的布,再次无聊得撑起身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是相当周正大气的长相,身量又高,依照今早他抱着的感觉,衣服下应该有肌肉。 姬安用目光细细描摹过上官钧的五官,不由得想——还真挺帅,如果是在以前那个世界遇到…… 就在这时,上官钧的睫毛颤动一下。 姬安一愣。 下一刻,上官钧就缓缓睁开眼。 姬安也张大了嘴——这都行?! 第6章 系统 一时间两人无言地四目相对。 姬安恍惚感觉能从上官钧的眼中看到迷茫、怀疑、混乱,令他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昨天刚穿越过来之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状态。 心头突然就莫名地生出一种共鸣感。 不过,上官钧的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眨眼间就恢复成一片深不可测的黑,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封闭起来。 姬安心中的波动也跟着平复——这人没有被穿,还是原来那个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再次面对这种极有威压的视线,姬安打叠起精神,主动解释:“你又晕过去了,黄总管把我叫过来,要我陪在你身边。” 上官钧“嗯”了一声。 姬安分辨不出这个“嗯”有没有带什么潜台词,继续试探着说:“刚才大夫说给你换药方……我叫人进来?” 他见上官钧没反对,便坐起身,准备越过睡在外边的上官钧下床。 不过,上官钧却在这时开口道:“拉床头的绳子即可。” 姬安一愣,转头找了一下,在外侧床角发现一条垂下的绸绳。绸绳和帷帐是相似的颜色和料子,两者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他伸手过去,扯着绸绳拉动一下。 就隐约听见外间响起铃铛声。 姬安好奇地多扯了几下——原来古代的大户人家是这样叫人的啊。 最先跑进来的是黄义。 他扑到床边,眼中湿润:“二郎!幸好幸好!” 随后,刚才的三名大夫,和等在外头的几名官员,也纷纷走进来,满脸欣喜又惊叹地围在床边。 姬安看床边被围得自己都没地方可以下了,只好往里坐坐,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事与愿违,他马上感觉到好几道探寻的目光扫来,只得努力摆出一副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上官钧先问黄义:“有没有惊动宫里。” 黄义抹着泪回:“还未曾……奴担心圣上和义父大喜大悲会伤身,就想等一等……” 上官钧:“这事不用往宫里报。” 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出被,搭在大夫摆的脉枕上。 三名大夫再次轮流给上官钧切脉,又低声讨论几句,最后有一人作代表说:“大司马此时的脉象和早晨相近,可以继续用今日的药方。” 上官钧收回手:“都散了吧。” 房中众人就向他行礼告辞,姬安坐在床里,算是跟着一同受了礼。 黄义向小厮们使个眼色,让他们送客。 等清静了,黄义又向上官钧劝道:“二郎,身体最紧要,还是让四殿下陪在身边吧。” 第9章 上官钧转头看向姬安。 姬安立刻表态:“既然我陪着能有用,当然会尽力。” 上官钧经过第二次昏迷再清醒,大概也是不得不信了这个邪,吩咐黄义道:“在院里为四殿下布置一间房。” 黄义满脸着急:“二郎!” 上官钧抬手打断他,转而看向姬安:“四殿下暂且与我同住。春和院留给你,等我痊愈,你再搬过去。” 姬安点头应好。 黄义也松了口气,应过一声就出去安排。 姬安看看重新闭上眼睛的上官钧,又开始无聊。 他背靠着墙,视线没有焦点地在室内晃,心中悠悠叹口气——现在穿越者的标配不是系统金手指吗,怎么自己就没一个?他也不求多高级,能让自己在这种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就好了。 姬安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感觉坐不住,看向上官钧,试探地小声开口:“大司马,我想上个厕所……” 上官钧眼都没睁:“请便。” 姬安轻手轻脚爬下床,压着脚步声走到外间。 黄义正给小厮们交待事情,见到他出来吓一跳:“四殿下怎么出来了!” 姬安指指门外:“我去厕所。” 黄义叮嘱:“烦请您快去快回。” 姬安在洪大福和徐小七的陪伴下出门,就低声和两人说:“我们先搬过来住,你俩知道了吗?” 洪大福也低声回道:“刚才黄总管交待了,也使了人去春和院通知,一会儿朱顺会带人拿您常用的东西过来。” 姬安叮嘱两人:“晚上你们不用在外间守着,都回屋好好睡觉。” 洪大福和徐小七都听得一愣。 徐小七立刻说:“这怎么行,殿下有事会找不着人。” 姬安:“我没有事要找人。” 洪大福跟着说:“殿下若是夜里渴了,得有人倒水,如厕也得有人跟着伺候。” 姬安很想说自己上厕所不需要人伺候,但这话的确太崩原主人设,现在还不合适说。 他只得退一步:“那你们多几个人轮值,每人不用守太久。” 这回洪大福先应下了:“奴代他们一同谢殿下。体恤。” 姬安上过厕所洗好手,返回卧房中。 黄义正坐在床边给上官钧喂粥,一个小厮端着药,一个小厮端着水和漱盂,还有两个候在旁边。 见姬安回来,黄义笑道:“桌上还有一碗八珍粥,四殿下要不要也尝尝。还是想吃些其他的,让厨房给您做。” 姬安不饿,不过看那碗粥像是很美味,还是忍不住坐了过去:“我刚吃过不久,吃碗粥就行,不用麻烦。” 说完,舀起一勺,吹凉喝下,终于觉得这两天的折腾有了一点点让他欣慰的回报。 上官钧吃完粥喝过药,黄义又给姬安介绍屋里四个小厮。 他让小厮们站成一排,一一指着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他们四个最常在大司马身边伺候,四殿下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他们。” 姬安一边客套地应下,一边在心里想——普天之下敢这样给自家小厮起名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位大司马了。 众小厮伺候上官钧和姬安洗漱好,黄义就语带催促地道:“天色暗了,大司马和四殿下早些休息吧。” 姬安看一眼窗外的夕阳余晖,心中叹口气,试探着问:“黄总管能否让人给我拿本书来?” 黄义忙道:“小人不敢当四殿下这声‘总管’,四殿下唤小人黄义就好。” 只是,接着就拒绝了姬安的要求:“大司马需要多休息,屋内点烛会影响睡觉,还请四殿下也一同休息。明日小人再为四殿下寻书。” 姬安无奈,只得脱衣上床躺好。 黄义给两人掖好被,让人关窗灭烛,再带人退了出去。 屋内一下变暗。 姬安看看上官钧侧躺的背影,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碗粥带来的食困,这回他很快就意识变得模糊。 半梦半醒的迷糊间,姬安感觉到身旁有一团暖意,不自觉地翻身靠过去,随后就舒服地沉入梦乡。 * 姬安睡到半夜醒来,意识刚清明,就吓了一跳。 上官钧那张俊脸几乎就在他鼻尖前方。 他还发现,自己又一次手脚并用地扒住上官钧。上官钧也和昨天早上一样,像个温暖的大热水袋。 姬安暗自抽口气,确认上官钧没有醒,连忙收回手脚,悄悄往后挪,保持两人之间能塞下一只枕头的距离,再翻身背对上官钧。 四周静悄悄的,屋里一片黑暗。 姬安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眼前突然出现一小团柔和的白光,在黑暗中也并不刺眼。 姬安吃惊地睁眼,目光四下扫。 屋里还是一片黑,没有一点光源。 姬安疑惑地再次闭眼——和刚才一样,眼前又出现了一团白光。 他睁眼闭眼好几次,终于确定,那团光不是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 姬安想起先前随便想到的系统——难道自己真的有? 他试着在脑中叫:【系统?】 那团光的下方就弹出一个小屏幕。 姬安震惊——竟然真的是! 他连忙仔细“看”显示屏,发现上面写着一排字——【能量不足,激活中断,保持休眠。】 姬安:“……” 有了系统,又没有完全有。 姬安继续尝试问:【能量是什么?怎么充能?】 显示屏上换了一行字——【能量:运,气。】 姬安迷惑——什么“运”,什么“气”?还是“运气”? 他再问:【你有名字吗?是什么类型的系统?】 显示屏上换回了先前那行【能量不足】的提示。 看起来这系统并不多智能。 姬安试着默念一声【消失】,光团和显示屏一同消失,再念【系统】,光团再次出现。 他又换了几个问题,但【能量不足】的提示一直没有改变。 多次尝试无用,姬安只好暂时放弃,让系统消失,自己继续睡觉。 不过,他很快又睁开眼,翻身重新面对上官钧。 上官钧气息很均匀,明显睡得很安稳,身上的暖意对姬安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彷佛在招呼着他贴过去。 姬安在脑中快速把这两天的事理过一遍,有了个猜测——他对上官钧的所谓“冲喜”作用,会不会是系统在为上官钧做治疗? 姬安又想起原主本来溺水而亡,但御医的诊断却是“没有呛水”。既然自己带着系统,那正常的联想就是系统治好了这具身体。 以此类推,再治一治上官钧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种超乎常规的奇事,也只有扯上系统才说得过去。 可系统治疗自己这个“宿主”很正常,为什么还会治疗上官钧?难道是自己在无意识中给了系统指令? 姬安仔细回想来到大司马府后的细节,确认自己没有在心里念过类似语句。 甚至他都是今天下午突发奇想到了系统,现在才得知系统的存在。以系统刚才那种不太智能的反应,没有明确指令,又没有系统执行指令的反馈,实在不像是误触发的样子。 姬安发散思维想了一圈,最终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断——上官钧很可能是能量源! 系统需要不断充能,所以自动为他进行治疗,以保证能源不断。 上官钧作为大盛目前的实际掌权者,身上带有“运”或“气”或是“运气”,都不奇怪。 姬安随即又想到——先前他亲上官钧那两次,他以为是在治疗,会不会其实是在给系统充能?又或者两者皆有?因为治疗也要消耗能量,所以补充的能量还不够激活。 他目光落在上官钧唇上——要不要再试一次? 这个诱惑太大,姬安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没能抵抗得住。 他慢慢撑起身,慢慢凑近过去。 上官钧的气息依旧稳定,眼皮一动没动。 姬安盯着上官钧的脸,感觉自己紧张得心跳都快了不少。 他一边默念着“别醒别醒”,一边缓缓低下头。 然而,就在两人近到鼻尖几乎相抵的一刻。 上官钧眉头动了动,跟着睫毛一抖。 姬安差点惊叫出声。 没等他后撤,上官钧就睁开了眼。 无声对视的一幕再次重现。 姬安急中生智,抢先说:“我听见你气息很沉,想探探你有没有发热。” 说完,头一低,把额头贴到上官钧额上。 片刻之后抬起:“还好,没起热。” 一边说,姬安一边强装镇定地躺好。 上官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姬安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吵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上官钧有没有听见。 不过,上官钧什么都没说,只是翻个身面对床外。 第10章 姬安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你刚才一直没睡着?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吃点安神的药。吃好睡好才能恢复得好,睡不着可是大事。” 等了好一会儿,在他以为上官钧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上官钧的声音:“睡着了。但有陌生气息靠太近,我就会惊醒,四殿下最好和我保持一拳距离,否则我担心自己没清醒时伤到你。” 姬安乖巧地应一声:“好的,我记住了,你赶紧继续睡吧。” 心中却在嘀咕——之前我还抱着你呢,你怎么没醒。 但现在事实证明,偷吻实验无法进行。 姬安只得闭上眼睛睡觉,并祈祷自己不要再睡着之后去抱上官钧。 可惜,这个祈祷没有被上天或是系统接收到。 第二天早上,姬安醒来,发现自己依旧扒在上官钧身上。 唯一好消息是,上官钧也依旧没有醒。 姬安心里叹口气,轻手轻脚退开,转眼去看窗户。 窗缝中透进很微弱的光,时间估计还早。 病人没醒,姬安醒了也不能起床。 无聊之下,他闭上眼睛召唤系统,确认那东西是不是自己昨晚做的一个梦。 幸好不是,柔和的小光团再次出现于眼前。 下面还多了一道激活进度条,显示能量已经达到10%左右。 第7章 进度 虽然现在系统还打不开,不过姬安看见进度条,感觉安心不少。 好歹有个盼头。 他以前卷了十几年学习,又卷了几年工作,如今一朝穿越,似乎整个人生目标和人生意义都跟着粉碎。 这两天,他凭着求生本能做出选择。哪怕他向来乐观,奉行走一步看一步原则,但也会感到迷茫。 就说眼下,他对上官钧有用,可很明显地只是被当作一种珍贵物品,即使被小心翼翼地对待,却没有人会在乎他的个人意志。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势,能够谈判的筹码太少。 只有自身强大,才能拥有选择权。 就看这系统激活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毕竟人嘛,能活得好一点,谁又不想活得好一点呢。 闲着没事,姬安围绕着系统继续琢磨。 如果真如他分析的,上官钧是系统的能源,那他最好是设法和上官钧进行一段长时间的深度绑定。哪怕后续再发现其他能源,上官钧也不能放弃,能源这种东西向来不嫌多。 这样一看,当然是上官钧能活得越久,对他越有利。 姬安不知道原书的时间跨度有多长,上官钧能活到什么时候,留给自己的时间有多久。 不过他依稀记得,室友好像说过什么“齐集了可以召唤神龙的数量”。这么推测,主角身边的攻群体至少有七人。 现在开局就已经有三人了,姬安不由得升起紧迫感。 他开始努力挖掘记忆,想找出上官钧是怎么死的,他有印象听室友说过…… 想起来了!是被其中一个候补攻毒死的! 当时那段连载内容刚放出来,室友就惊得摔了一个杯子,大叫一声:“大司马竟然不是候补攻?!竟然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姬安不自觉地又侧身去看上官钧。 他其实也挺奇怪。上官钧年轻帅气、位高权重,今年二十二了也没娶妻纳妾,甚至这两天他在大司马府里连个婢女都没见着。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没能进入候补攻阵营? 这大概永远都是个不解之谜了。 尽管没能锁定凶手,但“毒杀”对姬安倒是个还不错的信息。以系统目前表现出来的治疗功效看,治疗这个时代的毒大概率没有问题。 姬安又感觉多心安了一点。 就在这时,上官钧终于出现了睡醒的征兆。 他眼皮动弹片刻,在姬安期待的目光下,总算缓缓睁开眼。 姬安已经感觉身子都躺麻了,一边坐起身,一边问候眼前这位各种意义上的大靠山:“今日醒得比昨日早很多,你感觉怎么样?” 上官钧安静地感受了一下,才回道:“和昨日差不多。” 姬安:“你还困不,我叫人了?” 上官钧转头看过来一眼,回了个“嗯”。 姬安拉动绸绳。很快就进来一串人,依旧是黄义打头,后面跟着昨天来过的御医,四个小厮跟洪大福、徐小七。 御医先给上官钧切脉,脸上带着喜色:“恭喜大司马,又比昨日更为好转。请大司马先用膳吃药,杨大夫稍后会来行针。” 得了御医的准话,黄义也非常高兴,招呼众人伺候上官钧和姬安起床洗漱。 他同时在旁向上官钧禀报:“昨日二郎醒来的喜讯传出去,许多官员都送了贺礼来。二郎可要听听名单?” 上官钧却冷淡地回道:“不必,寻例回礼。” 黄义应了“是”,接着亲自伺候上官钧吃饭。 上官钧还无力起床,只能靠在床头让人慢慢地喂。 姬安换了外衣,坐到桌边自己吃。 上官钧现在还是以流食为主,但姬安见自己的早饭种类比上官钧的还丰富,就暗暗指一指,用眼神向洪大福和徐小七询问,是不是他们另准备的。 洪大福轻微地摇摇头。 姬安每吃一样,就感叹一次美味,让他吃得舌头都要一起吞下去。等上官钧痊愈以后,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吃饱喝足,姬安再次向黄义要书。 上官钧是病人要多睡,他一个健康人,实在做不到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黄义犹豫地看向上官钧。 就在姬安以为又要失望的时候,却听上官钧说:“找给他。” 姬安愣了下,转过眼去,就和上官钧对上目光。 上官钧:“床上光线不好,四殿下可到窗边看,让人摆张榻。若我感觉不适,再请四殿下过来。” 姬安连忙点头:“好。” 他猜,上官钧大概也受不了一整天都有个人挨得那么近。 上官钧发了话,黄义就不可能再劝得动,只得让人搬榻,又问姬安:“四殿下想寻什么书?” 姬安:“传奇话本、志怪故事、游记札记,有趣的都可以。” 仆从们一通忙,姬安终于如愿以偿地看上了小说。 这里虽然是书中世界,不过世界观被补全后,姬安对文本表达还是不太习惯,看的速度就挺慢,许久才翻过一页。不过他也不着急,反正都是打发时间,也顺便当成学习了。 直到杨行和来给上官钧行过针,姬安才看完薄薄一本小册子,意犹未尽地换下一本。 故事很有趣,就可惜太短了,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长篇的章回体小说。 姬安刚翻开第二本,突然听见上官钧问:“四殿下似乎是第一回看这种书?” 这话听得姬安反射性地心一跳,抬头看过去。 上官钧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姬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睡觉。现在冷不丁听到这么个问题,总感觉他似乎在观察自己。 不过原主的确没看过这些,姬安心安理得地回道:“我以前念的书,都是先生给的。我出不了宫,也就买不着这些书,只是曾经听其他兄弟提过。现在看到,的确是很有趣。” 皇子宫在皇宫里,宫禁森严,哪怕是成年皇子,没有皇帝批的许可证,出入宫门依旧要先打报告。 但以皇帝对这些皇子的态度,这种报告打上去都是石沉大海。因此,除了必须参加的活动之外,皇子们就无法离开皇宫。 其他皇子比原主好一些,身边至少都有一个亲生父母安排的伴读。那些伴读反倒比皇子们要自由一点,在每旬的先生休沐日里可以出一次宫,就能带点宫外的东西回去。 不过姬安感觉原主也是自己不爱看书,否则不管是他自己托人帮忙,还是朱顺他们托一下宫中采办,都还是可以买到一些。 那边上官钧对姬安的回答没给回应,却是又问:“平日四殿下念书之余,还会做些什么。” 姬安想了想:“做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有写字、画画、下棋、弹琴,和内侍们玩玩叶子牌、双六。反正,内侍省给什么,我就玩什么。” 他看向上官钧,反客为主:“大司马是不是躺着太无趣,要不我给你念念故事?”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上官钧拒绝,不过上官钧也没有再问其他。 中午吃过饭,上官钧又点了几个人名让黄义叫人。 黄义唉声叹气地出去,半个时辰后把人都领来。 接着姬安就被请回自己房中稍候。 姬安都忍不住暗自嘀咕——病成这样了还要找人议事,真不愧是原书中唯一的事业批人设。 不过他也乐得轻松,回房和洪大福等人打了两把叶子牌,才被请回上官钧房里去。 再看书杀时间到吃过晚饭,黄义又一次催促两人早点休息。 昏暗安静的卧房中,姬安再次躺到上官钧身旁,闭上眼睛唤出系统。 第11章 进度条走到了12%。 今天姬安无数次打开确认,都发现进度条几乎不动。现在这么一算,得熬将近一个半月,系统才能激活。 姬安带着淡淡的失落睡过去。 结果第二天早上却迎来一个大好消息——进度条涨到了20%! 姬安先是一阵欣喜,随后又思索起来,目光扫过透着微光的窗缝。 看来充能的主要时间段在晚上,难怪这两天他躺上床很快就能睡着,很可能是系统进行充能的影响。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好事。如果能保持这个速度,只要再等八天,他就能拥有金手指,迎向新生活。 姬安满怀期待,在往下的八天里一天比一天心情好。 当然,全大司马府的人心情都很好,因为上官钧恢复得非常快速。 所以好心情的姬安在当中并不显得突兀。 姬安在这府中唯一感受不到情绪的,只有这里的主人上官钧。 这几天里,上官钧每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只除了下午召人议事的时间在渐渐增长。明明他的身体状况在显著好转,他的表现却和第一天醒来时没有差别。 姬安观察之下都忍不住乍舌。 他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上官钧不是候补攻了。明明大权独掌,又好似超然物外,和主角那群人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姬安试着想像一下,如果上官钧和姬含思搞虐恋……不行,完全想像不出来。 虽然姬安每天晚上扒着的上官钧像是个大热水袋,但姬安不得不说,上官钧的本体可能是传说中的千年寒冰。 姬安也不再折磨自己的大脑,只耐心地等待进度条走满的日子。 终于,入府第十二天的清晨。 姬安一醒来,就迫不待及地唤出系统。 小光团下,进度条完全被填充满! 姬安下指令——【激活!】 小光团闪耀几下,弹出显示屏。 显示屏上显示——【缺失一半程序,请导入。】 姬安:“……” 姬安:“耍我?!” ○● 上官钧发现姬安这两三天情绪有些消沉。 这段时日,姬安一天中有大部分时间都在上官钧身边。上官钧养病无聊,就观察姬安打发时间。 这是他小时候被上官皇后带着玩的游戏,潜移默化地就养成了闲暇时观察人的兴趣。 据上官钧的观察,姬安虽然说话不算多,但内心世界似乎颇为丰富,和自己印象中的四皇子好像有点出入。 不过他上一世死的时候,距离四皇子的死已经过去十年。本来他对皇子们就很少关注,当初的印象倒也做不得准。 这些天府内气氛都十分喜庆,姬安起先也一直是好心情。只是这两三天却不知为何,突然消沉沮丧,哪怕他在掩饰,可在上官钧眼中还是一览无余。 但上官钧也没有在意,他观察姬安只是打发时间,并没有过多的探索欲。 他上一世经历过极致的荣宠和权力,为大盛为皇室经营谋划。可在被骗饮下毒酒的时候,他除了愤怒,也感到浓浓的悲哀。 可能在他被帝后二人抱进宫里那一刻,他就注定会在青史上被记一笔“弄权”。 在等待死亡的那几天里,他有种十年辛苦错付的心死。 哪怕他现在复生,可经历过一次生死,已经看淡一切,心灰意懒。 如今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力保下皇帝性命,在皇帝走之前稳定朝堂。 至于皇帝百年之后,姬家的江山又关他上官钧什么事。皇帝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去在意。 只要不是上一世的仇人姬含思,上官钧完全不在乎谁去坐那把龙椅。 既然这一世老天留了姬安一条命,那就是他吧。 不过上官钧也没想到,近距离一接触,这个姬安还颇有意思。令上官钧不由得冒出个念头——在皇帝走之前,把姬安留在身边逗个乐子感觉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姬安的“冲喜”实在太过神奇。 上官钧还记得,上一世自己昏迷了一个月才苏醒。刚苏醒的那段日子,依旧是头痛难忍,每日里有大半日时间睡得晕晕沉沉。 熬了一个月,头痛才减缓到可以忍受,他清醒的时间也渐渐变长。再过了两个月,才能起身坐一坐。前后养了半年,才能下地勉强行走。最后花了两年多,才完全康复。 期间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对朝堂的掌控力度稍有松懈,出了一些事,又不得不花精力稳固权力,无形中也让养病时间更加拉长。 而这一回,在姬安的“冲喜”之下,当日他就能起身,五日便能下地让人扶着走,十日已经走得颇为稳当。据众御医的推断,大概只要一个月就能基本恢复,三个月就能痊愈如初。 简直是奇迹。 从上官钧自己的观察来看,他感觉姬安对此种“神奇”应当心中有点数。 但在痊愈之前,姬安还是重要的“药”,上官钧暂时没有逼迫姬安坦白的打算。 于是他绕了个弯子,让人查一查姬安。 今日结果交到了他手上。 姬安的生父是当今皇帝的堂叔兄弟,生母只是个婢女,并且早亡。他从小生得玉雪可爱,就不受主母喜欢。 当年皇帝在宗室子中选人过继,这消息让宗室各支心中都动起心思。虽说以皇帝对上官钧的宠爱,外头也能猜到他对过继皇子会怎么样,但总得先有皇子这个身份,才能有上位的希望。 因此众支脉推出来的人选,都是出身好、背后有家族势力的孩子,过来赌上一把。只有姬安,生父不管事,主母看他碍眼,就顺势推过来,结果给挑中了。 所以别的皇子身边都有人,也从不缺钱花。只有姬安,送他入京的家奴甚至还回去了,就留下他孤零零一个。姬安入宫这十一年,在众皇子里也最不起眼。 上官钧随意地翻着手中纸张,淡淡地道:“查了好些日子,就查到这些尽人皆知的陈年旧事?” 心腹垂首道:“让人去了四皇子的出生地,来回要耗些日子。自四皇子入京后,的确从未有过任何关于他的奇异传言流出。” 上官钧抬眼看来:“皇子宫断桥一事查得如何。” 心腹:“派了大理寺最擅查案的一批人手细细查过,没有发现不对之处。” 上官钧嗤笑一声:“十一年,皇子宫里死了八个,现在最后两个又落了水。‘没有不对之处’,这话他们敢说,你也真敢听。” 心腹闭嘴不敢言。 上官钧:“你是不是也以为,死的那些都是圣上的意思。” 心腹叹口气,却只说:“下官万万不敢。” 上官钧也懒得追究,挥手让他下去,又叫来黄义吩咐:“备轿,我带姬安入宫面圣。” 第8章 面圣 姬安一直在琢磨系统那个“缺失一半程序”。 自从激活进度条充满,他尝试了无数种关键词询问,但提示依旧只有那一句让他导入程序。他始终不知道另一半程序在哪里,又或是怎么查找和导入。 姬安想过,会不会自己先前的判断是错的。 会不会上官钧不是能源,而是所谓的另一半程序?所以系统才对上官钧有反应。 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旁敲侧击地向上官钧打探一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果上官钧那边也有一半系统,姬安估计以他的聪明,肯定能猜到身体快速恢复和系统有关,甚至会猜到姬安这边有另一半系统。那么,以上官钧的城府,不可能会露出一点端倪。 如果上官钧对系统一无所知,姬安担心自己会被他反套出重要信息。毕竟在心眼算计这方面,姬安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上官钧的对手。 而且,即使能确定上官钧没有另一半程序,姬安现在也不能离开上官钧身边出去找。 事情就完全卡住了。 哪怕乐观如姬安,这两天也难得有点消沉沮丧,连看书速度都变得更慢。 这天,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来找上官钧。 这人姬安已经认了个脸熟,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看上去应该很得上官钧信赖。 姬安跟平常一样,在来人向自己行礼时颔首回礼,便回到自己房间。 洪大福刚要开口问姬安今天想玩什么,却被徐小七伸手拦下。 徐小七去关了门,回来时脸上现出一点担忧:“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能不能和奴说说。” 洪大福惊讶地看看他,再看看姬安:“殿下在烦忧?” 姬安也是一愣,看向徐小七:“你看得出来?” 他明明已经尽力在掩饰了。 徐小七点点头:“能感觉得到。” 姬安不由得有点慌——徐小七能看出来,那上官钧想必也看得出来。 他稳稳心态,迅速找个了藉口:“朱顺不是说,这两日我给大司马冲喜的消息已经在外头传开……” 第12章 上官钧没有下令禁足姬安的人,除了徐洪二人一直跟在姬安身边,朱顺等人都能出门,也就能带回一点外面的消息。 现在外面从皇帝梦到仙人指点冲喜,到姬安一入府上官钧就恢复得异样快速,都传得惟妙惟肖。姬安还向上官钧求证过皇帝做梦的说法,竟然是真实的。 按朱顺的猜测,应该是宫中主动在往外放消息。这样可以合理化冲喜,同时也宣传上官钧受到仙人庇护。 这时徐小七和洪大福听到是这事,也都跟着沉默。 片刻后,洪大福振作精神,安慰说:“朱顺不是也说,民间只是觉得这事新奇,才议论一下。等再有其他新奇事,这事就会过去了。殿下不要多想。” 姬安装作被说服的样子点点头。 三人玩着游戏打发时间,等着上官钧那边来叫人。 不过等海晏过来请姬安的时候,却是说:“四殿下,大司马要带您进宫面圣,您可要做些准备?” 姬安再次一愣。 不过想想也是,上官钧现在已经能在搀扶下走得稳当,以他和皇帝的感情,进宫去见见皇帝也是正常。何况冲喜的事还是皇帝搞的,现在好到能走了,也应该去谢恩。 姬安扫一眼洪大福和徐小七,见两人都没有异样,就说:“不用准备,我随时都能走。” * 进宫面圣这一路,换了三次交通工具。 姬安先是在院子里坐上大司马府的小轿,被抬到门口,再和上官钧一同坐上一辆豪华马车。马车行到一处宫门,两人下车再次换乘轿子。 姬安揭开一点轿窗的帘子,好奇地看外面皇宫。 不过多数时候只能看到墙,偶尔见到有人,不管是宦官还是穿官袍的,都是快速走过。 姬安这才想起来,除非皇帝特赐,否则皇宫里只能步行。他现在能坐轿子,肯定是沾了上官钧的光。 轿子最后停在一座宫殿前,姬安下轿一看,前方还有一排阶梯。他又看向旁边,见黄义弯身背起了上官钧。 姬安跟在黄义身边上阶梯,等上官钧落地,还主动伸手过去扶他。 上官钧转眼看来,低声说:“不敢有劳四殿下。” 姬安对他笑笑:“不算什么。” 上官钧没再多说,在姬安和黄义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 姬安暗自松口气。原主在这十一年里见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没有单独和皇帝说过话。现在他表现得对上官钧上心点,皇帝应该会看他更顺眼些。 刚走一会儿,王晦迎出来,躬身问候两人,再在前方引路。 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十几分钟,一行人终于进到一间宫室,姬安也见到了大盛最尊贵的人。 皇帝倚在榻上,身边环绕着伺候的宦官和宫女。见到众人进来,稍微挺了下身,向着这边招招手。 姬安眼睛利,趁着离得还远,快速看清了皇帝的模样。 皇帝很瘦,半散的头发一片花白,脸色也不太好,腊黄腊黄的,唇色重得像是发紫,眼睛也显得浑浊。总之,一眼就能看得出是一副病容。 姬安很快收回目光,但还是忍不住惊讶——难怪皇帝不管事,这看上去都已经病入膏肓。这么说,姬含思就快登基了? 上官钧慢慢走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皇帝立刻叫住:“不用了,二郎快过来榻上靠一靠,别累着。” 声音也透着很明显的虚弱。 和皇帝同榻而坐是殊荣,不过姬安悄悄观察,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姬安扶着上官钧到榻上坐下,立刻有宫女送上软枕。 见他坐好,姬安才照着原主记忆中的,对皇帝弯身作揖:“臣姬安给陛下请安。” 皇帝:“你也坐。” 大概是姬安有冲喜功劳在身上,皇帝对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挺和蔼。 姬安眼角余光瞥到有宫女搬来矮墩,就顺势乖巧地坐下,依旧垂着头。 皇帝又说:“抬起头。” 姬安微微抬头,目光没敢多抬,只落在皇帝下巴那一处。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你救回二郎,功劳很大。想要什么奖赏?” 姬安连忙回:“大司马乃国之栋梁,臣能对大司马有帮助,是臣的福气,不敢受赏。” 话刚说完,他就隐约感觉到旁边似乎有目光在看自己,是上官钧那个方向。 皇帝笑了两声,听上去心情很好:“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接着话锋一转:“这些时日你一直陪着二郎待在房中,今日既然回了宫,就在宫里散散心吧。” 他说完,很快就有个宦官走到姬安身边:“四殿下,旁边园中的花开得正好,奴领四殿下赏花。” 姬安向皇帝道过谢,起身跟着这个宦官出去。 一边走,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句“话题转得好生硬”。但人家是随心所欲的皇帝,说不定连找藉口都是看在上官钧的面子上。 姬安跟着宦官来到附近的花园中。他也不懂欣赏,只感觉这花园和大司马府里的没多大区别。 宦官客气地说:“四殿下可唤奴郑永。奴让人送些茶点过来给您?” 姬安也客气地回:“不用了,我走一走。” 郑永就没再说话,只隔着一步距离跟在姬安侧后。 皇帝的寝殿是原主从没来过的地方,姬安不敢到处乱走,只顺着园内小道而行。走着走着听到流水声,没多想就往那个方向过去。 绕过花丛和假山,果然看见前方有一条小溪,水面不多宽,像是人工开凿引水而来。 天气热,那边吹过来的风带着点水的凉意,姬安就不自觉地一路走到溪边,再随便挑个方向沿着溪水走。 溪水非常清澈,时不时能看到各色鲤鱼在水中游。 姬安瞧见众多花色不一的鱼群当中,有一条身体纯黑却头顶带红的尤其显眼,不由得好奇地探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却突然被身旁的郑永抓住手臂往后拉。 姬安吓一跳:“怎么了?” 郑永也被他吓了一下:“四殿下当心,水边路滑,容易摔进去。四殿下前段日子刚落过水,虽然这里的水浅,可再落一次终归是不好。” 姬安一愣,脑中有个念头快速闪过。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客气道:“那我还是回花园里吧。” 说完,姬安便转身往回走。 同时,他把刚才闪过的那个念头抓回来细细寻思。 说到落水,姬安自然就顺带着想到一同落水的姬含思。 然后产生了一个联想——会不会另一半程序在姬含思身上? 首先,姬含思是原书的主角,自己这个穿书者能有得到系统的好运,那主角能同样有这份好运也不奇怪。 其次,当时皇帝下的旨意是“皇子给大司马冲喜”,没有指定具体对象。姬安主动去了,能对上官钧进行治疗。但如果当时去的是姬含思呢? 据说在他们落水的当天,皇帝做了个梦,得到仙人指点,才下了冲喜的旨意。 皇帝的那个梦感觉也不寻常。会不会连梦都是系统的影响?如果真是这样,就代表不管是自己去还是姬含思去,系统都能得到上官钧身上的能量。 反推回去就是——另一半程序在姬含思身上! 第9章 储位 皇帝把姬安支开,这才细细问上官钧这段时日的养病情况。上官钧都一一细答,皇帝哪怕已经知道了结果,也听得不断地惊叹称奇。 最后听闻众御医判断上官钧三个月便可痊愈,皇帝不禁感慨道:“幸好我当时觉得那个梦怪异,赌了一把。” 上官钧心中一动,目光扫过围在旁边的一众宦官宫女。 皇帝看到,会意地把人都遣下去,只留王晦和黄义伺候。 上官钧问:“陛下当日的梦,究竟是何模样,怎会就解出让皇子给臣冲喜。” 那梦奇特,皇帝记得格外清楚,就给他细说:“你昏迷的日子,我太担心你,夜里睡不好,白日时常晕晕沉沉。那日我迷糊间睡了过去,就见到前方有一片湖,接着便有两个年轻人从湖里上岸。 “我看他们都穿着皇子服饰,依稀感觉和姬安他们有些相似。随后你也出现了,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先前的两人中,就有一人走到你床边,俯身捏开你的嘴,像是在以嘴渡气,再躺到你身旁。” 上官钧听到“以嘴渡气”四个字,眉头不自觉地抖了抖。 皇帝没有注意到,继续往下说:“他和你躺在一块,就有一团光包裹住你们,待光散去,你就清醒了过来。我当时很欣喜,正要留意看唤醒你的人究竟是哪一个,突然又一切重来了。 “我再次看到湖,接着两人上岸,再是躺在床上的你。这回是那两人中的另一个,走到你床边,和先前一样行事。也有光团出现,你也同样醒了。” 上官钧先前不知细节,听到这里,不由得打断问道:“两个人?” 第13章 皇帝点头:“对,两个人。之后我就醒过来,正觉得这个梦奇异,忽有羽林卫来禀,说就在刚才,两个皇子都落了水,不过也都救上来了,没出事。 “我一听,这不是和梦中情形一样吗!便赶紧召吴真人来解梦。吴真人说,该是仙人给的启示,让一位皇子给你冲喜。我想着反正先试试,能灵验最好,就让王晦立刻去传旨。” 上官钧:“那陛下为何选择四皇子?” 皇帝转眼去看王晦,上官钧也跟着看去。 王晦禀道:“陛下只说两位皇子随意一人。老奴便让他们自行商量,都不愿就掷珓决定。四皇子是自愿为大司马冲喜,便由他去了。” 这个细节连皇帝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先前只关心冲喜结果,王晦就没有连这种小事都细说。 这时听见,皇帝便夸一句:“既然姬安这么懂事,一会儿还是赏他些东西吧。王晦你看着办。” 王晦躬身应了是。 上官钧还在思索刚才皇帝讲的梦,皇帝却已是转了话题。 “你好好养病,等你痊愈,我再在宗室里挑一个年纪小的孩子,过继过来立为太子。这样我也能走得安心了。” 上官钧听得皱起眉,安慰道:“陛下且安心将养便是,往后日子还长着,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笑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段日子我尤其思念梓童,大概她就快要来接我了。” 上官钧心中一恸:“陛下……” 皇帝慈和地拍拍他手臂:“我还担心,你要是一直不醒,我见到梓童都没法和她交待。现在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你要好好的。” 上官钧担心自己若是难过,会影响到皇帝的心情,暗自深深吸口气,压下那股悲伤,顺着皇帝刚才的话题转话锋道:“宫中就有成年皇子,再过继幼子立为太子,恐怕又要多起事端。” 皇帝有些诧异:“你想让姬含思当太子?” 上官钧摇摇头。 皇帝:“姬安?可他给你冲喜的消息都已经散出去了……” 上官钧:“这不正说明,四皇子与臣,都为上天所爱。” 皇帝思索片刻,又说:“你就不担心,他是在皇子宫里下毒手的那个?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真上了位,也是给你添乱。” 皇子宫这十一年间出那么多次事,皇帝虽然放任不管,但也不是眼盲心瞎。 这回之所以放心让人去给上官钧冲喜,是皇帝知道,不管冲喜的人是不是凶手,都不敢在大司马府中对上官钧下手。只要皇帝还活着,凶手这个时候杀了上官钧,不可能全身而退,只会赔进性命。 皇帝继续说:“我也懒得理会皇子宫里到底怎么回事,两个都舍掉最安全。” 不过,上官钧倒是的确不担心。在他上一世里,姬安在“落水意外”中死了,就说明下毒手的那个不会是姬安。 而且,上官钧如今已经不想再管下一任皇帝,只求这段时日平平稳稳,因此敷衍道:“臣先让人查一查。以前的事不好查,但前段时日两名皇子同时落水,应该能查出一二。” 皇帝有些奇怪上官钧突然对皇子的事上心,不过他自己无所谓,便说:“那便再看吧,反正总要等你养好了才立太子。” 话说到这里,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落雷。 众人同时转头去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暗,看着马上就要落下雨来。 上官钧却是心头略略一松——此时下了雨,皇帝该不会再去元德殿,今日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吧? 两人转话题再聊了一会儿,上官钧见皇帝精神不济,便起身说:“陛下好好休息,臣也有些乏,到别处躺一会儿。” 王晦也在旁边劝,皇帝也就听劝地躺下,闭上眼睛。 上官钧看向王晦:“烦请王内侍送我一送。” 皇帝也说:“王晦你去,我怕其他人毛手毛脚,不周到。” 王晦应声是,看皇帝睡好了,便和黄义一同搀扶起上官钧出去,顺便把门外的宫女叫进去守着皇帝。 上官钧等他忙完,开口说:“四皇子应该回来了,送我去他那吧。他在我身边,我能舒服些。” 王晦点了个小宦官去问姬安在哪里,搀着上官钧过去。 上官钧挨到他身边,小声问:“那日你领姬安来冲喜,可有以嘴渡气?” 王晦低声答道:“陛下吩咐要完全遵照他梦中行事,老奴就让四皇子以口哺酒,给你喂下合卺酒。” 上官钧突然想到有一晚自己半夜惊醒,姬安凑得很近,说是想探自己有没有起热…… * 姬安在花园里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天色变暗,抬头一看,发现半边天的乌云正快速飘来。 六月的天,当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旁边郑永也见了,连忙说:“四殿下,看着马上会落雨,赶紧回殿中吧。” 姬安点点头:“请带路。” 他跟着郑永快步往回走,一路上听见好几声落雷。刚走上阶梯进入屋檐下,大雨就哗的一声泼下来。 只要再晚一步,两人就会被淋个湿透。 姬安吁口气,再被郑永领进一间偏屋。 有宫女端上热茶和点心,姬安捧着茶慢慢喝,一边琢磨怎么能见一见姬含思。 虽然穿来的那天他在姬含思身上没察觉到异样,但现在系统的激活进度条已经走完,或许会有不同。 不管先前的推测对不对,总要见到姬含思才能知道答案。 可是,想见这一面,现在却是困难重重。姬含思出不了宫,姬安又要一直待在上官钧身边。 姬安寻思了一圈,还是没想出办法来,心中长长叹口气——难道真的得再熬两个半月,等上官钧痊愈,自己才有希望吗? 就在他正烦恼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有动静。再过得一会儿,上官钧被人搀扶进来,到榻上躺下。 姬安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等伺候的人都退出门,就主动挪着凳子坐到榻边。 上官钧侧身看过来:“圣上休息了。待这场雨停,我们便回去。” 姬安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这种像是解释的话,有点受宠若惊:“好,你也睡一下吧,出来了这么久,中午又没睡。” 上官钧却没闭眼,反而继续说:“先前你曾问过我,圣上做的那个冲喜的梦。” 姬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还是附和地点点头:“嗯……” 上官钧:“刚才我问了圣上详情。” 接着就把皇帝的那个梦慢慢复述一遍。 姬安听得渐渐睁大眼——先前只是笼统地听说仙人指示,却没想到皇帝的梦竟然这么详细,完全就是系统充能指导步骤。 听完之后,他越发觉得“另一半程序在姬含思那里”的猜测是对的。 上官钧说完,等过片刻,见姬安没说话,又问:“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姬安选择了一句安全的废话回覆:“圣上的梦如此详细,想必真是仙人指点……” 只是,上官钧的眼神总让姬安感觉有些不太对。虽说平常也是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但现在好像格外锐利。 他正犹豫要不要说点别的尝试缓和气氛,却听上官钧再问:“你给我渡过几次气。” 姬安一愣,可被那样的视线盯着,他本能地感觉还是不要撒谎为好,就诚实地说:“两次。一次是冲喜当晚,一次是第二日你再度昏迷之后。”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收回目光,没再说话,只闭目养神。 姬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是在不满被自己赚便宜?难道那还是上官钧的初吻? 第10章 难懂 夏天的雷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姬安吃完两盘点心,外头的大雨也收了势。 上官钧让人去备轿,片刻之后,王晦进来了。 王晦对两人行礼道:“圣上已经睡熟,二郎与四殿下不用辞行。” 上官钧点下头,叮嘱一句:“这阵雨下得大,地面没那么快干爽,湿滑危险。圣上若是醒了想去哪,你劝着些,今日就不要去了。” 王晦笑着应:“二郎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圣上。” 姬安倒是有些奇怪——怎么这段时间都没看出来,上官钧是连这种小细节都会亲自叮嘱的性格吗? 这时,王晦又转向姬安,笑得和蔼:“四殿下救大司马有功,圣上赏金百两。咱家刚才还听黄义说,四殿下爱看有趣的书,咱家再让人寻些新鲜的,这几日便给四殿下送去。” 姬安一愣。先前他客套一句,皇帝就断了话题,他还以为奖赏飞了。没想到竟然真有,还很实在地直接给硬通货。 不过,比起钱,他当下最迫切想要的,还是开启系统的机会。 姬安脑子飞速转动——现在他已经进了宫,下回进宫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既然皇帝能赏他那么多钱,对他应该挺满意,不如就搏一把!趁着现在他对上官钧有用,至少人身安全上能有保障。 第14章 于是他壮起胆子开口:“大司马、王内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上官钧本已坐起身,正要伸手让黄义搀扶,此时不由得停下动作,转眼看向姬安。 王晦也是一副诧异的神色看过来:“四殿下请说。” 姬安顶着第一权臣和皇帝喉舌的四道目光压力,尽量自然地说:“我在皇子宫里住的地方,院中有棵杏树,往年我都会从上面摘杏子。先前我离开时果子快熟了,既然今日回宫,我想顺道过去摘一些。” 上官钧和王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解。 随即上官钧就打量起姬安,眼神里满是探究。 姬安感觉后背有点冒冷汗,但还是撑住了没有回避视线。 他提出的的确只是一件小事,顶多就是绕个道,花去一点时间。但也正因为这事不重要,就和原主——以及他自己目前努力维持的——乖巧小透明形象不太合,这两个人精肯定会多想。 果然,王晦很快拒绝道:“今日大司马出来已久,需早点回去休息,还是不要多费时间了。四殿下爱吃那颗树的杏,咱家让人去摘了送到大司马府中,也是一样。” 姬安心下一阵失望。 却在这时,上官钧开口说:“我还不碍事。离宫门下匙尚有时间,既然四殿下想亲自摘,绕过去一趟也无妨。” 姬安惊喜地看向他。 王晦也有点惊讶,不过上官钧都开了口,他自然不会再反对,只对上官钧应声答道:“那老奴找人交待一声。” 上官钧抬手,黄义马上扶住他。 姬安主动绕到他另一边,和先前进殿时一样去搀扶。 上官钧瞥来一眼,借力起身。 姬安心头跳了跳——总觉得那一眼含意满满,就是自己参不透。 * 有了王晦的安排,上官钧和姬安的轿子绕到皇子宫,直接停在姬安说的那棵杏树前。 姬安一路上透过轿窗往外看,不断在心里祈祷碰到姬含思。结果这回上天和系统大概都没听见,他下了轿只能望树兴叹。 树上挂着一颗颗黄澄澄的杏子,姬安在树下仰头望,心中有点慌——糟糕,忘了没人帮忙摘不到。原主以前的“摘”,实际上是“看内侍们摘”。 这时,负责送他们出宫的郑永过来问道:“四殿下,可知这殿中哪里有梯子。” 姬安:“我不知道……” 郑永就不再多问,转身对抬轿的众人招手:“你们谁身手灵活的,上去摘一些,不能让四殿下空手回去。” 众人相互看看,就有四个人走出来,两人动作利落地爬上树摘杏,另两个在树下拉着衣袍下摆接。 姬安悄悄转头看一眼上官钧的轿子——上官钧没出来,但刚才应该是他吩咐了,这些宦官才会帮自己。 没一会儿,树下两人就接了满满两兜杏。 郑永问姬安:“四殿下,这些可够了?” 姬安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郑永便请他重新上轿。 姬安心中重重叹口气——白跑一趟,连姬含思的人影都没见着。 不过,他刚走到轿前,旁边轿子里的上官钧就揭开轿帘,对他招下手。 姬安走过去:“大司马?” 上官钧:“四殿下落水之处,离这里远不远。” 姬安一愣:“不多远。” 上官钧转眼看向跟过来的郑永:“过去看看。” 郑永躬身应是。 姬安一阵心喜——那片花园离这里近,是皇子们喜欢去散心的地方。不管上官钧出于什么目的要去,能在附近转久一点,遇到姬含思的概率就大一些。 他连忙坐进自己的轿子中,等着宦官们抬轿过去。 轿子来到湖边,这回姬安刚下轿,见上官钧也从轿子里出来,就过去扶他。 才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湿滑,轿子停下的地方距离湖面还有十几步距离。不过也能看得清湖面,当时断掉的桥依旧保持着原样。 只可惜,一路上同样没见到姬含思。 上官钧四下望过一圈,对姬安说:“值守的羽林卫离湖不算近。” 姬安不明所以,只点头回:“他们听到呼救跑过来,是花了一点时间。我游到岸边时,他们还在脱盔甲。” 上官钧回头看他,确认似地重复:“你自己游回来的。” 姬安再次点头:“我会水,不过我的内侍都不会。哦,他们还不知道我会水,这次真把他们吓得不轻。” 上官钧:“八皇子呢,他也是自己游上来的?” 姬安:“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在湖里时没顾上瞧他,上了岸才发现,他和华公子、夏侯公子都是湿的,华公子和夏侯公子应该是下水救他了。” 上官钧蹙起眉:“夏侯?” 姬安就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上官钧:“华知允是八皇子的伴读?” 姬安:“对。” 上官钧:“夏侯焱和卢雍为什么在宫里。” 姬安茫然:“啊?” 他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呀,华知允在是正常的,但为什么夏侯焱和卢雍会在? 这里可是皇宫,那两人现在还没有官职,为什么能自由进宫?更别说皇子宫已经靠近后宫,哪怕是官员也不能在宫里随便走。 却是郑永在旁边答道:“卢雍是负责教导皇子们念书的先生的弟子,夏侯焱是教习皇子们武艺的师傅的弟子,有腰牌可出入皇子宫,帮助辅导皇子。” 上官钧再问姬安:“四殿下不知道?” 姬安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原主是真的不知道,大概对这些事就完全没有关注过。 上官钧又去问郑永:“给皇子们教习武艺的,是哪位将军。” 郑永却说:“是禁军的总教头之一。” 上官钧就嗤笑一声:“难怪。” 姬安不理解他这声笑,但没说话,只翻翻原主记忆,找到那位教习武艺的总教头。 这么一找才发现,原主上回见到那位总教头,都快隔了半年了。不过也正常,现在只剩两位皇子,看着都不是爱练武的,老师偷懒不上班也不奇怪,反正没人管。 倒是旁边黄义奇怪地接了一句:“夏侯焱的爹管着禁军,他跟个教头习武,还需要拜人为师?难道那教头是有什么不外传的功夫。” 这话一下解了姬安的疑惑,也明白为什么上官钧会那样笑——夏侯焱拜这个师哪是为了学功夫,完全就是为了进宫方便而已。 可他又一转念——不对呀,自己知道夏侯焱是围着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才摸得清夏侯焱的心思。但上官钧显然对皇子们完全不熟,那他到底为什么那样笑?难道只凭自己刚才说的,就猜到了那几人的关系? 姬安悄悄打量上官钧,偷偷看了好几眼,却是不由得感叹——看不透,完全看不透。真难想像,这人竟然才二十二岁,要按心理年龄算,穿越前的自己明明比他还要大上好几岁。 就在姬安思绪打结的时候,突然听见上官钧说:“既然来了,去拜会一下八皇子吧。” 姬安差点惊喜得叫出声——这是什么峰回路转的发展!刚才他煞费苦心,现在却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不管怎样,上官钧开了口,就肯定能见到姬含思。 郑永自然不会驳上官钧的意思,让抬轿的宦官们重新返回皇子宫。 轿子一路进到姬含思住的宫室。姬含思的内侍不敢拦,连忙跑进去禀报。 姬安下了轿,压抑着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再次过来搀扶上官钧。 姬含思这里的管事宦官战战兢兢地把两人往里领。 姬安刚跟着上官钧坐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正是匆匆而来的姬含思。 见到姬含思的一瞬间,姬安甚至还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就感觉胸口涌起一阵温暖。 姬安立刻默念:【系统!】 别人看不到的柔和小光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即使是白天,也清晰可见。 光屏出现前所未有的快速闪烁,提示语也换了一句—— 【请导入另一半程序。】 第11章 激活 姬安心里焦急:【怎么导入!你倒是教教我啊!】 可惜这个不智能的系统非常冷酷无情,完全没有给出回应。 姬含思很快走到近前,给姬安和上官钧行礼:“四哥、大司马。” 他身后的伴读华知允,同样跟着他向两人行礼问候。 姬安一边观察姬含思有无异样,一边拱手回礼:“八弟。” 上官钧则是只点了头,回一声“八殿下”,彷佛他才是此处的主人。 姬含思落座,小心翼翼地问:“四哥和大司马突然来找我,不知是有什么事?” 姬安一时还没找到办法,只得按捺着心急,转头看向上官钧,希望他能多拖延一点时间。 第15章 却没想到,上官钧竟也转头看过来。 两人对上目光,姬安有瞬间感觉上官钧眼里的意思是——“说吧,有什么事。” 姬安又诧异又茫然——怎么回事?难道上官钧看穿了自己想找姬含思,才特意带自己过来? 不过上官钧很快转回头去,开口道:“路过,顺便看看八殿下。” 这句说完,姬安发现上官钧又瞥了自己一眼,像是在示意自己接话。 而面前的姬含思完全掩饰不住震惊,脸上明晃晃写着——“路过就路过,为什么要来看我?” 姬安心念电转,决定主动出击——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他接过上官钧的话:“我回院中摘杏。树上结了不少,送一点给你尝尝。” 一边说,他一边看向旁边的郑永。 郑永瞥一眼淡定喝茶的上官钧,对姬安躬身道:“奴去拿杏给八殿下。” 随即快步出去。 姬含思还是不在状况,偷偷去看站在身旁的华知允。 上官钧突然再次开口:“八殿下前些日子落了水,身体可无恙。” 姬含思连忙回答:“谢大司马关心,我没事。” 上官钧:“八殿下是自己会水,还是得人搭救?”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有点像审问。姬安就见华知允蹙了下眉头,不过又极快地恢复原本表情。他还低着头,要不是姬安在仔细观察姬含思,顺便看到他,都无法发现那一点快速的变化。 姬含思倒是没有脾气,老实回道:“我不太会,落水只知道闭气。幸好当时有会水的知允和夏侯公子在旁边,立刻下水救我上来。” 上官钧又问:“你们知不知道四殿下会水。” 姬含思看看姬安,摇头道:“不曾听说……” 华知允突然上前两步,向姬安深深躬身:“当日情形太混乱,八殿下落水让在下非常惊慌,一心想着赶紧救起八殿下。没能顾上四殿下,请四殿下恕罪。” 姬安先是奇怪他为什么向自己请罪,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华公子不必如此。你是八弟的伴读,凡事先想着八弟是应当的。” 一边说,姬安也一边在心里无语吐槽——他可不想卷进那些攻群体的争斗里,华知允在他这里给夏侯焱上眼药,算是白费了心机。 这时,郑永领进个拿着一兜杏的宦官来。 姬安顺势起身,一边向姬含思走过去,一边对进来的两人招手:“我先挑挑,别把坏的给了八弟。” 三人都停在姬含思身前,姬安随手挑个大大的杏,转着看看,就往姬含思手里塞:“这个不错,又大又香,肯定好吃。” 可是,华知允突然从旁边伸过手截住:“在下替八殿下拿着。” 姬安看他一眼,笑了笑:“那你可要拿好了。” 说完,继续挑杏给华知允。没一会儿,华知允就只能双臂拢着才能捧住。 姬安快速把那一兜杏挑完,剩着几个没要,挥手示意人下去:“这些品相不好,我留着自己吃。” 拿杏的宦官往外退,华知允也转身找人接自己捧的杏。 就在这一刻,姬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姬含思摔去。 姬含思吓了一跳,反射性想躲。但被椅子扶手拦住两边,前方又被姬安堵死,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惊叫。 姬安一头栽在姬含思身上,手也重重扣住他手背。 同一时间,姬安看到视野中闪烁的光屏变成进度条——【程序导入中】。 姬安心中一阵欣喜,紧紧捉住姬含思的手不放,同时另一边手拉住姬含思衣襟,装出一副痛苦模样赖在姬含思身上,嘴里嚷道:“我头好晕……先别动我,让我缓缓……” 郑永反应很快,已经靠过来要扶姬安,不过听到他这话,没敢再动作。 华知允却不管这么多,把怀里的杏直接往地上一抛,伸手抓住姬安肩膀,就要用力把他往外拉。 姬安感受到肩头力道,一边紧盯进度条,一边继续叫:“别晃别晃,更晕了!” 同时还用力咬一口腮帮子内的软肉,立刻疼得脸色发白。 场面一片混乱。 突然就有一道沉声响起:“四殿下说了,别动他。” 明明好像也不是很大声,姬安却感觉这一声一下就压住了众多声响。 下一刻,他肩膀上的力道松开,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响在耳边:“华公子,请容四殿下缓缓。” 姬安稍稍扭头去看,发现是郑永扣住华知允的手腕,将他拉离自己。 刚才的混乱似乎迅速平息,现在室内只响着姬含思不知所措的呜咽声,和姬安装痛的抽气声。 幸好程序导入的速度还挺快,姬安“缓过一会儿”,看到进度条走满,光屏提示变为【是否激活】,才松开姬含思站起身。 郑永立刻扶住他:“四殿下如何?” 姬安“虚弱地”回答:“没什么事了……可能刚才摔的那一下有点猛,晃到了头……” 又看向姬含思:“抱歉,吓到八弟。你没事吧?” 姬含思含泪捧着被抓红的手:“不、不要紧……四哥没事就好……” 旁边华知允满眼的心疼,压着愤怒说:“头晕不是小事,请四殿下到屋里躺一躺,唤御医来看看。” 姬安目的达到,不想再多留,只是一时犹豫直接拒绝会不会太假。 上官钧又适时开口:“皇子宫里可有御医。” 华知允:“原本有一名御医,不过如今这里只剩八殿下一人,尚药局说守在这边太浪费,就收回去了。在下这就命人去尚药局请。” 上官钧:“那便不用了。我府中有御医,去寻人不如直接回府快。四殿下以为呢?” 姬安求之不得:“大司马说的合理。” 于是上官钧和姬安都让人搀着,跟姬含思告辞,出门上轿。 * 姬安坐在轿子里,感觉心还在怦怦跳得急速。 本来他也不想用这么扎眼的法子,可华知允实在守姬含思守得太严实。这时代又没个握手礼仪能合理碰到对方,情急之中只得行此下策。 不管怎么说,系统总算完全属于自己了! 一想到这个,姬安就一阵兴奋。 他又一次唤出系统,把光屏上的提示看了好几遍。要不是担心激活时会不会有什么异样,都恨不得现在就激活。 姬安就这样压抑着激动,和上官钧一同换车再换轿,返回大司马府中主院的卧房。 下轿时上官钧脸色不太好,额上挂着冷汗。御医来给他切脉,说是累着了,要好好休息。顺便也给姬安看了看,确定他没事。 黄义喂上官钧吃过饭喝过药,就催着两人休息。 姬安也着急激活,配合地在上官钧身边躺好。 等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姬安翻身面对墙壁,刚想唤出系统,突然听见背后上官钧的声音:“四殿下。” 姬安只得翻回身,就见上官钧面对自己侧躺着,皱着眉头眯着眼,气息还有点乱,明显很不舒服。 想到今天多亏上官钧的“配合”,自己才能顺利回收程序,姬安好心情地劝说:“如果不是很急的事,你还是先睡吧。我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也不用非现在讲。” 一边说着,还大胆地伸手碰碰上官钧的额头,玩笑道:“身上都有点凉了,要是再昏迷,我只能再冒犯一次,给你渡气。” 上官钧深深地看姬安一眼,才说:“好,等睡醒,我们再细说。” 姬安给他掖掖被子:“睡吧。” 等过一会儿,姬安确定上官钧睡着了,连忙唤出系统,下达指令:【激活!】 激活的过程并没有像姬安担心的那样,让他出现什么异样。 小光团如下拉条一般慢慢展开,变成一块带着柔和光亮的面板。 面板正中显示着【姬安】。 随后,姬安的名字消失,变成几个大方块。 第一个亮方块上写着【人物探查】。 其他的方块全是暗的,标识都是【?】,下方附着一行小字【解锁需消耗能量:???】。 在面板顶上的居中位置,还有一行——【总能量值:10】。 姬安问:【系统,其他方块是什么,解锁能量是多少。】 面板下方弹出一个小窗:【能量到线即会显示】。 姬安看看那个可怜巴巴的【10】,心中暗道——果然能量永远是关键,能源都是宝。 他默念:【人物探查。】 亮方块展开,占据整块面板,顶上的小字多出一行模块说明—— 【人物探查:可消耗能量对人物当下状况进行一次探查,限定于已认知并接触过一定时间的人物】。 面板中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卡片,每张卡片上是一个人的半身图,就像证件照。 姬安一一仔细查看。 里面有姬安身边的洪大福、徐小七、朱顺等人;还有姬含思、华知允;以及皇帝、王晦、郑永;和大司马府的黄义等一众人;刚才切脉的御医也在其中。 第16章 夏侯焱、卢雍,以及皇子宫的侍御医宋远之都没出现。综合那三人的共同点,姬安猜测,大概是那时候系统还没有充能激活,就没记录进去。 但最令姬安奇怪的是——他反覆找了几次,确定里面没有上官钧。 他问:【怎么没有上官钧?】 弹窗回答:【无法捕捉,不符合探查条件。】 姬安再问:【哪一条不符合?】 这次系统没有给出回答。 姬安只得放到一边,在面板中找到【当朝皇帝】。 所有人物卡中,目前只有这一张亮着,卡下方的小字显示【探查需消耗能量:5】。 其他卡片全暗,需要的能量也是未知。 姬安不知道系统是根据什么来“标价”,但好不容易打开了系统,又只有这一个可选项,哪怕要花掉一半余额,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下指示:【探查当朝皇帝。】 系统弹窗提示探查目标和所需能量,姬安进行确认。 那张卡片展开,证件照变成了全身照,立于面板左侧,右侧是此人的姓名、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等基础信息。 【当前状况】一栏里,写着很简短的一句话——【重病,无法治疗,预计生命剩余98天,建议给予临终关怀。】 后面跟着一个可选项——【是否购买临终关怀丸;消耗能量:5;用途:服用后可无痛苦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无副作用。】 姬安非常惊讶。 对于皇帝命不久矣这事,他已经有所猜测,但没想到系统竟然能给出这么准确的时间。 还有那个“临终关怀丸”。当生命走到终结时,谁又不希望能无痛结束?可是这样的东西,竟然只值5能量! 当然,这次姬安就算再怎么好奇,也不会花光仅剩的一点能量,来买对自己没用的东西。 姬安退到人物卡接口,再把其余人暗着的证件照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了,他才关闭系统,心满意足地睡觉。 往下的任务,就是收集能量! 姬安饱饱地睡了一觉,早上意识清醒的时候,察觉自己和平常一样,正扒在上官钧身上。 他没动弹,直接唤出系统看总能量,发现从昨晚的【5】变成了【8】。 说明给上官钧治疗的同时,的确也在充能,只是充得少。 但在充就是有希望。 姬安笑着睁开眼。 正对上上官钧黑沉沉的双眼。 姬安一愣,随即松开手脚往后挪,一边试图用打招呼蒙混过关:“你今日醒好早啊……” 上官钧比昨晚恢复了不少,撑坐起身:“来谈谈。” 姬安没来由地心脏猛烈一跳。 第12章 忽悠 姬安慢腾腾爬起身坐好。 昏暗的光线中,上官钧的双眼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水。他看过去就像照镜子,只能看见里面不安的自己。 在一片笼罩心头的不妙预感里,姬安强作镇定地开口:“谈什么?” 上官钧定定地看着姬安片刻,一字一字地说:“治好圣上。” 开口就是一颗炸弹,把姬安炸得眼前一黑。 上官钧彷佛怕他没听清,顿了下又再次重复:“我知道你有办法。治好圣上,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姬安试图挣扎:“大司马是不是睡迷糊了?我又不会医术,怎么治好圣上。我能治好你,那是圣上感化了仙人,仙人才指点圣上,借我来施展仙术。这对圣上没有用啊。” 只是,话刚说完,他心里又一咯噔——糟糕,说得过了!果然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自己还是没修炼到家。 上官钧好似对姬安的话充耳不闻,依旧凝视着他:“你不会水。” 姬安装傻充愣:“我会呀,只是旁人不知道。” 上官钧:“你不会。那场落水意外,对你是必死之局。” 他说得笃定,彷佛真的在讲一件事实。 姬安心跳越来越快——难不成在这么短时间内,上官钧就查清了原主?不可能吧! 宫里这十一年好查,封地那边可没那么方便。原主进京时已经九岁,九岁的孩子会游泳很正常。 多说多错,姬安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看看上官钧想怎么样。 上官钧继续说:“你在湖里有奇遇,才得以生还。同时落水的姬含思也有奇遇,但你察觉了,他没有察觉。所以你敢来给我冲喜,昨日又想方设法去找姬含思。 “我受的伤,本该在一个月后才会醒来,半年才能下地行走,两年才能康复。而现在,你给我带来的治疗甚称奇迹。我不会多问你的奇遇是什么,我只要你救圣上。” 姬安暗暗深吸口气——昨天太着急,果然被上官钧看穿了,也果然是上官钧在给他制造机会接触姬含思。 上官钧再次强调:“只要能治好圣上,你开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姬安忍不住心中吐槽——你满足不了,我只想穿回家去。 不过,他倒是一下被这句给点醒——上官钧为什么会知道原主落水必死?又为什么能把原本的康复时间说得那么清楚?还有昨天,为什么会非常在意皇帝雨后出不出门的小细节? 高压之下,姬安大脑高速转动,在这些零碎信息间找到了一条线——上官钧,好像也许可能……会是重生的! 姬安的思路渐渐清晰,理出几条推论—— 首先,上官钧应该不是穿书者,否则他会先想到自己同样是穿书人。 其次,上官钧重生后,明显最在意的是皇帝,那皇帝大概率是昨天曾经出事。 最后,因为自己是“本该死掉却活下来了的人”,上官钧在推测出自己和姬含思都有奇遇的情况下,会更倾向自己这个像征好运的“活例子”。 只是,局面分析明白了,好像也更糟糕了? 姬安重新陷入沉思——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上官钧,自己真的没办法救皇帝…… * 姬安垂着眸,一直沉默不语,上官钧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但,长年身居高位手掌重权,让他的耐性非常有限。 上官钧再一次施压:“四皇子,你知道圣上对我有多重要。只要有希望,我必会不择手段。” 姬安抬眼看来,上官钧发现他眼中盛满了浓浓的无奈,以及深深的悲伤。 姬安沉沉叹口气:“不是我不想救圣上,是实在没有办法。” 上官钧心底蹿起一股焦躁,和隐隐的怒火。 他压抑着情绪,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上冷意:“不要拿你治疗过我当藉口。昨日你找姬含思,不就已经把他那一份抢到手中。” 姬安摇摇头:“不是这个,你冷静听我说。” 上官钧冷眼看他。 姬安毫不躲避地回视过来,满脸认真地说:“我要先说的是,奇遇已经和我绑定,如果我不愿,你就得不到。例如,我现在停止对你的治疗,先受罪的会是你。” 上官钧蹙了蹙眉头——姬安在从他手中抢夺谈判节奏。 不过,他同时也心头微松——姬安既然摆出谈判的姿态,说明有可谈的余地。 上官钧主动退后一步表现诚意:“四皇子不必说这些。我知道要治好圣上必不容易,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姬安却还是摇头:“我刚才已经说过,不是我不想,是真没办法。” 不过,不等上官钧的怒火涌上,姬安又立刻接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我们能改变的只是意外,但改变不了天命。” 上官钧皱眉:“什么意思。” 姬安:“我落水是个意外,只要我会水就能改变,所以能活下来。但圣上的病,不是改变哪个节点就能影响结果的。” 上官钧不信:“我的伤怎么说。” 姬安:“你刚才也说了,哪怕没有我为你治疗,你的伤也能好,只是会好得很缓慢。我能改变的不是结果,只是缩短了你痊愈的过程。” 上官钧微愣,随即心头一阵疼痛——难道真的没办法?明明他都复生回来,让圣上躲过了摔跤那一劫…… 他无法死心,紧盯着姬安问:“你到底是怎么治疗我的!” 姬安坦诚地道:“我在湖里得到的,是一颗仙丹。当时我刚把它含在嘴里,没想到突然能够呼吸,还自动往湖面上浮。于是我没有吞下去。 “后来我把那颗仙丹喂给你,你便醒了过来。但因为我先前含过,仙丹已经和我创建了一层联系,造成需要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仙丹才能发挥治疗效果。 “昨日我听你说了圣上那个梦的详情,猜测姬含思也得到一颗仙丹。我就想试试,仙丹之间会不会有感应,能不能把他的机缘夺过来。没想到真成功了。” 上官钧耐心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断:“所以现在仙丹在你这!” 姬安:“我可以给你。” 上官钧控制不住地心头一跳。 第17章 姬安:“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天命无法改变。这颗仙丹,只能让圣上不会感受到病痛折磨,却无法治好他的病。” 上官钧攒紧拳头:“你怎么知道治不好。” 姬安无奈一笑:“仙丹现在归我所有,我当然能知道它所有功效。” 上官钧:“给我!” 姬安:“仙丹在我体内,所以我能知道。可一旦取出来交给你,它就只是一样物品,你可以使用它,但无法感受它。而且,取出来后十二个时辰内就要用,不然会消失。你确定现在要吗?” 上官钧死死盯着姬安,眼中原本的平静已不复在,此时甚至冒出杀意。 姬安平静地回视:“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信与不信,看你吧。你哪怕杀了我,圣上的病治不了就是治不了。” 上官钧深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 姬安的话没法验证真假,但想到王晦曾描述过的皇帝这两年受的苦痛…… 上官钧咬牙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说了假话!” 姬安竖起三根手指,郑重起誓:“我现在有的丹药的确治不了圣上,若此话有假,我愿遭天打五雷轰,锉骨扬灰。” 上官钧伸手:“给我。” * 姬安在心中长吁一口气——一顿乱编,总算糊弄成功,过了这一关! 经历过穿书,眼前还有个疑似重生者,刚才他起誓的时候还真有点心惊胆颤。 此时姬安快速唤出系统,直接下指令:【买临终关怀丸!】 眼前跳出确认弹窗,一经确认,弹窗提示就变更为—— 【扣除5能量,购买临终关怀丸1枚,已放入背包中。】 姬安:【背包在哪?】 面板切换成背包空间,里面只有一张画有药丸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使用方法,下方标有名称与数量。 姬安:【马上取出。】 下一刻,姬安和上官钧同时看到,两人之间凭空冒出一小团光。 等光散尽,一颗褐色药丸悬浮在空中。 姬安伸手一碰,那药丸就落在他手指间。 他捏着药丸放在上官钧掌中:“十二个时辰内用掉,可以直接口服,也可以化在汤水中服用。” 上官钧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盯着药丸看过片刻,蜷起手指握住。 他重新抬眼看向姬安:“第一颗仙丹用于我,第二颗仙丹用于圣上。四皇子可向我提两个要求,我会为你做到。” 姬安一愣——虽说上官钧一开始也是要强买强卖,但自己拿出的药毕竟救不了皇帝,他还以为买卖崩了,没想到得了两个承诺。 不过又一想——这也是驭人之道吧,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课上得生动,就不知道他以后有没有机会反用在上官钧身上。 姬安心里嘀嘀咕咕,面上还是露出微笑:“多谢大司马,我记下了。” 随后他看看系统面板上剩余的3能量,再次暗自叹口气——从人家那里薅的能量,总有要还回去的时候。 第13章 任务 上官钧亲自给皇帝煮甜汤。 姬安出于好奇,打着陪伴的藉口,跟去小厨房里围观了全程。 备料、洗切、烧火这些事,都是上官钧吩咐仆从做,但最后下锅这一步,还真是上官钧亲自动手。虽然动手过程很简单,不过从他吩咐的细节能听出来,他是真的知道做法。 姬安还挺惊奇。上官钧这么一个从小金尊玉贵的人,现在还等同于大盛实际掌权者,竟然知道甜汤怎么做。姬安甚至觉得,这事能和“大司马府里没婢女”并列为“上官钧奇事榜”第二位。 待炖好的甜汤端上来,黄义给上官钧舀上一小碗,又给姬安舀了一小碗。 姬安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禁不住看一眼正低头用勺子搅动的上官钧。 黄义叮嘱:“四殿下当心烫。” 姬安耐心地慢慢搅动碗中甜汤,看着燕窝、枸杞、桂圆随着勺子缓缓转,莫名有种心境也缓缓沉静地感觉。 他等着上官钧开始吃,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吃。 这是姬安第一次吃燕窝,口感嫩滑,有些微像蛋清的味道。汤水的甜味很淡,不过正和姬安的口。通常别人觉得合适的甜度,他都会嫌太甜,上官钧把握糖量的这碗甜汤,对他刚刚好。 姬安吃完这一小碗,还有点意犹未尽,由衷地赞一声:“大司马这甜汤真美味。” 黄义笑道:“四殿下喜欢,那每日都让厨房给您炖一碗。您要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只管和小人说。” 姬安应着声,心里也在盘算。 随着上官钧日渐好转,黄义这些在上官钧身边伺候的人,对姬安也越来越客气。当然,姬安有自己的内侍,有事肯定也不会找他们做。 先前厨房向朱顺打听过原主的喜好,一直以此来做饭菜。不过姬安和原主的口味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现在黄义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也能慢慢做些调整。 这边姬安做好打算,那边上官钧也放下碗,吩咐人将剩下的一碗甜汤用保温的食盒装好。 随后,两人再次进宫。 马车内,上官钧当着姬安的面,将那颗临终关注丸放进甜汤里。 药丸入水即化,眨眼就消失无踪。 姬安心情有些复杂。 他能感受到上官钧对皇帝的一片孝心。如果他真有能治好皇帝的药,他也非常愿意拿出来,毕竟皇帝能活得久一点,姬含思登基的时间就会晚一点。 可惜,皇帝没有上官钧的运气。 不过,现在的上官钧疑似重生,应该不会重蹈上一世被毒杀的覆辙。 想到能源的存活有保障,姬安感觉很心安。 上官钧将食盒仔细盖好,抬眼看向姬安:“四殿下能得到两颗仙丹,福缘深厚,想来是极受上天喜爱之人。” 姬安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谨慎地敷衍道:“在圣上的梦里,两颗仙丹都是为了救大司马而出现,上天最喜爱的人该是大司马。” 上官钧不予置评,只问:“四殿下可想到提什么要求了。” 姬安诚实回答:“能得到大司马如此宝贵的承诺,我还得再仔细想想。有时间限制吗,那两个要求。” 上官钧深深看他一眼:“只要我活着。” 姬安微笑:“那我就放心了,大司马必定长命百岁。” 上官钧闭上眼睛休息,却是淡淡地回一句:“世事无常,福祸难料。四殿下还是尽早为好。” 姬安乖巧应道:“我会好好想。” * 进宫和昨天一个流程。 黄义将上官钧背上阶梯,姬安主动上前扶住他,前方王晦也迎了出来。 王晦见到旁边一个宦官手中提着食盒,愣了下:“这是……” 上官钧:“我为圣上炖了甜汤。” 王晦忙说:“二郎有心。” 他一边领着众人往里走,一边责备刚才通报的小宦官:“没点机灵劲!看见大司马带着东西,都不知道先问问,跟咱家说一声。” 随即又对上官钧道:“也是巧,李婕妤刚来,也带着甜汤,不知圣上现下喝没喝。要是老奴刚才知道二郎带着甜汤来,就拦下她了。” 这是真不太巧,姬安悄悄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却是面色如常:“我带的不多,坐久一些,圣上当能喝得下。”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宫室内。 皇帝还是倚在榻上,榻前坐着一名美丽的华服妇人,手中拿着碗,正在缓缓搅动。碗里还满着,看上去皇帝应该没来得及吃。她身旁还站着个宫女,端着一小碟点心。 姬安跟随上官钧向皇帝和李婕妤问安,李婕妤也欠身回礼。接着姬安扶上官钧上榻坐好,自己再坐在矮墩上。 上官钧示意拿食盒的宦官上前,对皇帝说:“陛下,我刚下厨炖了甜汤,还热着。” 皇帝露出惊喜之色:“你炖了甜汤?” 随即又变成担心:“你身子都没养好,怎么还自己操劳,下回不可这样。” 上官钧垂首听完训,续道:“昨日与陛下说起姑母,突然想念姑母做的甜汤,就炖了些,也送来给陛下尝尝。” 王晦已经从食盒中拿出甜汤:“老奴看这模样,闻这味道,就和皇后殿下当年做过的一模一样。” 李婕妤很识趣地接话笑道:“早知大司马会带甜汤来,妾就明日再来了。妾的手艺哪及得上皇后殿下万一,这一碗便不向陛下献丑了,改日妾再做别样给陛下。” 皇帝心情非常好,还招手让王晦快点拿甜汤过去:“不用验了,二郎怎么可能会害我。这碗可全是我的,别给人尝。” 不过王晦还是走了一半流程,确认银针无异样,才省了让人试毒的一步,端着甜汤过去。 皇帝见李婕妤让宫女收碗,随口说:“爱妃既做了,不如让四郎尝尝。还有这核桃糕,一同给他,我吃着挺好。” 第18章 李婕妤会意地回:“妾也有段日子没见四郎,想借陛下这里,我们母子好好说会儿话。” 皇帝摆手:“你们去吧。” 姬安便起身行礼,和李婕妤一同,跟着人换去另一间屋。 两人寻位坐好,李婕妤一边细看姬安,一边柔声问:“四郎近来可还好,上回我让人送去的东西,用着还行吗?” 姬安照着原主记忆中的相处片段,恭敬地回话:“多谢婕妤挂心,一切都好,东西也很合意。” 这位李婕妤,算是原主名义上的“养母”。她对原主虽然称不上如待亲子,但每逢四时节日都会关怀问候,平常有好东西也会分原主一些。原主从小缺爱,对她是真有母子之情。 先前姬安落水完又紧接着进了大司马府,李婕妤得知之后,还专程托人往大司马府送了一些药材和银钱,姬安也给她回过感谢的信。 现在两人相互问候完,李婕妤就让宫女把甜汤和核桃糕摆在姬安面前:“四郎可要尝尝?都是我做的。” 姬安刚要道谢,突然看到视野中出现两个弹窗—— 【触发任务:喝李婕妤的甜汤 完成时限:未知 完成奖励:李婕妤的好感 未完成惩罚:无】 【触发任务:吃李婕妤的核桃糕 完成时限:未知 完成奖励:李婕妤的好感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一愣——系统竟然还包含任务模块?! 李婕妤见他这个表情,也没恼,只说:“四郎若是不喜欢这些,也不用勉强吃,我们说会儿话就好。” 姬安回过神,脑中快速分析一遍,决定往做与不做两个方向都试一试。正好触发的任务都简单,奖励和惩罚看起来也不妨碍什么。 于是他说:“婕妤误会了。甜汤我喜欢的,只是不能吃核桃,吃了身上会起红疹。” 李婕妤笑得温和:“那便喝甜汤吧。” 姬安端过甜汤,舀起一勺喝下。 李婕妤:“如何?” 对姬安有些太甜,不过姬安还是笑着回:“很好喝。” 李婕妤笑容更和蔼:“慢慢吃,不着急。” 姬安一边吃,一边和她聊着闲话,一边顺带着想起皇帝的后宫。 皇帝过继的十个皇子,全都分开记在不同的后妃名下。李婕妤位份不算很高,不过跟随了皇帝许多年,如今年纪也有四十上下。 朝野都说帝后情深,但在姬安这个爱情观不同于此世的人看来,皇帝后宫里还能有其他女人,那份“情深”就要打个大折扣。 在这一点上,上官钧倒是没有学到皇帝一丁半点。 姬安无聊的时候,曾胡思乱想过上官钧为什么二十二岁还疑似没人没经验。 他最后的结论是——上官钧除了是个冰山事业批,可能还有性冷感这个隐藏属性。所以面对姬含思那个万人迷主角,才能丝毫不受影响,坚持他的反派路线。 姬安在四处乱飞的思绪里喝完甜汤,瞥向弹窗。 第一个弹窗出现了变化—— 【任务“喝李婕妤的甜汤”完成,李婕妤好感度上升。(本条信息转入完成任务列表)】 片刻之后,这个弹窗自动消失。 姬安暗自嘀咕——好感度怎么也不给个量化数值。而且,这与其说是奖励,不如说是事情的合理发展吧。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又解锁了一个系统新功能,他还是挺高兴的。 姬安和李婕妤聊了一段时间。尽管都是些闲话,却也把李婕妤哄得很开心。 直到有宦官来传话,说是皇帝倦了,上官钧要带姬安回府。 姬安去向皇帝辞行,李婕妤也一同。 王晦送三人出殿,李婕妤回所居宫殿,姬安和上官钧坐轿出宫。 就在姬安坐进轿子里之时,剩下的那个弹窗也出现了变化—— 【任务“吃李婕妤的核桃糕”失败,任务时限已过。(本条信息转入失败任务列表)】 姬安唤出系统查看任务列表,分为进行中任务、成功任务、失败任务三栏,现在都空空的。 姬安想起刚才弹窗一直飘在眼前,默问:【系统,任务弹窗能不能进行出现时间设置?】 面板下方应声弹出设置窗口,姬安把显示时间暂时设置为30秒。 轿子在宫门停下,姬安和上官钧换到马车里。 马车慢悠悠地回到大司马府。 两人刚在前院下车,就见几名官员奔过来。 黄义连忙带着侍卫上前拦:“诸位,大司马需要休息,若无急事便请明日再来!” 打头那官员伸手推他:“当然是急事!” 又高声对上官钧道:“大司马,是乃洛使团的事!等着您给个主意!” 上官钧扫一眼几人:“进屋说话。” 姬安和黄义扶着他走在前方,几名官员跟在他身后。 众人就近走进议事厅,官员们向上官钧和姬安行过礼,各自落座。 黄义躬身要退出去,姬安也要跟着。 上官钧却说:“四殿下也坐吧。黄义,搬张椅子到我旁边。” 姬安有些吃惊,不过猜测是上官钧不舒服,也就在他身边坐下。 黄义退出去关上门,刚才打头的官员立刻起身,目光还在姬安脸上瞥过。 随即,他急声道:“大司马,今日我等去城外迎接乃洛使团,乃洛王太子没见到我们的皇子,很不高兴,拒不进城。说明日若再见不到和他同等身份的人,就直接带使团回国。” 姬安刚把他的话听明白,眼前又突然飘出一个任务窗口—— 【触发任务:接待乃洛使团 完成时限:两日内 完成奖励:100能量 未完成惩罚:乃洛王太子对盛的厌恶】 姬安快速扫过,就忍不住微微瞪眼——100能量! 第14章 开工 姬安差点自告奋勇要干活,在话要冲出口的瞬间,险险咬着牙关咽了回去。 他很清楚,现在上官钧还需要他这个“药”随时跟在身边,不可能放他出去搞接待。 在原主的记忆中,以前这种吉祥物工作,都是三皇子出面。 但三皇子在去年底“病故”了,京城里又没有其他封王的宗室,那就只有姬含思能去当这回的吉祥物。 上官钧抬了下手,示意那官员坐下,平静地问:“你们怎么想。” 那官员重新坐回去,刚要说话,外边却又响起喧哗。 一道高声传进殿内:“盛鸿胪,大司马尚在养病,你们怎可冒然打扰!” 姬安听得清楚,抬头向外看,隔着门能隐隐看见,外面侍卫拦下一人。 他又看向殿中几个鸿胪寺官员,不过这几人俱是正襟危坐,对那道声音充耳不闻。 很快有仆从推门进来禀报:“大司马,礼部周尚书求见。” 上官钧点下头,侍卫才将那位周尚书放进来。 周尚书快步上前,先向上官钧行礼:“叨扰大司马,接待乃洛之事,礼部已有定论。” 鸿胪寺中打头的盛鸿胪轻哼一声,起身出言反驳:“既然周尚书也来了,那我俩便在大司马面前辨个分明。” 周尚书沉声指责:“你这是抗令!” 盛鸿胪丝毫不惧:“外国使者已经抗议,此种情形下,需由政事堂批覆指示。礼部发给鸿胪寺的文书里,可没有大司马的签章。” 周尚书黑着一张脸瞪他:“你明知道大司马在养病,非重大事务,政事堂不会打扰大司马。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上官钧再次抬手,周尚书不得不停下话。 上官钧:“礼部准备如何。” 周尚书:“乃洛不过一小国。使者虽说是王太子,但乃洛有三个王太子,他只是最末那个,年轻气盛,目光短浅。今日且先晾他一晾,明日再遣能言善辩之人说服于他就是。 “使团既已来到我国,岂是他想走便能走。只要让他见识到我大盛人才济济、军威浩荡,他必会臣服在大盛的强盛之下。大盛与乃洛已相交多年,乃洛国王亦知,只有与大盛睦邻友好才是正确的选择。” 姬安听得暗中乍舌——好一番语言艺术啊,说白了就是吓唬人家,让人家不敢作声呗。 盛鸿胪再次反驳:“奥多塞虽然排在王太子中的第三位,却是最受乃洛国王宠爱的一位。现在这位乃洛国王手腕强硬,脾气倔强,爱子若是在这里受了大委屈,不是能忍得下去的性子。 “如今我国每年从乃洛购买大批粮食,送去交易的丝绸瓷器虽然价高,却不是他们的必需品。乃洛国王一旦生气,很可能就会直接断了粮食买卖。” 这次轮到周尚书轻哼:“我们还能怕他们的威胁?他们要是不愿卖,那就打到他们愿意。” 盛鸿胪:“虽不惧,可又何必走到那一步。况且奥多塞提的也不是无礼要求,只要请八皇子出面片刻,便能圆满解决,何乐不为。” 第19章 周尚书睨他一眼:“你别是看大司马病着,就想趁机先和八皇子热络热络吧。” 盛鸿胪也冷下脸:“我身为鸿胪卿,自当先考虑邦交手段。倒是周尚书,身在礼部,心却是已经飞往了枢密院。” 听到这里,姬安大致听出来了,这两人有可能是政敌。 不过,周尚书的那句话提醒了姬安——现在这个疑似重生回来的上官钧,会忌惮姬含思吗? 姬安悄悄去看上官钧。 却和上官钧的目光撞上。 上官钧突然问:“四殿下以为,此事当如何?” 他这话问出,殿内就好似瞬间一片寂静。 姬安不自觉地看向殿中众人,见他们个个都掩不住惊讶。 不过,别说他们,姬安自己都非常吃惊。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上官钧竟然会问姬安的意见。 而且,上官钧可能是以为姬安没听明白,还补充一句:“是周尚书的做法合适,还是盛鸿胪的做法合适。” 姬安不由得生出点期待——难道自己还能赚到那100能量? 有机会自然要抓住,他马上回道:“我觉得,鸿胪卿说得在理。既然乃洛王太子的要求合乎情理,那没必要把两国关系弄僵。何况,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能和平解决,何必劳民伤财。” 刚说完,姬安就发现众人脸上的惊讶神色更浓。 只有上官钧面不改色,一直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上官钧又问:“那么,四殿下可想去接待乃洛使团。” 姬安刚要说“想”,心中突然一动,又停下话头。 上官钧现在这模样,和先前在车里问自己想到什么要求时感觉很相似。这会不会是……在套自己一个要求! 姬安暗暗啧一声——上官钧对自己也挺狠得下手,拼着让他离开身边,也要先把债清掉一个。还能拦下姬含思,一举两得。 100能量虽然吸引人,但拿来换第一权臣的承诺,份量还是有点不够。 姬安迅速改口:“我得陪着大司马养病,还是让八皇子辛苦一趟吧。” 上官钧微微眯下眼。 姬安对他莞尔一笑。 殿内众人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出异样,都没说话,只安静等着。 上官钧垂眸思考片刻,才抬眼道:“由四殿下带鸿胪寺接待乃洛使团,稍后我会让人补一道文书发去礼部。” 众人虽已有所准备,但真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面露异色。 姬安也暗暗思量——看来,上官钧是真要加强对姬含思的控制。 眼下事成定局,周尚书只得躬身应是。 上官钧续道:“周尚书回衙忙吧。四殿下,你现在和鸿胪寺商议章程。” 周尚书退出去,鸿胪寺众人起身给姬安见礼。 姬安起身作个团揖:“先冒昧请教一下诸位高姓。” 鸿胪卿拱手道:“下官盛隆。” 姬安不由得在心里赞一声——好名字,和鸿胪卿也太搭了。 等所有人一一报过姓名,姬安示意他们都坐下。 随后,他转向上官钧问:“刚才大司马说,由我带鸿胪寺来接待使团,那是按我的做法来?” 上官钧回视过来,眼中多了点玩味:“自然。” 姬安问盛隆:“乃洛王太子现在在哪?” 盛隆:“城外五里亭的馆舍,现在去迎还来得及进城。人都在这儿,四方馆也备好了宴席。” 姬安却没有顺着他话里暗含的催促走,而是说:“不急,先派人去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今日因身体不适,才没有出迎,明日会去迎接。” 盛隆眼中有些担忧,但还是应了是,吩咐给身后的鸿胪少卿。 姬安继续说:“今日我想先了解一下乃洛,和那位王太子的情况,不知鸿胪卿可否教我。” 盛隆点头:“乃洛位于我国西南……” 姬安却抬手示意先暂停,转头去看上官钧:“大司马,我可不可以看看地图。” 他依稀记得,古代的地图都是军事机密,不过上官钧这里肯定有。 上官钧原本靠着扶手闭目养神,此时睁眼看看姬安,才撑着扶手起身:“去书房。” 姬安上前扶他,等走出殿厅外,黄义也连忙上前相扶。 备下的轿子只有两顶,盛隆示意其他人先回衙,自己跟着轿子走。 书房在主院里,是独一座屋,非常宽敞。除了设有桌椅,相连的房间还设有床榻。既能处理公务,也能召集人员议事。 上官钧没有上榻去躺,而是坐在窗下的躺椅中,一边闭上眼一边吩咐黄义:“取地图给四殿下。” 姬安补充:“全国的,我要看周边国家。” 黄义把仆从都赶到屋外守着,关上房门,才找出一份小地图,在书桌上展开。 姬安低头细看,发现大盛的疆土和大致山河分布,都和自己以前所在的国家差不多。 就在这时,他视野里又出现了系统的弹窗—— 【是否记录地图?需消耗3能量。】 姬安心中一喜——能记录最好,随时想看就看,系统这个功能太贴心了。 所以,哪怕要花光目前所有余额,他也毫不犹豫地指示:【记录!】 下一刻,弹窗提示变更—— 【盛地图已记录,存入背包。(注:所有记录卡只可在面板中查看,无法取出。)】 这时,盛隆在旁边指向地图一处:“四殿下请看,乃洛就在这里。” 姬安顺着看去,发现图上的乃洛国面积,大约和大盛的两个行政局域差不多大。 他不由得说:“这比例要是画得准确,乃洛也不算小了。” 盛隆看过来一眼:“比我大盛还是差得远。” 姬安:“我不是要比这个。我是说,想把乃洛整个吃下,看来不是那么容易。他们的粮食还多到能大批量卖给我们,那国内的人口应该不少。” 这一回,盛隆震惊地瞪着姬安:“四殿下……” 躺椅上的上官钧轻笑一声:“四殿下胃口不小。” 姬安抬起头,满脸无辜地说:“因为刚才周尚书说可以打到他们服,我才会想,能不能干脆全打下来。” 盛隆神色先是一言难尽,继而欲言又止。 姬安继续看地图:“他们粮食多,那南边这一整片是不是都挺热。粮食能一年三熟?” 盛隆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此时下意识地回一句:“是……” 说完才反应过来:“您知道?” 姬安对他一笑:“猜的。鸿胪卿从头说吧,知道的都告诉我。” 盛隆面色有点复杂地点下头,开始细说。 第15章 友邦 姬安听盛隆上了大半天的课,把他掌握的乃洛国和奥多塞王太子相关情报彻底掏空。 经过姬安分析整理,乃洛应该处于亚热带地区,高温多雨,水资源丰富。国内大部分地区的稻米一年三熟,养活了大量人口,水果的品种也非常多。 奥多塞是第三王太子,但他很得乃洛国王的宠爱,母亲还出自乃洛大贵族,是很有力的王位竞争者。当然,他上面两个王太子也不差,因为年长,已经经营起各自的势力。 大盛和乃洛最大宗的交易就是稻米。大盛本身的粮食产量算不上低,但幅原辽阔,隔三差五不是这里涝就是那里旱,粮食永远不嫌多。如果断了这宗进口贸易,虽不会伤筋动骨,但日子也会过不舒坦。 所幸两国邦交稳定。以前大盛出兵帮过现任乃洛国王,乃洛国王也一直景仰大盛文化,民间来往交流密切,京城里都能见到来做生意的乃洛人。 姬安听盛隆反覆强调最多的,就是要保住粮食买卖,其他都好说。 另外,盛隆可能被姬安那句“吃掉乃洛”的“豪言壮语”吓到了,还特意向姬安解说乃洛国土有纵深优势,易守难攻。且山多林密,瘴气弥漫,北方人过去极易水土不服,中毒而亡。 姬安都能感受到他在极力让自己打消发兵的念头,心里不由得好笑。姬安自认自己和发兵之间至少隔着一百个上官钧,也不知道盛隆在担心什么。 讲完乃洛,盛隆还给姬安讲了讲迎接外国使团的惯例。 在京城南边官道的五里、十里、二十里三处,都建有馆舍,供各类进京队伍休整,外国使团就是其中之一。而朝廷人员出城相迎的距离,在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大盛的重视程度。 昨日当奥多塞得知,大盛对乃洛的安排是出城五里相迎,就已经不太高兴。今日见到迎接队伍,再得知其中最高级别的官员只有从三品,顿时闹起脾气,直说是大盛看不起乃洛,羞辱他这个王太子。 盛隆担心地说:“明日见到奥多塞,他可能态度会有点……” 姬安会意:“鸿胪卿放心,我不会跟他计较。” 盛隆投桃报李:“也请四殿下放心,天子脚下,必然不会让四殿下受辱。四殿下只需将乃洛使团带到四方馆,再吃一顿接风宴便可,之后就都由鸿胪寺负责。” 第20章 姬安好奇:“最近好像没有大事,乃洛使团这回来京是有什么目的吗?” 盛隆:“主要是送奥多塞来留学。这是上回我国使团去乃洛之时,乃洛国王提出,两边已经说好。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目的,要等和他们谈过才知道。” 姬安诧异:“留学?” 盛隆:“对,上回说好先来学一年,之后再看要不要延长。” 姬安难得有个机会逮着人问,也不在意盛隆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无知,继续问:“他在哪上学?” 盛隆:“国子学或是太学,多半会去国子学。” 姬安:“有什么区别吗?” 盛隆:“主讲内容上差别不大,只是学生不同。国子学只收荫生,侯以上爵位和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有一个名额,他国派遣来的留学生也可入学。 “太学除了讲习典籍,还有一些杂科,且有教无类,都可应考入学。留学生若是有本事通过考试,也可以入太学学习,且同样有可能成为官员。” 姬安用自己的理解来划分一下,国子学就是关系生,太学才是真正的人才聚集地。 他正听得津津有味,黄义敲门进来:“四殿下,晚膳已备好。” 姬安听出这是催促,对盛隆说:“鸿胪卿,那便讲到这里吧。” 盛隆自然也听得出来,尤其午饭时还带上了他,现在晚饭就没了他的名,已是逐客之意。 他主动起身:“那么,明日辰时,我来接四殿下。” 黄义找人送盛隆出门,自己领着姬安回上官钧身边。 现在其实还没到平日吃晚饭的时候,姬安估计是上官钧那边议事结束,黄义就立刻来寻自己。 回到卧房,果然见上官钧倚在窗下的榻上看书。他日渐好转,现在白天睡觉的时间大大缩短。 姬安自觉地上了榻,也去拿自己的书。 上官钧目光停在书上,却是问:“四殿下对乃洛很有兴趣?” 姬安:“也不是。但要接待他们使团,先做点背调,聊天的时候要是带上,对方应该会感到开心。” 上官钧:“背调?” 姬安:“背景调查,方便投其所好嘛。” 上官钧:“你今日就去接,对方大概会更高兴。” 姬安笑道:“那不好。他一生气我们就顺着他来,不就助长他的脾气。还是要晾一晾他。” 上官钧看过来一眼,不过片刻就转回书上。 姬安有点莫名其妙,却想起来关心一句:“鸿胪卿说,明日我差不多要去半日时间。大司马撑得住吗?” 上官钧答得很平静:“无妨。” 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姬安也就不再多操这份心。 ○● 第二天一早,盛隆带着鸿胪寺众官员来接姬安。 姬安这时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不会骑马。 但现在已经事到临头,他只得强作镇定,踩着马身侧的踏凳上去,跨坐到威风的高头大马背上。 姬安双脚踩进马镫中,手握住缰绳,见徐小七上前拉住马,顺势开口:“小七就一直牵着,别走快了。” 徐小七躬身应是。 姬安这才放下心,挺直腰背,示意盛隆出发。 这支队伍里,除了骑马的众官员,还有吹打奏乐的乐队、扛旗的兵士——姬安估计类似仪仗队,以及伺候官员们的仆役。这些人都是走路,所以马也走不快。 姬安骑着马出门,这才第一次看到皇宫和大司马府之外的京城是什么模样。 路面平整干净,约能平行三辆马车。两旁都是各家高高的院墙,能看到内里露出的一些屋顶和树冠。 乐队在前方奏乐开道,两排兵士走在姬安和官员们两侧。路上的车马行人见到,都会向两旁避让。 沿着路走过一段,前方出现一道立在路中间的墙,向两旁远远延伸出去。 队伍穿过墙上的门,来到更加宽敞的大道,足有刚才那条路的三倍宽。而且这条大道非常热闹,除了两条沟渠分隔出来的正中央位置,两旁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队伍走到那条没人的中央道路上,向着南方前进。 中路的宽度大约占去整条大道三分之一,除了巡逻的士兵,现在就只有这一支队伍在走。路两旁的行人被队伍吸引,姬安都能感受到不少目光投过来。 姬安翻翻原主为数不多的出宫记忆,了解到先前穿过的应该是坊门,现在走的是京城主干道。中间的部分专门给官府办公事使用,除了一些重大节庆时会有特别许可,否则任何人不能占用这条专用道。 队伍顺着主干道走出南边最大的城门,再沿着官道一路走到五里亭,到达乃洛使团落脚的馆舍。 早有鸿胪寺的官员先来和乃洛使团接洽,此时姬安一下马,就被引往一间厅室。 室内有一群身穿异邦服饰的人,或站或坐。 跷腿坐在首位上的,是一名表情桀骜的男子,应该就是乃洛王太子奥多塞。 他长得大眼薄唇,皮肤是很有亚热带特色的小麦色。一头黑色卷发披散下来,只用一只发箍箍住,配上领口大敞的轻薄衣衫,倒是也算英俊潇洒。 只不过,在姬安眼中,十七岁的年纪,处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瞧着个头挺高佻,神色却还是个臭屁小孩。 盛隆上前问好并介绍:“奥多塞王太子,这位便是我大盛的四皇子殿下。” 奥多塞放下跷着的腿,却没有起身,只拿眼打量姬安,似乎有些不信。 比起双手戴着三四只戒指,脖子戴着项链,头箍嵌满宝石,各处在反光的奥多塞,姬安头上的玉冠,和腰间的玉佩,都要显得低调许多。 姬安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对上目光之时,还礼貌地回了个微笑。 奥多塞不快的表情突然就渐渐缓和。 姬安隐隐有种异样感。 恰在这时,奥多塞用带点口音的大盛话报出自己的一串名字,姬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可惜姬安对记外国人名很不拿手,能记得住奥多塞三个字都算不错的。 奥多塞接着问:“你叫什么?” 姬安见他始终未起身,便走向一张椅子坐下,才温声回道:“王太子可以叫我姬安。” 奥多塞跟着重复两遍发音,点个头:“你也可以叫我奥多塞。” 姬安颔首回应,再对鸿胪少卿道:“把我们为奥多塞王太子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鸿胪少卿欠身应是,回身接过下属递上的匣子打开,捧到奥多塞面前。 姬安:“听闻王太子喜好美酒,我们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对夜光杯。” 匣中玉杯晶莹剔透,杯壁薄如蝉翼。 盛隆补充讲解:“将酒倒入杯中,放于月光之下,便会发出亮光。” 奥多塞拿起一只杯稀奇地看:“真能发光?” 姬安:“王太子今晚可以一试。好酒配好杯,喝起来想必也会更美味一分。” 奥多塞放下酒杯,脸色已经完全缓和:“说了叫我奥多塞。” 随后又对属下吩咐:“拿礼物来。” 乃洛人也给姬安送上一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奥多塞:“这颗宝石,只比送给你们皇帝陛下的那颗小一点。” 姬安微笑答谢:“谢谢,我很喜欢。” 他示意人收下,再站起身,对奥多塞道:“奥多塞,四方馆中已设好宴席,我们进城吧。” 奥多塞这回终于起了身:“行,进城。” 第16章 接待 奥多塞走到姬安身前,突然愣了下,随即震惊道:“你比我高?” 姬安跟着一愣,下意识目测起他的身高。 姬安以前的身高是1米82,尽管不知道原主的身高是多少,可既然长相都能一模一样,想来身高也会相同。 而奥多塞,以姬安的经验,大概比自己低个一两厘米,但从南方人的普遍身高来说,算得上是高个子。 顺带地,姬安还不自觉地发散了一下。上官钧是真的高,能比自己高出小半头,大约七八厘米,果然是从小养得好,营养充足。 原主角姬含思就偏娇小,目测约是1米7。现在他身边的三个候补攻,都和姬安差不多,上下浮动两三厘米。 就在姬安思绪发散的时候,奥多塞急急靠到他身边,对着自己属下喊了一句乃洛语。 姬安就看见眼前跳出系统提示—— 【是否加载乃洛语翻译器?需消耗能量:1日2;1月?;1年?;永久?。】 姬安犹豫了一下。目前接待任务的奖励还没到手,2能量是他的全部资产。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体验,倒是再一次体会到系统的强大与方便之处。 不过,这种时候哪怕听不懂,也大概能猜得出内容。奥多塞应该是在向属下确认他和姬安的身高,他的属下则是努力想糊弄过去。 姬安看奥多塞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好心地开口安慰:“你还在长身体,以后还会长高的。” 第21章 奥多塞很是沮丧:“我都已经十七岁了。” 姬安:“男子到二十二三都还能长个。” 奥多塞狐疑:“你怎么知道?” 姬安一本正经地忽悠:“我国曾经做过追踪统计,同时记录一批人从幼年到老年的数据。有一半的男子在二十二三之后身高才不再变化。你刚十七,还有五六年,多吃多睡多运动,肯定还能长。” 奥多塞这才真信了,一下开心起来。 姬安再接再励:“我国膳食搭配都讲究营养均衡,营养好就身体好。我们早点到四方馆,你就可以早点吃到。” 奥多塞立刻变得积极:“那就赶紧走!” 姬安发现旁边的盛隆等几名官员,脸上的表情都透着些许复杂,便暗暗对他们使个眼色。 盛隆连忙领着人上前引路。 迎宾队伍热热闹闹地起程进京。 姬安和奥多塞骑在马上并列而行,高居马背的视野能将繁荣的京城尽收眼底。当然,路边的百姓也好奇地抬头看他们,低声议论这支外邦队伍。 京城外的官道上车马行人就很多;穿过城门走上主干道,两旁的人更多;再到拐进一个坊内,都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坊内屋脊相连,临街的屋子多数都是做生意的店铺。有些大店甚至有两三层高,期间还能看见连接楼与楼的连廊。 除了店铺,街道上和许多桥面两边的屋棚下,还有众多小摊贩。叫卖之声四起,各种美食的香味彷佛能飘满整座坊。 偶尔在宽敞之处还能见到杂耍表演,吆喝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鸿胪少卿策马行在奥多塞身旁,一路为他做介绍。姬安不动声色地跟着一块听,也暗暗观察奥多塞的神情。 奥多塞到底还年轻,脸上藏不住事。从见到南边的城门起,就掩不住惊讶,一路上看得目不暇接,对鸿胪少卿口中一些还未见到的情景,更是面露向往。 队伍顺利来到四方馆,也到了午饭时间。盛隆招呼着奥多塞等人入席,为使团接风洗尘。 席间鸿胪少卿继续为奥多塞介绍每一道菜,姬安在旁边适时补充一下营养价值,时不时还联系一下乃洛国的风物。奥多塞一边听一边吃,完全是一副身心愉悦的模样。 吃完宴,奥多塞精神头还足,就要拉着姬安去逛鸿胪少卿刚才介绍过的地方。 惊得盛隆赶紧出声道:“王太子,四殿下下午还要上课,需得回府了。” 奥多塞兴致被打断,有点扫兴:“少上一天课有什么要紧。” 姬安唤出系统打开任务面板,发现接待任务还没有完成,想了想,建议道:“这样吧,奥多塞既是来留学,不如我陪你去国子学和太学看看。” 盛隆看一眼姬安,还是附和道:“今日两学休沐,正可以仔细看一看。待王太子去上学时,也能更快适应。” 奥多塞扁扁嘴:“刚到就说学习。” 不过,这一回连乃洛人都跟着劝他,奥多塞只得同意了。 姬安对太学非常有兴趣,开在京城的官办学府,听起来应该是全国最好的学校。国子学和太学相临,正好两边一起逛。 于是一行人出门转去两学。这回没了仪仗队伍,走在京里就不怎么显眼了。哪怕队伍中有乃洛人,但京中外邦人并不少见,因此没引起多大关注。 路上鸿胪少卿又将国子学和太学仔细介绍一遍,奥多塞自然是选了能直接入学的国子学。 不过国子学地方小,太学几倍于国子学,最主要是姬安想了解太学,因此撺掇着奥多塞把太学也走了一遍。 到这时,姬安才看到系统提示—— 【任务“接待乃洛使团”完成,获得100能量。】 姬安目光一转,盯着顶上那行【总能量值:102】,心里一阵欣慰。 终于赚到了第一笔“大钱”! 逛完太学,姬安直接在门口辞别奥多塞,让徐小七牵着马回大司马府。 虽然比预计时间晚回,但没有大司马府的人寻来,姬安猜测上官钧应该还撑得住。 没想到,他回到府中却被告知,上官钧被皇帝召进宫了,还没回来。 姬安更是心安理得,让人烧了热水,一边泡澡一边研究100能量能干些什么。 * 今日姬安离开时间长,上官钧原本不想劳神,却没想到会被召进宫里。 不过,思及昨日给皇帝吃下的那颗仙丹,上官钧心里也有了数。 入宫换轿,轿子将上官钧送到元德殿。 上官钧下轿,抬头看到以前的居住之所,一时心头涌上无数画面。 他定定神,伏到黄义背上,被背上阶梯。 依旧是王晦亲自来迎。 上官钧问:“圣上如何?” 王晦面色复杂:“圣上昨晚又做了一个梦。” 上官钧诧异:“又一个梦?” 王晦:“二郎听圣上说吧。” 上官钧无言地点下头,没再问。 王晦将上官钧带到以前上官皇后住的卧房,将所有宦官宫女遣出门去,再带着黄义也离开,关上门守在门外。 上官钧坐在榻上看皇帝抚琴。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皇帝就一直在弹。 琴声悠悠,有种闲云野鹤之感。 自前两个月起,皇帝已经连提笔写字都困难,更别说抚琴。 上官钧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仙丹的确有姬安所说的“不会感受到病痛折磨”的功效,但这同时意味着,姬安说过的“无法治好病”也是事实。 皇帝弹完一曲,抬头看向上官钧,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上官钧赞道:“许久未听陛下抚琴,一如既往地如闻仙乐。” 皇帝笑着摆摆手:“二郎也是一如既往地会瞎夸。” 一边说,他一边从琴台后起身,走到榻上坐下。 接着便直入主题:“我昨晚做了个梦。” 上官钧:“可是有仙人为陛下施了仙术。” 皇帝和蔼地看着他:“我梦见,一个我躺在床上,另一个透明的我却下了床,能如以前一般自由行事。醒来之后,我就彷佛康健如初。但奉御来看过,说我的脉象和重病时并未变化。” 上官钧强忍着心头难过,接话问:“这一回,吴真人如何解梦?” 皇帝:“他给我写了三个字——安天命。” 上官钧瞬间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皇帝拍拍他的手:“天命如此,我能得到仙人眷顾,这般轻松地过最后这一段日子,已是大幸。” 上官钧:“陛下鸿福齐天,既有如此奇迹,说不定往后还会有转机。” 皇帝却是笑笑:“人不能太贪心。就像我有了梓童,有了你,就注定没有亲子。但我也一直很知足。” 上官钧沉默片刻,又道:“陛下既有仙眷,臣恭请陛下还朝。” 皇帝好笑地摇摇头:“难得身子舒坦了,我可不想去管麻烦事。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和你说,我准备把附近那些曾和梓童游过的地方,都重新游一次。等见到了她,我还能和她好好说说。” 上官钧见他心情极好,便应道:“臣回去便为陛下做安排。” 皇帝:“还有一件事。” 他将摆在榻里侧的一个匣子递给上官钧,续道:“虽然奉御不肯说,但我其实大概有感觉。估计等不及你痊愈再慢慢安排了,这件烦心事,还是由你来办吧。” 上官钧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两封圣旨。他展开细看,是王晦的笔迹,已经盖了印。两封的编号与内容完全一样,都是传位遗诏,只是继位者的名字处留着空。 皇帝:“二郎,今后大盛就交给你了。” 上官钧合上匣子,对皇帝深深躬身。 随后,皇帝和上官钧一同吃了午饭,又兴致高昂地聊了快一个时辰。见上官钧露出疲态,才让他赶紧回府休息。 王晦送上官钧出元德殿,途中遇到过来给皇帝看诊的尚药奉御。 上官钧叫住奉御,再看一眼周围众人,包括王晦和黄义。 王晦和黄义会意地带着人走到远处。 上官钧压低声音问奉御:“你说实话,圣上还能有多久……” 奉御长叹口气,缓缓伸出一边手,另一手抬起袖子遮着,比出个只有两人能看见的“三”。 上官钧紧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上官钧:“照顾好圣上。” 奉御躬身:“下官必尽全力。” 上官钧这才召来黄义,让他背自己下阶梯上轿。 轿子来到宫门,上官钧换上马车。 便有一个仆从跟进车中,低声禀道:“四皇子已经回府。” 接着将姬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细说一遍。 上官钧倚着软枕闭眼听完,吩咐:“你下去,叫黄义来。” 马车稍停片刻,仆从下车,换了黄义进来,才继续走。 第22章 上官钧微微睁眼看他:“是你让人跟着姬安。” 黄义先应了声“是”,见上官钧一直没再说话,渐渐品出一些味道,心头颤了颤,连忙伏身趴下:“是奴自主张,今后必不敢了!请大司马责罚!” 上官钧这才淡淡道:“下去吧。” 黄义都没敢让车停下,直接开门跳下去,差点摔到地上,把跟在外头的人吓了一跳。他却一声没吭,赶紧转回身,追着车将门关上。 上官钧转过目光,看一眼放在身边那个装圣旨的匣子,又重新闭上眼睛。 第17章 方向 氤氲的白雾中,姬安舒服地呼口气,眯着眼睛靠浴在桶边上,唤出系统。 视野里浮现出发散柔光的半透明面板。 主面板中,除了已亮起的【探查人物】方块,其余还是【?】的暗色方块上,多叠了一个提示弹窗—— 【请选择系统属性,确定功能模块。 可选方向:恋爱养成、种田经营、战略基建】 姬安看清之后,好笑地嘀咕:“这难道是哪个高维空间随机投放的游戏测试系统?” 他问:【系统,这三个方向有没有详细介绍,都包含什么功能模块?】 但系统没有回应。 姬安吐槽:“怎么总感觉是个半成品。” 没有官方说明,就只能根据以往玩游戏的经验进行推测。 姬安玩过的游戏不多,还都是浅尝辄止,属于从来不肝不氪的佛系玩家。幸好那个时代信息发达,他耳濡目染,也大概能知道各类游戏的基础玩法和套路。 三个方向中,姬安首先排除的是“恋爱养成”。 他喃喃自语:“这是给姬含思准备的吧……原文里面有系统吗……算了,不记得,不重要。” 余下的两个方向,一个独善其身,一个兼济天下。 姬安也没有想太久,以他现在这身份的处境,最合适的选择简直不言自明。 他下指令:【我选种田经营。】 系统惯例跳出确认弹窗—— 【是否确定选择“种田经营”方向?(注:方向一经确定,将无法再更改。)】 注释那行标的是红字,相当显眼。 姬安原本已经做好决定,可此时这行红字一亮,不禁又犹豫起来。 他现在处于和上官钧的暂时绑定状态下,解绑之后会怎么样还不太好说。系统方向关乎他以后的长久发展,或许还是等到情况稳定下来,再做决定会更好。 还有一点,目前他发现的系统稳定能源,只有上官钧一个人。而以后想和上官钧继续接触,肯定是“战略基建”方向能有更多交集。 虽说做任务也能获取能量,但任务是随机触发模式。目前唯一提供过能量的接待任务,感觉应该也是属于“战略基建”的那个方向。 尽管小富即安的“种田经营”对他最合适,可万一这个系统的设计和他理解的方向有偏差,再想改也改不了。 反正眼下要和上官钧绑定一阵子,保险起见,还是先多触发一些任务,对系统多一些了解之后,再做选择。 于是,姬安摇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选了。有时限吗这个。】 弹窗:【无时限,总能量达到100即可开启,选择后无法更改。】 姬安想了想,又问:【我现在是不是三个方向的任务都可以触发?】 之前他不知道有不同方向,就没有联想。现在一回想,先前李婕妤那两个任务的奖励都是好感度,似乎能和“恋爱养成”沾上边。 果然,弹窗显示:【是。】 姬安:【选择方向之后,是只能触发那个方向的任务,另外两个方向的就没了?】 弹窗:【触发任务与奖励没有限制。但不同方向下的功能模块中,部分功能需要消耗专属值。该专属值可通过完成映射方向的任务获取,且在选定方向后显示数值。】 姬安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系统里可以花的“货币”分为四种。 最基础的一种是“能量”,比如公共模块“人物探查”,花的就全是能量。而在三个方向的不同模块里,估计要花能量的功能都不会少。 除能量之外,每个方向还有各自不同的“专属值”,模块里会有一些功能必须花专属值才能用。从游戏设计的思路来想,要花专属值的肯定会是精品功能。 目前可以猜到,“恋爱养成”方向的专属值很可能是通过“提升好感度”来获取。其他两个方向的还是未知。 既然任务和奖励都没有限制,就更坚定了姬安“多做一些任务再做选择”的决定。 姬安暂时放下选方向,进入【人物探查】,发现里面的人物卡全亮了。 其中所耗数值最低的是【李婕妤】和【当朝皇帝】,都是5能量。最高的是【奥多塞】,30能量。余下的人在6到29之间浮动,多数处于10到25这个区间。 姬安若有所思——这么看来,“人物探查”作为公共功能,“价位”应该算是便宜的。可以预见,往后想要系统发挥大作用,大量能量和专属值都不可或缺。 他暗自叹息——希望能多触发任务吧,要想发家致富,就少不得努力奋斗。 * 姬安研究完系统,才从浴桶中出来,穿上中衣套上外袍,离开浴室。 刚转出屏风,候在外面的徐小七便说:“大司马刚才回来了。” 姬安瞭然:“催我过去是吧。” 他想到上官钧和自己分开大半天,估计已经很不舒服,便加快脚步往卧房去。 外间没见人,再拐进内间,看到上官钧倚坐在床头,正在喝着黄义一勺一勺喂的药。 姬安想到自己穿来第一天喝过的那碗药,都觉得这样一点点喝是种酷刑。 黄义见姬安进来,手下没停,却也给了他一个笑:“四殿下辛苦了。早上起得那么早,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姬安一边客套地应一句,一边爬上床。突然就发现床里侧多了一摞书,拿起几本看看,还都是没见过的新书。 黄义看到他动作,解释道:“这些是宫里送的,圣上给四殿下的奖赏。” 姬安这才想起,前天王晦的确说过,除了一百两金子,还会寻些新鲜的书送过来。 不过他都是在窗下的榻上看书,书也都放在那边。此时看到床上这一摞,哪里能不明白黄义想他留在床上的意思。 姬安笑笑,挨着上官钧坐好,挑了一本翻开看。床里的光线差一些,但下午光亮足,不多妨碍。 等黄义喂完药,守在屋里的河清海晏跟着他一块出去,洪大福、徐小七也不作声地跟上。 姬安突然想起皇宫里,皇帝身边时刻都有人守着。甚至他第一次在别的屋里等雨停,第二次和李婕妤说话,屋里也一直有宦官宫女候着。反而是上官钧进屋之后,会和在家里一样,把人都遣出去。 他悄悄瞥一眼上官钧——这么看来,上官钧不喜欢时时留人在旁边守着。 上官钧脸色还透着病态的苍白,肩上披着一件对夏天显得有点厚的斗篷。但没有躺下,而是从放在枕边的一小摞文书里拿起一份展开。 姬安原本以为,上官钧会向自己问几句乃洛使团,却一直没听到他开口。 或许接待使团这种事,在大司马面前算不上多紧要。 姬安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开口问:“大司马,我想学骑马,府里有没有地方可以练习?” 刚说完,又接着补充:“这个不算要求。” 上官钧看过来一眼:“四殿下竟还不会骑马,教头没有教过皇子们吗?” 姬安:“以前只学过坐在马上让人牵马走,我想学会自己控马。” 上官钧:“你找黄义安排。” 姬安开心一笑:“好,那我就在你和人议事的时候去练。” 不过,上官钧说:“以后议事你留下,每日我针刺之时可以去。” 姬安诧异:“我留下?这合适吗?” 从昨天礼部尚书和鸿胪卿争论时说的话能听出来,现在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报到上官钧这里议,可以说全都是国家机密。 上官钧却彷佛毫不在意,只随意地“嗯”一声。 姬安转念一想——留下来听也好。接待使团的任务就是这样触发的,说不定多听一听,能再触发几个任务。 他也就不多纠结,继续看自己的书。 之后,陆续有好几个人来找上官钧,有文臣也有武将。 上官钧果然没再让姬安回避,直接对来人一一布置任务。 姬安越听越奇怪,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圣上要出游?” 上官钧放下奏章,转眼看他:“托四殿下那颗仙丹的福,圣上现在精神奕奕。” 姬安迟疑着问:“那圣上……知不知道……” 上官钧:“知道。他想在走之前,重游一回附近和皇后殿下游过的地方。” 第23章 姬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上官钧,何况这种情况安慰也没有用,只得附和地说:“圣上与皇后殿下真是情深似海。”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 姬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怎么了?” 上官钧:“四殿下可有想过——登上高位。” 姬安微微瞪眼。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上官钧肯定又是在套自己一个要求! 而且那句话很含糊,单纯在龙椅上坐一回,也可以算是“登上高位”。 姬安定定心,提醒道:“大司马莫不是忘了,我已经给你冲喜。” 说完,再大胆地故意玩笑一句:“若是你助我上位,那以你我的关系,我必定赠你金册金宝。” 金册金宝,是册封皇后的东西。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 姬安对他一笑,继续低头看书。 却在这时,眼前出现弹窗—— 【触发任务:继任为新帝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1000能量、国运提升 未完成惩罚:国运下降】 第18章 打算 姬安愣愣地盯着那个任务弹窗,在它消失前的30秒内,狠狠感受了一把什么叫覆水难收。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姬安闭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傀儡皇帝,不当也罢!1000能量而已,多做几个任务就有了,他不馋!国运那种东西,该是上官钧这种国之柱石考虑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他用这些话反覆给自己洗脑好几遍,错失1000能量的心痛才稍微好了一些。 姬安有点烦躁地看不下书,身边上官钧翻文书的声音却十分规律。 他悄悄去看上官钧,发现上官钧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彷佛已经完全遗忘刚才姬安的玩笑。 其实姬安对那两个要求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 他已经想好,第一个要求是要一个留京的爵位,能够保证养活自己,然后慢慢发展种田经营的事业。 至于第二个要求,还是暂时保留,说不定以后可以救命。 只是姬安担心解绑之前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有什么突发意外,所以才一直没提要求,想着等解绑了再说。 姬安装作看书,再次唤出系统,问:【还有多久才能把上官钧完全治好。】 弹窗:【93天。】 姬安突然又想到:【治疗是每天消耗固定能量,还是消耗会逐渐减少。】 弹窗:【固定能量,详情可查看能量收支记录。】 姬安一叹:【统啊,你到底还有多少功能是朕不知道的。打开记录。】 系统面板一闪,出现收支记录页,目前只有能量一栏有记录,另外三栏是空的。 姬安奇怪:【另外三栏是映射三种专属值吗,不是说只能选一个方向。】 弹窗:【三种专属值都可在自由市场中使用,自由市场可在总能量达到10000时开启。】 姬安:【你到底还有多少功能是朕……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 姬安随口抱怨完,仔细去看能量收支记录。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姬安差点失声惊叫,赶紧偏过头捂住嘴,假装咳嗽几下,才把惊吓压下去。 旁边上官钧瞥过来一眼:“着凉了?” 姬安:“没……不小心呛到口水……” 一边说,他一边忍不住也看一眼上官钧。 之前是他低估上官钧了,没想到上官钧竟然每天都能提供一百多点的能量! 只不过,其中50用于系统运转,50用于治疗,剩下的那一点零头才计入总值。 姬安突然又愣住——等下!系统运转? 他心头狠狠一颤,连忙问:【你每天都吃掉50?!】 弹窗:【是,每日结算。如剩余能量不够维持运转,系统会自动休眠。】 姬安感到一阵头晕目炫。 他缓了缓,再问:【充能方式到底是什么!】 弹窗:【接触能源即可充能。】 姬安:【上官钧这100要充多久!】 弹窗:【4个小时。】 姬安:“……” 那解绑之后怎么办,难道他得提一个“每天和我接触两个时辰”的要求?上官钧会直接砍了他吧! 姬安报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这么高科技,就没点什么隔空充能技术?或者1秒速充之类的?】 弹窗:【可使用能量定位收发器进行隔空充能。选择系统方向时,将奖励一次抽奖机会,能量定位收发器为奖品之一。如想指定奖品,需消耗500能量。】 姬安看完这几行字,心总算安定了一点——500,还是有希望的! 但鉴于这系统太不智能,他还是谨慎地多问一句:【我能不能先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 既然可以指定奖励,姬安猜测大概率可以预览。 果然,弹窗中出现一张道具卡—— 【能量定位收发器 功能:隔空充能,起始有效距离1km,可使用能量进行升级,升级后有效距离增加为初级10km,中级100km,高级1000km。 使用方法:将接收器、发射器分别与系统载体、能源相贴,若载体或能源是活体,可直接服用,且须能源活体明确表达自愿服用的意愿,否则无法激活。 备注:如需从体内取出,请使用纳米机器人搬运。】 姬安看完说明,再看看卡片上画的两颗小豆子,终于能放心地长吁一口气。 和每天贴贴4小时相比,哄上官钧吃东西的难度只是入门级别。要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另一个要求也用上。 而且初始距离就有1千米,他可以先在大司马府赖一段日子。等升到10千米,就能覆盖全京城,基本不用为日常消耗操心,还能每天纯赚50,是个细水长流的收入。 那么,现在的目标就是——在93天内攒够500能量! 姬安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这时,上官钧突然递过来一份文书。 姬安一愣,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上官钧:“看看。” 姬安接过文书,关闭系统面板,仔细看起来。 是大理寺与内侍省联名呈上,关于皇子宫附近花园中突然断桥一事的调查报告。 联合调查小组查出,断桥是人为造成。 那是一条木桥,有人预先破坏了桥面下的支撑木。桥面木板也有二次断裂的痕迹,说明同样是先被弄出裂痕。一旦过桥的人踩中那里,桥面就会因受重而彻底垮塌。 经过追查,线索集中于一个屋中藏有工具的宦官身上,但他在被抓逮审问前死了。巧的是,就在姬安落水的那个湖里溺亡。 姬安看完,递归给上官钧。 上官钧看着他:“四殿下没什么想说的吗?” 姬安无奈一笑:“十一年没了八个,我还有什么好说。能躲过一劫已经是我的大造化。” 上官钧:“明知道有问题,那天还敢往八皇子身上撞,四殿下胆子也是不小。” 姬安表情变得微妙:“应该不是姬含思指使的,姬含思的性子一直都是那样,一眼就能看透。但是他身边那三人里的哪一个,我就猜不出了,也可能三人都有份。” 上官钧:“你不想报仇?” 姬安一时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选了个安全答案:“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毕竟没事……” 上官钧看他片刻,淡淡“嗯”一声,继续看其他文书。 姬安也重新看向书本,重新唤出系统,尝试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新功能,可惜没再挖到惊喜或惊吓。 ○● 翌日,在上官钧做针灸治疗时,姬安被黄义领到一处校场。 随后便有一名家将牵来一匹高大的马。 这匹马全身雪白,柔顺的鬃毛和尾巴丝滑如缎,修长的四腿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出一种极有韵律的美感。 姬安一眼就被白马的外表吸引,禁不住赞一声:“好漂亮!” 黄义笑道:“大司马特意指了这匹照夜玉狮子送给四殿下,它脾气很温驯,四殿下定能很快学会骑马。” 姬安听得诧异:“送我?” 黄义:“对,它现在是您的了。” 白马被牵到姬安面前,低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好奇。 姬安问那家将:“我可以摸它吗?” 家将递上一块糖:“四殿下可先喂它一块,它会更愿意配合。” 姬安拿到手中,正要转向白马,却被洪大福拦住。 洪大福不太赞成地说:“万一它咬到殿下……” 白马却在这时伸过头来,用大脑袋拱开洪大福,伸舌舔掉姬安手里的糖块,大眼睛眨一眨。 姬安笑着推开洪大福,上前去抚摸白马的脖子。 白马嚼着糖,抖抖鬃毛。 姬安就看到眼前出现弹窗——【白马好感度上升】。 他有些好笑,贴脸过去和白马蹭蹭,又一次收到好感度上升的提示。 第24章 被派来教姬安的这名家将,明显有教导人的经验,也非常耐心。 姬安学了一个时辰,学会了上下马和发号简单指令。到小厮时和来报午膳备好,就结束今天的学习。 从校场返回主院会经过主院后方。 姬安见有仆从正在整理后方一片地,旁边堆着刚拔出来的植物。 他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 仆从答道:“回四殿下,准备换种新的花。” 姬安点点头,刚想走,系统弹窗突然出现—— 【触发任务:种植任一种可食用植物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成功播种+30能量,每收获1斤+10能量,且声望上升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心中一喜,连忙再问:“这片地有多大?” 仆从:“一分左右。” 姬安道声“好”,快步回去主院。 上官钧已经坐在桌前,小厮们正在上菜。 姬安净面洗手,走到他身旁坐下,直接问道:“大司马,我看后头那片地拔了原本的花,可不可以给我种东西?” 上官钧面色未变,只问:“四殿下想种什么。” 姬安:“白萝卜。” 上官钧拿筷子的手一顿,终于转眼看过来。 姬安赶紧补充:“不是要……” 上官钧打断他:“知道。我不会用这种话术套你,不用这么警惕。” 姬安对他一笑。 上官钧:“怎么想到种萝卜。” 姬安话音中带着兴奋:“圣上给的书里有本农书,我刚好看到教种萝卜。现在这时节能种,六十天左右能有收成,我想试试。” 也是刚巧,所以一见到任务,姬安就首先想到了白萝卜。农书上说,如果地好肥好伺候得好,亩产能有两三百斤。那块地是一分,按比例能出二三十斤,就有200-300能量,是一大笔收入。 上官钧却是难得露出点异样神色,看了姬安片刻,才转向旁边布菜的时和:“一会儿去找包种子给四殿下,再问问府里有没有人会伺候白萝卜的。” 时和躬身应是。 上官钧重新举筷:“吃饭吧,下午要议事。” 姬安也拿起筷子,顺手给上官钧夹块肉:“等萝卜种好,我做给你吃。” 上官钧再次神情微妙地看看姬安,才“嗯”了一声。 第19章 见习 姬安首次参加上官钧的议事,一想到这是最高权力集团的会议,还真有点好奇和小激动。 现在议事的地点已经转移到书房,不过上官钧还是倚在榻上,比正经坐椅子要舒服。 榻前摆着一圈椅子,看摆放位子,应该都是给议事官员的。 姬安扫视一圈,自觉跟上榻,坐在上官钧身后,试图让自己不显眼。 上官钧转头看他:“这张榻窄,四殿下可坐到对面。” 姬安看看也放着软枕的“对面”,坐过去就相当于和上官钧对面而坐。 上官钧见他没动,又说:“若想看书,可让人取来。” 姬安心中一叹,起身坐过去。 岁丰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榻中间的矮桌上。 两人刚坐定,便有一队官员鱼贯而入。 见到姬安也在榻上,众人眼中都现出点诧异。不过到底全是久历官场的人,异色俱是一闪而逝,并没有人出声多言,只如常向两人躬身行礼。 黄义一一为姬安介绍,分别是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二位侍中、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枢密院的枢密副使和枢密都承使,共八人。 这么许多的官职和人名一下塞进大脑,姬安都有点记不过来。不过他有系统,等这场议事结束,应该就会生成这些人的人物卡,至少可以直接看到名字。 八人当中,姬安此前只见过一人,就是认脸熟的那个上官钧心腹,叫刘叔圭。刚才听黄义报他的官职是枢密都承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见礼之后,众人坐定。 上官钧先开口:“待议完事,中书令和二位侍中往宫里去一趟。圣上要出游一段日子,有些话与你们说。” 众人一愣,随即齐齐面露震惊。 中书令不敢相信地问:“圣上康复到能出游了?” 上官钧:“你们见到圣上便知。” 说完,看一眼刘叔圭:“开始吧。” 众人只得按捺下来,由刘叔圭主持议事流程。 今日需拿来和上官钧议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安排御史外出巡田。 姬安先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随着众人议论得多,还是渐渐理出了头绪。 这批御史是要派往全国各地摸秋收的底,预估一下大致收成,看看有没有哪个地方谎报灾荒,免得秋收后征税时被地方昧下税粮。所以派遣人员的品格就很重要,碰上贪的,可能会和地方联手欺上瞒下。 只是,看到众人就人选争论不一,姬安也隐隐品出些味道——人品只是拿出来说道的,至于真正原因嘛,大概每个官员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这场讨论不过是在众人当中取个平衡。 姬安暗暗观察上官钧,见他很少说话,偶尔开口就是一锤定音。还有的时候,众人能直接从他的神情判断出他的意思,连开口都省了。看得出来,上官钧积威甚重。 光是定这批人选,就花去半个多时辰。 随后刘叔圭开始汇报其他的重要消息,看上官钧有没有指示。 其中一件事,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彻底平息一地叛乱。说到这个捷报,政事堂众人都对这次领军的将领多有称赞。 姬安听他们的说辞,那位崔将军应该是个年轻的儒将,先考过科举,又投笔从戎,从这几年的战功看,前途可期。 而且,众人话里话外还带上夸上官钧慧眼识珠、知人善任,很可能上官钧很赏识那人,甚至私交不错。 但,姬安观察上官钧神色,又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欣慰。突然就想起来,昨晚他好像在桌上见到一封没拆的信,信封背面落款就是个“崔”字。 似乎……刚才回房换衣服还看到摆在那,依旧是没拆封的模样…… 枢密副使面色轻松地笑道:“崔将军这次立下大功,待回了京论功行赏,必能提上一两级。当初大司马力排众议,让他独领一军,他也未辜负大司马的信任,往后亦是一段佳话。” 然而,上官钧只是面色淡淡地道:“军功由枢密院循例议定,再拿与我过目。军队让副将领回来,崔誉卿调往平朔。今年北方不太平,让他先在那里待到年底再看。” 他这话一出,姬安就发现,轻松的气氛好像一下就散了。众人纷纷收敛面上神色,恢复严肃的神情。 枢密副使问:“以什么名义派他过去?” 上官钧:“加枢密院承旨,监军平朔。” 姬安就看到众人俱是一愣,说明这应该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排。不过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枢密副使应过“是”,刘叔圭就继续汇报下一条消息。 等议事完全结束,众人行礼离开,姬安都感觉脑子有点累。 上官钧示意岁丰换茶,捧着茶杯慢慢饮,一边对姬安说:“四殿下若是无聊,日后可以看书,不用在意他们。” 姬安正吃着糕点给大脑补充糖分,闻言笑道:“不无聊啊,我听着挺有趣的。就是我懂得太少,很多话都听不明白。”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又垂下眼去,只说:“待四殿下有空了,可在翰林院寻个夫子教一教。” 姬安点点头:“好。刚才他们都夸大司马慧眼,需要的时候,我就托大司马帮忙推荐一位。” 两人休息片刻,时和进来对姬安躬身禀道:“四殿下,白萝卜的种子已经泡好,伺候的人也已寻到,正在那块地边候着。” 姬安顿时双眼一亮,连忙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去吧。”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跳下榻,带上候在门外的徐小七、洪大福,出院子拐去刚才那块地。 有个瘦小却也结实的仆从,正拿着小锄头在整地,地上已经挖好了一个个的小坑。边上摆着两只水桶,还有一只泡着种子的瓢放在桶边。 仆从见到姬安,停手过来行礼:“小人赖大壮,见过四殿下。” 姬安笑问:“你现在做什么活,以前种过白萝卜吗?” 赖大壮垂着头回答:“小人是大司马庄子上的庄户,今日跟庄头来送东西,黄总管就让小人留下给四殿下种萝卜。小人种过白萝卜。” 姬安再看看他挖好的坑:“现在可以下种了吗?种子你有没有查看过,可别是死了种不出来的。” 赖大壮脸上顿时现出纠结:“这个……小人已经仔细选过,但是……也不一定每颗都能出苗……” 洪大福嘴快地教训:“你到底行不行啊,没本事就换个人。” 赖大壮有点委屈,呐呐地说:“第一批如果有个别不出苗,补种也来得及……” 第25章 姬安瞥一眼洪大福,安抚赖大壮道:“你别紧张,照你平常那样种就行。现在可以下种了?” 赖大壮:“黄总管吩咐小人,要等四殿下看过,四殿下说可以,小人这就下种。” 姬安挽袖子:“我来。” 吓得洪大福赶紧拦他:“殿下!您怎可做这种污脏活计!就让他种,您在旁边看着好了。” 徐小七虽然没拦,却也在掖下摆、卷袖子:“奴是殿下的人,奴替殿下种。” 姬安有些哭笑不得。 他以前没种过东西,其实也担心会不会自己弄不好,但又怕不亲自动手会完成不了任务。 不过现在想想,这个任务的奖励里有声望,应该映射的是“种田经营”方向。声望这个东西,得把规模做大才能刷得起来,那应该不至于什么事都要求他亲力亲为。 试一试就知道,反正有时间,别人种的不行,他再返工也可以。 不过,姬安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自己人”:“那就小七来种吧。赖大壮,你仔细教他。” 赖大壮应过是,真的就手柄手教徐小七下种。 洪大福跑回去抱张椅子出来,让姬安坐在旁边看,还给姬安撑伞遮阳。 赶在晚饭前,所有种子全部种完。 徐小七给最后一颗种子浇下一瓢水之时,姬安眼前出现弹窗—— 【任务“种植可食用植物”完成播种,获得30能量。】 姬安心里一松,面露喜色,对赖大壮道:“这段日子你好好伺候这些萝卜,收成好我有赏。” 赖大壮倒是没有显出多高兴,只躬身回:“小人一定尽力。” 姬安:“依你的经验,能收多少斤?” 赖大壮:“二十斤总能有。” 姬安心里高兴,又关心地问一句:“黄总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没。” 赖大壮:“还没。” 姬安看向徐小七:“小七,你带赖大壮到我们院子去住。跟朱顺说一声,让他安排好,别怠慢了。” 徐小七应声“是”,领着赖大壮走了。 姬安也心情愉快地返回主院。 ○● 皇帝出游了,但对朝廷没有影响。 至少在姬安的观察里是这样。 他陪着上官钧议事已有一段时间,不管是政事堂议事,还是来禀事听指令的大小官员,没有一人提到皇帝,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 日子过得很安稳。 姬安已经学会了骑马,原本学习的那一个时辰,现在就是骑着马在府里逛,美其名曰“多多练习”。 实际上是想多触发点任务,可惜一直没再碰到。只做了几个顺手帮人的小任务,收获一点仆从们的喜爱,但没有能量。 对那一分地的萝卜,姬安每天都密切关注着。 现在那里就是拿到大笔能量的最大希望,他天天都在祈祷收成能到37斤,这样就能满500买道具。 这一天,姬安又到萝卜地查看。 赖大壮把地伺候得不错,萝卜长势良好。 姬安正对着地里萝卜默念“37、37、37”,朱顺寻了过来,交给姬安一封信。 姬安翻着看看,没见信封上有字,不解地问:“谁写来的?” 朱顺四下一望,确定附近没有外人,才小声说:“今日奴出街,被个叫齐万生的御史叫住,希望殿下能将这封信转交给大司马。” 姬安敛起笑,翻了翻原主记忆,确定不认识那个齐万生,便问:“你认识他?” 朱顺摇摇头:“但奴听说过他,是刚正不阿的脾气,在京里帮过不少人,百姓提起来都是交口称赞。” 姬安看看手中封口的信:“他有没有说写了什么。” 朱顺:“他说,如今大司马养伤,不开朝议。他几次上门求见无果,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打扰殿下。信中写的是一桩冤案,希望殿下能帮忙转递。” 姬安:“什么冤案。” 朱顺摇摇头:“奴问了,他没说。” 姬安正犹豫着,眼前突然久违地跳出弹窗—— 【触发任务:查清信中案真相 完成时限:秋分前 完成奖励:50能量 未完成惩罚:齐万生的失望】 第20章 冤情 姬安看着任务提示,很是意外。 任务是查清真相,齐万生那边还说是冤案,乍一听挺复杂,可任务奖励才50能量。 姬安虽然不知道系统是怎么划分奖励值,但在系统的体系内肯定是严格遵守同一标准。所以这个任务的难度,应该比接待乃洛使团要低。 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姬安现在奇怪的还有另一点。 他看向朱顺:“齐万生怎么知道你是我的内侍?” 姬安这些日子只出了一趟门,带的是徐小七和洪大福。原主以前出宫次数也少得很,这么刚巧就带着朱顺,还被齐万生看到? 朱顺:“他说去年有几日到皇子宫给三皇子讲过课,那时曾见过奴出入殿下的宫室。” 姬安狐疑:“你对他没印象?” 朱顺摇摇头:“完全没有。可能他见到了奴,奴未看见他。” 姬安又问跟在身旁的洪大福:“你见过那个齐万生不?” 洪大福:“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啊。” 朱顺就给他描述了一下:“三十岁上下,约摸和殿下差不多高,比殿下再瘦些。有点像瓜子脸,长眉凤眼,瞧一眼就觉得他身上带有正气。” 洪大福若有所思:“好像是见过一回……” 朱顺续道:“方才他把信交给奴,走了之后奴寻旁边人问过,的确是京中声誉好的那位齐御史。” 姬安点下头:“辛苦你,做得很好。” 朱顺又说起其他:“奴淘换了几本新书,方才过来时见到小七,交给他了。” 姬安就想起来说:“除了话本游记,那些什么农学算学杂学之类的书也可以买。” 他适应阅读之后,最近看小说和游记的速度快了许多,黄义和朱顺帮他淘书的速度都要赶不上了。 朱顺应着“是”。 旁边洪大福给姬安捏捏肩,讨好地问:“殿下,下回朱顺再出去,能不能让奴也跟着去外头走走。” 姬安好笑地看他:“你哪时想去便去,也不用非跟着朱顺,提前跟我说一声就成。” 洪大福乐开了花:“多谢殿下恩典,多谢殿下疼奴。” 姬安看完了萝卜,一边往主院去,一边问朱顺:“这几日赖大壮怎么了吗,我来萝卜地都没碰到他。” 洪大福嘴快地说:“躲懒了吧。” 朱顺却道:“不是。他这几日都是晚间来这边守一夜,清早才回去睡觉,下午还会再来伺弄。” 姬安:“守一晚上?” 朱顺:“他说要捉虫子,那种虫子白日藏在泥里,夜间才会爬出来,好捉。” 姬安点下头:“那他真是很仔细。” 接着又教训洪大福一句:“以后说话前要先了解情况,别什么话都张口就来。” 洪大福低头听训:“殿下教训得是,是奴太鲁莽。” * 姬安回到房中,见上官钧已经做完针灸,坐在床上看文书等吃午饭。 他过去将齐万生的信交给上官钧,把朱顺的话转述一遍。 上官钧转着信封看看,再抬头看姬安一眼。 不知为何,这一眼对视下,姬安脑中突然就冒出好几个以前电视剧里的阴谋论镜头。 他一伸手,又把信拿了回来:“这信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啊。会不会一打开,里面冒出什么毒烟,或是信纸上涂了什么毒药,摸一下就会……隔着手帕拿是不是安全一点。” 上官钧难得地露出了无语的神色:“真要有那么厉害的毒,我活不到现在。” 姬安:“没有吗?我看好多话本里都写过。” 上官钧:“编出来的。” 一边说,他一边把信拿回去,撕开封口,取出信纸展开。 姬安实在好奇得很,但又感觉不好问。想了想,就坐在床边,聊天似地找话题:“那个齐万生,你知道吗?” 上官钧垂眼看着信,淡淡“嗯”一声。 姬安:“我听说,他在京中声誉极好,百姓提到都交口称赞。” 这次上官钧没回应,姬安从他神色里也看不出他对齐万生是什么评价。 上官钧看完信,抬头看向还坐在床边的姬安。 姬安老实承认:“我好奇,到底什么冤案。” 上官钧嘴角勾动一下,似笑非笑:“他是说冤案,便是冤案了?” 姬安改口:“到底什么案子。” 上官钧将信递过来。 姬安接过仔细看。 信写得很简洁。说齐万生有个同乡叫师晟,在殿前司任职,牵扯进先前行刺大司马的案子里,如今被大理寺判了死罪,押于天牢当中,等待秋后行刑。 但齐万生与师晟租住于同一院落,他从未见师晟有过异常举动。且两人相识于舞象之年,十余年来情同手足,相交甚笃,齐万生深知师晟脾性,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情,其中必有冤情,恳请大司马详查。 第26章 姬安看完,心中倒也没有多少波澜,这看上去就是一封普通又常见的为朋友求情的书信。 上官钧问:“四殿下如何看。” 姬安:“他完全没提案件细节,也没有有力的自证说词。要不就是他也不知道详情,要不就是担心写在信上会有危险。但不管怎么说,没见着案件卷宗前,我没什么想法。” 上官钧扬扬眉。 姬安又想了想,继续说:“但是文人的笔很厉害,能干御史的应该更是其中佼佼者。听说齐万生还是个刚硬的脾气,若是放任他不管,我担心他救不下人,对你心生怨怼,暗地里写东西抵毁你。 “若是这案子的保密程度不是特别高,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让他了解了解情况。如果那个师晟真有罪,他了解过后应该也能放下。如果他能从中找出疑点,那说明案子真有没查清楚的地方。” 上官钧眸光微闪,片刻之后道:“是四殿下自己想了解吧。” 姬安一愣,随即笑着摇头:“我只是很欣赏他那一份,在好友落难时能为好友奔走的情谊。” 只是,笑中带着点落寞。 上官钧微微眯眼看着他。 姬安很快收起那点低落情绪,又说:“当然,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我对案件情况一无所知,刚才那些话完全是感情用事。具体该怎么处理,还得是了解的人说了算。” 上官钧垂眸思索片刻,再次抬眼看来:“四殿下可带齐万生去见一见师晟,让师晟自己与他说。” 姬安一愣:“去……天牢?” 上官钧:“四殿下若是不愿,我便当没见过这封信。” 姬安既奇怪又不解,但既然有接触案件人物的机会,就有完成任务的希望,当然也不会放过。 于是他立刻点头:“行,我和他去。” 第21章 挚友 姬安让朱顺去打听齐万生住的地方,跟他约时间去天牢。 齐万生心急,直接跟来大司马府门外等消息。 姬安想着上官钧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便提了下自己能不能今日就去,上官钧没拦他。 于是姬安吃过午饭,就出门去找齐万生。 齐万生果然如朱顺所说的那般,看着就一身正气,腰板挺得笔直,行礼时也是深躬,有点一板一眼之感。 不过,姬安能从他眼下的青黑看出些疲态,应该是这段时日一直在为朋友奔走,试图申冤却始终无望。 但他的眼睛里,依旧透着不言弃的坚毅。 是一个让姬安感觉很舒服的人。 齐万生先向姬安道歉:“在下实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叨搅四殿下。” 姬安伸手托起他:“先生不用这般。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各自上马,跟着上官钧派来的一名家将出发。今天唯一被姬安带在身边的朱顺,也得了一匹马,默默跟在姬安身后。 天牢是关押大案要案的重刑犯人之处,高墙铜门,守备森严。 姬安和齐万生等着家将去办手续。 仅仅是坐在最外头类似接待处的屋子,姬安都觉得阴风阵阵。明明外头的暑气还没散,此处却彷佛另一个世界。 等了许久——也或许是姬安心焦,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终于有个狱吏随家将过来给姬安行礼。 狱吏:“请四殿下与齐御史随老朽来。” 说完,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姬安身后。 姬安会意,对站在身后的朱顺道:“你在这等我。” 朱顺为姬安披上一件厚斗篷,又小声叮嘱:“若是气味难闻,殿下便用手帕捂住口鼻。” 家将也留在此处,只有姬安和齐万生随狱吏往里走。 进入狱中,就再见不到一丝天光,只有墙上微弱的灯火轻晃,在对墙投下三人的诡异影子。 姬安扯扯斗篷,心中感叹朱顺的先见之明。这里的冷不仅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 两人跟着狱吏穿过排排牢笼。姬安好奇地四下看看,发现笼里都是空的。 狱吏虽没回头,却像脑后长眼,开口说:“这里只是第一层,重刑犯都关押在深处。方才老朽特意将师晟往外提了提,免得和其他人混着,惊吓到两位。” 他那带着沙质感的哑声在牢内回响,听得姬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终于,狱吏打开一扇门:“里面便是,不要超过一刻钟。” 齐万生再顾不上许多,当先走进去。 姬安看狱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自己跟上。 里面是单独的一间牢房,房中央竖着粗粗的铁栅栏,栅栏对面是只有一张床的监室。 没有窗的小小空间令人感觉气闷,不过看着还算干净,也没有太过难忍的味道。可能是狱吏考虑到姬安的皇子身份,特意挑了这间牢房让他们探视。 一个身穿囚衣的男子坐在地上,手脚戴着镣铐,应当就是师晟。 姬安在昏暗的灯光里仔细打量这个死囚犯。 师晟蓬头垢面、胡子拉杂,身上囚衣灰一块黑一块,污脏得都看不出白色。不过眼中并没有穷途末路的死寂,反而像是饱含着欣喜的活力。 他彷佛完全没有留意到姬安,眼中只有隔着栅栏的齐万生。 姬安视线转向齐万生。 齐万生跪在栅栏前打量师晟,眼中满是痛心,伸过去的手都带着轻颤。他想去碰师晟放在膝头的手,临到近前却又迟疑着停住,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紧紧抓住栅栏。 姬安目光跟着落在师晟手上。 师晟的囚衣很宽大,除了脖子,连手腕脚踝都遮严了。但唯一露在衣外的双手,就看得出伤痕交叠,皮翻肉烂。让人不自觉地便会联想,他囚衣下会是多可怖的情形。 姬安静静地看着那两个相对无言的好友,停在门边没有上前打扰。 齐万生凝视着师晟好一会儿,才堪堪收拾好情绪,沉声开口:“大理寺如何给你定的罪,详细告诉我,我必给你翻案!” 只是,说话的声音带着点彷佛哽咽的瘖哑。 师晟似乎被这话唤回了神,却是露出个浅浅的笑。 他说:“万生,还记得我进来的前一天,对你说过什么吗?” 齐万生一愣。 随即,双眼渐渐瞪大。 师晟向前挪动一下身子,带起一阵镣铐声响。 他拖着沉重的链条抬起手,轻轻盖在齐万生握住栅栏的手上。 齐万生垂下视线,看向那只可怖的手。 师晟:“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声音虚弱却也柔和。 言罢,他目光转到姬安这里:“多谢四殿下带万生来此。” 姬安微点下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总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却在这时,齐万生收敛了神色,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 师晟对他点点头。 姬安看齐万生竟然真的转身往回走,感觉更是摸不着头脑。又唤出系统看看,发现任务还没有完成。 不过,齐万生这个正主都走了,师晟还对他都不肯说什么,姬安自觉自己不可能问出东西来,就跟着齐万生一起离开。 临出门前,姬安回头最后看一眼师晟。发现师晟又像先前一样,如同根本看不到自己,只痴痴地望着齐万生。 姬安退出门,狱吏关门上锁,一句话没问,直接领着两人往外走。 齐万生同样是一路沉默着,依旧是蹙着眉头的模样。但姬安感觉他的情绪和来时完全不一样,虽然还是担忧,却没有了心焦。 等走出天牢的高门,齐万生对姬安深深一揖:“万分感谢四殿下费心。日后四殿下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只要不有违法礼道德,在下必尽全力。” 姬安再次伸手托起他,好奇开口:“我可以问一下,师晟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齐万生轻叹口气:“就是刚才那一句,让我照顾好自己。” 姬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要么是说了谎,要么是没把话说全。 不过,姬安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强人所难,没再问下去。 两人各自上马,行到分别处,拱手作别。 姬安没想到这事结束得这么快,再次确认过任务——还是未完成状态。 他回到大司马府主院,上官钧和政事堂的议事还没结束。 姬安净面洗手,换过衣服,过去陪着听后半程。 待议完事,众官员都离开,上官钧转眼看下姬安。 姬安就将这次天牢一行的情况从头到尾详说一遍。 上官钧垂眼喝着茶,一边问:“四殿下走这一趟,可有了结论。” 姬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声说:“师晟是你的人吧。” 上官钧抬眼看来,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一下,继续喝茶。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姬安也得到了答案。 因为眼前飘出提示弹窗—— 第27章 【任务“查清信中案真相”完成,获得50能量。】 姬安有点想问上官钧,他让齐万生进去见师晟,就不怕暴露出去?至少现在齐万生和自己都已经知道了。 但又觉得,上官钧肯定会预料到这个结果,也就不再多言。 姬安唤出系统,进入【人物探查】,看见【师晟】和【齐万生】的人物卡,却是吓了一跳。 两人的探查能量都是50!超过此前最高的奥多塞一大截。 姬安本来还想要不要探查哪一个,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下直接打消了念头。 他转眼看向顶上那排——【总能量值:197】。 还是得指望白萝卜。 等白萝卜收成的时候,上官钧的治疗也将接近尾声。 姬安热烈期待着能开展自己事业的那一天到来。 第22章 收获 姬安天天数着日子等白萝卜长成。 中间还闹了次小笑话。 到下种后第六十天,他期待地问赖大壮:“是不是这几天可以挖萝卜了?” 赖大壮懵懵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回四殿下话,还得二十几日……” 姬安跟着愣:“怎么还要这么久?我看农书上说的是六十日左右啊。” 赖大壮满脸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回道:“黄总管让小人挑好品种,六十日成熟的没有这种好吃……而且现下进了八月,天气变凉,会让成熟时间再长一些……不过四殿下放心,种出来的肯定好吃……” 姬安有点哭笑不得。 但这只能怪自己没经验,当初没把要求说清楚。农书指导的是老百姓,从经济收益来说,肯定是种时间短、产量大的最佳。但以他的身份提出,下面人会优先考虑选味道更好的,这无可厚非。 要多等二十几天,姬安多少还是有点沮丧。 明显到吃饭的时候上官钧都问了一句:“可是有人惹了四殿下不快。” 姬安摇摇头,蔫头耷脑地夹菜:“我的萝卜,还以为能收了。结果赖大壮告诉我,还要再等二十几日。” 上官钧难得愣了下,不自觉地转眼看向桌上的沆瀣浆(甘蔗萝卜汁)。 姬安继续数收获的日子。 刚过三四天,天开始接连下雨。虽然不算大,却是不间断地在下。 姬安发现赖大壮先是给萝卜盖了席,在连下两天雨后,又在上方搭了个离地面半人高的棚,还放几个罐子在下方接水,再拿去远处倒。 他有点担心地问:“下雨影响很大吗?” 赖大壮老实回道:“目前还好,就怕下太长时日,地里水太多了泡坏根。若是雨一直不停,便只能早收,收成少总比全泡坏强。” 姬安就越发担心,时时留意雨的情况。 当他再一次不自觉地盯着窗外雨幕出神,突然听到上官钧说:“府里不缺萝卜,便是这回没种好,接着再种就是。八月正合适下种,越冬的萝卜更美味。” 姬安回头看向他,有些吃惊:“大司马还知道越冬的萝卜是八月种啊,懂得真多。” 上官钧回视过来,尽管面上没什么变化,但姬安总感觉他眼神颇为复杂,像是无语,又像是因为太多话想说而懒得说。 姬安笑了下,再继续看窗外的雨:“你不担心吗?马上就要进入秋收,你也有庄子种东西。我那块地小,赖大壮还能想办法拦着水,田里就没什么办法了。” 上官钧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文书,一边回:“城里下,城外不一定下。” 姬安:“也是……巡田御史们陆续送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愿全国都是好天气,迎个丰收年……” ○● 雨连下五六天,终于又放了晴。 往后一直秋高气爽,姬安终于迎来了心心念念的萝卜收获日。 正巧今天是中秋。 出游的皇帝昨天终于回了京,今天就召上官钧进宫,一起过团圆佳节。 姬安陪上官钧在宫里待了半天,上官钧看他一心惦记收萝卜,给他放了下午的假,姬安吃过午饭就兴高采烈地先回大司马府。 现在他的总能量已经累积到266。上官钧每天2点3点的剩余,积少成多到这个数据,给萝卜产量的压力减低不少,姬安已经相当满意。 谨慎起见,姬安依旧全让自己手下内侍动手,赖大壮在一旁仔细指导。 当第一根白萝卜被徐小七挖出,来围观的众多大司马府仆从就一阵喧哗。 “这萝卜挺大呀,我怎么先前听说是种的小个品种。” “是小个的,你看那样子,它就是长得大。” “下的肥料多,又伺候得好。你没见赖大壮这几个月跟伺候祖宗似的。” “别说,品相是真好,溜滑溜滑的,还没虫眼。” 姬安原本只觉得,和自己以前见过的萝卜相比,个头偏小,心里还有点没底。现在听到旁人议论,总算踏实了些。 一分地没多少,哪怕内侍们动手时小心翼翼,也一会儿就全挖了出来,再去泥洗擦净。 姬安感觉心跳开始加速,看看这根,又看看那根,心里默默算着数。 现在距离治好上官钧还有十天。要是实在不够,姬安准备找找藉口,在上官钧身边多赖上一两天。一天能从他那赚50,两天绝对够了。 不过,姬安的担忧没有成真。 最后一过称,白萝卜共收了三十一斤。 系统弹窗随即出现——【任务“种植可食用植物”完成收获,获得310能量。】 姬安看着那行【总能量值:576】,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差点一激动就直接选“种田经营”去换道具。 能拿到这个能量,赖大壮功不可没。 姬安看看那边还围着萝卜高兴说话的一群人,招手唤过朱顺,小小声地吩咐:“一会儿你拿十五两碎银和五贯钱给赖大壮,让他把银子收严实了。旁人要问,就露那些铜钱。” 他先前悄悄给赖大壮应了个数,能种出二十斤就赏十两银子。现在人家超额完成50%的任务,该大大奖赏。而且姬安看赖大壮是个老实人,担心他要是财露了白惹祸,还帮他考虑得周全一些。 朱顺仔细应下。 姬安这才扬声吩咐:“大家都听赖大壮的,把萝卜处理好,可不能吃完之前就放烂掉。” 众人纷纷应是,各自忙活。 * 上官钧陪着皇帝吃过晚饭,皇帝将宫人都遣出去,连王晦和黄义也没留。 皇帝看看上官钧的气色,满意点头:“应当就快好全了?” 上官钧:“是快了。” 皇帝:“甚好。我虽身子舒坦,但隐隐能有感觉,也差不多了。” 上官钧一下蹙起眉:“陛下……” 皇帝笑着抬手压下他的话:“有些该交待的话,今日便先和你说了吧,免得哪日闭了眼就再睁不开。” 上官钧在袖中握起拳,微微垂首:“陛下请说。” 皇帝在他肩膀上拍拍:“我走之后,你与新帝一样,守孝二十七日便好,这是圣旨。梓童走的时候有我盯着你,我走了,你也别和自己过不去,非要过那苦日子。” 上官钧肩膀略略下沉了些,低声开口:“臣,尊旨。” 皇帝:“还有,出了孝便纳几个好人家的小娘子,多养几个孩子,身边人多总热闹些。我与梓童都走了,你也能从那劳什子的刑克批命中解脱出来。” 上官钧下颌微动,片刻后才回道:“若是臣不近女色、断绝后嗣,便能换来陛下与姑母长命百岁,臣心甘情愿。” 皇帝轻笑:“你一直坚持到现在,结果我们该走的时候不也得走了。别再信那些个。” 上官钧暗暗吸口气,压下心头涌上的悲痛,低低应了声“好”。 皇帝又就他的衣食住行都叮嘱一番,最后吁口气:“行了,伤感的话今日都说尽,剩下的日子你就陪我快快活活地过。” 上官钧也关心地问过皇帝的起居饮食,直到宫门下匙时间就要到了,才起身告辞出宫。 一路车轿换乘。 如今秋风已起,却又不到要用炭盆的时候。上官钧只披了件厚斗篷,下轿之时迎面一阵风,凉意就像灌进心底。 上官钧走进屋,刚拐过屏风,就听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大司马回来了。” 烛火摇曳下,姬安含笑望来。 上官钧顿步,回视一眼。 姬安在榻上斜靠着软枕看书,是他在屋里最常见的姿态。 海晏端着热水进来,黄义帮上官钧解下斗篷,伺候他洗脸洗手。 姬安整个人洋溢着喜悦:“我的萝卜收了三十一斤,而且都长得很好。先前我说收了要给你做菜,明日就试试。” 上官钧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挥手将人遣出去。 随后,他坐到姬安所在的榻上。 姬安有些意外。 上官钧:“我的伤,你可知何时能痊愈。” 第28章 姬安眨下眼:“还有十日。” 上官钧:“圣上呢?” 姬安一愣,随即喜悦气氛便消散无踪,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悲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上官钧:“你果然知道,说实话。” 姬安:“还有……半月……十五日。”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眼中纯粹的哀意,片刻之后起身:“随我来。” 姬安不解地下了榻。 上官钧带着姬安来到书房,从一处暗格内取出一只匣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两封明黄锦缎的圣旨。 上官钧分别取出,展开铺在桌面,示意姬安上前看。 姬安走过来细看,脸上渐渐露出惊讶:“这是……” 上官钧:“传位遗诏。只要把名字写上去,一份存进圣旨库中,即刻生效。” 他定定看着姬安:“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拒绝。” 姬安一下瞪圆了眼。 上官钧:“到我研好墨为止,你若不拒绝,我便写上你的名字。” 说完,他不再看姬安,低头给砚台添水,再挑出一块墨锭慢慢地研。 水中渐渐浸入墨色,上官钧却感觉心在渐渐平静。 这段时日里,他已经慢慢做好了皇帝离开的心理准备。 比起上一世,这一世总还算得上没有遗憾。 而他,马上可以卸下担子。 上官钧早就决定把姬安推上皇位。据他这段日子的观察,姬安比姬含思强不少,还算是个能做事的人。 政事扔了出去,以后他便守着枢密院,也来享一享清福。 当然,姬安愿意与否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哪怕姬安对萝卜的热情比对政事大得多,明显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王。 但那不重要,他既不想再担这个担子,姬安就只能担过去。 原本是那样。 不过,就在刚才,看到姬安那不作伪的悲伤,上官钧突然改了主意。 偌大一个帝国,不带私心为皇帝离去而难过的人,或许也就只有他自己和姬安。 就冲着这一点,上官钧愿意给姬安一个选择机会。 墨很快化匀。 上官钧看向姬安:“四殿下,你的决定。” 姬安已经冷静,倒是有几分曾经与上官钧谈判的模样。 他说:“大司马,我要向你提第一个要求。” 上官钧扬扬眉:“说。” 姬安缓慢而清晰地道:“我希望你能一同住到皇宫里,当我的夫子。” 上官钧发现,眼前的人似乎和自己先前看到的相比,又冒出点不同。 莫非这段日子看走了眼? 不过,倒也有点意思,可以在这无趣的俗世中打发一下无聊。 上官钧便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教人。” 姬安认真回道:“只要在我不懂的时候,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若是你愿意,就请写下我的名字。” 上官钧半眯着眼看他片刻,低头拿笔,蘸饱墨。 当着姬安的面,他写下了姬安的名字。 第23章 继位 姬安看着上官钧将那两卷圣旨写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这就……即将当上新帝了? 刚才上官钧问的时候,姬安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为什么要拒绝! 当皇帝,多少人求而不得! 哪怕这个皇帝头上还压着一个权臣。 但只要有了皇帝这层身份,加上手握系统,他还是能做不少事情。 何况这段时间他和上官钧相处,感觉上官钧并不是控制欲特别强的人,只要于对方利益无损,他向上官钧提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 最主要的是,上官钧可是原书认证的克己奉公事业批,他的发展路线和上官钧并不冲突。 那未尝不可以合作。 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那个无线充能的距离只有1千米,要升到下一级需要3000能量。他不确定从皇宫到大司马府超没超出范围。 最好是能把上官钧忽悠到宫里去。 于是姬安毫不犹豫地用上了上官钧给自己的两个承诺之一。 他赌了一把,看上官钧想不想方便第一时间掌握自己的信息。 并且赌赢了? 感觉好不真实…… 上官钧等墨迹干透,将圣旨原样放进匣中收好,回来看到姬安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他敲下桌子,唤回姬安的神智:“四殿下,现在后悔也晚了。” 姬安犹有些不敢相信,迟疑地问:“你为什么会选我?” 上官钧看他一眼,露出个冷笑:“因为姬含思不行。” 潜台词——就只剩你。 姬安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上官钧上一世是被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毒杀,姬含思在上官钧这里仇恨值很高。 先前姬安以为上官钧是要加强对姬含思的控制,没想到竟是连皇位都没打算给姬含思留。 姬安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他又好奇地问:“那如果我刚才拒绝了呢?” 上官钧:“就随便在宗室里找一个接过来。” 姬安心中感慨——够狠。 上官钧:“四殿下可还有疑惑?” 姬安向他确认:“你会跟我住皇宫的吧?最好能住近一点,方便我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请教。” 上官钧回身往门口走,一边说:“明日搬进宫去,你现在可以吩咐内侍收拾东西。” 姬安一愣,赶紧迈步跟上:“明日就搬?” 上官钧:“剩下的日子,我想多陪伴圣上。” 姬安立刻理解了:“好,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 两人走出门,各自唤人做准备。 姬安刚给徐小七、洪大福一说,他们都吓一跳。 洪大福不由得低呼:“又要回宫了?” 刚说完,似乎也察觉到失言,连忙补充:“现在出门方便,回了宫出不来,朱顺都不能帮殿下淘书了。” 徐小七想了想,难得主动开口道:“大司马住进宫里,黄总管手中肯定会有几块能出宫的腰牌。奴去问问他,看能不能给殿下这边讨一块。” 姬安点下头:“你先问,不行我再和大司马说。总之,今晚你们把紧要的东西收拾好,也过去和朱顺他们说一声。” 徐小七看一眼洪大福:“我跑一趟春和院,你收拾殿下的东西。” 洪大福:“好,辛苦你了。” 姬安便带着洪大福拐进上官钧卧房,动手去搬自己那些书。 洪大福赶紧拦:“殿下,让奴来,让奴来!” 姬安放在这里的东西不多,就只几套衣服,剩下全是书。不过他分了一下,大部分看过一遍就没兴趣的小说留了下来,挑出要带走的书让洪大福打包。 洪大福快速收拾完,拎着去姬安那间没住过一晚的房间,继续收拾那边的东西。 时和和岁丰也在打包上官钧的衣服,只是上官钧没在卧房里,而是留在书房那边。他在那边的东西才是紧要的。 姬安没什么事,先躺上了床,放下帷帐,也就不受外面人打扰。 他唤出系统,这回没再犹豫,直接下指令:【选择“战略基建”方向。】 系统出现确认弹窗,姬安确认过后,弹窗信息变更—— 【恭喜开启战略基建方向,感应模块加载完成。除完成任务得到奖励外,当感应到与该方向相符的信息反馈波时,将自动获得能量与国运值。(阅读完毕请确认)】 姬安一愣。看这意思应该是,即使没有系统给出的任务,做对了事也可以刷能量和国运。 这时他发现,顶上那行小字变成了——【总能量:576 总国运值:0】 姬安想起先前那个当皇帝的任务提到过国运,打开任务接口一看,描述变更为—— 【触发任务:继任为新帝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1000能量、1000国运值 未完成惩罚:国运值-1000】 姬安问:【系统,如果我使用了国运值,难道国运会跟着下降?】 弹窗:【只有在接受国运下降的惩罚,或信息反馈波出现国运下降的情况,国运才会下降。在系统中使用国运值不会影响国运。】 姬安放下心来,再次确认后,弹窗提示又一次改变—— 【开启系统方向成功,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500能量。)】 姬安:【稍候再抽。】 弹窗消失,姬安再去看主面板上的光块。 现在一共亮着五个——【人物探查】、【民生】、【军备】、【科教】、【实验室】。 新亮起的四个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开启模块需消耗能量:300】。 姬安叹口气。他那点能量实在捉襟见肘,只能继续等继位任务完成了。 他再下指令:【抽奖,指定奖品为能量定位收发器。】 第29章 进行确认后,背包空间里出现了姬安见过的那张物品卡。 现在还不合适取东西,姬安关闭了系统,挂起帷帐,就着烛火看书,等上官钧回来一同休息。 ○● 搬家的事不用姬安操心,他只和以往一样,跟着上官钧进宫。 上官钧带着姬安直接住进皇帝寝殿的一间侧殿。先前一直负责接待姬安的那名宦官郑永,领着一群粗使宦官过来,帮着两人安顿,并将那些人都留在这边伺候。 姬安这边的人手全是原本宫里的内侍,就全带了回来。 上官钧那边除了黄义,还跟来了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四个小厮,以及一支厨师团队。 姬安看得暗暗乍舌。他问过朱顺,朱顺虽然也不知道整座皇宫的布局,但清楚一些重要地方。皇帝住的这座寝殿,和后宫仅一墙之隔。 这样的位置,还能让上官钧带进这么多男人长住于此。如此荣宠,古往今来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 上官钧住进宫中,最高兴的无疑是皇帝。他甚至心疼上官钧往返政事堂太累,还浪费路上时间耽误陪伴自己,叫王晦传旨让众官员来此议事。 现在上官钧已经不需要再针灸治疗,上午进了宫就去陪着皇帝。 姬安确认他暂时不会回房,才躲进床里,从系统背包中取出能量定位收发器。 两颗绿豆大小的仪器出现在空中,姬安捏起红色的接收器放进嘴里。 还没等他吞咽,接收器就自动往喉咙滑去,无知无觉地下了肚。 姬安却很高兴。 先前他还烦恼过,固体类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忽悠上官钧吃下去。原来这仪器比系统智能多了,那只要塞在食物里就可以。 姬安起身去了给上官钧的厨师团队用的小厨房。 他那三十一斤白萝卜全都带了进来,现在准备做一道萝卜丸,用来藏仪器正合适。 两个大厨还带着徒弟们在规整物品,见到姬安过来,当他是想吃东西,忙告个罪:“四殿下想吃什么,小的这便给您做。” 姬安笑着摆下手:“我的萝卜是在这吧。先前我答应了大司马给他做吃的,现在想蒸个萝卜丸。你们帮我拿一下配料,剩下的我自己弄就好。” 两个大厨哪里敢真让他这个皇子动手,更别说还是要给大司马吃的东西,都劝说他指挥人做就行,他们保管给做得妥妥贴贴。 姬安只得把做法细细说了。 大厨们都老道,一听就知道其中要拿捏的关窍。很快照着姬安的食谱处理好萝卜并捣碎,又剁上些许肉末,再取来面粉、糯米粉和萝卜碎、肉末一同调匀,捏成一个个小球。 最后姬安只需要动手柄萝卜丸挨个夹到蒸锅里,盖上盖子,就返回房间等待。 洪大福跟在身边夸:“四殿下真厉害,还知道这个做法。奴瞧着都冒口水,大司马必然爱吃。” 姬安:“我从书上看来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新鲜做法吧。” 实际上,这是他以前自己弄过的家常菜。他更喜欢油炸的,但上官钧还在养病,就换成了健康的蒸煮。 洪大福恭维:“反正奴没见过,也没吃过。刚才厨子们也说没做过,那对大司马就肯定是新鲜的。” 徐小七看出姬安情绪有些低落,问道:“殿下去厨房前还挺高兴,现在菜做出来了,怎么反倒不太开心?” 姬安叹口气:“答应了人家说我要亲自做,结果都没动手。总觉得好像在投机取巧,有点过意不去。” 两内侍都听得一愣,完全没想到姬安还会有这种想法。 徐小七劝道:“厨子们都是按着殿下吩咐的来,自然就是殿下做的。就奴听闻过的,贵人们做菜都是如此,上回大司马为圣上做甜汤也是这般。殿下用不着在意。” 姬安一想也是,心里那点小疙瘩这才解开了。 正餐是和皇帝一块吃,之后皇帝要歇晌,上官钧和姬安回到自己房中。 皇帝吃得少,姬安料到了上官钧会照顾皇帝休息时间,看皇帝吃完就停筷告辞,回来肯定还能吃得下。 于是姬安亲自去小厨房拿那盘温着的萝卜丸,路上还把洪大福和徐小七支开一下,悄悄将发射器按进一颗萝卜丸中。发射器像颗白色小豆子,陷进去后完全看不出异样。 上官钧本打算也躺一会儿,刚洗好手,转身见姬安端着托盘进来。 姬安笑道:“先前答应过你的,刚才就做了萝卜丸。我只会些小食,不会什么大菜,见笑了。” 上官钧目光在他盘中的萝卜丸上停留片刻,在桌旁坐下。 姬安放下托盘,顺势坐到他旁边的位子:“我刚才吃过一个,感觉味道挺不错,下的佐料不多,保留了萝卜的清甜。” 等海晏摆好碗筷,姬安举筷夹起藏着仪器那一颗,放进上官钧面前的小碗中:“大司马愿不愿意赏个脸,尝一尝?” 上官钧看他一眼,伸手拿筷子去夹。 却被姬安的筷子拦住。 姬安满脸真诚:“你真愿意才吃。如果不喜欢,不用勉强,我下回再做别样。” 按他摸出来的上官钧的脾气,在生活琐事上,上官钧嫌烦的时候,通常会快刀斩乱麻。 果然,上官钧应了一声:“这个就好。” 姬安这才收回筷子,一边期待地看着他吃,一边在心里祈祷——这句应该算得上“自愿服用”了吧! 随着上官钧将萝卜丸放进嘴里,姬安感觉心跳都要超过120了。 下一刻,系统弹窗出现——【能量定位收发器连接成功,每日将从传输能量中扣除1%用于运行。】 姬安先是心中一松,等看完后半句,又有些好笑——这还要扣一点,幸好1%不多。 上官钧吃完一颗萝卜丸,发现刚才紧盯着自己的姬安似在走神,轻敲下碟边:“你不吃?” 姬安回神,连忙把戏补完:“怎么样,合口味不。” 上官钧:“不错。” 姬安又给他夹一个,才自己也夹起来吃。 看上官钧还肯再吃第二颗,就能确定那句“不错”不是客套话。虽然姬安只出了个食谱,但能得到食客认可,心情还是跟着舒畅,更觉得嘴里的萝卜甜滋滋。 大厨熟知贵人们的饮食习惯,一样东西不会多吃,就做得少。加上精致摆盘,一碟也才六个。 两人一会儿便分吃完,漱过口。上官钧上床休息,姬安自己找乐子。 * 下午照例是政事堂众官员来议事。 姬安以前就当听个热闹、长个见识,听不懂也不在意。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预备役,心态就完全不一样,想著有哪里不懂的,过后要问一问上官钧。反正上官钧答应了当他夫子,不用白不用。 为此,姬安还想起系统那各种藏得很深的功能,问了句:【系统,你能生成会议记录吗?影音版和文本版都可以。】 系统弹窗:【录像需消耗能量:5/h。提取为文本需消耗能量:2/h。】 姬安:【就知道你还有惊喜!开启文本记录,直到会议结束。】 弹窗:【文本记录开始。(注:每一小时先扣除后记录,如剩余能量不足,记录即刻停止。)】 姬安心里粗算了算。虽然以后上官钧每天能提供49能量,但估计也就是够支持自己自由地使用系统辅助功能。要想攒下能量,还得靠任务和工作来刷。 刘叔圭开始主持议事,姬安收敛心思,认真地听。 随即就听到了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刘叔圭:“大理寺与刑部拟定,在秋分后一日对参与行刺大司马的一干人犯行刑,由大理卿、少卿与刑部尚书、左右侍郎共同监斩,提请政事堂批覆。” 姬安就想到了齐万生和师晟。 上官钧没有异议,提笔签名,让人盖章。其余官员也跟着一一签章。 这套流程姬安已经看熟了。结合以前接待乃洛使团的那次争议,大概猜得出,上官钧相当于政事堂的话事人,如果下发的文书里没有他的签章,下面执行部门可以不认。 在众人低头签字时,姬安趁着空档,凑过去问上官钧:“大司马,我想去观刑。” 他和上官钧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其余人坐的都不远,自然也听得到,纷纷诧异地抬眼看来。 上官钧的眼中虽然含有意外,却又与别人不同。 下辖刑部的尚书右仆射没忍住,提醒道:“一干人犯判的都是斩首之刑,届时十几颗头颅落地,鲜血喷溅。四殿下观刑,恐会被吓。” 听着是挺可怕,不过姬安还是坚持用眼神在问上官钧。 上官钧和他对视片刻,对右仆射说:“当日我与四殿下一同观刑,让刑部和大理寺做好安排。” 右仆射应下,只是表情依旧复杂。 其余官员暗暗交换眼色,又很快垂下目光。 对于姬安提出观刑,他们只是惊讶,但上官钧会答应甚至陪同,这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至少说明,姬安在上官钧那里份量渐涨。 第30章 所有事务议完,中书令向上官钧问:“大司马如今气色颇好,又住到了宫中,是否要再开朝议?” 上官钧端起热茶,想也没想便道:“八月没几天了,九月再说。” 众官员便起身告辞。 待人都走完,上官钧喝着茶问:“四殿下可是期待在刑场看到什么。” 姬安正在回顾系统里的会议记录,一边吃着糕点,闻言看了看在旁边伺候的河清海晏。 上官钧跟着给个眼色,两名小厮退了出去。 姬安也让自己的内侍退出去,才小声问:“真要砍头啊,有没有什么刑场喊冤就会停的规定?” 上官钧嗤笑一声:“喊冤就停,岂不是没人会被砍头。” 姬安仔细看看他,也跟着笑笑:“我的确挺期待的。不管是砍头,还是其他什么。以前没去过刑场,就当长长见识。” 上官钧:“我曾听闻,有官员观刑后,吓得一月睡不好觉。” 姬安心里吐槽——还能比他拿驾照时看的重大事故可怕吗,何况真的犯人都犯了死罪。 但面上只作自然地说:“我胆子还挺大的。” 随即又问:“大司马可否给我简单讲讲这次行刺的凶手。” 说完,姬安把自己吃去一半的糕点向上官钧推了推。 上官钧只垂眼一瞥,没去拿,继续说:“是一个民间教派的残党,名为升平教,前年曾引发东南的叛乱。叛乱被镇压后,教派首脑基本落网,全部被处刑。但还有一些余孽,试图报复于我。 “升平教潜藏民间多年,信奉者众多,不少百姓即使被欺骗家资、地产、甚至子女,也深信不疑地献身。这次刺杀我的行动,就是通过京中死忠教众里外串连,才让两个杀手得近我身。” 姬安继续啃着糕点,发表了一点感想:“这种是挺棘手的,想要斩草除根太难。只能不断教化百姓,开启民智,让那些歪理邪说失去成长的土壤。不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得花上几百上千年。” 上官钧放下茶杯,再次看一眼姬安,伸手拈起一块糕点同吃。 ○● 中秋之后没几天,就到了秋分。 刑于秋冬。秋分之后,各地的死囚犯都将陆续行刑。 秋分的第二天中午,姬安跟着上官钧出宫,来到刑场。 官府昨天已经贴出行刑告示,现在有许多百姓来围观看热闹。 姬安和上官钧在安排给他们的高台座位坐下,护持的羽林卫将高台团团围住,锃亮的盔甲在秋日耀眼的阳光下闪出灼亮的光。 两人到得晚,此时往下一望,除了三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还能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姬安都禁不住想——都说可怕,但怎么砍头这种事总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这时,正高台上监斩的五名官员过来给两人见礼。 估计他们自己也猜得到姬安不认识人,都特意自报了家门。姬安近日刚学过官服制度,此时对照着一一印证。 五位监斩官重回座位坐好,等到时间差不多,便有衙役高喊:“带一干人犯!” 姬安便看见先前停在刑场的十几辆囚车一一打开,带着枷锁的死囚被拉下车,分别被押到指定位置跪下。 有几名书吏上前,一一拨开犯人的头发验明正身。衙役们才打开犯人的枷,又拉过他们的手在文书上按指印。 姬安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从同样形容狼狈的一众犯人中认出师晟。 师晟比上回见到时瘦了一圈,头发和胡子几乎遮完了脸。 姬安又在周围人群里查找,果然很快就见到站在前排的齐万生。 齐万生同样瘦了。没师晟那么明显,但因为他本来就偏瘦,此时看着更加单薄。 他眼都不错地看着师晟,有时旁边百姓拥挤推搡到他,他就跟着晃一下,却彷佛毫无所察。 不过师晟没有看他,似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验过犯人,距离行刑时间已经很近。 犯人被推低下头,露出颈脖。刽子手稍稍举起刀,随时准备落下。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看,指指点点地议论。 所有人都在等着刻香燃到午正三刻。 姬安没忍住,挨到身旁上官钧耳边,小小声地问:“真要斩啊。” 上官钧瞥他一眼,又看回下方:“等下会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地斩。” 姬安往下看——一共三排人,师晟在最后一排的中间。 又听到上官钧一句:“我在这里。” 似乎没头没脑,不过姬安顿时完全放下了心——“我在这里,随时可以叫停。” 姬安重新坐好。 站在他身后的徐小七突然倾身向前,将一小包东西塞进姬安手中:“一会儿殿下若觉恶心,便含一颗酸梅。” 姬安顺手摸一摸,回头对他笑了下:“你自己有吗?” 徐小七给他看手中的另一小包:“奴还有。” 姬安才转回身。 今天他只带了徐小七在身边。先前他问过一众内侍,其他人都说怕见血,姬安就没有勉强他们跟来。 终于,午正三刻。 大理卿沉声下令:“开斩!” 第一排的刽子手举高锋利的砍刀,转瞬挥下。 姬安只觉一道亮光闪过,随后便是一片扎眼的鲜红。 围观人群响起一阵喧哗。 刽子手掏出布巾,擦掉刀上的血,走向第二个犯人。 姬安隐约感觉旁边有道目光,转过头就和上官钧对上视线。 上官钧:“不怕?” 姬安老实说:“我胆子真的很大。不过,当然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上官钧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看。姬安也重新看向下方。 刽子手在第二个犯人身后举起刀。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一波人,少年、青年、中年都有,甚至还有健壮的妇人。 有三个手里拿短刀的,去拦阻刽子手,剩下的多数人都去扶犯人。还有人在向刑场四周扔冒烟的东西,往监斩台扔过来的尤其多。 转眼间,刑场上就弥漫开一大片浓烟。 未等围观百姓反应过来,人群中又突然接连发出砰砰砰的爆炸声响,同时有人不断高喊:“快跑!有火炮!” 受惊的人群立刻出现骚动,叫嚷推搡着四散奔逃。 姬安蹭地站起身。 已有一队羽林卫飞速奔上台来,拔出刀将姬安和上官钧团团保护在内。 徐小七猛然扑上前,用手中手帕罩住姬安口鼻,急声喊:“殿下当心!” 姬安抬手自己捂,一边快速说“你也捂着”,一边努力从羽林卫身后去看下方人群的情形。 幸好,这里场地空旷,百姓们跑得开,没有造成踩踏事故,即使有人跌倒,旁人也能绕过。 刚才维护刑场秩序的衙役们,现在纷纷开始疏散百姓,还帮着去扶跌倒的人。 看来大理寺和刑部准备得很充分,姬安终于放下心来。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漫开的烟有点呛,随即又察觉有什么湿的东西碰到手背。 垂眼一看,是一条湿手帕。 拿着手帕的,是上官钧的手。 姬安转眼看去,发现上官钧已经用湿手帕捂住口鼻,便接到手中,换掉原本的手帕。 还转过身,一边帮徐小七按手帕一边说:“你用水囊打湿手帕,更管用。” 徐小七连忙解开腰间水囊,把水住手帕上淋。 幸好秋天风大,虽然烟浓,但没多久就被风吹散。 只是,下方的犯人除去已死的那个,其他全都不见了踪影。 上官钧将湿手帕扔给身旁河清,换条手帕擦手。 姬安凑过来低声问:“大司马早知道他们会用这招?” 上官钧面不改色:“能使的招术总共也没几种。” 五位监斩官过来请罪。 刑部尚书摇头道:“没想到这群余孽还真这么义气。” 大理卿却回他:“能纠集起来行刺大司马的,必然是这种人。” 上官钧命人去备车,只对五人道:“加紧搜索,若把人放跑,唯你们是问。” 五人躬身:“请大司马放心,城门已关,他们跑不出去。” 上官钧示意他们去忙,带着姬安走下高台。 上车之时,姬安突然发现齐万生还在不远处,正看着这边,便对他点下头。齐万生也拢起双手,微微一揖。 姬安上车坐好,车子慢慢走起来。 他揭开一点车窗帘子,目送外面的齐万生转身离开,叹道:“希望师晟平安。” 上官钧正闭目养神,闻言回道:“富贵险中求。他一名武人,想要晋升得快,就得有实打实的功绩。” * 不出两日,劫刑场的案子就结了。犯人和救人的全部落网,还多抓获一个主谋。 最后审出一起震惊朝堂的大案。 升平教在前年就被覆灭,到今年这些这残党余孽还能行刺上官钧,背后当然有人出钱养着他们。 第31章 这个人便是沧阴王,姬含思的生父。 在京里被抓到的主谋,是沧阴王的心腹幕僚,也是姬含思的亲舅舅。 据升平教残党供称,当年便是沧阴王庇护他们,让他们逃过搜捕。之后他们一直躲在沧阴王的庄子里,直到这次幕僚出谋划策,还出钱出力打通关系,仍被通缉的他们才得以入京向上官钧寻仇。 行刺失手之后,除了两个死士杀手,连京中与他们串连的死忠信徒都被牵连下狱。那些残党可以不管死士,却不肯放弃信徒,于是逼迫幕僚再帮他们想办法劫刑场。 这个幕僚的确有些手段,带着一群外乡人还能在京中完美藏身。要不是有师晟当内应,官府几乎不可能抓得到他们。 当然,那个幕僚并不承认背后的人是沧阴王,只说是自己假借沧阴王的名义所为。 但他承不承认并不重要,只要他被抓到,满朝上下都明白——沧阴王完了。 这一天政事堂议事之时,大理卿与刑部尚书特地来将案件原委禀报给上官钧。 上官钧冷笑一声:“沧阴王。” 随后看向大理卿方怀静:“给诸位宰相都讲讲,沧阴王还干过什么。” 方怀静便把先前查姬安落水一事的经过说了下,最后道:“那个破坏桥的宦官虽死了,但我们在他住处的一块空心砖里找到一封信。信中要他设法害死四皇子,并承诺给他高官厚禄,落的是沧阴王印。” 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沧阴王同时对上官钧和姬安动手,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推自己亲子姬含思继位。且不甘于姬含思头上压着个权臣,说不定还想着自己来当一当“太上皇”。 若是再想得发散一点,前头那八位皇子的死,会不会都有沧阴王的手笔? 姬安却是惊讶地去看上官钧——先前上官钧没给他看那封信。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那封信,真是沧阴王写的吗? 上官钧:“提沧阴王到案审理。” 方怀静:“提郡王到案,需圣上同意。” 上官钧:“难得圣上最近愉悦舒畅,不要让这种小事扰了他的心情。” 方怀静应声“是”,没再多说。 上官钧再问:“若坐实是沧阴王所为,此案该如何判。” 方怀静:“谋害皇嗣与国之重臣,首罪者弃市,从罪者斩首,皆抄没家产,家人罚为奴隶。” 上官钧:“我会点一支禁军同去,留一半在沧阴。” 这话一出,姬安就看到众人相互对视。他也和众人一样,立刻明白上官钧的意思,就是要按刚才方怀静说的那样判。 留一半人在那里守着,等这边结案的消息一发过去,立刻就能抄家。只要沧阴王和姬含思的生母家族都被除掉,那姬含思就成了无根之萍。 刑部尚书迟疑着提醒:“沧阴王毕竟是宗室,死罪是否……” 上官钧:“囚于京城。” 于是此案的未来结果就有了定论。 不过,等议事结束,众人离去之后。 姬安却对上官钧说:“大司马,就不用让沧阴王入京了吧。” 上官钧正喝着茶,闻言抬眼:“四殿下不想见到他?” 姬安笑笑,捏起一块糕点,一口咬下一半,边嚼边说:“有谁会想见到要杀自己的人呢。” 他不太相信上官钧真会费人费钱地养一个宗室后患。 上官钧没回话,继续慢慢喝茶。 姬安换了个话题:“师晟还好吗,他是怎么混进去当内应的?” 这次上官钧开口了:“顶替了当时和他同一队的真正犯人。那些犯人彼此间都不熟悉,才能顺利潜进去。至于他好不好,四殿下可让人去看看,他与齐万生住在一处。” 姬安被他一提醒,点头道:“也对,让朱顺找一日去瞧瞧。” ○● 九月初一,开大朝会。 这条消息一传出,京中大小官员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自从上官钧受伤养病以来,朝议一直停到如今。 而大朝会,更是皇帝身体不支后就没再开过。 前段时间有传言说皇帝出游,但以皇帝的身体状况,那实在像一条无稽的流言。 可现在突然开大朝会,使得风向更加诡异。 难道要抬着皇帝来上朝? 九月初一这天,所有官员各自怀着心事,齐聚仁圣殿。 姬安卯时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头,第一次穿上全套繁复的皇子服饰。 他在内侍们手持的几面铜镜前照着看,一边吐槽——这幸好是天已经凉了,不然大夏天里穿这一身,说不定会热出痱子。 大朝会辰时开始,姬安住在宫里,过去算是近的,还有时间安心吃个早餐。 但也不能过多吃喝,不然朝会期间上厕所不雅。这么一想,这时候的官员上早朝也不容易。 姬安一边吃一边回忆原主参加过的大朝会,刚吃完,朱顺就进来禀:“殿下,大司马来接您了。” 五天前,上官钧的病彻底治好,两人终于不用再同居一室。 不过,为了让姬安继续参与政事堂议事,上官钧没有外传病愈的消息,自然也没有让姬安搬到别的宫殿,只是两人分开卧房。 除了议事之外,他们也很少再一同行动,上官钧大多数的时间都陪着皇帝。 姬安原以为上官钧今天会和皇帝一同上朝,没想到还来接自己。 他起身,等内侍们帮着整平衣服,便走出屋去。 上官钧就站在屋外,见到姬安,淡淡点下头。 姬安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同出殿下阶梯。 阶梯前停着一辆马车。 自从搬进宫中,姬安试探着和上官钧提了下,说自己不喜欢坐轿,更喜欢坐车。上官钧倒也没多问,直接安排了马车换掉轿子。 两人坐上车,一路沉默着。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今天就是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天。 马车在仁圣殿侧边停下,姬安和上官钧下车,一路行到殿前,转进殿中。从殿外到殿内,大小官员们都已列好队,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来到队列最前方,姬安看见了姬含思,便要走过去。 手腕却被隔着袖子握住。 姬安诧异转头,正对上上官钧的目光。 上官钧:“四殿下跟着我。” 说完,也没松手,就这样隔袖抓着姬安的手腕,拉他继续前行。直到玉阶之下,两人方才站定。 最后到的是皇帝。 他被王晦扶出来时,大殿内能看清的官员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还挺不错。 皇帝坐在玉阶上的龙椅里,目光先看向玉阶下的上官钧,微微一笑。 鸿胪卿盛隆出列主持大朝会。 姬安跟着他的口令,三次躬身而拜。 众官员行完礼,皇帝抬抬手,王晦将一卷圣旨交给盛隆。 盛隆展开,朗声宣读。 他每读一句,后方都有接力的官员不断往下传话,一路传出殿外,让所有官员都能听到圣旨内容。 这是一篇相当于总结皇帝一生的文章,众官员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太对。看皇帝的精神明明挺好,怎么却像是现在就要传位的意思。 直到圣旨最后,表明传位诏书已存封于大司马上官钧处,所有人都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圣旨宣读完,皇帝又对众臣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让盛隆宣布退朝。 这是本朝最短的一次大朝会,也是让所有官员最奇怪不解的一次。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返回皇帝寝殿,才各自分开。 今天不议事,只是,姬安看书也看不安稳。总觉得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时间彷佛被拉长了许多。 直到入夜,他单独吃过晚饭,又在屋里来来回回不知散了多久的步。 突然外面就有哭嚎声传来。 房中内侍们都吓了一跳,姬安却顾不上他们,转身快步往外走。 姬安一路走到皇帝卧房的那间宫室,又渐渐停下脚步。 上官钧站在室外,抬头望着夜空。 他彷佛很平静,依旧是惯常的面无表情,眼瞳幽深。 天上有一颗流星滑过。 像是苍天流了一滴泪。 上官钧转头,看向姬安。 姬安慢慢走到他面前,小声说:“节哀。” 上官钧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 皇帝驾崩,满京缟素。 姬安换上孝服,和上官钧一同守了一整夜的灵。 中途姬含思接到消息赶来,同样跪在灵前。 到了翌日开宫门的时间,所有官员即将过来吊唁哭灵。 灵堂中,姬安喝了一杯水,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子。 旁边黄义在劝上官钧,上官钧却只喝了水。 姬安抓起黄义手中碟子里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去拉上官钧的手,直接塞进去:“大司马好歹吃两口。圣上就在这儿看着呢,你不想让圣上心不安吧。” 第32章 上官钧转眼看他一会儿,才抬手吃起来。 姬安吁口气,不然他真怕上官钧一会儿低血糖晕倒。 两人刚吃喝完,就有宦官来禀,众官员马上会到。 有一个人比所有人先来了,正是上官钧的心腹刘叔圭。 刘叔圭走到上官钧身前,目光却在姬安和不远处的姬含思身上扫过。 姬安心头一跳,隐隐有种预感…… 上官钧平静开口:“直接说吧。” 刘叔圭低头禀道:“刚刚接到消息,沧阴王进京路上,过江时风急浪大,翻了船,救上来已经晚了。” 姬安转头去看姬含思。 姬含思满脸茫然,片刻之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沧阴王是自己生父,不由得地小声“啊”一下,随后茫然之色更重。 姬安再看看上官钧。 上官钧只淡淡地回:“知道了,下去吧,准备吊唁圣上。” 刘叔圭应声“是”,退了出去。 姬安敛下目光,抓起一把纸钱,继续一张张放进火盆里。 没过多久,众官员如同上朝般列队走进灵堂。 哭声四起。 姬安转眼看过去,就发现不少人一边哭灵,一边悄悄去看姬含思。 沧阴王的事不会这么快传开,那么,这些人看姬含思的原因再明显不过。 比起吊唁已死的先帝,众人更关心的,都是马上要继位的新帝。 一通哭灵结束,官员们擦擦眼泪站起身。 中书令上前两步,对在烧纸钱的上官钧躬身:“大司马,昨日圣旨上说,传位诏书封存于大司马处。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司马取出先帝遗诏。” 上官钧将手中纸钱都扔进火盆,站起身,还顺便扶了身旁姬安一把。 王晦带人托着玉玺和圣旨出来。 上官钧:“念。” 王晦展开圣旨,朗声念出。 众官员躬身聆听,而当听到“传位于四皇子姬安”之时,都掩不住脸上震惊神色。 王晦念完,捧着圣旨退到姬安身前,弯身行礼:“陛下。” 一声“陛下”,震醒满殿官员。 有名翰林学士忍不住开口:“四皇子不是为大司马冲喜了?先帝怎会……” 上官钧转眼看他,又扫视众人一圈,沉声道:“我今后会住在宫中,侍奉天子。” 所有人再次难掩面上神色,彷佛都领悟了这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上官钧没管众人什么心思,拿起玉玺递给姬安,退开半步,率先躬身。 “新帝继位,既寿永昌。” 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灵堂中传开。 众官员回过神,连忙跟着躬身,齐声道:“新帝继位,既寿永昌。” 恰有晨光照进灵堂。 正迎着姬安的脸。 姬安手捧玉玺站在晨光之中,眯了眯眼,看着眼前一片弯下的素白脊背,以及视野里跳出的弹窗—— 【任务“继任为新帝”完成,获得1000能量、1000国运值。】 刹时间,他感慨万千。 第24章 安排 新帝继位,要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先帝的葬礼。 姬安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这种事都有例可循。而且他现在有了皇帝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召人来问了。 更别说,他还有个“夫子”。 待哭过灵也贺过新帝的众官员退走,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你我都一整夜没阖眼,不如先回去吃点东西,暂且休息一下吧。先帝最疼爱的人是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悲痛过度而伤身。”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姬安的错觉,从刚才宣读诏书之时起,他就感觉上官钧身周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改变,似乎隐约有点懈怠感,也可能是两人都熬了一夜的疲惫。 上官钧没再像先前那样抗拒进食与休息,淡淡点下头。 姬安又看向还站在灵前的姬含思:“八弟也熬了大半夜,先去休息吧。” 姬含思小声地应:“是,陛下。” 姬安升起点异样感——原文中的新帝主角现在叫自己“陛下”……可是看着姬含思这种懵懂如小白兔的模样,又觉得胜过对方也没有丝毫成就感。 这时,上官钧向着大行皇帝的梓宫再拜一次,起身再看姬安。 姬安察觉,也过来一拜,便和他一同走出灵堂。 灵堂设在天子寝殿范围中的西侧一间偏殿,两人目前居住于东侧偏殿。这点距离不用搭车,但殿外停着两顶轿。 姬安和上官钧都转眼看向黄义。 黄义连忙摇头:“不是奴找的。” 候在轿旁的众宦官里,有一人上前深躬行礼:“陛下、大司马,奴是内侍少监郭签。请陛下与大司马上轿。” 姬安垂眼看他:“谁让你备的轿?” 郭签谄笑道:“奴想着陛下与大司马守了一夜,该要休息了,就早早让人抬轿候着,免得耽误陛下与大司马休息。” 姬安:“先帝殡天,宫内各处皆忙,你倒是挺清闲,等很久了吧。” 郭签忙回:“再忙也得先顾着陛下与大司马,多久奴都等得。” 姬安哼笑一声:“嗯,你做得很好。” 说完,抬脚从他身旁绕过去。 上官钧表情始终未变,一言不发地迈步跟上。 郭签茫然地随着两人转过身,却只看到走在后方的徐小七、洪大福的背影。 黄义从他身前经过,小声说:“郭少监,先帝刚走,你这也太心急了。” 一个“郭少监”,嘲意满满。 郭签眼中下意识闪过怒意,但对黄义这个上官钧身边的人,却是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小心问:“我是哪儿做错了,还请黄总管教我。” 一边说,一边给黄义塞了个荷包。 黄义没收,直接给他推回去:“这我可教不了你。” 说完,快步往前方赶去。 *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所住的偏殿,两人都没提换衣,只洗了手便各自坐下。 小厨房立刻送上一直备着的素食。孝衣在身,两人只安静地吃饭。 直到碗碟撤下,两人换到平日议事时坐的榻上,茶水端了过来,上官钧便主动开口:“陛下……” 只是,说到这却不由得顿住。 姬安看向他,温声说:“你若是不习惯,可以叫我四郎。” 上官钧沉默片刻,还是改了口:“四郎有何事想问。” 姬安也不奇怪这话,自己会被上官钧看穿实在太正常,便顺势问:“先帝的葬礼,是由哪里来操办?” 上官钧:“礼部主办,内侍省与太常侍协理。具体的,你可招礼部的人来问。宫里头的事就问王晦,他是内侍监。” 姬安就让徐小七和洪大福先去找王晦,又看向上官钧。 他虽然继位,可手上没有一点自己人,对皇宫也没有一点掌控力,连叫个外朝官员进来问话都不知道怎么叫。 上官钧会意,让黄义寻人去传礼部尚书晋见。 趁着等人的工夫,姬安先问了一件刚才记挂着的事:“沧阴王死了,那案子还能结吗?” 上官钧看他一眼:“这次往京里提的人不只是沧阴王,那些余党招供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都会提来过堂。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姬安点点头,端起茶杯边喝边沉思。 上官钧突然问:“你准备如何处理姬含思。” 姬安抬眼回视:“按常例,是不是该封个王。” 上官钧:“你想让他去哪里。” 姬安:“我想让他留京,有没有哪座宅子可以赐给他。” 姬含思毕竟是原文主角,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放心。 上官钧扬下眉:“可问问礼部。” 姬安接着说:“封户就还是沧阴王的那份吧。既然他惦记这个儿子,就全给他儿子。” 上官钧唇角动了动。 姬安又问:“我这次大赦天下,这案里充为奴隶的人是不是也能被赦免?” 上官钧:“除死囚与强盗,余罪皆可。你若不想赦,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审慢些。” 姬安却是摇下头:“加紧审快些,让他们赶上这一次好了。” 上官钧颇为玩味地看他:“四郎对他们,倒是比对沧阴王仁慈。” 姬安:“家产全被抄没,那些人就算得了自由也不好过。但沧阴王不同,他都要杀你了,对他仁慈就是对你残忍。” 上官钧略微一愣,接着问:“你觉得要杀你的不是他?” 姬安:“至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应该不是他,但不排除有人联系他之后他给了支持。” 上官钧奇怪追问:“为什么这么想。杀掉九个皇子,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没有极大的利益驱使,不会有人冒大风险去干。既然不是姬含思,那只能是沧阴王。” 姬安心想——那是你不知道还有一类人叫“恋爱脑”。 第33章 但这个他不能说,只能另外想个理由:“沧阴王对皇子宫的控制太弱了,只一个华知允还不够。不过那些事太过久远,如今想追究也无从查起,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以后用人之时更谨慎些。” 上官钧深深看他一眼:“四郎很通透。” 姬安一笑:“总不能无凭无据地处理人,岂不是一上位就要被人骂昏君。” 上官钧垂下眼继续喝茶。 这时,王晦捧着一封圣旨进来。 他对两人躬身道:“陛下、大司马,这是先帝依例留下的遗诏。” 姬安让人拿到桌上展开,和上官钧一同看。 和先前宣读的传位诏书不同,这一封是更为正式的诏书,内容包括:新帝继位事宜;新帝与大司马“以日易月”的服丧事宜;朝臣与百姓的举丧事宜;后妃的安顿事宜;帝陵事宜;对内廷、外朝以及诸军的赏赐事宜等。 就只差新帝是谁没写在上面。 只是姬安看得半懂不懂,上官钧看出来了,直说道:“王晦,你为四郎解释一二。” 王晦一条一条细细讲解,姬安这才全弄明白。 他奇怪地问:“那刚才怎么没和传位诏书一同宣读?” 王晦回道:“也可在上神位之时宣读。循老例,政事堂众相公会先看过一遍,有时需要增补一二。” 姬安吃惊:“竟然还能改?” 王晦:“曾有过增添新帝生母,尊为太妃的例子。” 姬安感慨:“还得是你清楚这些事,日后还需有你时时帮着我。” 王晦却是再次深深躬身:“老奴正要向陛下求情。恳请陛下除去老奴内侍监一职,老奴唯愿留在先帝身边,为先帝守陵。” 姬安一愣,一下就有点犯难——王晦要真是心不在此,强留下来也会消极怠工。可自己身边又实在少一个总管宫内事务的人,要把现在的人手培养起来,还需要时间。 不过王晦有备而来,继续说:“老奴举荐内侍少监郑永接替老奴。他是老奴带在身边教导最久的义子,近几年老奴专心伺候先帝,许多事务都放手交给他,他也未出差错,日后必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姬安听完,突然明白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晦是先帝的心腹,自然担心继续留下会惹自己猜忌,尤其当初“冲喜”还是他一手操办。就不如主动求退,给两边都留个体面,再推上义子,也是条后路。 但其实姬安并不在意这个,他现在需要有能力的人,多多益善。 姬安想了想,问:“内侍监有几名?” 王晦:“设有两名,但先帝只提了老奴担任。” 姬安便说:“那这样吧,你的内侍监还保留,另一名就提郑永上来。先让郑永管着事,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和他说一声,宫里永远留有你的地方。” 这回轮到王晦一愣。 旁边黄义看看姬安,再看看上官钧,最后大著胆子小声提醒:“义父,快谢恩啊!” 王晦回过神,再次深躬:“老奴谢陛下恩典。” 姬安:“你去忙吧,让郑永过来。对了,把郭签调去为先帝守陵。” 王晦应过是,退出殿去。 姬安继续问上官钧:“大司马,那朝议和政事堂……” 上官钧刚才倚着软枕看姬安和王晦说话,此时也没动,只回道:“朝议要待头七之后再开,但政事天天有。从明日起,议事最好不要停。” 姬安点头表示理解:“政事堂是在哪儿。” 上官钧:“中朝永昌殿后堂,永昌殿是开常朝之处。不过这段日子群臣日日都要来吊唁,直接在此议事也行。” 姬安:“那就还是先在这吧,方便。” 本来他就一下接收了太多新信息,能在习惯的地方,就还是先不动最好。 这时,有宦官来报礼部尚书到,姬安叫了进。 姬安曾和礼部周尚书有过一面之缘,这时见到还感觉有点亲切,让人给他搬了椅子。 周尚书挨着边坐下:“不知陛下宣臣来有何事。” 姬安:“就是想问问,治丧是怎么个章程。” 周尚书仔细回答:“大行皇帝先停棺于攒宫七日,陛下须为先帝守灵三日,并与群臣每日早晚吊唁哭灵。头七之后,移棺至神御殿,停四十九日,陛下与群臣须每七日祭拜一回。 “同时各地的王和重要官员须得入京吊唁,属国与友邦亦会派来使者。四十九日后,便等吉时葬入陵寝。现礼部与翰林院正一同草拟先帝的谥号与庙号,明日会呈递陛下。钦天监也正在测算吉时。” 姬安再问了一些细节,便让他回去了。 上官钧跟着起身:“四郎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今晚还要守灵。” 姬安:“快去吧,我也要睡一下。” 上官钧离开,姬安也回到卧房中。 洪大福一边帮他脱孝衣,一边小声说:“陛下,要不要让人把长寿殿收拾出来?” 长寿殿便是天子寝殿的正殿,先帝住的地方。 姬安瞥他一眼:“不急。” 洪大福连忙应:“是奴太心急。” 姬安躺上床,让人放下窗前竹帘,房内的光线便暗下来。 他原本还想着,有一大笔能量入账,可以研究一下系统新功能。但从昨晚熬到现在,一沾枕头就困意上涌,只得先放到一边,沉沉睡去。 第25章 进退 姬安一直睡到被人唤醒,洗了把脸,穿上孝服,到灵堂去再次进行傍晚的哭灵。 众官员先到,结束离开后,一众后妃也来哭了一轮。 等不管有泪没泪的嚎哭终于结束,姬安总算感觉耳朵清净了些,安安静静地守灵。 灵堂中除了侍立的宦官,就只剩下姬安、上官钧和姬含思。 烧过一轮纸钱,郑永来请姬安和上官钧到旁边屋里去吃饭。 姬安起身,看一眼怯怯的姬含思,叮嘱道:“给八皇子的饭食要与我的一样。” 郑永应了是。 旁边的屋不大,平常估计只是用来放东西,临时收拾出来摆了两张床榻和一套桌椅。 说是守灵三日,但当然不会真让新帝在灵前跪三个晚上,旁边都会安排休息的地方。只是殿两边就两间耳室离得近,姬安猜测以往就是新帝一间,其他皇子挤另一间。 但以上官钧的权臣地位,姬安也不奇怪郑永这样安排。要是另一间没人还罢了,让上官钧和姬含思挤一间……姬安自己都觉得诡异。只不过,两人再次同桌吃饭同屋休息,姬安就有种又绑定了的错觉。 吃得差不多,郑永来禀:“陛下,李婕妤做了甜汤让宫女送来,说陛下熬夜守灵辛苦,给陛下补补身子。” 姬安有些意外,暗暗看一眼上官钧,问:“只有我的?” 宫里宫外谁都能猜到,上官钧必然会守灵。 郑永:“大司马与八皇子也有。” 姬安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曾赞过一句李婕妤的甜汤好喝,而且依原主对她的感情,也不好拒绝,便说:“端过来吧。” 郑永退出去,片刻后领着个宫女端两碗甜汤进来。这宫女姬安也有点印象,还是上回跟在李婕妤身边那个,年纪和李婕妤相仿。 姬安问:“婕妤有没有话要你传。” 宫女福身道:“婕妤只愿陛下与大司马多保重身体。” 姬安便给郑永个眼色。 郑永让人带她下去,接着对两碗甜汤都严格走完验毒程序,才摆到两人面前。 姬安拿过刚才的碗,一边往里舀甜汤,一边对上官钧说:“李婕妤做的放糖多,大司马要是吃不惯就不用勉强。” 说完,将还剩的大半碗放到旁边,对身边的徐小七和洪大福说:“你们吃不,拿去分了吧,我不喜欢甜味重的。” 徐洪两人忙谢了赏,过来端到墙边去分吃。 上官钧本来也没动手,见此,也对黄义说:“赏你。” 黄义躬身谢赏,又和郑永笑说:“义弟,我俩分一分?” 上官钧没管内侍们,只看着吃那一小碗的姬安,问:“四郎可是想另行安排李婕妤。” 姬安一愣。随即才想起,先帝遗诏中追封了上官皇后为皇太后,所有名下记过皇子的嫔妃都尊为皇太嫔。以原主和李婕妤的关系,上官钧应该是在问他,是不是想尊李婕妤为太后。 说不定,李婕妤也是报着打听消息的心思,才送了甜汤过来。但婕妤的位份不算高,就不知她是有当太后的野心,还是只想打听个心安。 姬安想明白过后,摇了摇头:“先帝既有遗诏,我自当遵从。” 现在已经有个权臣大司马,姬安可不想头上再压一个太后。而且,以上官钧对上官皇后的感情,大概也容忍不了有人和她平级。 果然,上官钧听到姬安这话,面上略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姬安又补充说:“我是想着,名义上不动,只在实际上给她升为太妃的份例。你觉得如何?” 第34章 上官钧淡淡回道:“这是四郎家事,你决定便好。” 言下之意就是“随你”。 姬安就转向郑永问:“刚才那宫女走了吗?” 郑永:“她说想等着将碗收回去。” 姬安心中暗道一句“果然是想探消息”,吩咐:“你给她透个信,让李婕妤安心。” 郑永应声,拿着两只碗退出去,又有其他宦官上来收拾碗筷。 这时,守在门外的宦官进来禀:“陛下,八皇子求见。” 姬安颇感意外:“让他进来。” 姬含思进来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臣想带臣的伴读一同守灵,陛下可否恩准?” 姬安看一眼上官钧。他自己是无所谓,但是…… 上官钧先开了口:“八皇子想让华知允以何种身份为先帝守灵。” 为大行皇帝守灵是殊荣,可不是谁都想守就能守。 姬含思不知该说什么,咬着唇局促地站在原地。 姬安帮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你身边也要有内侍伺候。若是华知允愿意扮作内侍,可以让他跟着。” 姬含思连忙谢过恩退出去。 上官钧看了姬安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走到榻边,合衣而卧。 * 姬安也躺到榻上,装出闭目养神的模样,唤出系统。 【民生】【军备】【科教】【实验室】,新亮起的四个模块中,姬安毫不犹豫地做出第一个选择。 姬安:【开启“民生”。】 确认过后,面板切换到【民生】。 姬安就一阵恍惚——这一个个小图标,怎么和购物软件那么像? 他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个商城,里面分有众多种类,涵盖民生的方方面面。 民以食为天,姬安先选了第一个【主粮】图标。 面板上立刻换成一排排商品卡。大分类就有稻、麦、黍、粟、红薯、土豆、玉米等等,每一类下还有众多不同品种,姬安随便切了几屏都没看到底。 只是,全是暗的。 每一张卡上,都是以十吨来记量。“标价”倒是能看见,基本都是大三位数到四位数不等的能量,加两到三位数不等的国运值。 姬安感觉脑子都空白了几秒——批发市场都没这个量啊! 他问:【系统,你这东西是不是卖得太夸张了!一买就至少十吨?就不能先给我买个几斤尝尝?】 系统弹窗:【战略基建方向为对国贸易,单笔数量单位偏大。需要小数量,建议查看“种子”子类。】 姬安:【打开“种子”。】 不过,哪怕“种子”的记量缩小了100倍,以100千克记,离姬安想的还是有很大差距。 姬安都有一瞬间冒出了后悔选择这个方向的念头,只得再问:【还有没有更少的。】 弹窗:【为您搜索“试种”。】 这一回,出现的卡片总算基本符合姬安的想法了。颗粒类的种子一份10千克,茎块类的一份500千克。 姬安紧接着想到另一个问题——就算他买得起,但要怎么拿出来? 凭空拿出一堆东西,怎么都不可能瞒得过人。尤其是上官钧,上官钧可是亲眼见过他“大变丹药”。 姬安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只得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继续翻看其他分类。 民生里的种类实在太多,姬安只是走马观花地看几眼就退出来,都感觉主菜单好像怎么都翻不到底。 真是应了一句话——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不过,最后还是给姬安翻到一个让他大喜的分类——【配方】。 这是目前他看到的唯一一种单位为1的分类,可以方便地取出来。 但售价都不低,以姬安目前的能量余额,还是一种都买不起。 姬安暗暗叹口气——也是没想到,刚当上皇帝就又体验到贫穷滋味。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逛,又想起来搜索“卫生纸”,看着各类卡的数量与定价,有种望洋兴叹之感。最后干脆退出到主面板。 还剩下三个模块未开启。 能量倒是够开,但从先前的【民生】就能类推出来,【军备】和【科教】大概率都是商城。想也知道买不起,就不用急着开。 姬安看向猜不透的【实验室】。 正当他准备下指令开启,突然听到旁边上官钧有了动静。 姬安关闭面板,睁眼看去,见上官钧下榻整衣。 上官钧心诚,昨晚就每隔一段时间去烧一次纸钱,所以很难睡一个囫囵觉。今晚看来也会是这样。 姬安跟着下了榻。他自觉自己的皇位是上官钧帮着捡的漏,跟着熬三个晚上烧纸,算是他的一种谢意表达。 两人在昨晚已经形成了默契,无须交谈就一同走去灵堂。 刚往火盆扔上几张,姬含思也过来了。 其实没人要求他次次跟过来,但专程说不用来也不好,搞得像是阻拦人家尽孝心一样。于是姬安也就没管,姬含思爱来就来吧。 姬安倒是仔细看了看跟着姬含思的内侍,发现还是原来那两个。 从先前吃过晚饭到现在,时间足够往皇子宫传话。华知允没来,就是不乐意扮成宦官。 姬安感觉有点好笑——愿为姬含思杀人,但不愿为姬含思扮两晚上宦官。这是不是候补攻的“骄傲”? ○● 翌日早上,和傍晚相反,先是后妃们来哭灵,再到列队进宫的众官员。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 随后,姬安和上官钧回到东侧殿补了一觉。起来吃过饭,就宣政事堂众宰相前来议事。 第一件大事,是为大行皇帝定庙号和谥号。 礼部与翰林院呈递上好几个备选字,姬安完全交给了上官钧来决定。 待这事定下,刘叔圭正准备说下一件,上官钧却抬手示意他停下。 众人都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我一直代先帝行御批之权,如今新帝继位,当由圣上亲自御批。诸位今日便传达下去,若无圣上签章,政事堂决议无效。以前发到我这里的文书,也改回给圣上的奏章。” 宰相们都吃了一惊,禁不住暗暗相互看——大司马这是要还政?! 姬安也挺意外,不过他只以为上官钧是为了让史官记一笔,才先做一番姿态。 权力这东西,虽然集中在上面,最终却取决于下面。下面认准谁,听谁的,谁说话管用,谁才有权力。 姬安都没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将权力收归掌中,能与上官钧合作共荣才是当下第一步。 他立刻接话:“我刚继位,对国事一无所知,还需要大司马教导。还是一切照旧吧,我先跟着学习。” 上官钧看向他:“陛下聪慧,不必如此自谦,臣不敢僭越。” 姬安暗道——怎么,是还要搞个“三请三让”? 他尽量诚恳地说:“大司马昨日可还在众卿面前说过,入宫辅佐我。” 上官钧面不改色:“臣身兼枢密使与尚书令,自会做好份内之事,也请陛下做好份内之事。” 姬安心里吐槽——你们古人能不能坦诚点,找理由很累的。 他继续说:“我不会懈怠,但也还需要大司马扶着才能走好。大司马的批示与签章,与我的有同等效力。” 不然他都担心,指示和文书发下去,下面直接消极怠工。 上头老板突然换人,哪个员工不得先小心观察一段日子,摸清楚老板到底什么脾气。这段日子里,就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能拖则拖——姬安这个前社畜对此再清楚不过。 以及先前跟着旧老板的那批人,也会因害怕失势而更紧密地抱团,将权力斗争置于最高位,动辄草木皆兵。 所以,要想维持原本的平稳局面和工作效率,现在的姬安还需要上官钧做背书。 他真诚地劝:“大司马,便这样吧。赶紧往下议事重要。” 上官钧深深看姬安一眼,这才说:“谢陛下信重。” 宰相们再次暗暗相互对视——看来新帝还是畏惧大司马,刚才那一番,只是大司马在试探新帝。 刘叔圭见两人说定,便继续被打断之前的话:“图国使团前些日子已进入我国,正在来京途中。前往接待的官员发来急信,探得使者口风,图国使团此次最重要的任务,是要让我们增加十万贯岁币。” 姬安不由得皱起眉——岁币? 第26章 北邻 姬安抬眼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圈。 上官钧闭目养神,彷佛因夜间守灵而疲惫的模样。 不过,以上官钧的城府,只要他不想往外透露,姬安自认短时间内还修炼不到能看穿他的火候。 而众宰相都没有诧异之色,姬安猜测他们过来之前就先知道了这事,此时个个面色平静。 以往议事的时候,都是刘叔圭说完一件事,分管的宰相会主动接话,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讨论阶段。 第35章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众人出于对姬安这位新帝的谨慎,竟然没有人接话,一时间屋内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姬安一边唤出系统打开大盛地图,一边直接点了名:“中书令如何看。” 在大盛的官制当中,中书令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这个名义就体现在,一是官职最高、待遇最好;二是需要有个人出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会是他。 其余官职中,除去荣誉头衔,就只有枢密使在品级上与中书令相当。不过枢密院管的是全国军事,虽有不少文官在其中担任要职,但官员任免不归吏部管,是和文官系统完全独立的另一套体系。 姬安估计,原本的政事堂就是皇帝在这两套体系间玩平衡。但现在,上官钧加封大司马,身兼枢密院之长与执行政令的尚书省之长,就一跃压到了中令书头上。 可眼下上官钧不表态,姬安自认叫不动他,只能尝试捏一捏软一些的那只柿子。 中书令既被点名,便缓缓开口:“图国与卜察一直交战,这几年又陆续有天灾,年年欠收,人口略有消减。今夏更是大旱,听闻最重要的产粮地几乎颗料无收,这个冬天恐怕非常难过。 “但也就在今夏,图国的新帝御驾亲征,让卜察吃了一场大败。图国不仅收复了先前丢失的七座城池,还占下卜察两处关隘。在此军势之下,图国新帝要求我们增加岁币,极有示威之意。” 姬安听他贴心地给自己补了一轮课,正等着下文,中书令却闭上了嘴。 姬安心下无语——难道是觉得自己蠢笨到能被这么几句话绕进去? 他懒得兜圈子,干脆直接问:“吕卿认为,这岁币我们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中书令续上话:“臣以为,需等图国使团进京,谈过之后再看。朝廷可先选好善辨之臣,思量几种应对之策。” 姬安端茶喝了一口:“诸卿都说说吧,集思广益嘛,我也想听听各种角度的看法。就从庞卿开始,依次往下好了。” 天子有令,挨着中书令坐的庞侍中就接着表态。 姬安耳里听着,眼睛也一面在系统显示出的地图上细看。 大盛北边接壤的邻居有三家,图国是其中最大的那家,两国接壤部分达到了边境线的近一半。图国西面的打骨鲁约占去西边的三分之一,图国东面的卜察则占去东边的约四分之一。 不过,姬安发现一个挺奇怪的现象。 大盛和图国的西半边边境是以一条河为界,可到了东半边,就很奇怪地交错起来,各自都有往对方国内延伸的局域。 姬安放大那个部分,边看边听,一心二用。 众宰相中,有中书令这样模棱两可的,也有表态不该给和可以给的,三个方向都包了。但每个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强硬,属于“如果大家都觉得应该怎样怎样,我也会跟随”的那类。 明显众人都在探姬安和上官钧的意思。 不过,将这几位老狐狸的话归纳一下,主要是配合上他们的态度,姬安也就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真正想法——先谈再说,能不给当然最好;又或者不能白给,要交换;但最后的底线,还是可以给。 庞侍中还特意提了句,增加十万贯岁币并不算多大的负担,只是不能对方一要就给。一则太伤面子,二则对方得到太容易,以后还可能要加。 姬安看向仍在闭目养神的上官钧:“大司马是什么意见。” 上官钧这才睁了眼,平静答道:“臣支持陛下的决定。” 这话一说,屋内气氛顿时又变得有些古怪。 姬安见他不想说,就参考了一下出自枢密院的两位宰相的意思。 枢密副使的意思是没必要给,刘叔圭则是和中书令一样,先谈一谈。 姬安还不了解这个岁币具体是怎么回事,思考过后,决定拖一拖:“就按着中书令提的,诸卿商量一下谈判人选,先准备起来吧。” 反正是图国使团来访,人在大盛国内,谈判总于大盛有利。 姬安表了态,上官钧没反对,众宰相便议起人选。这事倒是挺顺利,很快就商定了一支谈判团,其中还包括齐万生。 岁币的事算议过去了,刘叔圭接着提下一件。 或许是刚才稍有磨合,往下没再出现过冷场。只是姬安和上官钧的角色像是和以前做了个对调,换成上官钧一言不发,姬安以听为主,时不时问上几句,再做个决断。 新帝朝的第一次政事堂议事,就在这种说不清权力到底有没有交割的情况之下,还算得上顺利地结束了。 诸事议完,最后姬安让郑永取来先帝的遗诏,给众宰相都看看,有没有需要增补之处,也顺便说了自己对李婕妤和姬含思的安排。 众人都无异议。不过,姬安既打算让姬含思留京,众人便建议他赐封号时不用地名,姬安便把想封号这种头疼事扔给了礼部。 议事结束,就差不多到傍晚哭灵的时间。姬安让郑永给众宰相安排一间房换衣,也稍事休息。 待众人离开,姬安才问上官钧:“大司马,可否给我讲讲给图国岁币的原委,先前的夫子没有讲过这个。” 他特意提了“夫子”一词,暗暗提醒上官钧两人先前的约定。 上官钧睁眼看来,再招手叫过黄义:“取大盛地图。” 茶水换了一壶,糕点摆上桌,地图也展开在桌面。 姬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上官钧讲课。 上官钧先问:“你看地图上大盛与图国的边境,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先前姬安已经有了猜测,此时直接指着北部偏东,图国向大盛延伸的局域说:“从当中的防守线看,这一片地原本该是大盛的?” 上官钧看看他:“看来以前的夫子的确没讲过史。” 姬安笑笑:“就只讲经书典籍。” 上官钧将话题拉回:“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云朔之地是前朝割给了图国。” 姬安点点头:“没想过拿回来?” 上官钧:“当然努力过。高祖皇帝曾两次发兵,可惜都未能夺回。到太宗朝,换了一个方向,把与云朔相连的河关打了下来。” 他指向大盛向图国延伸的一片。 姬安明白了:“换地。图国没同意?” 上官钧:“河关之地是一片极好的草场,也能种粮食,是图国产粮养马的重要之处。当时满朝上下都以为,必能换回云朔之地——至少也能换回大部分。却没料到,图国态度很强硬,最后没有谈成。” 姬安:“那没继续打下去?” 上官钧:“僵持不下。同时图国在与卜察交战,我国在与打骨鲁交战,加上内部还有叛乱,最后两国还是议和签约。” 姬安:“割让了云朔?” 上官钧目光一利:“没有。” 他端起茶杯,将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续道:“和约中两国约为友好邻帮,都不可在云朔与河关的边界修建边防工事,并且开通互市,停战通商。 “云朔与河关两处,就作为友好像征,相互赁给友邻。大盛每年为河关出岁币二十万贯,用银、茶、绢支付。图国每年为云朔出十万贯赁资,用马、牛、羊支付。” 姬安看看地图:“差了一半钱,亏得有点大啊。” 上官钧:“图国的理由是,马牛羊的价格都由大盛定价,他们认为大盛肯出十万贯买的数量,实际已经值二十万贯。当时西线战事吃紧,太宗皇帝着急往西线调兵,就尽快结束了东线的谈判。 “而且,当年算过一笔账,互市通商对我国之利大于图国,虽在明面上差了十万贯,但能赚回来的远不止这个数。后来也确实如此,签约至今,每年在这边互市上收的税,能有二十万贯以上。” 姬安在心里算了算辈份。 高祖开国,到太宗,就到了刚驾崩的先帝,姬安是大盛第四位皇帝。 他再看看地图:“图国还一直在和卜察打,那我国是不是也还在和打骨鲁打?” 上官钧微点下头:“西线战事一直未断,是布防的重中之重。虽然后来太宗与先帝都曾动过再收云朔的念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如今云朔与河关都算得上安宁日久,再起战火师出无名。” 姬安沉吟着:“那看来,这回的岁币还是得尽量用和平手段解决。” 上官钧淡淡问一句:“你想答应了?” 姬安一笑:“过了这么些年,想提租金也是常理。但他们能提,我们也能提啊。大家一起提嘛,都拉平到一个数,对谁都公平。” 上官钧看着他:“如果这是你的底线,你可想过谈崩的后果。图国刚刚大胜卜察,气势正盛。他们还急需物资过冬,要不到就会南下来抢。” 而大盛没有云朔之地的屏障,如同盗贼一伸手,拳头就到了眼前。 姬安看向地图,目光落在一个名称上:“所以,你之前不是已经往平朔布了局?” 第36章 上官钧没有说话,只转眼过去,也看着卡在要道上的那座军事重镇。 第27章 惊喜 听上官钧讲完岁币原委,姬安颇感欣慰。 先前他见众宰相似乎没太把加钱当大事,心里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大盛的官员都习惯了拿钱买和平,就军备松弛。 但看上官钧的态度,并不畏战怯战,还是有一战之心。 而且西线战事不断,至少那边的将士能维持住较高的战斗力。 姬安有心再多问问大盛的兵力布防,不过话到嘴边打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军权是上官钧的立身之本,自己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就问这个,他担心上官钧会多想,还是慢慢来吧。 总之,图国使团进京尚且要一些时日,姬安心中有了底,到时便是见机行事。 接下来又是流程化的哭灵,吃过晚饭,守最后一晚灵。 姬安依旧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唤出系统继续研究。 他下指令:“开启【实验室】。” 确认过后,他眼前突然一变,出现一个彷佛叠加在现实空间里的立体虚拟空间。 正中央是一张工作台面,台边垂着几条机械臂,三个光屏围绕着工作台浮在空中,就像姬安曾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那种风格。 姬安差点惊呼出声,连忙翻个身面对墙,免得被旁边榻上的上官钧发现异样。 这一转,他又有新发现。工作台右边的空间里,被划分成一个个小格,上方悬浮的光屏中显示【实验品收纳处】。 姬安轻微地左右转头,反覆尝试过一会儿,就掌握了固定面向的技巧。 他再往工作台左边转。左边也和右边一样被划分出格子,不过格子比右边大不少,上方光屏显示的是【实验环境仿真局域】。 姬安重新转回工作台,看向正前方的光屏,上面显示着【实验室使用说明】。 整篇说明非常长,概括起来内核就是一点——可将少量现实物品带进实验室进行各种实验,可由用户自行设计实验,也可由系统提供实验选择,每次实验视情况消耗能量。 左右两边的空间就很好理解了。 右边是放东西的,且每个格子会自动检测内容物,自动调适到最合适的收纳环境,尽量延长物品稳定性。 左边可由用户自行设置环境,也可由系统按照实验进程做出设置,除了时间维度无法调整,其他环境都可设置。 当然,无论是使用物品收纳功能,还是使用环境仿真功能,都会相应地增加系统运转需消耗的能量。 但有一点,一旦将现实物品带入实验室,就无法再带回现实,只能进营销毁处理,或是放到自由市场中售卖。 姬安看完之后,惊叹了好一会儿——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实验要怎么做,但是这地方光看着就感觉好厉害。 可惜他不是科研工作者,不然绝对会乐疯掉。 不过,姬安很快反应过来,这里眼下对他的最大利好是——方便给他拿出系统物品打掩护! 比如他想买一些系统商城里的菜种,就可以让人先找来等量的菜种,把菜种收进实验室里,再取出系统的菜种来替换,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至于种出来的东西不一样……那就是天降祥瑞! 想到这,姬安一下心情飞扬,立刻退出实验室打开商城,开始搜索秋冬季节能播种的好东西,准备等攒够能量就买一些。 他一边看,一边给商品卡打标记做备注。 正忙得开心时,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才猛然想起现在是最后一晚守灵夜。 姬安连忙关闭系统,翻身下榻。 上官钧转眼看来,突然问:“刚才见你总转脖,是否要传御医看一看。” 姬安一愣。他刚才已经很小心地控制幅度,没想到还是被上官钧注意到。 不仅被注意到,上官钧竟然还主动开口问。 姬安不由得心想——难道是自己这几天对先帝的“孝心”感动了这座大冰山。 他伸手摸上脖子,装模作样地活动一下:“没事,刚才就是感觉枕头硬了点,一会儿让人换个软的。” 上官钧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到灵堂安静地烧过一轮纸钱,再回来休息。 姬安心里惦记着种东西,实在没忍住,问上官钧说:“大司马可知道宫内有没有适合种东西的地方,最好能面积大一点。” 上官钧微愣,随即看向姬安的眼神都带上点复杂:“看来四郎相当喜爱种田。” 姬安理所当然:“民以食为天啊。” 上官钧:“宫内地面皆铺青砖,唯有御花园还露着泥。你可去看看,将不喜欢的花木除了,腾出地方。” 姬安记下来,想了想,又问:“上回赖大壮给我种萝卜种得很好,大司马可不可以割爱,把他给了我。” 上官钧已经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平常的淡然模样:“你哪时想找他,直接让黄义寻人带他入宫。” 姬安满意了,道过谢,合衣躺上榻。 却听上官钧又说:“四郎继为新帝,皇庄便为你私产。想种东西可以在皇庄种,不必非在宫里。皇庄中也有种田好手,具体的,你可问郑永。” 姬安立刻大喜:“那更好,地方大多了!” 他冲上官钧一笑,就闭上眼睛,继续打开系统,在商城里挑选东西。 ○● 三晚守灵结束。第四天晚上,姬安终于能回东侧殿的卧房睡个安稳觉。 第五天休沐日,姬安哭灵回来,吃过东西再睡个回笼觉,补补前几天作息颠倒的精神状态。 下午得了空,就让黄义找人去带赖大壮进宫。 结果说了才知,赖大壮所在的京郊庄子有点远,现在去寻赶不上今天回来。姬安就有点懊恼没早提,不过反正也还没有种子,早一天晚一天不碍事。 交待完这个,姬安再叫来郑永:“我想看看皇宫的地图。” 郑永便带人去拿了地图过来。 还不小,铺开能摆满桌面。 姬安正要细看,突见身旁郑永抬头看向自己身后。他转过身,发现洪大福缩着脖子,一副心虚模样,大概是刚才想跟着看。 洪大福见姬安也看过来,连忙讨好赔罪:“陛下恕罪,奴就是好奇。” 姬安想了想,洪大福和徐小七时时跟着自己,其实要防也防不住。只要不到路痴的程度,走过几遍的地方都能记得下来。 他便对郑永说:“把朱顺叫来,让他们三人都跟着我一块看看。” 朱顺心思缜密,性格也稳重,姬安是有心把他往王晦那个方向培养,现在让郑永带着他做事。 洪大福自告奋勇:“奴去叫、奴去叫!” 姬安对他点下头,就先带着徐小七一同看,同时给系统下达收录地图的指令。 整座皇宫占地广阔,分为前朝、中朝、内朝三大部分。中轴在线从南正门往北,分别是: 仁圣殿,用于开大朝会等重大活动。 永昌殿,前堂用于日常朝议,后堂便是天子办公之处,政事堂就设在那里。 长寿殿,天子寝殿,日常居住之所。 元德殿,皇后寝殿。 仁圣、永昌、长寿三殿的东西两侧,又分布着数量不等的侧殿。 仁圣殿属于前朝,永昌殿属于中朝,这两殿旁便是一些官署,和藏书阁之类的功能性局域。总的来说,左边是文官的,右边是武官的。 自长寿殿起便属于内朝,长寿殿两旁的侧殿都是供天子娱乐休息,殿后便是分隔后宫的宫墙。 姬安没怎么细看后宫,先去看了御花园——挺大,他很满意。 而且花园还不止一处,其他的小花园也不少,只是零散地分散于各处。 姬安一边看一边向郑永询问一些问题,其间洪大福带着朱顺回来,也跟着一同看。 看完了地图,姬安直起身伸个懒腰。 他看看围在身旁的三名内侍,没来由得想起刚进大司马府那天,也差不多是这种气氛。 一时兴起,姬安就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小声对三人道:“你们陪我打打叶子牌吧,好久没玩了。” 洪大福立刻接话:“是啊,上回玩还是好几个月之前。” 朱顺笑道:“后来陛下迷上了看书,也是好事。” 徐小七却顾虑道:“可现在陛下还在守孝。” 孝期禁止一切娱乐。 不过,洪大福反驳:“我们关起门来玩,动静小点,谁能知道。” 连朱顺也说:“陛下既想玩,那放松一下心情也好。小心点就是了,孝期只要不搞举乐宴饮的事,外面人发现不了。” 徐小七这才没再多说。 换了热茶,端上糕点,四人就围桌坐下,关上门悄悄打起叶子牌。 姬安距离上回玩隔了这么久,对玩法都有点生疏。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对此感到不安,记不清就直接问。 第37章 热闹地玩过几圈,姬安打起呵欠。 朱顺劝道:“陛下这几日事情多,累了便睡吧。” 洪大福和徐小七也跟着劝。 姬安没硬撑,进卧房躺着了。 不过,刚才茶喝得有点多,才睡一会儿就被涨醒。 姬安翻身下床往外走,刚要拐出屏风,突然听见外间三人压低的说话声。 朱顺感叹:“当初进皇子宫时,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是四殿下登上了高位。” 洪大福嘿嘿笑:“我们运气好呐。要感谢我爹,给我取了个好名儿。” 徐小七:“不知不觉地,陛下就沉稳了许多。” 洪大福:“嗯,也开始让人猜不透了。” 朱顺:“陛下跟着大司马这么许久,肯定学到不少。到底是凤子龙孙,到了关键时刻就不一样。” 徐小七:“其实我有时会怀念以前,陛下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现在总是忍不住会担心,陛下是真的愿意变成这样吗……” 姬安听到这句,心不禁提起一些。 第28章 移居 朱顺:“我也会怀念从前。但是,从前陛下和我们能自得其乐,那是因为宫里没人在意我们。一旦有什么,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他的声音一开始还是平淡中含着笑意,说到后面,就带上了一些感伤。 三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姬安也听得在心中无声一叹。 朱顺把情绪调整回来:“我原先也想过,若是陛下当初没主动,而是掷珓运气好,没进大司马府。然后现在就像八皇子那样,在新帝继位时能当个富贵闲王,会不会更合适陛下。 “但是你们现在也知道了,那次落水是沧阴王的手笔。若是八皇子上位,哪怕陛下不争不抢,也难保沧阴王不会继续下手翦除后患。我得知的时候就在想,有些事不是光靠躲就能躲过去的。 “我不知道陛下当时看透了没有,但他的确想得比我们长远。过去虽然让人怀念,但也是陛下扛过了这次风浪,我们才能怀念。如今我就只想着把事情做好,能尽量帮得上陛下,让他不为琐事烦忧。” 洪大福接道:“小七你不要多心啦,我觉得陛下开心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看收萝卜那天。等宫里再种起东西,陛下会更开心。” 徐小七一叹:“我知道,我就是没事自己瞎琢磨。” 洪大福:“你就是话太少,总爱自己瞎想,时不时钻牛角尖,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嘛。” 朱顺笑道:“大福你不用勉强他,他从小就这性子,要能改早改了。你不也一样,现在都改不掉毛毛燥燥的毛病。” 洪大福嘿嘿笑两声,转了个话头:“朱顺,你啥时有假休息,陪我出宫一趟呗,没你帮着我怕吃亏。” 朱顺:“你不是上月头才给家里扯过布,买过纸墨,这回又准备买什么?不是我说,就算现在攒了点钱,也别一下就花完,你自己身上也留点。” 洪大福:“想买两支山参给我娘补补,她们肯定舍不得买。其实上月就想买的,但又担心太招眼。这回等陛下登了基,他赏的那十两金子总算可以花用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花钱地方多,我娘的药不能断,我姊和姊夫两个人,再加我贴补点,也就刚够一家子吃用。我妹过了年就该说亲了,我想给她攒点嫁妆。 “还有我弟,既然我有了银子,总得供他上几年学堂。不求能做什么学问,至少认认字,以后也少吃点亏。我反正在宫里不愁吃穿,到下月就又能领到月钱,花了也就花了。” 朱顺叹道:“你也是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还有家里人能给花钱,我和小七是想花都没人能给花。对了,小七,你家里留下的那些方子,十两金子够用多久,你要不要试试打熬下筋骨。” 徐小七:“都这个年纪了,太晚了点,还是不浪费钱了。” 姬安隔着屏风听完前一段,心也算是落了定——最亲近原主的内侍们都没有对自己起疑。 不过,现在听他们聊家常,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在原主记忆中搜索一下,发现原主的确不知道身边内侍们的身世。 或许是原主刚入京那时候,时不时会提起原本在封地的日子,生父不管,主母又苛待。身边众人怕提到家人会惹他伤心,就刻意避免说这些。 姬安本来不想打断外间三人,只是实在内急,最后还是走回床边拉一下唤人的铃提醒他们,再继续往外走。 * 姬安带进宫的白萝卜还没消耗完,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让小厨房又做了一回萝卜丸。当然,这回是素丸子。 晚饭过后,姬安带上这一小碟萝卜丸去找上官钧。 上官钧披衣斜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见姬安进来,他没起身,目光在那碟雪白的丸子上瞥过,再回到姬安脸上。 姬安和以前一样,直接往他榻上一坐,示意洪大福将碗碟摆好,温声说:“这回是素丸子,大司马有没有兴趣尝尝。” 一边说,他一边提起筷子,给上官钧的碗中夹了一个。 上官钧先是没动。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我突然想吃,就让厨房做了,又想起上回,就想和你分享下。你若是已经吃饱,也不用勉强。”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碗,夹起萝卜丸咬下一口,就被厨子们调的清甜味道征服得眯起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吃得勾出了食欲,上官钧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起身,也拿起自己的碗。 这回厨房只做了四个丸子,姬安吃了两只。上官钧赏脸吃了一只,就放下碗筷。 姬安看他停筷,就把最后一只也夹过来,顺便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让人在宫里种。” 上官钧却只说:“四郎挑自己喜欢的便好。” 又道:“你特意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送小食吧。” 姬安从进来就留心观察到现在,基本从上官钧的神态、动作、话音里确定了个八。九成——上官钧没有生气的迹象。 他三两口吃完最后一只丸子,放下碗筷,接过徐小七递来的手帕,边擦嘴边说:“的确是有件事,想和大司马商量一二。” 姬安端正坐好:“待先帝头七之后,我想换个地方住。” 上官钧看着他:“长寿殿早已经收拾好。四郎既为新帝,住进去也是应当。” 姬安却摇摇头:“不是,我想搬到立政殿。” 立政殿属于中朝永昌殿的侧殿,和他们现在所住的内朝隔着一段距离。 上官钧像是完全没想到会是那里,眼中浮起诧异。 姬安解释:“和永昌殿临着,日后上朝、议事什么的都方便。我贪睡,离得近些就能起得迟些。” 内朝和中朝之间至少隔着一里地,走过去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分钟。姬安自己能坐车,但身旁跟着的人全都只能靠走,坐车也快不了。 虽说这个通勤时间和他以前上班时相比,已经非常幸福,但人总是贪心的。能多睡一分钟就多睡一分钟,这早已成了姬安这个前社畜的思想钢印。 姬安期盼地看着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如何?我问过郑永,高祖皇帝也曾有一段时期在中朝住过,应当可以的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贪睡这个的理由过于奇葩,上官钧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四郎可知道几日一朝。” 姬安一愣:“不是每日吗?” 上官钧:“政事堂议事虽是每日进行,但朝议是隔日一朝。且若遇上逢五逢十的休沐日,会顺延一日。” 姬安跟着在心里算了算,就是两三天一次。 上官钧继续说:“朝议从辰时到巳时,下朝之后是政事堂议事。没有朝议的日子,虽说官员也是辰时点卯,但除非有紧急要事,议事时间一般不做改变。” 也就是不上朝的日子里,皇帝可以偷懒到9点再上班。 姬安不由得心想——这盛国皇帝的勤务时间都向后世看齐了啊。 上官钧:“你还未去立政殿看过吧,那里只有长寿殿一半大小。” 姬安没忍住,暗暗吐槽一句——可以了,已经是大平层了。 不过,最后上官钧还是说:“若四郎不介意,搬过去亦可。” 姬安立刻回道:“那我让他们先收拾着东西。” 上官钧顿了下,又问:“你准备留哪间殿宇给我。” 姬安有点意外,没想过他会问这个。刚想说“随你想住哪里都可以,继续住这里也行”,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上官钧毕竟是托了个“辅佐”的藉口住在宫里。 要是两人都在内朝,分住不同殿还说得过去。但皇帝住中朝,臣子却住内朝,是离谱了点。 姬安又犹豫起来:“我忘了考虑你独自住内朝不太妥……那,你要不想搬,我就继续住这里吧。或者,你有没有想住的地方?” 上官钧目光闪烁一下:“立政殿与思贤殿相临,我搬到思贤殿。” 第38章 姬安抱歉地看着他:“要是你觉得地方太小住不舒服,我们可以再搬回来。” 上官钧“嗯”了一声。 事情顺利谈妥,姬安正要起身,却见上官钧抬了抬手,就又坐好。 上官钧:“你已见过众宰相,今日有了空闲,怎么没召宿卫众将见一见。” 姬安眨下眼:“宿卫不是你管着嘛。又没什么事,不需要特意召来见面吧。”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说:“总要认认人。明日我把人都召齐,四郎抽时间见一见。” 姬安点头:“行,你安排吧。” 一副完全放心的模样。 说完,他看上官钧没再说什么,便起了身,告辞离开。 回到卧房内,姬安伸手去提桌上水壶。 洪大福抢先一步提起,用手摸摸:“凉了,陛下稍等,奴去换热的。” 姬安却是递了杯子过去:“不用,我就想喝凉的。” 洪大福有些犹豫:“会闹肚子……” 姬安一笑:“哪那么娇气,天还没凉到那种程度。” 洪大福这才给他倒了满杯。 姬安仰头几口喝下,又吩咐:“去备热水,我想泡个澡。” 洪大福和徐小七便都退出外间去。 姬安看着他们拐出屏风,这才闭上眼,长吁口气。 先前在上官钧那里,他也还是难以克制地冒了一层汗。 这几天议事时,上官钧一反常态地几乎不说话,这很难不让姬安多想,担心他会不会在搞什么钓鱼执法。 姬安不想日日提防得难受,冒着风险小小试探了一下自己的自由度。 从结果看,上官钧对他的控制欲似乎比他预想的还小,竟然没有即时掌握他殿中情况。 也可能是觉得整座皇宫都在掌中,他反正只是金笼里的鸟雀,顶多扑腾两下,总飞不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搬地方住的想法也达成了。 姬安定了定心,走出外间让人去叫郑永。 待郑永过来,便吩咐:“过几日我会搬到立政殿,大司马搬到思贤殿,你先准备着。” 郑永躬身应是。 姬安叮嘱:“立政殿里,用我这边现在这些内侍就够了,不要多加人。” 至少这些人中,没有告密之人。 第29章 折腾 关于“沧阴王谋害皇嗣与重臣”一案,在姬安的督促下,人犯一到案,大理寺与刑部加班加点地审理。终于赶在先帝头七的前一天,将结果呈交政事堂。 最终审判结果,正如先前上官钧口头指示过的那样。只是原本要囚于京城的沧阴王死在了路上,虽说王爵被削了,但毕竟是宗室,总还是要给他办一个体面点的葬礼。 但这种事没有过前例。毕竟历任皇帝为了自己的脸面,都会给留京的宗室封个什么勋爵。哪怕活的时候没封过,死时也会封一个来让葬礼办得好看点。 搞得众宰相一时也是犯了难,都看向姬安,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字——皇家的人,陛下您看着办? 姬安没他们那么多顾虑,直接说:“告诉宗正寺,就按着先前八位皇子减半的份例来操办。” 众人不由得现出片刻的复杂面色。 先帝当年和群臣、宗室争立储没争过,对过继的皇子不闻不问,更别说进爵封王。因此那八位皇子的葬礼,在宗室当中已经相当薄葬。 现在沧阴王再减半……不能不说,姬安虽不是先帝亲子,但在脸面工夫上却是一脉相承地混不在意。 不过众人又一想,姬安都差点死在沧阴王的设计下,如今一朝翻身,没把沧阴王直接扔去乱葬岗喂野兽,倒也算得上仁慈。 总之,这一震惊朝野的大案,总算就此完全落下帷幕。 议事结束后,上官钧召集了宿守皇宫的禁军众将,一一拜见姬安。 姬安早已决定,在任何涉及兵力、布防的方面,都装聋作哑。反正上官钧自己就住皇宫里,两人的安全是绑在一起的。 于是只乐呵呵地认了认人,夸奖几句场面话,赏了些见面礼,就让众将散了。 等人都退出去,上官钧突然问:“四郎不喜武将?” 姬安一愣:“啊?没有啊,大司马为何这么问。” 上官钧:“我看你对他们的司职一句未问。” 目前为止,姬安向上官钧问的最多的,就是“什么什么事归哪里哪里管”“什么什么官是做什么什么的”这类问题。 姬安有些无语,不由得心想——我这是问会引你怀疑,不问也引你怀疑,两头都给我堵死了啊。 脸上却摆出一副“有什么不对吗”的样子,说:“武官的事不像文官那么纷杂,他们最重要的不都是练好武艺、守好皇宫,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细问,讲多了我也记不住。” 上官钧:“我倒觉得,四郎相当聪慧,凡事问过一次就能记得清楚。” 姬安笑道:“那是因为我问的都和解决当下问题相关联,而且每次问的也不多。反正你就在宫里,以后要是有什么和羽林卫相关的事要了解,我再问也不迟。”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看他。 姬安不想再搞这种浪费时间的打机锋式对话,决定溜之大吉:“方才郑永说今日会送奏疏过来,我回去看看,若有不懂的,再来请教大司马。” 上官钧收回目光:“四郎慢走。” * 姬安去到暂充作书房的房间,就见书桌上堆着六摞摺本,目测每一摞的高度能与他坐下来时齐高。 郑永躬身:“今日呈递给陛下的奏疏都在这里了。” 姬安有点望而却步,禁不住问他:“以前……先帝理政之时,也是天天都这么多?” 郑永:“奴跟随先帝时日不长,就奴所见,有多有少,但大体上和这个数量相差不大。” 姬安目光一一扫过那六摞——怪不得好多皇帝都懒政,天天大会小会地开完,还要看这么多奏疏。 郑永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陛下可要先用午膳,再慢慢瞧这些。” 姬安扭头看看角落的刻香。今天议事时间不长,现在离平常吃饭还有一小时左右,便说:“不用了,还是和以往一样。我先看看吧。” 尽管数量让人生畏,但批奏疏到底是皇帝权力的一大体现,姬安其实还是有点小激动。 他坐到书桌后,随手拿起最近一摞的最上一本打开。 来自御史台一位御史,很漂亮的正楷字。 姬安先仔细看完前两页,后面就开始加快速度扫过去。 一共八页看完,收获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彩虹屁,且夸的主角可以随意替换成任意一名皇帝。 姬安合起摺本放到一边,拿起第二份。同样来自御史台的御史,内容与上一份大差不大,只是文笔文风有点差异。 一连四五份,皆是如此,让姬安连拿笔打个圈的欲望都没有。 姬安端起茶杯,靠到椅背上,目光在那一摞剩下的摺本上扫过,问侍立在旁的郑永:“这些全是御史台的?” 郑永伸手指了指两摞,躬身答:“这两摞是御史台送来。” 姬安想了想,又问:“朝中有多少官员能给我上奏疏。” 他回忆起大朝会时的人数,感觉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有上本资格。否则再加上外地官员的,一天的量就是点灯熬油也看不完。 郑永:“陛下恕罪,奴不知。” 姬安再问:“那这奏疏是怎么收的,有人来递就收?” 郑永:“是的。若陛下有批覆,紧急者立刻派人发回,非紧急者明日一同发回给众官员。” 姬安喝过茶,换了不是御史台的一摞,继续翻开看。 又看过三四本,朱顺来禀午膳已备好,姬安就站起身,转去卧房先吃午饭。 吃过午饭,姬安派人去问黄义赖大壮到了没,听闻已经在候着,就让人去宣。 接着他看了看郑朱徐洪四人,思考片刻,说:“朱顺和小七,你们去把书房那些摺本看完。” 这事,郑永先排除。朱顺以前在宫中学得多,可以胜任。徐小七和洪大福只入宫时短期培训过认字,但徐小七用功,这些年还一直跟着朱顺多学。 只是,姬安这一句话引得一屋子人全愣住了。 朱顺和徐小七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是。 还是郑永先躬身道:“陛下,让内侍看奏疏不妥。陛下如需人相帮,可到翰林院寻人。” 姬安笑笑:“郑永,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事。” 郑永身子微微一僵。 姬安淡淡续道:“还是说,你要去请大司马来教我?” 郑永连忙双膝一屈,直接跪到地上:“奴不敢!” 姬安给朱顺递个眼色,示意他扶郑永起来:“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先前问过他们,他们入宫后都学过认字,朱顺还学过算学与记账。你应该也是一样吧?既然让你们学这些,不就是为了辅佐主人。” 第39章 郑永被扶起身,不敢再多话。 姬安继续说:“朱顺、小七,你们也不用仔细看,只要大致翻一下内容,把贺表与奏事的区分开就行。过后我会再亲自看。” 听他这么说,朱顺和徐小七都松了口气,躬身应是。 姬安:“行了,你们去吧。若是感觉天光暗,就点上烛,眼睛重要,不用省着。” 朱顺、徐小七应过声,一同退走。 看他们走到门口,姬安突然又想起来,叫停两人:“对了,要是看到齐万生的也挑出来。” 两人再次应声,赶去忙了。 姬安自己也是心中一叹——难怪皇帝们有点什么事就爱用身边内侍,毕竟熟悉,用起来太方便了。 不过,这大盛皇帝居然连个处理文档分类的秘书团都没有? 姬安有点疑惑,决定晚上再去找找上官钧,仔细聊聊这事。 * 奏疏的事先放一边,没等多久,赖大壮就被领了进来。 赖大壮刚站定就往地上跪:“小的赖大壮,见过陛下。” 姬安连忙出声:“不用跪不用跪。” 可惜没拦住,他只得示意旁边宦官去扶人,又赐了座。 赖大壮垂头躬背地挨边坐下。 姬安笑道:“别这么拘谨嘛,就和先前你给我种萝卜那时候一样。” 赖大壮小声应了“是”。 姬安无奈摇摇头,看向旁边洪大福:“给他倒杯水。” 赖大壮接了杯子握在手中,似乎终于缓解了一点紧张。 姬安温声问:“你在大司马的庄子上还有哪些家人亲友,我问大司马讨了你来继续给我种东西,你可愿意?” 赖大壮诧异抬头,又赶紧低下。 姬安安慰道:“就抬着头说话好了。” 赖大壮犹犹豫豫地又半抬起头,小声回道:“小人……还有个妹妹……能为陛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姬安点下头:“那便带着你妹妹一同过来吧。你多大年纪了,在庄子上待了多久,种了多少年地,都种过什么东西。” 赖大壮一一回答:“小人今年二十三。四年前家里出事,没了爹娘,小人只得带着妹妹来京里投亲。没想到按着信寻到地址才知,舅舅一家已经搬去了江南。 “当时大司马的庄子在招人,小人有幸被庄头挑中,先是做短工。后来庄头见小人活做得不错,就收留小人待在庄子上。小人从小就跟着爹娘下地帮忙,也说不清种了多少年地。” 随后一样一样数了自己种过的东西。 姬安听着他从主粮数到各种菜蔬,看得出来的确是一把好手,庄头才会让他种这么多。 等赖大壮说完,姬安便对郑永吩咐:“备车,我带他到各处花园转转,看看合适种些什么。然后你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让他带妹妹住进来。” 郑永听完,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却是赖大壮急急地又跪到了地上:“陛下,小人妹妹已经有了婚约!” 姬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快起来,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看你们就两兄妹,你住外头不方便,让她自己住外头你估计也不放心。” 赖大壮也是一愣,跟着长长吁口气,连忙说:“是小人想太多……” 郑永这时也小声劝道:“陛下,花园多在后宫内。虽说陛下如今后宫无人,可他一个外男,还是不方便。” 第30章 考验 姬安试图诡辩:“你也说了,现在无人。等有了人,可以再改安排嘛。” 反正他作为一个非常彻底的同,后宫有人的日子遥遥无期。 但,郑永提醒:“虽无陛下的妃嫔,可还有众多宫女……” 听到这话,姬安就知道不得不放弃了,不然对宫女们和赖大壮都有害。 姬安把赖大壮叫起身,一边唤出系统打开皇宫地图,一边又说:“我再想想。” 眼前的地图中,广阔的皇宫以后宫宫墙为界,前后两块地方几乎对半分。现在后宫里只有西南方一块集中住着先帝的妃嫔,剩余各殿都是空的,一大片内苑原本都是姬安的改造目标。 郑永看姬安沉思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再提醒:“陛下,不如还是种在皇庄?可要奴取皇庄图册一观。” 姬安却还是沉吟。 按他原本的想法,皇庄准备用来做主粮或重要经济作物的试验田,而宫内就搞搞蔬菜瓜果。 这时,洪大福也凑上来:“陛下,可以让宫里人种嘛。那么多人呢,肯定有会种的。不会的也可以教,先前种萝卜收萝卜,奴几个不就都是跟着赖大壮学。何况,赖大壮一个人,本来也顾不完这么多地。” 郑永听见,暗暗看他一眼,垂眼没说话。 姬安倒是被这话提醒了——的确,可以把宫里的人手都动员组织起来。而且,除了宦官,还有众多宫女,能搞的也不止是种植,养殖也可以试试。 不过这就不是一拍脑袋便能做的了,得好好规划规划,还需要先了解现在的人员情况。 姬安在心里迅速地打了一份大框架腹稿,重新问赖大壮:“你识字吗?” 赖大壮回道:“只识得一些,会认数字和常见的庄稼果蔬。” 他见姬安轻叹口气,又犹豫着说:“小人妹妹识得多……庄子上不少人要写信,都是托她帮写……” 姬安顿时眼一亮:“那这样,一会儿我带你到能去的地方都看看。你回去了,就对你妹妹说,让她写下来,能种哪些果蔬,该怎么种怎么伺候。先从冬季能种的写起,从选种开始,尽量详细地写到收获。” 经过上次种白萝卜,姬安发现先前看的农书写的还是简单了,可能是一方水土有一方水土的不同细节。这回他可以来一个京城附近地区的详细实操版,只要气候接近的都能拿来就用,别的地方也能参考。 赖大壮却是听得张大了嘴:“陛下……小人怕……做不好……” 姬安笑着安慰:“别怕,你当初怎么教我的内侍,就让你妹妹怎么写。用词越直白越好,要念出去给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这样,就先写秋冬萝卜怎么种吧,写好送进来,我批改一下,后面你就有底了。” 赖大壮这才忐忑地点点头:“小人和妹妹会认真做。” 姬安:“你先回大司马的庄子住着,我想好怎么安顿你们兄妹,再接你们进京。有什么事,你就到宫里来找朱顺。” 又对郑永说:“一会儿你给他一块牌子,让他能在宫门递牌子找人。再给他结了这个月的月钱,先按着小管事的份例给。” 赖大壮连忙摆手:“陛下上回赏赐的还没用,小人都没做活,不敢拿钱。” 姬安笑道:“怎么没做,编写东西不是活吗。月钱是给你的,等东西送进来了,若是写得好,会再单独给你妹妹结润笔费,按着字数来算。” 赖大壮听得瞪大眼,连忙起身要再跪谢。 姬安赶紧叫住他:“别跪!跪下去你妹妹的钱就没了!” 赖大壮僵在半当中,一时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姬安示意他起来,缓和神色续道:“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我,你以后记住。” 赖大壮躬身应是。 姬安看向郑永:“走吧,先把后宫以外的花园都看看。” 郑永:“奴这便让人备车。” * 姬安领着人走完一圈附近的小花园回来,郑永照着他先前吩咐的,找人安排赖大壮,并送出宫去。 姬安又对郑永吩咐道:“把现在宫内所有的宦官和宫女整理一份名册给我,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负责什么、月银多少。三日够了吗?” 郑永:“奴尊旨,三日内必呈于陛下。” 姬安点个头:“去忙吧。” 郑永退出去,姬安领着洪大福重新回到书房。 朱顺和徐小七立刻起身迎上前。 姬安扫一眼两人摆在侧边的两张台面:“如何了?” 朱顺:“还差一些,请陛下稍坐,马上就能全分完。” 姬安:“你们继续,把奏事的本给大福拿过来。”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书桌后落座。洪大福很快捧着一小摞奏疏过来放下。 姬安数了数,不到十本,诧异道:“这么少?” 朱顺应道:“绝大多数都是贺陛下继位的贺表,而且都是京中官员,没有地方发来的奏疏。” 姬安蹙下眉头——感觉更不对劲了。 他拿起一本翻开,发现恰好就是齐万生的。只有对开两页,简短地写了一下京中百姓为先帝服丧的情形。 大盛的御史主要有两方面的工作,一是监察百官,二是巡视百姓,有事皆可直奏天子。一句话说,就是皇帝用来盯着官员和百姓的耳目。 所以齐万生这份奏疏虽然写的是寻常事,但正是在履行工作职责。 姬安看完,提笔点上朱砂,在末尾签个“阅”,放在一旁,接着看下一份。 第40章 余下的几份不全是出自御史台,但奏事内容都和齐万生那份类似,只是汇报工作,不需要等待批覆。 姬安放下笔,抬头就见朱顺和徐小七立在桌前。 朱顺:“方才余下那些都没再有奏事的。” 姬安:“辛苦你们了。” 接着又把交待给赖大壮的事说了下:“朱顺,赖大壮和你熟,暂时先由你和他对接。他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尽量给他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告诉我。” 朱顺应了是。 姬安再让人寻个箱子,把那些贺表全装进去,抬角落里放着,这才带着三名内侍回房吃晚饭。 吃完饭,自然就到了姬安去找上官钧上课的时间。 上官钧不喜欢仆人在身边,姬安让徐洪两人留在外头,自己走进内屋。 如今上官钧素衣孝服,日常坐卧之间,看着气势倒是比原先着深色衣衫时要平和些。 见姬安空手而来,上官钧放下书卷:“今日四郎没带着束修?”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还会说这种像是玩笑的话,不过也顺口接道:“等出了孝,我给大司马炖上一锅萝卜羊肉汤,正好入冬补补。” 上官钧略略坐直,端起茶杯:“今日想问什么。” 姬安坐在上官钧对面:“我今日收到不少奏疏,但绝大部分都是贺表,奏事的只有不到十份。” 上官钧:“看到贺表,四郎似乎不怎么开心。” 姬安:“也不是不开心,就是看完没什么收获。” 如果是他做成了一件什么事,官员们写贺表夸他,他肯定会高兴,那种贺表至少能提供点情绪价值。但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看那些空洞的彩虹屁当然就没有丝毫感觉,完全是浪费时间。 姬安一边观察着上官钧的神色,一边补充说明:“我一连看了几份都是贺表,后来就让朱顺和小七帮着分了下类。” 上官钧面上没有异样,似乎对“内侍接触奏疏”并不觉得不妥。 姬安就转入正题:“今日所有奏疏,都是在京官员所上,没有地方进奏。便是那几本奏事的,也只是汇报,无需批覆。而且郑永说,奏疏是直接送到宫中,我觉得这很不对劲。 “我大盛幅员如此辽阔,天子了解天下之事的途径就是通过各地奏疏,总不会没有设置专门收发转递的机构吧。大司马,我想听你仔细讲讲奏疏的事。” 上官钧看着姬安,慢慢开口:“四郎想得不错。各地发往京中的奏疏与公文,会先送抵进奏院,由进奏院检查登记,并及时转递章奏房。京中回覆地方的公文亦是如此,经过进奏院往下传。 “章奏房为转承所有奏疏、公文之所,可查看非保密奏疏,会先行滤去无用空文,再转呈御前。天子批阅奏疏,或与宰相、群臣商议,发回章奏房,章奏房转发各处,并督促执行,按时索要汇报。” 姬安立刻抓到其中重点:“所以,在流程上,应该是我先看到奏疏中都写了什么事,再在朝议上或政事堂中讨论?”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每次都是等到开会,他才知道要议什么事。但从集权的逻辑来讲,应当由皇帝来决定哪些事要开会,以及开多大规模的会,这才是皇帝的权力体现。 上官钧继续说:“当年我进政事堂之时,先帝便下令除了直奏于他的奏疏,其余全都直接送到政事堂。后来先帝因病无力理政,直奏文书便是直接送到我手上。” 姬安脑子里转了转,明白过来——先帝当年给上官钧争储位没争过,一生气,就让上官钧进政事堂去明正言顺地看奏疏,等于拐个弯子让上官钧当实质的储君。 他定定看着上官钧:“那又何必让人写今日这些奏疏送过来。” 为了送来今天的这些奏疏,说不定那些官员都抓破脑袋才写出来东西。 姬安:“你是在……考验我吗。” 上官钧扬唇浅浅一笑:“四郎的聪慧令我惊叹。” 他拿起桌上的铃摇一摇。 片刻之后,时和送进一本册子,双手递于姬安,再退出去。 姬安翻开看看,是一份名册,写着人名与详细履历。 上官钧:“这些是有直奏之权的官员。他们的奏疏,以及保密公文,会以实名封口送上来。这两日我收到的,一会儿你都可以拿回去,以后会直接呈递御前。” 姬安:“今后我批完奏疏,会让人送来给大司马过目。” 他也没想着一步到位,这是当初答应过上官钧的“你我批示同样起效”。 上官钧不置可否,只问:“送往政事堂的那部分,可要一并收回?” 姬安反问:“大司马觉得呢?” 这回上官钧倒是表态得很干脆:“看你的意思。” 姬安刚从他手里拿到一点切实的权力,又感受到他此时的支持态度,心情总算好了点。仔细想想,说:“还是先不了,我从目前这些学起。一下数量太多,我怕我看不过来,等适应了再加吧。” 上官钧细看看他,突然道:“说起来,自相识起,我都未曾见四郎有过不高兴的时候。今晚总算头一回见着了。” 姬安扁下嘴,带着点报复心地回他:“那大司马是不是该哄一哄我?” 第31章 累活 上官钧一滞,应当是完全没想过姬安会说这种话。 姬安自然也没想过上官钧会怎么样,看到对方噎这一下的神色,已经足够心情舒畅。 老实说,上官钧要真哄他,姬安还要警惕下。毕竟,两人现在连朋友都还算不上,顶多就是相处还算融洽的合作夥伴。 不过,正当姬安要玩笑一句,把话头带过去时,上官钧却没像平常那样恢复一张冰山脸,而是眼中现出一丝兴味。 上官钧以一种打探的目光看着姬安:“四郎想我怎么哄。” 姬安顿时感觉背上寒毛立了一排,心中忍不住回呛——还有当面问人的?兄弟你可真是凭实力天煞孤星啊! 但他立刻转换了思路——难得上官钧心情不错,倒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 姬安还真有件事想托他办,只是一直没想好,此时顺势说道:“那你帮我核实一下,我身边六名内侍的身份信息吧。” 上官钧扬扬眉:“你觉得他们不对?” 姬安摇下头:“没有。但我以后估计还会顺手让他们办些事,就像今日让朱顺和小七看奏疏。而且他们时时跟着我,总免不了接触到一些机密,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了解清楚一点,心里更有底。” 对郑永姬安就不担心,郑永是能跟在先帝身边的人,肯定已经查清楚了。 姬安前几天一直在犹豫,但今天奏疏这事就让他下了决心。 上官钧应下来,又提点道:“每日奏疏繁多,你若需要人手做分类归总,可以选一些人赐给事中,跟在身旁帮忙。通常会从翰林院里挑人,但也不必局限于翰林院。” 姬安若有所思:“用内侍是不是不行。” 上官钧颇为放松地靠回软枕:“倒也不是,有才之人,用自是无妨。但你身边亲近的人也就那几个,以后事多了,恐怕不够用的。而且也不一定个个堪用,万一还有添乱的。” 姬安:“大司马也有这样一批幕僚吧,能不能先借我几个?” 上官钧又打量一下姬安:“他们跟着我久了,干活有时贪快就会省减,我也能看得明白。换给你用,怕你用不顺手。” 姬安笑笑:“没事,磨合一下就能习惯了。用有经验的,总比没经验的方便。我再从外头挑几个人,让他们帮着带带。” 上官钧思考片刻,说了两个名字:“明日我让他们过去。” 姬安愉快地点头:“好。” 上官钧看着他笑弯的眉眼,突然问:“这算是哄好了?” 姬安心情正好,顺着话回:“我很好哄吧。” 上官钧浅笑一下,没说话。 讲完了事,姬安没再多留,起身告辞。 * 徐小七和洪大福捧着两摞摺本,跟着姬安往回走。 姬安随手拿下一本,边走边翻开看。 徐小七劝道:“路上暗,伤眼睛,陛下回去再看吧。” 姬安:“没事,我就扫两眼。” 的确只是扫两眼,就看到里面夹有半页纸,而且文书上有朱批,只是颜色调得比他用的那种要暗。 很明显,这是上官钧已经处理过的。 姬安将这本放回去,再拿过两本,也打开扫过,和先前一样。 于是姬安没去书房,直接回了卧房,让两人把摺本都放在榻上。看着两摞挺高,但和今天那六摞一比,数量可就少多了。 姬安也懒得想上官钧是特意挑出这些给自己,还是别的都已经发还回去没剩下,总之倚在榻上当看书一样看,顺便吩咐人去把朱顺喊来。 没一会儿,朱顺过来,姬安让三人都坐了。 姬安:“小七、朱顺,若是今后让你们固定做奏疏的分类归总工作,你们可愿意?” 第41章 徐小七和朱顺都是一愣,不由得对视一眼。 朱顺小心地问:“今日奴等只是临时顶个缺,不算出格。可若一直接触奏疏,会不会惹外朝对陛下不满。” 姬安安抚道:“没事,刚才我问过大司马了,他说是人才都能用。” 在这一点上,姬安很欣赏上官钧的务实态度。 姬安又补充说:“你们跟着我时间久,什么性情我都知道。大福他们四个肯定做不来这种案牍工作。” 洪大福挠着头露出个傻笑:“陛下真是了解奴。” 姬安看着朱顺和徐小七:“你俩细心也沉稳,我觉得合适。但你们若是不想,我也不会勉强。” 如果去做整理奏疏的工作,那势必要对现在的工作做出舍取。 朱顺是往总管方向发展的,又是姬安心腹,只要不出大错,可以预见今后甚至会超过郑永。 徐小七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但时时跟在姬安身边,这本身就是重要性的表现。 但能看奏疏,却是相当于一脚踩进了最内核的权力圈子当中。既然都能看了,天子有时就近问起,就能说上几句。久而久之,等同于参知政事,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天子的决策。 朱顺沉思片刻,先表态道:“陛下,奴感觉奴可能不太合适做这个。” 姬安听得好奇:“哦?怎么说。” 朱顺:“若只是像今日这般,分开类别,奴还能做。但陛下要处理的奏疏那么多,要想加快处理速度,一些长篇奏疏想来需得归纳总纲,方便陛下查看。这个,奴自认做不来。” 姬安笑道:“做不来,却也能说到点子上。” 朱顺跟着笑道:“奴算学还可以,还是帮陛下打理内务吧。” 姬安点下头,又去看徐小七。 徐小七虽然眼中带着犹豫,但还是说:“陛下若是不弃,奴想试试。如若奴愚钝不堪用,奴会自请退出。” 姬安:“好,那你跟我一起看这些摺本。我刚才翻了,里面夹有一些纸,是大司马的幕僚所写,你主要对比着学那部分。” 徐小七应了是。 姬安让洪大福换了热茶和点心,带着徐小七挑灯夜战。 通观这些摺本,都是外地官员所上,大概京中官员的已经发还回去。 看得出来,上官钧执政几年,已经和官员们达成了一定默契,上的本都写得简明扼要,并没有多少废话。 不过,这种直奏本相当于官员们给大老板写的信,多是作为正式奏疏的补充说明,有些单独看就不太好理解。何况姬安现在还是突然接手,看起来更显得没头没尾。 这时就显出秘书的本事了。 姬安看到许多摺本里都至少夹着一张纸,是摘录此本关键内容,且写有编号,注有抄者某某。他猜测,这张纸是用于留底,在奏疏发回去以后,可以随时备查。 有些摺本里还多夹一张,大概是写时图快,写得就没有前一张那么工整。这第二张的内容,是对摺本内容的前情提要,或其中提及要点的背景补充,同样落有笔者姓名。 姬安看得快,熬夜将所有摺本都看完,再一回想。似乎上官钧说要送过来的那两名幕僚,是里面纸张中出现名字最多的两个。 看来的确是得力的老练文秘。 姬安当时提出要人,实际还是向上官钧表示——他做事不会瞒着上官钧,上官钧的人随时可以将重要奏疏内容和他的态度传回去。 上官钧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派的人能不能干活不重要,哪怕敷衍了事,姬安也不会把人赶走。 不过上官钧还是送了很有能力的人过来。 姬安相当满意——管他是谁的人,能给自己干活就行。 ○● 转过天,姬安见到来报道的两人,又让上茶水又让上点心,还每人分配一名宦官办杂事,态度亲切得让两人都有点受宠若惊。 姬安把徐小七交给他们带着教,自己也开始正式体验皇帝的最高权力之一——看奏疏。 结果,就这一天的量,让他熬到和昨晚一样晚。 看完最后一份,脑瓜子都感觉糊糊的。关键他做的批示还不多,基本属于信息输入阶段,看得就尤其慢,还时不时要询问幕僚们情况。 此时他不由得非常庆幸,没有一时贪权,就把政事堂那边的奏疏也要过来。 姬安不顾形象地靠在椅背上,挥手对两名幕僚道:“你们把这些都给大司马送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躬身应道:“臣等来前,大司马交待,陛下批完既可,不必再转到他手中。” 姬安叹气:“不行,他放心我,我还不放心自己呢。快送去。” 并且在心中阴暗地补充一句——就上官钧那事业批,不信他今晚不熬夜看! 两名幕僚无法,只得应了是,带着人抱着奏疏告退。 洪大福上前为姬安捏肩膀,心疼地道:“陛下难不成以后每日都要熬到这么晚?” 姬安想像着上官钧要跟在自己后面熬到更晚,心里莫名有种隐隐的快意,似乎连疲惫感都减轻了一点。 洪大福还在絮叨:“明日就恢复朝议了,陛下快回去歇着吧。” 姬安站起身伸个懒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也还好,朝议的时间比哭灵时间还晚一点。” 徐小七懊恼地跟在他身后:“都是奴不堪用。” 姬安安慰他:“我看后面你写的那几本,已经开始上手了。才第一天就能有这样的成果,很不容易。多看多练,以后也就熟能生巧。” 徐小七建议道:“陛下是否再多找些人?刚才两位郎君说,今日的数量还不是最多的。” 姬安点点头:“嗯,是得再找几个帮手。” 但是怎么找,也是一个问题。 这晚,姬安躺在床上还在想,要怎样才能快速打造一支合适自己用的秘书团。 不过,等到睡醒过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作为皇帝召开的第一次大朝会。 第32章 首朝 先帝头七过去,九月初八的新帝大朝会,标志着新一任皇帝正式接掌权力,朝堂恢复正常运转秩序。 姬安早早起床,打着呵欠沐浴更衣。这回的天子冕服,比上回的皇子朝服还要繁复。 一群内侍围着姬安打理,姬安只感觉,每过来一个人,自己身上的负重都要加一层。 他不由得心想——穿过来之后一直躺平到现在,是不是该恢复身体锻炼了。皇帝的工作量那么大,想要干得好,那没副好体魄还真架不住长时间操劳。 等到由头到脚都打理好,姬安一迈步……终于知道古人受尊崇的慢姿态怎么来的了,真是快不了一点。 出门下台阶,阶前停着豪华的天子御驾。 车驾队伍的旁边不远处,另有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上官钧正被人簇拥着,走向那匹马。 偏殿前方正当中的空间就这点。一个当朝天子,一个实质权臣,大概备车马的人实在拿不好该谁占中,干脆含含糊糊地都挤在一块。 于是两人几乎在阶下走了个对脸。 姬安仰头看看那匹神骏,又看看自己那小房子一样马车,再看看上官钧,邀请道:“大司马要不要与我同乘。” 虽然他不知道上官钧为什么要安排骑马,虽然他也觉得骑马更帅气,但这种时候,不表个邀请的态似乎不太合适。 上官钧原在等着姬安先上车,听到这话,转眼看来。 邀都邀了,姬安大方地笑道:“清早风凉,坐车能挡一挡。” 上官钧看他片刻,垂眼应道:“谢陛下。陛下请。” 姬安微微扬下眉锋——这是心情调整过来了?私下的场合也用上了“陛下”。 姬安先来到车边,踩着踏凳走进车内,看中央摆着小桌与凭几,走过去小心地坐下。 上官钧跟着上车,坐在姬安对面下首。 最后是郑永躬身进来,先到姬安身边帮他整整衣摆,再从柜中取出一支凭几为上官钧摆好,最后退到边上跪坐。 马车开始走动,姬安几乎感觉不到摇晃,除了眼前的冕旒在微摆。 姬安抬眼看看眼前的珠子,动了动头,又看向上官钧,纠结地欲言又止。 上官钧原是倚着凭几闭着眼,却像是有所感应般地睁眼看来:“陛下想问什么。” 姬安没忍住,伸手拨了下挡在眼前的珠帘:“这个,平常的朝议也要戴吗?” 实在是有点太重了,他一想到每次上朝都要负量两小时,脖子就彷佛开始酸疼。 上官钧再一次露出像是意外的微妙之色:“陛下每回关注之事,都颇为奇特。” 姬安伸手按按脖子:“本来日日低头看奏疏,对脖子的负担就很大,非必要的时候,我还是想少一点负重。” 上官钧:“陛下既不喜,常朝时自可换戴别的冠。若觉低头看奏疏太累,可让人念与陛下听。” 第42章 姬安一笑:“念倒是不用。我准备让人做一批架子,可将奏疏托到眼前来看,就不用长时间低头了。可能写字有些不方便,要多写时可以再放回桌上。等做好了,也给大司马送几个去。” 上官钧:“陛下的奇思妙想还真是不少。” 姬安:“不知道大司马有没有听御医说过,长时间低头容易引发许多疾病。我刚才还在想,工作量大,身体锻炼也要……跟上……” 说到后面,他掩嘴打了个呵欠。 连眼睛里都冒出点水汽,姬安顺手抹掉,直起身想倒茶。结果,也不知道袖子卡到了哪里,手臂被卡住了。 幸好郑永始终留意着,立刻凑过来提起小桌上的茶壶,倒出小半杯浓茶,递给姬安。 茶烫,姬安慢慢啜着喝,被苦味一冲,脑子感觉清醒了些。 上官钧突然说:“当日呈递的奏疏,非紧急事务,也不必非要当日批完。” 姬安:“但每日都有新的,日日积下去不就会越来越多。” 上官钧:“只看归总之言,能快上许多。” 姬安真诚求教:“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不看原本,我又担心会不会经过一个人转述,意思总会有些偏差。大司马是如何把握该不该看?” 上官钧:“事有轻重缓急,要事自当细看。虽下方诸臣都会自言其份量,但陛下当有自己的度量。” 姬安品了品这话,就是还得先积累经验,看多了就差不多有数了。 他仔细看看上官钧眼下,发现没有熬夜的暗青痕迹,不由得问:“昨晚我让他们送过去的奏疏,你没看吗?” 上官钧淡淡道:“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完了。” 姬安心下叹口气——看得比自己快那么多就算了,为什么明明多熬了两小时夜,都还能比自己精神。 不过他很快放下这种没有意义的新手熟手对比,说起招秘书的打算:“我想招一批秘……给事中,采用自主报名、再进行考核的方式,但拿不准报名的范围该放到多宽。大司马有什么建议吗?” 上官钧眼中再次带上兴味:“陛下准备如何考核。” 姬安就把自己昨晚想到的几方面说了下。 上官钧思量片刻,回道:“如此公开招募近臣,报名者必趋之若鹜。毕竟,能亲近天子,很多时候离一步登天便只有一线之隔。何况这还是陛下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必然会引得下方官员过多思量。” 姬安也考虑过这个,不过觉得无所谓:“但我现在什么人都不熟悉,公开招蓦考核,能最快速地筛选出符合我要求的人选。下面要想就让他们想吧,反正不管我做什么,爱琢磨的人总会琢磨。” 上官钧:“既如此,臣建议,范围定于翰林院与在京无职的低品文散官当中,以免有职在身之人心思动荡。且,给事中一职品级太高,可改为给事郎这样的八品小官,不会太扎眼,尤其陛下还想用内侍。” 姬安点头:“好,那就这样。正好趁着今日大朝会人齐,下午就宣布出去,明日就让人来考。早点招到人训练起来,也好早点帮我提高批阅效率。” 上官钧再看看他,又提醒道:“明年开恩科,陛下此时进行的考核,哪怕只是招小官,也必会被当作明年的一个重要参照。无论压题还是作答方向,参考者都会向陛下的喜好靠拢。” 姬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恩科怎么考由我定?” 上官钧:“天子开科取士,自然取的是天子想要的人才。” 就在姬安若有所思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姬安便对上官钧一笑:“那回头我们再仔细聊聊恩科。” * 两人下车之处,还是和上回一样,在仁圣殿侧面。 不过这一回,姬安和上官钧就要分走不同的路。上官钧去往殿门,从大门进入。姬安走的则是天子信道。 姬安走出几步,还悄悄回头望一眼上官钧,禁不住想——哪怕权臣如上官钧,在形式上还是不得不低皇帝一头。难怪当初先帝那么想给上官钧争到这个皇位。 郑永将姬安领进大殿旁的房内,再次带着内侍给姬安整理仪容。 待得时间到,姬安当先往连接大殿的门走去。 郑永高喊一声:“圣驾至——” 姬安步入殿中,拾阶而上,行至龙椅前方,转过身。 他微微低头,隔着冕旒望向下方。 大殿内静穆无声,在京文武百官排列齐整,垂首而立。以正中走道为界,左侧文臣,右侧武将,在殿中站得密密麻麻。而殿外,更有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至殿前广场。 姬安的视线从远而近,看到前排都是自己熟悉的政事堂众宰相,以及姬含思。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玉阶之下。 上官钧独立于此。 他没垂首,反而像是感受到姬安的目光,抬头看来。 姬安对上他的双眼。 片刻,上官钧收回目光,微微垂首。 姬安暗自深吸口气——这就是皇帝。 郑永躬身行到宝座边,也垂头等着。 姬安收敛心神,在金碧辉煌的宽敞龙椅上坐下。 郑永跪下身,为他整理好衣袍,再退至一旁。 随后的流程,就和姬安上回参加过的大朝会一样。 鸿胪卿出列,主持百官三拜天子。 接着宣读新帝的第一份圣旨。 这算是一份制式诏书,内容包括两大一部分:一是新帝体恤民艰,大赦天下;二是对群臣的勉励与奖赏。 虽说先帝遗诏已经赏过一次,但新帝继位还会再表现一次自己的仁德,赏些钱物,算是给臣子们的见面礼。 其中只有两个人的待遇与他人不同。 一个是姬含思,封王赐府。 一个是上官钧,加太师衔,赐住宫中以便辅政。 圣旨宣读完,便是群臣一排排上前来领赏谢恩,也让新帝认认自己的脸。 姬安高坐玉阶之上,其实看下方不是很真切。 不过也不用他真看清楚。在京官员那么多,真能让皇帝记得住,那对臣子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让姬安吃惊的是,他眼前突然出现了系统弹窗—— 【首次召开大朝会,获得300能量,300国运值。】 这几天他忙着各种事情,既然没有触发任务,也就没有多看系统。现在突然收到提示,才反应过来,这该是刷了个小成就。 姬安刚想到任务,马上就有任务被触发—— 【触发日常任务:召开朝议 完成期限:无 完成奖励:每开一次朝议,能量+10,国运值+10;每月朝议全勤,额外能量+100,国运值+100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不由得笑起来——当了皇帝也躲不过全勤诱惑,就是这奖励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第33章 寡人 这次大朝会,比姬安上次参加的先帝最后一次朝会,要耗时久得多。 每个部门上前领赏有个固定流程。先是皇帝慰问,再是部门领导代表回话,接着每名官员自我介绍,最后发放奖赏,拜谢皇恩。 慰问的话姬安早已交给了翰林院写,当时提的唯一要求就是“简洁”,对所有官员的要求也是如此。但即便这样,走完一个流程依旧有不可压缩的耗时,尤其人多的部门。 中间甚至还暂停了两次,进行短暂的休息。 姬安在龙椅上正襟危坐一上午,到了后面只觉腰酸背痛。 下方群臣更甚,直接站了一上午。 等终于退朝,姬安回到大殿旁边的休息室,这才理解了为什么这里会摆有一张榻。他连冕旒和外袍都顾不上脱,直接躺上去。 候在此处的洪大福和徐小七连忙过来,帮着他取帽脱衣。 姬安翻滚着取了外袍,下巴垫在软枕上趴着:“大福,帮我按下腰。” 说完,见郑永还站着,又对他道:“郑永也坐坐吧,站一上午了。” 姬安自己社畜过,到底还是不怎么受得了自己坐着别人站着。公开正式场合也就罢了,这种私下里的场合,他要么不用人一直候在边上,要么都至少赐个座。 郑永谢过恩,在角落寻个位子坐下。 姬安被洪大福按得长吁一口气,再吩咐:“找个人去问问大司马,要不要搭我的车回去。” 他是离开得最快的,大殿里一众臣子要有序退朝,还得耗时间。不过上官钧倒是肯定能第一个走,姬安想着早上是自己把他捎过来,回去时不问一句也不太好。 郑永点出个小宦官跑腿。 姬安想了想,又问他:“明日要上朝吗?” 郑永:“回陛下,下回朝议在十一日。” 姬安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些琐事,主要是立政殿那边的布置。刚才他上朝之时,内侍就在搬家,一会儿他能直接住进去。 刚说没几句,上官钧进来了。 见到趴在榻上让人按腰的姬安,上官钧都不由得脚步一顿。 第43章 姬安听见动静,转头看到他,招呼一声:“大司马要不要先坐会儿,喝口茶。” 上官钧沉默一瞬,才坐下回道:“陛下既劳累,臣便等上一等。” 姬安听他说得很有余裕的样子,打量几眼,的确也看不出疲惫之色,忍不住佩服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大司马知不知道一句话。” 上官钧接过茶,一边喝一边回:“还请陛下明示。” 姬安:“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上官钧轻笑一声。 姬安:“当然,我也不腿疼就是了,咱们君臣各有各的难吧。” 上官钧慢悠悠地道:“虽说永昌殿那边的龙椅能坐得舒服些,但陛下的确需要加强一下锻炼。” 姬安为前半句双眼一亮:“永昌殿那边是什么样?” 上官钧没说话。 郑永见此,解释道:“回陛下,永昌殿的龙椅是张小榻,可放软枕和凭几,后边政事堂内也是如此。” 说完,看看上官钧,又补充一句:“常朝的时候,三品以上大臣亦有座位。” 姬安点点头,心道——所以也不是我一个人受不了这样坐两三个小时嘛,诸位先帝们果然不会亏待自己。 再按过一会儿,姬安感觉腰终于松下来,就叫了停,坐起身喝杯茶,才下了地:“走吧,我都饿了。” 两人被众内侍簇拥着离开仁圣殿,搭上来时那辆马车。 天子的车驾,只有姬安能用。思贤殿稍远一些,若是姬安先下了车,上官钧一个人继续坐就不太合适。 当然,以上官钧的权势,他真要用了,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到底还是会背上僭越的道理污点。 因此,姬安为了显示自己不是搞钓鱼执法的真诚,让车子先把上官钧送到思贤殿。 上官钧起身前随口谢恩:“谢陛下特意送臣一路。” 姬安开完了大朝会,现在放松下来,才突然察觉出一点差异——虽然上官钧的态度没怎么变,但用词好像谨慎起来了? 他奇怪地说:“大司马怎么这么客气。私下场合还是同以前一样好了,你这样说话我都不习惯。” 上官钧已经站起身,此时垂眼看着姬安:“陛下不在意?” 姬安倚着软枕仰头回视,笑道:“我若要在意,那在意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日后还需多多仰仗大司马。” 上官钧凝视他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姬安眉眼弯弯:“大司马快回去用膳休息吧,下午政事堂见。” 上官钧微一点头,下了车。 马车继续往立政殿去。 待停下来,姬安走下马车,打量一下面前的宫殿。 虽然上官钧说过,立政殿只有长寿殿一半大小,但对于姬安而言,已经是一整套宽敞的宫室群,也比他先前住的偏殿要大。 高祖皇帝居于中朝那段时间,在立政殿与思贤殿都住过,还是先住思贤殿,再搬到立政殿。所以这两殿虽然规模及不上长寿殿,但当时都修得很好,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这也是先前上官钧选思贤殿的原因。姬安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不是含有或试探、或示威、或挑衅之意,不过姬安并不在乎这个。好多权力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计较这种名头只会显得自己更虚。 姬安现在在意的倒是另一点。 永昌殿在立政殿西侧,思贤殿在东侧,虽说距离都不远,但也隔有个一百多米。 姬安左边望望,右边望望,心里叹口气——先前出门走几步就能到上官钧房门口,现在还得搭个车。 至于动用皇帝的权利把上官钧那个臣子召过来……姬安自认现在还叫不动人,真想学东西,还得自己勤快点。 姬安再回头看看自己那座小屋子一样的车,对郑永说:“大司马送我的那匹马,能不能养到这里来。” 郑永躬身回:“奴马上让人办。” 姬安满意点头:“寻个好地方给它,好好照顾。日后出行,我若不吩咐用车,就是骑马了,方便。” 郑永应了是。 姬安抬脚往殿里走,继续说:“再安排一下,至少你和小七、大福都要学会骑马。我们这殿里的内侍,还有谁愿学的,都安排去学。” 这回郑永犹豫着没应声,但抬眼看向姬安之时,正对上姬安回视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一凛,连忙再应声“是”。 姬安一路走进新的宽敞卧房,换下繁复的礼服,穿上轻便的常服。 午膳一样样端上来。姬安坐下,对跟了自己一上午的内侍们挥挥手:“都去吃饭吧。” 众人俱都躬身退出去。 以前还是皇子时,姬安可以不那么讲究,让身旁内侍跟着一起吃,也热闹。可当上皇帝了,就不得不孤家寡人。他干脆把人都遣出去,免得被人盯着吃饭消化不良。 姬安举起筷,环视一下比先前住处更为宽敞的房间,也感觉比先前更加冷清。 他轻轻叹口气,突然就有点想念上官钧还没治好的时候。 至少那时饭桌上能有两个人,哪怕不怎么说话,一起吃饭也会让人觉得食物更美味些。 吃过午饭,再休息片刻,姬安继续出门干活。 郑永办事很麻利,那匹漂亮的白马已经静静立在殿前。 姬安和它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面色不自觉地变温和,走过去轻抚它颈脖。 白马记得姬安,拱进他怀中撒娇。 姬安哈哈笑着,和它闹了片刻,才骑上马背,往永昌殿而去。 走到半途,听见后方有动静,回头一看,是上官钧在策马赶上。 他的坐骑还是早上姬安见过的那匹黑马,此时小跑着过来,马鬓在微风中飘扬,极是帅气。 上官钧在落后姬安半个马身时控住马,对姬安颔首:“陛下。” 姬安一笑,正要说话,身下白马突然往那边靠过去,他赶紧稳住身形。 上官钧的黑马也在向这边靠,两匹马很亲热地相互蹭蹭脖子。 姬安也就被带得挨到上官钧身边,腿都和他贴在一处。 上官钧勒起马缰,控马离开一些。姬安感觉白马还想往那边靠,连忙跟着拉缰绳。 两匹马倒也乖巧,没再勉强,只继续一同往前走。 姬安好奇地问:“它俩关系很好?” 上官钧:“出自同一个马群,自小一块长大,也是一起受训。除了我带其中一匹出去之时,它们基本没怎么分开过。” 姬安一愣,脱口道:“那以后白马在我这边殿里,黑马在你那边殿里,它们岂不是要孤单了。” 上官钧转眼看来:“坐骑罢了,陛下还在意这个。” 姬安想到刚才白马和自己撒娇,心有点软:“坐骑也有坐骑的脾气嘛。要不,还把它俩养在一块?它俩高兴些,驱使起来也会更听话卖力。”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一眼:“陛下想养在何处。它们在一块,你我就总要有一人不便。” 姬安想了想,狡黠一笑:“这样吧,五日在我这,五日在你那。对谁都公平。” 上官钧有些无语:“陛下怎不想再挑别的马陪它们。” 姬安:“别的马是别的马,又代替不了它们彼此。” 上官钧垂眼看看两匹马。 就走这一小段路的工夫,两匹马又挨得近了点,只是没到刚才那样让背上主人腿脚相贴的程度。 姬安也跟着看看,续道:“你若不愿,那便都养你那好了。我要用再让人过去牵来,也就是等上一等而已,不妨事。” 上官钧凝视姬安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各五日。” 姬安笑弯了眼。 第34章 选拔 大盛官员的正常工作时间,是自辰时始,到申时散,中午会在衙署用饭。 大朝会这一日,在京的无实职散官,同样会齐聚仁圣殿。散朝时正值中午,文散官通常都会到翰林院吃午饭。 翰林院这个机构,在前朝最初设置之时隶属内廷,是当初的皇帝为了绕过相权制约而创,安置的人员虽然品级低,但和皇帝的联系都非常紧密。 但后来的皇帝在权力之争中被相权压制,翰林院随之被划归于外朝,成为正式的官员串行。到了大盛朝,文散官统一分归翰林院管理,因此会集中在翰林院用饭。 每当到大朝会这一日,几乎可以说是翰林院最热闹的日子。 尤其今日属于破例召开的拜见新帝,还有赏赐发下,众人更是少不了多有议论。区别只在于,品级高的在小房间里聊,品级低的在大堂乃至庭院中聊。 “大司马还加了太师衔……” “可我听我在章奏房的同年说,大司马下了令,直奏的奏疏送到圣上那里,由圣上批阅。” “送往政事堂那部分才是最关键的吧,还没有动。” “但听那边的消息,大司马病好之后,也没有再去过政事堂看奏疏。” 第44章 “政事堂除大司马外,其余八位相公,两位是大司马直接提拔,四位是先帝为了照顾大司马而提拔。他是否亲自看奏疏,都没有多少差别。” 院中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见几名宦官进来,去寻了掌院学士。 议论声更涨。 “刚才打头那个,是新提的内侍少监吧?” “没错,前几天哭灵都见到他。” “好像是自圣上当年入宫起就跟着圣上。直接提到少监,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没多久,朱顺就和掌院学士一同出现,召集所有人听谕令。 朱顺朗声道:“圣上欲选拔几位给事郎御前听用,有意参与选拔者,可于今日酉时前报名,明早在此集中,一并进行考核。” 短短一句话,立刻引得下方嘈杂声四起。掌院学士叫了几声“肃静”,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顺续道:“本次选中者,若原本品级低于给事郎,则予提升。若原本品级高,则予加衔,余者不变。未选中者,不会影响原本品级。诸位若有意愿,便可以到我这里报名登记,我会留到酉时。” 言罢,对掌院学士欠身行礼。掌院学士回以一礼,点个书吏领朱顺等人去寻间房用。 下面有人忍不住大声问:“敢问这位内侍,圣上要如何选拔?” 朱顺回道:“诸位明日便会知晓。” 说完,就领着人随书吏而去。 他一走,院内就像有水入油锅,处处炸开。众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和相熟的人议论。 “御前听用,这是随时伴驾?!” “但只封给事郎,也太低了吧,才正八品。” “能跟在圣上身边,品级还有什么重要。反正我肯定会报。” “对啊,只要能展现才华让圣上看到,还愁升不了官?我们同去!” “你们这是忘了大司马吗,他如今可就住在宫中。” “圣上此举,意图已是再明白不过。大司马真能坐视?” “富贵险中求。如何站队,大家各自思量吧。” 在所有人议论之时,朱顺已被书吏领至一间屋中。他坐于桌后,待两名小宦官摆开纸笔,研好墨汁,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 朱顺抬头看去,就见有人跨进了房里。 ○● 姬安开了这么多次政事堂会议,总算头一回真正进入政事堂。 当然地点不会改变本质,政事堂内也就是布置得更合适办公。除去姬安和上官钧的桌椅宽敞些,每位宰相也都有一张小案,依旧是大家坐在一起开会。 姬安只是一开始新奇了片刻,很快就进入原本的议事节奏,和宰相们一件接一件处理政事。 并且刷到了第二个成就——【首次召开机要会议,获得100能量,100国运值。】 议事结束后,宰相们各自回衙。连上官钧都去了枢密院。 皇帝的书房和政事堂一样,也在永昌殿后堂的范围内。 姬安转了一圈,发现两名幕僚和徐小七已经在处理章奏房送来的奏疏。 郑永跟在姬安身旁,小声禀:“奴依着前例,给他们分在临着陛下的屋。陛下是否要改动?” 姬安笑道:“不用,做得很好。齐万生来了吗?” 议事之前,他就预估着时间,让人去传齐万生这时候来见。 郑永:“已在等候。” 姬安:“宣吧。你就不用跟着了,忙你的去,我身边有大福就行。” 郑永应是,退了出去。 姬安坐到桌后,一边拿起一份奏疏,一边对洪大福道:“没外人时你便坐着,我就不多说了。” 洪大福在桌边的短墩上坐下,笑嘻嘻地躬身应:“谢陛下体恤。” 姬安继续吩咐:“回头你们几个商量下轮班,每天有两个人跟着我就够了。” 洪大福一惊:“是奴哪里做得不好,讨陛下嫌了?” 姬安笑着安抚道:“是让你们轮着,又不是赶你走。轮班来,你也能有个休息的时候,做做自己的事。” 洪大福连忙说:“伺候好陛下才是奴的大事。” 姬安:“有事我会叫你,放心吧。” 正说着话,门外值守的小宦官在屏风后禀道:“陛下,齐御史求见。” 洪大福连忙站起身。 姬安:“进。” 齐万生绕过屏风进屋,上前向姬安行礼。 姬安温声道:“齐卿免礼,过来坐。” 洪大福在桌前摆上凳子,齐万生谢过座,端正坐下。 上午姬安在玉阶上离得远,这时才好好看几眼齐万生。 半月没见,齐万生先前的消瘦已有所好转,瞧着脸颊不再有明显凹陷,目光依旧是那样清正有神。 姬安先和他叙旧:“师晟可还好?上午我瞧他长了些肉,没上月那么瘦了。” 齐万生愣了下,随即忙回道:“臣代师晟谢陛下关怀。上月他日日都在进补,这月恢复了锻炼,正努力早日恢复原本的气力。他非常喜爱上回陛下让朱内侍送去的萝卜。” 姬安笑道:“慢慢来,身体为上。他手没事吧,那回我瞧不仔细,不知道假伤里有没有混着真伤。” 齐万生眼中现出惊讶:“没事,当时都是仵作弄的假伤……原来陛下那时就看出来了?” 姬安:“猜出来的。当时他不是握了你的手嘛,如果真伤得那么重,脸上应该不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齐万生感叹:“陛下真是观察入微。” 姬安再笑笑,话锋转到他的工作上:“图国使团不日就要到京城,你们可想好了怎么谈。” 齐万生肃容答道:“图国今夏大旱,田地开裂,草场干枯,牛羊饿死。为了熬过冬日,此次必然要从我大盛处拿到资源。臣等目前商议的是,今年的岁币改为以粮草支付,以此条件拒绝增加。” 姬安:“他们自己买不到粮吗?” 齐万生:“大盛榷场严格管控出口粮食数量,图国和卜察又是世仇,只能找打骨鲁买。打骨鲁的旱情好些,但他们本来产粮就少,平常都要向外买粮,碰上灾年更顾不上图国。 “因此臣等商议,与其让图国从我们这儿拿走更多银钱,去和边境那些走私商人交易,让那些不纳税的商贾得着便宜,不如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想来能有可谈的余地。” 姬安点下头,又问:“如果我说,希望你们能谈到我们两国每年给对方的钱都一样多,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齐万生蹙起眉:“臣以为,很难。尤其今年他们遭了大灾,很可能连原本约定的数量都达不到。其实……” 他看看姬安的脸色,续道:“臣等商议的第二个条件,便是免去图国明年的赁资。这一条再加上粮草,能谈成的可能性应当很大。” 这样虽然没答应提价,但不收对面的,也就是变相提了。等于用一年的提价,来拒绝往后的长久加价。 姬安:“他们那边就没再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给我们的?” 齐万生摇摇头:“臣曾在边境游学,也曾出使图国。除了牛马羊,他们余下的也就是一些药材还算有用,但药材很难大批量供给。” 姬安没动声色,只说:“行,我知道了。” 齐万生垂下眼,轻轻叹口气。 姬安再次话锋一转,这才说到叫他来的正事:“是这样,其实今日叫你来,是想托你主持一次选拔考试。” 话题转得太快,齐万生禁不住又愣了下,才跟上思路:“选拔考试?” 姬安:“我想从翰林院和文散官中挑几个给事郎,给我打打下手。中午已经让人去通知人报名了,明日考试,需要一个人主持下。” 齐万生连忙道:“蒙陛下不弃,臣定当尽力。只不知,陛下想如何考。” 姬安莞尔:“今晚我会让人准备好卷子,明日辰时,会有内侍去御史台领你到考场。届时你只需监考便好,再给每人写几句考场表现的短评,随卷一同交来。” 齐万生躬身拱手:“臣遵旨。” ○● 翌日一早,翰林院一反平常的清静,热闹得和昨日不相上下。 昨日最后报名人数达到了近三十人之多。这些人自然是早早就来到院中点卯,等着参加选拔。 没报名的人就等着看热闹,还有别处衙署听到消息的,也悄悄跑来看究竟。 不过,朱顺出现后,却是把报名者直接领走了。 众人一路忐忑地被领到一处偏殿,进门见到众多整齐的桌椅,才暗暗松口气。 只是,边上已经坐满了一列宦官。 就有人不解地问朱顺:“朱内侍,他们是……” 朱顺:“和你们一同参考的,若考中,便一同为给事郎。” 众人顿时大惊:“什么?内侍也能考?!” 第35章 小考 朱顺扫一眼众人,淡定地道:“陛下有言,御前听用,没有内外臣之分,只有可用不可用之别。诸位,若是无法忍受与内臣共事,现在可以退出选拔。” 第45章 刚刚出现的喧哗立刻静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朱顺续道:“决定选拔者,现在可寻位坐下。决定退出者,可退到殿外,会有人领你们返回翰林院。”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大步走向殿中,去到第一排最挨近宦官的第二列坐下。 这人是第一个行动,除了在殿内坐好的宦官,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过他泰然自若,坐上椅子后就抱臂闭目,迳自养起神来。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接下来便陆续有人走出,各自寻座。 但也真有人转头出殿的,最后有七八人选择退出。 等所有人择座坐定,朱顺指了个小宦官领退出的人离开,自己则走进连通殿内的耳室。 室内长桌上摆着一份份分装好的考题,桌下是一排排小篮,都是内侍省昨晚连夜准备出来的东西。几名宦官安静地站在墙边,等候命令。 还有一张桌子边,一名宦官正在誊抄。 齐万生站在他身后看,听见动静,抬头和朱顺对视一眼,相互颔首,又继续低头看。 这宦官落笔很快,等朱顺走到桌前,他已经停下笔来。 桌上铺着两张纸,都画着整理的座位排列。一张在座位上潦草地记着数字,是刚才他在门口一边观察参选者落座顺序,一边快速记录下来。另一张虽是誊抄,写下的却是齐万生看不懂的符号。 齐万生悄悄看一眼这宦官,心中暗暗赞一声“好眼力、好记性”。刚才他也跟在门口看,但走动的人一多,就眼花缭乱地记不住。 记录的宦官快速核对完两张纸,对朱顺道:“朱内侍,幸不辱命。” 朱顺笑道:“你签下名,我会呈递于陛下。” 这宦官便在左下角签下名字——郝满。 朱顺又对齐万生道:“齐御史,接下来便交给您了。” 齐万生点头,对侍立在旁的几个宦官说:“带上东西。” 宦官们便按分工去拿考题或小篮。 齐万生还是好奇,指着纸上符号问:“可以问问这是什么吗?” 朱顺:“这是陛下使用的一套新记数法。齐御史若有兴趣,考核结束我可以和你细说。” 齐万生:“那便说定了。” 说完,带着拿上东西的众宦官去往殿中。 朱顺又叮嘱一次郝满仔细收好图,就也跟了出去。 齐万生走进殿中,立刻受到几乎所有人的注视。 并且,他一眼望去,看到好几人明显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可能是在庆幸至少不是宦官当主考。 齐万生走到最前方,神色严肃地朗声道:“陛下对此次选拔非常重视,已表明会亲自阅卷。因此,请诸位务必认真作答。以及,牢记一点——禁止外泄考题。现在先发考篮,大家开始准备。” 随着他的话音,宦官们开始挨座发小篮子。 翰林院来参选的人,个个都经历过科举,对考篮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接下之时都禁不住想起了当年殿试情形。 篮中放有笔、墨、砚,两张白纸,两支蜡烛,和火摺子,以及一把小算盘。众人虽为算盘感到意外,但也立刻动作熟练地把其他东西往桌上摆放,等着捧水壶的宦官过来给砚倒水,就开始研墨。 齐万生继续说:“此次考试共分两轮,每轮半个时辰。需要点烛的现在就可点上,注意安全,烛与纸不够都可再要。” 虽是白天,但殿中的光线也不是处处皆好,不少人都点起蜡烛。 齐万生看众人做好准备,示意发第一卷:“现在发第一卷。取出卷后,可以写上姓名、座号,先不能作答。大家都考过许多次,应当不用我多言。若是所有人都提前交卷,那会提前进入第二轮。” 再次确认所有人都拿到卷子,齐万生亲自点上计时用的香,这才道:“开始答题。” 众人立刻执笔作答。 齐万生也拿过一份多出的卷子,抽出试题细看。他今早才被领到这里,还没有见过题卷。 第一卷全是问答题,涵盖的范围颇广。有算学,有农学,有地理,有律法,有民生,而且角度颇为奇特,有些题若是没有多接触百姓的经验,有可能都看不懂。 齐万生看完题,抬眼四下扫过,果然已经见到好些人面露难色。当然也有下笔飞快的人,先前第一个挑座位那人便是。而宦官那一列倒是看着人人都很沉稳,虽然写得不快,但也没见犯难之色。 预想中的所有人提前交卷并没有出现,甚至半个时辰后收卷时,还能看到有人的卷子空着不少。 紧接着就发下第二卷,齐万生也跟着看了看。 第二卷的卷面是一份奏疏,要求对其进行归纳总结,并对认为需要注解之处写下注解。 这是翰林院众人的长处,果然许多人都开始奋笔疾书。 齐万生一边在殿中慢慢走动观察,一边开始在心里打起对每个人的短评腹稿。 便只是这样随意地看,他就已经看见几人落进了“奏疏”里埋的陷阱中,不由得暗自摇头。 同时,也对出这两份卷的人生出几分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圣上亲自出的? ○● 昨天送上来的奏疏不多,不过姬安还是熬到和前两晚一样的时间。 他总结了一下前天的经验,给两名幕僚和徐小七开了个会,做了一点小改进。 一是要求他们将认为最内核的部分,和带有数据的部分,都标记出来。二是教给他们使用阿拉伯数字,在写提要时将数据做一下转化。 阿拉伯数字的有利之处,在于方便快捷且一目瞭然,缺点是易于涂改。正式文书上的汉字肯定要保留,不过随附一份数字可以方便姬安。 至于这种记数法的来历,姬安就随口扯了个“从闲书里看来的西域之国用法”当藉口。 临时做改进,做归纳总结的三人处理速度就降了下来,总耗时随之加长。但对于姬安来说,效率却是上了一个台阶。 他只要先看总结,再和原文内核对照一次,就能把握住总结有没有跑偏,进而决定需不需要细看这一份奏疏。 因此,虽然又熬了一晚,但姬安心情很好。等人手多了,都照着这样来,哪怕再加上发往政事堂的那些奏疏,自己也很有希望正点下班。 而且今天不开朝议,姬安起得略晚,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就准备去政事堂了。 姬安坐在镜前让人梳头,一边问:“大司马的黑马牵走了吗?” 每殿各待五日,先留在立政殿这边。 郑永回道:“奴方才让人备马之时问了问,说是刚来人牵走。” 姬安应一声,心里估计着等会儿路上大概会碰到上官钧。 昨晚他就让人把今天选拔考试的试题给上官钧送去了一份。 果然不出所料,他刚走出殿外,就看见上官钧骑着黑马过来的身影。 姬安骑上白马,和上官钧并驾而行。 上官钧先开了口:“那套题颇有意思,是陛下亲自出的?” 姬安笑道:“我提出的思路,具体题面是两位幕僚和几名内侍集思广议,商定出来的。大司马手下的人才果然好用。” 除了要参考的徐小七回避,郑永、朱顺以及他们的助手都出了大力。不过姬安还是重点夸赞了上官钧的人手。 上官钧听出他的意思,回道:“他二人旁的本事一般,在文书上却极为老练。既然陛下用着顺手,就留在陛下那里吧。” 姬安毫不客气:“那我就收下了,给他俩提提品级,日后就管着奏疏这个事。” 上官钧瞥来一眼,看姬安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收回目光,继续说:“昨晚的奏疏里,也见到了陛下的小巧思。” 姬安顺着说:“我想顺便通知下去,官员们看发回的奏疏时,若是发现画的重点不对,可以再次上奏纠正。或者,干脆让人自己画重点。大司马觉得怎么样?” 上官钧:“若是下面自己画,很多人能把一半以上的内容都画进去。前者倒是可行。” 姬安:“那就只传达第一条。” 上官钧不紧不慢地问:“陛下既招了人手,改进了方法,准备何时将送往政事堂的奏疏收回。” 姬安也看过去一眼,不过,既然上官钧主动提了,他也就仔细想了想,回说:“顺利的话,下个月吧。” 上官钧继续问:“那陛下准备让我覆核奏疏到何时。” 姬安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我当然很高兴能有个人在后头查缺补漏,就怕大司马嫌辛劳。只要你愿意,能一直覆核下去最好。” 这句还真是姬安的真心话。或许是因为上官钧身上“这都不反”的烙印太强烈,加上这段日子姬安试探出的他给自己的自由度,就感觉有他在后面兜个底还是挺放心。 姬安也不知道自己和上官钧以后会不会改变,但至少现在两人可以算得上“蜜月期”。并且,姬安由衷地希望,这个“蜜月期”可以长久一点。 第46章 不过,姬安知道上官钧未必会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彼此间的了解与信任需要时间的积累,他对上官钧属于开了一点点上帝视角。但上官钧对他可没有,毕竟在上官钧的“重生金手指”中,他属于毫无信息的“死人”。 于是姬安点到既止,放下这个敏感话题,转个话锋说:“对了,有件事要托给大司马。” 上官钧:“陛下请说。” 姬安:“留意一下京里,如果有人卖今天的小考试题,先把人盯起来,最好是能秘密查一下。” 上官钧刚才配合了姬安的话题转变,听到这一句,却不由得再次转头,玩味地看他一眼——原本皇帝亲掌的密探在自己手上,这消息是有人告诉姬安的,还是姬安自己想到的? 姬安没听见上官钧回答,以为他不理解,继续解释道:“你先前不是说过,这次小考会被当作明年恩科的参考嘛。 “有这种往外漏题的道道,说不定明年就会漏科举题,先防一手。如果是今日的考生漏出去,那我也能知道人品。” 上官钧收回目光,应道:“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永昌殿,一同下马入殿。 * 今天的事情也不算多,姬安幸运地实现了正点下班。 然后带着幕僚们,和郑永、朱顺一起,加班改卷子。 姬安定出个10分制的标准,将“奏疏卷”交给幕僚们,“问答卷”交给郑永和朱顺。总份数不多,最后他还是自己全都看一遍。 未免先入为主,看卷子前,他没有先去看齐万生的评语。 参考的翰林院考生和内侍考生共二十七人,总成绩上,当然是翰林院那边遥遥领先。内侍这边只有徐小七因为有点经验而拿到高分,其余人哪怕“问答卷”成绩不错,大多也被“奏疏卷”拉开差距。 这次招人姬安没有限定人数,此时就重点审查两卷都在7分以上的人。结合齐万生给出的考场评语,和朱顺的观察,以及那张落座顺序图,综合挑出六人。 姬安想了想,又从两卷都达到6分的人当中细筛了筛,再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翰林院的,一个是内侍。前后一共八人,就是他本次选拔出来的新秘书。 最后,姬安点点那张落座顺序图上的署名,问朱顺:“这个郝满……” 朱顺会意,回道:“如今跟着奴做事。” 姬安:“让他好好干。” 朱顺躬身应是。 第36章 气运 齐万生习惯散衙后在京城中逛逛。只要没有旁的事,就每日挑不同的地方,不拘多久,只随便走走看看,体察民情。 今日也是如此。而且因为在书店里淘书花去不少时间,到了黄昏时分,齐万生才寻家食肆打包上三个菜带回家。 他走进院子,回身刚要关门,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略等片刻,果然师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 齐万生抽抽鼻子:“好香。” 师晟抬手拍拍胸口:“刚出锅的胡饼。我捂着回来的,还热乎,快进屋吃。” 齐万生失笑:“还捂回来,没烫着吧?” 师晟:“没事,衣服隔着。” 两人关好院门,一同进到正屋。点上蜡烛,拿出碗筷,将买回来的胡饼和菜肴都摆好。 师晟遗憾地咂咂嘴:“可惜不能吃肉喝酒,总感觉不够滋味。” 齐万生给他夹一筷子菜:“四十九日不能宰杀禽畜。这才第九日,还有一个多月,且得忍着呢。” 师晟吃过几口,起个话头:“你今日监考的那个,就圣上挑人那事,传遍了你知道吗。” 齐万生并不奇怪:“这种事肯定瞒不住,我估计已经被当成了帝党。” 师晟挑下眉头:“你们台院里有什么反应。” 齐万生:“侧目一二而已。我一个从六品小官,什么党不党的也不多重要。” 师晟:“侍御史品级是不高,但职权可不小。不过,朝中那么自然地把圣上和大司马对立起来,难道就没人想过,大司马和圣上是一边的?” 齐万生好奇:“嗯?你那里是有什么消息。” 师晟:“我看到你今天监考那套题了,挺有意思。” 齐万生蹙起眉:“是你们查的?” 师晟一笑:“圣上给大司马,大司马再给我们。吩咐我们最近盯着点京里,看有没有人卖题。” 齐万生若有所思:“哦,所以你刚才说……” 随即他又想起:“昨日圣上问过我,和图国使团的谈判准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想继续让图国年年赚那十万贯的差值。若圣上和大司马真是一边,这次说不定会起干戈。” 师晟突然抬手,揉开齐万生拧起的眉头:“好了,怎么谈、打不打那些事,你又做不了主,想那么多干嘛,先想想明日休沐去哪玩吧。赶上国丧,重阳的假都没了。” 齐万生扯开他的手:“刚不还说最近要盯着京里,你还能去玩?” 师晟嘿嘿笑道:“那些活当然是丢给下面儿郎,不然老子上回那么拼是为了什么。” 于是两人就转了话题,商量明日去何处登高。 ○● 九月初十休沐日,姬安为了今天不加班,昨晚熬夜做完了所有事。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自继位之后,终于又享受到一回自然醒,也终于能腾出空进行对后宫的改造设想。 只不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姬安根本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姬安叹口气,抱着软枕翻个身,决定再放纵到中午。 社畜的休息日,当然是从中午才开始! 他久违地唤出系统查看,发现几日攒起来的能量数字挺美丽,干脆就把剩下俩模块一起开了。 姬安先开启【军备】。 商城里从冷兵器到他所知道的热兵器,应有尽有,当然依旧都是买不起的状态。冷兵器估计是量太大,热兵器就是造价高。 姬安随意地翻看着,忍不住想像了一下自己能买下一颗洲际导弹,是不是后世就会传说自己“手搓核弹”。 如果能往图国打一发吓吓对方…… 姬安带着这样的畅想,仔细看了看导弹使用说明。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这玩意儿买了他也不会用。 他忍不住和系统吐槽:【统啊,你看你卖的货,我这是买、买不起,用、用不了。要是在一千年后,我肯定把你上交了。】 系统毫无反应。 姬安这时突然发现——撇开买不起、不会用不说,系统里出现的东西他竟然都知道。或者说,看完说明都能理解。换言之,技术并没有超过他原本所在的时代。 姬安若有所思——自己是不是想偏了这个系统的用法,至少初期肯定没法买买买。还是应该把它当作技术支持?历史发展得依靠人民群众嘛。 想到这里,姬安立刻返回主面板,下指令:【开启“科教”模块!】 确认过后,系统弹窗跳出一条提示。 姬安扫了一眼,发现是抽奖信息。他心急去看商品,没细看就直接指示【稍后再抽】。 进入【科教】模块,他终于看到了计量为1、且价格不是高不可攀的商品。 姬安差点泪流满面! 但因为商品过多,他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合适。脑子里闪过不少“穿越必备神物”,但仔细一想,都得先攻下一长串前置技术。 姬安越看越想越头脑发涨,最后还是抛开了过多的想法,先配合自己的规划,买下《小规模饲养家禽家畜实用手册》,和《家禽家畜常见疾病的预防与治疗(中药篇)》。 看着背包空间里物品卡上画的书,姬安一阵欣慰——终于正经买了一次东西! 虽然两本书就消耗掉200能量和100国运值,花得还是有点肉痛。但有上官钧这个永动能源在,能量攒几天就能再涨回来。 姬安刚要取书,突然又想到系统那些少有提示的隐藏功能,尝试着问:【系统,这书能不能给弄成符合当下时代的模样,包括里面的文本。】 上回他接待乃洛使团,系统曾提示过翻译功能,这种要求应该不算是他痴心妄想吧。 系统弹窗:【每改造一本,需消耗50能量。】 姬安心下一喜——真的可以!再一痛——好贵! 但贵也得花,他的时间更宝贵,不能浪费在抄书上。 姬安咬牙切齿:【改造两本,都取出来!】 很快,他眼前亮起一小片柔和的光,两本书出现在空中。 姬安赶紧拿到手里,翻开看了看,满意地翘高唇角——贵是贵,但系统出品也必是精品。 两本书看模样都天衣无缝,连内容中的插图都换成了现在的风格。等试验过,只要效果好,就可以找书局照着雕版印刷来进行推广。 姬安心里高兴,刚要关系统起床,又顿住,想起来问一句:【系统,这些书能不能弄个记录卡版。】 第47章 买一本不便宜,要是抄录好之前不小心丢了坏了,他得心疼死。而且在系统里弄一版,也方便他随时观看。 弹窗:【每生成一本,需消耗20能量。因刚进行过改造,存储内容尚未被覆盖,现在消耗能量值减半,即每本消耗需10能量。】 姬安毫不犹豫:【生成。】 完成这一步,他再想起刚才有个抽奖信息,就让系统调出来细看—— 【恭喜开启战略基建的所有基础模块,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有效期30日)。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盯着“基础模块”看了几秒钟,问:【系统,除了现在开的四个,是还有别的能开吗?】 弹窗:【创意模块属进阶功能,需用户自行探索开发。】 姬安不由得感叹一句——自己余生看来是一点也不会无聊了,这系统够玩一辈子的。 他继续发指令:【预览奖池。】 弹窗画面一转,出现四张用品卡——【医疗包(1000能量)】、【武器包(1000能量)】、【食品包(1000能量)】、【装备包(1000能量)】、【大礼包(5000能量)】。 姬安:【包里分别是什么内容,能看吗?】 系统一一展示。 姬安总结了一下:前面的“医疗包”“武器包”“食品包”里大多属于消耗品,是单人约可使用十天的基础物资;“装备包”里属于户外用品,也都是单人份量。 “大礼包”则是把以上四种都囊括在内,所以指定抽它要消耗的能量特别多。 在姬安看来,花5000能量买这个大礼包虽然非常贵,但还是值得的。毕竟难得有机会购买单人份物资,而且方方面面都包含进去了,存放在系统里还不用担心过期的问题。 但是姬安现在穷,性价比再高,买不起也没辙。 他大概算了算现在攒能量的速度,除非能多次触发大额奖励的任务,否则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攒得下5000。那要么赌运气抽,要么买个最合适的单包。 姬安目光在几张卡上来回滑动,感觉自己现阶段没有什么迫切需求,而且要花1000也是真的肉痛。不如就省省能量,直接抽吧,反正抽到哪个都挺不错的。 刚要下指令,他脑中突然又闪过以前的回忆。 姬安自己偶尔玩游戏都从不氪金,对抽奖就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反正不氪都抽不到好东西。 他室友则不同,每月氪进几百块,次次抽奖前都要洗三次手兼求神拜佛。甚至还会找欧皇朋友帮抽,据说有几次还真抽到了好东西。 姬安仔细琢磨了下。 这里的欧皇不好找,不过自己身边也有个特殊的家夥——系统捕捉不到的上官钧,怎么看怎么像个bug。 上官钧还是能源,系统会不会看在“金主爸爸”的份上,给他开个小后门什么的? 试一下反正也没有损失。 做好决定,姬安这才关闭系统,拉了拉床头的调用铃,翻身下床。 * 吃过早午饭,姬安叫来郑永和朱顺,开始翻看前两天郑永就交上来的名册,和内库的本年、本月流水账本。 宫里使用的人数果然一如姬安预想中的多。只说非技术工种的杂役岗,哪怕除去现在服侍先帝嫔妃的人手不动,再除去姬安和上官钧的两殿,以及诸如藏书阁等固定岗位,剩下的宫女宦官加起来,竟然都还有两千六百人。 姬安问郑永:“虽然宫里地方大,但也不需要两千六百人做杂役吧。而且很多宫殿没用到,可以封起来,不用日日打理。” 郑永小心地回道:“细算起来,或许不用这么多人手。但人既在宫中,也不能让人闲着。” 他看看姬安脸色,还是大著胆子问一句:“陛下……可是想放一部分人出宫?” 姬安:“那也不是。既然人多,就多找点活给他们做。” 他打开让人新画的皇宫地图,提起笔一一在上面做标记:“我的计画是这样,这些花园……树木留下,山石花草都去了,用来种菜。 “还有这些空的殿……门封上,在院里搭窝喂养鸡鸭鹅兔羊。具体的分配是这样……” 姬安拿过纸笔,一边细说,一边快速列出每一块地的安排,以及人员配置的相应月俸。 这些都是他这些天利用休息的零碎时间构思的,记在系统里,现在只要抄出来。 等写完几张纸,他抬头看向郑永和朱顺。 两人都很惊讶,但又有不同。朱顺是诧异姬安竟然会想到这些,郑永则是讶然中透着惶恐。 姬安等两人消化完,对郑永细说:“招人的事交给你负责,就让那些杂役自主报名,但每一处的管事都要求识字会算、能看书、能记录。” 郑永看着姬安写下的月俸,犹豫着说:“陛下,这月银……” 姬安:“我看内库的开支情况,应该能付得起。” 郑永:“奴是说,这月银开得如此高,报名人数会超出许多。” 姬安一笑:“报得多还不好,择优用人。先选管事,再由管事选手底下的人。” 郑永面色有些微妙,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应了一声“是”。 姬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选人依旧要考试。首先笔试,报名竞争管事的,都要写一份工作计画,具体怎么做事,有什么目标。以后达到目标有赏,达不到要罚。其次,笔试合格者还要由我面试。” 郑永不解:“面试?” 姬安:“就是当面回答我的问题。综合笔试和面试的成绩,最终选出各总管。笔试就给四日时间吧,下回休沐时面试。” 郑永提醒道:“陛下,十五日有大朝会,十六日才休沐。” 姬安:“哦,那就笔试五日。至于管事怎么选底下的人手,就由他们,我只要他们达到目标就行。不过……” 说到这里,姬安看向朱顺:“这部分的所有开支,包括月银,今后都由朱顺这里进出,不过管事的手。” 朱顺和郑永都是一愣。 姬安:“朱顺你这边还要负责纪律监察,到时我会给你一份手册,照着做就是。” 朱顺连忙应是。 姬安重新看回郑永:“你事情多,我手头能干事的人手少,这一大摊子又需要一个有能力、能服众的人管着。你帮我问问王晦,他若是愿意接手,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他若不愿,就再给我推荐个人吧。” 郑永惶恐躬身:“奴一会儿便去寻义父。” 姬安最后拿出刚买来的两本书交给他:“这两本书,找人各抄出两份来。防治病这本,给兽医署送一本去,让那边看看有无问题。” 郑永接到手中,再次应是。 姬安温声勉励:“有没有哪里不明白,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郑永听出他意思:“奴这就下去安排。” 说完起身行礼,带着两本书退了出去。 姬安又问朱顺:“赖大壮那份东西,送进来了吗?” 朱顺显然早有准备,取出一只信封递上:“昨日送过来的。” 姬安抽出里面的纸展开,一看之下就有些汗颜——人家妹子的字写得比他都好。 他细细看完,想了想,取张纸给设计了一个格式,再写下一些准备种的瓜菜,交给朱顺:“告诉他们,以后就按着这个格式填空。然后照先前定的润笔费,给他妹妹结下钱,账你要记好。” 朱顺笑道:“陛下放心奴,奴必尽力将事办仔细。” 姬安也笑道:“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说到休息,朱顺就露出心疼之色:“奴知陛下事忙,也望陛下多保重身子。” 姬安:“等新的给事郎过来上了手就好了。” 朱顺这才心下安定些,起身行礼,退下去忙。 * 白天的时间就全耗在看名册、看账本、以及布置安排上。 哪怕姬安对账本不多了解,但单看流水,也能看出其中藏着不少问题。 不过姬安现在没打算动。本来后宫改造就是大动作,再动原本的体系容易出乱子。等他的改造计画有了产出,到时就可以放手做进一步的大变动。 吃过晚饭,姬安带上特意吩咐膳房榨的果汁,散步去往思贤殿。 去到之时,上官钧正在院中练剑。 姬安穿越过来这么久,虽然现在宫中到处都有执戟佩刀的卫士,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有人动兵器。 他示意周围人都不要出声,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 上官钧穿着便服,双手执长剑,动作虽不算快,却非常流畅。剑身反射着月光与火光,每挥一下都像是划出一道光亮。 姬安不懂剑招,不过看着倒是挺赏心悦目。 直到上官钧收剑,姬安才扬声夸道:“大司马好身手。” 上官钧回身看来,也不多吃惊,只说:“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出声。” 第48章 姬安走近过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练剑,看入迷了。” 上官钧将剑放在剑架上,接过布巾擦汗,面上依旧淡淡的:“强身健体而已,花架子罢了,不当用。” 姬安:“那也比我强多了。我估计啊,我都挥不动你这把剑。”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去拿那把长剑。 果然重。单手还是吃力,姬安用上双手,才能将剑举起来。 上官钧看他动作,便说:“陛下还是不要挥了,用力不当容易胳膊脱臼。夜里院中风大,不如进屋说话。” 姬安很听劝,把剑放了回去,跟上官钧一同进殿。 他还打量下站岗的羽林卫,好奇地问:“他们的枪和刀,也和那把剑一样重吗?” 上官钧:“枪差不多,刀要更轻便。陛下若想学,我可为你安排人教。” 姬安笑着摇下头:“想是想,但现在实在没有时间。等有空的时候再找吧。” 上官钧:“既然如此忙,此时来寻我,是有何事。” 姬安看看他,无奈地回:“你也不用马上就拆我的台吧。下午忙完了,今晚总算能休息一会儿。” 又向他示意身后洪大福手中的食盒:“我让人榨了果汁,就想过来和你一起喝。好久没向大司马交过束修,有了空就来交一回。” 上官钧目光在食盒上扫过,没说什么,只和姬安一同在榻上隔桌而坐。 洪大福打开食盒,将两杯果汁摆在小桌上,便退了出去。 姬安端起自己那杯,边喝边说:“他们按我的口味调的,放的糖少,不知合不合大司马的口。” 上官钧刚练完剑,本就口渴,此时端起来尝过一口,杯子就没再离唇。直到不紧不慢地饮尽,才将空杯放在桌上,掏出巾帕擦嘴。 姬安捧着杯子乐:“看来挺合的。” 上官钧看向他:“陛下当真无事?” 姬安眨眨眼:“其实,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要拜托大司马。” 上官钧微一扬眉,眼神中透着一种不出所料的意味。 姬安只当没看见,放下杯,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对摺纸片,倾身递给上官钧:“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事,就是麻烦你念一下这句话。” 上官钧接过打开,见上面写着——【赠予四郎大礼包】。 他重新看向姬安:“我可没有东西能赠予陛下。” 姬安:“没要你送,我就是想听你念念。” 上官钧:“为何。” 姬安将手肘撑在桌上,向前倾着点身,眼中含着笑意:“就当哄我呗,这两天你都不叫我‘四郎’了。” 上官钧微眯起眼。 姬安再眨眨眼:“我不会用这种话术套你,不用这么警惕。” 上官钧:“……” 这一句是以前上官钧对姬安说过的话。 上官钧垂眼再看一次。 姬安轻叹口气:“你要真不愿,就算了。” 上官钧抬眼,凝视姬安片刻,终于开口道:“‘赠予四郎大礼包’。” 姬安一下笑弯起眼。 他早就已经唤出系统,此时向前伸手,做势要拿回上官钧手上那张纸。 手指捏上纸片之时,姬安的掌心也像是无意般贴在上官钧手背上。 就在这一刻,姬安果断下指令:【抽奖!确认!】 下一瞬,系统弹窗跳出—— 【恭喜抽中大礼包。】 第37章 夜聊 姬安眼前,上官钧看不见的半透明柔光面板上,背包空间中,显示着好几排物品卡。 一个大礼包,让姬安体会了一次大丰收的快乐心情。 关键还一点能量也没花。 姬安都要拚命克制,才能不高兴得叫出声来。 只是眼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上官钧看看他抽回去的那张纸片,再看看他晶亮的双眼,很不理解:“真这么开心?” 姬安点头:“是啊。哦,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挺喜欢你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上官钧的脸色变得颇为复杂,姬安感觉都能在从中看出四个大字——“你在逗我”,心里更乐了。 上官钧仔细观察下姬安,发现他是真的高兴,也真不像是另有目的,猜测着问:“陛下喜欢人唤你‘四郎’?” 姬安随口找个理由回道:“都可以,但‘陛下’人人都叫,‘四郎’就只有你叫啊。”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例子对比:“你看,王晦、黄义和你亲近,都会叫你‘二郎’。我这边除了你,也就只有李太嫔了,我又没什么机会见到她。” 上官钧注视着姬安:“陛下与你那几个内侍也颇为亲近。” 姬安摆下手:“不一样的。他们以前就没叫过,我要是让他们改口,双方都会觉得别扭。” 上官钧想起姬安的身世,感觉理解了一些:“陛下以前在封地,也是行四。是否令堂——你生母,是这样唤你。” 姬安一愣,完全没想到上官钧会联想到那里去,连忙搜索原主回忆,随后摇摇头:“不是,我……我娘她,是叫我‘安安’。” 说到这里,姬安不自觉地露出怀念之色,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我的名字,就是我娘起的。她什么都不多求,只希望我能一世平平安安。起先这只是乳名,后来留高王懒得重新起名字,‘安’就成了大名。” 姬安嘴里说的是原主,心里想的其实是自己。 他和原主一样,可以说都是身边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他爸爸牺牲得早,妈妈给他起名“安”,也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可惜的是,原主的娘也好,他爸爸妈妈也好,都好人不长命。他妈妈前两年患病过世,姬安曾消沉过好一段日子。 上官钧见姬安脸上渐渐流露出伤感,心头彷佛没来由地颤了下,不自觉地升起些许歉意。想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最终,他说:“虽说刚才那话是陛下让我念的,但既出我口,自当为陛下备一份大礼。陛下可有什么想要。” 姬安再次一愣,连忙摇头:“真不用、真不用,我真不是来和你讨东西的啊。” 上官钧:“我知道。陛下真想讨什么,也不必拐这个弯。” 姬安一笑:“大司马知我。” 上官钧:“是我想赠。陛下既无要求,我便看着准备了。” 姬安的笑中透出无奈:“那我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份回礼。” 上官钧唇角微微扬起:“陛下不必勉强。” 姬安就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不回礼,你可不能偷偷介意。” 上官钧靠上软枕:“这是自然。” 随即转个话锋:“虽然不是礼,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要给陛下。本想明日拿给你,既然你来了,便先给了你吧。” 说完,上官钧拿起榻上的铃摇一摇,吩咐进来的海晏去取来一份摺本交给姬安。 姬安打开一看,是上回他托上官钧覆核身边六名内侍的结果。初六说的,今天初十就有了结果,可算是相当快了。 上官钧:“六人都未见可疑之处。朱顺和徐小七已无亲人,洪大福和何万利家中离得近,已去村子里核实过。关忠和汤开泰家离得远,且与家中几无往来,就没让人去,和朱徐二人一样只查了宫里的事。” 姬安一边应着,一边快速浏览调查报告。 大盛皇宫中的宦官,都是从小被收进宫中培养。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来源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家里卖进来,或自卖自身进来;另一种是罪犯亲属。 比如这次沧阴王的案子。大理寺判的时候也提过一句,几家主犯从犯家中六至十二岁的男孩,依律都可送进宫中为宦官。只是现在宫中无需补人,才免去这条。 而姬安身边的这六名内侍中,朱顺和徐小七都属于罪犯亲属。 朱顺是四五岁没了爹娘,跟着叔叔过。但叔叔家里待他并不好,简直就是当成下人使唤。后来叔叔犯事,被砍了头,家人充为奴婢。那年宫里要人,十岁的朱顺符合条件,就被收进宫中。 徐小七娘早死,爹是军中一个小校尉,在一次对打鲁骨的作战中牺牲。那一仗大盛败得尤其惨烈,后来查出是军中有细作,徐小七的爹就是一个。六岁的徐小七就成了罪犯亲属,被收进宫。 洪大福、关忠、汤开泰、何万利四个,就都属于家里穷,过不下去了,卖身进来的。像他们这样的,在宦官里占大部分。 姬安若有所思:“其实我先前就有一点不太明白……” 上官钧:“何处。” 姬安:“为什么会收罪犯之后呢?就不怕他们心怀怨怼,寻机搞事报复?” 上官钧:“那些罪犯之后,当时都年纪尚小,罚为奴隶做苦役,十有八九活不过几年。宫里的条件总比外面做苦役强,若是运气好,日后还能富贵一生。 “他们进宫时就知道这些,就算怨怼,也该怨那些犯事的亲属,不犯事自然不会牵连他们受苦。要说寻机生事也是有,但都是因为宫中利益争斗,倒是和出身关系不大。” 第49章 姬安听得心中一叹——连坐这种刑,大概在自己有生之年还发展不到能废除的阶段,只能尽力给以后留下一点火种。 他合上摺本:“总之,你这边查清楚,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看一眼角落的刻香,见还不多晚,又继续说:“大司马要不要听听我对后宫的改造计画?” 上官钧:“后宫属陛下私宅,如何改造都随陛下的意。” 姬安瞪大眼睛盯着他:“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上官钧被这样看着,难得露出些无奈,只得说:“陛下请说。” 姬安就高高兴兴地把下午做的布置细说了一遍。 上官钧听得扬眉:“陛下是打算今后不在外采买了?” 姬安:“不愧是大司马,一下就能猜到我的想法。至少消耗量最大的部分达到自给自足吧,特产类的采买也要减少数量。宫中采买是贪污和盘剥最严重的一块,我希望至少我在位的时候能够杜绝。” 上官钧提醒一句:“陛下如今顿顿吃的米,就要靠地方供给。” 姬安:“哟?京郊皇庄不能种?” 上官钧:“试过,种出来味道不一样。” 姬安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吃过多少种不同的米,回头让人多试几种尝尝。” 说完再把话题拐回来:“但即使是这样改造,两千六的杂役还是人员非常冗余。如果我往外放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上官钧:“宫女都属于陛下,放归宫女嫁人是仁政,不会有什么坏影响。至于宦官,若是陛下仁慈,给他们一笔安家银子,就不会再有人能说什么。出这笔钱看似很多,但细算起来,比长年养着要省。” 姬安却是越听越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看上官钧的样子他就能知道,上官钧长年接受的教育都是上位者思维,想不到宫女和宦官出了宫会不会更糟糕的问题。 上官钧果然不解:“那是顾虑什么。” 姬安思索片刻,觉得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放弃道:“算了,一下动太多不好,等改造实施之后再说吧。顺利的话,说不定我还想再弄其他东西,还要人手。” 上官钧不着痕迹地打量下姬安:“我倒是想问一事。” 姬安:“什么?” 上官钧:“陛下如今这样的安排,似乎没有考虑过采选纳妃。” 姬安眼中不自觉地透出点心虚:“这个不急,我还年轻……” 上官钧:“等国丧一过,群臣就该上奏请陛下广开后宫,早日开枝散叶。” 姬安感觉牙有点幻痛,揉了揉腮帮子:“没事,上奏归上奏,只要我不收人,他们总不能直接把人给塞进后宫里。”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基层社畜,他有着丰富的应对各路领导和热心群众劝婚的经验。 上官钧:“陛下若是如此打算,到时便可体会一下与群臣相抗是怎样的压力。” 姬安勉强一笑:“只要大司马别给我压力就行。臣子们嘛,多找点活让他们忙起来,他们就顾不上老盯着我的后宫了。” 上官钧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又很快平复:“我自是不会过问陛下的后院。” 但姬安到底有点心虚,怕深聊下去会暴露自己的属性,随意再扯了几句,就托言天晚,起身告辞。 上官钧跟着起身,送姬安出殿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人,姬安都有点诧异。 两人走到殿门处,海晏捧着一件斗篷过来。 上官钧:“秋日天凉,陛下日后晚间出门,记得让内侍带着斗篷。” 姬安已经感受到了门外的夜风,心中更是惊讶。 旁边洪大福在躬身谢罪,姬安抬手示意他起身,又让海晏给自己披上斗篷。 斗篷布料润滑,似乎内有填充物,一上身就带来一阵温暖。就是长了些,都快垂到脚踝了,必定是上官钧的。 上官钧又问:“可要备车。” 姬安笑道:“不用了,又不赶时间、不摆仪仗,走一会儿就到。” 两人这才分别。 姬安带着人走出思贤殿,空旷之处夜风更大,衣摆都飘飞而起。要不是有件斗篷,真就要受冻了。 姬安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内侍和卫士。卫士们都披着甲,面色还好,洪大福就有些瑟缩。 洪大福见姬安回头,再次懊恼地请罪:“都是奴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姬安温柔一笑:“以后记着就好。再说,也是今晚降温了,昨晚都没这么凉。一会儿你去烧点姜茶喝,可别冻病。” 洪大福满脸感动:“多谢陛下想着奴!” 姬安继续往立政殿走,半路碰上抱着衣服跑过来的徐小七。 徐小七微喘着气:“奴刚发现外头转风……” 姬安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大司马借了我一件。” 说完,发现徐小七自己都没添衣就跑了出来,又说:“你和大福一同披着这件吧,挡挡风。” 洪大福和徐小七连忙道:“不可不可!奴受不起!” 姬安便改口:“那你们一同抱着,能暖和些。” 洪大福这才和徐小七分着抱那件外袍。 姬安摸摸身上斗篷,想到先前上官钧说要给自己送礼,就一边继续走,一边思考着可以准备什么回礼。 有点难办啊,上官钧什么都不缺…… * 思贤殿中,上官钧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这把剑是上官家的祖传之剑。 上一世里,他还曾带着这把剑亲征过。也是那一仗的大胜,让他心情松懈,没能察觉到当时友人的不对劲,被对方寻机换了毒酒。 复生回来,今晚是上官钧第一次再次握上这把剑。 练剑之时,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世的情形,哪怕不再气愤,心情也不太好。 对于那位友人,上官钧心情有些复杂。 毒杀自己的仇,上一世他当然是立刻就报了,还布置下一系列后手给姬含思找麻烦。 然而,若是理性地看待那人,他可说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将帅之才。即使这一世上官钧不可能再和他有深厚交情,但人才难得,上官钧心中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惜才之心。 上官钧目前的想法是,尽量避免或拖延那人与姬含思见面。 他原想将姬含思封到偏僻之地,不过姬安提出让姬含思留京之时,他转念想想,的确在京中更好掌控,在外头消息传递总有迟误。 虽说现在姬含思无权无势,只空有一个王的头名,可他们双方一旦见面,上官钧担心那人会因性情改变而影响判断力。姬含思留京,上官钧还能把控一下那人回京的时机。 上官钧一边慢慢擦着剑,一边思索有哪些人可以提拔培养。将来那人真要再沦陷为姬含思的入幕之宾,也能立刻有人手接替于他。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姬含思,思绪几转之下,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姬安身上。 上官钧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兴味。 起初他会推姬安上位,是他绝不会再让姬含思登基。而搬进宫中住,一半是因为姬安提的要求,一半也是想看看姬安会怎么当这个皇帝。同是姬家血脉,同样从没学过治国,姬安会和姬含思有多少不同。 这几日看下来,还真是……相当有趣。 姬安总能做出让人完全想不到的事情,甚至让上官钧都对下一日生出一点点期待。 毕竟,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虽然平顺,却也多少有点无聊。 上官钧擦好剑,收入鞘中,起身返回卧房。 踏进外间,就见海晏正抖开一件斗篷,要往衣撑上挂。 正是刚才给姬安的那件。 上官钧:“立政殿那边还回来了?” 海晏躬身答道:“刚刚送还。” 上官钧目光在斗篷上扫过两遍,吩咐:“你们四个一同商量下,可以给圣上送些什么礼。” 海晏一愣:“给圣上?” 上官钧:“嗯,这两日你们提份单子来。” 说完,转身进了内屋。 海晏挠挠头,喃喃道:“这种事不是一向都黄总管办,怎么交给我们了……” ○● 在姬安找上官钧聊天的时候,郑永也来到义父王晦的屋里。 他下午接了姬安给差事,先忙了一通,总算把那个招人计画传达到宫里所有地方,也安排好报名登记事宜。 胡乱吃过晚饭,郑永便赶紧来寻王晦。 王晦听他仔仔细细地讲完,先问:“下头时时都在想尽办法从内库里捞钱,以前我在的时候,好歹能管束着他们不捞太多。如今你主事,是不是就管不住了,还是你也参与进去了。” 郑永忙道:“儿万万不敢,时刻都记着义父的教诲,只收能收的,不该动的钱绝不敢动。” 王晦打量他片刻,才点点头,随即又一叹:“若是当初八皇子上位,以我给你铺的路,和你之才干,日后当能安安稳稳当个‘内相’。 第50章 “没想到二郎会推四皇子,更没想到四皇子原本不声不响的,一上了位却有这么多手段。” 郑永看看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压低声音说:“大司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晦摇下头:“如今我也看不透二郎……不过,不管二郎什么想法,对圣上的后宫都不会插手。” 郑永点点头:“这点儿也知道。” 如果上官钧想一直掌权,那必然会乐于姬安一直沉迷于规划后宫那些事。如果上官钧打算放权,那更不会管姬安想要如何。 王晦沉吟道:“不过,圣上这般在后宫又种瓜菜又养禽畜,还真有点以前高祖皇帝的意思。可能血脉里就流传着吧,毕竟是高祖皇帝的子孙。” 郑永听得一愣:“高祖皇帝?” 王晦:“事情隔得远,你没听过也不奇怪,二郎应该知道。当年高祖皇帝就曾亲自在宫里种稻麦桑苗,还养过蚕,前前后后好几年。后来总结了一些经验,让司农寺在全国推广,还提高了产量。” 郑永:“劝课农桑的确是大事,可圣上现在种的养的……” 王晦点他:“如今不像开国之初,稻麦跟上了,不就是要丰富其他。” 郑永恍然:“是儿想得太少。” 王晦:“不过那也只是我的猜测。先不说远的了,就说眼下。圣上这么搞,日后是必然要抓牢内库,而且财权极可能会交给朱顺。” 郑永神色有些黯然,但也还算平静:“儿已经有了准备。毕竟,他们几个都跟了圣上十一年。” 王晦:“也不用灰心。圣上让你主持招人,又找我回去管人,也是给你机会。只要你表现得好,日后便是没了财权,但管人这一块,目前看圣上是在考虑你。” 郑永点头:“儿一定尽力做好。” 王晦叮嘱:“下头贪钱的事,不管你对我承不承认,都绝对不能沾上一点。如果沾上,现在立刻抽身,还来得及。” 郑永严肃道:“当真没有。只是儿事多,实在分身乏术,又接手日浅,还没有义父您的积威,下头勾结在一起阳奉阴违,儿一时也没有太多办法。” 王晦思索片刻,教他:“查,仔仔细细地查。外头若是查不出,就寻个机灵的,打进他们内部去查。 “还有账。前头的不提,圣上继位之后的账,你自己悄悄理一本实账收着。只要手里捏住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圣上想清算,你就是第一功臣。” 郑永应道:“儿明白了,回去就想办法。” 王晦:“圣上如今能信任的人手还不多,你一定要抓住现在的时机,让圣上信任你。还有,留意手下有哪些堪用又老实的,有机会便向圣上推荐,不要怕荐的人多了会挤占自己位子。 “我看呐,现在这位圣上是有心要做事的人,这样的人对人手都是多多益善。你越能不断发现有用的人举荐,圣上越会看重你。当然,荐之前也要查仔细了。” 郑永恭敬应是,又问:“那,义父可愿接圣上这回的差事?” 王晦笑道:“圣上都点了我的名,哪里还有我再拿乔的份。明日你便回给圣上,说我把这边的事交待清楚,就到他跟前听用。” 郑永暗暗松口气——幸好,算是完成了一件圣上交待的事。 ○● 一天的休息日过得飞快,姬安有点怀念双休,哪怕他以前也很少能享受到双休。 吃早饭时,端东西进来的小宦官顺便禀道:“陛下,思贤殿那边的人来牵了黑马。” 姬安点个头表示知道了。 郑永问:“陛下是要备马还是备车?” 姬安想了想,回他:“备马吧,方便。” 洪大福小声提醒:“陛下,早晨风大。” 姬安:“没事,裹厚点就好了。吹吹风,正好醒醒头脑。” 坐马车里晃,他都怕自己再睡着了。 郑永便让人取来一件绵斗篷,等着姬安吃完起身,帮姬安披在身上。 姬安站着让内侍们打理,摸摸斗篷,感觉和昨晚上官钧那件差不多材质,问道:“里面絮的是什么?” 郑永:“回陛下,是丝绵。” 姬安不由得暗想——不愧是宫里的东西,丝绸絮丝绵,够奢侈。 等内侍们收拾好自己,他就带着人出了门。 第38章 正轨 今日是常朝。 姬安裹着温暖的绵斗篷,出殿骑上马。 刚策马走出不远,便见到上官钧那匹显眼的黑马正走过来。姬安驻马等了片刻,待上官钧来到身旁,再并骑而行。 姬安见他披着昨晚曾借给自己的斗篷,寒暄一句:“大司马这斗篷当真非常暖和。” 上官钧目光扫过姬安身上那件,回道:“陛下这件看着是旧些。若觉不够暖,可让尚衣局赶制几件新的。”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算不得多旧,我记得是去年才新做的,还是很暖。” 他自觉和上官钧的新旧概念说不拢,直接转话题问:“对了,常朝通常都议些什么,每次都要一个时辰吗?” 上官钧:“主要是各司衙汇报工作进度,以及对政事堂下文寻问的回覆。碰上事少的时候,自然就结束得早。偶尔事多,或是争论不休,便会拖长时间。” 但换句话说,开了朝议,把一部分先前在政事堂处理的事先处理了,后面政事堂议事的时间就会有所缩短。 姬安想了想,再问:“能上朝的官员,应该也都有资格写奏疏吧。那,什么样的事会先在奏疏里写,什么样的事会直接在朝上说?” 上官钧转眼看看姬安,又一次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胆子大的就会直接在朝上说。例如,被陛下和政事堂压下的事,或是想直接揭开闹大的事。” 姬安听明白了——在朝议上把控节奏,同样是君臣之间的拉扯。 不过,上官钧话锋一转,又说:“今日是陛下首次朝议,会顺利的。” 姬安点点头——头一回直接面对自己这个新帝嘛,官员们也要先试探试探,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风格,通常不会一上来就开大招。 除非…… 姬安暗暗瞥一眼上官钧——除非是上官钧这种级别的权臣。 上官钧好似没察觉,继续补充:“若是有人提了事,陛下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交给政事堂议,也就压下去了。” 姬安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依旧是在大殿边上下马分开,上官钧走殿门,姬安是直通玉阶皇座的皇帝信道。 永昌殿正殿,姬安是第一次来。 当他走上玉阶,目光首先被龙椅吸引过去。的确如先前上官钧和郑永说过的那样,是张宽敞的小榻,比仁圣殿那张舒适得多,前方案台上还摆着茶。 姬安在铺着垫子的龙椅上坐下,腰后有软枕承托,手肘还可以舒适地倚在两边凭几上,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下这种开会的顶配。 永昌殿虽然整体规模和仁圣殿一样,但因为分为前后堂,正殿的进深就要比仁圣殿小得多。 众臣与天子的距离也要近得多。 姬安一垂眼,就能看清坐在玉阶之下的上官钧。 自上官钧再往外隔开一步,是几排同样有座的正三品以上大员。再往后,是列队站立的文武官员。在京从五品以上实职文官、从四品以上实职武官,方有资格参与日常朝议。 以姬安的眼力,此时都能把众人的神情与动作看个大差不差。 姬安坐定后,鸿胪寺的司仪出列主持。 常朝的礼仪也简单些,众臣拜过天子,便正式开始。 一如上官钧先前所料,首次朝议非常平和。 不知道是不是官员们报喜不报忧,总之出列汇的都算得上是好消息。主旨就是一个意思——圣上与政事堂领导有方,大家工作顺顺利利,总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姬安甚至听得有点犯困,忍不住示意侍立在旁的郑永给自己倒杯浓茶,靠着苦味提提神。 就在姬安以为,本次朝议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之时,竟然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是在朝议的最后,司仪连续两次提示“有事者上奏”,而满朝官员同样轻松地等待着下朝的时候。 有名官员出列,躬身禀道:“陛下,臣有事奏。” 姬安就看见不少人面上露出诧异,甚至还有人带上点紧张之色。 前一回大朝会见的人太多,姬安还记不清人,只能从官服看出是正四品文官。 于是他抬眼看看郑永。郑永会意,弯身附耳,小声道:“是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副手。” 姬安瞭然——御史台的官,八成是要弹劾人了,难怪会有人紧张。 姬安也挺好奇,催促道:“何事。” 御史中丞朗声说:“臣要弹劾殿前司指挥使夏侯通,国丧期间举乐宴饮,还招营妓至家中玩乐。” 全殿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一人身上,姬安因此很顺利地找到坐在武官前列的从二品殿前司指挥使。 第51章 而且,“夏侯”这个姓唤醒了姬安的记忆——这人是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夏侯炎的爹吧。他记得黄义曾说过,夏侯炎的爹管着禁军。 但,上回上官钧给他介绍禁军众将时,又没有这个夏侯通在内。 想到这里,姬安禁不住向上官钧看去。 全大盛的军队都归上官钧管,现在御史台不先上奏疏,直接在朝议中弹劾他手下的人。难道是想挑衅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脸色很平静,只淡淡地看向夏侯通,似乎并不当成什么大事。 姬安再扫一眼众宰相。御史大夫唐武面色平静,显然该是提前知晓。上官钧的心腹刘叔圭没一会儿就垂下眼,其余人则多少带有讶意,包括枢密副使。 御史中丞还在细禀,夏侯通是什么时候举乐宴饮,如何使家丁秘招营妓,令营妓乔装改扮,分批进入家门,甚至连宴中看了什么戏、什么曲、什么舞,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夏侯通原本还算镇定,可随着那些细节一一被抖出来,他脸上开始现出惊慌之色,额角都冒出冷汗,再顾不上其他,只频频去看上官钧。 然而,上官钧收回了目光,垂眼安坐,有如入定。 姬安坐在高处,就将夏侯通脸色由黑转白,神情由慌乱到绝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收回目光低下头的官员越来越多,众人的神色也都变得微妙起来。 御史中丞说到一半,夏侯通已然起身。 待御史中丞说完,他连忙躬身走到阶下殿中,跪倒在地,涕泣道:“陛下,是臣糊涂犯了禁,但请陛下容臣辩解一二。” 姬安很是佩服他说哭就哭的本事,看八卦似地回:“说吧。” 夏侯通:“臣招营妓举乐,并非为臣自己取乐,而是为七十整寿的老母贺寿,当晚就放营妓们回去了。臣自幼丧父,都是老母一人将臣兄弟几个拉拔大,如今她也是活一年少一年。臣就是想尽尽孝心。” 姬安示意郑永凑近过来,低声问:“营妓是什么性质?” 郑永没有完全听懂,不过猜到了姬安的意思,附耳小声回:“是教坊所管的官妓,平常为官府办的活动举乐歌舞。按律,官员不得私招营妓相陪。” 姬安按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一下,就是给宴会助兴的。 上回他接待乃洛使团,在四方馆吃接风宴的时候,席间就有乐师奏乐、歌者唱歌、舞者跳舞,还有给客人布菜倒酒的。他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当时他以为是四方馆雇的丫鬟,现在一想,应该都是营妓。 姬安转而看向御史中丞:“夏侯通说的是真的?” 御史中丞:“虽是实情,但臣月前曾于京中见过其母,看着颇为精神,不像是等不得过了国丧再庆贺的样子。” 夏侯通没敢再说话,只哭哭啼啼地请罪。 姬安再问:“他办寿宴还请了谁去。” 御史中丞:“只他在京中的两个兄弟及子侄。” 随后点了名字。姬安还记不清那些纷乱的官名,只听得出都是武官。不过看殿中没再有人出来请罪,那要么不是实职,要么都在从四品以下。 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那是你手底下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上官钧起身:“他既犯了禁令,自当由陛下裁度。” 姬安去看大理卿方怀静:“大理寺,夏侯通这种情况,该如何判。” 方怀静起身回道:“国丧期间举乐宴饮,当革职。招营妓为私事所用,当依人数罚钱。营妓前往者……” 姬安打断了他:“禁军殿帅叫人,教坊那边敢不让人去吗。” 方怀静便停下话:“陛下说的是。” 姬安最后看一眼彷佛事不关己的上官钧,这才下旨:“依律吧,参加宴饮的人都革职,该罚多少就罚。” 上官钧淡然应道:“臣遵旨。” 随后向殿中值守的卫士道:“将夏侯通带下去。” 立刻有两名卫士过来,一左一右提起夏侯通,将全身发软的他拖下殿去。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上官钧续道:“殿前司指挥使空缺,还请陛下尽快思量人选。” 姬安微微一愣,不由得注视上官钧。 上官钧却是重新入座。 弹劾一事结束,司仪再问了两回有无人上奏,便宣布退朝。 姬安带着郑永回到正殿旁的休息室,看屋中都是自己的人,就小声问郑永:“依你看,弹劾夏侯通这事,是不是大司马之意?” 郑永面色微妙地犹豫一会儿,最终模棱两可地回道:“奴以为,能将夏侯通家中举乐之事查得如此细致,只有飞廉军做得到。” 飞廉军,这是一个姬安没有听过的名字。 姬安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神话传说:“飞廉……是风伯吗?” 郑永低头垂眼:“是。” 风伯,掌八方来风的消息。 姬安心中笑笑——他就知道,没有哪朝天子手里没有密探的。 不过,上官钧这样公开处置夏侯通,让姬安有点看不透他的意思。难道上一世里毒杀上官钧的人是夏侯炎?所以这回他早早就掐了夏侯炎最大的靠山老爹。 姬安想了片刻,没想出个头绪,干脆不再管——算了,看不透就看不透吧,反正对自己没有影响。 朝中官员不知道其中有姬含思的“前尘往事”,估计更加想得头疼——大司马这到底是在对圣上示威还是示好? 姬安一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比自己更迷糊,心情奇异地有些愉悦。 ○● 这次翰林院中参加给事郎选拔的,都在从五品以下。主要是给的品级太低,一些品级高的文散官就算心动,最终还是感觉拉不下脸面。 因此,十一日点过卯,参加选拔的人全在翘首以盼,等待结果。 “是今日出结果吗?” “好像……前日开考之前没说!” “我只记得齐御史说过,圣上会亲自阅卷。” “不是吧,我昨日心焦了一整日啊。” “谁又不是呢。要是今日没结果,都还不知道要受多久煎熬。” “唉,感觉回到了当年等放榜的日子,真忐忑。” “你还能忐忑,我是直接死心了。第一卷那些题可真是,谁能想到还会问……” “嘘——不能外泄!” 众人正议论著,突然有人听见外头动静,跑到门边看一眼,又立刻回来压着声音喊:“来了!还是朱内侍!肯定有结果了!” 不少人脸上都禁不住流露出激动和紧张。 很快,朱顺走了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安静。 朱顺视线扫过众人,先是温和一笑:“选拔结果已经出来,诸位是就在此一同听,还是参与选拔的人随我到别处去听。” 考过试的许多人都是一愣,又立刻有没考试的人起哄。 “朱内侍,直接宣布吧。” “就算去别处说,回头选中的人一走,我们还不是会知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等着呢。” 朱顺见没有人反对,便抬抬手示意安静,继续说:“按圣上的旨意,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我先说说选拔标准。 “本次选拔小考为两卷,每卷满分10分。在两卷都达到6分以上的人里,综合考虑分数与考场表现,在诸位当中共选出了六人。” 朱顺一一念出名字,再补充:“请以上六人现在便随我走。其余人若有对结果有疑议的,或是想查看考卷的,也可一同前去。” 结果出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且许多人都吃惊地看向一人,那人自己也是眉头紧皱,像是很不理解为何自己会落选。 等选上的人都走出来后,那人也跟着出来站进队伍中。在他的带动下,又有几个落选的也跟去看卷。 那人还忍不住问:“朱内侍,卷子真是圣上亲自判的?” 朱顺看过去,严谨地更正:“分数标准是圣上亲自定的,且所有考卷圣上都已过目。” 他还记得,这个人是当时第一个来报名的,叫贾进。 贾进没再说话,皱着眉头跟在队伍中。 朱顺也没多在意。 这里面唯一能让他稍微留意一下的,只有以总分19拿到第一的高勉。也就是当时第一个踏进殿中坐下的那人。 高勉的“问答卷”拿到了满分,让郑永和朱顺都相当吃惊,“奏疏卷”也仅被扣1分而已。 此时朱顺发现,高勉既沉默且淡然。 从朱顺进来起,不知多少人议论过,但高勉始终一言不发,像是与旁人都不相熟。而在朱顺最后念出他名字的前后,他始终都是面色平淡,既没有期待和紧张,也没有失望或惊喜。 朱顺领着这一队人离开翰林院,来到永昌殿后堂的一间房。 房内已摆好十套桌椅,有四人在等候。其中两人穿着正七品的文官官袍,另两人穿的是正八品。 前日刚考的试,众人都记得清楚,穿正八品衣袍的两人都是内侍。 第52章 朱顺向众人道:“今后各位选上的给事郎便在此处当值,一切事宜听从这两位朝请郎的安排。” 随后又让人取出卷子,续道:“想看卷子的,可来领取。” 那几名落选的立刻围上来,其余人看来都来了,也一同上来领取。 一时间,屋内都是哗哗的翻卷子声。 众人看完自己的,又忍不住去看旁人的,低声议论著卷上分数。 这时,贾进忽道:“朱内侍,可否给我解释一下,我这份‘奏疏卷’中被扣了3分的‘议政’是何缘故?” 众人都看过去,就见他手中两份卷里,“问答卷”是8分,“奏疏卷”是5分。 贾进满脸严肃:“总扣5分,另2分的扣分处都有圈出,的确是我的疏漏,我没有异议。可这3分是为何?” 朱顺丝毫未被他影响,上前看了看,平静地回道:“扣分原因也写了,就是‘议政’。你在后方添上了自己对此奏疏的看法,题目中没有这个要求。” 贾进执拗地追问:“既然题目没有要求,我多答,不加分便是,为何会扣分。” 朱顺直视着他:“因为圣上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人。” 话音落下,原本还有些嘈杂声的屋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 朱顺扫一眼众人:“圣上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让群臣上疏议论。但圣上不需要的时候,不要试图以此影响圣上。” 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会来争这个给事郎的,谁又不是想着近水楼台呢? 朱顺说完告诫,缓下语气,又道:“诸位好好做好本份,圣上会看到你们的能力。” 随后,示意人收回卷子,带那几个落选的人回翰林院。 朱顺留意了一下贾进,见他仍然严肃地皱着眉,但看上去并没有愤恨的情绪,也就放下了心。 再去看看高勉。但高勉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平淡模样。 不管怎么说,这回的选拔到此就完全落幕了。 朱顺将人全都交给两位新上任的朝请郎,就继续去忙其他事。 ○● 政事堂议事一如既往。 姬安刻意没提空缺的殿前司指挥使一职,然而上官钧也没有提。 他们两人不提,其他宰相更不会妄议禁军首领。最后就像是所有人都忘了刚才朝议上的事一般,看得姬安都忍不住心中好笑。 议完事,姬安节约路上时间,没回立政殿,让郑永在这边布置了一间房午休用。 午饭端上来。除了姬安定下的三菜一汤标准,今天摆了三只碗,每只碗里是小半碗米饭。 昨天姬安才听上官钧说,他吃的米饭都是地方上贡的,于是让膳房把皇庄种的米也煮来试试。 郑永解释:“左边这碗是陛下原本吃的,中间和右边是皇庄今年刚新收的两种。” 姬安顺口问:“还有什么时常吃的东西是要靠地方进贡的,面是不是。” 郑永:“面是皇庄出的,若是不够吃,也会在京中采买。” 随后报了几种进贡的瓜果。 姬安听完,便让郑永也去吃饭了。自己则一碗一口地吃,细细对比口感。 可能是他以前活得糙,虽说进贡的这种米的确是最好吃的一种,但另外两种他吃着也不差,没有非贡米就咽不下的讲究。 等这一餐吃完,姬安再叫来郑永吩咐:“告诉膳房,晚上也煮三种米,菜做丰富一些……六菜一汤吧。我请大司马用膳。” 郑永躬身应是。 姬安休息一会儿,就去了书房。 路过旁边“秘书团”时,他不作声地在门口看了看。 新上任的给事郎们已经吃完午饭,继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每人桌上都摆着奏疏,有人和邻座低声讨论,也有人去请教两名朝请郎。 姬安很满意,感觉天天正点下班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走进书房坐下,让人叫来两名朝请郎,问:“如何,今日还顺利吗?” 两人便细细禀了上午朱顺带人过来时的事。 姬安回想了一下。 那个议政扣3分的人他还有点印象,的确能力是不错的,议论的那段说得也挺好,要不是多此一举,应该会入选。 姬安心中感慨——年轻人,还是太着急了。不过有能力的人总能出头,这也就是他的一次磨练。 两名朝请郎又回禀一下上午的培训情况。翰林院这些给事郎都是从科举中拚杀出来的,学东西很快。和徐小七一同入选的那个宦官学得慢一些,不过有徐小七专门给他补课,也不妨事。 接下来要提高处理速度,就要靠熟练度了,这个急不来。 姬安满意地让两人回去忙,自己也开始批奏疏。 人手一多,哪怕每个人的速度不算快,但整体速度还是一下提升了一截。 至此,姬安作为皇帝,处理政事的所有流程都经历了一回。 不管是大盛还是姬安,算是在皇位交替之后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正轨上。 正点下班的姬安心情不错地回到立政殿,洗过手洗过脸,没等一会儿,上官钧就来了。 上一次两人一同吃饭,其实也就是几天之前,但看着上官钧坐在桌边,姬安还是颇感怀念。 饭菜一道一道摆上来。 上官钧看看面前三只一模一样的碗,和碗中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米饭,再抬眼看向姬安。 姬安故意卖个关子,笑着说:“大司马试试,最喜欢哪一种。” 第39章 总管 上官钧看着姬安这种故弄玄虚的模样,没再多问,每只碗都端起来,试吃一口。 他细嚼慢咽的样子,看得姬安都不由得心急。 耐心等他都吃过一口,姬安紧接着问:“如何,最喜欢哪种。” 上官钧重新抬眼看来,突然轻笑一声。 先指着右边那碗:“这是贡米。” 又指指另两碗:“皇庄的米。” 姬安一愣,仔细看那三碗饭,真没看出一点区别。 他干脆伸手过去,一碗一碗端起来,也举筷吃一口。 这一下,轮到上官钧愣了。 姬安吃完,再把右边那碗多吃一口,心中忍不住叹一句——上官钧这舌头,简直“豌豆王子”。 面上则是笑道:“大司马好生厉害,一口就能尝出来。先前我让他们这样装给我尝,第一次都没说对。” 上官钧神色微妙地看着姬安手中的碗。 那碗里本就装得不多,两人三口,便见了底。 姬安放下碗:“我让他们给你上贡米。” 上官钧回过神,却是指着一碗说:“其实,我更喜欢皇庄的这一种。我的庄子里种的也是这种,贡米是先帝喜欢的。” 姬安看过去,又将那只碗拿过来,再吃一口,笑道:“我也觉得这种好,嚼起来香。贡米的口感有点软了。” 随后吩咐候在旁边的内侍:“米饭上这一种。” 内侍应声,很快为两人送上米饭,又被姬安遣出去。 两人这才开始正经吃饭。 上官钧目光不经意地瞥过边上三只碗:“陛下准备停了贡米。” 肯定句。 姬安笑道:“我原本是想,若你喜欢,就专门为你采买。不过,你更喜欢这种,怎么不说呢,早说就早让膳房换了。”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我的厨房里一直煮的是这种,和宫中膳房本就不同,只是陛下没察觉而已。” 姬安听得惊讶,仔细去回想,但实在是想不出区别。毕竟差别不是多大,他估计就以为是放水多放水少的问题了。 不过,既然上官钧那里也种这种米,姬安又冒出一个想法。 他眼珠一转,问:“大司马的庄子上,这种米种有多少,其他还种些什么,是只供府里吃用,还是有多的对外卖了换银子。” 上官钧听得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自然也就摸到了他的脉:“陛下这是盯上了我庄里的产出,想直接包下?” 姬安笑着点头:“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加我肯定没问题。若是可以,最好能把宫里的用量都包了。咱们明算帐,你庄子平常往外卖多少,宫里加一成收。” 买上官钧的东西,采购必然不敢盘剥。钱又是他和上官钧谈定,哪怕下面再想法子私捞,也挤不出太多水份。姬安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路子。 上官钧饶有兴趣地看过来:“皇庄今年的收成供宫里明年一年嚼用,即便不够也差不了多少。陛下不必急着现在就谈后一年的买卖。” 姬安:“开春就下种,现在谈好了,才好规划明年怎么种嘛。如何,你回去和黄义盘盘账,看划不划算。” 上官钧:“那陛下的皇庄又准备种什么,还是想把收成都囤起来。” 姬安:“我想多试点的新奇东西,得做好保证不了收成的准备,就要靠在外头收。” 上官钧:“陛下从我这加一成价收,不觉得亏了吗?” 第53章 姬安一笑:“大司马国之柱石,钱让你赚到有什么亏的。” 上官钧看着他思索片刻:“我看陛下这想法该是临时起意,不如你先把账盘好,再来与我说要收多少。” 姬安想想也是,点头道:“好,那等我先理清楚,咱们再细说。” 说完了饭桌上的,姬安再说起另一件事:“对了,殿前司指挥使一职,还是大司马来指派吧。我对将军们不熟悉,不清楚谁更合适。” 上官钧:“陛下点子多,可以再来一次考校选拔。” 姬安失笑:“这个要怎么考,没法考吧。是选将军,又不是选侍卫,比个武,谁厉害谁上。”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以为,作为禁军首领,最重要的是什么。” 姬安脱口而出:“忠诚。”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但脑子也同样重要,愚忠时常会带来反效果。” 最后,姬安还是坚持:“总之,这么重要的位置,还是你来安排人吧。” 上官钧折衷道:“既如此,我先让刘叔圭代管。稍后我向陛下推荐几人,都是我认为堪用的,陛下可从中择一。” 姬安一笑:“也行,那就这样,你多费心。”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反正上来的肯定是你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完人选问题,不免想到夏侯通,姬安试探一句:“今日御史中丞弹劾之时,把夏侯通家里的事说得那么详细,我看不少官员像是都被吓到了。” 上官钧承认得很痛快:“飞廉军人手有限,也不是每个官员都会盯着。是夏侯通做得太明显,他们想当瞎子都不行。” 说到这,上官钧冷哼一声:“虽说国丧,但也不是真不近人情。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大张旗鼓地举乐、婚嫁,便是在家中悄悄吃肉喝酒,甚至与家妓玩乐,被捅出来也就是申斥和罚俸。 “夏侯通倒好,贺寿还要叫营妓。他哪怕自己花钱去瓦舍找戏班,飞廉军都能当没看见。他身居要职,今日能为了贺寿叫营妓,明日就能为了自己把禁军当私军。这样的人,不能留他。” 姬安听得有点意外。他原先以为上官钧在意的点是犯禁令,没想到竟会是公器私用。 难道是他想岔了,真和夏侯焱没有关系,犯禁不是处置夏侯通的藉口?那为什么上回上官钧给自己介绍人时没带上夏侯通,真不是那时候就想着要把夏侯通换掉了吗? 当然,这些疑问姬安也就在心里想想。上官钧在政事方面已经让渡了权力,姬安现在的原则还是不去过问军队。 两人聊着天吃完一顿饭,上官钧便告辞回了思贤殿。 * 姬安开着系统面板,一边浏览【科教】模块里种类繁多的教材,一边在院里慢慢散步。 走了快半个时辰,正要转回殿里休息,郑永领着王晦过来了。 王晦上前躬身问安:“陛下万福金安。听郑永说陛下得着了空,老奴便过来听用。” 姬安看着王晦如今弯着腰的模样,想起初见他之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感慨——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姬安也不是一朝得势就反踩别人的性格。当初王晦虽然姿态有点高,但所言所行都是奉先帝命令,对姬安并没有苛待。现在姬安再面对王晦,也就还是平常心。 姬安叫了免礼,带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内侍进到殿中,给他赐了座。 王晦主动开口表忠心:“老奴听郑永说了陛下的想法。陛下既还觉着老奴堪用,老奴不敢再辞,愿为陛下效死。” 姬安也小小恭维他一句:“王内侍是宫中老人了,这宫中人多且杂,这种事还得交给你我才放心。” 王晦状似感动地再次躬身:“老奴必兢兢业业,不会让陛下为此烦心。” 姬安就进了正题:“郑永既和你说了,你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王晦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细说道:“消息传达下去,这两日已有许多人报名登记。老奴想着,下种时间紧,今日就安排了报名的人手开始清理花园。 “他们干活的表现,也可以作为往后管事选人的依据之一。陛下这几日若有空闲,可到各处巡视成果。另外,宦官们进宫时年纪都小,没有正经做过农活。老奴听说陛下打算让人教,只是顾虑不方便。 “其实后宫兴土木、翻修宫殿的事也时而有之,工匠亦是外男,每日点卯入宫做活是常事。那位指导种田的赖大壮,可以比照于此。只需将花园外围拦一拦,老奴让人每日领着他出入指导,便不耽误。” 姬安没想到王晦已经安排好了赖大壮,心下顿时很满意。赖大壮,或者说指导人员,是他这个计画里不可缺少的。只是姬安先前一直没时间琢磨,果然找个有经验的管理人员能让自己省不少心。 王晦看出姬安的满意,心中也更安稳,继续说:“若是赖大壮一人忙不过来,老奴再回禀陛下,从皇庄多抽调几个人手。老奴在京中有间小宅,可让他们住在里头。” 姬安含笑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是得多调几个人手,不仅是种菜,养家禽家畜也得要人教。你自己度量人手,先去庄上寻人吧。也不用占着你的宅子,内库出钱,在京里租一间。” 王晦也笑:“老奴那宅子不多大,将将能住得开七八人罢了。空着还要每年花钱找人打理,让他们住进去倒是正好。” 既然他非要献这个殷勤,姬安也就不再拒绝:“那便按着市价补给你房费,我会让朱顺记着账。” 王晦没再推,道谢之后继续说:“老奴看了陛下给的那两册书,实是细致周到。便想着,是否让报名养禽畜管事的人都看看,有个章程,也更好去写工作计画。” 姬安点头:“我本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想着郑永事情多,全推给他他忙不过来,想着等找到总管再安排。” 王晦:“那老奴明日便安排他们学习。” 姬安思索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又补充一句:“秋冬日养幼崽不好养,屋外冷,怕是熬不过。既然那么多宫殿都空着,你看看把里头的东西怎么归整归整,先养在屋里过这一冬。” 这话就是王晦完全没想过的了,听得心中都不由得愣一下,禁不住感慨“这位陛下可真是不讲究”。 当然,他面上丝毫没漏一点,只认真应是。 说完这些,王晦便起身告辞。 姬安吩咐郑永:“你送王晦出去,然后叫上朱顺一同过来。” 郑永应了是,和王晦一同躬身退出去。 姬安拿起桌上的铃摇一摇,在旁边耳房候着的徐小七和关忠立刻进屋听吩咐。 姬安让他们重新换了热茶,再让两人坐了,对徐小七笑道:“不是说了,小七既有给事郎的活要忙,便不用再跟着伺候我。” 徐小七跟着笑说:“奴晚上也没别的事,就让大福排了奴的班。奴是陛下的内侍,伺候陛下是奴的本份。” 姬安:“你把给事郎的活干好,就是尽到本份了。没事可以多多看书嘛,藏书阁里那么多书,我是想看都没那时间看。” 却是关忠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小七可用功呢,刚在旁边房里就一直在看书。” 徐小七连忙说:“奴白日已经没班了,也就是晚上轮一轮,还不用守夜,陛下就别赶奴了。” 姬安失笑:“我哪是赶你,我怕你太累。” 徐小七用力摇头:“奴不累。许多事都有杂役做了,奴也就是给陛下端个茶、倒个水。” 姬安也就随他了,只叮嘱:“晚上看书多点些蜡烛,这个不要省,眼睛重要。也别一下看太久,累了便休息。” 三人聊着一些闲话,没过多久,郑永和朱顺一同进来,徐小七和关忠便退回耳房里。 姬安让朱顺去取了昨日放在屋里的本年流水账,一边随手翻,一边问郑永:“按着往年的例,扣掉往后半年的固定支出,内库还能剩下多少现钱。” 郑永在心里算了算,报了个数:“大概还有五十万贯。” 对于皇帝来说,这点零花钱实在是没多少。 不过姬安现在还没有查账的打算,直接就认下了这个数:“那这五十万贯就划到朱顺这边,明日你们便点出钱交接好。” 两人都认真应下。 姬安便让郑永下去,再取出一本摺本递给朱顺:“我大概写了下下面报批用钱和监管的流程,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明白,或是觉得可以改进的。” 朱顺接过,翻开细细看。 两人就着姬安的想法又讨论了半个时辰,才把章程完善下来。 朱顺放下笔,一边等着墨迹晾干,一边感慨:“跟着陛下做事,让奴总觉得自己会的太少。” 姬安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也是从前人那里学来的。我还想着,等哪天得着空,到藏书阁里淘淘书。若是见着合适你用的,一并给你带来。” 第54章 朱顺连忙躬身道谢,见姬安掩着嘴打呵欠,连忙又劝他早点休息:“陛下身体重要,事情总是忙不完的。” 姬安点点头:“嗯,我泡个澡便睡了。” ○● 姬安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社畜命,当了皇帝也这么忙。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忙碌反而让他心中有种踏实的感觉。不像先前那段躺平的日子,脑子一闲下来就总爱瞎想,忍不住对未来有种种担忧。 而且说实话,对姬安而言,现在的工作强度还比不上以前,因为事情都能交待给别人办。以前他一个基层,虽说手底下也有几个人,但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么一想,姬安又觉得对现况颇为满意。尤其可以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改造后宫,刚在起步阶段都已经让他有了点成就感。 毕竟,自从卖了房给妈妈治病之后,他就只能跟人合租,连按自己想法改造房间都做不到。 因此,捡回这一条当皇帝的命,姬安哪怕一直忙着,也还是会感谢上苍给自己多活一次的机会。 再说,还有那么多位能干的宰相,以及万能的大司马上官钧,大盛目前也算太平,姬安对这个安稳的现状还是相当满足。 第二日,在十名秘书的相助下,姬安和秘书们都高高兴兴地正点下了班。 姬安想起昨晚王晦说后宫已经动了起来,既然现在有空,就让人备了马,往后宫而去。 从永昌殿过去,最快的路线是向北直走,绕过长寿殿,就是后宫的宫墙。 接到消息的王晦已经候在那里。 姬安为了方便说话,让人也给王晦备了一匹马。 王晦已经规化好路线,带着姬安缓缓绕行。 每到一处花园,都能看见原本的假山大石已经拖到路边,宦官们正在清除花丛。 王晦:“最大的是御花园,估摸着不出十日便能清好。只是,陛下真不留一两处赏花?” 姬安看着各处干得热火朝天,心情很好地回:“我喜欢赏菜,绿油油一片漂亮。再说了,有些菜也会开花嘛。” 王晦自然识趣地不再多言。 路过宫殿,也能看见众多宦官进进出出地搬出东西,腾出屋内。 王晦请示:“陛下看,这些东西是就近在殿中寻一间屋当库房,还是全搬到一处收?” 姬安:“大件的就近,小件或值钱的,就……收到元德殿里好了。” 元德殿是中轴在线的皇后寝殿,姬安当然不会动到那里。 走到湖边,姬安望向宽阔的湖面,却是说:“花园四处分散,离得远的花园,挑水或打井水灌溉都是个累活。看看能不能规划一下,建些水渠,将湖水引过去。” 王晦马上应道:“老奴会去工部和司农寺找人来瞧瞧。” 等绕完目前规划的局域,姬安看日头还没落,就继续往后走,时不时问一下王晦附近都是什么地方。 姬安甚至还看到了一座庵堂,奇怪地问:“怎么还会有庵堂?” 王晦低声答道:“是给犯了事的妃嫔在此修行赎罪。” 姬安也压低声音:“就是冷宫?” 王晦:“差不离。” 姬安有点好奇:“那现在有人吗?” 王晦摇摇头:“现在只有两名女尼日尔常上香与清扫。上一位进去的妃子是太宗朝的,已经过世了。” 姬安更加奇怪:“那两名女尼就不能出宫了?” 王晦:“是宫外慈心庵的弟子,她们每年都会安排人来宫里轮换。高祖皇帝的皇后信佛,宫里这座最初是特意建来给她礼佛。 “她仙逝之后,原也是为她供奉香火。后来有妃嫔犯错,高祖皇帝就让人来这里给皇后祈祷,渐渐地就变成了惯例。” 姬安点点头,没再多问。反正和他肯定不会有关系。 上回姬安主要是看花园,这回才终于算是把宽广的后宫走马观花地绕过一圈。 回程不知走到何处,突然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像在敲击什么东西。 姬安听着声音越来越响,却不见周围人有警惕之色,不由得问:“这是什么声音。” 王晦:“回陛下,是捣衣之声。天渐凉了,趁着天气好,先捣好冬衣,随时可穿。” 姬安还是听不明白:“捣冬衣?” 王晦继续解释:“虽说宫中会发四季衣裳,但也供给不起柔软的绫罗绸缎。平日里便是细麻布裁衣,夏季加两身易吸汗的葛布裁衣,冬季加一件粗麻布裌衣。粗麻布硬,得先捣软了才好穿,而且捣过的衣也更结实,不易坏。” 姬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看看周围众人,再一细想,的确除了自己和上官钧一直穿丝绸,仆从们的衣裳布料并不一样。只是他先前没想过布料的事,就没有仔细留意过到底是什么料子。 但,如此大量地使用麻布、葛布,也就是棉布还没有普及? 姬安试探着问王晦:“宫中有没有棉布。” 王晦听得不解:“绵布……陛下是指丝绸?” 姬安换了个问法:“有一种白白软软的,像云朵一样蓬松的花。那种花能纺成线,用来织的布。” 王晦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老奴未曾见过……” 却是有个卫士小声插话说:“陛下可是指白叠布?” 王晦这才有反应:“哦!白叠布啊,这个是有一些。” 姬安欣慰:“晚上拿给我看看。” 第40章 好布 姬安继续道:“说说那个白叠布,哪儿产的,产量如何,价格多少。” 王晦面露愧色:“老奴只知道是西域过来的,那边似乎好些小国家会种白叠子,织白叠布。使团来访之时,会上贡一些到宫中。至于商人运过来卖的,价格也不低,和咱们江南的丝绸价不相上下。” 姬安又去问刚才接话的那名卫士:“你叫什么名字。” 卫士抬头挺胸,壮着胆子看向马上的姬安:“回陛下,臣叫卢仪。” 姬安:“卢仪,有没有什么王内侍没说到的,你可以补充一下。” 卢仪连忙回道:“臣曾随军去过西域几个国家,在当地见到了他们种的白叠子。” 姬安立刻有了兴趣:“是什么模样。” 卢仪仔细回想着说:“长得不高,花的确是像陛下说的那样白白软软,但臣感觉第一眼更像蚕茧。不过摘下来撕一下,就和云朵也挺像。” 姬安:“那里种得多吗,是不是民间都用那种布。” 卢仪:“算是常见。但那些国家本身都很小,所以要说种植量,臣感觉也算不上多大。” 这时,王晦又接话说:“其实大盛也产类似白叠布这样的布,在岭南地区,称为吉贝布,还有染色的,宫里也收有一些。有商人从那边运到中原卖,京城也能见,都是紧俏货,只比上好的丝绸价低些。” 姬安:“植株……织布的东西在地里长什么样?” 王晦只得又摇头:“陛下恕罪,老奴实是不知。” 姬安一笑:“没事。你让人把白叠布、吉贝布和宫里给下面做衣的布,都拿一些给我看看。” 王晦赶忙应声。 就这样,姬安愉快地逛完正在改造的后宫,放王晦继续去忙,自己回了立政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姬安自己心情好,他感觉一路看着轮值站岗的宦官们,好像都是脸上带着喜意。 姬安进到殿中,洗过手一转身,看见洪大福提着热茶进来,不由得笑道:“今日你不是不当值。” 洪大福一边倒茶,一边乐呵呵地回说:“奴几个都跟着陛下住这里,不当值就是睡个懒觉。闲着没事也难受,便想来看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如今姬安带过来的六名内侍中,朱顺是最忙的一个,徐小七有给事郎这个固定差事,剩下的四人轮班跟着姬安,每日两人在跟前听用。现在洒扫洗衣的事都有别人做,因此没轮班的人闲时也爱过来候着。 不过,姬安倒也理解他们。一是争取多表现,让自己能时时记着他们;二也是对外表示他们受宠,毕竟天子可不是人人能靠近。宫中生存之道如此,只要他们不作威作福欺压下面人,姬安也就随他们了。 此时,姬安坐下接过茶,边喝边问洪大福:“我怎么感觉今日宫里的人好像都挺高兴。” 洪大福:“见着陛下当然高兴。” 姬安瞥他一眼。 洪大福笑着解释:“今日发冬衣呢。奴也高兴,以前都没穿过絮丝绵的冬衣,先前试了试,又轻又暖和。” 姬安示意跟前的三名内侍都坐:“你们以前的冬衣是怎么样的,过冬冷不冷。” 三人就比划着,你一句我一句地给他说。 “粗麻布制的裌衣,里面就塞柳絮、芦花、稻草、鸡鸭毛这些。” “被子也差不多是这样。若是有银子买狗皮、羊皮的裘衣或毡子,就是极暖和的东西了。” 第55章 “不过宫里的屋子墙厚,防得住风,在屋里待着就不太冷。” “比奴小时候在家里强得多。” “奴那村子,每年冬天都有人熬不过去的。” “陛下以往每年都有炭例,房里暖起来,奴几个也能沾沾光,算不得多难过。” “今年就更好了,冬衣也是绵的,冬被也是绵的。” “跟着陛下真是奴几个的造化。” 几人正说着,负责通禀的宦官在外头禀:“陛下,王内侍让人送布来了。” 来人捧着好几匹布,一一在桌上摆开。 姬安一边摸着布,一边听他解说。布是哪里产的,哪年收入库中,都有哪些特性,一般用来裁哪些衣物。 白叠布、吉贝布的确接近姬安所认识的棉布,布制柔软亲肤,和葛布、麻布这种会磨皮肤的粗布相比,任谁都能识得好货。哪怕是加工精良的细麻布,也要逊色不少,难怪它们的价格能和丝绸相当。 而且,白叠布虽然都是白的,几匹吉贝布却是染成鲜亮的颜色,可见在棉布上染色的技术也相对成熟稳定。 拿布的宦官殷勤地说:“库里尚有白叠布九匹,各色吉贝布十余匹。陛下可要做几身衣裳?奴瞧着,这些颜色都极衬陛下。” 姬安不置可否:“好了,你去忙吧。” 那宦官只得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姬安对跟前的内侍们说:“你们也来摸摸,感觉如何。” 几人上来一一摸过,都是赞不绝口。 “好软。原来咱们大盛还有这种布,奴第一次知道,先前一直以为细麻布就是丝绸之外最好的布了。” “奴倒是听过,但听说价钱比丝绸也不差多少。” “那也不奇怪吧,这么好的料子。” 姬安起身透过窗看看天色,正要派个人过去隔壁和上官钧约晚上的时间,却又听到外头有动静。 通禀宦官再次来禀:“陛下,有一位叫师晟的卫士求见。” 姬安一愣,重新坐下:“让他进来。” 内侍们见着姬安示意,便纷纷抱起桌上的布,退到耳房中关上门。 * 师晟很快被领进屋,躬身问安。 姬安给他赐了座,再上下打量两眼。 师晟先前在狱中当了许久卧底,虽说狱吏会暗中照顾,但也消瘦得厉害。不过现在养回来不少,加上应该也升了职、得了赏,瞧着荣光焕发,双眼炯炯有神。 不过,他只穿着一件普通的、武职爱穿的窄袖圆领袍,手腕处绑着皮革护腕,看不出如今在哪里任职。 既是师晟主动求见,姬安这回就不叙旧了,直接温声问:“师卿有何事。” 师晟也开门见山:“大司马让臣禀报陛下,图国使团距京还有一日路程,明日便能住进城外二十里的馆舍。” 姬安听到图国,心中不由得叹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他想起上回鸿胪卿盛隆给自己科普过的城外馆舍,问道:“你可知道,图国使团是一向都住在二十里吗?” 师晟:“自从签订和约以来,图国只要来使,进京前都是住在二十里。” 姬安点下头,又问:“可知他们这次的使团里,做主的是谁。” 师晟细答:“正使还是每年都来的那一位——他们的礼部侍郎韩道治。不过,这回来的几名副使里,有图国新帝的叔叔——柱国将军皇甫雄,和一个兄弟——上将军皇甫烈,都是去年力保新帝上位的人。” 姬安听得眉头一挑:“那是叔叔说话算数呢,还是兄弟说话算数呢。” 师晟露出点笑意:“两人都很得图国新帝的信重,在前不久和卜察的那一场大胜中,也都各自带兵立下大功。” 姬安:“他们对我大盛是何种态度。” 师晟:“并不忌惮。” 姬安琢磨了下这个用词,估计就是委婉地表示“不太看得起”。 图国使团里有这么样两个人,看来在他们新帝的心目中,对增加岁币的要求是势在必得,认为大盛不敢不给。 姬安继续问:“使团正使的态度又如何。” 师晟:“他毕竟和咱们打交道多,负责每年来收岁币的活,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对咱们还是比较客气。在图国的朝廷里,说不定会被划到亲盛派当中。” 姬安听他说得这么细,就往深了问:“他们的亲盛派人多不。” 师晟意味深长地道:“明面上亲近的肯定不多,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倾向与大盛修好,不要起干戈。尤其是当年促成议和的孙氏一支,他们在图国算得上是世家大族。” 姬安:“孙氏的人,在他们朝中任的最大官是什么,最好有实权的那种。” 师晟:“孙氏族中在他们先帝朝出了个得宠的妃子,那时权柄颇盛。可惜孙妃入宫晚,生儿子也晚,如今儿子才十岁。新帝继位后,对孙氏打压过一轮,先前身居要职的那些,都被边缘化了。 “现在官职最大的是孙妃的爹,任太尉,但只是个虚衔。不过这个太尉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孙妃的亲侄子,叫孙奇超,也在这回的使团当中。但品级不高,只有六品。” 姬安:“来刷资历的?” 师晟愣了下,随即颇感兴趣地说:“陛下这个说法有趣……那人是今年调任到正使手下当副手,会跟着来出使倒是正常。”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下头,又问:“他们新帝是什么年纪。” 师晟:“新帝去年是三十整,咱们的使团去贺他登基之时,还顺便带了寿礼。那位叔叔不大多少,好似是三十七八。弟弟年纪尚轻,二十出头。” 姬安就突然想起:“那他们是不是也该给我准备贺礼啊!我登基,又是二十整。” 师晟忍不住一笑,又立刻收起,回话说:“他们出发之时是为岁币而来,半道上得知陛下登基,怕是来不及准备什么。” 姬安扬下眉,没再说这个,只再问使团里的其他成员,师晟都一一详细答了。 最后,姬安想起来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年是什么时候收图国的马牛羊。” 师晟:“春天。每年出使图国的使团都是一开春就出发,图国春天要比京城晚些,等使团走到边境,通常就是那边河水化冻的时候。” 姬安忍不住心下吐槽一句——过了一冬,不正是马牛羊最瘦的时候。本来在纸面上图国就少给大盛十万贯,还要玩这种招术。 师晟看姬安没再有什么要问的,便起身行礼告辞。 姬安再问一句:“我看你应该不在殿前司了吧,现在在何处任职。” 师晟躬身答:“臣如今在飞廉军巡乙司。” 倒是没出姬安所料。 虽然姬安不清楚巡乙司具体负责什么,但能进飞廉军这支密探部队,必然是极得上官钧信任的精兵。而且师晟掌握的情报可不少,从刚才那些奏对就能听出来,许多信息必定是来自安插在图国的探子。 这么一想,师晟能从殿前司的底层卫士,一跃到现在这个职位,先前那几个月的罪也算是没白受。 姬安赞赏道:“好好干。” 师晟这回痛痛快快地露了个笑:“谢陛下勉励。” * 既然上官钧特意让师晟过来报这个消息,姬安也就不用再派人走一趟。 他知道,上官钧肯定会等着他过去。 于是姬安安安稳稳先吃了晚饭,再让人带上白叠布和吉贝布,散步前往思贤殿。 还是和上回差不多的时间,也就再一次见到上官钧在院中练剑。 姬安依旧站着看,一边在心中盘算,自己也该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可有个颇为麻烦的问题,该怎么和内侍们解释他那些和这里大不一样的锻炼方式?一直避着人练又不太现实…… 就在姬安的这种小纠结中,上官钧收了剑。 他一边擦汗一边转过身来,目光在姬安身后的内侍手上扫过:“陛下这回的束修,改成用布来支付?” 姬安被他唤回神,笑道:“大司马若是喜欢,内库里的都尽可拿去。” 上官钧唇角勾了勾,放下剑,和姬安一同走进殿中。 室内避风,姬安除了斗篷,和上官钧各自坐定,示意人将几匹布放在旁边,就可以退下去。 时和端上一壶热茶,还有两杯果汁,再退出去。 姬安诧异地端起果汁尝了一口,和自己上回让膳房榨的差不多。 上官钧也端起果汁,一边慢慢喝一边问:“可是师晟还有什么地方答不上来的。” 姬安笑道:“他答得很好。只是,我来找大司马说的,自然和他没有干系。”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 姬安舒适地靠着软枕,手中捧着暖暖的杯子,闲聊似地开口:“图国来了一个皇叔一个皇弟,我估摸着,明日盛隆就得给我写奏疏,请姬含思出面接待图国使团。” 这也没办法,京里现在就姬含思一个王,其他王都还在进京的路上。 第56章 姬安看着上官钧:“大司马觉得,该不该让姬含思出这个面。” 上官钧重新垂眼,继续喝果汁:“陛下定夺便是。”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看不出什么来,心下总有点奇怪。 上回乃洛使团进京,姬安还需要待在上官钧身边为他疗伤,因此隆盛本来是想让姬含思出面,但上官钧却驳了,指定姬安去。 可是这一回,他好像又对姬含思出面无所谓了。是因为姬含思继位已经被改变,就不需要担心了吗? 既然上官钧不反对,姬安就更不在意了:“那明日要真见到奏疏,我就直接批准了。” 上官钧问:“陛下准备何时接见图国使团。” 姬安在心中算了算——今天十二,使团明天到,后天进京。如果后天不见,再过一天就是大朝会,然后接到难得的一天假期。 于是他说:“我不太想让他们上大朝会,十五日下午见他们吧,到时还请大司马也留一留。” 上官钧微点下头,算是答应下来,又说:“按着惯例,陛下接见之后,图国使臣会催送岁币。今年便是会开始谈判。” 姬安坐起身半压在小桌上,盯着上官钧:“大司马,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如果我强硬拒绝多给,图国打下来,我们能不能扛得住。” 其实姬安很想直接问,上官钧上一世里是给钱了还是拒绝了,打没打起来。可惜问不了,只能试探。 上官钧也直视他:“若陛下坚持不给,一定要扣下图国使团,图国便少了两员大将。” 姬安微微眯起眼——这么看来,说不定还真的打过。 他点下头:“这个就交给大司马了,盯牢使团。” 说完,轻叹口气,有些郁闷地继续喝剩下的果汁:“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一打仗就又要花钱。花钱还算了,死我大盛子民我心痛。” 上官钧淡淡地道:“十万贯,倒也不是掏不得。” 姬安挥挥手:“别给我压这种道德困境。这时候软了,以后说不定会死更多人。钱只会喂得财狼越来越贪,从来都买不来和平,和平得是自己打出来的。” 上官钧颇有兴趣地看他一眼,才收回目光。 姬安换了个话题:“对了,刚才我听师晟说,去年我们贺图国新帝登基,还送过他三十岁的寿礼。今年轮到我登基,我二十,也是个整数。你说,能从图国那里刮多少礼物。” 上官钧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讶,接着升起一点笑意:“他们今年死了许多马牛羊,但还有珠宝和药材,陛下可向这两样下手。只是,最多也就和我们去年送的礼价值相当,不可能补上十万贯的落差。” 姬安扁扁嘴:“收回一点算一点,反正不能吃亏。回头我就交待下去,谈判的时候可不能少了这个。” 说完,他放下喝空的杯子,把旁边的几匹布搬到桌上:“先不说那些烦心的了,大司马知道这两种布吧。” 上官钧看了看:“西域上贡的白叠布,和岭南献来的吉贝布。” 姬安:“你知道这些布是什么织成的吗?”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陛下既见到了,应该也问过了。” 姬安扯出一小块布头,一边摸着一边说:“这布虽比不上丝绸,但比葛布、麻布强多了。既然和葛、麻一样,都是直接用植物来织,不像丝绸那样要过养蚕那一道,那为什么没有推广呢?” 上官钧:“陛下可知这些布价值几何。” 姬安:“我知道现在贵,那是因为数量太少。如果全大盛都种上那种植物,家家户户都织这种布,就像现在织葛布和麻布一样。数量一多,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上官钧变得若有所思。 姬安试探着问:“是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上官钧目光转向桌上的几匹布,也伸手过去,扯过布头摩挲。 姬安继续说:“白叠布是用西域那边的白叠子织,吉贝布我还没有问到。但既然西域和岭南能种能织,我觉得,中原也可以找些地方试一下。 “种东西的不同之处,无非就是光照和水土,或许产量会比那些地方差一点。但试过之后,如果成本和葛、麻差不多,那能用上好布可就舒服多了。” 姬安过来之时还仔细回忆了下,依稀记得他以前的国家,大部分地区都能种棉花。而且,历史上也的确普及了棉布,代替葛与麻。 如果只是技术上的问题,他现在手握众多教科书,不管是种植技术还是纺织技术,想来都能够解决。 上官钧沉吟片刻,抬手拿起铃铛摇了摇。 时和很快进殿,上官钧吩咐他去找人,时和应声退出去。 姬安不解地问:“是谁?” 上官钧:“一个卫士,我记得他是岭南出身。” 姬安点点头,继续说棉花的好处:“我听说,那种植物的果实像蚕茧。蚕茧制的丝绵能填充冬衣冬被御寒,如果那种植物也能有丝绵这样的御寒效果,推广种植起来,一年能少冻死多少人。” 上官钧突然说:“陛下不是在后宫开了许多地,明年还想腾出皇庄不种谷。既然你对这东西这么喜欢,不如就先从你这里开始试种。” 姬安本来也是这个打算,当即笑道:“好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趁着冬天,先从岭南调些熟手和种子过来。” 上官钧:“陛下既已想清楚了,为何还特地过来与我说,直接让人去做便是。” 姬安眨眨眼:“嗯?我和你说的又不是我要种什么,是想推广。” 上官钧:“政事上,陛下可直接在政事堂议。” 姬安:“但我一个人想的肯定不够全面,先和你商量下,想周全了再提嘛。不然让宰相们笑话我。” 上官钧面色微妙起来:“那陛下就不怕我笑话?” 姬安一笑:“我俩谁跟谁,你要笑就笑呗。” 上官钧一时间沉默下来,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姬安。 不过,时和恰在这时领着人进殿,姬安的注意力便转到来人身上。 那个卫士的确出身岭南,而且还刚好家里种过棉花。 姬安细细问了他一轮,得知不少细节。 就是在岭南,棉花产量也不高——不过这算是这时代的通病。主要是占好地,和病虫害。尤其占好地这一条,想推广就比较棘手。 卫士退下去之后,姬安对上官钧摊手:“来,笑话我吧。” 上官钧翘起嘴角:“陛下可先想想,如何提高粮食产量,就能把地空出来了。” 第41章 岔子 姬安轻叹口气:“所以粮食增产是所有事情的第一步。” 上官钧:“陛下应该还记得,我们每年都和乃洛有大笔粮食交易。但你可知,这是因何而起。” 姬安:“盛隆不是说,为了储备用以灾年救灾。” 上官钧:“陛下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姬安看着他:“也是稳定粮价的手段之一吧。” 当时他就猜到了这个原因。粮贱伤农,粮贵伤民,除了丰年灾年之间的均衡,还要打击土地兼并之下豪绅商贾操控粮价。只有朝廷手中囤有一定量的粮食,才能够进行宏观调控。 上官钧又笑了下,继续说:“陛下也知我大盛的丝绸价贵,江南遍地绸缎庄,许多村子都是全村养蚕。大商贾自己开织局,织出丝绸直接装船南下运往海外,走一趟就是一本万利。 “财力没有那么雄厚的,捞不上卖往海外那一笔,也或是开小织局,或是收购绸缎,运往各地贩卖。再有敢冒险者,沿河西走廊卖到西域,同样赚得盆满钵满。” 姬安一时听不出他为什么说这个,只点点头。 上官钧:“想要多出丝绸,就要多养蚕。而要多养蚕,就得多种桑。” 姬安脑中闪过一道光,感觉摸到了思路。 上官钧:“种桑养蚕,都是江南的气候最为合适。为了多出桑叶,当坡地的桑树无法满足之时,高利之下,自然就会有人将良田用于种桑苗。 “丝贵粮贱,哪怕农户家中不织丝绸,只是养蚕卖生丝,所得银钱都比种粮价值高,即使一再提高桑苗税都扼制不住。陛下可能想像,江南鱼米之乡,竟曾一度不产米。” 姬安微微睁大眼:“那没闹粮荒?” 上官钧:“乃洛的粮食就是那时由大商贾大量带入江南,他们的船出去时运走丝绸、茶叶、瓷器,回来时带着乃洛、岭南、海南的粮食。” 姬安恍然大悟:“粮食靠进口才够吃,这就危险了。不会江南现在还是这样吧。” 上官钧:“太宗皇帝花了大力气整治江南的豪绅与商贾,多次调整稻桑政策,才得以均衡江南的稻田与桑田,让江南重归粮仓。与乃洛的粮食交易也收归朝廷。” 说完,他目光再次看向那几匹布:“如今陛下想推广的这些布,只要它的利润在种粮之上,便有可能再次出现类似桑稻抢田的情况。” 第57章 姬安蹙起眉头——经济作物利润在粮食之上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 但随即又想开了:“丝绸是大多都在江南产,就是说产量还是满足不了市场。对这种布,我是希望能推广到替代葛与麻,只要供应量够,百姓会自行调整种什么。现在也没见种葛种麻不种粮的。 “在推广之初,估计是会出现类似桑稻抢田的情况。有前车之鉴在,到时我们提前商量好配套的政策,把控好进度,想来问题不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先提高粮食产量。我会再好好想想。” 上官钧颔首:“陛下有考量便好。” 该聊的聊完,姬安也就起身告辞。 上官钧又一次跟着起身,将他送到殿门。 姬安等内侍给自己穿好斗篷,和上官钧挥挥手,慢慢走入夜色。 回到立政殿,姬安泡了下澡,就躺进温暖的被窝里。 虽说现在还是秋日,但姬安已经垫上了薄褥子,盖上了薄被子。都是丝绸絮丝绵,以前他压根不会买的高价品。 想到今天内侍说的,他们以前用的冬衣冬被,姬安不由得蹭蹭柔软润滑的枕头,幸庆自己穿了个好身份。 也就更加想将棉花推广下去,让许许多多老百姓都能享受棉花之利。 在其位,谋其政。他都当上皇帝了,不求什么名留青史,总要实实在在地做上几件利国利民的实事。 姬安打开系统,先进【民生】商城,查找高产的粮种和棉种。 要想提高产量,一是肥地,一是良种。 大批量生产肥料得等到工业化之后,目前还不用想,只能改进一下现有的沤肥方法。 但良种,系统里有。想办法换上良种,就是眼下提高产量的最快方法。 姬安筛选条件,仔细看说明,挑了一些试种卡做好记号。再去看看以100千克记量的正常种子卡,对着价格叹口气。 随后,他转到【科教】商城,选了一本棉花种植教材也标记好,等着和种子一同配套购买。 不过,提到买书,姬安突然想到有个功能没问过,连忙问系统:【系统,大宗货物有没有送货功能?加钱也行啊。】 要是提货时能指定地点,那他以后发达了,还可以搞搞“神迹”什么的忽悠人,就能掩盖掉凭空出现一大堆东西的bug。 系统弹窗:【可指定地点投放,根据投放地与用户间的距离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看得大喜:【哪里都可以?】 弹窗:【仅限用户去过的地方,或是使用标记器做过标记之地。】 姬安:【标记器怎么买!】 弹窗:【非卖品,只可通过抽奖获取。】 姬安:【什么时候能抽那个奖,是消耗品还是可以永久使用。】 弹窗:【非消耗品。抽奖将在能量与国运值都达到5000时触发。】 姬安目光往上扫,看着自己的“余额”,再叹口气。 不过,反正他现在也买不起那些大笔订单,就当是个努力目标吧。 带着淡淡的遗憾,和对未来的期许,姬安闭上眼睛入睡。 ○● 第二日,姬安在吃早饭时招来王晦,当着上官钧的面吩咐他:“你寻一个可靠人手,跑一趟岭南……” 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说了昨日那个卫士的名字和所属番号。 姬安续道:“去找那卫士问问他家在何处,就去那里买那种织吉贝布植物的种子,再请几个指导人手回来。我准备明年开春就把京郊庄子的一半地都种上。” 王晦一惊:“一半?这么多吗!” 随即察觉失言,连忙又道:“陛下恕罪,是老奴失言。老奴马上寻人去办,绝不会耽搁明年春种。” 姬安看他识趣,便只叮嘱:“该花多少钱买就花多少钱,人手雇佣一年,按从九品的俸禄给。而且要人家自愿来,绝不可以势压人去逼迫。事情办得好,我有赏。” 王晦堆着笑应:“陛下放心,老奴必会挑个用心办事,绝不偷奸耍猾的。” 姬安就让他去忙了。 上官钧这才开口:“陛下让内侍办,钱就只能走内库。” 姬安:“让内侍去办方便,下政令还得过几道手续。而且,本来就是我皇庄要种,从内库掏钱也是应当的。” 上官钧挑挑眉:“莫非,这回的后宫改造,也全是走内库。” 姬安奇怪地看向他:“当然啊。你不是说,后宫算是我私宅。难道改造私宅还能用到国库,那估计劝诫奏疏能立刻淹了我。” 上官钧目光闪烁一下,难得问了一句姬安的私事:“陛下还想收我庄子明年的粮,钱还够花吗?” 姬安吃惊:“那是明年的买卖,难道我的内库没有进项?我记得我看年账时,年初都是有收入的,数额还不小。” 上官钧:“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便行了。” 姬安仔细回想:“我没仔细看收入来源是什么,总不能就只靠皇庄的产出赚钱吧……” 上官钧:“主要是税。” 姬安奇怪:“税?税不是进国库?” 上官钧:“秋税和商税全进国库,其余的税都会有一半进陛下的内库。” 秋税商税之外的税种,姬安脑子里首先冒出一个词——苛捐杂税? 他不由得揉揉额角——头疼。而且只是一半,还不能他说取消就取消。 上官钧看看刻香,提醒:“陛下,该去永昌殿了。” 姬安只得先抛开那些,两三口塞完一张饼,擦擦嘴,站起身。 每日的政事堂会议。 鸿胪寺果然上了奏疏,请求让琳琅王姬含思出面接待图国使团。 琳琅王这个封号,是姬安当时从礼部起的几个名里挑出来的。这种不按地名起的封号,通常是用一些喻意美好的字词,代表皇帝的期许,也会贴近受封者本人。 姬安先表态批准,上官钧一如既往地少开口,众宰相也没有理由反对,都跟着签章。 随后众人再一次确认了目前的谈判方案。 姬安扫一眼众宰相:“图国来了一个皇叔一个皇弟,我们的谈判团是不是该加一位更有份量的人。” 现在带队的是一位翰林学士,身上散官衔是正四品。和图国正使谈还算相当,但对上对方的皇族,气势上估计就有些弱了。 中书令先开口道:“陛下说的是,臣也认为可加。但琳琅王出面接待尚可,参与谈判便不太合适。” 姬含思封王之后搬出皇宫,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神秘,加上治丧期间日日祭拜时都能见到人,外面官员们自然也对他有了初步了解。 姬安一笑,安抚道:“我也没想让琳琅王去。得找个能拿主意的,众卿看,哪位合适。” 虽说最后肯定是政事堂拍板,但双方在谈判桌上对峙起来,也得有个权限高的人,说话才硬气。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御史大夫唐武自荐:“陛下若放心臣,臣愿去。” 其余七人都没有异议,还有人附和两句。 姬安唤出系统,打开早前那次议事的会议记录看看,确定唐武对增加岁币的态度是能不给就不给,觉得还算合自己心意。 再瞥一眼上官钧,见他不反对,便点了头:“那便偏劳唐卿。” ○● 又过一日。 姬安上回自己搞了次接待,亲身体会之下感觉并不多难。 就觉得姬含思去当个吉祥物应该不会出岔子,何况现在还是国丧,连四方馆的接风宴都是从简,没有酒肉没有歌舞,只是大家简单吃顿饭聊几句,连酒喝多了失态的可能性都免了。 然而,他没想到,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或者,也不能说是岔子,但总之是出了点事。 还是师晟进宫来禀的。 姬安听得都怀疑自己耳朵:“奥多塞和皇甫烈打了一架?” 奥多塞是姬安接待过的乃洛王太子,皇甫烈是图国新帝的弟弟。两个外邦皇族,在他们大盛接待外宾的四方馆,当众大打出手。 姬安面色微妙——这算不算外交事故? 他轻咳一声,细问:“没打出事吧。” 师晟:“没有,刚动上手就被拉开了。不过,他们另约了时日比试。” 姬安都忍不住好奇:“比什么。” 师晟:“奥多塞要比剑术,皇甫烈要比骑射。” 姬安:“骑射的结果应该不用问了,但比剑术……奥多塞对自己这么自信的吗。” 他还记得上官钧说过,皇甫烈可是图国一员猛将。 师晟笑道:“臣看他的确很自信。” 姬安:“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打起来。奥多塞不是自己出去租了宅子住,又怎么会在四方馆里。” 师晟这才从头说:“今日鸿胪寺迎图国使团进京,不少百姓都去看热闹,奥多塞也去了。他的身份能自由进出四方馆,馆舍里的人也不敢拦他。 第58章 “然后,他看到琳琅王和皇甫烈同骑入馆,突然就生气地跑过去,要拉走下马的琳琅王。皇甫烈被他这么一激,也生气了,两人吵了几句,就动上了手。” 姬安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姬含思和皇甫烈同骑?他们为什么同骑,姬含思的马呢!” 师晟再往前说:“琳琅王出城到馆舍接使团,上马之时,他那匹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差点把他颠下来。当时皇甫烈反应最快,直接靠马过去,把他拽到自己的马上。” 姬安感觉匪夷所思:“那该给他换马呀。” 师晟:“皇甫烈催着要走,琳琅王可能是不想多生事,就说不用换了。鸿胪卿也无法,只得就那样进城。” 姬安:“……” 他再问:“他二人共骑就共骑了,又有奥多塞什么事。” 师晟:“听他们吵架,似乎奥多塞觉得皇甫烈轻薄了琳琅王。” 姬安揉揉额头——这难道是万人迷主角定律?一下就能吸引到两个人,奥多塞和皇甫烈该不会都是候补攻吧! 等下,先前上官钧不让姬含思去接待乃洛使团,难道是他上一世里姬含思去了,然后出了什么事…… 姬安甩下头,抛开脑中不会有答案的无聊疑问,继续问:“姬含思没劝吗?最后如何处理了。” 师晟:“琳琅王和鸿胪卿都劝了,但他们不听。不过陛下放心,奥多塞和皇甫烈都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和咱们大盛没关系。” 姬安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怎么可能没关系,无论哪一个伤了胳膊断了腿的,绝对要赖上咱们。他们什么时候比试,在哪里比。” 师晟:“陛下准备明日下午接见图国使团,皇甫烈就定了明日上午,要鸿胪卿安排场地。鸿胪卿推说要先禀报陛下,所以现下还什么都没定。等那边接风宴吃完,估计鸿胪卿就要进宫求见。” 姬安点点头,最后问:“这事告诉大司马了没。” 师晟:“臣派手下一个儿郎去了。” 他禀完事退下,姬安立刻派人去请上官钧。 枢密院离永昌殿不远,而且上官钧能骑马,来得颇快。 姬安看他神色淡淡,自己就不免心情有点复杂,直接问:“奥多塞和皇甫烈约比试,大司马如何看。”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端茶:“既然他们要比,陛下借个场地给他们比便是。禁军校场跑得开马,想来他们不会嫌弃。” 姬安忍不住心想——难道他上一世也有这一出? 但还是说:“万一伤了他们哪个怎么办。” 上官钧:“比剑之时换上未开刃的剑,伤不了。” 姬安想了想:“那图国和乃洛若是交恶……” 上官钧:“他们两边一南一北,中间隔着我们大盛,本来就无邦交,交恶也不会兵刀相向,陛下无须担忧。” 姬安探究地打量上官钧,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阴谋。 上官钧抬眼回视,面上带着不解:“陛下究竟在担心什么?皇甫烈的心思在姬含思身上,谈判桌上就能少一层压力。” 姬安一愣,随即眼睛微微睁大。 上官钧:“还是说,陛下在不满我利用姬含思。” 姬安想了想——可是,上官钧也没做什么,甚至姬含思自己都没做什么。说到底,这事就是奥多塞和皇甫烈的意气之争。 他只得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奇怪感觉,回道:“那我们就等着看热闹?” 上官钧:“陛下作为出借场地一方,这个热闹岂不是看得理直气壮。” 姬安寻思一会儿,的确想不出什么问题,也就渐渐放下心,露出个无奈的笑:“好,那我们就看看这个热闹。” 于是,在鸿胪卿盛隆满脸疲惫地来禀这件事时,姬安便照着和上官钧商量好的,在明日下午接见图国使团之后,借禁军校场给奥多塞和皇甫烈比武。 ○● 十五日的大朝会很顺利,也结束得很快。 大朝会虽然比常朝繁琐,但都是过流程的形式,每个部门向天子问一问安,天子也嘉奖两句。主要是让低阶官员有个面见天子直奏的机会,但通常很少真有人奏事。 大朝会结束,姬安甚至还有时间开政事堂的会。 姬安顺便在会上说了下午皇甫烈和奥多塞比武,玩笑着问:“众位爱卿,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看看这个热闹。” 昨日四方馆的事早已传开,姬安就见众宰相虽然都是从容淡定的模样,但眼里也藏不住好奇的意思,不由得感慨——果然,古往今来,人人都爱八卦。 枢密副使先找了个理由:“此事牵扯到两边友邻,不可轻视。” 庞侍中也道:“虽说是他二人要比武,可毕竟在我大盛国中,我们总要调节一二。” 左仆射接话:“对,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姬安好笑地递个台阶:“都来吧。” 众人便应了是。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吃过午饭,转去长寿殿。 长寿殿虽后堂是寝殿,但也有接见官员的前堂,属于比永昌殿后堂的书房更正式的殿堂,天子通常会在这里接见重要来使。 图国使团很快被领上来。 姬安看着这行人,心中却有些意外。 图国人穿着他们自己的官服,都是窄袖翻领袍。头上戴的官帽都或多或少地滚着毛边,头发也不是全都束起,有一部分梳成辫子垂在肩上。 发色和眸色虽然基本都是褐色,但也有个别是蓝绿眼睛。总之,外表一看就和大盛人有较为明显的差别。 姬安先前听到图国这个名,还他们的人名形式都和大盛相仿,还以为人种血脉也是相通。现在看来,估计是图国学习了这边的文化。 正使韩道治带着众人向姬安行礼,也是图国的礼仪。随后再一一向姬安介绍每一个人。 姬安主要关注的人,自然就是他们的皇叔皇甫雄、皇弟皇甫烈,和孙家的小官。 皇甫雄长得虎背熊腰、魁梧彪悍,完全符合姬安对草原民族的想像。衣服紧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他似乎用力一撑就能把官服都撑开。 皇甫烈虽然没有皇甫雄那么夸张,但也是高个宽肩,同样能感受到衣服下的肌肉形状。而且他年轻,还长得相当英俊,有一种野性的帅气。 姬安目测他和上官钧身高相仿,在姬含思的几个候补攻当中,是少见的大高个。又联想起奥多塞对身高的在意,难怪两人一言不和就呛起来。 至于孙奇超,就是明显的文官身量,和姬安差不多,在这群图国人中算是个子矮的,还被衬得挺秀气。姬安猜测他会不会是有盛人的血统。 韩道治最后奉上图国新帝的国书。 姬安接过,给众人赐了座,这才展开看。 一边看,一边都能感觉有道目光扫来,像是刀子在自己身上刮。 姬安暗暗抬眼,发现是皇甫雄。 倒也符合先前师晟禀过的情报。要不是皇甫烈的心思在等下的比试上,说不定现在就是两把眼刀子盯着自己刮了。 姬安心中一笑,状似无觉,淡然地继续看。 这份国书显然是中途快马回去换过,里面对先帝过世表达了哀悼,也对姬安继位表达了恭贺。最后提出,愿两国永结睦邻之好,而图国地贫人少,需要大盛友邦多多相帮,因此要求将岁币增至三十万贯。 姬安看完,合上国书,示意人递给上官钧。 跟着就看到皇甫雄的眼刀子往上官钧那边刮。 第42章 谈判 上官钧正展开国书看,姬安就想和韩道治先说几句场面话。 却在这时,皇甫雄开了口:“盛国的陛下年纪是小了点,看份国书还得两人一同看。” 他声音又粗又响,在殿中清晰地传开,尽管带着口音,却也不难听得明白。 姬安便看到韩道治面上现出尴尬之色,使团里有人低下头,也有人扭曲着嘴憋笑。 正如大盛会在图国安插探子一般,图国必然也会往大盛派人。机密的事不一定能探听到,但上官钧权倾朝野这种京城内尽人皆知的事,肯定能知道。 当然,反观大盛这边,鸿胪寺的几位官员都露出了愠色。 上官钧放下国书抬起头。 不过姬安抢先一步,云淡风轻地笑道:“朕年纪是轻些,不过我们大盛人普遍活得长,朕坐江山的日子还长久着。 “倒是朕听说,贵国的许多位陛下都没过半百之数,现今那位陛下该多珍惜些日子了。还有柱国将军你,也快四十了吧。” 几句话一出,大盛的官员就有人忍不住漏出低笑声。 图国人则是都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姬安话里的意思,顿时面色各异。 皇甫雄自然是气得脸色涨红:“大盛陛下什么意思!” 姬安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朕是说,贵国如果愿意,可以派遣一些医官来我大盛学习交流。” 皇甫雄嘴巴动动,似是想说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第59章 韩道治赶紧打圆场,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只匣子,捧着站起身:“这是我国陛下贺大盛陛下继位的礼物。” 殿中值守的一名羽林卫上前接过,打开略略检查,转递给郑永,郑永再捧到姬安面前。 姬安垂头看看,里面摆着两支粗壮多须的人参,还一些金闪闪的饰品。他没拿,只给郑永使个眼色,示意他收起来。 韩道治又说:“一点薄礼,实是惭愧。只是我国贫脊,比不得大盛物产丰富。我国陛下殷切地期待大盛陛下的相助。” 姬安笑笑:“大盛是家大,可也业大,那么多人指着朕养活。贵国突然要提岁币,朕得先和众臣商议商议。” 皇甫雄终于又找着机会,刺一句:“原来大盛陛下自己做不了主。” 姬安看他一眼,淡淡回道:“贵国没有体会过千万里幅员、数万万人口,的确很难理解我大盛君臣的难处。若朕之辖地、子民与贵国陛下一样,自然万事都不用多想。” 大盛官员再次漏出低笑声,皇甫雄也再次被气红脸。 其实图国的版图并不算小,至少超过大盛的三分之一了,只是地广人稀,人口的确比大盛差得远。加上他们要求加岁币的藉口是国贫人少,这时被姬安拿来说道,也不好做反驳。 韩道治只得再打圆场道:“陛下要与群臣商议如何调拨银绢,我等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眼看就要到寒冬,我国陛下还等着贵国的岁币买粮草过冬,希望贵国能尽早交付。” 巧妙地说得好似姬安已经答应了涨价,听着不激烈,却是比皇甫雄那种没有意义的嘲讽更为有力。 姬安打量下这位不卑不亢的正使,感觉他的确挺合适搞外交。 不过,姬安一个皇帝,没必要亲自和对方使者谈,便只回道:“往年筹备二十万贯已是不易,贵国再想多要,恐怕也筹不出来。这事,朕会吩咐人细细与诸位解释。” 韩道治得到姬安答应谈判的口风,没再相逼,顺势将话题转到皇甫烈身上:“那我等便等候陛下遣人来谈。另有一事,昨日盛鸿胪曾言,陛下愿借出禁军校场,让我国上将军与乃洛王太子比试。” 姬安看一眼已经坐得不耐烦的皇甫烈,这回笑得非常真诚:“上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皇甫烈声如洪钟:“迫不及待!” 姬安:“如此,这便去校场吧,一会儿朕也见识一下上将军与乃洛王太子的武勇。” 皇甫烈脸上现出轻蔑之色。 姬安也懒得管他轻蔑的是不是奥多塞,只让鸿胪卿盛隆带人领这些图国人过去。 等他们都退出去,姬安才伸个懒腰,对上官钧道:“大司马,我们也走吧。” 今天姬安准备摆摆架子,让人备了自己那辆小房子一样的马车,再带上仪仗,速度也就和走路过去的图国使团差不多,所以也要跟着出发了。 两人出殿下阶梯,坐上宽敞的豪华马车,慢悠悠向校场而去。 郑永为两人倒上热茶,便退到角落跪坐着。 姬安倚着软枕,捧着杯子缓缓喝,一边说:“图国皇帝怎么想的,把皇甫雄和皇甫烈派来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他们那个正使才是个正经搞外交的人。” 上官钧也端起杯子,抬眼看看他:“以前倒是不知道,陛下口舌如此之利。” 姬安摆下手:“光会说有什么用,会说也说不动他们把云朔之地还回来啊。” 上官钧转回话题:“图国新帝脾气急躁,信奉武勇。可能他觉得,派两个猛将来展示一下他们的武力,能让我们迅速屈服,同意增加岁币。即使没有奥多塞这事,想必他们也会另找藉口要比武。” 姬安一愣:“你是说,皇甫烈和奥多塞起冲突,不是因为姬含思,而是他们早就有这个计画?” 上官钧:“有计画是真,为姬含思应当也是真。顺水推舟的事,一举两得。” 姬安撇下嘴:“真以为比个武我们就能怕啊,打起仗来又不是比个人武勇。再说,要是皇甫烈输给奥多塞,那可就有趣了。” 上官钧眼中闪出兴味:“陛下觉得,奥多塞会赢?” 姬安本想老实说“现实很骨感”,但对上上官钧的目光,又好似看出了什么,犹豫着道:“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呢。” 若是上官钧上一世也看过这场比试,那从他现在的神色看,或许结果出人意料。 姬安一转念,如果皇甫烈和奥多塞同为候补攻,那两人应该是各有长处,不会一方独压另一方一头。毕竟,每个候补攻各有特色,才符合万人迷主角的利益。 这么一想,姬安都禁不住期待起等下的比试了。 * 姬安和上官钧来到校场,下车登台。 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鸿胪寺、图国人、乃洛人,以及,姬含思。 众人起身迎驾,姬安走到中央位子落座,再叫众人都坐。 他顺便看了眼姬含思,发现他只带着两名内侍,先前三个候补攻都没在身边。 姬安甚至有些可惜——看不到多人修罗场的热闹。 皇甫烈和奥多塞都已经做好准备,此时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夹着刀光。 鸿胪寺里的一名司仪出来主持,请两人下到场中开始。 首先比骑射。 校场远处已立好十块靶垛,皇甫烈和奥多塞翻身上马。 奥多塞拿起弓箭试着瞄准,皇甫烈则是一派悠然地控着马,还抬头来看台上的姬含思。 只看皇甫烈现在的神色,姬安就明白了刚才上官钧所说的“为姬含思也是真”。他眼神中尽是毫不掩示的占有欲,彷佛正等着拿取属于他的胜利奖品。 姬安再看看姬含思。不知道姬含思是不是已经习惯这种视线,脸上只透着担心,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奥多塞身上。 这显然引起了皇甫烈的不满。他策马挡住奥多塞,出言嘲讽:“不敢比就趁早认输,省得丢人。” 奥多塞被他一激,猛瞪他一眼,催着马跑了出去。 奥多塞虽是南人,马术却也不差,在马上张弓搭箭的动作很流畅,显然是下过功夫练习。 不过他的马跑得不算快,十支箭射完,台上众人都能看清,中了六箭。 他原本表情还算放松,但听到图国使团的嘘声后,又冷下脸。直到看见姬含思对他笑,神色才好一些。 姬安和上官钧挨得近,靠过去小声问他:“这样算什么水平?” 上官钧也小声回道:“羽林卫的考核底线。” 也就是说,在大盛的军队中,这样的骑射水准算是不错的。 皇甫烈紧跟着上马跑出。他的马比奥多塞的马快,射箭的速度自然更快。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姬安错觉,总感觉他的动作有些刻意地在展示自己身姿。姬安猜测,可能是受到了刚才姬含思对奥多塞笑的刺激。 皇甫烈十箭中九,图国使团发出欢呼声。但他自己并没有现出得意的神色,反而沉着脸。 姬安感觉,这大概不是他平常的水平。 果然,接着就听见上官钧说:“没有全中,有失他的水准。” 但,哪怕皇甫烈没发挥好,哪怕他在骑射上本就该比奥多塞强,可输赢就是输赢。 奥多塞明显憋了股气。 接着比剑术。 鸿胪寺官员按着两人的要求,捧上两把未开刃的剑。皇甫烈用的是宽大的重剑,奥多塞用的是尖细的轻剑。 两人接战不过几招,姬安就看出来了——难怪奥多塞会提出比剑,他的剑术的确很强。 如果说皇甫烈的打法是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奥多塞就是四两拨千斤。 两人战得难舍难分,台上观众看得不时发出惊呼之声。 最后,奥多塞使了个诈,以一招回身剑挑开皇甫烈的重剑,皇甫烈捂着眼睛连连倒退。 从台上的角度看过去,刚才奥多塞的剑的确像是刺到了皇甫烈的眼睛。 姬含思惊呼一声,跳起身跑下台去,紧张又担心地直扑到皇甫烈身边查看。 姬安看向图国使团,发现他们的气氛果然变得低靡。皇甫雄还一脸嫌弃地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骂皇甫烈没用。 到现在,姬安算是明白了上官钧促成这一场比试的用意。哪怕皇甫烈是败在奥多塞手里,也足以打击图国使团的士气。 姬安看向被许多人围住的皇甫烈,再看看虽然赢了剑,却因为将姬含思推向皇甫烈身边而懊恼的奥多塞,在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场好戏”。 他再次凑近上官钧,几乎贴在他耳边:“有没有可能分裂皇甫雄和皇甫烈,甚至皇甫烈和图国皇帝?” 上官钧回视过来:“图国皇帝的军权很稳。” 姬安:“但是皇甫烈可以搞暗杀。” 上官钧眼中微闪:“那就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姬安和他交底:“我原本是想搭一搭孙氏的线。” 上官钧没回话,还挪了下身子,抬手揉一揉耳朵。 第60章 姬安奇怪地看看他,以为他不想在这里谈这种事,也就坐正回去。 下方人群很快散开,皇甫烈只是眉头被擦了块红,都没破皮。 如此,两场比试中,奥多塞和皇甫烈都是一胜一负,算是打个平手。 姬安出面说了类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以和为贵、切磋不要伤感情”之类的场面话,这场比试也就此降下帷幕,众人各自散去。 当晚,师晟再来向姬安禀报图国使团的动向。 也就是皇甫雄挖苦了皇甫烈几句,使团主要是在准备接下来的谈判。以及,抱怨没有肉吃、没有酒喝,太难受。 姬安原想再去找上官钧聊聊拉拢孙氏,不过晚间下起雨,他也就懒得走动,想着先看看谈得如何再说。反正,真要和孙氏搭上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姬安让人备了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去思贤殿接上上官钧,只带了两名著便装的羽林卫驾车,驶出宫去。 路上,姬安说起昨天的话题:“大司马对孙氏如何看。” 上官钧这回给了句准话:“正在接触当中。” 姬安不禁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上官钧睁眼看看他,再重新闭眼假寐。 小马车从一扇角门驶进一间衙署。 院中站着人数过于密集的护卫,虽未披甲,但都是武人打扮,腰间佩着长刀。 姬安和上官钧下了车,众人一同向两人行礼。 姬安抬抬手,示意免礼,便与上官钧走进屋中。 屋内也有几个护卫,向两人行礼之后,挪开墙边的一只柜子。 就能清晰地看到,墙上埋着好几条铜管,还能看见管口透出的微光。 姬安走过去,眼睛凑到管口看看,发现对面一片模糊。 上官钧道:“那边有屏风遮挡。” 姬安这才直起身来,问:“我们在这边说话,那边也能听见?” 上官钧:“自然,所以陛下最好别说话。” 姬安笑着点头:“好。” 护卫们将桌椅抬到墙边,上官钧坐下,挥手将人遣了出去。 姬安在他对面落座。 两人相对无言。幸好,隔壁很快传来了动静。 有两波人走进屋中,坐下,相互介绍。 姬安努力依靠声音记人。 开场寒暄过后,很快便进入了谈判正题。 大盛方:“我们知道贵国今夏遭逢大旱,死了许多牛羊,多地粮食还绝收,我们也非常理解贵国的难处。 “因此,明年贵国的赁资,我们愿意晚上半年,到夏秋之季再收取。至于贵国提出增加十万贯岁币,恕我国实在无能为力。” 图国方:“贵国刚过秋收,税入了账。如此泱泱大国,怎会连十万贯都拿不出来。这样讲话就实在没有诚意了。”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两圈太极。 终于,皇甫雄憋不住了,粗声道:“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你们要不肯给,我们就自己过来拿!到时就不是十万贯的事,你们等着看看我们能凭本事拿到多少吧。” 御史大夫唐武晓之以理:“盛图两国已交好四十几余年,一直遵守当初签下的和约。图国单方面要加岁币,本就无理。上将军还如此蛮横,是准备彻底毁去两国多年的情谊吗。” 皇甫雄:“我们都要饿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你们这么多!” 唐武:“据我所知,图国刚从卜察那里收回七座城,总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皇甫雄:“你也知道我们刚打下七座城。卜察败给我们,我看他们转头就得抢一把你们,把那七座城的损失补回去。你们是准备同时跟我们和卜察两边开战?西边打骨鲁可还盯着你们呢。” 姬安听到这,转眼去看上官钧,做口型问——卜察会来打? 上官钧微点下头,也无声回他——有可能。 姬安拧起眉头。 隔壁唐武开始祸水东引:“既然柱国将军觉得卜察会来打我们,那不如与我们联手。大盛牵制卜察,你们绕他们背后。” 这时皇甫烈冷笑一声:“万一你们阵前反悔,我们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吃。” 唐武叹口气:“我大盛不是言而无信之辈。何况,去年图国陛下登基之时,我国使臣前去庆贺,图国陛下就有相约共击卜察之意。” 皇甫烈却没被牵着走:“兵不厌诈就是你们这出来的,别想拿这套搞我们。共击归共击,可怎么打只能我们说了算。” 此路不通,唐武便按着先前的策略,开始用粮食进行试探。 但双方几次来回,皇甫雄始终不松口:“你们不用讲其他的,我们就要三十万贯,一文都不能少。不给,我们就自己来拿。” 话说到这里,等于第一回合就僵住了。 唐武道:“你们的意思,我会禀报给陛下。” 皇甫雄:“尽快准备,别想一直拖下去。我们的陛下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刚亲征打完卜察,如今大军还在边境上压着。” 盛隆出声安抚道:“柱国将军稍安勿躁。诸位请先回四方馆休息吧,京城热闹,也可四处走走看看。” 说完,那边就响起两边人起身离去的声音。 确认隔壁没了动静后,姬安和上官钧才起身,走出院子,登上小马车。 姬安沉吟着道:“看来,图国这回是皇甫雄拿主意。” 他又去看上官钧:“你觉得,图国皇帝能忍耐到几时。” 上官钧:“最多一个月。十月中,若是钱粮还不送进图国,大军就会南下。” 姬安:“我现在是担心,会不会即使我们这边谈好了,东西送过去之后,他们的皇帝又翻脸不认,继续要加价。”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担心得不无道理。不过,图国现在还没有能力南下占据我大盛,即便他们打过来,最后也还是要谈。无非就是如果他们打赢再谈,能开价更高而已。 “可打仗也不是全无损失,加上还有卜察在侧虎视眈眈,万一我们与卜察联手,他们也很麻烦。那边皇帝既然派了两个信重的皇亲过来,只要真能谈好,回去之后再撕破和约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样的话,我们要不先把那个皇甫雄废一废,和别的人谈谈。不然有个态度这么强硬的在,完全推进不下去。如果能把其他人先劝动,他们再自己人劝自己人,或许有希望。” 上官钧眼中现出讶意:“陛下想如何废他?” 姬安露出个坏笑:“就让他‘水土不服’一下嘛。咱们大盛医术博大精深,应该不难做到吧。” 上官钧打量着他:“陛下想如何下药。皇甫雄突然出事,图国必然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脚。” 姬安眨眨眼:“不是我们下药,让他们自己去找。他们不是抱怨没肉没酒,自己找回来吃的东西,出了问题怎么赖我们。而且,别人都没事,就他皇甫雄有事,那不就是他皇甫雄的问题。” 上官钧露出兴味之色:“陛下要如何做到‘别人都没事,就皇甫雄有事’。” 姬安还真是有腹案才提的议:“我听说,他们喜欢随身带一把小刀割肉吃。能不能碰到那把刀,就得看大司马手下有没有能人了。 “只要皇甫雄中一次招,他们就得请大夫。再往后,他的‘病’要多久才能治好,可不就是我们说了算。如何?” 第43章 酒肉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宫里 开完政事堂会议后,姬安留下了上官钧,召来尚药局奉御询问用药事宜。 奉御却难面满色地直摇头:“陛下恕罪,臣是医者,真不可行此事。” 姬安劝道:“不是要你真害他,就是让他在床上躺个几天。这也是为了大盛嘛。” 没想到奉御直接起身跪到地上:“陛下,臣实在做不到。是臣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臣愿告老还乡,退位让贤。” 姬安一愣,连忙躬身伸手,亲自去扶:“爱卿说这什么话,哪里就到要告老的地步了。快起来,坐着说话。” 他扶了,奉御不敢不起,却也不敢再坐,急得眼里都还含上了泪:“陛下……” 这位奉御听说已近花甲之年,须发都是白多黑少。看他这么一哭,姬安实在有点头疼,只得好言安慰几句,劝得他终于收了泪放宽心,才让他退下去。 姬安费了一顿口水,看着奉御走出去的背影都好似弯得沧桑,禁不住长叹口气,伸手去拿茶杯。 转过头之时,正好看到上官钧好整以暇地倚着凭几,眼中像是含着点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姬安扁扁嘴:“大司马早想到了吧,先前也不提醒我。” 刚才他在劝人途中才反应过来。奉御是给自己看病的大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对人下过药,就难保将来自己有点什么事之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老奉御也是久伴圣驾的人,经过见过的事多。此时主动求去,顶多是被申斥。若是埋下会让帝王猜疑的种子,那才真是后患无穷,说不定以后哪时就会带来杀身之祸。 第61章 上官钧眼中那点笑延伸到了嘴角:“陛下经历的事少。此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亲自经历一下,比听我说要印象更深刻。” 姬安不和他争这口舌官司,直接问:“现在怎么办?御医应该都不用指望了,肯定没人敢。就是民间的大夫,这种事万一不小心漏出去一星半点,招牌也得砸。医术好的犯不上冒险,医术差的我信不过。” 上官钧气定神闲:“自然得寻不是大夫的。陛下先用午膳吧,再过会儿,人应该就能到了。” 姬安看他有办法,便放下心,让人摆上午饭。 饭后不久,师晟带着一名老者来求见。 老者干干瘦瘦,穿着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袍,用沙哑的声音向姬安问安:“臣祁复拜见陛下。” 师晟介绍道:“陛下,祁老是飞廉军的仵作。” 姬安心下好奇飞廉军连仵作都有,不过没有细问,依旧赐了座,细细说了自己的要求。 祁复一言不发地听完,哑声答道:“臣今日便可将药配好。” 师晟接话问:“陛下想何时对皇甫雄下手。” 姬安:“自然是越快越好。” 师晟自信地道:“臣会安排妥当。”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赶紧去各自行事。 待两人离开,姬安下意识想夸一句,但转眼看见上官钧,又怕自己夸了飞廉军他会多心。 话到嘴边打个转,变成了:“大司马果然国之柱石,我有什么想法,都能帮我周全好,落实下去。” 上官钧淡淡回视一眼,宠辱不惊地回一句:“谢陛下夸奖。” 姬安说完,自己也感觉夸得有点太表面。想起昨天图国送给自己的礼,让人取了过来。 他大方地打开那只匣子,推给上官钧:“此次多赖大司马出力,我就借花献佛了。” 昨天接见图国使团时,上官钧坐得和姬安有点距离,没看到那匣子里是什么,这时才看清了东西。 上官钧先扫一眼两支参,再拿起一串金灿灿的饰品:“陛下送我这个,是否不太合适。” 姬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支凤钗步摇。 大面积的双翅和尾羽都嵌着许多小碎金,凤首高昂,凤嘴里衔着一串金块,随着上官钧拿起的动作,相互撞击着发出动听的叮当声。 但,送上官钧的确不合适。 姬安又一次在上官钧眼中看到抹笑意。 本来姬安还想解释下,自己昨天的确没仔细看,可此时被他那神色一激,就嘴硬道:“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大司马年轻有为、才貌双全,日后娶得佳人红袖添香,这支钗就当我先送的贺礼好了。” 上官钧目光微闪,将凤钗放回匣中,一边道:“陛下在我府中住过,想来也发现了,我府里没有一个婢女。” 姬安的八卦之魂立刻开始燃烧,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连忙端起茶杯装作喝茶,一边回:“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是有什么讲究吗?”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再垂眼拿起另一样饰品,同时说道:“先帝登基那年,有位高人给我批过命。” 姬安实在忍不住,双眼发亮地看过去:“怎么说的。” 上官钧:“他说,若我娶妻生子,会与紫微相冲,不利帝星,甚至可能折损帝王寿数。” 这回他拿起来的,是一支发簪,同样嵌满大小不一的碎金,看式样男女皆可戴。 上官钧拿到眼前,像是仔细看了看,再举起如同展示给姬安,目光也转到姬安脸上:“陛下可会担心?”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这命批的,竟然还能与自己有关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把那些当成迷信。但又想到自己都穿书了,上官钧都疑似重生了,说不定还真有什么玄学在其中。 但要说为此阻止上官钧娶妻生子,先不说做不做得到,目前就还过不了他心中那条道德门槛。 最后,姬安还是诚实地说:“这个……男大当婚,大司马若要成婚,我不会拦着……老天安排的事,我觉得担心也没什么用。咱们就顺其自然,各安天命吧。” 上官钧目光在他脸上转转,又慢悠悠地摆着手中金簪的位置,彷佛在隔空给姬安戴上:“这金簪倒是与陛下挺相衬。” 突然转了话题,姬安就被他带得不自觉地看向金簪。 上官钧欣赏片刻,又将金簪放回去,继续拿下一件饰品看。 那只匣子里,饰品种类倒是不少,而且好几样明显是给女性的。姬安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图国新帝从哪个随军妃子那里随手薅来送给自己。 上官钧一直没再说话,姬安感觉气氛有些古怪,随便找个了话题:“你说,是那两支参值钱些,还是这些首饰更值钱。” 他看着感觉那堆金子份量不少。 没想到,上官钧却说:“当然是参。这些不是金子,图国匠人的工艺也还比不上我大盛。” 姬安吃了一惊:“不是金子?” 他连忙凑上去,随便拿起一样仔细看,却看不出哪里不对。 上官钧提醒:“重量不对。” 姬安掂了掂。但他接触饰品少,不知道纯金打造该是多重,只得问:“是镀金的吗?图国这也太小气了。” 上官钧:“甚至不是镀金。这些碎块是愚人金,只是外表看着与黄金类似。民间的江湖人士时常会拿来行骗,经验不足的人容易上当。” 姬安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去,此时再看那匣子,就感觉送不出手了,便说:“那这一盒我还是收回来吧,回头再让郑永从内库里寻些好东西送你。” 上官钧却是合上匣子,手压在盖上:“两支老参倒是极好,其他的就当个添头。谢陛下相赠。” 姬安看不透他神色。不过,既然上官钧愿意收,也就随他了。 ○● 图国使团众人回到在四方馆中所住的院子。 这里是官方馆驿,他们自然知道在此不方便说话,并没有讨论什么,只各自散去休息。 中午之时,馆驿小吏将午饭送到院中堂屋。 使团来访,朝廷会划拨接待经费,使团的吃住用度皆有标准,标准之内无需来使掏钱。 只不过,现在还是国丧,饭菜自然都是寡淡的素菜。 图国众人刚进大盛就碰到国丧,一路吃着这样的饭菜过来,也就前日那顿接风宴强一些。 此时就有两三个人忍不住用图国话抱怨了几句。 连皇甫雄都跟着说:“又是这些,嘴都吃得淡出鸟来了。” 小吏躬身笑道:“各位贵客若是想吃些好的,京中有几家酒楼的素菜都做得极好,可以去试试。” 皇甫烈转头看他:“你能听懂我们的话?” 小吏:“小人被分派过来,是会一些,才方便伺候各位。” 韩道治接话道:“大盛就是这样。不仅咱们这儿,其他院子里伺候别国的,都要会一点那国的话。” 又问小吏:“你还会哪国语。” 小吏笑道:“使者看得真,小人的确还会些其他的。” 随后报了两三种,听得图国众人都禁不住惊讶。 小吏连忙道:“不是精通,也就是能听懂日常的话。” 就有人用图国话问他:“你刚才说酒楼,有肉有酒吗?” 小吏摇摇头:“国丧期间,哪儿敢卖酒肉。不过素菜也有素菜的做法,还有素肉,酱汁各有各的绝,咱们馆驿的厨子可比不上。贵客们可以去试试。” 众人听到没酒肉,也就让他下去了。 皇甫烈端起茶:“果然这馆驿里不能随便说话,连个小吏都听得懂。” 皇甫雄横韩道治一眼:“你知道他能听懂,也不早说。” 韩道治不为所动,自顾自动筷子:“下官以为,这事不难想到。便是我国的馆驿当中,也会安排能听懂盛国话的下人伺候。” 皇甫雄哼一声。 不过,吃着没滋没味的饭,他有点受不住,又问韩道治:“这里哪家酒楼好吃。” 韩道治:“下官只去过最出名的两家。柱国将军何时想去?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皇甫雄阔气挥手:“今晚,一起去,我请大家一顿。” 众人顿时发出欢呼。 于是,到得傍晚,众人便一同出了院子。 负责伺候他们的那个小吏看见,连忙跑过来:“各位贵客要出门?” 皇甫雄:“你不是说有酒楼素菜做得好。哪家好,我们去尝尝。” 小吏连忙报上三四家,再详细说了地址:“这些都不错。” 皇甫雄点个头:“要真的好,回来给你打赏。” 小吏犹豫了一下,又提醒道:“贵客们,酒楼里的饭菜做得干净,各位去吃是无妨。街边的东西就最好谨慎一些,许多外乡人初来京城不习惯,吃小摊小贩上的吃食可能会生病。馆驿里出过不少这种事。” 第62章 有人奇道:“不都是吃食,怎么还会生病,生什么病。” 小吏:“可能是摊上用的水不干净,有些不是当场煮的,会省柴用生水。咱们京城人吃惯了还没什么,外乡人就顶不住。使者常来,应当见到过。” 皇甫雄去看韩道治:“有这种事?” 韩道治点下头:“的确见过。也不是人人都会有事,只个别不适应的会病几日。” 皇甫烈催着人走:“反正吃酒楼没事,走吧走吧。” 众人遂放下心,继续往外走。 这回的使团里有一半人都是头一回来到大盛京城,早就心痒痒想出来逛。但韩道治管束得严,两个皇亲又不提,只好憋着。此时终于有机会,简直一路逛得眼都花。 哪怕现在是国丧,勾栏瓦舍、妓馆青楼尽皆歇业,但光是满街的店铺摊贩,就能看到许多稀奇东西。即使没有肉,小摊上卖的吃食、飘出的香味,依旧能勾得人直咽口水。 众人且逛且走,终于在前方看到目标酒楼。 经过一条巷子时,突然有人抽抽鼻子,用图国话说:“我闻到肉味了!烤肉!” 另一个人紧接着说:“我还闻到了酒味!” 他们这么一说,众人都停步留意,果然都能闻到,肚里的馋虫顿时挠得难受。 皇甫雄以前就是顿顿无酒肉不欢,这时抽着鼻子往巷子里走:“里面传出来的。” 韩道治赶紧拉住他:“现在国丧。” 皇甫雄撇嘴:“干我们屁事,死的又不是我图国皇帝。” 韩道治:“下官是说,肯定不是正经买卖。你忘了刚才那个小吏说的,路边的摊子不要吃。” 皇甫烈眼睛转转:“我听他说的那些话,熟的就没事。要是担心,不如我们买了肉回去自己烤。” 韩道治无奈:“在馆驿里烤肉,盛国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皇甫雄已经耐不住了:“给那些小吏塞点银子,他们会当不知道的。” 说完甩开韩道治的手,当先往巷子里走去。 皇甫烈和几个人立刻跟上,其余人则眼巴巴地看着韩道治。 韩道治无法,只得也带着人都跟上去。 巷子里的酒肉味刚才浓过一阵,此时又淡了,丝丝缕缕,若隐若现。众人一番好找,终于确定了一个院子,上前去敲门。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门,探头出来,见他们是异族打扮,小心地问道:“各位是……” 一个图国人问:“你这卖酒肉不。” 小厮大惊,连忙摇头:“不卖不卖!国丧期间,谁敢犯禁!” 图国人耐着性子说:“我们不会告发你,就是想跟你买点自己吃。” 小厮还是坚持:“没有没有!你们赶紧走吧!” 说完就要关门。 皇甫雄上前一步,大掌砰的一声拍在门上,吓得小厮都震了震。 皇甫烈拔出腰刀,在小厮面前示威性地晃晃:“你是卖给我们,还是我们现在就去官府告你犯禁?” 小厮垂着眼看着在鼻尖前晃动的刀,吓得声音发颤:“好、好汉……有话好说……刀先收起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皇甫烈重重一哼:“那又如何!杀了你或许是有点麻烦,但打断你一条腿,你们的官府还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何况你还犯禁在先。” 小厮只得白着脸讨饶:“好汉们想要酒肉,我们这里的确有。但肉刚才已经吃完,只酒还剩着一些……” 皇甫雄啧一声,不死心地问:“你们哪里搞到的肉,还能不能再搞来。” 小厮:“可以是可以,但得明日。要出城,现下来不及了。” 皇甫雄脸色变好了点:“那就明日,有多少我们要多少。现在先拿酒来。” 小厮忙说:“也没有多少。多了太明显,送不进来。” 皇甫雄:“说了有多少要多少,钱少不了你的。赶紧去拿酒。” 小厮连忙应声,掩了掩门,转身跑进屋。 不多会儿,他回来重新拉开门,门内院中摆着六只大水壶。 小厮陪笑道:“三十两银子一壶,剩的都在这里了,各位要多少。” 就有图国人一瞪眼:“三十两一壶!你打劫啊!” 小厮:“各位,这种时候,我们做生意可是冒大风险……” 只是,话没说完,就见好几个人抽出半截刀。 他只得改口道:“各位远道是客,来我们大盛一趟也不容易。打个折,二十两吧。” 皇甫烈上前抱起一壶,开盖闻闻,再仰头喝一口,颇为满意。 他把水壶递给旁边人,擦擦嘴,对小厮道:“十两,我们都要了。想想你的腿。” 小厮苦着一张脸:“那一共是六十两。” 皇甫烈掏银子付账,另有五人过去抱水壶。 皇甫雄提醒道:“明日的肉什么时候能到。” 小厮:“中午才能进来,各位下午过来就好。千万千万别声张。” 皇甫雄满意点头,带着人离开院子。 小厮送众人出门,叮嘱一句:“这酒挺烈的,各位悠着点喝,可别喝醉了,容易惹事端。” 几个图国人却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笑道:“就你们大盛的酒,还想喝得醉我们?” 一边笑,一边往巷口走去。 小厮哀声叹气地回了院子,关门上闩。 他进到另一间小屋里,看见架在屋中已经熄了火的烤肉,忍不住咽口口水。 师晟笑道:“干得漂亮。” 又见几个下属馋肉的样子,手一挥:“把这分了吧。” 几人立刻低声欢呼,齐齐凑上前来。 肉其实没多少,每人也就分到拳头大小的一块。 要换了平常,他们说不定都不会要。但现在半个月没沾荤,实在是馋,人人都埋头就吃。 只有师晟掏出张油纸,小心地将肉包好。 刚才卖酒的下属奇道:“头儿,你怎么不吃,拿出去不太好吧。” 就有另一个下属冲他挤眉弄眼:“头儿家里有人,当然得拿回去分着吃。哪像我们这些单身汉子。” 几人顿时一阵哄笑。 师晟也没气,只拈起桌上几颗花生米,一人砸去一颗:“吃还堵不住你们嘴。” 等下属们吃得差不多,师晟收敛神色,严肃道:“酒绝对不能偷喝。都警醒着,晚上才是重头戏。” 几人连忙跟着肃容,齐声应是。 再说图国使团,直接捧着那六只装着酒的水壶去了酒楼,豪气地要了一间雅院。 虽然酒楼里没有肉,但素菜的确做得非常美味。再加上有酒解馋,一众人都吃得相当满意。 而且,图国冬日苦寒,几乎人人都会喝酒御寒。图国人自恃酒量好,又多日没喝过,喝得肆无忌惮,六大水壶全都喝了个精光。 尤其皇甫雄,仗着没人敢和他抢,一个人就包揽了一整壶。 最后人人喝得红光满面,韩道治只得坚持要众人吃点味道重的东西压一压酒味。 等图国人走出酒楼,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不过,夜晚的京城甚至比白日里更加热闹。尤其酒楼所在的这条街,走在街上一不留神就容易撞到人。 有人问韩道治:“盛国怎么晚上还这么热闹。” 韩道治:“现在国丧,瓦舍那些地方不开门,已经不算什么了。若是往年,晚上出来逛都是人挤人。” 他看看脸上带着酒意的众人,叮嘱道:“都走稳当些。” 众人笑着应下,往四方馆而去。 经过一座小桥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大家赶紧,苏记胡饼今晚最后一锅,晚了就没了啊。” 随后呼啦一下许多人都挤过来,众人甚至被冲得分散成几处。 一个图国人抓着路人问:“什么‘苏记胡饼’、‘最后一锅’?” 路人:“你刚来的吧,那是京里最好吃的胡饼,关键还便宜,但每日只卖一个半时辰。不说了,我还要去看看能不能赶上。” 说完,挣开图国人的手跑走了。 这波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儿,小桥上就剩下被挤得衣服都乱了的图国使团。 有人问:“这么好吃啊,我们要不要也去买点。” 韩道治回他:“苏记胡饼非常出名,刚才的架式你也见了,现在过去肯定赶不上。” 众人只得做罢,继续慢悠悠往四方馆走。 皇甫雄打个酒嗝,发现腰间小刀歪得快要掉出来,伸手给插回去。 第44章 松口 图国使团喝了酒,当晚睡得尤其香。 第二日起床都起晚了,太阳高挂才招呼小吏上早饭。 只有正使韩道治惦记着差事早起,却被皇甫雄笑他:“盛国人肯定会拖几日,他们一向喜欢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计较。” 韩道治小声道:“他们的确惯会拖延。往年就算了,今年国内都在等粮草。即便拿够银子,寻人买粮也要耗时间,不能让他们拖太久。” 第63章 皇甫雄:“明日要还没消息,我们就一起去鸿胪寺。反正这回的钱,他们想给最好,不想给也得给。” 韩道治看看他,却是说:“不过,昨日他们提到可以直接给粮食。要是这个条件,下官觉得……” 皇甫雄强硬打断道:“钱才是紧要的,有了钱还愁买不到粮吗!” 韩道治凝视他片刻,见他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只得不再多提。 图国人早饭吃得晚,又惦记着下午能吃上肉,众人一商量,干脆出去逛逛。中午就不吃饭了,到了时辰直接过去买酒肉拿回来。 皇甫雄和皇甫烈要带他们的人出门,韩道治阻止不了,只得仔细叮嘱几句尽量别生事,买酒肉时低调些。皇甫雄应得随意,韩道治也知他们估计听不进去,只尽到自己的责任便罢。 那一群人出了门,剩下的人也都看着韩道治。这些人多数不是第一次来,但来到繁华之地谁又不想多逛逛,给家里人买点好东西,或是自己捎些好东西回图国赚一笔。 往年这种采购活动,都是在两国交涉完,等待大盛筹装岁币的时候进行。但现在,韩道治看人心都散了,不好硬拦着,也就放众人出了门。 众人一阵欢呼,立刻商量起去哪些地方逛,路线怎么走合适。 孙奇超头一回来大盛,只在旁静静听同僚们商量,又见韩道治像是要回屋,便问:“韩侍郎,你不去吗?” 韩道治摇下头:“总得有人留下,万一盛国有人来寻呢。外面人多,你头一回来,要跟紧大家,别走散了。若是看见想买的,记得问问咱们的人什么价,别被坑了银子。” 孙奇超老实点头:“好,多谢侍郎提醒,下官会小心。” 韩道治独自在屋里安静地看书,中午要了一碗饭和两碟小菜。 下午,院里突然响起喧哗声。 韩道治出屋一看,先前分两拨出去的人,却是合在一块回来了。依旧是有六人捧着大水壶,还有好些人背着大竹筐,能看到筐里面上装着炭条等用具。 众人将竹筐放下往外拿东西,有四只竹筐里掏出了大大的油纸包。又有人把每间屋里的矮案几都抬到院中,也有人开始架烤肉的架子。 买回来的是宰杀好的两只乳猪和两头羊羔,图国人吃烤肉习惯整只烤,也没先切,直接串起来架到炭火上,开始刷油抹盐。 韩道治寻地坐了,问皇甫雄:“柱国将军明日还要去买酒肉吗?” 皇甫雄啧下舌:“买不到了。那小子说外头送酒肉的地方收到风声,已经被官府留意到,今日是最后一回。” 皇甫烈接道:“我看他就是骗我们,盛国人惯会使诈。反正想吃就再去找,说不定还能买着。” 却有人叹气:“那人家要铁了心不卖,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真闯进去抢。” 又有人说:“赶紧拿到银子回家,才能吃喝得痛快。”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点起火烤上肉,一边还拿碗分酒喝。 没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把小吏引来了。 小吏大惊:“各位贵客!你们这……” 皇甫雄直接冲他扔了块银锭:“够买你闭嘴了吧。” 小吏接下银子仔细看看,确定是能用的,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说:“各位贵客,小人能当没见着,但馆驿里也不是只有小人一个。若是日日都这样……” 皇甫烈道:“行了,就今日而已。去帮我们拿些碟子来,上午光记得留碗喝酒了,忘了碟子。” 小吏听话地跑去抱来一叠碟子,退出去时还帮众人仔细关好院门。 图国众人继续烤肉喝酒。 皇甫雄早盯好了想吃的部位,一见烤好,就让人切下一大块装碟子里,自己抽出腰间小刀,片着肉吃。 韩道治也跟着吃喝了一点,一边听下属们聊刚才在京里逛得如何。 听到他们说想买的东西不一样,出门就分成了几队走。孙奇超选了一队跟,结果中途曾一度因为顾着四下看而掉队。 韩道治不由得看看孙奇超:“出门前我还提醒你了。” 孙奇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下官太大意。” 旁边就有人笑道:“侍郎也太操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便是真走散,自己也能问着路回来。” 韩道治淡淡应一声,抬碗喝酒。 一顿酒肉,图国人终于感觉肚子里有了货,嘻嘻哈哈地回屋休息。 韩道治看没惹出什么事,总算放下心,如常休息。 只是,睡到半夜,突然被拍门声惊醒。 他坐起身,一边扯过外袍披上,一边下地开门。 门外是孙奇超,急声道:“韩侍郎,柱国将军突然腹痛发热。” 韩道治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不少人都出了屋,聚在皇甫雄那屋门口。他作为正使,和两名皇亲各自住单间,睡得熟才没察觉。 此时韩道治心里就噔咯一下,急步走到皇甫雄门前,拨开人群走进去问:“怎么回事?” 皇甫雄缩着身子躺在床上,面色青得憔悴,眉头紧皱着。旁边伺候的人捧着一只盆站在床头,盆里隐隐传出酸臭味。 皇甫烈和使团中的医官也站在屋中。 见他进来,医官就说:“韩侍郎,柱国将军半个时辰前肚子痛,拉了几回肚子。当时下官给他吃了止泻的药丸,可一柱香前他又起了热,还开始吐。” 皇甫烈恨恨道:“不会是那盛国人记恨我们强买酒肉,下了什么药吧!” 韩道治看他一眼:“若是下了药,怎会只有柱国将军中招,旁人都没事。” 皇甫烈哼一声,没再多说。 几句话间,皇甫雄又爬起身吐了一回,屋内众人都忍不住捂鼻。 韩道治问官医:“开方子,我让人去抓药。坊内都有药铺,夜间也能敲开。” 官医叹口气:“下官看不出究竟,不太敢开方。就想着,这情况是不是侍郎先前说过的,个别外乡人不适应。那还是得盛国的大夫看更好,他们有经验。” 图国虽然建国也有百余年,但医术发展一直缓慢,国内甚至还是以巫术治病为主流。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得不承认,只能依靠大盛。 皇甫烈皱眉道:“可我们都照着那小吏说的,吃的熟食,没乱吃东西。” 官医解释:“下官刚才仔细想过,或许是酒不干净。柱国将军喝得最多,也年纪最长,所以……” 皇甫雄腹痛得一抽一抽的,艰难开口:“去找盛国大夫……快……” 韩道治也无法,只得让人出去找小吏。 众人煎熬着等了半个时辰,小吏才领回一名干瘦的老大夫。 老大夫进了气味难闻的屋,却是面不改色,放下医箱拿出脉枕,拉着皇甫雄的手腕搭上去,镇定自若地坐在床边切脉。 韩道治低声问小吏:“哪里请的大夫。” 小吏也低声答:“回春堂的祁大夫,他医术很好。若是贵客们不放心,也可以明日去鸿胪寺,托鸿胪卿请御医。” 请御医就有可能抖出他们犯禁的事来,韩道治并不想多事,便说:“先看看祁大夫手段。” 小吏继续说:“不过,祁大夫的诊金不低,尤其这是夜间出诊……” 韩道治:“放心,不会让你难做。只是,柱国将军这病……” 小吏瞭然地接话:“使者也放心,小人会对上面说,就是寻常的水土不服。” 韩道治点点头。 祁复给皇甫雄探完一边手的脉,又让人扶着他翻身,再探另一边手腕。随后让人给皇甫雄除上衣,并对皇甫烈和韩道治慢慢道:“将军远来,本就身体疲累,又邪物入腹,引起体内阴阳失衡……” 皇甫烈不耐烦听这些听不懂的,直接问:“你就说能不能治。” 祁复不紧不慢地开医箱取出针包:“老夫现在为将军行针,暂时止住腹痛。然后开一剂方,先吃上两日。若热度还退不尽,再换一剂方吃三日,当能好全。” 皇甫雄不满地开口:“前后就要五日……这么慢……” 祁复看他一眼:“将军若是不满老夫,可另请高明。” 韩道治连忙打圆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五日已经很快了,请祁大夫行针吧。” 祁复等了等,看皇甫雄虽脸上不满,却也没再说话,才取针为他治疗。 针灸之术图国人虽然听过,但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不少人都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 祁复下好针,小吏已经备好纸笔。祁复开了方子,细细交待一番如何煎药。 韩道治看自己手下人听得半懂不懂,只得给了小吏些碎银:“这几日麻烦你抓药煎药。” 小吏笑着应下:“小人一定仔细办好。” 祁复的针很有效,只半个时辰,皇甫雄的腹痛就减轻许多,自然也就不再吐了,看得图国众人啧啧称奇。 皇甫雄肚子好了,就开始感觉烧得头昏眼花,催着小吏赶紧去抓药。 第64章 祁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这几日服药有禁忌,须得遵从。多休息,饮食也要清淡些,不可再吃生物。” 说完,他提起药箱:“随我回医馆抓药吧,回来就先煎一碗服用。” 小吏看看韩道治,等韩道治付清了诊金,才领着祁复离开。 韩道治见没什么事了,就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 皇甫雄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嘀嘀咕咕地道:“都是一样吃肉喝酒,怎么就老子这么倒霉!” 伺候的人不好说他年纪大,只捧道:“柱国将军最辛劳,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其他事让上将军和韩侍郎去操心吧。” ○● 姬安和上官钧在翌日上午见到来回禀的师晟。 师晟:“皇甫雄昨晚上吐下泻,还起了热。祁老去给他行了针、开了方,现在腹痛是好了,但热还没退下去,喝了药还会昏昏沉沉地想睡觉。” 姬安用力一拍掌:“干得漂亮!” 师晟还细细解释了一下:“药主要还是下在酒水里,只是单喝那种通常没什么事。祁老再让臣等给皇甫雄的刀涂了另一种药引,才引得他急性腹痛腹泻。 “但这种腹痛其实持续时间不会多长,泻过几次、吐过几轮,也就自然好了。如今皇甫雄的症状,是后来喝下去的药造成的。有祁老控制着,三五日内他们不会起疑。” 姬安有过一回奉御哭求告老的经验,这回一下就听出了师晟的意思——没有那么可怕的药,往餐具抹抹就能如何,让自己放宽心。 姬安笑着安抚他一句:“这回参与行动的人,都论功行赏。” 说着便看向上官钧:“飞廉军在大司马麾下,赏的事便交给你了。” 上官钧微一点头,又问师晟:“别的人有没有动静。” 师晟:“孙奇超昨日随同僚逛了街,中途和人走散之时,独自进了几间店。只是,臣等没发现什么异常。” 上官钧便让他退下去继续盯人。 姬安则让人去给御史大夫传话,通知图国那边进行第二回谈判。 吩咐完,他也和上官钧动身前往上回的衙署。 路上马车里,姬安问:“大司马和孙氏那边,目前接触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钧:“孙氏野心不小,但也非常谨慎。现在那边回覆说,孙氏会派人来京城联系我。” 姬安:“就是孙奇超吧。” 上官钧:“或许。” 姬安:“可你上回说,图国皇帝军权很稳,孙氏真的有胜算吗?” 上官钧:“纵观历史,很多时候,政变之时,外围的大军是来不及反应的。孙氏经营朝堂与内廷,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姬安点了点头:“也是。即使他们不成功,能把图国搅乱,对我们也有利。” 两人来到上回的小院,依旧坐在埋有铜管的墙前方。 大盛和图国的双方谈判队伍很快进了隔壁。 今天没有皇甫雄在,果然谈判的气氛和缓了一点。还有一点出乎姬安的意料,就是皇甫烈并没有接替皇甫雄出声。 双方很快开始围绕粮食问题展开谈判。 三两轮试探后,唐武给了准话:“这两日圣上思量过,怜惜贵国百姓受灾,同意今年的二十万贯岁币中,有一半用粮食交付,另一半看贵国想要银子还是绢。另外,民间的粮食交易可以酌情放宽限量。” 韩道治并没有马上松口:“十万贯的粮食,对我图国还不够解难。有银子,我们可以买粮。” 唐武给他施压:“可贵国要去哪里买粮呢?卜察与你们是世仇,肯定不会卖。打骨鲁自己都要靠从外面买粮才够吃,给你们转卖不少多少,价格还得翻上好几倍。说到底,你们也只能向我们大盛买。 “那朝廷不比那些卖高价粮的走私商人可靠吗?跟他们买粮,你们得多花多少冤枉钱。而且,只要我们加大打击走私的力度,更是能直接卡死你们的买粮途径。到时候,你们照样得抱着银子饿死。” 韩道治沉默片刻,还是说:“十万贯的粮食真的不够。如果你们愿意出二十万贯的粮食,那岁币我们可以减少五万,只加五万贯就好。还有,民间的粮食交易今后也要保持放宽。” 姬安听见,禁不住看向上官钧——图国松动了!虽然还没有达到目的,但对方松了口,就代表有谈的余地。 唐武:“民间的交易先不提,二十万贯的粮食,我们压力可太大了。我猜贵国应当知道,大盛每年都向乃洛买粮食,就是我们自己的粮食都还不太够吃呢。 “而……贵国上将军,前几日和乃洛王太子有些不愉快。如果我们将那么多粮食给你们,万一乃洛王太子不高兴了,卡了今后我和乃洛的粮食交易,我们可就自身难保。” 韩道治当然不会轻易让步:“大盛北边好几座粮仓,直接将那些粮食往我国运,又怎会让乃洛人知晓。刚才的条件,已是我国底线。” 唐武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二十万贯的粮食,只能今年一年。” 韩道治:“今年,但民间的粮食交易量,要保持放宽为原本的三倍。” 唐武探了一下底:“这个条件,和多五万贯岁币,又或是明年不收贵国的马牛羊。这三者,我们只可能答应一样,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韩道治:“我觉得,大盛还是再好好想一想吧。一文不加,我无法向我国陛下交待,陛下真的耐性不太好。” 唐武转了个目标试探:“上将军怎么一直未出声。” 皇甫烈哼笑一声:“我一向懒得磨嘴皮子。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答应一个条件,我倒是可以给你们省了多要的五万贯。” 姬安就听见好几道抽气声,像是图国使团也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显然皇甫烈还是有份量,韩道治没有反驳他的话。 唐武:“上将军有什么条件。” 皇甫烈:“让你们琳琅王过来我图国和亲。只要他跟我回去,我能劝得了皇兄不加价。” 隔壁再次响起一片抽气声。 姬安面色变得微妙,又去看上官钧——难道他上一世里也有这出? 不过,一无既往地从上官钧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上官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只嘴角微微提了点似笑非笑的幅度。 隔壁唐武的声音沉了下来,回击道:“我大盛开国至今,别说王,连公主、郡主都未曾外嫁和亲过。上将军若想和亲,不如留在我大盛。” 韩道治咳一声,只得圆场:“今日既两边都有让步,不如都再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唐相公要向大盛陛下回禀,我也要征询柱国将军的意思。就改日再谈吧。” 他递了台阶,唐武便顺势下了:“好,那便改日。” 还是等隔壁两边谈判团先离开,姬安和上官钧才坐车回宫。 姬安:“你说,皇甫烈真能劝得动图国皇帝不加岁币?” 上官钧:“陛下莫非真愿意和亲。” 姬安一笑:“怎么可能。别说姬含思,就是图国要公主,我也不会给。” 上官钧:“皇甫烈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既如此说,可见图国皇帝的底线是要粮,而且不止今年要粮,往后也要方便地买粮。” 姬安:“放宽民间交易量,你觉得可不可行。” 上官钧:“陛下以为呢。” 姬安仔细想了想:“有走私商人在,不放宽能卡住他们买粮吗?” 上官钧:“他们和走私商人买,总不能买得那么舒服。” 那也就是还能买到,甚至变相帮走私商人提高了粮价。 姬安看看他:“那些打不掉的走私商人,背后都是什么利益。” 上官钧回视过来,忽尔笑了:“陛下学得果然快。” 姬安:“唐武刚才那么说,他应该没有牵扯其中。” 放松民间交易量这个条件,先前没在政事堂内商量过,是唐武临时提出来的。 上官钧:“陛下想对走私商人动手吗。” 姬安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个时候动手,会激怒图国。所以,还是放宽交易量吧。有方便的买粮处,图国自然不会过于依赖走私商人,这本身就是对走私的打击,我们也能多收点税钱。” 上官钧:“陛下心中有成算便好。只是,怕这一条会引得人怀恨在心。” 姬安不在意地笑道:“不只是这次,今后也一样,不管什么选择,总会有利益受损的人恨我。要怕人恨,那我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上官钧打量下他,嘴角再次微微提起一些。 另一边,图国使团回程途中,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去看皇甫烈。 皇甫烈刚才都说了那种话,此时干脆直接说:“你们回去吧,我去琳琅王府。” 韩道治试图阻止:“上将军……” 但,没有皇甫雄在,皇甫烈自然不可能听他的,直接拨转马头。 韩道治忍不住叹口气,继续带队回返。 第65章 他的亲信忍不住挨过来问:“侍郎,上回柱国将军一点不松口,这回你直接就让出了五万贯,回去柱国将军能同意吗。” 韩道治看看他:“陛下要的是粮食。” 亲信莫名其妙。 韩道治:“柱国将军不松口,是因为拿钱和走私商人买粮的活都是他去做。如果大盛直接给了粮,他当然不会愿意。” 亲信瞪大眼睛。 韩道治:“柱国将军病着,自然就由上将军代理。” 亲信看看四周——难怪这回来谈判的人里,没有柱国将军的亲信。 第45章 孙氏 当日的政事堂会议上,唐武就提了先前谈判时自己临时加的条件,并总结道:“增加五万贯岁币、开放民间粮食交易量、明年不交马牛羊,当时臣说三择其一。但臣估计,最终得给二,图国才会满意。” 少明年一年的马牛羊,这条本来就在大盛谈判团预估的条件内,众人都已经有了接受的心理准备。那么,选择其实就集中在前两条当中。 姬安先表态:“岁币多一文都不行。” 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明确且强硬地表达态度,众宰相都有些惊讶。 唐武补充道:“图国要求放宽粮食交易量到三倍。” 姬安留意着众人的反应,不过表面上没见有谁抵触特别大的。 众人讨论一番,最后觉得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倒是顺便叹息了一下,明年少了图国那一批牛羊,京城的牛羊肉必然都要涨不少价。 姬安问:“图国给的马牛羊,都是怎么分配。” 中书令回道:“马由朝廷统一调配,看何处有需要。图国给的牛都是肉牛,不是耕牛,因此和羊一样,四成留在京城,六成按着交税比,分给交税前十的州府。” 枢密副使接话:“也就是少吃点肉,苦一年就过去了,比往外掏银子强。” 于是对图国的谈判底线就此定好,众人接着往下议事。 待议事结束,姬安起身去往吃午饭的休息间。 出门走了几步,他发现往日会离开的上官钧还跟在身旁,不解地看去。 上官钧面色从容:“叨搅陛下一顿饭。” 姬安:“倒是无妨。但你没先说,膳房只备了我的份,加菜大概得等上一会儿。” 上官钧:“我的厨房会送过来。” 姬安也就随他了,反正他们同桌吃饭不是什么稀奇事。 两人进屋落座,两边的内侍和小厮摆上饭菜,再退出屋去。 姬安一边动筷一边问:“大司马有什么要谈。” 上官钧也举起筷子,边夹菜边说:“先前车上没细谈,陛下具体打算什么时候对付走私粮商,也好及早准备起来。” 姬安嚼着菜思索:“不好动吧。能做粮食买卖的,肯定个个财力雄厚。而且,不仅背后在朝中有靠山,和边境军队也有勾连。否则,那么多粮食,哪那么容易出关。”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就放纵不管了吗。” 姬安:“他们走私,是因为卖到图国能得高价。但以后图国能从榷场买到更多粮食,他们能卖的就会减少,运过去的量自然会跟着减。就让他们多往国内卖卖,还能再平一下国内的粮价,不是挺好。” 上官钧:“那你可曾想过,他们会联手垄断榷场,哄抬榷场粮价,挑起两国争端。因榷场买卖起争端,进而暴发小规模武力摩擦,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以前还未涉及到太大的利益,但这一回不同。” 姬安睁大眼:“疯了吗那群人!” 上官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和平,倒不如边境动荡。” 姬安面色渐渐严肃:“刚才会议上怎么没人说这个……唐武想不到?” 上官钧:“他应该能想到。只是,大概想着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去解决后头起来的问题。” 姬安很是头疼:“总不能把常平仓的粮往榷场调。” 常平仓制度的创建,针对的是调节国内粮价。 如果往榷场调太多,要是同时碰上国内灾年,可用的粮就少了。哪怕不是灾年,一旦被那些大粮商察觉仓内存粮大量减少,就有可能被他们抬高粮仓覆盖局域的粮价。总之,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安抬眼直视上官钧:“我若要你强硬将那批人压服,大司马可能做到。” 他想起上官钧现在应该是二刷这个副本,既然提了这事,应该就是有把握能处理好。 果然,上官钧面色未变,却是说:“短时间内可以,长时间维持很难。得投入人力物力,时间一长,要么财政吃不消,要么别处会出现空档。但有这笔大利吊在那,一旦放松,就会不断地有人铤而走险。” 姬安:“我们可以出政策,鼓励小粮商往榷场运粮。” 上官钧:“要打破大粮商的封锁线,可不是容易的事。” 姬安:“归根结底还是粮少,才会被他们把持。我会想办法增产,只要增产,很多事都能随之解决。但这需要时间,所以,希望大司马能维持至少三年。”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很有自信啊。” 姬安一笑:“你等着看吧。” ○● 十九日常朝。 下朝之后,姬安在屋中休息片刻,也让人先把上官钧叫过来,想和他商量一下今天要不要继续和图国使团谈判。 不过,上官钧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宦官来禀师晟求见。 图国使团那边的消息,每日晚间宫门下匙之前,飞廉军都会有简单的书面报告递上来。师晟会来,就说明有需要面陈的大消息。 姬安一边让人传,一边和上官钧说:“昨日皇甫烈去了姬含思那里,直到飞廉军上报消息时还未离开。你知道了吗。” 上官钧:“他若真想留下和亲,陛下可以考虑一二。” 姬安失笑,很想问他上一世里皇甫烈是不是真留下了。 起初姬安完全没想过候补攻当中还有外国人,毕竟姬含思在书中是皇帝。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姬含思的魅力真的大到能将人留在国内。 姬安好奇地试探:“皇甫烈要真留下来,他在图国经营的权势可就全没了。我看他那个性,不像能忍受得了这样。” 上官钧露出个嘲讽的笑:“所以他当然不可能一直留下。” 姬安若有所思——换句话说,就是有留一段时间的可能。 这时,师晟被领进来,向两人躬身问安。 姬安便放下那边,问他:“什么紧要事。” 师晟:“孙奇超瞒着其他人给大司马传了消息。” 姬安看向上官钧。 孙家那边认上官钧不奇怪,一是图国也知上官钧权势大,二是本来孙家也是说派人联系上官钧。 但师晟会直接将消息报给姬安,而不是先报给上官钧,必然是上官钧的吩咐。姬安对此颇为意外。 上官钧淡淡道:“说。” 师晟:“他希望能尽快在宫外面见大司马详谈,最好是今晚。” 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以为如何。” 姬安:“那就见见吧,我也去。” 上官钧点下头,对师晟道:“做好安排。” 师晟领命。 他正要退下,姬安想起先前那个话题,八卦心起,问道:“昨晚皇甫烈几时回去的。” 师晟面色就有点异样:“皇甫烈在琳琅王府留宿了,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宵禁时辰。不过,直到臣进宫,他都还未回四方馆。” 姬安眨眨眼,面色也跟著有点微妙:“好,你去忙吧。” 师晟退出去,姬安看看上官钧,突然莫名就有点点尴尬。可能因为从属性上而言,自己和姬含思他们一样。 姬安咳了一声,起身道:“过去政事堂吧。” 上官钧跟着起身,落后他半步而行。 姬安就总觉得好像有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哪怕他知道那很可能只是错觉。 他到底耐不住这种古怪的气氛,没话找话地说:“孙奇超一个小辈,能不能拿主意。如果他只是来传话,那一来一回岂不是又要耽误好多时间。” 上官钧的低声从后上方传来:“孙家既然决定冒险来我大盛,必然会派个能做主的。” 姬安就感觉耳朵好像麻麻痒痒的,不由得抬手揉一揉。 幸好,很快走到政事堂。 看着屋内起身相迎的众宰相,姬安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既然孙家递了消息,姬安便决定先和他们谈过再说。 傍晚时分,姬安和上官钧提早了吃饭时间。饭后依旧搭上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出宫,这回车旁有一队家丁打扮的羽林卫相护。 京城里达官显贵多,这种家丁护持的马车并不少见,一行人顺利来到一家热闹酒楼的侧门。 姬安先下车,往大街方向望望。看见那边一片热闹祥和的夜景,心里难免升起那么一点满足感。 第66章 说起来,他继位之后一直忙着,都没能出京好好转转。等和图国的谈判敲定了,是该寻个时间出来逛一逛。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他这个天子总不能连脚下这点地方都不熟。 正当姬安心里琢磨着微服出宫的事,身旁一阵风掠过,是上官钧下马车的动静。 姬安自然地转过头去,却是一愣——上官钧竟然戴了帷帽。 上官钧透过帽纱看见他的表情,低声道:“京中识得我的人不少。” 姬安下意识点头:“哦……” 上官钧等过一会儿,见他没动,开口催促:“四郎还在等什么。” 姬安被这声最近都没再听过的“四郎”唤回神,连忙转身往酒楼里走。 只是,又觉得耳朵莫名在发痒,忍不住抬手揉揉。 师晟安排好了一切,出来迎接的小二刚才不声不响地等着,此时见姬安动了,才换上待客的热情笑容领路。 姬安和上官钧穿过热闹的酒店大堂,被领进楼后一间雅院,顺着九曲桥来到一座水榭。 候在水榭里的师晟站起,躬身相迎。 姬安在上首坐下,上官钧摘下帷帽,坐在他身侧。 姬安问:“孙奇超还没到?” 师晟:“应当快了,臣约他在戌时。” 大盛市集热闹,宵禁时间很晚,亥正才关坊门。一个半时辰,谈事情绰绰有余。 姬安刚吃过饭,肚子饱着,就挑点桌上的水果吃。 没过一会儿,有卫士来禀孙奇超带人来了。 姬安听得挑眉:“带人?” 卫士:“他带了两人,一男一女。” 姬安看一眼上官钧——他记起来上官钧说的“能主事的人”,看来孙家潜进来的人果然不简单。 师晟见姬安点了头,吩咐道:“搜身仔细些,尤其女人。” 卫士应声退下。 姬安问:“搜女子身方便吗。” 师晟回道:“陛下放心,飞廉军中亦有女子。” 没一会儿,孙家三人就被领了进来。 除了姬安认识的孙奇超,还有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看长相和孙奇超有几分相似。那名女子则是姬妾打扮,明眸善睐,长身玉立,手中拿着摘下的帷帽。 不过,她妆虽画得仔细,但姬安以前学过认人技巧,看得出来她的年纪应当不算很年轻,估摸着在三十以上了。 姬安暗暗看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的目光落在中年男子身上。 姬安猜测,估计上官钧上一世就是和这人谈的。 孙奇超脸上倒是带着惊讶,大概没想到姬安也在,上前躬身行礼:“大盛陛下,大司马。” 那一男一女听见,眼中也现出诧异。 中年男子跟着躬身:“大盛陛下、大司马,鄙人孙东起。” 姬安转眼看身旁师晟。 师晟附耳道:“孙奇超之父,除了孙太尉,他是孙家第二话事人。” 不过,那名女子却未行礼,而是迳自走到桌边。 孙奇超为她拉开椅子,她便坐了下去。 姬安禁不住吃惊——这么看来,三人中竟是以这女人为首。 他再看向上官钧。 这回上官钧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 上官钧上下打量一下那女子,出声问:“孙太妃?” 孙太妃轻点螓首,含笑道:“大盛陛下,大司马。” 姬安升起点兴趣——这是和上官钧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官钧此时已经敛起神色,又恢复了平淡从容的模样:“没想到孙太妃会亲自来。” 孙太妃目光在姬安和上官钧之间来回扫过:“如此大事,自然得拿出我们最大的诚意,也希望能换来大盛陛下和大司马的诚意。” 姬安饶有兴趣地看看她,开口道:“孙太妃冒这么大险过来,是想和我们谈些什么。” 孙太妃直视回来,没绕弯子,开门见山:“自然是谈对盛图两国都有益的事。只要二位助我儿上位,我也会拿出让二位满意的回馈。” 姬安一笑:“比如说呢?” 孙太妃:“那要看陛下想要什么了。” 姬安:“这好像不需要问吧,太妃应当知道的——云朔。” 孙太妃没有意外,只是也笑了,摇摇头:“那陛下应当也知道,不是我不想给,给了我儿就坐不稳皇位。陛下换个我能办得到的,我必不会拒绝。” 姬安当然知道,就是试探一下而已。当年换地图国都没同意,就代表那是图国上下的统一意志。想靠一个刚政变上台的新统治者,可能性的确很小。 他看向上官钧——这种博弈谈判,他选择交给有经验的人。 上官钧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视一眼,再转向孙太妃:“提云朔之地的赁资到二十万贯,且,我国要在河关开田。” 孙太妃收起笑,思考片刻,回道:“二十万贯可以,但开田……” 上官钧闭上眼睛:“那便没甚好谈。” 孙太妃沉默片刻,再道:“我听奇超说,这回的谈判,大盛可能会放宽民间粮食交易量。若是陛下与大司马能承诺这一点,且待我儿登基后也会保持,那二十万贯与开田,我都可以答应。” 上官钧这才再次睁开眼睛:“太妃如何给我们保证。” 孙太妃伸手进袖袋中,掏出一方印:“我带来了太后印玺,今晚便在此处写下国书,留给二位。只要我当上太后,这份国书就能生效。” 姬安颇有些惊讶——这举动,可真够胆大的。 他问:“太妃就不担心我们将你交给贵国皇帝?两国正在谈判,若是我们能见好与贵国皇帝,谈判就有可能顺利。” 孙太妃笑道:“他能给大盛的,我能给;他不能给大盛的,我也能给。二位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二位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说完停顿一下,续道:“何况,我死在此处,和死在深宫,又有何区别。” 姬安看着她脸上自信的笑,心里却有点犹豫起来——不知道现在的图国皇帝,和这个女人,哪个敌人更可怕。 姬安敛眸思索片刻,再抬眼问:“那么,太妃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会出兵图国。” 孙太妃说得毫不犹豫:“杀了皇甫雄和皇甫烈。” 姬安听得无奈一笑:“太妃,朕不可能让他们死在大盛境内。” 孙太妃眼珠转动:“陛下说得不错,只要不在大盛境内就行。大盛能人甚多,应该可以办到吧。” 姬安:“他们两个人过来,回去就两个人都死了。贵国皇帝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是我们在动手脚。” 孙太妃:“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正是因为不好办,才值得上每年多出的十万贯。我图国虽擅养马牛羊,但十万贯之数,掏出来也是割去一大块肉。” 姬安刚想去看上官钧,便听上官钧说:“杀一个可以,太妃挑一个吧。” 孙太妃目光转过去,想了想,说:“那么,赁资加十万贯和开田,也请大司马挑一个。” 姬安目光在上官钧脸上转过,接话道:“这样好了,我们帮你杀掉皇甫雄,再把皇甫烈留在我国至少一年,如何。” 孙太妃略微愣了下:“留下他?” 姬安:“他不在图国,也就和死了差别不多大吧。你们抓紧时间行事,等令郎登上大位,朕就命人将皇甫烈绑回去。到时是杀是留,随你们的意。” 孙太妃垂首思索一会儿,又狐疑地看看姬安:“陛下莫不是想,让琳琅王出面留皇甫烈?皇甫烈不会答应的,他再儿女情长,也不会连这点轻重都不分。” 姬安:“那你不用管,朕自然有朕的办法。反正,这交易是我们先做到了,你才会行事,怎么样你都不亏。” 孙太妃这回思考的时间更长,还回头看向孙家父子二人。 孙东起弯身凑到她身旁,和她低声用图国话商议。 姬安先前见到图国有三个人时,就已经打开了系统的翻译功能。此时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大致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姬安和上官钧就不方便交谈,又想着趁热打铁把事情敲定下来。 姬安转眼看看上官钧,见他又开始闭目养神。姬安再垂眼,看看桌下两人相互挨着的椅子边缘。 随即,姬安微微扬手,宽大的袖子就盖到了上官钧那边。 上官钧半睁开眼,目光在那袖子上一扫,再转到姬安脸上。 姬安对他一笑,却是藉着袖子的掩盖,手指在上官钧腿上写字。 上官钧再次垂眼,仔细感受腿上载来的笔划。 姬安写得很慢,不过字简单,很容易猜到——可?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 姬安写完了字,也看向他。 就见上官钧微微一笑,前倾身拿桌上的茶。 第一杯拿的是姬安的,递到姬安面前。 姬安微愣,伸手接过。 上官钧收回手之时,手指在姬安手背上轻敲两下。 第67章 随后若无其事地端起自己的杯,低头喝茶。 姬安跟着喝茶,心中奇怪——点两下是什么意思? 这时,对面图国两人终于商议结束。 就姬安听见的,孙太妃原本就倾向同意,只是让孙东起帮着想想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两人一同盘了盘,都觉得可行。 果然,孙太妃换回盛国话说:“好,那便这么说定。陛下与大司马杀掉皇甫雄,留下皇甫烈一年。待我儿继位,我当上太后,就提升云朔之地的赁资为二十万贯,准许贵国在河关开田。” 姬安放下茶杯,笑道:“太妃爽快。那么,就照太妃刚才说的,请写下‘国书’。” 师晟准备齐全,刚才就让人备下纸笔,此时立刻送了上来。 孙太妃很干脆地写完,盖下那枚太后印玺。这份“国书”当中,甚至有盛国文本和图国文本两个版。 姬安接过细看。现在他能看得懂图国文本,但他不想曝露这一点,便让师晟找会看的人进来看过,再交给上官钧。 等上官钧也看完,让人收起,孙太妃又说:“也请陛下给我留个凭证。” 姬安笑道:“朕何需留凭,只要做到了事便行。” 孙太妃:“不用写刚才那些,就留一份两国通好的手书即可。” 说完,她又看向上官钧:“或者,大司马留也行。” 姬安这才明白,刚才上官钧点的两下是什么意思——二选一,择二。 他转向上官钧:“那便大司马留吧。” 上官钧颔首,提笔写下,盖过大司马印,交给孙太妃。 姬安想了想,强调:“虽然信在你手里,但我们不会承认这封信是大司马写给你的。” 上官钧的手书没有抬头,的确可以不认这个账。 孙太妃一笑:“陛下放心,这封信只会是大司马写给我儿的。” 姬安没想出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会有什么害处,而且是上官钧自己同意的,也就放下心。 两边都谈得满意,一同举茶相庆。 第46章 谈成 孙太妃饮完茶水,最后问一句:“大司马可否给我句准话,什么时候能杀掉皇甫雄。” 上官钧:“这个冬天内。要让他死得不令人起疑,布置需要时间。” 姬安接上话:“皇甫烈估计也要过了年才会再来大盛长留。” 上官钧看一眼姬安,补充:“最好是待皇甫烈来了,再对皇甫雄动手。免得皇甫雄死在前面,贵国皇帝不愿放皇甫烈过来。” 孙太妃点了点头:“好,那我便心中有数。” 说完,她拿着帷帽站起身:“我们不会多留,明日就起程返回图国。” 上官钧:“太妃干系到两国情谊,我会派人暗中护送。” 姬安微笑着送别:“若还有再见之日,希望那时朕要对太妃换个称呼。” 孙太妃微微欠身:“借大盛陛下吉言。” 随后,带着孙家父子离开水榭。 为了谈判内容的保密性,羽林卫都守在岸边,水榭里只有师晟随侍在侧。此时姬安看着图国三人的背影顺着九曲桥远去,就很是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吁了口气。 姬安将刚才系统记录下的孙氏写的“国书”调出,又看过一遍,想起来问一个刚才不方便问的问题:“开田是什么?” 会让上官钧在这种谈判里专门提出来的要求,应该是件大事。 上官钧:“在河关地区开垦水田,那里合适种稻谷。” 姬安惊诧:“我记得先前的和约只是禁止修防御工事,怎么连水田都不能开吗?” 上官钧嘲讽一笑:“在图国人眼里,水田就是我们的防御工事。水田纵横,就能拦下他们的马冲锋。只要开了田,他们日后若想进攻河关,便会非常棘手。” 姬安眨眨眼:“所以,孙氏同意开田,就表示……” 上官钧:“她完全放弃了将河关收回去的打算。也可看出,哪怕她上位,对军权的掌控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姬安若有所思:“难怪她答应涨租金那么痛快,对开田就犹豫。” 也难怪上官钧一开始就把开田这个条件咬死了。 钱是在别人钱袋子里,孙氏现在答应得痛快,以后未必不会赖账。但开田的主动权却在大盛手上,只要手握那份“国书”,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 这样看来,孙氏对这次谈判还真算得上是诚意满满。 姬安看看上官钧,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租金涨上来,我原先还想着要费个几年工夫去给图国捣乱。也是托了大司马的福,早早就和孙氏有接触。” 上官钧回视一眼:“陛下不用高兴得这么早,还要看孙氏能不能扶得起来。他们虽在文官系统内经营有道,但太缺乏对军权的掌控。” 姬安被他这话说得冷静了些,问:“她刚才要你的手书是想干什么?要是被图国皇帝发现,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上官钧:“有这个凭证,她回去好拉拢人一起干。不是陛下的手书,被发现也无甚影响,图国皇帝只会以为我和孙氏一样。便是他想拿来借题发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也很容易搪塞。” 姬安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图国皇帝会以为是上官钧在找帮手想篡位,而不是怀疑大盛官方和孙氏有勾结。 孙氏估计猜得到,姬安不会留下信那么明显的东西,所以退而要求上官钧留。以上官钧在大盛的权势地位,倒是也足以做背书拉拢帮手。 而上官钧先想到了这一层,在先前姬安写字询问之时,顺势暗中给出提示。当然,姬安估计,如果自己没参透,上官钧会主动出声接话。 姬安不由得感叹——这种复杂的人心揣测和博弈谈判,果然还是得上官钧这样浸淫国事日久的人来。何况他现在还是二刷。 想到这里,姬安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准备怎么杀皇甫雄。” 上官钧却是先反问他:“陛下又准备如何让皇甫烈留在大盛。” 姬安对他自然是不瞒着:“我有个想法。和图国、乃洛这种来往频繁的邻邦,互派使臣到对方国都长驻。往后有事可以先和使臣沟通,由使臣和各自国内联系。就不用有点什么小事都得派人出使一趟。” 上官钧沉吟片刻:“倒是方便些,但……” 姬安猜到他想说什么,补充道:“间谍渗透这种事总是免不了,使馆至少是个明面上的目标。” 上官钧点下头,又说:“所以,陛下是觉得,皇甫烈会作为第一任图国使臣留在我国。” 姬安试探:“他现在对姬含思正是兴趣最浓的时候,我们提出这种正式外交合作,他应该会积极促成。而且官方往来不会引起下面人心动荡,只是驻大盛一年,我觉得,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想了想,又补充道:“等皇甫烈再知道了奥多塞是来留学的,至少会待个一两年,会不会心里更不服气。更别说姬含思身边还不止奥多塞一个。” 说到这里,姬安转头问师晟:“琳琅王府里住着几个人,你知道不?” 师晟像是没想到姬安竟会知道,面色微妙地回道:“琳琅王原本的伴读华知允自是跟着他住,卢雍和夏侯焱如今是琳琅王的门客,也住在王府当中。” 姬安扬扬眉,重新看向上官钧:“你看,皇甫烈会来当这个图国使臣的可能性是不是很高。” 上官钧却玩味地回视:“没想到陛下对姬含思了解得挺深,我还以为你们不是很熟悉。” 姬安心里一咯噔,连忙找藉口描补:“呃……毕竟以前都住一个宫里嘛……皇子宫也没多大,总有不小心碰着的时候……” 并且装作口渴,直起身想拿茶。却发现茶杯还空着,就手一拐,抓了只橘子。收回手时略微一顿,侧身抛给上官钧,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上官钧的确没想到姬安会有这一抛,下意识伸手接住。 姬安再拿只橘子,靠回椅子里,边剥皮边扯开话题:“你要也觉得可行,就让唐武把互派使臣这事一并谈了。”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手下片刻,才收回来,也剥起自己手中的橘子,淡淡应道:“嗯。” 姬安便转头吩咐师晟:“你让人去通知参加谈判的人,明日继续。等我吃完这个果,回宫时顺便去一下御史大夫家里,我亲自和他说。” 师晟躬身应是,转身出去办事。 姬安掰了一片橘子放进口中,继续和上官钧说话:“你还没说,准备怎么杀皇甫雄。”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剥着橘络:“卜察吃了一场大败仗,他们的皇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姬安:“你是说,他们冬天还会继续打?” 上官钧:“冬日休战,是因为太冷。但卜察人彪悍,如果他们能看到胜算,会很愿意出来动一动。” 姬安好奇:“你能让他们看到胜算吗?” 上官钧的话却突然拐了个弯:“图国缺粮食,卜察自然也缺。等卜察使团进京吊唁先帝时,估计会给陛下送上一份购买粮食的国书。” 第68章 姬安一愣。 上官钧:“当然,我们的粮食都已经给了图国,接济不起他们。只好卖一些他们同样很想要的东西,表达一下我们的诚意。” 姬安:“什么?” 上官钧:“火炮、震天雷。” 姬安差点想吹口哨,按捺下来,再问:“那他们没粮也撑不住啊。” 上官钧:“走私粮商手里有。卜察都进京求粮了,陛下不用担心没人给他们牵线。” 姬安忍不住笑道:“大司马真是哪里都算到了啊。” 上官钧:“卜察和图国要打起来,皇甫烈又不在,皇甫雄必要上阵。到时,也就有机会向他下手了。” 姬安高兴地点着头,连甜得不太合口的橘子,此刻都突然感觉变得好吃许多。 他顺着上官钧的话思考——看来大盛的火器发展已经让邻国羡慕忌妒恨了。 只是,他又想到一事,奇怪地问:“既然震天雷和火炮对图国有用,那怎么图国皇帝还能用他们大军威胁我们。” 上官钧面色就沉了些:“数量太少。他们不惧伤亡地大军压下来,就能很快消耗完。” 姬安:“制作很困难吗?” 上官钧:“主要是缺乏原料,陛下可知做震天雷最重要的是什么。” 姬安立答:“黑火。药——硝石、硫磺、木炭。” 上官钧眼中现出诧异,续道:“硫磺矿很少。” 姬安想了想:“你是说天然硫磺?但硫磺可以提取的呀。” 上官钧动作一顿:“用什么提取。” 姬安继续想:“我记得……通常是用硫铁矿……” 说到这,他突然瞪大眼:“就是愚人金啊!” 他就说,当时听到上官钧说愚人金,总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只是被错认金子的尴尬盖过去了。 上官钧狐疑地回视:“陛下从何处得知的。” 姬安打哈哈:“当然是书上嘛,你知道我看书杂。回去我就给你找出来。” 上官钧打量着他:“若真能从愚人金中提取,倒是好办许多。这个东西不少。” 姬安被提醒了:“图国是不是也有。” 上官钧:“应当有。” 姬安狡黠一笑:“问他们要吧!拿来抵明年的马牛羊。反正是别人家的,不要白不要。” 上官钧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渐渐从刚才那个大好消息里平复下情绪,唇角不由得也翘了翘,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 师晟来回禀已经安排人传话。 姬安吃完橘子,掏出手帕擦擦手。看上官钧也收拾好了,便招呼他一同起身离开。 师晟随行在侧,掏出一只信封:“这是图国使团今日的消息。” 姬安接下,却没看,直接问:“有什么特别吗?” 师晟作为总负责人,自然清楚,躬身回:“未见异常。皇甫雄的发热在反覆,皇甫烈在晚间回去,只到他屋里待了一会儿。” 姬安点下头,勉励他两句,便和上官钧离开酒楼。 小马车行到御史大夫唐武家门前,卫士上前敲门。 姬安撩到车窗帘子,探头出去看,一边对上官钧说:“你说,等下唐武见到我们,会不会吓到。” 上官钧:“他若没做亏心事,吃惊便罢了,如何会被吓。” 前方卫士给门房看了腰牌,再指指马车。门房就已经吓到了,一边开门一边叫人快去通禀。 等门房将大门的门槛拆下,马车驶进前院,姬安和上官钧才下来。 姬安四下望望。可惜天黑了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些黑黝黝的轮廓。 门房战战兢兢地过来问安:“草民拜见陛下,拜见大司马。” 姬安看他提在手中的灯笼都发颤,不由得笑道:“别紧张,我们只是来和唐卿说些事。你前面领路吧。” 门房连忙应着是,挑着灯笼从回廊往里走。 姬安和上官钧平行,卫士们护持在身侧。 走不多远,就见前方也有灯笼在急速靠近。 很快,唐武就迎上来,躬身问安:“陛下与大司马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荣幸之至。” 姬安温声道:“免礼。” 唐武一边将两人往正厅引,一边试探着问:“不久前有卫士来通传,陛下决定明日继续和图国使团谈判。现下亲临,可是也为此事?” 姬安点头:“对,有些条件需要补充的,就和你说说。最好明日就能谈下来,签好和约。” 三人进到正厅落座,仆从端上茶水糕点,再退出去。 姬安也让卫士们出屋关门,只守在外面。 随后,就详细和唐武说了补充的两条——两国分别派驻常驻使臣,以及,问图国要硫铁矿代替明年的马牛羊。 唐武吃惊:“陛下怎么想到要愚人金?那东西我大盛也不少,又没什么用,要回来也是占地方。” 姬安没透露,只说:“让你要便要。数量你和他们谈,能要多少要多少,宫里有地方收。” 唐武虽不解,却也点点头:“好,这个应当没问题,他们也就是费点力气运过来。使臣那一条,可能他们会推脱要先回禀他们皇帝。” 姬安:“你和他们说,我们也会和乃洛互派使臣。” 唐武还是一头雾水,只得先应下来,又问:“若是他们问,我们准备派谁去图国,臣该如何答。” 姬安:“就说我们会公推和选拔,还没有定。不过使臣不是一直不变,我们一至三年会换一回人。他们的话,让他们随意,谁当使臣我们都欢迎。” 唐武:“臣明白了。” 姬安:“如果他们还犹豫,就给间房让他们自己讨论。总之,争取明日就能签下来。” 唐武:“图国主要目的还是粮食,只要我们答应积极备粮,想来明日签约不是问题。” 姬安赞声好,看他没有什么再问的,便起身道:“明日本该休沐,却要劳烦爱卿了。” 唐武忙道:“不敢,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份。” 事情说完,姬安也不在臣子家里久留。毕竟下班时间招待领导,至少在姬安看来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唐武将姬安和上官钧送到前院,再将马车送出门,目送车子远去,才回了家中。 跟在旁边的门房抹抹汗,又担心地问:“郎主,圣上和大司马突然过来是……” 唐武看他一眼:“闭紧你的嘴。” 门房连声应是。 唐武一边思索着那个互派使臣,一边慢慢走向书房。 马车上,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上官钧也在问:“派去图国的使臣,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 姬安倚着软枕,思考着说:“我觉得官不用太高,从五品这样就差不多了。回来就升个一两级,这样能让人有动力去拼。不过人品很重要,这个得大家一同把把关。” 说着他就抬眼回视:“尤其得大司马把把关。” 姬安不知道疑似重生的上官钧具体是从多少岁回来,但估计少少也得有几个年头。再加上上官钧从小学的就是帝王之术,姬安对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挺相信的。 上官钧和姬安对视片刻,目光落在刚才姬安顺手放在车里的信封上:“陛下若是舍得师晟,倒是可以让齐万生做第一任驻图国使臣。” 姬安一愣:“他……官职好像有点低?” 上官钧:“可以升。这次他也在谈判团内,正好论功行赏升上去。” 姬安顺着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刚要再回话,又突然觉得不太对:“你刚才怎么还提到师晟,齐万生当使臣,和师晟有什么关系。” 上官钧目光重新抬起。 车中没有点灯,只有车插件的灯笼光照进来一点,看得不甚分明。 姬安似乎看到上官钧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奇怪地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上官钧:“师晟胆大心细。我们与孙氏合作,派过去的使臣得知道内情,充当联系,也要有能力随机应变。师晟武人身份,不好做使臣,可以作为护卫一同过去。他和齐万生有默契,方便行事。” 姬安恍悟:“有道理……” 想了想,又说:“但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我们派过去的人官位太低,皇甫烈不好过来。” 上官钧:“难道陛下还想派个郡王过去。官职不高,能让图国皇帝放心。姬含思不可能去,也才能吸引皇甫烈过来。” 姬安点头:“好,那就后日在政事堂提一提。” 小马车从小门进了皇宫,先停在立政殿前。 卫士为姬安拉开车门,姬安就看见洪大福和徐小七抱着斗篷等在车外。 他刚要起身,却听上官钧问:“陛下明日可还要去听谈判。” 姬安笑道:“不去了,反正都已经定好,听不听不重要。难得休沐,我睡个懒觉,大司马也好生休息下吧。当然,你若想去听,这车今晚就留你那边。” 上官钧没说去不去,却再问:“陛下明日可有事。” 第69章 姬安:“我后宫的事你也知道,明日我面试管事。本来说十六日面试的,结果被谈判打断。已经拖了好几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上官钧便没再说什么,只点下头。 姬安起身下马车,两名内侍立刻过来给他披上斗篷。姬安回过身,见卫士已上前关了一扇车门。 另半边开着门里黑黝黝的,只有一点光从窗帘缝中透入,照出上官钧朦胧的半边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笼的光太冷,姬安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种淡淡的落寞氛围。 他没多想,开口就顺着刚才的话题说:“大司马明日可要过来看看我这边面试的热闹。” 车里的上官钧向前倾了倾身:“那是陛下的家事。” 姬安笑道:“看人这事,我自认没有你的眼光利。不过,你没兴趣就算了。” 说完,挥下手,转身带着内侍们和一队卫士离开。 车门边的卫士将另半边车门关好,小马车继续向旁边的思贤殿驶去。 ○● 韩道治和皇甫烈再次带着使团坐上谈判桌。 经过前两回的讨价还价,如今两国对彼此的底线都有了较为明确的推断。韩道治也猜到,今日大概就能有结果。 唐武今早提前招集谈判团众人,把昨晚姬安加的两条说了说,一同商定今日的谈判策略。 此时,他一开始便单刀直入:“除今年的二十万贯都用粮食交付以外,圣上已经同意放宽民间粮食交易量的条件。但明年的马牛羊,我们不能一点不要。” 韩道治:“你们想要多少。” 唐武:“圣上也知你们的确拿不出,所以,允许用愚人金来代替。” 韩道治这下是真吃惊了:“愚人金?” 唐武:“据我所知,图国是有的。” 图国众人相互看看,都搞不清大盛人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有倒是有,可那东西又没有用。 唐武没给他们多想的时间,继续说了相互派驻使臣的提案。 韩道治思索片刻,犹豫着回:“这个我们得回国禀过陛下。” 唐武按着姬安说的,继续道:“不仅是和图国如此,我们和乃洛也会互派使臣。” 一直没出声的皇甫烈突然开了口:“你们会派谁来我国。” 唐武:“还未决定,会公推选拔,而且一至三年便会换一次人。” 他观察着皇甫烈的表情,想了想,又补充:“但肯定不是琳琅王。琳琅王不通政事,并不合适当使臣。至于贵国,无论何人过来,我们都非常欢迎。” 皇甫烈皱着眉没说话。 唐武看图国众人交头接耳,离得远的还互使眼色,便说:“我们另备了间房,各位可以过去商议一下。若是没问题,希望今日便能签约,我们也可以尽早送粮。” 韩道治点点头,起身道:“那我们过去商量下。” 唐武便唤人领他们过去。 图国众人关起门,立刻低声议论开来。 “他们要愚人金干什么啊,会不会有诈。” “可能为了脸面吧,觉得只出不进太丢脸。盛国人就是好面子。” “那个无所谓,他们要就给呗,地上都好多,不用开采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等下谈数量时压一压就好了。” 韩道治也说:“对,主要是使臣。” 皇甫烈开口:“答应他们。” 韩道治一惊:“这个……不用先回禀陛下?一旦写上和约,就不好再反悔。” 皇甫烈:“盛国给的粮食数量已经达到陛下的要求,运粮回去才是第一要事。使臣的事,如果回去了陛下不高兴,那随便派个人过来应付就行。盛国过去的人,也有的是办法圈住。总之,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韩道治看看他,提醒说:“还没有征得柱国将军同意。全是粮食,一两银子都没拿到,恐怕他知道了会生气。” 皇甫烈哼笑道:“今后买粮不用再被走私粮商算计,这笔账细算下来,比多拿十万贯还划算。他要有意见,就和他一起到陛下面前好好算一算。” 韩道治见他心里清楚,才放下心:“好,有上将军这话,就可以签和约了。” 第47章 面试 上官钧的生活一直很规律。 除了上一世带兵亲征打骨鲁,以及前后两世的遇刺养伤期间,其他日子都是亥正上床,卯时醒来,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一刻钟。 哪怕许多时候在旁人看来他都是政事繁重,但上官钧没有别的娱乐爱好,时间都用在处理政事上,倒也不觉得多么吃不消。 复生回来之后,就更是悠闲。 今日,上官钧同样早早便醒来。 他翻个身,伸手要去拉床头的绸绳,唤小厮进来伺候。 抬手之际,一阵凉气灌进被中,激得露在衣外的皮肤泛起一阵颤栗。 九月下旬,秋日的天气早晚已是浸染上寒意,却又未到需要烧起暖墙之时。 上官钧下意识收回手,拢上被子捂捂热气。 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姬安说过的“休沐日睡个懒觉”“赖赖床”。 被子里很暖和,上官钧感觉自己彷佛被那话传染了,一时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只有已经清晰的思绪在延伸。 刚才他想到姬安,现在便跟着想到最近这几日,姬安面对图国使团的对策。 这事上官钧已经历过一回,原本以为,这回也不会有太大改变。顶多就是自己对边防的布置提早了一点,那一仗打起会更为主动。 却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变了那么许多。 在上一世里,姬含思不问政事,政事堂的底线是可以增加岁币,只有上官钧的态度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商量出来的谈判策略,和这回一样,也是试图通过粮食来争取让图国打消加钱的念头。 但,图国的皇甫雄态度和上官钧一样坚定。在皇甫雄的强硬压制下,大盛和图国使团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期间皇甫烈看上姬含思,频繁进宫求见。姬含思没有拒绝,甚至时常留他宿在宫中。 上官钧曾试图劝姬含思影响皇甫烈,以期达成和谈。 姬含思不能说没有努力过,但他身边几人争风吃醋,激得皇甫烈也变得态度强硬,想通过背后的图国来威逼姬含思放弃其他人。 上官钧眼看谈成希望不大,一边让谈判团拖延时间,一边开始暗中调派兵力。 同时,还和孙家来京的人接触,但那回上官钧只见到了孙东起。 孙东起自然没有孙太妃那样大的决策权,不敢答应上官钧提出的开田条件。或许还有孙家对大盛信心不足的原因,两边相互试探一番,并没有达成具体合作,孙太妃更是没有现身。 十月中,图国皇帝一直没等到使团消息,领大军南下。 上官钧一接报,立刻派人去控制皇甫雄和皇甫烈。消息却走漏到姬含思那,姬含思以为上官钧要动手杀人,赶紧悄悄通知皇甫烈,并协助皇甫烈和皇甫雄逃脱。 前线首先面临图国大军的,是平朔关。 原本在上官钧的计画里,平朔关可以把图国大军拖上十日半月,顶不住了再撤进后方城池中。 但没料到,图国竟然有三百人早就零散地混进关内,逗留在近处。皇甫雄、皇甫烈两人一路抢马,星夜兼程,快马赶去与那三百人会合,再与关外图国大军里应外合。 不过五日,平朔关大门被打开,三万守军被图国大军杀得十不存一。 幸好关内几座重要城池已做好准备,坚壁清野,顽强抵抗。 图国大军本身粮草就吃紧,哪怕扫荡了一轮城外村庄,收获也没有多少。 战事便僵持住。图国攻不下城,大盛也无力赶走敌寇。 如此两相对恃了一个月,最终两国还是回到谈判桌上。 上官钧把扣下的图国使团放了回去,带去大盛方的意思。 最终,大盛以最初准备好的“今年支付二十万贯粮食,明年图国不付马牛羊”这两条,加上图国要求的“放宽民间粮食购买量”一条,让图国皇帝退了兵。 虽说在朝廷看来,最后并没有吃多大的亏,但对于卷入战火的地区,死人都已是无法复生。 这一回,上官钧早早就让人盯死了潜入关内的那三百人,也决不会再让皇甫烈和皇甫雄逃走。 上官钧原本以为,这回最好的结果就是,大盛在这一仗里占据一点上风,能更早的逼迫图国达成和谈。 却完全没想到,经过姬安的一番操作,仅仅是“让皇甫雄躺上几天”这个小小不同,就能看到直接和谈成功的希望,能够免去那一场大仗。 想到这,上官钧禁不住眯起眼——为何上一世没有人想到先绕过皇甫雄呢? 他思索片刻,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归结为姬安又一次不同于常人的奇异想法。 而这一回,孙太妃会现身,大概是他们感觉皇甫雄病得蹊跷。孙奇超亲眼见到大盛的神奇手段,让孙太妃对大盛报有更大的期待,才亲自过来谈判。 第70章 要说这一世的最大收获,得算和孙氏达成的合作。只要能把孙氏扶上台,河关之地就几乎等同于完全落入大盛之手。 还附赠一个每年多收回十万贯的小惊喜。 上官钧从战略角度考虑,上一世只提了开田一个条件,原本这一世也不会变。但姬安先前说过想涨租金,上官钧虽对那十万贯不多看重,可想到姬安此次带来的变化,也就跟着一起提了。 孙太妃的要求是颇有些棘手。不过恰好上官钧知道,在接下来冬日里图国对卜察的一战中,皇甫烈和皇甫雄都会受伤。只要安排得当,杀掉其中一个不算难事。那时若二择其一,上官钧当然会选择开田。 然而姬安再一次冒出来个有意思的念头,以上官钧上一世的经验看,皇甫烈极有可能入套。 以及,最妙的是——姬安竟然说愚人金中能提取出硫磺! 上官钧思及此,不由得露出笑。 先前姬安还没有皇帝之名时,哪怕参与政事堂议事,也一直是闷声不响。以上官钧的观察,姬安奉行的处事原则是“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 他这一世将姬安推上皇位,不说这决定正不正确,至少目前来看,的确非常有意思。 一时间,上官钧都忍不住想早点见到那本写了如何提取硫磺的书,也对姬安改造后宫的想法生出一些兴趣。 上官钧拉响唤人的铃。 没一会儿,今日当值的河清和海晏先搬进来两个炭盆。 待屋中温暖起来,上官钧揭被起身,让人伺候洗漱穿衣。 海晏看上官钧像是心情不错,一边帮他系腰带一边说:“郎主今日起得略迟些,是早晨做了什么好梦吗?” 上官钧:“今日休沐。” 河清笑着接话说:“郎主时常是休沐还起得比平日更早哩。” 上官钧:“是吗?” 海晏也点头:“五回里有三回是。” 上官钧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不多在意,只说:“遣个人去立政殿问问,圣上今日准备何时面试。” 河清没听懂:“面试?” 上官钧:“去问就是。” 两小厮对视一眼,连忙应下来。 海晏又问:“那准备给圣上的礼……” 上官钧:“先不急。传膳吧。” 说完,向外间走去。 * 姬安饱饱地睡到自然醒。 从窗前帘子透过的光亮度看,外头天色已经不早。 但,放假不赖床,等于没放假。姬安卷着舒适的被子打个滚,眯着眼睛醒盹。 同时唤出系统,搜索昨晚答应找给上官钧的提取硫磺之法。 姬安看着面板上五花八门的书,感觉眼睛都要卷成蚊香。 他干脆直接问系统:【系统,你能不能根据书的内容给我推荐?光看书名和提要不太够啊。】 系统弹窗:【每推荐一次需消费10能量。】 10算不上多少,姬安用得大方:“推荐一下在工业化之前,用硫铁矿提取硫磺的方法。” 没一会儿,面板上就只剩下了三本。 姬安从中挑了一本,像上回那样花能量让系统做过处理,再把书取出来。 然后先裹着被子大致看了看记录卡版本。感觉难度不算大,就是提取出来的硫磺肯定还会含杂质,现在没有有机溶剂,想继续提纯的难度就大了。 但有总比没有强。 姬安仔细回想一下,感觉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如果大盛的火器能达到明朝那个程度,只要军队不是太过拉垮,在这个时代基本就可以横着走了。 他心情很好地拿起书亲了亲,再翻滚回床边,伸手去拉唤人的铃。 没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响,内侍们鱼贯而入。 两名杂役内侍搬来两个炭盆,徐小七端进水盆,洪大福而抱着汤壶给姬安暖外袍。 姬安看得都忍不住暗暗叹一声——好奢侈的阵仗。 但现在没空调,想过上最舒服的日子,只能靠人力来弥补。 姬安等到在被窝里觉得热了,才揭被起床。 洪大福立刻为他披上暖烘烘的外袍,仔细地抽出长发先扎一扎。 姬安洗漱好,坐下让徐小七梳头,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洪大福笑道:“巳时过了。王内侍和郑内侍都在候着陛下。” 姬安梳好了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传膳。也叫他们来吧,我边吃边听。” 说完,又把拿在手中的书递给徐小七:“小七跑一趟思贤殿,把这本书给大司马送去。” 徐小七小心接过,却是回禀:“先前大司马派人来问,陛下准备什么时候面试。这事许多人都知道,昨晚陛下还邀过大司马,奴想着没必要瞒,就说了。” 姬安一笑:“小七现在判断力渐涨。去送书吧,仔细些。” 徐小七应过,捧著书退出去。 早午饭摆上桌,姬安刚吃两口,王晦和郑永进来问安,手中拿着一叠工作计画。 姬安给两人赐了座,听他们细禀这几日后宫里的事。 原本先前说是十六日面试,但十六日早晨姬安去听了和图国的谈判,回宫又召集众宰相就第一轮谈判做商议。这就用去一上午。 那日姬安吃过午饭,先看了看交上来的工作计画。 就发现实在是乱糟糟,哪怕王晦已经组织人学习过饲养手册,计画还是写得不成章法。 一是因为,这些应征的宦官宫女的确没接触过这个。宦官们只是进宫以后学会认字和简单算数,目的是能处理宫中的杂务。宫女们入宫年岁更大,宫里没有组织学习,即使家里教过,学的也都是“正经书”。 二则是,不管是下面人,还是王晦这个当头的,都还没有转变过思想。尽管写出的计画不算离谱,可都是以揣测姬安的心思为基础,觉得怎么写姬安会喜欢就怎么写。 姬安当时看得直摇头,感觉就这样的工作计画,面试也面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亲自写了一份样板,再给设计一个表格,让人参照着样板填表格,同时也要写出各人的优势。 不过,选管事的事往后拖了,其他事可拖不得。 姬安就让王晦安排找来的指导员先给报名种地养殖的人做培训,还有要做的架子笼子之类的东西,也让少府监先做起来。 现在王晦就是先来汇报这些事。 下种赶时间,加上新手动作慢,现在各块地都逐步在下种。 姬安本来想买系统里的良种,但上回招来指导员们细细一问,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给浪费了好种子。 冬日这一茬的菜,还得靠着皇庄种。后宫里的头一茬,姬安甚至做好了完全没收成的准备。 现在姬安听着各处进度,感觉还算满意。至少能看出来,不是有意在磨蹭。 吃完饭,姬安换到榻上。 刚接过郑永递上来的一叠计画书,就有内侍进来禀:“陛下,大司马来了。” 先前姬安听说思贤殿那头有人来问,就猜上官钧是不是放假无聊,又改主意来看热闹。 此时见上官钧走进来,也不奇怪,只玩笑道:“看来大司马的休沐日挺无聊啊。” 上官钧没客气地走到榻边,侧身坐上去:“的确是比不上陛下的日子过得精彩。” 姬安笑笑,一边垂眼看计画书,一边随口问:“方才让人送去的书,大司马看了吗?” 上官钧:“已命人誊抄,稍后会交待人实验。” 姬安顺便提了句:“我重新翻过一遍,提取出来的比不上直接采到的矿纯。” 上官钧:“先试,能用就行。哪怕效果差一点,也可以用数量补。” 不过,他声音里又带上疑惑:“只是,这种书怎么会流落在外头。” 姬安已经想过藉口,接话说:“这只是原材料提取嘛,可能又是哪里的道人发现了,写下来的。” 上官钧没多纠结,此时见姬安将手中的纸分两边放在小桌上,垂眼看看,问:“这是……” 姬安:“面试的前一步,笔试。你随便看,不过别把两边弄混了。” 上官钧便拿起来随意看看。看过几份之后,颇有兴趣地抬眼看向姬安:“这是陛下设计的?” 每一份所写的内容虽然不同,但格式都一样,显然是有统一规定。 姬安应了一声。 上官钧再对比姬安分开的两边,能够明显看得出,有一边里面的计画,要不写得不切实际,要不写得零乱没有条理。显然,这一边的人在笔试这关里就被刷下去了。 姬安将所有计画书都快速浏览一遍,挑出了入选者,再让人备上纸笔。当然也少不了给他和上官钧的茶水、糕点、水果,接着示意王晦叫人一个个进来面试。 头一个进来的是个宦官,照着王晦教的,先报上自己名字和应征哪类管事。 姬安问:“你为什么想竞争养兔的管事?” 第71章 宦官一愣,目光向王晦和郑永瞟去,却只看到两人都低头垂眼,连忙也跟着低头垂眼,回道:“奴觉得兔子可爱,所以想养兔子。” 轮到姬安愣了一下。而且,他甚至彷佛听到上官钧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但看过去时,又只见上官钧夹着一块糕点在吃。 姬安打量下面前低头的宦官,再问:“我看你计画书里写的繁殖计画挺详细,那宰杀兔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心疼。” 宦官有些吃惊:“咦?陛下养兔子是要杀的吗?” 姬安顿时感到无语,端起茶杯喝茶。 王晦上前一步:“前几日学的饲养手册,第一章 讲的就是经济效益,你是完全没听?” 宦官忙说:“听了听了!兔子是陛下的兔子,陛下要宰兔子,奴当然不会心疼。” 姬安刚还在为王晦说出“经济效益”这个词感到新鲜,马上又听到这样的回话,无奈地苦笑一下:“行了,你下去吧。” 那宦官大概能感觉出自己答得不好,可怜巴巴地悄悄抬眼看看,却也不敢说什么,退了出去。 王晦赶紧向姬安请罪:“都是老奴没教好下面,请陛下责罚。” 姬安摆下手:“这种事你们也都是头一回做,吸取教训,下回改进吧。” 第二个进来的是名宫女。 姬安也是先问:“你是为什么想竞争养鸭的管事?” 宫女乖顺地低着头,老实回道:“管事月银多,奴婢觉得奴婢能做好,就想赚这份月银。” 姬安对这种朴实的答案还挺有好感,又问了几个养鸭子的简单问题,再就她的计画书问了细节,宫女都一一回答。 最后,姬安问:“管事并不是把事情都扔给下面人做,自己就不用动。每日同样要待在鸭舍指导督促,有问题才能及早发现、及早解决。鸭舍里的环境,你能接受得了吗?” 宫女:“陛下放心,奴婢不嫌臭。便是清理粪便的活,奴婢同样会仔细盯着人做。” 姬安垂眼看看她的计画书:“我看你专门写了如何收集粪便,你是怎么想到写这个。” 宫女:“王内侍带奴婢等学习养殖方法,里面专门提到要保持栏舍清洁,禽畜才不易生病。奴婢觉得清理粪便也是重要一项,就写上去了。而且,粪便能肥田,清理出来正好可以送去地里用。” 姬安眼中现出欣赏之色:“好。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若是没有,就可以先下去等消息了。” 宫女便行个万福礼,退了出去。 姬安再次端起茶,看向上官钧:“也还是有可靠的人,大司马觉得她如何。” 上官钧抬眼看来:“后宫这么多人里,要是连几个小管事都挑不出来,那真是得查一查宫中招人的人都是什么眼光。” 姬安失笑:“你这话就有点牵强了吧,当初招人也不是为了这个。” 上官钧:“很多事都是相通的。条理清晰的人,做事才能又快又好;反之,脑子糊涂的就容易惹祸事。” 姬安喝口茶,再叫了下一个。 先前报管事之时,姬安定出的硬性条件是识字会算,这个就刷了一大半人。再到写计画书,又刷下去七八成。哪怕定的月钱再高,计画书这种东西,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 最后再看计画书写得好不好,姬安挑出来面试的,总共也就五十六个。 一轮面试下来,能让姬安打到及格分的,就只有三十一个。 姬安摇着自己手上的打分纸,问一直安静看热闹的上官钧:“大司马就不点评点评?” 上官钧难得一笑:“陛下的家事。我来看个热闹便罢,再点评就插手太多了。” 姬安:“至少告诉我,有没有感觉不能用的。” 这回上官钧没推脱,直言道:“都可。王晦的眼光不差。” 旁边王晦笑着接一句:“二郎谬赞了。陛下所托,老奴不敢不仔细。” 姬安想了想:“那就按分数从高往低,每一类总管取前三个吧,有竞争才有动力。” 第48章 防身 姬安展开先前画的规划图,按着打分往上填人名。 目前姬安开了两间较大的宫殿群,一间养殖鸡鸭鹅,一间养殖兔和羊。每一类都安排三名管事,一人分给一间栏舍。 种植要比养殖复杂一些。 花园的地块有大有小,但还是综合考虑大小与种植种类,给每一名管事划分合适的范围。同样是每个种类安排两至三名管事,形成竞争。 分配完,姬安将众管事招到跟前说话。 “不是现在选出来就能高枕无忧,管事也有管事的考核。对于每一种同类型的管事,我都会给予相同的初始条件。例如,养殖的都会给同样数量的禽畜,种植的都会每亩给同样数量的种子。 “我不限制你们招人手的数量,但你们手下人领的月银会算在成本之内。以后定期进行考核,以各组产生的利润为指标。盈利第一者有赏,末位者看情况,有可能会换人。 “养殖类的,暂定考核期为三月一次。种植类的,每次收获时进行考核。所有的成本都会由专员进行核算,养殖的像是饲料、药物等,种植的比如肥料、杀虫药这些,凡是对外花银子的都算在内。 “另外,你们每人还有每三个月十贯钱的贷款额度。这个不在核算成本内,随便你们如何花用,买东西也行,给下面人当奖励激励他们干活也行。只要三个月后还上就好,还不上的以后从月银中扣。 “具体成本与盈利如何计算,如何报批用钱,如何货款还款,这些细节我会让朱顺再和你们一一细说。而你们得出的盈利,也会有一部分返还给你们自己支配。” 姬安等着众人慢慢消化完这些信息,再问他们还有没有问题要问,可举手提问。 众人先是安静片刻,但还是有胆子大的人举了手:“陛下,是不是每次考核时有亏损,奴等就会被换下来……会罚钱吗?” 姬安温声道:“这个看情况。如果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天灾或意外,那不会影响你们的考核,甚至想出好办法挽救损失的,还会有赏。如果是犯了不该犯的错,小损失我可以再给机会,大损失就会换人。” 有人脑子转得快的,问:“陛下,奴可不可以用种出来的一部分藤叶,去和他们养殖的换粪肥,这样就不另算成本了?” 姬安笑道:“自是可以。只要不向我伸手要钱,就不会计在成本当中。” 还有更大胆的:“陛下,若奴婢养好了这一批,可以申请更大的地方,养更多吗?” 姬安:“你们若想增产,那么自留的部分不算盈利。扩大地方要审批,同样算成本。暂时先不用想太远,把眼下这第一批顾好再说吧。” 他这话给正兴奋着的众人降了降温,之后再有人提问,就都是务实的问题。 姬安回答过几次,众人就都安静了下来。姬安便叫过朱顺,让他把人都带下去细说财务问题。王晦作为这一摊事的总负责人,自然跟着一块去了。 房里一下就恢复了空旷和安静。 姬安看看依旧隔桌而坐的上官钧,问:“大司马和我一同吃点东西?” 他早饭吃得晚,又想着赶紧把选人的事弄完,中午就没再叫摆饭,一直忙到现在。 不过,上官钧听了,目光却是扫过小桌上的糕点。糕点已经换过几轮,前头都空了几次盘。 姬安自然发现了,笑道:“糕点是糕点,没正经吃饭总觉得肚子寡。让膳房煮两碗面吧,份量少点就好。” 上官钧:“那我便叨搅陛下一碗。” 姬安就让人去给膳房传话,自己跳下榻,伸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他眼前突然出现系统弹窗—— 【与图国签订条约,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甚至顾不上旁边有人,眼睛直接就瞪大了。 5000! 这个条约竟然值得这么多?! 先前抽奖的时候,他还想着一个月内肯定攒不到5000。今天买书的时候,他还暗自嘀咕过怎么最近都碰不上任务。 结果一家夥就给他送了5000!还是双5000! 巨大的惊喜砸得姬安愣得有点久,还一副惊讶的模样。 跟着下榻的上官钧奇怪地看看他:“陛下是不是扭到了哪里。” 姬安回过神,连忙收回手,顺势锤几下腰:“坐得久了一点,一起来腰就有点酸……” 上官钧:“不过三个时辰,中间陛下也起身活动过。如此便受不住,陛下还是早日抽些时间开始锻炼吧。” 姬安打哈哈:“好好好。” 又转移话题:“什么时辰了,和图国的谈判该有结果了吧。” 上官钧:“有了结果唐武自会来报。陛下若是等不及,吃过面可以去听一听。” 姬安已经知道结果,自然一点也不急,一边在屋里踱步活动一边说:“不用了,就等着唐武来报。这时候过去,说不定还会两边走岔。” 第72章 上官钧将候在旁边的河清海晏招到近前,低声吩咐几句,两人应声退出去。 姬安虽看在眼里,却也没好奇,一边继续活动着身子,一边还高兴地反覆看面板上显示的“余额”。 他现在还在为喜获双5000而激动。而且,按这个5000推算,等以后真把孙氏推上了位,“国书”上新的和约条款生效,他肯定还能又有一大笔能量和国运值进账。 这时,膳房端上两碗素面。 上官钧已经坐到桌边,姬安跟着坐过去,两人一同吃面。 姬安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在脑子里问:【系统,不是说达到双5000就有抽奖?】 系统弹窗:【检测到用户处于非独处状态,非紧急信息自动延后通知。】 姬安心中嘀咕一句——这点倒是挺智能。 他暗暗瞥一眼旁边上官钧。 上官钧吃饭的动作一向优雅。而且,尽管并不讲究“食不言”,可吃面条这种容易四处溅汤汁的食物,是不太方面说话。 姬安放心地让系统显示抽奖通知。 弹窗:【恭喜用户在战略基建方向初入门径,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看完,心中一叹——原来双5000才是“初入门径”啊。 他让系统打开奖池预览了下,发现和上回抽的能量无线发送设备一样,都是独属于系统的黑科技,作为系统功能的补充辅助工具。 姬安浏览一遍,还是保持初衷,决定要那个可以给送货地点做标记的“标记器”。 标记器卡上标注着“500能量”。 对于现在的姬安来说,500自然已经不像当初那么难。 但…… 姬安再暗暗看一眼上官钧,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用一回“能源金主爸爸”?500虽然不算多,可勤俭持家是美德。 上官钧吞下一口面,转眼看过来:“陛下若是觉得我碗里的面更美味,可将剩下的半碗拿去。” 姬安一滞,连忙假笑道:“没……我就是觉得,大司马吃面的动作瞧着甚是优雅。” 说完赶紧低头,自己吃自己的。 也放弃了再用一回上官钧的打算。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好东西抽,“能源金主爸爸”这种大作弊器,还是留着最关键的时候用吧。 于是姬安下指令:【抽奖,要“标记器”。】 确认过之后,他便在背包空间看到了物品卡。 姬安甚为满意。 就等着发达以后买大宗货物了! * 两人吃完面,河清和海晏也捧着四只大小不一的锦盒回来。 上官钧让他们摆到桌面,对姬安道:“上回说为陛下备礼,陛下看看可还满意。” 姬安吃了一惊。 他都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上官钧真准备了,而且还真是“大礼包”。 上官钧先打开最小的锦盒。 里面是一把匕首。刀鞘上虽镶嵌着几颗宝石,但皮革制的鞘整体还是偏素雅。 姬安诧异地看看上官钧,伸手拿起匕首,拔出刀身。 刃长约摸五六寸,两面开刃,中间一道放血口,整把刀身呈哑光,刀柄的形状也握持舒适。 姬安起身退开两步,试着挥几下。不管是重量还是长度,都感觉相当趁手。 上官钧在旁看着,却是微微眯起眼——姬安这几下动作,乍看像是从未学过的人在乱挥,却又奇异地不似不得章法。就刚才姬安挥动之时,他竟依稀能感受到一丝森然气息。 姬安很快将匕首收回鞘中,笑着向上官钧道谢,又说:“不过,大司马怎么会想到送我匕首。” 上官钧收敛心神,回道:“不止。” 他打开第二只锦盒。 里面是一把和羽林卫佩刀相仿的长刀,只是刀鞘更为华丽。 姬安放下匕首,过去拿起长刀拔出。 银白的刀身细而长,转动之间,彷佛有流光在其上滑动。 上官钧:“这种刀单双手皆能使,以陛下的力量,应当也能挥动。” 姬安的确感觉比上回上官钧那把剑轻许多。 他再次退开,看清楚周围无人,才抬手下劈,再反手回拖。 两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姬安将左手的鞘扔开,双手握住刀柄,再次劈斩。 这回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有风拂过脸庞。 上官钧打量着姬安:“看来陛下用得挺趁手。” 姬安拿回刀鞘收刀,好奇地问:“为什么选刀,不选剑。” 上官钧:“剑不如刀好用。” 姬安更奇怪了:“那为什么你用的是剑?” 上官钧:“因为我学剑不是为了杀敌。” 姬安听得糊涂:“我也没有要杀敌的机会吧。” 上官钧:“给陛下防身用。刀剑虽都一样,但刀更容易上手。” 姬安点点头,又看向剩下的两只锦盒:“那两个是什么。” 上官钧打开第三只大锦盒:“一并送了,就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时间与心思学。” 那里面是一把长弓,弓身黝黑。和先前两把刀鞘镶宝石的刀相比,非常朴实无华。 姬安放下刀拿起弓,尝试拉开。 只开得一半。 上官钧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此弓算不上强,陛下尚需锻炼臂力。” 姬安放弃得很干脆:“射箭不是光有臂力就行。这个不仅得学,还得勤练,我暂时是不用考虑了。你要不要拿回去自己用。” 上官钧:“我自然有我的弓。这张陛下便收着吧,让人好生保养着。哪时想起来学了,随时可以用上。” 姬安点点头,将弓放回锦盒中,目光落在最后一只锦盒上。 那只锦盒比其他盒子宽,却比长刀长弓的短上许多。 上官钧没卖关子,伸手打开。 姬安微微瞪大眼睛——这个形状是…… 上官钧:“单兵小连弩,一次能装十支箭。虽然射程不算远,杀伤力也不算大,但十几步内防身还是可以的。” 姬安小心拿起来:“装箭了吗?” 上官钧:“未曾。” 姬安这才来回转着仔细看。 上官钧见他这般爱不释手,轻轻一笑:“陛下可要试试。” 姬安便让人在院子里将就立个靶子。 上官钧指导着他放入十支弩箭,两人一同走出院子。 仓促之间,内侍们只拿几件旧衣服层层包裹在院中树杆上。 姬安让人都退开,自己站在十五步外,对着那“旧衣服靶”,不断地快速拉下连弩柄。 手中小连弩发出震动,接连吐出一支又一支弩箭。 一连串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十支弩箭,一支不少地全扎在衣服上。 姬安欣喜道:“确实厉害!” 旁边内侍们纷纷出声恭维。 姬安哈哈笑道:“这个是机械之力,谁来用都一样。” 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细看弩箭扎进衣服多深。 上官钧没有说话,看着姬安的神色却是更为玩味。 虽是机械之力,但也不是什么人来用,都能第一次就十箭全中靶的。何况那还不是平面靶。 更别说,有些人头一回用时,都能被连弩的震动惊得完全失去准头。 而在刚才,姬安每拉一次手柄,身体都会有小幅度地偏移,后来更是还挪动了脚步,才能保证每一箭都射中。 姬安正沉浸在头一回使用“古代机关枪”的兴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上官钧的目光。 他将弩箭一支支拔出,发现十支里只有三支完全穿过衣服,打中里面的树杆表皮。 姬安再看看小巧的连弩,走回来对上官钧说:“是特意做这么小的吗?杀伤力很有限。军中用的是怎么样。” 上官钧:“连弩造价高昂,军中配得也不多。单兵使用的比这个大一倍有余,架在城墙上的就非常巨大了。” 姬安点下头,又笑道:“你说是给我防身,但哪怕做得这么小了,我也不可能随身带啊。”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自然不是让陛下随身带。挂在马上,放在车里,以及房中容易拿到的地方。” 姬安再想了想,问:“单发的弩应该比连弩威力大吧,怎么没送我一把。单发虽然没有连发用着方便,但射程可以更远,按需使用嘛。” 上官钧:“想要射程远、威力大,上弦就得费力。” 他扫视姬安的双臂。姬安都能看出那眼神在说——连刚才那张弓都拉不开呢。 的确是自己不争气,姬安也说不了什么。 上官钧看他神色有些失落,便道:“我再让人寻把合适的,过几日给陛下送来。” 姬安抬眼回视,玩笑道:“大司马这是在哄我吗?” 上官钧定定看他:“陛下觉得是,那便是。” 姬安好笑:“这回答太狡猾了。” 第73章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重新回到屋中。 姬安将那把匕首拿起来插到腰间,便让人将其他的都收拾起来。 上官钧:“陛下若觉挂长刀不便,出门可专门让人抱着。” 姬安奇怪:“在宫里没这必要吧,我看你也没有随身佩剑啊。” 上官钧嘴角扬起:“只是陛下没发现而已。” 姬安吃了一惊,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 最后,落在腰间那条精致的腰带上。 姬安:“软剑?” 上官钧探手到腰后。 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片刻间就抽出一把一臂多长、薄似纸片、柔软如鞭的雪亮软剑。 上官钧:“陛下怕吗。” 姬安笑着伸手去接:“我要是怕你,也不会现在才来怕这软剑,外面那么多你麾下羽林卫呢。” 上官钧垂眼,将剑柄交到他手中:“两侧边缘锋利,陛下勿碰。” 姬安起身试着抖抖剑。 只是,这剑虽轻,抖起来却有如蛇形,完全立不直。 姬安再去看上官钧:“大司马使给我看看?” 上官钧却道:“刚才在院中便罢,在此处,容易伤到你。” 姬安实在好奇:“那就再出院子嘛,刚才你又不早讲。” 说完,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拉上官钧。 上官钧看着他手中软剑晃来晃去,担心他不小心伤到自己,只得任他隔着衣袖拽住手腕,起身再次去了院中。 姬安将剑塞到上官钧手里,催促:“快快。” 上官钧:“陛下先退到廊下。” 姬安立刻回身,三两步跑到门前。 上官钧这才脱了外袍,开始舞剑。 软剑又和姬安前两回见过的长剑完全不同,上官钧舞长剑的招式重力量,舞软剑却是力与巧劲的结合。 姬安就见那雪亮的剑光以各种让人意想不到角度滑过,时而像贴着上官钧身周缠绕,时而像鞭子弹射出去,甚至真有几刻像正常的剑一般笔直。 一片眼花缭乱的剑舞下来,姬安简直看得目眩神迷。 直到上官钧停下,他才回过神,不由自主地鼓掌叫道:“漂亮!” 上官钧回身,目光落在姬安不断拍响的手掌上片刻,一边将软剑收回腰间,一边走回来。 姬安就见上官钧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浮现出运动之后更明显的血色,可见刚才那一套剑招的确费劲。 河清和海晏给上官钧递上手帕,又给他披上外袍。 两人往殿内走。 姬安颇为羡慕地看看上官钧的腰带:“这很难学吧,你练了多少年。” 上官钧:“五岁时练起。” 姬安回想着刚才那套剑法:“看着更注重防御,伤人似乎不如你用长剑的招式。” 上官钧接过茶水:“就是为了防身。” 姬安一想也是,以上官钧的身份地位,护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他又想起一事:“那先前你遇刺之时,没带着这软剑?” 上官钧抬眼看来:“若是没这软剑,我就不是坠楼受伤,当场便会被那两名刺客刺死。” 姬安轻轻抽口气:“那他们还能逼到你坠楼,也是够厉害的。” 上官钧:“所以,陛下还是该学一些防身之术,不可轻忽。” 姬安想说其实自己近身格斗术还行,可惜不能说,只能继续打哈哈:“等我有了时间,先把力气练出来,再来学刀法。不然我都怕挥两下便扭着腰。” 上官钧目光就落在他腰上:“陛下近来批奏疏已经熟练,该能腾出时间了。” 姬安:“还有好多奏疏在政事堂呢。” 上官钧:“那便早日收回来,早日适应。” 姬安想了想,觉得也行。反正和图国谈判的大事已经有了结果,后宫的改造也上了轨道,的确该重新规划一下时间。 于是便说:“那行,后日就让人往我这送吧。那几名给事郎上了手,可以给他们加量了。” 正说着,有内侍来禀:“陛下,御史大夫在殿外求见。” 姬安一喜:“快宣。” 不一会儿,唐武捧着一份帛书,满面春风地走进来。 见到上官钧在这里,他也不多吃惊,只躬身对两人行礼:“拜见陛下、大司马,臣幸不辱命,刚和图国使团签了约。” 姬安给他赐了座,让人给他上茶,再接过帛书摊在自己和上官钧中间,一同细看。 长长的帛书上写着盛国文本和图国文本两个版,将所有条件写得清楚明了,最后签下双方代表的名字,盖上外交用印。 姬安倒不担心文本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谈判团的人个个都是科举之才。 他先看了看粮食的具体分配,算是在先前的计画中。再看下硫铁矿的数量,这个挺意外:“愚人金不少啊。” 唐武笑道:“陛下说能要多少要多少,臣就没客气。愚人金很多都是露在地面上,不需要开采。除了拿来做饰品,并没有其他用处。 “图国急着要粮食,没有太过讨价还价,给得挺痛快。主要是我们的粮食具体怎么交付,又商讨了不少时候。” 姬安高兴地挥手:“赏!” 第49章 发现 唐武继续禀:“关于互往国都派驻使臣一事,目前我们与图国商定,头一任使臣在冬至之后便可出发。” 姬安:“冬至是什么时候。” 唐武:“今年的冬至偏早,在十一月初五。” 姬安:“那比我预想的早不少,我还想着要等到过完年。” 唐武试探着问:“陛下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姬安念着他这回的功劳,给他透了透底:“嗯,明日就在政事堂议一议。” 唐武便不动声色地应了好。 姬安又好奇地问:“依你看,皇甫烈会不会当这个使臣。” 唐武笑道:“臣看他神色,像是有这个意思。冬至这个时间,也是他提出来的。原先陛下没说时间,臣就没先提。他提之后,臣等觉得能准备妥当,便应了下来。”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非常满意地点头:“好。” 皇甫烈如此积极,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在姬含思身旁久留。 唐武随后还给了姬安一个惊喜:“还有陛下的二十‘整寿’生辰礼,臣等也向图国讨了。图国已经答应,待冬至之后使臣再来,会给陛下献上一批草药,与我国去年送去的寿礼相当。” 姬安听得开怀大笑,高兴地慰劳过唐武一番,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唐武离开后,姬安看着外头天色尚且明亮,对上官钧说:“我想去找找齐万生,问问他愿不愿意。驻外使臣毕竟有风险,若是他心中不乐意,勉强着去也不太好。这回的使臣牵扯到孙氏那边,很重要。” 要是心中有抵触,哪怕不消极殆工,也会缺乏主观能动性。 上官钧奇道:“陛下想见,宣他入宫便是。” 姬安:“那不是得派人去了,再等着他来,多一程路上时间。万一他不在家里,再去别处寻一寻,耽搁一会儿,宫门下了匙,也不好为这点事开门。换作我就不一样,我回宫肯定得开门。” 上官钧:“陛下想出宫散心?” 姬安哈哈一笑:“看破不说破嘛。反正今日没其他事了,既然还有点时间,正好出去走走。京城我都还未全逛完过。” 上官钧倒是没有阻止,只说:“现下还是国丧。待四十九日丧期过了,陛下可见到更加热闹的京城。” 姬安应着声,叫进当值那队随护羽林卫的什长,让他通知众人卸甲换便装,准备出宫。再让洪大福去传令备马。 洪大福劝道:“再晚些日头落了,天会凉许多,陛下是不是坐马车好些。” 姬安:“无事,你们带件毛斗篷。我就是想顺路看看,坐马车看不痛快。” 洪大福应了是,又偷眼去看上官钧:“是否要一同备上大司马的?” 上官钧:“陛下这里若有多的,便借我一回,也省得让人跑回去取。” 洪大福便拉上徐小七一同退了出去。 姬安却有些诧异:“你也去?”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不想让我跟去?” 姬安一笑:“那倒没有。我以为你没兴趣,就不用勉强跟着我,耽误你时间。” 上官钧:“休沐,本也无甚紧要事。” 姬安想起上回去酒楼,玩笑道:“要不要为你备一顶帷帽。” 上官钧淡淡回道:“陛下若担心有我跟着会暴露身份,亦无不可。” 姬安连忙摆手:“我说笑的。这回又不像上回,暴露就暴露了。日后我也有活动要出宫,总不可能永远对百姓瞒着自己的模样。” 上官钧又道:“陛下不遣人通知齐万生?若他真不在家,还得等人去寻。” 姬安:“直接去,给他一个小惊喜。先通知了,他估计得提心吊胆的。” 第74章 说话间,洪大福和徐小七各背着一只包袱出来。众羽林卫动作也快,什长来回禀已做好准备。 于是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起身,出得殿外,各自上马,并骑而行。 姬安目光扫过随行人员——洪大福、徐小七、河清、海晏,和十名羽林卫,突然反应过来:“咦?没个领路的啊,我都不知道齐万生住哪里。” 羽林卫的什长便回道:“陛下,臣知道师晟住何处。” 姬安愣了下,回想起来:“哦,对,他俩租在一块。行,知道地方就好。” 前行一段,他又和上官钧搭话:“不知道师晟在不在,最好是和他俩一并说了。” 上官钧:“师晟虽负责图国使团,但也不用自己去守四方馆。他属下都知道他家在何处,休沐日在家也不奇怪。若是不见人,便遣人去飞廉军巡司唤回来。” 姬安点点头,晒着秋日下午暖洋洋的阳光,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享受这休闲的一刻。 * 图国使团签好约,谈好粮食交付细节,众人心中的大石也都落了地——总算应付过这个冬天。 韩道治和皇甫烈带着人回四方馆,图国众人仗着大多数大盛人听不懂图国话,路上就嘀嘀咕咕地议论开。 “总算不负圣上所托,要够了粮食!终于能睡上安稳觉了。” “办成这么件大事,咱们得庆祝下吧。去间酒楼?” “酒楼味道再好也是素菜,没酒没肉肚里寡得很。” “要不……咱们再去巷子里那家问问?” 自从皇甫雄病倒,图国众人也有些被吓着。加上那边也说了那日是最后一回,就没再找过去买。不过这两日见皇甫雄日渐好转,耐不住口腹之欲的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皇甫烈转头扫视:“想去便去,但不要惹事,免得再给盛国找藉口拖延运粮。” 下面人连忙应了。 韩道治听着不太对,问:“上将军不同去?” 皇甫烈:“我去琳琅王府。” 韩道治:“……” 不少人都瞭然地发出别有深意的笑声。 还有人特意说:“上将军放心去,真要买回来了,咱们给您留着一份。” 皇甫烈点下头,到了路口便调转马头。 韩道治无声一叹,看那群要去买酒肉的人也要转向,叮嘱一句:“要是人家不卖,不可闹事。等这两日和盛国天子辞了行,我们就能离开。出了京外头不会管得这么严,总比京里容易吃上。” 那群人应着声,结伴一同走了。 他们按着上回的路,寻到那条小巷,再次叫门。 没一会儿,还是上回那个小厮来开门。 小厮探头看见图国众人,先讨饶道:“各位贵客,真没卖的了!要不,各位等国丧过去再来,保管想买多少我们就给多少。” 众人不死心,磨着他道:“不用多少,给我们解解馋就成。过两日我们就走了,这是最后一回。” 小厮叹气:“真的没有啊。” 他干脆拉开门,让到一边:“各位要不信,尽管进去搜。要能搜出来,我不要钱,你们只管拿走。” 众人见他这般坦荡,只得信了是真没有,失望地离开。 小厮关门上闩,回到屋中。 屋里还坐着两个和他打扮相仿的人,问他:“又是那群图国人?” 小厮点头:“嗯。幸好头儿先想到了,让我们一直蹲这儿,不然都怕出破绽。他们说过两日就要走,看来今日是谈成了。” “总算要走了,不知道谈得怎么样。” “肯定谈成了啊,不谈成怎么会放他们走,至少也要把两个皇亲给扣下来。” “我是说,不知道有没有真加钱。虽然不打仗是好事,但真要再多给钱,想想就不痛快。” “应该不会加吧,我听头儿说过,感觉圣上的意思挺坚定的。” “那都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我现在就想着,这事儿算结束了,那咱们的赏钱就该下来了。” “你就光想着赏钱,我还指望能升一级呢。” “你还是太年轻,进来的时日短。升级哪那么容易,看看头儿先前那几个月熬成什么样,听说当初接应人的时候还差点被捅伤,才换来现在这个正六品。” 小厮便说:“说起来,今日头儿不过来吗?往日都会来看一眼。” 老兵一笑:“你没数日子吧,今日休沐。没甚要事,头儿肯定就待家里了。” 小厮一叹:“唉,我也想成家。” 被属下们羡慕的师晟,现在的确在家里。 趁着下午日头好,师晟烧了热水,和谈判完回家的齐万生一同,舒舒服服地洗了头洗了澡。再把里衣晾上,一些书也拿出来晒一晒。 忙活完,两人一同坐在院子里晾头发。 师晟拉起齐万生的手,拿搽手的脂膏给他细细地涂,一边说:“脂膏买给你就得用啊,秋日干燥,勤涂些,不然开裂了握笔都难受。” 齐万生连声应:“好好,我记着了。” 师晟:“你就知道拿话应付我。我要不盯着你,你一个冬天都用不完一盒。” 齐万生笑道:“那不是有你盯着嘛。这么多年,也就裂过那一回。” 师晟絮絮叨叨:“我现在忙了,不像以前能时时提醒你,你自己上心些。还有,洗衣服别怕麻烦,烧些热水兑温了洗,我们又不是花不起那点柴。你的手重要,天越来越凉,冷水碰多了容易起冻疮。” 齐万生也不嫌烦,一声一声应着。 两人的外袍都是使银子交给人洗,但里衣不好给人,也不想雇个小厮在家里,便是自己来。最近师晟忙,日日起早贪黑,齐万生心疼他,想让他多睡会儿,就把他的衣服一块儿洗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突然被敲响。 师晟扬声应道“来了”,随手拿条发带随意扎扎头发,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问:“是你刚叫去买吃食的闲汉?” 齐万生一愣:“我没叫啊,时候还早。不是你叫的?” 师晟:“我也没叫。” 齐万生奇道:“那会是谁。” 说话间,师晟已经打开了门。 随即,他就瞪大眼睛:“陛……” 姬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抬手压到嘴前示意他别在外头说,见他半湿的头发垂在身后,又笑道:“刚沐浴啊。” 师晟反应快,把后半句咽回去,躬身抱拳,低声道:“臣御前失仪。” 姬安:“无碍,本来也是我突然过来。齐万生在吗?” 话音刚落,就听师晟背后传出齐万生的声音:“师晟,是谁?” 师晟半侧身,面色微妙地看他一眼,将门完全打开。 齐万生跟着瞪大眼,赶忙起身:“臣拜见陛下、大司马!” 却因为动作太急,头发又没扎,从身子两侧滑下来,惊得他赶紧又抬手拢头发,尴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安打头走进院中,笑道:“别紧张,就是来和你们说点事,顺便出宫散散心。” 一行人都跟着姬安进了院,师晟将院门关上,还插上闩。 齐万生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比向堂屋:“陛下、大司马,快请屋里坐。” 姬安没急着往里走,先环顾四下。 师晟和齐万生住的这处院子只有一进,一间正屋两间侧屋。还有连一块的厨房、柴房,以及角落的厕所。院子里有口井,砌起的井沿大约齐腰。不过只是两个人住,倒也算是能住得开。 姬安望望正屋,见里面光线有些暗,就说:“日头好,就坐院中说话吧。” 师晟和齐万生连忙进屋搬椅子,不过羽林卫什长点了几个人跟进去,只让他们收拾一下桌面,就将桌椅都搬到院中。 洪大福和徐小七从包袱里拿出狐裘斗篷,铺在椅子上,让姬安和上官钧坐得舒服些。 师晟去厨房提了壶热水。没拿杯,既然这回姬安和上官钧带了内侍和小厮,他知道伺候的人肯定会带着杯。 出来果然见姬安和上官钧面前摆着杯子,便将热水提过去,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姬安笑道:“你俩也坐吧,别站着了。” 齐万生先应过是,侧身坐下。 师晟刚要入座,又见他还抬手拢着头发,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便走到他身后,扯了自己的发带帮他把头发扎了。 齐万生这才松口气,放下手来。师晟对自己的头发倒是无所谓,就这么披散着坐在姬安面前。 姬安原先正捧着杯子轻吹,突然看见这么一幕,不由得愣了愣——这举动……是不是有点过于亲昵了……这个时代的好朋友会这样的吗? 不过,杯子遮着他半张脸,齐万生正紧张着,师晟注意力又在齐万生身上,就只有上官钧察觉到姬安略微诧异的神色。 齐万生确认头发不会碍事,心神定了定,先开口问:“不知陛下与大司马特意前来寒舍,有何重要之事。” 第75章 姬安回过神,放下杯子:“是这样。你在谈判团内,对情况也都清楚,就是派驻图国的使臣,我想让你去。你可愿意?” 齐万生一惊,不由得和师晟对视一眼。 姬安留意着齐万生的神色,发现他吃惊归吃惊,但并没有下意识流露出抵触的情绪。倒是旁边的师晟,姬安余光似乎看到他皱起眉头,不过转眼去看时,又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 齐万生连忙拱手道:“陛下信得过臣,臣自当尽心竭力!” 姬安伸手虚扶一下,笑道:“你愿意便好,明日政事堂会正式下发调令。除了你这个使臣,还另有一些办事的使团成员,你想一想需要多少人,写份奏疏我看看。都是头一回,咱们商量着来。” 齐万生恭敬应道:“是,臣一定抓紧。” 姬安:“还有,虽说是过了冬至再动身,不过图国的冬日比京城更冷,早些准备,把御寒的东西都带全,别去了图国不方便。这方面,朝廷会另给补贴,不用担心。” 齐万生再次应是。 师晟看姬安没再接着说,便插话问:“陛下,臣可不可以问问,陛下想让万生去多久?” 姬安:“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吧。你也知道我们……需要有可靠的人在图国都城。” 师晟听了,不由得看一眼上官钧,再对姬安说:“使臣在图国国都太显眼,并不方便做那些联系事宜。臣以为,还是用现在的暗桩更合适。” 姬安也知道现在肯定有暗桩,但并没有过问详情,便看看上官钧。 上官钧气定神闲:“明暗两条线,自然是彼此打掩护才最安全。” 师晟起身,抱拳请命:“此事臣原就清楚原委。事关重大,臣请前往图国国都,接替现在的暗桩,与万生配合。” 齐万生却是面色微变,轻轻叫一声“师晟”,神色语气都满是阻止之意。 但师晟不为所动,语带恳求地再唤了一声:“陛下!” 姬安看着他坚定的双眼,再看看齐万生眼中的担忧和焦急,心里再次生起点异样感——这气氛……怎么让他雷达直响啊……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 姬安抬手示意师晟坐下:“当时你亲眼看着,最为清楚,自然是你去最合适。不过暗线便不必了,图国使团的人都认得你,你不方便做暗线。我和大司马本来就想着,安排你当使臣护卫队长。” 这一下,师晟和齐万生的眼中都迸出了惊喜。 师晟保持着抱拳姿势,深深躬身:“谢陛下!” 随后才放松地坐下来。 姬安再看看齐万生,正好见到他一直看着师晟,那种眼神像是含着灿烂的火花。 待师晟坐下,两人还对视了一眼,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 姬安端起杯子,一边慢慢喝温下来的水,一边暗自嘀咕——这果然是有点什么情况吧……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他再看看四周,转个话题说:“你们一直租住在这里?” 齐万生安心了,说话都跟着放松,脸上也带着笑:“回陛下,是的。” 师晟自然地接道:“京中房子太贵了,不过租价就还成。买不起房子,租上这么一间,住得也还算舒坦。” 姬安点点头,又说:“我记得齐卿曾说,以前出使过图国。” 齐万生:“是,两年前的春日,去催图国那年的马牛羊。不过臣只是使团内的书吏。” 姬安:“从明年起,这就是你的活了。有使臣在那边,就不再另外派人过去。” 齐万生:“是,臣必定办好。” 姬安想了想,感觉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向上官钧:“大司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 上官钧便接话道:“图国安排的使馆,必定是易于盯防之处,你们注意安全。万一图国真有什么不对的动向,必要之时,可动用所有暗桩,带人一同撤回来。你们出发前,我会给师晟调动暗桩的信物。” 这话听得师晟和齐万生都是一愣,随即肃容向上官钧行礼:“下官明白。” 姬安也有些诧异,没想到上官钧竟然会给师晟这么高的权限。 不过,从上回卧底,到这回让师晟负责图国使团,都能看得出上官钧颇为信重师晟。而这回派驻使臣,也是上官钧先提出用齐万生。 姬安不禁感到好奇——在上官钧的上一世,师晟和齐万生是不是做出过什么大事。 可惜不能直接问。但只要这两人有能力,也迟早会知道。 姬安看事情说完,也就起身告辞,不在臣子家里久待。 本来齐万生今天就加了班,现在还要见大领导。自己早点走,齐师两人也能多点自在时间。 秋日天光暗得快,姬安一行不过才待了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凉意也渐渐浸进衣中。 内侍、小厮们收拾起东西,两条狐裘斗篷就直接披到了姬安和上官钧身上,羽林卫也将桌椅搬回屋内。 师晟、齐万生一同送姬安和上官钧出门,留在门外的卫士牵过马来。 姬安翻身上马,看见师晟、齐万生两人的头发还未干透,便说:“不用往外送了,你们赶紧进屋加件衣,头发再擦擦,也冲点姜茶喝,可别着了凉。” 这时代没有抗生素,着个凉感个冒都有可能要命。 齐万生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应道:“谢陛下关怀。” 师晟则大方地一笑:“陛下放心,等下我就帮万生烤干头发。” 姬安点点头,知道他们肯定要等自己走了才会回屋,便调转马头,打马前行。 直到走到路口,姬安藉着拐弯望过去,发现齐师两人正转身进屋。 上官钧在旁问:“四郎可要在外用晚膳。” 姬安回过神,摇摇头:“回家吧,家里厨子又不差。” 上官钧微微一笑:“那四郎走反方向了。” 姬安一愣:“啊?” 上官钧拉停马,转向:“这边。” 姬安连忙跟着转过去:“哦……” 一行人便朝皇宫而去。 姬安的疑问憋了一路,进了宫门就再忍不住,策马靠到上官钧身旁,小声问:“师晟和齐万生是一对儿?” 上官钧转眼看来:“陛下看出来了。” 姬安不由得暗道——上一回居然没看出来,真是被这时代那种黏黏糊糊的兄弟情谊蒙住了眼。 他想到刚才两人行为都算不得收敛,上官钧还说过师晟属下知道他家,又问:“他俩……呃,外人都知道?” 上官钧:“没声张,也没隐瞒。” 姬安感慨:“不容易。” 第50章 好评 姬安原先下意识认为打探这种私事要悄悄说,刚才为了不让周围人听见,不仅马和上官钧的马挨着,身子还努力歪过去小声耳语。 上官钧都担心他会失衡滑下马,不由得伸手推推姬安肩头。 姬安顺势坐正,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种隐隐的小满足。 以前他虽然也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属性,偶尔还曾幻想交个男朋友过甜蜜小日子,可因为学习工作太忙碌,累得根本没有主动找人谈恋爱的心思。 现在突然发现身边有一对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恩爱小情侣,就好像看到有人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一样。 姬安想起以前室友常说的一个词,这或许就是“嗑到了”的感觉。 上官钧不知姬安这种复杂的心路历程,见他并无厌恶的模样,便问:“陛下可想听听他们的事。” 姬安的八卦之心跳动了下:“你知道?” 上官钧:“师晟进飞廉军,必然要审查家世。” 姬安听到是正经途径的调查,遂放下心:“那就……” 话没说完,又停下,目光往四周众人一扫——他和上官钧八卦一下也就算了,让那么多人听去似乎不太好。 于是话拐了个弯:“吃饭时你再给我说说。” 反正上官钧在吃饭上也没有非要摆满一桌子的讲究,两人通常就是五六个菜。上官钧极少留人布菜,姬安就更不习惯别人伺候这个,就他们两人,自在也方便。 上官钧转过目光:“陛下想在哪里吃。” 姬安笑道:“好久没尝到大司马那儿的厨子手艺,有些想念了。” 两人便直接去了思贤殿。 厨房该是早有准备,动作相当快。姬安和上官钧净面洗手,刚坐下没一会儿,饭菜就一样样端上来。 姬安便对洪大福、徐小七说:“你们跟着河清、海晏一同去吃吧。” 尽管现在姬安和上官钧分住两殿,但两人时不时便会一同用饭。贴身伺候的人也都习惯了,一同退出去。 姬安举筷,趁着筷子干净,先给上官钧夹了一筷子菜,看着人的眼里写满了“快说快说”。 上官钧边吃边慢慢讲:“无甚特殊之事。师晟父亲是铁匠,也会木工活,母亲是寻常农户之女,女红做得不错,家里还有一弟一妹。他父母都是老实肯干之人,家里能攒下些钱,舍得让他念书习武。 第76章 “齐万生家中是耕读之家,但父兄只考到秀才,如今在乡间开一间教孩童的小私塾。师晟和齐万生长至十五六,都到同一间书院里念书,由此相识。两人一同念书,一同科考,一个考文一个考武。 “再之后便一同留京。他们的家乡都文风不盛,两人也没有使银子攀关系,就一个从文书做起,一个从卫士做起,慢慢往上熬。他们在京已经六年,现在的品级虽不多高,但对他们这样的也算不易了。” 上官钧讲得平淡,姬安却是听得感觉挺温馨。比起姬含思那边的“跌宕起伏”,还是这种两个人的扶持相守才能打动姬安。 姬安好奇地问:“他们两人家中知道吗?” 上官钧:“曾给他二人办过结契的礼。” 姬安:“契兄弟?” 上官钧点下头。 姬安搜刮了一下回忆:“我好像记得,契兄弟还可以分别成亲的?” 上官钧:“在官府里没有登记婚书,自是可以再成婚。” 姬安:“那他们家里……” 上官钧:“据探来的消息,他们两家似乎不多在意。早年还催一催,但他们不愿,渐渐也就不管了。而且他们如今在京城,家里离得那么远,便是想催也无法。” 姬安却是由衷地为师齐两人高兴:“那家人还挺开明。” 上官钧淡然道:“他二人在京中官职不高,但六品官在乡间已是极少得见,说出去都是很给家里长脸的事。就不说钱财,只这官身就能给家中带来许多方便,家人犯不上为他们娶不娶妻闹得不愉快。” 姬安看上官钧说起这事彷佛很正常,又想到上官钧对姬含思的事也没有纠结过什么,突然就记起来——对了,这里可是耽美小说世界! 他忍不住试探地问:“这种结契兄弟的事,还有,像姬含思那样的……很常见吗?” 上官钧果然应得很自然:“龙阳断袖,古已有之,达官贵人养娈宠之风也颇为盛行。不过,多数人还是会娶妻纳妾、生几个子嗣。像师齐二人,以及姬含思等人,倒也算是不多见。”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目光停留在姬安脸上。 姬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上官钧:“陛下现今如此折腾后宫,彷佛也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姬安顿时心虚:“我当然不会像姬含思那样。” 话说出口,才发现好像有点不打自招的嫌疑,连忙找补:“元德殿我可没动,给皇后留了住处。” 至于以后他找的“皇后”是男是女…… 姬安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原文里面姬含思虽无正攻,却实则开了后宫,都能被臣子们接受。那自己是不是真可以找一个? 上官钧看着姬安双眼开始渐渐虚焦,再问:“陛下在想如何选皇后?” 姬安吓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把刚才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连忙否认:“没有啊!” 他看上官钧似乎不信,熟练地使出回击法:“大司马比我还年长两岁,你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一边说,一边佯装淡定地低头吃饭。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收回目光。 姬安不敢再谈这种危险问题,干脆转个话题,和上官钧讨论一下在哪里设置他国的大使馆,以及驻乃洛的使臣有没有合适人选。 一顿饭吃完,姬安再意思意思地坐了会儿,吃了点水果,就起身告辞。 今日两匹马轮到养在思贤殿,姬安便没让人备马,准备散步回去。 上官钧起身送姬安出殿,洪大福、徐小七再次为姬安披上狐裘斗篷。姬安看内侍们也都加了衣,便和上官钧挥手告别,带着人慢慢往立政殿走。 走出一段路,洪大福突然凑到姬安身旁,低声笑道:“陛下,方才奴等跟大司马的小厮们一同吃饭,听他们不当心说漏嘴了一事。” 姬安:“哦?什么事。” 洪大福:“下午大司马不是送了陛下一些防身武器。听他们说,先前大司马是让他们去想该给陛下送什么,他们列了衣裳、首饰、用品好些东西,最后大司马都没采纳。结果送武器还是大司马自己想的。” 姬安一过脑子也就明白了:“大司马知道,那些我都不缺,随时可以要到。武器虽也是,但武器我不熟悉,他帮着挑倒是更好。” 洪大福点头笑说:“可见大司马心里还是很念着陛下。” 徐小七也附和:“大司马为陛下考虑得极周到。” 姬安好笑地看看两人:“怎么,你们还担心我和他生分了吗?” 徐小七连忙摇头,洪大福也赶紧解释:“奴等就听着了这个事,才给陛下说说。” 姬安:“你们既然提到了,不如帮我想想该送什么回礼才好。” 先前他想过,只是没想出来,后来就给忘了。 徐小七斟酌着说:“大司马更是什么都不缺……” 姬安一叹:“所以才难送啊。” 徐小七颇为沮丧:“奴等见识少,恐怕难以为陛下分忧。” 洪大福提议:“回去问问郑内侍?” 姬安想想,却摇头道:“算了,他是自己想的,我还是自己想才有诚意。” * 众人说着话回到立政殿,郑永和朱顺都在候着。 姬安进殿脱了斗篷,问两人:“下午后来可还顺利。” 朱顺禀道:“奴都给那些管事讲解清楚了。” 郑永也禀道:“他们听闻从明日便开始算时日,今日就都招好了手底下人。义父今晚会给所有人上纪律课,让他们都清楚工作纪律。” “纪律课”“工作纪律”这些词,自然都是姬安教的。 姬安前几日抽着空自己打了份纪律稿,再和王晦讨论著商定下来。主要是担心下面管事为了业绩,就对手下人太过压榨;又或是管事没经验,管理上走太多弯路。 听着招人顺利,姬安又多问一句:“先前做了活,却没被选上的,都结了工钱没有。” 朱顺禀道:“陛下放心,都已按日结了钱。” 郑永观察着姬安神色,感觉他心情不错,便补充一句:“许多没被选上的人都非常难过,想问陛下还有没有别的活计要人。” 姬安一笑:“莫急,日后还会有的。” 郑永忙道:“那奴让他们都等着。” 殿中温暖,姬安换上了轻便的衣袍,见郑永和朱顺禀完事还没有告退的意思,奇道:“还有事?不早点回去休息。” 朱顺笑道:“奴就知道陛下没在意,特意提醒陛下,该做冬衣了。” 郑永接道:“奴已让人将料子拿了来,陛下可挑一挑。” 姬安更奇怪了:“去年才做了新的,今年便不用了吧,衣裳都还好好的。” 以前原主是皇子,哪怕先帝不在意,内侍省也照着常例,每年都做春夏的新衣,冬衣则是两三年一回。因此现在姬安该有的绵衣、裘袍、各式斗篷都有。 郑永和姬安没那么亲近,不太敢接话,只得去看朱顺。 朱顺说:“今年可不一样。陛下继了位,明年便会改元,自当都用新的。现在做上,过年正好穿新衣。” 姬安想想,确实也是个讲究,又问:“那旧衣裳呢,都还挺好的,就不能穿了?” 郑永忙道:“陛下愿意,私下里自是可以继续穿。还可以赏些出去,赐旧衣代表陛下亲近,臣子们也会欢喜。”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就把料子都拿上来吧。” 待郑永让人将料子都摆上,姬安一一看过,挑出些喜欢的让人裁新衣,再让人量了身。 新衣的事定下,郑永松了口气,和朱顺一同告退。 姬安又让洪大福、徐小七把没怎么穿过的冬衣拿出来。 刚才郑永说可以送人,姬安便想到给齐万生和师晟送两套。 难得有一对儿让他嗑到,而且两人不久就要去寒冷的图国,也不知道腾不腾得出钱买那些昂贵的御寒衣物,自己送一些正合用。 洪大福、徐小七再带上关忠、汤开泰、何万利一同,五人都对姬安的东西熟,抱出那些只穿过一两回的衣裳、斗篷来。 姬安发现还有两条貉裘斗篷,上手摸了摸,毛还挺软。 关忠道:“这是早些年做的了,不过一直仔细保养着,虽比不上后来做的那两条狐裘,可也还是挺暖和。” 众人已经看出姬安是想拿来赏人,何万利便建议:“陛下若觉得不够好,可以让人在里面再絮一层绵里。外层挡风,里层保暖,不比狐裘、貂裘的差多少。” 姬安听得满意,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记得,以前这种改动缝补的活都是你做,这是事便交给你了。再让郑永寻些针线好的人一起,尽快改好。” 何万利笑道:“陛下放心,奴三五日便可带人做完。” 姬安又叮嘱:“你这几日不用轮班,都白日里在日头下做,尽量别晚上熬着伤眼。” 第77章 何万利连忙应下。 姬安再挑了两件绵袍和两件羊羔裘衣,让人这几日晒一晒打理好。 挑好衣,姬安泡了个澡,带着暖烘烘的热气钻进被窝。 哪怕还没睡觉,但多年学习工作的习惯,让姬安喜欢没事便躺到床上,总觉得这样才能放松身心。 姬安躺着看了会儿书,只是,心里惦记着给上官钧的回礼,总是分神。 后来干脆把书放下了,唤出系统,搜索出古代制作火器的教材。 姬安一边挑,一边在犹豫。 他觉得送这个上官钧会喜欢。但上回提纯硫磺的书,还能找个有道士偶然发现的藉口,这种制作火器的书,他实在想不到能怎么编,毕竟火器从来都是由朝廷严格控制的。 即使托言“前朝匠人流落民间后记下”,可只要识字的人,都知道这书的价值。怎么这么多年都没人献书,却偏偏莫名其妙地流到姬安手中。 姬安想了一圈,还是想不出藉口,只得叹口气,先放到一边。 这东西就算要拿出来,也不能由他直接拿出来,得另外想个法子。 姬安继续寻思还有什么上官钧没用过的东西——要不,做个手工皂、护肤霜? 现在虽然也有肥皂团、澡豆这些用品,但到底没有那么精致。 于是姬安再搜索些日用方面的书,结果看得眼花缭乱,只结合系统推荐做下一些标记,决定先了解一下现在的工艺再说。 刚要关闭系统,姬安突然想起好久没去看【人物探查】那个模块,就切了过去。 现在人物卡比先前多了好几页。 姬安随意翻翻,想起先前想查看齐万生和师晟,当时嫌贵没舍得,此时再搜索两人出来。 让姬安吃惊的是,两人卡上的“标价”竟然降了,现在都是20能量。 姬安再看看他记得的其他人,发现基本没有变,只身边几个内侍的也降了价。 他仔细回想一下,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了解过他们的身世背景,对他们更加熟悉了? 不管怎么说,降价是好事。姬安这回没犹豫,先让系统探查齐万生。 齐万生的个人信息页面出现。 姬安顺着看下来,在他的基础信息里看到年龄是二十八岁。上官钧说他在京里待了六年,那就是二十二岁考上进士,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再不断往下,最后的【当前状况】一栏中,有两个数值吸引了姬安的目光——【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90。(百分制)】 姬安狠狠吃了一惊——系统竟然能够量化忠诚度! 有这样的插件,他以后用人可就有把握多了。 姬安快速看完,再下指令探查师晟。 面板换成师晟的人物页面。 基础信息里,年龄一项让姬安有些意外。师晟是二十六岁,比齐万生小两岁,不过从两人的外表倒是看不太出来。 姬安暗暗嘀咕一句——那这一对儿该是年下吧。 不过那种小事无所谓,他先去看【当前状况】栏里的数值——【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90。】 和齐万生一模一样,让姬安不由得感慨——不愧是睡一个被窝的。 姬安偶然发现这个新功能,一时间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探查一遍。但纵容自己浪费可不是好习惯,他一边浏览着人物卡“标价”,一边寻思该看哪些人。 作为对比,姬安先去找身边内侍。现在他们都只需要消耗10能量就能看,姬安挑了朱顺、徐小七、洪大福三人。 朱顺——【对国忠诚度:85;对君忠诚度:95。】 徐小七——【对国忠诚度:70;对君忠诚度:95。】 洪大福——【对国忠诚度:65;对君忠诚度:90。】 姬安扬扬眉,基本和自己感受到的差不多。洪大福这个人,目前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不能把他放出去单独做事。 姬安再看了郑永和王晦。 郑永——【对国忠诚度:80;对君忠诚度:80。】 王晦——【对国忠诚度:85;对君忠诚度:75。】 也没出乎姬安的意料。70以上,算是可以放心使用的人了,没有什么高压条件的逼迫,他们就不会产生叛变之心。 姬安想了想,再探查了奥多塞、皇甫雄、皇甫烈、孙太妃,看看外国人是什么情况。 奥多塞——【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100;对盛国友好度:80。】 皇甫雄——【对国忠诚度:80;对君忠诚度:70;对盛国友好度:0。】 皇甫烈——【对国忠诚度:90;对君忠诚度:60;对盛国友好度:40。】 孙太妃——【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0;对盛国友好度:60。】 皇甫烈和皇甫雄的“对君忠诚度”都让姬安颇为吃惊,皇甫烈竟然刚及格,皇甫雄也就好上一点。不是说图国皇帝挺信任他俩? 孙太妃对盛国的友好及格分,应该是这回谈判换回来的。姬安估计等答应她的两件事都办好,应该还能再提高一些。 这几个人都各消耗35能量,姬安花得多了有点心痛,就没再继续探查。 关闭系统前,姬安夸了它一句:【统啊,你这“人物探查”功能居然这么强大,太棒了!】 平常系统对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都不会回应,不过今天竟然不同。 系统弹窗:【感谢用户的好评。】 姬安一愣,想了想,问:【打了好评,没有回馈吗?】 这回系统没再回应。 姬安等了一下,确定没有变化,才关闭系统。 并且寻思着——以后多夸夸系统,说不定好评打多了,又能给个抽奖啥的。 ○● 翌日,九月二十一,先帝的三七。 今日没有朝议,不过姬安一早要带着众臣子去神御殿祭拜先帝。 祭拜完后,姬安宣了鸿胪卿盛隆伴驾。 盛隆上姬安的车之时,还有些战战兢兢。 就上车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姬安便瞧见他往一个方向看了好几次,不由得问:“盛卿在看什么?” 盛隆以为姬安在催促,连忙低头垂眼地进到车中跪好,等内侍关上车门,就躬身请罪道:“臣动作太慢,让陛下吃着了风,请陛下责罚。” 姬安好笑地道:“起来吧,风也没吹进来多少。你刚才一直看右边,是在看什么。” 盛隆跪坐直:“臣看大司马上了马,似乎是跟在陛下车后。” 姬安自然地回他:“哦,我们都要去政事堂嘛。” 盛隆讷讷应一声,没敢说刚才看上官钧都要上马了,见自己上车,就停下动作一直望着这边。他还是头一回单独见姬安,以前上官钧都会在一旁,现在这样,他想不多想都难。 天色早,车窗还下着帘,光线不是太好,盛隆又低着头,姬安没察觉他复杂的心思,直接说了和友好邻国互派使臣长驻的事。 虽然这事还没过政事堂,但都已经和图国签了约,是必然要实施的了。 姬安说完,续道:“你找奥多塞说一下,让他给乃洛国王传个话。就说我们和图国已经谈好,他们会答应的。” 盛隆心下吃惊——这事不算小了,竟然没在朝议上议过。 但天子都发了话,他也只能先躬身应是,又试探着问:“那派去的使臣……” 姬安:“乃洛这边的使臣会公开推举选拔,我准备让五品官前往。你若有人选,可以上奏疏。具体的,今日政事堂议好了,会通知下去。” 第51章 挑礼 马车到了永昌殿,盛隆连忙告退下车。 出得车来,果然见上官钧骑着马跟在车后。他躬身行礼,看上官钧并未招手唤自己,只得惴惴不安地转身离开。 姬安就是为了能利用路上时间和盛隆说事,今日才专程备了马车。不过没用那辆最夸张的,只用了寻常使用的双马之车,三个人坐都还能显得宽敞。 盛隆下车后,姬安没着急动,先问跪坐在角落的郑永:“宫里有没有专门制澡豆、肥皂团、面脂这类东西的地方。” 郑永忙应:“有……” 姬安也不等他说那些繁多的名头,只吩咐:“下午你让人准备着,等我批完了奏疏,想见一见负责人……要懂具体制作方法的,别找纯管事那种。” 郑永应了是。 姬安这才起身,踩着踏凳下车。 刚站定,眼角余光中便有人影过来,转头看去,正是也刚下马的上官钧。 屋外风大,姬安对他笑笑,转身走上阶梯。 上官钧默默跟在半步之后。 两人进得殿中,不再顶着风,上官钧才开口问:“陛下方才召见盛隆?” 姬安:“嗯,让他去和奥多塞说互派使臣的事。” 上官钧没再多言。 两人一路走到休息的房间,各自脱了斗篷,坐下喝着热茶,等待走路过来的众宰相。 姬安起个话头:“你先前说卜察也会有使团来,大概哪天能到。要是和图国使团撞一块,不会吵架吧。” 第78章 上官钧:“倒也不至于在我大盛吵,以前偶尔碰上就是互不搭理。不过,图国赶着去押粮,估计今明两日就要催促有司办完文书,明日会向陛下辞行,后日便会起程。卜察约摸还得三四日进京,碰不上。” 姬安:“我们和卜察关系如何,没签有什么和约之类的吗?需不需要考虑互驻使臣。” 上官钧:“目前看没甚必要。大盛与卜察虽也交接,但边境都是险山,只有几处关口能走人。关内也设有榷场,不过交易量算不上多大,每年税金也就六七万贯,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四万多贯。” 姬安已经打开系统中的地图在看,继续问:“他们会不会下来打草谷。先前皇甫雄还说,他们可能会来打我们补损失。” 上官钧:“只是有可能。卜察以前附属于图国,自立建国不过三十余年,和图国都没打明白。再想不开招惹我们,就是等着被两边夹击。” 姬安奇道:“图国那么急着找我们要粮,卜察倒是不着急?都等到我们送消息的使者去了,他们的使团才过来。” 上官钧:“他们和图国不同,运粮回去不好运。估计也是周围都弄不到粮了,才过来买。” 姬安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上官钧又提醒:“往下各地郡王、官员,以及羁縻州县、属国的使者都会陆续入京。” 先帝驾崩的消息往外传,再到各地的人入京,需要一段时日。先前姬安已经接见过一些近处回来的官员,往下就要到大部队开始入京的时候了。 姬安突然问:“你说,如果我趁这次机会,把郡王都留在京中……” 虽说大盛的郡王只领食邑、没有实权,但到底是皇帝亲戚。加上天高皇帝远,他们在地方上耍特权,只要不是太过分,地方官员也不好管束。 姬安就想着,不如都留在京里,有自己盯着,能让他们都老老实实的。 上官钧有些诧异,思索片刻,却说:“现今有十一位郡王,陛下若想全都留京,仓促之间不好安置。” 姬安一想也是,要安置肯定得给宅子,京城房价又那么贵。 上官钧:“郡王没有实权,待过世之后,子嗣承爵还要降等,陛下无需多担心。” 先帝登基之时,亲兄弟都在夺嫡当中死没了。如今的郡王全是姬安生父那一辈,没有年龄小的。 姬安心中算算——姬含思肯定无子,他自己也只打算收养一个。那到他的继任者,王和郡王就都没了,等他继任者再生儿子,也轮不到他操心了。 于是也就先放下这边。 姬安拈起块糕点吃,想起回礼一事,问上官钧:“大司马有没有什么中意的香味。” 他话题转得太快,上官钧一时都没跟得上,不解地重复:“香味?” 姬安还不确定能不能制出香皂,没敢多透露,只说:“比如哪种花香,或是橘子味这种果香。” 上官钧打量他两眼,才说:“我没有特殊喜好。陛下若要在屋内薰香,可随意。” 姬安见上官钧自己想到了理由,干脆顺势认下,笑道:“好。” 等两人吃完一碟子点心,宰相们也来到永昌殿,两人便起身去政事堂。 * 姬安今天给章奏房传下命令,从明天起收回发去政事堂的奏疏,今天就还不算忙。 下午姬安批完奏疏,照例让人先给上官钧送去,就回了立政殿,召郑永带人过来。 很快,郑永就领着一名年轻宫女进来。 郑永先向姬安躬身。 只是,没等他说话,那宫女就上前两步,抬手、低头、曲膝,脆生生对姬安道:“陛下万福金安,妾是司饰元秀秀。” 姬安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身上,见她云鬓高挽,穿着一身月白衣裙。就是瞧着布料有些薄,也不知道冷不冷。 姬安道声“都免礼”,照例赐了座。 元秀秀螓首微垂,侧身坐下,抬眼悄悄来看姬安。 姬安有些奇怪地问:“听你刚才的话,你是女官吧。怎么没穿官服过来。” 元秀秀一愣,连忙道:“陛下恕罪,妾不当心弄脏了官服,洗晾着还未干。” 姬安自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只说:“以后当心。” 接着就进入正题:“肥皂团、澡豆、面脂,你都会做?” 元秀秀刚要应声,这回却是郑永抢话道:“回陛下,这些是由她手下两名宫女领人制作,她只是总理司饰司。” 姬安:“那两名宫女为何没领过来。” 元秀秀暗暗瞪一眼郑永,再偷眼来看姬安,原先脆生生的声音都变得轻柔婉转:“回禀陛下,那些妾都会做。陛下想问什么,问妾也是一样。” 姬安唇角翘了翘。 元秀秀看得心中一喜,继续说:“陛下可有偏好哪几样,妾以后都做陛下喜欢的。” 姬安目光转到郑永身上:“郑永,去领人进来。” 郑永应了是,站起身。 姬安:“顺便把她带出去。” 郑永再次应是,对满脸错愕的元秀秀道:“元司饰,请吧。” 元秀秀着急地抬起头,看着姬安的眼中含上泪,语带泣声:“陛下,可是妾哪里说得不对……” 姬安平静地看着她:“你是现在自己站起身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把你拖出去。” 元秀秀面色刷地一下变白,连忙站起,身子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再向姬安行个万福礼:“妾……奴婢告退……” 随后没敢多拖延,跟着郑永退了出去。 姬安等过片刻,郑永重新领进来的两名宫女。 这回两人都和姬安昨天见过的宫女一样,年纪估摸三十多,梳着差不多的发型,穿着一样的秋日衣裙,向姬安行礼问安,并自我介绍。 姬安也都赐了座,先问那名负责做面脂的。 听她细细说完之后,姬安感觉宫中的工艺相当成熟,自己现在用着也的确不比以前的化工产品差,估计改进不了多少。就给她打了赏,让她先退下去。 接着又听负责制肥皂团和澡豆的宫女王淑华讲解。 姬安这才知道,高级的澡豆是以猪胰子为原料,再配合各种豆粉、香料、药材来调制,可以得出不同香味和不同功效的澡豆粉。当然,外面百姓常用的,就没有猪胰子了,主料是豆粉,去污能力也就更差。 以姬安的实际使用感受来说,可能是长年用工业制品习惯了,感觉澡豆去污能力一般。每次他洗脸洗澡都得反覆用两三回,才感觉洗得干净。倒是护肤效果非常好,所以他觉得澡豆更偏向于美容用品。 按王淑华所说,澡豆的确有面对各种皮肤问题的众多配方,宫中的方子更是用料非常昂贵。可惜姬安在这方面活得糙,他只觉得澡豆用起来麻烦,还得先调,像糊糊一样往身上涂,实在没有香皂方便。 而肥皂团是将皂荚捣碎,也是掺进不同香料和药材制成。 不过,姬安印象中曾听说,奢侈的肥皂团配方同样繁复,要林林种种一二十样材料。现在听王淑华讲,却只是寥寥几种,感觉应该是刚开始发展。去污能力则比澡豆还差些,洗手时用也要搓三四回。 而且现在的肥皂团是乌黑的小球,外形上不太讨喜。姬安便决定,就试试制作香皂好了。要真能做好,除了他自己喜欢用,还可以拿出去卖钱,补贴内库。 姬安让王淑华先候着,叫上郑永一同进内室。 郑永跟在他身后,忐忑地小声请罪:“原本陛下所用之物,都该是殿中省所制。但先帝在时,这类用品就一直和上官太后一同,用后宫尚服局制的,殿中省那边很早便撤了人手。陛下看,可要再招?” 姬安:“她们能忙得过来,就不用再招了。” 一边说,一边坐到榻上,见郑永紧张,便抬手示意:“别紧张,坐着说话。” 郑永坐了半个位。 姬安:“如今后宫的女官,是谁在管。” 郑永:“自从上官太后故去,先帝并未再让后宫嫔妃掌管女官,虽让内侍省管着,但实际上内侍省无权任免女官,只是有什么事便传话过去让那边做。” 姬安:“宫女呢?” 郑永:“宫女都由女官们管理。” 姬安:“先前那些来应征管事的宫女呢?” 郑永:“她们都是做杂役的。当时奴与义父一处一处地方去通知,当面压着她们上面的大宫女,那些胆子大的才能报名。不然,怕是许多人都要被卡着。” 姬安听得蹙下眉头:“那现下那些没被挑上的,再回去会不会被针对。” 郑永忙道:“义父想到了这一层。报名的宫女本也不算多,后来管事挑人之时,义父帮着牵线,让她们都有了去处。她们的住处也都重新调过,让她们全住在一起,也能相互照应着些。” 姬安暗自轻吁口气——真是自己疏忽了。 他再问:“那那些宦官……” 第79章 郑永:“陛下放心,宦官都由奴和义父管着,下面不敢有针对之事。” 姬安点点头,思索片刻,道:“这样,一会儿我和王淑华谈完,你领她到那些宫女的新住处一同住。再让王晦给她寻个地方,帮我制东西,别让人打扰到她。” 郑永应是,又犹豫着问:“那元秀秀……” 姬安:“暂时先不用动她。如果你有眼线,就盯一盯。” 郑永:“是,奴明白了。” 姬安挥挥手,让郑永先退出去。 他打开系统,仔细浏览了一下昨天注标出来的书,挑选了最便宜的《肥皂制作简易手册》买下,让系统改造后取出。 姬安先快速翻看一遍,确认里面提到的原材料现在都能找到,才放心地拿著书出去。 见到他重新出来,郑永和王淑华起身相迎。 姬安在榻上坐好,让两人也坐了,再让人把书拿给王淑华,示意她看:“你识字吧?” 王淑华小声应:“奴婢识得。” 姬安:“慢慢看,别紧张。” 一边说,他也一边打开系统里的版本,跟着一同看。 肥皂制作工艺的技术含量不高,主要是制取堿与油,令其进行皂化反应。就是工序复杂些,时间得耗得有点久。 那小册子里带着配图,一项一项的步骤写得清楚明了。 姬安自己很快看完,见王淑华也翻到了后面,便问:“如何,能制得出来吗?” 王淑华连忙回道:“奴婢会尽力试。” 没有一口就应下,姬安反倒更为欣赏——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王淑华看看他,试探地说:“陛下,原料里的贝壳和精盐……” 姬安瞭然接话:“郑永,你去寻给她。贝壳只是要壳,膳房那边剩下来的就可以。” 郑永应是。 王淑华继续说:“还有猪油……” 郑永主动道:“膳房可能留有一些。” 姬安:“若是猪油不够,用灯油也可以。或者,这样,你做两份,一份猪油的,一份灯油的。” 王淑华应了是,重新一页页翻完手册,最后再次说:“奴婢一定尽力。” 姬安:“你需要帮手吗?” 王淑华:“奴婢在司饰司带着两个姐妹,她们可以帮奴婢。” 姬安:“好,一会儿你和郑永一同去寻人,郑永会安排你们到别处去住,王晦也会另给你们寻地方做活。” 王淑华点点头。 姬安安慰道:“你努力试,若是中途有什么困难,就和王晦或郑永说,他们会帮你解决。若是他们解决不了,也会报给我。要真能顺利做出肥皂来,我重重有赏。” 王淑华忙道:“为陛下制作东西本就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不用陛下赏。” 姬安笑笑,没多说,只叮嘱:“这个东西做出来之前,你们都先别往外说。” 郑永和王淑华郑重地应是,姬安便让郑永带着她下去了。 等两人离开,姬安推开凭几,往榻上软枕一趴,唤站在旁边的洪大福:“大福,帮我接下肩背。” 洪大福连忙过来,坐在榻边上,先帮姬安将外袍退到腰间,就熟练地按捏起来。 同样候着的关忠也过来问:“陛下退了衣会不会凉,是否要上个熏笼。” 姬安在原主记忆里找了下熏笼是什么,觉得有点意思,问:“现在就已经烧上了?” 关忠笑道:“一日凉过一日,奴等就先备起来,陛下需要就能立刻用上。” 姬安:“那让人烧一个吧。” 关忠便出去传话,没一会儿先拿了个小手炉回来,放在姬安身边:“陛下先用这个顶一顶。” 姬安看那手炉被精致的布囊裹着,伸手拿过来捂到手中,感觉一阵温暖。 没过一会儿,关忠听到门口有动静,便走过去,引着人将烧好的熏笼抬到榻边。 姬安立刻感觉一团暖气扑到身上,干脆让洪大福把外袍全脱了。 杂役宦官们退出去,关忠和平常一样,自己挪个矮墩坐在熏笼边上,感慨道:“现在银丝炭可以随便用了。往年内侍省给的银丝炭就那么点,陛下只有睡觉时才舍得烧,白日里只能烧带烟的炭。” 洪大福笑道:“你没发现这殿中有暖墙吗?等天再冷一些,暖墙烧起来,就连炭都不用点了。不过咱们自己的屋还是得用。” 关忠:“咱们能用上炭盆、薰笼不比以前好多了,以前都只能挤在陛下屋里。” 姬安想起用炭安全,赶紧说:“你们屋内点炭一定要注意,不能门窗都关死,要开着一些通风。若是感觉头晕胸闷,就要马上出门透气” 关忠忙应道:“陛下放心,奴等省得。往年内侍省也是年年都交待,就担心出事。” 说着就叹口气:“奴小时候在村子里见过,一家子在屋中烤火取暖,结果没留点缝透气,全家都死了。” 姬安听到现在的人已经知道不通气的危险性,才稍稍放下心。 洪大福却是瞪一眼关忠:“你说这个扫兴的做什么。” 关忠连忙请罪:“是奴失言。” 洪大福就转个话题:“陛下,您刚才让那个宫女做的肥皂,是个什么新奇物件呀。” 姬安:“和肥皂团、澡豆粉一样,都是清洁用的。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那可是个好东西。” 洪大福:“又是贝壳又是猪油的,听起来就是个值钱的好物件。” 姬安的想法倒是正相反——太值钱了可不好,压不下成本,就不利于推广。尤其是油,用动物油肯定不行,只能希望植物油也可以做出好效果。 * 晚上吃过饭,姬安让人找了件窄袖圆领袍,就将人都遣出屋去。 洪大福不太放心地问:“陛下,真不用伺候您穿衣?” 姬安:“不用不用,你们出去吧。” 那些宽袍大袖一个人是不太好穿,但圆领袍姬安自信没啥问题。 屋里只剩自己,姬安就脱了衣服,只穿着中衣中裤,先做一套热身动作,压压腿拉拉筋,活动活动手腕脚踝。 锻炼身体的事姬安一直记挂着,幸好屋子大,他自己在屋里练习,就不需要多和别人解释什么了。 原主是个不爱上体育课的,姬安自己都觉得这身体力气太小。 他看上官钧上马,是单脚踩镫就能飞跃上去。姬安却得踩着踏凳上,在外头就要让卫士帮忙托一下,实在是有点丢脸。 而且天气渐渐冷起来,哪怕他的保暖工作做到位,但身体健康还是抵抗寒冷的第一步。 姬安热好身,先试着做了十个伏地挺身。 本来还想再做十个深蹲,却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只得喘口气,先休息片刻,再做了一轮高抬腿。 这些做完,姬安感觉全身热乎乎的,这才穿上圆领袍,一边扎腰带一边走出外间。 洪大福和关忠看他扎出的腰身,都吓一大跳:“陛下怎么只穿一件单袍就出来了,会凉着!” 姬安笑道:“没事,我活动了一下,现在身上正热。我出去跑几圈,你们跟不跟。” 两名内侍都瞪起眼睛:“跑几圈?” 姬安:“绕着立政殿跑。要是跑不动,就走下来。” 洪大福和关忠对视一眼,眼里都满是震惊——这还是他们那个一到冬天就恨不得不下床的陛下? 姬安也知这举动和原主差异太大,解释一句:“得锻炼啊,以前是太懒了。” 关忠连忙说:“奴陪陛下一同。” 洪大福也说:“陛下等等,奴给陛下带一件斗篷。万一感觉凉,能马上披上。” 姬安:“好,那第二圈你再跟上来。关忠,我们先跑。” 说完,先跑向殿门。关忠连忙跟上。 姬安出门,随护的羽林卫自然要跟,有几人手中还拿着火把。众人见姬安在跑步,虽然不解,却也默默跟上。 一时间,姬安吹着晚风,听着身旁披甲卫士们的脚步声,都有点回到了从前的感觉。 他加快速度,跑到一队人前方。 关忠赶紧一边跟上一边喊:“陛下慢些,开始跑太快,一会儿就没力了。” 姬安:“没力就走,攒了力再跑。” 众卫士听得莫名其妙,相互看看。 什长加紧两步,小心地问:“陛下是要去哪儿?” 姬安:“不去哪,就绕着立政殿跑几圈。你们披甲重,行不行啊。不行就分两组,轮流来。” 什长一愣,回头看看手下儿郎。 有个胆大的就喊:“陛下放心,我等能选进羽林卫保护陛下,怎会连几圈都跑不下来!” 此时众人已经跟着跑了小半圈,身上在发热,气血也有点上头,都跟着喊:“我们能跑!” 姬安哈哈大笑:“那都跟着我喊口号——大盛永昌!” 众卫士:“大盛永昌!” 姬安吼:“大点声!我听不见!” 第80章 众卫士跟着吼:“大盛永昌!” 姬安:“大盛——” 众卫士:“永昌——” 夜空之下,一声声口号越来越响,先是绕着立政殿,又远远传出去。 思贤殿中,上官钧正如往日一般在练剑。 突然就隐隐听到声响。 他停下动作,问小厮们:“什么声音?” 时和细细听听:“好像是有人在喊……” 岁丰跑出外头看看,转回来吃惊地说:“是立政殿那边,不知道是不是羽林卫训练。可他们怎么这个时候训练,还是在立政殿外。” 上官钧干脆自己走出去看。 远远望去,能看到几点火把之光在绕着立政殿而动。 传来的喊声也能分辨得出,前面一声“大盛”听得模糊,后面齐声的“永昌”就听得清晰。 上官钧定定望着那火光,唇角微微扬起。 第52章 书架 姬安跑跑走走,最终坚持了五圈。 殿中内侍都被跑步的动静惊动,随后徐小七带头,朱顺、汤开泰、何万利这些随姬安来的人,也纷纷出来跟着跑。 当然,跑到后面姬安是没力气喊口号了,就让什长领着卫士们喊。羽林卫倒是感觉喊出点气势,后来连在殿中值守站岗的那些卫士也跟着一同喊。 姬安回到殿中之时,双腿都感觉绵软了。不过久违地运动一次,心情却是非常好。 朱顺感慨:“陛下终于愿意多动一动。” 姬安笑道:“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没副好身体可不行。我会坚持的。” 朱顺鼓励道:“奴会陪着陛下。”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一起。 姬安:“好,一起锻炼身体,一起健健康康。” 运动过一轮,这天晚上姬安都睡得特别香,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感觉比往日更精神一些。 吃过早饭,姬安穿戴好走出立政殿,见上官钧已经来到近前,自己的白马就跟在他的黑马旁边。 姬安坐上马背,听见上官钧在旁说:“昨晚,陛下这边好生热闹。” 姬安一边策马往前走,一边笑说:“你那边都听见了啊。” 上官钧:“陛下跑了几圈?” 姬安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也跑了。” 大晚上的,他不信上官钧隔着百多米还能看得那么清楚。 上官钧:“若不是陛下在跑,羽林卫又怎会突然绕着立政殿跑圈。以陛下的脾气,也不会无故去罚他们。” 姬安感叹:“大司马还真是摸准了我。我是想着,该锻炼起来了。不过带大家喊口号是吵了些,下回……” 他还没说完,上官钧却接了话:“吵不到什么。我昨晚听着羽林卫喊得颇有精神,准备让军中日常跑步训练时也喊一喊,没那么枯燥。” 姬安有些诧异,随即说:“光喊一句有点单调,军中有没有什么军纪口号。” 上官钧跟着面露诧异,思索片刻,赞同道:“这样也挺好,强制所有人都得记一记,喊上几个月,也就能把军纪刻进脑子里。” 姬安:“你让人给我写一份,下回再跑,我带他们喊这个。” 上官钧转眼看看姬安:“陛下不是每日都跑?” 姬安:“用不着,三两日跑一回就行了,我每日还会做些其他的运动。等练出一点力量和柔韧,就可以学刀,你送的长刀以后不会是摆设的。” 上官钧听完,却只当他是想躲懒。但能隔两三日运动一回,对天子而言也足够了,便回道:“我倒希望,陛下永远用不上它。” 姬安一愣,才反应过来——用不上,代表永远不会面临危险。 不由得笑道:“但愿吧。” * 今日的朝议,姬安先让人宣读了和图国新签的约。 姬安在上方留意着,看到群臣有三次较为明显的情绪波动。 一是发现岁币一两银子都没增,许多人都显露出惊讶之色,可见朝中原本还是普遍认为会向图国妥协。 二是听到明年图国用愚人金代替马牛羊时,比刚才更多的人都是先不解,又很快变得瞭然——要什么不重要,但要东西是个态度问题。 三是最后念到两国相互派驻使臣,不少人原本抬着头听,这时都低下头去,像是害怕被上方的天子挑中。 这些盛图和约补充条款念完,姬安再让人念了昨日政事堂议定的,对本次谈判团众人的奖励。 再之后,就是任命齐万生为首位驻图国使臣的诏书,令其组建长驻图国的使团。 齐万生今年本就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考核期,吏部已经给了优等,加上本次谈判有功,升到了正六品。 朝中众臣听到去图国的人选已经确定,许多人都暗暗松口气。 姬安续道:“往后对于希望与我大盛多交流的友好邻邦,都会往国都相互派驻使臣,目前便是图国与乃洛。有关使臣的品级,暂定为正六品到从五品,任期为三年。众卿若有推荐人选,都可给朕上奏疏。” 话音刚落,就见站在最末尾的那些从五品文官里,有好几人忍不住抬高头。而近处的高阶官员中,也有不少人神色微动。 乃洛和图国的情况大不相同,去图国是个危险差事,去乃洛就颇为安逸,毕竟乃洛对大盛的态度一向很友好。 而且这种驻外使臣的考核肯定不会太严,只要任期内两国无大磨擦,就能评上优等,回来稳定晋升一级。若能推动两国有利合作,说不定能连升两级。 姬安将下方反应看在眼里,同样也很满意——要的就是刺激出积极性,才更好挑出合适人选。 这也算是姬安来到这个世界,给大盛朝政带来的第一个有点大的改变。 往下的朝议,和随后的政事堂议事,都如常结束。 政事总是大事不多,小事不断。 政事堂会议散了,就差不多是午饭时间。 姬安起身之时,出言留上官钧:“大司马,一同用午饭吧。” 上官钧原在等着他先出门,此时抬眼看看,便跟在他身后。 姬安却没去平常休息的那间房,而是去了另一间更宽敞、装簧也更华丽的小殿。 上官钧也就明了了:“图国团使来辞行?” 天子通常会在这里接见官员,姬安先前接见地方进京吊唁的官员也是在这。没有长寿殿前堂那么正式,但也不像书房那样更随意。 图国使团到来之时,已经在长寿殿正式接见过。那辞行之时,在这里就够了。 姬安和上官钧各自落座,不一会儿,盛隆就领着图国使团进来。 皇甫雄昨天就完全退了热,但看气色还没有恢复精神,此时绷着一张脸。皇甫烈神色淡淡,不过看眼神像是已经走了神。 两名皇亲都没说话,正使韩道治就主动上前向姬安行礼,说了些诸如“和约顺利谈成、两国友谊长存”之类的官方场面话。 姬安赐了座,同样回覆一些“很高兴各位在大盛待得愉快”的空话,最后表示期待图国使臣到来。 他特意没去看皇甫烈,彷佛完全没察觉皇甫烈与姬含思那些事。 韩道治同样面不改色:“我国陛下也会期待贵国使臣。不知陛下可已决定人选?” 姬安照着先前和上官钧商量过的,并没有隐瞒:“已经商定由原先御史台侍御史齐万生担任首位使臣。先前谈判之时他也在,韩侍郎可还记得。” 韩道治想了一下,看神色应该是想起来了,点头道:“齐御史方正持重。” 姬安笑着夸了齐万生两句,再看看上官钧。上官钧也跟着说了两句场面话。 他说完,图国使团也就该退下了。 这时,皇甫烈却有点突兀地插一句:“不知贵国准备将我国使馆设在何处。” 这个政事堂也已经议定,上官钧看他一眼:“与四方馆在同一条街,两进的院子,后方可以居住。” 皇甫烈:“我国使臣可否另行租宅子?” 上官钧:“自是可以。使馆只是给贵国使臣办公之用。” 皇甫烈没再多言。 韩道治示意众人起身,行礼告辞,带人跟着盛隆退出去。 等殿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姬安基本放下了心——皇甫烈过来该是稳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原文剧情的惯性。 他起身伸个懒腰:“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姬安平常休息之处,膳房的午饭也送了过来。 两人吃完午饭,上官钧还没走,郑永便进来禀道:“陛下,先前您让少府做的那批书架子,已经送过来了。可要现在传人拿上来瞧瞧?” 姬安惊喜:“终于做好了!快拿上来!” 又对上官钧说:“大司马也看看,若是喜欢,就拿一两架去用。” 上官钧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姬安在首次开大朝会那日,是说过这么件事。说是一直低头看奏疏,脖子太累,要做一批能把奏疏抬到眼前的架子。 第81章 不一会儿,郑永领着少府监任守进来,身后还有人抱着一块木板。 任守向姬安和上官钧躬身问安,面带忐忑地道:“陛下吩咐尽快,臣与工匠们便挑了处理起来最快的松木板,如今还未上漆。陛下先瞧瞧,若是满意,臣再选紫檀木重做一款,日后换上。” 姬安先前看过少府修改完的图纸,只想着快些用上,招手让人赶紧摆到桌面,一边说:“不用做紫檀木那么明贵的,松木不也一样用。” 任守仔细禀道:“未上漆,现下不抗潮、不抗虫。最主要的是,松木太容易烧起来。桌上会点烛火,万一有点火星子掉上去,没及时发现扑灭,就容易走水。” 经他一提醒,姬安才想起,松木含油脂量高,且密度低、空洞多,的确是更为易燃。 不过姬安先顾不上想那些,看书架摆好,就动手摆弄。 书架整体是一个框内两块板,先掰起作为架面的大板,再将小板支撑在大板背后,让大板保持为一个斜面。大板下部还有一条小木杆用于托物。 任守继续细禀:“架面长十九寸,宽八寸,设置了五种可调节角度。” 姬安让郑永随便拿来本摺本,拉展几页架在小木杆上,再坐在前方,将面板调到感觉舒适的倾斜角度,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如何?这样看奏疏,就基本不用低头。” 上官钧绕著书架细看看,回道:“颇为巧思,陛下如何想到这种架子。” 姬安:“我在书上见到说,那些和尚看经书会有一个经架,就是这样斜着的。不过经架好像是固定的角度,还是直接摆在地上,方便坐坐垫上看经书。 “我就试着改了下,变成可以放在桌上,还可以调节角度。当然,我只是提供个初步的设想,现在这个具体的模样,是任卿与工匠们琢磨出来的。” 任守在旁边赞道:“陛下当初给的图纸,整个构想已经很完整,臣等只是完善了一些小细节。” 姬安笑道:“你们不用谦虚,东西做得好,我自然有赏。是只做了这一张吗?” 任守:“臣等最初先做了个小模型,都觉得问题不大。陛下又说想多要些,这一批就做了十五张,和这张一模一样。” 姬安心算了下——自己的十个秘书一人一张,自己用两张,还剩三张。 他高兴地道声“好”,又对上官钧说:“我这边要用十二张,剩下三张大司马可以都拿去。政事堂、枢密院、思贤殿各摆一张。” 上官钧立刻猜到姬安要在书房和政事堂各放一张,回视他道:“陛下不给立政殿留一张?” 姬安:“我可不想在立政殿看奏疏。这东西看摺本可以,看书就还缺两条压书板。” 他一边说,一边在板上比划。 任守连忙道:“臣可以马上用工匠加。” 姬安摆下手:“我就不用了,我看书不喜欢端端正正坐着看。看大司马需不需要吧。” 上官钧想了想,说:“那你先给一张加上试试。” 任守连忙应是。 上官钧又将姬安身前的书架挪到自己面前,重新试下高度,再让人拿支笔来,试着在这个角度上仿真写字。 姬安见了,笑道:“肯定没有平着好写。写几个字无妨,写得多的时候,还是得移回桌面上。” 毛笔的握笔方式和硬笔不同,如果是硬笔,在斜面上倒是没多大障碍。姬安心里琢磨着——可以把研制硬笔添进计画当中。 上官钧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说:“陛下是否想让给事郎都用上,可他们要写的东西多。” 这个姬安已经想过:“所以特意没做多宽。可以将这书架放在桌子后半,前半留出来位置。他们多数时候是在另一张纸上写,只是需要在奏疏上做一些记号。 “这样使用,脖子不是一直保持低垂,多少会活动一下,总比一直低着强些。当然,还是看他们用得舒不舒服,不舒服也就没办法了,目前我没想到什么更好的。” 上官钧点点头。 姬安又笑道:“等我们在政事堂用上,可能宰相们也会喜欢。” 任守见缝插针地恭维:“众相公见陛下与大司马都用,必然是会喜欢的。臣瞧着都喜欢,想着自己也做一张来用用。” 姬安玩笑说:“你刚才说这松木的不安全,还得先做一批给我替换了。” 任守连忙应:“自然是陛下用的最紧要。” 姬安:“不过也不用紫檀木这么名贵吧,寻那些硬的板子,栎木之类的便足够。” 任守:“陛下有所不知,库中尚有以前剩下的紫檀木块,不多大,也做不了什么东西。除了陛下与大司马所用,其他的会再挑别的木料。” 姬安这才说:“那你看着办,不用开新的紫檀整木,有合适的料就用,没有就拿其他的。也不用雕花画图,就和这张一样,做最简单的式样,合用就行。” 任守应了是。 姬安:“剩下的都带来了吗?” 任守:“带来了带来了,让人在外头候着。” 姬安:“行,都拿进来吧。郑永,你带人送去书房,这一张就送到政事堂。大司马的三张也都给送到位。” 任守:“陛下、大司马放心,臣一定都办好。” 郑永便带着他退下去办事。 姬安伸手摸摸打磨得平滑的书架面,对上官钧一笑:“先用这个当个回礼。” 上官钧看看他:“先前不是说过,无需陛下回礼。” 姬安:“这个也是我先前说好,做出来了就会送你。” 说完,突然又想起问:“你说,会不会过上一段日子,京里就出现这样的书架子卖?” 上官钧难得一笑:“原来陛下也知道。” 姬安嘀咕:“我是不是该收个专利费。” 虽然小声,不过上官钧听清了:“专利?” 姬安:“是我和少府工匠想出来的,外面要做出来卖,不得给我们交笔钱吗,直接就照抄。” 上官钧却说:“哪有什么‘外面’。” 姬安一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少府那边漏出去?” 上官钧:“不会一模一样,但也大差不差。而且这个工艺不难,等他们先卖了,又会有别处学去。” 姬安无奈一笑:“算了,这点小钱,就让他们赚了吧。能推广开也不错,对脖子有好处。” * 朝议中宣布了要选驻乃洛使臣的事,散朝之后就迅速传开。 众给事郎就待在永昌殿,自然很快听到这个消息。有五人趁着喝茶休息,禁不住低声议论了几句。 “感觉这差事不错啊,去待三年回来,只要两国不打仗,肯定能升一级。” “不错也轮不到咱们。正六品到从五品,咱们才正八品,想都不用想。” “那使团也不是只有使臣一个人,下面不得有书吏。” “你还真想去?咱们可是在圣上身边,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的位子。” 先前那人就更压低了声:“可是,咱们都来这么久了,还没正经和圣上说过话呢。” 旁边人看看他,淡然道:“咱们才来了多少日子,还不满一个月。” 有人附和说:“你要觉得这里不行,等使臣选出来了,就去求使臣带上你一起呗。” 还有人说:“去图国的使臣已经出来了,要说立功,我看图国那边更好立功。你真要是为了好升职,该去求齐御史才对。” 先前那人便讨饶道:“各位别说了,是我不对。” 众人纷纷低声笑起来。 徐小七、高勉、另一个内侍出身的人、以及两名朝请郎,都没有参与议论,只安静做着自己的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听着像是往这边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留意。 没一会儿,郑永带着几人进来,那几人手中都抱着一叠高高的木板。 郑永:“这些是陛下让少府做的书架子,可以斜放奏疏,方便观看。每人都有一张,各位来领一下。” 徐小七当先站起身,理理桌面,走过去抱回一张,放到自己台上。旁人见他拿了,自是纷纷跟上。 郑永等所有人都领回,再把人都召集到一处,讲解如何使用,最后说:“圣上说了,各位先用几日试试,若觉不舒服就不用勉强。若有人想到怎样改进,都可以提,直接告诉徐内侍即可。” 众人看演示便已经在惊叹,此时都回到自己桌上试用。 “这个真不错!看奏疏脖子就可以不用完全弯下去了。” “这样看着是挺舒服,不知道写字如何。” “我感觉写字还是得平着,但也比原先并排着平放方便不少。” “圣上还是念着咱们的,这种好东西都想着给咱们人手一份。” 徐小七虽一直没说话,但此时听着众人感慨,悄悄抬眼看看众人对姬安的感恩,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82章 第53章 货品 姬安用上了新拿到的书架,感觉看奏疏都有干劲不少。 不过今天奏疏加量,姬安又体会了一回刚开始看奏疏那时的工作强度。 中途一次休息之时,姬安看看那摞实名封口的奏疏,觉得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了,不然准得天天加班。 之前姬安考虑到封口奏疏的保密性,就没让这一类经过旁边的秘书室,而是自己直接看。但现在奏疏加量这么多,他还是需要有人先帮自己疏理一遍。只是事涉机密,得找确实可靠的人手。 这个时候,姬安又一次感谢起系统升级的探查功能。 姬安把两名朝请郎和徐小七叫过来,先问:“今日给的书架子,大家用起来感觉如何。” 两名朝请郎都高高兴兴地一致称赞好用,对姬安表达了一番感恩。 姬安又叮嘱了一下用火安全,就转进主题:“今日加了奏疏,现在的人数可还看得过来。若是觉得吃力,我再多招一些人手。” 两人商量片刻,都说没有问题。先前是上午便能做完,今日这样的数量也能在申时前完成,便是再多一些,也就是加班到宫门下匙前。比两人最初要夜宿宫中那时强得多。 姬安便道:“好,从明日起,封口奏疏都交到徐小七那里,由他专门处理。你们再观察一段时日,若是需要加人手就与我说。”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连忙应了是。 姬安便让两人先回去,再问徐小七:“他们是真觉得这书架好用?” 徐小七笑道:“陛下放心,大家用上之后一直在夸。” 姬安点点头,也笑道:“那就好。” 接着说重点:“一会儿等他们散了衙,你带人调一下你的位置。以后你看封口的奏疏有保密性,要坐个旁人不方便看到你桌面的位。还有,你每次离开座位之时,先把拆了封的拿过我这边来。” 徐小七连忙仔细答应:“奴一定小心。” 姬安:“我本想直接把你调到我这边,但又一想,已经让你专门处理封口奏疏了,再搞得太特殊,他们会不会隐隐排挤你,可能对你不太好。” 徐小七却说:“奴不怕遭人排挤。不过,奴在旁边,可以帮陛下留意旁边的动向。” 姬安心里其实也有这个意思。秘书这个群体虽然职位不高,但也是个机要位置,最好能有个自己人在里面,才能及时察觉一些细微的风向。 上官钧送过来的两人能力虽强,但要说到会主动替姬安考虑的,目前还是只有徐小七。 交代完事,姬安继续肝奏疏。 这天晚上姬安直接让人把晚饭送到书房吃,最后一直肝到了快亥时,才总算把所有奏疏看完。 这还是后面他转变了一下顺序,先看归纳好的那些,徐小七则同时帮他整理封口的那部分。 姬安原先还准备像以往那样,批完了再一起送给上官钧。吃饭时看了看进度,赶紧先把头一批送过去。后面又陆续送了两回,等他全部批完,没送走的也就只剩一小部分。 洪大福一边帮姬安按捏着肩背,一边问:“这些还送吗?奴听河清他们几个说,大司马都是亥正时分休息,只剩半个时辰了。” 姬安想想上官钧的速度,吩咐人:“赶紧送!” 跑腿的宦官抱起那些奏疏就连忙跑出门。 洪大福叹口气:“难道日后陛下都得忙到这么晚,先前都不耽误回立政殿吃晚饭了。” 姬安笑道:“不会。明日给小七改了活,我应该还能再提早一个时辰吧。” 洪大福嘀咕:“提早一个时辰,也还是比先前要多一个时辰。” 徐小七接话说:“奴听两位朝请郎说,秋收之后到年初做好年度预算这段时日都会忙一些,其余时候若没碰上天灾人祸,就能清闲点。” 姬安:“我享受着全天下的供养,忙碌一些也是应当。而且还有休沐日嘛。” 松活好肩背,姬安起身活动活动:“好了,回立政殿,睡觉。” * 第二天早晨,哪怕睡到辰时二刻才起,姬安还是觉得有点没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突然加大用脑程度,他总觉得一整晚都在不停做梦,睡不踏实。 以至于出了殿门见到上官钧,上官钧第一句便是:“陛下昨夜批奏疏到亥时,难道回了立政殿还有其他活动。睡得太晚,才这般没精打采。” 姬安爬上马,掩着嘴打个呵欠:“没有,回来就睡了,就是睡得不好。” 上官钧:“可让御医配些安神的香料。” 姬安:“再看吧,我不是很喜欢闻薰香。昨晚估计是批奏疏批得太晚,不够时间镇静大脑,脑子太活跃。今日我做了点调整,能节省些时间,再运动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上官钧转头看看他,没再说什么。 倒是姬安想起来问:“对了,昨晚最后一回奏疏送得晚。听说大司马平常都是亥正休息,有没有耽误你睡觉。” 上官钧:“我便是偶尔晚睡一时三刻,也不会像陛下这般精力不济。” 姬安无奈:“别嘲讽我了,我会好好锻炼的。我整理出的那份,一会儿要在政事堂议的事宜,大司马后面可还有添补。” 上官钧眼中带上点笑意:“陛下的处理很妥当,相关的奏疏,今日一早已经送去政事堂。陛下继位不到一个月,便已经颇为老练。” 这话让姬安听得心情极好,转过头来冲他一笑,回一句恭维:“这都是多亏大司马教导有方。” 两人按时进到政事堂,众宰相起身相迎。 姬安坐到自己位子上,示意众人都坐。 中书令先问:“不知陛下与大司马桌上这两张架子是何物?方才臣等议论了好一会儿。” 姬安伸手,按过郑永递上的摺本,展开放在书架上,笑道:“书架子,拿来看奏疏脖子能舒服些。看书也行。” 这份摺本,就是他昨天列出来的要讨论事项。 见众宰相好奇地伸着脖子看,姬安干脆大方地转个方向,让众人看清这书架怎么用,又说:“诸位爱卿若是喜欢,我让少府也给你们都做一张。” 枢密副使先赞道:“瞧着是挺好用。却不敢让陛下破费,臣同少府买便成。” 其余人也附和几声。 姬安听心情好,玩笑道:“诸位都是我大盛栋梁,送一张书架子给众卿办公也是应当。若是众卿家中也想要一张私用,就再去买好了。” 说完,发散着想到:“众卿若也觉好,不如明年给各衙署都配上一些?” 左仆射笑着回道:“倒也不用专门给配。各衙都有采买的预算,待到明年,外头估计已然有卖,可以在外头分散着采买,很快便能用上。” 右仆射看他一眼,却是说:“外头买的,如何能有少府做的好。不如统一向少府采买。” 姬安隐隐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开口打断:“也不急说这个,等议明年预算时再谈吧。” 随后示意刘叔圭开始主持议事。 众宰相便重新坐好,开始今天的工作。 议完事,姬安再次叫上官钧一同吃饭。 两人独处,他才问:“开会前说采买书架子,左右仆射是怎么个意思?”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怎么突然看不透了。向少府采买,是在给陛下送钱。” 换句话说,右仆射是在变相向姬安示好。 姬安一愣,又思索道:“那这笔钱,我好像也确实赚得不亏心……” 上官钧:“陛下若也有此意,趁着冬日人闲,便让少府多招些零工,先把书架子备起来吧。” 姬安点点头:“好。正好我也先给定个指导价,免到外头卖得太贵。” 上官钧:“日后总会有贵的。总有人觉得,不镀层金不镶宝石,又或是不雕些吉祥纹样,用着就不舒坦。” 姬安:“那种高端产品就不管了,我把控好基础款的价格,让有一点家底的人能用得上就行。” 想了想,又说:“图纸也可以给各地发一发,让大盛各地都可以用上这么个新东西。大司马觉得如何?” 上官钧:“陛下想怎么发?” 姬安:“直接登在邸报上,再标上京城的售价作参考。” 上官钧竟是彷佛开了句玩笑:“陛下不想着收专利费了?可以只登上名称,想做来卖的商户或人家,就到衙门里交专利费领图纸。只要提一句陛下爱用,想来能够收到一大笔钱。” 姬安却摇摇头:“我怕我这边只要一贯,到了下面就变成了十贯、一百贯。还是直接推广更好。”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陛下仁爱。” 于是,吃完了饭,姬安就招来朱顺,让他亲自去少府,细细核算这个书架的成本。 ○● 即使给徐小七重新做了安排,也没出姬安所料,他的下班时间推迟到了七八点。不过对于姬安来说,也是个可以接受的时间。 第83章 姬安努力适应着新的工作强度,每天都在开会与批奏疏中度过。 倒是早上与上官钧一同走那段上班路,以及晚上跑步时听羽林卫们喊军纪,变成了生活里的一些有趣小调剂。 九月廿四,休沐前一日。 姬安看到了齐万生关于驻图国使团的奏疏,其中有个想法颇为有趣。 齐万生提出,在经费的使用上,除了一笔保底的银子不动,希望能允许使团用一部分经费在京中进货,将货物带到图国贩卖,这样可以收获一笔利润,进而节省总的划拨经费。 他在奏疏里说,这个想法是从各衙的职田发想而来。并且详细列出了预算和利润参考表格,可以简单明了地看出能省下一笔不小的钱。而且使团每年都会送东西回京,就是每年都可以顺路搞一次外贸。 姬安认真看完,也觉得颇有意思。 看看天色还早,就让人去传齐万生。等人来了,照例先赐了座。 姬安对着奏疏问齐万生:“这些货物在图国的价格,你从何处得来。” 齐万生细禀:“臣申请查了几处榷场的交易记录,也向在京做买卖的图国商人详细打听过,综合两方信息推断而出。” 姬安点点头:“商品种类也是?” 齐万生先应了“是”,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还向师晟打听了一下,图国使团的人都爱在京里买什么东西。” 奏疏上列的商品数量中,丝帛、茶叶、各类纸张、墨锭占了大部分,还有小部分是珍珠、玉、首饰、胭脂水粉、澡豆、香膏这些奢侈品。 姬安还看到了糖,不过没有利润参考,奇怪地问:“怎么糖没有卖价?而且五十斤,感觉不多不少的。” 齐万生回道:“榷场没有糖交易,臣在图国商人那里也没问到确切的。但师晟说,图国使团的人挺爱买糖,每个人都买了不少。臣就想着,反正糖不多贵,带一些过去试试,便是卖不掉也能吃得完。” 姬安点点头,再问了些细节,就让他退出去了,并将这本奏疏列入后日政事堂议事之列。他心里还是颇为认同,感觉能够通得过。 这天晚上,姬安又是在夜色中回到立政殿。 想到明天就是休息日,姬安不仅干劲十足地做完一整套室内锻炼运动,感觉身体有了点力,还试着复习了一回格斗术。 然后美美地一觉睡到自然醒。 * 难得休沐日,终于又可以顾上自己的事。 姬安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着等下去巡视一下自己的新后宫,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变化。 这时,郑永突然来禀:“陛下,王淑华带着做好的肥皂在殿外求见。” 姬安满脸惊喜:“竟然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他直接让郑永把人带来,再赶紧吃完最后一点饼。 王淑华进来问过安,将手中小匣子打开,交给郑永,郑永再将匣子捧到姬安面前。 姬安低头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两块比拳头略小的方块形皂,一块雪白,一块白中偏黄。 王淑华小声禀:“雪色那块是用猪油做的,偏黄那块是灯油的。书上说该再晾一个月,但奴婢看已经成形,便想先给陛下瞧一瞧。” 姬安拿起来细看,一边问:“宫里的灯油是什么油。” 郑永回道:“有好几种,奴给她拿的是豆油。” 王淑华又道:“奴婢试过,两种的去污力都比澡豆强。猪油那块用起来润一些,豆油那块干爽些。就是猪油的带点腥气,奴婢想着,若日后再做,可以添加香料和药材掩盖。” 今天白日轮值的刚好还是洪大福和关忠,姬安让两人去拿水盆和水壶。 桌上还有一块油饼,姬安伸手抓起来,将两手都抓得油乎乎。等水来了,就让人倒着水给自己洗手。 姬安先试了豆油那块。 将小巧的肥皂沾水之后,在手中滚上几回,就有细腻的肥皂泡泡冒出。姬安将两手涂满泡,放下肥皂,双手来回搓上几下,再让人继续倒水清洗。 随着清水浇去泡沫,姬安很快感觉手上的油腻感也一同被冲去。 他欣喜道:“这个去污力果然不错。” 随后一边接过手帕擦手,一边对内侍们说:“你们也试试。” 洪大福和关忠早就好奇得不行,相互帮着倒水,把两块肥皂都试过。连郑永也按捺不住,见姬安不反对,也跟着试了一回。 三人一试之下,都颇为惊喜:“这可比现在的肥皂团好使多了!” 王淑华等众人试完,继续说:“奴婢还用脏衣裳试过,也非常好用。就是,用过之后……”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停留在姬安的手上。 姬安现在也能感觉得到,手的皮肤有点紧绷感,瞭然地接话:“用过之后会感觉很干。” 王淑华:“是。不过奴婢觉着,这个可以通过加入一些润肤的药材来解决,就像澡豆的那些配方。” 姬安见她已经无师自通了香皂的制法,非常满意,点头道:“猪油那个就暂时不用理了,你继续拿豆油做。就照你这个想法,加香料和药材,先做个两三种不同香味的。” 王淑华掏出一张纸,展开递上:“奴婢和两位姐妹已经想了一些配方,不知陛下喜欢哪一种。” 姬安接过来一看,却发现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领域。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纸,干脆直接提要求:“能做茶香味吗?” 姬安不爱甜,也不爱浓香,以前买香皂先是买原味。有次原味没了货,他从一堆花香果香型里挑了个异类——绿茶味,闻着感觉还不错,后来就一直用着。 王淑华都愣了下,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特殊,犹豫着说:“茶味很淡……” 姬安:“我就是喜欢淡味的。” 王淑华:“奴婢试试。” 姬安:“做不出来也没什么,没味道的我也一样喜欢。然后,你再挑两种女子会喜欢的味道做。” 王淑华应了是。 姬安继续交待:“你们做的时候,把材料消耗记清楚,我要计算成本。” 王淑华愣了下,小心地问:“是……不能超过多少吗……” 姬安笑道:“不是。准备以后制来卖,总得知道成本是多少,才好定价钱。这种带香又润肤的……就叫香皂吧,这个可以不用控制成本,只要效果好,香料和药材你尽管用。” 王淑华连忙又应了是。 姬安在心里计算时间——如果能赶在齐万生他们动身去图国之前制出一批,那带过去简直可以对图国贵族随便喊价。 他问:“三十之前可能制出来?” 王淑华是个谨慎人,细想了好一会儿,回道:“茶香味的不一定,另两种当是可以。” 姬安:“这样,不管能不能制出新的,三十那日你再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扩大规模,十月先制出一批来。” 王淑华不由得有些紧张。 姬安安抚道:“别担心,哪怕只是现在这样的,也已经非常好了。” 接着向郑永吩咐:“给她们三人每人赏一百两银子。王淑华的月银提到与朱顺相同,另两个的提到与新管事相同。” 郑永应了是,仔细记下。 王淑华却惊得起身,直道:“陛下,太多了……” 姬安笑说:“你若觉得多,便好好研制香皂,日后也还有需要你们出力的地方。” 王淑华只得满脸忐忑地行礼谢恩。 姬安再次叮嘱:“这东西的配方与制法,切记一定要保密。” 郑永在旁应道:“陛下放心,义父给她们寻了一间偏殿制作,只有她们能进去。” 姬安打开系统中的皇宫地图看看,道:“你转告王晦,先寻人打扫出芷兰殿,再从上回落选的宦官里选好一些话少肯干的。等月底,我再看具体要用多少人。” 郑永忙道:“是,奴一会儿就去寻义父。” 姬安又想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让两人退下去忙。 待他们离开,洪大福连忙将脂膏送到姬安面前:“陛下,搽搽脂膏吧。奴刚才试过那肥皂之后,觉着若是不搽,实在紧绷得难受。” 姬安这才想起来这事,注意力一回来,手上的感觉也就跟着回来了。 他挖出一些脂膏往手上抹,一边说:“那两块就留在我殿内洗手用吧,暂时先不要对外透露消息,就你们几个贴身伺候我的知道便行了。” 姬安还想着送香皂给上官钧当回礼,如果消息先流出去,可就没有惊喜了。 洪大福和关忠都应了是,保证绝不会往外说。 关忠还道:“这肥皂洗得干净是干净,就是用完真是太干了。洗手还好,若是洗头和洗身,估计洗完要痒痒。” 姬安:“所以让她接着研制香皂,加进润肤的药材就能好很多。肥皂去污力强,拿来洗衣最合适。” 关忠好奇地问:“陛下日后打算往外卖吗?” 第84章 姬安:“不仅会卖,这东西还会成为内库一大收入来源。肥皂往便宜卖,香皂就可以走高价。你们想想现在的澡豆。” 关忠不好意思地道:“奴都不知道澡豆卖到多少。” 洪大福在旁说:“那些配方好、能改善肌肤或气色的,简直是一两澡豆一两金。” 关忠听得瞪圆眼睛:“这么贵!” 洪大福:“可不是。等香皂出来,陛下也可以往这个价卖。而且是陛下爱用的,肯定好卖得不得了。” 姬安笑笑,虽没说话,心中也在盘算着。 这时,有通传内侍在门口唤:“陛下,李太嫔的宫女求见。” 姬安听到“李太嫔”这个有点陌生的词,都愣了下,才想起来是原来的李婕妤,就叫了人进来。 还是那名他见过几次的中年宫女。 宫女面色有些忧愁,行礼之后道:“不知陛下是否有空,太嫔甚是想念陛下。” 第54章 宫女 那宫女的神色太明显,姬安一看便知,肯定不是什么“想念”,就是有事找自己,估计还是麻烦事。 原主对李太嫔有感情,姬安既然用了原主的身,心中也承原主的情,愿意多照顾些。 姬安就吩咐人去备马,起身道:“既然太嫔想我了,那我就去给太嫔请个安吧。” 宫女面带感激地行个万福礼:“谢陛下。” 姬安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带着人前往先帝众嫔妃移居的西宫。 西宫与后宫相通,却也是相对独立的一个局域。姬安的后宫改造没有改到这里,进入西宫依旧能看到花木假山这些园林造景。 如今李太嫔“母凭子贵”,在这西宫中自然是头一份的尊贵,哪怕名义上是太嫔,实际上姬安给了她太妃的待遇。 当然,姬安对其余人也没有薄待,即使是那些没能升为太嫔的,也全都给了翻倍的份例。所幸总人数才三十二个,在帝王后妃中算是数量少的,姬安还曾暗中感谢过先帝对上官太后的深情。 姬安跟着那名宫女来到李太嫔所住宫殿。 这边应该是早早派人在外留意着,看见天子过来就先来回禀,此时李太嫔已经带人候在殿门处。 姬安快走两步,对她笑道:“最近事情多,对太嫔疏于问候。太嫔身子可还好,宫中可有什么缺的,人手可还够用。” 李太嫔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簪着几只木簪,慈和地打量姬安:“妾知陛下忙,本不该打扰陛下。只是昨晚梦到陛下小时候,今日起来实是想念得紧,才遣人去问问。陛下可还好?妾一切都好,也不缺什么。” 姬安细细打量下她,见她气色尚佳,身体应该没事,就放下一半心,与她一同往殿内走:“我也一切都好。太嫔若是缺什么,随时遣人与我说,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两人入殿坐定,宫女端上茶水糕点,李太嫔便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身边只留着刚才去请姬安的大宫女。 姬安等着洪大福和关忠走完验毒程序,举筷夹起块糕点,状似悠闲地说:“太嫔可是有事与我说。” 李太嫔看他吃得自然,不像是计较的模样,这才敛起笑容,无奈地叹口气:“本不想拿这种小事烦陛下,实是妾也想不出法子……” 姬安温声安抚她:“无妨,太嫔直说便是。” 李太嫔这才说起事情:“西宫的众姐妹都很感激陛下加的份例。只是陛下有所不知,有些东西虽按着份例该是有的,实际上却发不到我们手中。” 姬安:“怎么说,例如什么。” 李太嫔:“出自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不少东西。像是大面上的吃食、衣裳,这些六局不敢不给,但想要吃上、穿上喜欢的,都得打点银钱。其余的用品更不用说,样样都得使银子买。” 姬安听得皱起眉:“后宫六局,不就是专为后宫嫔妃服务的,怎么还要你们掏钱。” 李太嫔细说道:“按着宫规来说,后宫六局是专为皇后服务的。只是皇后管理后宫,便会照顾众嫔妃一应所需,且不说喜好,至少会按份例配给。以前上官太后还在之时,确实如此。 “但太后仙逝,先帝未选人接管六局,只让内侍省管着。内侍省不好插手女官太多,渐渐地,就变成了什么都要买。她们拿的理由便是,她们本就只是做给皇后,不需要做给我们这些嫔妃。” 听到这里,姬安都难得面容整肃——他知道后宫必会有捧高踩低的事,但怎么都没想到女官这边会是这样的生态。这明显是仗着先帝不会管,就明目张胆地吃拿卡要。 李太嫔见姬安如此脸色,心下也有些打鼓,不知道姬安是什么想法。毕竟,现在那些女官、宫女都算是姬安的人,而她们这些“先帝的人”真不一定比得过。 她就赶紧往下说:“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过,大家本也没有抱怨什么,何况这月陛下还给加了银子。只是,前几日司饰司那里的澡豆、肥皂团、面脂突然就加了价,还一下提了三五倍之多。 “妾是还好,可月银低的众姐妹都要用不起了。但除了二十四司,也没别处可以采买这些东西。她们只好找妾说,妾想了几日,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打扰陛下。” 姬安端起茶水:“太嫔所说,我知道了。” 他一边垂眼喝茶,一边理理思绪——很明显,就是王淑华被自己调走制肥皂,元秀秀又被自己斥责,才转过头来欺负这些先帝嫔妃,估计就是觉得自己这个新帝不会管这些非亲非故的人。 女官们这些事已经做了一年多,胆子早已养大。要不是元秀秀这次狮子大开口,这事还不会这么快被捅到姬安面前。先前郑永就没敢和姬安提。 姬安放下茶杯,重新缓和下神色,温声对李太嫔说:“这事我会处理。现下太嫔先了解一下西宫里都缺些什么,列个单子拿与我,我让人去要来。” 李太嫔本也不敢多求,得他这么一句话,连忙道:“多谢陛下。如此琐事还叨扰陛下,妾实是羞愧。” 姬安摇摇头:“宫内之事,我本就该照应到。日后再有什么事,太嫔随时遣人告知与我。” 李太嫔:“劳陛下费心了。” 姬安再和她寒暄几句,就起身离开。 李太嫔起身相送,出了殿门,姬安便让她留步,自己上了马。 * 姬安带着一行人走出西宫,见王晦在路口候着,身旁还有一匹马,是姬安过来之时顺便让人给他传了话。 王晦向姬安请过安,同上回一样,上马伴驾。 姬安先跟着他去看各处菜地,路上听他讲解各处种植的情况。 走到一处,王晦还掏出一条白方巾,叠成三角状,看向姬安:“老奴为陛下系在脑后,可遮挡口鼻。” 姬安一愣:“怎么?” 王晦:“近日开始沤肥,会有些气味。” 姬安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吧。” 他一边系,一边才想起——可以让人做一批口罩,比这样扎布巾方便。而且天越来越冷,也防寒保暖。 姬安见王晦自己也系上了,对周围跟着的内侍和羽林卫说:“你们若是身上带着手帕的,都可以系上。” 众人便也动起来。 姬安又问王晦:“气味影响可大?以后时常都要沤肥吧。” 王晦:“陛下放心,宫里地方大,不靠近了影响不到什么。” 姬安点下头,看众人准备好,就继续跟着王晦巡视菜地。 下种才不到半月,现在有的地里已经能看到出了苗。一些在浇水的宦官见到姬安和王晦,都停下手行礼。 姬安点下头,再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王晦:“现今种的多是越冬的。不过,按着赖大壮他们那些种惯的老手说,若是做些保暖御寒的措施,冬季里也能收一些。” 姬安:“让他们看着挑几处合适的地弄,不用处处都弄。也让大家都去跟着学。” 王晦应了是。 巡完菜地,姬安心情好了不少,再去看禽畜。 禽畜的进度就慢许多。毕竟五天前才面试招人,这几天才从皇庄拉了一批过来正式开始养。 不过,姬安看着干净的棚舍,感觉和以前去过的农场相差不大,心情更好了一分。 一圈走完,姬安想起上回那名说兔子可爱的宦官,刚才没见到他,就问了王晦一句。 王晦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养兔的三名管事倒是都想招他,可他说他没能让陛下满意,甚是羞愧,没脸来养兔子。” 姬安一愣,也是又无奈又好笑:“怎么还钻上牛角尖了。” 王晦:“老奴也是这么说他。只是他既不愿,也不好勉强。” 姬安想了想,打开系统搜索“长毛种兔”——有试养卡可以买。 他关闭系统,对王晦道:“你和他说,有空多来兔舍看看学学,以后我可能会让他养不杀的兔子。” 王晦有些诧异,不过养什么、怎么养自然都是姬安说了算,他在宫里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没了好奇心,只应了是。 第85章 禽畜也看完,姬安让王晦找个地方好说话。 王晦想了想,问:“陛下看,要不要去瞧瞧芷兰殿,还是到元德殿说话?早先郑永来说,老奴已遣了人去打扫芷兰殿。” 姬安想着来都来了,实地去看看也好,就让他带路去了芷兰殿——被姬安挑中,即将作为香皂作坊的地方。 芷兰殿位置有些偏,名称是“殿”,实际上更像一座院子。背靠后宫中的渺池,主屋不算大,圈着的院子却挺宽敞。 一行人来到之时,过来扫打的宦官们已经清扫好屋内,正在最后刷洗一遍院子。这里用水方便,可以直接从渺池里取,是姬安看中这里的原因之一。 姬安四下转了一圈,颇为满意:“一会儿每人赏一百钱。” 京城中百姓的普遍日均收入在一到二百文间,这几人估摸着半日就能全清扫完,他就按着半日标准打赏。 王晦向立在院中的几名打扫宦官使眼色,众人连忙躬身谢恩。 姬安带王晦进屋坐了,让羽林卫关上门,守在屋外。 洪大福和关忠准备充分,给姬安垫上垫子,摆上杯子,还倒上了水。 姬安道:“上回我让郑永给我做了一份后宫所有人的信息名录,宫女那边,我看年纪轻的不多,多数都在三十往上。便是三十以下的,也多是二十五六,几乎没有十几二十岁的。” 王晦吃了一惊,没想到姬安竟然看得这么细。 姬安当然不是自己看的。他发现系统有统计功能,将名册都记录下之后,让系统做了几样数据的统计图。 王晦观察着姬安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只得先回一句四平八稳的话:“以前采选之事都是由上官太后决定,最近一次采选已是十年之前,是以宫女年纪都不小了。” 姬安:“我朝可有过放宫女或宦官出宫?” 王晦:“宦官未曾有过,宫女有过几回。上官太后就放过两回年纪大的宫女出宫嫁人。” 姬安点点头,换个话题问:“你对六局二十四司那些女官可熟悉。” 王晦一直是半垂着头回话,此时连眼也半闭上,遮住眼中的光:“她们都听命于上官太后,老奴只是识得人,并不熟悉。” 姬安直接问:“元秀秀你可知道。她今年十九,是宫女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尚服局下的司饰。” 王晦忍不住暗道一声“来了”,上回郑永和他说过之后,他就想着姬安总会要问到,此时原原本本地回禀:“元司饰有些特殊,她不是采选进宫,而是上官太后直接带进宫来,在身边养到了十一二岁。” 这一听就是内里有事,姬安端起水:“详细说说。” 王晦却是先小心地打探:“陛下曾在大司马府住过,可曾看出大司马身边有些不同……” 姬安诧异地问:“你是指大司马府中没婢女?他和我说过批命的事。” 王晦安心了些,续道:“那是先帝还是太子、即将登基之时,大司马才四岁。有一回先帝和上官太后带着大司马出街,遇到有人卖女。太后见那女孩可爱又可怜,便买了下来,那女孩就是一岁的元秀秀。 “回到东宫之后,便有一高人登门,说观东宫上空之气,宫内必有异人。再之后,便是给大司马批了那样的命。那高人还看到了元秀秀,随口说了句她有国母之相。” 姬安明白过来:“所以,上官太后将她养在身边,是给大司马准备的。” 王晦不敢说是,只道:“先帝并不相信那些话,至于上官太后,老奴便不清楚了。却没想到,大司马当时小小年纪,却对那说法记得很牢,一直不近女色。 “后来太后见大司马如此坚定,这才改让尚宫带着元秀秀,待她再长几岁,就在宫中做了女官。元秀秀虽然年纪小,但有过跟着太后那一层,又有尚宫照拂,人也长得漂亮,因此宫中基本都认为……” 他没把话说完,隐去了最后。 但姬安能听得明白——宫里头都默认元秀秀以后肯定能“出头”,真想当国母皇后有困难,可当个嫔妃还不成问题。 姬安听着却有些犯难——元秀秀当初是被卖的,就算自己放她出宫,她也没处可去。 不过,对着王晦,他当然没有显露出来,只点点头,起身道:“差不多到午膳时候,先这样吧。” 王晦连忙跟着起身。 姬安走出门,先遣一名卫士去思贤殿,告知上官钧自己要去蹭顿午饭。之后他让王晦自去忙,自己也没上马,就慢慢走着。 和王晦分开一段路,姬安看四下没旁人,就问身边的洪大福和关忠:“你们以前……就是跟着我在皇子宫的时候,能见着家人不?多久一回,在哪里见。” 洪大福不解地和关忠对视一眼,回道:“奴隔三月能见一回家人,就在宫里有一处专门的地方。奴的家人算着日子过来,奴就能去见上一见。” 关忠则是说:“奴的家人没来寻过。” 姬安又问:“做杂役的那些内侍和宫女们呢,你们知道吗?” 关忠:“做杂役的好像是不能见的,至少也得进到某一宫某一殿才行。” 洪大福:“奴好像曾听说,元德殿的宫女一年能见上一回。不过多数宫女好像都是不能,进了宫就再见不到。” 姬安缓缓点下头。 现在多数宫女都在西宫,伺候先帝的嫔妃。还有一部分是六局二十四司里的,再有一部分是不隶属各殿各司的杂役。 上回后宫改造招人手,都是从杂役当中招。姬安问过郑永,宦官们报名还是比较积极,宫女当中积极性高的就不多,哪怕月银能比杂役多不少。 这样看来,宫女攒钱的渴望没有宦官那么强烈,毕竟宫里包吃包住,又没处买东西。 想到这里,姬安再问:“那些杂役内侍既见不到家人,怎么感觉报名做事攒银子还挺积极,宫女们就报得少。宫里有使银子的地方吗?” 洪大福和关忠再次对视一眼。 关忠压低了声音说:“陛下有所不知,宫里使银子的地方可多着。杂役也是可以调动的,想往哪儿去,自然得花钱各处打点。” 洪大福跟着小声道:“宫女能调的地方少,毕竟陛下现在还没妃子。就算以后有妃子,也会采选年轻的宫女。” 姬安也就明白了——现在的人平均寿命不长,尤其干苦活的。做杂役那些宫女,估计大多也都认了命。 他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口气。 * 姬安来到思贤殿,见上官钧坐在院子中晒着太阳看书。 看到姬安下马,上官钧跟着起了身:“陛下可要现在摆膳。” 姬安早上早饭没吃完,又在后宫遛了一大圈,这时已经感觉肚子空了,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道:“摆吧,我饿了。” 时和、岁丰端来水壶与水盆,伺候姬安净面洗手。 姬安用着他们准备的澡豆,禁不住怀念起立政殿里的肥皂。 饭菜一样样端上来,内侍和小厮们再退出去。 姬安肚子空着,端起碗先吃了一轮。 上官钧吃饭依旧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直到看姬安放慢了夹菜速度,才道:“陛下刚才不是骑着马去的后宫吗,难道在后宫里跑了一圈,还是亲自下了地。” 姬安眨眨眼,回他:“我比大司马年轻两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饿得快很正常。” 上官钧扬扬眉:“陛下拿去忽悠奥多塞的话,怎么连自己都信了。” 姬安也不奇怪他知道这个,只笑道:“我回去就量个身高,两年以后你看我长没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吃完饭,让人撤掉碗碟,摆上茶和水果。 上官钧这才问:“陛下过来,除了用膳,还有何事。” 姬安没卖关子,直接问:“你知道元秀秀吧。” 他仔细观察着上官钧的神色,想知道那个元秀秀在上官钧的上一世里有没有什么重要戏份。 不过,上官钧像是真忘了这个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是说,小时候跟过姑母一段时日的那个宫女?” 姬安:“我听王晦说,那位给你批过命的高人也见过她,说她有国母之相。” 上官钧转眼看向他:“陛下看上她了?” 姬安一愣,随即好笑地道:“大司马想到哪里去了!” 上官钧细细看他片刻,才说:“陛下既未看上她,那她何来的国母之相。” 姬安认真敷衍道:“我就听着觉得好奇。” 上官钧:“陛下如何想起问她。” 姬安就把上午李太嫔对自己说的那些事都说了说。 上官钧露出个嘲讽的笑,但很快又敛起:“那陛下想如何处置那些人。” 姬安苦恼道:“我想放她们出宫。可听王晦说,元秀秀当年是被卖的,她出了宫没处可去……” 上官钧:“陛下提到她,我才想起。她当年不是被家人所卖,是被拐子所卖。后来曾经寻到家人,不过姑母想留她,大概她自己和家人也愿意,就留在了宫里。王晦估计不清楚这一桩。” 第86章 姬安打量他两眼:“王晦不知道的,你却还记得啊。” 上官钧:“我听姑母提过,没忘而已。” 姬安心道——人果然是为你准备的。 当然,这种话他不会戳破,只说:“那我再查查其他女官,如果都有家能回,就把她们全放出宫去。” 上官钧:“陛下准备让何人接管宫女,李太嫔?” 姬安却摇摇头,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对于后宫的管理办法,他一直在完善,只是原本想一步一步来,不想跨步太大。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些事,就不如一步到位吧。 上官钧听完,饶有兴趣地看着姬安:“陛下可想过后宫的安全如何保证。” 姬安不解:“这没有安全问题吧,现在外廷不就是这样进出检查。而且,后宫那些事情,我也不怕传出去,又没有紧要的秘密。” 上官钧深深看他一眼:“陛下想得清楚便好。” 姬安刚要说什么,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教导盛国掌握从硫铁矿中提炼硫磺的技术,获得1000能量,1000国运值。】 姬安愣了下,不由自主地去看上官钧——他还以为实验早就成功了,没想到现在才有结果。 上官钧察觉他神色有些异样,问:“陛下又想到什么?” 姬安连忙打哈哈:“没什么,多谢大司马支持我的想法。” 上官钧:“那是陛下的家事,我早已说过,不会过问。” 姬安起身:“那我这就回去操持家事了。” 上官钧跟着站起,将姬安送到殿外。 姬安上了马,对他笑道:“我突然有种预感,大司马今日会收到一个大好消息。” 第55章 加快 姬安回到立政殿,把郑永和朱顺传来。 他先问郑永:“后宫六局二十四局众女官的文件在何处可查,我想知道她们是否还有家人在。” 郑永先得了王晦的消息,猜到姬安该是知道了女官们这两年干的事,早已有心理准备。 不过,对于姬安先问及众女官的家人,他还是颇有些吃惊,却也反应极快地回道:“她们中的许多人都进宫多年,查原档反倒不够准确。但女官一年可见一次亲人,调看记录会更快些。” 姬安:“需要查多久。” 郑永:“很快。宫女和宦官分记不同册,宫女能见亲人的数量本就很少,不难查。” 姬安点头:“速速让人去查。” 郑永应过是,退出去对手下人吩咐清楚,再重新返回殿中。 姬安翻着后宫名册,慢慢说:“现宫中有宦官三千,宫女一千八,总杂役人数是二千六。我知道在我朝的前三位陛下中,先帝留下的宫女数量已经算是很少,但在我看来,如今这个总人数依旧多有冗余。” 郑永和朱顺没敢说话。他们从小进宫,接受宫中的各种教育,在宫中制度下生活,并试图在这个体系中过得更好,但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个体系。 姬安继续说:“我准备先放一部分想走的人离宫。愿意走的人,他们在宫中攒下的钱和东西,自然都给他们带走,此外再每人给五十两安家银。” 郑永和朱顺禁不住对视一眼——五十两说多不多,但每个人都给,积下来就是一大笔了。 郑永有些担忧:“陛下若不限制放归人数,到明年的税钱运上京前,内库不知能不能支撑……” 姬安自然已经想过,平静地说:“要是钱不够了,就拿些库里值钱的东西出去卖。” 郑永和朱顺都大吃一惊——变卖东西这事若流传出去,岂不是惹来诸多嘲笑,要丢个大脸! 可惜,姬安就是个不要脸的,他直接吩咐:“这几日让洪大福一人跟着我就好,朱顺带上关忠、何万利、汤开泰,一同清点内库、重新造册。 “我会派一支羽林卫随你们去。清点完之后,库门挂三只锁,每只锁的钥匙只留两把。你二人和徐小七各拿一只锁的,另一套的三把交给我。” 朱顺垂头应是。 郑永则是暗暗抽了口气——如此突然,这一轮清点下来,过后不知道要牵出多少人被杖毙。 只是,他不得不壮着胆子说:“陛下,如今种地养殖占去人手,陛下日后或许还需抽调人手,若是再放许多人出宫去,可能劳役人手会不足。 “即便还能应付,可做活的人手减少了,剩下的人就得做比原来更多的活,钱却是没有增加。如此一来,可能一些人……会心生不满……” 姬安没有生气,反而点头道:“你说的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会将杂役的活改为承包制。” 郑永和朱顺都听不明白:“承包制?” 姬安:“举个例子你们就明白了。比如清洗宫内道路这项,在上回抽调人手之前,原本一共有三百人干这活,每人的月银是一贯,那就计这差事为月三百贯。 “抽调人手之后,剩一百五十人干这活,那每人的月银可得两贯。数字是我随口说的,郑永稍后先把原本的各差事与分配人数统计好,作为今后发放月银的依据。” 郑永和朱顺听得都瞪大了眼睛——这样一来,人手虽少了,钱却也多了。只要能干得过来,很多人反倒会变得不希望太多人一同做。 姬安:“当然,也不能因为人手少了就做活不仔细,这个还是由原本的管事来把控。并且,让每处的管事估算一下每种差事需要的最低人数。 “如果出现低于这个人数的情况,就去别处再招些人手。包括种植养殖的所有固定差事都轮班,保证每人每月四日休沐。若有临时差事抽调,占用休沐日的,按每日二百文补计。” 郑永接到姬安的目光示意,明了地回道:“奴会将这事办好。” 姬安:“日后凡人手分配,都由郑永负责;凡钱财进出,都由朱顺负责。所有人的月银,都由朱顺这边直接发到各人手中,不用经过管事。等朱顺点完内库,郑永你和他交接一下现在手上的账目。” 郑永和朱顺一同应了是。 姬安:“再重组一个督察机构。如果有人犯错,由这个机构进行处罚;如果有人有冤情,也由这个机构来调查。就……还是先让王晦管着,郑永你回头和他说一声,让他写个章程给我看看。” 郑永再次应是。 说完这些,姬安缓下语气:“另外,还有一些额外的福利。” 郑永和朱顺听他说完,再次惊得双眼大睁。 郑永迟疑道:“这……会不会不安全……” 姬安笑道:“和外廷一样。若是能让人这样混入后宫,那也能混得进外廷。” 朱顺提醒:“陛下,外廷有羽林卫站岗和巡逻,后宫没有。” 姬安淡然道:“所以,以后后宫也会有。” 郑永和朱顺再次抽口气,不由得又对视一眼——让外男进后宫?! 这回,连朱顺都忍不住说:“陛下,后宫那么多宫女……” 姬安:“宫女那边会有更大的变化。” 他将自己的构想说完,再把话拉回来:“所以宫女若是和哪个卫士彼此看上,直接交申请离开就好。” 郑永和朱顺的表情此时已经趋于空白。 朱顺:“那陛下日后娶了后妃……” 姬安:“我计画着以后招些女兵。等哪时女兵练成了,再考虑这事。” 朱顺忧心忡忡,郑永看看他,小心地跟着提一句:“万一许多宫女申请请开,伺候先帝嫔妃都人手不足……” 姬安却是说:“先试试看,也不一定人人都想离开。要真是人手不足,就再出去雇。只要月钱高,总会有人愿意进宫来做上几年。” 郑永:“那若是宦官人手不足……” 姬安:“你觉得走的人会很多吗?五十两安家银子,出去了能过得比宫里更好?” 郑永沉默了——如果是正常人,会想出去卖力气打拚成个家,但宦官不行。而且宦官多数都是被家里卖进来的,在宫中多年,还和家里感情好的不多。要是离开,连郑永自己都不会回家。 不过,姬安没说的是,其实在他当政期间,他完全没打算再招新的宦官。 以后他准备大量收养孤儿来补后续的人力断层,在后宫划分开男女宿舍区。虽然姬安不知道以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永远中断宫中阉刑,但他还是想要尝试努力一下。 而现下,郑永和朱顺看姬安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也知劝不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门外宦官来禀今日当值的羽林将军求见,是姬安刚才派人去叫的。 姬安让人进来,吩咐道:“现在马上点三百人,跟朱顺去封内库。在内库清点完之前,他们的任务是守好内库,不准一人进,不准一人出,不准一人死。若有差错,我不仅要问责他们,我还要问责你。” 这位羽林将军不是第一次见姬安,进来时心情还算轻松,可等听完了这话,背上都忍不住冒起一层寒意,连忙低头抱拳,大声应道:“臣亲自带兵过去!” 第87章 姬安提醒:“你还要当值。” 羽林将军:“臣即刻派人告知大将军,另派人替臣当值。” 姬安满意点头,对朱顺道:“你们现在就分别点人手,马上过去吧。” 朱顺二人应了是,一同退出殿去。 恰好这时,先前被郑永派去查宫女见家人记录的宦官回来了。 郑永核实过记录本,禀道:“陛下,那些女官这两年都见过家人。” 姬安:“元秀秀也见过?” 郑永点头:“有记录,去年今年都见了。” 姬安:“好,让人传那些女官过来。” 人来之前,姬安先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新措施都一条条列出来,让郑永拿去找人多抄几份,明天就通知下去,争取在十月内重新集成完毕。 忙完这个,众女官也来到了。 姬安作为皇宫的唯一主人,动向自然被后宫密切关注。女官们都已经知道他上午去过西宫,只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议论了一下也没个结果。 但一下将所有人都召来,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人人都穿了官服,也没有上妆打扮,老老实实地列队进殿,分为六局向姬安行礼请安。 姬安端着茶杯垂眼喝茶,对她们的行礼没给回应。 众女官不由得偷眼去看侍立在旁的郑永和洪大福,但郑洪两人都是低头垂眼,看不出一点端倪。 姬安等她们六拨人都行礼完,才放下茶杯,抬眼一扫:“朕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当中,有谁没有参与过向先帝嫔妃卖东西的,现在可以站出来。” 下方顿时响起一些吸气声,众人都忍不住眼神乱瞟。过得片刻,就有些人有意动想迈腿。 姬安加了一句:“你们想清楚。若是现在站出来,之后再被朕查到卖过东西,可是罪加一等。” 迈腿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姬安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下方的嘈杂声都渐渐消失,殿中恢复一片让众人感到难耐的安静,都没见有一个人站出来。 姬安冷笑一声:“竟是一人都没有。” 有人忍不住抬起头,小声争辩:“陛下,妾等也有难处。” 姬安目光扫过去。 她刚接触到,就不自觉地心中一颤,赶紧又低下头。 姬安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再道:“说啊,什么难处。” 没有人说话,实在是编不出个像样的藉口。 姬安:“朕继位到今天,已有二十五日。你们有难处,二十五日都没想过找朕诉说?没有人拦着你们出后宫吧,今日早上李太嫔的宫女还能顺利走到立政殿。” 所有人都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姬安再扫过一眼,冷声道:“朕念你们在宫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事便不与你们多计较。你们回去就收拾东西,写信通知家人来接吧。你们收的那些钱,就当是给你们离宫之后的安顿所需。” 下方又是一顿吸气声,不少人忍不住抬头。有错愕的,也有欣喜的。 姬安只对郑永道:“找人专门办这事。距新年还有三个月,朕不希望过了年还看到她们中的哪一个留在宫里。带她们下去吧。” 郑永躬身应是,上前领众女官往殿外走。 等人都走了个干净,姬安轻吁口气,歪身子靠在软枕上。 洪大福凑过来问:“陛下坐了许久,奴给陛下按按腰?” 姬安转身趴下,说:“你也站了许久,坐着按好了。” 洪大福坐在榻边,伸手给姬安按捏着后腰。看姬安情绪低落,当他是怜香惜玉,劝道:“陛下没罚她们,她们这两年肯定都捞了不少,离了宫也能过得很好。” 姬安低低“嗯”一声。但他知道,出了宫的宫女,真能过得好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那些女官里除了元秀秀,年纪都不小。就算带着钱回家,一个女人要想守得住钱,不是容易的事。不管是住在家中还是嫁人,总归要赌旁人的品性。 姬安没有罚她们什么,也正是因为,“离宫”其实就是最大的惩罚。女官当中同样有不少人看得透,刚才就是愁眉紧锁的占多数。 洪大福见姬安还是闷闷不乐,换个方向劝:“陛下睡一下?” 姬安喃喃:“不困……” 这时,门外的宦官来禀:“陛下,大司马让人传话,晚膳过来与陛下一同吃。” 姬安转个头,对洪大福使个眼色,洪大福便回:“传话给膳房。” 那头应了一声。 洪大福:“陛下先前不是说,有预感大司马今日会收到一个好消息。或许大司马真收到了,晚些时候就过来与陛下分享。” 姬安想到那事,才微微翘起唇角:“嗯。” 晚膳时分,上官钧如约而至。 姬安很沉得住气,直到吃完了饭,才一边吃果一边问:“大司马是收到好消息了?” 上官钧看他一眼:“我还当陛下不好奇。” 姬安微笑:“我也当大司马要先忍不住。” 上官钧:“借陛下吉言,我下午收到军器监的消息,从愚人金里提炼出了硫磺。” 姬安:“纯度如何,能适用吗?” 上官钧:“的确比不上硫磺矿的效果好,但也可以用。他们正在尝试各种配比,并且设计大量提炼所需要的器具。日后,我们的火器的数量至少能增加三至五倍。” 姬安惊喜:“这么多啊!” 上官钧眼中也带上喜意:“那还只是现有人手,若是加人,还能制作更多。” 姬安想想:“合适的常备数量得算一算,没有必要收太多。一个不安全,再一个,放久了受潮坏掉也是浪费。倒是需要整个制作流程的细化和稳定,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快速、大量地制作出来。” 上官钧:“陛下考虑得对。” 姬安一笑:“我也就动动嘴皮子,还是得下面有能力的人去做。不过有大司马在,我很放心。” 上官钧回视:“谢陛下信任。” 姬安给他扔个果:“我要是连你都不信任,那还能信任谁。” 上官钧看看手中的果,收回来剥皮。 ○● 李太嫔得了姬安的准话,立刻便让人通知各殿写单子,还特意叮嘱众人别写太多,只拣着紧要用的写。 这些嫔妃们在先帝在世时就没人特别得宠,到了现在更是老实得很,很快将单子交过来。 李太嫔再让人汇总一遍,才派大宫女送去立政殿,随后就是不安地等待。 一直等到晚间,她都担心得差点想自己跑一趟了,终于等到大宫女回来。 大宫女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一串拿东西的宦官。而且不仅拿回了单子上的数量,不少东西还多出好几份。 李太嫔念声佛号,问她:“陛下说什么了?” 大宫女摇头道:“奴婢没见着陛下,只是郑内侍派人领奴婢去取的。” 又压低声音凑到李太嫔耳边:“奴婢去拿东西时,见所有女官都在收拾东西。” 李太嫔心里紧了紧:“是陛下罚了她们?” 大宫女:“奴婢看着也不像,她们有的人还挺高兴,但奴婢也不敢问。” 李太嫔:“别管了,总之帮姐妹们拿到东西便好。陛下知道了这事,想来以后她们也不敢再卖……至少不敢卖那么高价吧。你快让人去通知各殿,让她们来领东西。” 大宫女:“太嫔放心,刚才我在外头就已经让人去了。郑内侍还说,让各殿的大宫女明日集中一下,宫中宫女能去的最好都去,有陛下的话要传达。” 李太嫔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什么事?” 大宫女却摇摇头:“他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明日再一同说。” 于是,各殿来领东西时听到这消息,这一晚都不免过得心中忐忑。 翌日,各殿宫女照着约定的时辰,集中到西宫一处宽敞的地方。 众人正议论著,就见郑永和王晦一同来了。 两人见不仅是宫女,甚至还有几位先帝嫔妃在,连李太嫔也在,便先过来问了安。 李太嫔看两人如此,感觉应该不是坏事,问道:“陛下是有什么话?” 郑永环顾一圈,示意各殿大宫女都靠近,朗声说:“陛下对宫女的管理做出了一些调整。” 众人都是一愣,面上现出紧张。 郑永:“首先,取消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统一设立后宫服务局。其下设办公司管文书,衣饰司管制衣饰,食膳司管夥食薪炭,医药司管医药。再另设督察局督察各处。 “日后,除衣物、特定饰品、膳食、薪炭、医药这几样,其余配给都会折合成银子下发,由各宫自行采买。当然,除了份例,还想买什么都随意。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向督察司反应。” 他在此停了一下,等众人理解,也向外围人传话。 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很快就有人问:“可我们要去哪里采买?” 第88章 郑永:“陛下给了恩典,自下月起,每殿每月可以出宫两次。按着殿算,每次出去的人数无限制,只要是殿内人皆可。所以,需要什么都可以出宫采买。” 这一下,四周一片惊讶之声。 “出宫?!” “我们能出宫?!” “还是一个月两次?!” 郑永等了一下,见她们实在激动,只得抬手示意周围众人安静:“出入当然是要严格检查的,不能带危险品进宫中。每月的出宫日期不固定,哪一殿想出宫的,提前两日向我交申请即可。” 众宫女这才相信了一些,纷纷露出如同做梦一样的神色。 李太嫔的大宫女犹豫着和她小声说:“陛下……不怕有人藉着出宫逃走吗……” 却又听郑永继续朗声道:“安静一下,陛下的话还没说完。” 内圈的人这才压抑着欣喜渐渐安静,外圈则是还在不断传话。 郑永:“陛下还说了,谁若是想离宫的,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随时可以向我申请,宫里会给五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只要在宫中待满五年者,交过申请的两个月后,就可以和家人离开。如不需要家人来接,自行离开也可,都随各自的意。” 这一回,众人反倒没有刚才那样激动,而是纷纷恍惚起来。 大宫女都忍不住低呼:“天呐!陛下他……” 李太嫔也震惊地和几个姐妹交换眼色。 郑永还在继续说:“这次决定留下的宫女,可以自主报名竞争服务局里的职位。还有前段时日杂役竞争种地养殖的活,日后若再招人,各殿宫女也可以报名。” 随后,他细细解说了如何竞争岗位,还有各处的新月银计算方式,以及督察局的职能。 宫女们只觉得——她们大概是真的在做梦吧…… 第56章 惊现 姬安在政事堂议事之时,突然收到系统提示。 这次的系统弹窗比平常大,其间不断地有信息在向上滚动。 姬安分神看了下,发现都是增加好感度,就猜到是震荡后宫的第二波大改被传达下去了。别的先不说,光是“一个月出宫两次”这条,就足够刷一波宦官宫女们的好感,毕竟都憋在宫里这么多年。 这个弹窗一直滚动到议事结束,才渐慢至停下,最后消失。 今天议事也挺顺利。今年虽然先帝走了,但总的来说还是风调雨顺。现在各地的粮税都在往京里报,和先前巡察御使报回的预估相差不大,粮也在往各处粮仓运。 朝廷最近的大事就是图国要加岁币那一项,也平稳度过了。宰相们虽不清楚姬安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但皇甫雄病得这么巧,这些朝堂顶端的人精心中也都各有计较。 姬安这几日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宰相们的态度和先前有一点微妙的差别。大概以前是“照例做事并给大领导做解释”,现在则是“这个大领导的想法有点奇特,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也可能单纯只是姬安将先看奏疏的权力收了回来。 不过,姬安目前没有对旧例伸手,因此强硬推行的外派使臣也没有遭遇到什么阻碍,齐万生的奏疏顺利通过。 姬安以“此为派驻使臣第一年,居住情况不明”为由,多批了一笔钱作为“安顿备用银”,若用不上就明年送回来。宰相们也没有为难,每个人都签章同意,让姬安觉得这该是一种示好。 总之,工作顺利,加上收获大量好感度,让姬安心情颇好。 开完会,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前往长寿殿,接见卜察使团。 卜察使团来的比上官钧预计中要快一些。昨日上午就抵达城外五里亭馆舍,并且主动提出希望当日进城。接到消息的盛隆带手下加了半天班,将卜察使团接进四方馆安顿。 姬安不由得对上官钧道:“看来卜察有点急了。” 上官钧:“他们路上遇到了图国使团。” 姬安惊讶:“这么巧。” 上官钧:“还被皇甫雄耀武扬威了一下,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的粮食都拿走了。” 姬安好笑:“他倒是挺会打击敌人。明明谈下来粮食之后,他就一直臭着张脸。” 说话间,两人进了长寿殿前堂坐好。 没一会儿,盛隆带着刚去吊唁过先帝的卜察使团进来。 姬安仔细观察了一下。 大概因为卜察和图国所在纬度差不多,两边装扮上大同小异,都是以方便行动的窄袖翻领袍为官服,帽子也都带着毛,只是式样不同。头发同样梳成辫子,但在数量没有图国那么多,首饰也没有那么精致。 卜察使团没有来皇亲,所有人在正使的带领下向姬安和上官钧问安,态度都还算尊重。 姬安赐了座,接过国书细看,果然写着求购粮食。 他把国书递给上官钧,先礼貌地问候过卜察皇帝,随后就照先前和上官钧商量好的,把话题给抛过去。 上官钧接过主导权,刚和卜察正使说了几句不闲不淡的寒暄话,就有个宦官急急跑进殿来。 众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宦官身上,哪怕没去看,也用余光留意着。 宦官凑到郑永耳边耳语几句,郑永再凑到姬安耳边低声转述。 姬安小声说:“去告诉大司马。” 郑永便从后方绕到上官钧身侧,附耳再说一回。 上官钧都没去看姬安,直接对卜察正使道:“陛下与我有紧急的国事要处理,请诸位先回馆驿休息。待我处理完事,会派人通知诸位再来详谈。” 一句话前面还是“陛下与我”,后面就变成了“我”。加上突发事情先报给姬安后,还是得报给上官钧,明显就是一派“大盛新帝受制于权臣,大司马发话才有用”的景象。 卜察正使左右看看,先起身行礼:“那我等便不打扰陛下与大司马,回馆驿静候大司马召唤。” 其余众人跟着站起行礼,再随盛隆离开。 直到听不见他们下阶梯的脚步声了,姬安才对上官钧笑道:“他们该是信了吧,我觉得我们这场戏还是演得挺不错的。” 刚才他把国书给上官钧之后,为了装出无聊分心的模样,还打开系统里的民生商城随便逛。期间看一眼系统的录像接口,果然见到有卜察人在暗暗观察自己。 上官钧转眼看他:“我看陛下不像演的,方才在分神想什么?” 姬安好笑:“你还留意到我了啊。我就畅想了下图国和卜察再打仗的未来。” 一边说,他一边起身,又道:“往下就辛苦大司马接待卜察使团了,请你吃顿午饭,走吧。” 上官钧跟着站起,与姬安一同往外走。 * 姬安边走边对跟在侧后的洪大福道:“刚才演得好,想要什么赏。” 洪大福乐呵呵笑道:“能帮到陛下,奴就很开心了,不用陛下赏。” 姬安笑笑,心里还是盘算回头赏些什么东西。 这时,上官钧突然说:“我感觉,有件事陛下可能忘记了,需要提醒一下陛下。” 姬安回过神,吃惊地问:“嗯?什么事。” 上官钧:“殿前司指挥使,陛下一直没有选出来。” 姬安微微一愣,回想一下,发现还真是! 主要这件事他没上心,上官钧虽然早就给他报来推荐人选,但他又忙后宫改造又顾着对付图国,就完全给抛到了脑后。 上官钧看他表情便知猜中了,也没恼,只说:“陛下可还记得我推荐了谁,要不要再将人都召来见一见。” 姬安连忙笑道:“不用不用,我记着呢。你容我想想。” 上官钧便没再说话。 只是,出到殿外上马之时,他见姬安彷佛有点呆愣的回忆表情,禁不住浅笑了下。 姬安对于由谁担任殿前司指挥使一职,的确完全不在意。 先帝给上官钧的立足之本是枢密院。上官钧对政事堂的掌控力或许只能算六七成,但对枢密院就是百分百地握在掌中。不仅禁军,就是全国的军队都已经认准了他。 姬安没有想过要从上官钧手中夺军权。 一是有原文剧情做背书;二是自他继位之后,上官钧的表现不说造反,甚至都没有架空他的意思;还让他直接接触了飞廉军这支密探队伍,也就让他对上官钧更为放心。 姬安想把更多的精力花在民生之上,那军队那边有个可以放心的人管着,反而能减轻负担。 只是,既然上官钧非要走一个推荐人让他挑的流程,那姬安选一选也无妨。说起来,上官钧也算是哄过他一两次,那他哄回去也是应当。 姬安早先就默认了上官钧推荐的人都是心腹,毕竟殿前司指挥使是禁军首领,掌握皇宫宿卫,也算机要位置。于是当时觉得挑谁都一样,只是一时忙起来给忘了。 但既然拖到现在,他又发现系统能探查忠诚度,就把那几个人选的人物卡都找出来,花点能量一一探查,准备挑个数值最高的。 第89章 上官钧提供的四个人选,分别是殿前司副指挥使、羽林大将军、御卫大将军、骁骑大将军,都是正三品。 殿前司负责守卫皇宫安全,下辖羽林卫、御卫、骁骑卫三卫。 羽林卫人数最多,步骑皆有,负责贴身保护天子安全,凡前廷宫殿皆由羽林卫站岗、巡逻。当然,姬安还准备把后宫也加入羽林卫的守卫范围。 御卫都是步兵,负责守卫皇宫各门,以及宫内所有官衙的站岗和巡逻。相比起天子,御卫大概跟众官员更熟悉。 骁骑卫则是骑兵,人数最少,主要负责天子出行时的外围守卫,比如前方探路、四周探查。鉴于姬安继位后还没有正经出过宫,也就还没见过骁骑卫。 三卫的军营都驻扎在皇宫北边,共用一大片训练场地。禁军校场姬安倒是去过,就上次奥多塞和皇甫烈比武那回。 上官钧提的四个人选,就是作为三卫之首的三名大将军,和殿前司指挥使的副手。 姬安一边让系统挨个探查,一边随口问:“既然有副指挥使,怎么不直接由副转正?” 上官钧看过来一眼,回道:“副指挥使相对年轻、资历浅,但若是陛下看中,亦可让他转正。” 姬安笑问:“单说能力呢。” 上官钧:“四人不相伯仲。” 姬安先查过副指挥使、羽林大将军、御卫大将军,三人的忠国忠君度也是不相伯仲。相对是羽林大将军稍高一点,可能因为是手下卫士和姬安接触得更多。 查到最后一个骁骑大将军常仁佑,姬安却突然愣住了。 系统面板上显示——【对国忠诚度:20;对君忠诚度:20。】 姬安眨眨眼,甚至顾不上旁边有人,盯着那排字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确定——这个常仁佑有大问题! 如果只是对君忠诚度低,对国忠诚度能高的话,姬安还可以认为他是对自己个人有意见。可两个忠诚度都这么低,又不是外国人,很显然他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姬安想到了曾刺杀上官钧的升平教。 难道,那次清扫升平教还有漏网之鱼,没把这个给扫出来? 能让上官钧放心推荐给自己的人,应该颇得他信任。这个常仁佑,竟然能潜藏得如此之深。 姬安不由得悄悄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察觉到他目光,转头看来:“陛下有事?”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刚才回想了一下,的确对你提的四个人选记不太清了。还是让他们都过来一趟吧,我再见见。” 上官钧彷佛并不意外,点下头,让跟在身旁的羽林卫什长点人手去通知。 姬安刚才看到那两个【20】之时,心脏不由自主地重重跳了几下,不过此时又缓缓平息。 上官钧现在都还留着那人,说明那人在上官钧上一世里没有做出什么危害他的事。而自己已经把人揪了出来,只要尽早处理掉,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姬安定定心,和上官钧回到了永昌殿的休息室中。 * 等着摆饭之时,洪大福先给姬安和上官钧送来新的邸报。 大盛的邸报每旬一发,分别在每月的六日、十五日和二十六日。由进奏院负责编写,门下省进行审核,发刊之后通过邮驿系统下发至各府、州、县。 当初姬安还跟着上官钧住大司马府,黄义会给上官钧送邸报,姬安得他允许,跟着一块看。就是从那时起,姬安养成了看邸报的习惯,哪怕继位之后也保持着。 邸报上刊登的,都是朝堂的决策、天子及重要官员的活动、国内大事等严肃内容,便于让不能参与朝议的官员了解朝廷动向。 以前姬安就当个新闻随便看看,但今天心情却有些不同。 上回姬安想过,以后在邸报上登书架的图纸来做推广。可今天他留意着细看,发现邸报的内容实在枯燥,对于众多不关心朝政大事的百姓而言,没有一丁点吸引力。 姬安翻完新邸报,吃饭时就和上官钧聊起来:“大司马可知道,邸报在外卖多少钱?” 上官钧有些诧异:“邸报下发各衙署,不收银子。” 姬安:“衙署之外的百姓若是想看,要如何看到。” 上官钧:“可到衙署里抄一份。” 姬安诧异:“人人都能去抄?” 上官钧:“这个看各衙署。不过,听闻大州府都有商贾专门做这份生意,和官衙联合,每有邸报送到,就抄录出来卖,卖价各地不一。” 姬安:“那偏远州县……” 上官钧:“大概就没人卖了,关心的人也少。” 姬安一边吃饭一边沉思——这样看来,比起直接用邸报,不如新创一种刊物更合适,内容兼具严肃、活泼、生动、真实。早些让各处百姓接受新刊,以后他想推广什么才方便。 而且,这种时代的舆论导向都是由文人掌握。他们有什么想法,写成杂记、策论,在文人圈子里传播,再留下文本给后世,就能形成一种强有力的声音。 可姬安自觉,自己以后想做的事情,不一定都能让那些掌握舆论的文人满意。到时他虽然也会选人打嘴仗,但掌握一个直接面对百姓的管道同样至关重要,人民群众才是创造历史的大众。 姬安想定之后,试探着对上官钧道:“上回我不是说,想把书架子的图纸登在邸报上。” 上官钧有些奇怪地看过来:“陛下什么时候想登,让人将图纸交给进奏院,他们会制版印刷。” 姬安摇摇头:“可我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感觉邸报的流传度并不够广。” 上官钧瞭然:“陛下的书架子虽不复杂,可在大州府卖一卖还算可以,再想卖到偏避州县,恐怕有些困难。那的人多数不会舍得掏这份钱,即便少数有钱的,也会和大州府有联系,自会在大州府买。” 姬安:“不说书架子,如果我以后还想推广一些简单实用的东西,自家就可以用边角料制作的,那邸报就不太合适了。” 上官钧打量下他:“陛下是又想出了什么新奇东西。” 姬安:“口罩,冬日可保暖,也可防一些尘。就和蒙口鼻的布巾差不多,不过更便于穿戴。等我让人做出来,也给你送一些去。” 上官钧点下头:“谢陛下。但,哪怕偏远州县的邸报也有人传抄,甚至不收钱便可观看,百姓中识字的人少,恐怕会去看的人也不多。” 姬安顺势道:“所以我想创办一个新刊物,作为邸报的副刊。可以写些吸引人去看的内容,先引起百姓的兴趣。 “最吸引人的那部分看完,愿意顺便看看其他内容的人会慢慢增加。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也就推广开了。” 上官钧有了点兴趣:“陛下想用什么内容吸引人。” 姬安一笑:“当然是话本子啊。大司马是不是看这些看得少,百姓们劳作辛苦,等歇下来,听说书先生讲些精彩的故事,就是难得的休息。” 反正系统里有的是长篇小说,他永远不愁没东西可登。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陛下既已想得清楚,不如便试上一试。” 姬安:“嗯。我就是在想,该让哪里做这个事……邸报是进奏院编,让他们再多编一份?” 上官钧:“那边编邸报习惯了,怕了达不到陛下的要求,只让他们印刷还好。陛下这刊物既是全新的东西,不若和上回一样,编套小考题再选一轮人,想来才最贴合陛下心意。” 姬安一想也是,点头道:“你提醒我了,的确。不过,主编给什么品级合适?” 上官钧:“正六品以下,陛下随意。” 姬安得他支持,心里很高兴:“好,这两天我就编卷子。” 上官钧抬眼看来,却是泼了瓢冷水:“但陛下这刊物既用了朝廷的人,便不像你自掏内库做的事了,得过政事堂。” 姬安:“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宰相们总不会不同意吧。” 上官钧:“事情或许他们都没意见,但做什么事都要钱。新建一个部门从国库里掏钱,这事并不容易,尤其这个部门听上去没有太大的必要性。” 姬安愣了愣,随即却是又露出笑来:“你说钱的事啊,这个好办。” 上官钧:“陛下准备自己掏银子贴补?” 姬安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做刊物哪能没有广告位,招商就是了。” 上官钧不解:“招商?” 姬安:“你想啊,我这刊物可是准备面对广大百姓的。只要商家在上面吆喝,百姓不也能看到。看得多了,想买东西时,是不是就会首先想到那里去。” 上官钧一愣。 姬安:“头几期我可以往里垫点钱,但像京城和大州府这些地方,只要刊物有了热度,绝对很快能招到商拿到钱,成本也就收回来了。” 上官钧想了想,提醒一句:“可哪怕是大商号,也不是全国各地都有商铺,小商号更是只在当地有。陛下在京城招商,却全国发送刊物,京中商号会愿意吗?” 第90章 姬安跟着想了想:“那就各地都招嘛,让商号自己印好宣传页,到时往最后一糊就行了。发个文到各府州县的衙门,凡招商来的钱他们自留,他们绝对积极。” 上官钧眼中闪过惊讶:“陛下对这些事,倒是脑子转得颇快。” 姬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说自己只是看得多而已,只得含糊过去。 * 两人吃完饭,休息片刻,先前去传的那四个人选也都到了,一同在外求见。 姬安立刻将人传进来。 四个人里,三名大将军都是习武带兵之人,身材不说多魁梧,至少都高壮有力。殿前司副指挥使和他们站一起,视觉上看着就偏瘦不少,不过姬安看他手腕和手掌,也不是像自己这种没几两力气的。 当然,姬安最关注的还是那个问题人物——常仁佑。 常仁佑今年三十七,国字脸,粗眉圆眼,留着短须。在四人当中算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问过安后就半低着头不出声,属于打眼看过去很平常的一个人,十分容易直接忽略过去。 姬安问了四人一些简单问题,比如履历、出身、现在家有何人。四人一一回了话,全都已经成家,家眷就在京中,妻妾儿女人数不一。 听上去常仁佑非常正常,甚至在姬安给他们各自的妻儿打赏之时,他脸上还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总之,单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会引人怀疑的地方。 姬安也没多奇怪。如果这人不是影帝级别,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逃得过上官钧的眼睛。 问完一轮话,姬安就让四人都退下了。 上官钧先前只是看着,此时才问:“陛下可瞧上了哪一个。” 姬安装出思考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说:“那就羽林大将军吧。” 上官钧:“为何?” 姬安:“没什么理由,就我看他最舒服。” 上官钧:“……” 姬安继续说:“另外,那个骁骑大将军,我看他很不舒服。你再查一查他。” 上官钧难得露出些许无语之色:“常仁佑?陛下觉得他哪里不对。” 姬安装傻:“说不上来,就是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官钧:“和昨日那种有好消息一样的预感?” 姬安用力点头:“对!所以,仔细查查!” 上官钧凝视他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第57章 办刊 查常仁佑的事有上官钧操心,姬安继续展开批奏疏日常。 只是,刚才既然跟上官钧提了办新刊的事,姬安总免不了时不时走神。 后来姬安实在有点坐不住,干脆召来郑永吩咐:“备那辆小车,让今日当值的羽林卫换衣,我要去进奏院。” 郑永应声退出去准备。 待一切准备就绪,姬安微服出了宫。 进奏院不在皇宫内,不过离皇宫很近,是一座占地算得上非常宽广的大院子。 除了负责上载下达各地奏疏,以及编写、刊印、发行邸报,进奏院还是各地的“驻京办事处”。各地官员入京办事,都可住在此处。 姬安突然到来,将进奏院全都震了震。 众进奏官一通忙乱地行礼请安过后,姬安只留了负责印邸报的官员周振。 姬安问:“编纂邸报之处在哪里,领我去看看。” 周振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陛下,编纂房不在这里,在门下省内。” 姬安也跟着一愣:“不在这?” 周振:“众进奏官负责收集信息,递入编纂房。编纂房编纂期间,需交由门下省审校,因此安排在门下省内更为方便。待编好定本,再发回来由臣带人刊印。” 姬安点点头——这种安排倒是也很合理。 便说:“那领我去看看刊印房。” 周振依言带领姬安过去。 印刷的房间比姬安预想的小很多,姬安目测就和自己在立政殿的卧房差不多大。房内排着几架活字模,还有两张长桌用于制版。 今天才发新一期邸报,此时这房间里并没有人在。 姬安一边在字架前慢慢走过,一边问:“一期邸报你们要多长时间来刊印。” 周振:“回陛下,只需四日即可刊印完成。制作一期邸报周期为十日,前五日为编纂期,后五日为刊印期。臣等通常用去四日,留出最后一日以防内容临时有变,还有可调整的时间。 “是以上旬与下旬是在六日、廿六日发刊,五日与廿日虽是休沐,但若临时有变,亦会赶工重印。只中旬有些不同,因十五日为固定大朝会,十六日休沐。因此若要重印,便推迟至十七日发刊。” 姬安点点头,又问:“排版印刷需多少人手,共印多少份。” 周振先回了印量,再细说人手:“人手通常是四五人,偶尔还会有加减。” 姬安听得奇怪:“不是固定人手吗?” 周振:“并非固定,都是院中书吏轮着来做,会因内容多少来增减人手。” 姬安更奇怪了:“这种活,不都是做熟了才快。怎么不招固定人手,还轮着做。” 周振细禀:“陛下有所不知。这排版与印刷,朝廷是定为匠人的活计。但这活真不好招人,做的人得识文断字。认字不够多的、文章看不懂的,做起来都极易出错。 “最初换成活字是在太宗朝,据说那时候试过一段时日,终是不成,就只好让书吏来做。可书吏又不是工匠,谁也不想做得时间长了就被当成工匠,最后就变成了轮流来做的惯例。” 姬安讶然:“这么难吗,都培养不起人来?” 周振:“不是培养不起来,据说是培养到那个程度之后,人就会跑。毕竟,能识字的人,在外头能找到比这儿钱更多的活计。本朝律,雇人最长期一次只能签五年,就是每五年都得新培养一回。”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买卖的确是有点亏。 但现在是书吏来做的话,姬安想再加排一本副刊,人手就有点麻烦了。 姬安走到桌边,见到桌上一块没拆的版,版边还散落着几个活字。 他拿起来看看,发现有点像陶瓷,问:“这是什么制的?” 周振:“是胶泥。院中现留有一名固定烧字的匠人,若他忙不过来,会临时加雇人手。” 姬安想了想,再问:“民间的书局,雇这种排字的人手给多少月银,你可知道。” 周振:“陛下,民间书局不用活字,都是用雕版。” 姬安诧异:“不用?活字不是更方便?” 周振:“活字排邸报方便,是因为邸报每一期内容都不同,也无需留版。但民间的书局会留版,若是卖得好,就能隔段时日再加印。 “而且培养用活字的人成本很高,要留下人成本更高。雕版则不然,半懂不懂也能照着字样雕。对民间书局来说,还是雕版成本更低。” 姬安瞭然地点点头,心下想着——看来,这排活字的人手还是只能从后宫找,才能符合“培养好之后不会轻易跑”的条件。 他继续问:“若我想烧一套和这里同等数量的活字,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银子。” 周振再次愣住:“这个,臣不知……得问烧字的匠人……” 姬安:“你去寻人问,我在这儿等你。” 周振连忙应声,倒退几步就要转身。 姬安突又叫住他:“不要说是我问的,免得他害怕。我要听实情。” 周振再应一声“是”,就急急去了。 姬安在桌前坐下,拖过一只空的铁板,试着将那些零散的活字一个个往板上拼。 胶泥烧制的活字字模有点滑手,一不留神就往旁边滑。而且字模轻,若是不当心摔一下或磕一下,估计就会裂,还得烧新的补。姬安再举起字模细看看,发现笔划上也有细微的磨损,大概是印刷造成。 姬安回忆了下,依稀记得以前听说过,在计算机进入印刷业之前,印刷厂是用铅字排版。可铅有毒性,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恐怕不太适用。 他干脆打开系统,让系统推荐活字印刷发展书籍,发现还有木活字、锡活字、铜活字。金属活字用起来肯定稳定性更高,使用寿命也长久,但初始成本却不低。 姬安标记好几本,决定以后看情况。如果刊物发展得好,钱袋子也宽松了,就让人研究一下铜活字。 再等过一会儿,周振匆匆赶回,禀道:“回陛下,匠人说,若是由他找人一同制,最快半个月到二十日左右,便可以烧出一套与这里相同字库来。就是不便宜……” 姬安听他说完报价,觉得还可以接受。现在什么都得人工做,人数与时间成本下不来,人人每天都要吃饭,那总成本自然不可能低。 周振小心地观察着姬安,见他没有露出愠色,才总算松了口气。虽说匠人报的价在合理范围内,但他真怕不通俗务的天子觉得乱报价。当然,也可能是天子用的东西都贵,就不觉得这笔钱有多少。 第91章 姬安不知他心思,倒是觉得他这个负责人还挺合格,只要自己问的问题在他工作范围内,他都能够答得上来,还对民间的印刷有所了解。而自己这一趟来得也挺值,果然很多细节不实地来看是想不到的。 于是姬安一高兴,就说:“你做得很好。日后若是对印刷或邸报有什么想法,可以给我上奏疏,回头我让人记一记。” 这相当于给了限定直奏权。 周振被这个大好消息砸得都懵了下,才惊喜地行礼谢恩。 姬安再勉励他几句,便带着人回宫。 * 回宫的一路上,姬安开始思量起把编辑部和刊印房安置在哪里。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进奏院印刷,编辑部便就近设在进奏院里面或边上。但现在印刷得从宫里找人,那就还是都设在宫里好了,也方便他自己审稿。 姬安打开系统中的皇宫地图,在永昌殿周围细细找了一圈。但这一块同样是宫里的黄金地段,并没有空出的宫殿。先前立政殿与思贤殿之所以空着,还是因为高祖住过,不好再设为衙署。 马车很快回到宫中,姬安只得压下考虑,先继续批奏疏。 他出了一趟门,今天是肯定要加班的了。因此也不着急,按着自己的步调一本本看。 期间批完一本,姬安搁笔之时,突然顿住动作,再转眼去看写归总的那张纸。 他现在对众秘书的笔迹都已熟练,不用看落款就知,这份奏疏是高勉处理的。 姬安想起来,高勉当初在小考的“问答卷”里拿了满分。 而姬安想办的新刊,正是需要懂民生、亲民的人来操持。 姬安将奏疏收起,让人去隔壁传高勉过来。 高勉很快进来,躬身向姬安行礼问安。他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今年刚考中进士。虽然只在二榜中位,但以年纪来说,当得上一声青年才俊。 姬安赐了座,见他完全没有被天子召见的激动或是担忧,很平静地坐下。整个人的气质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倒有点久历沧桑的氛围。 虽说“秘书团”和姬安近得只有一墙之隔,但只要姬安不召见,他们同样见不到天子的面。上回徐小七还说有人有点失落,但这高勉似乎从始至终都是这种淡然的态度。 姬安打量着高勉,直接问:“高卿,我想以邸报副刊的形式,办一份面向百姓的新刊。若调你为主编——就是总揽编纂刊物之人,你可愿意?” 高勉平静的神色终于变了,露出些许诧异:“让臣总揽?” 姬安:“上回小考,有关民生的问答卷你拿了满分。我觉得你和百姓的生活很贴近,由你来办,能够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让新刊真的走进百姓当中去。” 高勉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却是问道:“陛下为何想办这份新刊?” 姬安微微一笑:“你觉得那书架子好用吗。” 高勉不解这个问题,回说:“颇为好用。” 姬安就把自己原想通过邸报推广,然后发现邸报流通范围不够广,就想办新刊,用于推广一些有利民生的小信息。顺便也提了一下口罩,还有赖大壮总结的一系列瓜菜种植法。 高勉听得神色越来越复杂,又道:“陛下初衷虽好,可百姓大多不识字。便是向他们卖刊物,他们不会看,更不会舍得买。” 姬安:“我也没想着百姓会买,但要吸引百姓来看,还是不难。只要刊登有趣的话本子,让说书先生说一说,说完再顺便讲讲其他栏目,慢慢地就能传开。而只要有人试过觉得好,以后就会继续关注。” 高勉细细思量一会儿,面带犹豫地问:“那,这新刊便是朝廷贴钱来做?” 姬安:“收支的问题不用主编操心,你只要操心内容就好。当然,内容也要经过我的审核。如何,你是否愿意。” 尽管嘴里这么问,但姬安看高勉的表情,心中就感觉这个主编人选已经稳了。 没料到,高勉却说:“陛下恕罪,臣觉得臣无法胜任。” 姬安一愣,随即才想起——虽然做主编算是主揽一事,但可能高勉还是觉得秘书这个天子近臣的职位更重要。 他就暗示了一句:“新刊和邸报一样,每旬一期,每期我都会审稿。” 也就是这个主编每旬都能和天子说得上话,与不知道哪时才会被召见一次的秘书相比,说不好哪边更加“近臣”一些。 但,高勉还是说:“陛下恕罪。不过,臣想向陛下推荐一位更合适的人。” 姬安有了点兴趣:“谁,仔细说说。” 高勉:“他是臣的一个忘年交,名叫石庭芝,就住在京郊的庄子上。他虽只考了举人,但学识不输进士,还更符合贴近百姓的要求。而且,他夫人是毕家人,精通活字印刷,曾为石兄刊印过好几本文集。” 姬安一愣,随即惊喜道:“毕夫人开书局吗?” 高勉摇头说:“那只是她家传之学。恰好臣今日带着一本文集来,陛下可要看看?” 姬安:“快拿来我看看。” 高勉退出去,很快拿着一本文集回来,递给洪大福转交姬安。 姬安随意翻了翻,发现字迹清晰,排版印刷看着都很舒服。先不说那位石庭芝,至少这位毕夫人就可以招揽。 高勉又道:“观文如观人,不如陛下先看看石兄的文章。” 姬安笑道:“好。而且你既推荐他,那我总是要见他一见。你给他写封信吧,还有他那位夫人,若是方便,希望能一同来见我。” 高勉应了是。 姬安这才让他回去,将文集放到一边,继续批奏疏。 这天晚上,虽然姬安加了点班,但回到立政殿躺上床后,还是翻起那本石庭芝的文集。 他原想当睡前读物,却没想到越看越欣赏。 这是一本杂文集,收录的文章内容五花八门。这些文章没有繁杂的语句,用词都和大白话差不多,写的也都是市井乡间的琐事,只在最后有那么一两段石庭芝的点评。 而那些点评,也不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只是三两句有感而发。有些记着憾事的文章,则会思索能否解开那遗憾。若是事中涉及百姓不知道的律法、政策,也会摘抄出来,思索还可以怎样维权。 姬安简直看得眼中闪光——难怪高勉会推荐这人! 只看这本文集,姬安就差不多有了决定。只要见过之后真是人如其文,那便可以用他。 这时代的书都不算厚,字也大,姬安很快看完一整本,才意犹未尽地吹蜡睡觉。 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又惊醒过来。 有常仁佑那个前车之鉴,姬安觉得还是得谨慎一些。 他打开系统,找到高勉的人物卡下指令探查。 结果很快显示——【对国忠诚度:70;对君忠诚度:75。】 算是安全的数值。 姬安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 翌日,姬安就在政事堂议事中提了创办邸报副刊一事。 他没有细说内容,只说除了有关民生的朝廷政策,还会刊登话本故事,也收集一些民间趣闻,再加一点生活小妙招,主旨在于丰富百姓的精神生活。 按着上官钧先前的提示,姬安把介绍重点放在了如何招商之上。总之,只用几个朝廷的低级文散官,以及通过邮驿系统发行,不需要专门划拨经费。 这听起来也是教化百姓的一种方法,又不用另外花钱,果然众宰相没有表现出抵触心,只问了一些细节。 庞侍中先问:“不知陛下准备让何人负责编纂这册副刊,是否也由门下省审核。” 另一个韦侍中也道:“早年间民间曾有各种小报,为了多卖钱,登的内容哗众取宠、荒诞不堪,太宗与先帝都曾严格治理过。陛下初衷是好的,但对内容还是需要严格审核,免得反倒误民。” 姬安笑道:“众卿放心,这副刊我会亲自审核。” 两位侍中对视一眼。虽然姬安没有提主编是谁,但听闻工作量没有增加,他们也就没再多说。 左仆射更关心招商:“陛下招商的想法是很好,但若是招不来商……” 他管着钱袋子户部,不得不多操点心。 姬安承诺道:“若是招不来商,自然是我拿内库的钱来印。若我感觉支撑不起,就停刊。总之不会动国库。” 左仆射就也安了心。 最后这事便顺利通过。 议事结束,上官钧跟着姬安一同走出政事堂。 姬安见此,就知道他有话说,一边走向休息室,一边低声笑道:“果然,和大司马讨论过,就知道怎么方便通过政事堂。” 上官钧回视他片刻,问:“陛下已经有了主编人选?” 姬安点头:“昨日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人,是个叫石庭芝的举人,我已经召人来见。大司马也顺便查一查他吧。” 上官钧听到这个名字,眼中掠过一丝讶意。 第92章 不过姬安走在前方,没有察觉,只继续说:“我已经看过他的文集,只等着见一面谈谈。若真合适,就让他来主持小考招其他人手。而且他夫人还会活字印刷术,正好可以带一带宫女和宦官。” 上官钧刚收起诧异,听见最后一句,禁不住问:“宫女和宦官?” 姬安:“我昨日去了趟进奏院,才知道邸报怎么印刷的。蹭不了邸报的刊印房,只能找人重新学。” 到休息室的一路,姬安就给上官钧说了说昨天的实地考察。 上官钧沉默片刻,才道:“我也没想到活字印刷发展不起来。” 姬安:“没事,反正后宫人多,都要养的,有事给他们做正好。对了,那个常仁佑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了吗?” 上官钧收回心神,无奈道:“陛下昨日才叫查,哪里就能这么快。何况我一直未觉他有异样,若他真有问题,也必得是细细挖才能挖出来。” 姬安点点头:“那你是要说什么?” 上官钧:“昨日下午我已和卜察使团谈好,卖一批旧火器给他们。” 姬安惊讶:“你动作好快!” 又压低声音问:“那粮食呢,他们怎么说?” 上官钧:“陛下放心,飞廉军已经在京中见到几个大粮商,想来他们今日便会设法与卜察联系。昨日我也暗示了一下卜察使臣,看他模样,应该是领悟到了,后头谈火器买卖时,出价很痛快。” 姬安一愣:“呃……他不会以为那些走私粮商背后的人是你吧……” 上官钧淡然道:“他怎么认为不重要。只要他们双方接上头,卜察买走了粮,至少今年那些粮商不会闹出事来。” 这时,郑永进来禀:“陛下前日说的口罩,尚衣局已经做出来了。” 姬安让他传人,郑永很快领进殿中省的尚衣奉御,奉御给姬安献上几个丝绸口罩。 除了华丽程度,口罩的模样和姬安以前用的相差不太大,只下部特意没有收口,像布巾一样往下垂着。毕竟面料的透气性不像后世,贴太实会喘不过气来。 姬安动作熟练地往耳朵上挂,对着洪大福抱来的铜镜照照,满意地点头:“不错,挺保暖的。” 初步防尘和保暖的功效都达到了。 姬安递一只给上官钧:“大司马也试试。全是同一尺寸,不知道你能不能戴。” 上官钧学着他的样子挂到两边耳朵上,照着铜镜感受一下:“有些闷……” 姬安对着上官钧左看右看,再上手扯了扯口罩。 几经调整,最后他还是放弃地帮上官钧取了下来,笑道:“果然是小了,才戴不舒服。” 又转头对奉御道:“给大司马做大一些。” 奉御连忙应是。 上官钧伸手摸摸耳后:“倒是的确挺保暖。” 姬安一边应一句“是吧”,一边向奉御伸手:“我再试试那几个。” 奉御再将用细布、粗布、棉布做的三个递上。 姬安一一试过,感觉自己还是最喜欢棉布的。真是恨不得明年就能让各地种上棉花,可惜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且他现在的能量还不够大批量买高产种子,先得多做利国安民的事攒能量。 第58章 商机 姬安再问奉御:“图可画了?” 奉御取出图来奉上:“按着陛下的意思,将制作过程全都详细画了下来。” 姬安接过看看,发现的确画得细致。以一块方布为例,从第一步如何量自己的脸来画线裁剪,到最后一步缝制好后如何佩戴,都画得一清二楚。至少姬安看过一遍,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会了。 他递给身后洪大福:“你看看,感觉能照着这个做出来不。” 洪大福看完,小声禀:“回陛下,奴觉得行。就是奴手笨,可能得来来回回拆上几次重新缝。” 姬安又递给上官钧:“大司马看看,要不要先发给北边边军,在军中推广一下。人人都有点破衣服、旧手帕什么的,需要的人可以先自己做起来。” 其实姬安很想直接作为边军军备品下发,但这又得一大笔钱。哪怕开会能通过,等着大批量制作再发放,可能冬天都过去了。不如今年先直接推广图纸,愿意动手的人就能先用上。 上官钧接到手中看过,抬眼问:“不等着陛下的新刊了?” 姬安:“新刊估计还得一个月。而且军中又没有说书人,识字的兵那么少,刊物要流传开比外头更难。还是走枢密院的路子,直接发图在军中推广最快。” 上官钧:“那便劳烦陛下让人多描两份。” 姬安收回来交给郑永:“描个三五份,给大司马送去。还有后宫里,也各处送一送。宫中针线什么的都有吗?” 郑永忙道:“陛下放心,针线都能领。宫女宦官们时常会缝补自己的衣物,不缺这些个。” 姬安:“那行,谁想用的就自己做吧。我钱也紧手,这个就不派发了。” 最后对尚衣奉御笑道:“当然,奉御和这回制作、画图的人都有赏,每人赏十两银子。过几日朱顺那边忙完了,我让他给尚衣局送过去。” 奉御连忙躬身谢恩,再和郑永一同退了出去。 姬安和上官钧一起吃完饭,便两厢分开。 郑永今天还没走,趁着姬安去书房,靠近小声禀道:“陛下,郭签申请了离宫,陛下是否同意?” 姬安听到这名,都没想起来是谁:“郭签?” 郑永:“先前先帝刚驾崩那时,他擅自为陛下与大司马备轿,被陛下罚去为先帝守陵,现在在神御殿伺候先帝灵柩。” 姬安这才想起来:“他啊。要走就让他走吧,放人的时候他的东西查仔细些。” 郑永低声应是。 姬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允许离宫了,肯定会集中走一拨。你提前控制好每日放离的人数,把人分散些,免得人多起来就乱。” 郑永:“是,奴记着了。还有那些女官,陛下虽罢了她们的差事,但她们还住在原处,别的宫女能见着她们,却又不清楚原委。奴有些担心,怕她们会不会悄悄传些对陛下不好的话……” 姬安得他提醒,思索片刻,吩咐:“这样吧,让她们都到后宫庵堂里去念念经、静静心。从今日起,宫里给她们的供给,全都按着庵堂里的两位师父来。两位师父吃什么,她们便吃什么,且只准着布衣。 “她们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又或是她们什么时候愿意自己走,就放她们走,不然就一直待在庵堂里。她们收拾出来的东西和银子,都先扣下来,登记好给她们个条子,等她们走的时候再还给她们。” 本来姬安不想对她们惩罚太多,但考虑到她们在外头的确有可能扰乱人心,加上担心有人拖着不肯走,还是得有点措施。 郑永低声应了是,这才退下去。 * 姬安照例批奏疏。 傍晚时分,师晟来求见。 姬安宣他进来赐了座,先问正事:“组建使臣护卫队的事?” 师晟笑着摇摇头:“卜察使团的事。今日那几个大粮商已经和他们接触,在酒楼雅院里谈了许久。看两边人出来时的神色,该是已经谈成了。” 姬安点点头,也笑道:“卜察使团也是你负责盯啊。” 师晟:“巡乙司负责所有国外的情报,臣负责的便是北边三国。” 姬安一愣——那这职权是真挺大。 师晟续道:“不过,臣下月中便会与下一任交接。” 姬安自然地接上一句:“你和齐卿到了图国,多注意安全。” 说完才想起一事,又道:“等卜察和图国打起来,图国发现卜察用上火器,肯定会向齐卿发难。你们先想一想,要如何应对。” 师晟却是又一笑:“陛下放心,这个臣等已经与大司马商议好。一探得卜察动手,会有人扮作信使,直接从边关入图国给臣等送信。到时万生先发制人,主动和图国皇帝说,我国边军有一批火器被卜察劫走。” 姬安:“那对付皇甫雄会不会失手。” 师晟:“大司马推测问题不大。信息来回传递都得要时间,等图国都城将消息送到前线,说不定卜察这边都把火器用完了。” 姬安听闻是上官钧的推测,心知上官钧会按着上一世的时间来把控,那该是没有问题,才放下心。 说完正事,姬安便提到私事:“前些日子内侍们整理出我的几件旧冬衣,都只穿过一两回。我想着你们这次去图国寒冷,若是不介意,我让人给你们送家里去。早两日就晒好了,只是忙起来一直不记得。” 师晟怔愣一下,赶紧起身谢恩:“谢陛下厚爱!” 姬安抬手示意他坐:“我与齐卿身材相仿,他穿着应当合适,你穿不知如何。我看料子都很不错,便是你们在外头买,可能也不太好买到这样的。有两件貉皮斗篷,我还让人加了层绵里。” 第93章 宫里的好料子肯定比外头多,哪怕当时原主只是皇子,配给的料子也不差。数量少的好东西在外头都不好找,就是能买到,价格肯定也不低。 师晟面上露出真诚的感激:“陛下能念着万生与臣,是臣等的荣幸。冬衣都做得宽松,想来臣也能穿上。即便真窄一些,也有许多法子能改。” 姬安:“那就好。采买之时若是有什么缺的,都可以和我说。” 他现在想到这对小情侣相互扶持这么多年,就觉得很是欣慰,能帮的地方总愿意多帮一点。 师晟放松地跟着说了句闲话:“谢陛下。不瞒陛下说,臣今日还专程留意了卜察使团,看他们都爱买些什么,有没有和图国不同的,想着自己也备点。他们两国风土相近,过日子用的东西想来都差不多。” 姬安就顺着这话,好奇地问:“那有没有什么不同。” 师晟带点自嘲的笑道:“没有,他们两国爱买的东西都是那些个,连爱买糖这点都一样。” 姬安一愣:“卜察人也爱买糖?” 师晟:“每个人都买了不少。臣也有些奇怪,只听说寒冷地方的人爱喝酒,没听说还特别爱吃糖的。” 姬安却感觉有道光在脑中闪过——爱吃糖?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连师晟都察觉出异样,不解地唤他一声:“陛下?” 姬安这才回过神,眼中突然迸出亮光:“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特别爱吃糖,而是糖太难得,平常很少有机会吃到糖?” 这话说得师晟也跟着一愣:“啊?” 姬安连忙问:“你知道我国的糖多是什么糖吗?是不是蔗糖?” 师晟愣愣点头:“据臣所知,是。” 姬安一下笑起来:“那就对了!甘蔗是喜温植物,长在热带和亚热带……就是只有南方才产。他们北边都没有,北边要制糖得用粮食或甜菜,所以国内的糖肯定很少,就必然价高!” 师晟跟着他的思路想过去,奇怪地道:“既然这样,图国为什么从来没向我们要过,也没要求在榷场的商品当中增加糖。” 榷场受到严格管控,只能卖大盛朝廷允许买卖的货物,而糖一直不在其中。 姬安已经想通了关窍:“我记得齐卿说过,没能从图国商人那里问出图国的糖价。” 师晟倒是一点就通:“陛下是说,是那些能来大盛的图国商人垄断了图国国内的糖?” 大盛严禁大盛子民在榷场以外的地方和图国、卜察买卖货品,更不允许有人跑到他们国内做生意。 图国能来大盛做生意的,也都不是简单身份,全是图国大贵族的人。卜察则没有人来。大盛对那些图国商人当然也管理严格,只允许他们采买奢侈品带回国去。 姬安问:“他们是不是每次都带不少糖回去。” 师晟:“这个臣得去查一下……但糖不在允许他们采买的货品范围内。” 姬安:“但糖也不像粮食、茶、铁、盐,并不属于管控出口货品。他们可以说是带回去自己家族吃的,只要不是十几大车,带个一两车估计不会被卡。” 师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陛下这么一说……” 姬安:“卜察没有商人来,你找个机灵的人,探探卜察使团的口风。” 师晟忙应道:“是。” 姬安被“糖”这个关键词唤起了脑中的模糊记忆,想起来曾听室友说过,许多穿越文里糖都是一大赚钱利器,尤其华国附近就有一个缺糖却银矿多的邻国。 大盛和华国接近,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个邻国? 姬安打开系统内的地图,目光直接往大盛东边看去,果然在那里看到一大岛屿群——倭国。 还巧得连名字都一样! 姬安忍不住地嘴角往上扬,问师晟:“倭国是不是有留学生在京里。” 师晟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但也立刻答道:“他们的留学生最多,约有七八人,而且一批回去了,又会有新的一批来。虽然倭国不是臣负责,不过依着路程算,他们的吊唁使团也差不多该到了。” 姬安心中已经有了数。既然师晟不负责那边,他也就不再和师晟多说,只道:“你探听好图国商人和卜察使团的情况,若是糖真的值钱,就让齐卿多带一些去。” 师晟应了是。 姬安没多留他,说了明日下午让人送衣裳到他家中,便让他退下去了。 * 姬安心里挂着事,看奏疏的速度都不由得加快不少。 批完了奏疏,他本想直接去思贤殿找上官钧,却被洪大福拉着劝:“陛下还是先吃饭吧,身子要紧啊!大司马这会儿估计都吃完了,您过去还得等厨房再做。” 姬安手一挥:“把饭菜带过去!” 洪大福无法,只得传话下去,再伺候姬安披上狐裘斗篷。 姬安自从奏疏加量之后,基本要工作到七点多,就下了班直接在书房里吃饭,然后散步回立政殿,正好合适锻炼身体。 今天也是这个时候,但按着上官钧平常吃晚饭的时间,这个点上官钧都已经在练剑了。 姬安饿着肚子,也不散步了,骑上马就带人去了思贤殿。 到的时候上官钧正好收剑。 上官钧看姬安从马上下来,又扫一眼他身后两个宦官手中的大食盒——这个时候的食盒,都是加了炭火保温的。当然,队伍中还少不了几个抱着奏疏的宦官。 姬安肚子空,顶不住夜风吹,拢着斗篷催上官钧:“大司马,进殿吧。” 上官钧放下剑,随他一同往殿里走:“陛下怎么不用了膳再过来。” 姬安笑道:“有事想早点和你说,我这可是给你送钱来了。” 上官钧:“给我送钱?不是送奏疏?” 姬安:“奏疏也送。总之你快去洗脸加衣服,回来听我详细说。” 上官钧瞥过去一眼:“那陛下也先吃两口饭吧。” 姬安一脸理所当然:“那还用你讲。” 上官钧进了里屋,让人伺候着净面洗手,身上的汗也落尽了,添上一件绵外袍。 再走出外屋,就见姬安已经盘腿坐在榻上吃上了饭,三菜一汤将榻上小案占了个满。 河清再给上官钧搬来一张小案,海晏摆上热茶。 上官钧倚着凭几斜坐,端起杯茶慢慢喝:“陛下怎么不到桌上吃,这样挤着肚子不难受?” 姬安手里捧着碗,低头看看肚子:“还好吧,没感觉……就我一人吃,到桌子那边说话感觉有点怪……” 上官钧面色有些无奈:“在这里不也是只你一人吃。” 姬安冲他一笑:“那你在那边陪坐,肯定没有坐榻上舒服嘛。” 上官钧扬下眉:“听陛下这话,可不像是来给我送钱的,倒像是来问我要钱的。” 姬安又笑了两声:“真是送钱。今日下午我和师晟聊了聊,突然发现一样能赚大钱的东西。” 上官钧:“什么。” 姬安:“糖!” 上官钧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禁不住重复:“糖?” 姬安点头:“对!就我们日常吃的糖。我不喜甜,之前都没想起这个来。先前图国使团不就爱买糖,师晟说,卜察使团也爱买糖。大司马可知道甘蔗是哪里产。” 上官钧听到这里,已经跟上了姬安的思路:“南方才产蔗,所以北边缺糖。” 姬安:“糖不像盐那么被看重,但长年吃不到甜味的地方,谁又能不喜欢糖呢。我想在榷场的朝廷交易货品中加进糖,而且量可以定得大一些,允许图国和卜察用银子买。” 榷场中的一些东西是由朝廷限量卖,比如茶叶,并且只换马。当然图国和卜察也不会吃亏,他们一样严禁民间私卖好马,拿来交换的都是骟马不算,还都是驮货的笨马。 上官钧打量着姬安:“朝廷的交易,如何是给我送钱。” 姬安:“你觉得,以我刚才的理由,能过得了政事堂吗?” 上官钧想都没想:“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同意大量运过去,会先运少量的过去试探。” 姬安狡黠一笑:“所以,这不就是机会。大司马可以做这个探路人,包下明年半年或一年的糖交易,绝对很赚。而只要证明糖好卖,后续政事堂自然就不会再卡。” 上官钧:“原来陛下就只想让我赚这有风险的第一波。” 姬安继续说:“还有个地方可以细水长流地赚。” 上官钧:“何处。” 姬安:“倭国。你让人去和倭国留学生打探,他们那里肯定也缺糖。” 上官钧目光中带上了兴味:“陛下如何得知,莫非又是看了什么不知来处的闲书。” 姬安一滞——太想赚钱,忘了先编藉口! 现编也来不及了,而且容易出纰漏,姬安只得试图向上官钧科普:“大司马可还记得倭国在哪个位置,要不要让人取地图来。” 上官钧看看他,抬手摇铃,让闻声进来的河清去取来地图。 第94章 姬安吃饭快,此时已经吃完,顺便让人把碗碟收拾下去,和上官钧一同看铺在小案上的地图。 姬安伸手滑过图国和卜察的纬度:“你看,图国和卜察是这样横着相连,两国的气候风土就差不多。” 再对比着倭国的位置,横着往大盛划:“同理,倭国就会和我们这一片的气候相差不大。” 他再往南边指:“而甘蔗,要到这么南边才能产。因此可以合理猜测,倭国不产甘蔗。他们要制糖,就和北边一样,得用粮食和甜菜。粮食首先要供吃,还要酿酒,甜菜的产糖量则比甘蔗低许多。” 最后说:“反正倭国留学生多,他们的使团也马上要来吊唁先帝,打听打听他们国内的糖价不就知道了。”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良久,才抬眼去看姬安:“陛下这个类比,颇有意思。” 姬安怕他在这里纠缠,继续把话题往赚钱上引:“我记得中书令说过,出海贸易的船队是由朝廷的官船带上一些民船。糖是消耗品,大司马想长长久久地赚钱,可以包一艘船,跟着官船过去卖糖。” 上官钧也就顺着他的话题说回来:“出海的船队的确是官带私,但陛下既然决定在北边榷场由朝廷来卖糖,在倭国怎么不也由朝廷来卖。” 姬安笑道:“当然是由朝廷来卖。但大司马若愿意冒风险先为朝廷一试,我想,政事堂也会同意给大司马留出这一点小特权。” 上官钧凝视他片刻,又问:“陛下真觉得,卖糖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姬安答得斩钉截铁:“当然。” 上官钧:“那为何陛下不自己赚这个钱。” 姬安向他摊手:“我是很想的。但你也知道,我还想着改后宫和皇庄,明年还要跟你买粮。这样算下来,就没钱投资这一笔了。要不,你贷钱给我,我赚到之后连本带利还给你。”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睛,审视般地看着姬安。 姬安脸上写满了坦荡:“真的,你就说几分利吧。只要你肯贷,我就去卖糖。” 上官钧思索片刻,又问:“那为何陛下不自己做这独家生意,要把糖交给朝廷来卖。” 姬安:“我是想着,只要糖能卖得起价,就可以减一些税钱,用这份钱来补。” 上官钧一愣,随即提醒他:“那些不仅关系到国库,也关系到陛下的内库。” 姬安:“我可以再从其他地方赚嘛。而且卖糖这种生意,需要从南到北大批量运输,朝廷更好操作。当然,民间发现能卖得起价之后,估计也会有走私,不过走私糖不像走私粮食那么大危害。 “而且糖也不像粮食那么必不可缺,走私价不会太高,对朝廷的买卖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我目前是只想到这些,等在政事堂议的时候,看看宰相们还有什么补充的。” 他苦口婆心半天,说得嘴都干了,拿起放凉的茶一饮而尽:“怎样,你干不干嘛。你要不想赚,就给我放贷。要不是不好在外头贷……” 上官钧眉头动动:“‘要不是不好在外头贷’,陛下就准备在外头贷了?” 姬安:“给你送大钱,你还不乐意接啊。” 上官钧:“陛下想贷钱,用何做保。” 姬安:“你想要什么。” 上官钧想了想,慢慢道:“我还欠着陛下一件事,那陛下也应我一件事吧。” 姬安一愣。 上官钧:“陛下应了,我们便共担风险。我出本金买糖,赚的银子……三七分账,我七。若是赔了,陛下日后还我一半本金” 姬安尝试讨价还价:“五五。” 上官钧:“算了。” 姬安痛快改口:“四六,我四。” 上官钧点头:“那便一言为定。” 姬安举手:“击掌为誓。” 上官钧抬手,与姬安掌心相击。 姬安眉开眼笑:“信我,绝对大赚。” 上官钧收回手,端起茶杯喝茶。 茶杯后的唇角微微扬起。 第59章 侧滑 姬安说动上官钧出资尝试卖糖,心情非常愉快地散步回立政殿。再换了衣裳,带上今天轮值的羽林卫一同,高高兴兴地跑了五圈。 恢复锻炼七天,如今姬安已经可以慢跑完全程,回到屋中还能再做十个伏地挺身、十个卷腹和十个深蹲。姬安都感觉这一两日精神变得更好,悬腕写字也不怎么觉得胳膊累了。 这天晚上自然也是睡了个好觉,醒起来时依稀感觉像是做了个美梦,又记不得是什么内容。 姬安就直接默认为梦到了赚钱,毕竟昨晚最让他激动的就是这个事。 虽然上官钧问他要一个承诺,不过他手里也还握着上官钧一个承诺,姬安感觉可能最后会变成两相制衡、不了了之。总之,他几乎是什么力都不用出,就白赚了四成收益。 连梳头穿衣的时候,姬安都收不住眼中的笑意。直到穿戴好,他才对着铜镜用力扯扯脸,把表情调集成适。 今天是先帝的四七,又到了姬安领着群臣去祭拜的日子。 往殿外走之时,郑永靠近问:“陛下今日出了孝,尚食局那边问,是否为陛下加上肉食。” 姬安一愣,才反应过来——二十七日已过。似乎天天都有事忙,感觉眨个眼这孝期过去了。 他想了想,问:“国丧是四十九日不能宰杀禽畜吧。” 郑永:“是。不过既是为了陛下,自是可以破例一二。”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说:“算了,不差十一二日的,还是等过七七吧。” 不过,想到自己恢复运动最好能多摄入点蛋白质,又补充道:“每日早膳给我加两个茶叶蛋,中膳和晚膳都做一个有蛋的菜。” 郑永一愣:“茶叶蛋是……” 姬安也是一愣,才知道大盛还没有茶叶蛋。 他回忆着自己以前随便捣鼓过的做法,慢慢说:“把蛋洗净,放进冷水中,煮到水沸片刻,大约六七成熟。然后捞出来在冷水里浸一下,同时敲裂蛋壳。 “再另下锅,加水浸过蛋,放入一把粗茶,还可以加些许八角、陈皮、酱油、花椒、茴香,用小火熬上三四刻钟就成了。最后这锅加料的汤可以煮两三回再换,没坏就不用每天换。” 郑永边听边细细地记下,再重复一遍。 姬安笑道:“你先去和膳房交待吧,别走一回神御殿回来就忘了。” 郑永应声退了出去。 姬安也带上人去往神御殿。 自然还是和上官钧同行。两人的马养在一处,每天上班又同路,就都是一同走。 祭拜完先帝,去往永昌殿之时,姬安还特意和上官钧说:“今日我教膳房做一样新吃食,叫茶叶蛋。估计午膳就会送上来试做品,大司马要不要留下尝尝。” 上官钧转眼看来:“茶叶蛋,用茶水泡的蛋?” 姬安:“光泡不行,得煮。单放茶叶是最简单的,复杂的还会依口味加一些香料。” 上官钧:“今日出孝,陛下不让膳房做肉食吗。” 姬安一笑:“离四十九日也没多久了,不着急一时,先吃点蛋就好。你要一同吃,我就让膳房中午多做两个菜,并且一定把这个茶叶蛋送上来。” 上官钧收回目光,片刻才道:“好,那我便试试陛下的新吃食。” 姬安在心中算了算,自己是五月初穿越过来,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 以前他家附近有家店早餐会卖茶叶蛋,他一周会买上四五次。现在五个月没吃着,还真有点想念茶叶蛋的味道。 姬安带着对茶叶蛋的期待,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不过现在还没收集到倭国的情况,姬安没着急在政事堂提卖糖的事。 到了中午吃饭,膳房送上来四颗茶叶蛋。 姬安看着带裂纹的褐色蛋壳,闻到隐隐的清淡茶香,一下就被勾起馋虫,抬手要去拿。 吓得洪大福赶紧拦:“陛下,还未验毒!” 尚食奉御亲自过来送这个新吃食,在旁道:“本该剥了壳再送上,只是臣等头一回做,想给陛下看看是否是这个模样。” 姬安笑道:“正是这样。大福快让人验,我都馋了。” 很快,四只剥好壳、共切成八半的蛋重新摆好,能看到蛋白被茶水染成淡淡的茶色。 姬安夹起一块吃下,满意点头:“好好,不愧是御厨,好味道!” 奉御松口气,笑着夸:“全赖陛下妙想。” 姬安打了赏,让人都下去,自己和上官钧安静吃饭。 看上官钧吃下一半,他问:“大司马觉得如何?” 上官钧淡淡道:“尚可,比白蛋有些味道。” 姬安失笑:“大司马吃过的好东西太多。不过茶叶蛋也就是个小食,合适当早膳。” 上官钧:“陛下似乎对小食很有兴致,上回是萝卜丸,这回是茶叶蛋。” 姬安心道——那不是我没本事自己在家里搞满汉全席嘛。 第95章 面上就继续拿看书当藉口:“你也知道,我都是从闲书里看来的。那些各家各派的秘制大菜,也不会随便被记在书里。” 上官钧随口道:“陛下不若登在新刊之上,说不定有人见着,还会给陛下送些新奇小食的方子来。” 姬安笑着应和:“这点子不错,的确可以向外征稿。”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先前的烦恼:“对了,做新刊的地方还没着落。我想用宫女宦官来刊印,就不好设置在宫外。可宫内看来看去,都没找到个空着的地方。” 上官钧想了想:“翰林院大,腾两三间屋应该还是可以。” 姬安却说:“我不想安排在翰林院。那里闲人多,人多就嘴碎,编辑部在那里肯定会受影响,我这份刊物可不是面对文人的。”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既想用到宫女,其实安排在立政殿内最为合适。我看立政殿里的内侍住得挺宽松,挤一下便能腾出房来。” 姬安摇头:“不行,我还想着请毕夫人呢。让她在立政殿里办公,准会惹闲话。” 上官钧:“那就只有在武官衙署里找地方了。殿前司占了武德殿前堂,后堂只作库房用,倒是可以腾一腾。” 姬安犹豫:“方便吗?” 上官钧:“不如陛下亲自去看。” 姬安一想也是,就点头道:“吃完饭去看看。” * 武德殿在永昌殿的东南,立政殿的西南,三处差不多形成一个等腰三角。 姬安和上官钧虽来得突然,但殿前司毕竟是军队组织,众官员出来列队迎接还算得上井然有序,比上回姬安在进奏院见到的情况好得多。 新上任的殿前司指挥使领着众下属行礼问安。 姬安颇为满意,又问一句接任的羽林大将军可有选定。 指挥使报了个名字,正是现在跟着朱顺在清点内库的那位将军。 姬安点点头,在殿中慢慢走着,一边听指挥使介绍各处。 武德殿总体和立政殿、思贤殿大小相仿。 宫中的每一“殿”,其实都是一片建筑群。立政殿、思贤殿这类是只有一栋主体建筑,其他房屋在四周环绕。 而武德殿则是和永昌殿、长寿殿一样的形式,分为前后堂两栋主体建筑,分别带有其他房屋,期间隔着二三十米。 殿前司管理宫内禁军,禁军又另有军营和训练地,因此需要的办公场地其实不多大。 姬安看殿前司只占用了后堂的两间屋放东西,便问:“这里可不可以腾一腾?我想在后堂安排新的部门。” 指挥使忙道:“陛下要用,臣下午便让卫士们腾空,再把后堂清扫干净。” 姬安笑道:“不用这么赶,两三日内腾出来便好。” 又出门看看前后堂的距离,再说:“在前后堂中间摆一道栅栏,后堂从边上走,两不打扰。” 指挥使再次应下。 解决一桩事,姬安非常满意,一边勉励众人一边往外走。 结果出来就碰见正要往里进的常仁佑。 常仁佑一愣,随即连忙向姬安和上官钧躬身抱拳:“臣参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停步,叫了“免礼”,又打量着他问:“常将军为何事而来。” 常仁佑恭敬答话:“来向指挥使交下月的骁骑卫训练计画。” 姬安:“我看看。” 跟在他身后的洪大福便走上前,接过常仁佑递上的摺本,转交给姬安。 姬安展开浏览一遍,顺便让系统记录下来,再交给身旁上官钧。 上官钧瞥他一眼,接到手中看。 姬安问:“平常骁骑卫也是这么训练的吗?” 常仁佑:“是,基本每月都如此,就是每月办的比赛略有不同。” 刚才姬安的确在计画上看到要办两次比赛,一次马球,一次骑射,还列了申请的奖品。 姬安:“常将军是否也会参赛。” 常仁佑:“回陛下,臣与几位骁骑将军是裁判,儿郎们都由小校带着比拚。” 姬安再问了几个训练和比赛问题,听上去都无异样。见上官钧看完了计画,交给洪大福送还常仁佑,便停下话看看他。 上官钧回视一眼,又垂下目光。 姬安便说:“我该回去批奏疏了,你们忙吧。” 常仁佑忙让到一旁,和指挥使一同躬送姬安和上官钧上马。 姬安骑着马走出一段路,忍不住悄悄回头看,见那两人已经说着话回转。 上官钧也回望一眼,再看向姬安:“陛下今日感觉如何,是否还有上回那样的预感。” 在外头说话,他刻意隐去了一些关键信息。 姬安沉吟着,打开系统再探查一次。 结果——【对国忠诚度:15;对君忠诚度:15。】 好家夥!这是在不满自己没有提拔他当指挥使?! 姬安果断对上官钧道:“我的预感突然更强烈了,大司马需得细致些!” 上官钧神色微妙地点下头。 姬安犹不放心,策马挨近上官钧,小声问:“我最近有没有需要用上骁骑卫的时候?” 上官钧见他身子又大幅度倾斜过来,不得不伸手托着他肩头:“陛下的登基大典,要出京到圜丘祭天。” 姬安:“那……” 上官钧:“陛下放心,在那之前会有结果。” 姬安刚要坐正回去,却又听上官钧也小声说:“陛下若实在不放心,不如现在便换个人。” 姬安一愣:“无缘无故的,不好吧?” 上官钧:“怎会无缘无故,自然是交待的事没做好。” 姬安眨眨眼,思索片刻,低声回:“你先查,要真没查出来……” 如果只是弄走常仁佑,姬安自然有的是办法。但这事里重要的是上官钧怎么想,姬安可不想被上官钧怀疑自己是藉着对付常仁佑在对付他。但常仁佑太危险,要真没查出来,说不得就只好使些手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姬安心中所想的不光彩被老天听去,恰在他要坐正身子之时,突然感觉白马像是踩到石子之类的硬物,稍稍缩起后蹄蹬了蹬。 如果姬安正常骑马,这点小颠簸完全不会有影响。 可他现在歪着身,还是大幅歪身。 于是整个人直接向上官钧所在的左侧滑倒下去。 姬安猛抽口气,赶紧用力拉缰绳。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腰两侧被一道大力掐住。 紧接着,一道沉声在耳边响起:“放缰绳,脱镫!” 姬安原本为了向左歪身子,右边脚没踩牢,下滑时就已经脱了镫。现在左脚下意识后抽,也从马镫里脱出来,同时双手松开缰绳。 几乎是瞬间,姬安整个人像是被托着腾起身。 等姬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上官钧抱到了黑马的背上,就坐在他身前。 单人马鞍不大,姬安半边屁股压着鞍头,还因为那个斜度而令他自然地向着上官钧倒去,可以说是完全贴在上官钧怀里。 姬安有些怔愣地抬头,就对上上官钧近在咫尺的脸。 瞬间,以前他和上官钧同睡一张床的回忆就翻涌上来。 上官钧一手环着姬安的腰,一手拉回缰绳,控马停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又只有姬安和上官钧两人坐在马上,洪大福和随行卫士都走在马边,竟然无人及时发现异样。 直到黑马被上官钧控停,白马也跟着停下,众人才察觉不对,停下脚步抬头看——就见到天子横坐在大司马的马上。 上官钧垂眼看着姬安:“陛下可有扭到哪里。” 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姬安回过神,连忙说:“没有,还好大司马及时相救。放我下去吧。” 洪大福已经赶到姬安身前,一边伸手扶他,一边紧张地问:“陛下是怎么了?” 姬安顺着滑下马来,左右走了几步,笑道:“没事没事。” 说完,回到白马身边,伸手摸摸马脖子。 白马转头看来。姬安感觉它那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好像盛满了不解,似乎在问——怎么就从我背上下去了? 洪大福还在紧张地问:“陛下,刚才究竟怎么了?要不要换匹马?” 姬安不想多提自己为了说小话而闹出的丢脸事,连声道:“没事没事,这匹马这么温驯,我很喜欢,不用换。” 说完,在卫士的相助下重新坐回马上。 白马抖抖鬃毛,跟着姬安的指示继续往前走。 姬安感觉身旁的上官钧跟了上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相贴那一会儿给大脑留下了记忆,明明两人的马之间还隔着点距离,身子间隔得更远,姬安却彷佛能感受到上官钧身上的温热。 姬安甚至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很可能是红了。 他佯装自然地抬手去扯斗篷的帽子,像是要挡风似地拉起,一边问:“大司马不去枢密院?” 上官钧淡淡道:“嗯,这便去了。” 第96章 说完,拨转马头。 姬安感觉他离开了一些,才转过头去看。 却发现上官钧也在看自己,顿时觉得脸上的温度又在上升。 上官钧唇角扬起个似笑非笑的小弧度:“陛下骑马别分心。” 姬安:“嗯、嗯,我知道了。” 上官钧这才真转了方向,带着自己的小厮离开。 姬安轻叹口气,忍不住低下头。 却正好对上洪大福担心的视线。 洪大福犹豫着小声说:“陛下……您脸好红,是不是热到了……还是别戴帽子了吧……” 姬安莫名地怀疑是不是所有卫士都竖起了耳朵。 但此时他也只能强作镇定地抬头,并拉下帽子:“刚才感觉凉,戴上了是有点热。” * 姬安回到永昌殿,批奏疏之前还有一件事。 就像上官钧之前说的,现在到了各地官员、郡王进京吊唁先帝的高锋期,姬安差不多每日都要接见人。 今天来的这个,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特殊——是原主的生父,留高王。 姬安来到接见的殿中坐好,喝了杯茶定定心神,让人传留高王进来。 来的人还不少,一共四个,留高王和他的三个儿子。 留高王见到姬安,先笑道:“多年未见,四郎都长得这般高大了。我还记得当年抱你之时,你才这么一点点大。” 说完,示意身后三个儿子上前,又道:“四郎可还记得这几个兄弟,你二哥、三哥和七弟,当年都和你玩得挺好。他们都很想念你,我就带他们一同进京来看看你。” 三人连忙躬身问安,不过到底没有留高王那么胆大,都是口称“陛下”。 姬安目光扫过四人,没叫坐,却是向旁边伸手。 洪大福趋步上前,拿起杯茶送到姬安手中。 姬安垂眼,一边吹着热茶水,一边慢慢道:“留高王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朕便提醒一句,朕的二哥、三哥和七弟,都已在前几年过了世。” 一句话,说得下面三个脸皮薄的年轻人脸上阵红阵白,纷纷低下头。 留高王脸色也不太好——姬安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姬安慢条斯理地喝口茶,这才叫四人坐,又问:“留高王与四位……宗族兄弟,可去吊唁过先帝了?” 这其实是句废话,正常流程就是先吊唁完再来拜见新帝。 留高王嗡声道:“刚才我已经带他们去吊唁过了。” 姬安:“那便回驿馆好好休息,择日起程返回留高吧。” 跟这个一日都没管过原主的人,姬安连场面话都懒得多说,直接挥手示意洪大福送人出去。 留高王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赶着起来,心有不甘地道:“四郎,你我好歹父……” 姬安打断他:“留高王慎言。你想想清楚,朕如今为何能坐在这里。” 留高王用力咬着牙,瞪着姬安片刻,甩袖而去。 他的三个儿子相互看看,只得再对姬安一躬身,就赶紧转身追出去。 洪大福送人回来,颇为不愤地小声对姬安道:“陛下,这留高王对您也太不敬了。” 姬安冷笑一声,起身往书房走:“不就是仗着自己那点身份。” 洪大福观察着他的神色,犹豫着问:“他带这么多儿子进京……” 别的郡王,有世子的就带世子,没世子的会带想请封为世子的那个儿子,算是来给姬安认个脸。而留高王一下带了三个,明显就是仗着身份想来要好处。 姬安:“哪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洪大福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至少知道了姬安的态底,用力点头道:“陛下在玉牒上过了名,就是正正经经的先帝之子,早已和留高王没了关系!” 姬安回到书房,彷佛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还像往常一样批奏疏。 到得傍晚时分,师晟再次求见。 姬安宣他进来,问:“打探得如何?” 师晟脸上带着欣喜:“陛下所料一点不差!卜察国内的糖非常少,多为饴糖,比不得我们这儿的沙糖甜。沙糖在我们京中是四十文一斤,而卜察国都的饴糖就卖到九十文一斤。 “臣觉得,他们将沙糖带回去,卖上二百文都不成问题!臣还打听了下,北边边境的沙糖价在六十文左右,只要放到榷场里卖,翻上一倍卖一百二十文绝对能脱手!” 姬安顿时笑开:“太好了!” 简直就是暴利! 第60章 顺利 姬安遣人去找上官钧问倭国留学生的消息,听闻已经有了反馈,当晚就又一次带着晚饭找去思贤殿。 倭国国内的糖市场,果然和卜察相差不大。 既然拿到了这两国的数据数据,图国方面也有迹象佐证,翌日的政事堂议事上,姬安就提了在北边榷场和对倭贸易中加入糖的官营专卖。 当然,正如姬安所预料,哪怕面对他的分析与数据,众宰相都是将信将疑。毕竟还没有实地考察过,数据来源面太小,姬安也能理解。 右仆射倒是颇为心动:“臣觉得陛下说的不无道理,不如先小规模地试一试?” 左仆射瞥他一眼:“刘公手底下都是花钱的地方,想着多有进账是正常。但万一赔了钱呢?再小规模,赔了也吃亏。依臣看,还是先派人到那几国实地去看过吧。” 中书令道:“派驻图国的使团不是马上要动身了嘛,等使团过去,也就能了解到实际情况。卜察那边,可以在几处榷场内仔细探听。倭国更方便了,明年官船过去卖东西之时,可以顺便了解。” 庞侍中接话:“国库用钱干系重大,自当稳妥为上。臣以为中书令所言甚是,先了解清楚,若可行,再小规模尝试。确能盈利之后,再增加数量。” 众人也都出言附和。 听到这里,姬安一笑,顺势道:“不如这样,朝廷委派一名民间商人先探探路,在榷场和倭国卖个半年一年。若赚得不错,就开启官营外贸。 “不过,既然让人家做冒风险的事,若是真能赚到钱,也得让人家跟着喝口汤。我想,以后就特许其保留去倭国卖糖的权利,可以限制一下数量。” 众人听了,又议论几句。刚才姬安的第一个提议被否,这第二个提议,众人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强硬。 左仆射问:“不知陛下想如何挑选委派的商人。” 姬安看向上官钧:“这事,我想交给大司马。” 众人眼中都闪过诧异,不过见上官钧面上并无异色,心下又另行计较起来——不知道天子和大司马是已经商议好了,还是天子在给大司马找难题。 但既然事涉上官钧,众人很快决定不多掺和这事。 虽说大盛禁止官员行商,但也有空子可以钻,比如以家中下人的名义。更别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官商勾结,只看事情大不大,值不值得拿出来办。 因此很明显,如果这是坏事,就是天子在给大司马挖坑,那他们置身事外才是上策。如果这买卖真能大赚,那天子在给大司马送钱,以后国库吃大头,大司马凭功劳分一杯羹,他们更不好阻止。 于是众人全都看向上官钧,就等着他自己做决定。 上官钧淡定应道:“臣遵旨。” 见他应了,众人也就不再多言,此事顺利通过。 今天的议事结束后,姬安和上官钧再次一同前往小殿,准备接见来辞行的卜察使团。 两人坐定,姬安先对上官钧笑道:“光是榷场内外就能涨一倍多的价,再从产地直接运过去,利润更加可观。倭国那边还是海运,南方水路勾连,运输非常便利。我就等着大司马给我分钱了。” 上官钧抬眼看他:“陛下想多赚钱,首先得多产糖。不知陛下看的那些闲书里头,可有什么提高糖产量的法子。” 姬安愣了下,没想到上官钧会主动提到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闲书”这个藉口用得太多,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隐隐的怪异感。 不过,上官钧说的也在理。哪怕甘蔗出糖多,可凭现在的生产力,总量还是供不应求,不然京中的糖价也不会是米价的四倍之多。 姬安昨晚的确在系统里寻了书,本来就要和上官钧提,只是没料到上官钧主动说起,此时压着那点点异样感,顺势接话:“大司马猜得不错,我还真发现有一样东西,叫糖车的,你可听过?” 上官钧微微眯眼:“陛下还是直接将书给我吧,收糖之时,正好让人看一看。” 姬安本想打探一下大盛有没有,免得有了还买浪费能量。现在听这说法,至少上官钧是没听过,就应了下来:“晚上我让人送去。若是产地那边还没有,大司马就顺便让当地官员推广一下。” 上官钧点下头。 姬安想想,又有点担心地提醒:“虽说赚钱,但你收糖也别收太狠,不然国内糖价得一下蹿好高。” 第97章 上官钧:“如今已过霜降,糖都已制好,陛下的糖车今年是用不上了。糖量就这么多,国内少了,价格总要升的。” 姬安冲他笑笑:“这个我想过。但以沙糖的价,本来日常吃得起的也至少是中产。又不像盐是必需品,升一点影响不会多大,而且还有饴糖作补充。不要升得太狠就行,我相信大司马能把控好。” 上官钧回视他片刻,才垂下眼:“嗯。” 随即转了个话题:“听闻昨日留高王带了三子入宫觐见,他可是对陛下说了什么。” 姬安脸上的笑就转成了嘲讽:“我对他想说什么没兴趣,没让他开口,直接叫他早点滚回封地去。” 上官钧再抬眼看来,却是没说什么。 姬安坐正了身,让人去传卜察使团。 * 吃过午饭,姬安又宣了终于盼进京来的石庭芝及其夫人毕琼。 石庭芝年约四十出头,清瘦儒雅,眉目温和,美髯及胸。毕琼与丈夫年纪相仿,淡妆轻抹,发髻上只簪了一只银钗。不过衣裳却与石庭芝的布衣不同,是丝绸滚毛边的长褙子,看着像是絮了丝绵。 姬安赐了座:“我想创办面对百姓的新刊,高勉可在信中与你们说清楚了?” 石庭芝应道:“高贤弟写了不少,就不知可有遗漏。” 接着将高勉信中所写都说了一遍,的确都是姬安先前和高勉说过的。 姬安看他不用拿信也说得这么清楚,像是上了心的,就问:“石卿对此如何看,你可乐意来任这主编。” 石庭芝没犹豫,拱手道:“陛下能看得起臣,是臣之幸。” 姬安笑着点头:“我已看过你一本文集,据说是毕夫人刊印的,印得很精美。” 一边说,一边顺势看向毕琼。 毕琼大方回道:“家中所传之学,妾闲来无事,便摆弄一下。能得陛下一声赞,是家祖之幸。” 姬安却道:“令祖发明出活字印刷,是百姓之幸。若没有这活字,刊物这类具有时效的东西,很难快速广泛发行。” 毕琼一愣,不由得和石庭芝对视一眼。 姬安接着和夫妇两人聊那本杂文集,不限于文中内容,时不时还发散到民间种种事情,越聊越觉投机。 果真如高勉所言,石庭芝对百姓生活很了解,非常愿意去观察和思考市井乡间那些生活琐事。毕琼也不是只在家相夫教子的人,尽管话少,但她对女性的观察自然比石庭之更细致。 聊过一轮,姬安非常高兴,当即做下决定:“石卿正合适当我这本刊物的主编。我还想请毕夫人出任副主编,一则补充审稿,二则带人刊印。不知可否?” 毕琼没太惊讶,大概先前听姬安提到活字,就已有所准备,此时只问:“不知陛下准备在何处编纂和刊印。” 姬安:“就在宫中武德殿,你们过来时路过的。一会儿我让内侍领路,再叫高勉陪你们一同过去看看。刊印的匠人,会从宫中的宫女和内侍里挑。毕夫人想个挑人的章程,我让人去办。” 这回夫妇两人都吃了一惊:“宫女和内侍?” 姬安解释:“我到进奏院了解过邸报的刊印,听闻这活字印刷不仅得识字,还得看得懂文章才好上手。宫女和内侍里方便找人手,而且学会了也不会轻易离开。还是毕夫人原本就有人手。” 毕琼道:“妾在家中只是带着几个侍女一同做。” 姬安:“你若觉得需要,可以将她们一并招进来。哦,还要外招一个雕版工,有时需要印配图。总之,这一块就全交给你。” 毕琼点点头:“谢陛下信任。” 姬安又对石庭芝道:“高勉可和你提过,先前他当上给事郎时的小考。刊物的其他编辑,我也准备用这种方式来招,考试便由石卿来主持,题也由你来出,再拿给我过目。” 石庭芝笑道:“高贤弟提过一笔,不过他说考题保密。不知陛下可否让臣参考参考。” 姬安让人取了一套题给他,再递上一张纸:“这是我目前想好的刊物栏目。” 石庭芝接进细看,毕琼也凑过去。 纸上写着—— 【一、前一旬朝廷新发布的与百姓相关的政策,摘自邸报,并进行详细解释。若无,则讲解旧的政策或律法。 二、大事件报导与解读。若无,则从邸报中选登朝廷活动。 三、市井、乡间生活趣事二三则。 四、长篇连载话本,短篇故事,各一。 五、生活生产小妙招二三则。 注:三、四、五栏都接受投稿。】 姬安:“这是我目前想到的,你们可以讨论一下,看有没有补充。三栏里面的趣事,就参照石卿那本杂文集,可以先从里面选登。” 接着再让人递上两本书,和一叠订好的纸:“长篇话本先登这个《西游记》,短篇故事可以从《警世通言》中挑。那一叠纸是我让老练的农人总结的种瓜菜技巧,一次登一篇。” 石庭芝接过,先翻看起那叠纸。毕琼则把《警世通言》拿了过去。 姬安:“我会和邸报那边打招呼,到时等每期邸报定本后,先抄一份送到你这里,从里面挑一二栏的内容。” 石庭芝嘴里应着是,看着赖大壮那叠纸的双眼却是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赞道:“陛下,这个写得真好!臣就曾给一些农户讲农书,每回都得细细地解释。这个却是百姓一听就绝对能懂。” 姬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点没修改。就是多废一些纸墨来刊印,但不用在听之时费周折地找人解释。” 两人再就别的栏目讨论一番,石庭芝叹服道:“陛下,臣觉得臣不配当这个主编。既是陛下办的新刊,该由陛下来任主编才是,臣只是将陛下的想法实现出来。” 姬安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挂上自己的名头,下面推广的时候大概也能更上心点,便说:“那这样吧,我来挂主编的名,石卿出任执行主编,毕夫人就是执行副主编。” 石庭芝琢磨了一下“执行”二字,笑道:“陛下这词用得妙。” 这时,毕琼突然问:“陛下,头一期的短篇故事,可不可以登这篇?” 姬安看过去,见她指着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就眉头一扬,点头道:“好,这是个好故事。” 石庭芝凑过去想看,却被毕琼推开:“不要御前失仪,回去你再看。” 姬安禁不住笑笑,再和两人确认了下招人时间,便让人送他们出去,顺便到隔壁叫上高勉,一同去武德殿看看他们以后的办公处。 ○● 搞舆论宣传的新刊物有了着落,还能藉着出口糖捞一桶金,姬安心情愉快地迎来了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又一天假期。 姬安照例睡了个懒觉,起床吃早午餐时,见到郑永来了。 他心情好,想起郑永天天都在自己身边至少待半天,就说:“郑永,我休沐日得找你,你休息不了,就平日寻空休息吧,在没有朝议的日子里挑一日。内侍每月休沐四日,你和王晦自己看着休。” 郑永连忙躬身道:“奴代义父谢陛下记挂。” 又说:“朱内侍那边估计尚需一二日才能清点完,陛下可要先看一看目前的名册?” 姬安摆手:“不急,等都清点完了再一起看。现在那头情况如何。” 郑永:“有羽林大将军亲自坐阵,一切顺利。” 姬安看他一眼:“这几日,找你和王晦的人有多少。” 郑永垂着头,感觉背上隐隐发寒:“奴与义父一人都未见,只记下了名字,随时可呈与陛下。” 姬安:“那你们先记着,等你和朱顺交接账本那时,一并给他。” 郑永应了是。 姬安吃完饭,又问:“先前和王淑华约了今日,她可曾到了?” 郑永忙回:“她与奴一同来的。怕像上回那般影响陛下用膳,奴让她在外头候着。” 姬安:“那就传吧。” 王淑华很快进来,依旧捧着一只小匣子:“回陛下,奴婢做出了三种香皂。” 姬安招手:“快拿来我看!” 郑永将小匣子转到姬安面前,打开盖。 匣子里摆着三块颜色、形状都各异的香皂。一块浅茶色的方形,和上回的肥皂相仿。一块浅红色的花形,和另一块浅黄色的圆形。 王淑华禀道:“陛下说准备拿来卖,奴婢便用了不同的模子。” 姬安笑着赞道:“好好好,还是你们女子仔细。” 这样搭成一套,估计许多不差钱的人都会直接买一套。 他先拿起方形茶色的,都不用凑太近,就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茶香味。又让人取水来,试着洗过一回手,擦干之后和上回的肥皂相比,手紧绷干燥的情况的确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姬安再拿起另外两块闻闻,浅红花形的味道是浓郁款,浅黄圆形的味道是清香款,看得出王淑华的想法是覆盖对香味喜好不同的两种消费群体。 第98章 王淑华见他没有试用这两块,便说:“奴婢都仔细试过,这三种香皂除了香味不同,使用起来相差不大,都有去污与润肤的效果。陛下可要参照澡豆的不同功效,再尝试添加其他药材,以求别的效果。” 姬安却说:“暂时不用,先有这三种就够了。这次做了多少?” 王淑华:“除去奴婢几人试用的,茶味有六块,浓香与清香各三块。” 又递上三张纸:“这是配方,陛下可着人由此估算成本。” 姬安没着急看,只道:“都拿来了吗?” 王淑华:“剩下的留在外头。” 姬安让人去拿进来,又在系统中打开制皂手册,再让人拿上笔墨,将王淑华叫到身边:“我们来看一下,大批量制作如何分工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写下制作流程,和王淑华一同设计制皂流水线。 烧火制堿,添油皂化,处理香料与药材,按比例添加配制,再倒入模中固化,一整套流程清晰明了。 王淑华禁不住佩服地看着姬安:“陛下记性真好!竟还记得这般清楚。” 姬安开著作弊器,没脸应她这句话,打个哈哈过去,特意叮嘱:“香料与药材的处理,可以让旁人来做,但配比和添加,你们三人得亲自来。这是配方的内核部分,正好先一人负责一样。” 王淑华忙正色应道:“陛下放心,奴婢们绝不会让配方走漏。” 姬安:“制一批要多少日。” 王淑华:“四五日可出一批。但按著书上说的,现在的硬度还不太够,最好是再放一个月。” 姬安:“这个不怕,头一批我要送到图国卖,路上过去就要半个月了。” 王淑华:“据奴婢观察上回制作的肥皂,至少也要七至十日,方合适运输。” 姬安点点头:“好。另外,你们再想想如何包装,看起来能更吸引人买。” 王淑华应了是。 姬安再交待郑永:“你带她去找王晦,今日便招收人手,再尽快采买器具与原料给她们,尽早在芷兰殿开工。” 郑永应下,带着王淑华一同离开。 姬安把桌上摆的一排匣子全打开,每只匣子里都整整齐齐地装着三块香皂。 六块方形的茶香,三块花形的浓香,三块圆形的清香。 看着这些漂亮雅致的小东西,他彷佛都能听到银子掉落的叮当声响,禁不住唇角高扬。 姬安想了想,动手调整一下位置,把每种香型都放在同一只匣子里。 他留下一只装茶香的,将另外三只匣子都盖上,挥手吩咐:“备马,给大司马送回礼去。” * 上官钧正在细细翻看姬安给的那本造“糖车”的书。 书里讲得很细,每个部件都有拆分的示意图,以及组装起来后如何榨蔗汁,都详细分明。看得出来,这是非常成熟的设计,并不是初期研究阶段的产物。 上官钧微微眯眼——虽然他对制糖并不了解,但糖车这种大型器械如果已经普及,总该听说过一耳朵。 因为朝廷对这样的发明有奖励制度,只要上交制作图纸,并能证明确实有用,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赐。而且不会垄断技术,依旧允许发明者继续制作来使用或贩卖。 除非这糖车是某处制糖作坊制造,只为提高自家产糖量多卖钱,一直守着秘密没有公开。可若是那样,姬安又是从何处得到这本书。 这时,黄义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 上官钧先将黄义招到跟前,把书给他看:“以前你帮圣上寻闲书之时,可曾见过这本。” 黄义仔细翻翻,肯定地摇头:“未曾见过。奴寻给圣上的都是话本与游记,若是见到这样的书,必会拿与二郎过目。” 他虽然见识短,但也知道这种造器具的书很可能不简单。 上官钧再问:“有一本提炼硫磺的书,你可曾见过。” 黄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也未曾……硫磺不是矿石吗?” 上官钧便没再说,摆手让他退到一边,转头去看那年轻人。 年轻人上前两步,躬身问安:“见过大司马。” 说是年轻人,但其实他的年纪比上官钧还要大一些,今年二十四岁。只因长年在外跑商,皮肤状态没有那么好,不过眼神却是很亮。 第61章 回礼 这年轻人叫罗天瑞,手下算是有半支商队。 不过罗天瑞跑商经验丰富,经商能力也不差。他从小在一家商行当学徒,十六岁开始跟着跑商,十九岁惹了大管事逃跑,进京讨生活时恰逢上官钧的庄子招人,就进了庄子。 上官钧手中握着上官家留下的所有资产,但因自小被先帝后带在宫中培养,后又有万户食邑和丰厚薪俸,对做生意并不在意。上官家原先的铺子,因上官太后顾及不上而租赁出去,他也基本保持原样。 不过,上官钧出宫开府之后,还是收回了一间铺子由下人经营着,也是唯一的一间。铺子里卖的是南货,就是从南方贩来的各种特产,吃的用的都有。 这其实算是副产物。因为上官钧有部分食邑在南方,大司马府每年会派人去处理夏秋两税,就顺便收一些特产供上官钧享用。上官钧一个人用得少,收的时候掌握不好数量,多的就放到铺子里卖。 上官钧对此不在意,铺子的生意就基本维持在一个不亏不赚的状态。 但自从罗天瑞加入到采买队伍中,不过跑了两回,黄义就发现铺子当年小赚了一笔。他一打听,得知是罗天瑞劝动管事,对货品种类和数量进行调整,等放到铺子里,竟然渐渐就全卖完了。 黄义立刻将罗天瑞引荐给上官钧。只是上官钧依旧没多在意那点小买卖,只将那家铺子交给罗天瑞打理。除了和以前一样每年固定跑两回,还允许他在冬日农闲的时候,从庄上招募人手去进货。 只是这样,那间南货铺子这几年也让罗天瑞打理得有模有样,每年的纯收益能抵得上一个大庄子。 可即便如此,罗天瑞依旧没能再见得着上官钧一面。他也清楚,南货铺子在上官钧心中没份量,上官钧极可能连手下有自己这个人都不记得。 不过,罗天瑞在上官钧这里倒是待得很惬意。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完全主持一个铺子,除了继承家产,对外人而言可不是容易办得到的事。罗天瑞对目前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 因此,当他昨晚突然听黄义说上官钧要召见他,偏偏还连黄义都摸不准上官钧的用意,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 罗天瑞躬着身问过安,强忍着偷瞥上官钧神色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大司马召小人前来,不知是有什么指示?” 上官钧抬眼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跟姬安在一起久了,受姬安总给人赐座的影响。上官钧突然就觉得,只简单吩咐两句还好,要保持这样说话似乎有点怪异。 他没多想,既觉得怪,就随便抬手一指:“坐吧。” 罗天瑞有点受宠若惊,低着头四下看看,就见有小厮搬来张矮墩,连忙谢过,侧着身坐下,心里也总算安稳了一半。 上官钧余光瞥见黄义还在旁,又道:“你也坐。” 黄义笑着谢了座,在离上官钧更近的地方坐下。 上官钧将手中那本造糖车的书递给罗天瑞:“你常跑南方,可见过这个。” 罗天瑞连忙起身接了,再坐下略略翻看,同样摇头道:“不曾见过。只是,小人虽然进村子收山货,但没有去过制糖作坊,不知作坊里有没有这糖车。” 上官钧就转个话题问:“眼下我需要一支专门走商的商队,且要能出海的,你可能组建得起来。” 罗天瑞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忙问:“大司马想要多少人的商队?” 上官钧却是听得眉头微蹙,这时才察觉——姬安真是给他扔了个大麻烦! 他犹豫片刻,选择将麻烦下放,把准备明年做的糖出口生意简单说了下。 罗天瑞听得是又惊又喜,惊在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买卖,喜得只觉如同天上掉馅饼。这回若是办好了,以后这差事应该就会一直是自己的,能得大司马看中,这辈子还愁什么! 不过,罗天瑞虽然年轻,却并不鲁莽。 他压抑着欣喜,细细思量过后,更为小心地回道:“北边的榷场冬日不开,各港的出海船队也有固定时间。今冬小人先把两边路线探过一回,还要看大司马准备运多少糖,才好筹备商队。 “招人倒不是难事。这几年跟着小人跑商的人中,有一些可堪重用。剩下的脚夫与车马,只要有钱就能雇到,也不用非在京中雇。船得找南方的船帮,小人探路时会摸清楚。只是,护卫最好是自家的。” 上官钧见他思路清晰,考虑周到,心中还算满意:“你统计好人数,到时我会安排护卫。” 罗天瑞:“是!小人今日回去就收拾包袱,明日就动身南下!” 第99章 上官钧让人拿出两封信给他,继续吩咐:“你先到福吉收糖。找一个叫杨微的人,他开有一家出名的制糖作坊,你找福吉卖糖的店一问便知。把我的信交给他,他会带你收糖。 “该收多少、如何收,你都问他,谈定之后传信回来,我让人押银子送去。若是他的作坊里没有糖车,你将那本书给他找人誊抄一份。另外,再把我另一封信送到福建转运司。” 罗天瑞接过信,见一封上写着杨微,另一封是福建转运使,都封了口,压着大司马的章。 上官钧又对黄义道:“你给他一块大司马府的腰牌。” 黄义应了是。 罗天瑞谨慎地确认一次:“如何收糖,都听那位杨微的?” 上官钧:“对,让他看过信,他便会知晓。若是你去到之时,有人在找他的麻烦,你同样可拿我的信去找转运使出面帮他解决。” 罗天瑞再次应是。 这时,有人进来禀道:“大司马,陛下过来了,马上就到。” 上官钧点下头,起身整整衣,往殿外走去。 黄义自然立刻站起,跟在他身后。罗天瑞跟着起身,犹豫片刻,也跟在了最后。 上官钧迎到院中,见姬安正好下马,上前问:“陛下过来用午膳?” 姬安对他笑道:“我刚吃过。你要是吃饭,不用特意准备我的,我跟着吃两口就行。” 说完,见到上官钧身后的黄义,顺口说一句:“黄义,许久不见了。” 黄义赶紧躬身行礼,笑着回话:“陛下万福金安。今日奴进宫时听着了喜鹊叫,原是有幸得遇陛下。” 上官钧见罗天瑞在后头,便把他叫上来,对姬安介绍:“他叫罗天瑞,以后卖糖之事由他来办。” 罗天瑞学着黄义刚才的模样给姬安请安。 姬安打量他两眼,勉励了一句。 上官钧又道:“这里头也有陛下的一份子,陛下不如派个人同去。” 罗天瑞听得心头一跳。 不过,姬安却说:“不用了,大司马用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钧转眼看他:“账目还是得算清楚。” 姬安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派个账房过去,两边各自计账,回来再对一对数。” 上官钧点下头,吩咐罗天瑞:“照顾好陛下的人。” 罗天瑞连忙躬身应是。 姬安笑道:“还得有赖罗掌柜操持。几时出发,回头我让人去找黄义。” 罗天瑞仔细禀:“小人准备明日去福吉收糖,冬日先把两边路线探好,再择日运糖出发。” 上官钧:“他先去谈,待我这边押银子过去,陛下的账房再随行即可。” 姬安:“好,就听大司马的安排。” 上官钧便示意黄义和罗天瑞可以走了,带着姬安进殿。 罗天瑞跟着黄义再次行礼,等离开思贤殿一段路,才觉得刚才因面圣而紧张的心跳渐渐平缓。 他忍不住低声问黄义:“黄总管,怎么大司马说这生意里还有圣上一份……” 黄义瞥他一眼:“大司马怎么交待的,你就怎么办差,不该问的别问。” 罗天瑞陪笑应了两声是,想了想,还是再问一句:“那个杨微,您知道吗?” 黄义轻微摇下头:“大司马用的人,我哪里都能知道。” 他目光往罗天瑞手中一瞥:“信和书可都要收仔细了。” 罗天瑞笑道:“总管放心,回去我就装个袋,贴身收着。” * 姬安走进已经来熟了的殿中,脱去斗篷,直接坐到榻上,手一挥:“来,把礼物给大司马送上来。” 三名内侍走上前,将手中小匣子放在小案上,再躬身退出去。 姬安亲手一只一只打开盖子:“上回你送了我‘大礼包’,不回礼过意不去。就是让人研制花了点时间,一直拖到现在。” 上官钧目光扫过三只匣子,见里面都摆着三样小物,分别是浅茶色的方形块、浅红色的花形块和浅黄色的圆形块。颜色与形状都颇为雅致,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装在匣子中,至少能判断出不是食物。 上官钧随手拿起一块浅黄色的,只觉捏在手中有些许软滑,差点没捏稳。而且,拿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沁脾的清香。 他抬眼看向姬安:“敢问陛下,这是何物。”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闻到香了吧,叫香皂,可以拿来洗手、洗脸、洗澡。去污力比澡豆和肥皂团都强,用起来还比澡豆方便,沾上水再往身上滚就行了。你试试。” 正好时和端上茶,上官钧便让他去端来水盆,试用了那块浅黄色的香皂。 姬安走过来看,指导着他搓出细腻的泡沫,再看他洗净手擦干,动作自然地凑到他手边嗅闻一下:“手上都有香味残留,这香料调得还真不错。” 上官钧手帕还抓在手中,姬安的鼻尖就差点碰到他手背,不由得停顿往动作,等着姬安直起身子,才将手帕交给时和拿下去。 姬安倚回榻上,笑问:“感觉如何?” 上官钧:“确比澡豆好用。” 他跟着坐下,端起茶,却是看着姬安问:“香皂,这东西我从未听说过。陛下方才说‘让人研制’,是又从哪本闲书里看来的方子?” 姬安也在端茶,本想顺口答“是”,但恰好和上官钧对上视线,心里没来由地一跳,就把那道声音压在了嘴里。 姬安装模作样地吹了几口茶,脑中快速编排好藉口,才抬头笑道:“这回你猜错了。”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那是从何处得来。” 姬安:“的确是书里看来,但书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得来。” 上官钧眼中含着怀疑:“令堂?” 姬安只当没见,点头道:“前段日子搬家整理旧物,才发现我以前从封地带来的东西竟还夹著书,里面夹有一张我娘写过字的小签。那书也该是她给我的吧,不然怎会夹着她的字。” 上官钧:“陛下不记得令堂和你说过?” 姬安佯装认真地想了想,才说:“记不清了,我娘过世的时候我还小呢。不过这书当初没被留高王妃收走,大概也是我娘在天之灵的保佑,注定了是要留给我的。”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低下头喝两口茶。 放下茶杯,目光在三只匣子中扫过,又道:“元秀秀突然向后宫嫔妃提价,是否就是因为陛下把制澡豆的人调来研制这香皂。” 姬安一愣,随即叹服:“大司马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上官钧:“我看这做的模样,像是要给女子用的。” 姬安笑道:“我的确是准备面向女子销售,所以让王淑华——就是研制的人——调了两种不同的香。不过,方形那种茶香型是我喜欢的。大司马用完了这些,喜欢哪种随时可让人找郑永拿。” 上官钧:“陛下还打算在外面卖?” 姬安:“我说过想减杂税,就得另想办法补我的内库。听说配方好的澡豆一两能卖一两金,大司马看,我这香皂一块值不值那个价?”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说好用的东西,自然是值的。” 姬安哈哈笑道:“我的面子这么管用吗?” 他愉快地喝下半杯茶,继续说:“不过,基础款的定价还是别太高,要给以后出新品留提价空间。我得先调研调研,再决定怎么个卖法。” 又顺势问:“你在京中有没有铺子。” 上官钧:“陛下没有铺子?” 姬安:“我问过郑永,他说没有。既然都要租铺子,那做生不如做熟,你要是有合适的铺子,可不可以租我一间。” 上官钧:“我的铺子自然是都租出去了。” 姬安:“没有哪间到期能收回来的?” 上官钧:“我很少问铺子的事。陛下若想看,待下回休沐,可出宫瞧一瞧。” 姬安一口答应:“好,那下回休沐出去逛逛。” 说完,又笑眯眯地道:“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找大司马帮上一帮。” 上官钧转眼看他:“陛下这般客气,让臣颇为惶恐。” 姬安失笑地摇摇头:“是这样,那本新刊的名字,我决定叫《大盛旬报》。昨日我已经和石庭芝夫妇谈定,由我挂名主编,石庭芝出任执行主编。 “他们去武德殿看过之后,毕夫人希望在那里摆一块写有‘大盛旬报’的牌,想我提个字,顺便也能当刊物的封面。但我试写过几遍,都不满意,就想向大司马求幅字,用的时候会把你的落款一起带上。” 上官钧:“陛下怎会想到用我的字。朝中有几位大臣的书法都盛名远播,可找他们来……” 不过,话说一半,他想起来姬安说过——“是面对百姓的刊物,所以不想设在翰林院”。 上官钧随即改口:“既是面对百姓的刊物,让百姓看到陛下的字,岂不是更好。” 第100章 姬安皱着眉苦笑:“但凡我的字能拿得出手一点,我也就不怕丢这个脸了。” 上官钧却奇怪:“陛下的字虽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到见不得人。” 姬安用力摇头:“大字完全不行,也就小字还能凑合看看。你就给我题一张吧。” 恰好看到香皂,他补充:“你喜欢什么样的香味,我让人专门给你做。” 上官钧一顿,淡淡道:“陛下忘了,我说过,没有特别喜欢的香味。” 姬安拍拍额头:“哦哦,对,你是说过!那……” 他扒拉一下自己稀有的技能:“我再给你做点小食?” 上官钧:“陛下还会做什么。” 姬安冥思苦想,但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上官钧欣赏了一番他苦恼的模样,才道:“陛下若愿意欠着这一桩,我可以先写字。” 姬安想都没想就应下,并得寸进尺:“好!那我要一幅横的和一幅竖的。” 上官钧笑笑,起身走去书房。 姬安跟着一块过去。 上官钧着人准备文房四宝,提笔落墨。 不过片刻,先写好一幅横的“大盛旬报”四个正楷大字。 字字圆润饱满。 姬安虽看不出多少好坏,不过瞧着觉得挺舒服,也就感觉很满意。 上官钧又接着写了一幅竖的,晾干墨迹,让人一同交给跟着姬安的徐小七。 姬安提醒:“你的落款还没写。” 上官钧:“不用了。” 姬安:“那会不会被误会是我写的。” 上官钧:“误会便误会。” 姬安见他不介意,自然也就不强求。 礼物送了,字拿到了,姬安再蹭着吃了点上官钧午饭的菜,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回去立政殿。 * 休沐日上官钧过得也悠闲。 晚上照例练完剑,就走进浴房洗浴。 浴桶上蕴着一层白雾,上官钧脱了衣服,踩凳上去,再走入水中。 微烫的水慢慢没过肌肤,他靠着桶沿坐下,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上官钧习惯于回顾一下当日的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先想到的,就是派罗天瑞南下收糖一事。 也就跟着联想到那个杨微。 杨微此人,现在和上官钧还没有相识。 但在上官钧的上一世里,他算得上是一个能让上官钧记得住的人物。 原本,在明年的恩科当中,杨微会高中状元。 但实际上,杨微是一个并不想当官的人。 他的志向就是制糖。 制糖是杨家祖业,传到杨微这一代,已经颇俱规模,每年产的糖又多又好。 但正因为发展得好,自然就会引来人眼红。 于是杨微的家业被抢了。 哪怕他为了保住家业,早早就努力考了个举人,也依旧没能躲过这一难,差点家破人亡。 杨微一生气,跑上京参考,不料直接高中头名。 之后,杨微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在朝中经营,官职升得飞快,终于官至御史大夫,已经是入政事堂的宰相。 至此,他突然发难,将当初被抢走的家业夺回,再把当年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收拾干净。 随后毫不留恋地辞官回乡,继续去干他的制糖大业。 只给朝廷留下这么一段传奇。 上官钧认识杨微的几年里,对他颇为欣赏,当初还曾留过他。但杨微志不在官场,反倒说:“若大司马哪时想买糖,随时欢迎来找在下。” 上官钧回忆到此处,不由得心生感慨——隔了一世,自己还真有了想买糖的时候。 以杨微对制糖业的热爱与熟悉,上官钧相信,只凭那书中的糖车,就能换得他心甘情愿地帮忙筹划买糖事宜。 当然,这一世上官钧也会顺手帮杨微解决掉觊觎他家产的那些人。只是,这样一来,明年的状元就不知会换成什么人了。 上官钧把今日交待的事都回想一遍,确认没有疏漏,这才睁开眼,缓缓起身,向桶边案台伸手。 手伸过去,他却是愣了下。 平日里,那台上会摆着澡豆和布巾。 今日,却是三块香皂取代了澡豆的位置。 上官钧这才想起,刚才岁丰问过他“要不要用陛下送来的香皂”,他随口应过一声“嗯”。 此时,瓷盘中的三块香皂排成一行,静候他的选择。 上官钧的手离他用过的那块浅黄色清香型的最近。 他伸手捏起来。 但,手收到一半,一阵清香已经扑进鼻尖之时…… 没来得地,姬安说过的一句话彷佛响在耳边——“茶香型是我喜欢的”。 上官钧顿了下,将手中香皂放回去,转去拿那块浅茶色的方形香皂。 他拿到面前嗅了嗅,果然闻见清淡的茶香。只是,和刚才那一块相比,香味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显。 上官钧将香皂泡进水中,片刻之后,开始往手臂上抹。 渐渐地,一串串的泡泡在香皂下方冒出。 上官钧抹完两边手臂,放下香皂,如平常一般搓洗过一轮,再沉进水中洗净。 当他再抬起手,下意识闻了闻手背——留香也很淡,估计洗好澡就会散…… 上官钧突然皱眉——他为什么要在意留香? 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姬安凑到自己手背旁嗅闻的那一幕。 第62章 茶香 用上官钧的话说,姬安的这个休沐日依旧过得精彩。 回到立政殿后,姬安给后宫新组建的后宫服务局各管事进行了面试。 不过这次面试倒是比上回顺利得多。 主要原因在于,保留下来的衣饰司、食膳司、医药司这三司,实质都属于技术岗,原本在其中任职的宫女都是技术工。哪怕后来还有人报名应征,也很难一上来就能有争夺管事的竞争力。 姬安不想搞出外行指导内行的事,先前的女官撤掉之后,通过面试提拔上来的,都是原本熟悉工作的高级技工。每司二主二副四名实习主管,三个月考察期合格便能转正。 办公司是文职,虽然技术性没有另三司那么强,但对工作的熟悉程度同样影响非常大。最后提拔上来的,也是原本做惯了文书工作的熟手。 总的来说,新应征的人所能竞争的,都是在四司里具体干活的位置。 但因为姬安的整编,现在每司有一主管负责嫔妃,一主二副三名主管负责宫女和宦官,最后算起来还是增加了一点人手。 姬安只在督察局上费了一些工夫。 督察局中宦官宫女各一队,初选阶段姬安全交给了王晦。王晦在宫中多年,不仅自身位高权重,在众宫女宦官当中口碑还不差,足见他的为人处事之道极为合适宫中规则。 姬安再给王晦选出的人做了一套小测试题,发现竟然达到了全员合格,不由得对王晦更高看一眼。 至此,这一轮后宫大改造算是达成了初步成果,往后便是走一步再看一步。 姬安给王晦加了一个正三品的虚衔领待遇,由衷地对他说:“我知你现在辛苦,但也实是离不开你。只能劳你多顾着些,这几年也再为我多培养一些人才好以后接班。” 王晦感动地回道:“陛下还肯用老奴,便是老奴之幸,万不敢言辛苦。只要老奴还能动得了,必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姬安当然没把这种场面话太当真,只是也摸不太准王晦是那种想抓着权力留在职场的类型,还是想赚够了就早点退休享清福的类型。 不过姬安也懒得玩试探,直接给了王晦承诺:“你若有精力,就多带几批人;若觉精力不足,带出一批来也就能轻松了。总之,多多保重身体,尚食局和尚药局那儿有什么好补品,尽管去用。” 王晦谢了恩,这才退出殿去。 郑永送他往后宫去,一直到离开立政殿走了一段路,才四下看看,低声问:“义父,圣上刚才那话,究竟是想您留,还是想您带出了人就自请离开?” 王晦看看他,微微一笑:“你原先在后宫待的时间久,先帝朝又太太平了,见识不到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没见识过先帝生杀予夺的模样。以圣上对后宫说处置便处置的态度,他何需对我玩手段。” 郑永不由得愣住。 王晦:“不用想太多。对我们,圣上如何说的,你就如何听。圣上刚才说了随我,此刻的想法便是真随我。哪时他不想随我了,随时都能改。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一阵夜风吹过,郑永感觉彷佛有阵凉意浸进了衣袍。 王晦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后宫走,一边说:“在圣上跟前做事,做事时要聪明,但做人不要太聪明。这点你义兄就学得很好,大司马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郑永低声回道:“儿明白了。” 第101章 * 这个时候,姬安在立政殿里正要吃晚饭。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味道呛到,转头打了两个喷嚏。 徐小七原本盯着人验毒,此时吓得连忙过来看情况:“陛下可是凉着了?奴让人去传御医!” 姬安揉揉鼻子:“不用了,就是鼻子突然痒了下……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 徐小七犹不放心:“还是叫御医来探探脉,没事也能放心些。” 姬安觉得他有点太紧张,何况自己身上有系统,这辈子估计不会有病痛之扰,安慰道:“真不用,前两日不是才诊过平安脉,过几日又会再诊。我的身体我知道,要真不舒服,我肯定不会撑着。” 徐小七仔细看看姬安脸色,确认的确没有异样,才稍稍放下心。 姬安吃过饭,休息片刻就照例做运动。 最近他将跑步前的准备活动教给了内侍们,此时就和徐小七一同做准备活动。 姬安见徐小七似乎还在担心,笑道:“只是打两个喷嚏而已,怎么就担心到这个程度。” 徐小七犹犹豫豫地,最后喃喃:“奴不敢说……” 姬安:“和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吧。” 徐小七犹豫再三,才小小声道:“奴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大疫。那时奴才四五岁,却也记得很多人都是从不停打喷嚏开始病……” 姬安一愣。 徐小七:“奴命大,熬过来了。后来宫中去招人,本来看奴瘦小,没挑上。但听说奴熬过疫,觉得奴有点福气,才又把奴招进来。” 姬安听得心情有点沉重,一时也不知道劝什么,只得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别担心,我好好的。” 徐小七用力点头:“陛下一定会好好的!” 姬安一笑:“走吧,跑步去。强身健体,病痛就会远去。” 他带着徐小七出殿,再领上已经列队等待的羽林卫,惯例绕着立政殿跑了五圈。 跑完回来,姬安继续在屋内做完自己的锻炼,一边喝水一边等汗落。 他正好站在铜镜前,转头就见到镜中的自己,耳朵似乎有点红。 姬安这才察觉耳朵在发烫,抬手揉一揉:“怎么这么烫,难道有人在想我?” 慢慢喝完几杯水,姬安出屋去了浴房。 只是,他耳朵的烫意到这时都一直没有消下去。 徐小七和另一名宦官守在浴房外。突然,他看到远处洪大福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叮嘱旁边人仔细听姬安的召唤,就快步赶往住处。 洪大福进了屋,回身刚要关门,就见徐小七跟着进来。 徐小七反手关上门,低声问:“你下午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洪大福奇怪地看他:“见家人啊,我和圣上说过的。” 徐小七:“宫门早下匙了,你后来又去了哪里。” 洪大福被问得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说:“我娘她们给我带了些栗子,我拿去膳房烤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来给徐小七看,续道:“还想着晚点和你一块吃。你干什么啊,逼问犯人一样。” 徐小七看着他手中带着香味的栗子,总算松了口气:“朱顺他们清点到最后了。这几日都有人来找过我,肯定也有人找过你。你可别犯糊涂。” 洪大福这下真生气了,嚷道:“喂!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徐小七无奈:“谁让你在这种时候还乱跑不见人……行行,是我不对,我向你陪不是。圣上还在洗澡,我回去守着了。” 洪大福瞪他:“那你还跑来,快去!” 徐小七就回身打开门,快步跑走。 洪大福重新把门关好,坐到床上,眼睛盯着手中栗子,脑子里想着先前家人听说宦官能离宫后想让自己回去的话,长长叹口气。 在浴房中洗澡的姬安并不知道外头的事。 今天用上了新做出来的香皂,他擦身时还特意嗅一嗅手臂,哪怕茶香味已经很淡,心情也格外愉快。 姬安一边穿衣,一边想起给上官钧送去的三种香型,忍不住猜想一下他会不会用上,又会用上哪种。 毕竟是自己送出的礼物,如果能得到对方的喜欢,自然会更让人高兴。 当然,姬安也就是自己想一想而已,不会真跑去问上官钧这种问题。他们还没关系好到可以直言礼物不合心意的程度。 回到房中,姬安刚准备躺上床,却听人来报思贤殿有人来。 他将人传进屋,发现不是下面跑腿传话的内侍,而是上官钧身边的亲信小厮岁丰。 岁丰捧来两只小匣子,正是姬安下午送给上官钧的那些。 他将两只匣子交给徐小七,躬身道:“陛下,大司马说发现这香皂很耐用,感觉陛下赐得太多了,就送回一些给陛下先作他用。待日后用完了,再向陛下要新的。” 姬安看上官钧至少留下了一只匣子,估计三块也够用一两个月的,没多想就让岁丰回去了。 徐小七问:“陛下,这些先收起来?” 姬安大方道:“等朱顺他们回来了,你们几个分一分吧。看看是不是刚好六块。” 徐小七将两只小匣子放下,一一打开。 却发现只有四块——两块浅红花的浓香型,和两块浅黄圆的清香型。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是留下了五块。 不够分就有点不好赏,姬安改口说:“那还是先收着,等下一批做出来,我再一块赏你们。” 徐小七应了是,合上盖子,捧起两只匣子去收。 ○● 上官钧骑在马上,正和身旁姬安说话。 见到姬安又向自己倾身,贴到耳旁说悄悄话似的,心中不由得叹道“真是骑马少的胆子大”。上官钧怕他往马下滑,只得伸手托着他肩头。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姬安的坐骑只是轻轻颠一颠,控马经验少的姬安真就直接向着上官钧滑过来。 上官钧原就有所准备,倒是没慌乱,双手掐着姬安的腰,一下便将他抱到自己马上。 不过,姬安没被马吓到,却好像被自己吓到了。 上官钧就见姬安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自己。 同时,一阵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上官钧也是一愣。 那香味却彷佛带着吸引力。 上官钧感觉自己在向前倾身,似乎在查找那股香味的来源。 两人本就离得近。 上官钧还看见姬安的脸越来越靠近,并且染上一层绯红。 那股茶香味也越来越浓。 上官钧的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姬安那透着红意的耳垂、下颌、脖颈…… 就在他感觉到鼻尖似乎滑过什么东西之时—— 上官钧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昏暗中,眼前是熟悉的床顶帷帐。 上官钧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等脑中残留的画面消失,才翻身拉动床头唤人铃的绸绳。 片刻之后,今日轮值的河清和海晏端着东西进来,又另有杂役宦官们抬进熏笼。 屋内点上灯,上官钧起身洗漱。 刷过牙漱过口,他转到水盆前,也就看到了盆边的香皂——是昨晚用过的那块茶香型。 上官钧动作微顿,才照平常一样洗好脸,搽上一点面脂,坐下让人梳头。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受早晨梦境的影响。明明应该已经淡去的茶香,此时却彷佛还萦绕在他鼻尖。 上官钧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那一日掐着姬安抱到马上的感觉,又一次复苏。 当时他不过顺手而为,却没想到,回忆起来还能如此清晰。 上官钧手指微动,也又一次想起当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人挺高,却那么轻。 小厮们动作麻利,很快帮上官钧梳好了头。 上官钧起身出到外间,让人摆膳。 吃完早膳,未待他唤小厮们进来给自己更衣,就见河清匆匆走入。 河清道:“郎主,秦将军求见。” 上官钧原要起身,此时又坐回去:“让他进来。” 河清口中的秦将军,名为秦直,正是飞廉军的统帅。 这个时候过来,说明是宫门一开就进了宫。 而能让秦直这么着急来禀的事,肯定不会是小事。 秦直快步进来,见屋外河清关上门,才走到上官钧跟前抱拳躬身:“大司马。” 上官钧指指身旁椅子:“坐下说。” 秦直一愣——禀事就有这待遇,可还是头一回。 不过,他也没多想,依言坐下,小声道:“大司马让查常仁佑,昨日排查到一点情况,但也说不太好是不是异常……” 上官钧:“直说。” 秦直细禀:“其他都未见异样,只查到他妻女以前时不时会去法渡寺上香。也不是很常去,就是一些礼佛的大日子,偶尔初一或十五也会去。但自从上次……之后,就没再去过。” 第102章 法渡寺,是上回行刺上官钧的那些升平教众时常藉以聚首的地方。但因为香火鼎盛,肯定也不是去了那里的人都有嫌疑。 自从上次之后没再去,从情理上也说得通。毕竟常仁佑是知道内幕的人,正常来讲让妻女避嫌也不奇怪。 上官钧:“接触过他妻女了吗?” 秦直:“还未曾。下官担心真有不对,会打草惊蛇。” 上官钧:“盯紧常仁佑,安排人开始接触他妻女。待接触上再来报我,我会找藉口留他在军营一段时日,便趁那时打探。” 秦直低声应是。 上官钧就挥手让他出去。 待秦直离开,上官钧起身走向内室。 河清和海晏跟进来,照例帮他换上朝的朝服。 上官钧看着镜中,眼前浮现的却是姬安的脸。 还有姬安说的那一句——“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官钧眼中渐渐升起兴味。 姬安这个没出现在他上一世的新帝,实在是非常有趣。 * 十月初一,大朝会。 姬安穿了隆重的朝服,不好骑马,今天就是坐车前往仁圣殿,也就没能和上官钧一同上班。 等姬安走到御座之上,垂眼往下一扫。 玉阶之下是上官钧,再往后,是姬含思和前几日刚进京的两名郡王。 却没见留高王。 姬安虽然当时催促留高王回封地,但他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听话地马上回去。都带着三个儿子山长水远地来了,赚不着便宜怎么会罢休。 却没想到,他明明留在京中,还敢不来开大朝会。 姬安落了座,示意鸿胪卿开始。 今天的大朝会上,宣读了一份重要的圣旨——天子孝期已过,下月冬至当日,将举办登基大典。 同时,姬安体恤各地官员与郡王刚回过京,就不用再奔波回京一次,只要上贺表即可。 走形式的大朝会顺利结束。 姬安换了一身衣裳,到永昌殿吃过饭,开今天的政事堂会议。 众人刚坐定,有宦官进来禀:“陛下,宗正卿求见。” 姬安让人进来。 宗正卿躬身问安,又瞥一眼上官钧和众宰相。 姬安:“说吧,什么事。” 他没让人回避,宗正卿也就直说道:“回陛下,留高王及其三子水土不服,在驿馆病倒,今日便请假没来大朝会。” 姬安心中冷笑一声——来这套。 他淡声问:“找大夫看过了吗?” 宗正卿:“昨日就寻太医看过。臣想,陛下是不是再派御医瞧一瞧……” 太医属太医署,御医则属尚药局。而尚药局只为天子服务,没有天子同意不能去请。当然,私底下请是另一回事。不过,显然宗正卿没有为留高王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 姬安:“是留高王想请御医?” 宗正卿老实回道:“那倒不是。留高王说太医已开了方,想来吃几日便能好。” 但留高王好歹是天子生父,宗正卿应该是因此才提了一句请御医。 姬安无动于衷:“既然留高王这么说,那便这样吧。若无他事,卿可退下了。” 宗正卿不敢多话,行礼后退了出去。 姬安没多提留高王,只示意众人开始开会。 * 今天的翰林院再一次热闹起来,就像上回招给事郎一样。 这回来的人是郑永,和朱顺比起来,外朝官员要更熟悉他一点。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众人都自觉地集中起来,等着郑永宣布消息。 等待之时,也忍不住低声议论。 “是上回人没招够,还要再招一次?” “可是有上回的成绩在,缺人不是可以直接按着成绩再取,难道还要再考一回。” “再考才好啊,再考别的人才有机会。” “你是上回没参加,当然这么说。” 议论之中,郑永走出来,众人渐渐安静下。 郑永扫视一圈,朗声道:“圣上将办一份新刊物,作为邸报的副刊,名为《大盛旬报》。现需三至五人编纂内容,从所有选人中招收,有意者皆可报名参加选拔。有三日报名时间,十月初四进行小考。 “从次考核由《旬报》的执行主编负责,编辑一职以正八品给事郎起。和上回一样,考上者若品级在正八品之下,则提为正八品;若在之上,则保持不动。” 众人听他说完,都是一愣——《大盛旬报》? 马上有人问:“郑内侍,这《旬报》是什么内容?” 郑永:“每期《旬报》都会由圣上审稿。至于是什么内容,等《旬报》出来,各位便知道了。” 一听到“圣上审稿”,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喧哗。 又有人问:“郑内侍,那位考核的执行主编是谁?” 郑永:“石庭芝,圣上已升他为正七品朝请郎。” 对这里的人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众人交头接耳地相互打听。 只有一人犹豫着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似乎只是个举人,都没考中进士……” 他身边的人顿时惊道:“什么?那若是考核通过,岂不是要在一个举人手下做事!” 但也有人说:“举人也可授官。前朝以举人出身入仕,后来升上高官的人虽少,但也不是没有。难道以后你碰到举人出身的上司,就要不干了吗?” 郑永没多听众人议论,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再说完如何报名,便转身离开。 众人开始议论著要不要报名。 “还是正八品,好低啊。” “嫌低,想干得上还很难呢。所有选人都能报名,却只取三至五人,比上回竞争激烈多了。” 在大盛,可不是考中了进士就一定能当上官。 第63章 十月 大盛高祖皇帝结束了近百年的乱世,让这片广袤大地重归一统。令百姓休养生息的同时,注重文治的高祖也广开科举,招揽天下有学之士。 有盛以来,科举正科三年一开。到了高祖朝末年,每回的取士人数就稳定在二百六十到三百二十之间。 但,仅有头三四名会被直接授官。其余人先要在翰林院学习,通过考核后成为“选人”,再等到哪里出现空缺,吏部才会开始安排人递补。 此时的选人还没有俸禄,但可以到各衙署求职。各衙署对从九品到从七品这些低阶职位有自主任免权,能被招入其中,才有按品级领的正俸与各类补贴收入。 如果没求到职,可以接着考朝廷一年一次的“定品”,即同为从九品到从七品这五个品级的文散官。有了散官衔,也能按品级领正俸,可因无实职,就没有补贴。 但不管有无实职,有无定品,只要中了进士,又未达到正七品,就一直算在“选人”之列。 选人可以说是大盛的人才储备库,多年科举下来,已经积攒了不少人数。 就在翰林院的低阶文散官们为三五个编辑职位的激烈竞争叹息之时,政事堂当中也议到了科举之事。 中书令提醒姬安:“陛下,该为明年的恩科做些准备了。早日将开考时间登于邸报通知各地,各地的举子才好规划进京事宜。” 姬安顺势问:“正科是在什么时候考。” 中书令:“若无特殊情况,正科都在二月中下旬。此乃惯例,许多举子提早一年就会做好计画。” 姬安:“以往的恩科呢?” 中书令:“若是在上半年决定次年开恩科,就和正科时间一样。若是下半年才决定,通常会延迟半个月至一个月。” 今年是九月皇权交替,算是下半年稍晚的时间段。 姬安:“那就三月中吧。” 中书令没再多说。 左仆射等了片刻,只好自己开口:“也请陛下早日选定三名主考,好让其亲属及门下弟子回避,另行准备别试。” 会试由礼部主办,礼部在他辖下,他不得不提。 姬安先看看左仆射,又扫视一圈众人,问:“会试考卷是否要弥封。” 左仆射:“自然要封。” 弥封,指将卷子上的名字封住,防止阅卷官看到考生姓名。 姬安再问:“是否要誊录。” 左仆射:“也要誊录。” 誊录,指由专人将考生的卷子重抄一份,防止阅卷官从笔迹认人。 姬安:“那还有何必要回避。” 这话听得众人都是一愣。 左仆射只得耐心细说:“陛下,考题由主考官所出,其弟子更熟悉其脾气,知道如何破题更合考官心意。且,各人文章风格不同,主考官也更熟悉弟子文风,瞧出来了便有舞弊之嫌。” 姬安笑笑:“明年的考题我会亲自出,阅卷的主考官与房考官人数也会相应增加。考生卷子既然能避房,自然也能避主考,不需要再考别试。” 众人又是一愣,都忍不住面露惊讶,还有人不由得相互对视。 第103章 左仆射试探着提醒:“陛下,会试之后的殿试,才是陛下出题。” 姬安回视他:“我能出得殿试的题,就出不得会试的题?” 左仆射微微瞪眼:“可是……这未有过先例……” 姬安:“我听闻,科举也不是开天辟地便有的事。我登基开的恩科,还不能招些我满意的人吗?” 左仆射忙道:“陛下息怒。臣只是担心,陛下不熟悉科考,怕举子们领会不到陛下之意。” 中书令也出言说:“陛下,科举选士关乎国之根基,不可轻忽。” 连右仆射和两位侍中都出言附和。 文官当中,只有御史大夫唐武,目光在姬安和上官钧脸上晃过,没有开口。 枢密院的两人看上官钧闭着眼不表态的模样,也默默当哑巴。 姬安闲适地倚着凭几,等众人都劝过一遍,这才回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了。不过,你们先前怎么没担心殿试里我出的题会让考生看不懂。” 众人如同再被将一军,一时再次怔愣。 话是左仆射说的,最后只得他自己找补:“陛下,殿试的题……通常主考官会加以润色……” 姬安再次一笑,转向上官钧问:“大司马,今年的殿试也是如此吗?” 上官钧原在闭目养神,这时才睁了眼:“今年的殿试题,是臣出的,无人润色。” 姬安重新扫视众人:“那我出完题后,让大司马把把关,诸位卿家就可以放心了吧。” 众人沉默片刻,中书令再道:“陛下,殿试只考策问。但会试还会考经义和诗赋。陛下可曾看过经义题。” 姬安想了想,妥协道:“那经义题就由主考出好了。” 他退了一步,加上上官钧没有反对,众臣子又再想不出什么反对理由,事情不得不这样定下。 左仆射最后挣扎了一把:“以前恩科偶尔也会与正科不同,陛下既想试一下改变,亦无不可。” 意思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姬安哪会被他套进去,顺势道:“卿说得不错,先用恩科试点,看看成果如何。” 一句话就扭成了“只要这次成功,以后就照此例实行”。 众臣子暗地里交换着眼色,没有继续争下去。 姬安也不在意。明年过后,下次再考还得几年,只要以后自己能大权在握,总可以换上来听话的人。如果斗不过臣子,那说什么都是空话。 这是今天议的最后一桩事,会议就在这种有点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姬安率先离席,上官钧也随他离开。 众宰相平日离开的顺序倒是没有默认的定数,此时左仆射就在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直到其他人全都离开,左仆射才凑到中书令身边。 左仆射极小声地道:“陛下这是要从会试这一关就开始选人了。” 中书令镇定地回:“陛下能亲自出题,总不能亲自判卷。” 左仆射:“可陛下说,主考官和房考官都要加人。” 中书令:“陛下刚继位,必然不可能搞得清下面情况。加什么人,估计也要问大司马。” 左仆射皱眉道:“那大司马……自陛下继位,我看他似有不想多问的意思……” 中书令思索片刻:“大司马这几年都是不偏不倚,若他真不想多问,应该还会保持原本的态度。” 说完,目光往门口扫过,以气声快速地说:“你真信大司马会完全放权?我看他盯陛下可盯得挺紧,住都住那么近。” 左仆射一愣。 中书令继续说:“何况,陛下也说了,这是‘试点’,先看成果如何。再说,便是取中又怎样,大不了,再多三百选人而已。” 左仆射和他对视片刻,缓缓点下头。 这个时候,姬安也拉着上官钧在说话。 姬安对上官钧眨眨眼:“你说,会不会有人在明年会试时搞点什么事,让这次试点不成功。” 上官钧回瞥他一眼:“若真有人让会试不成功,陛下不正好藉机处置人。” 姬安很无辜:“我还是希望能够成功的,大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 上官钧唇角扬起一些:“陛下这都要挖士人的根了。在他们看来,是陛下不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选拔人才、任用官吏,就是文官集团手中的人事权。只有牢牢握着这个权力,才能让朝廷照着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向发展。 姬安耸下肩:“他们文人当中几个经义派系都还争不清楚呢。我只是想从现有的人里挑些趁手的来用罢了,哪里就到挖根子这么严重。” 他现在都还没打算把手往教材里伸。只要底层教育还是那一套,他想在其中找到合意的,估计都不太容易。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看姬安:“陛下的理想,似乎很远大啊。” 姬安冲他一笑:“我的理想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算不算远大。” ○● 十月初二,后宫首个开门日。 有盛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宫女宦官能自由离宫,自然所有人都异常兴奋。 上个月,郑永就收到所有地方的出宫申请,还全集中在月初。他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方去谈,总算把日子岔开到前十日之内。要不然,恐怕头一天就能出现后宫全空的“盛况”。 清晨时分,得到出宫批条的众宫女和宦官,就早早集中在检查处排队,等着经过检查登记之后出宫。 对于他们而言,采买还是其次的,出宫看一看外面的京城才是关键。毕竟宦官们入宫时都不到十岁,宫女也就十四五六,都十多年没见过宫墙外的世界了。 检查进行得细致,队伍前行得很慢。但没有人不耐烦,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穿着平常很少穿的普通衣裙,和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说着话,各处的话题倒是都差不多。 有一队的末尾是几个宫女,见到远处又有个宫女小跑过来,就有人招手叫她。 “珍儿姐姐,你们司就你一个人吗?” “没呢,她们在前头。我忘了东西,刚才折回去取了。你的裙子真好看,以前没见过呢。” “好几年前托人买的,结果在宫里又不敢穿。你这身也很漂亮,是用旧衣裳自己改的吧,手真巧。” 另一人插话道:“珍儿姐姐要不是手巧,也挤不进去衣饰司呀。” 珍儿笑说:“我这算得什么,你要报名你肯定能进。你是不是要回家?” 最初那人道:“她是头一个交离宫申请的,郑内侍已经让她给家里写信了。” 珍儿就问她:“你呢,要回家吗?” “我还在犹豫。我家里不像她家里,我都不知道爹娘肯不肯接我回去。” 那个回家的便说:“你不写信问问又怎么会知道。五十两安家银呢,便是家里不好长住,这嫁妆要嫁个好人家也很够了。” “你年纪轻,才二十四,当然没那么大顾虑。我都二十九了……倒是没想到珍儿姐姐也不回,以前你家里不是每年都来看你。” 珍儿叹口气:“你们就见到他们来看,没见到他们每回来都磨着我要银子。我要是回去,那五十两银子怕是都保不住。这把年纪了,嫁人怕是也难嫁得好。不如留在宫中,至少吃住不愁。” “好像这样想的人挺多的。我原以为会有很多人想离宫,结果我们殿里就她一个人交了申请,我和几个姐妹都还犹犹豫豫的。” “那便再看看吧。圣上这回这么大变动,说不定以后在宫里会过得更好呢。” 这时,前方人在叫她们:“别顾着说话了,快跟上来呀。” 三人哈哈一笑,连忙跟上去。 等到了开宫门的时辰,随着众人出宫,这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一直到下午时分,出宫的人陆陆续续带着采买的东西回来,再次接受检查进宫,才又热闹了一回。 * 这天,姬安批完奏疏吃完晚饭,照例散步回到立政殿。 朱顺四人,以及王晦、郑永,都在殿中候着他。 姬安道一声“辛苦”,坐到榻上,又示意他们都坐。 朱顺捧上一撂厚本子:“陛下,内库已清点完毕,如今库中之物皆记录在册。” 姬安对洪大福道:“先收屋里吧,我慢慢看。” 朱顺将册子都递给来接的洪大福,再从关忠手里捧过另外几本:“这几本名册,是原本册中记录有,却未在库房里见到的东西。” 姬安挑下眉:“不少啊。” 再看向王晦:“交给王晦。” 朱顺转过身,将册子都交给王晦。 王晦接过,又对姬安躬身道:“陛下,上回清点内库的时间已是七年前。七年间人员更叠,许多事怕是已经不好查。” 姬安喝着茶,淡淡道:“不用查得多细,凡是沾染上的,都先找出来关在一处。” 王晦应了是。 姬安再问朱顺:“这几日有没有人死。” 第104章 朱顺:“有几人试图自尽,但都被羽林卫按下了。” 姬安看向王晦。 王晦:“老奴会重点查。” 姬安却也不是很在意:“陈年旧事,问个大概就行了,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 接着看向郑永,笑道:“我听说,今日不少宫女内侍出宫,很是热闹。进出可还顺利。” 郑永忙回道:“回陛下,今日一切顺利,宫女内侍们都非常感激陛下。往下几日也都有出宫安排,奴会让人仔细盯着。” 姬安点点头:“第一批离宫申请都交上来了吧。” 郑永:“是,共有五十三份,其中三十九份是宫女的,十四份是宦官的。” 众人听得都禁不住露出吃惊之色——三千八的宫女宦官,竟然只有五十三人想离宫?当初可就是因为担心离宫的人太多,安家银子不够发,才会赶紧清点内库。 只有姬安没多诧异。在自己这一通大改革之下,又有个一月出宫两次的福利在,肯定许多人会更慎重地考虑得失,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决定先看看。 他再问了几句细节,就只留下朱顺,让其他人都去歇了。 屋里只有两人,姬安放心地问朱顺:“若是把内库里不重要的东西拿出去卖掉,能换出多少银子来。” 朱顺一愣:“安家银子看上去不用愁了,陛下还要卖吗?” 姬安:“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 朱顺犹豫着道:“奴刚才那些册子里,头两册都是奴觉得容易变卖的,上面写有估价。” 姬安顿时笑开:“好!就知道你办事能让我省心!” 朱顺还是劝一句:“陛下,能不卖还是不要卖了吧……宫中一下子流出许多东西,恐怕外面会生出许多猜疑……” 姬安:“放心,不会一下卖出去许多。而且,也不是非要在京里卖。” 朱顺一愣:“陛下想卖往何处?” 姬安:“我再想想。对了,我现在需要一个账房去跟卖糖的情况,你从手下人里挑一个,要机灵又办事仔细的,带来见我。” 朱顺:“卖糖?” 这事他还不知道,姬安就细细给他说了一遍。 朱顺若有所思:“大司马……” 姬安看他似乎想岔了,赶紧往回掰:“这是大司马提的,我本来都没想让人去。什么事都不用插手,只记账就行。” 朱顺忙点头:“奴明白了,回头便为陛下挑人。” 姬安继续吩咐:“还有肥皂和香皂的成本,需要你仔细核算。我准备让齐万生带一批到图国都城去卖,京里的店则是新年开张。” 朱顺心中算算:“图国那边还好。京中要找铺子,招人手,想新年开张,可得抓紧才成。” 姬安点头:“过几日我去看看大司马的铺子。人手倒是不用怕,宫中那么多人呢,直接挑几个出去便行了,反正都是要付月银的。” 朱顺却是微愣:“大司马的铺子?这其中有大司马一份?” 姬安:“没,就单纯跟他租铺子而已。” 朱顺小心地看看姬安,没敢多说,只点头应是。 ○● 这几日朝中风平浪静。 姬安对石庭芝出的小考卷很满意,只增减了两三道题,就让他拿去考试。 唯有一件小事让姬安有点膈应,就是留高王父子四人的“病”还没有好。姬安还是派了一名侍御医过去,亲自叮嘱“希望留高王能在五日之内好转”。 不过,这点小事也没有过多影响姬安的心情。 很快到了十月初五休沐日。 但这一天也是先帝的五七,姬安没能睡懒觉,一大早就起了床,带着众臣去神御殿祭拜完先帝,假期才算开始。 姬安骑着马,和上官钧并骑往思贤殿走。 上官钧看他身子在马上摇晃的幅度有点大,不得不提醒:“陛下,小心摔下马去。” 姬安醒过神,应了一声,晃晃头。 上官钧:“陛下可要回立政殿再睡一觉。” 姬安掩着嘴打个呵欠:“算了,再睡可能要睡到快中午。起都起了,我也挺想好好逛一逛京城。不过,我为了多睡一会儿,起来还没吃饭。你的厨子可会做什么提神醒脑的吃食?” 上官钧:“不用厨子,一壶浓茶足矣。” 姬安失笑。 两人回到思贤殿,进殿脱下厚实的狐裘斗篷。 河清和时和端来水盆,海晏和岁丰则各端着一块托盘。 托盘上有一条擦手的布巾,以及一块香皂。 分别是浅红色花形的,和浅黄色圆形的。 姬安愣了下——自己面前这块是花形的。 上官钧已经在另一只水盆中洗起手,动作熟练地拿起那只圆形香皂搓出泡泡。 姬安也不好说什么,伸手浸进盆中温水里,再拿起花形香皂来用。 洗干净手,他用布巾擦手之时,总觉得手上那股浓郁的香一直往鼻子里钻。 刚把布巾放回托盘上,姬安的余光里就有道身影靠过来。 上官钧往姬安身前凑了凑,嗅闻一下,说:“这块我还没用过。上回陛下好像说,花形的是浓郁香味?的确很香。” 姬安:“……” 其实上官钧离他的手不算多近,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脸上似乎开始发烫了。 姬安掩饰性地转身:“吃饭吃饭,好饿!” 上官钧便让人上早膳。他已经吃过,只坐下陪着姬安,意思意思动动筷子。 吃过早饭,小厮们再次端上洗漱用具。 姬安漱过口,转眼看见水盆,和水盆旁边那块花形香皂。 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上官钧是故意的吧,所以先前才特地留下这块花形的。不就是自己一时忘了他没有特别喜欢的香味嘛,这么小心眼! 姬安佯作自然地说:“吃个饭而已,手又没脏。不用洗了,端下去吧。” 说完,再赶紧叫自己的内侍:“小七、大福,快拿我要换的衣服来。” 上官钧看着他转身远离水盆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弯:“陛下要在我房中更衣?” 姬安都已经快拐过隔着内外房的屏风了,才猛然想起——这里是上官钧的思贤殿,不是自己的立政殿! 他立刻收脚转身:“忘了是大司马的香闺。那我在哪里更衣合适。” 一个“香闺”出口,听得众内侍小厮都愣了,又赶紧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上官钧倒没恼,只道:“这殿中,当然只有我的‘闺房’合适陛下用。别处全都是下人的房间。” 姬安:“……” 他往外走:“我去书房。” 上官钧:“今日没准备用书房,那边没有熏笼,房里很冷。” 姬安回头看看他,再转向内间走去:“那行吧。反正我与大司马同一个房间住过,同一张床也睡过,的确不需要避什么嫌。” 众内侍小厮头垂得更低。 上官钧一笑,抬脚也往里走。 徐小七和洪大福对视一眼,再去看看旁边上官钧的四名小厮。 两边交换过心有戚戚的眼神,只得心惊胆颤地跟进去。 第64章 逛街 内侍小厮们的担心彷佛只是杞人忧天。 姬安和上官钧都没再说什么让他们不敢听的话,只是各自更衣,就如同两人还同住一屋、同睡一榻那个时候。 先前两人穿着孝服,其实本该先更衣再用饭。只是刚才姬安被上官钧闻香那一下扰得心神有点乱,藉着吃饭掩盖那一点异样。 但吃完了饭再看到那块花形香皂,姬安基本确定就是上官钧有意捉弄自己,先前那点说不清的异样自然也就消散无踪。 因此,姬安更衣时没有一点扭捏。 正如他所说,这在以前就是常事。更何况,这时代的中衣中裤封得那么严实,哪怕姬安是个同,和同性一起换衣服都不会生出尴尬。 换好衣服,姬安坐下让内侍重新弄头发。 不用重梳,但要把缠在发髻上的白布带取下,换一支搭配衣服的簪子。 徐小七先小心地为姬安解下布带,洪大福从匣子中拿出一支玉簪走过来。 也不知道是地上滑,还是姬安和上官钧斗嘴的那几句让他紧张,洪大福突然脚下一滑,虽然稳住了身形,但手里的簪子掉到了地上。 先是叮的一声,接着又是啪的一响。 众人循声看去,见祥云形的簪头断成两块。 洪大福吓得面色一白,连忙跪到地上叩头:“奴失了手,请陛下责罚。” 姬安回过身,示意徐小七去扶他,一边安抚道:“起来吧,以后当心些。这簪子先收了,回头让少府看看能不能粘一下,或是怎么补一补。” 洪大福连连谢恩,才在徐小七的搀扶下起身。 徐小七道:“陛下,奴回去再取一支来。” 洪大福忙说:“是奴的错,该奴去取。” 第105章 姬安却摆下手:“不用了,一来一回又耗去不少时间。” 他转向上官钧,想和上官钧借一支。 只是,两人一对上目光,姬安便感觉上官钧那双好似含着些许笑意的眼睛有点……嗯……莫名地扎眼…… 有一种正等着自己开口的好整以暇。 姬安突然就不想借了。 他转回去面对铜镜,伸手拆了头上发髻,再拿起梳子整理。 只是,梳头这活,姬安自穿过来就没自己干过。长发和他以前的短发差太多,他才梳几下,就发现头发把梳子给缠住了。 刚才他动作快,又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拆发髻,一时看得愣住。这时徐小七才赶紧过来接过梳子,小心地拆缠在上面的头发。 姬安虽盯着镜子,眼角余光却在留意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也转开了头,正张着手让小厮给自己腰上戴玉佩。 屋内气氛有些怪异,没人出声,内侍小厮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徐小七帮姬安把头发梳顺,有些无措地开口:“陛下……” 姬安收回心神,抬起双手,拇指插进两鬓的长发间,照着记忆中见过的发型,两只指头沿着脑袋一路向后划,最终将落在手里的头发在脑后抓成一股,吩咐:“拿块手帕扎一扎就行了。” 徐小七不由得暗抽口气,和洪大福对视一眼——哪怕扎起那一束,姬安的头发还是披着的。 姬安催促:“快。现在天天扎发髻,头上都绷得紧紧的,我早想松一松了。只论这一点,我倒是挺怀念先前大司马养伤的时候。” 一边说,他一边通过铜镜留意旁边的上官钧。 上官钧养伤的时候,因为时常要躺着休息,头发都是披着或简单扎一扎。姬安也就跟他一样,只是随意扎一下,不碍事就行。 终于,换好衣服的上官钧再次转身看来。 徐小七取了一块手帕,正犹犹豫豫地向姬安的头发伸手。 上官钧抬手拦住。 徐小七一惊,转眼过去,更加无措。 上官钧示意他往旁边让,自己站到姬安身后,抬手握住姬安手中那束发。 姬安看着镜中,嘴角翘起些:“大司马要亲自帮我束发?” 上官钧在姬安头发上顺了两下:“陛下的青丝如此柔顺,用手帕怕是扎不住。” 又吩咐:“去拿丝縧来。” 姬安隐隐觉得不太对,嘴角又平了回去。 岁丰很快从柜中取来好几条颜色不一的丝縧。 上官钧挑了一条和姬安衣服相衬的,拿起来慢慢往姬安的头发上绕。 姬安在镜中只能看见他肩膀和手臂微微起伏,看不清具体动作。 随着那一下下起伏,姬安渐渐感觉到,一股似麻似痒的奇怪感觉沿着脊背往上升,一路爬过后颈,蹿上头顶。 要不是有垂下的头发挡着,姬安怀疑上官钧都能看出自己后脖子上立起的汗毛。 姬安梗着脖子不敢动,一时心里都有点后悔——还不如刚才老实借支发簪。 上官钧的动作其实并不慢,将丝縧缠绕几圈,就打上一个结。 姬安却像是熬了几十分钟,感觉他终于松开手,立刻在心里暗暗长吁口气。 但下一刻,上官钧双手压上姬安肩头,弯身下来看前方的镜子。 姬安差点没蹦起来。 一在镜中接触到上官钧的目光,他再次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上官钧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只看着镜中的姬安道:“陛下形貌昳丽,这般散发,倒是有几分古人所说的洒脱。” 姬安将手缩进袖中捏起拳头,指甲用力往掌心扎,想藉着那疼痛来控制脸上热度,并且倔强地反击:“要说洒脱,那我还是及不上大司马。” 上官钧眉尾一扬,直起身子,松开姬安肩膀。 姬安松口气,下意识地赶紧站起。 结果一转身,发现上官钧把他自己的发髻也拆了。 姬安:“……” 上官钧瞥来一眼,在姬安空出的凳上坐下,示意小厮给自己梳头。 内侍小厮们刚才又个个低头垂眼当自己不存在,但注意力当然都在两人身上。 河清立刻上前,拿起梳子细细帮上官钧把头发梳顺。 上官钧再挑了一条丝縧,抬手随意一拢发,让河清用丝縧扎了。就跟以前养伤时一样,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他转身问姬安:“陛下说的,可是这样。” 姬安心中无奈,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时赌气,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随即,又生出几分好笑,甚至笑意压不住地爬上嘴角。 姬安欣赏般地打量上官钧几眼——别说,真是挺有潇洒不羁的味道,还蛮合自己的眼。 不过,他还是说:“我们这样出宫转一圈,明日会不会收到一堆弹劾奏疏。” 上官钧:“陛下难道还会怕弹劾。” 姬安耸耸肩——又不是正式场合散发,他问心无愧的事,的确不怕弹劾。 上官钧站起身:“我看陛下精神了不少,走吧。” 姬安一愣,这才发现,没睡够的困倦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而他连茶都没喝一口,只是吃了两个茶叶蛋。 * 两人骑马出发之时,太阳已经升上天空。 姬安四下扫过今日随行的人。 他带了徐小七、洪大福和郝满。郝满在朱顺手下做事,记忆力很好,姬安今天带上他是为了买东西时记个账,钱也收在他那里。 上官钧只带了黄义,此外就是一什便装的羽林卫。 姬安转头看看上官钧,刚往他那边侧了侧身,想起上回侧滑事件,又连忙把身子正回去。 上官钧察觉,回视过来:“陛下有何事。” 姬安感觉也不是什么不方便别人听的话,就直接问:“你还有没有另外安排人?” 上官钧:“京中治安一向很好,陛下无需担心。” 姬安:“没有,我就好奇问问。”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道:“会有飞廉军跟在四周。” 姬安想了想,又问:“如果我临时起意要出宫,飞廉军也会在吗?” 上官钧眼中带上些无奈:“飞廉军又不会未卜先知。只能说,若是他们见着陛下出宫,会跟随保护。所以,陛下若想安全一些,出宫时可以知会飞廉军一声。当然,能提前一日半日是最好。” 姬安眨了眨眼:“直接派人到他们衙门说?” 上官钧:“嗯,或是将秦直传进宫中吩咐亦可。” 姬安点下头:“好,我知道了。” 随即想到一件事,还是忍不住,侧身过去小声问:“你上回遭遇过一次刺杀,不会害怕吗?” 说完,又立刻正回身去。 上官钧原已下意识伸手,见他这么快坐正回去,才将手放下,淡淡道:“防刺这类事,只能加强平日守备、查缺补漏。但若遭人精心策划,亦是天意。秦皇备五色安车之时,也想不到博浪沙会飞来铁锤。” 姬安不由得叹服——上官钧这心态,也是稳得远非一般人了。 上官钧再次对上姬安视线:“不过,陛下帮我活下来,这也是天意。天既不绝我,我又有何惧哉。” 姬安回以一笑:“大司马得天之宠,自是福大命大。” 说话间,两人出了宫门。 在姬安的白马完全踏出宫门那一刻,他眼前跳出系统弹窗—— 【触发任务:巡视京城(走遍所有坊)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50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愣了下。自从他确认系统方向之后,触发的任务就变得非常少,现在看见任务提示都让他有点怀念了。 他甚至怀疑过,前期不断触发任务,可能属于“新手指引”的一环,引导用户体验三种方向。而一旦确定方向,就转为自由探索模式,不再提示指引,要用户主动做出成绩才会给奖励,也就是变相提升获取奖励的难度。 姬安浏览完新任务。500能量的奖励,在他做过的任务当中不算低,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算高。当然,这种没难度的任务他不会放弃,能量总是多一点算一点。 姬安在系统中打开京城的地图。 大盛的京城叫启阳,是前朝的陪都,经过大盛前三位皇帝的经营,如今已是比前朝时更为繁荣的大都市。 启阳城初建之时遵循市坊制度,一百二十个坊规划得整整齐齐。 不过,启阳位于天下之中,随着经济发展,到了前朝中期,市场与民居分离的市坊制已经渐渐变成这座城的束缚。 进入割据乱世之后,前朝皇帝想要快速捞金,也就默认启阳所有坊都能面向大街开铺面做生意,甚至一度取消宵禁。 到了现在,最初各坊之间的坊墙早已被拆除,虽然保留有坊名,但实际许多坊已经连接在一起。 只有东西向与南北向两条最宽的十字御街,为保持街中御道通畅,一直没有允许两边开店摆摊,就还能起到划分作用。所以启阳总体来看,就像被分为了四大块。 第106章 高祖创建大盛之后,定都于此,曾考虑过是否重建坊墙、恢复市坊制。但历史的车轮已经转动,大概大盛的士大夫们也察觉到不好往回调头,就只沿十字御街建造新坊墙,宵禁时间也定得很短。 姬安假装四下望,目光扫完京城地图,转头问上官钧:“大司马,我有没有可能在今日内逛完京中一百二十个坊?” 上官钧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种突发奇想,难得都愣了下,才回道:“若想今日走完一百二十坊,得现在就派出禁军净街,方便陛下在坊内跑马。” 言下之意——只是骑着马走,想都不要想。 姬安有点尴尬:“我就随便问问……” 又转话题提醒他:“出了宫了,大司马该对我换个称呼。” 上官钧:“只要陛下别提这种需要动用皇权的事,我自然不会唤错。” 姬安无奈一笑。所幸那任务不限时,他慢慢做就是了,多出来逛几次,总会有做完的一天。 * 皇宫附近还都是各种官府衙门,以及高级官员或勋贵的宅子,这些地方都颇为安静。 一行人走过一段路,穿过坊门来到御街上,姬安才再次看到京中的热闹。 等穿过御街,再进一道坊门,就是京中最繁华的商贸区,上官钧的铺子全在这一片寸土寸金之地。 这时,系统又跳了一次弹窗—— 【触发任务:了解物价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5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一个小任务,姬安没放在心上,估计等下逛完街就能完成。 姬安先被上官钧带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 上官钧:“这是我唯一一间没有租出去的铺子,四郎可先看看满不满意。” 姬安随他下马,走进铺子。黄义和众内侍也跟进店,羽林卫中则只有什长跟着,其余人留在外头等。 铺子临大街,地段是很好,不过只有一层铺面,姬安目测也就六七十平米。货架上摆着各种货品,铺子里却没几个客人,他们这一行七人一下挤进来,还引得那寥寥几个客人紧张地离开了。 铺子里的两个夥计早已得黄义通知,过来给两人请安。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姬安的身份,只称“大司马”和“四公子”,大概也是黄义教的。 上官钧对姬安道:“掌柜就是你见过的罗天瑞。” 姬安在铺子里稍稍转了一圈,见东西五花八门,奇怪地问:“这儿是卖什么,干货?” 黄义忙回:“卖南货。其实没想开铺子,只是东西大司马用不完,放坏了又可惜,就摆着卖一卖。” 姬安:“那我要是租了这儿,这些东西怎么办?” 上官钧:“不卖就是,留着赏人。” 黄义补充道:“原本也没这么多,是罗天瑞接手之后,大司马看他有几分生意头脑,允他多进货,才有了这么些。四公子要用,日后便让罗天瑞停了买卖。” 姬安抬头看看:“我刚才在外头见有二楼,上面是干什么的。” 黄义:“罗天瑞和两个夥计就住上头,奴可再给他们寻别的住处搬走。” 姬安点点头,走出门去,看看左右两边。一边是布庄,另一边是卖日用杂货的。 他问:“其他铺子呢?” 黄义回道:“这条街上还有一家在前头,另外三家就要远一些,分在不同的街面上。” 姬安便往前走:“先都看看吧,一路逛过去。” 上官钧与他并肩而行,其余人环绕在两人四周,只有两名卫士牵着马跟在最后。 前头那家恰好是卖澡豆的,大小约是南货铺的两三倍。 店里摆着各种造型别致的多宝架,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一罐罐澡豆。莹白的瓷罐上贴着不同名称的小条,旁边还摆着一张花笺,上面写有此种澡豆的功效。 掌柜自然认得上官钧,且一看姬安和上官钧对彼此的态度,就知他必是个贵客,一直跟在身边殷勤招待着。 姬安了解了一圈店中价格,发现洪大福说的“一两澡豆一两金”真不是夸张,上官钧先前说他的香皂能卖这个价也不是虚言。 这家店主打高端产品,所有澡豆都含猪胰子,最便宜的一种也要一贯钱一两。一两金折十两银,或十贯钱,这个价位在这里还只是第三等,往上还有十二贯和十五贯的高价。 掌柜将那些高价品吹得天花乱坠,说是用了多少多少种珍贵药材,一洗白、一洗滑、一洗润,就差句一洗年轻五十岁。 看姬安像是不信,掌柜笑着往上方指指:“楼上有试用的雅间,四公子要不要上去洗洗脸,体验一下。真不是小人自夸,我们店里的澡豆好多贵人都爱用。您瞧,那位就是中书令夫人的侍女。” 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姬安顺着他暗示悄悄看过去,就见一名女子正在买澡豆,一名女掌柜在和她结账,声音隐隐传过来,在说“一共二百六十贯,您可是用银子结账”。 姬安对掌柜笑道:“下回吧,家里的还没用完。这回我先看看。” 掌柜就去取了本小册子给姬安:“随时欢迎四公子光临。也可遣人来招呼一声,小人会带着样品到府上给您试。” 姬安翻翻小册子,里面是图文并貌的澡豆介绍,完全可以和他以前见过的广告宣传册媲美。 大堂中还有些侍女小厮在采购,偶尔也能看到有人从二楼下来。在姬安走马观花期间,又听到几笔交易,全都是一二百贯。 待离开这一家,姬安忍不住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说:“生意真好,这铺子租金就很贵吧。” 上官钧看看身边黄义。 黄义报了个数,又道:“这间是最高价的一间,不仅有二楼,后头还有一个院子。四公子可要再回去看看?” 姬安摇下头:“算了,我应该用不到这么大一间。” 之后再路过别的澡豆店,姬安也进去问问价。高端的店和先前那家差不太多,面对百姓的店则是各类豆面,价格也就非常低廉,十文一两的都有。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走着,姬安见到有兴趣的店就逛逛,竟然都没有上马,便把上官钧的五间铺子全走了一遍。 看完最后一家出来,上官钧望望日头,问姬安:“四郎可要寻间酒楼歇一下,用个午膳。” 姬安摸摸肚子:“好啊,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还是……” 他目光扫过各种街边小吃——京中的餐饮店和小吃摊可真是太多了。 徐小七忙劝:“郎主,街边小吃不干净,还是到酒楼里吃吧。” 黄义也道:“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四公子要累了,上马走一会儿便到。” 姬安:“没事,走着去吧,说不定路上会碰着什么我有兴趣的店。” 还真碰上了,不过先碰上的是人。 几名女子说着话从旁边的店里出来,没注意看,差点撞到护着姬安的羽林卫。 众女子连忙道歉,结果一抬头,就有人愣住。 姬安也愣了下——是李太嫔身边的大宫女,那她们应该都是后宫的宫女。 大宫女瞪着眼睛看看姬安和上官钧,脱口道:“陛……” 姬安连忙“嘘”一声。 黄义在旁提醒:“这是四公子。” 大宫女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奴婢见过四公子,见过大司马。” 另几人也跟着她一同。 姬安笑道:“玩得可开心?买了什么好东西。” 大宫女笑道:“多谢四公子宽厚,奴婢们玩得很开心。刚才在那家香料店里买了些香料,回去给太嫔调香。” 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小匣子给姬安看。匣子里分成许多格,每格中装着不同的香料。 姬安原本没在意,只是随便扫一眼。 却看到一样出乎意料的东西。 姬安盯着匣中某一格——那……不是孜然吗? 他忙问:“这是香料?不是吃的?” 大宫女一愣:“这……奴婢只知是香料,不知能不能吃……” 姬安看向她们过来的方向,笑道:“你们继续逛吧,我去看看。” 大宫女应了是,带着众宫女行礼告辞。 姬安伸手一拉上官钧:“走,买香料去!” 他还欠着上官钧的小食,总算有着落了! 第65章 物价 上官钧垂眼,目光落在姬安抓住自己手臂的手背上。 隔着袖子,能感受到的力道其实并不多大,被按压之处传来隐隐的微痒,就像……上回姬安隔着衣裳在腿上写字的触感。 上官钧再抬眼,看见姬安盯着前方香料铺的发亮眼神。 姬安此时一心只想着孜然,根本没察觉上官钧的目光。又因为心里念着要还上官钧的债,下意识就拉了他的手,完全没觉得这举动有点突兀。 直接拉着上官钧走进香料铺,一股彷佛众多香味混杂的气息扑来,姬安才自然地松开上官钧,抬手揉揉鼻子。 第107章 上官钧再垂眼看看手,收回背到身后。 这家铺子不算多大,姬安带着七个人进来,基本就占去了一半空间。店里没别的客人,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夥计。 掌柜看这阵势,立刻笑着亲自招呼:“两位贵客,想买点什么香料。小店品种繁多,常用的都有,少见的也搜罗到一些。” 姬安一眼扫过去,见货架上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瓶罐外还摆着一小块或一小把样品。 他不知道孜然现在叫什么,想问也不太好问,就一边说着“我先看看”,一边忍着店中的香味迈步到货架前。 果然如掌柜所说,店虽不大,东西却不少,木质类、草叶类、树脂类、矿物类、动物类、花果类的香都有涉及。 这掌柜不认识上官钧,不过见他只跟在姬安身后,像是对香料没兴趣,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姬安身上。 就听姬安问:“你刚才说少见的,在哪里。” 掌柜连忙道:“郎君这边请。” 姬安被引到店中不起眼的角落,很快就在“少见香料”中找到了一小把孜然粒。 旁边罐上贴的纸条写着——安息茴香。 姬安捏起几颗细看,黄褐色,形似细长的米。再放到鼻下闻闻,能闻见一阵淡香。 他问掌柜:“安息茴香,这个不是大盛产的吧,还有别的名吗?” 掌柜恭维道:“郎君慧眼,这是从西域贩来的,当地的叫法发音类似……孜然。” 姬安心中一喜——稳了! 他继续问:“当地人会不会拿来吃?” 掌柜一愣,仔细想了想,还是说:“这个小人没打听。胡商当制香的香料卖,小人便进了货摆在店中。” 姬安就直接问:“这怎么卖。” 掌柜:“三十贯一两。” 姬安猛地瞪眼:“这么贵?!” 掌柜忙道:“郎君,这不算贵了,它是干货,不压称的。而且,您别看它现在香味不显,经过炒或烤,爆开之后香味就很浓,通常制香时只需要加一点就够了。” 姬安:“那也没有三十贯的价吧!这个钱都能买二两最好的澡豆了!” 掌柜脸上现出些无奈:“郎君,那澡豆的主料不难寻,加的香料和药材分到每一两就只是一丁点。这是纯香料,还是西域来的。如今西域进来的东西都不便宜,这个价实不算贵了。” 姬安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如今’……以前不是这个价吗?” 掌柜像是察觉失言,有些尴尬地笑道:“小人做这生意时间不长,也是听说的。以前胡商多,现在人少了,价自然也就要高些。” 姬安一看就知他这话不真,至少没把话说全。不过他都如此搪塞,肯定再问不出来什么。 姬安回身去看上官钧,用眼神问他——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也不知道上官钧看懂没有,只微微摇下头。 姬安又去看黄义,黄义也摇头。 姬安想了想,还是作势回身:“我再看看别家吧。” 掌柜却笑道:“不瞒郎君,附近这一片的香料铺里,只有小店有这安息茴香。郎君若想比对,大概四方馆周围几坊里那两三家店会有,别处就都没有这个。价都差不多,只依货的品质有一点浮动罢了。” 姬安转回来看他:“掌柜的很清楚嘛。” 掌柜略略欠身:“小人做这生意,自然是得清楚。” 姬安:“为何别处都没有。” 掌柜:“这安息茴香的香味虽浓郁,却带点辛涩,咱们大盛人爱用这种香味的人不多。小人也是看这一片的店里都没有,才进上一点慢慢卖。” 说到这,他还往店门瞟去一眼:“方才小人见郎君身旁不少人,想来遣人跑遍京中打听并不是难事。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不敢对郎君妄言。” 他既敢这么说,姬安倒是信了七八分,便问:“那你这里有多少。” 掌柜:“约摸还剩着五六斤。” 姬安挥手:“拿货来我看看,要是品质好,我就全要了。” 掌柜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郎君里面请,稍坐,小人这就去拿货。” 姬安被他引着从货架中穿过,再经过他揭起帘子的小门,后面就是一间摆有桌椅的休息室。 掌柜请姬安和上官钧坐下,端上热茶,便出去拿货。 没了外人,洪大福取出银针试过茶,再倒到掌心自己试过一口,才放心地摆回姬安面前。 姬安没急着喝,而是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问他:“刚才那掌柜说,现在西域商人少,东西贵,是怎么回事?” 上官钧:“贵也不是最近的事。前朝繁盛之时,据说的确往来商人众多,带来大量西域货物。但到了乱世,几大都护府的兵被调回,之后河西走廊几经易手,如今被打骨鲁占着。 “西域商人要进中原,就得给打骨鲁交通关税。一整条河西走廊走下来,少则交上两三次,多则交上四五次。等终于走到中原,货品价格自然就要翻上十几倍乃至几十倍。东西不好卖,行商也就少了。”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和打骨鲁打那么多年……” 上官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四郎说呢?” 姬安伸手去拿茶杯:“我觉得,回头我得找人给我补补史。”——他原先只想着失去河西就失去西北屏障,需要抢回来中原才安全;但现在听着,这里头还有经济账。 上官钧一笑,转个话题:“四郎对那安息茴香如此情有独衷,又是看了什么闲书,说它做菜滋味好吗?” 姬安的关注点一直在“能不能吃”上,还一买就这么大量,显然不是为了制香。 姬安听他提“闲书”,先前隐隐的怪异感又上来了,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藉口,只得顺着说:“看过一本西域游记里提过,就想试一试。” 上官钧:“一下买这么多,我看你对那书中写的很信任。” 姬安藉着喝茶掩饰一下脸上心虚:“五六斤也没多少。没用过的东西,实验时必会浪费不少,总叫人出来买也麻烦。”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两人便停下话。 是掌柜拿了只麻袋进来。 他将麻袋放到桌上,扯开袋口:“郎君请看,都是上等货色!” 姬安抓出一把细看过,再闻一闻、捏一捏。的确都籽粒饱满,大小也挺均匀,并且摸着很干燥,搓起来有沙沙声,是晒得水分极少的手感。 掌柜看姬安动作,笑道:“郎君一看就是识货人。” 姬安抬眼看他:“麻烦掌柜再拿一个麻袋来。” 掌柜有些不解,不过这算得上一单大生意,多送一个麻袋不算事,而且这屋里就有,直接取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来。 姬安吩咐徐小七:“把这一袋慢慢往那一袋倒。” 徐小七依言行事。 倒的过程中,姬安时不时抓出一些来看,确认全袋都是差不多的品质,才对掌柜道:“结账吧。” 掌柜不由得感慨:“郎君瞧着年纪轻,倒是仔细。” 郝满和掌柜称量结账,这一袋共重八十四两三,算下来便是二千五百二十九贯钱。掌柜看姬安痛快,想着留个回头客,还给抹了零。 只是,哪怕用银子付账,二千五百多两银子,也就是大约一百五十八斤,不是逛街会随身带的数量。 正当姬安想着,要不留个卫士在这里等着人回去拿钱,就听旁边上官钧道:“取纸笔来,送到大司马府结账。” 掌柜听到“大司马府”,先是一惊,小心地打量下姬安和上官钧,再连忙应声:“两位贵客稍候。” 他备好笔墨送过来,看着上官钧留下字据,再取出私印盖上,都觉得头有些晕——这位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 上官钧收好印章,起身道:“走吧。” 姬安跟着站起,笑道:“回头我让人把银子给你送去。” 掌柜正和郝满一同给麻袋上封条,闻言忍不住悄悄去看姬安——对大司马如此不客气,这一位又是谁…… * 姬安买到了意料之外的好东西,心情大好地继续带着人下馆子。 能让黄义推荐的酒楼,自然档次不低。而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不认得上官钧。 一行人刚进门,掌柜就吓一跳,赶紧从柜台后出来招呼:“大司马、黄总管,稀客啊!不知这位一表人才的郎君是……” 黄义:“这是四公子。后面可还有雅院空着?” 掌柜忙回:“有有有!大司马请,四公子请。” 姬安却说:“雅院就不必了,有没有雅间。我们人有点多,要两间吧。” 掌柜看看大司马和黄义,见两人都没反对,立刻改口:“也有也有,小人领诸位上去。” 一行人跟着他上了二楼,掌柜给开了相邻的两个雅间。 不过,其余人都自觉地跟着姬安和上官钧走进其中一间,各自寻地方站。 第108章 姬安看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有没有菜牌,我们先点菜。” 掌柜忙躬身:“四公子、大司马请稍候,小人这就让人取来。” 他退了出去,姬安便说:“你们商量下,轮流到旁边吃。” 什长很快将人分作两班,先有五人去吃饭,另有五人守在门外。徐小七和洪大福商量片刻,洪大福也带着郝满先过去。 没一会儿,掌柜领着小二回来,给姬安送上一本菜牌,小二则为两人送上热毛巾、茶水和腌小食。 姬安一边擦手一边翻看。 不愧是大酒楼,菜牌都设计得很漂亮,就是菜名看不太出来都是啥。 姬安不耐烦看介绍,也懒得一样一样问,直接推给上官钧:“大司马点吧,我都吃,没忌口。” 上官钧慢慢翻看,照着两人平常习惯,在掌柜的建议之下,点了六菜一汤。 精致的菜肴很快送上。姬安虽然不习惯吃饭时身边有人伺候,不过屋里留下的只有徐小七和黄义,都算熟人。姬安就让他们坐在下首,自己和上官钧一同吃饭。 上官钧问:“四郎可有看中哪一家铺子。” 姬安想了想:“有两家我觉得合适,就是,他们租期什么时候到?” 黄义听他说了哪两家,回道:“他们的租约都是三年,一家明年五月到期,另一家还有一年多。四公子想用,奴可与东家谈,按契约补给他们钱也就是了。” 姬安看向上官钧:“那我不还得多掏这一份补的钱。” 黄义一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赶紧也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谈然道:“四郎若觉不妥,可再寻别的铺子。” 黄义拿不准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怎么个事,犹豫地建议:“其实……奴觉得南货铺那里也挺好,四公子要不要考虑下……” 姬安:“你们南货铺现在一年赚多少,总比屋租多吧?” 黄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姬安:“所以我也不好强用铺子,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 上官钧:“罗天瑞日后负责卖糖,这边不一定能顾上。” 姬安:“铺子生意又不用他一个掌柜时时盯着看,他只要把握好进货就成。卖糖一年也就跑一两趟,不至于就兼顾不过来了。”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没再说什么,又垂眼吃饭。 黄义左右看看,小心地说:“这一片的铺子都抢手,奴这几日让人看过,没见有其他店挂租牌。” 不过,这时徐小七却道:“郎君,方才在下面大堂,奴听见有人在谈租铺面之事,彷佛是这一片里的铺子。” 姬安和黄义都向他看去。 徐小七:“就上来时临着楼梯的那一桌,奴听到一耳朵。要不,奴去问问?” 却是上官钧开口道:“黄义去。” 黄义忙应声:“该奴去,租赁铺子的事奴清楚一些。” 说完便起身出门去。 等姬安和上官钧吃得差不多,黄义带着好消息回来。 黄义:“奴问清楚了,的确是有铺子要租。那掌柜昨日才收到东家的信,东家原本只是回乡探亲,现在决定不回京了,让掌柜收拾好这边的首尾。 “所以掌柜先找熟人问了问,那熟人不要再挂牌。奴现让他在下头候着,一会儿请四公子过去看看铺子。而且,好巧不巧,正是咱们南货铺隔壁那一家卖日用的。” 姬安也挺惊讶:“这么巧啊。” 黄义笑道:“奴印象中那家和南货铺差不多大,两边邻着,也可以有个照应。” 姬安点点头:“是挺好的。一会儿去看看,若是没问题,今日就直接定下来。” 又对徐小七笑道:“多亏你听那一耳朵。” 徐小七不好意思地也笑笑。 上官钧却开口道:“四郎想好由谁来租铺子了吗?我看你今日带出来的人里,都没有能签契的。” 姬安一愣,随即想想——还真是,今天他只带出来三个内侍。 再往深了想,才发现——他还真没有人可以用! 姬安转头看向上官钧:“大司马……” 上官钧:“看我没用,我也不能签。” 明面上,官员禁止经商。 姬安想了想,再问黄义:“那个东家既然不回来了,那我能不能把铺子买下来?” 黄义:“那个东家本也是租的,他不用了,租期又未到,若能寻到下家续租,一般就可以不用付契约定的补偿钱。不过,不用急着今日就办手续,掌柜还得去找铺子的房东。” 上官钧:“不管何日办,四郎总得找出个人来。” 姬安头疼,问:“你那间南货铺呢?” 上官钧:“就是罗天瑞出面。” 见他如此一副烦恼得不行的模样,又问:“你准备用谁做掌柜。” 姬安:“我就想直接从后宫找人……” 找人出来经营可以,但要能签契租铺子,得先把人放归,到官府去办好新的身份手续才行。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能力和信任问题卡着。姬安原是准备先让人做上半年一年,确定能做得好,才走放归程序。 他要是跟上官钧租铺子,可以不用定契约,但向别人租,这个手续就不能少。可他现在的人际网,要么就是后宫家仆,要么就是底下官员,真找不出这么个代理人。 想到最后,姬安只得再去看上官钧:“大司马先借我个人用一年吧。” 上官钧扬眉:“四郎想用什么和我借。” 姬安:“你想要什么,再欠你一种小食?” 上官钧:“吃的已有一样,这回不如就换个用的。” 用的倒是好说,姬安手里好东西多,完全不怕欠。但一想到上官钧提了好几次“闲书”,一时又犹豫地暗暗打量上官钧——难道上官钧开始怀疑什么了?可是原主的身世清清白白,也查不出什么来。 上官钧任他打量,继续吃自己的菜。 姬安犹豫来犹豫去,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人的问题,这也只能怪自己先前没考虑周全。 最后一咬牙:“行吧,那就欠你一样用的。” 上官钧点头,让黄义去叫进一个吃好饭的羽林卫,吩咐他去寻一个人过南货铺去。 姬安又补充一句:“一会儿租铺子也你出面。不然人家要是问我身份,我也没个编得圆的能用。” 上官钧转眼看他,轻轻一笑:“好。” * 待所有人都吃好,姬安和上官钧领着人下楼,见到了候在楼下的日用店掌柜。 掌柜上来请安:“大司马、四公子,直接过去看铺子吗?” 姬安点头:“走吧。” 一行人出了酒楼。既然要直接过去,两名卫士便去牵马。 这时,姬安看见对面有间卖油的铺子,便道:“掌柜的再喝盏茶,我想去对面油铺看看。” 掌柜看上官钧和黄义都没出声,自然不敢不应。 姬安带着人穿过街面,走进油铺中。 铺子不小,也有一些客人,夥计们在忙活。 正记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瞧着领头两个虽富贵,却不像是会亲自买油的,便只招呼道:“二位贵客随意看,有事随时招呼。” 姬安也不在意,自己在铺子里逛起来。 这里油的种类不少,而且标牌上就直接挂了价钱。是各种植物油,价位有高有低,看铺里备的货,最多的像是芝麻油和菜籽油,都是三十文一斤的价。 姬安转了一圈,在边上看到豆油,标着二十七文一斤,却好似无人问津的样子。 这时,有个夥计忙完了,过来招呼:“郎君可看上什么。” 姬安问:“你们这卖得最好的,是芝麻油和菜籽油?” 夥计点头道:“这两样最便宜嘛。” 姬安奇怪:“最便宜?这不是还有更便宜的。” 他指指豆油。 夥计笑道:“豆油不能吃。” 姬安惊讶:“啊?谁说豆油不能吃?” 夥计一愣,连忙改口:“不是,小的是说,通常没人吃豆油,买它多是当灯油使。” 姬安奇怪:“为什么?” 夥计耐心解释:“郎君可闻闻,豆油有股腥味,做菜不好吃。要说便宜,也便宜不了几文钱,所以通常就直接买另两种了。” 姬安经他一提醒,凑过豆油那边嗅一嗅,发现的确是有那么股腥味。 姬安又好奇地问:“既然很少人买来吃,那为什么价格还和芝麻油那些差不多?不是该更便宜些,才好吸引人来买。还是灯油的用量也不少,当灯油卖也不怕卖不完。” 夥计给他问住了,抬头去看掌柜。 掌柜先前留着一只耳朵听,此时走了过来,一边暗暗打量姬安,一边回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豆油产量比芝麻油和菜籽油低许多。每石黄豆仅得油九斤,成本高,价格已是压不下去。” 姬安:“产量这么低?” 第109章 掌柜点头:“黄豆榨油得油量最少。所以没有人大量榨豆油,就是收获多了,别的用途耗不完,剩下来怕放坏了,才会榨油卖。” 姬安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黄豆、菜籽、棕榈是三大油王。不过油铺的人也没必要骗自己,那应该就是现在的榨油技术还不行,没法把黄豆的油量给榨出来。 既然问了事,姬安想着反正制肥皂香皂总要用,就让郝满买了十斤豆油。 买好油,姬安返回酒楼门前,和上官钧骑上马,一同去看铺子。 上官钧策马靠过来问:“豆油有什么不对?” 姬安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又学到了新东西。” 上官钧看看他,没再多问。 一行人回到南货铺隔壁。 看铺子的过程很顺利,这铺子和南货铺相差不大,也是上下两层。姬安想着可以也让掌柜和店员住楼上,旁边有上官钧的人照应一下挺好。 既然他满意,那事情就能直接定下。上官钧让黄义留下来,带着那个租铺子的代理人处理手续。 再问姬安:“四郎可要再逛逛。” 姬安看看天色,见还不晚,就点头:“好啊,刚才才逛了半边,另外半边也逛逛。” 两人带着人继续往上午没走的方向去。 再逛过一条街,走出一间布庄之时,姬安察觉身旁的上官钧突然停步,转头看他:“怎么了?” 上官钧目光看着前方。 姬安顺着看过去,见那里是一家珠宝店,有两名像是母女的女子正被丫鬟婆子围着走出来。 上官钧向姬安侧身,在他耳边道:“是常仁佑的妻女。” 姬安只觉得耳朵一烫,又一麻。 只是,还没等他对那句话做出反应,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触发任务:解救被拐少女 完成时限:50小时内 完成奖励:20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第66章 救人 姬安看完任务就惊了下——怎么还牵扯到拐子?! 他再顾不上上官钧靠近带来的强烈存在感,赶紧仔细去看前方那两母女。 那母亲大约三十多岁,女儿像是才十五六,正手挽着手亲昵说话。两人好似说得兴起,马车已经停在旁边都没上,倒是方便了姬安观察。 不过,姬安看来看去,都没觉得那个女儿像是拐来的。而且,单是从长相上看,也能看得出那女儿接了常仁佑夫妇的模样,明显有血缘关系。 身旁上官钧还在继续低声说:“飞廉军正在接触她们,过几日应当能有消息传回。” 姬安心道——过几日就来不及了! 他打开任务栏再看过一次。任务给的时限是50小时,说明最迟50小时后必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坏的可能是,任务提示的“被拐少女”会死亡,因为无法再救,任务也就截止了。 想到这,姬安突然脑中一闪——少女? 他连忙再看过去。 那对母女身边还有三个人,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丫鬟看起来比女儿还小一点,估摸十三四岁,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姬安观察得细,很快发现——那丫鬟的裙带像是与两个婆子的绑在一起! 这么看来,任务里指的“被拐少女”该是那个丫鬟! 这时,那对本在相互说话的母女突然开始四下看。 姬安立刻察觉——她们该是感觉到了异样。 幸好两边不是面对面,而是隔着街道斜对,街上还有不少人在走动。 姬安不及细想,一手去挡上官钧的脸,一手推着他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前转,同时自己也侧过身。 上官钧没防备姬安,被这猝不及防地用力一推,脚下都打了个踉跄。 等他稳住身形,发现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姬安的鼻尖都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下巴。 姬安却彷佛完全没察觉,只小声快速说:“她们在四下看,别让她们看见你!她们认得你吧!” 上官钧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继续调整为背对那对母女。 姬安装作仰头和他说话的模样,却一直在留意那边,好一会儿后吁口气:“好险,她们没发现。” 上官钧这才说:“发现又如何,顶多隔街行个礼,也就各自走了。四郎这样,岂不显得作贼心虚。” 姬安转眼看他,却是一笑:“要是被发现,我可就不好干之后的事了。” 上官钧:“你想干什么?” 姬安:“送她们去见官。你自己过去,我们启阳府衙见。” 说完,再快速吩咐四周:“你们都离我远些,一会儿再跟上来!” 上官钧皱起眉,伸手去拉他。 但晚了一步,姬安游鱼似地滑出去,快速混进街上人群。 徐小七、洪大福和众羽林卫都惊了,哪里还顾得上姬安刚才的吩咐,赶紧就要跟上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姬安能在人群中穿插得那么流畅。一行人被街上行人所阻,只能一边尽力往前赶,一边眼睁睁看着姬安穿过街道,走向常家母女所坐的马车。 姬安装着低头找东西,左摇右摆地往前走。 离得近了,常家的车夫自然注意到他,但并没有在意,甚至马都没拉一下,只如常往前走。 姬安走到车边,突然身子一歪,撞到车旁的婆子身上,立刻高唤一声“唉哟”。 哪怕是杂嘈的大街上,这一声也引得不少人转头去看。 姬安踉踉跄跄往后退开几步,就被匆匆赶上来了羽林卫什长扶住。 其余卫士也紧跟其后,围住姬安和常家马车,有两人还直接上手拉停了马。 这时,徐小七和洪大福也赶了上来。 洪大福指着婆子就嚷:“你们怎么撞人啊!” 街上行人一见这架式,顿时自觉往外退,却又不舍得走远,围圈看热闹。 唯有隔着街的上官钧收回目光,向四周一扫。 立刻有两个蹲在街边的男子起身靠近过来。 上官钧示意其中一人去牵两匹马,再对唯一留在这边牵马的羽林卫道:“你也过去。” 那卫士一抱拳,转头就往对街跑。 上官钧又对另一人道:“先去通知庄洵。骑……” 他本想指姬安的坐骑,话到嘴边却又顿了下,才接道:“骑我的马去。” 这人也抱拳行礼,去接了上官钧那匹黑马,翻身骑上,策马而去。 上官钧转身,继续看向对街。 常家母女也算高官妻女,出门除了丫鬟婆子和车夫,还跟着五六个家丁保护,此时都围着车子与姬安对峙。 但羽林卫还是占据人数优势,而且个个猿臂蜂腰、身板壮实,看着就气势十足。 常妻揭帘子瞧了一眼,在车里问:“怎么回事?” 车外婆子回她:“刚才那位郎君撞到了奴婢。” 洪大福立刻喊:“胡说!是你撞了我家公子!” 婆子抬眼看一眼车内,回头对姬安行礼道:“是老婆子眼花了,不当心撞到公子,给公子赔罪。” 姬安装着一副纨袴作派,重重“哼”一声:“看你这么识趣,那就……” 不过,他突然低头往腰间一看:“不对,我的玉佩呢!” 徐小七眼利,指着那丫鬟道:“在那丫鬟手里!” 众人都看过去,果然见那丫鬟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放在腰间的那双手还在不断颤抖。 姬安立刻改口:“好啊!还偷我玉佩!这可不能善了!跟我去见知府吧!” 刚才那个婆子抽出玉佩,上前一步挡在丫鬟身前,一边递出玉佩,一边对姬安躬身道:“该是刚才撞到公子时挂上了。待回了府,夫人会好好惩罚她,还请公子见谅。” 姬安:“见什么谅!要是我没及时发现,那玉佩不就给她偷走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见知府去!” 这时,一队官兵打扮的人分开人群走进来。 打头的看看两边,问:“怎么回事?” 马车里传出一道少女的厉斥:“那人自己走路不看路,撞到我家下人,还污我家下人偷东西!” 洪大福当即顶回去:“什么叫污!玉佩就在那丫鬟手上,拉她去见知府不是应该的?” 官兵队长看向婆子手中的玉佩:“这块?” 车中又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一场误会罢了。” 婆子将玉佩递给车夫,车夫再拿去交给官兵队长,低声表明了自家夫人的身份。 官兵队长看看玉佩,再看看姬安,心中感觉以这玉的品质,和姬安的衣着打扮及身边仆人,似乎也不简单,便说:“既然玉没有丢……” 这时,羽林卫什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羽林卫腰牌偷偷给他看过,低声道:“这事你管不了,去府衙。” 官兵队长微微瞪眼,没来由地心中一颤,赶紧咳一声,改口道:“既然说不清楚,那还是去请知府来判为好。” 第110章 马车里的少女立刻叫道:“去什么衙门!回家!我看谁敢拦我家的车!” 但,现在已经由不得她。哪怕那队官兵不动手,十名羽林卫也足够控制住常家的人和车。 一名卫士坐到车前,直接赶起马车。 姬安这才转眼去看街对面,发现上官钧已经不见了踪影,却是有一个陌生男人牵着自己的白马过来。 他将马交给羽林卫,低声对姬安禀:“大司马已先过去了。” 姬安点下头,翻身上马,带队往启阳府衙而去。 *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府衙门口。 姬安下了马,常家母女却不愿下车。 常家下人护着马车,婆子厉声道:“想让我家夫人和小娘子下车,且让知府把我家郎主找来再说!” 姬安一笑:“我要告的又不是她们,是那个丫鬟。她们爱待车里就待着,那个丫鬟进去就行了。” 两个婆子连忙拉住丫鬟,虽说不出理由,却是一副坚决不放人的模样。 这时,衙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安抬眼一看,很快就见启阳知府庄洵带着左右少尹与众衙役出来。 庄洵见到姬安,上前一步就要行礼。 姬安却抬手阻住,开口道:“庄知府,那边不肯放嫌犯进衙门,你看该当如何。” 车中妇人听见,接话道:“庄知府,我夫君是正三品骁骑大将军。以我常家之资,丫鬟养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还仔细,又怎会当街偷人玉佩。庄知府真要审,就先派个人去寻我夫君好了。” 庄洵扫视过马车旁边一众家丁,心道——别说你夫只是正三品,现在正一品来了都没用。 不过姬安不想露身份,他只得配合道:“夫人既不想下车,可在衙外稍候。一点小事,想来很快就能问得清楚。夫人放心,府衙中对女嫌犯不会无礼,一切都依大盛律行事。” 说完,挥挥手:“带这丫鬟进去。” 立刻有几个中年女衙役走上来拉人。 车里传出一道重重的拍桌声,但没有一点用。 女衙役们挤开两个婆子去拉丫鬟,又发现三人的裙带竟是连在一起,系了牢牢的结。 负责刑狱的右少尹看一眼姬安,吩咐:“用刀割开。” 裙带被割开,女衙役们在两个婆子的叫嚷声中把丫鬟往府衙里推。 事到如今,常家母女俩不得不从马车里下来。 常妻黑着一张脸对庄洵道:“庄知府如此不给我常家面子,那我便要看看,你想如何审!” 庄洵不卑不亢地道:“本府先了解一下案情,或许只是一桩误会也未可知。” 随后转头吩咐左少尹:“照顾好常将军家眷。” 常妻:“怎么,依大盛律行事,我还不能旁听?” 庄洵:“本府行事,自有本府的道理。” 常妻发现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有用,狠瞪他和姬安一眼,又拉着女儿转身要上车:“人给你们,我们回家!” 姬安一挥手,羽林卫就围了上去。 庄洵跟着挥手,所有衙役再围上一层。 常妻惊惧道:“你们想干什么!” 左少尹上前:“夫人,请衙内稍坐。” 被这么多人围着,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被逼着进了府衙大门。 姬安又看向刚才送人来的那队官兵。 庄洵会意,让人将那队人也一同带进府衙。 姬安小声吩咐什长:“别放任何一人出去。” 什长点点头,留了五人守在府衙门口。 姬安这才跟着庄洵走进府衙。 先一步进来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带走,庄洵带着跟在身后的右少尹向姬安行礼问安。 姬安笑道:“大司马是不是已经到了?” 庄洵:“大司马在花厅。不知陛下是想如何问这一桩案。” 姬安跟着他往里走,一边说:“你直接将那个丫鬟找来问话就是。” 庄洵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得先对右少尹使眼色去传人。 姬安进到花厅,见上官钧正坐在上首喝茶。 上官钧也没起身,只看着姬安道:“陛下这回的动静可够大的。” 姬安走到与他并排的另一座坐下,只笑说:“就知道大司马能懂我心思。那边没问题吧?” “那边”,自然是指常仁佑。 上官钧:“已派了人回去。” 姬安点点头,又对庄洵道:“庄卿,快传人来问吧。” 庄洵听不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当然也识趣地没有问,只依言坐在下首。 没一会儿,右少尹将那丫鬟带了上来。 那丫鬟白着一张脸,进门就先冲庄洵跪下叩头,大哭道:“求知府救救奴婢,和奴婢的姐妹们!” 庄洵愣了下,忍不住转眼偷看一下姬安,才道:“什么救你们?你慢慢说。” 那丫鬟哭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了许久。 庄洵和右少尹越听越心惊,额角都禁不住冒出冷汗。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姬安也难得冷了一张脸。 这丫鬟不是京城人,所住村子距离京城有个七八日的路程,却也算在京城辐射范围之内。 九月初之时,有个女人去了她的村子,听说后来又去了附近几个村子。 那女人住在村外不远处的庄子里,给几个村子都散了些钱,发了些布,还发了些药。 之后,村子里就传开,说她是什么神仙的女儿什么圣姑,总之跟着她就能过上好日子。 丫鬟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家里和村里突然之间就好多人信奉她,说是喝了她给的神药身体好了许多。 到了九月中旬,圣姑说要选一些少女去侍奉教主过好日子,丫鬟就被家人献了上去,并幸运地被选中。 她们村子里一共选出六七个人,都和她差不多年纪,被马车带进京城一座大宅。 但她们没见到什么教主,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直接就被关了起来,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饿得头昏眼花。 还不止她们,还有别村的小娘子,加起来能有快三十个人。 丫鬟机灵,这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一直在想法跑。 前几日,她听到送饭的人议论给家中娘子梳头的人手笨,被娘子狠狠骂了一通,还被梳子戳破了手。 丫鬟的娘以前曾学过梳头手艺,也教过丫鬟。丫鬟就抓住机会自告奋勇,没想到真被常家娘子传了去。 丫鬟梳头的确梳得好,常家娘子就又介绍给常家夫人。 于是这两日丫鬟好歹能吃得上饱饭,但还是被看得死死的。 而今日,常家母女出来买头饰,看她乖巧又听话,才带出来梳头,却还是用两个婆子看着。 庄洵等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赶紧问:“你说村子里的圣姑,是什么圣姑?是不是升平教?” 丫鬟抽泣道:“我不知道……爹娘都没说过……只知道叫圣姑……” 庄洵再问:“那常家关着你们是想干什么,你可打听到一二?” 丫鬟突然就没了声,头垂得低低的,直等得庄洵都要耐不住了,才小小声说:“听说……是要做什么法事……关着的时候,日日有人来教我们……” 姬安看她全身都在抖,刚才苍白的脸现在却是通红,想到估计是些污糟事,就对庄洵道:“庄卿,找个妇人来问她。” 庄洵一愣,连忙让右少尹去找人。 丫鬟抱着双臂,像是这时才想起姬安,抬头看过来。 姬安温声道:“你先起来吧。” 丫鬟却是一转身,对着姬安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公子救我!” 姬安轻声叹口气,等一名女衙役进来,让她先把丫鬟扶起,带到旁边小声问话。 丫鬟说完就没敢再抬头。 女衙役皱着眉头,回来小声禀道:“妾听她说的,该是教她们如何与男子行房。而且,像是什么仪式,说是所有人都会在神仙面前一同……以此得到神仙的祝福。” 屋里听到的人,无一不露出恶心之色。 姬安道:“你先带她下去休息,等她情绪平静些,再问问还有没有遗漏。” 女衙役不知他身份,但看座位就知他必在知府之上,便应了声,看庄洵和右少尹没有其他吩咐,就带着丫鬟下去了。 这时,有一名衙役走到花厅门口张望。 右少尹见了,出去问他何事,再回来时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姬安和上官钧,才躬身禀道:“陛下、大司马、府君,有一队飞廉军来到在府外。” 上官钧接道:“正好,带上飞廉军去封常仁佑的家。先把人救出来,再一点一点审。” 说完,递出一块令牌。 庄洵忙起身接过,应道:“下官这就去签手令。” 姬安问:“那个‘圣姑’……” 庄洵:“臣会即刻派人去拿她。” 他带着右少尹下去。 第111章 姬安看向上官钧:“那个‘圣姑’在下面洗脑了几个村,恐怕不好抓。”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放心,自然会调派足够的人手协助庄洵。” 姬安:“那个‘圣姑’说的‘教主’,会是常仁佑吗?” 上官钧:“应该就是他。” 姬安:“可教中首脑前年不就已经伏诛了?我记得常仁佑还说过,当时平叛就是他抓到的人,立了大功得以升迁。难道他才是隐藏身份的真正教主,连升平教内部都极少人知道他?” 上官钧冷笑一下:“那‘圣姑’还不知是不是原本升平教的人。有可能是常仁佑见升平教没了,就想自己搞一个教自己享受。” 姬安:“想得还真挺美,都三品官了还不满足。” 上官钧看着他道:“先前在街上,陛下如何确定那个丫鬟有问题?” 姬安一滞,开始装傻:“没有确定啊,所以我都没暴露身份嘛。我是看她和两个婆子的裙带相连,很是奇怪。”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若是刚才没问出异样,陛下准备怎么办。” 姬安:“那就只好让庄洵给常仁佑赔个礼了,我再另想法子补偿他就是。” 最后糊弄一句:“幸好我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第67章 逃犯 拐骗监禁三十多名少女欲行邪祀,这是个大案。 启阳府下辖十六县,这次受害几村的所属县就是其中之一,庄洵可以督管。 姬安在府衙里坐着,庄洵不敢有丝毫懈怠,跟右少尹商议过后,决定由右少尹亲自带人跑一趟。 同时,上官钧签发了一道枢密院的调令,调一队中央禁军前往协助。 姬安将右少尹和领队的禁军校尉都召来嘱咐一番:“多数百姓都是受恶人欺骗蛊惑,你们拿人要讲究方式方法,分辨清哪些人是该抓的,哪些人是该教化争取的,切不可引起民变。” 右少尹和领队校尉都垂首应是。 姬安用系统将他们都探查一遍,确认两人都可用,最后叮嘱:“你们切记,那些女子之所有被关在常家,是恶人要将她们杀了生祭,明白吗?” 右少尹先是听得一阵迷糊——刚才的供词不是这么说的啊?但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一凛,保证道:“陛下放心,臣会让那几村的百姓都知道真相。” 姬安看他理解了,点头道:“抓紧去办差吧。” 两人行礼告退,赶在今日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姬安惦记着军营里的常仁佑,督促完这边,就和上官钧回了宫。 回到宫门前,已经快到要落匙的时候,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说:“要不要把大理寺的人叫来,连夜审常仁佑。” 上官钧还未答话,突然抬头看向西面。 姬安跟着看去,很快听到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随护的羽林卫和宫门的御卫俱都抽刀防备,几名御卫甚至连弓都拉满了。 片刻,前方一骑沿宫墙快速靠近,在两人面前勒停马,跳下马来行礼:“陛下、大司马!” 是飞廉军指挥使秦直。 上官钧摆下手,护着两人的众卫士才收刀收弓。 浑身尘土的秦直两步上前,满脸羞愧地低声道:“臣无能,被常仁佑逃脱了。” 姬安猛一皱眉,上官钧沉声问:“不是早已盯紧了他,如何还让他逃掉。” 秦直细禀:“今日骁骑卫比马球,人多混乱。下午大司马头一次传回消息,臣担心有失,再加派了一小队人过去。等收到大司马的确切消息,臣就亲自过去捉拿常仁佑。 “当时常仁佑去了茅厕,可臣带人进去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后经仔细查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有条小密道!臣带人爬过密道,发现出口在茅厕后方的林间。现下臣已散人出去查找,各城门也派人盯着。” 姬安听完,肯定地道:“必是你先前加派人手那回,惊动到了他。” 秦直深深垂下头:“臣愧对陛下与大司马的信任。” 姬安没有过多苛责秦直,是敌人太狡猾,也是姬安自己顾虑太多。 姬安只转头问上官钧:“现在当如何。” 上官钧:“立刻全禁军筛查,并让庄洵发海捕文书。” 姬安就对秦直道:“你去知会殿前司指挥使,让他主持禁军事宜,骁骑卫暂时不准离开营区。” 秦直领命去了。 姬安下了马,取出私印交给徐小七,吩咐:“去启阳府衙,叫庄洵立刻办。骑我的马去。” 徐小七领了命,策马而去。 姬安再对守门御卫吩咐:“告知值守的御卫将军,通传各门,若今晚启阳府、飞廉军来人,让他们进宫。” 守门领班应是,立刻吩咐人跑腿。 上官钧跟着下了马:“陛下坐我的马吧。” 姬安抬头看看那匹矫健的黑马。黑马同样被驯得很好,脾气比姬安那匹白马还沉稳,只安分地站在原地。 但现在马就一匹,他骑马,让上官钧走路,姬安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最后姬安还是说:“离中朝也不算多远,我与大司马一同走回去好了。” 上官钧接着问:“陛下可要到思贤殿用晚膳。” 姬安想着晚点殿前司指挥使大概会来报消息,他和上官钧在一块的确方便些,就一边点头一边往宫里走。 本来今天出门逛街,还落实了铺子,玩得挺开心,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在常仁佑身上出了岔子,姬安不由得有些情绪低落。 他转头看看上官钧,低声问:“还有可能抓到常仁佑吗?” 上官钧回视过来:“他能准备一条密道,想必是早已想好脱身之法。” 姬安轻叹口气:“只能等庄洵审过常家人,看看有没有线索可寻。他一下拐来三十几名少女,不知道是准备拉拢些什么人。” 话说完,他就感觉肩膀被轻轻撞了下。紧接着,上官钧耳语的气息喷到耳朵上。 上官钧问:“陛下可要去看看骁骑卫。” 瞬间,姬安就感觉耳垂下那一片肌肤都立起了汗毛。 对一个同,这样的说话距离实在是过于接近了点。 姬安强忍着推开上官钧揉耳朵的冲动,暗暗吸着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看骁骑卫?要看什么?” 上官钧:“陛下的预感。” 姬安这才明白上官钧为什么要靠过来说悄悄话。 上官钧说完那句,就退到了安全距离,继续说:“我觉得可以做为一个参考。” 姬安还真有点心动。但即使骁骑卫是禁军三卫里人数最少的,也有上千之数,这能量消耗可太大了,他承担不起。 另外,姬安也有些怀疑上官钧会不会是在试探自己。这么大范围地挑人,要还能一挑一个准,那旁人不是把他当神仙,就是把他当妖孽。 而上官钧是必不会把他当神仙的。 因此,姬安犹豫片刻,回道:“顶多看看校尉以上军官,人太多了不行。像上回升平教劫刑场,我就没感觉到什么。” 上官钧转眼看看他,应道:“好,那就只让校尉以上者过来拜见陛下。” 姬安忍着那视线带来的异样感,佯装无事地点点头。 接着打开系统看看“余额”。 发现竟然多了不少。 姬安诧异地打开能量收支明细——先前跳出的提示弹窗他都没有在意,只确认是任务完成就没多看。 这时细看才发现,触发的“解救被拐少女”任务,不是一共奖励200,而是救一个人就有200。现在一长串的提示下来,34人全部获救,这一笔就入账6800。后面还有“了解物价”得的50能量。 看着这一串能量数字,姬安的心情总算稍好一些——至少及时救下了人,没让那些女孩子被常仁佑糟蹋了去。 * 等姬安和上官钧回到思贤殿吃过晚饭,徐小七回来覆命。 启阳府的手续已经办完,吏员正加班加点地写画缉拿令,连夜在城中张贴。等明早城门一开,驿员也会出发送往京城附近各县,头一批先覆盖启阳府下十六县。 随后,殿前司指挥使亲自带着骁骑卫的军官们来了。 指挥使先独自进殿,对姬安和上官钧陈禀骁骑卫现在的情况。 姬安问:“可有什么好的筛查办法。” 指挥使无奈地摇下头:“目前只能检查个人物品,以及一个一个问有无人发现旁人异样。但若是像常仁佑那般平日不显的,很难筛查出来。” 姬安:“上回大司马遇刺,是不是已经筛查过一遍。” 指挥使看一眼上官钧,回道:“当时臣只掌着羽林卫,的确已是细细筛查过一遍。” 姬安:“那回筛出来的人里,有没有骁骑卫的人?” 上官钧回他:“我记得有两个,主要还是御卫和羽林卫中的。” 指挥使不由得低下头。 姬安又问:“当时将军们是哪里查的。” 第112章 上官钧:“大理寺。不止众将,全军都是大理寺分批筛查。” 姬安沉吟道:“那次的事闹那么大,常仁佑应该没有在军中发展过人,不然告发他是大功,他不可能藏到现在。” 常仁佑的情况还得等审常家人的结果,姬安让指挥使将骁骑卫众军官领进来。 众人一一给姬安问安,自报姓名、出身及履历。 姬安开着系统,等人物卡一出现,就进行探查。还好今天入账了一大笔能量,花起来才不至于让他太心疼。 最后倒是个好消息,所有人都没有大问题,两种忠诚度都在70以上。 姬安安抚过众人几句,承诺只要他们没和常仁佑犯的事有瓜葛,就不会受牵连,才让指挥使将人领回军营。 上官钧一直留意着姬安的神色,待人全都走了,才问:“陛下没有不好的感觉?” 姬安摇摇头:“没有。我现在觉得,你先前说的那句话挺有道理——常仁佑是不是升平教的人还不一定。” 上官钧:“但他应该和升平教有过深入接触。” 姬安:“等庄洵的结果吧。” 说完,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如果秦直有消息,派人知会我一声。” 上官钧跟着起身:“这话该是我说。秦直有消息,必然是报于陛下,还望陛下知会我一声。” 姬安奇怪地看他一眼:“秦直哪怕直接找我报告,也会派人和你说的吧。” 上官钧回视:“前提是,陛下没有命令他不准告知于我。” 姬安心中不由得再次感觉有点异样——这是又在试探自己要不要染指军权? 他只当没听出来,回道:“这么大的事,我还指着大司马帮我拿主意呢,当然会让他第一时间告知你。” 上官钧收回视线,将姬安送出殿去。 * 姬安回到立政殿,意外地见到一个许久没见过的人——侍御医宋远之。 要不是当初穿越第一天就见了他,那天还让姬安印象深刻,说不定此时都不记得这人了。 姬安有些诧异地问:“宋卿候我到现在?是有什么急事,家都不回了。” 现在宫门已落匙,宋远之自然是出不了宫。 宋远之行过礼,笑道:“今日是臣在尚药局当值,本也回不了家。” 随后得了姬安赐座,坐下回话道:“臣今日再去瞧了留高王父子的情况,四人皆已痊愈。陛下此前特意吩咐了时日,臣便想着来回禀一声。” 姬安这才想起留高王的事。先前他是让人传话到尚药局,却不知是宋远之去给他们看病。 留高王好歹是原主生父,姬安意思意思地问:“他们先前是什么情况,如今可全稳定了?” 宋远之回的话却相当直接:“留高王是气结于心不得疏,其三子是担忧而致病。无甚大碍,调理一二,再回去好好将养便是。” 简单来说,老子是气病的,仨儿子是怕病的,死不了,可以滚了。 姬安心下都有些好笑:“如此便好,辛苦宋卿。” 按说,这句之后,宋远之该告退了。 不过,宋远之没起身,却是拱手道:“陛下先前往兽医署送了一本书,臣读过之后极有启发。听闻是陛下龙潜之时淘涣来的,臣斗胆想问陛下,可有淘涣到什么医书?” 姬安一愣,不由得打量下他。 宋远之的眼神没有闪避。 姬安感觉有点意思,问他:“送到兽医署的书,你怎么会看到。” 宋远之:“臣在兽医署有友人。也是凑巧,那日臣去寻人,正碰到陛下的内侍将书送去,臣有幸跟着一观,后来臣还抄了一本。陛下或许不知,人与畜之间,用药亦有一些共通之处。” 姬安听得颇为欣赏,便说:“可惜我手上没有医书。若是日后淘涣到,再让人给宋卿送去。” 宋远之连忙站起,躬身道谢,也跟着告辞。 姬安却叫住他问:“藏书阁中应该有医书,你可看过?” 宋远之一愣:“回陛下,臣进不得藏书阁。” 姬安也是一愣,不过没多说,只让他退下去了。 随后对洪大福道:“你去看看郑永在不在,在的话叫他来。” 郑永作为姬安现在离不开的人,就跟着他住在立政殿里。 没一会儿,郑永过来了。 姬安问:“藏书阁有谁能进?” 郑永细答:“藏书阁本是高祖皇帝为自己建的书库,后来也允许诸皇子入内观书借书。到了太宗朝,太宗皇帝又给了恩典,先是允许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借阅,后又允许翰林院中正五品以上借阅。”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永等过一会儿,见他没再问别的,倒是开口问:“陛下今日带回来的安息茴香,是否都给尚食局研究如何食用?” 姬安被他这一问拉回心思,笑道:“那一袋可是花了我二千多两银子,都给他们我可心疼啊。” 既然说到孜然了,姬安的馋虫突然就被勾了出来。 刚才吃晚饭时,他惦记着骁骑卫,饭都吃不香。现在探查过至少军官们没问题,他放下了一半的心,也有心思干其他事了。 姬安就吩咐:“去搬个烤食物的炉子,弄点菜来,再拿个小磨,取一点孜然磨了。今晚我就带你们领略一下孜然烧烤的魅力。” 当然烤肉是更好,不过姬安先前说过要等先帝七七之后再吃肉,现在不好食言,先烤烤菜也是一样。只要加了孜然,也就有了烧烤灵魂。顺便练练生疏了的手艺,过段日子好给上官钧烤肉串。 却不料,身旁的郑永、洪大福、徐小七都听得一惊,着急地围着他劝。 徐小七:“陛下不可!那个……孜然,虽然陛下在书上见过,但毕竟还弄不准是不是买回来的这东西。” 洪大福:“香料铺的掌柜都不知能不能吃,陛下想吃,可得先好好验过!” 郑永:“陛下,银子事小,陛下的身子可关乎大盛江山的安危!切不可轻易以身涉险!还是先交一些给膳房,让膳房按例确认无毒,才可放心吃。” 姬安给三人劝得哭笑不得,最后不得不放弃今晚就吃上烧烤的想法。 他只好一边忍着馋,一边回忆着说:“那就给膳房拿一斤去吧。这东西是调味料,现在还是生的,可以直接撒在菜上一块煮熟,也可以炒熟了研成粉再撒。” 郑永忙道:“奴会盯着膳房抓紧实验,必让陛下早日吃上它。” 不能马上吃得上,姬安也就不着急了,只说:“让他们在十九日之前确认好就行,二十休沐那日,我想亲自用它给大司马烤肉。” 见郑永应了是要退出去,姬安想想,又叫住他:“烤肉的事先保密,给大司马一个小惊喜。” 郑永再次应了是。 姬安再看看身旁的徐小七和洪大福,笑着虚点点他们:“本来今晚你们能有口福的,现在没了。” 徐小七认真道:“口腹之欲哪能比得下陛下安危之万一。” 洪大福也用力点头。 姬安无奈笑笑:“好了好了,让人给我备热水,我去洗个澡就休息了。” 两人应着声退了出去。 没多久,徐小七来报热水备好。 姬安刚要起身,徐小七却提醒:“陛下,奴先为您将头发盘好。” 姬安这才想起,今天一直是半散发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长发,竟然也没觉得多不方便,甚至因为没扎太紧,头皮得到放松,还觉得挺舒服的。 他也懒得回内室,直接让徐小七去取了用具,在榻上转个身,等着徐小七梳头。 徐小七先解了姬安发上的丝縧,放到小案上,再细细为他盘头。 姬安眼角余光看见,将那丝縧拿到手中把玩。 也就不自觉地想起今天早上,上官钧帮自己扎头发时的情形。顺带着想到之前斗嘴时自己说的“香闺”,禁不住嘴角扬起些许。 姬安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躺进烘暖了的被窝里。 他像平常一样躺着看书,原本想熬一熬,看秦直会不会有消息送来。不过,可能是今天经历的事太多,逛街消耗的体力也比平常大,没一会儿就困了。 姬安没硬撑,吹熄蜡烛睡觉。 * 迷迷糊糊之间,姬安突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四下望望,周围一片漆黑。但下一刻,四周突然腾起一片白雾,包裹住他。 白雾中渐渐现出影像。 姬安正觉得眼前的园子有点眼熟,就见一顶轿子被抬进来。 四个轿夫腰间都扎着白腰带。轿子落下,王晦走了出来。 王晦和轿夫一样,腰间也扎着显眼的白腰带——又或者说,他穿的就是全白的衣裳。 而且,他比现在苍老了不少,也瘦了许多。 依照姬安的经验,这个王晦该有六十岁往上了,比现在大约要年老个十年。 第113章 也是这个时候,姬安才回想起来——这个花园,就是他当初进大司马府冲喜时走的地方。 不过,现在的花园里挂着一些白灯笼。 王晦绷着脸往前走。 姬安也跟着他往前,并且发现——自己不是走过去的,而且是飘过去的。 姬安低头看一眼自己双脚,但也没多在意。飘就飘吧,跟得上就行。 王晦一直往前,这次没去上官钧的主院,而是去了大司马府正厅。 随着他越往前走,周围出现的仆人越多。每一个仆人都是腰间扎白腰带,身穿白衣的也有不少。 而且,府中不仅四处挂着白灯笼,甚至还挂着许多白布。 姬安心下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一身白衣的黄义迎出来,将王晦引到没有其他宾客的正厅里。 厅中一口大棺材。 姬安飘过去,往里一看。 正是上官钧。 而且是三十多岁的上官钧。 从他的面色就能看得出来——该是中毒而亡。 这是上官钧在原文中的结局。 就在此刻,姬安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在把自己往上扯。 下一瞬间,他就升到了高空之中。 随后,下面的映像就像十倍速播放的电影。 上官钧出殡下葬,朝中风云变幻,姬含思和他那些攻们纠缠不清。 之后三年新政,民间怨声载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甚众,各地起义不断。 只有京城依旧繁华。 但,突然有一日,这座繁华之都,以及皇宫、龙椅,都易了主。 新坐上龙椅的人,是常仁佑。 第68章 天命 上官钧正在做梦。 他悬于半空,冷眼看着自己死后的大盛。 皇宫之中,果然“热闹”得一如他所料。 首先是上官钧的死必然带来的权力洗牌。 上官钧自小学习帝王之术,又掌权执政十余年,自然很清楚大盛“盛”在何处,又“困”在何处。 大盛自高祖开国,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鼓励民间工商业,得来百余年的承平之世。这是大盛的“盛”。 而大盛的“困”,简单来说就两个字——缺钱。 大盛开科取士的人数一直在增加,即使是没有当上官的储备人才,也会养起来大部分。又因为高祖定下的高薪养廉之策,经年累月下来,冗官冗费问题也就渐渐突显。 除了官员,同样给财政带来巨大压力的,还有军队。 经过三朝,失去开国那批善战之将与精锐之师后,大盛军队的战斗力不断下降,是个所有人不得不承认的客观事实。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很多,不过在上官钧看来,主要原因是朝廷牵制太大,以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但为了防止如前朝那般地方武力强大,进而威胁中央朝廷,这又是不得不行之策。 既然战斗力下降,那就只能期待以数量获得优势。因此大盛的军队一直在扩编,若是遇到局部叛乱,朝廷的策略也以招安为主,既解了叛乱,也扩充了兵力。 只是,养人、养兵,样样要钱。 钱从哪里来?自然只能从百姓口袋里往外掏。 在先帝朝,百官以“粮食增收、商贸繁荣都十倍于开国之初”为由,加过一次田税和商税,得以支撑一段时日。 到上官钧执政的十余年间,财政压力持续增加,国库再次开始捉襟见肘,朝堂上的变法之声也逐渐加大。 但这次,没有理由再加税。 于是官员们搬出了历史上常用的另一个手段——将众多私营商品全部收归官营,其中就包括茶、酒、油、醋等日常用品。也就是粮食和布匹买卖已经被官商勾结瓜分好了利益,才没被列入其中。 上官钧深知官员集团良莠不齐,清廉者向来是少数。原本大盛明面上禁止官员做买卖,都管不住种种钻空子行为。再堂而皇之地实行官营,必然从上到下都会设法分一杯羹,物价也就会随之暴涨。 若只是天下财富从百姓口袋流入国库和官员口袋,上官钧作为高高在上的权臣,并不会在意。但上官钧知道这种财富流动的后果——只要大量财富集中于官员手中,下一步必然会出现土地兼并。 而以史为鉴,一个王朝一旦开始出现大量土地兼并,离“天下大变”也就不远了。 如果上官钧只是个普通臣子,对此也不会多在意。世道乱就乱了,天下变就变了,他完全可以守着自己的财富做新的政治投资。 但上官钧受先帝后大恩。在手握重权的情况下,他尚且不愿篡位,当然也不可能坐视姬家江山在自己手中走向衰亡。 可财政问题又不能不解决。 最后上官钧没敢大动。 他先力排众议,颁布了一条土地限购令。以当年为界,此后,以品级划分所能拥有的土地,已经达到或超出数量者,禁止再买地。接着才将一些民营买卖收归官营,并以强硬的手腕对此二条进行监察。 等到大盛终于打跑打骨鲁,基本收回河西走廊,上官钧就开始谋求精兵简政,想要裁剪部分冗员冗兵。却在这时,他遭好友骗饮毒酒。 上官钧在世之时,他一人手握军政两权,还能够勉力控制住士绅阶层对百姓的盘剥。但他骤然离世,此前被压制的一派立刻展开声势浩大地反扑。 反扑的一派背后有皇权支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得到了姬含思那些入幕之宾的支持,姬含思又对他们言听计从。而原本追随上官钧的这派人,遗憾地无人能接他的班。 朝堂形势立刻一变,首先被废的就是土地限购令。 姬含思的男人们想在争夺他的战场中占上风,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花的钱越多,越能有层出不穷的乐趣。因此想方设法搂钱,就成了朝堂从上到下不宣之于口的共识。 于是变法革新再一次被提出。姬含思的男人们虽然总是争风吃醋、互不相让,但在推行新政上倒是相互妥协,一同出力。 不过,上官钧对自己死后的朝堂无能为力,对姬含思和他们的布置却是卓有成效。 据上官钧多年非本意的观察,姬含思的男人们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他们彼此相争,又无法彻底压下别人,对姬含思的占有欲就在此期时不断积累。 当其中一人积累到了极限,便会对姬含思施虐,再赔礼求原谅,以此来确认姬含思对自己的爱,与自己在姬含思心中的地位——我如此对陛下,陛下依旧愿意原谅我,他必是爱我至深,对其他人不过逢场作戏。 也不知是他们每个人暴发的时间点刚好都能错开,还是早已习惯了自欺欺人。总之就上官钧所见,每个人在十年间都是不断循环往复地用这一套,而姬含思也未见不满,依旧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但这种平衡的前提,是他们在姬含思心中人人平等,姬含思没有真的对哪一个特殊。 而在上官钧死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上官钧使了点手段,让那些入幕之宾都认为,骗自己喝下毒酒又被自己弄死的那个人,是姬含思的最爱。 姬含思也的确为了那个人的死悲痛不已。 那些男人们瓜分完上官钧死后留下的权力,再回到皇宫中一看,顿时都跟着疯了。 他们故伎重施,想要再次确认自己是姬含思的最爱,却又发现——原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先前那双掩耳盗铃的手终于被外力扯下,一阵阵响铃声震得他们头昏眼花,气血翻涌。 他们将姬含思囚于后宫,一边在朝堂上大力推行新政,一边在后宫变本加利地彼此争斗,试图让姬含思选出一个“最爱”。 姬含思选不出来。 只是,这些人在前廷后宫都无法碾死对手,他们联合推行的新政,却碾死了众多被夺走土地的百姓。 三年新政,天下一半的土地快速兼并于官绅手中,赋税就压在剩下的一半百姓肩上。中央朝廷只管问地方要足额税粮,地方的实际抽税就越来越狠。 交不出税的百姓唯有成为流民,揭竿而起。朝廷不断派中央禁军镇压,常仁佑也就由此兵权渐重。 上官钧在空中静静看着,这才发现,隐藏极深的常仁佑在十年间联合了京城附近各县的乡绅,还在驻扎京郊的中央禁军中悄悄发展了众多教徒。 终于有一日,当常仁佑再次领兵平叛之时。 那些兵没有往外走,而是调头进京,围住了皇宫。 常仁佑策马直入后宫,随手抓了个宫女带路,要去把姬含思找出来“禅让”。 而这个时候,姬含思在被他的男人们又一次迫逼着选出“最爱”。 姬含思也崩溃了。 他选不出来,于是他抽刀自尽。 常仁佑走进后宫之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直接将那些男人一并捆了,把“弑君”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自己和手下将领玩了一出“三请三让”,坐上龙椅。 第114章 上官钧看着这恍如闹剧的一幕,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脑中只响着姬安的那句——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来在上一世,常仁佑就是断送姬家江山的人,姬安能对他感觉好就怪了。 上官钧再缓缓转眼,看向那个给常仁佑带路的宫女,现在她正给常仁佑奉茶。 这个宫女,是元秀秀。 ○● 姬安醒过来之时,感觉脑子有点乱。 他懵了一下,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做了个梦。不仅梦到上官钧被毒死,还梦到常仁佑改朝换代当了皇帝,甚至元秀秀也在梦里露了一小会儿的脸。 姬安冷静地捋过梦境内容,打开系统,问:【统啊,这个梦是你让我做的吗?】 系统没有回应。 姬安继续问:【这梦不会是想告诉我,常仁佑有天命在身,不能杀他吧?】 系统依旧没有反应。 姬安再问:【常仁佑到底能不能杀,你再沉默我就当你默认可以了。】 系统沉默。 姬安等过一会儿,勾唇笑道:【好。】 他关闭系统,翻过身去,拉响召唤铃。 今天不用上朝,姬安和平常没有朝议的日子一样起得比较晚,洗漱之后吃过早饭,才出发去永昌殿开会。 当然也还是和上官钧一起骑马走那段十几分钟的上班路。 见到上官钧一如既住的冷淡模样,姬安就忍不住想——原来上官钧是从三十多岁重生回来,都执政十几年了,那自己看不透他也不奇怪。 大概是姬安看得有点久,上官钧转头问:“我脸上哪里不妥,让陛下看这么久。” 姬安笑笑:“没有。就是突然想到大司马才二十二,不得不叹服实在是天纵英才。” 上官钧回视他片刻,才道:“陛下年方弱冠,刚继位便能抗住图国加岁币的要求,又察觉常仁佑异样,昨日更是解救出众多女子,才真是天纵英才。” 姬安刚做过那样的梦,此时听他提常仁佑,实在感觉有点奇妙。 不过,也不是姬安无缘无故要常仁佑死,常仁佑既然犯下这种大案,还撞到姬安手中,姬安坚定认为,那就是天要亡他。 所以姬安接上官钧那句吹捧也接得心安理得,只说:“希望能早点把常仁佑捉拿归案。不知庄洵昨晚审得如何。” 上官钧收回视线,回道:“奏疏传递太慢,估计他会直接入宫面禀。” 上官钧没料错。 两人进到政事堂坐定,就先见听中书令问:“臣听闻昨晚庄知府在京中四处张贴缉拿令,要缉拿骁骑大将军常仁佑。常仁佑家中还被飞廉军围了,绑了不少人进启阳府。不知他犯了何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现在能调动飞廉军的只有姬安和上官钧,既然飞廉军动了,那他们必然已经知晓。 不过,没等姬安开口,就有人来报:“陛下,启阳府庄知府求见。” 姬安一笑:“庄卿来了,诸位爱卿直接听他说吧。” 庄洵被传进来,对众人行过礼,得姬安赐了座。 姬安:“庄卿先给相公们讲讲常家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常仁佑为什么被缉拿。” 庄洵恰好对上姬安的目光,连忙垂眼,说道:“常仁佑指使人拐骗三十四名年少女子囚于家中,昨日事发,常仁佑逃脱,是以张榜缉拿。” 众宰相听得面面相觑——因为囚禁少女而被缉拿,那为了那些女子的名节着想,不写于榜文之上,这点可以理解。可他常仁佑一个正三品实权武将,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枢密副使着眼点和旁人有些不同,奇怪地问:“这事是怎么发现的,有人逃出来了吗?” 庄洵悄悄一眼姬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可昨日的事那么多人看见,他现在说假话也不太好,总归是要瞒不住的。 姬安察觉到他那一眼,会意地接话:“是我发现的。” 众人再次吃惊地转而看向姬安。 姬安轻描淡写地道:“昨日我和大司马出宫逛了逛街,正好见到常仁佑妻女,发现她们身旁丫鬟的情况不太对,就带到启阳府让庄卿问了问,没想到给问出这么一桩大案。” 他将话抛回给庄洵:“庄卿,你继续说,昨晚审得如何。” 庄洵应是,先说了昨晚审问常家人的结果:“先前臣猜常仁佑是漏网的升平教徒,但其实他并不是。”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还真是这样。 庄洵继续从头细说。 升平教是在前年被剿灭,常仁佑参与了那次平叛。他在平叛中立下大功,升平教的首领就是被他抓住,并以此军功升为骁骑大将军。 他的这段升迁履历姬安也知道,只不过,先前姬安曾以为是常仁佑壁虎断尾。但现在看,常仁佑应该是在那时才深入接触到升平教。 果然,庄洵接下来就说到,常仁佑在那一战当中包庇了一个同乡。 常仁佑和那个同乡在年少时玩得颇好,禁不住对方哀求,又觉得其他首脑都抓到了,留下这么一个人不要紧,就将那人瞒了下来,后来又带回家中让他避风头。 也正是那个人,彻底改变了常仁佑的想法。 那个同乡没想着避过风头就走,见常仁佑官至正三品,起了巴结常仁佑以得好处的念头。但他又吃不得参军的苦,拒绝了常仁佑将他安排进中央禁军的提议。 随后,同乡开始慢慢忽悠常仁佑,跟他说自己在升平教里跟着原来的教主,看那教主过得多好多好。常仁佑都当到三品大将军了又怎么样,哪里比得上当教主一呼百应,跟个土皇帝似的。 没多久,常仁佑就被他说得动了心。同乡见此,继续说自己是教中元老,当初帮教主发展多少多少教众,只要常仁佑愿意,如今一样可以帮着常仁佑发展。 只要他们悄悄地发展,不要搞出什么叛乱的事来,朝廷肯定不会发现。更别说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想到升平教会在这里出现。 水磨工夫之下,常仁佑彻底被他说动,让同乡开始秘密联系京中升平教残党。起初常仁佑想得简单,他也不求当什么土皇帝,只是想多搞点钱供自己挥霍享用。 那个同乡的确有几分本事,联系上京中升平教残党之后,以常仁佑提供庇护为由,敛了一些钱财。但他当然不敢真在京中发展教众,于是跑到京城附近的县里,查找那些有机可乘的乡绅。 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里,常仁佑从乡绅们手中搞到不少钱,乡绅们则打着常仁佑的名头继续向下面村子刮钱。 常仁佑的胆子就在这期间被养大,竟然真开始幻想起自己能当皇帝,还让家里人偷偷缝了一件黄袍在家里穿。 虽然还没有绣龙,但杏黄服饰只有天子与储君可用。家中有这样一件衣服,等同于有谋逆之心。 但今年四月,沧阴王藏着的那些升平教残党突然进京,联系京中的死忠教众欲行刺上官钧。 常仁佑被吓到了。他觉得这事不靠谱,真要干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反正他肯定没有好处。 那个同乡也一样,他只想跟着常仁佑喝口汤,不想再干那种掉脑袋的事。两人一合计,就只真真假假地提供了一点帮助,没有过多参与。甚至常仁佑都没有现身,只让妻女出面。 行刺最终失败,两人却也因此避过一难。 之后朝廷再次严查升平教,常仁佑龟缩了一段时日,连带着下面乡绅也安分了一些。 但先前经营了一年,常仁佑又已经尝到甜头,他不可能忍得住。眼见朝廷把京中升平教残党都拔掉,他觉得安全了,甚至可以趁着这“灯下黑”的时候换个名头继续。 于是,他立刻将自己一个侍妾送到下面村子里,直接在百姓当中发展教徒。毕竟,以那个同乡的经验,不管是乡绅还是官员可都不好蒙骗,在百姓当中才最好发展、最好敛财。 而那几个村子也不是随便选的,挑的正是先前被那些乡绅盘剥的地方。常仁佑的侍妾和那同乡一到村里,发钱发布发药,众乡绅又收敛起来,百姓们得以喘一口气,自然立刻就愿意追随他们。 接下来都不用想,若是放任不管,就是再出一个升平教。 至于那些被选上来囚禁的少女,是常仁佑为了加强乡绅们对自己“教主”的认同而准备的。 根据常妻的供述,常仁佑准备诱使那些乡绅亲手杀掉那些少女,如此,以后就是真真正正一条船上的人。这也是同乡提供的升平教起家之法。 邪祀的日子,就在明日。 原本那些少女是要囚在京外的庄子里,但常仁佑最近有点紧张,又因为骁骑卫的事要待在军营,怕离得远了顾及不上,才将人都带进京里来。 没想到就好巧不巧地被出宫的姬安发现不对。 众宰相听完,都忍不住看看姬安——常仁佑行事隐蔽,一直都无人察觉,却偏偏被姬安发现。这莫非就是天命所归…… 第115章 姬安见众人沉默,先开口问:“庄卿,昨晚可曾查到常仁佑的踪迹?” 庄洵摇摇头:“臣惭愧……” 姬安安抚一句:“京中人口众多,也怪不了你。” 庄洵:“臣已安排衙役加强搜查。” 说完,又向上官钧看去。 上官钧接话:“京城兵马司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你随时可以去调兵。” 庄洵应了是。 姬安想想,再说:“昨日只是派了人去捉常仁佑的侍妾,但现在审出来还有一些乡绅牵扯其中。” 庄洵忙道:“臣已写了信通知右少尹,今日一早就快马送出,让他将那些人一并捉拿归案。” 姬安点点头,再看一圈众人:“众卿可还有话要问庄卿。” 案情清晰,众人也没什么好问的。 枢密副使不由得叹气:“这个常仁佑,可太能装了,臣一点都没见瞧出他的不对来。” 姬安:“此人实在狡猾,昨日飞廉军去捉他,他竟然是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逃走。因此我觉得,该尽早除掉他才能安心。不如朝廷悬赏吧,死活不论。” 庄洵却听得一愣:“死活不论?” 姬安点头:“他能做到骁骑大将军,想来功夫不低,说不得为了活捉他还会死伤好些人。他家中连黄袍都做了,其罪可诛。案情既已审清,只要他拒捕,就地格杀亦可。大司马以为如何?” 上官钧淡淡道:“陛下说的是。” 姬安便和众人商量一个金额,让庄洵加到缉拿令上。 第69章 搜查 常仁佑家中搜出黄袍,这案子就牵扯到了谋逆,性质再次升级。最后姬安将案子移交到大理寺,令大理寺与刑部一同覆审。 在姬安的特别指示下,案子向外披露的时候,反倒特意瞒下了揭开此案的少女拐骗一环。不过,哪怕只是其他部分,也足以引起朝野一阵哗然。 之后就是等着将常仁佑捉拿归案。 缉拿令中一加上悬赏,京中百姓纷纷擦亮了眼睛,每日都希望自己能好运地撞到通缉犯,至少可以拿到提供线索的赏金。 实在是朝廷这回的悬赏太大方了! 只是提供有效线索,依线索重要程度,就能得到五贯至五百贯不等的赏钱。而常仁佑的那颗脑袋,更是高达千两黄金,即万贯铜钱。 当然,如果故意报假线索,不仅会反被罚钱,还有可能吃板子。 这份赏钱里,朝廷掏一半,姬安自掏腰包补另一半。并且姬安还言明,哪怕是朝廷抓捕的,他自掏的五百两金也会作为赏赐论功下发,以此激励下方人手尽力缉拿。 姬安原本以为,在这样发动群众的重赏之下,要不了多久常仁佑就会被抓到。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连好几天过去,别说抓到人,启阳府竟然连一条线索都没有收到。 常仁佑竟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在这座人口百万的大都市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人找不到,可日子还得照样过。 而且常仁佑一案被发现得早,目前危害还小,朝堂众官员除了惊讶一下他的胆量,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唯有姬安总觉得心里梗着根刺。 不过姬安不是会迁怒的人,只憋着点气继续干活。 直到他发现留高王父子竟然还没有离京,才算找到个撒气的地方。 姬安把宗正卿叫来,冷着脸问:“初五那日,御医就告诉我,留高王父子四人已经痊愈,怎么他们现在还赖在京里。” 宗正卿是姬家人,按辈份算也比姬安高,却不知为何,对着冷脸的年轻天子,心里就忍不住地打鼓。 姬安原本给他赐了座,此时他下意识地起身来回话:“回陛下,这几日京中缉拿常仁佑未果,留高王害怕他藏在京城附近,说是不敢离京,想等常仁佑被捉到之后……” 只是,说到最后,宗正卿偷眼看到姬安黑沉沉的脸色,话音都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姬安冷冷一笑:“常仁佑就一个人潜逃在外,他留高王身边跟着一百护卫,他怕个什么!” 宗正卿不敢接话。 姬安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去跟他说,到了初九他要还赖着,从初十日起,朝廷不再供给任何物资,他那一百人要吃要喝,都让他自己掏钱买去。要是十五之前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派兵赶他出京。” 下面地方的官员、宗室奉诏进京,算是出公差,路上及在京的一应接待费,花的都是国库的银子。这些人往往还不是独自来,仆从、护卫都少不了。留高王父子四人这一队,总数就有一百五十多个。 虽说在规定上各级接待费都有限额,但以大盛优待官员的风气,哪怕超支,户部一般也不会卡这个费用,更别说对宗室了。姬安只要一想到留高王在京待这么长时间,就为接待费感到心疼。 宗正卿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姬安是真恼了,连忙应道:“臣会如实转告留高王。” 说完,见姬安点头之后挥挥手,就起身告退。 不过,他后退几步,刚转一半身子,突然又被姬安叫住,赶紧再转回来。 姬安:“现在京中还有哪个郡王在?” 宗正卿:“只有留高王。其余郡王皆已祭拜过先帝,离京返回封地。留高王本就来得晚,又因病逗留到现在。” 姬安沉吟片刻,才让他退了下去。 随后,姬安召来了秦直。 现在缉拿常仁佑的任务由飞廉军、启阳府、京城兵马司共同负责,且以飞廉军为主。 此事一直没有进展,秦直现在来见姬安都有些惴惴不安。 姬安看他已经够紧张了,没有继续给他加压力,开门见山地问:“四方馆与驿馆可曾搜查过。” 四方馆住的是外国使团,驿馆里虽然是大盛官员,但这段时间接连有二品大员进京,也是个不好查的地方。 秦直回道:“两处都仔细搜过,驿中众人也都颇为配合,未见异样。” 姬安:“留高王住的院子呢,他那一百多护卫仆从,可都仔细辩认过。” 秦直愣了下:“留高王?” 姬安:“他在京里赖太久了。我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还一直不走,感觉有点不太对。” 秦直一凛,忙道:“臣即刻带人再去查一回。” 姬安叮嘱:“哪怕没查出异样,也留人盯一下留高王。我已下令他这几日必须离京,等他离京那日,你在城门好好查一查他的队伍。” 秦直应了是,匆匆退出去。 姬安想起在梦里露过脸的元秀秀,又让人去传郑永。 洪大福为姬安换上热茶,不解地问:“陛下觉得,留高王会收留常仁佑?” 姬安接过茶杯,边喝边道:“不好说。但留高王那里的确很容易被忽视,而且因为我的缘故,他要耍脾气,下面总会怕他三分。” 洪大福:“可是,就算留高王真收留了他,难道不该赶紧带他出京吗?现在京里查这么严,他们怎么还敢留在京里。” 姬安:“常仁佑先前不就是利用了这种‘灯下黑’的心理。留高王说不定会觉得,留到被我驱赶的时候,到时下面人会为了让他尽快走,好对我交差,就会疏于查看他的车队。” 这种通过耍无赖来转移视线,让人吊以轻心的做法,其实并不少见。 洪大福想想感觉也是,佩服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全。” 这时,郑永进来了。 姬安把他叫到跟前,先问:“这几日羽林卫开始进后宫守卫,可有什么情况。” 郑永恭敬禀道:“头两日后宫众人是有一些议论,不过羽林卫站岗与巡逻都未打扰旁人,现下已是恢复如常。” 姬安点下头,再问:“元秀秀还在宫里吗?” 郑永一愣:“她前日离了宫,亲戚已经来接。陛下先前说,只要那些女官的家人来接,或是她们自己愿意走,就可以放走,奴就直接让她走了。” 姬安也是一愣:“她家很近吗?人来得这么快。” 从他让那些女官写信回家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就十天。 郑永:“她有一个亲戚在京里。原本是写信回家,可被关到庵堂之后,她受不住庵堂清苦,又给京中亲戚写了信,前日便是那亲戚来接她。” 姬安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感觉不太安心,遂吩咐道:“你现在就带几个羽林卫出宫,到她亲戚家去,找个藉口先把她领回来。” 郑永应了是,立刻退出去办差。 便是洪大福,看着姬安凝重的脸色,这回也没敢多问。 不过,郑永出宫跑了一趟,却没能把元秀秀带回来。 姬安诧异:“她当日就离京了?自己走的?” 郑永:“她那亲戚说,派了个老仆和丫鬟送她。应该是前日在码头附近宿一晚,昨日就搭上了回乡的船。奴还到他说的城门问过,守门兵士的确有印象元秀秀搭马车离开了。” 第116章 既然人都走了,派人追回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在那个梦境里,常仁佑和元秀秀看起来该是初次见面,互不相识。现在常仁佑这么早被逼走,都没有进过后宫,应该也不认识元秀秀。 姬安就没再纠结这个。 ○● 十月初九,姬安批到了石庭芝的奏疏。 石庭芝在奏疏上说,编辑考核已经打好分数,等待姬安最后确认,以及一些他对《旬报》内容的新想法。 姬安这才想起招编辑的事。 石庭芝虽然就在宫内办公,但他现在的官职只有正七品,不是能够求见姬安的品级,哪怕来求见,内侍也不会给通传。就连上奏疏的权限,都还是姬安给他特批的。 姬安看完,让人传他带着选中之人的试卷一同过来。 石庭芝却抱来了一大叠。 姬安失笑:“只选三五人,怎么如此多。” 他既信任石庭芝,就没准备像上回那样,把所有人的考卷都看过一遍,只要看看被选出来的那几个便好。何况这回报名人数多得有点出乎意料,姬安也没有时间逐个审卷子。 石庭芝将面上的三份送上来:“此三人,是臣选中的。” 接着又递上四份:“此四人,臣觉得若陛下满意,也可招进来。” 最后拍拍剩下的:“这些,是臣觉得答得颇有意思的。陛下若有闲情逸致,或可一看。” 姬安先将前头七份快速浏览完,从后四份卷子里挑出一份:“再把他也加上吧。” 石庭芝应了是。 姬安突然想起上回招秘书的小考当中,有个人总体考得不错,但因为多写了评论,被自己刷了下去。 不过他把名字忘了,只记得好像是姓贾。打开系统一搜,再和桌上卷子一对,发现这次又没有他。 姬安问:“有个叫贾进的,这回有没有来考。” 石庭芝连忙拿出总名单,仔细找过一轮,摇头道:“没有他的名字。” 姬安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既没报名,也就不多提,转进石庭芝奏疏上写的另一事:“你觉得,借《旬报》推行新句逗可行?” 石庭芝点点头,再送上一份摺本:“陛下给的那两本话本,其上没有留印刷之地,但臣与内子比对发现,用的都是同一套规则的句逗。臣已整理于此,这些句逗符号颇为丰富,能更准确地表达文意。” 姬安接过打开一看,正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上一世里所用的各种标点符号。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这个时代的句逗,只是使用的符号相对要少许多。 姬安让系统书改造书之后很放心,先前他看的又都是操作手册一类的书,没感觉和大盛的书有多大区别。那两本小说买了没看过,没想到竟然保留了所有标点。 姬安一边不动声色地翻看,一边打开打系统问:【系统,上回我买的《西游记》那两本小说,你是特意带上原本标点的?】 系统弹窗:【小说中标点众多,更改容易引起歧义,因此予以保留。】 姬安转向石庭芝说:“我也觉得那两本的句逗好,但直接推行会不会引起学派争讨。” 古书没有句逗,而如何断句,就够不同学派争上几个世纪的。 石庭芝笑道:“陛下这《旬报》面对百姓,臣觉得,推行更容易理解的句逗正合适。其实各家各派也会有自家所用的句逗符号,只要不往经义上套,就当这是一家之言即可。” 他这么说,姬安也就放下心:“好,那除了摘抄《邸报》的部分,《旬报》上其他内容就都用上这种新的句逗符号。” 石庭芝:“在话本的栏目里,臣会对文中出现的符号都附上解释。待时间长了,许多看的人习惯并觉得方便之后,民间话本子想必就会跟着学起来。” 姬安点点头,赞了他一声。 接着,石庭芝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微妙:“另外,敢问陛下,那本《西游记》陛下可看过……” 姬安不解:“看过啊,怎么了?” 虽然他没看过系统出的这版,但小说他以前的确看过,电视剧还看过不止一次。 石庭芝就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想照原本刊登,还是要臣做些修改?” 姬安一愣,回想了一遍《西游记》的开篇剧情,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好笑:“你说《大闹天宫》那段?没事,直接用就行,一个故事而已。” 石庭芝看他不在意,应了是,才放松下来,续道:“那两本话本写得极好,臣私心里十分想结交著者。不知陛下从何处淘到的书,臣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问到是何人所写。” 姬安心道——经过历史考验留下的,能不好嘛。可惜,从生产力发展来看,那两人估计属于“未来”的人。 但这话说不得,他只好打哈哈:“石卿认为,以那两位著者的才华,会籍籍无名吗?” 石庭芝想了想,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臣既然从未听闻,说明书上是特意用了笔名,就是因为不想让人认出来?” 姬安含笑点头,又说:“我手上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话本,等我一一看完,再给你也好好看看。只是,想来那些著者都是如此用上化名,石卿也就不必执着于去找了。” 石庭芝跟着笑道:“是臣着了相。能欣赏到好文采、好故事,已是足矣。” 姬安事忙,敲定了事情,石庭芝也就很快告退离去。 * 初九是姬安威胁要断留高王供给的最后一天,就在姬安批奏疏的时候,留高王的车队终于从驿站起程,一百多人浩浩荡荡行到一处城门前。 他们动身的时间不早,城门处已经有不少百姓进出。哪怕留高王走的是专门的门洞,队伍也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留高王坐在车中听侍女唱歌,感觉到车子停下也没在意。 但,车子这一停就停了许久,他都听完了两首歌,竟然还没有动静。 留高王让侍女掀开帘子,对着跟车的仆从问:“怎么回事!” 听到的却不是仆从的声音,而是前几日听过的一道男声。 秦直站在车窗前,透过窗看向车中,朗声道:“留高王,出城车辆皆要严查。留高王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某上车去请一请。” 留高王猛一皱眉,探身从车窗看出去,狠瞪秦直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查本王的车!” 秦直不为所动,只道:“某有皇命在身。若留高王不肯配合,就怨不得某小小失礼一下了。” 说完,转到车门处,伸手拉开车门。 被一左一右两名侍女簇拥的留高王出现在他面前。 秦直:“请留高王下车。” 留高王恨恨咬牙,见秦直真做势要上车来,只得扶着侍女起身。 这车虽然不窄,可若真被秦直上车来拉人,他的脸就要丢光了。 秦直看留高王主动带着三名侍女下了车,也就没坚持自己上,只挥手示意属下上车去细查。 留高王下了车才发现,护在前后左右的仆从、护卫,都在被飞廉军一个一个掰脸扯胡子地仔细检查,就差没让人脱衣服。 而后一辆车里,他的三个儿子同样被赶下车站在街边,想来也有飞廉军钻进车中去搜查。 更后面几辆拉货的车,甚至连货都被一一卸下。 留高王气得胡子都在抖,历声对秦直斥道:“你这是把本王当犯人?!” 秦直不卑不亢:“留高王恕罪。那常仁佑实在狡猾,某担心他会用什么法子藏身在车队里。查仔细些,对您的安全也是一层保障。而且,这也不是针对您,什么车出城都是这么查的。不信请看那边。” 他往百姓通行的门洞一指。那边恰好也在查一辆车,同样是车里的人全被请下来,有兵士上车去仔仔细细地搜查。 但留高王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惜发作不得。 秦直身为飞廉军统帅,是上官钧的心腹。而且,他前几日敢带人到驿馆去搜个底朝天,今日又敢这般行事,必然得到过天子允许。留高王除非狠得下心当场自抹脖子,否则根本拦不住秦直。 搜查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一百多人的队伍,所有人都再次被仔细查过脸,几辆车更是里奇外外都被翻了个遍,甚至上上下下全敲过,确认没有可以躲人的夹层。 最终没查出什么来。 留高王冷笑着嘲讽秦直:“查出什么来了?” 秦直平静地回视他:“留高王莫非还期望某真查出什么来?” 留高王哼地甩下袖子,让侍女扶自己上车。 秦直看着他动作,开口:“留高王,国丧可还没有过。” 留高王头也没回:“怎么,本王用几个侍女都不行?” 秦直一语双关:“那您可要藏好些,不然被人逮着证据弹劾,国丧中淫乐,可是会夺爵的。” 留高王的回答是让人重重关上车门。 秦直又转头去看后一辆车的留高王三子。 第117章 那三人面色有些尴尬,见他看过去,连忙转开脸,只当没听见,一个跟一个上车。 队伍再次启程,缓缓穿过门洞,离开京城。 有属下靠到秦直身边,低声问:“统帅?” 秦直几不作声地答:“盯上三日。” 属下点点头。 秦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前方队伍看不清了,才转身带人离去。 而在前方的主车里,留高王一边吃着侍女喂的糕点,一边继续听歌。刚才的气愤之色已经全消,脸上甚至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副车当中,只有留高王三子。三人都瘫坐着,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气,才觉得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 老七年纪最小,禁不住抬手擦一下额角,看向老三:“幸好,父亲还是听了三哥的话,没让那人跟着咱们的队伍出城。” 老三也是一脸后怕:“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全城都查得那么严,他还非要跟那人接触。” 老二看看两名弟弟,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老七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已经离京了。等回到留高,继续过我们的快活日子。真是的,进京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尽给人笑了。回去说不定还要被其他兄弟嘲笑。” 老三惊魂已定,此时也露出了平常模样:“他们连京城都没见过,轮得到他们笑我们?单只我们带回去的那些好东西,他们就眼巴巴地羡慕吧。” 老七和老三说了几句,见老二一直不说话,奇怪地叫他:“二哥,怎么了?” 老二摇摇头,叹气:“希望能平安回到留高吧。” 第70章 要人 姬安身周隐隐的低气压环绕了好几天,直到初十休沐睡了饱觉,才终于散开一些。 他在温暖的被窝中赖了一会儿床,脑子里盘算清今天要做的事,总算不得不爬起身。 今天当值的洪大福、汤开泰进来伺候姬安洗漱。 洪大福见姬安像是比前几天心情好,试探地提议:“陛下今日要不要再到京中逛一逛?奴还记得,上回陛下说想看遍所有坊。” 姬安笑说:“我倒是想,但今日也有今日的事。看遍所有坊这个心愿,只能慢慢来了。” 洪大福忙接话道:“是是,来日方长,陛下慢慢看就是了。” 姬安洗好脸,搽过面脂,在铜镜前坐下。 却是见到不知何时进来的徐小七过来自己身后,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 姬安不由得说:“小七,上回你都没休沐,今日怎么也过来了。” 徐小七笑着回:“陛下休沐了,奴也没事了,就想过来陪着陛下。” 旁边正收拾东西的汤开泰凑趣接一句:“不过还别说,奴几个里头,还是得属小七的梳头手艺最好。” 姬安微笑听着。其实他能感觉出来,大概是这几天自己心情不太好,几个跟自己最久的内侍都想把身边事打理好,免得自己再为琐事心烦,只希望自己能顺心一些。 这么一想,他心里还真挺暖的。 就在这时,姬安感觉到头皮一阵紧——是徐小七将他头发都抓起,准备要盘发髻。 姬安看着镜子,突然就想起上次休沐那天,上官钧给自己扎头发的情形。 虽然当时自己被上官钧弄得脊背汗毛倒竖,但那一天半散着发的确比平日舒服。 当时姬安还猜会不会被官员弹劾,不过可能是后来常仁佑一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是没见到弹劾奏疏。当然,也可能是当天姬安运气好,没被那些有闲心的官员瞧见。 想到这里,姬安便说:“小七,不用盘髻了,像上回那样扎一扎就行,那样舒服。” 徐小七听得一愣。 姬安补充:“挑一条我的丝縧用。” 到底不是第一次了,洪大福和汤开泰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去拿了几条丝縧过来。 只是姬安一看就察觉不对:“怎么这么粗?” 汤开泰为难地回道:“陛下的丝縧都是系衣裳用的,全是这般粗细……” 洪大福接话说:“上回大司马的那些细丝縧,可能是用来扎荷包之类。” 丝縧通常当腰带使,太细了会和衣裳不搭配,也系不稳。但这么粗的不好扎头发,还得找细的。 姬安就问:“上回那条还给大司马了吗?若是还在,就先用着吧。” 倒是的确还在,洪大福很缓存来。 徐小七重新给姬安梳好发,用那条丝縧扎了。 姬安对着铜镜左右看看,颇为满意地点下头:“还是这样舒服。让尚服局编几条细的备用,日后政事堂议完事,就给我改成这样扎。” 每天批那么多奏疏,姬安决定要善待一下自己,能舒服点就舒服点。 内侍们看他心情变得更好,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回连上官钧都纵着,就都没有劝。 姬安出到外间,果然见到关忠和何万利也没有休息,正在张罗摆早饭。 吃过早饭,姬安起身活动几步,吩咐:“传人吧。” 关忠下去传话。 徐小七犹豫片刻,还是劝了一句:“陛下莫要生气,生气伤身。” 姬安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没过多久,朱顺、郑永、王晦领着殿中监、两名殿中少监、两名殿中丞进来,一行人分作两排向姬安行礼。 姬安给三名内侍赐了座,目光在殿中省五人身上扫过:“知道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 五人没得座,自然能感觉出气氛不寻常,都低首垂眼,忐忑地摇头。 殿中监偷偷抬眼瞥一下姬安,见他面色尚好,便壮着胆子道:“臣等不敢善自揣度圣意。” 姬安向旁伸手,朱顺递上一本小册子。 姬安随意地翻过几页,轻笑一声:“我每日吃的鸡蛋,竟然要五两银子一个。这下蛋的鸡,莫不是吃金子长大的。” 京城内的市价,鸡蛋普遍在十五至二十文一斤,最贵的也不过是三十文一斤,这已经和猪肉价持平。哪怕是姬安吃的那种大个头好蛋,算下来也就是两文钱一个。 姬安继续说:“我都不知道,出孝不到十日,我就吃了一百八十个蛋。一日十七八个,这都没被噎死,我也是挺厉害的。” 殿中省五人再顶不住。先是一个殿中丞腿软得跌在地上,又连忙爬起叩头。其余人见此,也都跟着跪下去。 姬安还在继续翻那本账:“白萝卜三两银子一斤。原来我先前种的那一茬萝卜能值九十三两银子,这买卖划算,不如我把皇庄出的萝卜都卖给你们吧。” 说完停顿下,又不解地问:“嗯?难道我的皇庄不养鸡、不种萝卜,连这么普通的两样都还要在外头买?” 朱顺答道:“许是皇庄出产的鸡蛋与萝卜达不到供给陛下吃的标准。据奴看,尚食局的标准颇高。” 殿中监连忙颤着声回道:“陛下恕罪……臣实是不知……” 下一刻,一本册子被扔到他面前,封面上落着郑永的名。 姬安伸脚点一下:“看看。” 殿中监连忙打开看,却是越看手越抖——这本册子,是郑永核算过的内侍省这边的账。 为了防止采购人员贪污内库款项,物品采买是由殿中省与内侍省共同负责,分别计账,旨在两边相互监督。查账时不仅要对两边账目,再要再对各处皇庄上供的账。 只不过,久而久之,本该相互监督的两边就为贪钱而勾结,甚至全部门上下其手、沆瀣一气,一同掏皇帝的钱包。 王晦倒是没有参与其中。以前先帝身体还好的时候,王晦还能压得住下面。但当先帝身体变差,王晦肩上事情变多,又不想多生事端惹先帝不快,妥协之下,下面渐渐地越来越过分。 再到郑永接班,下面更是欺负他不足,又仗着姬安这种深宫长大的天子不知事,就肆无忌惮地变本加厉。郑永初时顾虑多,何况还牵扯殿中省,没敢立刻下手整治。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姬安这个“深宫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此时,姬安便冷声道:“尔等连殿中省的事都不知,那还要尔等何用?” 殿中省五人个个不干净,此时只能不断叩头请罪。 这帮人如今胆子这么大,都能写出“鸡蛋五贯一个”“白萝卜三贯一斤”的账,必是经年累月贪成了习惯。 姬安处置起来毫不手软,吩咐王晦:“让督察局查,凡涉事者,移交大理寺,抄没家产,和先前内库那边的人一同,全罚去干三年苦役。” 王晦应了是,见姬安挥手,便唤人进来将殿中省五人都拖出去,自己也行礼告退。 姬安喝过一杯茶,起身伸个懒腰,环视一圈担心自己生气伤身的内侍们,笑道:“走吧,打扰大司马去。” * 上官钧在看书,听闻姬安过来,起身整整衣裳,迎出殿去。 正好见到姬安从白马上下来,一头乌亮的长发在空中滑过,期间隐约闪过一道淡蓝色。 第118章 姬安站定,顺手撩一下头发,抬眼就见前方上官钧也散着发,不由得笑道:“大司马难道是今日赖了床,现在刚起。”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扎头发的丝縧上掠过,答非所问地回:“陛下似乎颇喜欢那条丝縧。” 姬安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随口说:“的确挺好使。我那里没这么细的,你这条先借我用几日,等尚服局辫出新的来,我再还你。” 上官钧淡声回:“陛下喜欢,留着自用便是,不过是条旧物。” 两人入殿坐定,姬安吃着小厮们端上来的小食,没卖关子,直接跟上官钧说了要处理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事。 上官钧一听便猜到:“陛下又想来找我借人?” 长年累月的弊端,姬安想连根拔起,这一番动静必然大。可殿中省负责天子衣食住行,却是一天都不能没人干活。姬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填补,可不就把主意打到上官钧头上。 不过,姬安的脸皮比上官钧想像的还要厚一些。 姬安冲他一笑:“不是借人,我想管大司马要人。” 上官钧抬眼回视,扬扬眉。 姬安忽悠他:“你看,你住在宫里,那把你的人放进殿中省,不更方便吗?” 上官钧:“怕是只方便了陛下吧。” 姬安:“进了殿中省,他们的薪俸就是我掏。顺便方便一下,我难道不应该。” 上官钧:“人我还养得起,不需要陛下替我养。进了殿中省,不是我的人,我用起来可就没名没份了。” 姬安:“我给你下一道特诏就好了嘛。再说了,你府里出来的人,他们难道还敢不听你的话。” 上官钧眯起眼打量下姬安,才道:“陛下要多少人。” 姬安:“还要看这次会清出多少人,不过你要是乐意,多给一些也无妨。主要是,我想要黄义,让他和郑永一同担任殿中少监。” 殿中省和朝廷官员不同,职能就是服务天子,虽说用士人的时候多,但用内侍亦无不可。 上官钧:“殿中监呢?” 姬安:“先空缺着吧,我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若有,也可以推荐给我。” 上官钧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两边的账,陛下打算如何分。” 姬安:“人工都算我的,原料分两本账,各人用的算各人。若是有算不清的,例如我们一同用膳,那就平分。” 上官钧唇角微微勾起一些:“我还当陛下会豪气地直接养了我。” 姬安笑着回他:“你若愿意,我倒不会吝惜钱财。只是担心倾尽家产,也养不起大司马这么精细的人。” 上官钧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边喝边道:“还是比不得陛下精细,我都吃不上五两银子一个的鸡蛋。” 姬安啧啧两声:“等到明年,说不定就要‘涨’到十两银子一个了。” 玩笑之后,姬安再和上官钧商量了一下细节,也就把这桩事定了下来。 也顺便在上官钧这里吃了午饭。 * 饭后,姬安让人备马,问上官钧:“我到后宫转转,再去藏书阁看看。大司马要不要一起。” 上官钧没有犹豫多久,让人也去备马,顺便取一条丝縧来将头发扎了。 姬安提醒他:“最好带着口罩,可能用得上。” 上官钧又让人去取了口罩来。 两人并骑前往如今和原先完全不一样的“后宫”。 姬安担心上官钧不习惯,进了宫墙就先戴上口罩。上官钧见了,也跟着他一同戴上。 两人巡视一圈菜地,也顺便巡视一圈羽林卫的值守情况。 去看禽畜栏舍之时,姬安本想让上官钧留在殿外,不过上官钧直接下马,跟着他一同进去。 上官钧看着变为栏舍的宫殿,和算得上干净明亮的栏舍,再听着旁边姬安向管事问的细致问题,忍不住深深地凝视姬安好一会儿。 甚至姬安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催促自己,就没有多待。各处看一看,便去了制肥皂香皂的芷兰殿。 姬安带着上官钧视察一遍流水线,招来王淑华三人问进度,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想到京中店铺已经租好,下月交了店就可以着手做准备,姬安问三人:“你们可有谁有意去当卖皂的掌柜。若你们有意,可优先让你们去;若你们都不愿,我再另行找人。” 王淑华看看两个姐妹。那两人初次面圣,俱是一脸紧张,此时听到这话,更是都看向王淑华,用眼神向她表达拒绝。 姬安自然看得出来,也问她:“她们不愿,你呢?” 王淑华向姬安行个礼:“承蒙陛下看重,可奴婢等人只爱待在屋中研制配方,实不通买卖之道,会耽误了陛下的生意。” 姬安瞭然地点下头:“好,那你们还是照旧。新品香皂先不急,先设法降低肥皂的成本,像贝壳、精盐这些,看看能不能省掉。若有什么需要,就向朱顺打报告要经费。” 王淑华三人应了是。 姬安想起先前郑永说过这里没人出宫,又道:“你们这里,休沐与出宫都和大家一样,想出宫看看就递申请。” 三人眼中立刻闪过惊喜。 王淑华却还是不放心地小声问:“肥皂制法不难,若是让人出宫,奴婢担心……” 姬安温声安抚:“澡豆制法也不难,外面那么多家卖的,能赚到钱的还是能赚。而且干活的人也和别的宫女宦官一同住,防不了太多,还是看人。主要是香皂的配方要守好,不过我相信你们三个。” 三人感动地再次表了忠心。 姬安不久待,说完事就带着上官钧离开。 后宫看完,两人再策马向藏书阁去。 路上,上官钧突然开口问:“陛下对那肥皂,似乎有和香皂不同的安排。” 姬安笑道:“你听出来了。肥皂我准备走低价路线,机会合适就推广。那时只我一家做肯定不够,制法迟早会公开。” 上官钧有些不解:“陛下既有如此有利的条件,为何还要公开。” 姬安目光悠远:“大司马该听过一句话——病从口入。以肥皂的去污效果,若是能推广开,养成勤用肥皂洗手的习惯,病就会跟着减少很多。当然,这肯定是个长期的过程,慢慢来吧。” 上官钧再次凝视他好一会儿。 姬安转眼过来,玩笑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没想到,上官钧还真点点脸颊:“这里。” 姬安一愣,下意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上官钧收回目光:“干净了。” 姬安眨眨眼,看看袖子,见上面干干净净的,不由得怀疑:“真的?” 上官钧:“嗯。不信陛下可问旁人。” 姬安拍拍马边的徐小七:“我脸上有没有沾什么东西。” 徐小七仔细瞧了瞧,摇摇头。 姬安这才放下心。 一行人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不是一栋楼,而是一片建筑群,准确地说其实可以叫藏书馆,共为三个部分——外书阁、内书阁、密书阁。 内书阁收录经、史、子、集四大类,外书阁是其他类别,密书阁则是珍本。 藏书阁的管理员官职还不低,通常由翰林院里的官员担任。 不过今天休沐,在这里值班的就只有小官员,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前来,还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在旁随驾。 整处藏书阁地方不小,姬安一边走马观花地转,一边问:“这里的书可录有书目?” 小官员道:“回陛下,内书阁与密书阁的书目都已整理完毕,外书阁的尚在整理当中。” 姬安奇道:“嗯?不是书入库时就会登记吗?” 小官员讷讷道:“是、是该如此……” 却是上官钧接过话:“五年前这里烧过一场火,当时损失不小。” 姬安吃惊:“烧过?” 上官钧:“书本与木头都易燃,当年又大旱了好几个月,一个不当心就起了火。现在的书大概只有一半是当时救下来的,另一半是再向民间征集而来。翰林院那边更重视内书阁与密书阁,外书阁的整理就放到了最后。” 这倒是不奇怪,士人肯定更加重视经义。 姬安点点头,又问:“外书阁都有什么类别?” 小官员回道:“医、工、农、算学、水利,这五类都基本登记好了,那些杂文、话本、游记之类的就还没有登记。” 姬安惊讶:“还有话本啊。” 小官员有点不知所措地应:“有的……” 姬安:“同一本书可有抄录或印刷,都有几本?” 小官员:“密书阁有一本抄本,不外借。内书阁的都有三本以上,可供官员借阅,但至少要保留一本在书阁里。外书阁登记好的书,两本以上的可借,单本的暂不外借。当只剩单本之时,都只能在阁内看。” 姬安点下头——倒是挺合理。 第119章 他让小官员带自己到还未整理登记的地方。 其实书摆得挺整齐的,要做好登记想来不需要很长时间。只是这种工作,没有人催着,下面自然就会磨洋工。而外书阁的书没有内书阁受重视,能把那些有用的书整理出来都算好的了。 姬安一边慢慢转,一边随手拿起一些书翻翻。 顺便把系统打开,问:【系统,现在我来过这里,以后能不能把书准确地投放到这里的某个位置?】 系统弹窗:【可生成此地三维地图,做准确定位。】 姬安毫不犹豫:【生成。】 确认过消耗300能量,姬安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这里的书没有完全登记好,倒是给了姬安方便,他想着以后就把书弄到这里,免得再引起上官钧的怀疑。 接着姬安再进内书库挑了一些史部的书,就带著书离开。 上官钧看一眼内侍们手里抱的书:“陛下还真是有心补史。” 姬安:“治理国家当以史为鉴,历史总是该补一补的。” 上官钧:“史书艰涩,陛下可以从翰林院或太学中挑些大儒来讲课。” 姬安却笑道:“那我还不如听你讲。” 上官钧:“我以为陛下觉得我学识不够。” 姬安摇下头:“我刚才没提,是因为我认为该先自己看一遍。不管听谁讲,必然会带上那个人自己的史观,我也必然会受影响。等我先慢慢看一遍,觉得哪里不明白,再找你问问。” 上官钧转头看他一眼,才回道:“陛下考虑得颇为周到。” 不过,姬安有点怀疑会不会有一部分历史和自己以前学过的一样,毕竟先前曾听上官钧说过一句“秦皇设五色安车”和“博浪沙遇刺”,这就是他知道的历史。 姬安顺势转了个话题:“先前有个侍御医提到进不了藏书阁,我想扩大藏书阁的开放范围,大司马以为可否?” 上官钧:“这是皇家的藏书阁,陛下既愿意,自无不可。” 姬安先前想过这个事,现在就提出自己的初步设想,让上官钧帮着查缺补漏。 两人一路商量着回到立政殿,为答谢中午那一餐,姬安请了上官钧一顿晚饭。 * 吃饭,锻炼、洗澡,休息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姬安躺到床上,刚把今天拿回来的一本史书打开,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灭除升平教,获得3000能量,3000国运值。】 紧接着又是一个弹窗——【总能量达到10000,自由市场开启。】 第71章 烤肉 姬安先是心头一喜——常仁佑被干掉了? 他赶紧打开【人物探查】页面,搜索“常仁佑”,却发现他的人物卡还处在可探查状态。 姬安一愣,再花能量做一次探查。 结果显示常仁佑的确活得好好的,详情当中甚至没有出现受伤之类的字眼,只是两种忠诚度都彻底降到了0。 姬安很失望,调回系统通知仔细看看,又结合案情思索一下,才恍悟——忘了常仁佑其实不算升平教的人。他那个“教主”的名头是改了名字的,只是姬安没入脑,直接当成改版升平教处理。 不知道系统是以什么标准来算升平教,但常仁佑明显没有信奉过原升平教的教义。所以,现在系统通知的这个“灭除升平教”,指的应该是常仁佑那个同乡。那人可是彻头彻尾的升平教余孽。 姬安心算了下。启阳右少尹是初五关城门前出发,几个受害村子离京约七八日脚程。但官员可骑马,士兵和衙役脚程快,赶赶路五天走到,直扑罪犯所在庄子拿人,也算是合理的时间。 既然庄子那边抓捕顺利,可见常仁佑没有往那边逃,不然那个同乡不会还在庄子上坐以待毙。 真不知道姓常的究竟躲去了哪里! 或许是受那个梦境的影响,姬安总隐隐感觉,不把常仁佑除掉,自己这龙椅像是坐不稳当。 而且,梦中的上官钧和姬含思都死了。姬安甚至怀疑,那梦会不会在暗示常仁佑和他们无法共存。 姬安继位不过一月余,根基尚浅,还不能失去上官钧这个“盟友”。 从梦境里就能明显看出来,一旦上官钧死了,姬安首先会陷入一场浪费时间与精力的权力斗争当中。 至于姬含思,他现在是姬安图国计画中的一颗重要棋子。在他完成“留住皇甫烈一年”的任务之前,也不能让他出事。 姬安有些烦躁,打开系统问:【系统,有没有什么功能或是道具能定位常仁佑?】 系统没有回应。 姬安重重砸下舌。 但这也没办法。别说这个时代,哪怕在姬安原本的时代,一个人要躲藏在人海当中,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出来的。 姬安只得先放下这边,转去看看新开启的【自由市场】,用研究新功能来转换一下心情。 【自由市场】乍看一眼和系统商城挺像,只是分类更为繁多。 默认打开的是【最新上架】页面,姬安随意翻了翻,就看到不少明显是不同文明位面的产品,比如什么恶魔角、人鱼鳞片、隐身药水、机甲、乾坤袋、避水珠。 物品的标价多为能量值,也有少量标有好感值、声望值、国运值。还统一有一行小字说明——【运费在下单时由系统结算,且只能由买家用能量支付。】 每张物品卡下除了标价,还多一栏选项,分为【直接购买】和【给卖家留言】。姬安随意选了一样东西开留言,接口就变成他熟悉的社交软件那样,买家与卖家都是一串数字编号。 姬安退出去继续逛,又发现大半物品卡上都标有“!”标志。他再去选中一张【筑基丹】,系统先跳了个提示弹窗—— 【注意:带有!标志的物品,属于不能在用户所在位面使用的物品,只能用于系统实验室中的研究,不能在现实中取出使用,请谨慎购买。】 姬安发现和【筑基丹】相邻的【养颜丹】上却没有“!”,再对比一下卖家编号,奇怪地问:【系统,养颜丹和筑基丹是同一个卖家,为什么养颜丹就能用?】 弹窗:【养颜丹的功效不会对用户所在位面造成不符合位面规律的影响。】 姬安突然想起以前给先帝的那颗临终关怀丸,虽然作用看似逆天,但的确没有改变先帝自然病逝的结果。 不过,看不到就算了,现在看到那么多好东西却用不了,有点守着宝山空叹息的遗憾。 姬安干脆勾上“仅显示本位面可用物品”的选项,再继续逛,终于看到许多熟悉的东西。 有了自由市场,姬安总算可以购买少量物品。但非系统出品,也就没有质量保障。 看着看着,姬安还发现一点——没有活物,连种子都没有。 他问:【系统,活物不能在这里上架?】 弹窗:【计算活物对位面影响所耗能量过大,因此禁止买卖。所有系统运送货物,皆经过系统全面消杀,用户可放心使用。】 姬安想起一样东西想要,搜索之后没有,又问:【可以发求购吗?】 系统为他打开【求购留言版】。这里还有搜索功能,可以在众多求购信息中搜索自己能提供的货物。 姬安就填了一条——【求购可食用辣椒粉,5斤以内。符合01系列位面使用。付款消耗意愿:好感值(接受高价),能量。】 大盛还没有辣椒传入,现在的食用辣味来自于茱萸、芥末、姜,吃起来总和辣椒有点不同。姬安虽然不嗜辣,但想到下次休沐时准备烤肉,如果有点辣椒提味会更好。 自由市场开启之后,姬安终于能够看到自己的所有“资产”。 现在市场内使用的四种“货币”里,他数量最多的当然是能量,其次是国运值,声望值最少。令他意外的是,好感值竟然能有八千多,几乎都是上回从后宫的宫女宦官身上刷来的。 姬安填完求购,返回去接着刷。 直到犯了困,渐渐睡过去。 ○● 姬安是又过了六天,才接到启阳府右少尹传回来的消息——所有涉案人员皆已捉拿归案,正押解回京,受害村民情绪稳定,不少被拐少女的亲属也一同进京接人。 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 姬安原本担心附近几村的村民都被蛊惑,会为保护“圣姑”与朝廷为敌。但后来再听说里面还有附近乡绅的事,那只要把罪犯们玩的这一手“先打压再拯救”抖出来,村民又不是真傻,肯定会倒向朝廷。 这边都收拾干净了,只剩常仁佑一个“贼首”逃亡在外,朝野上下的情绪比先前还要稳定,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常仁佑翻不出什么浪来。 相比之下,倒是姬安开放藏书阁引起的讨论更大。 十五日的大朝会上,姬安就宣布了从十七日起,宫中藏书阁面向所有能出入皇宫的人员全面开放。 十七日一早,宋远之到尚药局点卯,随后就准备离开。 第120章 有同僚奇怪地叫住他:“远之要去哪儿?” 宋远之回道:“今日藏书阁开放,我想去看看,听说里面有医书。” 同僚笑道:“若是见到什么好书,回来说一声,我们也去看看。” 宋远之应了声,向守值同僚报过去处,便离开尚药局。 他心中其实有点激动。上回他壮起胆子向姬安问医书,当时姬安回问过他一句藏书阁。 没想到,这才没多久,藏书阁竟然就全面开放了。这不得不让宋远之产生联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提了那句,圣上才开放的? 宋远之来到藏书阁,发现别的官署也有一些人高高兴兴地过来。 藏书阁大门外有执戟佩刀的御卫站岗。 走到门口,先看到前方立于中央的两块大牌。一块牌上画着藏书阁内部地形图,另一块牌上则写着—— 【藏书阁开放时间:每日开宫门至关宫门。以下为借阅细则: 一、对所有书籍都请爱护,若有涂写或损坏者,将依书本价值进行惩罚。 二、在阅览室看书请保持安静,不可大声喧哗打扰他人。违规者将被驱出阅览室,多次违规者将被禁止进入藏书阁。 三、外书阁与内书阁的书籍,凡在架两本以上者,可借出阅读。每人每次可借一本书,限十日内归还,若尚未读完,需归还复借。 四、密书阁抄本,及内、外书阁在架一本时,不可借出,只可在阅览室阅读。但允许自带纸笔抄录,抄录本归抄录者所有。 五、凡愿为藏书阁抄录书本者,藏书阁提供笔墨纸张,抄录书本经检查无误后,按字数计费,详情请谘询当值管理员。 六、窃书者杖十下,革除功名。】 众人围着看完,忍不住先低声议论了几句。 “每日都开,那休沐日也可以进来看。” “还允许在这里抄录,这可太好了。” “看第五条。要真有人愿意多抄,以后能外借的书会慢慢多起来。” “可是,能进宫的人都至少有正俸,会有人来赚这个钱吗?顶多也就是抄一本想要的自留。” “说的也是……” 众人议论完,刚要往里走,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有好奇者转头看去,见有两队人正走过来,一队是几名宦官,另一队则是几名宫女。 藏书阁虽在内朝长寿殿左侧,但和后宫之间还有宫墙相隔,宫女出现在此还是颇为少见,众人都不自觉地去留意。 却见那些宦官宫女竟是拐进了藏书阁来,还绕过众人先走了进去。 有人奇怪地嘀咕:“是藏书阁开放之后,人手不够,还调了宫女来吗?” 也有人回:“进去就知道了。不过宫女就算被调来帮手,也肯定不是伺候我们的。” 宋远之没理会旁人那些议论,他默记一下地图,就迈步进了藏书阁。 他当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刚才那张图标识得仔细,进来也不会不知所措。 宋远之想看的医书,依图上所示,属于外书阁第二库,他迳自往那边去。中途路过一排阅览室,他虽没驻足,但也好奇地望瞭望。 只见里面摆着整齐的桌椅,室内一角还有个炉子,炉上座着铜水壶。旁边的桌上摆着许多杯子,上方墙上贴着一张纸,写有【热水自取,请勿浪费】。 宋远之心中感叹一声“圣上仁慈”,继续往里走。 书库中很大,但书也摆放得整齐。 宋远之在书架中转了转,很快发现书架上的标识,顺利找到医书类所在。 接着,他在其中见到一本让他激动的书——相传已经失传的前朝药圣的经方! 宋远之双眼一下亮了,再仔细核对,发现这书只有一本,不能外借。 他今日无事,可以在此看书,就拿起这一本要离开。却在门口被这里的守门卫士拦下,指引他先登记。 宋远之拐到旁边登记处,前头还有一人,很快就轮到了他。 小官员检查过他手上的书,道:“此书只有一本。” 宋远之:“对,我到阅览室看。” 小官员取来纸笔让他登记。 宋远之看纸上写着“十月十七日阅览室记录”,提笔在栏中写下书名和姓名。 小官员接着盖下私印,叮嘱他离开前先来还书和消名。 宋远之这才能拿著书离开。 他往阅览室走,在路上还听到走过身边的三人低声议论。 “内侍和宫女竟然也能来看书和抄书!” “我想起来了,前日的诏书上说的是——向所有能进入皇宫的人员开放。内侍和宫女都在宫内,那圣上还真是对他们也开放。” “有人愿意多抄书是好事啊,你们管是谁呢。” 宋远之和那三人交错而过,没听到头尾,但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惊诧——圣上这藏书阁,可真称得上“全面”开放啊。 他很快走进一间阅览室,果然见到有刚才进来的宦官宫女在其中,有人在看书,也有人在抄书,都安安静静的。 这间房里空的座位还多,宋远之意外地见到自己那名兽医署的友人在,不禁一笑,走到他身旁拍拍他。 友人抬头,见是他,也笑了。两人无声地相互行礼,宋远之就坐下看书。 一日无事。宋远之中午回尚药局吃了午饭,下午还带上纸笔过来抄录那本经方。 他抄得专注,直到藏书阁的小官员来提醒,宫门就快下匙,藏书阁也要关门了,才意犹未尽地还了书,带着东西离开。 宋远之走出藏书阁大门,不由得驻足回看。 他修习医术,惯来冷静,此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再一次澎湃——在他眼中,这藏书阁就像是一处宝藏。 宋远之禁不住想起家乡。他家乡所在的县很偏远,文风不盛,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个举人。 他当初考中秀才之时是十六岁,就被传为县中少有的才俊,知县和学官都指望着他能考个举人。但他考了两回,都未能考中,也心灰意冷,改而潜心钻研医术,却不想在医道上时运不错,现在已经当上侍御医。 但,如果他的家乡能有一座这样的藏书阁,让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能看到更多的书,或许…… 这时,两名宫女结伴走出,从宋远之身旁走过。她们脸上带着笑,低声说着今日抄了多少页书,若能通过,能拿到多少钱。 宋远之被唤回神,自嘲一笑——能得圣上这样的恩典已是不易,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一阵风过,吹得他手中的纸哗哗作响。他连忙将这些抄录着珍贵内容的纸抱好,愉快地返回尚药局。 ○● 十月十九,先帝七七。 姬安带着群臣进行完最隆重的一次祭拜,也就代表——明日国丧就结束了。 只是,直到今天,依旧没有常仁佑的消息。 先前秦直倒是专门报过,盯了出城的留高王三日。留高王在码头住了两晚,大概是人多不好找船,不过第三日还是登了船。 大盛定都启阳,一大原因就是启阳水路交通发达,便于往京城运粮。 其实京中也有码头,但这个码头只有漕船能用,除非天子下特诏,否则任何人不可用。因此走水路进出京者,都要到京外的另一处大码头搭船。 从初五到十九,十四天过去,京中的高压搜查也到了极限。虽然依旧在搜,但人的精神都是会松懈的,严密程度必然在渐渐降低,慢慢就会恢复原本的常态化检查。 姬安已经接受了常仁佑可能早就逃出京的猜测。 他也不想总困在这件事上,搞得自己过不好日子,这几天开始刻意找一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今天,他就让自己多想想明天的烤肉。 膳房现在基本都换成了上官钧的厨子,熟悉上官钧的口味。姬安早两天就吩咐好他们,明天一早挑一只肥羊和一头肉牛宰杀,片好肉腌制好,等着自己取用。 孜然粉也已经反覆实验过,确认无毒,磨好了一小罐子。 就在姬安可惜没收到辣椒之时,突然接到系统提示——【自由市场有人上架辣椒粉,可查看推送消息。】 姬安心中大喜,赶紧打开推送,就见到有人卖3斤辣椒粉,标价1000好感值。 这种普通得平常没人卖的东西,这个价是绝对的高价。不过姬安不在意,好感值在他这里没有用,而且开放藏书阁后又陆续涨了一小波,现在花起来一点不心疼。 于是这天晚上,姬安找藉口让人给自己拿来一些茱萸和盐,还有一点掩人耳目的常见药材,加上各种奇怪用具。他躲着内侍们悄悄捣鼓,最后把辣椒粉给取出来装罐子里,假装成是自己加工好的茱萸。 姬安还尝了一小口,确定这辣味极为正宗——一口就能让他冒泪花。 二十日休沐,姬安照旧睡个懒觉,起来之后早饭吃了个半饱,就带着人去了思贤殿。 第121章 上官钧正在打棋谱,见姬安带来的人手中拎着炉子和大小食盒,不由得扬下眉:“陛下这是又想到了什么。” 姬安没往屋里进,直接留在院子中:“欠你的小食,今日就给你还上,包你满意!” 说完,吩咐人摆东西。 众小厮照着姬安的吩咐,搬出几个矮墩来,众内侍则忙着着架炉子点炭。 上官钧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姬安。 姬安今日穿了方便行动的窄袖圆领袍,头发没有扎髻,而是高高地扎成一束。 此时,姬安卷起袖子,看火起已生好,便让人打开食盒。 他先拿起一把小刷子,醮上浓浓的油,往烤网上刷过一回,再拿出几串串好的牛肉和羊肉放上去烤。 上官钧悠闲地袖手坐在旁边,开口道:“我记得,陛下答应我的是新小食。这烤肉,可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姬安抬头冲他一笑:“别急,保证是你以前没尝过的美味!” 说完,重新低下头去,仔细翻着肉串,让肉片受热均匀。 烤肉的香味渐浓。 姬安四十九天没吃上肉,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上官钧目光停在姬安的侧脸上,突然说:“这几日我听闻有人议论陛下的头发。” 从十一日起,姬安开完政事堂的会,若是不用正式接见人,就让内侍帮自己把发髻拆了。但他就在永昌殿办公,批奏疏期间时不时会传官员来见,那个半散发的发型自然也就都被不少人瞧见。 姬安无所谓地笑笑:“我倒是没见到奏疏说我怎么样的,是有人去和你告状了?” 上官钧却是唇角一扬:“我觉得,我可以向陛下学一学,在枢密院能待得更舒服些。” 姬安哈哈大笑:“那臣子们是不是要说,连大司马都被我带坏了。” 两人闲谈片刻,姬安手下的肉片都已烤熟。他往油汪汪的肉串上轻刷一层薄薄的蜂蜜,接着就去抓孜然粉。 随着孜然粉往上一撒,一种辛香味立刻在空气中炸开。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肉串。 初闻辛涩,但很快,一种非常独特的香强烈地冲击所有人的鼻腔和味蕾,令人忍不住吞咽口水——这也太香了! 上官钧目光也在肉串上停留片刻,看着姬安来回撒了两次粉末,直到肉串都覆上一层淡黄褐色。 姬安撒完,才转头大吸几口气:“呼——还好没呛到打喷嚏。” 上官钧抬眼看他:“这是什么?” 姬安:“上回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孜然,值吧!” 上官钧:“还得吃过才知道。” 不过,姬安并没有马上拿起肉串,而是又伸手抓出一些红色粉末。但这回他只往一半的肉串上撒下,也带来一些刺激气味,但没有刚才的孜然那么浓烈。 姬安用湿毛巾擦擦手,就两手拿起不同的肉串,晃晃右手那些撒过红粉末的,对上官钧眨眨眼:“大司马要不要试试这种辣口的?保管舒爽。” 上官钧看看他,伸出手。 姬安却没有马上递过去,而是强调:“这是我特调的茱萸粉,比你平常吃过的辣许多。你确定?” 据他的观察,上官钧很少吃辣。偶尔有带辣味的菜,也只是微辣而已。 姬安又犹豫似地接道:“要不还是算了……若是把你辣坏了可不好。还是吃不辣的吧。” 说完,就把没撒红粉末的那些往前递。 上官钧微微眯眼,抬手拨开姬安伸过来的左手,往他右手伸去:“拿来。” 第72章 前路 玩笑归玩笑,姬安没真敢把撒了辣椒的肉串一下都给上官钧,怕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拿了就非要吃完,真辣出个好歹。 于是只分了他两串:“你先尝一尝。吃慢点,受不了别逞强,我也不太受得住。” 上官钧接过,垂眼盯着肉串看过一会儿。 肉片上铺满红色与浅黄褐色的粉末,辛香中带点辣的气味与肉香相混合,不断刺激着人的食欲。上官钧原本并不饿,但闻着这样的味道,竟也感觉到腹中彷佛已经空了。 他再抬眼看看姬安,见姬安没先吃,只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那双晶亮的眼睛里藏着狡黠,唇角弯起的那一点弧度像是在努力抑制着想笑的冲动。 只看姬安这模样,上官钧就能猜到姬安说的特调辣味大概是真的辣。但姬安都如此激他了,他必然也要看一看姬安期待落空的样子。 上官钧低头,咬下第一片肉。 随着粘满粉末的肉片进口,先前只通过鼻子感受到的刺激,立刻变得更加具象化。 滚过舌尖的无数粉末好似同时炸开,舌面上泛起阵阵细密的微痛,同时一股更冲的刺激彷佛直冲上头顶。 辣! 不像茱萸那样辣中带苦,也不像芥末和姜那样辣中带呛。就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刺激。 上官钧咽下那片肉,辣感由舌延伸到喉、腹,甚至后背都隐隐立起汗毛。 但辣中也掺着极独特的香,香料的香,酱料的香,肉味的香,像是在这种辣中融合得浑然天成。 的确是他从没尝过的美味。 上官钧开始吃第二片肉。 等他吃完了一整串,就看到姬安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姬安问:“好吃吗?” 上官钧:“好吃。” 姬安再问:“辣吗?” 上官钧:“辣。” 姬安疑惑:“我怎么看不出你有辣的样子……” 上官钧淡定回道:“辣还需要什么样子。” 他在姬安的沉默中吃完第二串,继续向姬安伸手:“要辣的。” 姬安微微抽口气,一边把剩下的两串递过来,一边试探着提醒:“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上官钧点下头,吩咐小厮们:“上酒。” 就听见姬安再次轻轻抽口气。 上官钧唇角微勾:“陛下可以把剩下的也撒上那茱萸粉。” 姬安再给他递一串不辣的:“你试试,说不定你喜欢的是孜然。” 上官钧接到手中,先尝了这一串,评价:“味道也不错,但辣的更好。” 姬安终于不得不承认:“你居然这么能吃辣……” 随后再给自己手中的三串也撒上辣椒粉,不过用量比先前少了一半。 上官钧扬眉:“陛下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自己反而受不得?” 姬安从来不是逞强的性子,干脆地承认:“我的确吃不了太辣的。” 他先试了一串,对跟来的厨子道:“我的就照这个量来。” 说完看一眼上官钧:“大司马的给他加量。” 上官钧却道:“你我既一同吃,不必如此麻烦。都按陛下的量就好。” 最后一句是对厨子说的。 不过姬安马上再盯着他看:“你刚才是在硬撑?” 上官钧端起酒杯饮一口,抬眼回视:“陛下看我像吗?” 姬安看他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眼睛没红,脸上无汗,实在不得不服。 河清要给姬安倒酒,姬安连忙抬手拦住:“我喝水就好。” 哪怕现在的酒度数不高,但吃了辣椒再喝酒,那可是辣上加辣。 姬安看只有河清海晏在旁,又说:“时和、岁丰在不在,叫出来吧,你们也跟着吃点。” 河清海晏一愣,随即看看上官钧,见他点头,连忙惊喜谢恩,转身去唤人。 上官钧目光一扫:“难怪陛下带这么多东西。” 除了几大食盒,姬安还带了两个厨子,此时另一个也在支炉子点炭,跟着姬安过来的关忠和何万利已经忍不住盯着他咽口水了。 上官钧:“陛下既赏赐我的小厮,不把你的内侍们一同带上。” 姬安:“其他四个在立政殿还有一炉子,今日都饱饱口福。” 除了牛羊肉,姬安还挑了一些瓜菜,茄子、韭菜、蘑菇等等。厨子的手艺要比姬安更好,孜然和辣椒也迅速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不过众人普遍受不住辣,吃不一会儿就辣态百出,只得辣与不辣的掺着吃。 姬安见内侍小厮们都被辣得冒汗的冒汗、涌泪的涌泪,诡异地感觉到一丝安心——这才是正常嘛! 他忍不住又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串串辣,却是只有鼻子和唇带上点红色,连眉头都没皱过一回。 而且还喝酒! 上官钧干完一杯酒,放下酒杯,察觉到姬安的目光,回视过去。 就见姬安一手烤串一手水杯,眼睛微红,还带着点水光,是平常难得一见的模样。 不过,也看得出来他的确不太抗辣,但又贪那一口,吃到后面水杯就没离过手。 上官钧眼中盛满了笑意,轻转着手中酒杯,开口问:“陛下这特制茱萸粉的秘方,可否转让于我。我让人时时备着,日后做菜都能用上。” 姬安心道——我要真能制出来就好了。 第122章 他只得敷衍:“辣吃多了不好。这回我做了三斤,吃完就先停一停吧。” 上官钧:“看来,日后想再吃上这口辣,还要先哄得陛下开心。” 姬安回以一笑:“那是。大司马多帮着我点,我心情好了,就再给你做点。” 上官钧:“我可记得,陛下还欠着我一桩。” 姬安:“我已经想好做什么了。不过那东西弄起来麻烦,耗时挺长,还劳大司马耐心多等等。” 上官钧:“无妨,我向来耐性好。” 两人聊着闲话,吃完一顿热闹的烧烤。 * 姬安尝到了久违的肉味和辣味,一时没管住嘴,吃得有点撑,在院子里转着圈地散了好一会儿步。 看他走得差不多,上官钧问:“陛下今日可要去视察后宫。” 姬安:“不去了,我想继续看那部史书。” 上回他从藏书阁带回来的,是前朝编的一部编年体史书,正符合他的需求。 上官钧眸光微闪,再问:“陛下既无紧要事,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话题突转,姬安一愣:“围棋?” 上官钧:“嗯。” 姬安:“我不会。” 上官钧:“那就像棋。” 这个姬安倒是会,可他玩的和这时代的估计不一样,而且他记得原主没玩过,只得还是摇头:“也不会。” 上官钧:“我教你。” 既然他愿意教,姬安的兴致被带了起来,眼中亮起光:“好啊。” 两人便回了殿中,让人摆上棋。 的确和姬安所知道的象棋差别挺大。上官钧给姬安讲完规则,再带着他一步棋一步棋地试下完一盘。 姬安兴趣颇浓,第二盘就不再让上官钧提示,自己慢慢思索着下。 上官钧果然耐性好,也不催促,手边放着一本书,在姬安想棋的时候看。 姬安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都没留意别的。 直到他下了一步,等过片刻都没见上官钧动棋,抬头去看,才发现上官钧在看书。 姬安提醒:“该你了。” 上官钧被唤回神,转头看看棋盘,伸手下一步。 姬安继续想棋。 突然,听见上官钧问:“上回那部史书,陛下看得如何了。” 姬安随口道:“粗略过了一遍,正准备重头细看。” 看过之后他发现,到东汉为止,都和他知道的一样。位面发展在东汉末年出现了不同,这里的历史没有三国鼎立,也没有他熟知的三国名人。后面就是在割据与统一间循环,盛是第六个大一统政权。 因此,姬安已经决定,等以后《西游记》连载完了,就可以接着连载《三国演义》。 上官钧不知他所想,非常诧异:“陛下竟然看得如此快。” 姬安:“哪里,就水过鸭背地过了一遍各朝大事,还得再仔细看才行。” 上官钧看着他低头盯棋盘沉思的模样,状似随意地问:“陛下以为,各朝最终走向灭亡的原因是什么。” 姬安脑子里正盘算着棋,耳朵听见问题,就反射性地回道:“土地兼并。” 上官钧眸光再次微闪。 姬安终于想好,举棋走下一步。 上官钧垂眼看去,一边拿棋一边道:“我还以为,陛下会说地方武力过大,脱离中央朝廷控制。” 姬安的脑子这时才从棋盘上稍微抽离,听见这句,不由得一愣,再回想刚才的两句,禁不住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为何那般认为。” 姬安思考片刻,最后选择从上官钧所站的角度来说:“地方强大也是原因之一,但归根结底还是在土地兼并上。田都被不纳税的那些人占了,朝廷无粮可征,也就养不起兵。 “这时各地再有叛乱,就只能放权地方募兵募粮镇压。地方拿到军权、财权,自然也就慢慢坐大。大司马刚才既那般说,想来也和我是同样的想法,就不需要我再展开阐述了吧。” 上官钧:“那陛下觉得,我大盛该如何阻止土地兼并?”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照实说:“我想不到。” 以现在的生产力,土地还是主要生产数据,自然也就摆脱不了土地兼并下的魔咒。只有当生产力长足发展,当民众可以脱离土地,通过掌握其他生产数据而活的时候,才可能脱离这一循环。 上官钧下了一步棋,同时问:“那陛下准备怎么办,就放任不管吗。” 姬安被带着看向棋盘,沉吟道:“那肯定不会。阻止不了,就只能拖一步算一步,说不定拖延下去,后世会有转机。” 上官钧:“只怕财政容不得陛下拖太久。” 姬安想了想,问:“今年岁入有五千多万贯,还不够朝廷花的?” 上官钧:“军费就要花掉三千五百万贯以上,剩下的,也就将将够支付官员俸禄。如若明年风调雨顺还好,若有个天灾,救起灾来都要捉襟见肘。” 姬安皱眉:“军费竟然占比这么大。” 上官钧:“要保持西北边军的战斗力,那边的费用不能减。这还只是不打大仗的情况,要是和打骨鲁打大仗,还得往里投钱。” 姬安:“中央军呢,能不能裁一裁。” 四十多万中央军,肯定是军费里的大头。 上官钧再次抬眼直视他:“裁了中央军,陛下能睡得好觉?” 姬安眨眨眼,突然端正坐好:“大司马,你觉得,我们大盛军队的战力如何。如果我高祖皇帝带一支二十万的军队来攻,这四十多万中央军能挡得住吗?” 上官钧倒是答得没有犹豫:“不能。别说二十万,便是十万,怕也不能。” 姬安:“你觉得差在哪里呢?” 上官钧:“无领兵之将。” 姬安:“那我们培养将军,是不是可以放弃数量。” 上官钧看着他:“将军要能打,一则自身,二则兵士。平日不带兵练兵,战时兵将互不相熟,所能发挥的战力不过十之二三。” 姬安:“那就让将军带兵练兵。” 上官钧:“陛下就不怕那些兵变为将领私兵?只要手中有了兵,一旦有反意……” 姬安却是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培养起来的这支强兵,离不开朝廷的供给呢?” 上官钧:“割据地方,钱粮自来,如何还需要朝廷供给。” 姬安:“我不是说粮食,我是指兵工厂。更确切地说——火器。” 上官钧微微皱眉。 姬安补充解释:“当军队做战需要依托火器来取胜,那么,只要朝廷垄断火器供给,地方自然也就反不起来。因为火器一断,军队就没了战斗力,很快会被剿灭。 “只要朝廷还没有腐败到内部分化,就不用再害怕地方割据。最重要的是,军队战斗力关乎国防,一定要能持续练出强兵,大盛才不会变成待宰的肥羊。” 上官钧顺着姬安的话思索,越想越觉得——似乎眼前的迷雾在渐渐散开,能隐隐看到那么一条路。 他凝视着姬安道:“陛下这般肯定,火器能发展到如此重要的地步?” 姬安:“反正我觉得这是个路子,我们不妨试着走走看。” 上官钧眯着眼打量下姬安:“我看陛下颇为自信,是否又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姬安笑笑,低头下棋:“大司马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多给我一点时间。” 上官钧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低头看棋盘。 这个话题也就断在了这里。 姬安尽兴地下完两盘棋,起身回立政殿,上官钧送他出殿。 姬安翻身上马,对上官钧笑道:“大司马耐心等着我欠的下一桩吧。” 上官钧点下头,目送他远去。 随后,吩咐身旁河清:“拿我剑来。” 河清有些吃惊。他跟着上官钧这么些年,知道上官钧生活极为规律,鲜少有打乱的时候。 不过,他当然没有多问,跑去捧来那柄上官家的祖传宝剑。 上官钧抽出剑身,看着自己映在光亮剑身上的模样——这时的他尚且年轻,他和大盛都还能有一点时间。 耐心……他的确不缺,就且等着看看,姬安能不能带着大盛走得更远。 上官钧慢慢舞起剑来。 * 姬安回到立政殿,见朱顺四人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叶子牌。 四人见他回来,自然是立刻起身相迎。 姬安笑道:“中午那顿吃得如何?” 四人都是眼一亮,纷纷称赞起孜然和辣味的双绝。 姬安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问朱顺:“征集事宜向后宫发通知了吗?” 朱顺回道:“上午便已通知下去了。” 姬安洗过手,还没坐下,就有人来禀:“陛下,李太嫔的大宫女求见。” 姬安一愣,道:“让人进来。” 他在榻上坐好,大宫女也被人领了进来,给他行个万福礼。 第123章 姬安看她脸上带笑,给她赐了座,也笑道:“可是太嫔有什么高兴事。” 大宫女:“太嫔听闻陛下想寻人纺羊毛。” 这就是姬安早上让人到后宫通知的事。 姬安:“可是太嫔有人选推荐?” 大宫女:“陛下有所不知,太嫔是岭南那边的人。入宫之前,她家中收吉贝花纺丝织布,她也是会的。太嫔觉得这羊毛和吉贝花颇为相似,就想带着奴婢们试一试。” 姬安先是一愣,随即一喜:“太嫔家里竟然会织吉贝布,我还真是不知!” 既然有这种渊缘在,姬安也就放心将羊毛交给李太嫔,并且叮嘱:“我让朱顺给你批个条,你到芷兰殿找王淑华,问她要些肥皂回去洗羊毛,那个洗得干净。羊毛线也不需要多细,粗一点无妨。” 大宫女听到和常说的“肥皂团”不一样,诧异重复:“肥皂?” 姬安:“新研制出来的东西,明年也会在宫里推广,你们先用起来。若是需要什么不好买的工具,都可以找郑永或是朱顺。便是想找人指导,也可以让他们去寻人。” 大宫女连忙应下。 姬安转头看看朱顺。朱顺刚才听见他的话,已经快速去写了个条,此时拿过来交给大宫女。 大宫女起身接过,便告辞离去。 朱顺有些不解地问:“陛下,朝廷里就有纺羊毛做织品的地方,为何还要在后宫找人做这个?” 姬安:“你也说了,那是朝廷的地方。我要是用了,那边账要怎么算,他们也不敢问我要钱啊。纺羊毛线这个活,就是麻烦些,也不是多难。自家人手多嘛,就让后宫愿意做的人做一做好了。” 旁边洪大福凑趣接话:“‘反正人都要养的’——奴都听惯陛下这话了。” 姬安笑笑,让人取了那部史书出来,就着清茶和小食看书。 ○● 大概是吃了顿烧烤,姬安心情变好,第二天早起都很有精神。 吃过早饭,照例去上班。 出得殿门,就见上官钧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今天两匹马轮到在思贤殿,上官钧骑马过来正合适。 姬安翻身上马,两人并骑而行。 走到半路,突见前方有一名宦官急跑过来。 姬安看他目标应该就是自己,便停下了马。 果然,那宦官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禀:“陛下……琳琅王的长史,和……乃洛王太子……一同求见陛下……说有要事需要面见陛下……” 姬安听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心里没来由地紧了紧——他们的要事,那就只能是姬含思了。 他先前已经派人去提醒过姬含思要当心,难道还是逃不过? 姬安问:“他们在宫门?” 琳琅王府长史是华知允,姬含思那个伴读,他的身份进不了宫。奥多塞想进宫要找鸿胪寺的人领,不过他既然出面,加上事涉姬含思,通传的宦官的确不敢不给姬安传话。 宦官用力点头:“是……” 姬安立刻拨转马头,策马向宫门而去。 这个时候,他直接过去是最快的。不然让人跑回去传话,再领人过来,都是浪费时间。 上官钧眉头一蹙,催马跟上去。 姬安有点着急,让白马小跑起来,周围的内侍和羽林卫也都跟着跑动。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皇宫南大门,搞得守门的御卫们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见礼。 姬安抬手示意他们免礼,顾不上多说,先去问奥多塞和华知允:“琳琅王怎么了?” 华知允已经着急地奔上来,连行礼都没顾上就喊道:“陛下,琳琅王昨晚被人拐跑,求陛下救救他!” 奥多塞也在旁边急着团团转:“大盛陛下,你一定要救救琳琅王啊!才失踪一个晚上,现在赶紧派兵四处仔细搜,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的!” 姬安听得一愣——这个“拐跑”,是被绑架了,还是姬含思自己跟人跑了? 他正要细问,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触发任务:解救姬含思 完成时限:86小时内 完成奖励:200能量 未完成惩罚:-10000国运值】 姬安猛地瞪大眼——86小时……不就是不到四天?! 第73章 寻人 姬安紧接着看到那个【-10000国运值】的惩罚,只觉两眼一黑,差点要栽下马去。 从这个系统计算的姬含思相关国运值就能明显看出来,正如姬安先前所预料的那种情况—— 没有姬含思,就稳不住皇甫烈。稳不住皇甫烈,就影响孙氏夺权上位。孙氏上不了位,不仅先前的约定成了一纸空文,大盛还得继续面对图国现在这个铁血强腕的皇帝。 姬安暗暗吸口气,稳住心神,先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取了凭证交给身旁岁丰,吩咐:“到附近衙署借匹马,去京城兵马司,传令各处留意琳琅王。” 岁丰领了命,转身跑走。 姬安再问郑永:“最近的能谈事情的地方在哪里。不用正式宫殿,是间屋子就行!” 郑永还在茫然,却是御卫的领班上前道:“陛下若是不嫌弃,可到宫门值房。” 姬安:“带路!” 又转对郑永说:“去永昌殿说一声,今日不朝。” 再点个羽林卫:“找秦直来。” 众人少见姬安这般凝重的神色,各自应是,快步离开。 姬安看向华知允和奥多塞:“跟上来。” 说完,便转马跟着御卫领班走。 上官钧一直蹙着眉头在旁看着,却也没有阻止,只催马跟上去。 宫门值房就在附近。有一间点着炉子温着水的小休息室,摆着桌子和几张椅子,用于整理当天宫门的登记信息,也会往宫门处送送水。旁边还有两间更大的库房,用于存放以往信息,但里面满是架子。 姬安带着华知允、奥多塞进了休息室,让羽林卫都在门外守着。连关忠想给姬安倒水,都被姬安先遣了出去。 姬安随意一坐,再拍拍旁边另一张椅,示意上官钧也坐,就盯着华知允和奥多塞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仔细了。” 奥多塞大盛话表述有限,赶紧推华知允上前细说。 原来在这月初,姬含思偶然结识了一个来京做玉石买卖的商人,叫王江。此人玉树临风、见多识广、谈吐风趣,很快就成了姬含思的座上宾、琳琅王府的常客。 昨晚那王江包了条画舫,约姬含思夜间游河,还请了烟花匠人放烟花。当然,华知允和奥多塞也同在邀约之列。 昨日国丧刚过,京中各处开始烹羊宰猪,瓦舍勾栏也重新开门。哪怕宵禁之后关上各处坊门,但宵禁只禁十字御街,憋了这么久的各种娱乐场所通宵达旦地热闹营业。 王江请了知名的乐妓和舞娘,备下上好宴席招待姬含思三人。众人玩得尽兴,姬含思、华知允、奥多塞最后都不胜酒力,醉在席上。 但等今早华知允和奥多塞醒来,只有他俩还睡在空空的画舫里,王江和姬含思都不知所踪。 两人连忙赶回琳琅王府,却不见姬含思回府,再找去王江投宿的客栈,更是早已人去屋空。华知允同时派人到各城门去问,反馈都是没见到姬含思出城。两人无法,只得来皇宫报告姬安。 姬安听得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皇甫烈上月下旬才走,这月初又来一个王江,堪称无缝衔接。 他面色微妙地来回打量华知允和奥多塞:“你们竟然还能和那个王江把酒言欢。” 华知允垂着头不说话。奥多塞则是满脸懊恼地道:“他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是个大坏人!亏我还跟他买了好几块玉!” 姬安一时无言——原来这奥多塞还是个颜控。 姬安再看向华知允:“皇甫烈就算了,你们三个人都在王府,竟然还能让一个商人讨得琳琅王欢心。” 华知允脸色一片白,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不甘:“上月底,夏侯公子和卢公子就回了家中闭关备考……只臣一人,实是劝不动琳琅王……” 不过如今说那些都于事无补,重要的是尽快把姬含思救回来。 姬安现在只觉得后悔——当初就不该用姬含思来布局!从今往后,他一定要让所有策略都离姬含思远远的! 但,不到四天的时间,实在太紧了。如果姬含思的失踪真和常仁佑有关连,以常仁佑十五天都能不露丁点痕迹的本事,要在短时间内把姬含思找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姬安压抑着烦躁思考办法——难道要派军队在京中挨家挨户地搜……这实在太扰民,而且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京里…… 他转头问上官钧:“大司马可能想到什么线索?” 如果上官钧上一世也发生过姬含思失踪的事,或许上官钧能知道该去哪里找。 可惜,上官钧只摇摇头。 这时,姬安眼前跳出个弹窗,显示出好感度增加的信息。 第124章 他瞥了一眼就要让系统关掉,却突然想到——最初系统有一半程序在姬含思身上。 姬安死马当成活马医,不报希望地问:【系统,能定位姬含思吗?】 没想到,这回竟然出现弹窗——【定位一次消耗5能量,连续即时定位消耗10能量/小时。】 姬安微愣,随即大喜,心下飞快一算——86小时即时定位,满打满算也就是860能量,完全消耗得起! 他立刻下指令:【即时定位!】 系统添加一个弹窗,里面显示出京城附近的平面图。京城西南方,一处表示山的符号上,有个红点在闪烁。 瑞鹿山! 姬安心一跳——竟然真的已经出城了! 他继续问:【能不能再具体点,山中哪里?】 弹窗:【无地图录入信息,需要用户抵达所在地,才能准确定位。】 姬安刷一下站起身,对上官钧道:“大司马,点兵,我亲自带人去找!” 上官钧微微瞪眼,跟着起身:“陛下!” 姬安知道他肯定要劝,打断他道:“你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上官钧皱眉看着姬安片刻,转身对旁边华知允和奥多塞沉声道:“你们先回去,找琳琅王的事有陛下和我。” 华知允和奥多塞能察觉出气氛不寻常,但姬安和上官钧都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人,得到一个明确答覆已经很好,心中再担心也只能听话离去。 屋里没了其他人,上官钧重新看向姬安:“陛下知道姬含思在哪里?” 姬安没说话。 不过,这态度等同于默认。 上官钧:“我不问陛下如何得知,但总得知道该调多少兵马。” 姬安沉默片刻,才回道:“瑞鹿山。” 上官钧:“西南一百六十里,那该是昨晚三人一醉倒,姬含思就马上被转移了。” 姬安在系统中调出启阳附近的地形图看,分析道:“应该是走水路出城,到距山三十里处的码头,再下船换马。” 上官钧:“我现在就传令步兵司点兵,去搜瑞鹿山。” 姬安坚持:“我得亲自去!” 上官钧微微眯眼:“山高林密,对方还会在林间移动躲藏。哪怕陛下亲去,也只能在山下等着士兵搜山。” 姬安咬咬牙,既然都已经透露了地点,干脆也摊了牌:“我亲自去到那里,就能知道他具体在何处。不用慢慢搜山,直接就能找到人。” 上官钧看着他没说话。 姬安心焦:“三日之内不找回姬含思就来不及了,我们对图国的布局可还挂在他身上!” 上官钧犹豫片刻,终于道:“陛下不必如此紧张,姬含思应当不会有危险。” 姬安一愣。 上官钧:“那个商人,先前听他们描述,应该是西北一带的一个贼匪首领,真名叫江润。此人喜好男风,生性风流,据说山寨中收有不少美男子。姬含思被他带走,应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事实上,这个江润现在还名声不显。要到几年之后,打骨鲁有一回进犯,打下大盛几座堡寨。江润那时收编溃逃的残兵,加上他原本的人马,竟然把那几座堡寨抢了回来,这才名声大震。 后来朝廷派人去接管堡寨,也招安江润,江润就率部归顺,自己也进了京。在姬含思的男人们当中,有三个能打仗的,一个是皇甫烈,一个是对上官钧下毒那人,还有一个就是江润。 上官钧一直以为,江润是在招安进京之后,才和姬含思有勾连。但现在出了这事,说不定上一世里江润也曾早早来京,见过姬含思,只是那时姬含思到底是天子,难以得手。 而且,这个江润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着实是个狠人,用兵之法太过阴损,只求胜利,根本不在乎已方损耗。上官钧不喜用他,但上官钧死后,想来姬含思必会倚仗于他。 先前那个梦境当中,姬含思自杀之时,江润就没在他身边。上官钧估计江润是出京平叛了,如果江润在,姬含思极可能会自杀不成功,常仁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坐上龙椅。 当然,这些事上官钧都不能和姬安细说,就只含糊地透一点消息。 但,姬安摇摇头,依旧坚持:“你不明白……三日之内,必须救回姬含思!” 上官钧眉头紧皱,深深地凝视姬安。 姬安也回视着他:“我现在怀疑,这事和常仁佑有牵扯。你想,王江……江润,他既是西北贼匪,肯定不会长待京城,那他如何能这么顺利的秘密出城?必然是有人在帮他!” 上官钧不由得垂眸沉思。 姬安抓住他手腕:“大司马,让我去吧!找回姬含思才是当务之急,不能让我们的对图部署毁于一旦!” 上官钧还在犹豫:“陛下若是担心皇甫烈,哪怕姬含思真出事,他至少也得进了京才能知道。到时我们硬扣下他就是。” 姬安:“这可未必,我觉得他很可能会留下眼线。如果他知道姬含思出事,根本就不会再来。” 上官钧:“那他会在和卜察的交战中跟皇甫雄一起受伤。” 姬安:“受伤又如何,当时你让孙氏选一个杀,说明你也没有把握同时弄死两个人。而孙氏提那样的条件,显然只要他们有一个人还在图国都城中,孙氏的胜算就不大。 “我不希望图国的事再有变量。现在我带军队去找姬含思,常仁佑只有一个人,那江润来京,身边也带不了多少人手,我在军中被护着不会有多大的危险。这才是收益最大的选择!” 上官钧定定地看着姬安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会一直待在军中?” 姬安:“当然,我就是去指个路。” 上官钧叹口气,终于妥协道:“我去调兵,陛下回立政殿准备吧。” 姬安顿时展颜一笑。 ○● 逼仄的船舱中,有三人相对而坐。 分别是江润,常仁佑,和留高王。 江润抱着手臂背靠舱壁,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另两人,懒懒开口:“我帮你们能有什么好处。姬含思已经在我手中,我现在就带他回西北去,他还能跑得掉?” 留高王看着他,轻轻一笑:“你就只满足于在西北打劫?京城有多繁华,你也见过了,不想留下来永远享受这些?只要你助我上位,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江润跟着笑,目光从他脸上转到常仁佑脸上,再回来:“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身边就只有五十个护卫。而他,孤家寡人一个。我这次进京,也就带了两百个弟兄。凭这点人,你就想造反当皇帝?” 留高王却是老神在在:“我既然和你提了,当然就是有把握的。你们不是姬家人,自会觉得这事难。但只要杀掉了姬安,姬含思又不知所踪,而我在京中无主之时第一个入京,那些大臣就会把我捧上去。从龙之功,谁不想要,我这可是直接送到你手上。” 江润:“杀掉皇帝,你说得可真是轻巧。” 留高王目光转向常仁佑:“常将军,你和江公子说说,这难不难。” 常仁佑咧嘴一笑:“有什么难的,只要冬至祭天那时炸他一下,都不用你亲自动手,我带着你的弟兄杀进去,就能摘掉他的脑袋。” 江润无动于衷:“然后我的弟兄就给他陪葬?” 常仁佑:“自然是一路炸出来、杀出来。” 江润不信:“你们有这么多炸药可用?” 常仁佑:“都说了,到时我带人去。我怎么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留高王:“江公子在西北,可能不太清楚。前年江南剿灭升平教一战里,常将军可是战功赫赫,靠的就是他能玩得好这一手。” 江润微微眯起眼,似在心下度量。 常仁佑继续劝:“现在离冬至还有些时日,你若能找来多一些人,就更有把握。留高王这边,也会以高额赏钱再找一些人来。到时就将那些人布置在外围,官军先杀的也是他们。” 留高王跟上:“江公子,你现在在西北虽待得舒服,可到底是贼匪,说不得哪日朝廷就要发兵去剿。现在哪怕牺牲一点人,只要这一把子买卖成了,你和你剩下的弟兄们就可一辈子高枕无忧。” 江润哼一声:“就算成了,你真当上皇帝,不还是得把刺客找出来杀掉。” 留高王:“那种事,随便找几个流民推出来就好。你要不放心,不如我给你留封手书,总可以吧。你的弟兄们,我全都编进禁军。你想要什么官,从二品殿前司指挥使,如何?” 江润呵一笑:“你糊弄老子啊。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不得给我个枢密使?” 留高王:“行!只要冬至时把上官钧一并杀了,枢密使就是你的!” 江润眯着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头:“我要你们两个的亲笔手书,加上指印。” 留高王和常仁佑对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 江润正要出门吩咐人准备笔墨,却先听见舱门被敲响,跟着传来一声焦急的“寨主”。 第125章 江润:“进来。” 舱门打开,一个杂役打扮的人走进来,慌张地道:“寨主,出事了!” 江润一下坐直身:“京里什么事,快说!” 这人是他留在京中盯情况的,现在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京中有变。 杂役急声道:“我发现有不少官兵往京里的漕运码头集中!” 从京中的漕运码头坐船出京,正是江润和常仁佑的脱逃路线。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条船,也是浮于那一条水道之上,距离江润藏姬含思的地方只有三十多里地。 常仁佑连忙问:“他们穿什么衣服,你仔细说!” 杂役回忆着说:“好像有几种……” 听他说完,常仁佑已经明白:“步兵司和马兵司,还有羽林卫。” 他说完,就和留高王对视一眼:“既然羽林卫动了……” 留高王眼中闪过兴奋:“难道姬安那小子要出城?” 江润却是脸色很不好:“你们现在难道不该害怕?官兵既然在码头集合,说不定就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冲着我们来的。” 常仁佑却是忍不住激动,说:“冲我们来不是正好!姬安要来了,直接就在这里炸死他!” 留高王强压着自己冷静,续道:“这样,我们先进山躲一躲,留人在这里候着。哪怕真冲我们来,他们现在才动,今晚最多在山下扎营,不可能晚上进山。只要确认姬安出来了,我们就马上做布置!” 江润:“这里只有你们识得皇帝,你们谁留下?” 留高王:“我的护卫识得。” 江润眯了眯眼,随即又是一笑:“都说虎毒不食子。留高王,你可够狠心的。” 留高王丝毫不在意:“能当上皇帝的,哪个不狠心。再说,江公子也不比我差,当年你们江家满门,不也是你自己亲手屠的。” 江润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但立刻垂眸掩住,起身道:“行,那就动起来吧。” ○● 飞廉军很快探到消息,江润的商队约为两百人,皆已离京。 江润进京是为赚钱,遇到姬含思是偶然。照常理推断两百人应当是全部,不会留人手在城外隐藏,哪怕真留,也不会很多。毕竟京城附近都有官兵巡逻,若出现五百人以上的队伍,会报给启阳府详查。 姬安非要亲自寻人,上官钧不敢轻忽,调派了一千步兵、五百骑兵,还有五百步骑混编的羽林卫。 对付两百人生地不熟的贼匪,两千人算得上相当劳师动众。幸好不需要带多少补给,姬安答应上官钧,最多三天,找不到人就回京。 只不过,军队一调动,还是直接从京中的漕运码头走,自然一下就惊动了京中众多官员。 本来今天姬安突然罢朝就已经引人疑惑,众宰相甚至在政事堂都没等到姬安和上官钧,这时再顾不上什么,直接结伴去了立政殿。 但进不去。 天子的行踪是绝对机密,他们并不知道姬安和上官钧秘密出了宫,坚持站在立政殿外求见。 而这个时候,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坐上船,逆流而上。 调集兵力,征调船只,就花去一个上午。这还是非常顺利的情况,恰好有一队漕船刚卸完货。 并且姬安运气不错,今天少有的刮起东北风。不过,等船队出了京,抵达西南边那个码头,两千人马下得船来,还是到了黄昏时分。 姬安心中着急,对上官钧道:“再走走吧。京城附近都太平,行军应该没有问题。” 上官钧:“便是往前走,最多也就是再急行十里。如此赶,陛下的营地怕是弄不了多舒服。” 姬安:“那无所谓,快一点算一点!” 现在都已经出城了,上官钧也想着早点找到姬含思能早点回去,就随了姬安的意,下令急行军十里再扎营。 两千人马继续往瑞鹿山走。 姬安和上官钧骑马,倒是不多累。 走到十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上军中就点起了不少火把。 姬安再着急,这个时代也不合适夜间行军和搜山,只得让人安营扎寨,先住一晚上。 万幸的是,姬含思的位置没有移动,一直待在原处。 为了节约时间,姬安让人只给自己和上官钧扎一个帐篷。 第74章 进山 夕阳已经落得很低,立政殿各房屋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东北风一阵接一阵,像是要把仅剩的一点阳光温暖也吹走。 眼看就要到宫门落匙的时候,坐在廊下的众宰相免不了都现出一点急躁。 他们上午时没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中午又听到军队调动的消息,聚在一处商量了下,还是决定来立政殿探探信。 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 终于,又见着过来的人影,还是三人。众宰相呼拉一下全站起身。 打头的是郑永,众人皆知的天子心腹大宦官。跟在后方的是尚药奉御,和上官钧的心腹总管黄义。 三人走到众宰相面前,却是奉御先上前道:“诸位相公无需担忧,圣上只是偶感风寒,好好休息几日便可痊愈。只是这几日不可劳累,不可见风,实是不方便召见诸位。” 中书令将信将疑:“圣上无大碍是最好,可怎么连大司马也不愿见见我们。” 黄义走上前,将手中两封信分别交给枢密院的两人,一边说:“大司马感念圣上先前的救命之恩,决定亲自照顾圣上。” 左仆射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调动的军队大司马有没有提?粮草补给我们总得有个数。” 黄义:“大司马说,都写在信中。” 郑永接话道:“宫门马上要下匙,诸位相公还是赶紧回家吧。冬夜寒冻,宫中值房可比不得家里舒服。” 下完逐客令,他便带着奉御和黄义离开。 中书令叹口气,看看天色,对众人道:“看来圣上和大司马是铁了心不见我们。先走吧,别真出不了宫了,路上看看信。” 众人无法,只得一同离开立政殿,一边往宫门走,一边围在枢密院两人周围,等着他们看信。 枢密副使手中的信短些,他很快看完,对众人道:“大司马说,有人报瑞鹿山有猛虎和熊吃人,就点了兵去捕杀。只去三四日,无需调粮草补给。” 庞侍中一愣:“瑞鹿山有猛虎和熊吃人?这如何就要调军了,不是该让启阳府招募猎户?” 枢密副使:“大司马的意思是,顺便练练兵,免得那些兵总不动,骨头都软了。” 这时,刘叔圭也看完了信,接道:“圣上已下令,明日起奏疏会送到政事堂,比照当初大司马养病之时,紧急的事由我们先处理。不紧急的,过几日圣上恢复了会再处理。” 众人相互看看,人人心下都忍不住觉得怪异——为什么天子病了,大司马也不出面理政,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不过,至少知道了军队调动的去处。只是京城外不远的瑞鹿山,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郑永和黄义回到主屋中,尚药奉御被安排到偏屋休息。 屋内朱顺、徐小七、洪大福、关忠、何万利、汤开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都在,姬安和上官钧一个内侍小厮都没有带。 朱顺见两人回来,忙问:“如何?” 郑永一叹:“姑且都走了。圣上说只三四日,希望能顺利。” 众内侍小厮都跟着叹气。 “圣上和大司马东西带得那么少,还不带人伺候,也不知道这几日能不能吃好休息好。” “幸好昨日熬了一大罐肉酱,不然圣上怕是肉都吃不上。” “不过行军路上都有庄子,去庄子买些肉蛋还是可以的吧。” “我担心圣上和大司马晚上能不能睡暖和,炭都没带多少啊。” “老天保佑!圣上和大司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 被内侍小厮们担心着的姬安和上官钧,今晚这一顿的确吃得极简单。 仓促之间带不了太多东西,姬安只让羽林卫搬了昨天熬的肉酱,和一罐腌菜,以及叫膳房紧急煮出来的一筐茶叶蛋。 于是晚饭就是淋了肉酱的米饭,配热过的茶叶蛋和腌菜。 姬安自己无所谓,不过对上官钧就有些愧疚。上官钧那样的天之骄子,说不定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简陋的一餐。 他一边拌着饭,一边开口道:“要不,让人到周围庄子买几只鸡鸭,今晚杀好冻着,明日给大司马加菜。”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没带厨子,光有鸡鸭有何用。” 姬安一想也是,心虚地笑笑。 上官钧淡淡道:“陛下早些回宫,才是紧要。一两日简单餐食,我也不是吃不了。姬含思可还在瑞鹿山中?” 姬安现在已经破罐破摔地放弃遮掩了,瞥一眼姬含思的定位,回道:“在山中,但愿明日还一直在。山里马跑不开,要是姬含思被带出山,追都不好追。” 第126章 上官钧:“那山不高,不管是翻山还是绕路,一日都足够。按理来说,江润既然掳走了姬含思,应该直接带他回西北。可他既然一整日都未动,说不定是江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姬安心道——那还真得感谢一下他的目的,要是直接返回西北,上官钧绝不可能让自己去追。现在又没有即时通信技术,发兵去追只要一追岔,或者江润察觉了找个地躲几天,10000国运就铁定没了。 两人吃过饭,招羽林卫端来热水洗漱一下,就可以休息了。明天一大早拔营,晚上既无事,自然得早点睡。 为了行军方便,姬安没让人带榻,现在就先铺上草料,再加上厚垫子铺出两张“床”。 姬安很久没有这么早睡了,而且野外也比不得屋里温暖,他裹着被子翻了几次身,都没什么睡意。 突然就听黑暗中传来上官钧的声音:“陛下睡不着?” 姬安连忙小声说:“吵醒你了?我不翻了。” 上官钧:“可是觉得冷,要不要让人点个炭盆。” 姬安:“还好,这帐篷还挺挡风的。就是没到我平常睡的时候,一时睡不着。” 两人这顶帐篷极厚实,又没个透风的地方,他担心危险,不敢让人点炭盆。 上官钧:“我带着两册书,陛下可要点烛看几页。” 姬安刚才想说“没事,再躺会儿就好”,又听上官钧接一句:“以前陛下偶尔也会看着看著书就在榻上睡着,想来看书会好睡一些。” 这说的是以前姬安还在大司马府的时候,上官钧还病得下不来床,姬安在屋里陪他之时,便是时常待在窗下的榻上看书。 姬安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事情好像挺遥远了。而且,他印象中自己没睡着几次,没想到上官钧还记得。 想起那个时候,姬安顺势玩笑道:“那时晚上睡得也早。不过挨着大司马,我好像总是很快就能入睡,说明你比书要管用。” 他说完这句,帐篷里静了片刻。姬安等过一会儿,还以为上官钧睡着了,就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不过,下一刻上官钧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陛下可要过来与我同睡。” 姬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猛地睁眼看过去。但帐篷里太黑,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 上官钧还在继续说:“一起睡也能暖和些。陛下不让点炭盆,我是觉得不太够暖。” 姬安的那句“别折腾了”就被压在了嘴里,犹豫着道:“铺的床小……睡不下两个人吧……” 上官钧:“并在一处就好。” 他话音刚落,帐篷里就亮起一道光——是上官钧在用火摺子点蜡烛。 骤然有光,姬安不由得眯起眼,就见上官钧揭被起了身。 这时,传进外面值守卫士的声音:“圣上、大司马?” 姬安看上官钧要叫人,抢先扬声道:“无事。” 见上官钧转眼看过来,姬安只得爬起身,小声说:“并一并而已,不用叫人,我来弄就好。” 出了被窝,冷空气一下扑到身上,姬安也顾不得想其他,弯身推起自己的铺盖。 两边铺盖本也离得不远,很快并在一起。 上官钧目光往映在帐篷上的影子一扫,无声地扬一扬唇角,重新揭被躺上去。 见姬安也在揭他那边的被子,又道:“陛下睡过来,两床被子叠着盖,这样才暖。” 以前也不是没睡过,姬安放弃再挣扎,睡进上官钧的被中,再把自己的被子加在上方。 上官钧吹了烛,帐篷中再次一片黑暗。 两人一同睡,还加了一床被,的确比刚才温暖不少。 但身旁上官钧的轻浅气息声传来,姬安不由自主地觉得身子发僵。 他一边回想以前同睡的情形来告诉自己“常事常事”,一边试图放松地随便找了个话题:“我们的布置,不知道能不能瞒过朝中大臣们……” 上官钧低声道:“连我都不出现,他们必会怀疑。但应当只会怀疑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暂时还不会想到我们已经离京。” 声音彷佛耳语,姬安感觉那边耳朵好似都开始发烫了,继续没话找话:“是不是该诚实点更好,免得朝中不稳……” 上官钧:“照实说,陛下是想回去之后面对成堆成堆的劝谏奏疏?几日还不会出什么岔子,只要陛下别拖着,真是三日后就回宫。” 姬安:“这个肯定,你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官钧真的有催眠体质,随着几句闲聊,姬安渐渐变得放松,就觉得眼皮似乎真在加重。 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 翌日一大早,姬安被上官钧轻轻摇醒。 睁眼之时,姬安还懵了一瞬,才想起这里是哪里。 上官钧看他清醒,先揭被起身,一边拿衣服穿一边问:“陛下可会穿衣,要不要叫人进来伺候。” 姬安打着呵欠跟着爬起身,含糊地应:“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穿好衣服,腰带还没来得及系,就见上官钧往帐篷口走去,顿时一激灵,赶紧先弯身把两人的床铺分开。 上官钧听到动静,回头看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等姬安动作停了,才扯开帘吩咐:“拿热水和早膳。” 两人洗漱好,吃过简单的早饭,就出帐等着羽林卫收拾帐篷。 天边还只有一点微点,北风寒冷,姬安裹着狐裘斗篷靠着马,盯着显示姬含思所在的红点。 红点依旧在瑞鹿山,就不知道在山里面有没有移动过。 这时,秦直带着两个不是兵士的汉子过来。 飞廉军里有不少人是从各地的精锐斥候中选入,昨天秦直就带了一百来人在前方探路。 姬安打量一下他带来的汉子们,见两人有些相像,可能是兄弟,都是精瘦,面膛也晒得黑,看手的皮肤和骨节就能知道是做惯活的。 秦直先给姬安和上官钧问安,再道:“陛下、大司马,他们兄弟都是熟悉瑞鹿山的猎户,臣找来做向导。” 猎户们穿着羊裘衣,动作笨拙地要下跪。 姬安:“不用跪了,站着回话便好。你们先说说,这山中可有合适住人的地方?” 猎户们相互看看,不太敢回话。 还是秦直说:“臣已经问过,他们说有间老木屋,他们进山时会在那过夜。山洞也有几处,但他们一般不在洞里待。” 姬安:“可有猛兽?” 秦直:“没见过虎,但西边深处可能有熊,他们见过脚印,不过不往深了去碰不到。” 姬安:“多深算深。” 秦直:“进山走五六日。” 姬安放下心:“那还好,我们不会进到那么深。” 他再问过两人姓名,用系统探查一下,确认不是常仁佑那种内心藏奸的,就让秦直把人带下去准备领路。 收拾妥当,二千人马继续向瑞鹿山前进。 京郊的路还是很好走。因为京城附近早就没了自耕农,全是京中大户的庄子相连,都是佃农在种地。哪怕为了运输,各家也会稍微修整自家周围的路面。 瑞鹿山其实算是一处风景地,因出过祥瑞白鹿而得名。 山不算高,翻山只要一日,但东西延绵约有三百多里,挨着京城的是东边的尽头处。所以京中说起“瑞鹿山”之时,通常就是指东头这一片,再往西又会有当地人起别的名字。 每年春夏秋三季,都时不时会有文人雅士进瑞鹿山游玩,晚间就借宿在山脚附近的庄子里。所以浅山处危险性不大,猎户们想要捕到多一点野物,都得进山往西走上两三日。 大约巳时,军队来到了瑞鹿山脚。 走了一个半时辰,上官钧就吩咐原地休息做饭,先吃饱了再进山。 姬安围着火堆坐着,继续吃肉酱拌饭。 上官钧四下看一圈,端碗坐到姬安身边,小声道:“陛下能确认姬含思具体所在了吗?” 姬安瞥一眼定位,回道:“大概得进一点点山,才能清楚。” 上官钧皱起眉头:“陛下可是答应过我,只在军中。” 姬安莫名其妙:“五百羽林卫围着我呢,进山也是在军中啊。” 上官钧:“……” 姬安:“先进一点点看看。我估计,可能就是在猎户说的木屋那里。江润总不会委屈自己露宿吧。” 吃过饭,精神抖擞的羽林卫簇拥着姬安进山。 山上有踩出来的路,姬安往里走不多远,就见到地图发生变化。如同玩游戏开地图一般,往里延伸出一大片平面图,虽然姬含思那个红点还不在开出来的地图上,但也能看清楚相对位置。 姬安叫秦直带来猎户,问:“木屋在哪里?” 猎户比划着方向说了,果然和姬安地图上的方位相差不大。 姬安对上官钧点个头。 上官钧对秦直道:“你带五十飞廉军走前面,先去木屋找。” 第127章 秦直带着一个猎户和飞廉军出发,上官钧再点了五百步兵随后。 山道不宽,再多的人进去,也得排着队走。 姬安没有再前进,让人搬了凳子坐在路边,一直在盯姬含思的位置。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发现姬含思的位置动了,不由得皱起眉,吩咐人:“还有一名向导呢,叫过来。” 上官钧转头看来。 姬安凑到他身边小声说:“移动了。” 另一名猎户很快被带过来。 姬安按着姬含思移动的方向描述了一下:“那边有可藏人的地方吗?” 猎户仔细想了想,点头:“那一片有个山洞。” 姬安:“你兄弟知不知道。” 猎户:“知道,小的们去过那里。” 姬安就点了个人往前传令,让前方的人转向那个山洞。 如此再等了快半个时辰,姬含思的移动方向又转了个弯。 姬安微微眯眼,继续问猎户。 猎户:“那边好像没有,得再绕一绕才有个大山洞……” 他比手划脚,好不容易才把地形和方位说清楚。 上官钧问姬安:“又动了?” 姬安点点头:“估计他们有探子盯着我们队伍的动向,只要我们动了,他们就先跑。” 说完,又问猎户:“你刚才说的那地方,从这里有没有别的路能让人马先绕过去?” 猎户:“有条小路。人可以走,但骑马只能走到半途,后面是靠山边的窄路,骑马怕摔。” 姬安转向上官钧:“我们带羽林卫绕过去。” 上官钧再次皱起眉头:“陛下,你还可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姬安:“我就跟在队伍后面,江润总不可能带人杀穿前头的队伍过来。我们必须包抄,不然这捉迷藏得玩到什么时候去,我还想早点回宫呢。” 上官钧沉默不语。 姬安四下看看,让人先把向导领下去,再凑到上官钧身边:“江润都已经发现有官兵进山,却没有直接带着姬含思翻山,而是依旧在山里绕圈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上官钧:“陛下想说什么,直说。” 姬安:“如果江润和常仁佑勾结在一起,他们手中有姬含思。要我出事,姬含思就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个皇帝。” 上官钧眉头一跳。 姬安:“我查过常仁佑的战绩,他在江南打升平教,多次运用到炸药。万一他以前利用职务之便,藏着一点……” 上官钧顺着他的话思考:“你是说,江润没有带姬含思离开,是等着常仁佑来对付你?可他们怎么会知道你会出来找姬含思。” 姬安:“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个,但他们知道我有一天是一定要离京的。” 上官钧:“冬至……” 姬安:“有大军来找姬含思,应该在他们的计画之外。但,你看他们这种留探子的行事风格,说不定昨日就探到京中有军队调动,跟着就会探我有没有来。” 上官钧瞭然:“虽然没有打陛下的旗,但常仁佑知道羽林卫什么服饰。只要羽林卫动了,他就会猜你可能在军中。” 姬安:“所以我现在觉得,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一会儿常仁佑就带人来偷袭了。” 上官钧看着他,微微眯眼:“陛下这分析,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同意你带人绕小道吧。” 姬安:“那你觉得我分析得对不对?” 上官钧:“我觉得现在该把陛下护送回宫。” 姬安叹口气,无奈一笑。 上官钧抬手,招来剩下的步骑兵和飞廉军的统领,吩咐:“你们带人在山脚扎营,扎散开些,把中军大帐扎在明显位置。 “飞廉军中找两个人假扮陛下和我,其余人都和羽林卫换衣服。如果常仁佑一会儿来偷营,不要放跑他。” 几个统领吃惊地相互看看,再齐声应是。 上官钧续道:“常仁佑手里可能有一些炸药,注意立掩体。” 几个统领再次一惊,面色郑重地点头。 上官钧再点一个传令兵,给秦直那一路传出这边绕路包抄和常仁佑可能袭营的消息,让他们见机行事。 看上官钧部署妥当,姬安笑道:“那我们这就出发?” 上官钧:“陛下先穿上甲。” 行军时穿甲太耗体力,但现在既然要进山,这甲就不能不穿。 姬安老实地让羽林卫给自己穿上甲,来回走过几步,勉强还能适应。也幸好锻炼了一段时间,不然光是这一身甲就能让他走不动路。 众人准备好,两百步兵和五百羽林卫围着两人再次出发,那名猎户在前方带路。 猎户说的那条小路在林间,视野不开阔,也就不易被远处侦察到。 姬安骑着马慢慢走,一边对比着姬含思的移动方向。 越往前走,他越能肯定,江润的目标应该就是猎户说的大山洞。 再过不久,姬含思不再移动,停了下来。 姬安心中一喜,转头对上官钧道:“停了,应该就是那里。” 他看看不断往前开的地图,又招来猎户问:“穿出林之后,就是你说的那条山边窄路?” 猎户点点头:“那里视野就开阔些。” 果然,出了树林就毫无遮挡,一条沿着山边大概能三人平行的路一览无疑,路的另一边是一段陡坡。 姬安再和猎户确认一遍,哪知这回却对不上了。猎户记得的山洞在前方左侧,可姬含思却在前方右侧深处,地图还没开到的地方,偏偏那边的地形猎户没有太大印象。 上官钧本想让姬安留在这里,但现在既还离不了姬安这个指路的,只得让人护着他继续前进。 第75章 遇刺 时间倒回昨晚。 留高王护卫一传回姬安和上官钧在军中的消息,常仁佑立刻去取出了他秘密藏在瑞鹿山里的炸药。 常仁佑盘算道:“他们今晚应该走不到山脚,会在半途扎营。我们马不多,偷袭后不好撤回山中。看来还是得等明晚,下山干一票就能把姬安和上官钧一起炸死。” 江润自接到消息,却是眉头一直未解开,此时冷声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把姬含思藏在瑞鹿山的。” 常仁佑看他一眼:“你太小看飞廉军了。谁让你昨晚不直接把姬含思身边的人都扔河里,说不定你刚把人带走,他们就醒了,半夜去敲皇宫的门,姬安就让飞廉军连夜查。 “飞廉军权限大,发现你的人都全不见了,可能直接出城沿途查了一夜。你们来时进山肯定问过附近的人吧,这里离京不过一百六十里,他们只要快马打探到你们进过山,就不难猜出来。” 这话听着似乎能说得通,但江润总觉得很牵强。时间太紧了,飞廉军到底有多神通,才能查得这么快,而且姬安还要同意夜开宫门和城门。 他不由得问:“姬安和姬含思感情很好吗?竟然为了找他亲自来。” 常仁佑敷衍道:“应该吧,他都没舍得放姬含思去封地,专门留在京里,肯定感情不一般。” 留高王插话说:“江公子,何必在意那些小事。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姬安现在出来了,就是我们的机会。飞廉军顶多打探到你有两百人手,他们想不到常将军也在这,更想不到常将军还有本事偷营。” 江润目光扫过他,再落到常仁佑拿回来的炸药上:“就这点?” 常仁佑:“这已经很多了,你在西北见过这么多?” 说完,大概想到还要用他的人手,又补充道:“别处还有,来不及去拿。不过这些也够了,他们没有防备,偷营很容易得手。只要明日你藏好了,别被他们捉到,拖到晚上就能成事。” 江润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贼匪这行,本来也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不可能没有一点风险。反正到时干得过就干,干不过他就带人跑。 当初进京之前,发现京郊附近有这么座山,江润就先带着人摸了几日,掌握山中地形。这是他们贼匪的本能,山林也是他们最好的藏身地,在山里兜几个圈子就能甩掉追兵,更是他们活命的本钱。 倒是常仁佑问:“你的人看得出这次来了多少兵吗?” 江润:“两千。一千步兵,五百骑兵,五百步骑混编,就是你们说的羽林卫。” 常仁佑多看了他一眼:“不错嘛,还会算兵力。” 江润:“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在西北混出头。” 常仁佑放下身段,和他商量好偷营之策。 * 第二日,正如他们所料,官兵在上午来到瑞鹿山脚,先分出一支进山。 探子送回的第一个消息,是官兵冲着木屋的方向来。 这个倒是没出江润和常仁佑所料。找附近人一问便知,山中有木屋,那首先搜查的肯定是能住人的地方。 昨晚江润、常仁佑、留高王就是挤在木屋里住,手下则分散在周围扎营。 此时江润给几个亲信使眼色,让他们轮流背被灌了药昏昏沉沉的姬含思,带着人手转移往先前探好的一处隐蔽山洞。 第128章 只是,刚走到一半,探子再送回消息——那队官兵转向了,看着就像是要往这边来。 江润猛一皱眉:“全都往这边来了,没分队去木屋那里?” 探子摇摇头:“没分,全转了向。” 江润:“这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往这边转移!” 常仁佑:“猜到了吧。他们是不是有向导。” 探子:“是有个打扮像猎户的人在前头领路。” 江润:“那也该分兵去木屋那边确认。” 留高王不耐烦地道:“别琢磨了,赶紧再换个地方!我们人少,不能和他们正面对上!” 江润思索一会儿,带队继续转向。 常仁佑提醒:“当地的猎户肯定比你熟,得找猎户想不到的地方。” 江润:“我知道。” 常仁佑眼珠一转,追问:“你想转移到哪里。你一个外来人能想到的地方,当地猎户难道想不到。” 江润回看他一眼,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不过几人之间谈不上有多了解,只是为了利益临时凑在一起,江润自己也对常仁佑的能力抱持怀疑,倒也没觉得常仁佑这一句多奇怪。 就多解释了几句:“当地猎户我问过,有一片地方他们不爱去。因那里有一种树的树浆有毒,不小心蹭到会皮肤溃烂,虽然不致命,但也难受,吃药还要花银子。 “那里我去看过,有个隐密之处可以暂时藏人。正好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山洞,向导肯定会带他们去找山洞。我让人蹲守,等他们查过山洞离开,我们再躲进去。” 常仁佑:“他们要是留人守山洞呢?” 江润:“能留多久,天晚了总要下山。要是晚上也留下,人数少就直接干掉,人数多……附近三四个山洞,他们要是每个洞都留两三百人守,不正合适你去偷营。” 常仁佑又问:“那个山洞,从入山口那边能直接去不?” 江润想了想,明白过来:“你觉得他们会分兵?” 常仁佑咧嘴一笑:“江寨主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两千人马,找向导通常不会只找一个。他们去木屋那路有五百人,而这边既然有能藏人的大山洞,完全可以再分五六百人同时找,营里就直接少一半。” 江润皱眉:“你想大白天去偷营?如果官兵真是分了两路,那现在两边都有兵,你有把握在不惊动到他们的前提下绕到入山口去?” 常仁佑往山下一指:“你不是说,下面谷底直接通入山口,在这头和那头都有个可攀爬之处。我带人摸过去,如果大营真少一半人,有机会就直接下手。” 瑞鹿山的地形,像是被从中劈成两半。从方便的入山口上来像是在爬一座山,到了半山腰处,前方就是那道陡峭的裂谷,山由此分为左右两边,直到前方再次合拢为一。 江润等人的活动轨迹一直是在山腰上。上回进山之时,江润虽然带人走穿了瑞鹿山,观察过下面那条裂谷,但因为太陡峭,并没有真正下去过。 此时他顺着常仁佑所指一望,再转回目光到常仁佑脸上:“我说可以爬,但可不好爬。我们这种待在林间山寨里的人尚且费劲,常将军你能行?” 常仁佑:“江寨主这就瞧不起人了。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胆子敢想刺王杀驾。” 留高王听着两人像是又要起分歧,插话道:“我觉得常将军说得不无道理。既然摸得过去,就让他带人去看看,能下手就下手,不能下手就等晚上。” 江润转眼看他:“留高王说得轻巧。你才几个人手,他要带走的可是我的人。虽说我们在山里和官兵绕圈子,能不遇上最好,可真要不巧遇上了,总也得有一定人数对抗才能逃脱。” 留高王啧一声:“常将军,你带上我三十个死士。江公子,我出了一多半的人手,你也该出上一半吧。” 江润看看两人,犹豫片刻,才道:“我的人可不是留高王的死士,跟我出来是为发财的。常将军自己问问,看有没有人愿和你去。” 常仁佑抬眼扫过周围一圈贼匪,朗声问:“有没有胆大的壮士,和我一起去拿这从龙首功?” 留高王紧接一句:“凡参与偷营的,大事成后,每人赐金千两,封忠勇将军!”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 没一会儿,就有个高壮的麻子脸带着他亲信站出来:“我们愿随常将军去!” 这人是江润手下第二把交椅。 江润瞧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问:“还有谁,赶紧,不去的就继续跟我走。” 最后出来了一百二三十人,加上留高王的三十人,总算就有一百五六。 江润对常仁佑道:“你带走我这么多人,留我一包炸药防身不过分吧。” 常仁佑斟酌片刻,分了一小包给他。 于是两边兵分两路而行。 江润先带剩下的人到他说的隐蔽之处藏好。这里是山壁上的一条凹坑,浅得算不上洞,但挺长,挤下上百人不是问题。加上前方一大片枯草丛,藏身其中不易被发现。 安顿好姬含思和留高王,江润再带上二十人,去他说的那个大山洞蹲守。 与此同时,常仁佑带着那一百多人艰难地攀着蔓藤爬下裂谷,从裂谷中走到入山口附近,再扯着一丛蔓藤爬上山路。就江润的观察,瑞鹿山中只有这么两个地方,有坚韧的野生蔓藤垂到裂谷底部。 常仁佑随后混进山林,摸到了官兵大营附近。 让他惊喜的是,这营地离山很近,竟然在山上就能观察得仔细。而且,可能是为了避风,竟然主帅大帐就在山下。 再一看营区,可能是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大白天来偷营,兵力布置得算不上多严密。 常仁佑低声对身边麻子脸说:“瞧见了吗?主帐前的那两个就是姬安和上官钧。” 麻子脸看过去,奇道:“这么远,你能看清脸?” 常仁佑:“不用看脸,看衣服就知道,而且旁边围着的都是羽林卫。一会儿我们这样,先让人绕到对面炸个小的,吸引他们注意力……” 麻子脸一边听他部署,一边分心去看营中战马拴在哪里,心里盘算着万一等下战况不力,就抢马逃走。 ○● 猎户向导说,山边的路不宜骑马。不过,对于训练有素的战马而言,这个宽度其实也能走。 姬安和上官钧还是骑在马上,让羽林卫牵着马前进。 鉴于只能是步行的速度,姬安本来想留马在这边林间,跟士兵们一起走路就好。但刚下马走一段,发现五十斤甲的负重让他不得不拖累旁人速度,在上官钧的建议下,还是继续骑马而行。 走过这一段两里多的山边路,路旁山势渐缓,又可以再次进入林间。 猎户指向左侧:“这边下去,就能到那个大山洞。” 再指向右侧:“这边进去的树林,有一种树的树浆有毒,碰到会烂皮肤,所以小的们都不往那里去。现在天冷,树浆会冻硬,不压破了就还好,但也得小心。只是,前面小的就不熟了。” 不过,现在姬安系统里的地图已经开到了姬含思的红点所在,地图上标的图标清清楚楚,还能计算出距离,不需要人带路都没有问题。 他担心姬含思再被转移,赶紧让上官钧把带队的统领们叫过来,细细地吩咐:“这片林大概有二里,穿出去就能看到左侧有山壁,沿山壁再走一里多,琳琅王就在山壁下方。 “我估计那里要么是山洞,要么也是个凹陷处,前面大概会有估草遮挡。不过那一片地形还算平坦,山壁离裂谷峭壁有段距离。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那里,你们要小心行事,以救回琳琅王为先。” 几个统领虽然搞不懂为什么姬安会这么清楚,但面对天子及支持天子的大司马,都应是听令。 飞廉军探到江润有两百人,姬安这一路带出来七百人。上官钧就点了那两百步兵和三百羽林卫继续跟向导往前去,方便以人数优势包夹敌方。 姬安下了马,坐在林子边上等着。 三里路,如果是平地,那半小时内就能走到。但这里是山林,姬安翻个倍算,预计一到两小时就会进入战斗。 他还不太会估时间,就问上官钧:“现在什么时辰。” 上官钧抬头看看天上太阳:“估摸才未时。” 未时也就是中午1点,如果顺利的话,3点就能救下姬含思。 姬安盯着姬含思的定位,心里祈祷着——放跑江润和常仁佑也无所谓,一定要把姬含思平安带回来啊! * 就在姬安无聊地等待过程中,江润先等来了自己的探子。 探子一脸慌张:“寨主!不好了!” 江润斥道:“慌什么!看到官兵绕过来了?有多少人。” 探子喘着气道:“好多!恐怕有七百!” 比原先预估的多上一百,但也不算什么。 只是,探子的下一句话却让江润心脏猛地一跳。 第129章 探子续道:“他们停在林子前,然后派了一队人进林子往我们的人藏的那方向去了!我一直看着数,去了五百人!” 江润刷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扯住他问:“多少?!” 探子:“五、五百……” 江润一把推开他,抬脚踢了下旁边的树:“他们怎么会往那边去!向导不带他们过来?!” 旁边有人劝:“寨主,先别说这个了,我们赶紧回去带人转移吧!” 但又有人道:“赶不及了!他们那边是近路,我们这里回去得绕远!别管了,我们先往山外撤吧,寨主!官兵只是要找那个王,不会这么快就大规模搜山,现在撤还来得及!” 江润抬眼往藏人的方向望望,再次踢了一脚旁边的树。 那还是棵小树,竟然被他生生踢断,哗啦一声倒下,惊得旁边人纷纷躲闪。 江润转眼看向探子:“你说他们去了五百人,那这里就只剩下两百人?” 周围手下都是一惊,两三个人上来拦他:“寨主!我们也只有二十个人!你不会想去偷袭吧!” 江润推开拦自己的人:“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留两百人在原地,甚至不过来这个山洞搜一搜。” 探子想了想,说:“我见到有两个人特别不同,就他们骑马,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穿的盔甲也特别好。” 江润眯起眼:“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常仁佑不是说,这是皇帝和大司马的坐骑吗?” 探子额头冒出了汗:“的确是以他们为中心,兵也是他们在指挥。” 江润沉吟片刻,抓起长弓和箭囊,往探子来的方向走去:“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带上弓箭,教训完他们再撤!” 手下众人相互看看,也只得拿起弓箭跟上。 * 白马和黑马被羽林卫牵进林间去吃草。 姬安无聊地坐在地上。要不是身上的甲太咯,他甚至都想躺下来。 上官钧坐在他旁边,抱着手臂闭目养神。 天冷,两人在甲之外都裹着毛斗篷,此时顾不上疼惜地拖在地面。 终于,姬安眼前跳出系统弹窗——【任务“解救姬含思完成”,获得200能量。】 姬安心下大喜,连忙伸手去拉上官钧。 上官钧睁眼,目光在姬安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上掠过,再转到姬安脸上。 姬安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欣喜,靠近上官钧小声说:“姬含思救出来了!” 上官钧眸光一闪:“陛下这也能知道?” 姬含思安全,10000国运保住了,对图部署能够继续,姬安也该想法补补自己在上官钧面前露出的众多破绽。 姬安点点头,小声说:“回去了我和你细说原委。” 接着就开始思考该怎么忽悠上官钧才好。 片刻之后,有名羽林卫捧着几个热好的茶叶蛋过来:“陛下、大司马,垫一垫肚子吧。” 茶叶蛋方便带方便吃,先前姬安就让人带上了,这会儿无事,正好热来吃。 姬安刚伸手要接,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爆炸声。 还不止一声,接连响了好几下,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是入山口方向传来的。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常仁佑还真带着炸药去偷营了? 众羽林卫先是警惕地听,却见姬安和上官钧都没动。 姬安扬声道:“别担心,军营那边我们出来之前已经做过安排。” 这两百羽林卫都是平日值守立政殿和思贤殿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姬安和上官钧安全,听见这话,也就放下心来。 姬安再伸手去拿茶叶蛋。 却在这时,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震,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他全身。 姬安经历这种感受的时刻仅有那么两次,次次都是性命攸关。 条件反射地,他全身的感官都在瞬间被调动起来。 似乎……风中隐隐有声响…… 姬安眼角余光里也隐隐有点影子。 他来不及多想,只遵循直觉,拉住身前那卫士的手腕,把他往地上拽。 那卫士本就弯身,再猝不及防地被用力一拉,整个人向前栽倒。 下一刻,一支箭从他原本所在的地方飞过,噗的一声没入泥地。 上官钧顿时全身紧绷,沉声大喝:“有刺客!” 他话音还未落,又不断有箭支落下。 箭来的方向完全出乎人意料,不是从前方山林射出,而从斜侧边的山坡上射下来。这个坡的山势很陡,属于先前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爬上去的斜度,那个方向也就没有设防。 偏偏刺客就在山坡上冒了出来,所在的高度还完全不用担心下方的人往上射箭,因为哪怕箭能射到,也已经绵软无力。刺客们就在那里从容淡定地不断张弓搭箭,如此居高临下,更增强了飞箭的攻势。 众羽林卫只得一边挥刀拨挡,一边向姬安这边靠过来。姬安和上官钧也在往后方山道退去,想要脱离刺客的弓箭射程。 却在这时,姬安看到三支箭并排飞来,箭上绑着什么东西…… 还冒着火花,有滋滋的声音…… 姬安瞪大了眼,高喊:“都趴下!是炸药!” 一边喊,他一边迅速卧倒,双手扯住头盔。 轰! 也不知道是炸药厉害,还是爆炸的地方太近,彷佛地面都在震动。 紧接着,细碎的泥土不断落在身上。 姬安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却好在,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转头看看,发现崖边路上被炸开一个坑。 不过姬安提醒得及时,炸点又恰好在他、上官钧和前方保护的羽林卫之间,想来应该没有带来伤亡,只是进一步隔开了两边。 但在这一刻,姬安再一次感受到刚才那种毛骨悚然。 他回头,就见空中有三支箭呼啸而来。 姬安连忙翻滚,堪堪躲开。 但那感觉还未消失。 姬安都能想像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又是箭的破空声。 姬安来不及抬头看,只得凭本能去躲。 再闪过两箭之后,笼罩着他的恐惧感彷佛达到顶峰,他全身的汗毛似乎都在立起。 还没恢复的耳朵里隐隐传来众多“陛下”的呼喊声。 姬安有种预感——他大概躲不过下一箭了。 他好像都能感受到箭矢带动的空气波动。 不知道刺客是瞄准他哪里,希望盔甲能顶住得吧…… 就在姬安这样祈祷之时,突然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 第76章 杀一 姬安听到盔甲相撞的哐当声响,随即被带着再次翻滚。 期间一阵叮叮当当,姬安也分不清是甲片的碰撞磨擦声,或是箭头打在盔甲上的响声。 还夹杂着两声“噗”,和一声紧咬牙关也没忍住的闷哼。 在此情形下,那该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声音。 姬安却奇异地捕捉到了。 心就跟着猛烈一颤。 可他的眼前,只能看到上官钧的肩甲与斗篷。 而下一刻,更恐怖的坠落感袭来。 姬安只觉整个世界不断翻转,哪怕被上官钧紧紧抱在怀中,也能感受到全身上下都在连续不断地快速磕碰山壁。 他被颠簸得一塌糊涂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落崖了! 但紧接着,姬安又奇异地感觉到旋转感几乎停止,撞击感也减轻许多,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包裹,和山壁之间如同隔着一层防撞垫,甚至好像有一股气流托着自己,下坠的感觉和在水中下沉很相似。 姬安心中大喜,猜测是系统自动激活了防护功能。 那应该就死不了! 姬安尽力伸手回抱住上官钧,等待沉到最底的时刻。 这个时候,陡坡之上。 江润露出阴狠的一笑。 刚才上官钧扑过去救姬安,翻滚间扛下了四支箭。 以江润的经验,其中两支大概卡在了甲片间。但有两支的角度,像是射中了手脚。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滚下了峭壁。 那就是必死无疑。 江润终于心满意足,喝道:“射完箭就弃弓撤!快!” 一边说,一边继续抽取箭囊里的箭。 最后这波打击旨在压制,他手下所有人都放弃瞄准,只求尽快出箭。 将所有箭射完,众人扔开长弓,扯下箭囊,转身沿爬上来时的路快速撤退。 箭雨终于停止,就有一名卫士扑到崖边,一边探身下望,一边带着哭腔喊:“陛下——” 正是刚才给姬安和上官钧拿茶叶蛋,被姬安拽着救下来的那人。 下一瞬间,他被人扯着后领向后拉,跌坐在地上。 羽林卫统领喝斥一声:“你也想滚下去吗!” 统领还算冷静,抬头看看江润等人撤离的动静,快速点人吩咐:“你立刻下山回大营,让人都到附近庄子收集粗绳,越多越好!你们四队,分头顺山边找,看有没有能下崖底的地方!其余人随我追刺客!” 第130章 羽林卫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要有人站出来指挥,就能飞快地执行命令。 统领带着一百卫士追击江润。 江润等人仗着习惯林间环境,起初还占有一点优势。但羽林卫也不是吃素的,加上刚刚遭遇姬安和上官钧坠崖,怒气高涨之下,又发挥出了更胜于平常的能力。 而且,羽林卫还有箭,江润一方却已经没有了。哪怕林间追击难以射中人,但只要有箭支射来,就会拖慢江润等人逃跑的速度。 江润不仅没能顺利甩掉追兵,甚至双方的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有人再次回头看一眼,对江润喊:“寨主!甩不掉怎么办!要不要分散跑?” 江润冷哼一声——要是分散跑,不用想都知道,追兵必会逮着自己追。 他不是莽夫,过来之前就已经想过最后的退路。 此时,江润喝道:“加紧一些,马上就到蔓藤那了,我们下崖底!”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问:“寨主,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江润:“刚才你们没听见北边传来爆炸声?常仁佑动手偷营了,官兵大营肯定乱着。我们穿过崖底,从入山口那边爬上去。要是能趁乱出山就出山,不行就再藏进林子里!” 又有人问:“那官兵追下崖底怎么办?” 江润横过去一眼:“留个人在上头,等人都下去了,就砍断蔓藤!刚才不是有人想分开跑?砍完了,随他怎么跑!” 众人再次相互对视,各人心里都开始暗自计较。 * 下落之中,姬安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感觉“沉”到了底部。 包裹着自己的那种“气垫感”随之消失,真实落到地面的触感再次传来。 同时,姬安还感觉到上官钧抱着自己的手臂卸了力道。 他连忙向外翻身,脱开上官钧的怀抱,一边爬起身一边叫:“大司……” 姬安还跪在地上,声音就扼在喉咙里。 他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停跳了。 上官钧身上插着四支穿过斗篷的断箭。 一支插在肩上,一支插在背上。不过这两支角度斜倾得厉害,应该没有破甲。 但,第三支扎进后膝弯,第四支甚至射穿了手肘,血迹已经浸进斗篷当中。 没来由地,姬安突然就想起母亲离开自己的那个时候。 一阵一阵的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要再倒下地去。 姬安紧紧握着拳头,抓住最后一丝清明,颤声道:“系统……快救他……” 上官钧是能源,系统会护着他不死——这是姬安唯一的自我安慰。 下一秒,系统弹窗出现——【是否消耗6000能量将修复能量源的时间压缩为24小时。】 姬安根本没细看消耗能量,只注意到“24小时”,顿时心头狂喜。 他甚至喊出了声:“救他!” 随着系统扣去6000能量,上官钧身上的四支箭渐渐化为粉末,最后随风飞散。 这神奇的一幕让姬安禁不住瞪大了眼。 姬安连忙扑过去,仔细看上官钧的神色和伤口。 上官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姬安总觉得他的眉头似乎比刚才松了,眼睛似乎没闭得那么用力了,脸色和唇色似乎也有点好转。 后膝的创口和手肘处的贯穿伤看起来都已经闭合,血也没再往外涌。 姬安伸出手,探探上官钧额头,发现有些烫。 他连忙问:【系统,他体温高是正常的吗?】 弹窗:【正常情况,修复完毕会恢复常温。】 姬安长吁口气,终于感觉心落在了实处。 他扶着上官钧躺好,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上官钧盖上,这才有空四下打量。 这里无疑是瑞鹿山间那道裂谷的谷底,并不宽,目测宽度不到十米,两人滚下来正好落在路中央。而且,这下面不知道是土不行还是因为现在是冬天,枯死的草都是低矮的。 姬安再抬头往两边望。两边崖壁是岩石,陡峭得和90度角相差不大,他都怀疑是不是远古地震震出来的两半。 如果没有系统的保护,从上面滚下来的生还概率极低。 姬安不由得想——不知道羽林卫怎么样了。不过,他和上官钧的身份摆在这里,总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羽林卫肯定会设法爬下来找,只要等人来就好。 接着,姬安又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山洞的图标。 他颇为惊喜,能进洞里避避风是最好。 姬安爬起身,先动手卸自己的甲。 这身甲太重,他很有自知之明,穿着甲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再背一个穿着甲的上官钧。 一个人卸甲有些困难,姬安花费了一番功夫,再歇过一会儿,就去看上官钧。 谨慎起见,姬安先问了一句:【系统,现在能动上官钧吗?】 弹窗:【4小时后可移动。如果加快修复时间为12小时,则2小时后可移动。】 姬安吃惊:【还能加快?那你刚才怎么不直接问我最短的时间,能量不够?】 弹窗:【进行深度能量连接可加快速度。】 姬安不解:【怎么连接?】 弹窗:【和开机那次一样。】 姬安回想一下,才想起来——开机操作是接吻。 他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嘀咕:【原来那个叫“深度能量连接”……】 难怪后来上官钧再昏倒那次,自己亲了他一下他就醒过来了。 以前已经亲过两回,何况上官钧还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姬安没有扭捏,凑过去轻轻捏开上官钧的唇,低头吻上去。 和姬安印象中的前两回不同,现在系统正在治疗上官钧,上官钧的唇很温热。不过,软滑的感觉倒是和记忆中一样,只是这回变成了热果冻。 姬安亲了一会儿,问系统:【好了吗?】 弹窗:【倒数12秒……3、2、1,深度连接完成。】 离开之时,姬安没忍住,又伸舌舔了一下。 他直起身,仔细看看上官钧,感觉眉头好像又展开一点点。 姬安:【系统,能给我个治疗计时吗,这里都没个表。】 弹窗:【计时12小时,需消耗2能量。显示24小时制时间,需消耗2能量/天。】 姬安:【都要,赶紧的。】 计时与时间显示出来,现在是15:12。 姬安估摸着羽林卫得先去山下各庄子里要绳子,可能得等到明天才能下来。不过上官钧的伤势不用担心,他也就有耐心慢慢等待。 还有两小时才能移动上官钧,而根据上回的治疗经验,姬安最好不要离上官钧太远,也就不好离开去探山洞。 冬日寒冷,姬安搓搓手臂,再摸摸肚子,打开系统背包页面,从上回抽的礼包奖品中挑了一瓶运动饮料和一块压缩饼干取出来。 他先拧开盖子灌了小半瓶,虽然是凉的,但也觉得全身舒畅。毕竟,这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味道,喝一次少一次了。 姬安就着运动饮料吃完压缩饼干,肚子里有了东西,比刚才扛冻一些,但还是冷。因为盔甲内不能穿太厚,他现在就只有一套布料厚一点的衣服,都没有夹绵。 虽然背包里有条毯子,但取出来就收不回去了,考虑到等下要背上官钧,东西太多不好拿,还是晚点再取的好。 姬安干脆起身活动,绕着上官钧小跑。 * 两小时慢慢过去,太阳西斜,天光即将开始转暗。 姬安后来没忍住冷,窝回了上官钧身边,和他一起盖自己那条斗篷。 现在时间一到,姬安马上爬起身,先帮上官钧脱盔甲。 帮不会动的人脱那么重的盔甲,比脱他自己的好不到哪里去,又是一番折腾。姬安歇过片刻,喝完了剩下的运动饮料,用盔甲的腰带将自己的斗篷缠在上官钧身上,就准备背人。 却在这时,姬安心里突然又涌起一股毛毛的感觉。虽然没有先前那种恐惧感来得强烈,但现在的姬安丝毫不敢轻忽大意。 他先将上官钧背到路边,再抱回两只头盔,给上官钧戴上一只。然后打开系统背包,取出上回武器礼包中唯二的两样热武器——一枚手榴弹和一把手枪。 姬安基本能确定,系统是根据自己的情况来提供武器。这两样是他日常训练中最熟悉的,甚至还真在实战中开过枪。 作为一名基层民警,尽管姬安的实战机会也就那么寥寥两次,可他平常从来没有放松过训练,且打靶成绩一向优秀。 现在系统送的手枪,就是姬安训练所用的型号。不过只有一个弹匣,15枚子弹,用完就完了,无法替换。送的手榴弹也是一样。 姬安将手枪上膛,插在后腰带里,再握住那枚手榴弹,这才起身走到路中央,向两边张望。 心中那种毛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第131章 没一会儿,姬安就看到南边有一队人影过来,约莫二三十个。 距离远,看不清脸,但看服饰和挤作一团走的无纪律性,不像官兵。 姬安眯起眼,在那队人靠近到三十多米时,向对方高声喊:“是江润?” 的确是江润。 江润一路上收拢了几个从藏身地逃出来的人手,最后总共有二十二人跟着他一同下到谷底,有六个人选择留在上方林间。 下来的人确认上面把蔓藤砍断,就立刻往北边的入山口赶。 完全没想到中途还能碰到人。 江润放缓脚步,也眯着眼观察。 虽然前方的人没穿盔甲,但能出现在这里的,也就只有先前滚下来的那两个,看身形更像姬安。 江润不由得嘀咕:“这么命大,滚下来都没事?” 不过,随即露出个狠笑,扬声回道:“正是老子。皇帝陛下,你命很硬啊。” 紧接着,江润抽出刀,再喊:“那我就再送你一程好了!” 他身旁众人也纷纷抽刀,还大声嘲笑。 “听到我们的动静还不躲好,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 “不如我们一人一刀,看看谁有那个杀皇帝的命!” “老子杀过军官杀过文人,还没杀过皇帝,以后可有得吹了,哈哈!” 而这一边,姬安也笑了,自语般地回应一声:“是你们就好!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火器!” 这谷底南北通直,要不趁着现在出手,真让他们来到近前就麻烦了。 姬安果断地拉开手榴弹拉环,抬手,以标准的姿势向前投掷。 弹脱手的瞬间,姬安就迅速跑回路边,直接卧倒在地,抓起头盔罩在头上。 三十多米外,江润等人正在大步前进。 “他那是干嘛?现在知道腿软了?” “刚才他好像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是扔了,那个大小……石头吧。” 一颗黑色的小东西划着弧线飞来,落向最后一人。 那人稍稍往旁边让:“扔挺远嘛,但他真以为能砸中啊。” 众人的目光都在那颗黑色小东西上,看着它往地上落。 江润却在这时突然感觉心脏狂跳。 他也是经历过多次生死之人,这种感觉代表什么再清楚不过。 江润想都没想就拔腿往前跑,一边喊:“快跑!远离那东西!” 他的几个心腹下意识听从他的话,跟着他跑起来。 但多数人都还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向前跑的江润。 江润刚跑出几大步,就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感觉到气浪从后方压上,他下意识向前扑倒在地,刀都扔开了,双手紧紧护住头。 这个炸响比他先前的炸药厉害不知多少倍。 等地面的震颤过去,江润忍耐着被气浪辗过全身的强烈不适,爬起身往回看。 就见后方一片残肢断体,血肉模糊。 江润瞪大了眼,一股凉气从腿后跟一路蹿上头顶,全身的汗毛都彷佛同时炸开。 耳朵还在嗡鸣,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一幕是不是他的幻觉。 刚才那是……炸药?但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江润呆愣片刻,又突然被视野中动弹的东西拉回神,连忙转头去看。 不过三四步之隔,一个跑得慢的亲信此刻正在地上痛苦抽搐,不断呛吐出血沫,显然内脏伤得不轻,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的脸上还被击出一个洞,江润都能看见有颗黑色小珠子嵌在他的颧骨当中。 江润狠狠倒抽口气,连忙再看四周。 倒是还有两个跟着自己跑得快的人像是没事,现在都呆呆地看着后方那片惨状。 江润虽然也觉得手腿发软,但这个时候,被愚弄的愤怒盖过了那一切。 他弯身捡起刀,恨声道:“姬安!都跟我过去!杀了他给弟兄们报仇!” 那两人被他吼回神,赶紧捡刀,跟着他一同转身。 不过这一次,江润三人谨慎了许多,再不敢报持轻视之心,一直盯着前方人影,生怕姬安再扔过来一个这么恐怖的东西。 但姬安没有再扔。 这还是姬安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上手榴弹。保险起见,爆炸结束后,他再等了一下,才爬起身回到路中央。 随即就咂了下舌。 江润那夥人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匪,哪怕看到那么惨烈的情形,居然也能这么快就回神,再次拿刀要杀过来。 姬安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抽出腰后的枪,举枪先瞄准江润。 手枪的有效射程是50米,通常练习的打靶是25米,现在双方距离约在20米之内。 姬安毫不犹豫地扣下板击,连开两枪。 江润应声而倒。 另外两人都是一惊,一人跑过去看他的情况,另一人却举着刀向姬安冲来。 姬安再次开枪。 手枪的停止作用有限,这次他一连开了四枪。 那个人一直跑到姬安身前五六米处,终于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姬安迅速向旁边移动,继续瞄准剩下的人。 最后那人抬头看到,惊恐地转身逃跑。 但他早就被姬安接二连三的恐怖手段吓破了胆,先前还被爆炸的气浪震过,此时没跑两步就觉得腿软得抬不起来。 姬安沉着冷静地继续开枪。 五枪,那人倒下了。 姬安深深吸口气,依旧双手持枪,先去查看最靠近的那个人。 那人还有点气,胸膛微微起伏,但估计拖不了多久。而且他有一条腿被打中,便是苟延残喘也爬不起身。 姬安子弹宝贵,没有浪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再去看逃跑的那个。因为瞄准那人最有难度,姬安更加小心。 不过这人趴倒在地,有一颗子弹从后脑打入,已经死透了。 姬安最后去看江润。 江润仰躺着,手中拿还虚握着他的刀。 姬安用枪指着他,过去先将刀踢掉。 江润一枪中在腹部,一枪中在胸部,也还留着一口气,转动着眼珠看姬安,嘴巴微动。 姬安回视着他:“想说什么?” 江润嘴巴再动了动,似乎在说——你靠近点。 姬安一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耍花招呢。” 他将枪口指向江润心脏:“这是你欠上官钧的,我替他讨回来。” 说完,扣动板击。 砰! 姬安手中的枪因后座力弹跳一下。 啪哒,退出的弹壳落在旁边的地面。 江润的心脏处炸开一朵血花。 姬安冷眼看着。 江润大睁的眼睛里渐渐没了光彩。 姬安这才放下枪,忍着呛鼻的血腥味深呼吸几下。 等心跳渐渐恢复常速,他回过身,走向上官钧所在的地方。 路过先前没死那人时再看一眼,现在似乎断气了。 姬安退出弹匣确认,还剩3发子弹。 他开好保险,把枪插到腰间,弯身背起上官钧,向着地图上标的山洞走去。 第77章 杀二 山洞在靠北的方向。姬安顶着风往前走,心里不由得庆幸江润那夥人从南边来,炸死他们的地方处在山洞的下风处。 上官钧比姬安高上七八厘米,还有一副衣架子般的好身材,体重必然比姬安重不少,现在还昏迷着,姬安背起来有点吃力。 不过,大概是刚才那一战激起的肾上腺素还没有消退,姬安竟然一次都没歇,一口气把上官钧背进了山洞中。 山洞不大,目测顶多15平方,进深浅,横向长,有点类似长椭圆的形状。幸好洞口开在偏南处,转进洞内倒是好避风。 姬安放下上官钧,一边休息一边打开系统背包挑东西。 睡袋、厚毛毯、应急灯、酒精炉、锅、饭盒、矿泉水,姬安现在无比庆幸当初抽到了大礼包,在这种意外时候才能什么都不缺。 此时快到6点,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只有一点余晖,山洞里更是昏暗。 姬安先打开应急灯。这久违的稳定光源,一瞬间令他有种彷佛回到原本世界的错觉。 可惜这盏灯的电池也就能用几小时,和刚才的手榴弹、手枪一样,都只是一次短暂体验。 姬安将睡袋铺在地面,把上官钧那条已经污脏的毛斗篷垫上去,再把上官钧挪到垫上,最后给他盖上毛毯。如此,就终于能拿回自己那条毛斗篷裹在身上。 接着装好酒精炉,再拿起椭圆柱形的饭盒拆开。这个饭盒还是军用型,本身就可以当个小锅用,连盒盖都是小容器,还配有集合刀、叉、勺的多功能餐具,和一双筷子。 姬安取出装菜的浅层,将饭盒放到酒精炉上,倒上矿泉水烧水。等水烧热了,再换上锅,倒进自己原本背的小水囊里的水继续烧。 两小时前他刚吃过一大块压缩饼干,现在还没多饿,挑挑拣拣,取出午餐肉罐头和烤麸罐头,一起扔进锅里去加热。 第132章 水开之后滚一滚,就能关上火。把罐头捞上来晾晾,拆开盖,一团热气与香味扑面而来。 姬安喝着温热的水,吃着热乎乎的肉片和面筋,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刚才的杀戮彷佛只是一场已经消散的恶梦。 吃饱喝足,时间已经来到7:45。姬安把空罐头收进系统实验室中销毁,再出洞口瞧了瞧。 山里已是一片黑暗,冬天的夜晚也没有虫鸣。姬安尽力往山腰上望,但没有看见光亮。 姬安先前思考过,为什么江润会带人下到谷底,得出的结论是——大概率是甩不掉追击的羽林卫,就躲到下面来。 他们能下来,就肯定会把下来的路断了,不然躲不了追兵。但也肯定能有办法上去,就不知道这个办法需不需要上面有人接应,又会不会再有贼匪下来。 不过,既然江润他们能顺利下来,那只要羽林卫找到了绳子,就一定也可以下来。 姬安回到洞中,挨到上官钧身旁,扯过毛毯一块盖,就关上了灯。 治疗期间的上官钧体温高,靠着他就像靠着个大热水袋。姬安舒服地轻轻一叹,打开系统里的书,看书打发时间。 * 又过了两小时,姬安有些昏昏欲睡。 今天他虽然大多数时间在骑马,但和以往一比,也算得上是个耗体力的活。更别说后来还颇耗精神地和贼匪干了一仗,现在又挨着个大热水袋,疲惫就克制不住地渐渐上涌。 姬安坐起身,甩甩头,喝了两口凉水,让自己清醒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那种毛毛的警示感再次袭来。 姬安一个激灵——怎么又来?! 他右手抽出腰间的枪,调到随时可开枪的状态,猫着身压着脚步走到洞口,举着枪站在洞口内侧。 姬安仔细听着洞外的动静,但除了风声,听不到别的。 他想了想,又从系统背包取出警用手电筒,做好设置,握在左手中。警用手电的前端可以用于攻击,还可以用强光干扰对手。 其实他靴中还藏着把匕首,但手电这个武器姬安更熟悉,做过长期训练,实战也曾用上。匕首他相对练得少,且没在实战中用过。对战当中很多时候依靠的是条件反射,越熟悉才越有优势。 此时,心里的警示感渐渐强烈。 姬安也隐隐听到了轻悄的脚步声。 当确认脚步声是向着山洞而来,且已经到了近前,姬安决定先下手为强。毕竟在这么小的山洞里开枪太危险,极易打出跳弹,要打得对着洞外打。 姬安深吸口气。 随即,就像一头迅猛的豹子,闪身跨出洞外。 姬安先将手电举在脸边,骤然按亮。 强光之下,照出的竟是正躬着身提刀往前走的常仁佑! 姬安立刻调整手电方向,对着常仁佑脸部开启爆闪,同时举枪,毫不犹豫地连开两枪。 两人距离已经相当近,相隔也就3米,姬安根本不需要多瞄准。 但,跟在枪声之后的,却不是人体被击中的声响。 而是两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持续闪烁的强光之下,姬安也瞪大了眼睛。 常仁佑不愧是曾立下不少战功的将军,在这种生死关头,哪怕眼睛被强光干扰到看不见,也立刻提刀护在自己身前,整个身子更加缩成一团。 姬安的两颗子弹都打在了那柄大刀上。 当然,刀也没能全挡住。两击下来,刀身直接断裂,第二颗子弹穿过刀之后,还是打中了常仁佑。 但,常仁佑竟然穿着盔甲! 常仁佑哼笑一声,转手就拿着断刀往前冲。 姬安只剩一颗子弹,要是这一枪再不致命,自己彻底失去一击必杀的优势,就很危险了。 电光石火之间,姬安决定先留着最后的子弹,侧身让过那一刀,抬手用手电猛砸常仁佑手背。 常仁佑身随刀走,靠着感知向姬安冲撞过来。 姬安这次没能避开,只能顶着撞击感快步后退,同时不断地砸击常仁佑拿刀的右手,还开启了手电的电击功能。 手电的电流不强,但也电得常仁佑的手狠狠抖了抖,那半截刀就掉落地面。 常仁佑也发了狠,低头对着姬安用力顶来。 姬安尽力偏开,但还是被他顶到左手肘。 左手臂瞬间一麻,手电筒脱手飞走,掉落进山洞中,不知撞到何处,变成了常亮模式。 姬安立刻向洞中退,想去捡手电。 常仁佑紧跟上来,一边用力眨眼,一边挥着拳头攻击姬安。 姬安只得先行闪躲,和常仁佑拚力量,对他没有好处。 常仁佑眼睛似乎已经恢复,此时在光亮中看清了姬安,脸上现出微妙的扭曲表情:“还真是你!” 随即裂开一个狠笑:“是你就好!” 姬安冷声道:“好什么?被天子亲自送上黄泉路,你也投不了个好胎。” 常仁佑呵一声,却没再说话,只凝神攻击姬安。 他其实很早就下到了谷底。 今日下午,常仁佑带人偷营,满以为自己能一把定乾坤。哪知竟然一脚踩进陷阱里,带去的人手几乎都折在里面。 常仁佑留着个心眼,身上还藏着几小包炸药,凭此才得以逃脱。 但追兵人数太多,他只能想到再次爬蔓藤下到谷底。并在下来前用最后的炸药做了个简单的延时设备,结果他还没完全下到底上面就炸了,他还摔了一下。 常仁佑在谷底缓过一会儿,就往南边走,想从上一回下来的地方再爬上去。 结果走没多久,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恐怖的爆炸声,老远都能看到爆炸的光和烟。 那威力根本不是他手中的炸药可以比的。 随后,又有接连不断的响声,像是连环小爆炸。 常仁佑当时吓呆了,以为官兵手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厉害火器,赶紧又返回下谷之处,藏身在掉下来的那一丛蔓藤里,祈祷不要被官兵发现。 之后他一直等到天黑透,都没在听见什么动静,才敢从藏身处出来,靠着火摺子的微光往南走。 一路上,他先是发现了两副上好的盔甲。 以常仁佑常在宫中行走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在来的官兵当中,能穿得上这么好盔甲的人屈指可数。再从盔甲磨损很少的崭新程度推断,他怀疑这两副应该是姬安和上官钧的。 虽然不知道姬安和上官钧的盔甲为什么会散落在谷底,但这不妨碍常仁佑把盔甲往自己身上套。 穿好甲,常仁佑继续往前走,就见到了死在路上的江润等人,和那血肉模糊的恐怖爆炸现场。 常仁佑心里有点毛。 虽然天黑,但他还是留意观察了,一路过来都没有见到大量踩踏枯草的痕迹,唯一的怪异就是那两副盔甲。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上官钧和姬安杀了江润等人。 这个时候,常仁佑已经决定,等逃出山,自己就隐姓埋名,不再想什么刺王杀驾的事。不然下一个被炸成肉泥的,就是他自己了。 但,当常仁佑回到最初下谷之处,发现蔓藤也断在了谷底时,又不得不改变主意。 两边的蔓藤都断了,现在他被困在谷底上不去。 那常仁佑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果姬安和上官钧也被困在谷底,官兵就肯定得下来救两人。而他必需抓到两人其中之一当人质,才有可能从这谷中出去。 常仁佑琢磨清楚之后,先沿路返回,仔细查找姬安和上官钧的踪影。 最后,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点微光,进而发现有个山洞。 那么很显然,姬安和上官钧就在洞内。 不过常仁佑没有冒然行动。 洞里有光,说明人还醒着。他不知道姬安和上官钧是什么情况,但他自己只有一把从江润那里捡来的刀,而他知道上官钧的功夫并不差。加上刚才江润几人尸体上的伤也颇为怪异,他不能不担心。 常仁佑决定先等一等。 他躲在远处,观察着那边洞口。隐约看到有个人出来晃了下,回去之后光就熄了。 常仁佑再耐心地等过一个时辰。如果从光熄灭时算起,这个时间是睡得最沉的时候,哪怕是守夜的那个人,这个时候也容易打瞌睡。 到这时,常仁佑才终于动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哪怕自己已经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被洞里的人察觉,抢先下手。 骤亮的强光之下,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却也下意识举刀护身。 小爆炸声紧跟着响起,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击打在刀上。 两下。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还连退几步才站稳。 接着就是刀断之感。 同时肩头也被用力撞击了下。 但那东西没能穿透甲。 而且声音也没再响起。 常仁佑心下大喜,立刻朝着感知到光亮的方向冲去,力争抢先发动攻击。 第133章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等眼睛恢复之后,他看见与自己对打的人,竟然会是姬安,那个看着就瘦瘦弱弱的皇帝。 洞中有光,还是极亮的光。 常仁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但那不重要,他看到姬安把右手里那块黑东西反手插到后腰,又瞥到旁边还躺着个不动的人。 显然,姬安那个用来攻击自己的武器已经用不上了,而上官钧竟然受了重伤! 常仁佑恨不得仰天长笑——天助我也! 现在他和姬安都赤手空拳,这正是他的机会! 常仁佑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姬安收起枪,却没有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这里是洞内,格斗地方狭小。以他和常仁佑的力量差距,如果他拔了匕首,说不定会变成给常仁佑送武器。 而且常仁佑身上还有盔甲,别说匕首,就是手枪,姬安都不确定只一击能不能破甲。 不过常仁佑没有戴头盔,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发现被姬安拿到路边的头盔。 但总之,现在他的头部就是唯一的弱点。 常仁佑穿的甲虽重,出的拳却很猛。 姬安没有和他硬碰硬,而是仗着灵活的优势,在方寸之间不断闪躲,并刻意引导常仁佑去击打洞壁。 常仁佑也的确有几拳没收住,打到洞壁之上,震得手臂发麻。 但,或许是见姬安一直躲,表情还越来越凝重,额角更是落下汗滴,常仁佑的笑容就跟着越来越势在必得。 终于,姬安被他逼到了死角。 常仁佑狞笑一声,张开双手拦住姬安去路,整个人向前冲去,企图直接用身体把姬安撞到洞壁上。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姬安突然矮下身,游鱼般从常仁佑手臂下方那一点空间里滑出,迅速回身去勾常仁佑的脚踝。 常仁佑的盔甲重,转向没有姬安灵活,身子半转之际,脚踝突然被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他立刻伸手去撑洞壁,想要稳住身形。这一刻,却又感觉手腕被抓住,一道大力拉扯之下,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侧倒在地。 姬安抬起一脚,猛力踹在常仁佑那边高肩,将他踹得趴翻在地,再将膝盖压到他背上。 常仁佑双手撑地,奋力要起身。 姬安抽出匕首,压上半边身子的力量,狠狠刺向他撑地的手背。 噗。 锋利的匕首穿手而过,尖头甚至扎进下方的泥土当中。 常仁佑发出一声嚎叫,但立刻试图伸另一边手去拔匕首。 这时,姬安双膝都压上他后背,左手抓住他头上发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脑袋按压在地面,右手抽出枪,枪口直接粘贴他的太阳xue。 砰! 距离太近,姬安甚至都能闻到枪口的高温灼烧常仁佑皮肤的焦味。 没有戴耳塞,洞内回音重重的枪声对姬安自己的耳朵也有影响,炸得他脑袋嗡嗡的。 姬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依旧拚命压着常仁佑。 他感觉视野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不知道是因为枪口下冒出的血,还是他的眼睛在充血。 常仁佑另一边脸贴着地面,大概是喷出的血往地面下浸透,这一回姬安没有闻到多大的血腥味。 但姬安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肾上腺素分泌太多,影响到了嗅觉,还是自己对血腥味有了某种程度的免疫。 总之他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乱糟糟的。 姬安知道自己该检查一下常仁佑死透了没有,但他却感觉身体好像僵住了,除了喘气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有只手盖在姬安拿枪的手上。 姬安眨眨眼。 随后,一道虚弱的轻声响在他耳边—— “可以了,陛下。” 这声音就彷佛一道解除定身的咒语。 姬安突然就发现身体的感知回来了。 他这才感觉到,常仁佑的身体已经绵软,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抵抗力道。 他还看到常仁佑死不瞑目的眼,血腥味也钻进了鼻腔。 姬安渐渐放松下来,转头看向身旁。 上官钧弯身凝视着他。 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改而托在他手臂下,似是要扶他起来。 姬安一激灵,想起上官钧还在治疗当中,赶紧主动发力爬起身。 上官钧上下打量他几眼:“陛下可有受伤?” 姬安摇下头:“我没事。” 他只在最初被常仁佑撞过两下,还没撞实。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没想到陛下的身手这么好。” 姬安自嘲一笑:“好什么呀,尽躲了。”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手中的手枪上:“陛下曾经说过的火器优势,就是这个吗?” 姬安也垂眼看去。 既然都已经被上官钧看到,他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姬安将手枪插在腰间:“我说的倒也不是这个,这玩意儿以现在的技术还制不出来。” 上官钧挑眉:“那陛下如何会有?” 姬安:“等下和你说,我先处理他。” 一边说,姬安一边弯下身,先拔出匕首收好,再抓起常仁佑的双脚,用力将他往洞外拖。 上官钧伸手过来想帮忙。 姬安却道:“不用,我自己能行。你还没好呢,回去躺着。” 上官钧抬眼看看姬安,也就没有逞强,脚步虚浮地往自己原先躺着的地方走去。 他现在的确全身都虚弱无力,但从那么高那么陡的峭壁滚落下来,只是虚弱无力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 姬安把常仁佑的尸体拖出洞外下风处,回来又拿上官钧的水囊冲洗了一下血迹。 两处血迹范围都不大,冲过之后味道就减轻了不少。 最后姬安走出洞外,用水囊里剩下的水冲洗过双手,再回到洞里捡起手电,打开应急灯,关了手电放在一旁。 上官钧披着毛毯坐在垫子上,安静地看着姬安忙活,目光在各种没有见过的东西上停留。要不是应急灯太亮,他差点一直盯着看。 姬安坐回上官钧身边,披上斗篷,拿起装水的饭盒打开,放到酒精炉上,点燃酒精炉。 上官钧看了一会儿炉里燃起的火,还是决定先从自己最关心的火器问起。 他转向姬安:“现在可以说说陛下刚才用的火器了吗?那应该是火器吧,陛下用它之时,我看见有火光冒出。还有下午,有一声震天之响,似乎又和它刚才发出的响声不太一样。” 姬安一愣,扭过头看他:“下午你醒着?” 上官钧犹豫一瞬,回道:“有知觉,但睁不开眼睛。” 姬安顿时有点紧张:“什么时候醒的?”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唇上掠过,淡定回道:“陛下第一次背起我的时候。” 姬安回忆一下下午的情形,暗暗吁口气——上官钧上回就好像比较介意嘴对嘴渡气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又亲了他一回的好。 上官钧拉回话题:“陛下,火器。” 姬安:“哦哦,火器。” 他回头看一眼饭盒里的水,见冒起了小泡泡,就关掉火,回身拿起盖子,倒了半盖子递给上官钧:“先喝点热水。刚打过架,我现在又渴又累。” 上官钧接到手中,忍不住仔细看看,却发现看不出是什么质材,似银非银,还挺轻。 姬安:“小心烫嘴啊。” 说完,自己拿起饭盒,先慢慢地喝了好几口水,一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 上官钧见姬安低头喝水,就没催促,跟着慢慢地喝。 本来上官钧没觉得渴或是饿,可这温热的水一下肚,却像是激起了身体的反应。 姬安就听见上官钧的肚子发出几声“咕噜”,不由得转眼看过去,轻声笑了笑。 上官钧拿着饭盒盖的手僵了僵,才缓缓放下,开口道:“我上次吃饭是在中午,此时腹中饥饿很正常。” 姬安眼里含着笑:“嗯,是该吃点东西了。” 他一边打开系统背包浏览,一边问:“大司马想吃什么。牛肉?鸡肉?干脆都来一份吧。” 却听上官钧说:“我想吃刚才陛下吃过的。” 姬安没明白:“嗯?” 上官钧:“就在这里,我闻到了香味。” 第78章 坦白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闻着香啊?都还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呢,你就说要吃。” 上官钧:“是什么?” 姬安:“一种是烤麸,用带皮的麦子磨粉制成的面筋。还有一种是午餐肉,猪肉做的。” 这两样,按这时代人的观念,都是不上台面的东西。 权贵富人最喜吃的是羊肉,其次是牛肉、兔肉这些补充肉类,猪肉只有没钱的人才会吃。面粉当然也只用精细的,带着皮的自然是买不起白面的穷人为了充饥才吃。 上官钧脸色有瞬间的微妙,不过很快回道:“既然陛下能吃,那我自然也能吃。” 第134章 说完,继续捧着盖子喝水。 姬安见他坚持,就笑道:“行,你想吃就给你吃。” 他一边开背包一边问系统:【系统,上官钧醒了,他能吃东西了吧?】 系统弹窗:【可以。】 姬安再将烤麸罐头和午餐肉罐头各取出一罐。 两人面前的空中亮起一团柔光,待光散开,就飘浮着两只裹着彩画的密封金属罐。 姬安伸手抓下,剥下罐身彩画,打开锅盖放进水里,把锅端上炉子,再次开火。 上官钧目光落在锅中片刻,再抬眼看向姬安——这洞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他一无所知且无法理解的东西。 姬安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回视他:“你看到我是怎么取东西的了,这把枪也是这样来的。” 说完,还把腰间的手枪抽出,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刚伸出手,却又犹豫着没有拿:“它的威力那么大,我不会用,会不会有危险。” 姬安一翻手,直接把手枪塞进他手中:“现在没有危险。刚才子弹都打完了,它以后就没用了,除非我能再买到子弹。” 上官钧拿起手枪观察:“子弹?” 随即点点枪口:“从这里打出去吗?” 姬安点下头:“一共15发子弹,下午对付江润那夥人打了12发,刚才对付常仁佑,剩下的3发也全用完了。” 上官钧回忆着下午,当时他躺着,眼睛又无法完全睁开,看得不真切,但印象中姬安和敌人是隔着一段距离。 他又问:“下午那声巨响……” 姬安:“是手雷,投掷式火器,我只有那一颗。和现在的轰天雷差不多,但威力要强得多,体积也小。虽然现在的技术也做不出来,但可以向那个方向靠拢。只要大盛的火器遥遥领先于别人就好。” 上官钧直视姬安:“陛下已经得到了现在能做出来的‘火器闲书’。” 肯定句。 姬安无奈一笑:“果然早就被你怀疑了。先前我还想着,找个机会塞到藏书阁去,让别人发现了报给你。” 上官钧默默看他片刻,才说:“我以为陛下会再想一些藉口含糊过去。” 姬安眨下眼:“那我要是再找藉口,你会相信吗?” 上官钧把枪还他:“陛下若不愿承认,我也不能逼着陛下承认。” 姬安垂眼看看枪,接到手中,插回腰间,再抬眼看去,眸中一片暖意:“大司马都那般舍命救我了,我怎么有脸再瞒你。告诉你也好,以后我拿东西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我可有好多好东西想拿呢。” 上官钧回视着他,眸光却有些黯淡:“看陛下这般生龙活虎,似乎不需要我救,我反倒成了陛下的拖累。” 姬安微微瞪眼,连忙说:“你想哪里去了!” 上官钧:“难道不是吗?陛下身负奇遇,自能遇难呈祥。” 姬安:“我要真能遇难呈祥,刚才对着常仁佑念句咒语,他就该死了。但我可是拼了全力才干掉他的!你不会以为换个人也行吧,要换成姬含思呢,你想想!” 上官钧一愣,才发现自己话中有歧义,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姬安:“而且,如果没有你护着我,我滚下来估计就和你现在一样,得虚弱地在谷底躺上半天。再碰到江润和常仁佑,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他还一边问系统:【系统,江润和常仁佑杀我,你能防得住吗?】 系统弹窗:【系统不能干扰本位面活物间的相互关系。若非一击毙命,能量耗尽前会自动为用户进行治疗修复;若一击毙命,将无法复活。】 姬安转述给上官钧:“要是江润和常仁佑一刀砍了我的头,或是捅穿我的心脏,什么奇遇都救不了我。” 上官钧蹙眉:“陛下莫说那样的话!” 姬安:“那你也别说什么救我还拖累我的话。” 上官钧无奈道:“是我失言。” 姬安还想再说,却听到锅里的罐头碰撞顶起锅盖,才想起炉上还烧着水,连忙回身揭开锅盖,把罐头捞出来晾着。他担心上官钧吃不惯这两样,又取了一罐红烧牛肉和一罐焖羊肉,继续放锅里加热。 上官钧再次看到空中亮起光团,禁不住问:“陛下的奇遇,到底是什么?” 先前姬安说是两颗仙丹,但现在看,显然不只是那样。 姬安一边用手帕擦罐头,一边说出刚才想好的说法:“是个百宝囊。” 他如果说“系统”,上官钧肯定理解不了,还要费很多口舌去解释。于是想到这么个容易理解的替代词,一听就能明白,简单明了。 上官钧默默看着姬安擦那两只不知什么材质的密封罐,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陛下既能救我,那先帝……” 姬安抬眼看他:“当时我的确没有把奇遇说全,可先帝是真没有办法。但凡能拿得出可以救他的东西,我都会设法。当时拿出来的丹药,已经是对他帮助最大的物品。 “百宝囊有它的法则,就像它给不了我不怕被砍的仙丹那样,先帝的病它也救治不了。其实,就只有你是特殊的。今日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救我,身中数箭,摔断骨头,我都只能含泪送人,懊悔终生。” 上官钧不解:“为何我特殊。” 姬安:“因为你身上有这个世界的气运。你还记得当初先帝做的梦吗?那是百宝囊的影响,是百宝囊在主动救你,而不是我让它救你,我也无法让它救别人。” 上官钧一愣:“我身上有这个世界的气运?” 姬安:“你自己也该有点感觉的吧。” 上官钧沉默了——作为复生回来之人,他无法否认自己又何尝不是“身负奇遇”。 上官钧暗暗一叹,一时感觉心情颇为复杂。只是,难过之中又夹杂着一种释怀。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在对先帝那事上,自己心里始终有着一个小疙瘩。那个时候他和姬安刚刚相识,彼此间都无法相互信任。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渐渐加深,可直到落崖前,也还无法推心置腹。他越是猜到姬安的奇遇不一般,越是忍不住会回想当初。 可能人就是会这样自我欺骗。哪怕他已经能看出姬安不是会见死不救的人,但只要还存在着未知的一丝可能,就总会有那样的幻想。 直到现在,姬安彻底把那个未知摊开在他面前,上官钧就只能怅然地接受事实。 却也……莫名地感觉好似轻松了一些。 上官钧还沉浸在那股复杂的情绪中,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肚子又发出一声咕噜,将他拉回了神。 姬安已经打开两只罐头,摆到上官钧面前,再找出筷子放到锅中滚水里涮涮,递过去给他:“你先试一口,要是吃不下也不用勉强,放着我吃。锅里两罐是牛肉和羊肉的,等热好了我再开。” 上官钧接过筷子,把两罐各尝过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饥饿,吃着口感和味道都非常不错。 姬安看他没有抗拒地继续吃,微微一笑:“穷人的食物也可以做得很好吃吧?” 上官钧回看一眼:“这面用了许多佐料,肉吃起来似乎也不太像肉。” 姬安:“当然是加工过嘛。我主要担心的是,你在心理上接受不了。要是不告诉你,你肯定吃得下,可又不好骗你,上面有字呢。” 上官钧仔细看看姬安剥下来那些的彩画,的确看见了字,却也沉默片刻,才说:“其实,陛下若不解释何为‘烤麸’和‘午餐肉’,我也不会知道是什么。” 姬安关上火,捞出牛肉和羊肉的罐头:“我想给你吃更有营养的啊,结果你还偏要吃那两样。” 上官钧再次沉默片刻,回道:“我好奇陛下喜欢的味道。” 姬安一边开罐头一边说:“你还真别说,我最喜欢的的确是猪肉。” 上官钧仔细品了一口午餐肉:“我虽没吃过猪肉,但听说若不下大料,会有腥膻之味。可这肉看着又不像下过大料。” 姬安笑道:“因为现在的煽猪技术还不成熟,回头可以找机会推广一下这个,猪肉就会风靡起来了。” 说完,他翻找出饭盒的装菜层,将罐头里的牛肉和羊肉都倒进去,继续招呼上官钧:“牛肉和羊肉也吃点,你受了伤,该多吃肉补补。” 上官钧扫一眼,觉得份量不多,便说:“陛下先吃。我有这两罐就够了,回了宫再补也不迟。” 姬安一听就知道他的担忧,回道:“没事,你吃。我这还有,不够吃就再拿两罐。” 当然,姬安自己也没客气,找出叉子,先叉了一块牛肉。不过,刚放进嘴里一嚼,就轻轻嘶一声:“这牛肉好辣!” 上官钧看向他,想起上回姬安吃辣肉串的样子,不由得唇角微翘:“那陛下吃羊肉,牛肉留给我。” 姬安一边喝水一边说:“你先等会儿……” 他问系统:【系统,上官钧现在能吃辣吗?】 第135章 系统弹窗:【可以。】 姬安这才道:“你先试一块,不要勉强。” 上官钧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陛下刚才为何让我等。” 姬安:“哦,我问了下百宝囊你现在能不能吃辣,我怕伤患不合适吃太刺激的食物。” 上官钧微微眯眼:“百宝囊有意识,能和陛下对话?它一直在监视我们?” 姬安:“算不上有意识和监视,就是……” 他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上官钧容易理解的说法:“它有个器灵,但并不像人这样有自己的思想,只是负责回答百宝囊相关的问题,说别的它不会有反应。现在它在治疗你,所以才知道你的情况。” 上官钧这才放下心,又问:“何时能完全治好我。” 姬安:“到半夜……寅时左右。” 上官钧点下头:“那快了。” 他夹起一块牛肉吃。的确很辣,还是像上回烧烤时那种特殊的辣。 突然,上官钧冒出一个想法,抬眼去看姬安:“上回陛下拿出的红色粉末,应该不是茱萸粉吧,吃着不像茱萸的味道。” 姬安眨巴下眼,失笑:“你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没错,上回那是辣椒粉。既然你喜欢,那我拿点种子出来给你,再找本种植手册。你让庄子里种上,以后就能时时吃上了。” 上官钧忍不住好奇:“那百宝囊里的东西,是可以随意拿吗?陛下以前说过,要让粮食增产,是不是也准备拿些高产的种子出来。” 姬安一叹:“又叫你猜中。但当然不是随意拿的,得花‘钱’买。要买大批粮种,我得慢慢攒‘钱’呢。” 说着他就看了一眼“余额”,经过今天自动防护和救上官钧的消耗,现在只剩下三千多能量了。 上官钧:“买种子要多少银子。既是用于民,可以想个藉口从国库中拿。” 姬安笑着摇头:“不是花银子。得是我做了利国利民的事,百宝囊就能捕捉到这个世界中气运的改变,若是增加了气运,它才会给我相应的‘钱’,用来和它换东西。” 上官钧诧异:“竟如此玄妙……” 姬安:“先前我不是知道姬含思被救回来了嘛,就是因为百宝囊捕捉到气运变化了,我才能知道。” 话音刚落,正好系统跳出个弹窗——【推广糖车,获得1000能量。】 姬安盯着看了两遍,高兴地对上官钧道:“我刚刚收到一笔‘钱’,是糖车被做出来了。看来买糖的事应该挺顺利。” 上官钧一愣:“糖车?” 姬安点点头:“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利国利民,所以百宝囊给我算‘钱’了。” 上官钧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先前那次……陛下说预感会有好事发生,随后我就接到成功从愚人金中提取出硫簧的消息,莫非就是……” 姬安:“对,也是百宝囊给我算了‘钱’。” 上官钧再次眯起眼看姬安:“那陛下对常仁佑的不好预感……” 姬安一愣,随即叹服道:“大司马真让我不得不服。百宝囊可以探查一个人当下的身体情况,以及对国家和君主的忠诚程度,如果是外国人,还会加上对大盛的友好程度。” 上官钧瞭然道:“常仁佑既不忠国、也不忠君。” 姬安点点头,补充道:“但是探查人也要花‘钱’的,所以后来我看不了所有的骁骑卫。反正,百宝囊里什么功能都要‘钱’。” 上官钧看姬安满脸写着“我好穷啊”,眼中不禁带上些笑意。 他吃下最后一口肉片,顺便敲敲罐头:“这个多少‘钱’?” 没想到,姬安却说:“这个不用。” 上官钧:“不用?” 姬安又指指锅、炉、灯、手电,和上官钧身上披的毯子:“这些都不用……也不对,应该说,百宝囊一卖就卖成千上万的,不单个卖。这些东西,都是我抽奖抽中的。这还得谢谢你。” 上官钧:“谢谢我?” 姬安回想起当初,禁不住笑眯起眼:“你还记得有天晚上我去找你,叫你念了张纸条不——‘赠予四郎大礼包’。” 他把抽奖的奖池中有四个礼包和四合一大礼包的情况详细说了说,接道:“当时我想,你是有气运的人嘛,让你说了那句话,说不定我能好运一点。结果真给我抽中了大礼包。” 上官钧无言片刻,回道:“看来我得再好好想一想陛下还有过什么奇异举动,想来应该都和百宝囊有关……种萝卜是不是?” 姬安哈哈大笑:“在你家里种的那茬是为了赚‘钱’,但后宫是我自己要改造的。” 说完,他看上官钧吃完了两个罐头,顺手接过来,收回系统实验室销毁,一边续道:“还好当时你带给我好运,抽中大礼包,今日才能平安度过。手雷和手枪也都是礼包送的,没这两样,今日就危险了。” 上官钧看着那两只空罐在姬安手中消失,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和:“日后若再有抽奖,陛下可再来寻我。” 姬安双眼晶亮:“一言为定!” 吃喝完一顿暖乎乎的菜,姬安招呼上官钧:“你快躺下睡觉吧,睡一觉起来就能好全了。” 上官钧却说:“陛下辛苦到现在,对付了两波人,还是该陛下休息我,守夜就好。既然是百宝囊在治疗我,那我睡与不睡都没有关系。” 姬安摇下头:“不行,我得醒着。你不知道,那两回都不是我听见动静,也不是百宝囊提醒。真是我自己有不好的感觉,心里突然就毛毛的。 “包括在上面被江润偷袭时也一样,三次都全靠这种预感救命。现在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贼匪在谷底,万一我睡着了没预感到危险,就麻烦了。” 上官钧见他不肯睡,也不勉强:“那我们便说说话吧,陛下一人守夜也无聊。不过,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一直没再有人出现,应当是没人在崖底了。” 姬安:“我也希望没有了。现在手枪没了子弹,我的武器就只有手电和匕首,对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夥也麻烦。” 上官钧:“子弹……很难买到吗?” 姬安打开系统搜索一下:“反正百宝囊卖的买不起。不过,还有一个自由交易的地方,我可以挂个求购,希望有个人卖家愿意卖。” 一边说,他一边进自由市场挂求购,把手枪、手榴弹、子弹全写了上去。 上官钧却是愣了下,紧接着问:“个人卖家?还有很多人能用百宝囊?” 姬安思索片刻,回道:“你知不知道佛教里面有个‘无数世界’的概念?什么‘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一沙一世界’之类的。” 上官钧想了想,摇头道:“我未曾了解过佛学。” 姬安挥下手:“那也不重要,我就打个比方。总之就是,我感觉百宝囊连接到的世界有无数个,可能每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人能使用,但无数世界里就有无数个人。” 上官钧若有所思:“我们这个世界,能使用的就是陛下。” 姬安点下头:“每个世界的人都可以通过百宝囊买卖东西,我也可以。不过我还没有卖过,太忙了,暂时顾不上去捣鼓那些。” 上官钧:“那陛下可能与其他世界的人交谈?” 姬安:“可以写信,然后等对方回信。不过,也没什么好交谈的吧。” 上官钧:“学习一些其他世界的东西。” 姬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各个位面的差异性,就只得先回说:“好,如果看到有值得学的,我会留言。” 既然坦白了“百宝囊”,姬安也就完全放开了,先前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想法,现在都拿出来和上官钧聊一聊,倒是聊得越来精神。 直到两人听到洞外传来动静。 姬安停下话,看了眼时间——淩晨1点。 不过,这回外头的动静有点大,隐隐能听见“陛下”“大司马”的呼喊声,应该是官兵找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欣喜之色。 第79章 偶仙 姬安抓上手电筒就要起身,却被上官钧伸手拉住手腕,不解地回头看他。 上官钧扫一眼地上的灯和炉等物,提醒道:“陛下不先把这些收了吗?都不是此世之物。” 姬安一笑:“收不了,百宝囊只管出不让进,收回去就再取不出来了。这些东西我还想用呢,虽然灯和炉子以后不一定能再用上,但锅和饭盒可都好好的。” 不过,他倒是被上官钧提醒了,有些苦恼地说:“但你说的也对,我们该给这些东西找个什么藉口才合适……还有谷中那么多尸体和爆炸现场,也得想个说法……” 上官钧听完,接话道:“那便说陛下在谷中遇到仙人相救,还赠与陛下克敌的武器和一应用品。” 姬安呆了下,随即震惊地问:“这么说会有人信吗?” 上官钧:“陛下真龙天子,得天之佑,由不得人不信。若非遇到仙人,陛下要如何解释我们滚下来却没有大碍。而且,陛下既打算不断拿出好东西,那先传出个消息,日后旁人自会往这上面想。” 第136章 姬安:“还要传出去?我们可是秘密出来的……” 上官钧:“这种事,能瞒得住出来的几天已经很好。等回了宫,消息总会走漏出去。” 姬安想想也是,毕竟动了两千人,自己在军中之时又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事情过去了就很难一直封锁消息。 何况,江润那夥人和常仁佑的死状,也的确得给个交待。要按着常理编,说是他们两人滚到谷底不仅没大碍,还从那么多敌人的手中抢走炸药再炸死敌人,这听起来比遇到仙人还奇幻。 姬安点点头:“行,那就说遇到了仙人。” 上官钧微微一笑:“仙人的模样陛下随便编,当时我昏迷着,没有看见。” 姬安忍不住跟着笑开,这才拿着手电筒起身。 出到洞外,呼喊声更是清晰可闻。姬安往北边一望,就见前方一串明明灭灭的火光,该是官兵们举着的火把。 姬安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将手电开到最强光,举起来在空中大幅度摇晃。只是没敢喊,顶着北风喊声音过不去,只会吃一肚子冷风。 对面很快有了反应,也有几支火把跟着摇晃,随后那串火光都开始加速。 以常理推断,姬安和上官钧从那么高的峭壁滚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还这样三更半夜里大声叫喊,也只会是不死心的官兵在祈祷出现奇迹。 姬安等过一会儿,就见到秦直和羽林卫统领带着一队人跑到近前,好几个都是平日立政殿和思贤殿的熟面孔,不由得高兴一笑。 统领原先还提着刀警戒,靠到近前发现竟然是姬安,脸上又惊又喜,将手中的火把和刀交给下属,大步上前,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深深埋头:“臣护持不力,让陛下受落崖之苦,请陛下责罚!” 姬安弯身扶他:“起来起来,先不说这个。” 这时,后方又有个卫士拉着另一人跑过来,焦急地问:“陛下可有受伤,臣等带了大夫下来!” 是那个先前被姬安拉倒救下的卫士,而姬安还记得,他叫卢仪,曾经去过西域,见过白叠子。被他拉来的人年纪大些,没穿甲,该是随军的军医。 姬安笑道:“我没事,大司马也没事。下来了多少人,进山洞里再说话。” 听到姬安的两句“没事”,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不管这事多神奇,总之人没事,就代表不会出大乱子,而他们自己的脑袋也至少能保住了。 秦直上前回道:“怕绳子不够结实,这回先下来了三十人,十名羽林卫和二十名飞廉军斥候,上面还在接第二条绳。不过陛下与大司马既然无事,臣等现在便可将陛下与大司马背上去。” 姬安却摇摇头:“大晚上的,月光还没多亮,爬那么高的峭壁危险。有没有办法通知上面,等天亮我们再上去。” 秦直就道:“那臣点一个身手好的回去传话。” 姬安:“两个,万一有什么也能有个照应。” 秦直点下头,点出两名属下,让人先行返回。 姬安扫一眼众人,又有些为难:“山洞有点小,三十个人倒是能挤下,但待久了会气闷……” 羽林卫统领忙道:“陛下无需担心,臣等背了几顶帐篷和一点柴火,搭在洞外就好。” 姬安这才留意,差不多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些不同的东西,看来也是做足了准备。至于是为了什么而做的准备,姬安就不去深思了,反正现在自己没死。 姬安只点头道:“好,那你和秦直随我进洞,其余人就在洞外休息。” 众人便随着姬安往南走。 秦直刚才就留意到姬安手中的光源,既亮又稳定,还是非常集中的一束光。此时见姬安照着前路,忍不住问:“不知陛下手中此物是什么?臣从未见过这样的发光物。” 姬安晃了晃手电:“叫手电筒,具体的进了洞再一起说。” 此时已经来到洞口前,姬安晃那一下恰好照到前方洞外的常仁佑尸体。只是光晃得快,秦直等人只看见那里像是躺着个穿盔甲的人,都吓得纷纷抽刀。 秦直还问:“那不会是……大……” 姬安听他声音里都带上了颤,连忙打断他说:“那是常仁佑,他捡到了我和大司马脱下的盔甲,不过已经被我杀了。” 众人这才放松下来,却是忍不住悄悄打量姬安——如果常仁佑是上官钧杀的,那还算合情合理,可姬安说是他杀的…… 秦直叹道:“臣等发现有一处垂下谷的蔓藤被炸过,也曾猜测常仁佑是不是下了谷底。没想到陛下已经收拾了他。” 羽林卫和飞廉军开始忙活在洞外扎帐篷、点火堆。 秦直和羽林卫统领跟着姬安进洞,见到披毯而坐的上官钧,看气色的确像是没什么事,赶紧上前行礼。 姬安走到上官钧身旁落座,端起炉子上的锅:“你们把这水拿出去倒了,再回来倒上水囊的水,我给热一热。这么晚一路找过来,喝点热水舒服些。” 统领连忙接过这个有点怪异的锅:“洞里升火烟大,臣让人在外头把水烧好。” 姬安拍着炉子笑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拿回来,我这里能烧。” 统领看不明白,但听从命令是习惯,就端着锅出去了。 姬安问秦直:“军中可有伤亡?” 本次行动的总指挥是上官钧,但在姬安和上官钧都失踪的情况下,秦直作为官职最高的军官,想来会接管指挥权。 秦直果然清楚地回道:“大营这边伤了三十几人,除了常仁佑逃脱,其他偷营的贼匪死了一半,抓了一半。 “跟在陛下身边的羽林卫当中,追击江润时伤了十几个。营救琳琅王那一路的,也伤了十几个。不过这六七十人都是轻伤,无人阵亡。” 姬安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统领带着锅回来,解下水囊倒进水。姬安把锅端到炉上,点上火。配的燃料还剩一些,他估摸着再烧两回水就差不多了。 秦直和统领都惊奇地看着那个不知道燃料是什么的炉子,当然也免不了再看看那盏亮得稳定的灯。 姬安见此,和上官钧对视一眼,跟他们说了先前想好的那个“遇仙人相助”的藉口。 秦直和统领都听得目瞪口呆。但除了仙人相助,的确也没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释得了,为什么姬安和上官钧都能全须全尾地平安无事。 在姬安拿饭盒让他们装水轮流喝的时候,秦直接饭盒的表情都尤为虔诚——这可是仙人给的宝贝东西。 姬安再拿过先前给上官钧的盖子,让统领倒了大半杯,递归给上官钧。 上官钧瞥一眼秦直手中的饭盒,开口道:“陛下喝吧,我还不渴。” 姬安刚才出去吹了冷风,就没跟他客气,捧着盖子慢慢喝,一边给秦直和统领继续讲自己对付江润和常仁佑的经过,最后道:“明日把江润和常仁佑的尸首拖上去,其他人就地埋了。” 他讲得平淡,秦直和统领却是听得又惊又怕,背上冷汗都冒了几回——要不是碰上仙人,姬安和上官钧哪怕滚下来命大不死,也躲不过江润和常仁佑那两道劫。 统领当既放下手中饭盒,对姬安叩头道:“臣不仅护持不力,还未能及时追上江润那夥贼人,让他们下到谷中危害陛下与大司马。臣实是无颜面对陛下,待回了京便自领八十军杖。” 姬安看看他,再看看上官钧,用眼神示意上官钧来处置。 上官钧接到姬安的信号,便开口道:“军杖就免了,减俸半年,三年不得晋升。” 统领绷紧的后背反而松了劲,连忙叩头谢恩——这是同意自己继续留在羽林卫里的意思。 姬安叫他起身坐好,又问当时追击的具体情况,才知道江润也是爬蔓藤下来,也是砍断了蔓藤。 后来各路人马在大营里会合交换情报,才还原出常仁佑带人偷营的路径,也得知江润和常仁佑都疑似下了谷,还阴差阳错地断了他们自己爬上来的路。 要不是官兵要下来找姬安和上官钧,都可以任由他们在谷底自生自灭。 秦直心下算了算,禀道:“如此,江润带来的两百人,大概也就只有十几二十个逃脱了。” 姬安这时才想起来问一句:“姬含思……琳琅王怎么样?” 秦直:“琳琅王被灌了药,救出来时昏昏沉沉的。回到营中就让大夫给看过,说是无甚大碍,明日便能醒来,如今被护在营中。” 说完,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续道:“救出琳琅王时,留高王也在那里,如今也被‘护’在营中。” 姬安诧异:“留高王?他不是都搭船回留高了?” 秦直:“许是中途下了船……留高王说是他是被常仁佑绑来的,但他身边跟着五十死士,江润的人也说是他和常仁佑合谋夺位,还诱哄江润参与。” 姬安很是不解,看向上官钧:“江润手里有姬含思,夺位还能轮得到他?” 第137章 上官钧嘲讽一笑:“他大概以为,江润会为了独占姬含思,而同意扶他上位。” 姬安有些无语:“江润看起来那么傻吗?” 不扶好哄骗好控制的姬含思上位,反而去扶他留高王?要是他们这一票真干成了,恐怕江润反手就会杀掉留高王和常仁佑,再把绑架姬含思的帽子也扣到他们头上,自己则是“营救新帝的从龙首功”。 上官钧:“反正江润和常仁佑都已被陛下手刃,不必在意他们之间如何各怀鬼胎。” 姬安点下头,刚要继续说,突然看见有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洞里张望,不由得招手笑道:“卢仪,过来。” 众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卢仪满脸惊喜地上前行礼:“陛下还记得臣叫什么。” 姬安微笑着问:“有何事?” 卢仪将双手捧到姬安面前,再打开——里面躺着两只茶叶蛋。 他道:“陛下和大司马可要垫垫肚子,刚热好的,外面还有。” 姬安一愣,随即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带了多少个来?” 卢仪:“每人都带了两个,陛下尽管吃。” 随着他的话,秦直和统领也默默从怀中各掏出两个茶叶蛋。 姬安看得有些好笑,实在忍不住去想——他们带这些蛋的初衷,不会是拿来祭拜自己的吧。 不过,有吃的最好。姬安就说:“我和大司马有东西吃。你出去传话,这些茶叶蛋就大家分吃了吧,大晚上跑这一趟,都垫垫肚子。” 卢仪一愣,又听统领说:“陛下让你们吃,你们就放心吃。” 他这才高兴地谢了恩,捧着蛋出去了。 这时,上官钧开口接话道:“若无他事,你们也到外头守夜吧。离天亮还有点时间,让陛下休息一下。” 秦直和统领忙应了是,一同起身出洞去。 上官钧挪挪身子,看向姬安:“洞小,点火堆恐太烟,陛下过来睡,暖和些。” 姬安看一眼时间,离天亮还有差不多四个小时。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他这一放松,的确疲惫感就涌了上来,便没推辞,解下斗篷过去垫好,把应急灯调到最暗一档,就躺在上官钧身边。 上官钧跟着躺下,将毯子盖到姬安身上。 两人昨晚就是一块睡的,彷佛把同床共枕那三个月的感觉又找了回来。说起来,好像他们分开睡的时间都还没赶得上一起睡的日子。 姬安甚至侧过身,挨到上官钧怀里,打着呵欠含糊地道:“单人毯,你别光顾我,自己也盖好。再有一小……半个时辰,你的治疗就能结束,到时你体温会恢复正常,可别凉着了。” 上官钧轻声应:“我知道,陛下睡吧。” 姬安低低的“嗯”一声,不一会儿,气息就变得平稳而绵长。 上官钧却没什么睡意,在昏暗的光里看着姬安近在咫尺的脸。 在一片安静中回想这惊险万分的一日,他不禁无声一叹。 其实,上官钧也说不清,先前为什么会舍命去救姬安。 那一瞬,他似乎想了许多。 想到姬安被他推上帝位后的种种变化,想到姬安带来的种种不同,想到姬安为大盛规划的未来蓝图。 明明,最初之时他只想守着枢密院自清闲,顺便看看姬安能带来什么乐子。却不料,姬安什么事都拉着他一同,可他几次试探,又不见姬安有夺兵权之意。 他虽未主动,却是不知不觉地,就被姬安拉着做这做那,彷佛都忘了享清福的初衷。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姬安这人颇为有趣。 上官钧最近已经觉察到自己心态的变化,原在进与退之间徘徊。 但那一晚,当他用上一世始终困扰自己的问题去问姬安,没想到姬安竟然能指出一条路来。 上官钧确实忍不住意动——若是尽力支持姬安,姬安是否能带着大盛破局? 然而,就在他总算再次升起一点对未来的希望之时,那些夺命之箭,却要将他的希望再次扼杀。 上官钧起先觉得,自己会救姬安,是当时这种愤怒下的冲动之举。 但现在冷静下来再回想,又似乎,那个时候他想不了这么多。 事情太突然,时间太短。 总之他扑过去救了姬安。 反而是滚下峭壁之时,他有点时间嘲笑自己——救什么救呢,两人一起滚下去,还不是两人一起死。 滚落的过程彷佛很漫长,又彷佛只是一瞬。 上官钧只记得自己起起伏伏地颠簸,中箭的后膝和手肘痛得好似在反覆夺走他的神智。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谷底,当时他仍然有知觉,只是痛得太厉害,连眼皮都无力睁开。 随后,他就感觉到姬安从自己怀中爬了出去。 当时上官钧还想——没有一起死啊,那还算救得值了。 接着,他就听见姬安一声喊——“救他!” 上官钧模糊地想——救谁?我吗?谁能救?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全身疼痛都在不断减轻,身体开始发烫,却是一种相当舒适的感觉,就像泡在热水当中。 只是依旧动弹不得。 上官钧不由得心道——竟然真的能救我吗?会不会又是姬安一直隐瞒着的那个奇遇?算了,他要瞒就瞒吧,自己能跟着享受到好处才是实在的。 一片温暖当中,上官钧的意识渐渐地越来越清醒。 却在那时,他突然感觉到——唇被捏开,随即就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上官钧想了片刻,才想起以前姬安说过,为自己治伤之时,曾经以嘴给自己渡过两次气。 现在,也是像那样,为了治伤在用嘴给自己渡气? 可,在先帝的那个梦里,渡气不是开启治疗的第一步吗? 现在都已经在治疗了,为什么还要渡气? 上官钧很是不解。 但他还动弹不了,只能听之任之,随姬安施为。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感觉姬安似乎在自己唇上舔了两下,那种唇瓣相贴的感觉才消失。 上官钧更是迷惑——渡气……还要舔唇的吗? 不过,姬安后来没再有其他异常举动,上官钧也就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不如说,随后姬安的火器带给他的震撼才是最颠覆性的,让他根本不再记得渡气那回事。 上官钧很想早些醒过来,问一问姬安那些火器是怎么回事,可惜一直动不了,只能自己在心中着急。 直到他听见常仁佑的声音,再听见两人的打斗声。 明明姬安先用过火器,常仁佑却没事。姬安的火器还没有继续发出声音,很可能是已经无法使用,那就代表姬安非常危险。 上官钧心下更是着急。 这一急,终于把自己给急醒了。 尽管感觉全身绵软无力,上官钧还是尽力撑起身,抽出了藏在靴中的匕首。 他坐在那里,紧盯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两人,一直积攒着力量,想要查找常仁佑的破绽。 但太难了。先不说姬安在和常仁佑缠斗,只常仁佑那一身盔甲,除了脖子和头,就很难找出能伤到他的地方。 看姬安一直在躲,上官钧的心也跟着不断提起。 当姬安抽出匕首钉住常仁佑的手时,上官钧不由得惋惜——怎么不直接抹脖子呢?莫非是不敢下手? 正当他要过去帮忙,却没想到,姬安再次用上了火器。 不过,哪怕枪声响起,上官钧也没有放松警惕。 他反而站起了身,缓缓走过去,时刻提防常仁佑反扑,也时刻准备出击。 幸好,他过去之后发现,常仁佑的眼睛里已经没了神彩,死得彻彻底底。 反而是姬安的状态有些不对,彷佛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上官钧这时才想起,今日应该是姬安头一回杀人。先前杀江润等人,还是远距离,没有那种亲自将武器刺入敌人体内的实感。现在近距离杀掉常仁佑,武器就贴在常仁佑额侧,冲击感必然极为强烈。 他收起匕首,弯身握住姬安的手,柔声将姬安唤回神。 姬安倒是比他预想中的要冷静得多,表面上看,很快恢复如常。 上官钧担心姬安在强撑,想要分散姬安对杀人的注意力,特意提出火器的问题。 却没想到,姬安更在意的却是他什么时候醒来。 上官钧也说不清缘由,似乎下意识就想到姬安的“渡气”,也下意识没说自己始终都有意识。 回想到此处,上官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稍稍下滑,落在姬安唇上。 片刻,他又忍不住抬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唇。 所以——那究竟是不是渡气? 第80章 回宫 上官钧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偏偏先前他跳过了这个问题,似乎又不好专程去问,只能等以后有合适的时机再刺探一二。 上官钧暂且压下这事,随即就想到姬安拥有的百宝囊。 第138章 当姬安彻底向他摊开这份奇遇,上官钧才知道这奇遇有多强大。原本他以为姬安只能拿出一些书籍,却没想到还能直接拿出实物,哪怕需要做一些事去“赚钱”来换取。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姬安。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换成上官钧自己,上官钧都不敢说自己不会向百宝囊索要最有利于自己的宝贝。 而姬安,他想的却是“攒钱买良种”。 在百宝囊里攒的“钱”,那完全是姬安的私库,但姬安的选择是“掏自己的私库贴补大盛百姓”。 明明姬安并不是一个不懂谋权之术的人,上官钧甚至觉得姬安对利益人心看得颇为透彻。即便如此,姬安依旧保有那样一份想要为国为民的赤诚。 上官钧此时才理解到,姬安说他的理想是“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并不是一句好听的空话。姬安是真的那么想,也是真的在向那个理想努力。 在世人眼中,身怀宝藏却用于他人,或许都要被嘲笑一声“傻”。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姬安的这份“傻”,百宝囊才会选中姬安…… 不过,想到这里,上官钧突然想起——姬安曾经去抢过姬含思的“机缘”,再结合先帝的梦,可能那个时候百宝囊分成了两半? 如此一想,姬含思其实也算得上“傻”,只是“傻”的方向与姬安不一样。 上官钧仔细回忆了下上一世,印象中姬含思并没有拿出什么特殊的东西,也就拿不准上一世姬含思有没有得到百宝囊。 而现在,上一世里结束了大盛的常仁佑,这回死在姬安手中。此时一想,就和姬安最终得到了百宝囊一样,这事也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天意。 上官钧想着想着,那种对未来的希望又跟着渐渐升起。既然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如此不同,他感觉自己似乎按捺不住地想要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熟睡的姬安突然动了动,一下打断沉浸于思考中的上官钧。 毛毯之下,上官钧感觉到姬安伸过手脚,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被子,竟是手脚并用地搂着自己。 不期然地,上官钧突然想起,自己复生醒来之时,姬安也是这样搂着自己。 他不由得发散想到——以前他养病期间睡得沉也睡得多,总是姬安先醒来,会不会当时姬安也是这样搂着自己睡,而自己还没有发觉…… 可又一想——但昨晚姬安并没有搂自己。 那现在是因为觉得冷?这条毛毯虽然挺厚,但还比不上昨晚的两床被子,身下的毛斗篷也比不上昨晚铺在草料上的垫子。 上官钧犹豫片刻,侧过身,伸手将姬安搂在怀中。 姬安的脸埋在上官钧脖侧,呼出的气息轻轻吹拂过上官钧耳垂。 上官钧感觉有点痒,刚想抬手挠一挠,突然听到姬安含糊的声音—— “上官……” 上官钧动作一滞,以为姬安醒了。 但姬安没有动,气息依旧规律而平稳。 上官钧等过片刻,才确定刚才是姬安的呓语。 他小心地抬手揉揉耳朵,再重新扯好被子。 刚闭上眼,却又一次听见姬安喃喃。 “上官……钧……别走……” 随着这话,上官钧感觉到姬安搂着自己的手脚似乎都用了点力。 他忍不住无奈一笑。 也不知道这是梦到了什么。 ○● 姬安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洞里,被那条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睡在原本上官钧睡的地方。 旁边的应急灯已经灭了,姬安拖过来一看,发现是电池已经用尽。 他再打开系统看看时间,已经早上7点多,难怪洞里都有了光亮。 姬安坐起身,抹了两把脸,看锅里还有水,炉子也还剩一点点燃料,顺手开上火热一热水。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斗篷不见了,估计是被上官钧披走,就直接披着毯子走出洞去。 见到上官钧和秦直在洞口外说话,上官钧还穿了身整齐的外袍。 上官钧停下话,转向姬安:“陛下醒了,洗漱一下吃点东西,我们就上去了。” 姬安抽抽鼻子,竟然闻到了饭香:“又有人下来了?” 秦直笑道:“天亮后臣让人上去传话,让上头吊了一些东西下来。” 羽林卫统领见姬安出来,亲自端着热水过来伺候他洗漱。 姬安稍稍打理了下自己,也穿上外袍,回到洞中,见上官钧正捧着饭盒盖子喝水,旁边放着两碗肉酱饭,还有几只茶叶蛋。 他走过去,把已经非常微弱的火关掉,又要去拿饭盒。 却被上官钧把饭盒盖子塞到手中:“陛下拿好,我倒水。” 姬安不解地来回看看盖子和饭盒,不过上官钧已经提起锅往盖子里倒水,也就不计较那么多,喝完了水开始吃饭。 上官钧:“江润和常仁佑的尸体已经吊上去,等下秦直带飞廉军留下埋其他尸体,我们和羽林卫先走。我让人去借了三辆车,上去就坐车回京。” 姬安:“还走水路?” 上官钧:“嗯,水路快。那里留着一艘最小的船,能带上两百羽林卫护送。其余人马步行回去,步兵司与马兵司的人会直接回营。” 姬安点了下头。 先前他们过来时征调了好几艘漕船,但那些漕船不可能一直停在这边码头等,送他们过来之后就返回了。 姬安又想起问:“怎么三辆车,你不和我同车?” 上官钧抬眼看他:“还有姬含思和留高王。” 姬含思有一辆,这个姬安记得,不过把留高王给忘了,这时才“哦”一声。 上官钧观察一下姬安神色,发现没什么变化,问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留高王。” 姬安歪头想想,回问:“他这算谋逆吧,能杀了吗?要是不方便,就比照沧阴王,让他出个‘意外’。” 上官钧一顿,才道:“陛下确定?” 姬安不在意地笑笑:“他可一天都没抱过我,我娘死的时候,他也没来看过一眼。如今还想要我的命,那我怎么可能还留着他。” 真要比较起来,原主这个生父比养父先帝还不如。 先帝虽然对一众皇子都放养,但该有的供应内侍省都不会缺了,原主偶尔提些不难办的要求,内侍省也都给办了。 可在封地的时候,因为主母看原主母子不顺眼,虽然不至于挨饿受冻,但吃的用的都还比不上那几个得宠兄弟身边的仆人。而留高王不是不知道这事,原主的娘曾和他提过,然而没有一点改善。 这些事原主当时年纪小,不一定记得清,可到底都留在了记忆里,姬安可以翻找得出来。本来姬安只想着以后找个机会削一削留高王的封户,也算给原主母子出口气。 结果,留高王自己要做妖,那就怨不得姬安下狠手。 上官钧看姬安这般坚决,心下倒是颇为赞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道:“陛下被出继,早与留高王断了亲缘。郡王谋逆,可赐死。” 姬安点下头:“回了京就把他扔大理寺去。” 吃完饭,姬安起身伸个懒腰,突听上官钧道:“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姬安看向他:“挺好啊。你没睡好吗?” 上官钧:“我听到陛下呓语。” 姬安诧异:“啊?我说什么了?” 上官钧抬眼回视:“叫了我的名字。” 姬安一愣。 上官钧:“陛下梦到了什么?” 姬安努力回想片刻,渐渐蹙起眉头。 上官钧扬眉:“是不好的梦?” 姬安表情微妙地看他:“梦到小山一样成堆成堆的奏疏,我看不完,找你帮忙看一半,结果你不肯,留下我自己跑了。” 上官钧听得一愣。 姬安最后叹一句:“真是个噩梦!” 又苦着脸问:“大司马,回到宫里要是真堆了那么多奏疏,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地自己躲清闲吧。” 上官钧:“……” 姬安很快续道:“不过,你想躲也躲不了,我会带奏疏去思贤殿堵你!” 上官钧:“我若是回府了呢。” 姬安哼笑:“那我就带去大司马府,你还敢不给我开门?” 上官钧回视片刻,微微一笑:“好,要真有那么多奏疏,我为陛下分担一半。” 姬安喜笑颜开:“一言为定!” 说完这点闲话,上官钧出洞叫了人进来收拾。 按着他先前的吩咐,秦直已经先在下来的人中传开姬安遇仙一事,此时收拾的羽林卫都小心翼翼的。 姬安哭笑不得地道:“别担心,这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坏,用毛毯裹着扎好就行了。” 有名羽林卫拿起上官钧的斗篷要卷,上官钧见到,说:“这个不要了。” 姬安转眼看去,赶紧接话:“还好好的,干什么不要,回去用肥皂洗一洗就行。” 第139章 上官钧:“有箭射穿的洞,还浸了血。” 姬安:“那么小的洞,可以补嘛,血又不是洗不掉。你不要我要,带回去。” 那斗篷破了是因为救自己,姬安觉得算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上官钧看过来一眼,没再说什么。 那卫士见此,就照姬安说的继续收拾。 一切收拾妥当,姬安和上官钧带人从谷底走到北边崖壁。 姬安见崖壁上挂着一副明显是赶制出来的软梯,松了口气——他不想让人背,但现在的体力又不确定能不能自己攀绳上去,有软梯就好多了。 上官钧伸手扯一扯,让一名羽林卫先上。 众人等过好一会儿,软梯开始有规律地摇晃,是爬上去的卫士在给信号。 确认软梯安全,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可能自己上?” 姬安笑道:“当然可以。” 他走过去抓住绳子,对上官钧道:“我在上面等你。” 上官钧点头:“陛下当心。” 姬安抬头看看,抬脚踩上去。 的确是费了不少力气,不过姬安上到半山,虽然有些喘,但手脚都没有发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从昨天那两战之后,这身体就彷佛脱胎换骨一样,总感觉比先前有力且轻盈。 跟着姬安上来的是上官钧。 再后面是一次两人,等羽林卫全都上来,姬安和上官钧便带着人下山回营。 营中也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三辆马车都已套好。 姬安和上官钧的坐骑也被牵过来,跟着他们一同回去。 两匹马颇有灵性,可能是感知到异样,见到两人都有些激动,非要靠过来亲热一番。 姬安笑着搂住白马脖子抚摸好一会儿,才把白马安抚好。转身就见上官钧也在轻抚黑马马鬓,脸上难得一副温柔的表情。 白马伸头过去蹭蹭黑马,黑马也回蹭蹭它。 上官钧停下手,看向姬安:“陛下,上车吧。” 姬安点点头,对两匹马道:“我和大司马有点累,回去就不骑你们了,你们乖乖跟着走啊。” 白马发出咴律律的声音。 姬安一边跟着上官钧上车,一边问:“先前好像还没听它叫过,那是高兴的叫声吗?” 上官钧转头去看先前牵马来的卫士。 那卫士被他看得莫名有点紧张:“应、应该是……臣的坐骑高兴时也是这么叫……” 姬安听他声音有点怪,回头一看,不由得笑道:“大司马快上来。” 上官钧跟着上车。 那卫士松口气,赶紧关上车门,再回去牵那两匹宝贝马。 ○● 随着姬安和上官钧回了宫,江润、常仁佑、留高王三人联手绑架姬含思,并意图谋逆的大事被揭开,震惊朝堂。 姬安回京当天,就下令将江润和常仁佑的尸身示众三日。 随后责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限三日内审清此案。 只是,说是三日,但头一日到案的只有留高王,留高王自然什么都不认。他是郡王,又是天子生父,大理寺不敢用刑,只得派快马出城去催着军中赶紧把其他人犯押入京。 等江润的手下一进京,三司连夜审案,甚至休沐日还加了一天班。十月廿六上朝之时,就当众上奏结案报告。 姬安回宫后休息了三天,也和上官钧一同先处理好积压的奏疏,今天是回宫后的头一次朝议。 朝中众臣都还没来得及为天子与大司马悄悄出京一事苦口劝谏,就先被大理寺审出的这样一件大案给惊得背冒冷汗。 要知道,常仁佑等人的最初计画,是在冬至祭天之时下手。如果不是姬安和上官钧突然出京,他们也不会提前动手。 而冬至那天,可是百官都要跟随天子一同去祭天的。 若是常仁佑在那时动手,场面一乱,天子和大司马尚且有羽林卫护着,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可就不一定有人管了。被逆贼炸死、砍死,或是混乱之中倒地被踩伤、踩死,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一想到正是因为天子和大司马秘密出京,才化解了之后那场灾难,群臣一时之间都再说不出什么劝谏之言。 于是姬安也就躲过了这一顿耳朵轰炸。 大理卿方怀静奏完案情,最后道:“主谋者三人,江润、常仁佑皆已毙命,留高王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姬安:“按律如何处置?” 方怀静:“谋逆之罪,当赐死,家产没收。” 其实他没把话说完,谋逆之罪基本都会夷族。按本朝例,通常是夷三族。 方怀静之所以没说,一则因为留高王是宗室,夷族就牵扯到姬家人,似乎不太合适。新天子刚继位不久,倘若此时对诸多宗室大开杀戒,势必会招来恶名。 二则,他知道姬安心善。对江润和常仁佑,他先前曾请示过姬安是否要夷族,姬安否决了,江润无父母妻儿,就只将常仁佑的家眷没为奴隶并遇赦不赦。对那两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对生父留高王。 所以方怀静干脆就没提夷族。 不仅如此,他顿了下,还体贴地接道:“陛下登基在即,若觉赐死不祥,可延后。” 当然,众人心知肚明,方怀静这话的意思就是——留高王毕竟是天子生父,不忍心杀也可以不杀。反正先拖一拖,后面杀没杀也没有人会追究。 但,姬安却道:“朕都遇到了仙人,还怕什么不祥。赐留高王毒酒,着宗正寺收殓尸身。至于家眷,先没为奴隶。朕登基后还有一次大赦,看在宗室的份上,你把握一下时间,让他们能遇赦脱籍。” 方怀静心下颇有些吃惊,不过面上平静地应了是。 群臣这时才想起——对了,天子和大司马还在那个谷底遇到了仙人,才化险为夷。 这事如今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最爱在江润和常仁佑的尸首附近议论。 总之,既然上官钧都没有出声,那姬安的决定就没有人能反对了。 当日,留高王就被灌下毒酒。因是罪犯,没有停灵,直接一口薄棺装了,拉出京寻地下葬。 这是姬安回宫的第四天,也就是江润和常仁佑尸首示众的最后一天。 这天晚上,姬安邀请上官钧到立政殿一同吃晚饭。 饭菜上来,内侍小厮们都被遣出去,姬安亲自回卧房给上官钧抱了个大匣子出来。 上官钧打开一看,是一只小麻袋,和一本小册子。 姬安:“辣椒种子和种植手册,答应过你的。” 上官钧:“陛下有心。” 想了想,又问一句:“这两样贵吗?” 姬安坐下,边吃边回:“这一点试种的种子还好,大概能种上两亩地,足够我们吃了。明年可以自己留种。” 上官钧扬眉:“陛下送我的种子,在我庄子里种出来,还得连着陛下的份一同供给?” 姬安跟着挑眉:“我又吃不了多少,大司马不会这么小气吧。” 上官钧一笑,换个话题:“陛下不是挺喜欢那个孜然,要不要也种一点。” 姬安:“孜然好像不合适在这里种,我还是直接收购好了。” 既然他这么说,上官钧就没有强求。 两人吃完饭,姬安到院中散步,上官钧陪着他。 姬安笑道:“大司马可以练剑,请便。” 上官钧刚要回话,却有内侍来禀:“陛下,琳琅王求见。”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道:“让他进来。” 先前两人把姬含思带回京,就让人直接送到了琳琅王府。姬安只要姬含思平安就行,不在意他怎么样,只留话叮嘱他注意安全。 从他们把姬含思救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姬含思本人。 既然姬含思来了,姬安也就不再散步,领着人一同进殿,上官钧很自然地跟了进去。 三人各自落座。姬安和上官钧坐在平常坐的榻上,姬含思坐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 姬安打量一下姬含思,感觉他和以前并没有不同,只是显得忧郁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回的事给吓到了。 姬含思轻声开口:“感谢陛下与大司马救臣回来。” 姬安点下头:“有什么事,直说吧。” 回来四天了,虽然先前姬含思上过谢恩奏疏,但今天才想起来亲自进宫谢恩,姬安是不信的。 姬含思有些犹豫地看看上官钧。 上官钧低头喝茶,没有丝毫起身之意。 姬安:“怎么,大司马还不能听吗?” 姬含思吓一跳,连忙道:“不是……臣……臣想,恳请陛下,同意臣为江润收尸……” 姬安愣了下,忍不住重复:“你想为江润收尸?” 姬含思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恳请陛下同意……” 姬安实在有些不解:“你知道是他绑了你吧?” 姬含思再点点头。 第140章 姬安:“你不恨他?” 姬含思面上现出些茫然:“我……我不知道……” 姬安:“……不知道?” 姬含思低下头,小声道:“他……绑我期间,我一直晕着……但是之前……” 姬安明白过来了——在姬含思的记忆里,江润还是那个吸引自己的风趣商人,并不觉得他是绑架自己的凶恶之徒。 只是,虽然明白,却也非常无语,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评价姬含思这人。 不过,姬安转念又想到,姬含思都能因为选不出正攻而自杀,好像对江润还有情也不奇怪。 他又问:“那你不会恨我杀了江润吧。” 姬含思一惊,连忙道:“臣不敢!臣知道他犯了死罪,是罪有应得。只是,念在相识一场,臣不忍心他曝尸野外……” 收尸的请求也不是什么大事,姬含思愿意收一具,还省了朝廷一点事。 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呢?” 上官钧:“陛下定夺便好。” 姬安就同意了姬含思之请,让他告退了。 等姬含思离去,姬安忍不住感叹一句:“姬含思这挑男人的眼光是不是也太差了点,就不能找个好点的?” 上官钧抬眼看来:“陛下不反对他找男人?” 姬安:“只要不给我和朝廷添麻烦,别说男人,他找猫找狗都行。” 上官钧又问:“那陛下觉得,他该找个什么样的才算好。” 姬安没多想,直接回:“我看奥多塞就不错,人开朗,性子又单纯,不像他身边那三个那么多心眼子,就可惜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久。” 上官钧微微眯眼:“陛下喜欢那样的?” 姬安正拿起茶杯,随口应道:“那不是,我可不想天天哄孩子。” 上官钧垂眼,也继续喝茶:“陛下这茶不错,和我那的不同。” 姬安被带走注意力:“你喜欢啊,我让人包给你。我不挑,喝什么都一样。” 上官钧唇角一弯:“好。” 第81章 祭天 一杯茶喝完,姬安抬眼看看上官钧,问:“那个,火器的书要不要先给了你。” 不过,上官钧现在倒是不急了:“不用,等我把军监处彻查一遍。到时还得麻烦陛下看看人。” 研发火器的人至关重要,需得更加谨慎。考虑到常仁佑能弄得出炸药自制震天雷,上官钧决定先把规则和人都细筛一遍。 姬安点点头,目光落到手中杯子上,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 上官钧视线在他手上扫过,禁不住有些好笑,放下茶杯,开口问:“陛下可是有事要我办。” 姬安再次抬眼看过去:“是有件事想拜托大司马……” 上官钧奇道:“很难办的事?让陛下这般吞吞吐吐。” 姬安又垂下眼,一点点抿紧了嘴,像是仍在犹豫。 上官钧甚至感觉姬安的脸上好似升起一点薄红。 这个样子的姬安实在是难得一见,惹得他不自觉地一直安静看着。 姬安自顾自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一咬下唇,放下茶杯站起身,快步转进内屋。 上官钧视线追过去,很快又见姬安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摺本。 姬安快步过来,将手中摺本放在小案上,没敢看上官钧,只盯着摺本道:“想麻烦大司马帮我‘润色’一下……” 上官钧感觉他脸上的红意刚才更明显了一点,稀奇地留连片刻,才转到那本摺本上,抬手拿起来,打开细看。 是一篇祭文,内容就是告诉上天,自己当了皇帝后会如何治理国家。只不过,用词非常平实朴素,写的内容也不是空泛的套话,都是一条一条可以实施的计画。 上官钧看到中间,都觉得姬安写的这份东西是他的施政纲领和长远规划,要不是结尾处带了一句祈求风调雨顺,都要忘了这是一篇祭天之文。 他看完,抬头去看姬安。 姬安大概是已经冲破了心理上那层羞耻关,现在脸色倒是恢复了,只说:“你知道我的,没正经念过书,也就不知道怎么正经写东西。实在不好意思拿给那些个大儒看,只好麻烦一下大司马了。” 上官钧笑笑:“我只是没想到,陛下会亲自写祭文。” 先前这一类文章,姬安都是交给翰林院,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何况祭文,尤其是新帝登基的祭文,其实都有它本身的框架,填上一些花团锦簇的句子也就行了。 脸都已经丢过,姬安现在也放松下来,倚着软枕摸着手炉:“先前是这么想的,但翰林院交上来几篇,我看着都感觉太空洞了,和我想要的不一样。” 上官钧垂眼再去看姬安写的,一边说:“我还以为,陛下只把祭天当成一个仪式,不会在意这个。” 关于办登基大典的日子,钦天监和礼部提交了好几个吉日,冬至这日排在最后。因为冬至原本就要祭天,感谢上苍带来一年的五谷丰登。登基时也要祭天,告诉上苍换了皇帝。 两个祭祀合在一起,会让人感觉糊弄事,显得没有那么敬重。可偏偏姬安就挑了冬至这一天,说是大冬天的少折腾一次。或许是他这话说到了众臣心上,最后倒也没人反对。 因此,上官钧才有刚才那一说。 姬安想了想,回道:“也不是不在意,就是觉得短时间内劳师动众两次没必要。但对祭祀我可没想过敷衍,肯定是得好好搞。要不是我文笔不行,一开始也不会扔给翰林院。” 上官钧细看着姬安写的,又说:“陛下没给翰林院这份提纲,他们也只能写些空洞的,领会不到陛下的意思。” 姬安扁扁嘴:“但我口述过我要达成的目标,结果他们都没写进去。” 上官钧:“例如——‘让治下百姓耕织者不用担心田地,从商者不用担心重税,户户安居乐业,不用担心一次徭役抽丁就家破人亡。’这些?” 姬安撇嘴:“中间要怎么做省略不写就算了,连目标都没有,不是让上天以为我这个天子是上来混吃等死的吗。” 上官钧不由得轻笑一声,抖抖手上的摺本:“祭祀之时,祭文要在百官面前念出来,陛下确定要写得如此详细?” 姬安眨下眼,狡黠一笑:“我问过王晦。他说,冬日风大,在圜丘上念祭文,其实下面人不怎么听得清。所以,我念小声一点就行了。” 上官钧微愣。 姬安问:“你以前能听清吗?” 上官钧:“先帝祭天之时,都是我主持。我在第一阶下,能够听清。” 姬安听得诧异:“那这回还是你吗?” 上官钧:“是太常卿。” 姬安:“既先帝可以委派你主持,我是不是也可以。” 上官钧眸光一闪:“陛下愿意的话。” 姬安笑道:“明日我就下诏。先前没人和我说这个,你也是,都不提醒我。” 上官钧:“本想躲个清闲,圜丘之上的确风大。” 姬安啧一声:“不仗义。” 上官钧眼中含着笑,将摺本收起。 姬安又问:“这回大司马想要什么谢礼,我去给你找。” 上官钧转过目光:“些许小事,不必次次都收陛下谢礼。” 姬安却是露出狐疑之色:“上回让你帮写几个大字,都要和我讨价还价的。这回又是写祭文,又是冒寒风当司仪,你却什么都不要……不会是想计着账,以后讨个大的吧。” 上官钧挑眉:“陛下手握百宝囊,怎么还怕我讨账。” 姬安:“我得先‘攒钱’呀。” 上官钧:“我又有哪次不是让陛下先欠着。” 姬安想想也是:“那随你吧。” 上官钧将摺本收进袖袋,顺势取出一封信,递给姬安:“罗天瑞的信,陛下可要看一看。” 姬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罗天瑞是南下收糖那人,接过信打开细看。 罗天瑞在信上写,他到福吉打听杨微,就得知杨微刚被人夺了家业。要不是罗天瑞及时赶去接济,被气病的杨母可能都要挺不过去。 随后罗天瑞拿上官钧的信去找福建路转运使,转运使再出面找福建提刑一查,发现是白州知州被人买通,与人勾结在一处迫害杨家。 现在杨微已经拿回家业,帮着罗天瑞谈好收购沙糖之事。且为了感谢大司马的恩德,杨家那部分糖让了不少利。最后还提了一句,杨微对糖车欣喜若狂,正在日夜盯着人赶制。 姬安仔细回忆一下,问:“白州知州的事,怎么没见福建提刑司有奏疏呈上来?” 上官钧:“应该还在查其他事,等查清了再一并上奏。这封是我的私人信件,罗天瑞发出得快。” 姬安点点头:“也是,都敢做这种事了,想必其他贪赃枉法的事也不会少干。” 上官钧:“陛下日后想往北边榷场和倭国卖糖,从白州港直接走最合适。继任的知州,陛下得好好把控一下。” 第141章 姬安再点下头,又问:“这个杨微是谁,好像没听你提过。” 上官钧:“我没见过,只听说过他家的糖制得尤其好,才让罗天瑞去找他。没想到这么巧,赶上帮他的忙。” 他说得平淡,姬安听着却觉得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不过上官钧的话有避重就轻之感,姬安就没多问,只伸手将信还回去:“你回信了吗?” 上官钧:“明日还要装一日银子,后日出发。” 姬安:“糖车既然做好,你让罗天瑞问杨微要一份实验数据,推广的时候可以用上。” 上官钧应声好,看一眼殿门:“陛下可还要散步。” 姬安摸摸肚子,起身:“再走走吧。” 又笑道:“你的剑也该取来了。” 上官钧跟着站起,两人一同走出门去。 ○● 一桩谋逆大案办完,姬安都感觉最近朝堂上的气氛似乎有微妙的变化。 好像所有人都变得更安分一点,连政事堂的议事效率都加快了一分。 不知道是不是被姬安赐死生父这一辣手给吓到。 不过没有什么流言斐语传进姬安耳里,姬安就只当没看出来,照常上朝和议事。 眼下最重要的大事,自然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朝中宫中各部门都在紧张有序地做着准备。 姬安甚至感觉,上官钧都彷佛比先前积极一些,亲自安排和督察出京祭天的警卫事务。 终于到了冬至这天。 冬至正好是十一月初五,休沐就往下顺延到初六。 吉时颇早,姬安半夜就被叫起床,焚香沐浴。 趁着烘头发,姬安还躺在榻上睡了个回笼觉。 出发之时,天才蒙蒙亮,寒风呼啸。 姬安裹着狐裘斗篷,抱着手炉,在内侍们的簇拥下走出殿外。 徐小七抬头望望天,有些担心地说:“好像比昨日还冷一些,但愿别下雪……” 姬安却笑道:“下雪不好吗?瑞雪兆丰年啊。” 最近几日都是阴天,但自入冬到现在,小雪大雪两个节气过去,虽然下过几场雨雪,却都不大,姬安甚至担心明春会不会旱。 徐小七小声回道:“下雪是很好,但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这雪最好还是能留到明日再下。” 姬安:“我倒觉得下雪也是个好兆头。不过,今日那么多人出京,的确还是先别下的好。” 出殿上了马车,只有郑永和朱顺进车里伺候姬安。 姬安感觉车子走动起来,让朱顺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看,见车子出了立政殿就直接往宫门去,不由得问:“大司马不过来一块走?” 郑永在旁回道:“大司马骑马,该是直接到宫门去了。” 今日百官随天子出京祭天,除了天子坐马车,原本是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能骑马。不过姬安体恤百官,给了恩典,家中有马有驴的都可以骑上,到圜丘前再下马。 马车行到宫门处,姬安果然看见上官钧骑着黑马靠过车边来,便笑着打个招呼,才让朱顺放下帘子。 朱顺帮姬安调整一下软枕,说:“过去圜丘还需一段时间,陛下可再睡一下。” 姬安却道:“把大司马写的那份祭文给我,我先看看。” 他事忙,又对上官钧放心,拿到祭文之后都还没有看过。 朱顺劝了一句:“路上总有些颠簸,看字伤眼。马车到了圜丘尚需等待吉时,陛下那时再看不迟。” 为了保证不延误时辰,人肯定是要提前去的。何况随同的百官去了还要列队,姬安能休息的时间还不少。 姬安一想也是,就让人吹了蜡烛,躺下来睡觉。 天子的马车宽敞得能并排躺下四五个人,一路的轻微摇晃让姬安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到了地方才被叫起来,擦把脸吃点东西。 姬安还问:“问一下外面,官员们都吃上东西没有。” 朱顺笑道:“就知道陛下会惦记这个,刚才奴已经问过,小食与姜茶已经发了,众官员都十分感念陛下恩德。” 这也是姬安的恩典,提前一天就派了人过来准备。 大冷天的,众人都是半夜起床,吹着冷风骑马过来,还要继续吹冷风站到祭祀结束。姬安备的这些东西虽然不多,却也让官员们颇为欣慰感动。 姬安吃完东西,站起身让朱顺和郑永给自己穿礼服,一边拿着上官钧写的祭文看。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一件麻烦事——好多生僻字不认识! 姬安紧急打开系统,把祭文扫进去,再问:【系统,你能帮注音吗!】 系统没有反应。 姬安重重咂下舌,等着内侍们给自己穿戴好,就吩咐:“快传大司马上来,你俩……也去吃点东西,喝两口姜茶。” 朱顺和郑永对视一眼,明白这是不让他们留下,便一同下了车。 姬安在车里着急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敲门声,连忙道:“上来!” 门打开,上官钧带着一身寒气走进车内。 姬安就一愣,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他。 上官钧也穿戴好了祭祀礼服,是和姬安一样的衮冕,玄衣纁裳。 区别只在于,上官钧作为超品大司马,仪服与王等同,穿戴的是九章九旒的衮冕。即,冕上垂旒为九条,衣上章文为九章。 姬安则是十二章十二旒。也就是衣服上绣的章文更多,冕冠上也多出前后共六条垂旒,脖子承重更大一点。 然而,明明两人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上官钧却彷佛丝毫不受衣冠影响,上车的动作利落一如平常。姬安却感觉自己已经被这套层层叠叠的礼服压垮,一举一动都生怕把自己绊着。 上官钧被姬安急召而来,进到车中却又不见姬安说话,奇怪地唤一声:“陛下?” 姬安回过神,连忙招招手:“大司马过来坐。” 上官钧看他已经穿好全套礼服,看着不方便行动,便走过去坐到他面前:“陛下叫我何事?” 姬安再递上杯水:“喝一口暖暖。” 上官钧接过,却没喝,只说:“我在下面喝过姜茶。” 姬安便拿起那卷祭文,不好意思地道:“你给我念念,好多字我都不会念。” 上官钧愣了下。 姬安挠挠脸:“我先前没看,没想到这么多平常不用的字……” 上官钧沉默片刻:“此时我念一遍,陛下就能记住了吗?” 姬安:“可以的,放心!” 他可以在系统里做笔记! 上官钧不太放心,但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也只能相信姬安的记忆力,接过来慢慢念了一遍。 姬安跟着标注好,在他念完之后,照着系统里那份跟着念了一次。 上官钧看他念的时候目光有些虚,不像是在看祭文,但到底没有出错,这才暗暗松口气。 姬安刚做好准备,郑永就在外敲门道:“陛下、大司马,时辰到,该登坛了。” 姬安吐出口气:“好险好险。” 上官钧禁不住莞尔。 姬安起身,刚出马车,就被寒风吹得感觉脸上麻了一瞬,珠玉垂旒噼噼啪啪地打在额头。 幸好礼服够厚,不裹斗篷也能扛得住。 朱顺和郑永帮姬安整好衣裙,一左一右扶着他往前走。 姬安微微回头。 上官钧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就跟在陛下身后。” 姬安笑着回声“嗯”,这才转回头去,慢慢往走前。 天已经全亮了,不过天上云层还挺厚,没有见阳光。 姬安在百官当中穿过,一步一步登上圜丘最高处,再被扶着转回身。 朱顺和郑永退下圜丘。 姬安向下一望。 在野外开阔之处看去,下方群臣与兵士比在大殿中看着更为壮观。 只是离得更远,更看不清人,只见一片人静静地低头站着。 唯有上官钧,立于低一阶下。 姬安不自觉地向他看去。 上官钧似有所感,也转头看来。 姬安对他笑一下,点点头。 上官钧转回头,沉声道:“跪上苍——” 风将他的声音送往下方,再由传话官员一层一层传开。 下方臣子一片一片地跪下。 所有人跪完,姬安深吸口气,接着转身,在祭坛前的软垫上跪下。 祭礼过程繁复,姬安听着上官钧的口令行事,带领群臣多次跪与叩。 再接过祭文,对着上天念完,放入火盆中焚烧。 一缕青烟直上高空,奇异地竟没被吹散。 不知道是不是姬安的错觉,他感觉现在的天光似乎比刚上来时亮了一些。 待祭文燃尽,上官钧接过太常卿送上来的三柱香,再次上坛送到姬安手中。 姬安接过,没等上官钧返回原位,便跪在祭坛前。 期间他听见上官钧轻轻叫了声“陛下”,才反应过来——糟糕,冷得太想早点结束,跪早了! 第142章 但跪都跪了,总不好再直接站起身。 他稍稍回头,给上官钧使个眼色——将错就错吧。 反正要上三次香,还得再跪两次。 姬安也就心安理得地叩拜下去。 这时,他又听到似乎是圜丘下方响起一阵嘈杂,不知道是不是群臣见上官钧还留在他身边才发出的。 不过,等姬安抬起头之时,就知道不是了。 他看到一束光照在自己身上。 虽然微弱,但因为天阴,还算是比较明显。 姬安抬头看向天空。 光自东方而来,破开云层,斜照而下。 姬安都有些愣。 接着就感觉上官钧弯身托了自己一把,才想起站起身。 上官钧往下一层走,接过第二柱香,回来送到姬安手中。 姬安接香之时再次对他递个眼色——你留下,别显得刚才是错的。 上官钧眼中升起点笑意,几不可察地微点下头。 姬安转身,再次下拜。 下方似乎又一次发出喧哗。 姬安起身之时,感觉照在自己身上的光束比刚才亮了许多,而且范围好像也扩大了一些。 上官钧下去接过第三柱香,回来递给姬安。 姬安第三次拿着香叩拜下去。 这一次,他甚至都不用等起身,就能看到前方地面亮得有点刺眼,身上也感觉到被阳光包裹的温暖。 姬安就着弯身的姿势悄悄回头,发现连身后的上官钧也被照在那束光当中。 却在这时,上官钧动了。 上官钧原地跪了下去,双膝压在坚硬的石板上。 姬安微微一惊。 上官钧轻声提醒:“陛下,上香。” 姬安连忙直起身,将香插入香炉里。 上官钧这才起身,跨步上前扶起姬安。 姬安抬起头,就见以那束光照射下来的地方为中心,四周的云层在渐渐散开,天光越来越亮。 上官钧转身抬手,对着下方再次高声道:“跪天子——” 甚至都不需要人传话,照射下来的天光奇景就足以让下方群臣纷纷主动下跪。 上官钧回身,退后两步,再次下跪。 这回是对着姬安。 姬安深深吸口气,对着下方沉声高喊: “愿我大盛国泰民安——” 上官钧接道:“愿我大盛国泰民安——” 声音传到下方,群臣再一声一声地传出去。 “愿我大盛国泰民安——” 第82章 宫宴 姬安上完香,就到上官钧上香。 上官钧再次下坛接过太常卿的香,回到祭坛前跪下三叩首,将香插进香炉里。 臣子只需上一次香。上官钧起身走到姬安身旁,抬起手臂低声道:“陛下扶着我。” 姬安穿着一身沉重的礼服,不方便独自行动,听见他这么说,也就抓着他手臂做支撑。 随着姬安被上官钧扶着走下圜丘,天空中拨云见日,照在圜丘顶上的那束光也就渐渐融在明亮当中。 姬安穿过群臣队列之时,许多人都忍不住悄悄抬头,偷偷去看这位带来奇景的新帝。 上官钧一路将姬安扶上马车,官员队列也开始动起来。众人依次领香上坛,跪拜上香。 待退回圜丘之下,再被引导着去领回自己的坐骑,准备跟随天子的马车回京。 在此期间,先前发放食物的内侍们再次把姜茶和糕点抬过来,又一次给众官员分发。 回京之后紧跟着就是大朝会,中间留出的休息时间很短。虽然官员们也会自带一些炊饼,找时机垫垫肚子,但半夜里带出来,现在早已凉透了。此时能吃喝上一口热乎的,实在是再舒服不过。 群臣排队领了姜茶,喝完之后再拿上糕点,边吃边走,也一边和身旁同僚低声议论。 “刚才那束光,是巧合还是……” “我看可不像。哪就那么巧,恰恰好在圣上上香之时漏下光来,还就照在圣上身上。” “而且,圣上三次上香,光是一次比一次亮。” “其实,先前烧祭文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们没看到吗?” “我也是!明明那么大的风,可那青烟愣是没被吹散!” “不是说圣上前些日子才遇过仙人,现在看,当真是得天之运的真龙天子。” “我更好奇那篇祭文的内容,究竟是如何写的,能让上苍如此喜爱圣上。” “可惜啊,站得太靠后,完全听不到一点声。” 太常卿负责给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递香,并且也随队上坛上香。 当他走下圜丘之时,就看见中书令站在一旁不远处,暗暗对自己招招手。 太常卿目光四下一扫,见无人特别留意,就转身走过去。 中书令捉着他的手,两人状似亲密地一同慢慢走,一边小声说着话。 中书令问:“刚才,你可听见圣上的祭文是如何写的?” 太常卿微微摇头:“我在圜丘底下,只能听到风声。” 中书令再问:“祭文不是太常寺为圣上所写?” 太常卿:“圣上好像是找翰林院写的。” 中书令:“祭祀前不曾给你看过?” 太常卿:“不曾。” 他看中书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问:“祭文怎么了?” 中书令目光往外快速掠过,声音再压低一些:“先前我问过魏公,他说,圣上似乎对翰林院呈上去的不是很满意,两次都让重写。第三回魏公亲自操刀,圣上虽未再打回,却也没有赏赐传下。” 姬安不是个小气的皇帝,平日里这样的事只要办得他满意,多多少少都会给赏赐。哪怕赏得不算很多,但也是个肯定的意思。 太常卿诧异道:“难道最后是圣上自己写的祭文?” 中书令没说话。 一篇祭文虽然代表不了什么,但烧给上天的祭文里不会写假话,也能从中一探帝王心思与性情。 何况,刚才还出现了那样的天光奇景,很难不让人多想一想。 另一边,众所周知的上官钧第一心腹刘叔圭,也被枢密副使拉着小声说话。 枢密副使:“光照下来之时,大司马也在圜丘之上。先前传说圣上遇仙,大司马亦在身旁。叔圭,你说这……” 刘叔圭迅速扫一眼周围,将他拉得靠边一些,才低声回:“那时是圣上在上香,而且,光可是先照在圣上身上。” 枢密副使一叹:“我知道……” 刘叔圭打断他要往下说的话:“慎言。” 枢密副使想了想,又道:“圣上登基,后宫空虚。有了今日这一道光,怕是许多人就会起心思。” 刘叔圭:“为延国祚,劝圣上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本就是为人臣子应尽之责。” 枢密副使看看他神色,感觉看不透,只能顺着话说:“你说的也是。” 刘叔圭看他一眼,提点道:“今日还是大司马站在圜丘之上。” 枢密副使一愣。 刘叔圭:“圣上是大司马推上去的,无论如何,圣上与大司马君臣相得,连上苍都乐见。” 刚才那光,最后也就罩住姬安和上官钧两个,没有再继续往外扩散。刘叔圭要这么解释,也能够说得通。 枢密副使恍悟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大司马肯定稳稳占据从龙首功。上苍这次肯定了大司马的选择,往后若是天子脱离控制,那就再推一个新的,也造个异象,就还是大司马的选择“最合上苍之意”。 他再思索片刻,又问:“大司马为了那个批命,先前一直不肯娶妻。现在新帝登基,我们是不是可以劝一劝了?” 刘叔圭看他一眼——枢密副使家中正有适龄的孙女。 枢密副使也不扭捏,坦然笑道:“我这把年纪了,仕途走到这儿,也没什么再进取的想法。儿子又不争气,只能指望着孙子长成。孙女要是有福气,也好帮衬一下兄弟。” 上官钧把刘叔圭安插在现在的职位,很显然就是让他熬到资历升枢密副使。枢密副使虽然才半百出头,但也看得透自己只是占着个位,什么时候刘叔圭能上来,自己什么时候也就该退了。 枢密副使续道:“你最了解大司马,你觉得,可有希望?” 刘叔圭跟着想了想,回说:“大司马未与下官谈论过家事。要不,下官先寻人试探一二。” 枢密副使当即高兴地点下头:“那便交给你了。” 不过,这文武百官当中,要论对今日异象最为高兴的,还要数齐万生带领的驻图使团队伍。 他们马上就要踏上去往图国的旅程,而且预计要在图国待三年。两国相互派驻使臣是前所未有的事,众人心中总难免有着忐忑。 而今日这一道光,哪怕是自我安慰,也能让他们觉得如同照亮了自己的前路。 “如此异象奇景,可见上苍对圣上之满意!太好了!” 第143章 “我等追随圣上之意前往图国,此行必然也能顺利圆满!” “我们是第一支驻外使团,这可青史留名的事!” “哈哈,你想得也太美了点。齐大使肯定能留名,但我们就不一定了。”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想着过去能促成点什么两国好事,被史官记上一笔。” “我的确没出息,现在只惦记着下午要发的东西,和晚上那一餐好宴。今日是冬至和圣上登基,不知道发的东西会不会比往年更多一些。” “说到发东西,我听说今年好像有以前没有的新东西呢,不知道是什么。齐大使,你知道吗?” 齐万生原先只安静听着,此时突然被人一问,愣了下,才迟疑着道:“我没听说……” 众人当他是在思考,没察觉异样,只继续议论。 齐万生笑着继续听。不过,他心下其实猜到了七八成。 因为前两日,姬安就将他和师晟召进宫,先把那样“新东西”给了他们。 * 姬安被上官钧扶回车上,抬头让郑永和朱顺除下冕冠,一边说:“大司马留下吧,陪我坐车回去。” 上官钧应声好,唤郑永来帮自己除冕冠。 朱顺摆开小案,为两人倒上热茶,再摆上一些热食,便和郑永一同退出车外。 上官钧扫一眼份量:“陛下连我的都备上了。” 姬安笑道:“辛苦你跟着我吃冷风,吃食当然得备上一份。” 两人动起筷。 姬安这时才完全放松下来,靠着软枕问:“最后上香那里,留你在上面没什么事吧。” 上官钧:“有了那道光,陛下便是当时在圜丘上跳舞,也会被史官写成是与上苍沟通。” 姬安失笑:“还真没想到会突然有道光照下来。” 上官钧却是淡定回道:“陛下身负百宝囊,自有天子气运。” 姬安用筷子虚点他:“听着像嘲讽。” 上官钧:“腹腑之言。” 姬安:“我刚才还挺紧张呢,你扶我下来的时候,才感觉背上好像都冒汗了。” 上官钧不由得一笑:“礼服厚重,陛下穿着那一身多次跪拜,会累出汗也不奇怪。” 姬安想了想,狐疑地看他:“你不会是在笑我身体虚吧。” 上官钧:“陛下如何会这么想,这是在夸你身体好。” 姬安看不透他说的是真是假,索性不再去想,转个话题聊其他。 两人吃完东西,郑永敲门禀报可以出发了,姬安就让队伍开拔回宫。 郑永和朱顺回到车里,都自觉地跪坐在两边角落。 姬安问:“大司马要不要睡一会儿。过来时我睡过一觉,这车还躺得挺舒服。” 上官钧:“谢陛下好意,不过我不困。陛下可以再睡一觉回去。” 姬安:“可我现在也不困。” 他有些无聊地挪到车窗边,揭开一点帘子往外望。 车外两侧是骑着马的羽林卫。 上官钧看看他,问:“陛下这车里没带什么娱乐之物?” 姬安看向郑永。 郑永和朱顺都垂头谢罪:“是奴思虑不周……” 姬安摆下手:“这车我都很少用,你们想不到也正常。”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身上一扫:“等回了宫,陛下还得在仁圣殿的龙椅上坐许久。刚才已经站了一上午,不如我替陛下按一下腰。” 姬安一愣,随即震惊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上官钧面不改色:“替陛下按腰,以前我专程和御医学过。” 姬安依旧有些回不过神——上官钧,竟然愿意,替自己按腰?! 紧接着,心中又隐隐生出一丝暗喜——这算不算是自己征服了这个权臣? 姬安心情大好,起身叫郑永和朱顺帮自己脱了礼服,只穿一套里衣,抱着软枕趴在车里:“来来来!我也享受一下大司马的手艺。” 上官钧挽起袖子,起身坐在姬安身旁,双手伸向姬安腰间。 姬安的腰比看上去的还细一些,他双手一张,就快能圈进两手中。 不期然地,上官钧就想起上回姬安滑马,那时掐着姬安的感觉似乎又在掌中升起。 他的双手也就自然地先在姬安的腰间轻轻掐了一把。 姬安嘶一声弹动下,回头:“你是按腰还是挠我痒啊!” 上官钧唇嘴微翘,手指用力,隔着衣服给姬安按揉。 姬安再次嘶了一声,抱紧胸前垫的软枕。 上官钧见他皱眉,问:“力道太大了?” 姬安轻轻咬牙:“还好……就是刚才没感觉,你一按就觉得酸……” 上官钧:“陛下的锻炼尚且不够,准备何时习刀。” 姬安跟着一叹:“我忙啊。” 他才锻炼一个多月,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不过离以前那样练出腹肌还差得远。 上官钧按捏片刻,又道:“陛下久坐,该时常让御医按一按。” 姬安嘀咕:“你好像不比我坐得少吧。” 上官钧:“我从小练剑,全身筋骨都会练到。” 姬安无话反驳,再嘀咕:“内侍时常会帮我按,大福学得还不错……” 话音未落,又酸痛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上官钧:“洪大福年纪小,力量不足。” 姬安心道——洪大福今年十七,也不算小了吧。 不过力道的确是比不上上官钧。别说,上官钧虽然按着痛一点,但能感觉到后腰原本的紧绷很快被揉松开了。 姬安贪心地问:“你会按肩颈背不?” 上官钧瞥过去一眼,见姬安闭上了眼睛,一副又痛又享受的模样,唇角不由得扬得更高些:“路上时间够,便帮陛下都按一回。” 姬安又问:“你这手法和大福学的好像不一样,是跟哪位御医学的。” 上官钧:“教我的那位御医已经告老了。” 姬安可惜地一叹,随即又觉得不对:“那他的手法没传下来?” 上官钧说了个名字,又道:“他曾在太医署教学生,陛下让人去问问,应该有人学过。” 马车摇晃间,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而跪坐在车角落里的朱顺和郑永忍不住对视一眼,再次低下头去,眼中都是难掩的复杂之色。 * 圣驾回到宫门前,等随行官员列好队,朱顺和郑永也重新给姬安穿戴好礼服,又帮上官钧戴上冕冠,整好衣裙。 车门打开,群臣就见到上官钧先走下车,再回身扶下姬安。 之后,上官钧没将姬安交给跟下来的两名内侍,而是直接扶着姬安踏进宫门,走向仁圣殿。 朱顺和郑永再次暗暗对视一眼,默默低头跟在后方。 群臣随行,浩浩荡荡地穿过皇宫中轴线,一路走进开大朝会的仁圣殿中。 上官钧一直将姬安送到玉阶之下。 姬安转头看他一眼。 上官钧回视,再微微垂首。 姬安踏上玉阶,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 上官钧这才回身,对前方群臣沉声道:“跪天子——” 再一次跪拜,山呼万岁。 在大盛,除去新帝登基等某些特殊情况,这般群臣跪拜的情景就很少能见到,平日里臣下只是行拜礼。 姬安看着下方群臣,却是莫名地就感到双肩彷佛压上重量。 登基大典,这皇权之盛、之重,经过这段时间,他比继位之时感触更深。 礼毕,便和继位时一样,又是一次群臣贺喜,天子回礼。 这回的礼是双重礼。 原本每年冬至这日,天子会向群臣发放礼物,差不多相当于“年终奖”。一些家中清贫的小官,甚至都等着这一次的东西过个好年。 礼物也是五花八门,吃的用的都包括在内,甚至还有帽子鞋袜,姬安头一次听说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然后,姬安往里加了一样东西。 第一个领的人自然是上官钧。 天子所赐众多,不会都抬到大殿上来。因此殿上发的只是礼单,过后再任单领取。 而上官钧接到的,除了礼单,还有一小块香皂。 茶香味,却是制成花形。 上官钧看着手中那一块浅茶色的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姬安。 姬安冲他笑笑。 上官钧重新垂首:“谢陛下赏赐。” 随后,各部门官员依次上前道贺与领赏。 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到一小块香皂和一小块肥皂。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则都是一小块肥皂。 不过,站在玉阶下的上官钧看得清楚,那些香皂和肥皂全是方块形状,约摸只是他那块的一半大小。且香皂只有浓香与清香两种,并无茶香。 上官钧禁不住暗暗一笑——他都能想像得到,姬安吩咐人准备的时候,脸上肯定带着那种小狐狸一样的笑容。 这份和礼单一起发的新奇事物也引得群臣颇为好奇,发现礼单里夹着一张印得精致的使用说明小花笺,都忍不住立刻拿出来细看。 第144章 姬安这边收获也不错,系统跳出了一连串的能量,全是推广肥皂获得的。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推广可以持续刷能量!虽然只有首次给的能量多,后面每一回给的能量就少了,但只要以后用的人越来越多,积少成多也是一大进项。 姬安非常开心。 * 大朝会之后,天子赐宴。 今晚宫门下匙时间推迟,群臣都能好好吃一顿大宴。 对于这顿宴,姬安也没有吝啬,批下一大笔经费,力求让折腾了一天的所有人都吃得满意。 群臣入席之前,内侍、宫女们还端上热水,备上肥皂。所有人都亲自体验了一回肥皂的去污力,俱是啧啧赞叹。再想到自己刚才得到的那一块,不由得感慨天子的大方。 姬安的座位在高处,先与下方群臣共饮三杯,就挥手开席。 音乐声起,歌姬舞姬上殿,殿中顷刻间便热闹起来。 下方群臣都是两三人一案,单人单案的只有坐在高处的姬安,和离姬安最近的上官钧。 姬安独自吃了几口,看下面桌桌都边吃边聊得热闹,干脆把上官钧叫上来“拼桌”。 上官钧坐到姬安身旁,看一眼他案上菜色,发现与自己的竟然是一般无二。 他这一眼被姬安发现,笑道:“就是把我的菜多做一点,分成两份。今日膳房忙,反正我俩口味差不多,也省得麻烦。” 上官钧端起酒杯。 姬安笑着举杯与他碰一碰。 两人干了这杯,也聊着天吃菜看表演。 天色渐渐暗下,四处掌起灯火。 如同属于白天的肃穆退去,殿中像是笼上一层温柔的夜幕轻纱。 歌舞换了几支,菜也换了几轮。 气氛更加轻松热烈,许多臣子开始拿着酒杯四下串桌,相互敬酒说话。 姬安平常上朝时脾气不错,虽然有过几次惊人之举,却是很少凶人。 此时一些臣子吃多酒,胆子壮了点,就敢上前来敬酒。 先同敬姬安和上官钧,再单敬姬安一杯。 尤其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天子一面的小官员们,哪怕原本坐在别的屋里,不少人听说之后都特地端酒过来,想趁着机会难得想沾沾真龙之气。 上官钧微微皱眉,趁着间隙道:“陛下可以不喝。” 姬安今天心情好,笑道:“这酒淡得和水差不多,没事。” 话刚说完,又有臣子上来,姬安让人倒酒,再次饮下一杯。 上官钧留意看他神色,见他脸上没有泛红,看着眼神也还清明,就没再劝,但还是给旁边郑永使个眼色。 郑永靠上前,上官钧轻声道:“给陛下上碗醒酒汤。” 郑永点点头,退了下去,亲自去膳房盯着做醒酒汤。 等他端着醒酒汤回来,却发现座上只有姬安在,上官钧离了席。 姬安已经吃得很饱,又喝了不少酒,感觉腹中正胀着,见他拿汤来,却是看着就不想喝,只让他放下,便继续和旁人说话。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姬安却是又饮下两杯酒。 郑永也觉他喝得有点多,只好向朱顺使眼色。 朱顺便上前低声劝道:“陛下,可要先去更衣?” 姬安暗中摸摸肚子,撑着桌案起身:“也好。” 朱顺和郑永连忙来扶他。 姬安笑着推开两人:“没事,都换了方便行动的常服了,我自己可以。” 拐出案后,他头两步还是稳的,可第三步就开始感觉飘了,整个人都打个晃。 吓得朱顺和郑永赶紧扑过去:“陛下!” 姬安缓了缓,笑道:“无事,就刚才那一下起猛了。” 不过这回他没再坚持,让两人扶住自己,却又说:“你俩跟着就行了,不用带其他人。” 上个厕所而已,也带上一队人伺候实在是夸张。 殿内外四处都有人站岗,郑永也就示意其他人不用再跟,只和朱顺一同扶姬安出殿。 外头风凉,吹了一下姬安倒是清醒不少。 朱顺小声问:“陛下可要斗篷?” 姬安摇下头:“不用,喝了那么多酒,身上还热呢。” 上完厕所,姬安没有马上回殿,在外走一圈散散酒气。 办宴会的宫殿周围有片小园林,当时姬安考虑到这里是招待臣子的地方,就没有动。 现在是冬天,虽然没有花,但还是有常青的灌木,和一些假山造景,此时都扎上了许多绸花。 小园林中也有些臣子在走动闲聊,姬安想清静些,只往边上走。 哪知,想着是散酒气,却是越走酒气越上头。 姬安瞧见前方有座颇大的假山,看着能坐,便想过去坐一坐。 不料,刚走到假山近前,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上官钧,和一道姬安不熟悉的声音。 姬安愣了下,正犹豫是要离开,还是让内侍上前打招呼,毕竟偷听不好。 却在这时,他听见那道不熟悉的声音开始向上官钧介绍“自家远房侄女”。 第83章 酒醉 上官钧站在小园林边上吹夜风。 酒喝多了,吹着冬日冷风都觉舒服。 只是,哪怕他酒量好,喝了那么许多,此时走动一下都觉得酒气有点上头。 却是没想到,姬安竟然那么能喝。上官钧出来前还留意了一回,看姬安的确不像有醉意,才放心离开。 想到姬安,上官钧不由得往殿中望一眼。 殿中各屋的欢笑喧哗声,连这里都能听得见。 上官钧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宫宴了。 上一世里,姬含思办的宫宴俱是中规中矩。那时朝野皆知皇帝不过问政事,大司马才是实际掌权者,上官钧又从小习惯了不言苟笑,才能年纪轻轻就压得住阵。 既然最上头两人是那般安静的气氛,下面朝臣就无法放得开,更不可能像今晚这般上前敬酒,都是安安分分地吃宴。上官钧通常也不会久待,看完两支歌舞便率先离席。 若是再往前推,先帝还在的时候。因先帝在太子一事上没能争得过群臣,后来与臣子间的关系一直有着微妙的隔阂,宫宴自然也热闹不到哪里去,更像一种表面的平和。 在上官钧的记忆里,这种热闹的宫宴要追溯到自己年少的时候,先帝和群臣的关系尚且融洽之时。 现在也是姬安登基头一年,待过上几年,不知又会如何…… 许是上官钧望着殿中望得久了,跟在旁边的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大司马,奴扶您回去?” 上官钧被唤回神,回道:“你回去吧,我再吹吹风。” 内侍有些犹豫。 上官钧又说了一次:“去吧。” 内侍不敢违逆,躬身行过礼便独自离开。 今晚宫宴需要的人手多,没法安排内侍宫女一对一地伺候。当然,原本姬安想点两个身边内侍专门照顾上官钧,不过上官钧谢绝了。从小上官太后就注重培养他自立,他并不喜欢时时都有人跟在旁边。 内侍刚离开,上官钧又看见有人向这边来。他也不想遇着人寒暄,四下看看,走到一座稍大的假山之后。 上官钧刚站定,一抬眼,看见前方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有一点光亮。 他想了想,记起前方该是原来的皇子宫。皇子宫后再隔道宫墙,就是后宫,那些光该是后宫的。 想到了皇子宫,自然也就跟着想起姬含思。 今日姬含思也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不好安排姬含思,姬安还请了奥多塞来参加宫宴,安排他和姬含思共一案。 再接着,上官钧就想到了上回姬安说的那几句—— “姬含思这挑男人的眼光是不是也太差了点。” “我看奥多塞就不错。” “那不是,我可不想天天哄孩子。” 上官钧必需得承认,当时自己问出那句“陛下喜欢那样的?”,的确带着刻意的试探。 结果,姬安下意识的否认竟然不是“我不喜欢男人”,而只是否认了奥多塞那个具体对象。 似乎就是从那一日开始…… 上官钧垂下眼,看向自己双手。 从那一日开始,他在入睡或醒来之时,彷佛总在迷糊之间不断听到姬安的那一句“救他”,和“上官钧,别走”。 姬安的那两道声音,好似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在他毫所无觉之时,就已将他罩在其中。 反反覆覆好几日之后,上官钧终于不得不正视内心——他对姬安的关注已经向着不寻常的方向滑去。 这两日上官钧就在思索这个问题。 是否要顺从内心,和姬安发展君臣之外的另一层关系。 于是,在下午姬安将他留在车里之时,他做了进一步的试探。 上官钧微微动动手指,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今日还隔着衣服,不知道直接按在皮肤上是什么感觉? 第145章 若是再有机会…… 刚想到这,上官钧突然收起笑,垂下手,转头看向假山一侧。 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之后,有人探出身,见到上官钧就双眼一亮,笑着拐过来行礼。 是枢密院的官员,今年秋天考核后刚升进来的。 上官钧微微点个头,并没有接话。 但对方既然特意找过来,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冷淡就退缩,继续努力想和上官钧攀谈。 不过,那人还算识趣,大概是怕说得太多惹上官钧不高兴,很快进入正题,开始介绍自家远房侄女。 目的也就再明确不过了。 上官钧没细听,倒是发散着想到——群臣劝姬安选后纳妃的奏疏,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先前姬安说暂时不考虑婚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 外人虽还摸不清姬安从他这里拿到了几分实权,但有了今日那一幕彷佛上苍之意的天光奇景,估计不少人会起心思往后宫送女儿,催婚之势想必不是那么容易能压得下去。 上官钧想了一会儿,突然隐隐又听到脚步声。他刚要再细听,却又停了,不知道是刚才听错,还是来人站住了没再走动。 想到可能又有人专程找过来,上官钧不由得心下厌烦,想要回去寻姬安了。 他拉回注意力,准备开口打断面前这官员的话。不过,这官员也说到了尾声:“下官自知大司马的良配必得是贵女,下官没别的奢想,若是大司马愿收小官那侄女在身边伺候,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上官钧看着他堆满谄笑的脸,淡声道:“家里好不容易养大个女儿,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没名没分的太委屈。” 那官员一愣,笑容一时间都像是僵在脸上。 上官钧:“还有事吗?” 官员连忙再次堆起笑,躬身道:“大司马指点的是,谢大司马疼惜。” 随后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告退离开。 上官钧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才转身要返回殿中主屋。 却不料,刚绕过假山,就见到姬安站在前方不远。 两人四目相对。 上官钧目测一下,这点距离,肯定能把刚才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禁不住扬下眉:“陛下听到了?” 姬安没装傻,笑着承认道:“不是有意要听。我出来吹风散酒气,看这假山能坐,就想来坐坐。哪知还这么巧,碰到大司马的好事。” 一边说,姬安还一边往这边走来。 上官钧侧头看看假山,的确有一处平滑面能坐,还不小,应该能坐两个人,便跟着走过去。 姬安走到近前,瞥他一眼:“大司马也要一同坐?” 上官钧:“站了许久,有些累了。” 姬安一笑,坐下拍拍身旁:“来。” 上官钧坐到他身边。 两个人是能坐下,却也要手臂相贴。 上官钧装作不经意地碰下姬安手背,就蹙起眉,抬头去看跟着的内侍们:“陛下手都凉了,怎么不给陛下拿斗篷和手炉。” 姬安忙接话:“别说他们,是我不让拿的。喝了那么多酒,身上热,用不着那些。” 上官钧依旧道:“现在越是觉得热,就越是容易着凉。” 姬安也不怵他,笑着回怼一句:“还说我,你不也一样,斗篷都不披就吹了那么久风。” 朱顺看看两人,出声试探道:“陛下,奴还是去为陛下与大司马都取来斗篷吧,随时想用就能用上。” 上官钧先道:“去吧。” 朱顺应声是,看姬安没反对,便躬身告退。 姬安转了个话题:“没想到大司马也会被催婚。” 上官钧:“陛下该听到我拒了。” 姬安:“对,拒得好。” 上官钧扬眉:“陛下也希望我拒绝?” 不过,他毕竟背着那么一条批命,姬安作为皇帝,不希望他成婚也正常。 但没想到,姬安却是说:“把自家远房侄女送人当妾,只为给自己捞好处的家夥,不该让他如愿。刚才那人是谁,走得太快,我都没看清。” 上官钧没答,微眯起眼问:“那若是对方正经提亲,陛下觉得当如何?” 姬安歪头想想,才回道:“看你呀。你要想成亲,我难道还能拦着不让。” 只是,脸上彷佛露出几分落寞。 上官钧正想再说什么,突然看见有一点白飘下,落在姬安鼻尖。 姬安似乎也感觉到了,抬头看去,就“啊”了一声:“下雪了!” 上官钧跟着抬头,藉着殿中灯火,看见漆黑的夜空中不断飘落下点点细小雪花。 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肩头一沉。 上官钧垂眼,看见姬安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肩上。 他轻唤:“陛下?” 姬安:“让我靠一下……刚一抬头就晕……喝多了……” 上官钧不由得无奈又好笑:“我还当陛下海量,千杯不醉。” 姬安:“喝的时候的确没感觉……哪知道后面会这么上头……” 上官钧看他现在脸色都不见红,反而还有点白,心里记下姬安这喝酒不上脸的特性,温声道:“那便赶紧回去休息。” 姬安:“再让我靠会儿……不想动……” 上官钧转头去看候在旁边的郑永。 郑永刚才就想说话了,只是不好打扰,此时赶紧道:“奴让人抬顶暖轿来。” 上官钧点下头,郑永就立刻去了。 姬安听见了,但没睁眼,只小声嘟哝:“不想坐轿子……不想让人抬……” 上官钧:“那让人背陛下回去?” 姬安:“也不要……” 上官钧:“那就只能先让人背陛下回这边殿里,再等人套车过来。醉了不能骑马。” 姬安似乎在思考,隔了一好会儿才说:“套车,和轿子,哪一个麻烦?” 上官钧:“套车得去立政殿取马和车,轿子倒是这边殿里就备有。” 姬安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免为其难似地说:“那就坐一次轿吧。” 上官钧侧过身,让姬安靠得更舒服些,再抬手轻轻拂掉他头上、肩上的雪花。 片刻之后,上官钧就听见姬安的气息变得轻浅而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眸光一闪,靠到姬安耳边,耳语般低声唤:“陛下。” 姬安嘴唇动动:“嗯?” 梦呓似的。 上官钧垂眼注视他闭着的双眼,问:“陛下可还记得,曾帮我渡过几次气。” 姬安再次动动嘴唇,喃喃:“两……三次。” 上官钧再问:“陛下可还记得,是如何渡气。” 姬安乖巧地答:“就……嘴对嘴……贴着……” 上官钧声音放得更轻:“渡气……可要舔唇?” 姬安:“不用啊……”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唇上:“那陛下……当时为何要舔我?” 这次姬安没有马上回答。 就在上官钧判断着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了却装睡之时,才看到他嘴唇再次动起来:“好亲啊……你醒着时又不让舔……” 上官钧顿时眸光一暗。 姬安依旧闭眼睡着,乖乖巧巧的,没有了上官钧声音的打扰,似乎睡得更熟。 上官钧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唇看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缓缓低下头去。 但,就在两人的唇将碰未碰之时,上官钧突然听到点动静,立刻抬头四下张望。 就见有个人影在快步走来。 不一会儿,那人走到了近前,是抱着两件斗篷的朱顺。 上官钧小声说:“给陛下盖上,陛下睡着了。” 朱顺连忙抖开一件,一边仔细给姬安盖了,一边用气声问:“大司马,郑内侍……” 上官钧:“去备轿了。” 朱顺给姬安盖好,又将另一件斗篷披在上官钧肩头。 两人就安静地等着,直到郑永带人抬来暖轿。 郑永细心,准备的是八人抬的双人轿。 朱顺正要上前背姬安,上官钧却先一步动了,直接横抱起人,一同坐进暖轿当中。 郑永一愣,但看上官钧已经抱着姬安坐好,就放下轿帘,招呼人起轿回立政殿。 走出几步,见朱顺还愣在原地,又低低唤他一声。 朱顺回过神,连忙跟上去。 只是,心中忍不住地想起刚才过来时远远看到的一幕。 离得远,他其实没看清,那应该只是……大司马帮陛下拍雪花吧? ○● 姬安喝醉了酒,倒是睡了个好觉。 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没觉得头疼宿醉,也就没多在意,拉铃叫人进来伺候梳洗。 进来的是徐小七和洪大福。昨天郑永和朱顺要跟一天,只中间离开一下去吃东西,姬安早就说好今天给两人放假好好休息。 姬安洗过脸,坐下来让人梳头,一边问:“昨晚我怎么回来的?就记得喝醉了。” 第146章 洪大福笑道:“和大司马一同坐暖轿回来的,还是大司马将陛下抱到床上。” 姬安一愣:“大司马抱我进来?” 洪大福点头:“大司马说,陛下睡着前说了,不喜欢人背。” 姬安又是一愣,仔细回想一下,但实在想不起来这么个细节。 上官钧亲自抱他进来是有点奇怪,不过他这一殿的内侍里,估计别人也不够那个力,羽林卫又穿着甲不好抱人。 不是什么大事,姬安也就放到了一边。只可惜人生第一次被公主抱,他却没有一点知觉,不知道被抱起来是个什么感受。 徐小七给姬安扎了他那个舒服的发型,笑说:“昨日还和陛下说,最好雪留到今日再下,今日就真下起了大雪。当真是陛下金口玉言,瑞雪兆丰年。” 姬安惊喜道:“下雪了?” 徐小七:“昨晚就下了呢,陛下不记得了。” 姬安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忆:“好像是有那么点印象……” 走到殿门一看,果然见外面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地白雪,天上还在纷纷扬扬地不断飘落。 姬安在门口顶着风搓搓手,高兴地道:“好好好!瑞雪兆丰年!” 徐小七跟过来劝:“陛下先用饭,吃饱了肚子再玩雪。” 姬安哈哈笑道:“不玩,那么冷。你们想玩就去玩吧。” 京城下雪不算稀奇事,以前下雪时内侍们会陪原主玩,现在姬安不想玩,内侍们也就都留在温暖的屋里躲清闲。 姬安吃过午饭,泡了个澡,就让人拿出前几日李太嫔那边送过来的羊毛线,再取了早先就让少府制好的一套木棒针,开始织围巾。 他还欠着上官钧一桩,先前就想到找人给上官钧织条围巾,绝对是大盛头一份。后来被上官钧所救,他又决定不假手于人了,亲自动手才显得有诚意。 姬安好几年前织过围巾,是跟他妈妈学的,不过织了一截就没了耐性,后面就扔给了妈妈去续。 此时重新捡起来试了几次,慢慢回忆起针法,也就渐渐顺了。虽然他会的花式简单,但现在反正也没个对比。 距离新年还有快两个月,姬安希望能在过年之前织完,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上官钧。 却没想到,刚织顺手没几排,就突然有人来报:“陛下,大司马来了。” 姬安一惊,连忙把东西都收拾进柜子,再下榻出外间。 上官钧已经进了门,见姬安拐出屏风,问道:“陛下刚起?用过膳没。” 姬安:“吃了,在里面看书。” 他招呼着上官钧坐上榻:“下这么大雪,怎么还跑过来了。” 上官钧看他一眼,一边端起热茶一边说:“来看看陛下如何了。昨晚陛下醉着回来的,我担心今日会不会头疼。” 姬安笑道:“还好,那酒挺不错,没宿醉。” 上官钧:“那便好。” 他喝了几口茶,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可还记得昨晚喝醉之后的事?” 姬安:“你说哪件?他们说你说我不喜欢人背,是你抱我到床上,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上官钧抬眼:“先前,假山那里。” 姬安想了想:“听见你拒婚?” 上官钧:“陛下说头晕,靠在我肩膀上。” 姬安又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然后我就睡着了吧。”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垂下眼道:“嗯。” 人都来了,姬安开口留客:“雪这么大,既过来了,今晚就在这儿吃吧。我想吃火锅,多你一个热闹点,一个人吃怪寂寞的。”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下午可有事。” 姬安:“没事,看看书打发时间。或者下棋?上回玩得挺有意思。” 上官钧:“那便下棋吧。” 两人就下了一下午象棋。 姬安也不知道上官钧是不是后来有意让了自己,居然还赢了两盘。 晚上姬安如愿吃上火锅。 厨子照着姬安的吩咐,把羊肉片得薄薄的。姬安涮了一筷子,先放进上官钧碗中,再给自己涮一筷子,沾上辣椒粉吃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 上官钧突然问:“陛下昨晚说,那酒淡得像水。可是陛下喝过更烈的酒,能否给我也尝尝。” 姬安一愣:“你确定?” 上官钧:“不行吗?” 姬安:“我怕你喝醉。” 上官钧:“醉又何妨。” 姬安提醒:“明日要上朝呢。” 上官钧:“我好歹也救过陛下一命,难道陛下都不肯给我批一日假。” 姬安失笑:“行行行,给你喝给你喝。” 他打开系统背包,上回的礼包里有一红一白。既然上官钧想喝烈的,姬安就取出那瓶白酒。 汾酒,虽然是清香型,酒味不重,但酒精度也有40度。和这个时代不到10度的酒相比,足够称得上一句“烈酒”。 上官钧举杯喝一口,品了品:“的确好酒。” 又对姬安说:“陛下就别喝了,怕你醉。” 姬安笑道:“我不喝多,半两的量还是有,喝完这点就不陪你了。但你也别喝太多,最多三两啊。” 上官钧没反对,点了下头。 两人吃着火锅喝着酒,姬安说最多三两,上官钧就喝足了三两。 然后就醉了。 外头依旧下着雪。 姬安看着一杯饭后茶都没喝完就醉得在榻上睡过去的上官钧,轻叹口气:“大冷天的,醉了再出门容易着凉,就让大司马住这里吧。” 内侍小厮们听得都一愣,相互看看,徐小七犹豫着问:“陛下想让大司马睡哪里……” 还能睡哪,立政殿和思贤殿一样,就只有一间主卧。 姬安一挥手:“背到我床上去,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他都发了话,众人只得伺候着上官钧睡到姬安床上。 姬安洗漱好,也上了床,先躺着看书。 旁边是睡着的上官钧,这情形就和以前两人一块住时一模一样。 姬安看到犯困,吹熄蜡烛,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睡意上涌,他就沉入梦乡。 安静的卧房内,只有两道轻浅的气息声。 上官钧睁开眼睛,侧身去看姬安。 姬安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又靠过来搂住了上官钧。 上官钧在黑暗中细细观察姬安,确定姬安已经睡熟,微微笑了笑。 随后,他凑过去,将唇贴在姬安唇瓣上。 亲了片刻,再舔一下。 的确,感觉挺好。 上官钧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第84章 催婚 姬安被系统闹钟唤醒。 神智尚在迷糊之间,先是感觉今天的被窝格外地暖,再是感觉好像腰上压着什么东西,而且……似乎身旁有另一道呼吸声? 最后这个认知让姬安惊了下,连忙努力睁开眼睛。 就发现上官钧的脸近在咫尺。 至于姬安自己……又扒在了上官钧身上。 一瞬间,姬安有点时间错乱感。这场景太过熟悉,甚至让他有一刹那怀疑自己当上皇帝是不是个梦。 不过,姬安很快发现到一点点不同——上官钧的一条手臂压在自己腰上。 这个发现又让姬安脑子嗡了下——不会是上官钧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扒着他了吧?以前用过的那个“被子漏风”的藉口,这回还能糊弄过去吗…… 姬安暗暗深吸口气,对自己说——别慌,现在和上官钧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不就是自己睡相差点,顶多被嘲上两句,没大事! 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接着想到——不对啊,如果上官钧半夜发现了,那应该会把自己推开。现在不仅没推开,还架了一条手臂上来,应该只是翻身之后感觉手没处放的自然反应…… 逻辑在这里顺畅了,姬安才终于放下心来。 自从山中遇险,他又坦诚了“百宝囊”,共历生死与共享秘密,令两人达到空前的融洽和谐。姬安可不希望因为自己无意中越界这点小事,就又惹出不必要的不愉快,进而产生隔阂。 安心之后,姬安一边盯着上官钧,一边捏起他手腕,尽量轻悄地将他手臂从自己腰上拿下去,再收回自己手脚慢慢往后挪,同时在心里祈祷着“别醒、千万别醒”。 万幸,直到姬安揭开被子坐起身,上官钧依旧闭着眼睛。 姬安长长吁口气。 他回身在床里拿起件衣服披上,再转回来,刚要起身,就看见上官钧眼皮动了动。 姬安担心吵醒他,停下动作想等一等。 不过,上官钧已经醒了,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上方片刻,又转眼看向姬安。 他还开口问:“陛下起这么早?” 房间里还一片黑暗,他会这么问也不奇怪。 只是,这道沙哑又低沉的声音钻进耳中,姬安都感觉心脏情不自禁地颤了颤——一大早上听到这种勾人的声线,简直就是一大考验! 第147章 姬安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回道:“今日齐万生和师晟出发去图国,我想去送一送。”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官钧的声音带的,姬安的声音都跟著有点哑。 上官钧蹙下眉,撑坐起身,先提被子盖到姬安胸前。 姬安愣了下。 上官钧却已经回身,拉动唤人铃,一边说:“夜里暖墙烧得不够,等外头添一把柴,陛下再起来。” 姬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上官钧下床点上蜡烛,隐隐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上官钧披了衣,又问:“陛下想送人,可先和他们说过?” 姬安被拉回神,摇摇头:“我担心起不来,让他们等着反而耽误了。” 这时,内侍小厮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上官钧就吩咐:“海晏跑一趟明兴门,若是见到去图国的使团队伍,让齐万生和师晟等一等陛下。” 海晏应过一声,立刻转身出去。 上官钧感觉到屋里变暖,又对姬安道:“陛下下来吧。” 姬安仔细看看他,才一边挪开被子下床,一边问:“你难受吗?昨晚不是喝醉了。” 上官钧淡然道:“无事,我酒醉都是睡一觉便好。” 顿了下,补充一句:“和陛下一样。” 只是,姬安总觉得这话里带着笑意。可惜上官钧说完就转身洗漱了,没能看清他什么表情。 姬安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琢磨出具体哪里不对劲,也就放到了一边。 使团出发赶早,姬安没有磨蹭,快速洗漱更衣,头发都来不及扎,只让人给自己戴上帽子就赶紧出发。 雪还在下,只是比昨天小了许多。 上官钧跟着姬安出门,再跟着他走到车边。 姬安奇怪地问:“大司马也去?” 上官钧不解地回道:“不然我何必起这么早。” 姬安动动嘴,想说“我以为你要回思贤殿”,但先被上官钧催促着上车,也就把话吞回去,进到车里。 这辆虽是微服出门用的小车,不过内侍们准备得充分。车里燃着炉子,烤得车内暖烘烘的,小案旁还摆着个保温食盒,方便在路上用些吃食。 只是,车子小,上官钧也坐进来之后,想再加一个人伺候就显得挤了。 上官钧看随行的羽林卫都已准备好,吩咐道:“不用上人了,走吧。” 车门合上,车身微微摇晃着动起来。 姬安玩笑道:“大司马不让内侍上来,谁伺候我用膳。” 上官钧推开食盒盖,从里面拿出碗筷和杯子,再提起炉子上的小壶倒上水,然后抬眼看姬安:“陛下是需要我喂水,还是喂包子鸡蛋?” 姬安看他像是真要拿着杯子起身,连忙坐直了伸手去接:“不敢劳烦大司马,还是我自己来。” 接过杯子之时,姬安似乎还看到上官钧脸上露出些许惋惜,心头又没来由地颤动了下。 * 齐万生和师晟的确出发得很早,城门还没开,就先一步带队来到城东的明兴门排队,等着一开门就出城。 京城每处城门附近都非常热闹,哪怕天色还很早,路边都摆了不少卖吃食的摊子。使团众人赶着过来,此时也就在这些小摊上买些热乎的早饭。 师晟包了几个肉饼,再拿上两碗胡辣汤,回到齐万生搭的车上,递一碗给他:“小心烫。” 齐万生一边伸手接,一边小声抱怨一句:“大早上就吃辣的。” 师晟一愣,手下就没松劲:“那去给你换碗清汤?” 齐万生:“算了,别耽误时间。” 师晟不太放心:“真没事?” 齐万生用力接过碗:“没事,又不是昨晚,都过了一天。” 师晟挠挠头:“下回我记着了。刚就想着喝这个能热乎得久一点……” 齐万生瞪他一眼:“赶紧吃!” 师晟一笑,再把肉饼也摆上桌。 两人分吃完,师晟把碗拿回给摊主,再买了盆热水回来,和齐万生一同洗手。 师晟见齐万生拿出的是冬至那天获赐的小块肥皂,笑道:“怎么不用陛下送的香皂。” 齐万生:“香皂留着洗脸和洗澡,洗手先用这个。” 两人洗好手,师晟提醒:“搽手脂。” 齐万生又拿出装手脂的小罐,挖出一点抹在自己手背,再挖出一点,倾身给师晟手背上抹。 师晟顺势凑到他脸颊边嗅一嗅:“还是香皂的香好闻。” 齐万生笑道:“十贯一块,能不好闻嘛。你买的这手脂才几个钱。” 师晟啧一声:“我要是买贵的,你又得念叨我。” 齐万生:“等三年后回来,我应该就能升到朝参官,那时便可以用得上一些好东西。” 朝参官,就是可以参加常朝的官员。在文官当中,有没有上朝资格是一个分水岭,除了薪俸补贴都会大增之外,只要平常能上朝,再往上升的机会也会大得多。 师晟低声道:“光陛下交给我们的那些东西,若是操作得好,回来都够我们在京中买座宅子了。再加上我们的薪俸,还能雇上一两个人手在家中打杂。” 齐万生:“但愿吧。”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有人在车外唤:“齐大使、师校尉。” 师晟推开车门,见竟然是上官钧的心腹小厮海晏,忙问:“可是大司马有吩咐。” 海晏走近,小声说:“陛下说要来送送两位,还请你们等上一等。” 师晟和齐万生不由得对视一眼,都有些受宠若惊。 姬安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城门刚开,姬安的小车就来到了。 师晟认出车旁眼熟的护卫,让手下先拉马车去检查,自己和齐万生去了姬安的车上。 这车小,收起桌案,还把炉子搬出车外,才坐下了四个人。 姬安先勉励两人几句,又笑着说:“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写信回来,能办的我都会给办了。” 齐万生忙拱手道谢:“谢陛下厚爱,臣记下了。” 姬安想了想,又说:“那些东西你们不用有负担,能卖就卖,卖不了就明年和愚人金一起拉回来,没事。” 齐万生和师晟都笑着应了是。 姬安也不耽误他们出发,这便放两人走了。 齐万生和师晟下了车,并肩走出一段,突有所感,都回头看去。 就见姬安探出小半边身在车窗外,正望着这边。见两人回看,还抬手挥了挥。 齐万生和师晟也抬手挥挥,才转身继续走。 师晟凑到齐万生耳边小声说:“我感觉陛下挺喜欢你的。” 齐万生瞥他一眼:“大概是因为,我在陛下龙潜之时就先与他接触过,也算一种缘分。” 两人回忆起那一回天牢相会,不禁会心一笑。 这边车里,上官钧提醒:“陛下,再不回宫就要耽误上朝了。” 姬安缩回身,敲敲车厢:“走吧。” 车子动起来,慢慢调头回宫。 上官钧打开案桌,再提壶倒杯水,一边递给姬安,一边随意似地问:“陛下很喜欢齐万生?” 姬安捧着暖暖的杯子,点点头:“应该说,他俩我都喜欢。可惜先前太忙,没机会有更多的私交。等他们三年后回来,希望能有机会。” 上官钧注视着他:“为什么?” 姬安试图蒙混:“投缘呗,交朋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上官钧却依旧追问:“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 姬安只得承认:“你硬要问的话,的确是原因之一,他们的不离不弃、相互扶持让我很欣赏他们。” 上官钧点下头,这才转个话题:“陛下刚才说的,让他们卖的东西,是指那批香皂吗。” 姬安却笑着摇摇头:“香皂我不担心,他们没带多少,肯定能卖得完。刚才我说的,是从内库里拿的东西。” 上官钧微愣,才反应过来:“和给罗天瑞送去的那些一样?” 姬安这才点头:“嗯,希望能多卖几个钱。” 先前清点内库,他就想着变卖一些没有用的东西。这回就挑出一些小件的,磨掉宫中的印记,一部分给罗天瑞送去,一部分让齐万生和师晟带去图国都城。 姬安给香皂和每样东西都定了底价,超出底价的部分就大方地给出提成。只要他们有本事把价钱卖得越高,自己也就能赚得越多。 此时姬安还忍不住感叹一句:“有不少大件的东西,不好运到远处去卖,在京里又感觉卖不上价,可惜了。” 上官钧不由得问:“陛下缺钱?” 姬安:“目前倒还没有,不过谁会嫌钱多呢。那些死物我又用不着,能换来钱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 上官钧:“既然还不缺,就不要贱卖。” 姬安一笑:“那当然的,吃啥都不能吃亏。” 上官钧看着他上扬的唇角,眼中禁不住升起笑意。 *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宫里,照旧上朝、开会。 第148章 政事堂议事结束,上官钧骑马回了枢密院。 刘叔圭和枢密副使步行,落在后方。 枢密副使低声问:“叔圭,昨日大司马找你了吗?” 刘叔圭:“估计等下就会找。” 前日晚上,刘叔圭得知上官钧拒绝纳妾之后,就转告了枢密副使,上官钧现在似乎还没有成家之意。不过那样的试探瞒不过上官钧,刘叔圭早已准备好会被上官钧找去训斥。 枢密副使拍拍他肩膀:“累你受骂,回头请你一顿。” 刘叔圭摇下头:“无碍。” 他作为上官钧曾经的伴读,追随上官钧已有许多年,对上官钧的脾气还是摸得颇为清楚,知道上官钧的底线在哪里,那样的试探还不至于真惹怒上官钧。 枢密副使看看四周,再小声道:“我后来想了想,大司马只是拒了妾,那若是正经提亲,会不会还有希望……” 刘叔圭看他一眼:“如果大司马有意娶妻,他的拒绝话语会是‘未有妻室不纳妾’。他没提到这个,以下官对他的了解,当是他没有娶妻之意。杨公若不相信,可找个媒人试一试。” 枢密副使露出惋惜的模样,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还是不要惹得大司马不高兴。”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枢密院,果然立刻有人来传话说上官钧找刘叔圭。 刘叔圭便去了上官钧的值房。 上官钧抬眼一扫,复又垂眼:“关上门,过来。” 刘叔圭回身关门,再走到上官钧桌前。 上官钧一边看文书一边说:“坐吧。” 刘叔圭愣了下——今日是来挨骂,还以为这待遇没了,没想到还能有个座。 他侧身坐下,先躬身认了错:“是下官多嘴。” 上官钧目光还在文书上,只道:“说说起因。” 那个官员的确是想给上官钧送妾,但必然不会如此冒失就直接去找上官钧说。这种事总会先探探口风,而要探上官钧的意思,自然是寻刘叔圭最合理。 上官钧知道刘叔圭肯定给了那官员暗示,可刘叔圭并不是多事的性子,所以背后必然还有别的原因。而刘叔圭之所以不直接来问,却要绕这么个弯子,大概是想顺势施个苦肉计,再被别人问起也好推脱。 刘叔圭果然诚实回道:“杨公想探探大司马的意思,他有孙女待字闺中。” 上官钧这才再次抬眼。 刘叔圭续道:“刚才下官探过他,他像是已经放弃了。” 上官钧倒也没恼,只说:“若再有人找你,你知道怎么回答了。” 刘叔圭:“‘大司马的私事,下官不敢妄猜。’” 上官钧却道:“直说,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刘叔圭眼中闪过一道诧异——这话里竟然连个时限词都没有?但也立刻应了是。 上官钧再说:“若是有人向你打探我对陛下婚事的态度,你就说……” 刘叔圭低着头仔细听,却是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下文,不由得悄悄抬眼。 恰在这时,上官钧开口续道:“就说——我不会过问陛下的婚事。” 刘叔圭先是一愣,又连忙再应一声是。 上官钧继续看文书:“行了,去忙吧。” 刘叔圭便站起身,行礼告退。 刚走几步,又被上官钧叫住,转回身去。 就见上官钧看着这边问:“叔圭,我记得,你成亲好几年了吧。” 刘叔圭猜不透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点头道:“下官成婚已有六载。” 上官钧:“没纳妾吗?” 刘叔圭极快地蹙了下眉,躬身道:“大司马,下官与内子琴瑟和鸣,有妻足矣,容不下旁人。” 上官钧倒是笑了下:“我记得你四年前也这么说过。” 当年有人想走刘叔圭的门路,求上官钧办事,就给刘叔圭送女人。那时刘叔圭便是如此拒绝,恰好被上官钧听见。 刘叔圭也想起了那事,不由得一笑:“原来大司马还记得。” 上官钧:“四年过去依旧如此,看来你们夫妇的确伉俪情深。” 刘叔圭神色变得柔和:“她许我一生,我自当许她一世。” 上官钧点下头,温声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刘叔圭再次告退。 看着重新关上的门,上官钧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腰间玉佩,细细摩挲。 这是他加冠之时上官太后送他的,平日里都会戴着这一块。 早上送走齐万生和师晟,刚才又听刘叔圭那么说,每当这种时候,上官钧就忍不住会想起姑母。 朝野都赞颂先帝后情深,但在上官钧的视角中,真实情况其实和外人以为的有差别。 上官钧至今还记得,在他十岁那年,先帝后有过一次争吵,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两人不和。当时上官钧在里屋休息,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醒。 后来回想起来,应该是先帝和群臣争过继上官钧立为太子一事最为激烈的时候,两方一直僵持不下,最后是上官太后出面劝阻先帝。 那时,上官钧听到姑母说:“我知道陛下心中对我与上官家有愧,想要补偿。但陛下该知道,在你当初决定纳妾求子以争储位之时,你我就已经回不到当初。” 上官太后说完这话之后,先帝沉默了许久。接着没多久,先帝就向宗室与群臣妥协,同意选宗室诸子过继。 那以后,先帝后依旧是恩爱如常,对上官钧的疼爱甚至更甚从前。但上官钧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上官太后的确更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而先帝则像是甘愿自溺于水中,想要搅乱那一池平静。 再后来,有一回上官太后找上官钧谈他的婚事。上官钧听得出来,劝婚该是先帝的意思,不过在他郑重表明态度之后,上官太后就没有多劝,姑侄两人聊起了家常。 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当年上官钧听到的争吵。上官钧看姑母依旧平静,忍不住问:“姑母对陛下,究竟如何想?” 上官太后慈爱地看着他,慢慢说:“等你遇到了心仪之人,就会明白,那种情不自禁想要独占对方一切的心情。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要真有哪一方能容下,无非就是不够爱罢了。 “我依旧敬重与爱戴陛下,也知道我在陛下心中是第一位的。但,覆水难收。哪怕他当年做出选择时也很痛苦,可破裂了的东西,现在便是拼得再贴合,终究抹不去那条缝。这也是我坐上后位的代价。” 此时,上官钧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姑母当时的神色与语气。 他垂着眼,摩挲着玉佩的手指久久未停。 ○● 姬安的“秘书室”里,点著明亮的烛火,众人安静地工作着。 有两人起身,拿起桌上的几本奏疏,都走到屋中角落堆栈的两摞奏疏前。 两人相互看看对方手上的奏疏。 一人问:“你那也还有啊。” 另一人答:“可不是,三本呢。” 两人将手中奏疏放在那两摞奏疏上,一同转过身,到温着水的炉子边烤烤火,顺便喝杯热茶。 也忍不住低声议论几句。 “你说,要是上奏的臣子们知道,陛下压根不会看他们那些劝他选后纳妃的奏疏,会作何感想。” “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些奏疏通通被留中不发,他们也该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都过去了好几日,礼部劝也就算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不消停。” “也可以理解。陛下现在青春年少,又身边无人,正是最好的时机。有野心的,谁不想趁着现在当国丈。” “你是不是忘了,陛下身旁可还有……” 最后“大司马”三字是口型。 另一人会意,更小声地说:“那位难道不会更希望陛下早日有孩子?” 前一人抿着嘴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人喝完茶,也就结束闲谈,回去继续忙活。 这个时候,政事堂中,终于有人耐不住问了姬安。 此时议事结束,姬安起身正要离开,庞侍中闲话般地笑说:“陛下已正式登基,不知准备何时充实后宫。上回陛下赏赐的香皂甚是好用,臣与拙荆都盼着陛下大婚,再得一回赏。” 姬安抬眼看过去,再扫一眼其余众人,莞尔回道:“婚事不急。香皂倒是不用等太久,过年便会有。” 说完,转身离开。上官钧也跟在他身后。 众人不由得相互对视几眼。 左仆射问:“叔圭,对陛下的婚事,你可听大司马说过什么?” 刘叔圭镇定回道:“大司马的确与下官提过,他不会过问陛下的婚事。” 说完,抱个团揖,率先离开。枢密副使对众人笑笑,也走出了屋。 中书令吕绅和左仆射潘济留到了最后。 潘济凑到吕绅身边,小小声说:“陛下担心有了孩子自己就有危险,不愿马上选妃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司马那是什么意思?等着想当外戚的人自己跳出来,好一网打尽?为什么不直接送他的人上去,更好控制陛下?” 第149章 吕绅沉默片刻,才低声回:“陛下怕是还分不清,谁是大司马的人,谁又能真正给他助力。” 潘济若有所思:“那得先让陛下知道,有人是真心支持他……” 而外头,一同回门下省的两位侍中也在一路说着话。 庞侍中担忧道:“陛下这般对后宫避而不谈,我真担心会不会又像先帝那样一直膝下空虚……” 韦侍中劝他:“陛下尚且年轻,也不用这般着急。” 庞侍中:“但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人写奏疏劝,全都留中了。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本是人之常情。哪怕陛下暂时不想有子嗣,那也是下一步,总不会连娶妻都不想,何况外戚也是一个助力。” 韦侍中想了想,也点头:“你说的的确也有道理……” 两人一边在雪中走着,一边低声商量。 * 今日又下了雪。 所以姬安又念起火锅,中午留了上官钧一同吃饭。 当然,这一回没有上酒。 姬安沾着辣椒粉,可惜地说:“就快吃完了吧,得等你庄子种出来,才能再吃到这么纯正的辣味了。” 上官钧看他辣得额角冒了汗,拿出手帕,伸手过去替他擦一擦。 姬安一愣,连忙抬手接过手帕:“谢谢,我自己来。” 上官钧收回手,捞了一勺菜倒进姬安碗中,顺口似地问:“陛下这几日留了多少本催婚的奏疏。” 姬安:“不知道,我直接让他们不用给我。”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后宫事关国祚,不给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光是压着,恐怕消停不了。” 姬安也捞了一勺菜给上官钧,表情轻松地说:“我知道。等他们忍不住当面提的时候,我会正面答覆他们。” 上官钧犹豫片刻,还是问:“不说现在,陛下可有想过何时成婚。” 姬安却是答得干脆:“这哪里说得准,得我找到那个我想成婚的人啊。” 上官钧想起姬安改造的后宫,再问:“陛下独留了元德殿,是准备只娶皇后一人?” 姬安想也没想:“那当然。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足矣。” 上官钧默念着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微微眯眼:“若皇后膝下无子……” 姬安诧异地抬眼看看他:“那我不就是例子吗。” 上官钧一愣。 姬安:“过继宗室子啊。” 上官钧捏着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姬安再给上官钧捞了一勺肉,笑着问:“大司马不成婚,是不是也在等待有缘人。” 上官钧看着他微微弯起的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 正如上官钧所说,选后纳妃的事,姬安光压是压不住的。 翌日早朝,礼部尚书当朝上奏,祈请天子采选良家女充实后宫,早诞子嗣,以安民心。 随后,又有一位翰林院大儒出列,引经据典地长篇大论,内核思想就是一个——广开后宫、开枝散叶是皇帝义不容辞、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早生孩子、多生孩子就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姬安看着这大儒有点眼熟,好像是先前帮自己写过祭文的一个。当时听他说话,似乎还和原主有点瓜葛,就在原主记忆中翻找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人竟是以前教皇子们文化课的夫子,也是卢雍的老师。 发现这一点,姬安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等这位大儒慷慨激昂地说完一番大道理,姬安换了个靠软枕的姿势,悠悠开口:“诸位爱卿皆知,冬至那日祭天,有一束天光照到了朕。” 下方群臣都为他这个突兀的话题一愣。 姬安续道:“当时光里有一道声音,是上苍在教朕一套延年益寿的修炼之法。但这套功法练成前,不可近女色。所以,朕暂时不会娶妻。至于国祚,诸位不用担心,只要朕勤修功法,自会长命百岁。” 这话一出,殿中一片安静。 不管群臣信与不信,姬安给的理由已经堵死了他们的劝谏之路。 要是继续劝娶妻——是不想让天子修炼功法,看不得天子长命百岁? 要是从子嗣角度劝——那不仅是盼着天子不能长命百岁,更是这么早就惦记上太子,有何居心? 甚至连功法内容都不能问——上苍传给天子的功法都敢打听,是觉得自己也有资格练一练? 一时之间,群臣都说不出话来。 姬安满意一笑——正面打不过,那就开辟第二战场,把敌人拉进自己的节奏。 他垂眼去看坐在玉阶下的上官钧,再拉上一个证人:“当日大司马也被那束天光照到,应当也听到了最后一段。” 上官钧抬眼看来,眼中不禁带上笑意,起身回道:“陛下说的是,臣的确听见了。” 第85章 旬报 姬安的这一招简直就是全方位立体防御,满朝臣子都想不出破解之法,最后成功地将充实后宫一事压后再议。 至于什么时候再议,就看姬安什么时候愿意“修炼有成”了。 当然,姬安也知道,估计没人会信自己编出来的鬼话。但那些别有心思的臣子心里不信,偏偏又没法证伪的憋屈,让姬安想想就觉得非常舒坦。 于是,今日的早朝就在这种有点诡异的气氛中继续,直至结束。 退朝之时,上官钧起身跟去了姬安的休息室。 上官钧找姬安,向来是通传,并非禀报。也就是说,直接就能进,不用等姬安同意。甚至像现在,他还可以示意门外的值守宦官不用通传,抬脚便进去了。 休息室里除了姬安,还有郑永、洪大福和关忠。姬安闭眼趴在榻上,洪大福正挽袖子。 三名内侍见到他,连忙行礼。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脸上,示意三人不要出声,直接走到了榻边。 洪大福原本站在榻前,此时见上官钧径直走向自己这里,惊得下意识让开位置。 上官钧没看他,直接侧坐在榻边,抬手压在姬安腰上。 姬安嘶了一声,转过头来:“怎么是你。” 上官钧缓缓揉捏他的后腰,一边道:“陛下都没听出我的脚步声。” 姬安重新把头压回软枕上:“想事情呢,没留神,还当有人送东西进来。” 上官钧目光转向郑永:“陛下龙椅上有只软枕该换了。” 先前他就看到,有只软枕塌了支撑不住,姬安换了好几回姿势,就猜到姬安的腰估计又要累。 郑永忙应道:“是,奴今日便换好。” 说完,又对洪大福和关忠使个眼色,示意两人跟着自己出去,再将门关上。 直到出门,洪大福都没缓过劲来,满脸不可思议地小声问郑永:“大司马他……我不是做梦吧……” 郑永扫一眼两人:“你们都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应该不用我叮嘱了。” 洪大福和关忠对视一眼,压着吃惊点了点头。 屋内,上官钧带着笑意在说:“陛下是如何想到那种说词。” 姬安也翘起唇角:“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上官钧:“陛下难道觉得会有人信。” 姬安哈哈一笑:“我就喜欢看他们又不信、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上官钧不禁感叹:“陛下的招术,每一次都这么出人意料。” 姬安耸下肩:“只是照着他们的思路,反过来对付他们而已。不就是想道德绑架我嘛,升调子、扣帽子,又不是只有他们能用。” 上官钧提醒:“但陛下既然那么说了,就得坚持好好锻炼,别生了病,回头被人逮着机会说陛下练的功法不行。” 姬安晃晃脑袋:“那不会。你忘了我有百宝囊,要有什么伤什么病它会帮我治。你也是,所以你可以对外说,是跟着我一同练功法。” 上官钧按在姬安后腰的手指用了些力:“这个怎么没给陛下治好。” 姬安顿时抽口气:“腰肌劳损……它不属于伤病……” 上官钧强调:“多锻炼。” 姬安只得应道:“是是是。” 两人正说着话,姬安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系统弹窗。 正中央明显的那个是——【创办首个综合类刊物并全国发行,获得10000能量,10000国运值。】 姬安一眼扫过去,目光先看见那一排的0,心就猛跳一下。再细看清了内容,差点整个人蹦起来。 上官钧感受到他突然肌肉紧绷,停下动作去看他神色:“怎么了?” 姬安还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恍惚感:“刚才……百宝囊……给我结了好多、好多‘钱’……” 上官钧挑下眉:“陛下又做了什么?” 姬安:“今日发行第一期《大盛旬报》……”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发个刊物就能拿到双10000。哪怕不像推广肥皂时那样,每一份都算“钱”,可光这个一性次收入就够他震惊的了。 上官钧才想起来,姬安筹备了月余的《旬报》终于推出,定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这三日发刊。 第150章 他问:“陛下这里可有,我也看看。” 姬安坐起身:“先去政事堂开会吧,中午我让人给你送一册过去。” 说是“旬报”,但受限于现在的排版印刷技术,其实制作出来是一本小册子。 上官钧闻言,便站起身,还顺势扶了下榻的姬安一把。 姬安正在看另一个弹窗,很自然地藉着他的力站起。 另一个弹窗的内容是——【国运值达到10000,开放基于国运值的模块开发权限。】 姬安看得不是很明白,不过现在他还有工作,就先放到一边,准备有空时再去研究规则。 ○● 启阳知府庄洵回到府衙,先将左右少尹招来,简单说了下今日朝议的事,尤其是那一件“天子得上苍传授修炼功法,为练功法暂不娶妻”。 先前他们已经预想到天子登基后有可能要采选,做了一些准备。 毕竟上回宫中采选已经是十几年前,要充实后宫,自然会跟着补充一批年轻的宫女,好伺候新入宫的妃子们。而这种时候,为了提高采选质量,通常会在大府州选人,京城也是主要采选地之一。 却没想到,姬安一句话,竟然就把充实后宫给无限期延迟了,采选更是提都没提。 左右少尹听完,都不由得呆了片刻。 右少尹感慨道:“陛下这说法可真是……” 只是,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这招是妙是损,只得好笑地摇摇头。 左少尹却问:“府君,大司马是什么意思?” 庄洵:“大司马说,他在光里也听到了最后一段功法。应当是赞同陛下暂不娶妻。” 左少尹沉吟道:“这就有点……” 右少尹却说:“下官倒觉得,不用想太多。大司马是府君的座师,既然大司马现在是这个意思,府君追随便是了。若是大司马日后改了主意,那就日后再考虑。” 庄洵看他一眼,听出来他话中省了一句,完整的意思是——现在大司马和天子的决策一致,就无需多想;倘若日后大司马和天子有分歧,那时才需要考虑站队。 以前,先帝为了给上官钧培植势力,曾让上官钧担任过一次会试主考官,并且那一年里上榜的人都颇受重用。庄洵就是其中之一,会天然被划分到上官钧一系当中。 左少尹听了,也道:“也是,没必要现在就纠结。” 庄洵点下头:“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总之,采选的准备可以全停了。没别的事,都去忙吧。” 右少尹行礼退出去。 左少尹却留了一步,打听道:“府君可有听到风声,明年恩科的主考官有可能是哪一位?” 庄洵:“未曾听说。怎么,有晚辈要下场?” 左少尹笑道:“拙荆有个堂弟,今年未能考中,明年还准备下场,前两日刚进京,借宿在下官家中。” 庄洵便说:“我若听着什么消息,会记得告知你一声。” 左少尹连忙拱手道谢,又玩笑一句:“不知道圣上会不会选中府君。” 庄洵失笑:“我的资历还浅了些,圣上登基后的第一科如此重要,怎么会点得到我。” 左少尹恭维他两句,便告退出去。 庄洵也到书房处理公务。 却见书桌上放着一份《大盛旬报》。 他想起先前朝廷给府衙发过关于推广这份刊物的文书,他也安排左少尹做过一些准备工作,此时终于见到这份邸报副刊,便拿起来翻看一下。 封面正中是竖写的“大盛旬报”四个字,颇有气势。右下方有小字,写着“主编:圣天子皇帝陛下”。 庄洵在奏疏里见过姬安批覆的字,感觉这字似乎和姬安的不太像,倒是更像上官钧的。 他继续看最右方那排小字——“定价:府、州、军每份五文,县每份二文。” 庄洵禁不住嘀咕:“定这个价,得贴多少钱印。” 他翻开,头一个栏目“朝堂大事”,内容摘自先前的邸报,语言改得更为平实。主要讲新帝登基,重点写了冬至祭天时的奇光异景。后面还有姬安在山谷遇仙一事,但没细写,只说天子亲手铲除了逆党。 接着详细介绍一项朝廷的惠民政策,然后是市井、乡村趣事各一则,再是长篇话本、短篇话本各一则。 最后一部分“生活小妙招”内容比较多,介绍了茶叶蛋的做法,口罩的做法,白萝卜的种植技术,和几种堆肥技术。 庄洵看文本速度快,整本翻完,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先前的文书上说往茶馆、瓦舍去推广,中间话本的部分的确写得精彩。 总体而言,这样一份刊物卖五文钱,在他看来还是非常值的。但要向不识字的百姓推广,必然是难上加难。 庄洵想了想,让人传巡街回来的捕头问话。 他问:“《大盛旬报》在外可有反应?” 捕头详细回道:“今日上午,好些茶馆的说书人都已经说上了里头的故事,两个故事都挺叫好,不少人为了留着看而买一份《旬报》回去。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圣上祭天那个故事。” 这个庄洵倒是想得到。京城是天子脚下,前不久又才传过圣上遇仙,百姓们对圣上身上的奇事肯定最为好奇。 他再问:“你可看过《旬报》,其他内容可有听见人议论。” 捕头先答:“小人翻过一遍。” 又细想了想:“似乎没听人说起其他内容,可能时间尚短,还没人留意到那些。” 庄洵便说:“这《旬报》十日一份,日后你们巡街时留意一下风向,及时告知我。” 捕头应了是,庄洵就让他退下,自己继续办公。 待一日工作结束,庄洵下衙回家,吃晚饭之时,发现饭桌上摆着一碟子蛋白呈淡茶色的鸡蛋。 他不解地问夫人:“这是……” 夫人笑道:“茶叶蛋。你知道今日新出的《大盛旬报》不,上面写了做法,我让人照着做来试试,味道还挺好。” 庄洵一边伸筷子去夹一边说:“你也买了啊。” 夫人:“我路过茶馆,听到里面讲杜十娘的故事,又听说是《旬报》里的,就买一份回来看。写得可真好。” 庄洵附和道:“是很好。” 夫人又说:“我还看上面介绍了一种叫口罩的东西,挂在耳朵上挡口鼻,很方便,回头给你做几个。大冷天的,日后你早上去上朝时戴一戴,挡挡风雪。” 庄洵再附和道:“好,谢谢夫人。” 心下不由得想——看来,至少在京城和大州府里,这《旬报》应该还挺好推广。 * 赖大壮拿着两本书,和“后宫种地指导工作队”的同僚们一同出了宫门,回到他们的住处。 这里是管着他们的内侍监王晦的宅子,现在不仅住着他和他妹妹,还有几个同僚的亲人。 众人进了门,跟赖大壮招呼一声,便各自去自家分住的屋子。 赖大壮回到自己和妹妹住的那一处,见妹妹正在屋外缝补衣服,便道:“天光暗了,明日再做吧。先吃饭,一会儿有事。” 赖小妹应一声,将东西拿回屋收好,又去厨房端出饭菜,一边问:“一会儿什么事?” 赖大壮点上油灯,分辨一下手中两本书,先递过去一本:“王内侍说,圣上让我们看看这本书,研究一下里面的轮种技术。我们都不识字,只能等你念,一会儿吃过饭,他们就都过来听。” 赖小妹应声好,接过书,一边吃饭一边翻。 赖大壮问:“讲什么的?” 赖小妹:“你别吵,我先看。” 赖大壮无奈一笑,只得安静吃饭。 两人吃完,几位同僚也带着亲人一同过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赖妹子,那书里写的啥?王内侍说了,圣上想让我们跟着里头学,安排好怎么种东西。” “有几块地差不多可以收了,但现在这么冷,往年也没有马上就种的吧。都会放到春天,也养一养地力。” “诶,你们别说话,听赖妹子说啊。” 赖小妹便说:“这书讲轮种,就是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可以交替着种,能够以田养田,保证收成。” “这我们也知道啊,一年稻一年豆嘛。” “菜也有几种能交替种。” “诶,你们别说话,听赖妹子说完!” 赖小妹翻著书说:“这里面写得很细,用不同方法把作物分成好几种,像是深根和浅根轮种,还有什么喜肥、轻肥、绿肥轮种。” 众人顿时纷纷露出鸭子听雷的表情。 赖小妹不好意思地道:“我才翻过一遍,其实也没看懂,是今晚就要学完吗?” 赖大壮忙说:“不是不是,圣上让我们慢慢研究。我想想王内侍是怎么说的来着……‘根据书上的说法,研究常种的作物怎么轮着种,能让一块地多种出东西来。’” 第151章 众人也都安慰赖小妹慢慢来,不用着急。 这时,又有人提:“对了,另一本是什么?不是说上面有你们兄妹的文章。” 赖小妹听得吓一跳:“啊?” 赖大壮去拿出来给她:“说是什么样刊,因为登了你的文章,就给你一本。” 赖小妹先看看封面:“《大盛旬报》?” 她一页页翻,最后找到了那篇《白萝卜种植小妙招》,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哥,是最早写的那篇种萝卜的!真的印有我们的名字——‘作者:赖大壮口述,赖小妹整理成文’。” 众人一下兴奋起来,好几个妇人也不管识不识字,都凑过来看热闹:“真有啊!你们兄妹出息了!” 赖大壮看向妹妹指的那排字,盯着唯二认得的兄妹两人的名字,忍不住咧出个傻笑:“这都是圣上的恩典。” 赖小妹看了好一会儿才翻到下一篇,突然惊讶道:“咦?这里面还有讲怎么堆肥的……” 她把这一篇给众人仔细念了一回,众人同样听得非常吃惊。三种堆肥法中有两种他们没听过,趁着冬天农闲,正好可以先准备起来。 突然有人开口问:“赖妹子,你能把种萝卜和堆肥的给俺抄一份不,俺想寄回俺家村子去。俺给你钱。” 赖小妹忙说:“不用钱,我明日就给叔抄一份。” 那人道:“要的要的,费纸费墨呢。你们兄妹人都好,叔不能占你俩的便宜。” 赖小妹再看看手中《旬报》,又说:“这上面写,《旬报》可以在城中茶馆购买。咱们京城是五文一份,要不叔你直接买一份吧,比买纸墨都省。” 众人听得一愣,许多人就意动起来,五文钱对他们现在的俸禄算不得什么。 赖大壮则是翻着那本轮种书看里面的插图,叹了一句:“还是得识字啊……” 众人都心有戚戚地点头附和。 * 福吉城。 这一日,罗天瑞起床之后算算日子,大司马府的银子应该马上能到了,就决定先去码头看看情况。 大盛附近国家受大盛影响,历法都与大盛相差不大。大盛过年,别国也过年。而过年的时候,自然最好卖东西,尤其是糖这种东西。 北边的榷场要春天才开,因此罗天瑞决定先走一趟倭国,正好能赶上过年这个好时机。有福建转运使帮牵线,船他已经联系好了,现在就看最近的天气情况。 罗天瑞吃过早饭,去码头问了一圈,船家的说法都挺好,他的心情也就跟着好。回来路过一间茶馆,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惊呼声,他好奇心起,正好也饿了,就进去叫东西吃。 便听到一出“新帝祭天沐天光”。罗天瑞也听得心下称奇,以为是什么人编的故事,结果一打听,是新刊物《大盛旬报》上登的。 茶馆里有人催着说书先生讲《西游记》,罗天瑞却是找掌柜的买了一份《旬报》,发现发刊日期已经是六日前了。但从京城传到福吉,算是很快的速度。 等回到现在所住的杨微家中,正好碰到大司马府押银子的护卫们来到。罗天瑞连忙让人去制糖作坊找杨微回来,又打开信细细看。发现姬安还给自己安排了如同送钱的新活,更是开心不已。 待杨微回来,开始忙碌交接钱货之前,罗天瑞先转达了一下信中的内容:“圣上想问你要一份糖车的实验数据,推广时用得上。” 杨微一口答应:“没问题!今晚我就整理一份!圣上这糖车可真是好东西,推广开之后,产糖量至少能翻上一倍!” 罗天瑞笑道:“那是最好,明年又能往多外卖一些糖。” 说完,再翻翻信,又道:“对了,圣上还说,书里记载有一种脱色法,可以除去现在沙糖的颜色,得到洁白如雪的白糖。但他一直没有实验成功,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进京去参与实验。” 杨微一愣:“脱色?白糖?” 罗天瑞直接将那页信纸给他看:“就只写了这么几句。我出京时还不知道这事,你若想了解详情,就考虑一下进京吧。我可以给你写封信,到大司马府去找黄总管引荐。” 杨微认真道:“好,谢谢罗小哥,我考虑考虑。” ○● 十一月廿五休沐日。 姬安正在织围巾。 这活有点枯燥,姬安就让徐小七在旁边念史书,自己边听边织。 结果一走神,就被何万利提醒:“陛下,错针了。” 姬安一愣,连忙细看看,拆了前一针重织。 何万利手里也拿着棒针,旁边还放着一本书。不过他织得比姬安复杂,是一件织给姬安的毛衣。 姬安织羊毛线的事,总还是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内侍们,没几天内侍们也就知道他在给上官钧准备礼物。 何万利在这方面特别开窍,很快就学会了,姬安就买了本织毛衣的书给他。 此时姬安多放了一分心神在手上,问:“万利,你说到新年之前,我这条围巾能织得出来吗?” 何万利看看他的进度,犹豫好一会儿,才说:“围巾也没有一定的长度,到新年之前,总能围得住的。” 姬安听得失笑:“难为你想得到话帮我圆场。” 其实他织得不算很慢,只是时间少,每天晚上织上那么一两个小时。 本来休沐日可以赶一赶进度,但前两次休沐上官钧都来找他。要不就出宫逛个街,要不就到大司马府赏个梅,要不就在屋里下下棋聊聊天。玩是玩得挺开心,但围巾的进度就被拖后了。 姬安刚想到这里,关忠就飞奔进来:“陛下,大司马来了!” 姬安连忙把东西抱起来,跳下榻就往里间跑:“说我在睡觉!” 他进了屋就住床上一躺,拉被子盖过那些毛线和自己,闭上眼睛装睡。祈祷上官钧最好直接回去,今天说什么都不能再被他耽误自己的进度了! 外头何万利、关忠、徐小七也赶紧收拾好毛线,等着上官钧进来就给他行礼。 徐小七小声道:“大司马,陛下在午睡。” 上官钧扬下眉:“这还不到未时,陛下不是都睡到巳时过才起,现在还睡?” 三人垂着头没敢说话。 上官钧扫他们一眼,脱了斗篷,迳自转进内间去。 姬安听到脚步声进来,是上官钧独有的节奏,不由得有点紧张。 没一会儿,他听到上官钧坐在了床边。 下一刻,就是手指碰到额角的感觉。 姬安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加快。 那手指缓缓往下移,在眼尾处停顿片刻,再沿着脸颊渐渐下滑。 姬安心跳就跟着越来越快——这、这是干什么?!要么就直接叫醒自己,摸脸算怎么个事! 当感觉到上官钧的手指停在嘴角,似乎有要摩挲唇瓣的趋势,姬安终于装不下去,睁开了眼睛。 就见上官钧低头看着自己的脸上彷佛写着——果然在装睡。 姬安长长一叹。 上官钧收回手:“陛下若不想见我,可以直说。” 姬安:“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官钧看他片刻,起身:“打扰陛下,臣这便告退。” 姬安刚平缓点的心又是猛地一跳,连忙揭被伸手,拽住上官钧的衣袖:“真不是不想见你!” 上官钧侧身垂头看过来。 姬安竟然感觉那眼神中带着受伤的味道,看得自己心尖都颤了颤,升起一点点疼痛感。 他再叹口气,不得不认输——算了算了,别为个惊喜就搞得伤感情。 姬安轻轻扯下袖子:“你坐下,听我说。” 上官钧目光扫过他的手,这才重新坐下。 姬安放开手,撑坐起身,挠挠脸:“我在给你准备礼物。” 上官钧:“嗯,陛下说过,让我耐心等。” 姬安脸上露出点小委屈:“所以需要时间嘛……” 上官钧先是不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诧异道:“陛下是说,你亲自准备?” 姬安:“是啊,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上官钧脸上的惊讶一点点转变,渐渐化为些许不知所措:“我……” 看他这样子,姬安倒是笑了:“不过,要是因为个惊喜闹得不愉快,倒是本末倒置了。” 说完,他干脆把被子都揭开,拿出那些毛线给上官钧看:“想赶在新年之前给你织条围巾。时间有限,不能陪你出门了。你要是愿意,可以聊天下棋,我一边织。” 一边说,姬安一边动起手,笑道:“看,就是这样。我问过了,大盛还没有这种用棒针织的编织法,这围巾绝对头一份。” 上官钧目光在那双灵活动作的手上停留片刻,再转到姬安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上,一时间只感觉心里像是涨得满满的。 第86章 开发 上官钧伸手向姬安织的那一片毛织品摸去。 姬安怕棒针扎到他,连忙停下动作。 第152章 上官钧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滑过姬安手背,落在那一片洁白的织品上,缓缓抚摸。 略微有一点扎手,但柔软蓬松,贴着都能感觉到暖和。看着只是两条线简单地横竖交织而成,可或许是因为毛线比织布的线粗上许多,织成一片就和布、毯的感觉都完全不同。 上官钧重新抬眼看向姬安,目光一片柔和:“这是什么线?” 姬安给他注视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找事般低头把线扯长一些:“羊毛线。宫中消耗的羊多,我就让人把羊毛纺成粗线。现在是李太嫔在带人做这个活,她们还在琢磨着怎么改进一下纺车。” 上官钧听着姬安有点絮叨的话,禁不住唇角微扬,又道:“这种织法很特别,和羊毛毯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个,姬安总算稍微恢复了一点自在,也摸上织出的那一片,笑道:“羊毛毯虽然精美,能卖出高价,但是工艺也复杂。这个就简单了,我是想着推广一下,百姓们自己织一件毛衣,冬天穿暖和。 “其实,我还想把毛衣列入北边边军的军需品,保暖性好。不过还得讨论一下怎么供应,最方便的就是直接在当地推广织法,再向百姓收购,但不养羊的地方又不太好办。” 上官钧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顺着问:“还能织成衣服?” 姬安点头:“可以。何万利正在给我织一件,等织完了,让他也给你织一件。他对这方面特别开窍,现在都能照著书织花纹了。不像我,只会织最简单的。” 这带点懊恼的语气,让上官钧忍不住去握了下姬安的手,惹得姬安一愣,不解地回视。 上官钧松开手,温声道:“陛下织得很好。” 姬安再次感到受不住这样的注视,眼神不自觉地乱瞟:“还、还行,至少肯定不算差,不然我也送不出手……” 上官钧想到他刚才说的礼物,再问:“‘围巾’是什么?” 姬安收敛心神,把织好的一块平展开:“就是把这块继续织长,一共五六尺吧,戴的时候绕在脖子上。接触皮肤可能会痒,把里面的衣领拉高一些,隔上一层就好。” 上官钧目测一下现在的长度,大约一尺多,再想想距离新年的时间,说道:“陛下慢慢来就好,不用非要赶在新年,我很有耐心。” 姬安动作一顿,不服气地看向他:“我只是一开始慢点,现在已经织熟,速度跟上来了。离新年还有三十五天,八个休沐日,一定来得及!” 上官钧露出不放心的表情:“不可为了赶着织,就耽误休息。” 姬安:“知道,内侍们也盯着我。” 就是答太快,显得有点敷衍。 上官钧想了下,道:“一会儿我和他们说,陛下若是晚上不肯休息,过去告诉我,我过来盯着陛下睡觉。” 姬安哭笑不得:“我保证好好休息,决不会让大司马半夜里冒着寒风出门。” 上官钧点下头,起身道:“陛下还是出外间织吧,外面更亮。” 姬安就跟着他下床,上官钧帮着拿起毛线,两人一同走出外间。 三名内侍看见姬安带着东西出来,先是心里一紧,不过见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才又安下心。 姬安重新坐到榻上,吩咐:“给大司马上茶水和点心。” 内侍们给两人摆好茶水与吃食,这才退出去。 姬安喝了杯茶,继续织围巾:“你过来,原本是有什么打算?” 上官钧目光在他动着的手上停留片刻,才垂眼喝茶,一边回:“没什么,想问问陛下要不要再逛逛京中哪一片,先前不是说想逛完一百二十坊。” 姬安一笑:“那个啊,是百宝囊让我逛的,逛完了会给我算一点‘钱’。‘钱’不多,慢慢来就好,不着急。” 上官钧蹙下眉:“百宝囊还会要陛下做事?” 姬安解释:“偶尔会提示一下我,做哪些事可以算‘钱’。不是非做不可,看我自己选择。上回救那些被常仁佑拐来的女子,也是百宝囊给我的提示。” 上官钧奇道:“如此看来,还不仅仅是取出东西而已。” 姬安点头:“嗯,会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功能,我也在一直研究。” 说到这个,姬安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解锁了一个什么模块开发权限,自己都给忘了,等晚上上官钧走后可以研究研究。 上官钧倚着凭几,看姬安手中棒针规律的动作,一时都觉得颇为享受,一边看一边说:“我刚接到师晟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皇甫烈,特意跟他说了姬含思先前被绑架的事。” 姬安眼中顿时闪起八卦之光:“皇甫烈什么反应?” 上官钧:“加快了速度。所以,估计陛下这个月就能收到图国皇帝补上的生辰礼了。” 姬安:“快点来也好,不然我真怕姬含思再出事,怎么感觉他身边好像不能少于三个人似的。” 上官钧:“皇甫烈既已入我大盛国内,姬含思再出事也影响不大了,一年内总不会让他离开。” 姬安想想也是:“皇甫烈对图国皇帝的忠诚度很低,等皇甫雄死后,说不定就是图国皇帝召他回去他都未必肯。” 上官钧诧异:“很低?” 姬安:“以一百为满分计,皇甫烈只有六十,一半多一点。皇甫雄比他好一些,但也才七十。” 上官钧若有所思:“那估计图国皇帝表面对两人不错,实际还是提防猜忌,他们才心有不忿。皇甫烈会过来,除了因为姬含思,大概也有暂时退避之意。” 姬安眨眨眼:“所以说,君臣一心很重要。他们做不到,这不就有空子给我们钻了。” 上官钧给他这两下眨得心头泛痒,掩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眼睫半垂,眸色瞬间暗了些许。 姬安却浑然未觉,继续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棒针,一边续道:“不知道图国和卜察什么时候能打起来。” 上官钧拉回心神:“快了,不会拖到过年。” 又顺着话题续道:“军器监已经整顿完毕,陛下是想将人都叫进宫里来看,还是去军器监视察。” 姬安:“去军器监看看吧,正好明日不用上朝。” 上官钧提醒:“一去一回,得费上一日时间。” 姬安毫不在意:“没事,一日而已,耽搁不了多少奏疏。” 一边说,他一边开始给上官钧甩书。先是一套被姬安改过书名的《火器集锦》,上下两册。 上官钧翻开上册,越看眼神越亮。上册的内容包括各种型号的火箭车、单兵火箭筒等远程攻击火器,和以震天雷为基础的各式地雷、水。雷等触发型火器。 再看到下册,上官钧都禁不住坐直身体。下册收录的,是火铳、单兵火炮和大小不一的各种射程火炮,只看描述就可以想像得出,攻击强度又比上册的火箭更上层楼。 上官钧想起姬安曾用过的那把小小的火器,若有所思地问:“陛下曾说,你用的那把火器现在制作不出来。那这些火铳、火炮的材料,是我们现在能铸得出来的吗?” 姬安再给他甩出一本冶铁炼钢技术的:“所以我们的第一目标是先把上册那些东西造出来,同时提高冶铁炼钢的技术。等钢铁技术跟上了,就可以开始研发新火炮。 “而且,装备与训练火器都非常吃钱。光是上册那些火箭、炸雷,现在的财政情况承受起来都吃力,更别说下册里面的炮和炮弹。我也需要时间积累财力。” 上官钧看着他:“可我记得,陛下提卖糖增收,是想以此抵掉一部分百姓税收。这一进一出,要如何积累财力。” 姬安一笑:“你别当存量看啊,以大盛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走向增量的。只要百姓手里的东西多了,哪怕征税比降低,实际收到手的税还是会比以前高。反正,民生我来想办法,军队国防就你来抓。” 上官钧思索了一下他的提法:“简单来说,就是陛下要赚钱给我花?” 姬安怔愣,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样,忍不住笑道:“嗯,我赚钱给大司马花。”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郑永在门口唤了一声“陛下”。 姬安扬声:“进来。什么事?” 郑永走进来,向两人问安,接着禀道:“陛下上个月让少府弄的那个蜂窝煤做好了。” 姬安一喜:“快拿来我看看!” 郑永出去领人。 上官钧问:“‘蜂窝煤’,是煤炭?” 姬安:“把煤粉和黄泥按比例和起来,再用一个专用的模具压出形状,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上官钧不解:“为何要掺黄泥?” 姬安:“黄泥只是用来增加粘性,才能压成形,不然煤粉是散的。” 这时,郑永带着少府监任守进来,后头跟着两个拎东西的杂役宦官。 任守给两人请过安,先展示制出来的蜂窝煤。 几只黑乎乎的矮圆柱型煤块,其间有不少纵向穿透煤块的圆孔,的确和蜂窝颇有些相似,难怪会叫“蜂窝煤”。 第153章 任守开始兴高采烈地向姬安报数据,一只蜂窝煤耗多少煤,再以烧水为对比,等重蜂窝煤能比煤块、木炭多烧好几壶水。最重要的是,它烧起来还没有烟和煤灰! 上官钧听得惊讶:“没有烟和煤灰?为什么。” 姬安笑道:“其实不是没有,只是烟少,影响就不大。你看它中间那么多孔,就是增加了煤与空气的接触面,让煤能燃烧得更完全。也是因此,它产生的热量更大,比煤块、木炭更耐用。 “同样也不是没有灰,只是烧完之后它的煤渣还能保持现在这个形状,可以整块夹出炉子扔掉。这样剩在炉里的灰就很少,更方便清扫炉子。” 任守连忙点头夸:“对对对!还是陛下说得清楚!臣愚钝,理解得没有陛下那么好!” 姬安催促:“快点起来我看看。” 任守就再展示一下炉子:“这个炉子是照着蜂窝煤的大小做的。” 他用火钳夹起一块蜂窝煤,正正好能放进炉腔当中。小心地点燃之后,再夹一块蜂窝煤叠进去。 姬安提醒:“孔洞要和下面那块对齐。” 任守应着声,仔细调整好。 众人围着炉子等过一会儿,见到煤块间隐隐有火光,已经能感受到热气涌出来,并且果然没有明显的黑烟。 郑永让人去拿来一只水壶坐在炉子上,没一会儿,壶里的水就开始沸腾。 旁边的杂役宦官没忍住,惊呼一声“烧得好快”,又赶紧捂住嘴,见没人怪自己,才吁口气。 任守顺势让他提开水壶,夹出一只蜂窝煤来,一边说:“这一块能烧一到三个时辰。如果把炉口封到只留一点空,甚至能烧六个时辰,想要火大起来,只要扇搧风就行。而要它完全熄灭,得这样……” 他将煤块放到一只浅盆中,示意人浇水。随着水浇下去,这才见一阵烟升腾起来。 任守:“如果它没有自己烧完,得这样才能保证灭掉。待晾干之后,还可以继续烧。” 姬安非常满意:“好好好!这回参与制作的,每人都赏百贯!你看着安排人手,以后就换成主要供应蜂窝煤。” 任守赶紧谢恩,又递上姬安先前要求过的,煤块与炉子的详细制作手册。 姬安再吩咐郑永:“郑永统计一下宫中需要多少炉子,让少府做,今后宫里常用的,都换成蜂窝煤。” 郑永和任守都应过是,便带着东西退了出去。 姬安坐回榻上,心中一高兴,彷佛织围巾的速度都快上一些。 上官钧提壶倒上茶:“我都不知道陛下还拿出了这种好东西。” 姬安:“啊?我没和你说过?” 上官钧摇下头。 姬安想了想,好像真是:“估计事情多,一件小事而已,就给忘了。” 上官钧拿过任守留下的制作手册翻看:“这可不是小事。按照任守刚才的估算,一年下来用煤量能省下许多。制作工艺难不难,可好推广。” 姬安:“不难,就是做一批压制模具。推广难度也不大,炉子能换最好,不换其实也行,煤堆起来不倒就好。现在煤都是官营,我准备印了手册发到全国,直接做出来卖,定价比等重的煤块低一些。 “只要价格上有优势,就能吸引到百姓试用。而只要用过,就能体会到蜂窝煤的好处,耐用度更高,也就等于花的钱变少。后面等供应量上来了,官府的配给也可以统一换上蜂窝煤。” 上官钧听他已经考虑得周全,看他一边说得有条不紊,手里的棒针还一边动得飞快,心中没来由得地涌上一阵欣慰。 姬安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了,《旬报》上也可以登一下。就可惜现在《旬报》的覆盖面还不够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起来。” 听他提到《旬报》,上官钧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取出一封信:“罗天瑞的回信到了。” 姬安抬眼一扫,示意一下手上有棒针不方便看,直接问:“他说了什么?” 上官钧:“他先出发去倭国一趟,趁着新年好卖糖。” 姬安:“那的确,过年嘛,谁会不想吃上一口甜的。” 上官钧:“还提到了《旬报》。他说看上面写州治所在城应该是卖五文,但他在福吉买到的是六文。” 姬安:“只加一文钱,可以忽略不记。” 上官钧:“白州知州刚被治罪,那边暂时还不敢怎么样。其他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姬安一叹:“是啊,给县里特意定了二文,我都怕下面强买强卖不算,还提到天价。免费往各村送的那些,也不知道有多少份能真正送到。以及后面的招商,希望不会一团乱。” 按着姬安现在设计的发行方法,是在每座城中的茶馆寄卖,并免费为寄卖茶馆提供一份《旬报》。同时,每个村子也免费提供一份,由县衙向各村下发。 姬安知道执行起来必然不会那么顺利,但他也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派人监视,消息不便利就是这时代最大的局限性。 上官钧问:“头三个月陛下都要贴钱印,内库可还支持得住?” 姬安:“还行。先前不是查过一次账嘛,从原来殿中省那批人身上抄没了不少家产,够顶这一回用的。” 上官钧:“到了开春,巡察御史会走一趟,到时让他们了解一下各地的《旬报》情况,再看要不要做出调整。” 姬安点下头:“只能如此了。” 这一日,两人便这般聊着天度过,姬安的围巾终于赶上了一截进度。 用过晚饭之后,上官钧还盯着姬安锻炼一遍,才回去思贤殿。 ○● 姬安泡在微烫的浴桶里,舒服地叹口气,想起系统的新功能,打开来仔细看解说。 基于国运值的模块开发,简单来说,就是用户可以像开发软件一样自行编写程序来实现想要的功能,而让程序运转起来的“能源”,就是国运值。 如果开发的功能想要与外界有联系,那么还需要一样承载国运的“介质”。 姬安盯着那几大页规则来来回回研究几遍,最后问系统:【系统,我的《旬报》可以当那个“介质”吗?】 系统弹窗:【可以。】 姬安不禁为自己喝声彩——不愧是能赚来双10000的东西,他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说干就干,姬安立刻起身回卧房。 今天已经织了一天围巾,晚上就不继续了,他直接钻进被窝,干脆地吹了蜡烛,打开系统专注编程。 系统给的开发后台不难操作,但是所有模块功能都得姬安自己构思。 姬安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做起,毕竟现在国运值还禁不起消耗。等以后攒得多了,可以再做扩展。 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旬报》会成为一些贪官污吏的揽财工具。因此需要的第一个功能,就是感应《旬报》的发放与交易是否正常,如有异常则向系统反馈。 因为《旬报》本身承载国运,感应自身情况这一步不需要额外消耗国运值,这让姬安非常惊喜。而每次反馈,则需要消耗1国运值,姬安算了算,觉得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是大盛第四代皇帝,从王朝周期律来说,在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大震荡的情况下,通常这个时期会是王朝的第一个高峰期。开国之时的精神还没有完全被磨灭,整体的吏治相对还算清明。 但这个时期也最容易成为转折点,毕竟安稳富足几代人之后,以前的苦难被淡忘,后人的野心也就渐渐滋长,对权力与财富的追求总是没有上限的。 姬安希望,发行的那么多份《旬报》当中,反馈回来的异常能在一半之内。 而只要他能在早期把歪风扼住,也能震慑住那些官员。一两次之后,相信就都会老老实实地按规定发行推广。这样一来,姬安对后期的招商也就更有信心。 姬安带着对大盛官员们的期待忙活了一通,总算赶在平常睡觉的时间编出【《旬报》监测模块】的首个功能。 他下指令激活前两期《旬报》的监测,然后在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睡过去。 翌日,姬安刚一醒来,就先开系统看结果。 幸好,异常反馈只有1/3左右。 其中第一期的异常率又比第二期的小得多,大概因为头一回还会敷衍一下。 姬安再对比一下地点,第一期的异常地完全包括在第二期之内。 而姬安设置的异常量值,是原定价的两倍。即府州军所在城中卖到十文以上,县城中卖到四文以上,向本该免费发放的茶馆和村子要钱,才会上报异常。 反馈的表格很长,姬安干脆花了点能量,让系统给自己出了一份摺本。 这才拉响唤人铃,起身洗漱。 姬安刚梳好头换好衣服,上官钧就过来了。两人一同吃过早饭,让人传话给众宰相今日不议事,便坐上马车出发去军器监。 军器监承担重要军工用品的研发与制作,设在京城北郊皇家苑囿的山中,光是路上往返就得三个多时辰。 第154章 上官钧看姬安随着车子摇晃,问:“一个半时辰才能到,陛下要不要再补一觉。” 姬安摇摇头,掏出一份摺本递过去:“我在百宝囊里看这个。” 上官钧接过展开,诧异地念:“《旬报》推广异常反馈?” 姬安:“嗯,我昨晚研究出的一个百宝囊新功能。” 他向上官钧仔细解释一番,上官钧听得面色转变了几次,最后问:“那是不是,凡有《旬报》之处,都可以为陛下探听消息。” 姬安:“其他我还没打算去试,穷啊!那种越是神奇的功能,就越是烧‘钱’,和火器一样的。” 再次听他哭穷,上官钧原本严肃的表情都不自觉一转,眼中带上了笑意。 上官钧一边继续看摺本里列出的异常反馈,一边说:“不过,光是这一回,等下面收到陛下的申斥,想必都会吓得半死。” 试想,远在京城的天子,是如何知道自己如何处理发下来的《旬报》? 姬安:“排在后面的,看上去只是懒政。排在前面的那七个,呵,一份《旬报》竟然敢卖到五贯,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抢。这些人身上肯定事不少,得派人去细查。” 上官钧却道:“先找理由把那些人调进京里,不然钦差下去都不一定能保住命。” 敢干得如此过分的,在当地必然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程度。 姬安叹口气:“还好这样的人不多,也就七个。” 上官钧:“正常的地方不代表就一定没问题,也有可能是看不起《旬报》这点小钱。” 姬安:“哪里暴露就处理哪里,一点点来吧。”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茶水,见上官钧还在看,又道:“你别看了,车子晃,伤眼。” 上官钧闻言,回视姬安一眼,才收起了摺本。 * 宫中,中书令吕绅得知姬安与上官钧去了军器监,今日不议事,就让人将左仆射潘济找来。 潘济进了门,一边坐一边道:“没想到大司马连去军器监都带着圣上。” 吕绅沉着脸:“我们得抓紧了,要赶在明年恩科之前,将圣上拉过来,不能真让他胡乱出题。” 潘济:“你有何想法?宫中根本无处插手。我让人试探过圣上身边几个得宠的内侍,都没有人上套。” 吕绅:“自然是塞人,没有什么能比枕头风更有用。以圣上现在这般年纪,哪可能真忍得住诱惑。” 潘济一愣:“可是圣上有那个功法的藉口……” 吕绅:“圣上只说‘不近女色’。” 潘济微微瞪眼,随即又瞭然地点点头。 第87章 申斥 军器监占地很广,下辖工匠众多,已经形成了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小村落。 姬安见了高层管理人员,和武器研发人员,先听了一番他们的工作汇报。 上官钧刚刚整顿过一轮,现在能留下的都没有混子,至少听起来个个都能言之有物。 姬安花费一些能量确认过这些人都没有问题后,对上官钧点点头,上官钧就拿出那本《火器集锦》上册。 众人围着看这书,都越看越惊叹。 甚至有一个领头的老工匠,还起身向上官钧追问书的作者,非常想向作者当面请教。那状态,放到后世就是一个妥妥的科学狂人。 当听到作者已故,并无传人之时,他那瞬间的神情就像是失去了一个毕生挚友。 老工匠打叠精神,又问上官钧:“大司马,这是上册,那可是还有下册?” 上官钧倒是没瞒着,点头道:“有,但下册是以后的计画,目前先把这上册吃透就行了。” 说完,示意他身旁弟子扶他坐下,又道:“余老若想见到下册,就要好好保重身体,别那么不爱惜自己。” 余老愣过片刻,无奈又好笑地道:“大司马可真是摸到了老朽的脉门……” 姬安打开刚刚探查过的数据,仔细看了看这位余老的身体情况,还算硬朗,但也有些小毛病需要保养,便说:“这样吧,我安排一位御医,定期来给余老诊脉治疗。余老可要好好配合吃药。” 余老再次一愣,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陛下折煞老朽,老朽实当不得陛下这一声。” 姬安也示意他弟子扶他,笑道:“如何当不得,大司马能唤,我当然也可以唤。余老只要保重好自己,带领大家造出新火器,就是大盛的功臣。” 之后姬安再详细问了下余老的待遇情况,得知他没有家人,又叮嘱军器监要保证给他的肉蛋供应,还让余老有困难可以给自己写信,托御医传交就可以。 一番话说得余老和他的弟子们都有些动容。 在接下来的视察过程中,姬安甚至能感觉到一众技术人员在恭敬之外的热诚。 回程路上,连上官钧都说:“陛下一来就笼络住了最内核的人。” 姬安:“人才才是最珍贵的啊,我都想直接派人过来伺候余老,又担心他多心,以为我意在监视。” 上官钧:“陛下想到派御医,倒是正合适。而且有火器下册吊着,他应该会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换个话题道:“还好军器监的人都没有问题,尤其是那些内核的工匠。” 姬安笑道:“像常仁佑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随后,两人继续讨论起如何处置那七个用《旬报》敛财的贪官。 七个人中有六个是知县,比较好办,让上级提刑司查办即可。但有一个是宣平府的知府,恐怕当地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有常仁佑那个拖出事的前车之鉴在,上官钧这回决定快刀斩乱麻。让吏部发文叫知府进京述职,再让飞廉军乔装去送信,盯着他一出宣平府就直接拿下,同时派出钦差暗中查访。 姬安问:“剩下的那些,我直接发申斥?” 上官钧:“陛下不准备追究的话。” 姬安叹道:“贪得不多,或是懒政,事情不大不好追究,又没那么多人手一个一个查。这回就先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 因《旬报》问题要发出的申斥有八十多份,姬安寻思了下怎么找人手。 把标价二文、五文的《旬报》卖个二三十文,这点事还够不上贪赃和渎职。若是申斥的消息先传了出去,以这个时代的朝堂环境和对士人的宽容,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小题大作。 先有了这个心理预期,也就达不到姬安想要的震慑效果。 所以这事得找不会泄密的可靠人手来干。 最后姬安还是找了亲近的内侍们。 他将摺本里前头要处置那七人撕下来,只留下后面的部分。再自己写了个申斥模版,可以对着摺本上的姓名和具体事项往上套。 然后叫来徐小七、汤开泰、何万利,对三人讲了讲怎么对照模版写这个申斥信。 姬安算过。上官钧动作很快,回程路上就写好了文书和信,一回宫就让飞廉军赶在今日关城门前出发。而他这边的申斥晚发一天,也不是加急件,等信送到,那边的七个应当都被控制了,不会有影响。 详细解释完,姬安又道:“你们到奏疏房去写吧,那边桌椅笔墨齐全,比咱们殿里方便。” 奏疏房就是他的“秘书室”,徐小七现在的工作之处。立政殿这边只有姬安的书房,姬安今晚还要在这里看奏疏。 汤开泰有些犹豫:“可奴三人都离开,陛下身边不就没了人伺候。” 姬安笑道:“怎么就没人了,殿里那么多人不是,而且大福和关忠过会儿也就回来了。这事先不能漏出去,你们办我才放心。” 徐小七却说:“陛下忘了,高勉最近住在奏疏房边上,陛下还特许他晚上也能进奏疏房用书架子看书。他怕是现在就在,虽说他应当不会打探奴等做事……” 姬安听得提醒,才想起来这事。 奏疏房旁边有间休息的值房,是准备给加班出不了宫的“秘书”住。最初上官钧介绍的那两名朝请郎加班之时,就是住在那里。 高勉最近突然被房东收回租屋,一时找不到地方住,就申请在那间值房里暂住几日,直到重新租到房子。姬安不是对手下员工苛刻之人,高勉有困难,姬安也就通融了。 此时姬安想起高勉这个人,又想起正是他推荐了《旬报》主编石庭芝夫妇。人以类聚,高勉能和石庭芝成为望年交,必有性情相投之处,而且自己还探查过他的忠诚值。 想到这里,姬安就笑说:“既然他在,就拉他一块干活吧,你们也能快点干完。他住宫里我也不收他房钱,帮着抄点东西他总不会有怨言。” 三名内侍都听出来姬安颇为信任高勉,也就应了是,告退出去办事。 姬安看了一会儿奏疏,洪大福和关忠就回来了,听说书房里头没人,连忙过来伴驾听用。 听见脚步声进来,姬安抬头一看,笑道:“回来得正好,帮我磨些墨,再给茶壶里添些水。” 第155章 两人连忙应是,一人研墨一人添水。 姬安一边看奏疏,一边顺口问:“学得如何,难不难。” 关忠笑着回:“教奴二人的按摩博士说,估计奴等一个月便能出师,伺候陛下。” 按摩科是太医署医学部下四科之一,科内为首的是两名按摩博士,都学了上官钧说的那位老御医的按摩手法。姬安嫌从外头叫人不方便,就把洪大福和关忠派去学。 关忠凑趣多说了一句:“这两日奴等拿小七他们几个练习,他们都赞舒服。” 姬安也随口赞两句,提笔蘸墨时,发现洪大福还拿着朱砂墨锭在研,便道:“大福,可以了。” 洪大福一愣,赶紧停下手。 姬安瞥他一眼,一边蘸墨一边吩咐关忠:“关忠,去让膳房准备一些好消化的吃食。我让小七他们到奏疏房抄些东西,晚点你给他们送过去,那边有四个人。” 关忠连忙应是,看洪大福在,就告退去了膳房。 姬安批完手上这份奏疏,停下笔,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洪大福:“大福,坐。” 洪大福像是再次被唤回神,躬身应着“谢陛下”,像平日一般搬了张凳子坐在远处。 姬安却招招手:“坐过来些。” 洪大福一愣,连忙又挪着凳子坐到近处。 姬安温声问:“我看你这段时间似乎有心事,是有什么困难吗?” 洪大福听得瞪眼,随即赶紧站起要下跪:“奴做事不专心,请陛下责……” 姬安伸手拉住他,也打断他的话:“不说那个。你要有困难便说,我们一起想法子解决。” 洪大福微微颤抖片刻,才像是松了劲似的,整个人都软下来,抬起头带着哭腔唤一声:“陛下……” 姬安心中一叹:“坐下说。” 洪大福重新坐下,收拾一下情绪,才慢慢道:“自从奴家里人得知陛下愿放人出宫,这两月来见奴之时,都劝奴回家……可是,奴舍不得她们,也舍不得陛下……” 姬安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理解了。 一直跟着原主的这六名内侍中,洪大福和家里人关系最好,攒了银子总往家里送。 洪大福家里使银子的地方多,所以对钱看得比旁人重。当初姬安决定进大司马府之时,他之所以犹豫,也是怕跟着去了之后不能再接济家里,留在宫中至少有份保障。 这是人之常情,姬安能理解,自然也没有对那事有过芥蒂。而且原主对六名内侍都很依赖,六人也的确将原主照顾得很好。哪怕只看原主这层关系,姬安也想把六人都照顾好。 只是洪大福一进宫就分到了原主身边,不像其他几人,多少都在别处受过蹉磨,因此性子总是浮燥些。但他对姬安忠心,姬安就想着留在身边看着,他能有个好待遇,也不会犯什么错。 在姬安继位后的这两个多月里,洪大福也的确在姬安的管束下渐渐变得沉稳了一些。但到底也才十七岁,经历的事又少,回家还是留下就让他痛苦得难做选择。 姬安想了想,问:“我记得你家在的村子,离京城要走上近两日。” 洪大福点点头:“是……” 往返一次就要五天,这样洪家人还几乎月月都进京看洪大福,看得出来一家人是真的亲。 姬安再问:“你家在村里还有地吗?” 洪大福虽然对这问题不解,但还是摇摇头:“早就没了,现在赁着地种……当初卖完了地,奴才进的宫……” 姬安:“你家里是只有你姐夫一个壮劳力下地吧。” 洪大福:“奴姐姐也能下地,奴姐夫是流民落户,这边没有亲人。奴娘亲做不得重活,不过也能带着弟妹帮着干点杂活。” 姬安:“那你要是回了家,你家里可就少你现在这份月银了。” 洪大福现在月银领得比以前高许多,这同样是他难以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一。 姬安继续道:“你家里没地,若你回去了,是想买地还是多赁些地种。” 洪大福沉默不语。肯定是想买地的,庄户人家有地心里才踏实。但京城附近的地,又哪里轮得到普通百姓去买。凡有卖地者,哪个不是身上背着债实在还不上才卖,那就得先卖给债主。 当然,如果洪大福回去藉着曾经天子近侍的身份硬买,也不一定就买不到。但他这两个月跟在姬安身边,看着姬安的行事风格,知道姬安绝不会容忍这种事,要是被人报上来,他一家都落不着好。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洪大福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姬安只看表情就能把他心中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再问:“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家里人都接到京中来。” 洪大福再次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姬安:“接来京中?” 姬安:“京中房租不算贵,许多百姓都是租房过日子。而且京中繁华,能赚钱的路子也多。你姐夫妇都可以找活,你娘还可以卖卖茶叶蛋一类的小食,再有你照应,应当可以过得不错,还能常相见。” 洪大福听得渐渐睁大眼,心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像起那样的情景。 姬安一笑,放着他慢慢想,转身继续看奏疏。 先前洪家人没想过进京,或许是不离故土的老思想,也或许是对进京讨生活没底。但既然姬安现在给了这么一句话,显然就是日后会看顾一二的态度,能让洪家人不再有后顾之忧。 过了好一会儿,洪大福突然起身向姬安跪下:“奴叩谢陛下恩典!” 姬安无奈一笑:“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跪我的。” 洪大福连忙爬起身,恢复了平常的笑模样:“奴一定让家里人给陛下立个长生牌位!” * 另一边,徐小七带着汤开泰和何万利来到永昌殿奏疏房。 在外头就能看见里面有烛火的光,推门进去,果然见高勉坐在他那张桌后看书,旁边还摆着个温水的小炉子取暖。 高勉见到三人进来,脸上闪过诧异,站起身来。 徐小七没等他问,主动说了姬安吩咐的事,要和他一同分工。 高勉听得更为吃惊。不过天子有令,他自然是要照办。 徐小七给汤开泰和何万利指了两个位,再将写著名单的摺本撕成四份,给每人分一份。 高勉看着徐小七手中那份名单,心下颇有些复杂。 《旬报》的具体发行方式,姬安没有对外公布,不过和石庭芝夫妇提过,高勉又是从他们那里听来。 当时石庭芝和高勉的感想都是——圣上毕竟还是久居宫中,对基层的执行能力不了解。他们还曾担忧过,不知道这《旬报》能办上几期。 但现在看着这份名单,高勉才发现——是他们小瞧了圣上。 尽管他不知道姬安这份名单是怎么来的,但很显然,姬安对《旬报》的发行监管得非常到位。 这时,徐小七给高勉递来一份。 高勉接过,看见这一份里的一个地名——关州。 他悄悄瞥一眼徐小七,状似诧异地自语:“关州……” 三名内侍都下意识抬眼看他。 高勉忙道:“我就是关州人,没想到……” 何万利笑道:“你是关州的啊,那和小七是同乡,小七也是关州的。” 高勉转头看向徐小七,顺着说:“原来徐内侍也是,那还真是同乡。难怪我听你说话,有时会觉得带一点熟悉的口音。” 徐小七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主动和人攀谈,点头道:“我是,不过很小就进宫了。” 高勉没有再多说,只对徐小七笑了下。 四人分完任务,再一同看看姬安给的申斥模版,就分到各自桌上开工。 汤开泰和何万利写完一份,都不太放心地拿过来给徐小七帮忙看看。 徐小七看过,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唤旁边位子的高勉:“高给事郎……” 高勉抬头看来,又一笑:“徐内侍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你我同僚,不用这般客气。” 徐小七却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能当面直呼其名,不过高勉都开了这个口,他就换了个折中的叫法:“高公子,可否替我们看一看。” 这里就高勉一个正经文人,给高勉看过也放心些。 高勉没推辞,接过徐小七三人写的细看一遍,点头道:“没有问题。” 三人谢过他,又各自继续。 四个人写八十多份,工作量不算大。尤其高勉和徐小七两个动惯笔的人,写完自己的份,还帮着汤开泰和何万利写了一些。 刚写完,关忠带着人来送宵夜。众人热闹地吃完一顿,内侍们才离开。 高勉也没再多留,提着炉子和水壶回了旁边值房。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踱了几圈,最后,从被缛下翻出一只小匣子,用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锁。 匣子里,是一片撕下来的染血衣角。 高勉久久地看着那血迹,映着烛光的眼睛里,彷佛真有一小簇火在不断跳跃。 第156章 ○● 某处县衙。 天高皇帝远,知县睡到日上三竿才上衙,先招来县丞问今日有什么事。 县丞禀过一通,最后道:“还有一封圣上发给堂翁的信,下官没拆。” 知县听得一愣:“圣上给我的信?” 县丞:“信封上是这么写的。” 知县低头看桌面,果然见到一封信,拿起来拆开,一边说:“不会是什么江湖骗术吧,圣上怎么会给我写信……”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哑了下去,眼睛也越瞪越大,最后更是猛地站起身,直唤县丞:“快快快,你快看看这信!” 县丞见他这般,上前接过信细看,也是越看越心惊。 上面把他们对前两期《旬报》的处理写得清清楚楚。第一期没有下发到各村,只放在县城中各茶馆卖,卖价还是十文一份。因第一期没卖出几份,第二期就直接留在了衙里,根本没管。 县丞不可思议地道:“圣上……是怎么知道的?” 知县此时已经回过了一点魂:“飞廉军……肯定是有飞廉军在县里!” 县丞尤自不敢相信:“可是,连村里的情况都知道,难道是跑遍了每一个村子?” 知县:“别管这个了,赶紧的,去把那些《旬报》都找出来,立刻照先前文书上写的办!你跟捕快房说,一定要每个村子都送到,都讲清楚报上写了什么!县里那些茶馆就你亲自去送,先前多收的钱都退回去!” 县丞:“但,捕快房里识字的都没几个……” 知县:“那就你给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背下来!马上去!要是再被圣上知道没做好,就都别干了!” 县丞应着声,赶紧跑去忙活。 * 某处州治所在城的县衙。 同样看到天子申斥信的知县直接砸了一个茶杯,吼道:“去叫捕头给我滚过来!” 没一会儿,捕头笑嘻嘻进屋:“姐夫,找我什么事?” 知县一拍桌:“什么姐夫,你姐只是本官一个妾!” 捕头被吓一跳,见他面如泼墨,连忙收了笑:“堂翁,找小的来是有何事?” 知县拿起桌上的墨锭就向他砸去:“你逼人买完所有《旬报》,还卖到五十文一份!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捕头一愣,满脸不解:“姐夫,你答应过的啊,这钱还分了一半给你呢。” 知县动作一滞,再吼:“我哪知道你敢卖这么高价!十文还不够你捞的!” 捕头嘴巴动动,却没敢顶嘴。 知县:“赶紧把多收的钱都给人退回去!” 捕头瞪眼:“啊?干嘛要退?” 知县:“这事都传到圣上耳朵里,专门申斥我了!你说干嘛要退!” 捕头抽口气:“圣上还管这闲事?可我都不记得卖给了谁,要怎么退。” 知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我管你怎么退,自己去想法子!贴告示,挨街喊,总之下一期《旬报》来之前你要给我退干净!该发到村里的那些都拿回来,老实给我送村里去!” 捕头不敢违逆,应着声退了下去。 知县在屋里转了几圈,寻思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人来秘密调查《旬报》的事了,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着,城里也丝毫未见异常。 他越想越后怕,又回到桌后提了笔,给朝中后台写信。 * 在各处被申斥知县的信送到京城之前,朝中先被宣平知府的事震了一下。 钦差送回的弹劾奏疏里,枚举了宣平知府十几条罪。排在前头的贪污修河银几百万贯、抢占民田数十顷就足以让他掉几次脑袋。 当然,涉案的还不止知府,宣平众多官员都牵扯其中。 如此大案被翻出来,天子震怒,直接派出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部门到宣平去彻查清楚。 近几日,朝野热议的就是宣平大案。 很快也有人发现了,宣平知府的其中一条罪是——强卖《大盛旬报》敛财,一份卖至五贯。 再联想《旬报》刚出了两期宣平知府就被查,渐渐有人回过味来——难道是圣上的人手暗查《旬报》发行情况,才把宣平知府掀出来的? 这个时候,各处申斥知县的信陆续入京,得到消息的人都禁不住感到背上发寒。 左仆射潘济就是被吓到的人之一,他已经收到三封信了。 这日一下衙,他立刻去寻了中书令吕绅。 潘济担忧地道:“这太可怕了!圣上是怎么掌握到这么具体的情况!难道他把飞廉军全都派出去了?!” 吕绅却挺镇定,只道:“圣上只是想搞他那个《旬报》,你就叮嘱下面好好陪圣上玩几回。他难道还能让飞廉军长久地散在外面。” 潘济想想也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能理解,心里还是感觉慌慌的。 吕绅转个话题:“人你找好了没有,现在恩科才是最紧要的。” 潘济收收心神,回道:“找好了。但圣上最近都不出宫,又买不通那些内侍,要怎么带人到他面前?” 吕绅想了想:“圣上最近不是在寻会磨透镜的人,就让那人以这个名义,到启阳府去揭榜,庄洵自然会带他去晋见。” 潘济一愣:“可是他不会啊。” 吕绅看傻子一样看他:“圣上不也不会,不然为何要寻。” 潘济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便点了头。 吕绅再叮嘱一句:“让那人下个休沐日去,时间多。” 潘济瞭然地应好。 ○● 黄义带着几人进屋见上官钧。 上官钧抬眼看来:“都在这里?” 黄义:“是,府中的都在这里了。” 就让所有人打开匣子,拿过去给上官钧细看。 匣子有大有小,里面装的倒是同一种东西——一整片的透明白水晶,只是大小不一。 上官钧随手拿起一块,举起细看看。 水晶干净透亮。 上官钧将水晶放回去,又对黄义道:“放消息出去继续收,有多少收多少。” 黄义笑着应是。 上官钧从榻上起身:“随我拿去立政殿。” 黄义忙道:“二郎稍候,奴去给您取斗篷。” 不一会儿,他取了斗篷来为上官钧披好,再随上官钧出殿。捧着匣子的众人也一并跟上。 上官钧来到立政殿,进房就见姬安坐在榻上织围巾,不由得微微一笑。 姬安不和他客气,一边继续织一边招呼:“大司马自己坐吧。” 随后,目光扫过跟进来那一排人怀中的匣子:“这些是什么?” 不过,黄义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内侍来禀:“陛下,启阳知府求见。说是有人揭了榜,他就立刻带人过来了。” 姬安听得双眼一亮,立刻道:“快宣!” 第88章 透镜 姬安一个月前就设了个千金请人榜。 他挑选内库里的东西给罗天瑞和齐万生带出去卖时,发现库里有几片平面型的白水芯片,非常通透,表面上看和他熟悉的玻璃相差不大。 姬安就想把水芯片磨成透镜,做几支望远镜。 先前他没想过做望远镜,是因为没有玻璃。虽然现在想烧出玻璃不难,但要烧出去掉杂质的无色玻璃就不容易了,姬安目前还拿不出大笔资金来投入到这方面的研发当中。 那想做透镜就只能用天然水晶。 而通透度高的天然水晶非常昂贵,不可能提供给人练手。 姬安只好重金求人才。 不仅在每座城都贴榜寻人,邸报上还一直在登,《旬报》的第二第三期也都登上了。 但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地方传来音频,姬安甚至怀疑这个时代究竟有没有人在研究物理。 原本姬安已经快死心了,想着等过年放长假有了空闲,自己把物理捡回来复习一下,算好透镜的数据,交给手巧的工匠试着磨一磨。现在的工匠虽然不懂原理,但只要有图纸与数据,工艺还是很精细的。 却没想到,今天突然来了个惊喜。 姬安禁不住对上官钧笑道:“大司马是福星啊,你一来,好消息就跟着来了。” 上官钧扬扬眉:“那我若是住在陛下这儿,陛下是不是天天都能收到好消息。” 姬安哈哈大笑:“做人不能太贪心。再说了,好运气最好还是攒着,留到关键时刻用。” 说完,趁着庄洵还没带人进来,问回刚才的话题:“大司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上官钧给黄义递个眼色。 黄义笑着示意众人打开盖子,站到姬安面前让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光照在那些匣子里的水芯片上,反射出点点耀眼的晶亮。而那些没反射出光的角度,乍一眼看过去又像是个空匣子,可见水芯片的通透程度之高。 姬安重新看向上官钧:“拿来卖给我?” 上官钧:“陛下拿去用便是。” 第157章 姬安再看一遍那些上好的水芯片:“大司马最近很大方嘛。” 上官钧一边轻吹着热茶水,一边回道:“陛下想做的东西不为私用,陛下都能贡献出内库里的藏品,我拿出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姬安所说的“望远镜”究竟是什么样,但光听名字就能想到是什么用处。这种适用性极广的工具,又因为成本高昂而无法推广,显然姬安不只是为了自己想用而大费周章地寻人制作。 姬安笑着送了他一顶高帽子:“有大司马,是大盛之幸。” 上官钧抬眼回视一瞬,又垂下眼去喝茶。 这时,姬安听见殿外脚步声渐近,便放下手中的棒针,吩咐人接收上官钧送的这些水芯片。 黄义刚带着人退出去,庄洵就随领路的内侍进到殿中,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不算高的瘦削男人。 那男人垂着头,身上穿着颇为飘逸的白道袍,只腰间松松地扎着一条丝縧。而且基本散着发,只在脑侧用簪子很随意地挽个髻,两鬓垂下的长发还遮挡住了一些脸,有点像女子的发型。 刚才他迈步跨过门槛进来,身后的门还未关上之时,姬安都能看到外头的风吹起他的头发、衣袖、衣摆,飘扬得还挺有美感。只是,再见他脖子与浅浅露出的一点胸口都泛着青白,姬安都替他感到冷。 这样的打扮来面君,在世人眼中该算是不敬。不过现在不是正式场合,姬安自己都是半散着发,对他人的要求也不多高。 何况这时代的人都奉科举为正道,现在能有个愿意研究物理的,姬安完全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看那人就跟看宝藏一样,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欣喜。 庄洵见到上官钧跟姬安一同坐在榻上,两人都是未束发的闲适模样,并未露出多少吃惊,只躬身问安。 他身后那男人也跟着弯下身。不过,在听到庄洵说出“大司马”三字之时,姬安感觉他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微滞,但这点微妙变化发生得太快,也说不好是不是错觉。 庄洵直起身,向旁让开两步,介绍身后之人:“此人叫彭彧,东顺人士,今日揭了府衙外制透镜的榜,臣便领他晋见。” 彭彧保持着揖礼的姿势,额头低垂得快碰到双手:“小子彭彧,给陛下、大司马请安。” 语速有些慢,声音偏清亮,但不知道是不是冻的,又透着点中气不足的柔弱感。 彭彧慢慢说完,还要撩衣袍下跪。 姬安就接道:“免礼,抬起头来吧。” 彭彧缓缓抬起头。挡在两侧的头发滑下,露出他的整张脸。 那张脸比姬安预想的年轻不少,可能都不到二十岁。而且非常漂亮,是和姬含思同一个类型的相貌,一双含情眼,一张带笑唇,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 姬安看得心里就一咯噔——这明显是个同类。 下意识地,他转头向上官钧瞟去。 就看见上官钧平静的神色,和无波无澜的双眼。 上官钧似乎感受到了姬安的视线,也转眼看来。 姬安和他目光相接片刻,就莫名心虚地垂下眼,藉着拿茶杯的动作掩饰那突然冒出来的不自然。 姬安自己也觉得奇怪——看上官钧干嘛呢,上官钧又不是同……不对,上官钧就没开情爱那一窍,连面对带有万人迷光环的姬含思都能扛得住,何况其他人。 想到这,姬安忍不住再细看一眼前方的彭彧——还化了妆啊,不够天然。 姬安无端地升起有点安心。 不过,虽然他知道这时代的不少男人会化妆,但这个彭彧还是亲眼见到的第一个。姬安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突听上官钧问:“陛下的茶可是凉了,我叫人换。” 姬安回神,用手掌试试杯壁,回道:“不用,还温着。” 却是才想起,让内侍给庄洵和彭彧搬椅子。 姬安这杯茶喝完,庄洵和彭彧也坐下了。 今天彭彧是主客,他就坐在正对着姬安和上官钧的位置,庄洵让在旁边,斜对姬安。 姬安放下茶杯,进入正题:“彭公子会磨透镜?” 彭彧半垂着头,微微侧脸,抬眼来看姬安,轻轻一笑,眼睛下弯的同时,眼角偏还有点上勾。 他慢慢说:“回陛下,小子会磨透镜。” 姬安等着他往下继续说,却是好一会儿没听见下文。 不过,彭彧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袋,往手掌里倒出一样用手帕包住的东西,再一下一下揭开手帕。 他动作太慢,姬安看得都感觉着急,差点直接让人上去帮他。 彭彧总算揭开手帕,双手捧着那东西起身,向姬安走来:“陛下请看。” 只是,他刚走几步,就被洪大福拦住,连着他手中手帕一同拿起,转呈给姬安。 姬安的目光就一路跟着洪大福的手走。 东西终于被送到姬安面前。 手帕中是一块圆形的透明水晶,只是成色远比不上刚才上官钧带来的那些,能看出带一点混浊感,还偏一点黄色,应该是含有某种矿物杂质。 姬安伸手去拿那片圆水晶。 彭彧出声提醒:“陛下小心边缘伤手。” 姬安都没抬头,只应了一声,自顾自将圆水芯片拿起。 入手就能感觉到,是一块凸透镜,中间厚,边缘薄。 姬安让人拿来一本书,将圆水晶拿到纸面上方一点的位置,能明显看到纸上的字被放大了。只是水晶成色不好,透着看字就有些模糊不清。 书是放在小案上的,上官钧也倾身看着姬安动作。见到放大的字,又抬眼去看姬安:“这就是陛下说的透镜?” 姬安欣喜地点下头:“这是凸透镜。” 一边说,他又一边细细抚摸镜面。 这一细摸才感觉到,凸起曲面其实不太够均匀,最高点应该不是在圆心,而是有一点偏移,不知道是不是工艺不纯熟造成的偏差。 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有了这样的成品,接下来就是改进和精益求精。而且,姬安甚至不需要彭彧亲自去磨,彭彧只要能算出合适的数据,提供一下技术支持,手工活都可以留给工匠去做。 姬安见上官钧伸手过来接,便将镜片放到他手中,这才重新看向彭彧,问道:“磨这一片花了多长时间。” 彭彧打扮是一副叛逆不羁的风格,动作倒是显得挺乖巧,还是那样半垂头的模样,抬眼看着姬安:“回陛下,磨了快半年。” 姬安再问:“这片透镜的焦距和曲率是多少。” 彭彧眨下眼,紧接着就垂下眼去,像是在思考。但片刻之后再次抬眼,目光在姬安身边扫过,回道:“陛下,这是家传之学……” 姬安一愣。 倒是上官钧开口道:“怎么,连陛下都不能知道?” 彭彧极快地看他一眼,垂下眼去,却是说:“小子可以告诉陛下,但……只能告诉陛下。” 姬安有些莫名其妙,一个焦距和曲率,也是值得保密的家传之学吗? 他可是还指望着彭彧教别人磨透镜的,不然只彭彧一个人,不得一两年才能做出一支望远镜。要是彭彧不肯教别人,对姬安也就没有价值可言了。 不过,没等姬安说话,上官钧再次开口问:“除了这凸透镜,你还会磨什么透镜。” 姬安感觉他问了句废话,会磨凸透镜,那凹透镜也一样。 只是,彭彧并没有马上回答。 姬安看见他下巴似乎有些绷紧。 但下一刻,彭彧还是开了口:“小子只学了这一种。不过,家父当年还磨过凹透镜。只是家父不满意,都砸了,没有留下来。如今家父也过了世,凹透镜的传承就断了。” 这话一听就是胡扯。显然彭彧根本不知道透镜是怎么回事,只是从“凸”想到了映射的“凹”,但又怕一多说就露馅,才编出这么荒唐的说词来。 姬安转头去看上官钧——上官钧也不懂透镜,但上官钧应该先察觉到了彭彧的不对劲,才特意问出刚才那个问题,引得彭彧完全暴露出来。 上官钧扬起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只问:“陛下觉得如何。” 姬安重新看向彭彧:“你解释一下,焦距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彭彧紧绷得比刚才更明显了。 姬安紧跟着再说:“或者,你来展示一下如何用这透镜成像。” 彭彧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 连庄洵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彭彧——千金请人榜可是天子出的,上面写明了会面圣,这是多大的胆子连天子都敢骗? 庄洵轻声催促:“彭彧,陛下等你回话。你到底会不会磨透镜,要是说了假话,可是欺君之罪!” 彭彧扑嗵一下跪到地上,颤着身子叩头道:“陛下,这透镜的的确确是小人磨的……但家父去得早,小人又学艺不精,因此对陛下说的那些并不知晓……” 第158章 只是,现在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只是在嘴硬强撑。 庄洵赶紧站起,对姬安躬身道:“是臣糊涂,没有辨认真伪就将人带到陛下面前。” 姬安心下一叹,轻轻挥下手:“这个怪不到你,你也不知道怎么分辨,他又真拿出了一块透镜。” 彭彧在地上嗵嗵嗵地叩头,泣声道:“陛下,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小人确是因贪图那千金奖赏,才起了歪心,没学透就想来领赏钱。但小人真的没有欺君,陛下明鉴啊!” 姬安懒得明鉴,彭彧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只知道他以为的人才飞了,他的望远镜依旧没着落。 现在姬安甚至觉得彭彧的哀求吵得自己心烦。 这时,上官钧开口道:“堵了他的嘴,别再吵着陛下。” 洪大福和关忠看一眼姬安,见他没有反对,便掏出手帕上前堵彭彧的嘴。 姬安问庄洵:“他这种骗赏的,通常怎么处置。” 庄洵:“若不论欺君,只说骗赏未成功,脊杖二十下。” 姬安刚要叫他带人回去处置,上官钧却又开了口:“陛下,我觉得这个彭彧不简单。不如,就将他交给我来审吧。” 姬安一愣,转眼看过去,下意识道:“这不好吧……” 上官钧回视:“陛下有何顾虑。” 其实听了上官钧那话,姬安也有点反应过来,讨赏会不会完全只是彭彧的藉口,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样的话,彭彧此人该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 可姬安又不好直说“我担心他勾引你”,想了想,就道:“要审也该交给大理寺。” 上官钧扬下眉:“好,那便交给大理寺。” 姬安隐约感觉有点奇怪。不过上官钧没有坚持把人要过去,他也就不再多琢磨,只叫了羽林卫进来,吩咐他们把彭彧押到大理寺去审清楚。 一场小闹剧过去,姬安还宽慰了庄洵几句:“倒是让庄卿受惊。下回再有人揭榜,你照着我的问题问,再问两种透镜可以成什么像。凸透镜可以得出一个倒立的实像,凹透镜则是正立的虚像。” 庄洵完全没听懂,但这种时候他不敢问,只得在心中默念几遍,死记硬背下来。 上官钧拿起小案上那块凸透镜:“不如陛下展示一下,庄洵自然也就清楚了。” 姬安一想也是:“对,亲眼见一见最好。” 他便吩咐人各拿一根蜡烛,和一张白纸,分开两边站立。自己拿过凸透镜下榻,在蜡烛与白纸间移动。 不知道焦距,姬安只能带着人一点点试试。来来回回调整了许久,终于在白纸上出现了倒立的蜡烛像。 围观的一众内侍都禁不住欢呼出声。 庄洵啧啧叹服:“陛下博学。” 姬安笑笑:“恰巧我看过这类书罢了。” 庄洵带来个骗子,不仅没有被责罚,还长了一回见识,心情颇有些复杂地告退。 姬安继续上榻织围巾,内侍们给他和上官钧换过热茶和点心,像平常一般退了出去。 上官钧拿起那块凸透镜看:“陛下既然知道得这么多,怎么还要在外寻人。” 姬安:“可我只知道怎么用,不知道怎么磨啊。不过,如果真找不来人,我也是准备等过年放期有空,就自己学一学原理,标出数据让工匠们试着磨磨看。” 他一边说话一边织,织过几针一抬头,就给吓一大跳:“你别那样看,快放下!” 姬安甚至把手中棒针往旁边一扔,直起身就去拉上官钧的手。 上官钧正举着凸透镜,透过它看窗子,发现离得远的东西似乎看不出什么放大效果。 就在这时听到姬安惊吓般的声音,下一刻姬安的手就握到了自己手腕。 姬安使劲一拽,上官钧的手被拉得一偏。 凸透镜从上官钧手中滑落。 姬安再次一惊,连忙又伸手去接。 上官钧也同时弯身伸手。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接到了那片凸透镜。 姬安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摔。” 上官钧看他一眼,拿起凸透镜放回案上,一边问:“刚才是怎么了,让陛下如此紧张。” 姬安立刻郑重叮嘱他:“你刚才那样对光看非常危险!以后绝对不能再如此!凸透镜会聚光,在焦点之处是可以引燃火的,一个搞不好就会伤到眼睛。幸好今天阳光不强烈。” 上官钧微微一愣,随即眼神中现出一片柔和:“谢陛下关怀。” 姬安又一次有了那种受不起上官钧视线的感觉,没敢再看他,重新回榻上坐好,倚着软枕拿回棒针,低头织围巾,并且找个话题说:“你说那个彭彧,他背后有没有人?” 上官钧也重新坐好:“欺君之罪,一般人不敢犯。” 说着就看一眼姬安:“而且,他那模样和打扮,陛下不觉得他另有目的?” 姬安:“冲着我来的啊?为什么。” 上官钧:“相当常见的手段,不管什么时候,枕头风总是最有用的。现在陛下身边的内侍都对陛下忠心,不受外人收买,要想影响陛下,后宫的路走不通,就只能另换一条。” 姬安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也挑个好点的吧,怎么挑了个这样的。” 虽然声音小,但上官钧还是听见了,眯着眼问:“陛下想要个什么样的。” 姬安手一抖,装傻:“什么‘什么样’……” 上官钧:“‘挑个好点的’,是什么样。” 姬安冲他一笑,试图用明显的玩笑蒙混过去:“比如说,像大司马这么英武的。” 上官钧定定看着他。 姬安被看得心虚,感觉脸上都发烧了,连忙认真表态:“我说笑的,你别介意啊。先前我就说了,只会有一个皇后,不管谁想给我塞人,都是白费心机。” 上官钧敛了眸。 姬安也跟着垂眼,努力织围巾。 气氛好似突然就变得怪异。 姬安有些受不住,再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旬报》第三期发下去,现在都还没有异样反馈。” 上官钧:“陛下亲自下申斥,下面当然不敢不遵从。也会担心陛下的人手还留着,最近一两期肯定正常,还得看以后。” 姬安点点头:“也是。” 同时心里吁口气——还以为上官钧真要生气了,幸好幸好。 之后两人顺着《旬报》的话题聊下去,气氛渐渐和缓融洽,没再冷过场。 和先前的休沐日一样,上官钧和姬安一起吃过晚饭,还盯着姬安做过锻炼,才带人离开立政殿。 只是,今日他并没有直接回思贤殿,而是拨转马头去了宫门。 天色已暗,宫门已下匙。 但上官钧亲到,御卫领班自然是赶紧给他开了门。 上官钧直奔大理寺。 今日有姬安的人犯送到,大理卿方怀静和少卿张湜都被叫回来加班,听闻上官钧到来,连忙出来迎接。 上官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审出什么结果了。” 张湜摇摇头:“嘴很硬,还没有撬开。” 上官钧:“没上刑?” 张湜:“还没上重刑,只抽了几鞭子,人就晕了过去,刚泼醒。” 上官钧:“那就上重刑。” 张湜有些为难地道:“给他看过了,估计受不得重刑,怕他挨不过去。” 上官钧就暂时没多说。 几人一路走到大牢当中。 彭彧被绑在刑架上,整个人湿淋淋的,身上几道明显鞭痕。 上官钧走到他面前,冷声开口:“早点招,就不用吃苦。” 彭彧睁眼看看他,轻声一笑:“大司马亲自来了,我可真是荣幸啊……” 声音里竟然带着丝丝媚意,那一笑也是媚态尽显。 上官钧微一拧眉,伸手。 旁边狱吏看看方怀静和张湜,得到示意,便递上鞭子。 上官钧一扬手,狠狠一鞭往彭彧脸上抽去。 彭彧脸上立刻烂出一条痕。 第89章 推进 彭彧双眼一翻,再次晕过去。 上官钧盯着他淌血的半边脸,和脸上绽开的皮肉,今日一直堵在心头的一口气才觉顺畅些许。 旁边方怀静与张湜禁不住对视一眼,都为上官钧这一下的狠戾感到诧异,这也是两人头一次见到上官钧情绪如此外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刚才那一鞭里得到渲泄,只是片刻,上官钧又恢复了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静模样。 方怀静犹豫一瞬,还是上前小声道:“大司马,请容下官细禀。” 上官钧瞥来一眼,把手中的鞭子扔回给狱吏,再以眼神询问方怀静。 方怀静向着入口比出“请”。 上官钧再瞥一眼歪着头晕死过去的彭彧,看见那脸上的血已经沿着下巴流到了脖子,让上官钧感到格外快意。 他这才转身走向牢房入口处。 方怀静给狱吏使个眼色,示意给彭彧治伤,才跟着上官钧出去。 第159章 出了牢房,方怀静原想领上官钧去自己值房,不过上官钧在廊下清静处停步,示意跟着的小厮和羽林卫退远几步,就对方怀静道:“说吧。” 方怀静低声道:“下官觉得这个彭彧不太寻常。先前下官已和他说过,他罪不至死,只要老实地招供清楚原委,吃上一顿脊杖就能重新自由。可即便如此,他也死咬着就是自己贪赏金。 “他的身子又不好,怕是撑不住重刑。下官担心,若是他熬刑不过,死了还是其次,就挖不出他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阴谋。大司马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且让下官慢慢审他几日。” 上官钧刚才抽了那一鞭子,心里的气发泄出来,此时听方怀静说得亦有道理,便道:“我会让飞廉军探查他的消息,你若审出点什么,就告诉那边一声。” 方怀静应了是。 上官钧也不多留,这便带着人返回宫中。 回到思贤殿,岁丰一边替上官钧收斗篷一边问:“热水已备好,郎主是要练剑,还是直接沐浴?” 上官钧:“直接沐浴,备两桶水。” 岁丰便退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上官钧走进浴房,褪下衣衫,先进一只浴桶中清洗。 刚才去过牢房,他多上了两次香皂,洗净之后,再换到另一只浴桶中坐下,泡着微烫的水闭眼休息。 大概是香皂用得多,哪怕茶香型的香味淡,此时上官钧也能感觉到似乎有股淡淡茶香包裹着自己。 不期然地,他想起姬安说过“我喜欢茶香型”,唇角就不自觉地扬起。 紧接着,再想起白日里姬安看彭彧的眼神,唇角又平了回去。 被送人这种事,上官钧不说经验丰富,亲历过的次数至少一只手数不过来。因此只消一眼,就能知道那个彭彧是怎么回事。 背后人的心思更是好猜——不近女色,就送个女色的替代品。尤其新帝如此年轻,还未经历人事,对这头一个必然会食髓知味,也就更容易受影响。 甚至连挑出来的人都相差不大——既然是替代女色,就选个像女人的过来。 还好姬安对彭彧并没有兴趣,只初时看了几眼,后来的关注点就都在透镜上面。 原本上官钧还想着,若是彭彧真会磨透镜,对姬安有用,就对他宽容一二,扔到军器监去。结果彭彧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完全是冲着姬安身边人的位子而来,那上官钧自然不会客气。 上官钧不禁嘲讽一笑——彭彧背后的人或许做梦都料不到,姬安对女人没多少兴趣,倒是对男人的兴趣大一点。 想到这里,姬安那句“像大司马这么英武的”彷佛又在耳边响起。 上官钧抬起手,轻轻压在唇上——曾经被姬安舔过的位置。 因为觉得自己“醒着时又不让”,姬安会趁着渡气时舔一舔,评价还是“好亲”。 哪怕姬安没有对自己明确表示过什么,但那一次次与旁人不同的亲近,甚至分享百宝囊的秘密,还亲手为自己织围巾。这些都让上官钧感觉到,并非只是自己对姬安一厢情愿。 原本,上官钧并不着急。既然姬安没有表示,应该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既然现在的相处愉快且舒适,他愿意配合姬安,保持现在的步调,等待姬安愿意“娶妻”的那个时候。 但,今日彭彧的出现,却让上官钧察觉到一件事——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耐心。 姬安身为天子,向他送人的事日后必会源源不断。还有人豁得出去毛遂自荐的,这种人上官钧在上一世没少见到,当时出入姬含思寝殿的人一直没个定数,只是多数都被姬含思那几个男人处理掉了而已。 今日不过是一个姬安看不上的彭彧,上官钧便觉被堵得难受,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气要受。 最重要的是,他甚至没有理由向姬安表达自己的不满。 上官钧微微转头,目光看向旁边案几上摆的香皂。 茶香型,一片叶子的形状。 冬至那日姬安在大殿上赐的那块花形,上官钧留了下来没用。 最初那些方形的用完,黄义再去取之时,拿回来的都是这种叶形,那边说是“陛下说了,给大司马的都是这种”。 而且,不仅上官钧这边的是叶形,最近他在立政殿也发现,姬安用的也换成了叶形。 上官钧没有特地问,不过最近姬安给他看过三种香皂的包装。 每种香皂只用一张纸条圈住,纸条上印有不同的精美花木,既节省包装成本,又突显出香皂本身的吸引力。而包装好的三种香皂,都保持着最初的制作模样,茶香型依旧是简单的方块形状。 显然,叶形的香皂只供给立政殿和思贤殿。 看着看着,上官钧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他轻抚上手腕。 今日被姬安抓过的感觉彷佛还残留着。 还有姬安那紧张的神色,亦是第一次见到。 上官钧微微垂眼。 看来,他也该向姬安讨一个名分了,日后才好处理那些总想诱惑天子玩物丧志的小人。 * 姬安吹熄蜡烛,入睡之前例行打开系统,看一看今天的“收入”。 最近他开始多了一些“持续性收入”。比如堆肥,这个明显是依托《旬报》,尤其整顿之后,推广堆肥收获的能量有了一小波上涨。 其他还有那个看书的书架子,京城中开始出现零星的售卖,姬安也在第三期《旬报》上刊登了图纸和京城售价参考。以及糖车,多出好几架,而且糖车还附带国运值,虽然每一架只有3点。 这两日又多出一样——推广蜂窝煤。 随着蜂窝煤开始供应,姬安就先拿了3000能量和3000国运值,哪怕在一性次收入当中都算得上是可观的一笔。之后的增长是每生产一百斤蜂窝煤,就能收获2能量和1国运值。 这个数字乍看很小,但大盛地广人也多,煤这种能源消耗品又是每天都在不断大量消耗的,积攒起来就可以说是姬安的一笔固定“底薪”了。可见蜂窝煤带来的能源节省多么可观。 而且,姬安还从中看到一个良性循环的可能性。等他开始推广良种,如果也能源源不断地获得能量和国运值,那后续就可以更快速地攒够“钱”买新的良种,一样接一样地进行推广。 想想就是个美好的未来。 姬安查看完今天的“收入”,满意地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想像闭上眼睛。 如果老天再给赐给他几个数理化人才,就最好了。 姬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被人摇醒,耳边响起内侍们熟悉的声音。 “陛下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在席上酒吃多了吧,快快快,去拿醒酒汤来。” “陛下平日不常饮酒,酒量浅也不奇怪,今日的确是喝得多了些。” “毕竟大喜的日子嘛,陛下自然高兴。” 姬安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就见朱顺、徐小七、洪大福、关忠、汤开泰、何万利都围着自己,而且人人都穿着一身红衣袍,脸上也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这时,又听得郑永的声音传来:“醒酒汤来了,凉热正好,快让陛下喝了醒醒酒。” 众内侍让开路,郑永端着醒酒汤来到姬安跟前。 姬安虽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却也拿起汤盅,豪迈地仰头喝下。 辛辣中带着苦味的汤水一入口,姬安瞬间就感觉整个人被刺激得清醒过来。 朱顺也看出他醒了,接过他手中汤盅,一边笑道:“陛下醒了就好,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醉过去。” 姬安有些愣,刚想问“什么重要日子”,结果一垂眼,就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红衣。 这衣服还有点眼熟,他曾经穿过。 是新郎的喜袍。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把姬安拉起身,众人乐呵呵地簇拥着他往一处走。 姬安还没来得及问“要去哪”,就被内侍们推进一间房中。 咔嗒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 姬安愣愣地扫视一圈屋内。 这是一间喜房,桌案上燃着一对粗粗的盘龙红烛。 姬安转身,看向房中宽敞的床榻。 四周垂挂的红色帷帐里,上官钧穿着同样的新郎喜袍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睡得宁静。 姬安不由得心道——怎么,这是要再冲一次喜? 他下意识又去看桌案。 上面摆着一只酒壶。 姬安走过去,提起酒壶,转眼四下看看,没见到酒杯,干脆就仰起头,直接往嘴里倒了些酒。 接着,他走向床榻,坐在床边,轻轻捏开上官钧的嘴,弯身将唇压上去。 喂完那一点酒水,姬安又在上官钧唇瓣舔上两下,才撑起身,俯看着这位“睡美人”。 房里的烛火很明亮,侧面的光将上官钧的五官照得格外立体。 老实说,上官钧这样安安静静的睡颜,非常地赏心悦目。 第160章 姬安欣赏了片刻,又有点怀念起这双眼睛睁开时的神采,不禁嘀咕道:“怎么还不醒。” 却在这瞬间,上官钧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点漆一般,正当中映着两个小小的红色人影。 想到上官钧此时满眼都是自己,姬安不自觉地笑开:“大司马,你醒了。”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开口问:“陛下对我做了什么?” 姬安:“渡气。” 上官钧:“渡气可要舔唇?” 姬安:“不用啊。” 上官钧:“那陛下刚才为何舔我?” 姬安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好亲啊,你醒着时又不让舔。” 下一刻,他感觉有股力道在将自己往下拉。 一阵旋转,姬安就发现,换成了自己躺在床上,上官钧撑着身子俯看自己。 上官钧换到了高处,眼里映进了桌案上的烛光,微微跳动。 他缓缓开口:“陛下不试试,如何知道我不让。” 姬安眨眨眼,跟着问:“那,你醒着也可以吗?” 上官钧没回答。 他慢慢压下身来。 姬安就看着他在眼前渐渐放大。 直至模糊不清。 唇瓣也压上刚才那种温暖果冻的软弹感。 一会儿之后,还被舔了两下。 姬安感觉自己心跳很快,扑嗵扑嗵的,吵得不行。 上官钧微微抬起头。 两人的气息相互交杂。 上官钧声音沙哑地问:“陛下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钻进耳里的每个字,都勾得姬安心尖发颤。 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说出潜意识中的答案:“我们……成亲?” 上官钧莞尔,弯起的双眼衬得眸中的烛火跃动更加明显。 姬安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心旌摇晃。 上官钧再次凑近,在姬安耳旁轻声道:“既然陛下知道,那便不要辜负这洞房花烛。” 之后,姬安的记忆就陷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红色的喜袍,红色的喜枕,红色的喜被,红色的喜帐,红色的喜烛。 而他,在那一片红色的包裹中,不断颤栗。 ○● 姬安被系统闹钟唤醒之时,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醒过神。 也渐渐脱离大脑带来的虚假感觉。 姬安呆呆地望着床顶帷帐,良久,才抬起一边手,用力盖到眼睛上。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这让他怎么再面对上官钧! 上官钧的性冷感可是有原文背书的,他梦谁也不该梦到上官钧头上啊! 姬安思来想去地自省,却自省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听见有内侍隔着屏风低声唤:“陛下?” 姬安回过神,连忙看看时间,发现比自己平日起床晚了十几分钟,赶紧翻身要拉铃。 可这一翻身,他又僵住了。 一个比梦更现实的问题摆到了面前—— 他要怎么起床,才能不被内侍们发现…… 外面又传来一声低唤:“陛下,您醒了吗?” 姬安来不及过多思考,刷地一下揭开被子查看片刻,然后悄声下床。他从衣柜里翻出里衣换好,把脱下来的收进系统实验室销毁,再拿起桌上茶壶,将茶水茶渣都倒在床上,再坐回去,故意一扔壶。 咚的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紧接着,今天当值的关忠和何万利就跑了进来,一边紧张地叫着“陛下”“怎么了”。 姬安披着半边被子捧着茶杯,装出睡迷糊的模样,满脸无辜地说:“我口渴,想喝水,结果壶没拿稳。” 关忠和何万利看着他床上的狼藉,都有些哭笑不得。 何万利赶紧扶姬安下床,一边给他披衣服一边道:“陛下要喝水,怎么不拉铃叫奴等。” 关忠去收拾被缛,也道:“还好陛下没喝上,这茶水放一晚都凉了,喝了说不定会拉肚子。” 姬安心虚地“嗯”一声,裹着衣服坐在凳子上,等着内侍们点上蜡烛,端来热水洗漱。 捧着热茶喝之时,姬安都忍不住暗自一叹——也是没想到,他还有用系统来销毁“证物”的一天。 他看着关忠铺上新的被缛,突然想起一个以前没有关注过的问题,不由得问:“我的衣裳和被缛,是哪里清洗。后宫有专门的浣衣处吗?” 关忠随口应:“平日里的衣裳都是各殿洗各殿的,浣衣局是专门洗被缛、帷帐之类的大件东西。陛下的衣裳就是由殿中杂役清洗,被缛会送到浣衣局去。” 姬安听得心头一跳——立政殿里他不用宫女,全是内侍,但要是送到浣衣局,那边好像是宫女居多。 他佯装镇定地开口:“我这殿里的东西也不多,送来送去的麻烦,我看院子里能晾得开,就都在殿中清洗吧。关忠你去说一下,回头再和朱顺说一声,让他看着给清洗的杂役提点月钱。” 关忠应了声,转身出去传话。 姬安坐在铜镜前让何万利梳头,看着桌上的蜡烛,不自觉地想起梦里那一对红烛。 就发散性地联想到——以后他要是真找了皇后,到时的被缛怎么办?这里又没个洗衣机,也不可能次次都销毁掉…… 姬安烦恼了一圈,最后只能自我安慰——平常心、平常心,只要不多想,就不会尴尬! 何万利给他扎好发髻,片刻不见他起身,奇怪地唤:“陛下?可以去用早膳了。” 姬安回神,连忙站起,一边自嘲——对象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着呢,现在就想那些事纯属多余。 都怪昨天那个彭彧,害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做个梦,还莫名其妙地牵扯到上官钧,又莫名其妙地犯起尴尬症。 姬安面无表情地在内心哀嚎——苍天,要不赔个物理人才来,你怎么对得起我啊! * 上官钧和平日一样,骑着黑马从思贤殿来到立政殿,等着姬安出来,一同去往永昌殿。 天冷之后,上官钧劝过一次姬安改成坐车。但姬安坚持要骑马,说是吃饱穿暖了就不会冷,吹吹凉风有助于早上清醒脑子。 最近上官钧倒是感谢起姬安的坚持来。 若是换成马车,上官钧的车每天接天子不合适。而且下午两人回殿的时间不一样,那早上也就会自然地变成各走各的。 不像现在这般,骑马总能同行一路。 今日,上官钧刚驻马站定,姬安就从殿中出来了,踩镫上马。 上官钧看着他上马的姿势,禁不住微微一笑——锻炼过两个多月,总算是不用再踩踏凳,哪怕穿着厚衣服,也能利落上马了。 姬安刚坐稳,一抬头,便对上上官钧的目光。 上官钧就见他愣了下,随即低下头去扯扯斗篷,然后控马前进。 姬安目不斜视地从上官钧面前路过,一边说:“走吧。” 上官钧隐约得他这反应有些奇怪,刚想问,又发现姬安没被帽子和斗篷挡住的耳垂一片通红。 姬安没话找话似地说:“今日好像有点回暖,没有前两日那么冷。” 上官钧策马跟上去:“我倒觉得更冷了些。陛下刚喝过热粥,身上正暖和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上官钧原本做好准备姬安问自己昨晚出宫的事,不过姬安看起来好像并不知晓。但这不应当,下匙之后开宫门是异常情况,他能自由出入已是特权,若是再不上报,便是御卫渎职。 最终上官钧忍不住主动问:“陛下不知道我昨晚出过一回宫?” 姬安一愣,下意识转头看过来,不过很快又重新看回前方:“知道啊,御卫报来了。” 上官钧:“陛下不好奇吗?” 姬安:“你有你的事,我又不会限制你。我知道你总归不会害我就行了。” 上官钧心头一跳,随即又涌起暖暖的鼓胀感,面上表情也不由得和缓。 他犹豫片刻,还是照实说了:“我去了一趟大理寺。” 这地方一出,姬安自然也就知道上官钧是去干什么,就问:“有什么结果。” 上官钧:“我去的时候,还什么都没问出来。” 姬安带着疑惑再次看来。 只是,这时两人已经到了永昌殿,这话题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上午照常工作,中午上官钧在枢密院用了午饭。 随后,他将刘叔圭叫进来。 刘叔圭进屋关上门,走到上官钧桌前。 上官钧将桌上一只小匣子推过去:“坐吧,这个拿回去用。” 刘叔圭接过小匣子,坐下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六块香皂,红、黄各三块,还是花形和圆形,比冬至那时赏赐的更大,也更为精致。 上官钧:“不知道你夫人喜欢哪种,我就都拿了。” 刘叔圭连忙道谢。 先前姬安在冬至赏赐的香皂,他夫人用了之后非常喜欢。后来他又听姬安说香皂不用等多久,就私下里问过上官钧一句,得知过年时香皂铺便会开张,已经准备好去买了,只是有点担心到时抢购不到。 第161章 没想到上官钧直接送了六块来。 上官钧看他高兴,又道:“想问你点私事,要是不好回答,可以不用答。” 刘叔圭失笑道:“大司马特意问下官私事,这可真是难得。” 他虽是上官钧心腹,两人也称得上一声私交不错的朋友,但依旧是上下级关系排在前面。 上官钧问:“当年你是如何向你夫人提亲的?” 刘叔圭一愣,虽然不解,却也回道:“就是请了媒人带礼物到她家提亲。” 上官钧:“……” 他这才察觉自己问的方式不对,思索片刻,换个问法:“我的意思是,你提亲之前,没和你夫人有过什么默契吗?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吧。” 刘叔圭更为不解:“大司马说的‘默契’是指……” 上官钧:“你有没有先问过她,上门提亲她会不会同意。” 刘叔圭摇下头:“没有。她家要不想同意,那媒人头一回上门说的时候,就会拒绝了。” 上官钧再次感觉,好像还是问得不对。 他又一次陷入沉思。 刘叔圭等过一会儿,试探地问:“大司马究竟是想问什么?” 上官钧说出自己思考后的答案:“我觉得,我想问的事你可能没有经历过。” 刘叔圭好奇:“什么事?” 上官钧:“你有没有直接向你夫人表达过,你想和她成婚。” 这回刘叔圭却点了头,笑道:“有过。” 上官钧诧异地追问:“你如何说的?” 刘叔圭回忆着道:“那日是她生辰,我给她准备了一份生辰礼,送的时候便和她说——待我考中,便遣媒人上门提亲。” 上官钧:“她如何答你。” 刘叔圭情不自禁地露出个幸福的笑:“她说——她又不是非要嫁举人。” 说完,看着上官钧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大司马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可要内子攒局牵个线?” 毕竟刚才的问题,指向性实在太明显。 婚姻的确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大盛风气开明,许多夫妻都是先相识了,互有好感,才开始走提亲的程序。 上官钧如今没有长辈在,虽说他去提亲,对方家里多半不会拒绝,但他若想先与女方相处沟通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上官钧却道:“不用麻烦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90章 背后 姬安来到批奏疏的书房,先问了下有没有大理寺的奏疏。 得知没有,再想起之前上官钧说的“什么都没问出来”,姬安还是让人去传大理卿方怀静来问话。 这案子并不复杂,不就是有人想给他送人,而他不收。姬安想不出,彭彧有什么必要非护着背后指使的人,供出来还能减轻点自己冒领赏金欺君的罪过,可以全推到对方身上,说自己只是听命行事。 结果没想到,方怀静来了也还是那句话:“臣等还未能撬开彭彧的嘴,恳请陛下再宽限几日。” 姬安非常不解:“他到底为什么不开口。你有没有和他说,供出背后的人,他就只是从犯而已,可以轻罚。” 方怀静:“说过,他依旧不改口。臣与张少卿亦觉此事蹊跷,该查清楚。只是彭彧身子弱,怕他熬刑不过,不敢用重刑,只能磨他性子。” 姬安听得奇怪:“他身子弱?他那么年轻,也看不出什么病弱模样。” 方怀静细禀:“陛下有所不知,这与平常说的弱有所不同。每个人对受刑苦痛的忍耐力都不一样,每次上重刑之前,经验老道的狱吏都会有一套法子探个底。彭彧就属于尤其受不住刑的那类,也算是少见的。” 姬安点点头。 这个也能理解,毕竟用刑的目的是让人招供,不是把人弄死。而且,姬安曾粗略翻过大盛在刑狱方面的规章制度,其实对用刑有非常详细的规定,方怀静也是照章办事。 姬安再问:“那你们准备如何磨他。” 方怀静说了几个方法,续道:“只是需要时日。不过,昨晚彭彧被大司马伤到脸,情绪已经和初时有所不同,想来应当不需要太长时间。” 姬安一愣:“大司马伤了他的脸?” 方怀静原以为姬安已经知道,没想到姬安竟然还不知,心头禁不住一跳。但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得把昨晚上官钧去大理寺的经过简单讲诉一遍。 姬安感觉更费解了:“彭彧为什么挑衅大司马?” 方怀静抬眼瞥来,又很快垂下去:“臣与张少卿也讨论过,感觉彭彧的本意应当不是挑衅。他或许是认为,那是能够吸引大司马的手段。” 他说得不是那么直白,姬安品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就不由得蹙下眉——彭彧果然勾引上官钧了。 像上官钧这种位高权重者,自然见识过众多自荐枕席的人,不使点特别的手段,的确很难在短时间内引起他的兴趣。可惜,彭彧想不到上官钧是个性冷感,依旧是踢到了铁板。 这也能解释彭彧的情绪变化,因为他现在失去了他最大的武器——那张脸。的确是个攻破他心理防线的好时机。 姬安看看剩下的奏疏数量,立刻做下决定,吩咐何万利把奏疏送回立政殿,再让关忠去备车,最后对方怀静说:“我去会会彭彧。” 方怀静惊讶道:“陛下是想……亲自审他?” 姬安:“不用过堂,见一见就行。” 他发了话,方怀静也没有理由反对,只得伴驾返回大理寺。 只是,方怀静不禁心下奇怪——彭彧难道牵扯到什么有隐情的大案?昨晚大司马在宫门下匙之后还特意出宫,今日天子又要亲自去审。 姬安来到大理寺,挑了间清静的房间,只留下方怀静与少卿张湜作陪,还有几名羽林卫站在屋内保护。 彭彧很快被狱吏带上来,双手和双脚都拖着沉重的镣铐。 姬安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脸上那道伤。虽然已经止血上药,却还是狰狞可怖,显然当时上官钧下手并不轻。 彭彧一见到姬安,立刻双眼睁大,眼泪刷地一下就滚了下来。 他半捂着脸,颤抖着想走向姬安,却被狱吏拉回去,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彭彧却膝行两步,上前叩头哭泣:“陛下,小人真的只是贪图赏金,没有其他目的,求陛下明鉴。” 姬安注意到,他捂脸还捂得很有技巧,遮了脸上的伤,还半侧过脸展示出完好那边脸的落泪美感。加上他弯身之时囚衣摇晃,露出一点脖子下方的鞭痕,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哪怕在这种境况下,这个彭彧依旧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姬安这时才发现,昨天自己只顾着注意透镜,也不觉得有人给自己送人是什么大事,就忽略了彭彧身上不少东西。要不是上官钧想审出彭彧背后的指使人,还真就让他吃一顿脊杖就逃过了。 此时,姬安淡声道:“不用再说你编的那套词,朕不会相信。赶紧招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朕倒是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只说他用着揭榜的藉口,进宫时却敢那般衣冠不整,背后就不可能没有人指点过他姬安的性情。 姬安顿一下,又强调似地补充:“你脸上的伤,朕也可以赐你最好的伤药。宫里有一种能生肌去疤的秘药,即便是你这样的伤,也能不留痕迹。” 彭彧愣了片刻,随即整张脸都埋到双掌中,双肩抖动着抽泣。 姬安冷眼看着。 方怀静看看他脸色,向彭彧喝斥一声:“彭彧,还不速速招来!别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彭彧重新抬头,换上卑微的哀求模样:“陛下,让小人去揭榜的人,只是想送小人进宫讨陛下欢心,绝无他意。陛下看不上小人,是小人之过,就让小人一力承担吧。” 姬安再问:“那人是你情郎?他要把你送人不算,现在你出了事,也不见他来向朕求情。这样的人,你何必还要护着不说。” 彭彧却只是垂下眼不再言语,一副痴心错付也要默默守护的姿态。 姬安都不禁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碰到的同类好像都喜欢对他用装可怜、博同情这一招。以前工作中遇到的也是,甚至还被人缠着追过几回。 姬安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自己就这么像容易心软的老好人吗?连不少同事都起哄说,自己虽然帅,但一看就是居家型安全款。 可在姬安看来,分明是—— 他暗暗扫视一圈屋内,见留下的羽林卫中就有几个面露同情之色,连看守彭彧的狱吏,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怜悯。 姬安不由得在心中摇头。 彭彧的确是有几分手段,但想用来对付姬安,只能说他对姬安的判断偏差太大。 要论姬安的个人审美喜好—— 姬安脑中突然浮现出上官钧的脸,和他穿着喜袍的样子。 第162章 一惊之下,姬安连忙甩下头,想将那些杂念抛开。 方怀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询问:“陛下?” 姬安定定神,开口道:“把他带回去吧。” 方怀静松口气,连忙示意狱吏将彭彧带走。 彭彧被拉起身,最后留给姬安一个凄美笑容,跟着狱吏出屋。 方怀静观察着姬安的神色,生怕他就这样对彭彧轻拿轻放,自己就没法对大司马交待,努力想着该怎么劝他不可轻信彭彧那种人。 不过,却是姬安先说:“先前倒是有点走眼,大司马说得不错,这个彭彧的确不简单。” 方怀静一愣。 姬安示意他和张湜一同靠过来,小声说上一段,再道:“你们可以试一试。我看他不像是不怕死的,说不定会有用。” 方怀静和张湜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不相上下的惊讶——这位深居宫中的天子,是从何处知道这种手段? 但两人很快稳下情绪,躬身应了是。 姬安便站起身,带人离开。 他原本就没打算久待,先前也就没麻烦地让车子进门,直接在门前下了车,留小车在原地等候。 此时刚出大理寺大门,姬安就见到小车周围的护卫变多了。 车边还停着一匹显眼的黑马。 姬安先是一愣,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果然在车门边见到时和、岁丰两名小厮。 两人对他躬身行礼,再轻敲车门,接着拉开。 姬安向内一看,和坐在车里的上官钧对上目光。 就不禁笑开,一边上车一边问:“你怎么过来了,还不进去。” 上官钧放下手上的书,在姬安坐下时抬手扶他一把:“有事寻陛下,才知陛下来了大理寺。我刚到,听说陛下已进去一会儿,想来不会久待,便直接在车中等候。” 这时,方怀静与张湜来到车边送行。 姬安笑着对他们挥下手:“快回去忙吧。” 再吩咐车子回宫。 上官钧将原本捂在手中的手炉塞给姬安:“陛下审得如何。” 姬安却是先低头有些稀奇地看看手炉:“没想到大司马也会用手炉。” 下一刻,脸颊就粘贴一片温暖。 姬安怔愣地抬头。 上官钧淡定地收回手:“外头可不比宫中,陛下下回出门,让人多备些东西。才待这一会儿,脸都冻凉了。” 姬安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心跳在加快,脸上也在发烫,连忙掩饰性地拿起手炉暖脸,再捡回先前的话题说:“没审出什么,只能等他们慢慢磨彭彧的性子。” 上官钧提壶倒茶,递过去一杯:“陛下放心,刑房手段多,便是不用伤身的重刑,也有法子蹉磨他,无非是耗点时间。” 姬安一边应着声一边接过,缓缓喝了半杯热茶,感觉乱蹦跶的心安分了下来,才问:“大司马寻我什么事?” 上官钧:“刚刚接到急报,五日前卜察偷袭图国三城。” 姬安顿时双眼一亮:“皇甫雄……” 上官钧:“先前他就被图国皇帝派去镇守图国东都,从卜察选择的攻击位置看,这回的目标应该就是东都。说不定现在已经打到了东都城门下。” 姬安心下算了算,恰好是在皇甫烈抵达启阳的第二天,卜察就动了手。 上官钧续道:“我们的人手早已潜入图国东都做准备,陛下就静待好消息吧。” 姬安高兴地点点头:“要是年前能成功杀掉皇甫雄,那简直就是最好的新年礼。” 上官钧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顺势问:“陛下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姬安微愣,随即想到了自己在织的围巾,笑道:“围巾是我先前答应过你的,你不用回礼。” 上官钧:“不是回礼。” 姬安眨眨眼,思索一下,说:“那我希望和孙氏签的新约能启用。” 这回轮到上官钧微微一愣,又问:“还有别的吗?” 姬安再想想,回道:“还想要一个懂透镜的人才。” 上官钧不由得露出几分无奈。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快说我会心想事成。” 上官钧被他带得不由自主地扬唇浅笑:“陛下会心想事成。” ○● 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 缓慢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 滴哒,滴哒,滴哒。 彷佛在不大的房间里形成回响。 明明每一声之间有一段间隔,但安静的环境和不断重复的声响,会让人的大脑对时间造成错觉。 彭彧被绑在一张床榻上,黑布蒙着双眼。 失去视觉,又放大了其他感观带来的刺激。 彭彧听着那一声又一声,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分辨不出那些声音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只觉得冷。那冷还不像是从外部侵袭进体内,而是由体内慢慢扩散至四肢,令全身渐渐麻木。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哪怕彭彧不愿去想,脑中也克制不住地想像着,血滴从自己手腕滴下去会是什么情形。 他似乎都能听得出那种鲜血特有的黏稠感。 老狱吏再次开了口:“还不肯说?” 这苍老的声音嘶哑得像在来回拖锯彭彧的神经。 彭彧想动一动手指,但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的存在。 老狱吏发出一声渗人的笑:“我说小子,你可知道,一个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现在小半桶了,要不要我给你称称重。” 彭彧的嘴唇颤抖起来。 老狱吏又缓缓吩咐徒弟:“你看好了,记仔细点。今日咱们就能知道,一个人流出多少血会死。说不得日后办哪一桩案子时就能用得上。” 徒弟应声道:“看他怪瘦的,按仵作的推测,应当快了。师父您累了就睡吧,我盯着呢。” 老狱吏再笑一声:“睡什么,这么大好的机会,当然得好好看看。我还没见过人这么一点一点变干枯的样子呢。” 彭彧终于受不住了,抖着唇说出一句几乎不成声的话:“我招……” 老狱吏掏掏耳朵:“嗯?什么?” 彭彧用力呼吸几下,努力发出声音:“我招……快给我……止血……” 老狱吏遗憾似地啧了一声:“可惜了。” 随即对徒弟使个眼色。 徒弟便走过去,解开彭彧垂在床外的手腕,手指在他那早就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边蹭蹭,再取出一条血迹斑斑的布条缠上去。 随后,徒弟将放在彭彧身边的水盆,从水盆引出水的麦杆,和床下接水的水桶都拿出屋去。 老狱吏也站起身,把旁边的小半桶猪血摆到床下,再点亮墙上的火把。 他看看床榻上的彭彧。 彭彧脸色一片苍白,唇上也是毫无血色,彷佛真像是流出了许多血似的。 老狱吏吩咐徒弟去上报,自己则忍不住心下嘀咕——原以为彭彧这样的得磨上个十天半月,没想到这招还真挺管用。 ○● 仅仅才隔两日,方怀静就进宫向姬安和上官钧汇报彭彧的供词。 方怀静:“彭彧招供,指使他借由揭榜面圣之机进宫的人叫石金吉,是礼部尚书周广世的大管家。彭彧说他是被石金吉从东顺带回来养的外室,后来听闻陛下那个传言……就想到让彭彧进宫拢络陛下。” 姬安:“原来是周广世。” 上官钧冷哼一声。 方怀静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小心地问:“是否现在便传石金吉问话?” 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如何看。” 姬安嘲讽一笑:“他肯定不会认,绝对会推说是彭彧看到榜上赏金起了贪念,就擅自行事。他的罪过,最多也就是平常和彭彧闲话几句从周广世那里听来的我的消息。” 方怀静只垂眼静听,这种可大可小的事,端看天子想不想治罪。 姬安又说:“我觉得彭彧身上的事肯定没挖完,他要真只是一个管家的外室这么简单,先前不可能硬抗着不说。他不敢说,肯定是怕被顺着那条线查出东西来。” 这时,上官钧开口道:“把石金吉叫去问清楚彭彧的事,其他的你便不用管了。” 方怀静应了是。 姬安想起问:“彭彧有没有说,那块透镜是哪里来的。” 方怀静:“他说是在东顺附近的河边捡的,不知道是什么,瞧着值钱就留下了。这次揭榜时觉得这东西像,就想着拿来冒充,若不是,也有藉口说自己误会。没想到歪打正着,真是陛下想要的透镜。” 线索断了,姬安很是失望,挥手让方怀静回去忙。 姬安又转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该怎么处置周广世合适。” 上官钧却道:“这事里,可能还不止是周广世一个人。又或者,周广世该有更明确的图谋。” 姬安诧异:“怎么说?” 上官钧:“我仔细想过。若只是想给陛下送人,完全没有必要冒揭榜这种险。哪怕收买不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引荐,也可以等个陛下出宫的机会‘偶遇’。周广世如此着急,不太合理。” 第163章 姬安顺着这思路一想,发现的确是。送人这种事,正常来说是个长线投资,那不该急在这一时半刻。 上官钧续道:“先盯着周广世,看看他往下会有何举动。陛下可曾用百宝囊查过他?” 姬安:“我看看。” 他打开系统探查一下,回道:“对国忠诚度:80,对君忠诚度:65。看样子是不太满意我当这个皇帝。” 上官钧再问:“政事堂里的人,陛下可都查过。” 姬安继续一个个查,再给上官钧一个个念。 总的来说,众宰相都是爱国的,对国忠诚度都有85以上,但对君忠诚度都不高。 最高的竟然是刘叔圭,有75,这还让姬安颇为吃惊。其余人里,御史大夫唐武和两位侍中、尚书右仆射是70,枢密副使是65,左仆射潘济和中书令吕绅是60。 枢密副使更忠于上官钧,这个姬安预料得到,倒是没想到还能有四个70的。 上官钧听完,突然问:“我是多少。” 姬安自然地回道:“你忘了你是特殊的吗,查不到你。” 上官钧一愣。 姬安又笑着接了一句:“也用不着查你。” 上官钧被这笑容晃了晃神,又垂下眼帘,掩住眸中难以自禁的动容——先前他一直以为,姬安对自己如此放心,是因为早已查过自己,却没想到…… 他暗暗深吸口气,平缓下一时汹涌的情绪,才说:“这事交给我查,陛下国事繁忙,不必为此烦忧。” 姬安点头道:“好,那你多操心些。” 上官钧重新抬眼看着姬安片刻,突道:“陛下如今批奏疏已然熟练,可以不用再往我这里送。” 姬安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想了想,说:“反正不急的奏疏都是第二日才发回去,放我这里也是一夜,放你那里也是一夜。我送过去,随你看不看好了。” 看奏疏是重要的知情权,姬安既然没打算限制上官钧,就干脆让他自己决定。 上官钧目光温和地应了声“好”。 ○● 某处村子。 村长刚送走县里来的捕快,就往村里的私塾走去。 他们村子在这附近的十里八乡当中算是过得不错的,出过几个秀才。如今就有一个在村子里教书,附近不少有余力的村民都会送孩子过来识几个字。 村长来到私塾外,听了一会儿屋里孩子们的念书声,直到声音停下,才走到窗边向里张望。 孩子们开始写字,赵秀才在巡堂。 赵秀才听见外头动静,抬头见着村长,便出了屋,将村长迎到旁边自己的休息房间。 两厢寒暄过几句,村长笑着递上一份《大盛旬报》:“赵夫子,这是刚送来的,最新一期《旬报》。一会儿孩子做完功课,我就招集村人过来,还麻烦你给大家夥念念。” 赵秀才温声应道:“好,村长放心。” 一边说,一边接过《旬报》翻看。 村长看不懂多少,问他:“这回还有讲种东西的内容不?” 赵秀才直接翻到最后面的栏目:“有呢,这回是讲种黄瓜。啊,还有讲养鸡的。” 村长立刻笑开:“好好好!一会儿你先念这两篇,别听他们起哄,《西游记》最后再念。” 赵秀才听得失笑:“好。” 村长说完事就走了。 赵秀才先将那两篇细看一遍,刚要往回翻看前面的朝廷报导,突然又顿住,目光定在最后一页的《千金请人》上。 他看完,脸上现出惊喜,赶紧出了屋,往私塾后方自己住的小院快步走去。 小院里安安静静的。 赵秀才迳自走进一间屋里,揭被子叫人:“五郎!快起来!” 床上的人捂着耳朵翻个身:“别吵,玉帝正请我喝酒呢。” 赵秀才用力拍他:“再不起来,明日你就回自己家去!” 章五郎无奈地睁开眼:“我就是来躲清静的,怎么到你这儿也不清静。” 赵秀才拉着他起身,把手中《旬报》塞过去:“你看这里!” 章五郎揉着眼,也没看清是什么,瞅了一眼以为邸报,不耐烦地嘀咕道:“看什么啊,我知道明年恩科,都说了我不想考。” 赵秀才:“不是恩科!圣上在找会磨透镜的人!千金相邀!” 章五郎一愣,这才拿起《旬报》细看。 第91章 年前 图国都城。 师晟走进大盛使馆,在门口处蹭掉靴底的雪,再沿着回廊往里走。来到一间房门前,敲了敲,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进去。 屋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瞬间就温暖不少。 师晟再揭开毛毡帘子进里屋,这里面点着炉子,又比外头暖许多。 齐万生倚在炕上看书,此时抬眼看来:“回来了,上来喝杯茶。” 师晟一边脱下姬安赐的貉裘斗篷,一边念叨齐万生:“多点两支烛,别省着,我们钱够花。” 图国寒冷,门窗顶多留一点缝换气,哪怕是白日,屋里都得一直点灯。 齐万生:“我觉得够亮了呀。” 师晟取了蜡烛过来点:“别你觉得,按我的数量来。” 齐万生无奈一笑:“行行。” 点好蜡烛,师晟再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炕上的壶添了水,这才脱鞋坐上去。 自从来到图国后,两人都颇为清闲,每日在租住的院子和使馆之间来回跑,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事情做。 主要是冬天太冷,图国人自己冬天都不太爱出门。 使团来到之后,最忙碌的活是卖东西。 齐万生带来的东西完全不愁卖,他们甚至没有特意摆卖,只是在使馆前立了块牌子写上货品,就有发现的人自己找来看货。 最先卖完的是香皂,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块,依旧被众多图国贵族抢购一空,其他东西也陆陆续续卖掉许多。这几日是过年前的一次大集市,使团干脆也要了个摊位搞清仓。 师晟就是刚从集市上回来。 齐万生问:“生意如何。” 师晟喝着水道:“挺好,估计明日集市结束前就能卖完剩下的。” 齐万生:“我还当已经卖完了呢,你就回来了。” 师晟:“又不用我看摊子。”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进衣领里,从贴身的暗袋中掏出一颗小小蜡丸。 齐万生见状,放下书,却是从坑头拿过一本文集,坐直了身。 师晟手指一用力,捏碎蜡丸,从中取出张小纸条。 上面写的是密文。 齐万生翻开文集,对着密文一一找出映射的字。 信息很短,两人看完却都精神一振,相视而笑。 密文内容是——“雄已死”。 这里是使馆,两人谁都没提这事,嘴里继续聊着不闲不淡的话。 聊没多久,外头响起敲门声。 师晟扬声叫“进”,就有使团小官员进来禀:“齐大使,图国皇帝召你进宫。” 齐万生不由得和师晟对视一眼。 他们这边消息传得慢,皇甫雄身死的消息应该早两日就传回来了。这个时候被叫去,恐怕和此事有关。 两人起身下炕,师晟还给齐万生弄了个手炉,才一同去往皇宫。 齐万生没带别人,只有师晟随同保护。 两人随来传话的人去到宫门,师晟解了刀,再例行公事地被简单搜一下,才继续往里进。 图国皇帝只见了齐万生一人,师晟在外头等着。 倒是没有谈多久,约摸也就一刻多钟,齐万生便出来了,带上师晟一同离开。 出了宫门,师晟看看天色,也没问刚才的情况,只说:“直接回住处吧。” 齐万生点点头,拢下斗篷,两人一同往停车之处走。 走到车边之时,师晟突然跨前一步,将齐万生拦在后方。 下一刻,车后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厚衣,看不清身形,匆匆抬头看一眼两人,又低下头转身离开。 不过,那一眼就够了。哪怕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师晟都不会认错——是当初跟着孙氏去启阳的两名侍女之一。 师晟不动声色地和齐万生上了车,吩咐车夫:“去集市。” 集市是图国都城最热闹的一片地方。孙氏和大盛的暗线联系之时,每次都是让探子去集市,再有人领路。 车子去到集市,师晟和齐万生下车往里走。 这几日年前大集,街面上摆着许多摊子,两人就假装着看东西,停留在街口的几个摊子处。 没一会儿,师晟就发现了另一个侍女。 他伸手揽上齐万生肩膀,怕走散一般,一边装着逛集市,一边远远跟着那侍女往里走。 最后走进一家酒楼,被掌柜的带到后面雅院,见到等到包间里的孙氏。这是两人来到图国之后,第一次和她联系。 行过礼入了座,师晟先道:“再过不久就要天黑,麻烦太妃长话短说。” 第164章 孙氏打量两人几眼,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圣上刚才找齐大使去说了什么。” 齐万生从容开口:“前段时日我告知贵国陛下,我国有一批火器被卜察劫了去。这消息太妃可知道?” 孙氏没有诧异,点头道:“听说了。” 齐万生继续说:“刚才贵国陛下便是再问我了一回,被劫去的火器有多少。我没有收到新的消息,所以只是把上回的信息重复了一遍。” 孙氏思索片刻,还是不解,只提继续问:“你可看得出,他为何要再问一次这个。” 却是师晟开了口:“皇甫雄已经死了,太妃知道吗?” 孙氏脸上现出不像作伪的惊喜:“真的?” 师晟:“我们的消息比贵国皇帝的慢,太妃可在宫里探听。” 孙氏压抑着喜悦又思考片刻,再问:“可这事和刚才齐大使被叫进宫有什么联系。” 师晟:“贵国皇帝是在确认卜察已经用完了那批火器,说明他很快会做出新的军事部署。太妃也早做准备吧。” 说完,起身道:“若无他事,恕我们失陪。” 孙氏微点头,示意侍女送两人出去。 回到车中,两人挨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齐万生:“没想到孙太妃的消息这么不灵通。” 师晟:“她应该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这才一听说宫里召见你,就忍不住直接找上我们。” 齐万生:“希望她能找到机会动手。” 师晟:“反正陛下答应她的事现在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祝她早日成功吧。” ○● 上官钧在翻看自己府中库房的账册。 一共好几本,他都耐心地一页页翻到尾,然后抬眼去看黄义:“都在这里了?” 黄义:“全在这了。” 上官钧蹙起眉头,又开始往回翻。 黄义看他这神色,忍不住问:“二郎是想找什么?” 上官钧:“想寻一样给圣上的新年礼,你觉得送什么合适。” 黄义跟着犯了难:“奴只知道圣上喜欢书……要不,二郎看看府中的书目?” 上官钧当然也知道,但他这里的书再全,也全不过姬安的百宝囊。 黄义冥思苦想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一样,连忙说:“二郎不如参加元宵的花灯烟火会,做个特别的献给圣上。圣上自小长在宫中,还未欣赏过宫外那些花灯烟火,一定会喜欢。若是再能拔得头筹,就最好了。” 每一年的元宵佳节,京里都会举办花灯烟火会,由启阳府牵头,任何人都可自由报名。花灯从正月十三到十五展出三晚,烟火则是在元宵当晚燃放,启阳府还会组织一次评选。 虽然真正有实力做出精妙花灯和烟火,最后在评选中脱颖而出的,都是富贵之家和大商会,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砸钱的,但百姓也能由此得以欣赏到更多的花灯烟火,热闹喜庆地过完一个新年。 而在元宵当晚,天子也会带群臣赏灯,与民同乐。 不过姬安以前没有被先帝带出宫过,都是在宫里过的元宵。尽管宫里也会挂上一些别致的花灯,也能看到个别放上夜空的烟火,但比起外面的热闹还是去甚远。 明年的元宵是姬安头一回看到京中的灯火盛景,必然会印象深刻。若是上官钧能拿出特别的花灯与烟火,的确能给姬安带来难忘的惊喜。 只是,上官钧无奈地瞥去一眼:“今日都腊月二十了,离元宵只有二十五日,我去哪里找人变出花灯和烟火来。” 想要在元宵的花灯烟火会里出彩,许多参加的人和组织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筹备,好的工匠更是早早就被定走。现在才想参加,不说赶不赶及做,连人都找不到。 听他这么一说,黄义也懊恼地拍拍头:“是奴想得太简单。” 但上官钧再细想了想,又说:“想法倒是不错。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手巧脑子灵的,不用在意名气,学徒也可以。” 黄义忙应了是。 上官钧转眼看看刻香,吩咐:“去问问午膳做好了没,做好了就摆膳吧。” 黄义跟着看去一眼,距离平常用午膳的时间还有两刻钟左右,以为上官钧肚子饿了,应过一声就行礼退出去。 他走到小厮们候着的小房间,见四人正玩牌,便道:“今日谁当值,去厨房看看午膳好了没。若没好,就先上些糕点,大司马饿了。” 结果四人都站起身。 黄义诧异:“去一个就好了。” 海晏笑道:“这两个月的休沐日大司马都用膳早,吃完就过立政殿去找圣上。这时候膳房该做好了,顺便也把咱们几个的饭一起拿过来,不然晚了赶不及吃。总管一会儿跟去立政殿吗?” 黄义一愣,回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四人便一同出门去。 黄义挠挠头,小声嘀咕:“休沐日都出门吗……” 以前休沐日上官钧很少出府,偶尔约一些友人见面,也都是在大司马府中。 * 姬安的休沐日,还是正常地睡个懒觉。 今天有例行诊脉,他刚吃过东西,尚药奉御就带着一名侍御医助手求见。 姬安宣了人进来,见这回跟着奉御过来的是宋远之。 奉御给姬安诊过脉,再问过姬安最近的身体情况,便指示宋远之记脉案。 姬安跟奉御闲聊:“等下是还要给大司马诊脉吧。” 奉御应道:“是,待陛下这边记好了,臣就到思贤殿去。” 姬安笑道:“那便不用了,在这里等一会儿,大司马会过来。” 奉御微愣:“陛下召了大司马过来吗?” 姬安跟着微愣,才发现自己理所当然地认为上官钧会过来。但其实两人从来没有约过这事,只是最近上官钧过来得多了,自己不知不觉地就形成了习惯。 可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总不好自打脸。姬安含糊地应过一声,又暗暗对候在旁边的关忠使眼色:“去拿些糕点给奉御和宋御医。” 关忠应了是,退出去。 他转到外间内侍们候着的房间,见众人都在这儿喝茶聊天,何万利还一边织着毛衣,便道:“你们谁跑一趟思贤殿请一请大司马,我得去给圣上拿糕点。” 众人都抬起头,当值的汤开泰起身:“我去吧,圣上是为何请大司马。” 关忠就忍不住好笑地小声说:“刚才奉御说要去思贤殿给大司马诊平安脉,圣上听了,就顺口让奉御等等便好,大司马会过来。结果说完才想起,并未唤大司马前来,只得赶紧描补描补。” 汤开泰一愣:“那……我该怎么说?” 何万利:“就说圣上请大司马用午膳呗。” 汤开泰:“可圣上休沐日不用午膳,大司马知道的。” 徐小七开口道:“还是照实说吧,免得大司马不清楚,过来了还和圣上说岔。” 洪大福接一句:“最近休沐日大司马都会过来,说不定你走到半道就遇着人了呢。” 汤开泰点下头,加了衣服出门。 关忠去厨房端了点心回殿中。 姬安看宋远之记完脉案,随口问:“宋卿去藏书阁看过书了吗?” 宋远之忙答道:“陛下开放藏书阁,臣等实是受益匪浅。” 奉御也说:“是啊,臣见着了好几本失传的医书和经方,都抄了回来仔细研习。” 宋远之接着感慨道:“臣还帮一个太学里的同乡抄了两本外面见不到的典籍。” 姬安:“哦?太学里的同乡?” 宋远之:“臣的家乡偏远,文风不盛,书也少,难出举子和进士,这位同乡能考来太学实属不易。可他家里不太富裕,难以寻到好书,臣见藏书阁中有,便想帮他一把。”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宋卿有心。希望你那位同乡不辜负你的好意,勤奋好学,早日高中。” 宋远之笑道:“臣觉得他很有希望。太学的夫子都说他虽才思不够敏捷,但基础扎实,策论亦有独到之处,是个可朔之才,多看书作文,磨练几年便好。” 三人正说着话,这时有人来禀:“陛下,大司马到了。”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上官钧带着一身风雪的寒凉之气进来。 奉御和宋远之连忙起身行礼。 姬安感觉上官钧来得挺快,这点时间好像不够内侍过去传话。但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好。 又见他斗篷上落着雪,就问:“外头下雪了?” 上官钧目光在奉御和姬安之间打个转:“刚下起来,但下得不小。奉御年纪大了,一会儿陛下给个恩典,赐顶暖轿送他出宫吧。” 姬安总觉得他这话里彷佛另有所指,但看他神色又似乎眼里带点笑意,一时猜不透他什么意思,只顺着话道:“大司马说的是。关忠,你去安排一下。” 奉御赶紧谢了恩,又开药箱取出脉枕,再回过身却是有些诧异。他以为上官钧会坐到桌边,没想到上官钧直接坐到了榻上,彷佛和天子平起平坐的位置。 第165章 不过大司马和圣上之间的事轮不到他去想,奉御拿着脉枕过去,宋远之替他移好椅子,就例行诊脉。 奉御诊完了脉,也详细问过上官钧的近期身体情况,让宋远之记录好脉案,两人便行礼离开。 关忠换上热茶,再给姬安拿来织到尾声的围巾,就退了出去。 姬安还是好奇,忍不住问:“大司马是被我的内侍唤过来的,还是原本就要过来。” 上官钧拿起茶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过来的途中碰到了陛下的内侍。” 姬安:“什么好消息?” 上官钧:“皇甫雄死了。” 姬安手上一顿,惊喜抬头:“什么时候?” 上官钧:“六日前,今早送来的消息。图国那边应该还能早两日得知。” 姬安:“当真好消息!” 他心里高兴,看到上官钧手中茶杯,也拿起自己的杯,向着上官钧伸去。 上官钧看他杯中满着,不解地问:“陛下要换茶?” 姬安笑道:“你杯子伸过来。” 上官钧依言伸出茶杯。 姬安用杯沿轻轻碰一下他的杯沿,发出叮的一声。 上官钧:“这是?” 姬安:“庆祝之意。本该用酒,就以茶代酒吧。” 说完,收回茶杯,饮下杯中茶水。 上官钧目光落在刚才相碰的杯沿上,收回茶杯之时转了转杯子,也慢慢饮下这杯茶。 姬安完全没察觉他手上的小动作,放下杯子继续织围巾,一边说:“这样我们答应孙氏的就都做到了,希望她早日成功。” 上官钧提醒道:“若孙氏真能上位,或许我们就该提防卜察了。” 姬安:“不是说图国和卜察是世仇,卜察的首要目标应该还是图国?图国也算家大业大,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垮吧。” 上官钧:“那要看卜察皇帝的意思,他们内部本就分有西进派和南下派。现在的卜察皇帝已有四十八岁,哪日换了下一任皇帝,不知会是个什么想法。” 姬安一笑:“卜察不想西进,但图国总该想东进。我们和图国可是相互驻使的友邦,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当然要帮助一二嘛。” 上官钧跟着一笑:“陛下说的是。” 这时,关忠进来禀:“陛下,王内侍、郑永和朱顺领后宫管事们来了。” 姬安:“让他们三个进来,其他人先在外头候一候。” 关忠退出去传话。 上官钧奇道:“陛下的后宫又要有改动?” 姬安回他:“三个月结算一次,按需要做调整。不过,大家都没经验,我估计这头一回是得有些改动。” 王晦、郑永和朱顺进来屋中,向两人行礼问安,再得姬安赐座。 姬安:“王晦先说说整体情况如何。” 王晦准备充分,先总结一句:“肥皂作坊一切顺利,种植的各组也都与预期相差不大。养殖这边,鸡鸭鹅尚好,羊吃的草料多,供料有些麻烦,但养起来问题不大。兔子的问题比较大。” 姬安:“那便先说兔子。” 王晦细禀道:“老奴也是看着养了才知,兔子这小东西如此难伺候。凉水喝多一点就容易死,草料沾露水也能吃死,胆子还小,大点声响都能被吓死。吃饱了还特别闹腾,不闹腾的代表生病了。”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 朱顺翻开账本,跟着细禀了三家兔子的各种数据。总的来说,兔子可以说是亏损严重,容易死,吃得多,关键还不爱长肉。 姬安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叫王晦继续往下禀。 等把所有数据都听完,姬安也有了决定:“兔子留一家就好,剩下的都归到那家去,王晦你想想留哪一家。羊就都不留了,全送皇庄去。” 羊也不是个好项目。宫里的环境不合适,草料全得靠外面送,这个成本不划算,还是靠皇庄供应更好。 就禽类项目还算好,个体小,除了肉还能提供蛋。现在已经足够供应给姬安、上官钧和先帝的妃子们,连内侍和宫女的夥食里都时不时能见到蛋花。 但王晦听得挺诧异:“兔子还继续养吗?” 姬安:“先养着剩下这些。等明年开春,天暖起来,我再寻长毛的品种养,不吃肉,主要是取毛。” 王晦应下。 姬安续道:“其他照旧。空出来的五家,转两家养鸡,一家到肥皂作坊,再新开两家纺羊毛线的,羊毛从皇庄和牛羊司收。” 王晦就着姬安的安排,和姬安讨论过细节。 随后,管事们分批进来,姬安都勉励了一番。养兔的管事最为忐忑,养羊的管事也没想到要换差事,姬安也分别安抚一番。 待把这些事处理好,殿中终于恢复了安静。 姬安看看斜倚着软枕在榻上打棋谱的上官钧:“你也不嫌吵,怎么不换间屋摆。” 上官钧抬眼瞥来:“以前陛下还专程去思贤殿给我讲后宫之事,现在却是不想我听了?” 姬安现在已经能听出他这种风格的玩笑,笑道:“少歪曲我的话。” 上官钧唇角微勾,垂眼继续打棋谱。 姬安也拿回棒针继续织,一边说:“对了,我有个新想法,你帮着参考下可行不。” 上官钧:“陛下请说。” 姬安:“我想在京里办一家图书馆。” 上官钧:“图书馆?” 不过,刚说完他又有些理解了:“像藏书阁那样的?” 姬安点头:“嗯,不过暂时先不开放外借,只能在馆内看书,规则就和现在藏书阁阅览室一样,也可以自备纸笔抄书。” 上官钧:“陛下怎么会想起办这个。” 姬安:“刚才我听宋远之说,他有个太学的同乡,家里不太富裕,家乡又偏远书少,看书困难,才想到的。买不起书是一回事,主要很多书属于想买都没处买的。京中学子多,办图书馆许多人都能受益。” 上官钧想了想,道:“振兴文风是好事。陛下打算办在何处,又准备拨多少钱办这事。” 这类事情的拨款在政事堂还是好通过的,毕竟宰相们都是士人,支持这个政策都能有个好名声。 姬安却说:“朝廷拨的钱主要是里面请管理员和杂役的工钱,和日常消耗的煤、水一类,应该用不了多少。我想在京中搞次募捐,凡出资的,刻在碑上立于馆中;凡捐书的,都上表彰榜;再另记成册,作为图书馆史传下去。” 上官钧听得一愣,但立刻又意识到——的确是个好法子。 光是支持政策都能留下好名声,更别说出钱出书的,而且还刻碑、张榜、记册,这差不多就是青史留名。只是捐钱就能有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人愿意捧着钱来求。 姬安还继续说:“至于在哪里开……到时看钱办事吧。” 又笑道:“要是有人能捐座宅子,就最省钱了。我可以直接用捐赠人的名字来给图书馆命名。” 上官钧听到这里,再次抬眼看过去。 不过姬安在低头织围巾,没有看到。 上官钧垂眼,遮挡住眸中思量,开口道:“这件事,陛下可否交给我办。” 姬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愿意啊,那当然好啊。” 先前开放藏书阁,姬安也是和上官钧一起讨论规则,上官钧对藏书阁现在的运作很了解,交由他来办是最好不过。姬安先前没考虑他,只是觉得上官钧大概不喜欢操办这种琐事。 上官钧没抬头,一边摆棋一边回:“在京里办,虽说可以交给庄洵,但与文教有关,礼部知道了也可以插一手。” 姬安听到“礼部”,想起周广世,瞭然地点头:“那的确是大司马亲自来办最合适。” 上官钧出面,就能保证完全照着姬安的意思来,不会受到别处掣肘。 这时,上官钧转个话题说:“陛下可知道元宵节要带群臣在京中赏灯。” 姬安点头应道:“听说了。还有个什么花灯烟火比赛,我还挺期待的。” 上官钧这时才抬眼:“花灯与烟火的两样优胜者,有面圣的殊荣,陛下可知道。” 姬安再应道:“知道,我会给他们颁奖嘛,第二名就是你颁,第三名是启阳知府颁。” 这是先帝之时的惯例。 上官钧忽尔一笑:“那陛下可知道,除了颁奖,还要提一幅字。” 姬安顿时就停下动作,抬头看过去:“啊?” 上官钧:“代表陛下的祝福。” 姬安:“……” 他不由得皱起眉:“我的字……” 上官钧:“新年假期长,陛下可以赶紧想一想写什么,好好练练。几个字而已,能练出来的。” 姬安悠悠地叹了口气。 第92章 岁除 随着新年的临近,姬安最明显的一个感觉是——奏疏变少了。 到了年关,过年就是最大的事,连议朝和政事堂的气氛都变得平和又喜庆。 第166章 腊月廿九这一天,政事堂议事都彷佛带有团拜会的味道。 随后,姬安给各部门的朝参官都送了精美的桃符。这是宫中每年都会有的一笔固定支出,每年藏书阁都会新雕一版桃符来印刷。 姬安还额外给自己的“秘书团”和《大盛旬报》编辑部每人都送了一份,意外收获一波好感度。让姬安暗暗感慨还是给低阶官员送东西值,上回冬至送肥皂,收获的好感度也全是来自低阶官员们。 不过,再想到高阶官员们马上会给自己的香皂供献销量,姬安也就心平气和了。 时间终于走到腊月三十,岁除。 这天姬安起得和平常一样早,又是一次焚香沐浴,穿上那套层层叠叠的礼服。 岁除日第一件事,祭祖。 郑永和朱顺扶着姬安出殿,等在殿外的马车也是只比祭天时用的那辆次一等。 上官钧同样穿戴得整肃,候在车旁。 姬安走到车门边,看见上官钧的坐骑在,就说:“大司马这一身不太方便骑马,和我一同乘车吧。” 上官钧应声“好”,跟着姬安一同上了车。 朱顺和郑永不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冬至那一回。 马车动起来,姬安倚着软枕假寐。太庙离得近,走不了多久就能到,没有躺下来补眠的时间。 上官钧见此,便没出声,同样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来到太庙。 上官钧将姬安唤醒,郑永和朱顺再为两人整好衣冠。 姬安下了车,等候的宗正卿连忙带着在京的一众宗室子弟迎上前。 再看到上官钧也从车里下来,宗正卿禁不住嘴唇动动,不过到底没说出话来。 祭祖不是官员参与的活动,能祭拜太庙的只有宗室。哪怕朝野皆知上官钧和先帝养子无异,想来祭拜先帝后亦是人之常情,可毕竟于礼法不合。 但,姬安明显准了,就更没人敢出来置疑。 姬安往宗正卿身后扫视一圈,问:“琳琅王还没到?” 未等宗正卿回话,就听见一阵车轮和脚步声。 姬安转头一看,见一辆车在一队家丁的护卫下驶来,停在不远处。 不一会儿,姬含思在华知允的搀扶下下了车。 见姬安已到,姬含思赶紧快步过来,先请罪道:“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姬安淡淡道:“跟在我与大司马身后。” 姬含思应过是,正要入队,宗正卿却上前一步拦下华知允。 姬安看到华知允不情不愿地放开姬含思,还极快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上官钧,才退回姬含思的车旁。 姬安转过身,带队往太庙里走。 来到正殿前,宗正寺的官员已经候在门外,准备好递香。 按着规矩,天子先独自进去祭拜,再是宗室,三五人一起进。 姬安想了想,对上官钧道:“大司马与我同进。” 他觉得,先帝后要真在天有灵,那比起自己,肯定是更想见到上官钧。 上官钧看看他,点下头。 两人接了香,一同进殿。 殿里的牌位不少,虽然姬安前面只有三位皇帝,但还有配享太庙的皇后、宗室与功臣。 先帝后的牌位摆在前面明显的位置上,姬安一眼便看到了。 他在一排软垫中的一个上跪下,转头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也在看他。 姬安一笑:“来,先帝与先太后肯定也很想念你。” 上官钧垂眸,执着香在姬安旁边的垫子上跪下。 叩首之后,姬安为给上官钧留出点时间,闭目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中。 上官钧跟着起身,同样上前将香插进香炉。 姬安看向他,低声说:“以后,你也会在这里。” 上官钧微愣,转眼看来:“陛下……愿意吗?” 姬安笑道:“大司马乃国之柱石,自当配享太庙。” 上官钧眸光微闪,片刻才回道:“谢陛下。” 两人出了殿,姬安没等其他人祭拜,直接和上官钧上车离开。 车中,姬安自己扯开下巴的绑带,低头让朱顺给自己取冕冠,一边道:“告诉车夫,去大司马府。” 上官钧听到,回说:“陛下不用送我,我回宫中更衣换马。” 姬安:“直接过去近,何必还要绕个路。而且,今日不是亲友之间会相互拜年嘛,就当我去你府上给你拜年了。” 上官钧目光一片柔和,提壶倒杯热茶,递给姬安:“外头冷,陛下暖暖身子。” * 天子车驾驶进大司马府。 姬安下了车,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他虽在大司马府中住过三个月,但活动范围有限,还不如上个月跟上官钧回来赏花时逛的地方多。 上官钧问:“陛下要不要补一觉?” 姬安想了想,觉得也好。一是上官钧要祭祖,他不能跟着;二是晚上要守岁,的确睡饱些更好。 于是点头说:“那我去春和院休息吧,你不是说那里还给我留着。” 上官钧眉头一动,却道:“春和院那边没有暖墙。” 刚才在大门相迎的黄义收到他示意,赶紧接话:“对对,春和院那边不够暖和。主院屋中的暖墙已经烧好,陛下还是到主院休息吧。” 他俩都这么说,姬安也就没坚持,只说:“那就去主院好了。黄义送我过去就行,大司马不用特意过去了,去祠堂忙吧。” 上官钧微一点头,又道:“陛下穿着衮冕,行路与骑马都不便,还是坐轿过去快些。” 姬安低头看看衣袖衣摆,不得不承认上官钧说得对。 黄义原先就准备得充分,很快调来一顶暖轿。 姬安和上官钧挥手暂别,坐进轿中,被一路抬到主院里。 轿子摇晃得舒服,姬安被晃出困意,下轿时眼都要睁不开了。 黄义连忙将姬安引进卧房,又吩咐人上热水。 卧房里温暖如春,姬安净过面洗过手,让朱顺和郑永帮着脱了礼服,散开发髻,就钻进床上被子里。 他打着呵欠吩咐:“今日你俩不用再跟着了,先回宫去吧。” 朱顺应过一声,给姬安掖好被角,再放下窗前竹帘遮光,就和郑永退了出去。 姬安刚才还没觉得,现在屋里暗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跟着涌上。 他半睁着眼,扫视一圈屋内。除了身边没有上官钧,一切都和先前一样。 甚至枕头和被子上载来的淡淡熏香味,都能勾起姬安的回忆。明明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住,此时却能轻易地回想起来。 连带着,姬安也想起那时每天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扒在上官钧身上,享受“人形暖炉”。 姬安笑着合上眼,感觉自己等下会做一个好梦。 此时的外间,朱顺小声对郑永说:“我还是留下来伺候陛下,你先回宫,让……小七过来,带一套陛下的常服。” 郑永点点头,独自离开。 上官钧祭完祖,走出祠堂,见黄义候在外面,就问:“圣上睡了?” 黄义:“该是睡了。朱顺还留在主院,郑永回了宫里。” 上官钧一边往主院去一边问:“可有准备午膳。” 黄义:“二郎放心,奴刚让厨房加了圣上喜欢的菜。” 上官钧进到主院屋中,小厮们已经备好了热水与更换的常服。 他净过洗手后,瞥一眼站在边上的朱顺,一边让人伺候更衣一边道:“把原先给圣上放东西那间屋暖起来,招待圣上的内侍休息。” 黄义微愣,但立刻转向朱顺,笑道:“朱内侍,原先那屋里的东西都全着,我这就让人点两个熏笼抬过去。” 朱顺却是向上官钧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谢大司马,不过,奴还是在这儿候着圣上召唤。奴跟着圣上久,圣上使唤奴更省心些。” 上官钧也不逼他,只点下头,再吩咐人:“上些茶点。” 又道:“我在榻上躺一下,可铺了被缛。” 黄义连忙说:“奴这便为二郎铺。” 上官钧:“动作轻些,别吵醒圣上。” 黄义应着是,随上官钧转进里屋去。 小厮们过来请朱顺坐,又有人去给他上茶点。 朱顺眸光微微闪烁,笑着道谢坐下。 上官钧进到卧房,先看了看床上的姬安。 姬安侧身躺着,双眉舒展,睡得安安静静。 或许是屋里暖墙烧得有些热,他被子滑到了肩头下,一只手抓着被沿,也不知是刚才把被子推开了,还是想将被子拉回去。 看他被下微微有点缩着肩的姿势,大概是被子漏进风又觉得凉了。 上官钧不自觉地扬唇,压着脚步声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给姬安扯好被子。 没一会儿,就能明显看到姬安的姿势展开了一些。 上官钧突然想起,刚复生回来那日,醒过来发现姬安扒在自己身上,之后姬安用的理由就是“被子漏风”。此起回想,可能真不是藉口? 第167章 在回忆中恍了会儿神,上官钧才察觉黄义来到身边候着,抬头看去,见黄义示意对面榻上已经铺好被缛。 上官钧就站起身,脱下外袍,散了头发,让黄义伺候着躺下,再将他遣出去。 屋内昏暗,上官钧隔着一段距离看床上的姬安,就看不太清脸。 不过,仅仅是这样,这屋里的气息都彷佛变得柔软。 上官钧记忆中的上一个温暖新年,已经相隔了十二年,是上官太后还在世之时。上官太后过世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也是和先帝一同度过,可两人都摆脱不了睹物思人的悲伤情绪。 再之后的十年里,上官钧就只能独自过新年,友人都有家人,也不好专程叫来陪自己。身边虽然还有忠心的仆从,但毕竟尊卑有别,他也不拘着人在身边,只让他们自己热闹。 上官钧先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本身就是个喜静的性子。然而现在看着姬安,突然便感觉,以前到底还是冷清了些。 有一个人在身边,就刚刚好。 这时,床上的姬安翻了个身。被子几乎完全遮挡住他,只留出半个后脑勺在外。 上官钧这才没再注视对面,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白日补眠或午睡的习惯,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只打算闭目养神。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平和而温暖,竟然也渐渐睡了过去。 等上官钧再醒过来时,发现对面床上的姬安变成了仰睡。 并且,似乎是蹬了被子,被子又滑得露出肩头。 上官钧有些好笑,揭被起身,披上外袍,再次走到床边坐下,帮姬安拉被子。 姬安睡得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瞧着就极有生气。 几缕发丝黏在脸上,有一缕还粘在嘴角,一下就将上官钧的目光吸引过去。 姬安的唇色似乎也比平常更红一些,可见刚才大概是真睡热了。 突然,姬安动了动唇,还伸出点舌尖舔舔嘴角,好像是那缕发丝让他感觉到不适。只是舔了几下没能弄掉,又不快似地扁扁嘴。 上官钧不禁扬唇,伸手过去,小心地拨开那缕发丝。 手指滑过脸颊的触感让他留连,禁不住再轻轻抚过。 这时,姬安的睫毛颤动几下。 上官钧停下动作。 下一刻,姬安就微微睁开眼睛。 眼里带着惺忪,似醒非醒似的。 不过,姬安像是认出了人,冲上官钧露出个笑,还伸手抚上他的脸。 力道一时轻一时重,睡迷糊了一样。 上官钧刚想将他的手捉下来,那手却是又往后一滑,勾在自己后脖,向下施力。 上官钧本就前倾着身,没预料他突然用力,就顺势弯下身去。 姬安也挺身迎上来。 四片唇瓣贴合在一起。 上官钧微愣。 紧接着,他又感觉到姬安含住自己的唇吮,和刚才抚上脸的力道一样,也是一时轻一时重。 上官钧眯起眼,只觉心跳也像在跟着姬安的节奏,一时快一时慢。 然而,正当他想回应,姬安却突然松开手,重新睡回枕头上。 并且闭着双眼,气息均匀,好似又睡着过去。 上官钧凝视他好一会儿,依旧不见他再醒来。 最后,上官钧的目光移到姬安的唇上。 那唇瓣带着点水光,比先前还要诱人。 上官钧缓缓低下头去。 却在这时,他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动静。 上官钧顿住,重新坐直,转头看向屏风。 能隐约看到屏风外有个身影,像是黄义。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黄义探出半边身向里张望,见上官钧醒着,便示意他有事找。 上官钧垂眼看看,姬安依旧睡得香甜,这才站起身,压着脚步声走出去。 姬安补了一觉,醒起来时还有点迷糊,只觉得眼前的房间和往常不一样,却又像是很熟悉。 恍惚片刻,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大司马府上官钧的卧房。 姬安揉揉眼睛,推被坐起,伸了个懒腰。 没等他去拉床头的铃,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进来,转头一上,正对上上官钧望过来的视线。 上官钧已经换上常服,此时脚下一顿,问道:“陛下睡醒了?” 姬安冲他一笑:“嗯,睡饱了,今晚绝对有精神守岁。” 上官钧转身对屏风外道:“陛下醒了,端热水来。” 没一会儿,徐小七就端着热水进来,后面跟着拿衣服的朱顺。 姬安不由得笑道:“朱顺没回去啊,还把小七叫来了。” 朱顺放下衣服,先去收窗前的帘子,一边笑着回道:“奴知道大司马这里不缺伺候的人手,但还是奴几个伺候得最合陛下的心意。” 姬安起身洗漱,一边说:“既然你们在,那一会儿就陪我一同逛逛街吧。” 上官钧坐在榻上等他更衣,听见这话,问:“陛下想逛哪里。” 姬安:“随便哪里,反正没什么事,四处走走。趁着过年这七日假,我想把一百二十坊逛完。” 上官钧扬眉:“那陛下准备何时练字。” 姬安:“晚上好了。” 上官钧:“陛下原本不是还说学一学透镜。” 姬安:“元宵不是还有五日假,等元宵吧。” 好不容易过个年,他也想懒一懒。 姬安换好衣服,两人一同出到外间,黄义已经领着人上午饭。 上官钧坐下,先给姬安夹了一筷子菜,随口似地问:“陛下心情这般好,刚才是不是做了好梦。” 姬安回他一筷子菜,一边回想:“好像是做了……” 梦里的情形渐渐浮现。 姬安捏着筷子的手就用了点力,强作镇定地道:“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个很温暖的梦,醒起来就心里暖暖的。” 说完,放下筷子,捧起黄义盛的汤,低头轻轻吹着。 上官钧转眼来看,见他耳根浮起一点红,不禁笑了下,倒也没拆穿。 姬安藉着喝汤来平复骤然加速的心跳,只是,梦境依旧盘旋在脑中不愿消散。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做着调解邻里关系、在小区里帮找猫这些繁琐小事。不过,上班累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打开门,见到煮好饭等着自己回家的人,疲惫感又彷佛瞬间飞走。 幸福,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 只不过,梦中那个在家里等他的人…… 姬安捧着碗喝完汤,没有马上放下,而是藉着遮掩,偷偷看了看用餐动作优雅的上官钧。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前那个成亲梦的影响,这回居然又梦到两人在一起。而且进门就忍不住拥抱接吻,简直热恋模式。 姬安还不小心发散了一下思维——他们两人这种平日一同上班,时不时一起吃饭,休沐日又总会见面的相处模式,还真有点像普通小情侣…… 不对,他怎么被一个梦给绕进去了!小情侣的前提是相互喜欢! 姬安连忙收回目光,放下碗开始吃菜。 刚伸出筷子去夹肉,恰好上官钧也向那一碟伸筷。 两双筷子撞在一处。 姬安受惊似地连忙收手。 上官钧看他一眼,夹起一块羊肉,却是放进姬安碗中,再去夹一块给自己。 姬安眨眨眼,夹起那块羊肉送进嘴里。 同时再次忍不住生出遗憾——如果能在以前的世界里遇到上官钧…… 这餐饭吃得有点沉默,姬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上官钧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倒也不会尴尬,两人都已经习惯这样的气氛。 吃过饭,小厮们进来收拾桌子。 姬安见朱顺和徐小七也跟进来了,就问:“小七有没有带我的马来。” 徐小七摇下头:“奴不知陛下想骑马。” 黄义笑着接道:“陛下放心,另备了马。” 姬安夸了他一句办事伶俐,站起身说:“大司马,那我先告辞了,晚上等你进宫一同吃年夜饭。” 却没想到,上官钧也跟着起身:“陛下在说什么,我自然是和陛下一同去。” 姬安诧异:“你下午不用等人来拜年吗?” 上官钧:“我早先通知过,下午不定是在府里还是宫中,让人只送拜年帖子就好,不用上门。” 既然如此,姬安自然很高兴有人陪着一起逛街。 * 两人一同骑马出门,姬安挑了个先前没去过的街坊区。 过年的京城比姬安前几回出门时更加热闹,四处扎着彩棚,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小摊贩们也呦喝得格外卖力,卖糖果的、卖各色干果的、卖桃符的、卖门神的、卖幅字的,这些年货摊子都围着许多人。卖熟食的生意也特别好,百姓们都不吝于在年夜饭上比平日多花些钱。 姬安没有目的,只慢慢策马走着,看到什么新鲜的,就靠过去和上官钧聊上几句。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启阳府。 第168章 京城虽然随处都能见到小摊贩,但各处官衙门前还是会空着一片地方禁止摆摊,而且一般人也不会在衙门门口停留。 因此,停留在门前的人影就会尤其明显。 姬安望过去,见有个背着包袱的人站在启阳府的公告栏前。 他唤上官钧:“大司马,你看那边。” 上官钧已经看到了。 姬安:“寻人的告示是不是贴在那里。” 上官钧:“但他不一定是在看那一张。” 姬安笑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旁羽林卫,就向那边走去。 上官钧紧跟着下马,快走两步,跟在姬安身旁。 姬安走到近前,看清那是个挺年轻的男子,身高和自己相仿,大概也就二十来岁,长相颇为周正,浓眉大眼的,穿着方便行动的半旧衣服。 他面对的告示倒还真是那张《千金请人》,但皱着眉头的苦恼模样又不像是来应招的。 姬安唤了一声:“这位兄台。” 那人回神,转过头来,看姬安和上官钧两人像是富贵公子,脸上露出不解,却也行礼道:“二位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姬安看一眼告示,笑问:“我看你盯了许久,可是想揭榜?” 男子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这么想。” 姬安:“那为何不揭,是有什么顾虑。” 男子一叹,看看府衙门口:“我没算好时间,今日才到京城。明日就是新年,现在揭榜是不是太打扰知府了……” 他说得委婉了点,姬安听出他真正的意思是——现在揭榜,人家可能不想搭理。 姬安再问:“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男子目光在他和上官钧身上再次转过,回道:“在下姓章,家中行五,两位公子可以唤我一声章五。” 他不报全名,姬安也不介意,这样倒也好含糊自己和上官钧的身份,笑说:“是五郎啊,刚好和我临着。我姓安,行四,他行二。” 章五郎客套地点头见礼:“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笑眯眯地道:“其实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想来揭榜的。” 章五郎一愣。 姬安又接道:“不过刚才听了你的说法,我觉得你考虑得也很有道理,今日揭榜似乎不太好。” 章五郎摸不透他什么意思,没说话。 姬安看一眼他肩上包袱:“五郎刚进京,是不是还没地方落脚。不如住到我家里来吧,我们可以先讨论讨论透镜。” 说完,转向上官钧:“可以吧?” 上官钧扬眉:“四郎想招待朋友,我自然不会不欢迎。” 章五郎却推拒道:“萍水相逢,不好打扰二位家中过年。我寻间客栈就好。” 姬安:“不打扰,有人能和我讨论我才高兴呢。你知道通过凸透镜能在纸上映出倒立实像吗?可凹透镜我就怎么都弄不出像来。” 章五郎下意识接了句:“凹透镜是散光而非聚光,只能看到放大的虚像,当然映不出来。” 姬安双眼一亮,伸手就要去拉他:“来来来!我们好好聊聊!” 不过,手刚伸出去,就被上前一步的上官钧抬手拦下。 上官钧对章五郎拱拱手:“我二人诚意相邀,章公子若不放心,不如你我同进府衙问一问。” 章五郎此时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听姬安那一句就能知道姬安的确懂透镜,现在又听上官钧这么说,可见两人身份在府衙里是尽人皆知。 何况自己一个穷书生,也没什么可让别人图的,倒是结交之后,说不定两人对揭榜面圣能有帮助。至少,多一个人一同面圣,总能缓解一下紧张。 他就回礼道:“相逢即是有缘,难得还有人喜欢研究透镜,我也很想和四公子探讨一二。那便厚颜打扰一下两位,晚些我再去寻客栈。” 姬安听他应了跟自己走,没再多劝,只回身示意人牵马过来。 但马只有两匹。 姬安想了想,问:“五郎会骑马吗?” 章五郎点下头:“会。不过我跟着走就可以了。” 姬安:“会你就骑一匹,哪有让贵客跟着马走的道理。” 说完,再对上官钧道:“我们共骑吧。” 上官钧示意:“你先上马。” 姬安踩上镫,翻身上马。上官钧跟着再上,稳稳坐在他身后,伸手牵住前方缰绳。 章五郎看两人都已坐好,也就不再推辞,翻身坐上另一匹马。 姬安微微向后靠,小声对上官钧笑道:“你果然吉言,今年的最后一日还能召来一位人才。” 上官钧扬起唇:“如此,元宵假日你就能好好休息。” 一边说,一边脚跟轻磕马腹,策马走起来。 姬安猝不及防,一下全靠进他怀中。 上官钧稳稳坐着,一手环上姬安的腰,却是侧头对章五郎道:“章公子,随我来。” 姬安想向前挪一挪,环在腰间的手却收得紧了些。 上官钧低声道:“靠着我,别乱动,小心滑下去。” 姬安只得不再动,见章五郎跟上来,本着待客之道,和他聊起天。 第93章 过年 姬安和上官钧将章五郎带回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的正门高大宏伟,一看便知这宅子非比寻常。 不过门上没有挂匾,章五郎不知这里具体是何处,只能暗暗猜测两人的身份估计不简单。 刚才上官钧先派了一名羽林卫回来报信,此时黄义候在门内迎接,并没有暴露两人身份。 上官钧领着姬安和章五郎去了一处暖阁。这里是冬天常用的待客之处,此时空心的暖墙已经烧热,走进其中便温暖如春。 姬安让朱顺和徐小七自去休息,不用留在跟前伺候,才到上位坐下。 仆从端上热茶与点心便退出去,阁中只留了黄义一人站在上官钧身后。 章五郎一路过来都在暗暗观察,观察两人,也观察这府邸,此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什么时候地方不太对。而且,两人不管是长相还是相处,看起来也都不太像兄弟。 只是,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姬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与他讨论起透镜。 说到这个,章五郎很快被姬安带进讨论节奏里,那些什么对不对劲的念头立刻被抛之脑后。一聊之下,他就越来越吃惊,完全没想到姬安的学识如此成体系,简直可以建构一整套完善的理论。 章五郎属于彻底的实践派,他的所有知识都源于自己对透镜的打磨和观察,再结合相关的数学知识进行总结。此时和姬安的理论一印证,对许多点都有种开悟之感。 两人越说越投机,章五郎甚至顾不上失礼,从包袱地取出笔墨纸,当场做记录。 只有上官钧一言不发,喝着茶旁观。 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哪怕知道姬安的打算,知道姬安是在招揽人才,但亲眼看着姬安和章五谈论自己听不明白的内容,这种如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依旧让他感到难以克制地烦燥。 上官钧只得靠着回忆中午那一个吻,才能压下心中不断冒出的不快。他甚至忍不住看了几次刻香,希望时间快些过去,才有藉口把姬安带走。 终于,姬安和章五郎聊得告一段落,停下话端杯喝茶。 章五郎还在奋笔急书,一边感慨道:“四郎你这套东西,整理出来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姬安忍不住心下笑道——当然的,光学基础嘛。 完全没留意到旁边上官钧放茶杯的动静比平常大。 姬安继续对章五郎道:“这不是我研究的,我也只是从书上学来而已。” 章五郎脱口问:“能给我看看那本书吗?” 说完才发现不妥,连忙改口:“如此珍贵的书,不外传也是应该。” 姬安没直接回答,却是改了个方向问:“等揭了榜进宫面圣,你有什么要求想向圣上提吗?” 章五郎微微一愣,再摇摇头:“我没想过,先看看圣上想要做什么吧。” 又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其实就是冲着那一千金……哦,我们一同揭榜,是会两人分吧,那就五百金。能拿到五百金,我就很满足了。” 姬安也一笑:“一千金都是你的。圣上找的是磨透镜的人,我只是学了理论,没有动手能力。” 章五郎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刚刚我受益良多,一人一半是应该的。” 姬安:“五郎不必这么客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缺钱。既然你缺,你就拿去。” 章五郎:“我其实也不怎么缺。我是举人,有免税的田亩,家里人做点小买卖,过得还算不错。只是研究透镜需要水晶,通透度高的水晶实在难寻,价格更是我难以高攀,所以我才想要那笔赏钱。” 姬安听得心下甚慰——能真金白银地投钱,这种人才是真爱搞研究的。 第169章 这时,章五郎又道:“对了对了,刚才光顾着听理论去了。给四郎看看我磨的几块透镜,来试试你说的那几条。” 姬安高兴地点头:“好啊。” 但,章五郎的手刚摸到包袱,上官钧就先开了口:“陛下,差不多该回宫了。” 姬安一愣,转眼看看摆在屋角的刻香,惊讶:“哎呀,都这个时候了。” 章五郎手停在包袱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刚听到了什么?“陛下”?“陛下”不就是…… 他渐渐瞪大眼睛,猛然抬头去看姬安。 上官钧向黄义使个眼色。 黄义会意地上前两步,开口道:“这位就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这位是大司马。” 姬安试探完了人,也没打算继续瞒,此时顺势笑道:“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一千金都是你的。” 章五郎震惊地张大嘴巴。 片刻之后,他才完全反应过来,连忙扔开包袱,起身郑重揖礼:“草民章实,拜见陛下,拜见大司马。” 姬安笑着抬手示意他免礼:“坐吧,不用紧张。” 章实还有些恍惚,不过刚才毕竟交谈过一番,见姬安始终如此亲切,倒是没感觉太拘谨。 姬安又道:“我需要你将磨透镜的方法与手艺教给别人,你可愿意?” 章实忙道:“若有人愿学,草民必定倾囊相授。愿意研究的人多起来,透镜的学问才能有发展。” 姬安对这回答相当满意,再打开系统探查一下他。 结果是——【对国忠诚度:75,对君忠诚度:85。】 姬安都没想到章实对自己的忠诚度能有85这么高,估计是刚才那一番讨论给直接拉高起来的。 心中有了底,姬安才说:“朝廷明日起要放假七日,五郎就先在大司马府中住着,体验一下京中过年的气氛。等过完年,我再具体安排你。” 章实下意识看一眼上官钧,忙道:“不用麻烦大司马,草民带有盘缠在身,可以住客栈。” 上官钧淡淡开口:“你如今是陛下好不容易寻到的重要人才,我自当替陛下好好款待你。你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的总管提。” 说完,再吩咐黄义:“黄义,照顾好章公子。” 黄义笑着向章实躬身:“章公子,您的住处小的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小的送您过去。” 姬安也劝道:“五郎不用有顾虑,安心住下就好,再慢慢在京中找房子。定租契要到启阳府,这种不急的事情,总得等到初八才能办。” 天子开口,章实只得略带忐忑地应了是。 上官钧再次催促:“陛下,该回宫了。” 姬安站起身,却是说:“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结上官钧使个眼色,自己出了门。 接到姬安那眼神,上官钧没来由地感觉心中烦躁消散不少。他大概猜得到,姬安可能是要找个地方用百宝囊。 上官钧看向章实,客套般地问:“听你的口音,你是越州人?” 章实有些惊讶:“正是。” 上官钧微微颔首,再问:“家中可有妻室。” 章实老实回道:“未曾娶妻。” 上官钧:“可有婚约。” 章实:“也没有。” 上官钧没再继续问。 章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大司马,该不会有做媒的喜好吧…… 他虽然考取了举人,但因无出仕的打算,没有关注过朝堂,其实并不清楚大司马是个什么官职。不过看上官钧和姬安如此亲密,想来该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章实正暗自寻思着,姬安回来了,他赶忙起身。 上官钧也站起,等着姬安坐下,才再落座。 姬安将手中的书递给黄义,示意他转给章实,同时对章实道:“五郎先看看这本《光学基础》,有我刚才和你讨论的那些内容,你可以系统地学习一下。” 章实再次起身,欣喜地接过那本书。 姬安这才对上官钧说:“那我们便回宫吧,刚才我顺便让人备车了。” 上官钧温声应个“好”。 两人起身出了暖阁,黄义自然跟上,章实也跟着送。 姬安突然想到,侧身问章实:“你知道石庭芝吗?” 章实一愣:“陛下是指《大盛旬报》的执行主编?” 姬安笑道:“你看过《旬报》啊,觉得如何。” 章实:“草民正是看见《旬报》上所登寻人,才进京来。草民觉得《旬报》是一份很棒的刊物。” 随后把好友在《旬报》上发现寻人的经过讲了讲,也顺带提到好友所在那个村子的情况:“他们村长挺重视《旬报》,肥已经堆起来,口罩也有不少人戴,茶叶蛋极受村人喜爱。” 姬安相当欣慰地点点头,才继续说:“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应该能和石庭芝聊得来。你若有兴趣,可以上门拜访他。回头我写封引荐信,你要想结识他,可以带信去找他。” 章实连忙谢恩。 上官钧却突然插话说:“拿我的名帖便好。黄义,一会儿取一封给章公子。” 黄义应下。 姬安笑道:“也好,那还省我的事了。”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上了上午坐来的天子车驾,带队回宫。 章实看到那辆奢华的马车,以及穿回盔甲的羽林卫,才终于有了刚才就是面圣的实感,恍恍惚惚地跟着黄义将马车送出门。 姬安倚在软枕上,心情非常愉悦地对上官钧道:“那日大司马问我的愿望,这就实现了一个。借你吉言,希望另一个也不会让我等太久。” 接着又叹一句:“元宵假我也能好好休息了,太好了!” 上官钧眸光微微闪烁,也莞尔一笑:“嗯,太好了。” * 两人回到宫中之时,天色已经转暗。立政殿里各处廊下全换成了红色灯笼,非常喜庆。 众内侍也都提着红灯笼迎候,高高兴兴地将姬安和上官钧迎进殿中。 年夜饭的菜品一样一样摆上,鸡、鸭、鹅、兔、羊、鱼,都是后宫出品,当然也少不了蛋的各种吃法,和新收的、腌制的各种瓜菜。 平日里姬安对菜量有限制,今日全放开了,让大厨们一展身手,大盘小盘的摆了满满一桌。 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多,但姬安想着,余下的就给立政殿、思贤殿的杂役内侍们分着尝尝。虽然今晚宫中也有加菜,但比起姬安亲近的内侍和高薪的羽林卫,他们平日里几乎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不过,哪怕上了这么多菜,姬安依旧没留人伺候,还是让内侍小厮们也吃年夜饭去,只他和上官钧两个人自在吃喝。为此,姬安还早早就画了图纸,让少府做出一张转盘圆桌。 上官钧转着桌子夹菜:“陛下这小巧思颇为有趣。” 姬安给他夹一筷子羊肉:“萝卜羊肉煲,以前说过要给你做的,一直拖了这么久。” 上官钧尝了尝:“可惜少了点辣味。” 姬安好笑道:“等明年辣椒种出来,你不会发展到无辣不欢吧。那以后我们再一起吃饭,是不是一样菜要分两碟子,辣和不辣的。” 上官钧跟着一笑:“也不是每道菜都合适辣味。而且,陛下不是说过,还可以熬辣油、做辣酱。我可以迁就陛下,单给我配一碗蘸料即可。” 两人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吃,虽然和平日里一同吃饭没多大差别,但或许是一大桌菜的热闹,也或许是过年的心理暗示,气氛好似真有几分温馨祥和。 上官钧拿起姬安的空汤碗,盛上汤摆回来,再给自己也盛一碗。 姬安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中午那个梦,就莫名觉得,似乎和梦中的感觉有一点点重叠。 他喝着暖暖的汤,心中不禁感慨——幸好还有上官钧陪着自己。 往年的除夕,内侍们都会和原主一起玩耍守岁。但那时原主只是皇子,现在姬安是天子了,即使姬安再亲和,尊卑之分还是会比以前明显。而且姬安毕竟不是原主,没有那十年的相伴,总归不一样。 以前姬安是和妈妈一起过除夕,妈妈过世后,新年假他都会主动要求值年夜班,让同事回家团聚。那时和留守的几个同事一起点上几个好菜,也就算是热闹过个年。 但来到大盛,姬安就连同事都没有了。 幸好,现在还有个相处融洽的上官钧,至少今年不是一个人吃饭。 吃完这一顿,亲近的内侍小厮们来给两人拜年。 姬安大方,给每人都发了压岁钱,还赐了制作精美的绒花,给他们簪花过年。 众人欢欢喜喜地谢了赏。河清、海晏、岁丰、时和四人没想到自己也能得赏,着实惊喜不已。 上官钧也发了一份压岁钱,让姬安的六名内侍同样颇感惊喜。 离子时尚有一段时间,上官钧问:“陛下想玩什么。” 姬安神秘一笑:“玩样新奇的给你看看。” 第170章 再吩咐内侍们:“去把准备的东西拿来吧。” 内侍们高高兴兴地去了,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堆东西。 几乎都是厨房里的用品,有油、糖、小锅、炉子、勺、竹签、小铲子,还有一块白色的石板。 上官钧看得扬眉:“陛下要做糖块?那石板又是做什么的。” 姬安摇摇手指:“非也非也,你就看着吧。” 又对内侍小厮们说:“都留下来,人多热闹点。” 上官钧跟着看向众内侍,不过他们也是满脸好奇,似乎并不知晓姬安到底打算做什么。 姬安将糖倒进锅中,兑上合适的水,让人点起炉子,放锅上去加热并搅拌。 这一步就煮了好一段时间。随着锅里的水分渐渐蒸发,焦黄的糖液先是冒起大泡泡,随后越来越黏稠,大泡泡变成小泡泡。姬安这才让取出一块煤,再堵了一半炉眼,只用小火温着。 接着,姬安让人把白色石板抬上桌,先刷上一层薄薄的油。再抬起右手,在空中来回划动。 上官钧奇道:“陛下难道是在施咒?” 姬安失笑:“不是,我就是先想一想动作。” 上官钧就耐心地继续看。 片刻之后,姬安思考清楚了,拿起小勺子舀起一勺糖浆,再划着圈地倒回锅里。 黏稠的糖浆在空中流出一道线,随着姬安的倾倒时而粗些,时而细些。 上官钧又问:“这又是做什么。” 姬安:“练习一下倒糖,手太生了。” 这样倒了三次,姬安再次舀起一勺糖浆,这回没再往锅里倒,而是小心地移到白石板上方。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姬安深吸口气,如刚才那般,移动着手将勺中糖浆往石板上倒。 焦黄色的糖浆滴在雪白石板上,随着姬安的手延伸轨迹。 就如同以勺为笔、以糖为墨,在石板上做画。 姬安屏气凝神,小心地移动着手中勺子,尽量均匀地往下倒糖浆。 糖浆在石板上画出一道又一道弧,最后首尾相接,再移到中间转了几个圆圈。 最后,姬安手腕一转,停下倾倒。 石板上就留下了一朵简单可爱的小花。 姬安呼出口气,把勺子放回锅中,抬头问众人:“如何?” 内侍小厮们立刻送上夸赞。先不说画得怎么样,这种用糖画画的新奇玩法的确是众人头一回见。 姬安再转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如何。” 上官钧看着那朵小花,查找了一下词汇:“颇有童趣。” 姬安哈哈大笑。 这项技能是以前他向一名同事学的。有一回所里组织去慰问福利院的孩子,那名同事带了工具去给孩子们做糖画,姬安觉得有意思,就跟着学了学。 姬安再拿起一根竹签,粘到糖花中间,等糖浆冷凝,最后用小铲子小心地从石板上铲下整朵花。 他一转手,将那朵小糖花递给上官钧,笑眯眯地道:“大司马为我大盛辛劳一年,奖励一朵小花。” 上官钧看看他,伸手接过,送到嘴边咬下一块,片刻后说:“好甜。” 姬安:“就是糖嘛,当然甜。” 说完,往石板刷层油,再伸手去拿勺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他画起来就比上次流畅不少。 等姬安停了手,众人一看,发现这次的不是画,而是字。 一个圆润得略显可爱的“钧”。 内侍小厮们都忍不住悄悄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看着那个字,面上没有多少特别之色,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姬安再粘上签子,铲下来,继续递给他,笑问:“大司马要不要玩。” 上官钧把手中两支糖画交给小厮拿着,起身道:“那我便试试。” 姬安起身和他换位置。 上官钧刷过油,拿起勺子试过一回倒糖,就移到石板之上。 虽是头一次画糖画,但他对勺子的掌控却很稳,手动起来也没有犹豫迟滞感。 姬安看得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句——不愧是长年练剑和写毛笔字的人,一下就能看出手上的功力。 上官钧很快收手,姬安仔细一看,发现也是个字。 “安”,和刚才姬安写的圆润感不同,虽也是笔划平滑,但依旧能看出整个字的骨架感。 上官钧粘上竹签,铲下字递给姬安:“给陛下的回礼。” 姬安笑着接过:“大司马好字。” 上官钧没起身,刷油拿勺,再次动作。 但后来的两次都画失败了,画到中途他就不满意地停下,姬安都没看出来是什么。不过糖也没浪费,铲起来放回锅中,融了继续用。 第三次,上官钧终于满意地画到了最后,铲下来递给姬安。 姬安看着这只胖嘟嘟的兔子,问:“怎么想到画兔子。” 上官钧看着他道:“像陛下。” 姬安一脸莫名:“我像兔子吗?” 上官钧总结:“能吃,爱闹腾,不爱长肉。” 姬安失笑:“但我可不胆小。” 上官钧:“嗯,陛下是稀有的胆大兔子。” 姬安一口咬下糖兔子的耳朵:“好甜的兔子。” 上官钧看他一眼,站起身,拿回自己的两支糖吃。 姬安就对内侍小厮们说:“你们谁想玩,都来试试吧。” 众人顿时欢呼一声。 姬安和上官钧坐在一旁,看着内侍小厮们欢声笑语地画糖画。 姬安不爱吃糖,不过上官钧画的这两支都不大,没用多少糖浆,而且难得过年,最后他还是把两支都吃完了。 再转头看看上官钧那边,发现也只剩两支签子,姬安不禁笑得更开心。 等内侍小厮们把熬的糖浆用得差不多,姬安看看时间,就道:“把这个收拾了吧,下一样拿进来,你们就点炮去。” 上官钧闻言看看他,不过这回没问,反正一会儿就能知道。 内侍们将糖画用具搬走,再给姬安拿来几盘面皮,和一碗拌好的馅,就到院中去点炮。 姬安就着外头响起的热闹鞭炮声,拿起一片面皮,放上馅,双手翻飞几下,眨眼便包好一只漂亮的饺子。 上官钧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手:“饺子?” 姬安点头:“守一晚岁,一会儿吃几个。” 上官钧奇道:“陛下怎会想到除夕吃饺子,还自己包。” 大盛也有吃饺子的风俗,不过是在冬至,那天晚上的宫宴里就上了一小碗饺子。 姬安随意找藉口:“就想吃呗。反正没事,自己包几个自己吃。” 以前过年的时候,他和妈妈都会包一顿饺子当宵夜。他们住的地方其实过年不讲究吃饺子,但妈妈说爸爸爱吃,以前都会包,姬安也就跟着妈妈包。 只是,以前妈妈包饺子是怀念爸爸,现在姬安包饺子,则是怀念妈妈和曾经的那个世界。 上官钧看着姬安包了两个,也拿起一片面皮,放上馅,学着姬安的动作包起来捏上。 但,他刚一松手,那只饺子并没有像姬安的饺子那样立住,而软软地倒在桌上。 上官钧:“……” 姬安看得一笑:“我教你。来,一步一步跟我做。” 上官钧再拿起一片面皮,跟着姬安放慢的动作,一步一步学。 可饺子依旧没有立起来。 上官钧再拿起第三片。 姬安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凑到他耳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再伸手过去捏住他手指摆放:“是这样……这么折,差不多这个幅度……” 话语声就响在耳旁,温热的气息在耳朵上拂过,上官钧不由得动作一滞。片刻才将心神拉回来,却觉得不仅耳朵一片热,连被姬安捏着的手指都像在发热。 在姬安手柄手的指导下,这只饺子终于立住了。 姬安重新坐回去,一边包一边笑道:“其实吃着都一样,也就是瞧着好看点。” 上官钧看他一眼,默默回忆着刚才的要领,努力包下一个。 两人没包多少,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守到子时就能休息,吃多了积食。 姬安又拉着上官钧到院子里看内侍小厮们放鞭炮。原主以前玩不上炮,上官钧是没有兴趣,因此他们的内侍和小厮都没机会玩。今晚是头一回,又是年轻爱热闹的年纪,都玩得兴致高昂。 新年就在这喧嚣的炮声中来到。 姬安特意让人将煮好的饺子一整锅端上来。 锅中饺子个个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谁包的。 上官钧后来包的虽然也立住了,但和姬安十几年的手艺还是差别分明。又或许是,上官钧可能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 姬安笑着拿起漏勺,拣着上官钧包的那些舀出来。 上官钧垂眸看着。 姬安端着这一碗,对他一笑,却是把碗放在自己面前。再把锅里那些自己包的舀了,放到他面前。 第171章 上官钧抬眼看他:“陛下不用照顾我,比不上陛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姬安眨眨眼,却道:“说不定你以后都不包了呢,这么珍贵的一回,我怎么都得吃上。” 上官钧愣了下。 姬安已经倒上酱油和醋,拿筷子吃起来。 上官钧拿起自己那碗看看,动筷子慢慢夹着吃。 一顿饺子宵夜吃完,姬安起身伸个懒腰,对上官钧道:“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进了内屋。 不一会儿,姬安再次出来,怀里抱着一团洁白的东西。 是他织了两个月的围巾。 上官钧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待姬安走到面前,伸手去接。 姬安却说:“你站起来。” 上官钧依言起身。 姬安抖开围巾,抬手套到上官钧脖子上,绕了个圈,再帮他抽出垂下的长发。 接着退后几步打量,满意地点头:“甚好甚好!幸好我努力织到七八尺,不然就显短了。” 上官钧高,姬安看着时间够就一直往下织,现在戴起来效果刚好。 此时上官钧只觉脖子处热烘烘,软蓬的毛线轻轻刮着下巴,微一低头,下巴就能埋进围巾里,气息也彷佛弹回到脸上。 就像刚才姬安的气息在耳边带来的感觉。 他伸手抚上包围着脖子的柔软:“很舒服。”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新年如意。” 上官钧眸中一片温和:“新年如意。” 姬安接着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思贤殿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上官钧扬眉:“陛下这时才拿围巾出来送我,莫非就是想顺势让我走。” 姬安笑道:“夜里冷,这不是正好用上了。” 上官钧没有强留,唤了小厮们进来收拾东西。 姬安送他往外走。 到殿门处,上官钧劝道:“陛下也早些休息,外面冷,不用送了。” 姬安:“路上当心。” 上官钧点下头,转身迈步。 姬安拢着斗篷站在殿门,看着小厮们的灯笼围着上官钧一路往外走,直到那光亮渐渐模糊,心里突然就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空落。 ○● 丰泰元年元旦。 朝廷过年放七天假,但元旦还是要上朝,君臣相互拜年。 姬安如常起床,吃过早饭,换上朝服,出发去仁圣殿。 他刚出殿,就看见已经在等候自己的上官钧。 上官钧骑在黑马之上,斗篷里,朝服外,围着那条明显的白色围巾。 姬安就不由得一笑——倒也有种奇怪的和谐感,果然人帅怎么搭都能撑得起来。 他走过去,骑上自己的白马,和上官钧并骑住仁圣殿去。 上官钧摸摸围巾,道:“非常暖和,陛下该让内侍也织一条来戴。” 姬安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也要亲手给我织一条。” 上官钧一顿,才回:“饺子陛下吃了别人看不到,围巾陛下戴出来可是人人都会看到。” 姬安忍不住乐:“你是担心自己织得丑,还是担心我戴着丑。” 上官钧转眼过来打量片刻,承认:“陛下玉树临风,我的手艺配不上陛下。” 姬安安慰道:“也没什么,人人都有短处嘛。你字就写得好。” 上官钧倒是没有自卑之意,点头道:“晚上我来陪陛下练字。” 姬安一滞,随后决定先不想那烦心事,转话题讨论起下午逛京中的哪一片。 虽然过年的气氛很热烈,但天气依旧寒冷。 下午出宫之时,姬安加了一条毛领围脖。 上官钧依旧是羊毛围巾。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下午,上官钧别致的围巾就在京中传出了名声,一度引起围观。 姬安微服出来,带的侍卫不多,最后两人不得不避进一家酒楼中,干脆在这吃了晚饭。 想到刚才众多男女老少围在附近议论上官钧的围巾,姬安笑叹道:“大司马,估计最迟明日,京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这样一条围巾。” 上官钧淡定回道:“陛下不是想推广羊毛线织法,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 姬安笑得抹眼泪:“也是。以后我可以打出标语——‘想拥有和大司马一样的围巾吗?来学习织毛线吧!’” 上官钧却是蹙了下眉:“能不推广完全一样的吗?” 姬安:“你这条围巾的织法是最简单的,会做为花样织法的底子,所以没法避免一样。” 上官钧面上不显,心下却不免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条不仅是大盛第一条,还是姬安亲手织的,绝对的独一无二,心头又充盈起满足感。 吃完饭,增援的羽林卫也来到了,上官钧依旧戴着那条围巾离开酒楼。 不过晚上的视野毕竟没有白天那么好,上官钧又用斗篷遮了遮,也就没有再引起百姓们的过多注意。 两人返回宫中,上官钧跟着姬安到立政殿,陪他练字。 第94章 练字 上官钧在姬安的书房里转了转,见关忠已经铺开纸,洪大福正要倒水研墨,突然叫了声“且慢”。 洪大福就下意识一顿手,茫然地抬头,先看看上官钧,又看向姬安。 姬安正在挑笔,闻言也去看上官钧:“怎么了?” 上官钧:“这里不太适合练字,还是让人搬一张桌到陛下卧房,回那边练更好。” 姬安不解:“为什么?” 上官钧目光扫过房中的两个熏笼:“这屋没砌暖墙,靠熏笼总没有卧房里暖和。衣服穿得厚些,手臂就没有那么灵活。” 姬安动动右手,回忆道:“我没觉得啊……在这里批奏疏和永昌殿好像没什么差别……” 永昌殿的书房就砌了暖墙。 上官钧:“陛下批奏疏又不讲究字好一点差一点。现在要练大字,当然是手臂上轻一些,会更容易掌控笔锋在纸上的力道。” 姬安:“可我怎么听说,还有一种练字法是要手腕吊米袋加重的。” 上官钧:“那是练腕力,打基础,为的是取下米袋后写字更有力,而不是加了重更好练字。陛下只有十几日时间,能把字体练好就行了。” 姬安再想了想:“可是,元宵那晚是在城楼上看吧,那里也不会太暖。难道我提字之前还得多上几个熏笼,脱件衣服?” 上官钧:“等练到写习惯了,加件衣裳自然也就不妨碍了。而且,卧房里的环境陛下更熟悉,心态放松一些,练字也没那么枯燥。” 后一句姬安倒是非常同意,就打量起书桌:“卧房里能放得下吗……” 洪大福忙道:“将软榻搬出来就有地方了。陛下放心,奴这就去收拾。” 姬安再对比一下书房里的几张桌,指着一张东西少的说:“那张是黄花梨的吧,比紫檀的轻些,搬那张好了。” 洪大福和关忠应过是,洪大福就跑去卧房那边,顺便再叫几个人来,关忠则收拾起要搬过去的文房四宝。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卧房外间等着。 看着内侍们进进出出地搬搬抬抬,姬安不由得感慨:“没想到练个字还那么讲究。” 上官钧:“事关陛下的面子。” 姬安小声嘀咕:“干脆明年改掉这奖赏算了。” 上官钧听得莞尔:“陛下要实在不想练,不如今年就换个赏赐。” 姬安摇摇头:“那不太好。没提前说,大家冲着奖品来参加,最后却没拿到,会很失望。” 内侍们一通忙活,总算把卧房里的书桌布置好。 姬安和上官钧进了里间。 这里是全殿最暖和的地方,刚才上官钧还特意让人再添了点煤,此时比平常还要更暖。姬安脱去一件外袍,走到书桌后。 写大字站着更好练,桌后就没摆椅子。他挑了支笔,拿在手中试着动一动,少件衣服的重量的确手臂能更灵活些。 姬安抬头去看上官钧:“写什么好?” 上官钧:“随便一句吉祥话。” 姬安想了想,问:“可以只写一个‘福’字吗?” “福”是唯一一个他写得最多、最熟的大字。 上官钧送来一个无奈的眼神:“陛下觉得呢。” 姬安一叹,让开位置:“那你写几句,我照着练吧。” 上官钧走过去,拿笔蘸墨,轻松自如地写下“一帆风顺”“四时平安”“吉祥如意”“万事亨通”,再放下笔让开。 姬安看着铺满半张桌的纸,第一次觉每个字的笔划都是那么地多。 上官钧:“陛下都写一遍,感觉哪句写得最顺手就练哪句。” 姬安打叠精神,伸手拿起笔,先写下一句“四时平安”。 只是,和上官钧那张一比,简直就像初学者的字。 姬安拿开纸,正要再写第二句,却听上官钧叫了停,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上官钧却在看着姬安握笔的手,蹙眉道:“当初是谁教陛下写的字,真该找出来罚俸。” 第172章 姬安顿时有些心虚——他的字可不是在跟这里的夫子学的。不过当年的夫子的确是没用心教,原主的字同样很一般,还没几个内侍练得好。 上官钧走到姬安身旁,拿起一支笔给看他:“正确握笔姿势是这样。” 姬安跟着他的手调整,却是怎么都觉得别扭:“改这样我要不会写字了……” 上官钧也是一叹,习惯已经养成,想矫正姿势就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他让姬安按着原来的习惯握,仔细看了看,伸手捏住姬安的手指调整:“中指靠上一些,小指顶到笔杆上,这样就没那么晃。再试试。” 姬安只觉得右手已经被他捏麻了,明明没多用力,那只手却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掌控。 他暗暗深吸口气,开口道:“你让开些,在我手边我拘束。” 只是,声音莫名地说得小声。 上官钧退开一步,站在姬安侧后。 姬安定定神,再写了一句“一帆风顺”。 就有些惊喜:“好像笔真的更听使了!” 下一刻,却是感觉到上官钧又上前一步,彷佛都要贴到自己身后。 不过,还没等姬安来得及有反应,上官钧双手就握上他肩头:“注意身子不要歪。腰放松,不要绷着用力。” 姬安差点蹦起来,整个人都要僵成了石块。 偏偏上官钧还要在他耳边再说一次:“陛下,放松。” 吐出的气息彷佛将耳朵包裹进去,姬安只觉半边身都又酥又麻。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想我放松就离我远点! 姬安狠心咬了一下嘴里的软肉,靠着疼痛找回身体知觉,再说:“你退开些。” 声音却比刚才还小。 上官钧垂眼看看他泛起红的耳根,眼中升起点笑意,再次退开。 姬安先放下笔,走到旁边去拿茶水,一是喝茶静静心,二也是离上官钧再远些。 上官钧没催促,只耐心地等他回来。 姬安喝过几口茶,终于感觉心脏和身体都平静了些,才重新回到桌后,提笔写字。 上官钧在旁边提醒着他注意姿势,以及手腕如何用力。 不过,刚才惊吓归惊吓,上官钧提出的问题还是很在关键上。姬安照着调整之后,写字时就觉得用力顺了不少,笔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写大就容易控制不住。 姬安把先前上官钧写的四句都试过一次,最后挑了“吉祥如意”来练习。 上官钧就给他仔细讲解字体如何布局,和起笔运笔的要点。 姬安练了几张,转头问:“这个‘意’字的心底该怎么转笔锋,总有阻滞感。” 上官钧再次靠上来,直接伸手握在姬安右手上:“我带陛下写一次。手腕放松,注意跟着我给的力道转。” 经过前两回,姬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倒是没太过慌乱,一边刻意忽略加快的心跳和升温的脸,一边注意感受上官钧手上的力道。 被带着写完一个“意”,姬安再自己写一个,果然觉得比原先又顺一些。 他不由得心下感慨——有好的老师就是不一样啊。 却在这时,又听见身后上官钧说:“陛下,腰要放松。腰用力绷着就会影响到肩,进而影响手臂的灵活。” 话音落下的同时,姬安就感觉到上官钧的手落在自己侧腰,还按了一下。 就是这始料未及的一按,让姬安骤然腰一软。 他下意识伸手撑桌子,力道大得整张桌都震起来。 姬安刚藉着桌子站稳,就见前方笔架摇摇欲坠,又赶紧伸手去扶。 结果笔架是扶住了,手肘又撞到笔洗,姬安连忙再伸长手去捞。 身体就被这一下带得重心偏离,有侧倒的倾向。 不过,伴随着上官钧急唤的一声“陛下”,姬安又感觉手臂被抓着往后拉,身子也跟着向后转。 瞬间的兵荒马乱之后,姬安也搞不清过程如何,总之是上官钧稳住了他,他抱住了笔洗。 但,笔洗里的水几乎都泼到了上官钧身上。 屋里热,两人都没穿多厚的衣服,这一小盆水泼上去,上官钧从胸前到腰间就瞬间湿了个透。 姬安的大脑有刹那的空白,随即什么脸红心跳的异常反应都立刻消失。 他赶紧放下笔洗,伸手去扯上官钧的衣服:“快脱下来擦干净!” 接着都顾不上去拿桌上的铃铛,直接提高声音对着外间喊:“来人!快来人——” 上官钧倒是很镇定,双手依旧扶着姬安的腰,温声道:“我没事,没多少水。陛下不用紧张,先站好。” 这时,候在外间的洪大福、关忠、岁丰、时和都跑了进来,却是齐齐一愣。 从他们拐过屏风进屋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上官钧搂着姬安的腰,姬安正在扯开上官钧的衣服。 姬安被那阵脚步声唤回神,才惊觉大脑短路的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松开手,扶着桌子退开两步。 同时快速吩咐:“关忠去备热水,让大司马洗个澡去去寒气,再冲杯姜茶来。大福先拿条布巾给大司马擦身。时和、岁丰回思贤殿给大司马拿套替换的衣物来。” 他退开,内侍小厮们才看清上官钧身前湿了一片,连忙各自动起来。 关忠和岁丰转身快步往外走,洪大福连忙去开柜子拿布巾,时和过来帮上官钧脱衣。 上官钧眼中含着笑意,继续安抚姬安道:“陛下先坐下,喝杯茶压压惊。一点凉水而已,没事的。屋里这么暖,我不至于连这点都受不得。” 姬安这时脑子恢复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连忙退开坐到床边,以免妨碍人伺候上官钧。 上官钧穿的衣服是上衣下裳的式样,时和先帮他解了腰带,取掉下身那片裙。上官钧自己解开身侧系带,时和再帮他褪下上身衣服,一同拿到旁边的衣架去挂。 上官钧继续解里衣的系带。 姬安无意识地看着他。 上官钧刚扯开系带结,身后的长发顺着侧斜的肩头滑下。 他自然地站直,抬起双手将长发拢到身后。 随着他手臂动作,柔软顺滑的丝绸里衣也被牵动,向着两边敞开,露出一小片线条流畅的胸腹肌。 还因为被浸进衣服里的水打湿,带著明显的光泽。 姬安眨了下眼。 紧接着,就感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鼻子里有点痒痒的。 姬安连忙揉着鼻子转开脸。 可眼睛却像不受控似地总往那边瞥。 幸好,洪大福很快抱着布巾过去。时和接过,帮上官钧擦身上的水,也就挡住了那一片景致。 之后上官钧褪下里衣,裹上干爽的布巾,期间姬安也只能看到他肩头那一片肌肤。再披上一件外袍后,就完全遮严实了。 然而,仅仅是那一小会儿,姬安都感觉全身热得慌。 这时,关忠端着两杯姜茶进来,先给上官钧送了一杯,再送到姬安面前:“陛下也喝一杯吧。” 姬安揉揉鼻子:“姜茶就不用了,去倒茶水给我。” 他现在恨不得灌一缸苦丁茶。 关忠走过桌子去换茶。 上官钧捧着茶杯,来到姬安身边坐下:“刚才吓到了陛下,是我不好。” 姬安不敢看他,目光在他胸前瞟过,又立刻闪到一边,假装去看关忠倒茶,一边不过脑地找藉口:“也是我反应太大……那个……我腰有点怕痒……” 一时间却完全忘记了上官钧曾经帮自己按摩过两次。 上官钧扬扬眉,也没拆穿,只静静地喝姜茶。 姬安接过关忠送来的茶,捧着杯低头轻吹。 气氛有些微妙,似乎介于尴尬和寻常之间。 还好,在姬安喝完一杯茶之前,就有人来禀热水已经备好,上官钧便起身去浴房。 姬安吁口气,吩咐洪大福和关忠收拾一下书桌。出了这种事,今晚他是再没心情练字了。 岁丰取来了更换衣物,上官钧洗好澡出来,见书桌已经收拾齐整,也就和姬安告辞回去思贤殿。 姬安跟着去洗了个澡。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眼的刺激太强烈,泡在浴桶里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刚才上官钧应该也是像这样泡在里面…… 姬安连忙一低头,将脸埋在水里,闭气到胸口发闷,才抬起头用力抹把脸。 明明以前训练的时候也没少见裸着上半身的同学同事,他可从来没有过任何反应。 姬安想了一圈,最后只能归结为——他穿越到这里后,周围全是连夏天都衣冠齐整的人群。 先前哪怕上官钧在他面前更衣,也不会脱里衣。最“暴露”的时候,也就是练剑时衣服贴到身上,隐约透出点线条而已。 在这种环境之下,骤然看见上官钧露出胸腹,他才会那么反应过度。 姬安一直泡到水微凉,洪大福和关忠都忍不住在外头唤他,才出了浴桶擦身穿衣。 第173章 回到卧房里,姬安躺进被窝中,拿起枕边的史书看。 看不下去。 姬安换了本小说,逼着自己盯着字。 但还是看不下去。 姬安叹口气,放弃地扔开书,吹熄了蜡烛。 安静的黑暗中,姬安翻了几次身,睡意却迟迟不来。 他睁开眼,就看到对面书桌的轮廓,目光又不受控制地从书桌移到屋里空处。 上官钧彷佛出现在宽敞的房中,抬手拢发那一幕在反覆上演。 如果换一个人,姬安会觉得,对方肯定是在引诱自己。 但那是上官钧。 是能够抵抗姬含思万人迷光环的性冷感。 虽然上回上官钧舍命救了他,可姬安知道,那是战友情。 想在上官钧身上看到和爱情有关的东西,大概只能去梦里找。 不对,梦里也不行! 他可不想再做那种梦了! 姬安用力闭上眼睛,翻个身。 ○● 大概是昨晚的睡前暗示起了效果,姬安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徐小七和何万利进来伺候,顺便禀报:“陛下,大司马在外面候着您。” 姬安惊讶:“他什么时候来的。” 何万利:“来了有一刻钟了。刚才奴与小七进来时,大司马还让传话给陛下——‘慢慢来,不用赶’。” 姬安看看时间,比自己平常休沐日起床的时间要早一些,奇道:“他没说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徐小七提醒道:“今日香皂铺子开业,陛下先前说过要去看看。大司马说,原以为陛下会早起些。” 虽然上官钧说不急,但姬安还是加快了洗漱速度,换好衣服出去。 上官钧听见他脚步,抬头看过来:“陛下这时才起,等到了铺子,估计今日的香皂都卖完了。” 姬安却无所谓:“那也好,免得人太多。” 他先前给香皂铺定了每日最高数量,还设了个人限购。对权贵追捧的东西,饥饿销售那一套很管用。加上冬至那一波赠品的试用反响很好,可以预见今天肯定会有不少人派仆人去买。 姬安又问:“你吃了吗?” 上官钧点点面前的小食盘子:“没正经吃。” 姬安就让人传话给厨房,连上官钧的份一起上。 早饭端上来,两人一同吃过饭,姬安就让人拿外出的衣帽。 姬安穿戴好,看上官钧也准备好了,笑道:“大司马今日怎么没戴那围巾。” 上官钧回视过来:“我若戴出去,陛下还如何微服。” 姬安一想也是,现在京里肯定都传遍了,即便原来不认识上官钧的,一看围巾就能知道是他。而自己和上官钧在一起,以人民群众自古以来对八卦的热忱,肯定很快就能扒出自己的身份。 这时,上官钧对河清招下手。 河清捧着一只小匣子走到两人面前,打开盖子。 姬安垂眼看去,见里面放着一枝梅花和一枝迎春花。 上官钧问:“陛下喜欢哪枝。” 姬安不解:“做什么的?” 上官钧:“新年簪花。” 河清笑着补充道:“这两枝是今早新剪的,黄总管刚差人送来。” 大司马府里的花。 大盛有节日簪花的风俗,像这种冬日,有钱人簪鲜花,买不起鲜花的也会用绒花、绢花。不仅宫里内侍们都簪了花,昨天姬安上街也见识到了,不管男女老少,七八成的人头上都戴花。 上官钧从匣中取出两枝花,一边说:“陛下还给了他们赏赐,自己却不记得簪。” 姬安笑道:“你不也没簪,我还当你不喜欢。” 上官钧瞥他:“陛下没赏我。” 姬安无奈:“我难道还能让你簪假花?可现在我都不知道宫里哪里有真花。昨日在街上见着人卖,你也不提醒我。” 不过这事要说起来,的确是姬安没上心,毕竟他以前没有簪过花。 上官钧没多话,只将两枝花递到姬安面前让他选。 梅花枝上开着两朵,大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看着挺喜庆。迎春花枝则是一串黄花,小巧可爱,很有生机。 姬安对比片刻,说:“给我迎春吧。” 上官钧略微有点诧异:“我以为陛下更喜欢梅花。” 姬安:“都好看,但我觉得梅花更合适你,我就戴迎春好了。” 上官钧就把梅花放回匣中,抬手将那枝迎春插在姬安的帽子边上,接过徐小七递的发夹,将花枝固定好。 再退后一步打量:“很衬陛下。” 何万利抱来铜镜,姬安照着镜子左右看看,的确挺有意趣。 他再转头,却见上官钧拿着梅花看着自己,河清、海晏两个小厮都立在一旁,像在等着自己过去簪。 姬安连忙上前,拿起那枝梅花,在上官钧的帽子边比划一下,选个自己看着好的位置别好,用发夹夹稳。 随后退开看看,赞上一句:“相得益彰。” 姬安甚至感觉有点可惜,如果不是天那么冷,不用戴帽子,直接把那枝红梅簪到乌发上,应该会更好看。 上官钧照一下铜镜,虽没说话,但翘了下唇角,看着也颇为满意。 于是,两人这才骑上马出发。 * 出了宫,两人直奔香皂铺子。 京里和昨天一样热闹,香皂铺子门前更是排着长队。 姬安和上官钧在远一点的地方下了马,带人走过去。 走到近前,就听见铺子前排队的人正在闲聊。 “诶,你听说了吗,大司马昨日上街,戴了一条新奇的白色长围脖,好像是绳子编出来的,看着就很暖和。” “你也听说了呀!我家夫人特别好奇,昨晚还撺掇郎主去给大司马拜年,找藉口见识一下。” 之后两人就议论起那条“白色长围脖”长什么样,期间还看见了走过来的姬安和上官钧,不过她们并不认识上官钧。周围也没有人认出来,队伍中的人都各自说着话,没有人露出异色。 姬安忍不住暗暗扯一下上官钧衣袖,对他偷偷笑一下。 上官钧淡定得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别人的议论。 姬安想了想,趁着她们停下话时,问道:“打扰一下两位娘子,这里是为何在排队?” 两名排队的女子看过来,见是两个俊俏郎君,都笑着介绍。 “前面是今日开业的香皂铺子,正排队买呢。” “可惜来晚了,香皂已经卖完,现在只剩肥皂。” 姬安又问:“那是什么?” “香皂洗脸洗手,肥皂洗衣,可好用呢。” “铺子里头可以试用,郎君可以进去看看。” 姬安非常满意铺子的宣传效果,正要往前走。 这时铺子里出来两名小厮,一边给排队的人发糖果,一边告罪:“肥皂也卖完了,诸位明日请早!” 排队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哀叹声。 姬安微微一笑——生意火爆啊。 他打开系统看看,发现卖的香皂肥皂不仅能加能量,还加声望,更是满意。 排队的人很快都散走了,发糖果的两名小厮这时才看到姬安和上官钧,惊喜地上来问候:“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先前已经和店里人打过招呼,这是在外面见着自己和上官钧时用的称呼。 小厮们领着两人进到铺子里。 香皂铺的装修,姬安参考了先前去过的几家高级澡豆店。 主打产品香皂目前只有三种香型,就在墙上挂了几架多宝格,每一架中都错落地摆放着三块用白瓷盘盛装的不同香皂,旁边立一张印刷精美的产品介绍。 多宝格的下方再多钉一层置物架,用来摆肥皂。 铺子一侧用垂下的竹帘隔出两个小空间,给客人试用产品。 店中还有客人在观看与试用,掌柜与两名店员都在招待,汤开泰正在柜台后记账。 他们自然全是宫里的人。姬安派了亲信汤开泰来管账,掌柜与店员是从报名宫女里挑出来的,这四人每日傍晚都会回宫。两名小厮是宦官,晚上会住在楼上看铺子。 此时众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姬安就笑着示意掌柜等人继续招呼客人,又小声对两名小厮说:“你们去忙吧,我自己看看。” 两人低声应了是,就转身去打扫铺子前的街道。 汤开泰过来躬身问安,又问:“四公子可要看看账。” 姬安笑道:“账还是其次,我想听听今早有多热闹。” 汤开泰跟着笑道:“今早奴到之时,铺子还没开,门前街上便已经排满了人,庄知府还派了衙役过来帮看着。” 一边说,一边把姬安和上官钧往二楼引。楼上除了两名小厮的住处,还有一间小休息室。 姬安一边翻着账,一边听汤开泰讲开业时的热闹。 香皂十两银子一块,肥皂一两银子一块,按着今天的火爆,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第174章 以现在的每日限量,姬安估计这样的火爆可以维持一个月。香皂肥皂还是消耗品,以这个价格,哪怕销量平稳之后,收入依旧很可观,一下就给他先前只出不进的内库带来了强力支撑。 听汤开泰详细讲完开业情况,姬安非常满意地下楼。 结果下来便见到了熟人——章实正在店里逛。 章实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也很吃惊,连忙过来行礼。姬安对他使个眼色,他就会意地只称“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笑道:“五郎在京中逛得如何。” 章实回道:“不愧是京城,太繁华了。在下刚才听人说,这边今日开了新铺子,卖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两位。” 姬安又问:“看上哪一种了,我让人送过去给你用。这里每日有限购,不好买。” 章实忙道:“不用不用,在下就是来看看热闹。”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袖袋:“前日给忘了……” 他摸出一块透镜来,还用玳瑁镶了边,加了支柄,和姬安见惯的放大镜非常接近。 章实递给姬安:“在下磨的透镜,献给四公子,看小东西时可以用来放大……啊,四公子肯定清楚的。” 姬安没客气,伸手接过:“那你在这儿慢慢看,我们先走了。” 心里想着回去就送两套香皂给章实。 章实应过声,姬安就和上官钧一同走出铺子。 姬安一边把玩着放大镜,一边挨到上官钧身旁,小声笑道:“刚才我看章五郎还往你脖子上瞥了两眼,估计也听说了围巾的传言。” 上官钧的目光却是落在姬安手中的放大镜上,见他细细摩挲,便问:“四郎很喜欢?” 姬安转眼看去,见上官钧盯着自己手的眼神有些微妙,玩笑道:“不会是因为他送我不送你,你就不高兴了吧。” 说完,又将放大镜递过去:“你喜欢,就拿去用吧。” 上官钧抬手推了回去,却是说:“我也有礼物送给四郎。” 姬安一愣,又有些惊喜:“什么礼物?” 上官钧回视着他:“元宵那日,四郎便会知晓。” 姬安:“还要等元宵啊。” 上官钧:“四郎好好练字,元宵很快便到了。” 说到练字,姬安就想到昨晚,目光不由闪烁一下:“那什么,你在旁边看着,我会紧张。” 上官钧扬眉:“那我坐在外间,四郎练上几张,我再进去看一回。” 姬安想了想,感觉这样实在有点不尊重人,最后就说:“你留屋里看书吧,别看着我写,我写好再找你指点。” 上官钧微微一笑,应声“好”。 第95章 元宵 正月里的假期占去了将近一半的日子。 过年从正月初一休到正月初七,而且今年天公作美、四邻安稳,没有出现什么突发大事件需要朝廷处理。 姬安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没休过一个这样完整的新年长假。这七天里日日睡到自然醒,再出宫体验繁华京城的吃喝玩乐,简直过得再惬意不过。 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就是每晚会被上官钧盯着练半个时辰字。不过好在没再出现头一天那样的泼水意外,习惯之后,一边写字一边和上官钧聊聊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而要说最让姬安高兴的事,自然亲耳听到百姓议论自己的东西,比如香皂肥皂、《旬报》、蜂窝煤。 这个新年,有两样东西风靡京城。 第一样是流行于权贵之间的,一金一块还难以买到的香皂。许多人家向亲朋好友拜年之时,都会问一句“买到香皂了吗”,以集齐一套香皂为荣。若是能拿出香皂送礼,或收到香皂当礼物,就更是脸上有光。 第二样是百姓夸赞不已的蜂窝煤。随着蜂窝煤的产量渐渐提升,越来越多的百姓被价格优势吸引试用,就彻底被蜂窝煤的耐用与方便征服,连炉子都跟着卖到脱销。如今京中百姓最大的期盼,就是蜂窝煤的供应量早日跟上消耗。 而还有一样,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好奇的传言——大司马的长围脖。可惜那条稀罕的长围脖只在元旦那日昙花一现,就再没人见过,只能在种种传言中去拼凑它的模样。 但还是有人猜到了真相。 李太嫔就派了宫女给姬安送年礼,顺便打听上官钧的围巾是不是用她们纺的羊毛线编成。姬安带着回礼去拜年,还把何万利派去教毛线织法。现在李太嫔已经开始为姬安织围巾,还定制了好几套棒针给宫女们。 新年假期就在这样的欢快中结束。 上官钧戴起围巾上下班,再次引起一波官员们的围观。不过多数士人比较要面子,围观也不是那么明目张胆。上官钧再通过刘叔圭透露出“围巾”这个名字和羊毛线的内情,围巾的神秘面纱才被揭开,慢慢流传出真相。 元宵假期有五天,从正月十三放到正月十七,且元宵当日不用早起开大朝会。因此,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二这五天就是连班。 虽然上班了,但后头马上还有个元宵长假,所以这五天的工作气氛很淡,主要是让各部门处理一下新年积堆的工作,也找一找工作状态,算是节后的上班适应期。 这五天里甚至连朝议都很随意,只看天子想不想开。姬安翻看了一下前面三位皇帝的记录,高祖是按需开,太祖像是比较喜欢开会,基本每年都开,先帝则是能不开就不开。 姬安决定向高祖皇帝学习,所以今年的五天都没开朝议,主要工作就是处理过年堆积的奏疏。 期间,姬安还把章实安排好了。 说到章实,真让姬安挺惊讶。就过年这七天里,章实不仅把《光学基础》都基本吃透,还逛了差不多半个京城,并且和石庭芝成为了相谈甚欢的好友,还在计画给《旬报》写一篇稿子。 让姬安不由得感慨,可能这就是有天赋之人的实力。其实仔细一想,章实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不仅考取了举人,还凭藉一己之力研究出透镜的许多特性,显然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 姬安就放心地将单筒望远镜的研发全权交托给了章实。当然也封了他一个散官,却暂时把研究室放在大司马府,以确保保密性,章实也就干脆在大司马府长住下去。 显得有点长的五天工作日总算过去,元宵假期终于到来。 ○● 元宵假前一晚,姬安睡觉时就在期待上官钧的惊喜礼物。 但,第一天,上官钧没有反应;第二天,上官钧还无甚异常。 直到十四日晚,姬安的练字也结束迎来结束的时候,上官钧才说:“明日用过午膳,请陛下随我出宫一趟。” 姬安于是确定——上官钧说元宵,就真是元宵当天。 也不知道是假期前两日睡足了,还是因为上官钧昨晚的邀约,元宵这天,姬安都起得早了些。 既然和上官钧约了午饭,姬安先随便垫了一点,然后看书打发时间。只是心里惦记着事,书也不怎么看得进去。 外头阳光挺好,姬安就想到院子里走走。出到走廊,见内侍们正在换廊下的灯笼,便走过去看看,发现都是花灯。 姬安随口问:“少府做的?” 郑永笑着答:“是,每年都会新做一批,后宫也会装扮上。大家听说今年还会放烟花,都非常期待。” 京里有京里的赏灯会,宫里有宫里的赏灯会。 元宵是全年唯一没有宵禁的一天,让京中百姓放心出门赏灯。姬安原先也考虑过要不要开放宫门,但仔细想想,人太多了,安检压力太大,只得作罢,换成拨经费请匠人来放烟花。 姬安看着换上的精巧花灯,又问:“每年都做新的,那今日用完之后呢?” 郑永愣了下,思索片刻,惭愧道:“奴不清楚。许是收在库里,明年再看看有没有拆了能用上的地方。” 姬安便道:“回头你问一下任守,若是只丢在库里吃灰,就送到慈幼院去,该够那里用上一年的了。” 郑永连忙应了是。 姬安欣赏了一圈少府工匠的花灯,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活动活动。 上官钧便到了。 一进来,上官钧就见姬安让人立了靶子在玩连弩,不由得一笑,问:“陛下吃了吗?” 姬安把连弩放下,回个笑容:“就等你呢。” 笑得颇为灿烂。 两人一同吃过饭,再换出门的衣服。 姬安还向上官钧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毛衣:“终于织好,不过最冷的时候也过去了。等你那件织出来,估计就暖到穿不上了。” 上官钧围着姬安仔细看看,还伸手摸了摸。何万利用的线比姬安织围巾的线细,毛衣就显得没有围巾那么蓬,整体是和圆领袍相似的式样,不过长度只到腰下臀上。 姬安让人绕上一片衣裙,对着铜镜看看,感觉还挺时尚的。 上官钧也赞道:“陛下穿上这身白,一望便是朗月入怀。” 第175章 姬安笑弯了眼:“大司马真会夸人。” 上官钧又道:“陛下要直接穿出去吗?必是万人注目。” 姬安就想起元旦那天上官钧因戴围巾被围观。他本来是想再加一件大氅就好,此时想想,还是让人换成一件圆领袍,把毛衣藏在里面。 两人收拾好,骑马出宫。 路过御街之时,就能看到街中央摆了一列的大型花灯。这些花灯从正月十三晚一直展到今晚,今晚就将是它们最辉煌的时刻。 平常御街两边都禁止摆摊,御街正中更是连行人都不让走,独留给朝廷办事用。唯有元宵这三日,是一年中唯一的特例。 姬安抬头望向内城面对御街的城楼,今晚他会带着群臣在上面赏灯。 目测过城楼和下方众花灯的距离后,姬安转向上官钧说:“今晚赏灯是戌时开始吧。” 上官钧:“对,戌时开始赏灯,亥时开始放烟花。通常亥正能出评选结果,陛下提完字,约摸子时能回立政殿。” 姬安又说:“我瞧着,城楼上面感觉看不清花灯啊。” 上官钧看过来:“陛下想晚上下城楼看?人太多,不安全。” 姬安:“我看御街两边还有许多摆小花灯的摊子,想先在下面逛一圈再上城楼。灯几点会亮?” 上官钧:“天色转暗,酉时过后就会陆续点起来。” 姬安:“那来得及。如何,我们先逛一圈。” 上官钧看他眼中满是期待,让人实在难以违逆,心下一叹:“我让飞廉军马上做准备。” 姬安顿时笑开了怀。 除了御街主干道这处花灯烟火会赛场,京中许多铺子摊子也都应景地挂起花灯。姬安一边放心跟着上官钧走,一边四下张望着路边各式各样的灯,哪怕白天没有点亮,只看造型都颇有意思。 直到拐进一条巷子。 没了东西看,姬安这才仔细回忆这里是哪里,就依稀感觉外面的街景自己似乎见过,好像是在太学附近。他打开系统确认一下自己的定位,果然没错,和太学就隔着两条街。 往巷子里走没多久,上官钧就驻马在一处门前。姬安左右看看,这门不大不小,上方没挂匾。 看上官钧下了马,姬安也跟着下马。时和上前敲门,大门立刻打开,黄义在里面笑着迎接两人。 上官钧带着姬安进门,黄义就招呼随姬安出门的朱顺和众羽林卫跟自己进屋喝茶休息。 姬安猜到是上官钧不想让旁人跟着,就示意朱顺和领班带人随黄义去了。 待其余人都离开,姬安才问:“大司马,这是什么地方?” 上官钧转头看他:“陛下想要的图书馆。” 姬安愣过片刻,又惊喜地再次四下打量宽敞的前院:“这么快就弄好了?!” 上官钧指向左边一处:“碑会立在那里,还会建个亭子。” 姬安:“筹了多少钱,有多少人捐?” 上官钧:“一个人。” 姬安又一愣,转头看他。 随即,心中隐隐升起个预感。 果然,上官钧接着就说:“这宅子是我捐的,里面都已经置办好了。” 姬安感觉心头似乎颤了颤,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片刻才笑道:“难怪黄义最近似乎很忙,都在忙这里吧。” 上官钧轻应一声“嗯”,又道:“我带陛下看看里面。” 姬安跟着上官钧往里走,慢慢逛完整间宅子。 这宅子共有三进,参照着宫中藏书阁做好了布置。每一进都分摆有一排排书架的藏书室,和摆有一排排桌椅的阅览室,只是现在还没有书。 上官钧:“等安排好人手,再发告示募集书。” 姬安补充:“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司马。” 上官钧:“什么。” 姬安冲他一笑:“给这图书馆写个门牌。” 上官钧扬眉:“用我的名字命名?” 姬安:“当然,我答应过的。” 两人说着话逛完宅子,姬安最后问:“这就是礼物吗?” 上官钧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转话题道:“门房休息室那里点着炉子,陛下去坐一坐,喝杯热茶暖暖身。” 姬安见他没承认,不由得心下嘀咕——这么件大事,还特地今天说,难道不算是礼物?还是……不止这一样? 不过,上官钧特意没答,姬安也就没追问,打开系统看看时间,说:“不喝茶了,我记得隔一条街就有家挺出名的酒楼,我请大司马吃汤圆吧。” 两人就去叫上人,出门去酒楼。 * 当然,都进了酒楼,就不止是吃汤圆。 姬安想着晚上去看灯,此时便点了几道菜,也让羽林卫和随从们先吃一餐。 等天色转暗,姬安和上官钧来到了御街。 这个时候看过去,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不管是御街中央的参赛大花灯,还是两边摆的众多摊子,都已经燃起了灯火。京中百姓不断集中过来,说说笑笑地赏灯,维持治安的官差也在其间巡逻。 姬安在街头下了马,刚要往里走,忽觉手腕被拉住。他转回头,见是上官钧拉的。 上官钧一脸理所当然:“人多,当心走散。” 羽林卫分成两队,护在两人身旁,朱顺和时和跟在两人身后。 上官钧没松手,牵着姬安往前走。 姬安刚隐隐觉得异样,就有一波人潮过来。身旁羽林卫都被挤得快粘贴姬安。 上官钧稍稍用力,将姬安拉得靠近一些,还微侧过身挡在前方,以免前方过去的人挤过来。 见到如此阵仗,姬安心里那点异样也就消散了——这么多人,走散了的确不好办。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跟上官钧以及身旁众人说:“万一有谁走散,就直接去城楼。” 确认众人都听见,姬安才放心地和上官钧逛下去。 御街中央的参赛大花灯,靠近了看就像花车似的,下头还有轮子方便推动。每一盏都是吉祥喜庆的主题,八仙过海、麻姑献寿、五谷丰登、花开富贵,种种巧思、种种机关,的确令人惊叹不已。 两边摊子上就是人民群众的纯朴手艺,有扎得美的,有扎得巧的,还有用瓜果雕的,突出一个百花齐放。 姬安左顾右盼,看得目不暇接。这还是他第一次逛灯会。 在姬安的印象中,他小时候流行的花灯都是一体塑型的塑料模子,没有骨架也不糊纸,总觉得不是花灯的味道。等流行渐渐回到手扎工艺,姬安又已经工作,这种活动里他永远在执勤。 上官钧牵着姬安慢慢走,见他的目光一直留连于各种花灯,甚至顾不上看路,一时都有种带了个孩子出门的错觉。 姬安突然挨近,用肩膀蹭蹭上官钧手臂,却是没转头,另一边手指向旁边摊子:“看那看那,那是萝卜吧。” 上官钧顺着看去,见到一只小巧晶莹的萝卜亭子,内里点着蜡烛。 姬安笑着接道:“今晚点完了,明日是不是还能吃掉,一点不浪费。” 上官钧回头看他,却见姬安已经转去看别的灯,想了想,问:“四郎喜欢花灯?看上哪一只,我让人去买。” 姬安却道:“不用,我就看个热闹。家里也挂上了好多,我还和郑永说,若是挂完今晚没用处了,就送到慈幼院去。” 上官钧看着他脸上那种孩童般的纯粹快乐,不禁跟着带上笑容。 两人逛过一段,上官钧突然停步道:“四郎稍候。” 姬安不解地看来,却见他回身低声吩咐时和几句。 时和就往边上一个摊子挤去,不一会儿,提回来一只灯笼给上官钧。 上官钧再递给姬安:“送给四郎。” 是一只团成一团的胖兔子。 姬安接在手中,想起上官钧曾说自己像兔子,举起来细看看,失笑道:“好呆萌。” 上官钧没听懂:“呆萌?” 姬安:“就是憨憨的。这不像我吧。” 上官钧视线在他与灯笼上来回转了两次,没说话。 两人继续走。又走出一段路,上官钧再次停下,转身吩咐时和买灯。 这次时和提回一只小狐狸的。 上官钧递给姬安:“这只可像四郎。” 姬安看着笑眯眯的小狐狸透出的狡黠得意感,禁不住跟着笑弯了眼。 收了上官钧两只灯笼,姬安也想回赠一只,就开始着重留意有没有跟上官钧气质相符的。 不过,这些摊子卖的花灯主要面对孩子和女子,要么精致漂亮,要么可爱讨喜,他看来看去都感觉不太合适。 姬安还特意思索了一番,如果以动物来比上官钧,得是白虎、麒麟这种威风凛凛的形象才符合。 走着走着,姬安突然带着上官钧往路边一个摊子挤去。 这摊子两个摊主,其中一人会帮着往灯上写字,买灯的人想写名字或祝福都可以。所以生意尤其好,另一人卖灯卖得又忙又高兴。 第176章 姬安买了一只,笑嘻嘻地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接到手中,凝视片刻,再看向姬安:“像吗?” 这是一只猫咪灯笼,小猫端坐得神气活现,背上用黑墨画出一道道黑色条纹,看着像是一只狸花猫。 姬安托着灯笼,在猫和上官钧之间来回打量几眼,问身旁众人:“不像吗?” 羽林卫们个个垂眼,不敢回话。 姬安想了想,看摊子上摆有没在用的笔,问摊主借来,在猫的额头添上几笔,笑道:“这样绝对像了。” 上官钧一看,姬安添的是个“王”字。 姬安露出个得意的笑:“二郎觉得呢?” 上官钧:“四郎觉得像,那便像吧。” 姬安哈哈大笑。 上官钧再次隔着衣袖握住姬安手腕,提着那只似猫似虎的灯笼,继续慢慢走。 逛得时间差不多了,姬安心满意足地往内城城楼去。 进到城楼中,郑永和黄义已经在恭候,姬安的亲信内侍们、上官钧的亲信小厮们也都在。姬安想着在城楼上看花灯烟火的机会也算难得,就把人都一并叫出来了。 姬安和上官钧先进一间隔间休息,等着众臣子们都到了再出去。 上官钧道:“我准备了新衣,陛下可愿试试。” 姬安一听,心里想着“这莫非也是礼物之一”,就让人拿上新衣。 黄义带着小厮们捧上几只大匣子,打开一看,姬安才发现,上官钧准备的新衣是两套。 内侍们伺候着姬安换新衣。这回姬安直接把新毛衣穿在了外面,下面加上裙,再穿一件配套的大氅。 上官钧那一套与姬安相差不大,少一件毛衣,不过他将围巾戴上了,只是隔间里热就没绕圈,直接垂挂在身前。 姬安暗暗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新衣。 上衣是黑色,只是被两人或是毛衣或是围巾遮挡,看起来就有了不同的变化。下裙和大氅都是暗红,衣裙上的图案虽然不同,但感觉又很统一。 姬安不由得地冒出一个念头——怎么有点情侣装的感觉。 不过整套衣服既喜庆又不失庄重,的确合适这个时候穿。 休息不多久,郑永来报众臣已到,姬安和上官钧便起身去了城楼上搭的观灯棚子。 两人一入席,身上的毛衣、围巾就引起一路关注。 今晚这种与民同乐的场合,气氛轻松,姬安赐了座,众官员就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两人的衣服。 上官钧的围巾在新年时有过传言,前几日上朝下衙也会戴,但亲眼见过的人到底没多少。姬安的毛衣更是首次亮相,两人这般穿出来,简直比下方的花灯还抢眼。 姬安和上官钧身后是亲信内侍小厮们,身旁则围坐着众宰相。好几人都在向刘叔圭使眼色,刘叔圭自己也好奇,就问起姬安的毛衣。 姬安让何万利出来做了一番介绍,发现附近听见的官员当中,好些人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聊过几句,下方锣鼓声响起,花灯烟火会开始。 热闹的乐曲声中,御街上的大型花灯开始移动,轮流来到城楼下展示。 花灯走完之后,兵马司的众多士兵提着水桶、推着水车进到御街两旁,随后就开始放起烟火。 从城楼上望下去,整条街的火树银花,就像铺出一条宽阔的耀眼光毯。夜空中也时不时升起光芒,炸开朵朵硕大的光花。 下方的欢呼声一浪又一浪,连城楼上都清晰可闻。 哪怕姬安曾见识过更精妙的烟花,此时看着这一整条街的光,听着周围的笑语和下方的欢呼,心中依旧难以自禁地激动。 就没察觉到,身旁上官钧的目光,更多的时候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最灿烂的烟花放完,两名优胜者也随之评选出来。 前三名六个代表上城楼来领赏。 姬安提笔写了两幅“吉祥如意”。这十几天加强训练下来,现在他对这四个字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平平稳稳地写完。 领赏者和四周臣子立刻齐齐夸赞。姬安知道那些话都是浮夸,但这两张字拿出去好歹没有丢脸。 姬安还让何万利送领赏者们一程,顺便透一透毛衣和围巾的消息。如此新奇的谈资,相信那些领赏者会很高兴当一回宣传自来水。 * 花灯烟火会顺利结束,京里的百姓们还在兴致勃勃地玩乐,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带人回了宫。 姬安一路上都在跟上官钧回忆今晚看到的花灯和烟火。 快到立政殿之时,上官钧突然说:“我也为陛下准备了一些烟火,还请陛下移步到思贤殿一观。” 姬安禁不住笑道:“大司马今日的惊喜真是一波接一波。” 说完,没转马头,直接越过立政殿,去了思贤殿。 上官钧带着姬安坐在屋门前,吩咐黄义:“开始吧。” 黄义应声是,向下方打个手势。 随后,殿中、廊下、院里的灯火都依次熄灭,只剩天上明月的柔光洒下。 接着,前方地上冒起几点火光。 那些火光飞速窜动,爬上半空。 好几只烟花同时燃起,再是几个几个地增加。 那些烟花并不大,大概和铜钱差不多,被固定在两块拼合立起的大木板上,向空中喷吐出小小的火光。 姬安渐渐睁大眼睛。 等木板上的烟花全都燃起,就是两个光字——丰泰。 丰泰,改元后的年号。 也是姬安亲自起的年号。 丰裕、康泰。 一会儿之后,所有的烟花同时熄灭。 扶着两块木板的羽林卫分别带着木板从两边退开。 后方又燃起五点火光。 和刚才一样,火光迅速窜到空中,从五个方向同时引燃下一块木板上的烟花。 这一回,灿烂的光团组成的字是——安。 姬安只觉心里鼓胀起一阵暖意,想扭头去看上官钧,又贪恋烟花那短暂的光华,最后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到了烟花熄灭。 院子里再次陷入黑暗。 姬安转过头,但眼中还残留着刚才烟花的亮,看不分明黑暗中的上官钧。 却听上官钧温声说:“陛下继续看。” 姬安连忙转回头。 刚才的木板已被拿开。 院中缓缓亮起光。 不过这回不是烟花。 光从一面白纱屏风后透出来,映出屏风上的水墨画。 是姬安的像,微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画外人。 画上姬安的两侧,伸出几枝梅枝,挂着一高一低两只宫灯。 姬安眨眨眼,又转头去看上官钧,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是……” 上官钧微一点头:“我画的。” 姬安就觉得,心中的那股暖意,开始涌向身体各处。 上官钧伸手,握住姬安手腕,带着他起身:“陛下与我一同,将灯点上,可好。” 姬安笑着点头,随上官钧一同走到屏风前方。 屏风上画的两只宫灯处,都往外突出一支烛台,已经放好红烛。 姬安和上官钧接过小厮们递来的红烛,各自点上一支。 看着红烛燃起,也不知是不是靠近火的缘故,姬安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直起身,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也回视着他,手中拿着一支红烛,脸庞被近处的光亮照得分明,双眼中烛火跃动,在月色之下似乎更显温情。 姬安看他身上的暗红大氅彷佛被红烛的光照得更红一分,不自觉地想到——怎么感觉有点像成婚…… 这时,上官钧开口:“陛下……” 但,几乎同一时刻,姬安眼前弹出系统弹窗——【与图国的新和约起效,获得8000能量,8000国运值。】 姬安猛地睁大眼,仔细看过两遍,就再按捺不住欣喜,快速上前两步,凑到上官钧耳边说:“孙氏成功了!” 上官钧刚见他走过来,心跳都快了几分,不料却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表情有瞬间的僵滞。 姬安太过高兴,看他没有反应,还当他没跟上自己的话,提醒:“百宝囊刚给我算‘钱’!图国变天了!我们和图国那份新和约起效了!” 上官钧眸光闪了几闪。 姬安拿过上官钧手中蜡烛,和自己的一起交给身边河清,又吩咐:“让厨房上菜!我要和大司马好好庆祝一下!” 河清看一眼上官钧,见他微微点头,便退开去。 姬安捉住上官钧手腕,将他往屋里拉,一边高兴地说:“我这还有瓶好酒,今晚就喝光它!” 上官钧看着他雀跃的模样,慢慢露出个无奈的笑,应道:“好。” 两人回到房中,姬安取出系统背包里那瓶红酒,菜都等不及上,就先和上官钧干了一杯。 上官钧看他要再倒,连忙按住他的手:“这样喝易醉,陛下还是等一等菜上来。” 姬安挥开他的手,笑道:“醉就醉呗,又不是没醉过,反正明日还是假期。” 第177章 上官钧一想也是,不忍抚他兴致,也就陪着一起喝。 喝完三杯,宵夜终于端了上来。 姬安感叹道:“没想到,赶在新年最后一日,我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上官钧伸杯子过去与他相碰:“恭喜陛下。” 姬安笑着问:“我好像忘了问,大司马有什么愿望吗?” 上官钧注视着他道:“有。” 姬安:“是什么,实现了吗?”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回:“差一点点。” 姬安也不在意上官钧没说是什么,伸手拍拍上官钧肩膀:“没天亮都算新年,说不定等你醒睡,就能收到好消息。” 上官钧只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姬安原本在城楼上就和臣子们喝过几杯,等再喝完这瓶红酒,上官钧照看见着他说着说着话就歪倒在榻上的软枕堆里。 上官钧无奈一叹,摇铃叫进小厮内侍们,吩咐收拾桌子,又对姬安的内侍们道:“陛下醉了,吹冷风不好,今晚宿在这里。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留人下来。” 朱顺已经查看过姬安的情况,确定只是醉了,暗暗看一眼上官钧,说:“奴与小七留下伺候陛下。” 上官钧站起身,走到姬安身边,弯身将姬安抱起,向里屋走去。 众内侍们相互看看,朱顺示意其他人先回立政殿,就带着徐小七跟进里屋。 * 姬安缓缓睁开眼,恍惚片刻,才渐渐看清眼前景象。 屋里光线很暗,只点着两支没多粗的红烛。 那红烛还不是摆在桌上,而是亮在一扇屏风前。 屏风上似乎是幅画,画的好像还是……他自己? 姬安坐起身,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确认的确是自己。 他的房间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这里是哪里?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姬安扭头一看,是上官钧走了进来。 上官钧散着发,带着一股水气,显然刚洗过澡,身上穿着素白丝绸里衣,肩头却披着一件红色大氅。 见姬安拥被坐在床上,先是一愣,随即轻声笑道:“陛下酒醒了?” 姬安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在想——这场景……怎么好像有种既视感…… 难道他又做梦了? 上官钧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探姬安额头是否起热,一边问:“陛下难不难受,可要让人送醒酒汤来。” 他的里衣像是没系好,随着他抬手,领口被扯开,姬安微微垂眼,就能看见里面还带着些许水光的胸膛。 姬安只觉身体里像有一团热气炸开,又彷佛有一把火持续在烧,还越烧越旺。 却没觉得奇怪,只是无奈地心道——这熟悉的感觉…… 上官钧不见他反应,奇怪地问:“陛下?” 声音不大,好似怕惊扰了人。 姬安却被这一声轻唤勾得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却莫名有种“该来的总会来”之感。 姬安伸手,轻抚上上官钧的脸,拇指在他唇角摩挲。 这张脸,真是哪哪都长在自己的审美上。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欣赏。 上官钧又是微愣,垂下眼去看姬安的手。 下一刻,姬安就凑过来,含着他的唇吮了一下,再稍稍退开。 上官钧略眯起眼,抬眼去看姬安:“陛下到底……梦到了什么。” 姬安冲他笑笑,双手落在他肩头,扯扯那件红色大氅:“我们成亲啊。” 说完,又歪着头想了想,续道:“不对,那应该不是梦……我喂你喝过合卺酒。” 上官钧眸光一闪:“在陛下心中,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姬安就睁大了一点眼睛:“我可是给你冲过喜的!你醒过来就不认账了?” 上官钧低声呢喃:“我以为,是陛下不想认……” 一边说,一边微微向前,最后吻在姬安唇上。 这是个很温柔的吻。 姬安只觉得上官钧含着自己的唇,慢慢吮吻着唇瓣,再探出舌舔开自己双唇,轻轻抵住自己的舌。 良久,两人再分开时,姬安微微喘着气,感觉眼角浮出了些许水光。 心中的火就像被浇了一瓢油,已经烧成熊熊烈焰。 这时,姬安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躺回了床上。 上官钧俯身看着自己,手指在自己眼尾一下下轻抚。 他低声道:“陛下。” 沙哑的声音钻进姬安耳中,引得姬安一阵颤栗。 姬安深吸口气,才回一声:“嗯?” 同样也哑得像是不成声。 上官钧唇角扬起:“既然成过亲,那陛下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姬安眨眨眼,想说——不是已经洞房过了? 跟着又想起——哦,那是上一回的梦。 姬安倒也没有矫情。 好梦不是时时有,都梦到了,就随心、随身,放纵一回吧。 他动动手,将上官钧披着的“喜袍”扯滑下肩头,笑着回:“那就现在还你。” 话音一落,就见上官钧的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上官钧俯下身来。 姬安也抬起双手,环上他颈脖。 随后,姬安体会到了何为风暴。 他在风暴中反覆沉沦。 期间时不时感到奇怪——这次的梦,怎么和上次感觉差别那么大? 到了最后,他模糊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以后这种梦还是少做点好,费腰…… 第96章 负责 屏风上的两支红烛早已熄了,屋里一片黑暗。 上官钧侧躺在床上,注视着身旁姬安的眼神中,炽热刚刚散去,此时蕴满了如水的柔情。 他抬手,轻抚过姬安的脸颊,捏一捏耳垂,又揉一揉唇瓣。 姬安的唇被吻得有点肿胀,既软又弹,令上官钧留连许久,手指才慢慢滑过下巴、颈脖,再一路抚上肩头。 每经过一个痕迹,上官钧都停顿片刻,顺着边沿描摹一遍,回忆着留下它时的触感。 姬安彷佛被他搅扰,眉头略略蹙起,睫毛也微微颤动。 上官钧一笑,俯下身,轻柔地吻在姬安的眼皮上。 姬安就在他的吻中半睁开眼,哼哼似地发出一个音:“渴……” 声音低得如同全含在喉间,要不是上官钧靠得极近,都听不清意思。 上官钧安抚般在姬安眉间落下一吻:“稍候,马上好。” 说完,终于不舍地将手掌从姬安的肌肤上抽离,撑着床起身,先扯被给姬安盖了,再下好帷帐,才拉响唤人铃。 夜已深,外间守夜的小厮估计也在打瞌睡,好一会儿,河清的声音才传进帷帐中:“郎主。” 上官钧吩咐:“点上烛,换壶马上能喝的温水,再去准备洗澡的热水,备两桶。” 河清应了是,点起屋里的蜡烛,提壶出外换水,片刻后提回床边:“郎主,水换好了。” 上官钧:“放床边,出去吧。” 河清将壶与杯放在床头边的小案台上,退了出去。 上官钧挂起帷帐,下床翻出两件长袍,穿上一件,随意扎了腰带。这才回到床边,倒出一杯水,弯身凑到姬安耳边:“陛下,水来了。” 姬安再次睫毛一颤,半睁开眼,像是花了点时间反应,才将目光转到上官钧手中的杯子上,开始挣扎着想起身。 刚一动,就发出一声抽气。 上官钧扶着他稍稍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再慢慢喂他喝水。 一连喝了三杯,姬安才微微摇头示意够了。 上官钧帮着他躺好,轻声问:“哪里不舒服。” 姬安皱着眉头,没全睁开的眼睛里含满委屈,喃喃道:“腰酸……” 上官钧给他这一声喃得心头软软的:“那陛下趴着,我给你按按腰。” 姬安哼哼着应了,顺着上官钧扶上肩头的力道翻身,闭眼趴在枕头上。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上官钧目光落于姬安背上的错落吻痕,再滑到指印清晰的腰间,以及……顿时觉得喉头一阵干渴。 他暗暗深吸口气,拉过被子仔细盖在姬安腰下,再拿外袍盖在姬安背上,只露出一截后腰。 上官钧自己也灌了两杯水,才坐到床边,给姬安按捏后腰。 姬安眉头微蹙,时不时哼哼两声。不过,看神色该是按得舒服了。 等眉头彻底展开,他再次动动唇,嘀咕一句什么。 上官钧弯下身,凑耳过去听:“陛下说什么?” 姬安:“想洗澡……难受……” 上官钧亲亲他脸颊:“等水备好,很快。” 姬安再次半睁开眼:“你过来……靠近点……” 上官钧凑到近前:“嗯?” 姬安用力往前一蹭,在他唇上亲一口,才又闭上眼睛。 上官钧微愣,随即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继续给姬安按腰。 第178章 按了好一会儿,河清的声音才在屏风边传过来:“郎主,水备好了。” 上官钧应一声,起身用袍子将姬安裹住,再横抱起来。 姬安发出一个鼻音:“嗯?” 上官钧:“去洗澡。” 一边说,一边抱着姬安走出外间。 外间也早已点起蜡烛,屋内一片明亮。 上官钧刚绕过屏风,就察觉这边气氛不太对。 四个小厮都在,也都低头垂眼,不敢往自己这边看。 朱顺和徐小七却是紧盯着自己,只是被海晏、时和、岁丰拦住过不来。 此时见到上官钧将姬安抱出来,两人立刻再次往前挤,徐小七还高声唤:“陛下!” 上官钧就见怀中姬安又蹙起眉,似乎被吵到了。 朱顺沉声问:“大司马,陛下他……” 却在这时,姬安含糊地道:“不是说洗澡……快点……” 可能因为四周声音都大了,他这一声也跟着变大。虽然说得含糊,但熟悉的人都能勉强听得出来。 朱顺和徐小七都不由得一愣。 上官钧在姬安额侧落下一吻,轻声安抚:“马上去。” 随即抬头看向两名内侍:“你们忠心护主,这很好。剩下的,等明日陛下睡醒了,你们再自己问他。” 说完,再吩咐小厮收拾床,就不管两人是何反应,迳自转身,抱着姬安走向浴房。 朱顺反应快速地喊道:“大司马,奴等伺候陛下沐浴!” 上官钧头也未回:“不用。” 海晏转进里间收拾床,河清跟着上官钧,去浴房外听用。 朱顺和徐小七也想跟,时和、岁丰继续拦着他们,劝道:“你们就休息吧,陛下和大司马有我们伺候。有什么事,等明日陛下睡够了再说。” 徐小七沉着脸没应话。 朱顺轻叹一声,拉着他坐下。时和、岁丰松口气,站到了门边去守着。 徐小七小声问朱顺:“陛下和大司马到底……” 朱顺:“陛下若是自己愿意的,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徐小七瞥一眼时和、岁丰:“那陛下若是不愿意呢?” 朱顺没说话,眼中却是瞬间涌起一股坚毅。 浴房当中,两只浴桶上雾气弥漫。 上官钧抱着姬安进了其中一只,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耐心仔细地帮他清洗。 大概是泡着热水很舒服,没一会儿姬安的气息就变得平稳,似乎睡着了。 但,过不多久,姬安又下意识地紧绷全身。 下一刻,眼睛也猛然睁开,眼中带着惊惧。 还提起手肘往后撞,顶在上官钧胸口,只是没有多少力道。 上官钧连忙握住他手臂,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陛下,是我。” 姬安眼中渐渐聚焦,这才像是看清了上官钧,身子跟着渐渐放松。 上官钧柔声道:“陛下睡吧,交给我就好。” 姬安喃喃:“上官……二郎……” 上官钧:“别担心。” 姬安缓缓闭了眼。 不过,上官钧能从他依旧带有的些许紧绷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直到两人泡进第二只浴桶中,姬安才放松地彻底熟睡过去。 上官钧搂着人,整颗心也像软成一汪水。 ○● 姬安醒过来时,感觉眼皮沉重得难以揭开,似乎全身都很疲惫,彷佛睡了个假觉。 他干脆就没睁眼,先在脑子里搜索着昨晚自己做了什么——对了,是接到图国那边的好消息,一时高兴,拉着上官钧喝完了那瓶红酒。 那按着自己的酒量,应该是醉了。 然后……好像…… 姬安眉头一跳。 他又双叒做梦了! 还是一个很累的梦! 所以,现在身上的疲惫感,是从梦里带出来的错觉? 姬安稍稍动了动,感受下身体情况,发现似乎挺干爽的,这才放下心——不用销毁证据了。 这时脑子也彻底清晰,姬安慢慢睁开眼睛。 就愣了一下。 眼前这是……坐着个人? 姬安缓缓抬头。 对上了上官钧垂眼看来的目光。 上官钧微微一笑:“陛下要再不醒来吃东西,我都要强行叫醒你了。” 姬安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喃喃地问:“你怎么在这……”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莫非忘了昨晚?” 一堆零乱的画面涌上,姬安顿感心下一慌——那些……不是自己做的梦? 不妙的预感逐渐强烈,但姬安还是垂死挣扎地试探:“昨晚……我喝醉了……所以直接留在思贤殿?” 上官钧直指重点:“还补给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预感成真,姬安大脑空白一瞬,紧跟着彷佛轰的一炸,脸上喷火似地一片滚烫。 上官钧轻笑一声:“看来陛下是记起来了。” 姬安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不是,他喝醉了不都是会安静睡觉的吗? 明明人醒着,怎么还会出现把现实当做梦的症状? 酒精对大脑还有这种欺骗作用?他没听说过啊! 上官钧不知道姬安脑中那一团乱麻,只转身去拉铃:“已经快未正了,陛下先洗漱吃点东西。若是还觉困,吃过再睡。” 随着他话音落下,朱顺和徐小七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进来。 上官钧揭被下床,姬安就对上了两名内侍的目光。 两人的眼神都极为复杂。 姬安恨不得床上能有个洞,立刻把自己埋进去。 上官钧伸过手来,催促:“陛下。” 逃避也不是办法,姬安自我催眠几句“食色性也”“平常心”,才拉住上官钧的手,借力起身。 只是,他刚站起,就觉得腰腿一软,整个人向侧边歪倒下去。 在两名内侍惊呼的“陛下”声中,上官钧眼明手快地将姬安揽在怀中,扶着他坐回床上。 姬安感觉脸上更烫了。 朱顺、徐小七赶紧放了东西,紧张地围上来。 朱顺扶住姬安另一边手臂:“陛下快躺下!” 徐小七也道:“奴去叫御医!” 看他们如此担心,姬安总算渐渐摆脱了尴尬,忙道:“小七不用去,我没事。” 上官钧看看他神色,确认没事,说:“陛下身上无力,就坐着洗漱吧。” 姬安回避着上官钧的目光,只说:“我没事,刚才只是一时起得急了。” 说完,又撑着床要站起。 上官钧和朱顺只得扶他起身。 这回姬安站稳了,还迈步向盆架走去,只是步子迈得很小。 刚走两步,外间传来动静。众人转头一看,是黄义绕过屏风进来。 黄义见姬安起了身,先躬身向他问安:“陛下万福。” 接着看向上官钧,那神色一看就是有事找。 姬安感觉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太能见人,抢在上官钧开口之前对他说:“大司马有事,就先去忙吧。” 上官钧本想直接问黄义,听姬安这么一说,转眼看见他依旧泛着红的脸颊,明白过来,就说:“那我去去就回。” 姬安:“不用着急。” 上官钧没应这句,又对朱顺、徐小七道:“仔细照顾陛下。” 这才放开扶着姬安的手,带着黄义出去。 姬安轻轻吁口气。 朱顺小声道:“陛下还是坐着吧,奴伺候陛下洗漱。” 姬安却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不至于连洗脸刷牙都做不了。” 他缓步走到盆架边,自己洗漱完,再缓步走回床边。 朱顺扶着他坐下,堆起枕头让他靠好。 徐小七跟过来,这时再按捺不住,瞥一眼屏风,确认没人进来,压低声音问:“陛下和大司马到底……” 只是,问了半句,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姬安看看两人担心的神色,有点尴尬地回道:“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朱顺顺势接话问:“可是大司马逼迫陛下?” 姬安一愣,这才发现两人严肃得有点过了头,眼神中还隐隐带着股视死如归之意。彷佛只要自己点个头,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刺杀上官钧。 姬安忙道:“没有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大司马也不是那种人。” 甚至,还是他自己先主动的…… 朱顺和徐小七对视一眼,也都暗自松口气。 朱顺:“是奴想岔了。奴也知道陛下不是被逼迫就会屈服的性子,可又实在担心……” 姬安一笑:“我明白。” 而且,给两人这么一问,姬安心里倒是突然疏通了——不就是酒后一夜情,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最担心的问题没有出现,两名内侍这时才有心思观察到其他。 徐小七见姬安里衣外只披着一外袍,忙道:“奴伺候陛下穿衣。” 第179章 昨晚姬安睡前就是两人伺候脱衣的,衣服都在房里,两人再伺候他穿上。 姬安感觉里衣有些大,反应过来身上这么干爽,应该是洗过澡换过里衣,这里衣该是上官钧的。又模糊记得好像……澡也是上官钧帮自己洗的? 但“梦”里后面的记忆实在不清晰,他没忍住,试探地问:“昨晚是你们帮我洗澡换衣吗?” 朱顺摇摇头:“是大司马抱陛下去沐浴。” 姬安就觉得心头跳了跳——那个上官钧,竟然会亲自帮自己洗澡…… 两人给姬安穿好衣,徐小七又道:“奴去给陛下拿吃的。” 姬安低头看看:“在大司马床上吃会不会不太好……” 这时,外面脚步声传进来,跟着上官钧就转进屋里,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陛下洗漱好了?” 姬安刚点个头,上官钧就弯下身,直接抱起他。 姬安吓一跳,下意识搂住上官钧肩膀:“干什么?” 上官钧:“陛下该吃点东西,这么长时间了。” 一边说,一边抱着姬安出到外间,再动作轻柔地将姬安放在铺了厚垫子的榻上。 小厮们开始上吃食,都是一些好消化的食物,份量也不多。 上官钧同样坐上榻,也端起碗。 姬安原本没觉得饿,但吃下第一口,就像刺激了身体的饥饿感一样,越吃越开胃,几碟子吃完还觉得不够。 他看向上官钧:“再上点?” 上官钧却道:“吃太饱,晚饭该吃不下了。” 姬安咂咂嘴,但也没强求,放下碗筷,端起茶漱口。 他刚擦好嘴,发现上官钧已经来到身前。 下一刻,上官钧再次抱起姬安,走回卧房中。 姬安感觉原本脸上已经正常的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小声道:“我可以自己走。而且,我该回立政殿了……” 上官钧:“坐轿坐车都会晃,这两日休假,陛下就住在我这边吧。” 姬安嘀咕:“本来还想明日去皇庄看看……” 上官钧温声道:“下个休沐日,我陪陛下去。” 几句话的工夫,他就把姬安抱回床上放下:“陛下要坐着,还是躺着。” 姬安暗暗伸手摸下腰,没和自己身子过不去:“那就再躺一下吧。” 上官钧还是发现了,一边扶他躺好,一边道:“昨晚给陛下按过一回腰。待过半个时辰,刚才吃的下去了,再给陛下按一回。” 姬安又惊了惊——他不是很记得昨晚还有按腰这回事。 上官钧跟着坐上床,拉过被子盖好,再说:“沐浴过后给陛下上过一次药,现在可还感觉不适,要不要再上一回。” 姬安怔愣——上、上药?! 他感觉自己的脸又可以煎鸡蛋了,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下去,再抓起被角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官钧:“我……伤到了?” 上官钧看着好笑,不过看着姬安眼尾的红,猜到他害羞,就没去扯被子,只说:“没伤,是保养的药膏。” 姬安眨巴下眼睛,小声说:“大司马连这个都知道啊……” 上官钧:“既然和陛下成了亲,自然该了解一二,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姬安只觉搬石砸脚——昨晚的自己到底玩了个什么烂梗。 上官钧又道:“我让人收拾下常用的东西,明日和陛下一同回立政殿去,其他的再慢慢搬。” 姬安再是一惊——什么?昨晚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吗? 他拉下被子,脱口问道:“你要和我一起住?” 上官钧原本脸上带着浅笑,此时笑容就突然淡了些:“陛下喜欢分开住?” 姬安动动唇,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上官钧见他这神色,笑容完全收了起来,微微眯眼:“陛下……不会是醒过来就想不认账了吧。” 姬安:“……” 这话……也有点耳熟…… 上官钧连声音都开始带上些凉意:“陛下曾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莫非只是随口哄我?” 姬安:“……” 他是说过,但那话没有特定对象啊。而且他只是在表达对婚姻的忠诚,不是非要绑死,不合适还可以离婚…… 只是,这话如果在此刻这种情形下说出来,他就彻底成渣男了。 上官钧还在继续:“我还记得,陛下也曾说过,我扶你上位,你必赐我金册金宝。陛下继位已经四个半月,准备何时践诺?” 姬安感觉遭不住,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得开个口打断,只得先道:“大司马……” 上官钧:“陛下总不会连昨晚怎么叫我的,也给忘了吧。” 姬安:“……” 他头好痛! 姬安深深吸口气:“二郎,那个……” 上官钧一脸“你说,我在听”。 姬安左思右想,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毕竟昨晚是自己主动的。虽然自己是当个梦在放纵,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承认、不负责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最后就只是一叹:“你想一同住,那便一同住吧。” 一个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不管算不算男朋友吧,总之他也算是赚到了。 上官钧打量他:“陛下似乎不太情愿。” 姬安紧急找藉口:“也没有……我就是……想先在房里装一道拉门……” 上官钧:“为何。” 姬安往屏风方向指一指,小小声道:“内侍小厮都在外面啊。” 上官钧一愣:“陛下在意这个?” 姬安再次拉起被子:“昨晚我们的动静,有没有被外面听到……” 上官钧看他片刻,刚才的浅笑重新回到脸上:“陛下放心,不曾。他们虽然守夜,但也会睡觉。” 姬安轻轻呼口气。 上官钧拉回话题:“陛下还未说,准备何时赐我金册金宝。” 姬安再次一滞,不过,看上官钧扬起的唇角,感觉这回应该是玩笑,只得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想给,我是怕臣子们受到惊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你若是真想现在就要,我可以先写下册封诏令给你拿着玩。” 圣旨不是他写一封盖个印就有效的,得过政事堂,还得中书门下用印。先写诏令只是代表他没有食言之意。 姬安觉得不能再纠结这个问题,脑子飞转,赶紧换了个话头:“对了,图国……” 上官钧凝视着他。 姬安顶着那目光的压力,继续说:“图国那边既然变了天,我们得赶紧把皇甫烈盯紧了。免得有图国人潜进京来告诉他消息,我担心他会有不好的举动。” 上官钧:“陛下放心,刚才我已经传话给飞廉军。不仅盯紧皇甫烈,还要盯紧姬含思。” 姬安继续没话找话:“图国是不是要派使臣过来和我们重新签一份正式的和约?” 上官钧点头:“驻我国的大使肯定要换,应该会直接带和约过来。” 姬安:“对了,是不是可以叫河关那边开田了?现在开田是不是还能赶得上春耕。” 上官钧终于露出点无奈:“陛下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 姬安装傻:“不行吗?” 上官钧看着他片刻,一叹:“有陛下,真是我大盛之幸。” 第97章 障目 既然姬安要聊国事,上官钧就陪他聊国事。 上官钧思索片刻,回道:“河关春耕是三四月,现在开田引水,赶一赶应该可以赶得上。” 姬安听到上官钧愿意继续聊,就知道刚才那一阵两人认知错位带来的不快算是过去了,心里暗暗吁口气,跟着道:“那就赶紧出鼓励百姓开田的政策,能早一点算一点。新开的田免税三年,如何?” 上官钧点下头:“开荒的奖励基本都是如此。只是,挖渠引水不是个人能办到,需要官府牵头。要想做得快,只靠征徭役不太行,还得拨钱。” 姬安听到这里,就有些懊恼:“先前疏忽了,应该先做个开田引水的总规划,才好计画分配钱物人手。” 上官钧却是一笑:“有。” 姬安惊讶地看他:“你派人去了?” 毕竟这事是上官钧提出的,以他的治国经验,提前有准备也不奇怪。 不过,上官钧却道:“很早就做过规划。” 一边说,他一边拉铃唤人进来,吩咐人去书房哪个位置找哪份图来。 再向姬安解释:“当年太宗皇帝打下河关之地,意图与图国换地未果,就马上派人过去查看,计画开垦水田。如此既可就地取粮补给驻军,又能依赖水田抵挡图国的骑兵。 “只是,灌溉工程刚设计好,两国就开始和谈。图国以前打云朔的时候尝过水田的苦,强硬要求我国不准开水田。最后按着和约没能开田,当时的计画就封存了。” 姬安瞭然地点点头——难怪当初上官钧马上就提出了这个条件。 这时,岁丰将上官钧指定的图送了进来。 第180章 图不小,上官钧在床上铺开,姬安压着枕头趴着细看。 这是整个灌溉工程的规划图,不仅画得细致,数据详尽,甚至连一期二期都有安排。 上官钧见姬安看得目不转睛,刚才那种杂夹着慌乱和尴尬的不知所措都已消失,两人说话也恢复到平常的气氛,心中没来由地跟着感到放松。 刚才他是逼得紧了些。富贵之家里,夫妻同住的本就不多,都是分开两个院子。哪怕先帝后,也是分住长寿殿与元德殿,只是先帝时常留宿元德殿而已。 不过姬安还是答应了同住。上官钧也不希望这事造成两人芥蒂,如果谈论国事能让姬安放松,解除刚才那点紧张感,他自然乐意多说一些。 姬安大致看完图,抬头看过来,问:“能不能估计出春播前大概能开出多少?” 上官钧点着图,划出一片:“我打算让驻军来做,至少可以完成这一部分。剩下的看能拨多少钱,征到多少民夫挖渠。” 姬安一愣:“让驻军来,那算军屯?” 上官钧点头:“这样是最快的。” 姬安:“不会影响日常训练?” 上官钧:“这个在所难免,只能轮换着训练。以后或许可以专门调一部分士兵负责种田,就当是投入维护军事防御工程的人手。” 姬安思索片刻,提议:“那要不要增援一些人手过去。给中央军搞一次选拔,不合格的就调往河关去开田种田。反正都要朝廷养着,别养闲人废人。” 上官钧顺着他的想法思考一下,觉得亦无不可。现在中央军的人数已经颇为庞大,按着姬安对火器应用的设想,以后肯定要裁军,现在先给中央军一点紧迫感也是好的。 于是点头道:“等元宵过去,枢密院就立刻办这事。” 姬安再说:“既然是军屯,那我从百宝囊里拿种子,直接在新水田里试种吧。若是收成好,明年就更好推广。若是收成不好,也就是和往年一样而已,影响不大。” 上官钧:“能拿得出这么多吗?” 姬安继续说:“我刚才大致算了算,够的。如果开出来的比预计中多,就再从江南调一些粮种过去。另外,对民间的鼓励政策,我想再加两条。 “一是,每人除所领工钱外,秋收之时,家中再减少同价田税;若家中无田,则从夏税里减。二是,如果民夫家中参与开田,则所开新田今年的稻种由朝廷供应。” 当地征的田税,优先供给当地驻军。今年开军屯,多少都能有额外收成,给民夫减少一些田税影响不大。第二条提供稻种,是只有开田才能拿到的奖励,就能够进一步激励百姓去开田。 上官钧夸一句:“陛下这个考量很好。” 姬安得了夸,忍不住冲他露出一笑。 上官钧看得心中绵软,一边收起图一边提醒:“陛下原本准备在皇庄试种稻麦种,现在稻种既然放到河关实验,可以想想空出来的地种点什么。” 姬安几乎脱口而出:“玉米、红薯、土豆。” 上官钧一愣——全是他没听过的。 姬安:“玉米耐旱,红薯、土豆高产,这三样以后都可以当主粮来推广。不过,稻谷我还是想试验下,河关那边和启阳的气候有差别,和江南就差得更远了,还是在启阳也试一试更保险。” 上官钧:“皇庄的田够分吗?” 姬安就抬眼看过来。 瞬间,上官钧彷佛都能看到他身后有一条毛绒尾巴在摇晃。 姬安笑眯眯地说:“不是还有你的庄子嘛,划一部分出来给我当实验田呗。不用多少,四五亩就够了。” 上官钧早一步猜到他会这么说,此时只道:“陛下想用什么付租金。” 这一听就不是正常要田租的意思。 姬安:“你想要什么?” 上官钧看看他,伸展身体侧躺下,向姬安凑过去。 姬安渐渐睁大眼睛。 上官钧吻在他唇上。 姬安只觉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不过,这个吻很温柔,慢慢唤起姬安对昨晚第一个吻的记忆。 渐渐地,姬安就在不知不觉中软倒在床上。 好一会儿,上官钧才抬起身子,凝视着姬安。 姬安微微轻喘,感觉眼前有些许的模糊,接着就被上官钧用拇指抹掉眼角的泪珠。 上官钧唇角翘起:“这个就够了。” 姬安顿时感觉脸上又有发烫,目光不好意思地开始游移。 不过,和先前的尴尬气氛不同,是这一种他很少体会到的害羞情绪。 上官钧见好就收,坐起身:“给陛下按腰吧,陛下趴好。” 姬安连忙转过身,埋了一半脸进枕头里。 上官钧像昨晚一样,将他身上的被子拉到腰下,再用外袍盖在他背上,才揭开里衣衣摆,双手按上他后腰。 不过,从手下后腰的紧绷当中,上官钧能感觉到姬安还是有点紧张。 于是又找了个话题,和姬安讨论开田的事该让谁负责总览,该如何监督。灌溉工程这种技术性工作,得派既有技术又有能力的人才能胜任。 姬安果然一聊起这些就能放松,最后大概是按摩太舒服,渐渐睡了过去。 * 姬安再醒过来时,感觉光线挺暗。 他原以为是天黑了,结果翻过身,就见床前摆着一架白纱屏风,滤掉了光。 屏风之后,隐约能看到对面榻上有个人,应该是上官钧。 姬安想起最初给上官钧治病之时,都是上官钧在床上,自己在那边榻上,现在却是刚好反过来。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有种奇妙的轮回感。 接着,姬安目光又停在屏风上。 和上官钧画的那个微笑的自己对视。 姬安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感觉今天一觉醒来就变了天,自己和上官钧的关系竟然有了如同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他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能抵挡住姬含思万人迷光环的上官钧,竟然会和自己上床。这还不算,竟然还要一步直达同居。 不过,脱离了先前那种因社死般的尴尬引起的应激状态,此时姬安看着前方的画,突然发现——他先前是不是一叶障目了? 想起昨天一整天,上官钧前前后后的种种布置,其实有迹可寻。 如果说图书馆还勉强能算公事,买花灯算是一时兴起,可最后的烟花和这幅画,明显是下了心思。 尤其这幅画。 姬安不禁想到——上官钧,也是会动情爱的人吗? 刚一思及此,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地骤然加速。以前他从没考虑过能和上官钧恋爱的可能性,现在,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了? 一股又高兴又害怕的患得患失涌上心头。 姬安想起刚才那个吻。 自己清醒时感受到的吻。 他抬起手,轻轻摸着自己唇瓣。 上官钧……总不可能真是因为冲喜,就认下这门亲事吧…… 这时,屏风后的影子有了动静。 那影子下了榻,随后就是轻微的脚步声。 姬安目光随着转动,片刻之后,果然见上官钧转过屏风来。 上官钧端着一杯水坐到床边:“陛下醒了,可要喝水。” 姬安这才感觉喉咙的确有些渴,撑坐起身,接过水杯慢慢喝。 喝完,问道:“我睡了多久?” 上官钧:“没多久。不过,也差不多到用膳的时候。” 这话刚说完,海晏就进来禀晚膳已备好,问他们要不要现在吃。 上官钧以眼神询问姬安。 姬安点头道:“备好了就吃吧。” 上官钧揭开被子,伸手抱他。 姬安没躲,配合地环上他肩头,但还是说:“都说了我能自己走。” 上官钧:“等吃完饭,把屏风撤了,我陪陛下在屋子里散步。” 晚上这一餐的菜,比中午那一餐味道重了一点。 姬安不由得怀疑,上官钧是不是专门向御医全方面地了解过。 吃过饭,小厮们将分隔外间与里间的屏风撤掉,打通的屋子极为宽敞。 上官钧扶着姬安散步。 姬安休息了一天,又吃饱了饭,感觉身体有了力气,比先前刚醒来的状态要好不少。虽然步子迈不大,但走一走活动开之后,也没再觉得哪里不适。 活动得差不多,姬安想泡个澡,吩咐人去备热水。 上官钧接话:“两桶。” 姬安就下意识身子一僵。 上官钧察觉到,补充道:“中间摆扇屏风。” 姬安转头看过去:“什么屏风……” 上官钧见他眼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神色,一时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安抚般地在他额侧一吻:“就刚才撤走的屏风。” 那一扇全实木,不透光。 姬安这才放下心,又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有点矫情。想了想,挨到上官钧身旁,抬头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下。 第181章 上官钧微微一愣,再看过去时,姬安已经转开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强作镇定地继续散步。 只是藏不住耳根一片通红。 上官钧笑笑,继续扶着他走。 直到热水备好,两人便去了浴房。 上官钧看一眼浴桶:“陛下能自己进出吗?” 姬安跟着看过去。 以浴桶的高度,要踩上两级阶梯,桶内也有可以坐的一级阶梯。 姬安吸口气:“我可以的。” 上官钧心下一叹:“不要硬撑,叫内侍进来伺候吧。” 姬安轻轻推他:“我真的可以,本来我也不喜欢有人伺候洗澡。大司马过去洗你的吧。” 上官钧:“陛下又叫错了。” 姬安立刻改口:“二郎。” 随即微微啧一声:“你总得给我时间习惯吧。” 接着又嘀咕:“你不也是叫我‘陛下’。” 上官钧扬扬眉:“陛下喜欢我叫什么?” 瞬间,姬安脑中就涌上昨晚那交替的“陛下”和“四郎”,脸上骤红,更用力地推他:“都、都行,随便你。” 上官钧再次叮嘱:“不要逞强,不行就要叫人。” 姬安:“知道了知道了。” 上官钧这才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拐去屏风另一边。 姬安确定他过去了,才脱下衣服,踩着阶梯进浴桶。 是还有点难受,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姬安吁口气,沉进热水里。 片刻之后,才听见屏风那边上官钧的入水声。 想到上官钧一直等着确认自己没事,姬安就不由自主地笑开。 第98章 盐糖 姬安泡在舒适的热水中,闭上眼睛打开系统。 照惯例,他先看看这两天的“赚钱”情况,确认没有异常,再进入【实验室】,查看目前进行的实验进度。 实验室中正在跑两个实验,一个仿真海边环境在晒盐,一个将红糖脱色为白糖。 姬安作为纯外行,没有浪费时间去干自己搞实验那种事,直接花能量让系统“吃书”来设计实验。虽说他还要攒着能量买种子,但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 原本晒盐这事,姬安感觉十年内都不用想,毕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现阶段姬安根本不可能仅凭一本“闲书”就说服得了众宰相。他得先拿出稳定提高粮食产量的实绩,才有可能去动制盐。 而且人才更是个难题。晒盐全部流程并不简单,从建滩、修滩、纳潮到转卤、结晶、扒收、归坨,不是死搬书本就行,得因地制宜。 姬安又不可能自己跑到海边去搞上半年建设,得找到愿意去学、去思考的人才,这事才可能成。 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就学不会晒盐原理,而是有这个学习能力的人基本不愿意做这个事情。对大多数士人而言,让他们领导匠人研究可以,让他们亲自搞研究就是掉价的事。 但自从姬安向上官钧坦白了系统之后,行事的便利程度完全不是以前可比。 有了上官钧的支持,晒盐试点现在就可以搞起来,连人才上官钧都给姬安推荐了一个。姬安想先自己做实验,上官钧也马上派人去了一趟海边,按姬安的要求取回他想要的样本。 姬安现在能随意动用的人,就是后宫内侍。但内侍都是少时入宫,即便有出宫办事者,也都是在京中,对那种需要出远门的活不太能胜任。要不就得花钱找外人,不如上官钧的人手方便。 而另一项制白糖,实验的是黄泥水淋脱色法,姬安看中的自然就是白糖高额的利润空间。 这个时代糖产量低,姬安对白糖的构想是类比香皂,走奢侈品路线。因此现阶段并不准备公开这一技术,初期实验就是他自己带着几名内侍关起门来做。 但几次实验都失败了。姬安感觉是关键材料“黄泥水”没用对,古人著书写得简单,姬安翻遍了系统里有相关记载的书,内容都没有触及内核技术。 这也不奇怪,和火器、晒盐那些朝廷垄断下才有记录传承,后世又多有研究的技术不同,制糖是民间工艺,内核技术都是各工坊的不外传之密,也就没有形成详细的文本记载,没被系统收录进库中。 姬安只得自己试。从描述过程看,猜测脱色原理是“黄泥水”吸附了糖里的杂色,需要找吸附性强的土。上官钧就让飞廉军找各行各业的老匠人打探,再一一派人到各地取土给姬安。 姬安事忙,懒得一遍遍自己试,就先扔进系统实验室里跑实验,准备等出现成功案例再去尝试。 此时,姬安看到实验室中的两个实验都显示出“已结束”。 他先看了晒盐的结果。这个实验成功在预料之中,毕竟晒盐技术已经被研究透彻,系统又能完全复刻指导书的描述,相当于等比微缩了一个晒盐场,甚至还配上人力水车和风力水车。 姬安调出实验报告看了看,发现系统记录得非常详细,不仅有每一个步骤中的日数据、小时数据,连每日温度和日照时长都有数据。姬安相当满意,往下他打算做一个模型来尝试真实的实验。 接着姬安再去看制糖的结果。一开始他没报多大期望,毕竟前几次都算不上成功,虽也有一定程度的脱色,但还达不到白糖的标准。可这一回…… 姬安看到了能够称之为白色的糖块。 他不禁在浴桶中坐直,还发出一声惊讶的“啊”。 几乎是立刻,屏风那边也传出水声,和上官钧提高音量的声音:“四郎,怎么了?” 姬安被唤回神,忙道:“我没事,是看到了实验结果。我洗好了,我们回去说吧。” 上官钧还叮嘱一句:“别着急,动作慢些,当心不要滑倒。” 姬安听得心里一阵甜,应道:“嗯,我知道,你也是。” 他站起身,扶着浴桶边的架子走出来,擦身穿衣。 刚把里衣穿好,就听见上官钧问:“陛下可好了?” 姬安一边披上外袍一边说:“好了,你过来吧。” 上官钧转过屏风,向他走来。 姬安也迎上去,笑道:“其实没什么事了,不用扶我也能走。” 上官钧上下打量下他:“看来陛下恢复得很快。” 姬安感觉这话似乎有什么弦外之音,连忙转个方向往门口走,一边回:“还是需要多休息的。” 上官钧微微一笑,迈步跟上去。 两人一同回到卧房里。 姬安一边钻进温暖的被窝,一边迫不及待地跟上官钧分享:“糖脱色成功了!不过最后出来的是白色的糖块,和我原先以为的保持沙状不太一样,可能称为冰糖更合适。” 上官钧也知道姬安又开发了百宝囊的新功能,正在做两个实验,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盐如何了?” 姬安:“盐那个也结束了,顺利得出粗盐。看对比分析,和现在的粗盐相差不大,可以食用。” 上官钧非常吃惊:“陛下不是元宵假才开始实验的?才三天就……” 姬安笑道:“很快吧,仿真的环境是日照最强烈、时间最长的时期。你要看实验报告吗?” 上官钧:“也能让我看到?” 姬安就将花点能量,导出实验报告为实物。 上官钧拿在手中细看。他先前看过晒盐法,此时一边回忆一边对照数据,也能勉强看懂个大概。过程中还是需要人干活,但和伐木、运柴再煎煮相比,看上去能节省不少人力。 姬安又把白糖那一份也导出来:“这是糖的。” 上官钧继续接过看看。白糖制法他先前只是听姬安描述过,没有自己去了解,此时就看得半懂不懂,最后只问:“这次是用了什么土。” 姬安:“高岭土。明日有空,就来实际实验一次。” 上官钧回想一下:“烧瓷器时用到的那种?” 姬安:“是吧,我记得好像送回来的时候还说过,特意挖取了很深土层里的土,吸附性才最佳。” 上官钧:“能有效果就好。” 本来也是打算卖高价,成本高也不怕。 姬安看着那份实验报告,突然一叹:“我实验都眼看要成功了,那个杨微还没来啊。” 上官钧:“他家中有高堂,应当要过完年才会动身。” 姬安:“凭这个白糖制法,你确定能吸引得他愿意帮我们搞晒盐?” 杨微,正是上官钧推荐给姬安的那个人才。 姬安原本想让杨微自己做晒盐实验,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他进京,放了元宵假没事,才弄了些样本进系统先跑实验。 上官钧:“听闻杨微甚爱制糖,相信这个诱惑他很难拒绝。而且,他还欠着我大恩情,我可以给他施加压力。” 姬安听到这话,感觉上官钧对杨微像是颇为了解,再想起以前上官钧提到杨微时的避重就轻,反应过来可能上官钧在上一世里和这个杨微结交过。 第182章 想到这,姬安本想体谅地掠过去,但转念又一想——以他和上官钧现在这坐火箭般蹿升的关系,上官钧会不会主动透露一点自己的不同?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试探地说一句:“挟恩图报不好。万一他心里不舒服,消极殆工,要是一耽误就会浪费一年时间。” 上官钧知道杨微的作风很有一股拚劲,也不是阳奉阴违之人,可又不能说。这时就有点后悔以前说不认识杨微,现在也没法改口说有人向自己推荐过。 最后,他只得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陛下办好了事,得陛下青睐,自身亦能得大利。只要杨微不笨,就能知道其中道理。” 说完,放下手中实验报告,看向姬安,续道:“倒是陛下,可否不要在我床上过多地提到另一个男人。” 姬安一愣,随即心中一阵好笑——这是真醋了,还是转移话题呢。 不过,既然上官钧都这么说了,姬安自然是顺着他。 姬安想了想,伸手过去,试探性地拉住上官钧的手。 上官钧目光瞥过去一下,再转回姬安脸上。 姬安露出一笑:“那……如果我想你陪我聊聊死去的男人呢?” 一边说,手指还一边在上官钧掌心里暗暗轻挠。 上官钧只觉那阵痒意从掌心直窜到心头,就如同直接挠到在自己心尖。 他收起手指,捉住姬安的手,深深看他:“陛下想聊谁。” 姬安笑眯眯地抽回手,转身拿起内侍们回立政殿帮自己拿过来的史书,在上官钧面前晃一晃。 上官钧头一次觉得书本有点碍眼。 姬安翻开书:“有些事我感觉读不透,你给我说说。” 上官钧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落到书上。 ○● 翌日,元宵假的最后一天。 姬安依旧睡到半上午才起床,吃饱了饭觉得自己完全没事了,就招呼上官钧搬家。 众小厮进内间收拾上官钧的东西,姬安和上官钧穿好外出的衣服,准备先一步过去。 还没出门,姬安看到小厮们抬出那架白纱屏风,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问上官钧:“这个也搬过去?” 上官钧一脸“不然呢”。 姬安忙接道:“放哪里合适?要是一直放卧房,总感觉有人盯着,怪怪的……” 哪怕画的是他自己。 昨天他心情起伏剧烈,没顾上想这个。今天早上起床之时,下床就见到对面有个等身大的自己,姬安就有点不适应。 但似乎也不好收在库里积灰,毕竟是上官钧一番心意。 不过,没等姬安想出来,上官钧就已经先寻到了地方:“放书房。陛下多在永昌殿批奏疏,立政殿的书房日后该是我用得多。” 姬安想想也是,既然上官钧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吧,于是欣然点点头。 两人坐车回到立政殿。 下车之时,不仅郑永候在外面,连黄义也在。 黄义笑着迎上前:“奴原是要去思贤殿,见着陛下与大司马的车过来,就直接带杨微过来了——就是在福吉制糖的那个,他带着罗天瑞的信来的。” 姬安听他这么说,才去留意跟在他身后那个青年。 那青年个头不算高,肤色晒得偏黑,看手就是做活的人。 杨微在黄义的示意下上前,深深躬身:“草民杨微,见过陛下与大司马。” 说完,还快速一屈膝,直接跪到地上:“谢大司马救草民一家性命!谢陛下赐给草民糖车之图!” 姬安一边让人扶他起来,一边暗暗转眼去看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面上并无异色,只说:“昨日陛下还和我提到你。白糖之法已经实验成功,却还未见你进京。” 杨微先是一愣,随即就禁不住露出激动之色:“白糖制出来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失礼,连忙躬身道:“陛下与大司马恕罪,草民家中尚有高堂健在,草民陪她过完年才进京来。” 黄义在旁边补充道:“他昨日才到,今早便去了大司马府,奴就领他入宫了。” 上官钧点头:“进殿再叙,别让陛下久站。” 姬安笑笑,和上官钧走在前方进殿,一边凑到上官钧耳边小声说:“二郎果然吉利。昨晚才和你念叨,今日人就来了。” 上官钧只觉他气息吹得耳畔微痒,忍着众目睽睽揉耳朵的冲动,转眼看去,同样小声说:“那陛下可有谢礼。” 姬安没来由得想到昨天那个吻,突然感觉脸上似乎开始发烫,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没那听到刚才那句。 一行人进到殿内,姬安和上官钧在榻上坐下,再给杨微也赐了座。 杨微却是再次行礼道:“草民斗胆,想向陛下求一求那白糖。” 姬安还没有说话,上官钧就先道:“陛下招你进京,原是想让你来研究制白糖。但你来晚了,现在糖已制出。” 言下之意,已经不需要他了。 姬安不由得看一眼上官钧——这谈判之术,都听不出上官钧上一世里和杨微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杨微当然也知道自己太厚颜,只是有糖车在前,才想着一试,此时立刻躬身道:“陛下若还有用得到草民之处,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姬安看向上官钧,就见他对自己挑下眉,忍不住无声的笑笑。 交换过一个眼色,姬安转向杨微,温声道:“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杨微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坐下,又期待地看着姬安和上官钧,一时都忘了这样直视圣颜是御前失仪。 姬安:“我可以教给你白糖的制法。” 杨微眼中顿时迸出欣喜的光。 姬安续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杨微恳切道:“陛下请说,只要草民能做到!” 姬安笑道:“当然是我觉得你能做到,才会向你提。首先一个,白糖制法要保密。” 杨微用力点头:“这是自然!” 姬安:“你家作坊里制出的白糖,我全收,不可卖给别处。你放心,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具体的等你完善了工艺我们再论,至少也会是你现在卖糖价的五倍,需要的材料我也会免费为你供应。” 杨微一愣,再小心地问:“陛下……可知草民的作坊一年能出多少糖……” 姬安:“你放心,我能吃得下。不是宫里自用,我也是要拿出去卖的。” 杨微仔细考虑片刻,还是努力为自己争取一条后路:“若是陛下日后不收白糖了……” 姬安:“那你就可随意往外卖,我们签契。” 杨微听得一阵恍惚——自己是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和天子签商契的人……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回道:“草民自是相信陛下一言九鼎,日后必兢兢业业为陛下制白糖。” 他还没糊涂到真定什么契。天子一句话,要收他的制糖作坊也就收去了,现在白给他个技术还带着他赚钱,简直就是天上的馅饼直接掉进了嘴巴里。 不过,姬安却道:“别急,还有第二个条件,你听完再做决定。” 杨微抑制着内心的欢喜和快要压不住的嘴角,声音都带上些迫切:“是,陛下请吩咐。” 姬安:“我要你为我修三年的晒盐场。” 这一回杨微呆了许久,他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自己一个制糖的,去修盐场? 姬安问:“你可知道,盐出自哪里,是怎么制的?” 杨微愣愣点头:“略知一二。有海盐、湖盐、井盐,都是煎煮得盐。” 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姬安说的是——晒盐。 杨微:“陛下说的‘晒盐’是……” 却是上官钧接话道:“晒海水得盐。我听闻你喜好钻研制糖,晒盐与制糖虽不同,但同样需要肯于钻研的精神,便向陛下推荐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与我对你的期待。” 杨微为难道:“草民非常感激陛下与大司马的信重,可草民实是不会晒盐……” 姬安安抚说:“不会可以学,我这里有详细的晒盐之法。” 说完,让人去取来那本晒盐的书交给杨微:“你若愿意,就仔细学一学。我这里还有海水与滩泥,你先按著书上所说,搭建一个晒盐场模型试验一番。” 杨微捏着那本书,念头不断转动,最后想到白糖,还是狠了狠心,开口问:“草民斗胆,请问陛下想在何处晒盐。” 姬安:“你家在福吉,福吉临海,想来应当能有合适之处。先在那里建一个小的晒盐场看看成果,我会让那边的官员都协助你。” 杨微就站起身,再次长揖:“草民这就回去好好研习晒盐法。” 上官钧对黄义道:“接杨微到大司马府里住。” 黄义连忙应是。 姬安又笑说:“大司马府里还有一个章实,也是搞研究的。黄义你给他们引荐引荐,他们说不定会聊得来。” 第183章 黄义也笑着回道:“陛下说的是。不过那章五郎最近沉迷研究,时常连饭都忘了吃,奴都得时不时去看看他。” 姬安:“跟他说,身体才是本钱,可不能搞垮了身子。还是得按时吃饭,隔三差五也要锻炼锻炼。” 黄义一连声应着。 姬安再叮嘱杨微一句:“你先看书,看完若是哪里不理解的,汇总下来,让黄义拿给我,我会抽空找你谈。等你的晒盐实验做出来,我便将制白糖法教给你。” 杨微连忙恭敬应是。 姬安这才让黄义领着他回去。 等杨微离开,姬安连忙招呼几个亲信内侍,去将先前制糖的那一套东西搬出来,再次亲自做实验。上官钧也在一旁看着。 这一回换成了高岭土的黄泥水,随着一次次反覆浇淋,众人都眼见着颜色红得近黑的糖沙不断褪色、结块,最后真的得出几近纯白的零碎糖块。 姬安高兴地拿起一小块白色的糖,想往嘴里放。 却被上官钧抢先拿走:“怎可让陛下亲尝。” 旁边关忠立刻上前:“奴为陛下尝!” 上官钧将糖块放在他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关忠把糖块含进嘴里,片刻后,用力点头:“甜的!和沙糖一样甜!是糖块!” 殿内顿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姬安松了口气——杨微那个人才算是保住了。 * 元宵假里一下解决了糖和盐两件事,姬安心情大好。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都嘴角含着笑。 后来甚至忍不住哼起歌。 上官钧看向他:“杨微来了,陛下就这么高兴?” 姬安失笑:“我高兴的又不是他,是糖和盐都有了着落。” 上官钧目光重新落回书上,淡淡回道:“还得看他能不能成功做出晒盐实验。” 姬安翻个身,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上官钧:“大司马。” 上官钧再次转眼看来。 只是,没等他再次纠正称呼问题,姬安就抢先开了口。 姬安问:“倘若当初是姬含思给你冲喜、让你醒来,你是不是也会认这桩婚事,要赶走他身旁的人,自己独占他?”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表情变得空白,再渐渐转为厌恶。 姬安看得清楚,半埋在枕头里闷闷地笑。 上官钧都彷佛能看到他身后有条狐狸尾巴在甩得欢快。 姬安笑得眼里都冒出点泪,突然感觉光暗下去,抬头一看,就发现上官钧压了下来。 他被推着肩翻过身,平躺在床上。 随即就是严严实实的吻落下。 上官钧这回的吻和昨天的温柔截然不同,激烈得让姬安快要喘不上气。 当舌头都趋于麻木,上官钧才终于放开了他。 姬安用力地大口吸气,混沌的大脑才渐渐恢复感知。 接着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微疼的痒。 身体的知觉像被这一下全唤回来。 姬安就是一惊,连忙伸手去推上官钧,哑声道:“不行……” 上官钧亲著他下巴,同样哑声回他:“陛下也都这样了,如何不行。” 姬安忍耐着心头不断蹿高的火,咬牙道:“明日要上朝的,我还需要我的腰!” 上官钧含住他耳垂:“陛下该早日习惯,总不能日后都要等休沐。” 姬安挤出点力气,在上官钧腰侧拧了一下:“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前晚那么过分……” 只是,这一下和挠痒无异。 上官钧轻抽口气,更密实地贴着他,气息吹拂进他耳中:“那四郎说,该如何。我可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离开的君子。” 姬安挣扎片刻,最后咬了咬牙:“你躺下来。” 上官钧在他脸上亲一亲,才侧躺在旁边,但依旧和他近得呼吸可闻。 姬安也侧过身,整张脸不受控制地渐渐红透。 只是,这一晚他虽然保住了腰,却是有点费肾。 以及,手酸。 第99章 收假 正月十八一大早,姬安在系统闹钟的持续干扰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十六天没有早起上朝过,在醒来的一瞬间,姬安真的有种立刻下诏把早朝改午朝的冲动。 尤其昨晚他还睡得挺晚…… 姬安在脑内自我鼓励一番,总算是一鼓作气地揭被起身,转身要去拉唤人铃。 这一转身才注意到,自己离床边的距离比平常远,还得先挪过去。 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上官钧呢? 不过又一转念,思及上官钧一向起得早,就猜到大概是担心影响自己睡觉,先出去了。 姬安一边挪过去拉铃,一边嘀咕:“都是那么晚睡,为什么他还能起这么早。难道古人都有早起基因?” 几乎在他听到外头响铃的同时,进屋的脚步声也跟着传来。 姬安打着呵欠抬头看去,见是上官钧进来。 上官钧看他眼角含着泪花的模样,脸上不自觉地现出柔和,一边取衣披在姬安肩头一边道:“陛下再不起,我就只能唤醒你了。” 姬安揉着眼睛问他:“你吃了吗?” 上官钧:“未曾,等着陛下一同。” 姬安:“你早起就先吃呗,不用饿着肚子等我。” 上官钧:“也不差这一会儿。” 姬安坚持:“明日不上朝,我还会起更晚。饿着不好,你先吃。” 上官钧只得道:“好,那我便先吃。待陛下吃的时候,我再陪陛下喝碗汤。” 姬安一笑,刚想说什么,却是再次打了个呵欠,就改口含糊地说:“等会儿得喝杯浓茶。” 上官钧拿帕子给他擦眼角:“看来,不能让陛下太晚睡。” 姬安隐约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含意,但未及深想,就被端着东西进来伺候的洪大福和关忠打断。 上官钧起身给姬安让开位置,还顺势托了一把起身的姬安。 姬安洗漱完,趁着穿衣梳头之时,对两名内侍吩咐:“今后平日里你们有一个轮流跟着我便好,另一个就看着殿里的事,休沐也你们自己看着来。” 洪大福和关忠对视一眼,连忙应声。 最初跟着姬安的六名内侍中,现在朱顺管着内库财政,徐小七负责保密性的实封奏疏,汤开泰每日要去香皂铺子管账,何万利则统管后宫纺羊毛线与推广编织法,还留在姬安身边伺候的就只有洪大福和关忠。 旁边上官钧听了,却道:“陛下不再多选几个内侍出来?” 姬安:“郑永会选人做事,慢慢看吧。我身边跟着一个也就够了,反正宫里四处都有内侍值守,找人做事又不缺人手,出了宫身旁也都有羽林卫。” 他本来就不喜欢动辄前呼后拥地摆排场,又不是事事都得人伺候,身边跟着一个也就够了。 上官钧看他考虑得清楚,也就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吃过早饭,出门上朝。 姬安和上官钧出殿去,看见黑马与白马并排站在一处,不期然地想到——他和上官钧住一块了,今后两匹马倒是不用两边搬家,能一直住在立政殿里。 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了。 姬安暗暗看一眼上官钧——上官钧从小接受这个时代的婚姻观,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上官钧先翻身上马,看姬安没动,奇怪地问:“陛下?” 姬安回过神,跟着上马,与他并骑而行。 上官钧仔细看看姬安神色:“四郎刚才在想什么?” 姬安给他这声“四郎”叫得心尖颤了颤,回看一眼,伸手抚着白马马鬃说:“想它俩以后不用两边搬了。” 上官钧:“马怕什么搬,马倌还得专程牵它俩去跑。” 姬安笑笑:“也是。” 有种他多虑的感觉。 姬安突然就开朗了一些。 过着看看吧,两人相处本来也是要磨合的,经营好当下,才能有如愿的未来。 * 除去元旦相互拜年的大朝会,今天是新年头一次议事的朝议。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也避免不了节后综合症。众官员一时都还没找回状态,朝议平平淡淡地走向结束。 最后,姬安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新设的图书馆,由启阳府监管,待安排好人手就开始募集书本,择日开放。 图书馆的事在新年假之后就过了政事堂,只是一直没开朝议,就一直没有宣布。朝议官都能进藏书阁,多数人去体验过,此时对新开的图书馆就能很快理解并接纳,广开文教也是士人普遍支持的事。 第二件是在司农寺下新设农学署,进行农学相关的研究、著书与教学、推广,欢迎有志官员自荐,也欢迎上书举荐人才。 这事是姬安和上官钧商量好的,直接在朝议里宣布,连众宰相都听得一愣。不少人悄悄去看司农卿,发现他也是面带惊诧,显然没有得到提前知会。 第184章 农学署的构架宣布完后,姬安问了一句是否有人有意见,下方并无人出列表态,今天的朝议也就到此结束。 随后的政事堂议事中,姬安刚坐好,中书令吕绅便先开了口。 吕绅:“陛下怎么想到要设立农学署。” 姬安环视众人一圈,笑道:“劝课农桑本是朝廷职责,我看目前的农书都是私人著书,没有朝廷修书,就觉得该设立一个部门完善一下,更便于教导百姓农事。” 吕绅:“但各地的实际情况都有不同。” 姬安:“也有相通之处嘛。再者,还有农具的改良、创新、推广,有个专门的部门办事,州县作为配合,效率会高很多。” 吕绅没再说什么,左仆射潘济则接道:“陛下的想法是很好的,只是,怎么没先和臣等通个气,一同完善完善。” 姬安莞尔:“元宵假里不想打扰诸位爱卿,和大司马商量好便宣布了,在朝议上直接商议。诸位爱卿可是觉得哪里不妥,现在也可以提。” 然而这事的确没有可以反对之处,潘济只得说:“陛下和大司马思虑周详,臣无异议。只是臣辖吏部,这农学署的官员可要由吏部选派?” 姬安:“不急,先等等举荐。” 潘济应过是,这事就过去了。 这时,上官钧开口说:“中央军要搞一次选拔,周广世在礼部操办过两次科举,经验颇丰。下文给吏部,调他进枢密院协助选拔,再调盛隆接任礼部尚书。”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上官钧这不是商议的语气,明显是已经做好决定,只是通知一声。 不过,严格来说,官员调动不需要在政事堂商议。上官钧还兼尚书令,四品以上的官员调动只要姬安同意,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能通知一声都算是出于尊重了。 潘济察觉上官钧在看自己,连忙应道:“下官回去便知会吏部。” 上官钧这才收回视线。 只是,震惊众人的事还没结束。 姬安接着拿出了孙氏的那一封“国书”给众人传看。 这是比前两件事更重量级的炸弹。 刘叔圭都不知道此事,忍不住惊讶地问:“陛下,这是何时……” 却是上官钧答道:“去年图国使团来的时候,孙氏也混进京里,亲自与陛下和我谈判。前两日我收到消息,图国已经改天换日,孙氏如今是摄政皇太后,这上面的东西,可以兑现了。”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气,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 枢密副使不禁提高音量:“那河关岂不就是……” 姬安笑着点头:“我和大司马已经商量好,开田的事得赶紧,还能赶得上春耕。” 上官钧配合著递给刘叔圭一本摺本,示意他念。 就是对河关开田事宜的详细安排。 众人恍恍惚惚地听完,都还犹如梦中。 庞侍中忍不住问:“消息准确吗?” 姬安:“图国的大使肯定会换,就等着新的大使带正式国书和新的约来吧。不过他们很可能会拖延一二,河关的春耕不能等,前两日我与大司马已经发了信过去,今日就要将这事落实下来,尽早派人和拨钱。” 于是就先议了这件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议的地方,姬安和上官钧都已经考虑得很周全,只是众人签字实施而已。 * 等今天的事全部议完,姬安和上官钧离开之后。 吕绅看向御史大夫唐武:“唐公当初和图国使团谈判,可知圣上与大司马见到孙……太后之事?” 所有人都看向唐武。 唐武淡定摇头:“未曾听说。” 吕绅蹙眉道:“孙太后答应这样的条件,那我国必然也有同等付出,可刚才圣上与大司马都未说到是什么。” 刘叔圭插话说:“孙太后求助于圣上与大司马的事,必然与她能上位有关。如今她既已上位,说明我国的承诺已经达成。圣上与大司马不说,该是不需要用到我们,那我们知不知道也不重要。” 枢密副使接话道:“对,重要的是结果。赶紧发文吧,只要开了田,图国以后想拿回河关就难了。” 唐武微欠身:“五日假,御史台堆积不少公务,某先走一步。” 他当先离去,其余人也一个接一个跟上。 最后只剩下吕绅和潘济。 潘济挨到吕绅身旁,面露担忧地小小声说:“大司马把周广世调去枢密院,不会和那事有关吧,操办科举的经验能和中央军选拔搭上什么边。我担心……” 吕绅瞥他一眼:“我们和周广世既非同年、亦非同乡,平日更无深交,总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潘济抱怨一句:“没想到大司马看圣上看得这么严。” 吕绅冷声道:“大司马在控制圣上绕开政事堂,这不是好现象。” 人事任免权是一切权力的基础,哪怕四品以上官员需天子同意,但也是由吏部推举上报人选。可这次新设的农学署却不用吏部安排,上官钧又一下调动两名三品大员,都是在释放出不太好的信号。 潘济有些不解:“政事堂里本就是大司马的人多,他何必要绕开政事堂行事。” 吕绅:“说明他想办的事,极有可能连他那一派人都不会支持。” 潘济一惊:“什么事?” 吕绅缓缓摇头,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内侍在门口探头进来。 看到屋里还有人在,内侍连忙躬身行礼,又缩回去。 吕绅给潘济使个眼色,两人都拿起东西离开。 * 下午,到了散衙时候。 上官钧将刘叔圭叫进来,再送了他一匣子香皂。 刘叔圭道过谢,又笑说:“先前大司马送的那些都还有许多块没用。” 上官钧随意地道:“这东西放得住,留着慢慢用。先前你还问过我的围巾,可是你夫人也有兴趣。” 刘叔圭诧异于上官钧又和自己聊这种家常,不过还是答道:“内子的确很有兴趣,尤其是听下官说了陛下的毛衣之后。” 上官钧:“日后圣上会在香皂铺里出售羊毛线,《旬报》上还会登纺羊毛线之法,你可以留意一下。” 刘叔圭:“谢大司马先告知。可是,只有线也……” 上官钧:“《旬报》上也会登编织法,不过光看图怕是不太容易看懂。圣上还准备办编织学习班,到时可以遣你家中仆人去学。” 刘叔圭这下更惊讶了:“圣上还要办学习班?那估计内子会亲自去。” 上官钧不自觉地露出个温和的浅笑:“织毛线衣比裘皮成本低,圣上要全国推广,以后还会纳入北边边军的军备。” 刘叔圭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姬安的构想吃惊,还是该为上官钧的这副表情吃惊。 上官钧这神色,简直就像…… 刘叔圭有点不敢想,赶紧打住了。 第100章 磨合 今天的奏疏不算多。 通常长假前一日的奏疏都会减少,在京官员都知道假期里不处理公务,就不会递奏疏。因此今天的奏疏只有先前各地送进京,却堆积在进奏院或章奏房的。 奏疏房上午就基本将奏疏处理完,下午的时间便大家放松地聊一聊假期里的趣事。 高勉和众人熟悉之后,也渐渐融入一些,搭上一些话题。徐小七多数时候还是只听不说,不过今天被众人问到毛衣,他想着姬安的推广计画,就多说了一些。 聊到散衙时间,众人就各自散了。 只有徐小七会留下看书,等着姬安那边批完奏疏,再跟着一同回立政殿。不过像今天这样散衙早的时候,他则会去藏书阁,留在那里的阅览室看不外借的书。 徐小七收拾好东西,跟在众人后面出门。 刚走到门口,听见屋里的高勉唤他:“徐内侍稍候。” 徐小七停步回望。 高勉对他礼貌一笑,收拾的速度却不见加快,好一会儿才背著书箱走出来。 此时别的同僚都已经离开,只有徐小七等在门口。 高勉走到近前,从腰侧的书箱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给徐小七看:“我做了些家乡风味的烤饼,想起你也是关州的,就给你带了两个。不过你进宫时年纪小,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以前的味道。” 他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个油纸包,再揭开油纸包,就露出两只焦黄的烤饼。 一种独特的味道也随之传来。 徐小七一闻就知道,这的确是他家乡那边的做法,因为和面时加进了一种当地特有的草汁。味道有点呛鼻,吃起来苦中带辣,和茱萸有点像,但苦味更重,辣味则更轻。徐小七记得他爹尤其爱这味。 高勉留心着徐小七的神色,见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就知他还记得,重新将饼包好,拉起他的手塞过去,笑道:“你拿回去尝尝。” 徐小七一愣,回过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推拒,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在接近。 第185章 两人都转头看过去,就见上官钧正在走来。 他们就在站奏疏房门口,和姬安书房相邻,上官钧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目光在两人手中那个小布包上扫过。 高勉松开手,对上官钧行礼:“大司马。” 徐小七也跟着躬身:“大司马。” 上官钧:“什么东西。” 高勉:“下官做了家乡的烤饼,想起与徐内侍是同乡,就带了两只给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上官钧看向徐小七,见徐小七应声“是如此”,才点个头,没再多问,继续走向姬安的书房。 等到他进了屋,高勉再小声对徐小七说:“你若吃不惯,扔了也无妨。” 说完,就告辞离开。 徐小七看着他背影愣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小布包收进怀中,才去往藏书阁。 * 上官钧示意书房外间的值守内侍不用通报,直接进到内间。 先看过来的是坐在姬安身旁不远处的洪大福,见是上官钧,连忙站起身,接到示意又压着脚步声往外走。 姬安正低头批奏疏,也听到了脚步声,只是一开始没在意。直到感觉有人停在桌前,才抬头去看。 和上官钧对上视线,就不由得一笑:“你怎么来了,等我还是等奏疏。” 上官钧:“陛下说呢?” 姬安目光转向还未看的那几撂:“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别等了,你先回去。” 上官钧绕过桌子,手点上姬安桌上的一撂:“这是刚看完的?” 姬安点下头,却还是说:“你就先回去吧,过会儿攒得多一点,我让人送回立政殿去。” 上官钧扬下眉:“怎么,四郎不想我留下。” 姬安给他这声“四郎”叫得感觉一阵腰软,无奈地道:“有人在旁边等压力很大的,集中不了精神,就看得更慢了。” 上官钧靠近姬安弯下身,伸手将姬安一缕垂下的发撩到耳后,压低点声音问:“是什么人都会让陛下分心,还是只有我会让陛下分心。” 姬安只觉耳朵被上官钧滑过的手指电得酥麻,后脖颈的汗毛更是立起一片,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他捏紧手中的笔,克制着喉间的痒意,转头过去瞪上官钧,咬牙道:“大司马说呢?” 上官钧扬唇一笑,这才直起身,却没离开,而是从袖袋中取出一本摺本放到桌面:“中央军的选拔方案,请陛下批覆。” 姬安垂眼瞥过,伸手拉展开,看都没看,直接提笔蘸上朱砂,在最后批上一个“准”字。 上官钧:“陛下不看看吗,还是要我念给陛下听。” 姬安吹吹墨,将摺本收起塞他手里:“我要看的还那么多,你的奏疏就不要浪费我时间了。拿走拿走,赶紧回去。” 上官钧接了摺本,人还是没动,继续说:“明日一早我便要去京郊军营,晚间才回。陛下可能独自应付政事堂。” 姬安:“放心吧,明天又没什么大事要议。” 上官钧叮嘱:“若有事议不定,就先搁置,等我回来。” 见姬安点头应好,上官钧这才离开。 姬安目送他出去,伸手拿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尽,定了定心,才继续批奏疏。 上官钧独自回到立政殿。 进了屋先洗手,正搽着手脂时,关忠捧着一只小匣子过来。 关忠躬身:“这是陛下吩咐给大司马的。” 上官钧看一眼匣子上贴的封条:“放下吧。” 关忠将小匣子放在桌案上,退了出去。 上官钧将小厮们也遣出去,才去揭那匣子的封条。 匣子里面躺着一封杏黄下拉条,一看便是圣旨。 上官钧拿出,拉开,快速浏览,却是越看越忍不住翘起嘴角。 是册封皇后的诏书,还是姬安亲笔所写,卷末已落下玉玺之印。 而且,从言简意赅的全文,和平平无奇的文采能看出来,文章也是姬安写的。 上官钧细细地反覆看了两三遍,心头像被一层暖意团团包裹住。 对于此事,其实他也同意姬安先前说的,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不是说现在就一定争不赢,但此时费大力气与群臣相争,的确没有必要。即便争赢了,对姬安今后的施政也会留下更大的阻力,哪怕是原本能争取过来的人,都可能会因为这事而对姬安的决策心怀疑虑。 不如等到姬安的实绩、权力、名望都无可撼动的时候,再提这事也就揭不起什么波澜。 不过,收到姬安这一卷册封诏书,上官钧还是非常愉悦。 直到都快能背下全文,他才将圣旨小心地卷好,收回匣中。 又唤进人,问:“可有锁在此处。” 河清进里屋找出一只来。 上官钧将匣子锁好,钥匙收进收印章的贴身小袋中,再让河清将小匣子收进装重要之物的那只箱里。 * 天色渐暗,姬安终于回到立政殿。 上官钧留了人在外头候着,一见姬安回来便到书房报他。 此时两人就前后脚地进到屋中。 上官钧:“我正想让人去问陛下回不回来用膳。” 姬安一边洗手一边回他:“今日奏疏不算多。若是赶上奏疏多的时候,你不用等我回来,我会在永昌殿吃。” 上官钧微微蹙眉,看他甩过水,伸手拉过他的手,拿起布巾给他仔细擦拭。 姬安微愣,紧跟着就去看伺立在旁的众内侍小厮,只见人人低头垂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上官钧擦干姬安手上的水珠,放下布巾,又挖出手脂抹在他手上,一边搽一边说:“若是议事结束早,中午就已经是分开吃了,晚上没有再分开吃的道理。陛下要不想回来,就我过去。” 说完,也给姬安搽好了手,再牵着姬安去桌边落座。 姬安感觉脸上又有点烫,一坐下就藉着拿茶杯抽回手,一边喝水一边整理下刚才被上官钧打断的思路。 还偷偷看一眼上官钧的神色——看样子,上官钧对一同吃饭这事挺在意,早上起床也特意等自己吃早饭。 姬安思索片刻,最后觉得,如果让上官钧过去,那他说不定……不,是一定会留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同回来。影响效率是一回事,姬安也不想他在那里干等着,于是就说:“那还是我回来吧。” 反正他吃完饭也要运动一下,散步去永昌殿,批完了奏疏再带队跑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上官钧却彷佛一眼便看穿姬安的想法,开口道:“陛下不必再回去,将没批完的奏疏拿回来便好。” 姬安犹豫道:“你不是也在书房……” 上官钧:“我可以用卧房里的书桌。” 卧房里那张姬安前段日子练字的书桌,本来昨天是要搬走换回榻,但上官钧让留着不用换,姬安也就随他了。 此时姬安突然就感觉——是不是上官钧先算到了这一茬…… 姬安不由得转头看过去。 上官钧神色自若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姬安再低头看看菜,伸筷去夹,又想——好吧,一同吃饭是感觉吃得香点。 吃过饭,休息片刻,两人照旧各自锻炼。 上官钧在院中练剑,姬安带着众内侍和羽林卫们做准备活动,再绕着立政殿跑圈。 锻炼了这么久,现在姬安加量到了八圈,跑完之后也没有多喘。 他回到内间,见上官钧将未看的奏疏带到房中来看。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对上官钧说:“百宝囊给我推荐了一些可以在屋内做的锻炼方法……”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陛下自便就是。” 姬安也就放开了。反正都一同住了,这事也不可能一直瞒得住,除非放弃锻炼。 他和平常一样,只穿着里衣做伏地挺身、深蹲和卷腹,并时不时能感受到上官钧的目光。 等姬安做完,擦过汗休息,上官钧才问:“先前陛下跑步之前,带众人做的那些动作,也是百宝囊推荐的?” 姬安点头道:“一点简单的准备活动,拉拉筋,活动一下关节,跑步时就不容易扭伤。” 上官钧若有所思:“陛下觉得,是否需要在军中推广。包括陛下刚才的锻炼,屋内就能做,很方便。” 姬安想了想,回道:“跑步前的准备活动可以,刚才那几样最多只能作为力量训练的补充。” 上官钧问:“那几样,陛下可有教过谁。” 姬安就想到还得自己教,不禁一叹:“我可都是一直偷偷地做,你是第一个见到的。” 上官钧颇为诧异:“内侍们也没见过?” 姬安摇摇头。 上官钧垂眼继续看奏疏:“那就算了,只作为补充,便没有太大必要。” 姬安去洗了个澡,回来见上官钧坐在床上,再看看时间,发现离上官钧睡觉的时间没多久了,于是在床上拿了书就要往外走。 第186章 上官钧拉住他:“陛下去何处。” 姬安:“我没那么早睡,去外头榻上看书,免得烛火影响你睡觉。” 上官钧是10点睡,姬安要到11点以后。可既然同住,有些事就得相互迁就一下。 不过,上官钧却道:“不影响,陛下上来吧。” 姬安好笑:“怎么可能不影响,有光会睡不好,你还起那么早。” 上官钧手上一用力,姬安没准备,被拉得踉跄一步,往床上倒去,正被上官钧接在怀中。 姬安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义正辞严:“大司马,夜夜笙歌不好,不能因为年轻就放纵,往后日子还长着。” 上官钧在姬安额上一吻:“陛下不用出去,就亮着光没关系。待过上几日,我的作息也就和陛下同步了,早上也能一同吃饭。” 姬安眨眨眼,这才笑着钻进被子里。 第101章 空子 图国都城。 哪怕过了元宵,积雪依旧没有化完,甚至这一日天上还飘下了小雪。 师晟加上外出的衣帽,招呼上几个属下,拉开门出去。 几个属下有人提着大水壶,有人捧着几只撂一起的碗,跟着师晟一同往大盛使团租住的院子大门走。 走到近前,两个属下上前拉开院门。 守在门外的一众图国士兵立刻警觉,纷纷伸手搭在刀柄上。 师晟恍如未见,只看向站在那些士兵后面的孙奇超,扬声招呼道:“孙小兄弟,我们带刚烧好的奶茶来了,大家夥都趁热喝点吧,驱驱寒气。” 这事已经不是头一回。 元宵当晚图国就围了这院子,至今已经三天。昨日师晟就给送过奶茶,孙奇超怕中他的道,只让他拿回去。但师晟还是让人把东西都留下,敞着门等他们自己进来喝,过后再派人来收壶和碗。 今日师晟又出来,孙奇超也就没再那么紧张,但还是说:“多谢齐大使和师校尉,放着便好。” 师晟笑笑,也不勉强,只让属下将东西放在门口,站在门边续道:“大冷天的,你们也不容易。准备围几日?孙太后还不肯见我们吗?” 孙奇超脸上带着适当的和善:“城里还在抓叛党,城门都一直关着呢,诸位还是安心在家里休息吧。若有什么缺的只管说,我让人给送来。” 师晟听他还是这套搪塞的话,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带人回去了。 进到他和齐万生住的主屋中,师晟脱下斗篷和鞋帽坐上炕。 齐万生给他倒杯热茶:“如何。” 师晟拿起茶杯捂着暖手:“光只是咱们宅子外这一圈还好办,麻烦的是城门也关着,出去了也出不了城。” 齐万生很不解:“孙氏到底什么意思,拖延这一时有什么意义。消息总要传回大盛,大盛总会在河关开田。她总不会想趁着封锁消息,先派兵去攻打河关吧。刚上位,权力还没稳固就想开战?” 师晟沉吟道:“这个冬天图国折了皇甫雄,东都一度失守,虽然后来夺回来了,但也丢了东边三座城。先前那位皇帝说不定真有冰雪化冻就发兵河关之意,派了一员猛将木哈图过去。 “但孙氏嘛,我觉得她还不敢。她的担心可能在于,我们太早知道消息,一旦有开田的动作,必然会被木哈图发现。而木哈图身边还有个先帝的皇子,可以借此事向她发难,所以才想能拖一时算一时。” 齐万生:“这个消息送回去了吗?” 师晟摇摇头:“刚探到,孙氏就政变,我们就被围了。” 齐万生一叹:“圣上派我们来,是对你我的信重,没料到现在如此一筹莫展。” 师晟安慰道:“河关那边也有探子。发现木哈图这个级别的大将出现,肯定会立刻回报京中。”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醒:“对了,圣上是不是给过你一只锦囊。” 齐万生一愣,随即也想起来了:“对!还说让我们等孙氏上位再打开!” 师晟吃惊:“你没先开来看?” 齐万生摇头:“圣上都那样交待了。” 两人对视片刻,一同下炕去找那只锦囊。 师晟从衣箱最低下翻出来,递给齐万生。齐万生连忙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字条,展开一看,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三句话—— “孙氏上位之时我自会知晓,你们不必回报。她想必会困住你们,拖延消息传递的时间。你们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两人抬眼对视,既感动于姬安的关怀,却又满脸不解。 齐万生:“圣上……如何会知道?就算有别的暗探,可城都封了。” 师晟再细看看:“这字……是大司马的字啊。不过的确像圣上的语气。” 齐万生盯着这纸条沉思片刻,又问:“木哈图是先帝的心腹吧。你刚才说,还有个先帝的皇子跟他一起离开?” 师晟点头:“要不是木哈图离京,孙氏未必敢动手。但往下能不能收服木哈图,还得看她的手段。” 齐万生将纸条上的第一句单独撕下来:“把这个给孙奇超,让他交给孙氏,看看孙氏会不会见我们。” 师晟:“你是想……” 齐万生:“木哈图那样的,当然要尽早除掉,对我大盛能少一个威胁。” 师晟:“你信这话?” 齐万生:“圣上说的,大司马写的,如何能不信。” 师晟一想也是,以上官钧的性子,哪怕有一分不确定,也不会写得这般肯定,便拿上纸条再度出门去。 随后等了一个时辰,孙奇超就来领两人进宫。 两人终于见到图国如今的最高当权者孙太后,她身边还跟着图国太尉孙东起。 孙太后扬扬手中的字条:“齐大使,贵国大司马这是什么意思。” 齐万生面带微笑地回道:“这句话,是大司马为我国陛下代笔。孙太后想来也该听说过,我国陛下曾经遇仙,登基之时亦沐浴天光。陛下得天眷顾,自然也能知晓四邻大事。” 当时这两件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京里有图国商人,当初孙氏进安阳都有人接应,齐万生不信孙氏会不知道。 不过,孙太后只是笑笑,虽没说什么,却能看出眼中满是不相信。 齐万生续道:“太后若不信,可以让人守着河关,看河关是否很快便会整地挖渠。” 孙太后打量着他:“齐大使特意来与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齐万生:“如今在木哈图将军手上的军队,太后想不想回收手中?” 孙太后眸光一闪,顿了片刻,才问:“怎么说。” 齐万生:“木将军发现河关有动作,必会上报太后。太后可召他回来细禀,到时……” 孙太后:“他若不回来呢?” 齐万生笑道:“违抗皇令,不就是谋逆。我大盛既为图国友邻,自是愿助太后讨伐逆贼。” 孙太后又问:“你说这话能算数?” 齐万生:“我国陛下不会坐视河关有失。当然,若太后允臣先告知我国陛下,早做准备,就更能万无一失。” 孙太后这次沉思良久,没有回答,只让齐万生与师晟先回去。 待齐师二人离开,旁边孙东起问:“太后真想除掉木哈图?他可是我图国最凶狠的一匹狼。” 孙太后眸中闪过戾光:“若不能为我所用,我难道留着他来咬我。” 孙东起提醒:“刚才齐万生那些说词,或许只是为往盛国传消息而编出来的谎话。” 孙太后:“让人盯着河关,若河关真的开始整地挖渠……” 孙东起疑惑道:“可我们把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盛国皇帝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消息传递管道?” 孙太后:“齐万生要真能把消息传出去,今日就不会设法来见我了。至于盛国皇帝怎么知道的,过程不重要,我只要看到合我心意的结果。” 孙东起看她心意已决,便应了是。 ○● 这天和平常一样,姬安在政事堂议事时,奏疏房的一众“秘书”都在处理新送上来的奏疏。 突然,高勉长长叹了一声,赞道:“这一封一字不可减,我完全无法再次概括归总。” 他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房间内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都觉好奇,就有人问他内容。 高勉答道:“江州知州所上,总结了他在出任各地时观察的轮种之法。我以前在其他奏疏中见过的,他都有提到。” 说完,拿去给两位朝请郎看,又道:“我觉得这份可以直接呈递圣上。” 说完,再抬头看向徐小七:“徐内侍不如也来看看,觉得如何。” 徐小七犹豫片刻,停了笔盖上奏疏,走过去跟着一同看。 三人看完,两位朝请郎都同意高勉的说法,徐小七虽然没有表态,但也没有反对。 众人各自回位,继续工作。 待告一段落,徐小七到各桌收了已经处理好的奏疏,送到隔壁姬安的书房。 第187章 他进到书房里间,将奏疏放在指定的位置,再将自己负责的那些实封奏疏锁进一只匣子里。 刚要转身离开,又犹豫着回头看看,最后还是把江州知州那本奏疏找出来,放到最上面。 徐小七猜得到,姬安一定会很高兴能看到这一本。 此时,姬安正在政事堂议事。 今天上官钧去京郊军营布置选拔之事,枢密院的三个人都不在。姬安挑出来议的事都没有什么争议性,也就顺顺利利地议完下来。 结束之时,左仆射潘济突然问:“陛下,先前大司马调盛鸿胪任礼部尚书,但未指派人接任鸿胪卿一职。陛下看这……” 姬安想了想,回道:“我记得鸿胪少卿去年的评选是优等,就让他接任鸿胪卿吧。”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扫描进系统中的去年的吏部评核报告,搜索出鸿胪少卿那一份快速看过。姬安先前与鸿胪寺官员接触过几次,对这位少卿印象还不错。 潘济接着问:“那少卿一职……” 姬安看他一眼:“吏部推选,再送与我过目。” 潘济应了是。 议事结束,姬安先行离开,众宰相也跟随其后。 潘济和中书令吕绅又留到了最后。 不过两人同样没有久留,吕绅路过潘济之时,极小声地道:“趁着今日大司马不在宫中,抓住机会。” 潘济同样低声答:“若是过后被大司马察觉,万一圣上胆小不敢保人,有可能就会再折进去一个。” 吕绅:“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先看看圣上什么反应。若圣上有意摆脱大司马,他也会查找机会。若圣上还是畏惧大司马,我们就早做其他准备。” 潘济点点头。 姬安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的这段密谈,只是如往常一般,回到书房开始批奏疏。 他先取钥匙打开放实封奏疏的那只匣子,取出来看这一部分。 批完,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午饭之后休息片刻,再继续工作。 徐小七还没送新的过来,姬安就拿起普通奏疏的第一本。 翻开发现没有秘书的归总,还有些诧异,不过看下去也就知道了为什么。 姬安越看越觉满意——这个江州知州正是他需要的农学人才啊! 年前姬安就给各州县下令,让上奏各县的轮种模式。年后陆陆续续收到不少,可都没有这一份讲得如此详尽透彻。 姬安正看得兴起,突然有人来禀吏部左侍郎求见。 他便停下来,先宣了人进来。 吏部左侍郎马德言进到屋中,目光扫过屋里唯一一个内侍关忠,向姬安躬身问安,再递上摺本:“陛下,这份是吏部推举的鸿胪少卿人选。陛下可需臣一一陈禀。” 姬安心里挂念着刚才那份没看完的轮种奏疏,见关忠接了摺本,就挥手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看,你下去吧。” 马德言再次躬身道:“陛下若有任何疑虑,臣随时候召。” 姬安应声“嗯”,继续看轮种奏疏。 等全部看完,姬安只觉一阵畅快,心中也做了个决定,将奏疏专门放到一边。 随后顺手拿起刚才吏部送来的摺本翻开。 里面列出了几个人的履历,与吏部的评语。 姬安一折一折翻过去,同时在脑海里搜索对此人有无印象。 鸿胪少卿为从四品或正四品,又是鸿胪卿的副手,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只想着晚上和上官钧商量一下就能决定。 这时,姬安翻到了最后一折,发现夹着一张叠起的纸。 他奇怪地拿起,打开。 纸上画着两幅人物小像,一男一女,俱是衣衫半解,美艳勾人。 姬安眯了眯眼。 第102章 朋党 以姬安这个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眼光来看,这两个二次元小人都画得神形俱佳,让他产生的第一联想是——约这个大手的画恐怕不便宜。 不过,小人旁边还写有名字和年龄,在只能以画像来介绍人的这个时代,说不定这两个是真有其人。姬安感觉他们五官有点相似,不知道是画师的风格所致,还是两人真是兄弟姐妹。 人像旁边各附有一首诗。或许是为了照顾姬安的文学素养,写得算是较为浅显直白。 少女像旁的这首,写的是少女爱慕一个人,可那人已经成婚,且妻子是个河东狮,少女只能暗暗痴恋。 姬安琢磨了一下。文人总喜欢把君臣关系比作这情那情的,不过这首诗还真是歪打正着,不管字面还是隐喻都非常符合他的情况。 再看少年像旁的,这首要更隐晦一些,意思是鼓励友人面对困境也不要害怕沮丧,自己会竭尽全力相帮。 如果不是配在这样的画像旁边,就还是一首挺有鼓舞力的诗。 姬安再扫一眼那封人选举荐奏疏,都克制不住想冷笑。 真是玩的好手段。 如果他是心思轻浮之人,就用两幅小像掳获。如果他是心思深沉之人,就用两首诗来暗暗表衷心。而万一对方被以这张夹塞训斥,又可以辩称是自己欣赏的画,只是不当心夹进了奏疏里,总归算不得多大事。 总之,攻守兼备的一招。 只可惜,猜错了他和上官钧的关系。 姬安将手中的纸叠好夹回去,再把这本奏疏和先前的轮种奏疏放在一处。 不过,手还未收回,他又想了想,翻开江州知州的奏疏看一眼名字,吩咐旁边关忠:“关忠,你亲自去一趟吏部,就找刚才那人,问他拿江州知州李震士的履历与评语。” 关忠连忙起身应是。 姬安再道:“如果他问你我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你就说……越详细越好。” 关忠等了片刻,见姬安没再有补充,便退出去办事。 姬安就将这事暂时放到一边,继续批奏疏。 等到关忠送回姬安要的数据,姬安一边看一边随口似地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关忠回道:“马侍郎与奴讲了几句闲话。说他与那李震士相识,想起李知州最爱一品居的梅花汤饼,在京中之时,到了冬日,时不时散了衙就会去吃上一回。” 姬安听完便猜到,自己过年时日日出宫在京中玩的事,大概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等上官钧回来商量一下,可又觉得这是探马德言目的的好机会。他越是表现得迫切,马德言就越不会起疑心,毕竟上官钧不在自己身旁的机会可不多。 姬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吩咐关忠:“去告诉今日值守的羽林卫,晚些时候我要出宫,让他们做好准备。” 关忠应了是,刚退出几步,又被姬安叫住。 姬安:“再让羽林卫去一趟飞廉军衙门说一声,让那边立刻在一品居周围布置。仔细些,别让人察觉。” 关忠再次应是,退了出去。 姬安又想起那个现在还在大理寺吃牢饭的彭彧。 先前大理寺曾上过一回奏疏。周广世的管家石金吉的确是在东顺县城遇到彭彧,将他带回京中养作外室。但派人到东顺查过之后,发现彭彧的身份文书是伪造的。 不过石金吉和彭彧是旧相识,初识于好几年前岭南一个县的南风馆里,当时彭彧还不叫这名字。于是大理寺再派了人手去查,只是碰上两假,又路途遥远,至今还未有消息回来。 姬安也就想了一下便放开,继续专心批奏疏。 直到散衙过去半个时辰的申正时分,他特意换了套看着普通的衣袍,还把半散的头发也扎了起来,带着羽林卫出宫。 姬安直接去了一品居,这是京中一家以清雅出名的酒楼。 进了门就有小二迎上来招呼,而且连小二的打扮与话语都颇为讲究。 姬安装作慕名而来的模样,提出想看看一品居最出名的园林景致,小二便带着他去往后院。 刚进院子,就撞见今天那个吏部左侍郎马德言。 马德言满脸惊讶,快步趋前行礼:“竟是如此巧,得在此遇四公子。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宴请四公子?” 姬安一笑,也不浪费时间:“带路吧。” 马德言将姬安带进一间雅院,姬安把羽林卫都遣到屋外院中守卫,只留关忠跟在身旁。 值守领班有些犹豫:“四公子身边一人也无,恐不安全。” 姬安一边用小二送来的热毛巾擦着手,一边淡淡地道:“无妨,你们在外面又不远,我喊一声不就进来了,在家里也是这样。” 领班只得也退出去。 马德言看在眼中,谄笑着给姬安捧上菜谱:“四公子看看想吃什么。” 姬安随意瞥一眼:“这里你熟,让他们随便上点就行,我也待不了多久。” 马德言应了是,向小二点了几样菜,又催他先上些点心。 小二离开后,马德言一边给姬安倒茶,一边笑问:“陛下后来问到李知州,可是有调他回京补替鸿胪少卿之意。” 第188章 江州知州是正五品,调回京升一级也合情合理。 姬安见他没有直入正题,就顺着他的话说:“他与这个无干,说说吏部推举的那几人吧。” 马德言便说将起来,不过与奏疏中所写大同小异,似乎并没有偏向哪一个。 说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接着传进一道甜美的声音:“贵客,奴送糕点来。” 姬安揭起眼皮往门口看了下。 马德言立刻扬声道:“拿进来。” 门打开,进来一个小二与一个婢女。 姬安留心一看,几乎可以肯定,正是先前画像上那两人。 两人身姿优雅地小步上前,要将手中糕点送到姬安面前。 但关忠适时上前两步拦住,示意他们直接摆在桌上即可。 姬安确认过后就垂下眼,端起刚才关忠验过毒的茶水,轻轻地吹。 马德言一直留心观察,见姬安对那两人像是都没有兴趣,便给他们使个眼色。 两人接到示意,放下糕点退了出去,重新关上门。 姬安也就放下茶,抬眼去看马德言:“我时间不多。” 马德言起身长揖:“臣愿为陛下驱使,助陛下早日收回权力亲政。” 姬安似笑非笑地看他片刻,才道:“马卿坐下说话,你是有什么想法。” 马德言直起身,却没坐,只继续说:“大司马虽把控朝政,可事情终究还是得下面官员去做。只要陛下能逐渐掌握住下面,自然也就能绕过大司马,照着陛下的意思去办。” 姬安瞭然地点下头:“你想我升你为吏部尚书。” 马德言却是笑着摇摇头:“陛下误会了。尚书之位目前还过于扎眼,臣在侍郎位上倒是更好为陛下出力。吏部内的推荐,首先也是要过臣之手,才送到尚书手上。” 姬安:“那你是有想要推荐之人?” 马德言:“臣是想说,陛下如今正有一个好机会,可以迅速得到一批忠心于陛下的人。臣再在吏部为陛下运筹一二,几年之后,至少在政事上,陛下就可摆脱大司马的掣肘。有了文臣的支持,亦能慢慢收回军权。” 姬安:“什么机会?” 马德言:“恩科。” 姬安垂眸思索一会儿,再去看他:“你想推荐主考官?” 若是以往,主考官对取士的方向无疑是影响最大的。但今年,姬安先前已经说过要自己出题。 马德言却摇摇头:“大司马既要借陛下之手出题,主考官还是自众相公当中选出为好。” 姬安听得这句,面上不露声色,心下不由得想——到底是自己看上去太傀儡,还是上官钧看上去太权臣,又或是……有人心里想什么,眼里就看到什么。 马德言继续道:“但陛下不是也说过,今年要增加房考官。首轮阅卷筛选的,便是那些房考官。就也正是臣刚才所说的——事情终究还是得下面官员去做。” 姬安:“你的意思是……” 马德言:“臣可为陛下推荐一些心在陛下这边的人出任房考官,陛下只需从礼部提交的名单上勾出他们即可。这些小人物,想必大司马不会每个都去留意。” 姬安沉吟着点点头:“行,那你先把名单给我。” 马德言立刻应是:“臣今晚便列出来,明日还请陛下派内侍走一趟。” 姬安:“还是关忠去拿。” 关忠见姬安看过来,上前应了是。 看起来事情谈完,姬安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马德言果然没再说其他,就将姬安送出了酒楼后院。 * 姬安带人回宫,在宫门正巧碰到回来的上官钧。 上官钧看姬安扎起了发髻,奇道:“陛下这是从何处回来。” 姬安冲他一笑:“回去了和你细说。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我还当要专程给你开宫门。” 说完,吩咐关忠跑一趟永昌殿,让人把没批完的奏疏送到立政殿去。 上官钧策马与姬安平行,一边道:“有个好消息,想早点回来告诉陛下。” 姬安扬眉:“我猜猜,是不是地雷研制成功了。” 上官钧回视过来:“看来陛下已经收到了‘钱’。” 姬安笑说:“嗯,很大一笔。”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接到系统提示——【教导盛国研制出触碰引爆式炸弹,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又续道:“明日停一停朝议,先去军器监看看成果。” 上官钧:“我就知道陛下会这么说。” 姬安再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快,这是过年都没怎么休息吧。” 上官钧不禁莞尔:“余老的脾气是这样的。” 两人说着话回到立政殿,净面洗手换过衣服,姬安拆了发髻,就将人都遣出门去。 随后,从袖袋中取出那封吏部举荐的奏疏,递给上官钧时还冲他眨下眼:“先说好,你不准生气啊。” 上官钧挑下眉头:“看来陛下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 姬安失笑:“那绝对没有,所以我才提醒你别自找气生。” 上官钧开始一下下翻那本奏疏。 姬安提示:“看最后。” 上官钧直接翻到最后,拿出那张摺叠的纸打开。 眼中立即闪过一道利光。 上官钧盯着那张纸看过片刻,再抬眼看向姬安:“陛下刚才出宫见了谁。” 姬安捧着茶杯:“马德言。” 接着便将刚才酒楼里的情形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再道:“他说明日给我推荐房考官的名单,这都成一派朋党了。不过对主考他倒是说得含糊。现在政事堂里,哪些是你的人?” 上官钧抬手,将那张画着人像的纸挨近烛火烧掉,一边说:“叔圭和唐武是我提拔的,枢密副使、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是当年先帝为我提拔。” 姬安思索:“难道两名侍中和马德言是一党。” 上官钧直捏着纸烧到只剩一角,才吹灭火焰,又道:“不好说。陛下上了位,说不定就有人心思浮动了。” 姬安提出一个先前想过的问题:“他们是真觉得我完全被你控制吗?我记得当初我说要出题的时候,态度也不像个傀儡啊。” 上官钧却道:“那不重要。不管题出自于陛下还是我,倘若陛下真受我掣肘,只要得知有这么个法子摆脱,陛下都会心动,进而向他们靠拢。” 姬安仔细想了想他这话,才恍悟——马德言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不管题是谁出的,下面都有可操作空间。如果真是姬安自己想出题,那要达到预期的效果,更应该与他们合作。 最后姬安总结:“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掌控科举。” 上官钧点头:“掌控取士标准,再进一步掌控人员安排与举荐管道,便是一切权力的根基,甚至能把控大盛的方向。” 姬安自然也清楚这个,不然不会坚持自己出题,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着急地跳出来拦阻。 上官钧:“陛下准备怎么办?” 姬安一笑:“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没想到你我一体。” 上官钧就跟着扬起嘴角。 第103章 地雷 朋党其实并不奇怪,在集权的背景下,这就是个必然出现且无法消灭的东西。 姬安倒不会过于在意朋党,他的用人理念就两条——一,不作奸犯科。二,能做事,并达到他的要求。 只要达到以上两条,姬安并不在意人是哪一党的。 但,马德言这一派现在明显就不太符阖第二条。 于是姬安决定再看看他们是否符阖第一条。 经飞廉军调查后,若有作奸犯科者,不必多说,自是法办。若符阖第一条,那可以把人放到没有理念冲突的岗位上,能干得好就继续用,干不好也就顺理成章层层降职至罢官。 这番操作得耗点时间。比起这个,姬安更看重的还是突破性的研究成果。 翌日,姬安和上官钧再次早早出京。 昨日上官钧接报之后,就让人回去通知军器监准备。因此两人没去作坊,直奔实验地。 姬安和上官钧下了车,被军器监众人迎着往观看的高台去。 一路上余老都颇为激动,一直在感叹先前那本书中的用料配比和器物设计之巧妙。姬安都有点担心他的血压,用系统给他做了个探查,不过大概是这段时日御医调养得有点成效,余老的身体比上回要好些。 众人上到高台,望下去便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上方竖着好几圈草垛。 上官钧看一眼军器监,吩咐:“准备好了就开始。” 军器监应过是,对手下使个眼色,便有几人去调整架在高台上的床弩。 姬安看那架床弩极为复杂且庞大,问:“这床弩的射程有多少?” 余老回道:“这是三弓床弩,可达七百余步,约二里多地。” 姬安心下算了算,就是大概1000米多点,相当远了。 第189章 余老看那边上好弦架上箭,调好了角度,便道:“请陛下与大司马做好准备,炸起来动静不小。” 姬安期待地点头:“来吧。” 随着一道破空的啸声,弩箭发射出去。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箭头就撞击到下方远处的地面。 下一刻,先是一道泥土冲天而起,彷佛有一股巨力在瞬间破土而出。紧接着,那样炸开的泥还一道接着一道。 不停不断的轰鸣声传上高台,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那恐怖的威力。 待爆炸停熄,众人耳边彷佛都还残留着那轰鸣的回响。 军器监的人哪怕已经见识过,再看一次依旧激动不已。更别说跟着姬安和上官钧来的人,头一次看到的羽林卫都不禁张大了嘴,错愕得呆愣良久。 姬安也非常惊喜:“还是连环雷!” 余老笑道:“考虑到骑兵冲锋是一排排冲上来,这样只要引爆其中一个,就能炸掉一整排。” 姬安:“用空雷测试过引爆机关吗,人踩上去能不能引发。” 余老:“目前对人跑过或走过的力道还不是很灵敏,引爆率仅有六成,但马匹踩过能达到九成。”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书里的内容复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高的效率。 众人等过一会儿,便有一支队伍扛着下方的草垛跑到台上展示。 垛把上有用朱砂写的数字,不少草垛上都扎着许多铁片,有的草垛甚至如同整个炸开一般。姬安留意到那些几乎烂掉的草垛,垛柄上写的数字都挺小,心里立刻有个猜测。 果然,余老接着就介绍:“藏在地雷里的铁片会随爆炸一同炸开,二十丈以内都有极大杀伤力。草垛柄上的数字是和地雷之间的距离,近距离下的草垛会被众多铁片射穿,几乎全烂。” 上官钧插话问:“现在这样的连环雷制了多少枚,能否马上运往河关。” 余老一愣,想了想,回道:“目前打出来的料,能再组装三十余枚。但还没有测试过稳定性,不方便进行运输。” 上官钧:“那就运到河关再组装,你派几个弟子过去。别的先停一停,作坊继续加紧打造。到月底能再有多少枚。” 余老默算片刻:“最多也就再造二十枚。现在会造的人手有限,工艺还没有向全作坊推广。” 上官钧:“二十也可以,多一点算一点,月底再送一次过去。这事我会让飞廉军负责。” 旁边军器监连忙应了是。 姬安看他布置完,再问问军器监有没有难处,以及让余老保重身体,也就结束了这一回的视察,和上官钧一同回京。 回程途中,姬安问:“河关那边有新情况?” 上官钧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来:“出京前刚收到的消息。” 来的路上姬安在车里补觉,并不知道这事。 姬安接过纸展开,见上面写的是图国在河关那边守将换了人,现在是一个叫木哈图的将军,并且身边跟着一位图国皇子。 上官钧:“木哈图是图国先帝的心腹,也是勇猛不亚于皇甫雄和皇甫烈的强将。他身边那个皇子,应该是指先帝的儿子,现在这个新任小皇帝的侄子。” 姬安明白过来:“你担心木哈图不服孙氏,另立新帝?” 上官钧:“如果木哈图有此野心,必然会南取河关。” 有了河关,既能放牧也能种粮,也就有了良好的后勤保障,才能与图国抗衡拉据。 姬安一叹:“那是得赶紧送过去。不然看到我们开田,怕是更刺激得木哈图早动手。” 上官钧:“最好的结果,还是孙氏能收服他。” ○● 不管是河关开田,还是京中查人,事情都得一步步去做,需要的时间总少不了。 再一次让姬安吃惊的,还是研究成果。 一月底,杨微就把晒盐场模型端到了姬安和上官钧面前。 姬安不得不感叹,可能热衷于研究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点狂人属性。 模型使用从海边运回来的滩泥制成,一块块小盐畦就像高低错落的水田,和姬安在系统实验室中见到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完全复现了书上的描述和插图。 整座模型放在一只大盆中,盆里还装着海水。杨微用手划拨着海水,给姬安和上官钧展示了晒盐第一步——纳潮,既涨潮之时海水会自动进入池中,之后只要落下水闸即可。 姬安绕着占去半个桌面的模型转了两圈,不由得赞道:“好手艺啊。” 杨微笑答:“多亏了黄总管寻来的手巧工匠。” 姬安问:“试过制卤了吗?” 杨微就道:“最近都是阴天,而且天还冷,恐阳光不够烈。” 姬安给他出主意:“直接点个火把烤呀,这模型又没多大。” 杨微听得双眼一亮。 姬安不好拿系统的实验报告给他看,只说了说方法:“寻个测温的法子,将火把挂到合适的高处。这么点海水,估计一两日就能出盐。” 杨微于是兴高采烈地搬着模型回去了。 五日之后,杨微再次带着成果进宫汇报。 他先献上一小碟盐:“这些便是这次‘晒’出来的粗盐,吃起来与寻常粗盐无异。” 再说了一下实验过程发现的问题,进行了哪些调整,并呈上详细的实验记录。 最后,杨微总结:“经过此次实验,如今草民对实际开辟晒盐场颇有信心。” 姬安看着他脸上自信的神采,笑道:“好,那你便早日回乡,寻址开场。只是我暂时只能给你一个内朝官的头衔,等这个晒盐场成功,才好给你正式封官。” 杨微躬身道了谢,又一脸期待地说:“官职对草民无关紧要,只是陛下说过的白糖……” 姬安哈哈一笑:“马上制给你看。” 前几天姬安就猜到杨微估计很快能成功,早让人准备好东西,此时就领着杨微一同去看。 姬安还道:“我这里实验用的都是小物件,就和晒盐场模型一样。你知道了原理,回去再自己琢磨如何换成大件东西。” 杨微忙说:“陛下放心,草民明白的。” 白糖的制作方法出乎杨微意料的简单,用具也都是寻常之物。 只见桌上摆着一只罐,罐上架着两支筷子,筷间夹一只漏斗,漏斗底部塞上草。先将几勺沙糖倒入漏斗,将其压实结定于漏斗中,便取出底部的草,用旁边一桶泡着黄泥的水不断淋浇沙糖。 内侍们经过上一次实验,这次操作得更为熟练。 杨微看着红得近黑的沙糖一点点褪色,最终结出白糖,不禁叹道:“没想到竟是如此方便。这些年草民也在不断实验让糖脱色,可工序繁多、用料复杂不说,最多也只能脱到黄白之色,得不到这般莹白。” 说完,他看向装着黄泥水的桶,再看看姬安,有些欲言又止。那黄泥水明显是关键,也明显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不知道能不能问。 姬安倒是大方,直言道:“用的是高岭土,而且是深土层取出来的。你带一些回去,让人计算出用量,往后我会安排人送到你作坊里。” 杨微交叠双手,对着姬安长揖。 姬安示意人扶他起来,又道:“但你可不能光顾着糖。最佳的晒盐时间大概是五到八月,晒盐场要尽量在五月前完工。若是运转良好,秋冬之季就再去别处选址建新的,我挑一些人跟着你,你要把他们带出来。” 杨微笑道:“陛下放心,草民定不负陛下重托。” 姬安便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各种文书拿来交给他。 旁边上官钧续道:“罗天瑞已经回到福吉,开晒盐场所用的银子,你回去便向他支取。陛下会派一个账房跟你回去,专管晒盐场的账。” 杨微想到罗天瑞运去倭国的那些糖,不由得叹道:“他赚回来的银子建个小型晒盐场,估计也就……一小半足矣。” 姬安想起前些日子接到那一批糖的报账,也忍不住笑得灿烂——简直赚翻了! 而且,以姬安和上官钧现在的关系,两人也不再提什么四六分账,只一同规划如何用那一笔钱。 杨微刚离开,飞廉军又送来新的消息。 来自齐万生和师晟。 齐万生简略讲述了一下图国都城现在的情况,以及他向孙氏的提议。并且随附一封孙氏的手书——为了尽快送达,孙氏选择走大盛的消息传递管道。 孙氏在信中表示,先前答应过姬安的和谈条件皆会兑现,随后会派出正式使臣前往大盛。同时希望在必要之时,大盛能助她讨伐叛党逆贼,首先便是在启阳的皇甫烈,其次是木哈图。 姬安看完,对上官钧道:“既然孙氏开口了,那现在就抓捕皇甫烈吧,送到边境去,等图国使团过来就交人,别让他们在我大盛境内动手。” 上官钧点头,传令飞廉军去拿人。 第190章 姬安弹下信纸,又说:“你先前没猜错,孙氏果然没自信能收服木哈图。” 上官钧:“无论如何,我们做好我们能做的准备。” 第104章 捷报 齐万生的消息送进启阳,还带着孙氏手书,先前只局限在小范围内知道的图国之事,也就被姬安在朝议上公布出来。 新和约震惊了满朝文武,最近所有人的最新话题都是“河关开田”“图国多加十万贯赁资”。 影响甚至蔓延到民间,茶馆酒楼、街边小摊,随处都可听见议论盛图新和约之声。甚至勾栏瓦舍里还紧急写了新曲、排了新戏,歌颂天子与大司马的运筹帷幄。 整个京城都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和齐万生的消息前后脚送进京的,是河关安抚使的奏疏,上奏图国边将发现河关动土挖渠,遣使责问一事。安抚使按着姬安先前信中的吩咐,回覆对方行新和约之事,让对方自去问图国新任太后。 姬安给孙氏回了一封信,表示已经将皇甫烈遣送回图国,让她派人到边境交接。以及,在协助图国讨逆一事上,大盛军队只会配合野外伏击和围剿,不会一同攻城。但若木哈图攻打河关,大盛会全力反击。 图国的形势变化发展得极快。 没过几天,姬安再次收到齐万生送回的消息,报告孙氏召木哈图回都城试图收回兵权,但失败之后被木哈图逃脱。 姬安看完,不由得和上官钧说:“看样子,河关这一仗是免不了了。河关的守将如何,我记得去年底皇甫雄死后,你就给河关那边换了人,当时就有所考虑了吧。” 上官钧点下头:“现在主将和副将是一对父子,他们家祖上也曾出过名将,在练兵上颇有一套。” 姬安听得挑下眉。 主副将是同一家人,这在大盛立国之后的军队安排中可以说是个禁忌。看样子,上官钧也在寻求军队战力上的突破。 ○● 就在姬安和上官钧第二次收到齐万生消息的时候,逃脱的木哈图已经返回与河关相对的图国边城。 木哈图奉图国先帝皇子为新帝,迅速攻占下东边两座辅城,并广发檄文,声讨孙氏将河关割让与盛国的罪行。 随后,兵指河关。 这一日,木哈图带着他立的“新帝”,领军行至河关。 前方,隐约可见不少人正在整地挖渠。 一个将军见此,嗤笑道:“他们盛人是太多年没打过仗,脑子傻了?竟然没有哨探探得我们大军到来?” 又一个将军也嘲笑道:“不仅脑子傻,眼还瞎。我们都到这个距离了,他们还不知道跑。” 彷佛正应着他这话,前方原在忙碌的人似乎终于发现这边的大军身影,开始一个喊一个,稀稀拉拉地往营区跑。 木哈图转向“新帝”:“陛下,请下令。” “新帝”点点头,提高音量喊道:“河关从来都是我图国的土地,现在,诸位就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吧!只要打下河关,朕会将河关的土地、钱财、奴隶和女人都分给你们!” 图国军队顿时高声叫喊着附和,一个个将领和兵士看着前方的目光就像盯上猎物的豺狼。 大盛拉出来开田的营区里,此时已经能看到有人在组织列队,似乎有抵抗之意。 木哈图点出一名先锋,向前一指:“去,先把那个营区里的粮草都拿下。” 那名先锋带着一队骑兵向前慢跑。随着两边靠近,也就渐渐看得更加清楚。 盛军这边只能将拉东西的车连成一圈,临时组成一排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防御工事。而车后的人,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举着锄头和镐之类的工具。 先锋哼笑一声:“这样还不跑,盛军调教得也算不错了。” 身旁有人就笑着回道:“他们也知道跑不掉。这里离城好几里地,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 先锋抽出刀,向天一指:“别浪费箭了,散开冲!” 那种程度的抵抗,只要一轮冲锋就能直接冲垮。 图国先锋骑兵开始提速冲锋。 所有图国兵都抽出刀,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怪叫,享受这种驰骋感。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想像,刀砍在盛军身上的感觉。 然而,突然有一道巨响,掩盖住了他们的喊声。 许多人只觉得身下坐骑像是瞬间失了蹄,下一刻人就被颠下了马。视野一片零乱,耳里只有嗡鸣,脑袋被震得像是一团糊,慢了半拍才感知到身上的巨痛。 先锋队身在其中,不知全貌。后方的图国军队却是看得清楚。 地面炸开了! 一下接一下,炸了不知多少次! 先锋骑兵队一片人仰马翻,前面的人与马倒下,后面的马踩上去,再被绊倒下! 先锋小队本来人也不多,眨眼之间就全倒在地上,竟无一人爬得起来。 图国军队里一片惊恐声。 “什么回事?” “轰天雷?” “不可能啊,还离得那么远,绝对扔不到!” 木哈图大喝一声:“都闭嘴!” 他迅速再点出三个人来:“你们各带一百人,从三个方向围过去。各自都离远点!” 那三人领命,各自带队往前冲。 这次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后方图国军队也凝神细看。 然而,刚才的地狱场景再次重现。 接连不断地爆炸声响起,三个方向,无一处幸免。 仅有两个跑在后头的人得以逃回来,但刚回到军前,马就倒地身亡,人身上也扎着不少铁片。 图国军队里的恐慌感在迅速蔓延,喧哗声不断变大,甚至木哈图都能听到有什么“天神之怒”的声音传来。 “新帝”担忧地对木哈图道:“柱国将军,要不,今日先撤回去?” 木哈图眸光冰冷:“别被盛国的小伎俩吓到,不过就是新式火器。火器造价高昂,我不信他们真能埋遍所有地方。今日若是退回去,不就是又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他的城中现在草粮不多,图国那边的补给又断了,对河关是势在必得。今日带着主力出来,若是现在就退回去,对士气的打击太大。 木哈图接着直接点出几名副将:“别管那一营人,你们绕远一些过去,先拿下前面一城!” 说是城,其实只有一圈低矮的土墙围住。那里原本是图国建的营区,河关被大盛占去后,因两国和约约定不能修筑防御工事,只得维持原样。 木哈图认为,盛军不会在那种不好守的地方留多少兵力,因此那里应当不难打,合适抢攻下来作为后续攻城的大营。 几名副将领命,刚点了人马要先走,突然所有人又听到一阵闷响声。 先前两次莫名其妙的爆炸已经吓坏许多图国人,军中骚动顿时更甚,不管木哈图怎么大声呼喊都难以镇压下来。 这时,他身旁突然有人喊:“是两侧有人马过来!” 木哈图一凛,连忙向左右两边张望,果然看见滚滚烟尘在越靠越近。他不禁喝道:“怎么可能!放出去的探子呢!怎么没人来回报!” “新帝”喊道:“快组织人迎战!” 木哈图毕竟是沙场老将,立刻传令准备与来敌对射。 敌方逼得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前方是披着甲的重骑兵。 图国军队开始放箭,但箭矢射不穿大盛骑兵的甲胄。 大盛骑兵还回去的,就不是箭矢这么简单。 而是轰天雷。 两队大盛骑兵并没有冲击图国军队,而像是从旁掠过,只扔出一个个轰天雷。 一声声的轰鸣震得每一个图国人心脏狂跳,不断有人和马倒下,嘶鸣和叫喊此起彼伏。 刚才被地雷炸出来的恐惧此时再也压抑不住。 有人开始逃。 而逃兵这事,只要出现一个,就会一个带一个。 本来图国骑兵习惯的作战方式就是骑兵冲锋和轻骑袭扰,以快速灵活和远距离攻击为优势,而一旦讨不到好处,就会迅速撤退避免伤亡。因此现在一失利,他们升起的念头就是跑。 后方的人打马回奔,前方的人为躲避扔过来的轰天雷,也在拚命向两侧和后方跑,甚至相互间还因碰撞而造成一些人坠马。 那轰天雷可不是炸开那么简单,飞射出来的众多小石子都能击穿身上轻甲,嵌进肉中。 偏偏不断的炸响还盖过了图军众将的呼喊,都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是哀嚎还是命令。 图军完全乱了套。 大盛骑兵终于扔完轰天雷,或是拿弓或是抽刀,开始对图军进行收割。 木哈图一边让亲兵护送“新帝”回撤,一边试图重整势态,然而并没有用。 突然,一支箭飞来,击飞他的头盔。 木哈图心中一惊,连忙弯身往马身上趴。 但,下一支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从他后脑直插而入。 第191章 木哈图在亲兵的惊呼声中掉下马去。 大盛骑兵立刻用图国话高喊“木哈图已死”。 一声又一声。 原本勉强还在抵抗的一些图军,这下彻底没了士气,再无人恋战,都循机调头往回跑。 大盛骑兵撵着图军追了几里地,马上箭囊里的箭用完,也就渐渐停下。 看着图军逃远,打头的将领跳下马,吩咐左右:“给马卸甲,修整一下就回城。” 便有亲兵过来先给他的坐骑卸甲。 有人问:“将军,这回撵走了,图国不敢再过来了吧?咱们的地雷和轰天雷可全都用光了。” 那将领还颇为年轻,笑道:“放心,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没胆子再过来。何况,木哈图都死了,图国不至于连三座没补给的城都打不下来吧。” ○● 这一日,姬安和上官钧刚进政事堂坐好,就接到河关送来的捷报。 姬安快速浏览完,喝了一声:“打得漂亮!” 捷报在众宰相手中传了一圈。 姬安叹道:“如此一来,河关也该能安稳开田了。” 中书令吕绅看完,不由得道:“这封捷报……真没有虚报?图国士兵死了大几百人,我们就只是十几个人轻伤,似乎不太合理。”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再给刘叔圭递个眼色。 刘叔圭便解释道:“中书令大概没仔细看战斗经过,用了许多地雷与轰天雷。加上边将布置巧妙,才能让我军没多少损伤。” 右仆射顺势问:“刚才老夫便想问,这‘地雷’是何物,似乎以前未听说过。” 刘叔圭笑道:“和轰天雷差不多,只不过是埋在地下,马踩上去就会炸,发射出无数小铁片。军监处前不久刚研发出来的新武器,图国骑兵怕是吓破了胆。” 众人这才纷纷露出恍悟状。 吕绅没有再说什么,只暗中对左仆射潘济使个眼色。 潘济便向姬安问:“陛下,这都二月中了,还请陛下早日定下恩科众考官,吏部也好早做准备。” 姬安扫视众人一眼,笑道:“刚好我今日也准备说这个。要定考官,先得做一件事。” 潘济:“什么事?” 姬安:“官员考试。” 第105章 摸底 众宰相听得都是一愣。 姬安笑道:“我考试选人也不是头一回了,诸位爱卿想来应该有所耳闻。大家以前也都是考出来的,该知道这法子最公平公正。” 的确不是头一回,但前两回选用的都是八品小官,这回是要选会试考官。将两者相提并论,实在无法不让人感到一丝荒谬。 潘济一时摸不清姬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继续问:“陛下想点哪些官员考试,考些什么?” 姬安:“当然是所有人都考……”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众人面色有些古怪,就顿了下,又改口道:“在京从三品及以下全部文官,包括文散官。算是让我摸个底吧,我登基时间短,对很多人都不熟悉,通过卷子多少能够了解一些。” 大盛的官阶体系当中,除去大司马这个特例,实职最高阶是正二品,往上的从一品、正一品全是领待遇的荣誉头衔。 姬安这次划定到从三品这么高,意思明显是连副主考也要通过这次考试定。 潘济忍不住和吕绅对视一眼,为难地道:“可这么多人,总不能安排到贡院去考……” 姬安挥下手:“不用那么麻烦,过两日便是月中大朝会,就在那一日考。通知众人自带笔、砚、墨和一块硬板即可,卷子都已经印好。只考一个时辰,说不定比平常大朝会还结束得早。” 他提的这方案听起来很完美,众人却忍不住觉得荒谬感更甚。 吕绅开口道:“敢问陛下,题可是陛下所出?” 姬安:“自然是我出,连大司马都未看过。” 说完,转向上官钧一笑:“对吧,大司马。” 上官钧回视着他:“臣的确未曾看过。只是,容臣提醒陛下一句,从三品以下皆考,又由谁判卷。” 姬安胸有成竹:“自是我判,先前我不是说了嘛,正好通过卷子了解一下人。挑灯夜战几晚,也就能判完了。” 上官钧:“陛下既愿辛劳,臣无异议。” 他应了,众宰相思索之后,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这事便就此定下。 等今天的议事结束,吕绅主动向潘济示意留一留。两人对外营造“私交一般”的形象,倒是藉着政事堂说一会儿话最方便。 吕绅低声问:“圣上是怎么想的,可给马德言透过信?” 潘济微微摇头:“未听马德言说起。” 在他们原本的计画中,为了定下考官人选后尽可能减少变量,特意拖到现在才提醒姬安,可完全没想到姬安还有这么一番折腾。 吕绅沉吟道:“圣上难道是……想靠这个手段,把房考官全安排成那一批人……” 潘济嘶一声:“这样会不会太扎眼。本来不显山不露水地放在礼部名单里,只要圣上勾出来就顺理成章了。盛隆毕竟刚接手礼部,也摸不清太细致的情况。可现在这样,反倒容易引起大司马警觉。” 吕绅跟着轻叹:“圣上还是太年轻了,尚领悟不了过犹不及。事已至此,你让马德言再循机给圣上递个话,让圣上选人时也得选上一些大司马的人,或三一或二一比对着取,只要我们人多便有优势。” 潘济应道:“好,回去我就让他想办法。” * 被评价为“还是太年轻”的姬安,今天特地留了上官钧一同吃午饭。 主要是河关的捷报让他太高兴了。 趁着内侍们上菜,姬安又拿起那本捷报仔仔细细重看,都不舍得放下。 上官钧接过洪大福送来的汤,示意人都下去,便伸手抽掉那本奏疏,将汤碗塞进姬安手中:“陛下先吃,吃完了随便你想看多久。” 姬安笑眯眯地喝着汤,一边说:“这燕家父子的确有点东西。我们送过去的地雷就那么点,他们手上的轰天雷也不多,对上木哈图主力其实也算不得太大优势。 “但他们算计着图军的心理,全给合理用上了,这才发挥出最大作用。木哈图还是燕似山和亲兵配合射杀的,无论才智还是勇武都值得称赞。” 上官钧面上也露出些许欣慰:“所以我才调他父子二人过去。去年底,带人潜入图国暗杀皇甫雄的,也是这个燕似山。” 姬安颇有点惊讶:“原来就是他。” 上官钧:“我答应燕家父子,只要他们能杀掉皇甫雄,就让他们练一支精锐骑兵。” 燕似山此人,是他上一世九年后发大军打打骨鲁那一仗里出现的人才,在几场关键之战中都有极为亮眼的表现。 当时上官钧就觉得此人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让人细查才知,他以前得罪过上官,一直被打压得出不了头。其父则被人构陷贪污军响,早早被罢官流放。 上官钧查清了事情,就想着将燕家父子提拔起来重用,不料自己先遭遇毒手。因此这一回,上官钧便先扶一扶他们,看看能不能培养起来。如今来看,的确符合自己的期待。 这时,却听姬安问:“你是不是早就想练一支精骑,才先准备好那三千铠甲。” 燕家父子调到河关才一个月,而那些骑兵的人马甲胄,少说也得打造个一年半载。 上官钧给姬安夹了一筷子菜:“那些甲胄不是新的,都是老物件。太宗皇帝当年有一支亲兵是重甲骑兵,亦是当时大盛最勇猛的一支兵,曾跟随他征战各地,其中就包括取河关之战。 “后来太宗不再亲征,那支兵就交给心腹镇守西北。然而,没过几年那心腹就被打骨鲁收买。重甲骑兵虽被他送入陷阱,依旧拚死抵抗,可惜最终死伤惨重。 “太宗收拾掉那心腹之后,也解散了那支重甲骑兵。现在这三千甲胄,就是那支兵留下来的。先帝曾想让我重组重甲骑兵,便找出那些甲胄进行修缮,但我觉得没必要,东西修好就一直放着了。” 姬安听得不禁心下感慨——先帝这是连给上官钧造反的本钱都准备好了。 他好奇道:“那你现在怎么想着重组了。” 上官钧:“大盛总需要一支能战之兵。趁着现在陛下身具百宝囊,能够探查臣子是否忠心,自可培养起来。今后若能实现陛下的火器构想,这支精兵也就能存在下去。” 姬安:“可我还没见过燕家父子,现在可探查不了。” 上官钧:“他们现在也只是有甲,练兵还得练上几年,才是真正的精锐骑兵。待河关春耕结束,我就召他二人上京述职,让陛下见一见。若无问题,今后那支重甲骑兵便由燕似山带着。” 姬安:“你对燕似山相当欣赏啊。” 上官钧隐隐觉得这一句的语气好似有些不对,转头向姬安看去,就见姬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第192章 上官钧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燕似山可没有章五郎那么好运。相比起得陛下欣赏,被我欣赏,是要在前线拚命的。” 姬安微微愣了下,随即又眨眨眼睛。 接着,他放下手中筷子,伸手过来捏住上官钧下巴。 上官钧跟着一愣。 下一刻,姬安就凑到近前,亲在上官钧唇上。 不过,很快又退了回去。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等章实做出第一只望远镜,给你拿着玩。” 上官钧看着他明媚的笑容,不由得舔舔唇瓣。 ○● 二月十五,这天大盛的在京文官都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朝会。 今天武官不用上朝,众文官按着先前接到的通知,自带一块垫写的硬板,以及笔、墨、砚,和一块坐垫,排队入宫。 虽然入宫程序和以往一样,可大家相互看着彼此手中的东西,都不禁有点恍惚——彷佛有种重回当年进贡院考试之感。而且条件比贡院还不如,贡院好歹有间号房,这次只能坐一块垫子。 幸好考试时间不长,据说只考一个时辰。但前两日才通知,今日就要考,也不知道考些什么,实在让人心中没底。 众人进了宫,如以往一般,先按官职列好队,再听内侍的指挥拉开距离。 现在虽已入春,但早春的风中还透着寒意。天子恩典,未能入殿者可着厚斗篷,且广场两边设有不少烧姜茶的炉子,随时可寻内侍帮倒一杯暖身。 姬安按时来到,接受过群臣行礼,便让人发卷开考。 开大朝会的仁圣殿是没有座的,现在所有考试的官员都坐在自带的垫子上,就显得正三品以上不用参考的官员有些突兀。 姬安起身走下玉阶,上官钧便跟到他身旁。 他再笑着对那些三品大员招招手,示意都跟着自己走。 大殿中全是安静答题的官员,姬安带着众人从中央慢慢走过,提前体验了一把像是殿试巡考的感觉。 走出大殿,下方广场还坐着许多官员,也都在埋头考试。从高高的台阶上望下去,这情景看着还颇为壮观。 姬安带人走到不打扰官员们答题之处,才开口说:“待时辰到,内侍自会收卷。我们就不用等了,诸位相公到政事堂议事吧,余下诸卿可先回衙。我与大司马骑马先行一步。” 他刚说完,还未及走,中书令吕绅忙道:“陛下,可否让臣等也看一看那考卷?” 旁边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实在是好奇到底出了什么考题。 姬安早就料到,笑着让郑永给众人分发。 众人一拿到手,都等不及地先看起来。 整份考卷字不少,不过多数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题型——选择题。 每道题的题干,都是一件实务,需从甲乙丙丁四个选项当中,选出觉得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而题中实务又涉及赋税、民政、律法、水利、耕织等事,相当详实。 只有最后三道为论述题,从前方选择题中任选三道不同方向的题,对自己的选项展开三百字以内的具体论述。 众人看了几题,都不禁抬头去看他人,就见到许多张迷惘的脸。 “我怎么觉得,每一个选项都有道理……” “我亦感觉,没有绝对对错之分,只看从哪个方向考虑。” “那圣上是要如何判卷?” “其他先不说,这道律法相关的案子,方公如何看。” 这话音落下,却没听见回话。众人一找,才发现大理卿方怀静不知何时不见了。 方怀静在姬安和上官钧身边。 先前别人都在看卷子,唯有他快步追着姬安和上官钧绕到殿后,赶在他们上马前禀事。 方怀静:“回禀陛下、大司马,昨日傍晚,臣收到去查彭彧的下属来信。他说,彭彧待过的几个县都出过灭门悬案,怀疑与彭彧有关,还需要时间深查。” 姬安听得诧异:“灭门悬案?” 方怀静:“他信中说得不多详细。不过,举凡三年未结的悬案,都会上报一份宗卷到刑部,臣准备一会儿先去刑部查一查。” 姬安点头道:“去吧。不用催促下面,他既觉有疑,就好好查。” 方怀静应过是,姬安和上官钧这才上了马,往永昌殿去。 姬安边走边对上官钧道:“这个彭彧,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上官钧:“当日我一见他,便觉极不舒服。” 姬安转头看他一眼,笑着换个话题:“今日考完试,先前马德言给的那张名单上,查出来有问题的人,可以安排御史台一一弹劾了。” 上官钧应了一声。 * 姬安出的这份卷子,的确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但从每个人的选项当中,却可以看出他的行事理念。姬安要的,就是能快速筛出和自己理念相同的那批人。 如此多份卷子,姬安当然不可能都自己判。选择题好打分,他直接交给了朱顺和徐小七,还拉上上官钧的四个小厮一起。 而姬安只需要看高分的卷子,结合最后三题论述,最终选出合适此次恩科的考官。 最近这些天,姬安把锻炼的时间也省出来,就在暖烘烘的卧房床上看卷子。 这天晚上,上官钧练完剑、洗好澡,也坐到床上看书。 姬安看完一份卷子,端着水喝,一边问他:“最近弹劾那名单上的几人,飞廉军可发现哪位宰相有异样?” 上官钧:“未曾。下面几个小官员而已,以他们的定力,还不会为此急躁。” 姬安:“我总觉得那个马德言应该也有问题,竟然没查出来。” 上官钧:“下个月就寻个由头,把他调出吏部。” 姬安放下杯子,拿起一份新卷继续看。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拍拍身旁上官钧:“你看这人写的,挺有意思。” 上官钧转头,一目十行地看完,见姬安提笔在上方批注,就问道:“今日礼部又再催促,陛下选得如何。” 姬安:“差不多了。” 上官钧:“主考官陛下属意谁。” 姬安停下笔,转头看他:“此次恩科相当于科举小改革,如此重要的事,那自然得交托给——我最信重的人。” 上官钧挑了挑眉。 姬安对他一笑。 上官钧看着姬安片刻,突然伸出手,抽走姬安手中的卷子和笔:“既然差不多了,陛下今晚该早点安寝。” 他将手中纸笔往床头小案上一放,欺身凑近姬安。 姬安笑着抬起手,揽住他脖子,主动迎上去。 * 尽管礼部和左仆射一催再催,姬安还是拖到二月廿九,才公布此次恩科的一众考官名单。 名单一经公布,众考官立刻会被羽林卫护送进贡院居住,直到一个月后放榜才能再出来。期间禁止与外界任何人通消息,一应所需物品皆由朝廷提供,严密防犯科举舞弊的可能。 只有一人除外。 主考官——大司马上官钧。 第106章 定位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被砸到地面,碎裂几半。 潘济胸膛起伏,兀自喘上几口气,才稍微平复,只是脸色依旧黑如锅底,恨声道:“马德言的那份名单,必是叫大司马知道了。这些日子一个接一个的弹劾,就是盯准了来的!” 吕绅却是未有变色,放下手中茶杯:“既然被大司马知道,那马德言也逃不过。让他想想能不能找个藉口,自请丁忧,先避上一避,免得被大司马发难。他主动退让,大司马不一定就赶尽杀绝。” 潘济:“他一向自诩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怕是不会同意。” 吕绅嘲讽一笑:“他既如此自信,便随他吧。反正索贿受贿的是他,与你我也不相干。” 潘济:“那这次恩科……” 吕绅:“大司马都出手了,我们只能避其锋芒。还是先想一想,怎么再把吏部补起来。虽说右侍郎也是我们的人,但大司马要是调个心腹任左侍郎,日后行事就不太方便了。” 潘济思索着道:“不如直接把吏部尚书换了。如果真被大司马查出马德信收受贿赂,可以对现在的尚书问个连带责任。” 吕绅:“你想换谁。” 潘济:“把魏公推上去。他在士林中名气大,吏部出事,换个有清名的上去更能服众。” 吕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也是个法子。大司马向来以枢密院为主,只要朝廷大局在他的掌控下,对下面怎么办事倒是不太过问。” 把最重要的事商量妥,他目光转向桌面——上面摆着一份月中大朝会时的“摸底考卷”。 吕绅伸手点上去:“我现在奇怪的是,圣上他……既能出出这样的题,难道就甘心一直受控于大司马?还是大司马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潘济跟着看过去:“吕公觉得,这份题真是圣上所出?” 吕绅:“至少我能肯定,不是出自大司马之手。” 第193章 潘济突然脑中闪过一道光:“大司马莫不是……在利用圣上引蛇出洞?” 吕绅:“所以,让他们折腾吧。去年才取过一次士,我倒要看看,今年还能取出什么样的人才来。怕不是……连翰林院的考核都过不了。” 随着最后一句,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预料并不一样。 三月初一,马德言没有遭到弹劾,而是被调往翰林院主持编写一本《民事案件录》,因为他以前任地方官时处理诉讼颇有点名气。 不过,说是主持编写,但这个工作小组暂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得等他完成全书构思,上报审核通过之后,才会再给他调组员一同时进行。 总之一句话,在朝之人都能看出来,马德言这是被变相贬职。甚至不像以往那样被贬出京去做个至少有实权的地方官,而是直接边缘化。哪怕翰林院是清贵之所,却是一丁点权力都没有。 接任吏部左侍郎的,的确是上官钧的人。 但,既然马德言不是犯错被贬,那吕绅和潘济原先设想的以“连带责任”换掉吏部尚书一事,也就无法实施。 两人一时无法,只得继续等待时机。 ○● 立政殿。 姬安拿着一本奏疏走进房中,见等在榻上的上官钧抬眼看来,对他晃晃手中的摺本,笑道:“上回中央军选拔,是你亲自送奏疏给我。这回的选拔结果,你倒是走正常手续递交。” 上官钧下了榻,吩咐人摆膳,再回姬安:“上回是等着陛下批,要赶在第二日就去办。而结果,早一日晚一日送到都无关紧要。” 姬安洗过手,在桌边坐下:“一下子挑出五六千人送去河关,会不会有点多。中央军这边,军心会不会不稳。” 上官钧:“我也没说是发配去河关种田,只说是增派防守。送过去之后,让燕家父子训训这群兵油子。” 姬安点点头:“没事便好。” 菜端上来,上官钧将人都遣出去,再道:“三月了,这批兵过去,正好可运粮种,送到那边差不多就是育秧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向姬安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只是,如此多的粮种,陛下需要多大的地方取出来?” 姬安这才想起还有取粮种的事,往门口瞥一眼,同样压低声音:“粮种不用运,我可以直接指定放在河关那里。但腾地方的事,你得筹划筹划。还有突然出现那么多粮种,这事该如何圆。” 上官钧一愣,不由得重复:“直接放在河关那里?” 姬安进一步解释:“凡是我去过的地方,都可以随便放。没去过的地方,可以先让人带一个标记器过去打标记,就可以放在标记之处。只是这个人手要绝对可靠。” 上官钧问:“那个标记器,要如何使用。” 姬安打开系统背包,看过说明,直接将东西取了出来。 标记器并不大,只有拇指长短,像一只陀螺。 姬安示意:“到了地方,按一下这个顶端,然后放下……” 他边说边按,就见陀螺中心闪烁起红光,再将陀螺放在桌面,陀螺就自动地慢慢旋转起来。 同时,姬安打开的系统面板上,也显示出消耗能量的提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在眼前,激活定位器只消耗了1能量。 片刻之后,陀螺上的闪烁红光变成常亮绿光,系统面板也转为此处及附近的三维立体图,并显示出定位器所定的位置。 姬安:“它变成绿灯,就是定好位了,可以收起。再按一次顶端,灯熄灭,就是关闭。”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陀螺,按下顶端,陀螺上的光立刻熄灭,随后又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接到手中仔细观看片刻:“用起来倒是简单。” 姬安:“主要是派谁去定位。我本来想再过一两个月,就让何万利和汤开泰过去推广羊毛线。要不,让他俩提前去?” 上官钧沉吟片刻,却说:“你的内侍经历事少,万一有什么怕应对不来。我让叔圭去吧,他是枢密院的,送这些兵过去名正言顺,顺便也视察军屯。” 姬安点头:“行,你信任他,我自然也信任他。但对外怎么说?凭空冒出那么多粮种。” 上官钧扬唇一笑:“陛下遇过仙,会点神通难道不正常?晚些时候陛下画一道符,让叔圭带去粘贴便好。 “知道的只会以为是那张符的作用,不知道的,就让他们自己想去吧。等再一传开,百姓自会编出诸多说法,陛下根本不用多做解释。” 姬安眨眨眼,想像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真有你的。” 上官钧又问:“他在那边用此物定位,陛下可能收到消息。” 姬安:“定位器一亮绿灯,我这边马上就能收到。你等等……” 他尝试往刚才的桌上位置放一本书。 下一刻,定位点出现了两人都熟悉的柔光光团。等光散去,书本就静静地躺在桌面,彷佛一开始便在那里。 姬安观察了一下,说:“应该是以定位点为中心来放置。让叔圭最好找个室内吧,空仓库之类的地方,在中心定位。然后不要再让人靠近,免得压到人。 “我设置在天亮的时间取出粮种,第二日他再去仓库就能见到。如果一个仓装不完,可以多定几个位,我会按着定位数平均分配几份的数量,他那边计算清楚就行。” 上官钧:“如此还省了运送的麻烦。” 姬安叮嘱:“这东西只有一个,你记得交待他要好好保管。” 上官钧应道:“这是自然,陛下放心。” 说完,起身进到房中,没多久就拿着一只装印章用的小盒子出来。 姬安往里一看,发现正合适装进定位器。 上官钧合上盖子,取出装重要物品的贴身小荷包放进去:“明日我便向叔圭交待清楚,待他起程前一晚再给他。” 姬安给上官钧夹一筷子菜:“好了就快吃饭,一会儿菜凉了。” 吃过几口,突然说:“明日我们出去吃晚饭可好。” 上官钧问:“陛下又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姬安笑道:“听说留仙楼推出几道新菜。” 上官钧:“陛下若光是想吃,让人买回来便是。” 姬安:“据说那豆腐羹就得刚出锅最好吃,送到宫里过去这么久,口感就差了。” 他伸手扯扯上官钧的袖子:“吃个饭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上官钧垂眼看去,不禁失笑。 姬安平日里工作勤勉,难得见他为口吃的这般。 上官钧不由心中柔软,伸手握住姬安的手,轻轻捏一捏,眼中含笑地应:“好,那明晚便出去吃。” ○● 三月初二,随着天气渐暖,京城启阳城外比起冬日更加热闹。 上午,尽管已经开门多时,城门处依旧排着队伍,有出城的,也有进城的。 田守朴抬头望望高大的城门,轻吁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恩科的报名截止时间是三月初五,他过完元宵出发,原本时间是足够的,二月中怎么都该到了。却不料路上生了一场病,幸好他银钱带得够,只是休养耽误了不少时日。之后紧赶慢赶,现在才到。 早春的阳光不烈,晒着还挺舒服。不过田守朴背著书笈,一路赶来还是感觉身上冒了汗。他抬袖擦擦额头,一边解下腰间水囊喝水,一边排入进城的队列当中。 排在他前方的,是个中年文士,身边跟着个牵着驴的老仆。 田守朴见他似在看书,忍不住探头瞄一瞄,这才看清——不是书,是以前的《大盛旬报》。 文士在看的,是《旬报》上介绍的一种新农具,叫踏犁。 犁用于播种前的翻土深耕,目前民间常用的曲辕犁要有牲畜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扶犁。若家中无牲畜,就只能由另一人在前头拉,而人与牲畜的力量可就差得远了,拉起犁来非常耗力。 但这踏犁,顾名思义,是由人踩踏着使用,非常合适没有牲畜的人家。不仅比拉犁省下许多力,还是单人使用,可以省出一个人来。 田守朴禁不住脱口道:“这踏犁可是好东西啊!我们村子好多人家今年冬天都做了,现在春耕正能用上。” 文士身子微顿,转头回看。 田守朴这才察觉不妥,连忙拱手作揖道:“小可看见踏犁,就想起家乡,一时冒昧,还望先生勿怪。” 文士打量下他,也拱手回礼:“无妨。看郎君的打扮,是进京赶考的?” 田守朴笑道:“正是,小可田守朴,沧阴人士。” 文士:“敝姓李,李震士,进京……访友。” 说完,又问:“田小友只一人?怎不带个书僮或仆人帮忙。” 田守朴:“小可自小习惯了独自一人,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两人便就着文士手上那份《旬报》闲谈起来。 第194章 第107章 恩科 李震士道:“先前我一路过来,想看看京郊附近的田中有无人用这踏犁,可惜都未见到。” 田守朴笑着回:“李先生应当只见到牛拉的犁了吧。京郊的地都是京中大户的,虽说多由佃农耕种,但那些地的主人为了收成更好,春耕时会提供耕牛租赁,价格合适,因此佃农都轮着租牛。” 李震士挺诧异:“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田守朴解释说:“小可原也和李先生一个想法,因没见着,就寻人问了问。” 李震士眸光闪了闪,拈着短须点头道:“我原还想着,《旬报》是京城发的,既在其上登了,京城该有人用上。” 田守朴:“李先生这份是一月的,在二月中那期《旬报》上所登的朝廷消息里,今年圣上在耕藉礼上用的便是这踏犁。” 李震士:“这个我也看到了,才会有那想法。田小友村中既做了不少,感觉可好用?” 田守朴:“试用起来是极好,所以才许多家都做了。不过小可离家之时是元宵过后,还未真正高强度使用过,不知比之往年如何。” 他见李震士露出遗憾的神色,又建议:“从京城往外走七八日,可能有些村子里会有人用。李先生若有兴趣,闲暇之时,或可去寻访一二。” 李震士应道:“好,有空我便去寻寻。” 城门检查的速度不慢,两人聊过一会儿,也就轮到了他们。这个门洞有两名士兵同时查,两人便一同掏出身份文书。 检查田守朴的这名士兵看得快,浏览完也没多问,只说:“若需办快速出入证,可到知府衙门去,免费办。” 田守朴听到这个陌生的词,不由一愣。 倒是旁边李震士先问:“敢问这‘快速出入证’是何物。” 士兵回道:“就不用每次进出都查文书,只看那证便能过,你们方便,我们也方便。不过你们若不在京常住,就只能办三个月的短期证,过期需得重办。” 一边说,他一边将田守朴的文书还他,又道:“田举人来得晚了点啊,进了城就赶紧先去报名吧。今年的报名地点改到贡院门前,知道贡院在哪吗?” 田守朴忙答:“知道的,我去年也来过。谢谢告知。” 检查完过了城门,田守朴赶着去贡院,便和李震士拱手作别。 田守朴看看日头,心里计较一番,觉得还是时间更紧要。就在街边寻了辆小驴车,掏钱让车夫快些拉自己去贡院。 到得贡院,果见门前摆有桌椅,坐着两人在闲聊,还摆有挡风的屏风。大概是临近报名截止日,此时没有别的举子在。 田守朴连忙走上前,掏出州府开具的文书,又拿了几钱碎银,一同递上去。 不过值守的一人只接了文书,推掉他的银子,一边填表一边道:“后边墙上贴有众考官的名讳,你自己看看,有没有要避哪一位的。主动报了,免得排查时有遗漏,再被覆查出来,成绩作废就不好了。” 田守朴一边心道“这是今年新举措吗,以前可不公布房考官的名单”,一边抬头去看。结果一看就吓一跳:“今年这么多位考官!” 值守随口答:“是加了不少人。而且今年的主考官是大司马,要是考中,你以后的座师就是大司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回避是限于正式名份的师徒和近亲、姻亲之内,而田守朴在京城都没有熟人,其实可以不用看。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确认了一遍没有同姓的考官,也就放下心。 值守登记完,将文书还给他,还加一张盖了印的条子,道:“十五日至十七日这三日,可凭这张条先来这里问问你分在哪一号。到时还会贴出号房的分布图,先看看,心里有个底。” 田守朴一边道谢,一边心中惊讶——今年竟然还能提早知道号房,就不会像去年似的,进去了转许久找不着地方。再仔细看看条子,见上面的编号已经到了两千八百多,就知今年的考生也不少。 他仔细收好那张条子,再摸钱袋:“不知今年的考篮得多少银子?” 值守:“今年不用统一买,自备即可。你要没备有,随便找一家客栈问问,都有成套的卖。若不嫌麻烦,自己在街上一样样买也成。” 田守朴一愣——去年那考篮就要卖十两银子,不买就不让拿自己的用具进。听说这是刮钱的老传统,没想到今年竟然取消了。 值守看他背着行李,继续说:“你还未找地方住吧,来这么晚,现在可不好找了。你先看看吧,若是找不着再回来,我们会给你安排。 “如果这里没人了,就去知府衙门敲门。总之,不会让你露宿街头。‘要让每个进京赶考的举子都有地方住’——这是圣上专门提过的。” 田守朴一愣,随即拱手道:“感谢圣上恩德。” 值守:“我们京城新开了图书馆,募集了不少书,可以在里头看。就在太学附近,找人问问便知。你若想看书,可以去寻。” 田守朴再次道谢,这才转身离开。他去年来京考过正科,对京城里的住宿有点了解,赶紧去寻自己住得起的地方。 只是,一到了科考季,客栈涨价也还罢了,来得晚了就真是遍寻不到空房。又不可能去住脚店大通铺,一是不安全,二是休息不好太影响考试。 田守朴寻到黄昏依旧没地方住,想到先前报名时那人说的,只得再往贡院去。 却在这时,他听见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田小友?” 田守朴循声望去,就见一条巷子口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今日新结识的李震士。他身旁那人面白无须,头发却已花白,看着颇为富态,衣裳也是绸缎。 李震士和身旁人低声说了两句,便向田守朴招手:“田小友可是寻不着住处,若不介意,可与我同住。” 田守朴过来拱手见礼,听见此言,惊喜道:“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李先生。” 李震士笑道:“有何打扰的。” 又介绍道:“这位是我友人王员外,如今我便是借宿于他的宅子。” 田守朴连忙行礼,不好意思地道:“实是各处客栈都满了,两位若愿收留小可,小可愿出房费。” 王员外慈眉善目地笑道:“田举人不必这么见外。我招待李先生,他又愿均一间房与你,不必谈钱不钱的,你只管住就是。考试重要,若你能高中,还给我这地儿留福气了呢。” 双方略作寒暄,王员外便上车离开。 李震士引着田守朴往巷子里去,一边道:“王员外的宅子里住了不少庄户人家,不过你随我住一个院,旁人吵不到。你不介意吧?” 田守朴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能有个安稳住处让小可备考,小可已是铭感五内。” 李震士笑着拍拍他肩膀:“既一块住,不必再如此客气。“ 田守朴随着李震士进了巷中一家大宅,一路往里走,果然遇见好些庄户人家。不过他向来与村人亲近,此时见着这些人反倒有种亲切感。 再跟着李震士进到所住院落,被安排在李震士邻房。屋子打扫得干净,住宿条件比外头的客栈还好。 田守朴放下东西,问得李震士还未吃饭,就坚持要请一餐:“先生为我省下如此多住宿钱,无论如何都得让我表表心意。” 李震士拗不过他,只得再同他出门去。 田守朴就近寻一家看着上档次的酒楼,硬拉着李震士进去。 两人要了个二楼角落的雅座点上菜,田守朴想到刚才见柜台有《旬报》,记起今日是发刊日,就让小二取一份来。 没一会儿,小二端上茶水和小菜,也将《旬报》交给田守朴。 田守朴问:“多少钱?” 小二笑道:“五文。” 田守朴递了钱去,看小二走了,和李震士笑道:“我们沧阴县城卖三文,一文是给寄卖点的。看来京城的酒楼不差这一点钱。” 说完,又问:“李先生可看了这期。” 李震士回道:“今日我已看过。这期介绍的新农具叫秧马,可坐着插秧。” 田守朴惊喜:“还有新的啊!” 他赶紧先翻到后头,一边喝茶一边细看。 秧马形似小船,头尾两翘。看图标,可供一人坐在上方,前头还能放置一部分秧苗,使用之时插一排秧便向后滑行一下。比起站着插,这样坐着插一能提高效率,二也减轻劳动强度。 田守朴看完图纸与解说,不禁敲桌赞叹:“妙啊!这秧马太适合水田使用了!” 不过,接着却叹息道:“可惜,若是早一些登,我出门前便看到,就能找人做一批给乡亲们用了。现在我离了家,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想到这个。” 李震士拈须道:“前几期登的那些各地都能用上,这个只是水田种谷用,所以排在了后面吧。便是今年来不及用上,明年也能用上的。” 说完,看田守朴杯中空了,便提起坐在旁边炉子上的茶壶给他添。 第195章 田守朴道过谢,目光看到那炉子,又叹道:“我这一路上京,见不少地方都用上了这蜂窝煤,甚是羡慕啊。” 李震士顺口问:“是沧阴县供应量少,田小友没能买到?” 田守朴却说:“我们沧阴完全没有卖。” 李震士惊讶:“一点都没有?” 田守朴:“可能还没推广到吧。沧阴在江南,或许要先紧着更冷的北方。” 李震士眸光闪烁一下,垂眼喝茶,没说什么。 这时,与邻座相隔的屏风传来敲击声响,两人下意识看过去。 就见一名带点少年气质的小厮转过来,对两人行礼道:“打扰二位先生,我家主人想与二位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田守朴和李震士都是一愣。 未等他们回答,就又有两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带着另一个小厮自屏风后转过来。一人眉清目秀,笑容和煦,另一人甚有气势,不怒自威。 小厮介绍:“我家主人姓安,这位是四公子,这位是二公子。” 田守朴连忙起身见礼:“两位公子好,在下田守朴。” 他的位子在前方,就没能发现身后的李震士满脸的震惊模样。 姬安对田守朴笑问:“田公子可是来京赶考的。” 田守朴:“正是,今日方到。” 姬安看向李震士,见他还愣愣地看着上官钧,猜他是认出人来了,不由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察觉,回视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想不起人。 姬安便问:“不知这位先生是……”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李震士这才回神,连忙行礼:“在下李震士,亦是今日方才进京,在城门处恰巧结识了这位小友。” 姬安不禁扬下眉——原来这就是自己召回来的江州知州,还真是挺巧。 他续道:“刚才我在旁边听见二位几句话,便想与二位聊聊,二位不介意吧。” 田守朴自己不介意,便去看李震士。 李震士连忙示意:“不敢,二位公子快请坐。” 四人入座坐好,徐小七和洪大福取了茶杯来倒茶,便立在一旁。 姬安先问田守朴:“听田公子所言,沧阴没有蜂窝煤卖?” 田守朴点点头:“是的。我在《旬报》上看到介绍,就一直盼着卖,却是始终未见有。就特意去煤场打听,但回覆我没听着上头说会在沧阴卖。” 姬安点点头,却没再多纠结这事,下一句就转了话题:“冒昧问一句,田公子去年可参加过会试。” 田守朴倒没介意,只不好意思地笑笑:“去年落榜,今年来再战。” 姬安笑着贺一声“旗开得胜”,又问:“可报了名,还顺利否。” 说到这个,田守朴就忍不住笑得更高兴:“已经报过,比之去年,可太顺利了。今年不用交报名费,也不用买贡院的考篮,竟是一文钱都没花。去年光是报名,前前后后就花去十二两银子。” 洪大福看一眼姬安,小声插话道:“报名费今年原也是要交的,但圣上得知之后,多拨了经费,就不用考生们掏这一笔。” 田守朴听得一愣,随即向着皇宫方向拱手,诚恳地道:“多谢圣上恩典。” 只不过,在场之人也都心知肚明,洪大福那话就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就是天子整治了下面私自乱收费的现象。 姬安续道:“京中开了一家图书馆,里面有些书可能对考试会有所帮助。离开考还有半个月,田公子可抽空去看看。” 田守朴点头回说:“我报名之时听说了,在太学附近,打算明日便去瞧一瞧。” 姬安又道:“刚才我还在旁边听到,两位对新农具似乎都颇有兴趣。我也有兴趣。” 接着便和两人聊起《旬报》登过的几件新农具。 不多会儿,小二端着田守朴点的菜送上来。田守朴想着菜不够,还要再多点几个菜招待姬安二人。 但姬安没再留,笑着起身告辞。 田守朴目送那一行人离去,回头对李震士道:“那两位安公子瞧着就是高门富贵之人,没想到也对农具颇有研究。” 李震士面色微妙地点点头:“是啊……” * 姬安和上官钧骑马回宫。 夜市热闹,晚风里飘着种种香气。 不过,姬安的声音却带着点凉意:“沧阴县,竟然没有蜂窝煤。” 上官钧转头看他,安抚道:“派人过去看看便是。外面宵小众多,四郎若为此气坏身子,可不值当。” 姬安回视一眼,又恢复了笑容:“我知道。京城里都好多事不管就泛滥,更别说外头,慢慢来吧。” 上官钧伸过手来,在他握住缰绳的手背上轻轻拍两下。 姬安也不想在这个大好的日子里搞坏气氛,就转了个轻松的话题:“说起来,你真不准备给图书馆冠名了?” 上官钧:“反正京中仅此一家,只说‘图书馆’亦不会弄混。不过……” 姬安:“什么?” 上官钧看向他:“也说不定哪天我又改了主意。” 姬安笑笑:“随你高兴吧,反正字也是你题。”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到立政殿。 下了马走进院几步,上官钧就不由得驻足。 院中有一只“白虎”,傲立之姿,威风凛凛。 那是白绢所扎,用墨画出身上条纹,腹内还燃着烛火,虎背足有半人高,可以称得上一盏大型花灯。 上官钧愣过片刻,脑中闪过一道光,转头看向姬安:“陛下……知道?” 姬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听黄义说的。” 说完,上前两步,握住上官钧的手,再踮脚抬头,轻轻亲一下他脸颊:“生辰快乐。” 上官钧就觉那一下碰触带来的温暖,片刻间便盈满全身。 今天是上官钧生辰。 但也是太宗皇帝的忌日。因不好大办,先帝干脆对外说上官钧的生辰在下月,每年四月初二都会开宫宴给上官钧庆生,也会在京中广发糕点。 不过,以前的每年三月初二,上官太后和先帝都会私下里先给上官钧庆祝一回。只是,二人过世之后,也就只有王晦和黄义还记得这个日子,会让厨房准备一碗长寿面。 上官钧一时心潮翻涌,犹有些怔愣。 姬安晃晃两人相牵的手,拉着他走到那只白虎灯前,伸手轻抚着虎头:“我想来想去不知该送什么,后来想起元宵时没找着满意的灯,就让人扎了这一只。二郎可喜欢?” 上官钧跟着摸上去,最后手盖在姬安的手上,目光也转而凝视着他:“四郎送的,我自然喜欢。” 姬安再次回牵起那只温暖的手,笑说:“就是比我想像的大上不少,你看放哪里合适。” 上官钧这才细细去看这只威风霸气的虎灯,突然想起元宵节那只被姬安在额头上画个“王”的小猫灯笼,眼中不禁升起笑意。 最后,他说:“放书房吧,与四郎的屏风做个伴。” 姬安打趣道:“什么都放书房,要不了几年就堆满了。” 上官钧扬眉:“待有了新的,便将旧的移到元德殿摆放,书房里只留新的。哪时起了意,我再与陛下到元德殿欣赏一二。” 姬安就想起自己写的那卷册封皇后的诏书,忍不住低下头闷声笑。 上官钧目光从他脸上滑到露在衣领外的一截颈脖,再转到白皙的耳垂,眸色暗下一分:“外出一趟,在街市中沾染上许多味道,陛下该沐浴一番。” 姬安抬眼看他:“你呢?” 上官钧眸中映着火光:“我自然也是一同。” 姬安眨下眼:“中间立扇屏风?” 上官钧翘起嘴角:“陛下想立便立。只是……” 他微微弯身,凑到姬安耳畔,低声补齐后半句。 姬安只觉耳朵阵阵发烫,也不知是被上官钧的气息吹的,还是这半边身离那只白虎花灯的烛火太近了。 第108章 考前 姬安疲惫地靠在上官钧怀里,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该让人做个再大点的浴桶。” 上官钧轻抚着他后背,不时泼上一些所剩不多的水,免得他凉着,说话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满足和难得的庸懒:“不如让人挖个池子。” 姬安有点心动,但还是道:“那会不会太浪费水了。” 上官钧在他脸侧轻轻啄吻:“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每日为大盛劳心劳力,偶尔享受一下亦是应当。” 姬安想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拒绝那种诱惑:“那就挖吧,不用太大。” 上官钧笑道:“宫里也挖不了多大,大了水凉得快。附近有带温泉的离宫,陛下何时空了,我们去小住几日。” 姬安转动一下迷糊的脑子:“什么时候还有长假……” 这时,屏风那头的动静终于停下,洪大福隔着屏风禀一声“陛下、大司马,这边的热水备好了”,才退出浴房去。 第196章 上官钧:“陛下累了便睡吧。” 随后就抱着姬安绕过屏风,去刚放好热水的浴桶中清洗。 姬安的确累,但迷迷糊糊的也没睡实,依稀能感觉到上官钧帮自己洗了澡,再擦身穿里衣,最后抱进卧房中,让自己抱着软枕趴在床上。 后腰处传来舒适的按捏力道,姬安喟叹一声,连系统都懒得开,直接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上官钧看一眼刻香:“离陛下平日休息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可是担心没看完的奏疏,一会儿我去过一遍。” 姬安却道:“不用,紧急的我都先处理了,剩下一些留到明日也无妨。只是,我原本让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还吃吗?” 上官钧就逸出一声轻笑:“陛下备得正合适。方才耗费一番力气,现下我的确感觉腹中有些空。” 姬安想起“耗费力气”的过程,哼了哼,转话题道:“生辰礼今日送了,下月给你开生辰宴,可没有第二份礼啊。” 上官钧弯身在他耳后亲一下:“陛下今年还要改判卷的方式,下月初二我也不知能不能从贡院中出来。若是赶不上,便不用办了。” 姬安:“判卷只有策问要改,策问又是第一项考的,不会赶不及吧。” 上官钧:“随缘便好。陛下今日都特地给我过了生辰,生日宴不重要。” 姬安听得心中暖暖的,轻轻应了一声。 按完腰,两人让厨房上了长寿面。姬安担心夜里吃多了积食,本来也没让备多少,只是两小碗。 一同吃完,也就如往常一般,洗漱睡觉。 ○● 第二天,两人起床之时,关忠便报:“陛下、大司马,王内侍来了。” 顿了下,又补充:“昨晚他来过一趟,听闻陛下与大司马忙着,就回去了。” 姬安不由得一滞。 上官钧倒是一派自然地问:“可有说何事。” 关忠:“说是给陛下回李知州的事。” 姬安定定神,应一声“嗯”。 两人收拾好,转出外间,就见王晦笑容满面地候着。 王晦上前行礼:“陛下早,二郎早。二郎又长了一岁,今年定也能平平安安。” 上官钧点下头,和姬安一同落座,吩咐人上早膳。 姬安和平常一样,给王晦也赐了座,问:“你看那李震士如何。” 王晦禀道:“昨日奴有意引他与庄户们聊起庄稼和农具,李震士的确能同他们聊到一块去,看着是真懂其中的道道。” 随后将昨天记下来的一些内容都详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他昨日新结识一名赶考的举子,说那人也很关注新农具。恰好那人来得晚,找不到地方住,他便将人收留在奴招待他的院子中。” 姬安知道这是指田守朴,点点头,没多说,只道:“既然你已确认李震士有真材实料,就让人传他下午进宫来见我吧。” 王晦应了是,见姬安再无吩咐,便乖觉地退出去,留姬安与上官钧安静吃饭。 姬安又对上官钧道:“你和叔圭说一声,李震士应该很快就会去拜访他。” 上官钧一边应,一边给他夹了只包子。 吃好早饭,这一天的工作也就正式开始。 开春之后,事情渐渐少下来,加上姬安完全习惯了这个生活节奏,比起忙碌的年底,感觉现在轻松不少。 下午,姬安再次见到李震士。 李震士见到姬安之时,哪怕昨晚已有所猜测,还是忍不住现出包含惊诧的复杂神色。 姬安等他行过礼,让关忠搬来张椅子,笑道:“李先生,坐。” 李震士连道“当不起”,侧身坐下。 姬安看他有些紧张,就先闲聊一句:“李卿该是猜到我身份了吧。” 李震士应道:“臣认得大司马,是以……” 上官钧在,姬安还能占据主导地位,加上年纪与传言中相当,自然也就不难联想到是谁。 姬安:“可去过吏部,拿到农学署人员的名单?” 李震士:“臣上午去了,已见过署中众人。” 根据先前的报名、推荐、考察,现在农学署中共有七人,李震士就是被姬安召回京任农学令。 李震士此人出身于耕读之家,但祖上连秀才都没有出过。他以前亦是一边耕作一边读书,哪怕中了举也没有离开田边。后来外派各地,依旧时常下地考察,有丰富的田间经验,这就是姬安看中他的地方。 姬安又道:“王晦那里的庄户,都会归入农学署,你知道的吧。” 李震士:“是,王内侍昨日已和臣说了。臣与他们聊过,都是经验老道的农人,臣日后还得倚重他们。” 姬安看他这般态度,目前感觉甚为满意,至于李震士是真性情如此还是装出来的,看一段日子便能知道。赖大壮等人背后是王晦,姬安想要探得虚实还是容易的。 此时,李震士抬眼看看姬安,犹豫片刻,还是主动说:“昨日臣见到一本讲轮种的书,庄户们说是陛下赐的……” 姬安点头:“嗯。不过他们毕竟学识有限,研究了一冬也还是一知半解,李卿有空之时便先和他们一同参详那书吧。” 李震士闻言,不觉奇怪于他那句“有空之时”是什么意思。农学署刚设立,除了推广农具,不正好能以此为研究方向。 就听姬安再问:“你应该知道河关开田的事。” 李震士点头:“邸报与《旬报》都登了。” 姬安:“今年春,我要试种几种新粮。在河关种的新稻种,就是重中之重。农学署里只需留下两人,与几名庄户。余下的,由你亲自带队去河关,教导那里的边军与百姓种好新的稻种。” 李震士微愣,随即连忙拱手应是,又问:“不知那新稻种是来自何处。” 姬安给他递上一本小册子:“来自何处你就不用问了,这一本册子是那稻种的特性与种植要点,你可以带人先研究一二。” 李震士接下,又思索着道:“河关……那不日就该启程了,否则恐赶不上育秧。稻种可是已经运过去?” 姬安:“中央军要派一部分人去支持河关,由枢密都承使刘叔圭带队,你与他们同去便好。这次开出的田大多数是军屯,稻种由都承使负责,你有什么事都可直接问他,我已和他说过。” 李震士:“那臣稍后便去枢密院一趟。” 姬安点头道:“若无他事,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如有什么需求,和叔圭说,或是进宫见我都行,休沐日也无妨。” 李震士赶紧起身,行过礼便要退出去。 姬安突然想起昨晚的另一人,又叫住他问:“我听王晦说,你收留田守朴一同住。” 李震士:“回陛下,是的。他上京途中病了一场,来得晚了,寻不到客栈空房。” 姬安:“你觉得他如何。” 李震士就不由微笑道:“臣与他颇为投缘。若他能高中,臣想求陛下让他到农学署来。” 姬安跟着笑道:“这我不能先应你。我要用人的地方啊,可多着呢。” * 田守朴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很不错,虽然进京晚了,却是因此遇到好心人,住进好院子,能安安心心备考。 连着两年开会试,今年来考的多数还是去年那些人。而去年已经选中一批,他的好运要是能持续下去,说不定今年能有幸上榜。 田守朴昨日听说了“图书馆”这么个新鲜的地方,心里惦记着,今日就寻了过去。 不算难找,果然是到太学附近一问就得到指路。 田守朴依言找到巷中这座闹中取静的大宅,抬头看见门匾上的“图书馆”,不自觉地暗赞一声:“好字。” 门口无人看守,他便直接迈进门去。 迎面就是一扇大大的石屏风,刻有“图书馆细则”。 田守朴一条一条细看,心中不免惊讶——还允许将书抄录走! 他便暗下决定,若有外面寻不着的好书,要多抄一些回去。哪怕今年没能考中,能抄到好书也是一大收获。 田守朴看完,正准备继续往里走,忽听门外传来动静。 大概是这里太安静,门外两人的说话声音即便没有特意提高,他也能大致听得清楚。 “今日可是初三了,还有三日就报名截止,你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考?” “嗯……先生说我的文章还差着火候,劝我不必急于一时……” “考不考得中另说,去体验一下贡院,等到下次再考之时,心里会更有底一些。” “但是……我听说去年光报名就得用去十二三两银子。兄长也知我手头不宽裕……” 田守朴听到这里,就站定下来,转过身去。 很快,两名文人打扮的青年走进门来,怀里都抱着一些书。 田守朴上前行礼:“冒昧打扰两位。在下田守朴,沧阴人士,进京参加恩科。” 第197章 那两人一愣之后,也赶紧回礼。 年轻一点的那人道:“田兄好。在下杜阳,于太学念书。” 稍年长的那人则说:“在下宋远之,是一名大夫。” 田守朴:“适才我不小心听到两位说,杜兄还在犹豫要不要报名考试。” 杜阳就现出点羞赧之意:“是的……” 田守朴:“我去年来考过正科。觍颜说一句,的确如宋兄所言,有过经历之后,今年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宋远之对杜阳一笑:“听听,过来人的经验。” 田守朴又道:“而且,我昨日刚报的名,今年什么费用都不收,考试用具也可以自己准备。” 杜阳听得吃惊:“不用交钱?” 田守朴笑道:“是圣上给的恩典。” 杜阳和宋远之对视一眼,惊喜得立刻下决定:“我等下就去报名!” 宋远之叹道:“圣上体恤学子啊,不仅筹建这图书馆,还特意过问恩科报名这种小事。” 田守朴吃惊道:“这图书馆也是圣上所建?” 宋远之:“该是参照宫中藏书阁而来。” 他简单地说了说两者关联,又笑道:“今日我和杜阳就是来捐书的。这是我从宫中藏书阁抄出来的医书珍本,他那两本也是转抄自宫中收藏的典籍。圣上仁爱,我们也想尽一份力。” 田守朴跟着感叹一番,三人便一同往里走去。 宋杜两人以尽地主之谊的心态,带着田守朴在图书馆里转了转,给他详细做了介绍,才与他作别去捐书。 田守朴按着每间藏书房门口的分类索引,寻到自己想找的类别,进去仔细看看。现在书还不算多,但还是有一些他未看过的。 他拿了一本书,做好登记,带去阅览室。 阅览室里竟然还提供开水,田守朴去倒了一杯,随意寻个座安静看书。 一本书翻过一小半,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旁边坐下。 田守朴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那人对他笑笑,凑近过来小声说:“看公子有点眼生,是外地来考恩科的?” 田守朴点点头。 小厮放轻到了气声:“要不要买参考题。” 第109章 骗术 田守朴不是没有社会经验的人,像这种悄悄找上门兜售的,他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可他人生地不熟,并不想生事,于是就委婉地道:“礼部出的历届考题和优秀文选,我都已经买过了。” 每一次取士结束后,礼部都会印刷会试与殿试的优秀卷,可以说是唯一的官方参考题。 另外,很多书院会在考前押题,但那些都是书院内部的秘密。这就给了许多骗子可乘之机,骗人说自己手上有哪些知名书院押的题和评选的佳作。 田守朴特意说了礼部,就是表明自己只信朝廷出的东西。 那小厮也听出来了,笑道:“不是那些民间押的题。公子不是京城人,大概很多事都没听说。”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四周,抬手指指门外:“一句两句讲不清楚,我们出去说,公子不妨听过再决定买不买。反正,多了解一些消息总不会吃亏,是不是。” 最后那句倒是实话。田守朴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书,跟着那小厮一同出门去。 两人寻了个偏僻角落说话。 小厮:“今年增加了不少房考官,连副主考都加了几位,公子知道这事吗?” 田守朴点下头:“贡院前贴出了名单。” 小厮:“但公子大概不知道,为了选出这次的考官,圣上先在朝中办了次考试,从三品以下的文官都要参加。” 田守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卖的是那次考试的试题?” 小厮神秘一笑:“还不止。” 他谨慎地抬头再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续道:“我这里还有不少考官做那份题的答案。” 田守朴听得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考官的偏好在科举各级考试中都极为重要。更别说那考题还是天子选拔考官用的,自然还代表着天子的偏好。 小厮犹嫌不够似地,继续说:“这还不是圣上第一次出考题选人。早在去年,圣上刚继位的时候,就选过一批御前听用的人。当时圣上选人用的试题,我这里也有。” 田守朴不由得打量他几眼,轻声问:“多少钱。” 小厮:“选考官的题,二十五两。考官们的答案,五十两。最早那次选人的题,三十五两。公子如要全套,就打包一百两。” 田守朴:“怎么题和答案还分开,有了答案难道还会不知道题?” 小厮:“这公子就不懂了。圣上这回出的题可新鲜,叫选择题,四个答案里选一个。只买答案,还真不知道题是什么样。” 田守朴思索片刻,摇头道:“我没那么多钱,还是算了。” 小厮却拍拍他:“公子可以去京中各书铺打听打听,就知道出题选考官的事是不是真的。而且,好多书铺里也有这份题卖,不过铺子卖得比我贵,光题就要五十两。但后两种,就只有我这儿有。” 田守朴诚恳地道:“我不是嫌贵,是真买不起。” 小厮也不强求,只笑道:“离开考还有半个月呢,公子要哪时改了主意,再到这图书馆来。” 说完,倒是毫不留恋地走了。 田守朴沉吟片刻,继续回阅览室去看书。 直到近黄昏,田守朴将书看完归还,才离开图书馆返回借宿之处。 他心里惦记着上午那小厮卖题的事,犹豫一路之后,还是决定去和李震士说一说。 田守朴其实能看得出来,李震士应该不是一介白身。包括借宿这座宅子的主人王员外,很可能是宫中之人。 只是对方不愿透露,田守朴自然识趣地不会追问。可今日碰到的这事,他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田守朴既做了决定,回到院中正好见李震士在树下石桌凳处看书,便要上前与他说话。 却不料,李震士先开口唤他:“守朴,过来坐,我有话与你说。” 田守朴一愣,连忙行礼坐下。 李震士抱歉地道:“先前没对你明说,我原是江州知州,现被圣上召回京中出任农学署的农学令。” 田守朴立刻想到了:“是《旬报》上说过的,那个新设立的部门?” 李震士拈须笑道:“正是。过几日我就要带人启程去河关,指导河关新田种植新稻种。圣上寻到一种良种,据说产量能提高许多,今年先在河关新田试种。” 田守朴跟着面露喜意:“这是大好事啊!” 李震士:“我走之后,你安心继续住在这里,对你并无影响。外面的庄户我会带走大半,不过他们的家眷会留下。你若缺人洗衣做饭,都可雇他们做。去年你应过试,考试的准备我也没什么好叮嘱的。” 田守朴连忙拱手:“多谢先生挂念。先生不必担心我,我能料理好自己。” 李震士点下头:“好好考,待你高中,我还想着将你收进农学署来。” 田守朴感激道:“借先生吉言。” 只是,李震士既然马上要离京,那先前那事也就不好和他说了,而且科举的事和农学署也没有关系。 田守朴脑子一转,想到今日结识的杜阳和宋远之。宋远之是御医,在宫中任职,杜阳是太学生,不如去和他俩说说,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这么想好,田守朴就要起身回屋。 没想到,李震士却主动问:“方才看你模样,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旦说无妨,能帮的地方我会尽力。” 田守朴又坐了回去,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在图书馆碰到那小厮之事。 * 两份试题和一份十余人的答案摆在姬安和上官钧面前。 姬安随意扫了两眼试题,问:“和原题能不能对得上。” 飞廉军统领秦直回道:“臣逐一比对过,八九不离十。” 上官钧嘲讽一笑:“记忆力还真不错。” 姬安再点点后两份:“这两样,是今日才有开始卖的?” 秦直:“臣的部下是今日买到,想来该是就这两日才开始。不过他是扮成外地举子,京中举子之间不知道会不会有更早的购买管道。” 但再早也早不了多久,考官名单刚公布没几天。 至于那份选拔考官的题,姬安就没想过能捂住,毕竟涉及的人太多了。果然,上月二十左右,各书铺就开始悄悄地卖题。 姬安想了想,吩咐秦直:“多打探,把卖答案的都盯紧了。等贡院一开考,就将那些人抓了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彻查。” 抓人不是因为舞弊,而是因为卖答案的那些人涉嫌行骗,还要一同查查另一份题是怎么泄出去的。不过如果现在抓人,姬安担心会造成恐慌。还是等到开考之后,考生都在贡院里,也就不会被外面的事影响情绪。 第198章 秦直应了是,看姬安和上官钧都没有其他指示,便想退走。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一事,又道:“臣的部下今日还看见,那个卖题的人先接触了田守朴。” 昨晚姬安和上官钧出宫,四周也有飞廉军秘密跟着。秦直想起部下说姬安和田守朴聊得挺好,就顺便提了一句。 姬安果然问:“他买了吗?” 秦直:“目前看着是没买。” 姬安点下头,挥手让他下去了。 随后拿起那份所谓的“考官们的答案”,对着题目看,却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对上官钧道:“五十两银子,就这。买考题先不说,真会有傻子买这个?” 上官钧:“大多数举人都不差钱。” 很多人未必不会怀疑真假,但哪怕觉得假的成份大,也会为求心安买来看看。卖的人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 姬安一笑:“虽然不差钱,但真当了冤大头,不知道会不会觉得郁闷。” 说完,写了张条子,让洪大福亲自送到《旬报》编辑部给石庭芝。 上官钧在旁边看得清楚,姬安让石庭芝在下期《旬报》上刊登那两份考题。 想到姬安已经出好的会试题,他不禁叹道:“等他们看到题,就会知道,陛下的偏好根本不需要猜,就明明白白写在题上。” 姬安:“其实也好。现在想得越多的人,到时看到题估计也会多想。这一多想,倒是更容易暴露出自身的真正倾向。” 事情说完,两人也就一同起身往外走。 秦直是在午饭后来的,今天议事结束晚,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吃午饭,也就一同听了他禀事。此时姬安要去书房,上官钧则去枢密院。 临出门前,姬安突然感觉上官钧向自己挨近了些,不由转头看去。 恰逢上官钧俯身,两人鼻子差点相撞。 姬安赶紧后仰躲开:“怎么了?”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托着他后腰,开口问:“下午散了衙,我可否来书房等着陛下。” 两人离得近,姬安感觉上官钧的气息都扑到自己脸上,连忙后退一小步:“是今晚有什么事?” 上官钧定定看着他:“没有。但十八日起我就得待在贡院中,要和陛下分离至少半月之久,进去之前便想和陛下多相处一些时候。” 姬安听得心头有些软,脸颊有些烫,但犹豫片刻,还是嘟哝着说:“这种理由……你留下来岂不是更让我分心……” 上官钧只得轻声一叹。 姬安看他脸上流露出些许落寞,眼珠一转,伸手扯扯他袖子。 上官钧被扯得斜下肩。 姬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如,我晚上到贡院去?” 上官钧:“每晚?” 姬安:“有何不可。” 听到上官钧说半个月见不到面,姬安才想起,贡院和宫中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能量接收范围。如果想保住上官钧每天提供的那份能量,要么得先花能量扩大接收范围,要么就得设法靠近到足够的时长。 那姬安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男朋友贴贴。 姬安直接拿个现成的理由用:“开科取士乃国之大事,我勤去查卷不也是应当的。” 上官钧轻笑:“陛下是去看卷子,还是去看我。” 姬安扬眉:“就不能都看吗。” 第110章 策问 三月十八,清晨5点,姬安被系统闹钟唤醒。 他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得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睁开沉重的眼皮。 就见身边上官钧已经坐起身。 姬安抬手揉着眼睛,含糊地道:“你醒了就好……” 自从一块住之后,上官钧原本早睡早起的作息都被他带晚了。姬安就担心上官钧醒不过来,小厮内侍们又不敢进来叫,才特意调了闹钟。 上官钧给他扯被子:“吵醒陛下了。我这就出去,你继续睡吧。” 姬安却摇摇头,撑坐起身,靠着被窝外的凉气来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说:“我送你。让他们端水进来,洗把脸就清醒了。” 上官钧听得心中暖暖的,凑过去在姬安额上亲一下:“不必送了。陛下不是晚上去贡院,那时又能见着。” 姬安摸摸被亲的地方,故意玩笑道:“我可没说今晚就去啊。我是去查卷,今晚又没卷子可查。” 最早一份卷要明天中午才交。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想让我今晚独守空房?” 姬安被他这用词逗得笑出声:“贡院里那么多人呢,大司马若觉寂寞,可以去巡场。” 上官钧点头:“的确该仔细巡几回,把那些长得俊俏的都挑出来,先黜落了。” 姬安笑得肩膀都在颤:“谁能想到本届主考竟是以貌取士……” 这时,外间传进时和的轻唤:“郎主?” 上官钧这才扬声道:“端水进来,陛下也起了。” 时和应过一声,向外传了话,又先进来点起蜡烛。 不一会儿,杂役内侍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近身伺候的内侍小厮们也进来服侍姬安和上官钧起床。 两人吃过早饭,上官钧道:“陛下送到宫门便好,一会儿去了永昌殿的休息室,还能再补睡一觉,可以先不用梳头。” 姬安应一声,等着他更衣梳头,就一同出殿。 两人并骑行到宫门。 上官钧勒住马,看向姬安道:“陛下回吧,我自去了。” 两人都还在京中,其实也算不上分离,姬安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此时听到这句,突然就涌上一点离愁。 他伸过手去,无意义地扯扯上官钧的斗篷,彷佛只为将这一刻时间拉长一些。 最后,姬安叮嘱:“要好好吃饭。” 上官钧微笑道:“陛下都特意派了厨子过去,不必担心这些。” 姬安扁下嘴,小小声嘟囔:“吃不好饭就只是厨子的问题?” 骑着马的两人隔着距离,上官钧似乎没听清,也伸手过来扯一下姬安的斗篷,温声道:“陛下早点回吧,还能多睡会儿,我看着陛下。” 姬安没和他争这个,点点头,拨马回转。 他能感觉到上官钧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为了克制回头的冲动,只得催马走得快些。 * 考生比考官还要早起得多。 田守朴在夜半寅时就起了床,收拾一番,再仔细检查一遍考篮,稍微吃点东西,就提着灯笼出门。 贡院卯时开始放人入场。田守朴来到贡院门前之时,这里已经非常热闹,除了参考的举子,还有送考的家人,以及路边卖吃喝的小摊贩。 不说家在京中那些,都有众多家人相送,便是外地举子,也多是三五成群地同来。田守朴是少有的独自一人,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只寻了个队伍末端排上去。 排在他前方的几人还凑在一起讨论《旬报》上登的题。自从十二日那期《旬报》一发,似乎许多举子都认准了,这次会试的题必会与那有关联。 田守朴也仔细看过那两份题,但他不是那种背书到最后一刻的类型,而且那两份题在他看来并不难,没有什么好背的。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买碗胡辣汤暖暖身之时,身后排过来的人向他招呼道:“田兄。” 田守朴回身一看,就笑着拱手:“杜兄、宋兄。” 杜阳就排在他身后,宋远之该是来送考的。 两边寒暄几句,杜阳突然靠近田守朴,小声问:“田兄有没有听说,有人在卖那份选拔卷的考官答案?” 田守朴点头道:“有人找我了,但我觉得是骗子,就没买。杜兄应当也没买吧?” 上回他既和李震士说了,后来就没再去寻杜阳。想着杜阳连十几两的报名费都会犹豫,应当不会上这个当。 果然,杜阳就露出放心之色:“我们也觉得是骗子。原想提醒田兄,才发现那日忘了问田兄住在何处。” 田守朴连忙将自己的借宿之处说给他,看杜阳挺放松,笑道:“杜兄这状态好,越放松越容易发挥出平日的水准。” 杜阳也笑道:“我就没想过能考中,只是来体验一下。” 宋远之在旁同样笑着插话:“他真的该来一回。我帮他收拾考篮,才知他好多事不会。还得教他怎么生炉子,以及在那小小一间号房里怎样才能休息好。” 杜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三人就聊着这些琐事,放松地等到贡院开门。 所有考生都要接受过严密的检查,才得以迈进贡院大门。 田守朴和杜阳的号房不在一处,两人进门就分开各自查找。 此时天还黑着,幸好贡院里四处都燃着火把,相当明亮。还有许多手握长枪的士兵站岗,一进来就能感受到一股肃穆之气。 田守朴拿着号牌,寻到自己的号房,将号牌挂上去。 号房很小,进深不足两步,宽也只有堪堪一步,桌椅全都是横下来的板子,每个房内配有一只蜂窝煤炉子和水壶。 第199章 田守朴暗道一声“幸好和庄户们学过”,放下考篮,先点起炉子,用小火温着水。 会试共考三场,每场三日。也就是说,往下他要在这里住上九日,只有每场考完能离开一日休息。 田守朴有去年的经验,此时心态很平稳,先规置一下东西,就趴在桌上盖着薄被补一觉养养精神。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锣声吵醒,知道是考官们快要来了,连忙从考篮中取出布巾,倒上一点水,擦把脸清醒清醒。 很快,便有小吏大声传话,喊众考生出来拜考官。 田守朴的号房离考官们的座席很近,出来便看到众考官正在入席。 今年光是副主考就增加到六人,房考官加得更多。此时就能见到上方众考官相互寒暄,也是极为热闹。 不过等到开考之后,众考官倒是不会留在此处,会回到房中等着判卷。巡考另有人,以免考官巡场时看到考生的原始卷,有舞弊之嫌。 这时,小吏一声“主考官大司马到”,众考官都停下话,转身恭迎。 田守朴也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就见一名极有气势的青年走过来。 他一下就惊得瞪起眼——那不是……他刚到京中那天遇到的安二公子?! 或许是他瞪视得太久,上官钧扭头看来。 目光一接触,田守朴就被震回神,连忙低头拱手。 待上官钧就位,再是三声锣响。 全场肃静,众考生跟着小吏的喊话拜过考官,这才纷纷回到号房里坐好。 小吏们开始发卷。 田守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消化掉“安二公子是大司马”这个消息,不禁接着想到——那,安四公子又是谁? 直到拿到卷子,他才收敛起心神。 卷子封在信封中,田守朴撕开封条,取出厚厚一叠白纸。 题目印刷在第一张纸上,开头先是说明——本场考策问,共做两篇文章,十九日午时交第一篇,二十日申时交第二篇,顺序无限定。 田守朴感到有点稀奇。去年还是众小吏拿着许多题板,让考生自己抄题,没想到今年竟是印好的。想到今年省下的“报名费”,不由得心道——这又是圣上的恩典吧,皇恩浩荡啊。 只是,以前一直是先考经义,再考策问,没想到今年把策问放第一。 不过反正都是要考的,田守朴没有多想,继续往下看两篇命题文章。 第一篇,假设考生出任知县,朝廷下旨要在县中推广新粮种,与同样占据良田的新经济作物,论述自己的推广方案。 田守朴就不由得想到,李震士所说的河关新稻种。 第二篇,假设考生出任知州,治下一半的县出现灾情致当年颗粒无收,论述自己如何赈灾及恢复灾后生产。 田守朴看完,只觉得今年这策问题相当地具体,的确和《旬报》上登的题像是同样的风格。 他将题压在一边,开始构思腹稿。 * 和考生们一样,除了上官钧之外,众考官也是此刻才看到策问题目。 一排阅卷房所在的院子当中,上官钧坐在上首慢慢喝茶,听着众人小声议论过一阵。 “没想到圣上会出这样的题,和以往的差别真大。” “我倒觉得挺好,选出来的人得真的能做事。以往的题是立意高远,但能有几个落到实处。” “的确,虽说有下面人做事,但要是任职的人自己没章程,很容易就被下面蒙弊。” “但今年先考策问,取士之时评判标准又是怎样?” 以往最重要的都是经义,可以说只要经义卷答得好就稳了,策问和诗赋都只是锦上添花。 上官钧等着众人说得差不多,才让小厮叫肃静,然后发下一张印好的评分流程。 众人拿在手里一看,顿时感觉头有些晕——今年怎么如此复杂! 【首先,卷子改为评分制,分几个标准共计评百分。 卷子先由房考官评分,每卷须随机三人阅卷打分,最后取平均分排序。 每房前五十名,交至副主考与主考评分,每卷须随机四人评分,最后取平均分排序。 每名副主考再从各房黜落卷中随机抽三份,主考抽五份,随机四人共同重审是否值得录取。 最后打开名字之时,如考生碰到须回避的主考给了分,则该主考的分作废,以另三名主考的平均分重计排序。】 上官钧扫视众人一眼:“今年虽加了人手,但圣上也改了评分方式。与以往相比,我们要判的卷子只多不少。诸位做好准备,国之大事,还靠诸位出力。” 众人下意识地回应了一番“必当为大盛尽力”之类的话。 不过,到底有人忍不住,试探着问:“大司马,不知道后面的经义和诗赋可是也要这样评分?” 上官钧:“都是这么判,最后三科分数相加,再以总分排序。” 下方有些人欲言又止,不过上官钧没在意,站起了身:“明日晚上便要开始忙碌,诸位今日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 说完,出门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一整日的清闲,上官钧吃晚饭时就禁不住想起姬安。 哪怕派来的厨子熟知他口味,身边少了个人,这饭菜吃起来就没那么香了。 吃过饭,上官钧走到房门处看看外头狭小的院子,正犹豫要不要练剑。 突然,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上官钧双眼微亮,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笑道:“陛下不是说,今晚不来。” 第111章 清闲 姬安笑着走到上官钧身前,拉起他的手暗中捏一捏,小声道:“我心疼大司马独守空房啊。” 上官钧回牵起他的手,将他往屋中带,含着笑意低声回:“不是担心我真把俊俏郎君们都挑走?” 两人进到屋中,上榻坐好。 上官钧等人换上新茶,便将人遣出到相邻小房去,问姬安:“陛下可去了旁边院子。” 旁边院子,是指众考官集中居住的那处。 贡院虽然占地广阔,但住的人也多。除了主考官还能分出一个小院子独住,哪怕是副主考也得和房考官们同住一处,尤其今年还加了人,每间房里又更挤一些。 客观条件如此,姬安也无能为力。不过想到自己以前住过的八人间、十六人间宿舍,他又觉得以现在官员的高薪,艰苦一个月其实也不算多大事。 此时姬安只摇头道:“没去。这回方方面面变化这么大,免得被他们堵着抱怨。等开始忙着判卷了,我再露面吧,他们也就顾不上了。” 因为变化太大,先前没有一次性全公布。像评分改革,就是进行到哪一步便公布哪一步,避免引起太大的反弹情绪。 不过,姬安既然打算每天都来,这事也就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拖上两天,后面众考官忙碌起来,他再出面慰问一下,效果反倒好些。 上官钧却玩笑道:“原来陛下也知他们会抱怨,特意推我上前顶着。” 姬安看着他,眨了眨眼:“二郎,不愿为我挡风遮雨吗?” 上官钧听得他这话,不禁语滞片刻,随后一叹:“陛下旦有吩咐,臣自是甘愿为陛下驱使。” 姬安哈哈一笑,拿起茶杯伸出去,在上官钧的杯上轻轻一碰:“你积威之重,我才不相信他们真敢当你面抱怨。背后都怎么议论了?” 上官钧垂眼看去,也拿起茶杯:“陛下特意挑出来的考官,都注重实务,对今日的策问题并无多大异议。只是,不少人认为总分的计算不太合理,主要是诗赋这一块占比过高。” 在大盛以前的取士当中,经义卷占大比重。只要经义卷写得好,策问文章又不是很离谱,就能榜上有名,最多影响一下最后的排名。 诗赋的影响更小,只要不是白卷,就不会再被黜落。毕竟能从乡试里杀出来的举子,在这方面的基本功都不会太差。 但换成今年的新评分法,策问、经义、诗赋各占三分之一,每一样都会对最终成绩造成很大影响。 不过,姬安却道:“你没和他们透露诗赋题也和以往不一样吗?” 上官钧淡定地喝着茶:“他们都知道,经义卷和诗赋卷由六名副主考共同斟酌出题。” 只不过,题是由姬安特意派来的内侍们进行印刷和封装。 姬安啧啧两声:“坏心眼的大司马,就是等着再看他们大吃一惊吧。” 上官钧放下茶杯,转话题说:“我这半个多月不在宫中,叔圭也不在,陛下在朝中和政事堂议事之时多留心些。” 姬安一笑:“放心吧,图国事了,最近又没大事发生,都是寻例处理的事情。要真有什么,我也可以使个拖字诀。其实,我倒是想看看,会不会有谁来拉拢我。马德言一介四品官,背后应当还有人。” 上官钧:“但陛下每晚都来贡院,怕是引不出那样的人来。” 第200章 姬安:“那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又把话题拉回科举:“你去巡场了吗,卢雍有没有来考。” 卢雍是姬含思的候补攻,涉嫌害死原主的嫌犯之一。当初的三个嫌犯当中,姬安锁定不了凶手是谁,暂时还不好动手为原主报仇,但也不想让卢雍出仕。 上官钧闻言,转眼看过来:“卢雍的确来了。他的先生是去年的副主考,他嫌考别试展现不出实力,去年没有下场,今年就必会下场。” 上官钧虽然没去巡场,但在他的上一世,卢雍是这次恩科的会元与状元,加上先前的解元,就是难得的三元及第。当然,这一次是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结果。 姬安微蹙起眉,轻轻咂了下舌。 上官钧:“陛下可是想再查去年落水之事。” 姬安看看他:“你先前都已经推给沧阴王了。” 上官钧:“沧阴王只是主使,还可以有合谋者。” 姬安:“过去了这么久,当时留下的证据肯定早被毁掉,怕是查不出来。” 他就是清楚这一点,哪怕现在和上官钧关系更亲密了,也没有提过这事。 上官钧:“那也简单,另寻由头处置就是。” 姬安沉吟着——虽然他对姬含思最初那三个候补攻都没多少好感,但无凭无据地处置人,他的良心又过不去。 上官钧提醒:“今年不仅卢雍来考会试,夏侯焱想必也会考接下来的武举。如果夏侯焱自身功夫过硬,哪怕陛下卡他的文试成绩,让他出不得头,估计他也会去投军。” 而在上官钧上一世里,不仅卢雍是文状元,夏侯焱也是武状元。 姬安眉头拧成了结——姬含思的候补攻个个都不简单,如果放任他们自由发展,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名声。难道真要动用强权弹压…… 上官钧看姬安如此烦恼,想了想,说:“不过,陛下倒也不用现在就烦恼。以陛下今年出的题,说不定卢雍会落榜。” 姬安:“连我都听说过他在京中学子里有很大的名气,就算题偏了点,他顶多也就是名次不好,总不至于落榜吧。” 上官钧却道:“我觉得,在陛下的评分标准中再加一条,差不多就可以卡下他。” 姬安奇怪:“什么?” 上官钧:“策问、经义、诗赋,三项皆满六十者,才可被取中。” 姬安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觉得,卢雍的策问拿不到六十?” 上官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会试考察的本就是日后为官的综合能力,无论如何,过于偏科总是不好。” 姬安再次沉吟一会儿,想到上官钧的依据可能是他上一世里卢雍的行事风格,就没再追问,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便加上这条吧。” 上官钧又道:“至于夏侯焱,他的城府不像卢雍那般深,抓他的漏洞还是更容易些。就是华知允一直跟在姬含思身边,有些不好办。” 姬安见他这般为自己考虑,心中不由得涌起暖意,说道:“不用急于一时,他跟着姬含思在京里,要真是那般歹毒心肠的人,时间长了,总会有迹可寻。” 上官钧看着姬安片刻,忽而一叹:“陛下还是太仁慈了。” 姬安笑道:“倒也不是对他们仁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一旦开了先例,破了心中那条底线,就容易越滑越深。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和凶手不一样。” 上官钧提壶给姬安续上茶:“陛下自然不一样。” 姬安捧着茶杯暖手,想要换换气氛,转头四下看看。 这间房很小,除了两人现在坐的床榻,就只摆着一只衣柜、一只盆架,还有一只小熏笼,剩下的空间也就够来回走上几步。 因此很明显,床榻是坐卧两用的,晚点把小案搬走,也就直接睡在这里了。 姬安又想起外面那个同样只能走上几步的小院,不由得说:“要在这里住上半个多月,真是委屈你了。” 上官钧可是连立政殿、思贤殿都觉得不够宽敞的贵公子。 姬安问:“可感觉有什么缺的,我给你带过来。” 上官钧看着他:“陛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缺了。” 这么说着,手在床里叠好的被缛上拍一下:“床比宫中的小,不过有陛下陪着我一同委屈,住上半月亦无妨。” 姬安就不自觉地目测一下床的宽度,随即咳了一声:“也够了,我睡相又不多糟糕,安分睡觉不会滚下来的。” 上官钧但笑不语。 姬安再咳一声:“今晚是判卷前最后的清闲,好久没下棋,我们下几盘?” 上官钧扬眉:“陛下还特意带了象棋过来?” 姬安装傻:“有备无患嘛,这不就用上了。” 上官钧定定看他片刻,才莞尔回道:“四郎想下棋,我怎会不奉陪。” ○● 姬安每日晚上和清晨出入贡院,走的当然不是大门,加上带的人也不多,外头察觉到他行踪的人很少。 中书令吕绅和左仆射潘济都紧盯着贡院,也是直到三日后第一场考完,才确定姬安每晚都会去贡院。 潘济啧一声:“本来以为大司马每场结束会回一次宫,没想到竟是圣上每晚去贡院。还好听了吕公的,没有冒然接触圣上。” 吕绅:“大司马对京城掌控之严密,实出你我预料。你没让人往外递卷子吧,哪怕现在第一场结束,也要谨慎小心。” 潘济:“放心吧,没有。考都考完了,早一天晚一天看题也没什么差别。” 吕绅:“取士以经义卷为主,圣上就算出策问卷,影响也不大。经义题由六名副主考同出,他六人虽分属不同学派,但人数还算均衡,出题判卷应该也能均衡,我们还不至于吃亏。” 说完,他想起一事:“前几日刚开考之时,飞廉军抓了一批人送到大理寺,你探听出消息没有。” 潘济:“刚探到,抓的是前段日子在京里卖所谓‘考官答案’的那些骗子。” 吕绅打量他:“那事我也听说了,应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潘济失笑:“怎么会,这种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 吕绅:“不是就好。” 潘济看他神色有些凝重,奇道:“怎么,你觉得不对?” 吕绅:“说不上来……但愿真只是骗子……” 第112章 奖励 三月廿六清晨,田守朴第三次来到贡院前。 经过了前两场,明显能看得出,今日再回来的许多考生精神都没有前两回足了。哪怕刚休息完一日,也是眼下带着青黑,面色透着憔悴。 要在那样一间小小号房里撑过九天,对考生的体力与意志力都是一大考验,每回考试期间都会有中途累得撑不住的人被抬走。 不过,总体而言,气氛还是愉悦的。毕竟最后一场了,还是最不重要的诗赋,多数人心态上都很放松,许多聚在一起的人都开始谈论起前两场的题。 田守朴刚到一会儿,杜阳也到了。两人相互打过招呼,一块排上队伍。 田守朴四下看看:“宋兄今日没来吗?” 杜阳笑道:“今日不劳烦他送了。最重要的已经考完,诗赋总归好应付,何况我也没指望能考上。田兄前两场考得如何?” 他也是现在才敢问这话。第二场开考前见面时,怕影响心态,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聊考题。 田守朴同样笑着回:“策问我感觉还写得挺顺,经义不太好说。反正都尽了力,就看天命吧。杜兄呢?” 杜阳:“我不知道,先生一直说我的文章太平实了,不会拔高立意,考试会很吃亏。不过今年策问题和以往相差好大,反正我能想到的都写上去了。诗赋是我的弱项,这场我大概会提前交卷,憋也憋不出佳句。” 田守朴:“诗赋我也不太行,就是做个应试诗的程度。好在都说诗赋影响不大,不交白卷、平仄韵脚能对上就可以。” 杜阳一叹:“我最强的一项是算学。其实我想过,如果下一回还考不上,就先去考考工部下的算手,至少能有份稳定的收入。” 田守朴语带安慰地赞同道:“这也是个路子。每回会试三四千人考,最后只取两三百人,落榜的才是大多数,你不用太沮丧。既然有专长,发挥专长也很好。” 说完,看看四周,又凑近过去小声说:“不过,今年把策问放在第一场,说不定取士之时策问的比重会加大。如果今后的策问题也是今年这个方向,那多注重加强实务,我感觉还是有希望的。” 杜阳点点头,就和田守朴一同聊起先前的两道策问题怎么答,直到贡院开门放人。 田守朴和前两场一样,进了号房先补一觉,听到鸣锣再爬起来,等着发卷。除了首场,后面因为考官们都忙于判卷,就没再有拜考官这个环节。 封装着卷子的信封很快发下。与前两场不同的是,还另有一张没封进信封中的纸,纸上也印刷着文本。 第201章 田守朴先拿起纸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今年会试判卷改为百分制,既每卷满分为百分,由众考官阅卷打分。策问、经义、诗赋三卷,须皆满六十者,方可被取中。诸位考生务必认真作答,不可懈怠。】 田守朴看完就是一惊——今年竟然变化如此大,三场比重持平! 他顿时就心下一阵忐忑。策问卷占比变大对他可能是好事,但诗赋卷也跟着增加,他就真没底了,连能不能拿到六十都不好说。 田守朴深呼吸几下定定心,这才撕开封条,抽出卷子展开。 却没想到,这场的试卷比前两场还要多,而且卷子上印着许多字。 田守朴先将卷上的题过了一遍,就比刚才还要震惊——除了命题诗文之外,后方竟然还有许多题!每道题后方还标着本题分数。 那些题主要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赋税相关,题干中给出征收条目与某些条件,需依此计算出所征税额。而且涵盖好些税种,例如田税、商税、丁税等。计算类型也多种多样,像田税题里就要计算所画田亩面积。 还备注了一条,如需算筹或算盘,可向巡场提出。 不过,田守朴一题题看下来,心中倒是渐渐安稳。都不算很难,学过《九章算术》就能知道怎么算。 第二类是律法相关,题干给出一些案件卷宗和相关律法,要求分析案件并下判决。而那些案件也涵盖诸多方向,看起来都像是取自真实案例。 田守朴想到了那份“考官选拔卷”,里面也有一些这种题。如果真有人买所谓的“考官答案”,包括第一场策问在内,不知道作答之时会不会受到那份“答案”的影响。 最后,还有两道答对可多加分的附加题。一道是水利题,一道是仓储运输题,广义来说,都属于算学的范围。 田守朴看完全卷,心中倒是先为杜阳高兴了一下——杜阳说他的强项是算学,这份卷子应当能拿到不错的分数。 随即,田守朴返回卷子第一页,从自己会的题开始做起。 * 这份“诗赋卷”不仅震惊了众考生,同样也震惊了众考官。 虽然考官们还忙着判前两场的卷子,但新卷子也会同时发到他们手中。 主考官判卷房里,六名副主考都暂时停下笔,先看看最后这份卷子。虽说诗赋题是他们出的,但今年的考卷是统一印刷,他们没有覆核过,此时也要看看有没有出入。 先看到那张“评分说明”之时,就齐齐吃了一惊。 但上官钧也在这里,众人不敢说什么,只皱着眉头相互对视几眼。 就有人伸手点点纸上那“诗赋”,再点点“六十”,然后在旁边画个圈,示意——都给六十,不卡人。 众人交换过眼色,达成共识,这才开封拿卷子。 结果那卷子又让他们越看越吃惊。 终于,众人忍不住都去看上官钧:“大司马,这诗赋卷怎么……如此多题……” 上官钧依旧在看卷,头也不抬地道:“后面的题是圣上出的,今后这一卷该改名叫‘综合卷’了。” 当初姬安在政事堂里争出题权之时,留了个心眼,特意没有提容易被忽略的诗赋卷,只说他自己出策问卷,不碰经义卷。现在木已成舟,而且也的确没有违反当初与众宰相的约定。 上官钧边说边打上分数,这才停下笔,抬头看过去:“等到判那一卷时,会给考官发正确答案。诸位与今年选出的所有房考官,都有在地方任职的经验,这些题上的事都是经历过的,应该不难判卷吧。” 六人再次相互看看,面上渐渐露出惊喜。他们都是务实派,最看不起那些上了任就民事交户房、诉讼交刑房、自己一身轻的庸官。此时再看这些题,筛选出来的人才至少都具有做实事的能力。 众考官的反应自然也都在姬安和上官钧的计算之中。姬安煞费心机地出题选人,就是为了这一回的会试改革能顺利进行。只要贡院这边不闹出事地考完,后续朝中再有人提出异议也晚了。 上官钧微微一笑,续道:“今日就能判完策问卷。圣上前几日来视察之时与我说过,今日会宰羊送来,晚上给众考官加菜。” 众人顿时都双眼一亮。羊肉价贵,哪怕京官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的,更别说在贡院里还是统一的夥食。今年能餐餐都有蛋,每日都有鸡鸭肉,已经算是圣上体恤了。 见上官钧拿过下一份卷,众人也纷纷开始忙碌,继续判卷子。 * 自从上官钧开始判卷之后,姬安过来的时间也晚了一些。 卷子不能带出判卷房,上官钧每晚都回来得很晚,姬安早过来也是“独守空房”。原本姬安想去看看卷子,但上回去之时,发现他在那里还是会影响副主考们的效率,之后也就不再过去。 不过,今晚姬安刚到不久,上官钧竟然就回来了。 姬安放下手中的书,有些奇怪又有些惊喜地问:“今晚这么早?” 上官钧:“刚把策问卷全都判完,我就让人今晚好好休息下,明日继续判经义卷。先前房考官也是如此,弦不能一直紧绷,总得适时松一松。” 姬安点点头,刚要说话,眼前突然跳出系统显示屏,显示出定位器的能量消耗。 上官钧让人伺候着洗手,一边与姬安说着今天发诗赋卷的事。好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转身一看,发现他竟是一副愣愣的模样。 姬安这状态上官钧也不算陌生,猜到大概是百宝囊有什么反馈,就将人都遣出去,自己坐到榻上,等着姬安回神。 片刻之后,看姬安眼中恢复了神采,上官钧才问:“陛下刚才在做什么?” 姬安立刻笑开:“叔圭他们终于到了,刚才他设了几处定位,我刚设置好粮种的出现时间和地点。买完粮种,我就一下子又变回了穷光蛋……” 他边说边转头,结果因为太高兴,起先都没察觉,直到话要说完才发现——上官钧就贴在身边,刚才摆在榻上的小案已不知所踪。 上官钧一手撑在榻上,听他声音渐小,便再向前凑近,在姬安脸上亲一口:“那可真是大好事。” 姬安僵了下,想要悄悄向后挪。 但下一刻,上官钧另一边手揽上姬安的腰,略微用力一带,姬安就不由自主地完全转向他。 姬安心脏猛地一跳:“……你干嘛……” 上官钧手指在姬安腰上不轻不重地按按:“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姬安瞪他:“这里可是贡院!” 上官钧反而扬高嘴角:“那又如何。我劳心劳力地判了好几天卷子,难道陛下不该给我一些奖励。” 姬安给他按得腰软,双手搭上他肩膀,想推却又好似一时使不上力,只得试图以理服人:“既然劳累了好几天,今晚不是该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继续判卷……” 上官钧手下一用力,随着姬安一声低呼,就将他带倒在床上,凑过去含住他的唇:“陛下的奖励,才会让我更有精神。” 两人好些天没有亲近过,姬安亦是瞬间就被撩得全身火热。 他眯着眼,抓着最后一丝清明,含糊地小声说:“不行……” 上官钧完全粘贴来,一边吮吻一边道:“我看陛下可不像不行的样子。” 姬安终于挤出点力气挣扎着推他:“哪有在贡院叫热水的……” 上官钧轻笑一声:“怎么不能。不叫热水,难道我住这半个多月还不沐浴了。” 姬安给他亲得双眼含泪,但依旧不肯同意:“这样太超过……” 上官钧微微抬起身子看他。 姬安终于得以喘几口气,红着脸扯扯上官钧的衣领:“还是等回宫……” 上官钧轻轻叹息,正要撑起身。 却不料姬安突然手一滑,搂着他的腰用力一滚。 两人便一同滚进了床里。 姬安凑过去,唇压在上官钧唇上。 上官钧无奈:“四郎究竟想如何。” 姬安轻轻咬着他唇瓣,含糊地道:“只能先给个小奖励,剩下的,等回宫。” 上官钧张开嘴,迎入姬安的舌。 两人接了个缠绵的吻。 终于因为气息不足而分开之时,上官钧一边唤气,一边轻抚着姬安的脸,哑声道:“这可不是奖励,是折磨。” 不过,姬安深吸几口气,再一用力,推得上官钧完全仰躺,自己换到上方。 随后,他慢慢坐起身。 姬安低头看着身下的上官钧,这个略显陌生的观看角度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摸到上官钧的腰带,舔舔唇:“你别动。” 上官钧也扶住姬安的腰,垂下目光看去:“这恐怕……有点难。” 姬安:“还是你出力,又怎么能算‘奖励’。” 上官钧微微一愣,随即笑问:“这是‘小奖励’,那回了宫,陛下还会有什么‘剩下的’?” 第202章 姬安顶着火烫的脸,跟着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113章 查卷 一个时辰之后,上官钧摇铃叫人。 这房间小得连屏风都没备有,床榻也没有挂幔帐。姬安只得将被子拉到腰间,背对门口躺下,并且尽量把自己藏在上官钧身后。 上官钧倚着软枕,支起一边膝盖,被子同样拉到腰间,如同给身后的姬安撑起一点屏蔽。 河清、海晏推门进来,乖觉地低着头,没敢往床上看。 上官钧吩咐:“找木盆端两盆热水,烫一些的,别凉太快。再把茶换了。” 两人应声出去。很快换关忠进来换了茶水,见上官钧挥手示意,又退出去。 上官钧回身,手搭上姬安肩头,俯身下去问道:“陛下可要现在喝水。” 在被他的手搭上肩之时,姬安微微颤了下,小小声回:“不急……” 上官钧声音里带上笑意:“手都擦干净了。” 姬安耳根开始发烫:“没用香皂洗过不算!” 上官钧轻笑一声,轻掰着他的肩膀让他仰躺下来,再从被中抽出他一双手,以适中的力道为他按捏掌心,一边感叹似地道:“四郎手上的功夫比上回精进许多。”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自己手上,刚才的感觉彷佛再次涌出,耳根的热烫就开始向脸上蔓延。他想收回手,可上官钧的按摩太舒服,又有些舍不得。 目光再一上抬,就见上官钧乌发披肩,腰带没扎,胸膛半遮半掩,全身上下都带着浓浓的庸懒,还莫名透出一股性感。 姬安赶紧收了目光,一边拚命压制先前的回忆,驱赶刚才的画面,一边努力去寻思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想着想着就想到——他自己是每晚锻炼之后洗过澡才过来,可这些日子却没见上官钧洗过,小院里也没有浴房。 姬安不由得问:“你在哪里沐浴的?” 他确定上官钧还是常洗的,睡觉时偶尔都能闻到淡淡的香皂茶香味。前几天晚上也见上官钧烘头发,只是当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上官钧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禁又扬高些:“贡院里有专门的大浴房。不过陛下放心,我一向是自己用一间。” 姬安愣了一瞬,随即就瞪他道:“那你说什么叫热水!这么不对劲,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上官钧却丝毫不在意:“两盆而已,谁会多想。” 姬安:“你先前想叫的何止两盆!” 要按上官钧的心思,得在屋里摆浴桶! 上官钧:“那又如何,不就是以为我嫌浴房吵闹,想在屋里清静一点。别说我只是偶尔叫一回热水,我便是日日在屋里泡澡,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姬安再次一愣,总算察觉出两人之间有认知误差:“别人不知道我晚上过来?” 上官钧笑道:“当然不知,陛下走的这一路,都由羽林卫严密把守。” 姬安眨巴下眼,心头彷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只是,他刚想说话,就听见到房门被敲响,传进河清禀报热水送来的声音。 姬安连忙抽回手,再次翻身背对门口。 上官钧叫了进,河清、海晏各端着一只木盆进来,后方的时和、岁丰端着香皂和毛巾。四人放好东西,再一同退出去关上门。 姬安这才坐起身,和上官钧一起下了床。 他见上官钧开始自然地褪衣服,脸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再反覆,伸手推推上官钧:“你转过去,不准回头看。” 上官钧不仅没转过去,还凑过来在姬安唇上亲一口,好笑道:“以前我给陛下清洗,不见陛下害羞,刚才更是那般大胆,怎的现在还看不得了。” 姬安继续推他:“那能一样吗……再说,你洗澡可不是次次安分……” 上官钧目光向下一扫,觉得姬安说的也不错,就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 两人各自做过一番清洗,再换过衣服。姬安还提了茶壶过来,终于喝上了水。 上官钧再回身时,见姬安捧着茶杯,有些纠结地看着地上衣物,便道:“衣裳都是我四个小厮洗,也是晾在这院子,陛下可能安心了?” 姬安瞥他一眼,举杯喝水。 上官钧叫了人进来收走衣服和木盆,再扯过被子披在姬安肩上,两人挨靠在一处,都慢慢喝着水。 小厮们进出两回,屋里的气氛也就不复刚才那样浓稠。 姬安脑子恢复清明,想起来问:“策问卷全判完,是不是就可以拆弥封?” 上官钧:“嗯,明日书吏会拆弥封做登记,怎么?” 姬安:“我想看看卢雍的卷子。” 上官钧:“一日应当能弄好,陛下明晚来了就可过去看。” 说完,报出一个号,又道:“这是卢雍的号牌,让他们找就是。” 姬安点下头。 上官钧侧头看他:“可要吃点东西?” 姬安看一眼系统时间:“不用,一会儿就睡了。” 又想起来道:“给你打岔得我都忘了,本来想和你说的。大理寺查过那些卖题的,似乎背后也没有多复杂的关系网。他们说以前会编一些民间书院的押题卖,今年只是换了一种骗法。以前不抓这种人?” 上官钧细说道:“以前飞廉军也会扮作进京举子,不过主要是暗访有无泄题的可能。只要不涉及泄题,又没有举子去告那些骗子,的确不会管这种琐事。” 姬安嘀咕:“难怪这么明目张胆的。” 上官钧:“但这回不是还牵扯到泄露陛下以前那套题,可查出了原委。” 姬安:“源头是一个叫贾进的小官的家仆。我找吏部查了查,今年初昌邑原知县上报丁忧,这贾进就被派去补缺,现在大理寺去了人叫他回京。” 昌邑县在启阳府辖下,临近京城,知县的位置算得上是个肥差。 上官钧:“那回的卷子陛下不是都看过,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姬安思索着说:“还有一点。翻了当初留的卷子看,他答得还不错,就是擅自加上自己对奏疏的评论,我才没有用他。几名给事郎中有人识得他,都说他是颇为骄傲的脾气。再结合他家世,我感觉不像是会为钱卖题的人。” 上官钧:“等审过人,也就知道了。” 两人喝着水闲聊过一阵,便吹烛休息。 ○● 翌日晚上,姬安再到贡院,寻到登记策问卷的房中去。 所有卷子都已判好,书吏需将众考官认为能取中的那批卷子拆去弥封,登记好分数,再寻出考生的原卷,将誊抄卷与原卷一一比对,检查卷面是否有出错之处。至于没能取中的卷子,也要进行封存留底。 做此工作的全是礼部里的小官员,见到姬安进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姬安寻个位坐下,也让他们都坐,问道:“都登记好了吗,策问卷子能取多少人。” 负责官员禀道:“回陛下,已全部登记完毕,共二百七十三人。臣等正在逐一比对朱墨两卷。” 273,这个数字放在大盛的历次取士当中算不上数量靠前。而且后面还有两份卷子未判,可能还要再刷下一些后面不及格的。 不过,考虑到去年刚考过正科,这个数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姬安点下头,又问:“可有卢雍的卷子。” 几名小官员连忙对着登记表查看,来回看过两遍,才放心地答:“未见此人。” 姬安心下一半是诧异,一半又是“果然没中”,再报出上官钧说过的那个号牌:“找他的卷子出来我看看。” 小官员们连忙去找考生原卷。各房都有取中的卷子,为了寻卷比对,所有原卷的弥封都已拆开,按着号牌很快便能找到。 关忠接过负责官员送上的原卷,转递给姬安。 姬安先看过姓名、年龄、籍贯,确认的确是卢雍无误,再看他的分数。 策问总分100,每篇文章就是50。 卢雍的两篇都没有及格,一篇24分,一篇27分。每张卷上有三名房考官的签名和打分,都是各有一个及格分,35和41。但另两名房考官打的分都偏低,只有20上下,最终也就没及格。 姬安仔细看卢雍的两篇文章,发现不管是推广新种还是灾后重建,他采取的办法都颇为倚重当地士绅。 文章的确是写得花团锦簇,展望出一县一州里的美好未来。但只要真正接触过乡县基层实务之人,就能看出在他这两套办法下士绅能大为受益。 推广新种那一篇里,百姓受益极为有限。而灾后重建那一篇里,甚至能看得到隐藏在他文本背后的土地兼并。 姬安不由得心道——难怪上官钧觉得卢雍的策问会不及格。 虽说朝廷治民,必绕不开士绅,尤其知县、知州这种任期几年的流官,若不处理好与当地士绅的关系就很难办事。可那其中亦讲究一个平衡,过多地让渡利益,必然会损害百姓。 第203章 只是,朝廷官员和士绅本质是同一个群体。官员从士绅中来,致仕之后又融入到士绅中去,因此许多官员会自发地去维护和巩固这个群体的利益。 姬安自然对此种情形并不乐见,他需要的是在目前这个平衡体系当中更偏向于百姓的一批人。 而这次筛选出的考官,至少在大方向上都与姬安保持一致。那倾向士绅的卢雍,在他们的手下自然也就很难拿到高分。 总之,姬安确认卢雍这回必定落榜,也就放了心。让关忠把卷子转递归去,再勉励几名小官员几句,便起身离开。 他走之后,几名小官员都好奇地围到负责官员身边,分看那两份卷子。看着看着,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这个卢雍我知道,魏公的高徒,在京中才名很盛。没想到竟然会落榜。” “我记得前年他是解元,去年不想考别试才没下场,今年他摘会元的呼声还挺高。” “别说会元了,有些赌坊都压他三元及第呢。听说不少人下注,这回都要大亏咯。” “圣上专门查他的卷子,会不会也是对他有期待。可惜了。” “我怎么感觉他这两篇文章写得挺好啊,怎么分就这么低呢。” “反正给我我是写不出这么漂亮的文章。可能就是他运气不太好,文章不合那几位房考官的眼缘,又没能被几位主考官抽中重审。” 负责官员倒是没说什么,等众人议论过几句,就赶人道:“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 说完,亲自去将卷子收回原本的位置。 姬安回到上官钧住的小院子,照例看著书等他回来。 过不多久,系统跳出弹窗——【首次推广高产新稻种,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就不由得一笑——看来,河关那边应该还算顺利。 第114章 新粮 刘叔圭、李震士等人抵达河关的时间,比预计中晚一些。 因黄河上游连降大雨涨了水,一行人来到黄河边上之时,不得不等上几日。幸好过河之后一路顺利,众人闷头赶路,还是赶在三月廿六傍晚来到河关最北端。 河关开田以军屯为主,军屯的任务又落在边军将领燕家父子身上。燕家父子接到上官钧的信,立即拨人建好接收稻种的临时粮仓,就一直苦盼着京中来人。 结果,见到“两手空空”的刘叔圭一行人,父子二人都不禁傻了眼。 两边见过礼,燕伯善再顾不上许多,直接便问:“都承使,种子呢?大司马信中说,新稻种由你送来,怎么不见运粮车?” 跟在刘叔圭身边的李震士也听得傻了,震惊地看向刘叔圭:“刘兄,种子现在何处?再不送到,可就真要赶不及了!” 刘叔圭倒是面上一派淡定,只笑道:“莫急、莫急,稻种我自会给个交代。天色马上要暗了,还请燕将军先将我带来的人都安顿一下,然后我就随将军去看粮仓。” 燕伯善摸不着他路数,想到上官钧信中所言,只得叫过几个跟来的部下,吩咐他们带人去安顿。 刘叔圭又对李震士说:“李兄,农学署诸位一路劳顿,也先去休息吧。” 李震士看他一眼,让属下跟着去了,自己却留了下来。 刘叔圭无奈一笑,倒也没有坚持,转而对燕家父子道:“请两位燕将军带路。不过,事涉机密,只我们四人过去便好。” 燕家父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看个粮仓能涉什么机密。 只是也无需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燕伯善就让部下都散了。 四人重新上马,燕家父子举着火把领路,去往建好的临时粮仓。 路上,燕似山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刘叔圭:“都承使请过目,我们都是按着大司马信中所说的稻种数量所准备。” 刘叔圭接过展开,见是粮仓的图纸,还详细标注有各种数据,和可屯粮食数量,不由得笑道:“燕小将军果然细心。” 一行四人来到粮仓所在地,刘叔圭目测了下,见几处粮仓大小等同,就先放下一半心。因先前姬安特意交待他说,粮种只能按定位数量等分放入,若是粮仓大小不一就会很麻烦。 刘叔圭下了马,示意三人随自己先进第一处。 此时自然是空空如也,所以外面也没有兵士把守。 刘叔圭回身看一眼门,走在最后的燕似山立刻回身掩上。 刘叔圭又向三人招招手,叫他们围到身边,小声说:“这稻种,其实我随身带着。”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袋,拉开袋口,从中取出一张符纸。 燕家父子和李震士盯着他手中符纸片刻,目光再转回他脸上,俱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刘叔圭心里也是一直在打鼓,但他现在必需撑住,只能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信心满满地道:“你们也都知,圣上登基前曾经在瑞鹿山中遇仙,得过仙人指点。” 李震士艰难开口:“刘兄的意思是……稻种在这符纸之内?” 刘叔圭点头:“待我粘贴符纸,念过圣上教我的咒语,明日天亮之后再打开粮仓,便能看见稻种出现在此处。” 只是,随着他这话,另三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变得一片空白,看他的眼神也在复杂中彷佛含进一丝怜悯。 刘叔圭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圣命不可违,更别说这还是上官钧特意仔细叮嘱过他的,他也没办法。 刘叔圭咳了一声,目光看向燕家父子:“两位燕将军,你们想想地雷。” 燕家父子就是一愣。燕似山反应快速地道:“地雷是军器监运来,还特意派了人来组装。” 刘叔圭:“但地雷的图纸是圣上拿出来的。” 燕似山一时语滞,再次和燕伯善对视一眼。 刘叔圭退后一步,作揖道:“圣上特意交待,咒语不可让旁人听去。请三位出外稍候。” 三人下意识向他还礼,随后只得给他留下一支火把,就先出门去。 刘叔圭长长吁口气——明日若是见不到稻种,回京后他恐怕就得辞官了。 定了定神,刘叔圭转身走到粮仓最中间,还特意背对着门,藉着身体的遮挡取出那只小陀螺般的定位器,以免有人在门口偷看到。 他蹲下身,照着姬安教过的,按一下顶端,将陀螺放在地面。 陀螺闪起小小红光,在地面旋转片刻,红光就变为恒亮的绿光。 哪怕已是第二次见到此种情形,刘叔圭依旧觉得非常神奇,不愧是仙人之物。而且这次还是他亲自操作,更是难免有点激动。正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他才对稻种报有一丝期待。 刘叔圭刻意再等过二三息,这才拿起陀螺关上,重新收好。 最后,在地面粘贴那张掩人耳目的符纸,就起身走向仓门。 候在门外的三人倒是没有偷看,只是全都带着愁容。 李震士看看燕家父子,试探地问:“刚才都承使说的‘地雷’是何物,两位将军可否透露一二?” 地雷是已经在实战中用过的武器,枢密院也没有特意交待要保密。燕似山想着往下种地还要靠这位农学令,就把先前对图国木哈图一战详细描述一遍。 李震士听得颇为吃惊。他曾在邸报上看过此战消息,却没有写到这样的细节。 不过,他听完还是说:“可那到底还是人造出来的……” 但凭空变粮,就无论如何都不是人力可为了。 燕伯善叹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圣上真有点仙家手段吧。” 他刚说完,恰好刘叔圭开门出来。 见三人齐齐看向自己,刘叔圭晃晃手上小袋:“每处粮仓都要贴。” 刘叔圭在三人的陪同下走完所有粮仓,最后对燕伯善道:“燕将军可调人来看守了。明日天亮,我们再过来。” 燕伯善就抱拳道:“我等在营中备了宴,为都承使与农学署的诸位接风洗尘。” 刘叔圭笑着摆下手:“宴就不必了。我们赶路过来,明日农学署众人又要开始忙碌,今日还是好好休息为要。对吧,李兄。” 李震士点头附和。 主要是,经过刚才刘叔圭那一番荒唐的“符纸运粮”,如今众人都实在没有心情去吃宴。 燕伯善便不强求,只送两人进营房休息。 刘叔圭心中同样是忐忑不安。他本以为会一整晚辗转难眠,不过可能真是一路累着了,居然一躺下就睡了过去,还睡得挺沉。 一觉睡到被李震士唤醒。 刘叔圭自己也记挂着稻种,爬起身洗把脸,随便吃几口东西,便和燕家父子、李震士一同去往粮仓。 四人来到粮仓之时,东边的阳光已经洒到了地面。 燕伯善和看守的兵士确认,的确没人出入过,从昨日到现在也没出现不寻常的动静。 李震士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向最近的粮仓。 第204章 燕似山取钥匙打开仓门上挂的锁,拉开门。 四人都往门口挤,随即就愣在原地,缓缓抬头,震惊得目瞪口呆。 粮仓中堆着满满的袋子! 李震士率先回神,几步进去,抽出腰间匕首就往其中一袋上扎,再伸手到破口处掏一掏。 另三人都围上来看他手掌。 真是稻谷!而且粒粒饱满! 刘叔圭禁不住抬手按在心口——他感觉心跳快得胸口都发疼,脑中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姬安冬至祭天时的那道光。 燕伯善不可置信地喃喃:“竟然……真的有……” 燕似山回神:“快!再去看看其他仓!” 三人俱是一醒,连忙回身往门外走。 每一座仓,都是满满的稻谷。等所有粮仓都看完,四人才渐渐从做梦般的恍惚中回过魂来。 刘叔圭对李震士拱拱手,笑道:“我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便看农学令的了。” 李震士拈着手中稻种,想起姬安让他不用问稻种来处,以及那本小册子里所写的产量。他原觉得那产量太过夸大,可现在看,或许…… 这时,燕似山乐过一阵,突然想起一事,忙说:“都承使,这凭空变粮的事可没办法瞒得住。” 刘叔圭轻松地道:“无妨,几位不外传细节就好,只说这是圣上使的仙人手段。” 李震士又想到离京之前,姬安给农学署送来几种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新粮和种植手册,让留京的人手研究,忍不住问:“刘兄可知,圣上要在京郊庄上试种几种新粮。” 刘叔圭想了想,回道:“似乎听大司马提过,都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李震士:“我也是一样不认识……难道那些都是圣上从仙人那里得的?” 刘叔圭:“或许吧。李兄早些将这边忙完,便可早些回京见识那些。” 燕伯善笑着抱拳道:“我们已备好器具,往下就有劳农学署诸位教导了。” 李震士深吸口气,目光一凛:“好,请燕将军召集人,今日就分种育秧!” ○● 上官钧又昏天黑地地判了几日卷子。这日终于将经义卷全都判完,让副主考们松口气,早些回去休息。 他先到浴房简单冲洗过,返回小院之时,脚步都下意识地加快了一分。 昨晚姬安提前向他确认过,今日能判完经义卷子,就让他晚饭别吃太饱,要亲自给他做宵夜,让他留着肚子回去吃。 刚走到门前,上官钧闻见一阵肉香,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推门而入,就见姬安坐在小院中,身旁桌案上摆着厨具,两只蜂窝煤炉子上都放着锅。 姬安听见动静,笑着起身迎上前:“回来了。还能吃得下吗?我可是备了好些东西。” 说完,又道:“不过吃不完也没关系,我特意带了冰过来,放冰鉴里还留得住一日。你要不嫌弃是剩下的,明日中午让厨子热一热,还能继续吃。” 上官钧原先目光只落在姬安脸上,听他这么说,倒是转向炉子,奇道:“陛下是备了什么稀奇东西。” 按着姬安的性子,哪怕是好东西,吃不完也就赏给内侍小厮们了。毕竟,不管再好的东西,两人总是不缺的。 但现在姬安竟然说出“明日热一热继续吃”这话,可见该是极为难得一见之物。 姬安拉着上官钧走到炉边,先揭开一口锅的盖子示意他看。 盖一开,鲜香味顿时更加浓郁。 上官钧探头看看,见锅里炖着羊肉,还有一些焦黄色的块状物,就问:“萝卜炖羊肉?” 姬安笑笑,却没回答,盖上盖,又去开另一口锅的盖子。 这锅里冒出的味道就很淡,几乎都被肉香味盖过去,不过仔细闻还是能闻出一点甜味。里面烧着水,水中泡着一样青绿色的长条物,看不出是什么。 姬安再拉着上官钧坐好:“还记得我说过,要在皇庄种三样新粮不。” 上官钧想了想,点下头。 姬安提起个小袋,一样一样往外掏。 上官钧先看到了一根和刚才锅里一样的青绿色短棒,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黄色块状物,和比它长一倍的紫红色块状物。 姬安分别给他介绍:“就是这三样——玉米、土豆、红薯。共同的特点都是高产、适应性强、易存储,可以直接煮着吃,也可以像麦子一样磨成粉。玉米棒子和杆还可以当柴火烧,或者喂牲口、当肥料,红薯的藤与叶也可以当菜吃。” 一边说,姬安一边剥开玉米的青绿色外壳,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颗粒,然后开始往盘子里剥玉米粒:“给你炒一盘。” 上官钧一样样拿起来看,再闻一闻,问:“有多高产。” 姬安冲他一笑:“说出来吓死你。” 上官钧扬下眉:“亩产上千斤?” 姬安没否认,只说:“当然具体还看地。不过这三样都不占好地,土豆和红薯可以在沙质地里种。玉米耐旱,可以种在坡地上,而且生长周期短,方便灵活安排种植时间。只要百姓把周边合适的荒地开一开,就能直接增产增收。” 上官钧:“若是如此,的确值得推广。” 他已经看清了姬安剥玉米粒的动作,接到手中继续剥。 姬安也随他,又拿起土豆削皮切丝。再叫人帮忙点个炭盆,把红薯煨进去。 之后,姬安把煮着玉米的锅放下,换上炒锅,炒了一盘玉米粒和一盘醋溜土豆丝。 没多久,份量不多的三样菜上桌,还有掰成两半的煮玉米。 姬安给上官钧夹炖羊肉里的土豆块:“我就从粮种里留出这么一点,这顿吃完,就得等到有收成才能再吃了。” 上官钧先把土豆和玉米都试一过口,称赞道:“口感很好,甚是美味。” 姬安笑说:“这样吃当然好了,又下油又下料的。” 煮玉米和炒玉米都很清甜;炖羊肉里的土豆块吸饱了肉汁,绵绵软软;醋溜土豆丝则是正好解腻。 上官钧也给姬安舀一勺玉米粒:“只这么些,留不到明日。羊肉可以给下面人分了。” 姬安提醒:“还有个烤红薯呢。这些尝个味道就好,都是饱腹的,我怕吃多了积食。” 上官钧抬眼看过去,突然轻叹口气。 姬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又福至心灵地领会了他这一叹,就下意识耳根发烫——有合适消食的晚间运动,偏偏姬安不配合。 上官钧每样吃过两三口,便克制地放下筷子,看向炭盆:“那红薯可是好了?闻到了香味。” 姬安抽鼻子嗅嗅:“应该可以了吧。” 他起身过去,用筷子把红薯扒拉出来,晾一晾就拿起轻轻一掰。 红薯分成两半,露出松软金灿的内芯,带着甜味的焦香立刻四散开。姬安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么原生态的烤红薯,他也好多年没吃过了。 姬安坐回来,递一半给上官钧:“皮要剥掉,吃里面的黄芯。小心烫。” 上官钧就学着他,剥开一圈皮,吹一吹,咬下一口。 顿时觉得甜味充满了口腔。 姬安:“好吃不?” 上官钧:“嗯,入口即化,十分香甜。” 一边说,一边继续剥皮,吹着气吃。 姬安看着上官钧这动作,没来由地想起以前那些在街边分吃烤红薯的小情侣。 他突然凑过去,咬下一口上官钧刚剥出来吹凉的地方。 上官钧抬眼看他。 姬安笑眯眯的:“好甜啊。” 上官钧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薯上。 姬安随之低头看看,递过去。 上官钧咬上一口,微眯起眼:“四郎这块比我的甜。” 姬安挪着凳子靠过去,两人就肩挨着肩,把对方手中的半个烤红薯慢慢吃完。 第115章 放榜 姬安这次会试改革,将批卷的时间拉长不少。最后果然就如上官钧所猜测的,四月初二他还没能出贡院。 考生们在三月廿八就已经结束三场考试,京中进入一种考试后放榜前的轻松氛围,又正逢踏青时节,几乎每日都有雅集诗会。 不过,田守朴除了和一些同乡、同窗聚过一两次,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图书馆里,抓紧将自己想要的书抄录下来。 只因今年礼部没有给出确切的放榜时间,他每日都会绕过贡院去看看。倒是不拘哪个时间过去,他对中与不中的心态较为豁达,也就无所谓尽早看榜。 晃眼到了四月初四,这日田守朴与杜阳、宋远之有约。 起因是前两日,田守朴去寻杜阳还书时,碰到宋远之。宋远之说起初四那日太医署要去慈幼院义诊,他在太医署授课,会一同去。田守朴和杜阳听了,便约好也去帮忙。 田守朴一早便来到约定地点,等不多久见到杜阳,就和他一起去往慈幼院。 到得地方,正好太医署的队伍也刚到,便过去看能如何帮忙。他们虽不会医术,但识文辩字,总也能做一些事。 第205章 一忙就过去一上午,才结束这次义诊。田守朴和杜阳、宋远之就近在慈幼院附近的小摊上一同吃午饭。 田守朴看着慈幼院大门插件的两盏精致花灯,不由得道:“京中的慈幼院,竟连灯笼都如此漂亮,上午我见里面挂的每一盏灯都不一样。” 宋远之哈哈笑道:“这是田兄有所不知。那些花灯,是宫里过元宵时赏玩的,之后便送到这里。估计能用上一年,正好接到明年圣上再送新的。 “还有慈幼院里的肥皂,也都是圣上送的,一直没断过。圣上说,孩童老人本就体弱,多注意卫生能少生些病。别说,最近两回义诊里啊,得病的孩子们是减少了些。” 田守朴再次感叹一句“圣上仁德”,接话问:“不知这肥皂在何处有卖。我算着日子,应当差不多该放榜了,我可能就要回乡了,想带些回家用。” 刚才他在慈幼院里用过,的确也觉着比肥皂团和澡豆方便好用。 杜阳就道:“我今日无事,一会儿带田兄去买吧。” 三人吃过东西,两边作别,田守朴随杜阳一同去往如今京中十分出名的香皂铺子。 田守朴买了几块肥皂,原本还想买香皂,可惜今日的份额卖完了。他有些惋惜,想著明日早些过来。又看到店里还摆着羊毛线,就也买了几斤,以及两副棒针。 杜阳笑道:“田兄还买这个,是打算回去跟着《旬报》上登的图学着织吗?” 田守朴也笑道:“我住的那宅子里,好些庄户的家眷都会织。我已经跟着学了最简单的那种织法,也琢磨了如何看图,回去可以教给村里人。至于这些,若是内子愿意织,我便教她,她若不愿,我就自己织。” 杜阳吃惊道:“你竟已学会了!” 田守朴:“比起去年,今年进京真是收获良多。便是没考中,也不虚此行。”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有人唤杜阳。 是杜阳在太学的同窗,过来就道:“杜兄,中午放榜了,你去看了吗?” 杜阳一愣,不由得和田守朴对视一眼,连忙对同窗拱手谢道:“还未曾。感谢告知,我们这就去!” 同窗自然不留他们,还催着他们赶紧去。 田守朴和杜阳赶到贡院前,就见贴榜之处前方挤着不少人。不过到底也贴出来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想来已经不是人最多的时候。 两人费了些力气挤到榜前去。 榜头写着几句通知信息——此次会试共有二百一十七人上榜,上榜者需于四月初六至礼部点卯,初七入宫考殿试,殿试仅考一篇策问文章。 田守朴看完,心道——殿试倒是没有变。 他接着往下看名单。 却是杜阳先惊喜地拉着他手臂猛晃,激动地道:“田兄!你上榜了!在那在那!快看!” 田守朴一愣,连忙向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并附有年龄与籍贯。 杜阳快速数过,又补充道:“第五十二名!很靠前!有望二甲!” 田守朴有些恍惚,盯着那名字喃喃着说:“竟然真上榜了……”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想知道自己的三份卷子分别得了多少分数,可惜并没有公布。 田守朴暗自高兴片刻,想起杜阳,连忙问:“你呢?有你吗?” 杜阳倒是挺乐观:“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我中不了。” 田守朴:“你接着往下看,我从后面看起。” 他挤到榜尾,从末端往前看,没多久就见到“杜阳”两字。 田守朴心中一喜,仔细确认过年龄与籍贯,赶紧叫杜阳:“杜兄!在这里!” 杜阳赶过来再三确认,依旧满脸的不敢相信:“真是我……我居然能上榜……” 田守朴笑道:“你不是说术算是你强项,大概最后一卷拿了高分,前面两卷也没太拖后腿。总之,恭喜!” 杜阳终于露出个傻傻的笑:“同喜同喜!” 虽然过了会试并不代表最终一定能被取中,但大盛历届殿试刷人都不多,还是非常有希望能拿到进士。 后面还不断地有人来看榜,两人看完,也就挤出人群外。 刚出来,便听到周围一些看榜人的议论声。 “会元竟然不是卢雍啊!” “别说会元了,我就没在榜上看到他!” “什么?卢雍竟然落榜了?这怎么可能!” “今年考题变了许多,好些名气不小的人都不在榜上。” “可能最后一卷没答好吧。光写出好诗还拿不到六十分,后面那些题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我现在就想看看会元和卢雍的文章。” “会元的肯定会收录,卢雍的就得看礼部会不会选到了。” 田守朴听了几耳朵,好奇地低声问杜阳:“卢雍是谁?” 杜阳也小声答:“魏杲大学士的高徒,在京里很有才名。前年他是解元,去年没下场,今年开考前就有风声说他可能会拿到大。三元。没想到竟然会落榜。” 不过旁人的事到底和他们无关,田守朴没有多问,转话题道:“我们去找宋兄吧,今晚和他一同庆祝庆祝。” 杜阳也高兴地拉着他走:“对对,是该好好庆祝下!” ○● 四月初四一早,上官钧带着副主考们复查完名单没问题,才宣布贡院解封,将已经在此住了一月有余的众人放回去。 上官钧回到宫中之时,恰好政事堂议事就快开始,他便直接找到姬安在永昌殿里的休息室去。 姬安见到他还颇为惊喜:“这么快就全弄完了?” 上官钧:“昨日就已经计完分,今早只是最后覆核一遍而已,自然很快。” 姬安就笑道:“你不回立政殿休息,却过来这里,是准备和我一同去政事堂议事?” 上官钧:“这半个多月起早贪黑,能醒着和陛下待在一块的时间都没多少。既然回来了,自当多补一补。” 姬安听他用如此淡然的声音说出如同情话似的话,一时心中甜蜜,又觉耳根有些烫。 上官钧彷佛真就只是说了句极平常的话,接着就问:“考试结束了这么久,宰相们可问过陛下考题的事。” 姬安摇下头:“没有。我猜,他们大概是认为,那些题是你藉着我的名义来出的。等下见到你,可能才会提一提。” 毕竟,姬安那一批皇子就没有正经念过书。哪怕姬安继位为新帝,朝堂议事也只把握大方向,不会接触试题上那些繁杂的基层事务。 反正姬安也不在意宰相们怎么看自己,能达到目的就行。 姬安顺着问:“这回的考生里,有没有让你觉得特别突出的。会元怎么样?附加题有人做出来了吗?” 他虽然每天都去贡院,但一是上官钧回来的晚,二是姬安不想影响公平性,先前一直没问过。 上官钧一一回道:“有一些,卷子都挑出来了,陛下回去看便知道,估计就是一甲人选。会元我感觉各方面都挺稳,倒是看不出特别出挑。附加题特意统计了下,做的人不到一百,做对一题的有二十三人,两题全对的只有八人。” 姬安心下一叹,只觉理科人才实在太少。随后又想起一事,探身对上官钧说:“对了,离你‘生辰’才过去两日,明日休沐,不如给你补办生辰宴?” 上官钧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回道:“不必了。生辰礼估计都已经送到我府中,再补办宴,岂不是要人再多送一份。而且……” 他顿了下,直视着姬安,才续道:“我忙了半个多月才终于休沐,只想和陛下一同好好过。” 姬安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在翻涌,不由得感觉耳根更烫,连忙端起茶杯,藉着喝茶掩饰。 上官钧一笑,也端起茶杯,换话题问:“殿试的卷子,陛下准备点谁来判。” 殿试的主考官自然是天子,也的确是由天子出题。不过那么多份卷子,天子也不会全都亲自判。按着惯例,就是会试的众主考选出十份卷,由天子来排一甲顺序。 但临时增减阅卷官,倒也不是稀奇事,姬安的前面三位皇帝都曾有过先例。更别说姬安是个想法多的,所以上官钧就问了一句。 姬安果然没循旧例,回道:“就我和你。” 上官钧微愣,提醒道:“共有二百一十七份卷。” 姬安一笑:“也没多少,两三个晚上就能看完。前面都用去那么多时间,到这最后一步,也不在乎多那一天两天的。” 上官钧却幽幽一叹:“还要点灯熬油几个晚上,那陛下的‘奖励’是不是该丰厚些。” 就轮到姬安微微一愣。 上官钧抬眼看他:“今晚,我可等着见识了。” 第116章 浴池 上官钧和姬安一同出现在政事堂,众宰相便知会试该是放榜了。 果然,话题立刻落在试题上。 虽说朝廷每次公布试题,要等到礼部印出当年的优选卷。但众考生苦读多年,背书都是基本功,不乏记忆力好的,离场便能默出卷子。因此每一场结束之后,考题都很快就会流传开。 第206章 加上今年判卷还改成了百分制,与往年只分“优、良、平、差”四档相差很大,更是引起一番议论。 此时枢密副使就先对上官钧道:“今年会试题变了许多,难怪大司马判卷子的时日都多了不少。赶在今日放了榜,明日休沐也可好好歇一歇。” 右仆射接着叹道:“没想到诗赋卷会加那么多题。尤其最后那两道附加题,工部这几日也在讨论计算,颇有启发。” 姬安笑着接话:“所以‘诗赋卷’此名我感觉已不太合适,以后改为‘综合卷’更为合适。” 左仆射潘济顺势道:“不过,陛下原先是说出策问题,不想还加了赋税计算和律法。臣听民间议论,不少举子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御史大夫唐武却先回说:“赋税与律法都乃国之根基。若只读书做学问的姑且不提,想出仕为官者,自然都得熟悉这两样。放在会试考察倒也合适。” 庞侍中道:“臣也听到一些议论。倒不是说试题出得不好,只是没有事先通知会考这些内容,还每一卷都有六十分的硬性要求,所以有些抱怨之声。” 枢密副使看一眼上官钧,接话说:“那只能说,那些学子为出仕做的准备还不够。朝廷用人,选思虑更周全者,不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话挑不出错处,就没人再说诗赋卷如何。 中书令吕绅开口问:“陛下出的两道策问题当中,有一道是关于推广新种。敢问陛下,是否真有新种要推广?说起来,河关原不种稻,新田的稻种似乎也没有从别处调去。” 却是上官钧先回他:“河关新田以军屯为主,稻种配送与所花银钱由枢密院调。已在军队内部解决,因此中书令并不知晓。”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姬安接上一句:“新种的事情,还得看农学署的研究成果。” 吕绅问不出详情,只得也闭了嘴。 刘叔圭未回,现在是唐武主持议事,姬安便示意他开始。 之后一切如常。 自先前在贡院吃过那顿宵夜后,姬安和上官钧又是多日没有一同吃饭,今天就一同吃过午饭,才各自分开处理事务。 到了傍晚,姬安的奏疏批得差不多之时,忽听外间有熟悉的脚步声一路接近。 姬安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上官钧转进来,不由得笑道:“你怎么还特地跑过来。还差几本,我看完也就回去了。” 上官钧寻地坐了,接过洪大福递上的茶:“我从枢密院来的,想着陛下该是也要回了,便来与陛下一同走。陛下不必管我,继续批吧。” 姬安这才想到,上官钧在贡院里关了这么久,枢密院那边肯定也堆积下不少事情要处理,难怪忙到现在。 他抓紧时间继续批剩下的几份奏疏。 最后一份是大理寺的,算是和会试有一点关系,姬安就边看边说给上官钧听:“贾进回京了。他说,那套卷子他只是自己默出来看的,并没有往外卖。 “骗子那边指证的那个卖卷家仆,贾进说家中没有那个人。大理寺也的确没在他家里找到和骗子描述相似的人,但经笔迹对比,骗子手上的卷子底稿的确是贾进所写。” 上官钧:“那便继续查,把那个家仆找出来。” 姬安:“大理寺问要不要先放贾进回昌邑县主事。” 毕竟泄的那份题也不是多大事,后来姬安还直接把题公开了。明显大理寺那边就有点拿不准,姬安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上官钧看过去:“陛下觉得呢?” 姬安想了想:“他的笔迹既然对得上,那源头肯定是他。留他在京中一段时日,昌邑那边没问题吧。” 上官钧:“还有县丞和县尉处理事务。而且昌邑离京城近,有什么事也可以派人进京寻他。” 姬安:“那就先留一留吧。” 他边说边写完批覆。待墨迹干了,就合上奏疏,起身和上官钧一同回立政殿去。 * 两人回到立政殿,姬安就吩咐摆晚饭。 洗过手,姬安却没坐,而是拉起上官钧:“带你去看样东西。” 上官钧扬下眉,起身跟着他走。 姬安带上官钧去了浴房。 原本宽敞的浴房里,现在正当中立了一架长长的屏风,将浴房分隔为东西两边。两人进来看到的这半边,和以往一样摆有两只浴桶,以及桶边的桌子、架子。 姬安拉着上官钧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个浴池。 池子差不多相当于两只浴桶的大小,深度也和浴桶相当,呈长方型,一边还砌有阶梯下去,阶梯边摆有用来扶的架子。而且整个池子贴着一块一块莹白色的石面,一眼看去既干净且整洁。 上官钧不由得去看姬安:“这半个多月,陛下没在立政殿休息?” 上个月两人就说挖个池子,但在立政殿施工影响他们用浴房。原是计画等到天热起来,他们或是去行宫避暑,或是转去清凉殿纳凉,就趁着那时再挖。 没想到现在就修好了。 姬安笑道:“反正晚上都是去贡院,永昌殿也有休息的地方,就干脆趁这段时间挖了。” 一边说他一边拉着上官钧走过去,直到踩着阶梯下到池里,再拉上官钧的手去摸那层石面:“其实我是想让你看这个。” 上官钧轻抚过石面,只觉得细腻柔润、光滑如玉,就问:“这是何种石材,以前似乎没见过。” 姬安没卖关子,直接回道:“是瓷砖,烧出来的。” 上官钧有些吃惊,再次仔细地又看又摸,的确是瓷的触感,又问:“陛下弄出来的新东西?” 烧出来的瓷砖,总比采石打磨要省事。 姬安:“其实年前就交给少府研究了,烧了许多炉,才能有稳定的产出。我已经和黄义说好,在你的南货铺里挂着卖。反正这个是接到订单才做,挂几块样品不占多少地方。” 上官钧:“那陛下得找个显眼的地方贴一贴,才能让人看得到这瓷砖之美。” 姬安点头:“我还在琢磨贴哪里好。” 他看上官钧摸到两片瓷砖间的缝隙,又说:“粘合剂也是新弄出来的,叫水泥。” 上官钧:“水泥?水与泥?” 姬安就给他解释一下特性:“它的成品是粉状,加水混合之后晒干,就会凝固得坚如石块。除了当粘合剂,还可以有很多用途,回头我让少府监拿来演示,再慢慢和你说,看着说更容易理解。” 上官钧稍微想像一下,回道:“听起来很是方便,涂了它就不会漏水?” 姬安失笑:“单靠水泥当然不行,底下做过防水处理。” 上官钧转眼看向他:“陛下也还未用过这个池吧。等吃过饭,先来泡一泡如何。” 姬安给他看得忍不住移开目光,犹豫着在池子里扫过两眼,但还是说:“晚点再泡吧……还是先用浴桶好了。” 说完一顿,再补充一句:“分开洗。” 上官钧便知“奖励”应该不是指这个池子。他也无所谓,只等着就是。 两人一同吃过晚饭。 上官钧这半个多月在贡院里都没有练过剑,既然回来了,还是循例到院中活动一下身手。 姬安却没有锻炼,趁着上官钧练剑,自己先去浴房快速洗了个澡。 上官钧再回到卧房外间之时,见姬安披着外袍坐在榻上,正在看他拿回来的这回会试中的好文章。 姬安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一边说:“热水该给你备好了。” 上官钧一笑,抬步去了浴房。 姬安看完一篇推广新种的文章,感觉写得很好,至少十分合自己心意,转眼去看名字,发现是“田守朴”。他对这人还有点印象,那天晚上聊得挺投缘,果然文章也对他味口。 他放到一旁,继续看下一篇灾后重建的。 刚看到一半,就听到上官钧回来的脚步声。 姬安一抬头,忍不住微微抽口气。 上官钧散着发,没穿里衣,只是直接套了件单薄的长衫。腰带扎得随意,露出一大片胸膛,行走之间,修长的双腿也在长衫下忽隐忽现。 姬安一时看得愣住,视线忍不住上上下下扫视。 上官钧不紧不慢地走到姬安面前,微一弯身,手撑在小案几上。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前方胸膛往下……又赶紧收回来,抬头就对上上官钧含着笑意的眼眸。 上官钧低声开口:“陛下似乎很满意我这么穿。” 姬安给他这声音勾得心尖一颤,但想到等下的打算,又觉得不能像以往那样落了气势,就顶着开始升温的脸说:“要换成我这么穿,难道二郎会不满意。” 上官钧视线在姬安身上扫过几回,彷佛已经在脑中给姬安换了装,随即轻笑一声,低下头凑近过来要吻姬安的唇。 发梢上残留的水珠随之滴下,恰好落在姬安手上。 第207章 姬安一惊,连忙把案上卷子往一旁放:“要弄湿了!” 那个吻就落在了他脖侧。 上官钧啧一声,随即用力吮一下。 姬安轻轻一颤:“这里衣领会盖不住……” 不过,话是如此,却也没有躲开。 上官钧满意了,稍微直起身,再伸手将姬安抱起。 姬安自觉地抬手,揽在他脖颈上。 第117章 暖夜 上官钧转身,抱着人走到分隔内间的拉门之前,低头笑看姬安。 姬安先前已经将人都遣出去了,此时垂手拉开门。 上官钧迈进门,不停步地向床走。 姬安赶紧拍他肩膀:“还没关门!” 上官钧只得转回身,再返回两步。 姬安伸过手去,费了些力,合上那扇不轻的拉门。 随着这咔嗒一声,姬安都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再次加快。 许是他好一会儿都未转回头来,耳朵尖突然就被上官钧叼住,牙齿轻轻磨咬,引起一阵过电似的酥麻。 姬安终于重新搂上上官钧的脖颈,微微瞪他一眼:“还不快点过去,一直抱着我不重吗。要是摔了,我绝对拉你当肉垫。” 只是,他这眸中含波、声中带哑的模样,在上官钧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挠到痒处的意趣。 上官钧这时倒不急着迈步了,而是抬眼缓缓扫过室内,又重落回姬安脸上,眉峰一挑。 姬安一直看着他,此时不用他开口,彷佛都能读懂他的意思——去哪儿。 想到刚才上官钧的目光还在桌椅上停顿了片刻,姬安只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在瞬间冲到了某个峰值。 他连忙收紧手臂,用额头在上官钧脸侧轻轻撞一下:“去床上!” 上官钧再次逸出一声轻笑,这才向着床榻走去。 行到床边,上官钧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姬安放在铺得绵软的被缛上。 姬安没松手,反而顺势使上力,将他往下拉,自己也抬起身子迎上去。 两人的唇终于贴合在一处。 上官钧含着姬安的唇瓣细细吮吻。 他一向如此,有种从容的优雅,不急不徐地带着姬安慢慢下沉。 姬安先是在这种柔情中沉浸片刻,突然又想起今晚该自己主动,就张了嘴,直接探舌去勾上官钧的舌。 两人从元宵相处到如今,姬安本也练出了一些吻技。只是,大概此时惦记着要主导,心下一急,就闯得有点横冲直撞。 不知道是舔到了上官钧嘴里哪一处,还是牙齿不小心磕到了上官钧的舌尖,姬安依稀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气。 随后,恍如一点小火星迎风而长,火势瞬间燎原。 姬安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自己主导的,只觉得全部气息都被卷进这个吻里,脑中渐渐迷蒙一片。 待终于得了唤气之机,他赶紧大口大口吸气,大脑也才跟着慢慢恢复意识。 就感觉到颈脖处传来微微的刺痛。 姬安喘着气攒上点力气,手指没入上官钧发间拽了拽。 上官钧抬头看来。 姬安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只见小小的自己映在正当中,好似随时都会被那片黑完全吞噬。 半个多月没有好好亲近过,也算得上是小别胜新婚。姬安同样是心火难耐,舔舔下唇,哑声道:“不是说了,给你奖励。” 上官钧声音同样沙哑:“夜还长,不急在这一回。” 姬安却心道——下一回我哪里还有力气给什么奖励。 他深深吸口气:“过期不候。你现在不要,可就没了。” 上官钧微微眯眼。 相贴的胸膛轻轻震动,姬安还能听到上官钧深呼吸的气息声。 片刻后,上官钧稍稍抬起身,拉开一点点距离,一手抚上姬安的脸,拇指恰好压在姬安唇角。 姬安笑着侧头,半含着那他的拇指,舌尖舔过,含糊地道:“二郎,可要考虑清楚哟。” 上官钧拇指稍加力道,按着姬安的下唇轻拈:“陛下要如何。” 趁着几句话的空隙,姬安也攒起更多一点力气,双手滑到上官钧肩头,用力将他往旁边推。 上官钧顺势侧倒下去。 只是,他也同时紧紧揽住姬安,舍不得分离片刻似地,手臂用力带着姬安翻滚。 下一刻,上官钧仰躺在床上,姬安也被带得趴在他身上。 姬安眨眨眼,笑着在他唇上亲一下:“你先放开我。” 上官钧胸膛再次起伏片刻,手臂这才松了力,却是停在姬安腰间,再不肯离开。 姬安感觉不妨碍自己,也就不多要求,直起身调整一下,让自己坐稳,再说:“你别动。” 上官钧手下不自觉地用上点力:“我尽量。” 姬安自然感受到他无言的催促,笑着抚上他的眉眼,俯下身亲在他额上。 轻柔的吻很快从眉心,到鼻尖,到唇瓣,到下巴…… 片刻之后,姬安稍稍抬头,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吻痕。 以前他在上官钧身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少,但都是抓挠的印子,间或有几个牙印。吻痕则是他自己身上更多,每每看到,他总想着下回也要在上官钧身上弄几个,然而到了“下回”又总顾不上。 这一回,终于实现了他一个小小的隐秘心愿。 姬安心中高兴,低头继续努力。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上官钧的皮肤肌肉绷得越来越紧实,他嘴都酸了,得到的痕迹却越来越淡。 终于,上官钧哑得快不成声的话音从上方传来:“陛下可否别再折磨我了……” 姬安一顿,撑着床抬起头看他:“你以往不就是这么折磨我的。” 上官钧眼中带着一抹猩红:“我何曾折磨过你,不都是折磨我自己。” 姬安眨眨眼,感觉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只得略有点遗憾地坐直起身,伸手敲开床头暗阁,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罐,打开盖子。 罐里的油膏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姬安倒了一些在掌心。 但,紧接着,他却呆愣住了。 原本因为敞了衣襟而感觉到些许凉意的肌肤,也开始迅速升温。脸、耳朵、脖子、胸膛、手,彷佛全身无一处不滚烫。 姬安快速瞥一眼上官钧,又立刻收回目光,心中挣扎无比——先前他只想着重点,却是忘了还有这一步! 就在姬安犹豫要不要跳过这个步骤之时,突然感觉腰间一松。 随后,手中的小罐就被上官钧取走。 姬安下意识看向他。 上官钧嘴角微扬,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体贴的温柔:“陛下不方便,这个还是由我代劳吧。” 姬安实在做不好那样的心理建设,就顺坡下驴,顶着红透的脸点点头。 油膏似乎比以往更凉。 姬安原以为自己会羞窘得不敢去看上官钧,眯着眼只敢睁开一条缝。 不过,他很快发现上官钧隐忍之态渐重,心中不自觉地欢喜。 以往这种时候,上官钧总是不断在亲吻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上官钧在这时会露这样……诱人的神色。 姬安就想起了上回在贡院,不由得也去倒那油膏。 只是,他此时坐不安稳,时不时得寻地方撑一下,满手的油膏就在上官钧胸腹留下一片亮汪汪的印子。 最终,被倒空的罐子滚落下地。 咚的一响,恰好与两人的声音重叠一处。 姬安猛喘几口气,再次挤出声音强调:“你不许动……” 上官钧眼中彷佛浮起一层红,咬着牙回道:“陛下这可是……强人所难……” 姬安发出含糊的笑声。 上官钧的长衫先前并未脱下,此时衣摆与腰带垂了一截到床下,不断摇晃间,时不时滑过那只侧倒的小罐。 姬安低着头,在摇晃的视野中注视着上官钧。 和上回贡院里一样的角度,彷佛掌控住对方的满足感还更胜一筹。 姬安不禁哑声开口:“大司马,这奖励你可还满意?” “大司马”三字一出,上官钧掐住他腰间的力道便加重一分。 上官钧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姬安身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谢陛下赏。” 姬安的笑声就更是肆意。 房中蜡烛不断滴下烛泪。 不知过去多久,姬安忍不住开始反省,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锻炼得不够。 终于,他腰软得再撑不住,身子向前一倒,双手撑到床头。 下方传来上官钧一声笑。 姬安不由得羞恼,想分辨两句找回点面子。 却突然感觉喉结被上官钧含住轻轻一咬,话就卡在了喉间。 在上官钧唇齿离开的一瞬,姬安就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惊呼,身子猛地冲向前。 这回他连手臂都发了软,直接趴到上官钧身上。 上官钧侧过头,亲亲他脸颊:“四郎既累了,就休息吧,还是我来。” 第208章 姬安睁开眼,发现眼前正是上官钧的耳垂,就一口咬上去,用力磨了磨牙。 随后,他立刻又被上官钧带进波涛之中。 风浪只偶尔平息,留出一点两人耳鬓厮磨的温馨时刻。 烛台上叠起厚厚的烛泪,支支蜡烛都已见底。 姬安感觉自己似乎几度失去意识,又被上官钧喂水唤醒。 总算,再一次喝过水,他听到拉门被拉开,上官钧吩咐人给浴池放热水。 姬安软软地靠在上官钧怀里,有气无力地抱怨:“不就是空了半个多月,你至于这么夸张嘛。” 上官钧给他揉着后腰:“陛下不也一样。” 姬安已经没有力气脸红了,只逮着哪里咬哪里:“我又不是死的。” 上官钧凑过来亲他:“陛下既然还有力气……” 姬安立刻松口,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昏迷了。 上官钧胸膛微微震动,不出声地笑笑。 姬安倒也不得不挺佩服他——都是劳累一晚,上官钧竟然还能抱着自己去浴池。 浴池比浴桶宽敞,泡起来的确比以前舒服不少。 上官钧没急着清洗,先端起一碗八珍粥喂姬安。 姬安眯着眼睛任他伺候。 粥很鲜美,入口即化,非常适合这个状态下的他补充能量。 到底还年轻着,一碗粥吃下去,姬安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于是,浴池也发挥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作用。 姬安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站在池中,趴在池边冰凉的瓷砖上,后背贴着上官钧炙热的胸膛。 耳旁是彷佛比池水还烫的气息,以及一声又一声的“陛下”和“四郎”。 第118章 休憩 姬安一觉睡到了中午,醒过来时还感觉倦怠得不想动弹。 窗前下着厚帘子,只漏进些许光,屋内一片昏暗。 不过姬安也看不太清屋里情形,因为他眼前的上官钧几乎占据完他的视野。 姬安有些吃惊,没想到上官钧竟然也还没醒。 自从同住以来,虽说上官钧的作息在向姬安靠拢,但总还是上官钧醒得更早些,先前几乎天天都是他把姬安叫起床。 不过姬安转念一想,这半个多月上官钧的确是起早贪黑。 开始判卷子起,姬安每天被叫醒时,上官钧已经做好出门准备,两人说过几句话上官钧便离开。夜里上官钧回来后也一样,说不上几句话便吹烛休息,期间也就两个晚上稍微放松了一下。 那么高强度地加班半个多月,要说不累,肯定是不可能的。 昨天好不容易回了宫,又接着处理枢密院的事务。 就连昨晚都消耗许多体力…… 此时两人离得如此近,哪怕屋里暗,姬安也能看到上官钧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 而接下来几日,上官钧还要陪着他一同判殿试的卷子。 姬安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心头越来越软,伸过手去轻轻滑过那抹青黑,决定判完殿试卷之后就要早睡一段日子。至少也早点躺上床吹蜡烛,不然他不歇着,也会扰得上官钧睡不好。 担心吵醒上官钧,姬安很快收回手,只继续用目光描绘上官钧的五官。 过去的记忆突然重叠上来,姬安不禁想起去年,自己刚穿过来之时。 那时他倒是醒得比上官钧早,还每天醒来都发现自己扒在上官钧身上。现在却调换过来,是上官钧的手臂圈在他腰间。 连带着也想起,给上官钧冲喜之时,他两次把上官钧“亲醒”的事。 姬安忍不住暗自笑笑——那时谁又能想到,两人现在会是这样的关系。 那个时候,姬安有一次曾想偷亲上官钧。上官钧明明睡着了,还会警觉地醒过来。 想到这里,姬安忽然就起了玩心——现在偷亲上官钧,他应该不会醒了吧? 试试就知道了。 姬安一边慢慢凑近过去,一边留心观察着。 上官钧气息平稳,睫毛一动未动。 姬安轻轻地亲在他唇上。 上官钧依旧没有反应。 姬安翘起嘴角,莫名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但,就在他想离开的瞬间,压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突然向上移动,叩到他脑后稍稍用力。 同时,上官钧张嘴含住他的唇,伸舌沿着他唇缝舔过,再趁着姬安吃惊时嘴唇自然张开的反应,探舌进他口中。 一个旖旎的吻。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轻喘着换气。 姬安伸手扯扯上官钧耳朵:“装睡!你起过床了是吧。” 刚才他都尝到了食物的味道。 上官钧舔掉姬安嘴角的晶莹,语带笑意地回道:“上午饿醒了,起来吃过东西。本想着若是午睡起来陛下还不醒,就得唤你起来了。” 他说到饿,姬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腹中空空。 随即,肚子就刚好响起一声腹鸣。 上官钧笑意更深,起身拉唤人铃,一边说:“陛下快起来用午膳吧,身上可有不舒服。” 姬安跟着坐起身,揉了揉腰,再被上官钧扶下床走了两步,回道:“还好……” 昨晚都赶得上当初元宵那一晚的强度,但或许是身体已经习惯,倒是没有那次如此严重的腰酸腿软。 姬安洗漱好,出外间吃午饭。上官钧先前吃过一次东西,这时只陪着他再用了一点。 饭后在院中走了几圈,姬安重新趴到榻上,让人把昨天上官钧带回来的会试卷子再拿过来。那些都是上官钧挑出来准备让礼部收录的优秀卷,他昨晚才看了一点。 上官钧给姬安揉捏着后腰,出言道:“今日休沐,陛下还看这些。” 姬安一愣,又不觉好笑:“不然呢?你折腾得我没力气出门踏青,那在屋里还能干什么。看书也是看,看卷子也是看。还是你想下棋,我也可以。” 他们两人在一起,本也没多少娱乐活动。 上官钧想了想,发现也是。别人休息之时或是饮酒作诗,或是写字画画,或是听曲看戏,可那些他和姬安都没有兴趣。往日除了下棋,也就是各自看看书,间或聊聊天。 此时姬安在看卷子,也就跟上官钧聊起文章。 上官钧给姬安按过一轮腰,让人端上果子,再净过手,坐在一旁拿起果子剥皮。 姬安一篇文章看到一半,懒得动弹,继续趴着。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旁边靠过来,他刚一察觉就下意识想躲,但随即想到旁边就是上官钧,又顿住了。 嘴唇上就是一凉。 姬安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颗剥好皮的枇杷,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 没等他转头去看上官钧,那枇杷就在他唇上轻轻蹭了蹭。 姬安刚一张嘴,枇杷就被推进口中,下唇还被若有似无地按了一下。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 姬安嚼着枇杷,这才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正在剥下一颗枇杷,虽然没看他,却像是能感受到一般,适时开口:“我尝过了,不算多甜,陛下应该会喜欢。” 姬安一边吃着果肉一边坐起身,拿起榻边案几上的小碟吐了果核。 上官钧再递过一颗剥好皮的枇杷。 姬安伸手要接,却被他躲开去。 上官钧:“陛下脏了手就不好拿卷子。” 姬安只得继续就着他的手吃。 这一回,上官钧把枇杷送进姬安嘴里后,手指擦过姬安唇瓣的感受更加明显。 姬安抬眼看他,含糊地说:“你也吃啊。”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回:“我剥得慢,先紧着陛下就好。” 姬安微微眯眼,抬手冲他勾勾手指。 上官钧扬下眉,倾身靠近过来:“是刚才那颗果子不好?” 话音刚落,就被姬安捏住下巴。 姬安堵住上官钧的嘴。 下一刻,上官钧就觉枇杷顶在自己唇上,果香味也飘进鼻间。 他眉眼微弯,张开嘴。 一颗枇杷来来回回,最后也不知是谁吃得多些。 待两人终于分开,上官钧拿过小碟吐了核,说道:“枇杷带核,陛下这样有些危险。” 姬安舔舔唇:“那你倒是躲开呀。” 上官钧瞥来一眼:“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个。” 姬安还他个白眼:“你猜我信不信。” 枇杷核没多大,还是圆润的,吞了也就吞了。最主要的是,反正有系统保底。 姬安说完,继续看卷子。 上官钧嘴角微翘,继续剥枇杷。 只是之后就没再一直喂姬安,而是一人一颗地分吃。 刚把一小盘枇杷吃完,有人报黄义来了。 黄义抱着只不大不小的瓦罐进来,笑着向两人行礼问安,再道:“杨微送了两石白糖来,奴先拿一些进宫里给陛下与二郎用。” 一边说,一边开了瓦罐,往碟里倒出一点给二人看。 第209章 姬安看着那些细碎的白色小糖块,惊讶道:“这么快呀。他有信来吗?” 黄义便掏出信递上:“从京城到福吉有水路相通,运东西还算方便。奴已让人专门打了个展示台,南货铺那边随时可以上架这白糖。” 不仅有杨微的信,还有罗天瑞的信,都详细地汇报了他们目前的工作进度。 盐的方面,福吉那边姬安和上官钧专程打过招呼,杨微建晒盐场并没有人敢使绊子,加上银钱到位,进行得挺顺利。 糖的方面,北边榷场是四月中开始,罗天瑞已经带着糖上路,就等着再大赚一笔。 黄义接着给上官钧递上一本摺本:“二郎,这是前几日送到府中的生辰礼礼单。” 上官钧看过信,又接过摺本翻开:“可有什么不一样的。” 黄义摇头道:“都与往年差不多。” 上官钧点下头,挥手示意他没事可以先退下了,黄义便告辞离开。 姬安看完信,凑到上官钧身边一同看礼单。 上官钧就往他那边移了移:“陛下看看可有喜欢的,让黄义送进宫里来。” 姬安目光扫过,发现多是摆件,什么玉雕、屏风、宝石花、珊瑚树之类,要不就是名人字画,偶尔有些古砚古墨。 他就靠回去继续看卷子:“我都用不上。你要是想在家里摆什么,就让黄义拿来,我无所谓。” 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内库里还有不少摆件,你要不要也看看册子……” 只是,还没说完又拍拍额头:“先帝和先太后在之时,应该都给你看过的吧。当我没说。” 上官钧看看他,感觉一片暖意裹住心头,温声回道:“倒也没有都看过。我对那些摆件也没多大兴趣,以前是先帝或姑母看着哪样合适我用便赐给我。府里碰上需要摆的时候,都是黄义看着用。 “旁人送礼多送摆件,只是因为送这些东西不会出大错罢了,也方便收礼之人往别处转送。日常走礼,通常都是如此,有时一些物件兜个圈子还会回到最初那人手上。” 姬安奇道:“不是都说,送礼该送心头好?” 上官钧:“那是指亲朋好友之间。亦或是,有所求,才会特意研究对方的喜好。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君王的喜好,还是不要叫下面知道为妙。” 姬安眨巴下眼:“那我的喜好似乎就还好?” 上官钧微愣,随即想起姬安目前唯一为人所知的喜好是书。虽说姬安喜欢的是杂书,但的确是影响不大。 只是……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向姬安:“不会是有人给陛下进献了什么艳本吧。” 姬安再眨眨眼,一笑:“你猜?” 第119章 水泥 上官钧定定凝视着姬安。 明明他就坐在那里没动,却不知是哪里的光恰好映入他眼中,姬安总感觉那一抹亮含有隐隐的危险感。 下一刻,上官钧起身,提起一只膝盖压上榻边。 姬安笑着往榻里躲:“我的书都收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去翻翻看呗。” 上官钧:“还是陛下在百宝囊里买了那种书,不如取出来,与我一同参详参详。” 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伸出手要去拉姬安。 姬安把手里的卷子往他手中塞,继续笑着回:“我现在穷得很,怎么会为这种东西浪费‘钱’。” 正嬉闹间,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禀:“陛下,少府监求见。” 此时上官钧已经将手中卷子扔开,逼到了姬安面前。 两人闻言,都不由得停下动作。 姬安轻咳一声,伸手推推上官钧,小声道:“快坐好,别让人笑话。” 上官钧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轻捏:“不见就是了。休沐日还过来,没点眼色。” 姬安好笑道:“你当他不想好好过休沐啊,自然是我叫他来的。” 上官钧脑子一转,也就想到了昨晚姬安说过的话:“叫他带水泥过来?何必急在今日。” 姬安:“那不是想着今日反正不会出门了嘛,又没什么事可做。” 上官钧凑上前,在姬安脸颊亲一下,声音压在两人可闻的低声:“陛下若锻炼得再强健些,白日也可以有事做。” 姬安耳根一烫,却嘴硬道:“这可不赖我,怪你昨晚没分寸。” 上官钧笑了一声,这才在榻上坐好。 姬安看看卷子散得乱糟糟的榻,感觉没脸让人进来收拾,自己规整一下,再倒了两杯茶,塞一杯给上官钧,才宣了少府监进来。 少府监任守给两人行礼问过安,看姬安捧着茶杯没有要动的意思,上官钧更是只垂眼喝茶。一时感觉气氛似乎有点古怪,心下不由得打鼓,暗道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任守犹豫片刻,决定当个棒槌,总比说不对话要好,就直说道:“陛下,水泥与框架臣都带来了。但此物在屋中不好演示,还得烦请陛下与大司马移驾到外头。” 姬安喝了一杯凉下来的茶水,此时感觉刚才被上官钧惹起的心跳基本平息,就顺势放下杯子,下了榻对上官钧笑道:“大司马,走吧。” 上官钧看他一眼,却没起身。 姬安这才想起,任守在这里,自己就习惯性用了正式称呼,一时又好笑又无奈,伸手去拉他:“二郎别使性子。” 上官钧这才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任守身为少府监,虽然算是只为天子服务的内朝官,但少在姬安身边伺候。此时听得这么一句,心中都忍不住惊了下,偷偷去看两人神色——以前会这般和上官钧说话的,可只有先帝后。 看上官钧不仅没有愠色,反而像是神情愉悦,任守心下才放松些——他一个小人物,可不想卷进天子与大司马的神仙打架当中。 姬安和上官钧走到门外,见院中站着几名工匠,身旁地上摆着两只小袋、三只木桶和一些工具,以及一个钉好的木框,大约三尺见方。 任守见两人要往院中走,连忙出声叫住:“陛下、大司马,坐在此处看便好。那水泥初用之时会扬灰,靠得近了不太好。” 姬安一想也是,就让人搬了椅子坐在原地,还取来口罩戴上,若有风吹起来还能挡下尘埃。 都准备好,姬安就对任守说:“开始吧。” 任守对工匠们打个手势。 工匠们也都戴上口罩,开始将袋子里的东西往外倒。 上官钧看见一袋是灰色粉末,另一袋则是沙石。 工匠们慢慢给那灰色粉末倒水,再将沙石掺进去搅拌。这是个细致活,那粉末加了水,渐渐被拌成灰色泥浆。从工匠们的动作就能看出来,目前还是黏稠之物。 上官钧凑到姬安身边问:“那灰色粉末就是水泥?” 姬安点点头:“你别看现在是黏软的,晒干后就很坚硬。” 任守适时掏出一小块灰色石块递上:“大司马,这是水泥晒干后的模样。” 上官钧接到手中看看,又在椅子扶手上敲敲,的确是坚硬如石。 这时,工匠们开始把拌好的水泥浆铲到木框里。应该是先前计算过,刚刚好装满那只木框,再用工具将面上抹平。 姬安问:“那些多久能晒干。” 任守:“如今的天气,三至五日可硬化至七成,半月可拆板,一月可完全硬化。原本硬化期间要适时淋水养护,但演示的这块无甚作用,也就不必管它了。” 上官钧跟着问:“这水泥是何物制成。” 任守却先看向姬安。 姬安:“主要是石灰石,加上黏土和一些辅料高温锻烧,最后研磨成粉。”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木框:“使用起来如此方便,很合适拿来铺路。便是原本路面略有不平,将这水泥倒于其上,再如刚才那般修平整,就能得到更平整的路面。” 如今的路有两种。好的就是各种石板路,需经采石与打磨,才能铺上石板,造价自不必多说。哪怕是京中,也铺不起这石板路,唯有宫里铺得。至于各家各院,家中铺地的石材一向是炫富的物件之一。 普遍的常见道路,则是夯土路,将泥土夯实,也就成了路面。这种路的平整程度自然比石板路相去甚远,车行其上,有时比骑马还颠簸。这还是干燥的时候,再碰上下大雨更糟糕,路面泥泞得人畜难行。 上官钧又仔细摸着手中的水泥块表面:“表面颇为光滑……再淋水可会变软?若不会软,便与铺石板相差不大,至少不会下几日雨就难以走路行车。” 姬安却是叹了口气:“软倒是不会,修路的确好。但现在的产量太低,还没办法大规模使用,顶多烧一点当黏合剂,用来贴瓷砖、砌墙之类的。” 上官钧听了,就转眼去看任守。 任守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若大量使用石灰石,还要人力开采,后续的高温锻烧和研磨也极费工夫。” 上官钧点下头,目光转向院中那木框:“可要留人守着。” 第210章 任守忙道:“不用,小心别踩上去就成。其实便是踩了也没关系,只是会留下个脚印。” 上官钧又去看姬安。 姬安会意,叫人过来带任守和工匠们去领赏,便让人退下了。 四周无人,上官钧才问姬安:“陛下可是也想卖这水泥。” 姬安有些发愁:“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上官钧一时没说话。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可产量低就意味着制作成本高,卖价就得更高。 但水泥又不是让达官贵人们直接使用的,也就不能像白糖、香皂那样当侈奢品卖。加上模样太普通,也不像好石材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值钱东西。既然不能衬托出使用之人的高贵,那价格一高肯定也就没多少市场了。 姬安:“我原先觉得这是好东西,就让少府去弄了,不想弄了才知道如此麻烦。这笔账一算,不管是卖还是推广,好像都不太现实。” 工业化之前便是如此,很难把人力成本压下去。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先派人多探石灰石矿脉吧,我再分拨派兵去开采,就近锻烧制水泥。” 姬安诧异道:“派兵去?” 上官钧:“当然也不是立刻。但按着陛下的计画,以后总要裁军的。这一裁军,就很容易出乱子,有地方安置倒是不错。” 姬安:“裁军是为了省军费,你继续安置人,那军费从哪里省。” 上官钧却道:“陛下想岔了,只要不扩军,便是省了军费。再则,有人手生产水泥,先把一些关键的转运路段修好路,运输就能节约下大量成本,想来可以抵得过这部分人手的安置费用。” 姬安顺着他这话想过一会儿,坚持道:“还是得找人具体算一算才能知道。” 上官钧淡然一笑:“那是自然。也不是眼下立刻要办起来的事,既然陛下拿出了这样的好东西,就先计画着。还是陛下对裁军另有打算?” 姬安摇头说:“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想法。我原先只是想,等推广了不占良田的粮食,那裁下去的人拿银子安了家,就可以自己开开荒,总不会没饭吃。” 上官钧:“陛下这想法太简单了。就那些已经被养了那么久的兵油子,真肯老实开荒的,十个里面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姬安:“开矿也不比开荒轻松。” 上官钧:“所以要分拨安置。而且不管是军屯还是开矿,他们总还是兵,有粮饷,不用纳税,不会饿肚子,心里有底也就不会慌乱。总之,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姬安想想也是,这个时代的事,总还是上官钧更熟悉,尤其他还是二刷,就笑道:“果然还是得仰赖大司马。” 上官钧拉起姬安的手,包在掌中不轻不重地按捏:“陛下又唤错了。” 姬安赶紧四下一瞟,就见周围的内侍小厮们都低着头,羽林卫则是个个目视前方。 上官钧跟着看过去,轻笑:“都在一殿当中,陛下难道以为他们会不知。” 姬安拉着上官钧起身往殿内走,低声嘟哝:“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搞那扇拉门。” 他转身得急,衣领被带得扯开一些,露出颈脖上昨晚被上官钧吮出的第一个吻痕。 上官钧目光落在那上方,忍不住又笑了笑。 ○● 宫里姬安和上官钧的休沐日过得轻松,外头却有很大一批人不痛快。 左仆射潘济低调地坐了顶小轿到中书令吕绅家中。 昨日会试放榜,不仅诸多举子震惊,朝中关注会试的官员们同样吃惊不已。哪怕已经从先前的考题中猜到结果会和预期有差别,但怎么也没想到差别能大到这样。 连吕绅都忍不住皱眉道:“我们看好的人,竟然一个都未能上榜。” 潘济冷哼一声:“昨日榜一贴出来,京中就已经物议汹汹。那么多才名在外的人都没在榜上,加上这次考题变化如此之大,却一句都没提前说,现在那些落榜的举子可都不服气着呢。” 说完,看一眼关上的门,再倾身向前凑凑,压低声音道:“我刚从魏公那边过来。” 吕绅:“魏公如何说。” 潘济摇下头:“他的关门弟子没上榜,他能如何说,只能叹卢雍学识不到家。现在师徒两个都闭门谢客,我还是从角门进去的,出来时见大门外挤着许多人要求见。” 吕绅:“太学那边呢?” 潘济:“今日休沐,先生们没出来。都是科考过来的,这种浑水,谁愿意淌,全当不知道。” 吕绅眸光一闪:“不会查到你吧。” 潘济笑道:“这能有我什么事。” 吕绅拈须点头,跟着一笑。 第120章 鼓声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过了个悠闲的休沐,第二天起床彷佛都感觉比前段日子精神些。 两人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出门去上朝。 上回一起上班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姬安一时都感觉有点怀念,不禁侧头去看上官钧。 朝阳初升,光从东面打过来,在上官钧脸上投下漂亮的光影。 姬安再次为这张完美符合自己喜好的俊颜恍惚了下,心中有些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可以拍照录像。 上官钧感应似地转过脸来:“陛下有何事。” 姬安回过神,又不好说自己是看他的脸看得入迷,恰好眼角余光扫到院中那个铺着水泥的框,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干脆停下脚步。 上官钧跟着停下,目光随之看向水泥:“既是专门为我演示,倒也不必再留着,让人拿走吧。” 姬安却是对他笑道:“它的确是没用了,但我突然想到可以废物利用一下,变成一个我们的留念。” 上官钧不解地回视姬安。 姬安走到水泥旁,左右看看,想寻样东西。不过院中打扫得很干净,他只得吩咐人去折了一小截树枝回来。 随后,姬安拿着树枝在木框一角戳了下。 那里的水泥就被戳出一个浅洞。 姬安更为满意,再吩咐人去取两只鞋来。 看到这里,上官钧已然明了:“陛下想留下脚印?” 姬安藉着袖子遮掩,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一下:“我们一人留一只。等我百年以后,我要把这块水泥带到墓里去。” 上官钧心头突地一跳,回握住姬安的手禁不住多加一分力,眉头也微微蹙起:“陛下如此年轻,不必现在就想那些。” 姬安却是无所谓地道:“想不想都会有那么一天。别的随葬品无所谓,但我想多带几件我们之间的纪念品。” 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一桩,他一边打量水泥一边续道:“你要不要也留一份?不过这一块好像踩不了两份,要不让任守再弄一……” 话未说完,姬安就忽然被上官钧拥进怀中。 姬安一愣,下意识一边瞥向四周一边想推开他。 不过,手抬起之时,却又是一顿,转而轻轻搭在上官钧背后轻抚,小声问:“二郎?” 上官钧抱得颇紧,姬安的下巴被按在他肩头,都看不到他神色。 姬安被他这么一抱,才想起这时代的人对生死看得重,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随便了。 不过,下一刻,上官钧就放开手。 姬安略微退后,奇怪地向他望去。 就看到一双逆着光的黑沉双眼。 只是,没等他再说话,内侍已取回鞋子。 姬安就被转移开注意力,换上鞋子,抬脚踩到水泥上。 脚下是有些软的感触,他稍稍用力,鞋子就往水泥中陷入一些。 再抬起脚时得费更大的力,鞋底沾上一层水泥,水泥板上也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姬安感觉挺满意,对上官钧笑道:“二郎赶紧也来一个,印完就去上朝了。” 上官钧自然没有驳他兴致,也换了鞋,在姬安的脚印边留下自己的脚印。 姬安打量着两个并排在一处的脚印,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又蹲下身,用树枝在两个脚印间画了个不太规整的心形。 上官钧刚换回鞋,就见到姬安画的东西,一边扶起他一边问:“陛下画的那是何物。” 姬安目光在周围内侍们身上滑过,凑到上官钧耳边小声说:“心形——心的形状。是百宝囊里各界的通用符号,代表我们的关系。” 上官钧垂眼看他:“君臣关系?” 姬安眨下眼,随即就轻轻啧一声:“谁家君臣天天睡一个被窝啊!” 上官钧这才翘起嘴角。 姬安拽着他袖子往马匹处走:“赶紧走,耽误好一会儿了。” * 两人走到半路,遇到匆匆赶来的飞廉军统领秦直。 姬安和上官钧拉停了马,示意秦直靠前说话。 秦直行礼问过安,就道:“这两日放榜,众多落榜举子颇有疑议。昨日便有不少人分别相聚着商议,想向礼部提请抗议。” 第211章 姬安听得好笑,对上官钧道:“他们想抗议什么,说你们这些考官判卷不公?” 上官钧淡淡道:“考试与判卷流程都无纰漏,他们还不敢公然怦击考官。” 而且这次会试的考官人数如此多,其中不少是朝参官,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张关系网。只要那些落榜举子不傻,就不会还未入朝便与所有考官对立。 姬安又问秦直:“今日可有异常。” 秦直:“他们昨日定好,今日都聚在一处推举几人写文章,再选写得最好的一篇送去礼部。此时时辰尚早,人还未聚齐。” 上官钧:“是聚在何处。” 落榜举子有近三千之数,也不是那么容易聚在一起。 秦直:“昨日约好在烟波池畔。” 烟波池是京中一处大湖,属于皇家苑囿,平日里是封锁的状态。不过每年四月至六月,都会开放给百姓游湖踏青,端午之时还会有龙舟赛。 这池也用于天子检阅水师,池畔有一处很宽敞的广场,的确可以聚上三千人。 姬安就说:“盯好了。他们若只是写文章送去礼部,就不用管。但若是聚众闹事,波及京中百姓,就马上拦下。” 秦直抱拳应是。 上官钧补充:“仔细探查。这种程度,背后不可能没有人教唆串连。” 秦直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京中举子彼此熟识,臣部下只能扮作外地举子,消息总是要慢一分。那背后之人,若不抓人审讯,恐怕不容易找得出来。” 上官钧:“那就先把可疑的人看好,待殿试之后,物议平息,再行动手。” 秦直再次应是,转身离开。 目前这样的形势都还在姬安和上官钧的预料之内,两人倒是没有多担心,继续去往永昌殿。 上官钧回归,姬安就把先前压下的一些不紧要的事务拿出来议了,今天的朝议时间便比以往长了一些。 终于,司仪高声喊了“退朝”。 众官员都放松下心情,等着天子先行,便能各自回衙。 却在这时,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声“咚”。 所有人都是一愣。 姬安本已起身,此时也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殿门外。 紧接着—— 咚咚咚! 接连不断的声响传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显然不是错觉。 姬安小声问身旁的郑永:“这是鼓声?” 郑永也是一头雾水:“似乎是……” 姬安:“是哪里敲鼓,能让永昌殿都听见?” 郑永茫然地摇摇头:“奴未听说过……” 下方众官员也是禁不住发出低声议论的嘈杂。 姬安刚要去看上官钧,却突然有个老臣提高了音量:“陛下!” 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那老臣出了列,躬身道:“陛下,恐是有人敲了登闻鼓!京中只有那一面鼓,便是陛下身在长寿、元德两殿都能听闻。” 他话音一落,殿内就响起不少惊呼与抽气声。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随即问:“登闻鼓是哪处看守。” 上官钧:“京城兵马司。” 说完转身,目光扫向后方:“大理寺。” 大理卿方怀静与少卿张湜刚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张湜出列道:“臣这便去看看。” 说完,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隐约的鼓声还在一下一下地响着,彷佛敲在每一个人心头。 这登闻鼓,自高祖立起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被敲响。 殿中嘈杂声又大了些。 姬安坐回龙椅上,等过好一会儿,就有人通禀兵马指挥使到了。 京城兵马指挥使是正五品武官,平日不需上朝,此时大概是赶过来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兵士。倒是不见张湜,约摸是两边打过照面,张湜继续去往登闻鼓处。 兵马指挥使带着那小兵半跪于地:“臣等看护登闻鼓不利,请陛下责罚!” 他这话相当于确认了正是登闻鼓之声。 姬安叫了起,问道:“是何人在击鼓。” 兵马指挥使:“落榜举子们方才围住登闻鼓台,有人冲上台击鼓。” 说完,又转头看向那小兵。 小兵白着一张脸,鼓起勇气说道:“他们来得太快了,人又很多。台边就只有一什人守着,臣等实在是拦不住……也不敢对举子们如何……” 这话顿时引起殿中嘈杂声更盛。 姬安沉着脸点下头:“可有人受伤。” 小兵摇摇头:“倒是不曾……” 姬安的脸色已经差得相当明显。 不管外面那些举子知不知晓,至少满朝官员是都知道,此次会试的改变都是出自姬安——哪怕背后有上官钧的影子,明面上也是天子之意。现在那么多人聚众敲登闻鼓,简直就是在打姬安的脸。 这时,中书令吕绅出列道:“陛下,擅冲登闻鼓台是举子们的不是,可如此多人,鼓声又响了这般久,京中百姓怕是也都被惊动。陛下若此时派兵当街抓捕,恐不太妥当。” 随后又有宰相都出列附和。 庞侍中:“我朝一向优待仕林,还请陛下看在他们落榜失措,多多宽容。” 韦侍中:“陛下息怒,也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不如先让大理寺细查。” 右仆射:“京中百姓只知,立登闻鼓乃为上达天听,却不知个中细则。鼓声既响,若击鼓之人被抓捕,恐怕坊间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左仆射潘济:“此事说来还是礼部对众举子管教不严,望陛下能将人交与礼部处置。” 事关仕林体面,继众宰相之后,又有不少官员出列恳求。 姬安扫视过殿下众人:“朕何时说过要派兵抓捕。” 官员们便是一愣。 姬安:“登闻鼓响,当如何。” 众官员不由得相互对视。 方怀静出列道:“依大盛律,当由陛下亲问击鼓人之冤。” 恰在这时,一直不断的鼓声终于停了。 姬安冷笑一声:“今日午时,朕于登闻鼓台亲自问案。” 第121章 出头 姬安既决定亲自问案,就先停了今日的政事堂,索性还让众官员回衙转告,午时想去看的都可以去。 回到休息间,姬安召来启阳知府庄洵吩咐一番,上官钧也召来众将布置登闻鼓台的防护任务。 姬安还问那小兵击鼓举子的具体情况,但当时众兵士被冲开之后,被没能再靠近登闻鼓台,也就没有更多信息。姬安只得派人去催张湜和秦直。 秦直早一步来到,进屋就先跪下了:“臣大意失职,请陛下降罪。” 姬安:“怎么罚过后再说,先说说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秦直没敢抬头,跪着禀道:“大约去了千余人围登闻鼓台。不知他们何时串联好的,昨日确是烟波池畔集会的呼声声势浩大,臣估计极可能是专门放出来迷惑飞廉军的消息。许多去了烟波池的举子,同样是听见登闻鼓响才觉不对。” 姬安:“京中举子什么动向。” 秦直:“多是去了烟波池畔。围登闻鼓的那些,以江南一带的举子为多,约摸占有半数以上,另一半也基本是文风盛地出身。他们这些来人多的地方,举子们本就多是集体行动,因此方便串连。 “不过,臣适才过来之时,看台上领头的几人倒是颇为眼生,都不是才名在外、夺魁呼声高的。只是臣赶着进宫陈禀,又见张少卿在上方询问,便没有在那停留。” 秦直这番话其实暗暗做了个小辩解。对于原本就彼此熟识的举子团体,飞廉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深入内部。甚至飞廉军扮演的举子都来自文风不盛的偏远地,几届出不了一个新举子的地方,才不会引人怀疑。 姬安看向上官钧:“连飞廉军都被算到了。” 上官钧:“以往取人多的地方,这次取人数量都大幅降低,尤以京城与江南为最。江南举子去得多不奇怪,但京中举子多去烟波池……呵。” 外地举子进京,若无家中或师承的门路,大概摸不清这次会试改革是怎么回事。但京里的举子要说不知道,可就说不过去了。这明显是把外地举子拱出来当枪使。 姬安重新转向秦直:“起来吧。之前疏漏了,现在便将功折罪。” 他向秦直做了一番仔细的吩咐,秦直一一应下,退了出去。 到这时,张湜也回来了。 姬安将张湜宣进屋问详情:“他们敲登闻鼓,是有何诉求。” 张湜叹口气:“他们写了状纸,但不肯交与臣,非说要亲手交与陛下,臣怎么劝都不听。直到方才郑内侍去传话,说午时陛下亲审,他们如今才安静下来,都在台四周等待。” 姬安:“为首有几人,可问过他们名姓。” 张湜:“有五人,都不是同乡。” 随即报出五人的名字与籍贯,正如刚才秦直所说,都来自文风繁盛之地。只是,独独缺了京中的“代表”,怕是个个明哲保身,都不愿出这个头。 第212章 五人当中又有牵头人,叫作武固,据说状纸便是他写的。 姬安点头道:“你与方卿准备一下,午时随我一同去。” 张湜应了是,告退出去。 姬安遣人去礼部库房取那五人的卷子,同时放出消息,让认识他们的官员来见。 待通传内侍听完姬安吩咐离去,上官钧提壶倒了杯新茶,递给姬安:“陛下现在寻人,怕是无人敢承认。即便有人来,也是一问三不知。” 姬安接过茶慢慢喝,一边说:“总要先问问,说不定就能撞上呢。” 还真撞上一个——姬安的“秘书”之一,高勉。 姬安给他赐了座,奇道:“你认识武固?我记得你是关州人吧,怎么会认识江南的举子。” 高勉和徐小七是同乡,姬安就特别记得他一些。 高勉拱手道:“陛下容禀。武固来京早,且未住客栈,与几名同乡一起租住在臣所租院落隔壁,出来进去的时不时撞见,也一同喝过几回酒,聊过一些事情。” 姬安点点头,又问:“你觉得他如何,这两日可有再见过他。” 高勉不由得地一笑,又很快收起,回道:“臣觉得,他是个颇有志向之人。只是太年轻,也就难免气盛。去年正科时他不巧生病,被家人拦着没能进京,今年本是信心满满,不想却落了第。” 姬安不禁诧异。高勉自己就挺年轻,武固还能被他评价年轻气盛,岂不是年岁更小。 这时,高勉再续道:“先前《旬报》登出那两套题之后,武固与他同乡曾来请教臣一些题如何做。臣当时与他们讲解了自己的做法,但也说了臣并不知晓自己的分数与正确答案。 “三场考完之后,臣也曾遇到过他,看他心情不太好,料想是发挥欠佳,就没再提会试。前日晚间,臣又见过他一回。他拐弯抹角地向臣打听,陛下有没有看过会试试题。 “臣自然不能透露禁中事,便只说不知,他就没再多问。只是臣现在仔细回想,当时他言语之间,似乎暗含着礼部瞒着陛下变更会试的意思。” 姬安一愣,下意识和上官钧对视一眼——上官钧兼任尚书令,礼部在尚书省下,这又是在怀疑上官钧要架空天子? 高勉禀完事,告退离去。 随后那五人的试卷被送了来,姬安没空细看,只粗粗看过分数。经义卷分数都不错,策问卷则都是及格边缘,而诗赋卷,全是不及格。 姬安嘲讽一笑:“他们怕是就没想过,哪怕诗赋卷及格,以策问卷的分数,他们也上不了榜。” 上官钧在看五人的背景数据——凡中举者,州府都会往礼部递送一份,以便会试报名时核对,并包含乡试成绩与当时学官、州府官员的评语。 此时,上官钧回道:“这五人家境都不错,家中在高祖朝或太宗朝出过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是近两代稍差了一些,但父兄也至少是秀才出身。 “五人俱就读于有名的书院,家中长辈或是先生想来会有些京中故交。是以会对朝中之事颇为关注,能听得一些传闻。再加上年轻气盛,被人一骗就容易当真。” 姬安:“他们怎么不想想,如果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你都能瞒着我改变会试了,就算他们把事情捅到我面前,我又能如何。” 上官钧:“所以他们直接敲登闻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引来京中百姓。想要借众举子与百姓这‘水’,来覆我这条‘舟’。” 姬安:“那他们的‘舟’被‘水’翻覆之时,他们可别溺死才好。” 上官钧莞尔,温声道:“传午膳吧,吃完就差不多到时辰了。” * 午时,姬安带着上官钧、大理卿方怀静、大理少卿张湜、礼部尚书盛隆,一同出宫。 登闻鼓台离皇宫很近,就在南大门左前方,再往前是宽敞的街道。 皇宫附近多是官衙,平常百姓都不太会往这边来。但今天登闻鼓前所未有的响了,消息一经传开,许多人都赶来看热闹,此时把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当然,会来这么多百姓,也有姬安的安排在里面——消息甚至就是庄洵安排扩散,还专门“请”出一些在京中各街坊里名声好、威望高的人过来。 除了百姓,当然还有闻讯而来的众举子,包括聚在烟波池那些,以及上午在礼部接受明日殿试礼仪培训的上榜举子们。另外,许多官员也都来了。 不过,登闻鼓台这片地方,已经被上官钧安排的羽林卫和京城兵马司牢牢控制。此时先前来围台的千余举子都被圈在台子东面,另外三面则是围观人群。 上官钧没有专门给官员们留地方,因此所有人都混在一处。姬安骑着马出来,打眼望过去就是一片人,也分不出什么官员、举子、百姓。 姬安带人上台,在早已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对身旁郑永点下头。 郑永就回转身,示意后面一名宦官上前来。这是特意挑出来嗓门大的人,专为姬安传话。 张湜起身,沉声道:“带那五个敲登闻鼓的领头人上来。” 姬安就发觉他的声音格外地响,再往下方四处一看,似乎围在台边的许多人都能听见。心下不由得猜测这台子的设计不普通,可能有扩音的功效,击鼓才能让宫里听得见。 很快,五名举子依次上台,跪地行礼,并自报姓名。 姬安目光扫过五人的脸——果然都是年轻人,看着像是二十出头,才如此血气方刚。 姬安没叫起,先问:“尔等有何冤屈要敲登闻鼓。” 传话宦官大声传话之后,居中的武固取出一份状纸:“俱在此状纸之上,恭请陛下御览。” 姬安也没让人接,只继续道:“尔等击鼓许久,引来诸多百姓,朕不可不对百姓们有个交代。直接念吧,大声点,让大家都听见。” 武固就展开状纸,大声念诵。 只是,一篇举子逞递御览的文章,自然写得不一般。别说下方众百姓,就是姬安都听得感觉脑袋有些涨——书面文本念出来,和平常说话可差得远了。 不一会儿,台子周围都响起交头接耳的嘈杂声。 “这说的什么呀。” “听不明白,好像就是称赞圣上。” “敲鼓引来这么多人听他们怎么称赞圣上?” 姬安不得不让传话的宦官打断武固。 传话内侍:“陛下时间宝贵,你还是直说吧,有何冤屈,有何诉求。限十句话以内说清。” 武固只得停下,目光极快地在上官钧脸上扫过,清清嗓子,朗声道:“吾等以为,此次会试题大大超出考试范围,且考前曾流传出众考官判卷倾向,有失公允!请求陛下同意重考!” 第122章 平息 姬安没应他这话,而是反问:“尔等皆是举子,该对我大盛律有所了解。可知何种情形才可击这登闻鼓?” 武固刚才那番话说得义愤且激昂,此时却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神色瞬间僵住。不仅他,另外四人俱是一样,原本强抑着期待的表情都凝在脸上。 姬安心中冷哼一声,开口道:“大理少卿,说与他们听。” 张湜再次起身,上前几步,扬声道:“凡有冤屈者,寻所管衙门陈报。衙门判决后,若不服判决,再往上一级衙门申诉陈报。若逐级申诉仍觉不满,又再无可申之处,方可击响登闻鼓,向天子陈报。 “击鼓之前,由守鼓兵士通传上官,核对各级判书,方准许登台击鼓。若不听劝阻,擅击登闻鼓,又拿不出各级判书者,脊杖五下,退回申诉,不予受理。” 他说得浅显易懂,围在台边的京中百姓都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原来这登闻鼓也不是有冤就能敲的啊。” “刚才少卿说了,得一级一级来。像咱们要有事啊,得先找启阳府。再往上……那我也不知道了,得找懂的人问。” “我听说,这登闻鼓自立起来后就没响过。这一级一级的,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响过呢,全在下面就解决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规矩也不奇怪。要不然,谁家有点什么事,都去敲鼓找圣上评理,那圣上哪里忙得过来呀。” 姬安适时开口:“你们既觉会试有失公允,该先向礼部申诉。可你们却带人冲闯登闻鼓台,不听守鼓兵士劝阻,擅自击鼓!尔等可知罪!” 传话宦官声如洪钟,最后一句敲得台上五人与台下东面众举子都是心头一慌。 不过,这些举子既敢来敲登闻鼓,自然也是早已准备好说词。 武固膝行一步,焦急地大声道:“陛下!会试已放榜,许多落榜举子不日便会回乡。若向礼部申诉,恐耗时过久,人都已离京,真不公允也来不及重考。我等就是因此考量,情急之下才敲了登闻鼓,请陛下早日圣裁!”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手撑地,弯身叩首:“此事由草民首倡,鼓也是草民所敲。陛下若要惩处,草民愿一力承担!” 第213章 武固说的这个藉口,也正是姬安和上官钧原本的想法。 用礼部来拖上十天半月,待人都散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四处聚在一起的举子,本也不是什么齐心的团体,这事又不是科场舞弊大案。或许刚落榜时会一时血冲上头不服气,但冲动的劲过去之后,多数人就会退缩。 哪知竟然有人直接敲了登闻鼓! 姬安心下冷笑,面上却淡然道:“你一力承担?这回来了千余人,一人五杖,便是五千多杖。你担得起吗!” 别说五千多,就是五十多下,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叩首的武固听得这话,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他身后跪着的四人,也纷纷低下头去。 姬安再扫一眼台下东面。 刚才还一直传出嘈杂声的一众围台举子,此时都哑了声,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姬安重新看向武固:“便是你首倡,难道他们都没有脑子?自己做下的决定,自然是自己承担后果。不过,念在你们也不是全无考量,情急之下方行此事,朕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武固原本已是越听越觉全身发冷,此时突又峰回路转,他猛地惊喜抬头。 姬安:“尔等要申诉之事朕已知晓。接下来,就看看你们的申诉是否有理。若有理,此番便免去尔等的罪,准尔等所求。但若无理……” 姬安目光又一次扫过台下东面,一边慢慢道:“下面所有参与者,可在革除功名与脊杖五下这两项惩罚中任择其一。” 最后,姬安视线扫过武固后方四人,再回到武固身上:“而你们五人,作为首倡者与带领者,没有选择,两项皆占。” 武固再次一呆,后方四人下意识彼此看看——哪怕他们预想过会有惩罚,但大盛一向优待仕林,便觉得最多罚些银钱、申斥一顿,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脊杖这么不体面的刑责,更别说革除功名如此严重。 可事情已经做下,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只能用眼神给彼此打气——他们自然是有理的,必得拒理力争! 也是到了此时,姬安才道:“都起来吧。” 五人一时没回过神。传话宦官传完刚才那句,不见他们动,又催促一次,他们才反应过来,从地上起身。 只是,个个都不由得感觉一阵腿软,还有人忍不住揉揉膝盖。先前他们也想到要跪,裤子里已经做过准备,却没想到竟会跪了这么久。 姬安先给了众举子一顿下马威,现在端起茶喝过两口,换上平日里的温和模样,继续开口道:“先前你们说,考前曾流传出众考官判卷倾向,才有失公允。这是何意?” 武固不自觉地蹙起眉——先前他提的“有失公允”是两点原因造成,可姬安这么一说,就像是只有一个原因了。 而且,他们本打算从“考题超出范围过多”提起,再辅以“考官判卷倾向”。毕竟后一点的证据不够实,以前一点为主诉会更有力。 但现在姬安已经开口问,武固一时也想不到法子拐回去,只得先回道:“禀陛下,据闻此次考官是通过考试选出,《旬报》也刊出了考卷。而市井里有人在私卖众考官做那份题的答案,由此可看出倾向。 “那些私卖的答案非常高价,有一部分举子买了,但大部分举子没有购买,或是根本不知此事。既有卖的,草民不能说买的举子有什么错,但两厢比较,便是对大部分举子并不公允。” 不管是科举哪一级考试,有门路的人都会打探主考官的文风喜好、主张倾向。 对文章的评判,是一件极为主观的事情。因与主考政见不合、观点不一,乃至只因为文风为主考所不喜,而被黜落者,纵观历史笔笔皆是。 也是因此,除非有确凿的舞弊证据,否则落榜者即便不服,也都只能自己忍着。而武固等人也不敢提文章如何如何,只敢拿“小部分人知,大部分人不知”来说不公允。 但若要拿以往来比较,有门路打探到主考情况的考生,自然只是少数。在这件事上,就从来没有过公允。以前又何曾有人拿这个说过事? 姬安心下再次冷笑一声,面上则只点下头,回身看向方怀静。 方怀静起身行礼,再回身向台下示意。 武固等人不知何意,可刚经历姬安一番下马威,心中免不了发怵,不敢多问,只得等着。 过不一会儿,有差役押上几个人来,先向姬安行礼。 方怀静转向武固五人:“你们说卖考官答案的,可是这几人。” 武固猛地瞪大眼,满脸的错愕。 方怀静也不用他们回答,再对被押的几人道:“你们是做了什么被抓,大声说出来。” 有一人被差役推上前,只得双眼一闭,大声说:“我们几个高价卖朝廷考核所用的考卷,还假造会试考官的答案!” 台边百姓的议论声顿时就大起来。 “什么?假的?骗子?” “我一开始就觉得八成是骗子。那些举子们啊,真是太好骗了。” “以前每次考试都有这种骗子冒出来,卖什么虚虚实实的内部消息,多考过两回的人都知道。” “答案是假的,那那人刚才说什么‘不公平’的,不就……” “他们不就是自己没考过人家,又不服气,才找这么个藉口呗。” 台上的武固此时只觉脑子嗡嗡响。这个证据不够硬,他们却提出来,就是仗着无人可对质。毕竟以往卖假押题的人朝廷从来没管过,哪知偏偏今年就出手抓了人。 武固心脏咚咚直跳,绞尽脑汁思考补救之法,急中生智地呐呐开口:“草、草民没有买……直接让书僮轰走了人,并不知道卖的人长什么样……” 他不敢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就是——如何证明这几个人是真的卖家,如何证明他们说的话是真的。 方怀静瞥他一眼,再对那几个骗子道:“你们仔细看看,这五个人里,还有台下东面那群人里,有没有人跟你们买过答案。” 武固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几人。 那几人也在看他,接着目光转向他身后。 几乎是立刻,就有人伸手边指边喊:“这个和这个,他俩买过!” 武固愣愣回身,就见身后四人中有两人试图低头侧身地躲藏,又不敢做得太过明显。此刻被指出来,也不敢反驳,只满脸心虚地把头垂得更低。 差役又带那几人走到台子东边。 下方举子中许多人都在不自觉地往后退,但人多挤着,也退不到哪里去。还有不少人或是举袖子、或是转过身,想要把脸挡住。 然而,哪怕是这样,那几人都能不断地点出人来,引得周围百姓又是一片哗然。 “那么多人买了?” “买了都没考上,还敢拿这事出来说?” “打头的那个没买,他可能真以为是真的。” “可怜呐,被同伴骗了吧。买过的人肯定知道没一点用。” 方怀静看着那边骗子把近处的人都认过一圈,才示意差役把人押回来,带下台去。 姬安看着武固几人道:“如何,可还了你们一个‘公允’?还是要朕再遣人去查查他们指认出来的举子,物品当中是否有买下的答案。” 这事根本无需多查,光看那些被指出来的人什么模样,就知道他们的确买过。何况,那么多人买了,不可能寄望于人人都已毁掉。要是再提追查,无异于自取其辱。 武固只觉姬安那话像是在自己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 但此事如今已经赌上了他的功名,他必须得一争到底。 武固努力稳住心跳,咬着腮帮肉让自己保持清明,赶紧把话题往主诉上转。 他大声道:“陛下!此次诗赋卷突然增加许多赋税与律法题,这大大超出了考试范围!” 姬安淡淡一笑,问他:“会试与殿试选出的进士,是要做什么的。” 武固将这问题在脑中过了两遍,依旧不解其意,只得老实回道:“出仕做官……” 姬安:“若你现在是一县知县,税收可归你管。” 武固讷讷点头:“自然要管……” 姬安回身看向张湜。 张湜起身向前,从袖袋抽出一卷纸展开,念道:“有一商人,运一车货至县城中卖。头两日,他推车游走于县中各处,后三日,他临时租了一个小摊,共计五日将货卖完。 “现知,外来商人需纳商税如下:非定点贩卖时,每日十文,所租小摊,每月五百文。那么,此商人在县中五日,共需纳足多少文商税方可离城。” 武固几人听得发愣。 张湜上前将手中的纸递与他:“陛下让你们五人都算一算。” 几人相互看看,闹不明白怎么突然发展到要算题。可天子有令,又不能不听,只得蒙头算了好一会儿,最后各人报出的数字竟然都不一样。 台下围观的百姓中就有几处发出了笑声,还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 第214章 “是七十文!” “他们就没一个算对的!” “这样还想当官?” 张湜收回了那张纸,顺便道:“的确该是七十文。” 随后,不等五人回神,他再次取出一张纸展开,继续念下一题:“有一对夫妻,膝下三子二女,唯有小女儿未婚配。今夫死,子女欲分家产,该如何来分。陛下特准你们可以商量。” 五人硬着头皮商量片刻,由武固答道:“该由三子平分家产,共同抚养高堂与幼妹。” 张湜扫他们一眼:“夫死妻在,所分家产当先除去妻之嫁妆。另有幼妹未嫁,亦当留下一份幼妹的嫁妆。所余家产,才能由三子平分,抚养亦由三人同担。” 随着他的话语,武固几人的脸皮越来越滚烫。 张湜转身向姬安行过一礼,退了回去。 武固试图争辩:“县衙下有户房与刑房,这些都可交给……” 姬安打断他道:“知县的确有县丞与县尉当左右手,但八品县丞与县尉,难道不也是出自榜上进士?再则,若是户房、刑房出了错,百姓找尔等评理,尔等自己都糊里糊涂,又如何能为百姓做主!” 武固动动嘴唇,却不知该怎么应对。 姬安将话题拉回来:“赋税与律法和朝廷、百姓都悉悉相关,既然会试选出的人要处理这些事,那会试当中考赋税题与律法题,怎么就超出范围了。” 武固此时已是心慌得不行,抖着嘴唇硬撑道:“可、可是以前从未考过……” 姬安:“朕既发现了这一漏洞,自该立刻补上。” 武固:“草、草民不是说不该考……只是……也该预先知会一声,让我等有所准备……” 姬安:“今年所有举子都事先不知要考,没有不公允可言。可有的人能考过,说明他们平日里就关注社稷民生。而你们这些考不过的,只能说明还没做好为朝廷与百姓做官的准备,何冤之有!” 台边众百姓听得频频点头。 “圣上说得对,就该考这些!” “这样选出来的官,才真能为民做主!” “连这些题都做不出来,要是给这种糊涂人当了糊涂官,治下百姓怎么办!” 姬安:“你们可还有不服?” 武固几人的脸色,已经由通红转为煞白。 武固此时顾不上失礼,目光不断在姬安和上官钧之间扫过,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次的题……竟是天子出的……那他们岂不是…… 只是,他现在才想明白,已一切晚矣。 姬安:“既如此,此案便就此审结。由羽林大将军与京城兵马指挥使将一干冲台举子带至禁军校场,令其自选惩罚。盛尚书领礼部官员同往,为选革除功名者立刻办理,并对选脊杖者监刑。 “不过,举子与每日锻炼的兵士总有差别,军中行刑恐手重,就由大理寺与启阳府的差役行刑。朕体谅众举子苦读不易,稍后会让太医署拨人为受刑者疗伤。” 押到禁军校场去,而不是当众行刑,已经是给这些人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姬安说完,起身挥袖:“都散了吧。” 就与上官钧一同走下台去。 台边百姓中突然有几人高喊:“陛下圣明!” 随后不断有人跟喊,声浪渐渐传开,直冲云霄。 姬安骑上马,上官钧落后他半个马身。 两人在羽林卫的护持下,在一声声的“陛下圣明”中,返回宫内。 待进了宫门,身后声音渐渐远去,姬安回头向上官钧使个眼色。 上官钧控马上前,笑着看他:“陛下圣明。” 姬安跟着笑开:“飞廉军配合得不错。” 第123章 多想 冲登闻鼓台的举子们被羽林卫和京城兵马司押走,热闹结束,围在台边的人群也就渐渐散开。 田守朴和杜阳也混在其中。 他二人一早到礼部点卯,学习殿试礼仪。才跟着教导官员走过一遍,就听得鼓声。后来有礼部官员下朝回衙,带回落榜举子敲登闻鼓的消息,一众上榜的举子都是心下惴惴。 是以,礼部一放人,许多上榜举子就匆匆往登闻鼓台赶。田杜二人为了占个前面些的位置,甚至都没吃午饭,饿着肚子等到开审,再一直听到结束。 不过中途是越听越兴奋,倒也顾不上腹中饥饿。现在放松下来,才想起去寻地方吃饭。 杜阳边走边叹:“幸好圣上心有成算,没有真的重考。如若重考一回,没了那些算学题,我肯定上不了榜。” 田守朴却只有一半心思在听他的话,另一半心思还在回顾刚才。虽说他发现“安二郎”是大司马之时,就猜到那位“安四郎”必然也不简单,却没敢想竟然是天子。 杜阳等过片刻,没听见田守朴回应,不由奇怪地唤他:“田兄?” 田守朴这才回神,应过一声,想想他刚才的话,又道:“如今榜都出来了,要重考谈何容易。而且这回会试改变如此大,圣上必然是理由充分的。我本以为有可能加取一些人以安抚落榜学子,不想圣上如此坚定。” 杜阳听到他这回答,神情却有些古怪,左右看看,拉着田守朴走到偏处,小小声说:“田兄独自住,与旁的举子接触不多,又上了榜,没听到消息不奇怪。 “我在学舍里隐隐听到传闻,说这次改题圣上并不知晓,是大司马授意礼部如此。昨日我还偶然听到有同窗在号召,所有落榜举子今日到烟波池共同商讨上书申诉一事,只没想到还有人敢敲登闻鼓。” 田守朴一愣:“烟波池?难怪我刚才听到旁边有人问,是不是从烟波池过来……” 他沉吟片刻,续道:“一边烟波池,一边登闻鼓……我怎么觉得这事不简单……” 杜阳:“我也感觉有点毛毛的。不过,对我们应当是没什么影响。而且,从刚才看,圣上哪里可能不知情。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乱传胡话。” 两人小声说过几句,再继续走起来。 杜阳又道:“我先前还以为圣上会拿出几篇好文章,直接压服他们,没想到辩驳的焦点集中在新加的赋税题和律法题上。” 田守朴:“文章不像答案唯一的算学,不好立分高下,尤其在政见不合之时。” 杜阳有些奇怪:“嗯?这回的策问题,都是于朝廷、百姓有利之事,还会有不同的政见吗?” 田守朴看看他,笑着拍拍他肩膀,突然转了话题:“不说这个,赶紧寻地方吃饭吧。下午还要沐浴一番,明日好好考殿试。” 说完,拉起杜阳的胳膊,加快了脚步。 只是,田守朴脑中依旧在来回回想,那一晚和自己谈话的姬安,以及刚才在台上逐一驳倒武固等人的姬安。 他突然觉得——或许,明日殿试,自己写文章时能再大胆一点。 * 武固被革除功名,挨了五下脊杖。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就吩咐书僮闭门谢客。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武固不禁自嘲——哪还会有什么客。 却没想到,居然还真来了一位。 书僮进来禀:“郎君,隔壁的高郎君想见你。我说你睡了,他就说晚些时候再过来。” 武固很吃惊:“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书僮:“他说有种家传的外伤药效果极好,来给你送一些。就是用法有些复杂,想亲自和你说。” 这一听便是托辞。 但想到高勉是天子近臣,武固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吩咐书僮去隔壁把人请来。 高勉很快过来,还真带了伤药,叮嘱过一番用法。只不过,用法倒是算不上多复杂。 武固此时没有心情绕弯,直言道:“高兄若有话要和我说,便请直说吧。” 高勉:“那我便直说了。武兄如何会认为,是礼部越过圣上更改会试?” 武固长叹口气:“好多人都这么说。在放榜之前,我就已经听到这传言。一开始是不太信的,但后来不论哪次集会都有人悄悄说,听得多了就…… “而且,这次主考官是大司马。这回好多才名在外的解元都没有上榜,我就想……会不会是大司马想培养一批心腹,但知道那些有才名的人心高气傲不会屈服,就故意不取中他们……” 高勉心下有些无语,但面上没露声色,只问:“武兄这次领着人声东击西,我看着,不像你们这些外地举子会想到的谋划啊。” 武固:“最开始我们商量之时,是有京里的人提到,飞廉军会监查京中情况。若不能先引开飞廉军的视线,那么多人都往宫门口聚,肯定还没到就会被拦下。 “而且,敲登闻鼓太冒险,多数人也是不敢的,能联名向礼部申诉是最能召集人的法子,所以才商量出声东击西。只是没想到,京里那些家夥……” 说着他就咬了咬牙:“临了他们都缩了!” 高勉追问:“你可记得,最初是何人提到飞廉军。” 第215章 武固细细回想一番,和他说了当时详情。 高勉点点头,又说:“这几日若是有人来问你话,你便把这些再细说一遍。” 武固一愣:“谁会来问?” 高勉:“我也不是很清楚,启阳府、大理寺、飞廉军……都有可能。” 武固渐渐瞪大眼:“你的意思是……圣上还要深查?” 他眼中突然迸出一抹希望之光——圣上知道他们是受人蒙骗! 不过下一刻又熄了下去——圣上今日已经下了惩罚,就不可能再收回去。 高勉自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慰道:“圣上是革除了你们的功名,但没说你们不能再考。” 武固却是一脸心如死灰:“可我又有何面目再去考……” 高勉只得拍拍他肩膀,劝慰几句,便告辞离开。 黄昏时分,高勉进了宫。 他先去了永昌殿,发现姬安已经不在书房,又转去立政殿求见,将从武固那里听来的话原样禀报给姬安。 待事情说完退出屋来,就见徐小七候在廊下。 高勉对他一笑:“徐内侍是特地来送我出宫吗?” 徐小七却是蹙着眉,小声说:“你来得这么晚,现在宫门都下匙了。你准备怎么办?” 高勉一愣,抬头看看天色:“那就只能在永昌殿值房留宿一晚,反正那里我也住熟悉了。” 徐小七:“你吃过晚饭没有。” 高勉:“还未曾。” 徐小七:“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装点。” 不等高勉接话,徐小七便转身快步离去。 高勉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眼中的光忽明忽暗。 过得一会儿,徐小七拎着一只食盒回来给他。 高勉接过,问道:“是你的饭菜?” 徐小七:“你拿去吃就是。我去禀报圣上,帮你讨一份吃食,等下我吃你的那份。” 高勉愣了下——徐小七去帮讨,他相信肯定能讨得来,只是厨房给他这个八品小官准备的,肯定比不上给徐小七这个天子心腹的。 他脑中念头一转,说:“不如徐内侍送我过去吧,顺便从厨房拿了我那份,我们一同吃。” 徐小七以为他担心自己吃得不好,又不好拒绝自己赠菜,就点头道:“也好,那你等我去和圣上说。” 说完便往正屋去了。 高勉提着食盒等着,一时不禁思绪万千。 没多久,徐小七就回来了,招呼高勉一同走:“圣上还说,值房里要是缺什么,让我从殿中给你拿。” 高勉微笑答道:“圣上仁爱,我铭感五内。” 徐小七:“对了,圣上刚才问我,你成婚了没有,或是有没有婚约。我没问过你,只能说不知。” 高勉再次一愣:“圣上怎么问起这个?” 徐小七摇摇头:“我也猜不透,感觉像是突然想到,随口问问。” 高勉:“我尚未成婚,也无婚约。” 徐小七:“那我下回告诉圣上。” 高勉点下头,又道:“对了,方才我见院子里有块灰石,其上有两只脚印,似乎还是不同人的。可否问问那是何物?” 徐小七想了想,觉得姬安没说过那东西要保密,就和高勉细细说了下水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去往厨房。 * 屋里,上官钧也在问姬安:“陛下怎么想起问高勉成亲与否。” 姬安将目光从卷子上抬起,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小七他……从小就是个话少的人,可近来他有好几次无意中提到高勉。都不是什么重要事,就是闲聊那种提到,似乎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上官钧不解:“那又如何。” 姬安:“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但是刚才小七特地来给高勉讨晚饭,我突然就感觉好像……” 说到这,他却停顿片刻,又改口道:“也可能还是我想多了吧。” 自从上回没能第一时间看出齐万生和师晟的关系,之后姬安就不自觉地对这方面变得敏感不少。 不过,哪怕姬安话没说完,上官钧这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突然就想起一事:“对了,我曾经在永昌殿撞见一事。高勉做了家乡风味的饼,特意带进宫给徐小七。” 说完,就见姬安脸上隐隐露出忧色,又问:“陛下担心徐小七?” 姬安一叹:“我是感觉小七待高勉有些不同。小七毕竟是内侍,即使在我心里他很好,配得上所有人,但在外面人眼中就不一样了。高勉是两榜进士、朝廷命官,哪怕他真与小七相好,也难保不会娶妻生子。” 上官钧:“我看他两人现在应该还未如何。陛下既有此担心,不如先将高勉调远一些,让两人见不着面,过段日子也就各自淡了。” 姬安抬眼看看他:“这样棒打鸳鸯,虽说我是想为小七好,可焉知小七真会觉得好。” 上官钧:“陛下与他说了,他自然会感念陛下的关爱。” 姬安:“我就怕,本来他还不一定会起心思,我说了他反倒真起了那份心思,就越发压不住。” 上官钧不由得好笑:“这般瞻前顾后的,可不像陛下平日里的行事。” 姬安再次一叹:“感情的事就是麻烦嘛……等小七问过高勉,如果他已成亲或有婚约,我再将他调走。如果都没有,就先顺其自然吧。” 说完想了想,续道:“要是他俩真成了,大不了……我恐吓高勉不准成亲!” 上官钧看到姬安难得露出这种护短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抚上他脸颊。 姬安顺势在他手掌蹭了下,又继续低头看卷子,时不时和上官钧讨论两句。 半个多时辰后,时和在门口探探头。 上官钧见到,招手叫他到跟前。 时和附在上官钧耳边说了一句,便退出屋去。 姬安抬头瞥一眼,再低下头。 上官钧:“陛下不好奇时和说了什么?” 姬安轻声哼了哼:“当着我的面这样,你不就是等着我问。” 上官钧嘴角扬起,一边起身下榻,一边走向姬安:“都叫陛下参透了。” 说完,恰好停在姬安面前,再弯下腰,在姬安耳边轻声道:“时和说,浴池的水已放好。” 姬安先是被他的气息吹得心头一跳,接着才把那句话听进去,转脸看他:“那二郎便去泡吧,不用等我。” 上官钧和姬安对视片刻,抬手抽出他手中卷子:“明晚开始就要日日批卷子,陛下何必急着现在看这些。” 说完,弯身去抱姬安。 姬安试图躲避:“这才隔了一日!” 上官钧:“所以陛下放心,今晚沐浴一回就好。” 姬安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被上官钧抱起身。 只是,想到上回的冰火两重天,他压着声音在上官钧耳边抱怨:“这回我可不要趴着了……” 上官钧轻笑:“好,这回我伺候陛下。” 第124章 殿试 屋里对坐着两个在京中仕林里极有名气的人——魏杲大学士,和他的关门弟子卢雍。 卢雍在自己老师面前不用装样子,此时黑着脸恨恨道:“一群没用的东西,都已经帮他们至此,结果什么便宜都没讨到!难怪……” 不过,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和那些人一样是落第之人,还是把最后“落榜”二字吞了回去。 当然,他们原本也没想着能顺利重考。但登闻鼓都响了,这次如此群情激愤,按常理,天子总得多录取一些人来安抚民心,这也是两厢妥协之道。那样一来,才名在外的卢雍自然会位列其中。 哪知姬安这新帝竟然如此强硬,丝毫不照顾仕林情绪不说,还真把冲台举子全拉去打了脊杖。 卢雍握拳在桌上一锤:“如此羞辱读书人,天子就不怕犯众怒吗?这次只是打举子,焉知下次不会打官员!” 魏杲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沉声道:“经过这一场台上辩驳,怕是圣上就要顺理成章地把这次会试的变更延续下去。” 卢雍:“三卷分数不公布,又不能查卷。以后我若一直不能考中,必然一直会被说算学与律法学得不行。” 魏杲:“你确定,那份诗赋卷能上六十分?” 卢雍点头:“绝对上了,我和同窗们都仔细对过题。而且潘公帮着打探过,我策问卷没满六十。” 魏杲一叹:“那就是天子有意不取中你。因为琳琅王?” 卢雍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魏杲:“看来得考虑下另一条路。潘公和我说了,会看时机为我造势,再设法将吏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把我补进去。待我上去,若下回会试你再不中,便寻个地方补你进去,日后升到四品,再调回京中。” 卢雍应过一声,心下却是极为不甘。 虽然举人也能补官,可只能从最末位的八品九品补起,和六品起步的状元可差得远了。哪怕他有老师在中枢,自己也得在外熬上好些年。而且,他不能留京,就意味着要和姬含思分开。 第216章 但若是姬安真的针对他,那也是唯一的法子。 卢雍压了压胸中郁气,冷笑道:“潘公他们终于不再压着老师,要和老师联手了。先前他们还想拉拢天子,我早说了他们痴心妄想,大司马不会让他们成功。” 魏杲:“天子收不回大司马手中的兵权,肯定会想收文官的权,也不会听他们摆布。他们以前担心抬我起来,我会威胁到他们,哪里想到现在威胁到他们的会是天子。” 卢雍拱手道:“学生先恭贺老师。” 先前冷凝的气氛散了些,魏杲端茶喝了几口,突然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你叫那人走了没有。” 卢雍:“老师放心,昨日我就打发他出京暂避了。” 魏杲点点头,续道:“你也先避一避,出去游学三年。说不得三年过去,天子忘了你,下回你就能考上了。” 卢雍却是没有马上回话。 魏杲抬眼看他:“怎么,舍不得琳琅王。为前途顾,且忍一时吧。” 卢雍沉默着垂下眼去。 ○● 四月初七,虽然不用早朝,但殿试开始的时间和早朝一样,姬安还是得早起。 不过,昨晚睡得早,还“劳累”了一番,也就睡得沉,姬安起床后精神还不错。 姬安和上官钧吃过早饭,就骑马来到开大朝会的仁圣殿,殿试也在这里进行。 这一回,姬安没让上官钧从正门进,而是带着他一同走“天子信道”。 两人走进仁圣殿之时,所有上榜举子已经在殿中恭候。 姬安走上玉阶,向下方一望。殿中摆着许多矮桌与坐垫,桌案上也摆放好考试所需之物,众举子都安静地垂首站在桌案后。 姬安看上官钧面向举子们站好,便在龙椅上坐下。 礼部官员带着众举子三拜天子,相当于顺带拜了上官钧这位会试主考官。 姬安说过几句勉励之语,就让举子们入座开考。 考试规矩昨日已在礼部宣读过,此时礼部官员直接开始发放考卷。 和会试时一样,考卷也是封装在信封里。 只不过,殿试的气氛可比会试之时要紧张得多。 对田守朴而言尤甚。只要一想到现在在前方的天子与大司马,都是认识自己的人,他就有种抬头去看的冲动。 田守朴接过信封,压抑着激动深深呼吸,再三告诉自己要平常心。终于感觉心跳缓了下来,才拆开信封的封条,取出卷子。 只有一道策问题——如何不加重百姓负担地合理增加朝廷赋税收入。 田守朴盯着题目看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圣上出的题竟然如此大胆,那他也当大胆放手一搏。 田守朴点上一支蜡烛,拿起墨锭,一边研墨一边打起腹稿。 仁圣殿宽敞,姬安坐在玉阶之上看不太清下面众人。他一时有些无聊,打开系统看过几页先前扫进去的会试卷子,等到殿中众举子都差不多提笔了,才起身走下玉阶,带上上官钧一同巡堂。 姬安主要是想认一认,上官钧带回来的那些优秀卷都是哪些人写出来的,在殿试里的临场表现又如何。 举子们的座位是按着榜上名次所排,姬安对照着在系统里打开的名字和名次,慢慢地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尽管举子们都低着头,但也算是有了个初步印象。 之后姬安就没再留。 他自己以前就是经历过无数次考试的人,深知自己和上官钧在场会给考生带来多大的压力。加上监考其实是件非常无聊的事,干脆就和上官钧一同回了休息间,把监考的活留给礼部官员和内侍们。 进屋关上门,上官钧便问:“陛下可要小睡一会儿。” 姬安习惯性地脱鞋上榻躺下,却说:“昨晚睡够了,也不觉得困。” 上官钧:“那不如提早开始政事堂议事。” 姬安:“算了,今日没早朝,万一宰相们睡懒觉还没来呢?被我抓着不好看。” 说完,他拍拍身侧:“你也躺上来,我们说说话。本来昨晚想和你说的,给你打乱了。” 上官钧:“昨晚陛下不是一直在看卷子,何曾有想说话的意思。” 不过,他自然还是应姬安之邀,躺到姬安身侧。 姬安笑道:“想睡前说的嘛。” 两人睡前吹了烛,通常都会聊上一会儿,也就渐渐入睡了。 上官钧扯过毯子给两人盖上:“说什么。” 姬安:“接下来的武举,是要考些什么?” 上官钧:“长垛、骑射、步射、马枪、翘关、负重,这些是武试。还有文试的兵书战策,须两者皆合格,再择优取人。” 姬安:“你觉得夏侯焱能中?” 上官钧:“夏侯通的儿子,这点能耐应该还是有的。” 不过,随着这话,上官钧眼中也闪过一抹嘲讽——只是夏侯焱不肯离京,总围着姬含思转,不像崔誉卿和江润那样有军功,升官全靠姬含思的宠。 姬安不知他的回忆,继续问:“说起来,你罢了夏侯焱他爹那么久的官,他家没了从二品的俸禄,还能一直在京城里住着?” 上官钧:“夏侯通是先帝提拔起来的,跟随先帝多年,也在京中置下一些产业。城外有庄子,城内有铺子,宅子也有几处。 “不过,听闻现在不仅把原本的空宅都租出去,最近还换了一处宅子住,把先前住的最大那间卖了,仆从也遣散不少。” 姬安翻个身,半趴在上官钧身上:“你老实说,当初罢夏侯通的官,真是因为他国丧犯禁、私招营妓?” 上官钧垂眼看去:“那是自然。” 姬安和他对视片刻,看他不改口,也就笑笑,继续说:“夏侯焱的武举就交给你,可以吧。” 上官钧圈住姬安的腰,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一下:“陛下知道如何使唤得动我。” 姬安轻轻咂舌,抬头就在上官钧下巴上咬一口。 上官钧给他咬得痒,一边伸手摸摸,一边换个话题问:“以陛下的感觉,当初那三人里,谁的嫌疑最重。” 姬安趴在他肩头回想:“当时我和姬含思两人上桥,走在最前头,应该是一同落水的。那就是……当时下水的夏侯焱和华知允更有嫌疑吧。既然凶手使计时带上了姬含思,该是有绝对的把握能把姬含思救上来。” 上官钧搜索了一下上一世的回忆,接道:“我记得大理寺查过,卢雍也会水。说不定他原本打算下水,但见另两人都下去了,为了避嫌就没下去。又或者,是他们中的两人或三人一同合谋。” 姬安:“也有可能……” 这事一直让姬安颇为苦恼。如果是他自己被算计,最后有惊无险,那对三人小惩大戒也就算了。可事关原主的仇,姬安还是希望能为原主讨个公道。 上官钧道:“陛下若想查清那件事,恐怕还是得狠一狠心。” 姬安轻叹口气:“让我再好好想想……” 第125章 天网 殿试从辰时考到酉时,一共五个时辰,方才收卷。 众举子交了卷出得殿来,俱是长吁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考完了最后一试。 所有人都露出疲惫中又带着兴奋的神色,不敢大声喧哗,却也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往宫门而去。 田守朴寻到杜阳,和他一同走。 两人尽管刚认识一月有余,却是性情颇为相投,早先便约好今日考完后一起吃顿饭庆祝下。 田守朴虽还有两位同出一州的同乡也考殿试,但和他不是同县,都没有深交。杜阳虽还有太学同窗,但他囊中羞涩,和同窗去好酒楼压力大。两人干脆凑在一起,而且,宋远之此时该是已在食肆等着他们了。 两人边走边低声讨论著刚才的试题。 杜阳叹气道:“早上我一看题就吓一跳,圣上这题出得也太大胆了。我感觉比会试更悬,如果会试没过也就罢了,都到了殿试,要还被刷下去,总有那么点不甘心。” 田守朴问:“你文章怎么写的?” 杜阳:“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主要写了开荒和增产。我去过的地方不多,就结合家乡的情况写了写如何改善水利设施,主要是计算了一下投入与产出的对比,到最后能增加多少赋税。” 田守朴笑道:“这不写得挺好的嘛。别灰心,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保三甲争二甲。” 杜阳向着天拱拱手:“二甲不敢想,能进三甲我都要笑死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去到约好的食肆,果然见到宋远之在等着。三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顿饭,直到快戌正时分,才各自散了。 田守朴慢慢往住处走。想到早上出门前,同住那宅子里的庄户们都给自己说了不少吉利话,这段时日也颇受众人照顾,就绕了个弯,去一家京中出名的糕点铺里买些糕点回去送人。 离开糕点铺,刚转过一条街,田守朴突然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曾经向自己兜售过“考官答卷”的骗子。 第217章 并不是在图书馆里遇到的第一个,在那之后,他又遇着好几人。 现在见着的这个,虽然改了打扮,但田守朴从小认人就利索,一眼便瞧了出来。 而且,当初别个骗子都是田守朴一拒绝就干脆走了,而这一个,却是一点点地降价,缠了田守朴许久。因此田守朴对他的印象又格外深刻。 此时田守朴就奇怪地心道——那些骗子不都是一夥的吗?怎么还有个漏网之鱼没被抓着。 前方那骗子瞧着还非常警惕,不仅走路之时注意沿着街边走在暗处,还时不时四下张望。这模样就更引起了田守朴的注意。 田守朴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地缀上那骗子。 那骗子专挑暗处走,却没料到,正是因此,他自己也没能发现后方跟着个人。 田守朴一路跟着他走进房屋混杂之处,看着他进了一间破落小院,像是他的住处。 等过一会儿没再见动静,田守朴才转身往大路走去。 回到大路上,田守朴就缓下脚步,不由得按按装重要物品的荷包——那里面有一封李震士留给他的名帖。 那日他和李震士说过图书馆的事后,李震士也认为卖“答案”的是骗子。之后就给了他一封名帖,说启阳府右少尹是自己同年,若他有什么事,可以持此名帖去寻人。 田守朴原本并没有要用的打算,但想到昨日登闻鼓台上被抓的一众骗子…… 最终,田守朴还是咬咬牙,在附近寻了辆骡车,向右少尹的住所赶去。 ○● 殿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姬安和上官钧吃过晚饭,就一人在书房、一人在卧房分看起殿试卷子。 这次的卷只糊了名,省下了誊抄的时间。 誊抄的目的是防止考生在卷面做标记,以及考官从笔迹上认出人。但这回的殿试考官就姬安和上官钧两个,他二人要说认不出笔迹,下面也没人敢质疑。 而且,殿试里的排名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天子喜好,以往也曾有过打开糊名之后变更排序、黜落或重新取中的事。总的来说,因为有天子参与其中,本也不像会试那样严格。 姬安倒是没有看人不看卷的意思,单纯是想节约下誊抄和后面核对朱墨卷的时间。 为了尽快判完,这回姬安也不搞平均分了,只和上官钧统一过评分标准,就一人看一半。 只要文章里提出的想法是合理的,哪怕只是泛泛而谈,也给六十分以上,放进三甲当中。 若是文章里包含如何落地的思考,甚至提出具体措施的,可在二甲之列。 最后两人各自推荐文章进一甲,共同商量出前四名的排序,后面便按着分数往下排。 姬安在书房里埋头批卷批到11点半,上官钧过来催他,他才让人锁好卷子,和上官钧一同回卧房。 两人洗漱上床,吹熄了烛。 上官钧搂着姬安的腰,在他耳边温声道:“陛下面色有些不太好,可是没见着满意的卷子。” 姬安:“也还行,看到了一些能进二甲的,三甲的也有不少。不过,没想到还真有写变着法子给百姓加税的。考到殿试了,还题都审不清。” 上官钧:“我看不是审不清,就是擅自惴测上意,觉得重点在增加赋税上。只要能拿出巧妙的名目占住大义,又能帮陛下捞到钱,实际上百姓负担加没加重,他们觉得没有人会在意。” 姬安哼一声:“可惜了,我会在意。你看到这么写的,记得把卷子挑出来。等拆了糊名,我得把人记下。此种投机者,别说这次,只要我还坐在这皇位上,他们就别想出仕。” 上官钧应声好,轻拍着姬安的背安抚他,又道:“我这边倒是看到了两篇好文章。” 姬安:“你运气这么好,我还没见到能让我惊艳的。都是打乱了顺序取的卷子,不会好卷子还是全给你摸去了吧。” 上官钧凑过去在姬安唇上亲亲:“分些运气给陛下,陛下明日一定也能见着。” 姬安给他亲得一笑,蹭进他怀中闭上眼睛。 * 尽管晚上要判卷子,但白日里姬安依旧是上朝、议事、批奏疏。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官钧真分了运气过来,第二天晚上姬安基本没再见到气着他的卷子,倒是也看到了一篇值得推荐上一甲的好文。 第三日,连着早起两天的姬安终于得以多睡了一会儿,辰正二刻才和上官钧一同从立政殿去永昌殿,准备开政事堂的会。 不过,两人刚进到休息间候着,就有人来禀大理卿求见。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政事堂议事的时间朝中官员都知道,这个时候还来求见,明显是紧急之事。 果然,大理卿方怀静进来之时,脸上一片凝重之色。 待他行礼问安后,姬安给他赐了座,问:“何事如此着急。” 方怀静回身再次确认门已关上,低声道:“刚审出一件骇人之事,臣便立刻进宫禀报给陛下与大司马。” 姬安给他说得越发好奇:“哦?” 方怀静从头禀:“前几日陛下在登闻鼓台押出那几个卖假答案的骗子。而在前日殿试那晚,有名举子碰巧在街上发现还有个漏网的骗子,就报到启阳右少尹那里去,右少尹当晚就带人将那漏网骗子抓到。” 姬安不知道他省下的个中细节,光是听这说法,右少尹辅佐启阳知府管刑狱,报到右少尹处倒是也正常。毕竟一般人通常都不会冒然去报大理寺和飞廉军。 方怀静详细道:“而且,凑巧的是,右少尹抓着人一细看,发现这个漏网的骗子还有好几重身份。因相关案件都是大理寺审,右少尹禀明庄知府后,就将人移交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接到人,才知这段时日在寻的两个人竟都是他——先前那个卖给骗子团夥试题、自称‘贾进家仆’的人,以及,那个向武固他们提到飞廉军的假举子。” 姬安不由得惊讶:“哟?竟然这么巧。” 武固这边的情况,高勉报给姬安之后,姬安也让大理寺审过。之后一筛查,武固说的那个京中举子根本查无此人。 当时虽也画了画像寻人,但以这个时代的依描述画像能力,加上人做过一点变装,只凭画像还没能把两边线索联系在一起。 方怀静:“先前为了查找那个‘贾进家仆’,照着骗子团夥的口供画了像,还贴到各处城门。此人唆使外乡举子冲闯登闻鼓台之后,就想赶紧出城避风头。却没想到,一到城门就见到自己的画像。 “他不敢冒然过城门,只得在城中躲避,结果又被他想骗的举子见着,这才落网。审过方知,他看骗子团夥卖题与‘答案’捞了不少钱,就自己也悄悄卖,不在那团夥之内,先前抓人时就漏掉了他。” 姬安感叹一声:“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没想到这两件事还连在了一起。” 上官钧直接问:“是谁指使那人去教唆落榜举子的。” 想来该是问出了这个,方怀静才急急入宫求见。 没出他所料,方怀静答道:“主谋者是魏杲大学士的弟子卢雍。” 姬安和上官钧再次对视一眼——似乎……有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方怀静:“这一桩已经审清楚,那人招供得分明。卢雍不甘落第,就施了各种手段,暗中挑唆众举子击登闻鼓,想让陛下慑于压力,多录取几人来安抚举子们。如此一来,凭藉他的才名,他必在被取之列。” 姬安冷哼:“他痴心妄想。” 上官钧却道:“若只是这一桩,卢雍虽胆大包天,但也算不上‘骇人’吧。” 方怀静:“骇人的是另一桩,从贾进那一桩案里扯出来的——吏部长期收受巨额贿赂一案!” 第126章 大案 姬安听得拧起眉:“巨额贿赂?” 他忍不住去看上官钧,以眼神询问——你可知道这事? 上官钧看明白了,并没有避讳,缓缓摇下头:“水至清则无鱼。我知吏部那种紧要之地,必然不可能全无污垢。请托关系,请客送礼,在所难免。只要数额不大,选人也不过于荒唐,飞廉军便不会过问。” 方怀静听了这话,神色变得犹豫,小心翼翼地来回看看上官钧和姬安。 姬安刚一转头,就对上他忐忑的目光,开口安抚道:“无妨,你直说。” 方怀静话音里还是带上些吞吐:“据那人招供……吏部买官卖官已有三四年之久,四品以下的官职,都是明码标价,四品以上的,也不是一定买不着……” 上官钧也皱起眉头:“他们是如何进行买卖,竟然能不被飞廉军察觉。” 姬安则问:“那个骗子又是怎么得知这些事。” 方怀静:“因魏杲和卢雍都是参与这卖买官职中的幕后之人,此人又是卢雍的亲信,经手许多机密之事,是以知晓。” 姬安吃惊:“卢雍?还有魏杲……他一个名满京城的大儒,竟然堕落至此……” 第218章 上官钧:“魏杲名气虽高,但一直没任过什么实权职位,出仕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在翰林院里养望。他身上散官品级不低,可待在京城,怕是只拿一份正俸还无法满足他。” 大盛实职官员的收入,正俸和补贴基本是对半开,甚至有些职位补贴还能高过正俸。而翰林院,则是众所周知的“清水衙门”,实职的品阶都不高,高品阶的都是散官虚衔。 姬安随即想到贾进年初时补的昌邑知县,问:“贾进的知县就是买的?那骗子会招供这么大的事,莫非就是因为贾进。” 按常理,既然这“大事”没被大理寺察觉,那人该死死瞒着才对,怎么还会主动往外招。 方怀静道:“陛下猜的不错。不过,更准确地说,昌邑知县是贾进家人为他所买。这要从此人与贾进对质说起……” 那漏网的骗子恰巧还和贾进同姓,叫贾拾。 方怀静想着教唆举子那一案更重要,就先传武固等几个还留在京中养伤的来认人对质。贾拾被指认出来,自知逃脱不掉,而且这事他一个白丁也背不了,过了两遍刑之后熬不住,索性全招供了。 方怀静接着问贾进那一桩。原还想着那边算不上多大事,贾拾连罪重的这边都招了,那边更没什么可瞒的,必会顺利。 问起来也的确顺利。贾拾当即承认那份“小众题”是自己卖给骗子夥团,却也说自己只是个“中间人”。他打听到贾进参加过那次小考,就找到贾进买题,再转手卖给骗子夥团赚一笔。 这和贾进的说法有出入,方怀静就叫来贾进对质。 贾进还是坚持先前的说词,说自己并不认识贾拾,更不曾卖过题给他。 贾进如此自辩:“方公,想必大理寺已查过我出身。以我贾家之家资,我如何会为那点小钱费心思。必是这小贼不知何时潜进我家,将我默出来自己看的那份题盗走。” 贾拾哼笑道:“贾知县这话说的。我若是能潜进你家中,怎不偷其他的值钱物件,单偷你一份考题?” 贾进却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对方怀静道:“值钱物件除了摆放着的,细软自然都会收好锁好,他当然找不着。 “他若偷外头的,如此明显,我家里必会报官追查。只偷考题这不重要之物,就是猜到我不会发现。哪怕找不见,也只以为是自己弄丢了。” 贾拾刚受过刑,全身疼痛,此时再听贾进说自己是贼,就阴测测一笑,盯着贾进道:“贾进,你年纪轻轻的,记性就这么不好啊。什么叫我偷?那份试题,可是你当着我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说完,他又转向方怀静:“上官,您别看这贾进一副清高样,他家里就是靠裙带起来的暴发户!他爷、他爹,都娶了商户女,靠着岳家给的大笔嫁妆,这才挤进京城攒下家财,供出他这么个进士。 “他也是个攀高枝的。当初为了让他日后仕途坦荡些,家里花了大笔彩礼,给他娶了个吏部主事的女儿。不过他的运气就没他老子那么好,新娘子刚过门不久,岳父就急病死了。” 贾进猛地转头狠狠瞪向贾拾:“你!” 贾拾对他嘲笑道:“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岳父原先答应你,等成了婚就给你谋个好差事。结果他一死,你的差事也飞了。你不就只能在翰林院领个八品散官的正俸,蹉跎了这么三四年。” 方怀静听到这里,不由得和少卿张湜交换个眼色——其实先前贾进说的不错,以他家的家资,根本不会为了钱而卖试题。现在听贾拾说的这些,这两人之间似乎另有他事。否则,贾拾怎会对贾进的事如此熟悉。 却在这时,贾进突然逼近贾拾,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贾拾被扇得偏过头去,片刻才捂着脸回转,不可置信地瞪贾进:“你……你竟敢打我!” 贾进斥骂道:“打的就是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把你们那些勾当抖出来!今日我就不做这官了,你们都莫想好过!” 贾拾瞪圆了眼,突然就扑过去掐住贾进脖子。 场面一时混乱。大理寺的众差役立刻过去拉扯贾拾,却不知贾拾哪里爆出来的大力,片刻就掐得贾进脸色青紫。差役们不得已,只能将贾拾打晕过去,这才救下贾进。 随后贾进就揭露了吏部卖官的骇人之事。 京中有间不起眼的小小书画店,叫晴雨斋,卖些字帖、书法、画卷,也兼卖文房四宝。因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也就没甚名气, 贾进家人依着指点之人所言,到晴雨斋买了一本字帖。这字帖,便是上道问路的“凭证”。拿着这字帖,方可登城外十里地一处庄子的门,进了庄再使银子,便有人细说这买官的门道。 贾进尚在选人之列,肯定不能一下买到多高的官,最好的情况,便是从脱离选人的正七品开始。不过,诸多正七品中,自然也有肥差和没油水的差事,价格又各自不一。 贾家摸清了情况,属意哪个官职,便到晴雨斋去买相应的字画,再得下一步的“凭证”。接着就能带上钱进城外二十里地的另一个庄子,用钱买上一箱纸,回去等消息。 若是事办成了,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事没办成,回头还会有人来寻,说“上回那箱纸保存不当,愿退钱收回”。此时会退回先前九成的买官钱。 贾家这次赶上原昌邑知县丁忧,一下就给贾进补到一个京城附近的肥差。自然,前前后后花出去的钱也不是小数目。 姬安听完方怀静讲述,都不得不叹道:“这可真够细致的。如此弯弯绕绕,难怪连飞廉军都难以察觉。办不成事还还回大部分钱,买官的人也就不会因损失太大而告发他们。” 方怀静:“后来贾拾醒来之后,臣再次审问于他。他见贾进全说了,只得也跟着招了。这些事的主使者,是原来的吏部左侍郎马德言,与在京中经营的魏杲、卢雍相勾结,贾拾就是晴雨斋明面上的东家。 “马德言是五年前调任吏部左侍郎,据贾拾说,他和魏杲、卢雍花了一年多来完善首尾。此事过于骇人,又干系重大,目前只有贾进、贾拾的口供。臣昨晚连夜审清贾拾,今日便立刻来报于陛下与大司马。” 他这话说得有些隐晦,不过姬安还是听懂了——是在问,这事要不要查,查到什么程度。 姬安冷冷一笑:“当然是彻查到底。” 方怀静应了是,又去看上官钧。 姬安也跟着看过去。 上官钧回视着姬安,微一点头,再对方怀静道:“先以问询马德言所办旧案的名义,将马德言传到刑部扣下,再移往大理寺。随后,以教唆举子之名去拿魏杲和卢雍。 “而且,这么大事,吏部不可能只有马德言一人经手,他必然也要上下打点。银钱进出,必有账本,他三人既是勾结一处,为两厢制约,想来两边都会记账。寻出账本,自然就能连根拔起。” 说完,写了封手书,盖上印章,交给方怀静:“大理寺的差役怕是人手不够。拿这个去找秦直,让飞廉军立刻盯好马德言、魏杲、卢雍,等你们行事。另外,搜账本一事,全由飞廉军办。” 方怀静闻言一凛,又立刻领悟到上官钧担心大理寺或刑部官员里也有涉案人,会寻机销毁账本,连忙郑重应是。 最后,上官钧对姬安道:“陛下,案情重大,三司会审更为合适。” 姬安点点头,对大理道:“方卿先去找刑部尚书,等那三人都落网,我会发三司会审的诏书。” 方怀静应过是,便立刻告辞离去办差。 上官钧唤人进来换壶热茶,给姬安倒上一杯:“陛下消消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姬安端起茶杯暖着手,慢慢喝上两口:“你真的一点没有察觉到?” 上官钧思索片刻,还是摇头:“他们主要买卖低品阶官职,这些官员调动本也是吏部份内之事。四品以上的,想来只是顺势而为,从未有违过先帝与我的意思。” 姬安:“马德言一个吏部侍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他背后总不会没有哪个宰相的支持吧。” 上官钧:“等找到账本,自然也就知道了。不过,我主要署理枢密院事,对六部过问不多。但潘济作为管辖吏部的尚书左仆射,对吏部这种持续了三四年之事,应当不会全然无所觉。” 姬安:“那……” 上官钧:“待账本寻到,砸实了此事,吏部所有人都要接受审查。到时叫御吏台弹劾潘济治下不严,让他闭门思过。若最后查到他也涉案,自当禀公处置。” 姬安点头应好,又道:“刚才一边听方怀静说,我也一边慢慢想起一些朱顺对贾进的评价。贾进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本来家人帮他买官,他大概就心中憋屈。再被贾拾自恃拿捏弱点这样一激,难怪会鱼死网破。” 上官钧嘲讽一笑:“说明这几年买卖做得顺利,他们已经丢了最初的谨慎。也就该是他们暴露出来的时候了。” 第219章 两人喝完一杯茶,这才起身去了政事堂。 他们双双来晚许久,众宰相自然也免不了一问。 姬安笑道:“刚才方卿来禀报落榜举子冲闯登闻鼓台一案,已经寻到暗中教唆者,细节还在审。说得久了些,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点到为止,众宰相听出来是还不想透露过多,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姬安留心观察了一下潘济,不过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和那事完全不相关。 ○● 判殿试的卷子比姬安预想的时间还要长一些,殿试过去三日,还未能放出最终的进士榜。 殿试题目当日晚间就传了出来,朝中官员凡听闻题目者,没有不惊讶的。加上先前登闻鼓一事,如今人人都关注着殿试结果。 却没想到,榜还未放,朝中竟然就前后脚出了两件大事。 先是名满京城的魏杲大学士,及其得意门生卢雍,双双被大理寺捉拿。既而审出卢雍是教唆落榜举子案的首犯,魏杲知情不报,包庇于他。 正当众官员为卢雍年轻冲动、魏杲晚节不保而叹息之时,紧接着又传出更大的事——马德言、魏杲、卢雍勾结串联,吏部众多官员牵涉其中,明码标价买官卖官长达三四年之久! 一时之间,满朝震惊! 尚书左仆射潘济遭御史台弹劾治下不严,被天子责令闭门思过,羽林卫将潘家围了个水泼不进。 吏部所有人,上至尚书下至仆从,连同先前关押在大理寺的涉案人员,全被天子扣押在宫中,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看这情形,天子似有追查到底的意思。 心中无愧之人自是痛骂吏部一群蠹虫,但曾买官之人,此时便是惶惶不可终日。 姬安没管朝中人心动荡,案子有三司审理,他和上官钧现在的要紧事,还是要尽快把殿试卷子判出来,连休沐日都没休息。 四月十二日晚,两人终于判完所有卷子,一同商量一甲三人和二甲传胪。 姬安笑着拿出第一份卷子:“二郎上回把运气让给我,我就真见着了宝。这篇文章,必是状元!” 上官钧看他一眼,接过卷子:“让我看看,是怎样的文章征服了陛下。” 一边说,一边就快速浏览起来。 此文开篇与大多数文章一样,也是从开荒和增产写起。不过看得出来,作者务农经验颇丰,内容相当扎实。并且,还着重写到鼓励民间改良器具与研究高产种子,甚至涉及到轮种内容。这是农税增收。 接着写到商税部分。这部分没有农税部分详尽,但也提到修改一些政策的弊端,进一步促进各地商品流通。商贸发达,商税自然有增收。 再往后的内容,就叫上官钧吃了一惊。 作者很大胆地写出在各地其实十分常见的现象——隐田,和隐丁。 这两样,自然都是士绅大户的事。 士绅拥有免税的田亩数和丁口数。然而哪怕如此,多数人家依旧会收买县中小吏甚至官员,在丈田与查丁之时多有隐瞒,以此来逃避税赋。 针对此,作者提出清查隐田,田税自能大增。隐丁不好查,但丁口之税摊入田亩征收,也就从源头杜绝了这事。如此一来,田税形成阶梯,“田多者纳税更多,田少者纳税更少”。 看到这里,上官钧不禁开口道:“很大胆。” 姬安:“清查隐田、摊丁入亩,我还真没想到会有人把这两个写出来。” 上官钧继续往下看。 最后,作者还提到对田地买卖与民间放贷做出限制,以及加大朝廷对贫农的扶持。虽没像前面的隐田隐丁问题一样明写,但也看得出来,这些是抑制土地兼并的措施。 上官钧看完,点头道:“陛下好眼光,此人当得状元。” 姬安一笑:“你没异议,那就是他了。” 说完,提笔蘸朱砂,在卷子上写下“一甲第一”。 上官钧接着拿过两份卷:“状元在陛下手里,可我相信,榜眼与探花在我手里。” 姬安将两份都仔细看过。 这两篇文章的内容结构和刚才头名那篇差不多,都涉及了田税与商税的增收。只是也能看得出来,对农事上的熟悉不如那篇作者。 之后,也都写到了田地买卖、民间高利贷等。在抑制土地兼并上有一定论述,并提出一些能够落地的想法。 不过都没提隐田这个大雷区。 总的来说,两篇文章不相上下。 姬安:“若你那里最好的是这两篇,的确是比我这里剩下的都要强些。” 上官钧:“哪篇第二、哪篇第三,就由陛下来定夺吧。” 姬安再对比着看看,一时拿不定主意。 上官钧提议:“是否要拆开弥封,再做决断。” 姬安抬眼看他,笑道:“怎么,大司马也不能免俗,想让年轻的那个当探花郎?” 上官钧抬眼回视:“要真年轻俊俏,我恐怕得使使手段,让陛下黜落他。” 姬安笑得越发厉害:“什么手段?”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我记得,陛下还欠着我一件事。” 姬安乐不可支地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一下:“那么宝贵的机会,就浪费在这种事上,我都替你不值。” 说完,也没拆封看名,就提笔在其中一份上写下“一甲第二”。 上官钧:“为何是这份?” 姬安对他眨眨眼:“他文中有一句赞扬你前两年的新政令是德政,讨好到我了。” 上官钧:“那外人会猜这榜眼是我点的。” 姬安:“你怕人说啊。” 上官钧扬眉:“有何惧哉。” 姬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替我背锅的奖励。” ○● 这两日大理寺和飞廉军在京中查了一些人。 不过,京城是人口近百万的大城,加上田守朴没有住在官员多的局域,在朝中又没有能通消息的亲朋,也就还不知道那桩大案。 田守朴只一心一意地盼着殿试放榜。这一次他比会试时上心许多,打听了殿试同样是在贡院放榜,每日都会去看两三回。 四月十三日一早,田守朴起了床,和往常一样,洗漱之后穿了身短打,先到院子里打上一套拳。做完这项强身健体的活动,再到厨房做早饭。 先前备考之时,他为节约时间,不是在外头吃饭,就是雇庄户们的家眷帮忙做饭洗衣。不过自从殿试结束,这些事他就亲力亲为了。等吃完早饭,他才会换上长袍,先去贡院看看。 厨房里还是烧柴的大竈,田守朴从小就不是远竈台的人,也用得习惯。此时他很快煮好粥、热好饼,端着碗碟走出厨房,直接坐在院中石桌凳上吃起来。 四月中,春风送暖,已经是挺舒服的天气。 吃到一半,田守朴突然听见外头似有喧哗之声,好像还在渐渐接近。起先他没多在意。这个时间,各院陆续开门活动,热闹也不奇怪。 不过,那喧哗声越来越近,还传来明显的敲锣吹奏曲声。 田守朴不禁嘀咕:“莫非是这宅子里有哪一家办喜事?” 他正琢磨着,吃完饭出去问问。若真有人办喜事,自己就随份礼钱。 还未想停,便听见有人拍响院门。 紧接着,就是男女声交杂的喊话:“田郎君!快开门!你高中啦!” 田守朴先是一愣,下一刻嘴角就不自觉地笑开——原来是给自己送喜报的队伍! 他连忙起身,一边大声应着“就来就来”,一边却没去开门,而是先往屋中跑。 田守朴跑进自己住的那屋,此时已来不及换衣,他打开柜门抓起里面装钱的大荷包,又赶紧跑出屋去。 院门还在时不时响一声,田守朴一边继续应“来了”,一边跑到门后,快速拉开门闩。 门一开,锣声与唢呐声更是震耳欲聋。 一名老吏员站在人群最前方,笑呵呵地对田守朴躬身,托起手中一卷下拉条,扯着嗓子大声道:“恭喜田郎君!贺喜田郎君!高中状元——” 他先前没说名次,旁边众人都只知田守朴肯定是中了进士,此时再听到竟然是状元,纷纷惊呼出声,又一叠声地向田守朴道贺。 却是连田守朴自己,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你说……什么?” 老吏员直起身,大概是见多了这情形,笑呵呵再次大声道:“您中状元了!一甲头名!” 田守朴顿时感觉有些头晕。 他先前想过自己该能取中,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能是——状元! 第127章 状元 老吏员转头向身后示意,锣声与唢呐声便停下了。 他再将托在双手中的下拉条往田守朴面前送送:“状元郎,这官告可是圣上亲笔所书,只有三鼎甲方有的殊荣!” 田守朴听到“圣上”二字,这才回神,连忙先朝皇宫方向深深一揖,再躬身双手接过。 第220章 随后,田守朴满面恭敬地展开官告下拉条,目光快速扫过。上方写着他于丰泰元年恩科中考取一甲第一,赐进士及第,授封奉议郎。 奉议郎是从六品的文散官。 按大盛的惯例,三鼎甲中,状元会封从六品散官,榜眼和探花封正七品散官。在后续吏部派官的时候,通常首次补入的官职不会低于散官品阶。 老吏员也跟着看清了,立刻再次给田守朴道贺:“恭喜状元郎啊!这奉议郎可是许久未给状元授过了!老朽给不少位状元送过官告,见到授封的都只是通直郎!” 田守朴一愣。 老吏员笑着解释:“虽都是从六品,但这奉议郎实际比通直郎要高上半阶。自然,俸禄也要多上一些。” 田守朴恍然地点点头,又听他说到俸禄,这才想起,赶紧打开钱袋掏钱。 这里面都是他早已准备下的,拿红绳串好的小串铜钱,正是用于此时打赏。 田守朴给了老吏员两串,再给后方跟来敲锣吹唢呐的小吏各一串。三人都眉开眼笑地接了,送上一连串的吉祥话。田守朴再请三人进屋喝茶,不过这回老吏员婉拒了,只说还要赶着给下一位送喜报。 老吏员仔细叮嘱:“状元郎,明日记得到礼部点卯领官服,学习朝议礼仪。后日十五的大朝会,您得领着新科进士面圣。后日晚还有打马游街与琼林宴,圣上、众相公与考官们都会到,您需做好准备。” 田守朴连忙道谢应下,又在庄户们的簇拥下送老吏员三人出门。 路上,田守朴想起问:“不知贡院那边,是否已经贴出榜来?” 老吏员:“榜与我们送喜报的众人一同出礼部,此时该是已经粘贴了。” 田守朴听他这用词,不禁问:“是会给所有进士都送喜报?” 老吏员笑着点头:“自是都送。不过啊,这锣与唢呐,就只有三鼎甲才有。” 田守朴一路将老吏员三人送出庄子大门,再次作揖。 老吏员看他谦逊有礼,刚才打赏也大方,略一思忖,还是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上几句。 “此次会试主考官是大司马,状元郎虽是天子门生,可大司马也是您座师。虽说如今大司马常留宫中,但状元郎也别忘了往大司马府递封拜帖,送份谢师礼。不用多贵重,尽到心意便好。” 田守朴脑中闪过的,却是初到京城那晚遇见的“安四郎”与“安二郎”。 他收敛心神,又向老吏员请教送什么合适。老吏员略略指点一二,就带着身后两人告辞离去。 田守朴回身进门。跟着一同送人的庄户及家眷们见他得了空,再次向他贺喜。田守朴笑着道谢,自是又向众人纷发一轮喜钱。 待人都散去,田守朴回到自己院子,剩下的粥与饼都已凉了。 他也顾不上去热,三两口吃完,进屋换一身妻子特意备给他高中后穿的新长袍,再匆匆出门去往贡院。 到得贡院,果见门外已贴榜,不少人围着看。 田守朴挤到榜前,仰首去看榜头——丰泰元年恩科殿试共取进士一百七十九名。 他心下算了算,比之会试后上榜的二百一十七人,又刷下去三十八人。而且,这应该是大盛开科取士以来,取人数量最少的一榜。 田守朴继续往后看,发现一甲的另外两位他都不认识。 接着看二甲。直看到二甲末,终于见着了杜阳的名字。 田守朴心中一阵欢喜。再略略数数,发现二甲也就五六十人,说明杜阳的成绩还算是靠前的。 确认新交的好友与自己是同年,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挤出人群外。犹豫片刻,还是往太学而去。 不想走到半路,就碰上了也往贡院来的杜阳。看那模样,该是已经收到喜报。 田守朴笑着道贺:“杜兄果真上了二甲,恭喜恭喜!” 杜阳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连连回礼:“还要多谢田兄当初吉言。” 又赶紧问:“田兄当也是榜上有名吧?” 田守朴故意收起笑:“我……” 杜阳给他唬得心里一咯噔。 田守朴续道:“考了一甲第一。” 杜阳一时没回过神,还想着怎么安慰人,将那话在脑子里转过两圈,才瞪大了眼:“状元?!” 田守朴哈哈笑着拍拍他肩膀,又道:“我要去买些礼物,下午送到大司马府去。杜兄也一同吧,你我同年,这谢师礼可不能省。” 杜阳给他的消息震得晕晕乎乎,下意识接道:“送什么?贵的我买不起……” 田守朴:“不多贵,我已问过,送些纸墨、糕点便好。你若是钱不凑手,我可以先借你。” 杜阳谢过他:“那我带你去我常买纸墨的摊子吧。” 两人转个方向走。 杜阳高兴过后,又想起一事,左右看看,小声对田守朴说:“对了,昨晚远之兄才告诉我,近来朝中出了件大事。他叮嘱我最近没事最好别出门,就在学舍里待着。田兄也是。” 田守朴听他说完,惊讶道:“竟然有如此骇人之事……” 杜阳不敢多提那事,说完就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听远之兄说,圣上的性情其实很温和,平日里说话都是带着笑的。我就上回在登闻鼓台边上见过,当时圣上和大司马都好威严。不知道朝会和琼林宴时会如何。” 田守朴听他激动兴奋地说着,心中不由得想——圣上……的确性情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 四月十五日大朝会。 恩科殿试放了榜,这次大朝会的重点,自然就是新科进士们。 仁圣殿正中,田守朴穿着从六品文散官的官服,和榜眼、探花一同站在首排,三人身后是整齐列队的二甲、三甲进士。 在新科进士面圣这一日,连众宰相都得让到大殿两边。 还能站在进士们前方的,唯有立于玉阶之下的大司马上官钧。 大殿中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候天子到来。 田守朴悄悄抬眼,看向前方上官钧的背影。 先前他站定之后有些恍惚,莫名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情景,也是他来京参加新帝登基开的恩科。只不过,继位的新帝不是四皇子姬安,而是八皇子姬含思。 在那个梦里,田守朴顺利进京,没有遇见李震士,更是没有微服出宫的姬安和上官钧。京中也没有四处可见的蜂窝煤,没有慈幼院的花灯,没有肥皂和羊毛线,没有《旬报》、新农具、新稻种。 田守朴报名会试就掏了二十两银子,最后会试没上榜,会元成了那个卢雍。田守朴倒是心态平和,收拾收拾东西,返回家乡沧阴县。 回乡之后,田守朴继续过着平淡的耕读生活。只隐隐约约听说,新帝姬含思的生父沧阴王带着一众妻妾亲信,进京享福去了。而新帝生母出身的鲁家,本就是沧阴的大宗族,在县中的权势更是煊赫。 田守朴虽是举人,但一向不参与县里的事,只过自己的日子。到了秋天,眼看地里就能有收成的时候,却突然下起连月的大雨。据说江南近十个州成了泽国,一年收成全都淹在了水里。 朝廷来人赈灾,田守朴所在的村子各家还有一点存粮,好歹是熬过了冬天。可开春没种子下种,就只能去找士绅大户借贷。田守朴分完了自家留的,也帮不上多少人。 高利贷利滚利,再到一个秋天,收成交了税还要还贷,还不起贷就被逼贱卖田地。只一年,田守朴就眼见着村中大半田地都被沧阴鲁华两家大户分割。 鲁家想把地连成片,就来人和田守朴谈换地。鲁家的一个纨袴公子跟着来玩,却是看上了田守朴的妻子苏氏。这就是田家恶梦的开端。 为了得到苏氏,那鲁家公子接连不断地使出下作手段,田守朴却处处求告无门。某天田守朴一个疏忽,妻子就被掳走。苏氏途中跳河欲逃生,却不幸被河底的水草缠住溺亡。 田守朴办好妻子后事,心知沧阴县乃至州里的官员都指望不上,自己带了把刀去鲁家附近蹲守。几个月后,终于找到机会堵住那鲁公子,亲手替妻子复仇。但,随后也被押到县衙,判了秋后问斩。 那个梦太过逼真,田守朴早上醒来之时冷汗涔涔,甚至都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很不解,为何自己会无缘无故做这怪梦。哪怕不提他高中状元,就是那鲁公子,他也有印象。去年查出沧阴王谋害新帝与大司马后,鲁家是从犯,鲁家人尽数没为奴隶流放西北。 那批人起解之日,田守朴恰好去了县城,亲眼见到那个鲁公子就在其中。他根本没往心里记,但梦中见到,此时却也能清晰地想起来。哪怕后来大赦,那鲁公子恢复自由,也绝不可能再有他梦里的本事。 可自从自怪梦中惊醒,哪怕明知是梦,是假的,田守朴还是一直心惊肉跳。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当初沧阴王真害了圣上,说不定…… 第221章 直到此时,他看着上官钧静立玉阶之下的背影,想起昨日礼部官员说,这回殿试的卷子全是圣上与大司马所判,那股惊慌才渐渐平息。 田守朴回想此次京中种种事,不禁再次在心中默念一句“圣上圣明,必能逢凶化吉、福寿绵长”。 这时,一声“圣驾至——”响彻大殿。 田守朴连忙垂下头,听着鸿胪卿指令,三拜天子。 随后,田守朴有一段代表新科进士的发言,自是上忠君王、下恤黎民。 接着,鸿胪卿宣读了一份天子嘉勉众进士的诏书,最后每人一份赏赐。 姬安对二甲三甲一视同仁,都赐一套文房四宝。对一甲另有优待,除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一块香皂和一罐白糖。 这些都写在诏书之上,被鸿胪卿与众传话官员一层层传出去。 “白糖”这个新鲜词引起不少官员的好奇。 东西不多,就由内侍当场纷发了。 众进士接过赏赐,再次拜谢天子。这次面圣便顺利结束,众人照着昨日所学,退出大殿之外。 大朝会还在继续,新科进士们绕了个弯,从广场边上走向宫门。就有好奇者向一甲三人打探他们得的白糖,杜阳也跑到了田守朴身边。 三人都大方,打开罐子倒出一些给众人看。众人见到那莹白的糖块,纷纷惊讶地赞叹。 杜阳拿过一小块看看,说:“去年冬至的时候,听说圣上就赐过香皂肥皂。到了过年,京中就有香皂肥皂卖了。现在圣上赐了这白糖,说不定很快也会有卖,就是估计不便宜。” 一些京中的进士听见,都跟着附和。 田守朴看着怀中的一小罐子白糖,想起妻子爱甜,见到这么漂亮的糖必会喜欢,就不自觉地笑起来。 * 大朝会结束,姬安回到休息间换上常服,和上官钧一同吃午饭。 姬安闲聊说:“我刚才在上面看着,感觉田守朴好像不怎么吃惊啊。他就算不敢抬头看我,总能看清站在他前方的你吧,你后来都是面对新科进士们。” 上官钧想了一下,回道:“会试之时,他在贡院里见过我,要吃惊也该是那个时候。还有上回陛下在登闻鼓台审案,如果他去了,该是也见过陛下。哪怕未见过,既见了我,也会有所猜测。” 姬安有些可惜:“还想看他晚上见到我时震惊,这样的话,估计是看不到了。” 停过一会儿,又问:“晚上他们是什么时候打马游街?” 上官钧:“琼林宴是戌时开始,那该是酉正吧,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他看姬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好笑:“陛下想去看?” 姬安面露期待:“我还没看过那种热闹呢。怎么样,能安排吗?” 上官钧以前就没关注过这种事,但姬安想看,他还是点头道:“酉时我来接陛下。” 姬安笑得双眼弯弯:“好!” 既想着晚上去看游街的热闹,姬安干脆停了一天议事,吃完饭就抓紧时间批奏疏。吏部的案子还在审,朝中气氛依旧紧张,连带着连奏疏都减少不少。 到得过了酉时,上官钧来接姬安。两人和以往一样,只各带一名内侍小厮,在一什羽林卫的护从下低调出宫。 姬安被上官钧带到一家酒楼,进到二楼雅间。 小二端上茶水点心,就退出去关上门。 上官钧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示意洪大福和海晏将椅子端到窗边,再打开窗户。 姬安捧着茶杯坐到窗边,向下一望,发现道路两边已经守着一些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奇道:“百姓们怎么知道琼林宴是今晚开?不是说从放榜到开宴隔着一天两天,是不固定的。” 结果上官钧不知,海晏也不知,洪大福更不知。 却是有名守在屋里的羽林卫答道:“琼林苑今早会挂出红灯笼,京中百姓路过看到,便会知是今晚办琼林宴。百姓们都爱看三鼎甲打马游街的热闹,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姬安看着下面交头接耳的人群,笑道:“看出来了。有闲心看热闹好啊,说明生活过得顺心,没什么烦心事。” 上官钧端来一盘点心送到姬安面前:“这家酒楼最出名的状元糕,四郎尝尝。” 姬安垂眼看看,拈起一块咬一口,点点头:“好味道。就可惜,我吃了也当不上状元。” 上官钧:“我记得,前朝睿帝就曾帮他的太子弄了假身份,隐姓埋名参加科举,最后拿到会元和探花。陛下要不要下次也体验一回。” 姬安失笑,凑到他耳边道:“少埋汰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文采不行。” 上官钧跟着一笑,同样低声道:“文章重在载道,四郎的文章自不会差。不过,四郎没兴趣也好,我心疼四郎在那小小的号房里住上九日。” 就在两人说笑间,已经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锣声和唢呐声。 再等过片刻,游街队伍就渐渐走近。 一甲三人都换下了官服,此时身穿大红锦袍,胸前还挂着大红绸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端的是意气风发。 礼部吏员在前方敲着锣、吹着唢呐,喜庆的乐曲彷佛能响上红霞满天的云霄。 路两旁的百姓都激动起来,相争去看今年的三鼎甲大才子,还时不时有人往马上扔手帕香囊之物。 不仅下面路边,姬安抬眼往路对面的酒楼茶馆一扫,临街的窗户全开着,都在和自己一样往下看。 姬安笑盈盈地看热闹,一边说:“结果,三个人里是状元郎最年轻。” 田守朴是二十九岁,榜眼与探花都年过三十,已经蓄起短须,看着颇为儒雅。 此时三人脸上带笑,不时说上几句,一派和乐融融。 突然,田守朴似有所感,抬头向这边看来,正和姬安对上视线,就微微一愣。 姬安见了,笑着向他招招手。 田守朴回神,赶紧要抬手行礼。不过,又见姬安竖起食指压在唇上,连忙将手再压回去,低头掩饰般地调整一下胸前红花。 姬安对上官钧笑道:“他们这穿喜袍、戴红花的,是不是和新郎一样啊。” 上官钧回想一下刘叔圭成亲的时候,回说:“是相差不大。” 姬安:“虽不是人人能当状元郎打马游街,却是都可以当一回新郎,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上官钧听得这句,眉头微挑,凑到姬安耳边小声道:“四郎是也想身戴红花,打马游街一回?” 姬安转眼看回去,忽尔嘴角高翘,也凑到上官钧耳边小声回:“那我要从宫门出来,到大司马府接上二郎,与你一同打马游遍启阳四条大道。” 他挨得尤其近,上官钧只觉他气息在自己耳朵上一下下吹过,嘴唇也彷佛在耳垂上似碰非碰,一时心头一阵软又一阵痒。 可惜,这屋里人多,以姬安的性子,这般说悄悄话大概已经是极限。 上官钧垂下眼,手稍稍一扬,藉着衣袖掩盖,将姬安的手捉到手中。 姬安刚退开距离,就感觉到上官钧在自己掌心轻轻挠了挠。 过电似的麻痒感从掌心窜过手臂,直传到心头,让心尖都禁不住颤一颤。 姬安转眼看去,就落入一双含笑的黑眸当中。 上官钧低声开口:“我等着陛下。” 姬安没来由地突然脸红心跳。 刚才他说那一句时没多想,顺着上官钧前一句就下意识说出来了。此时听得上官钧这般回答,才后知后觉地有一种…… 彷佛求婚得到应允的幸福与激动。 姬安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封皇后的诏书都给过了,还矫情什么”,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满面喜意。 第128章 微醺 打马游街的三鼎甲走远,路边的百姓也散了。 姬安和上官钧坐回桌旁,先吃过一点东西垫垫肚子,就下楼去往琼林苑。考虑到晚上多少会喝点酒,今天两人没骑马,坐了微服之时偶尔会用的那辆小马车。 马车进到琼林苑,姬安再下车时,见郑永和礼部尚书盛隆候在车旁。 盛隆上前行礼问安:“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道:“礼部从二月中忙到现在,两个月了,诸卿辛苦。待今晚的琼林宴结束,便可好好歇一歇。” 盛隆也笑着回:“为陛下分忧,为大盛取士,不敢言辛苦。不过,恩科圆满结束,臣等心中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松上一松。” 姬安随他走上回廊,又道:“先寻间房,我和大司马坐一坐,洗个手。” 这明显是托辞,盛隆识趣地应是,领两人去了休息的房间。 路上能听到新科进士们的谈笑之声。金榜题名,正是得意之时。 姬安问:“人可都到齐了?” 盛隆:“是。新科进士们、考官们、政事堂的一众相公们,除了刘公和潘公,都已到了。” 潘济还在“闭门思过”,刘叔圭还没从河关回来。 第222章 姬安不由得转向上官钧笑道:“叔圭没赶上这回的热闹,可惜了。” 上官钧浅浅一笑:“看他上回来信中写的启程日子,该是再有两三日便能回到京里。” 姬安进到休息的房中,就对盛隆说:“你去让他们先开宴吧,不用等我们了。就说我有点乏,歇一会儿再过去。” 盛隆忙道:“那臣让人送菜过来给陛下和大司马。” 姬安摆摆手:“不用,路上我们吃了点。你去忙吧。” 盛隆便告辞离去。 郑永领人打来两盆水,伺候姬安和上官钧洗手。 姬安边擦手边吩咐郑永:“你去唤田守朴过来,就他一人。” 郑永应过是,退了出去。 姬安坐下,先和上官钧闲适地聊天:“昨日应当有不少人给你送谢师礼吧,你也不回一回府见见人。” 上官钧端起茶:“回去做甚,是为陛下取士,我见与不见都无妨。礼物自有黄义料理,反正不外乎纸墨和糕点,纸墨留着用,糕点他会拿进宫给小厮和陛下的内侍们分了。” 姬安:“纸墨和糕点?这是惯例?” 上官钧:“算是。心思多的,还会如陛下以前说过那样,投其所好。不过,我没有那个‘好’给人投。” 姬安听他这么说,突然发现还真是。连姬安自己都个为人所知的“看闲书”喜好,上官钧却是一样都没有。 想到这,姬安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先帝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姬安伸出手,轻轻握住上官钧手腕,轻声道:“都没个爱好,那你闲时不会无聊吗?” 上官钧垂眼看看姬安的手,复又抬眼回视,扬唇一笑:“以前也没什么闲时。日后嘛,有陛下在,如何会无聊。” 姬安眨巴下眼:“这话我怎么听着,感觉有那么点不对呢……” 上官钧坦然道:“那必是陛下想岔了。” 姬安收回手,想了想,续道:“要不你就培养下和我一样的喜好好了。有句俗话不是说……那什么……” 他假咳一下,却是没说出声,只做了做口型。 上官钧倒是也看明白了,是——“夫唱妇随”,亦或,“夫唱夫随”。 姬安紧盯着上官钧,发现他该是看懂了,就狡黠一笑,端起茶杯。 上官钧却在这时回道:“陛下说得在理,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姬安半口茶喷出来,慌忙放下茶杯转身去咳。 上官钧掏出手帕,起身过来,一边轻拍姬安后背,一边帮他擦嘴边水渍。 门上很快响起拍门声,随后是洪大福急问:“陛下?怎么了?” 上官钧回道:“无事。” 门外这才停下。 待姬安咳停了,才又传来郑永的声音:“陛下,新科状元田守朴带到。” 姬安微微瞪一眼上官钧,拿茶杯喝口水顺顺气,看上官钧坐好,才开口唤人进来。 * 门打开,田守朴跟着郑永进屋,向两人行礼问安。 姬安笑道:“田卿,许久不见了,坐吧。” 郑永给两人换上茶,再给田守朴倒一杯,便退出去关上门。 田守朴侧身坐着,再次向两人拱手一揖:“那回不知是陛下与大司马,臣多有失礼。” 姬安:“那时是我微服,何况,你也没什么失礼之处。说起来,先前李震士离京之时还和我提过你,待他在《旬报》上看到你中状元的消息,想必会十分为你高兴。” 田守朴想起李震士,不由得露出诚恳的笑:“臣这回进京,实是多蒙李先生照顾。” 叙旧过后,姬安进入正题:“你的三篇策问卷子,我都看过,写得很好。” 田守朴忙作揖回:“陛下谬赞。” 却是上官钧接话道:“清查隐田,摊丁入亩。你真是很大胆,可知这会动到多少人的利益。” 田守朴依旧笑着,声音平静:“下官只知,这对大盛有益,对陛下有益。或许会很艰难,但只要陛下与大司马下令,下官愿为驱使,必定竭尽全力。”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微点下头。 姬安接回话头,温声道:“田卿勇气可嘉。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可继续完善那两项的细则,准你随时上书与我。待日后时机成熟,便能直接实施。” 田守朴眼中闪过一道光,低头道:“臣谨遵圣命。” 姬安:“就是有一事。这回礼部印卷子时,要将你卷中有关清查隐田和摊丁入亩的部分去掉。免得下面妄加惴测,与你也不利。所以,今晚你便宿在琼林苑,把你的殿试卷子重抄一份,过渡之处修补一下。” 田守朴自然听得出这是在保护自己,连忙恭敬应是:“谢陛下护佑。” 姬安继续问:“返京之后,你有何打算。” 新科进士都有一个月的回乡探亲假。返京之后,需在翰林院接受三个月的短期培训,一甲三人亦不例外。再之后,就是等待吏部派官,二甲三甲进士通常还会到各部门自荐求职,同时准备考年底的定品。 姬安现在这一问,就是在问田守朴可有想去的部门。 田守朴也的确想过这事,此时不假思索地回道:“李先生离京前曾对臣说,若臣能考中,想收臣进农学署。臣也有此想法。” 姬安点点头,却说:“他也和我说了,可我不太舍得把你给他。” 田守朴一愣。 姬安:“李卿可曾和你提过,河关要种植新稻种。” 田守朴:“臣听李先生说了。” 姬安:“今年先在河关试种,只要收成好,明年我就会在江南一带同时推广新稻种,和一种用于织布的作物。除此之外,还有三种新粮,会在西南与岭南择地推广。所以会试之时我出了一道推广题。” 田守朴认真听着,点点头。这事他也有过猜测。 姬安:“你对推广的想法颇为成熟,所以我想外放你任知县,配合农学署行事。你可有想去之处。” 田守朴先表态:“陛下需要臣去何处,臣都乐意,必当尽力。” 说完顿了顿,又说:“臣的家乡沧阴县便在江南,若是沧阴合适,臣想为父老乡亲出份力。” 姬安笑道:“好,我会考虑你的想法。不过,派官该是年底的事,过完年才去上任。中间还有四个多月的空档期,这段时间你倒是可以先到农学署去熟悉熟悉。” 田守朴跟着一笑,应了是。见姬安一时没往下说,又试探地问:“不知陛下刚才说的,三种新粮和织布的作物是什么,臣可有幸先见一见?” 姬安:“三种新粮全在皇庄下了种,现在你只能见着苗了。至于织布的那个嘛,你可曾见过白叠布或是吉贝布。” 田守朴:“白叠布臣只见过成布,吉贝倒是见过植株。两种都是好布,细腻柔软不伤肤。” 姬安:“那便好说了,就是和那两样类似的改良植株。用来纺线的花朵蓬松如絮,状似丝绵。还可用来絮冬衣冬被,保暖与丝绵无异。所以我给起了个新名字,叫‘棉花’。因是植株,‘棉’字就用木边替代丝绵之绵的丝旁。” 田守朴听得神往:“‘棉花’……好名字啊!若能推广开,种地采花总比养蚕制茧产量大。单说能絮上温暖的冬衣冬被,冬天就能好熬得多。” 只要有这一处好,就容易打动百姓种植。收的棉花多了,絮完衣被自然会尝试织布,也就能再发现棉布的好。 姬安接道:“棉籽还能榨油。虽说出油率只有一二成,但哪怕量少不易卖,自家也能用得上。总之,棉花那东西尽管伺候起来麻烦些,可用处不少。” 田守朴笑道:“越是好东西越得如此。只要能有好收成,实实在在改善生活,百姓们不怕伺候,还怕没得伺候。” 姬安:“棉花就是占好田,所以得跟高产稻种一起推广,不然百姓不敢种。另外那三种新粮倒是不占好田,也都是高产的。等李卿从河关回来,他肯定会跟进那三样和棉花,你到时可跟着他。” 田守朴连连应是:“臣迫不及待呀。” 两人聊得兴起,一时就有些刹不住。 还是上官钧插话道:“陛下,差不多该过去宴席那边了。” 田守朴连忙起身:“大司马说的是。那臣先告退……” 姬安打断道:“不用,你跟我们一同过去就好。” 说完,他和上官钧站起身,带着田守朴去开宴之处。 现在四月中旬,晚风没多凉,宴会便设在一处宽敞的院子中。除了原本的石灯笼,院里还挂上许多灯笼,一片明亮。 姬安到时,席间的气氛已经十分热烈。乐伎们奏着欢快的夜宴曲,欢歌笑语不断,空中都彷佛飘浮着隐隐的酒香。 随着郑永提声喊出的“圣上与大司马到——”,丝竹声方才一停,所有人连忙起身恭迎。 姬安和上官钧走到上首入座,又示意众人都坐。 第223章 姬安先讲了几句场面话,让一众传话内侍大声传出去。随后,对郑永使个眼色。 不一会儿,就有六名内侍捧着东西站成一排。三人手中捧着装香皂的匣子,匣中是一套三款香皂。另三人手中托盘上是一只小罐,旁边的碟子里盛的大概就是罐里的东西。 姬安笑道:“朕给朕的天子门生们准备了个余兴活动。这里是三套香皂,和三罐白糖。” 随着他的话,那六名捧东西的内侍开始散开绕场游走,让宴会中的众人都能看清香皂和白糖。 姬安:“就以香皂和白糖为题作诗,一个时辰为限。由朕与诸位爱卿共同评诗,两题下最好的三首分别奖励香皂和白糖。” 即兴作诗,甚至联诗,都是文人集会的常规活动,更别说现在还是琼林宴。待听清内侍们的传话后,席间许多新科进士都兴致盎然,问伺候的人要来纸笔,开始思索佳句。 而且,香皂的价在京中已经传遍,奖品中的一套香皂就是三十两银子。那么,可以合理猜测到,那一小罐白糖估计也相差不大。最主要的还是难得,若能拿到,简直大大涨脸。 连会试考官中都有人按捺不住。 就有人上前问姬安:“陛下,臣看那白糖实在漂亮,勾出了臣的诗瘾。不知可否让臣也做一首。” 姬安笑着一挥手:“诸位爱卿也尽可写来。虽不参与比诗,但若能让朕喜欢,也赏一罐白糖。” 那人笑着谢了,回去席位间一说,顿时就有不少考官都跃跃欲试。 姬安宣布完活动,便让乐伎再次奏乐,和上官钧一边吃菜一边听着歌说话,等着收一波拿去打广告的好诗。 * 姬安先前判卷子就忙了五晚,接着又花了两晚的时间处理堆积下的不紧要奏疏,也就是今晚才轻松下来。 加上和田守朴聊得开心,宴会上就贪杯了一些,走的时候还是上官钧扶上马车的。 姬安闭着眼睛挨在上官钧怀中,随着马车的摇晃轻微晃着,感觉极是舒服。 上官钧搂着他,低声说话:“陛下这么开心。” 姬安睁眼看看,又笑着闭上,抬手盖在上官钧手背上:“能选出一批合心意的人才,难道不该开心。而且,吏部的事还刚好在这个时候暴出来,一下空出那么多位子,正合适我做部署。” 上官钧:“陛下准备让田守朴回沧阴?” 姬安:“他心系家乡,就让他回家乡也好。毕竟熟悉情况,容易出政绩。之后就让他在江南辗转,多摸一摸江南的情况。待时机成熟,也就可以推行他提的那两样了。” 江南自来富庶,人口多,文风盛极,多士绅大族。光是清查隐田一项,就可预想到阻力有多大。只要先把江南梳理清楚,推行开摊丁入亩,朝野内外就能看清姬安的决心,其他地方再推行会更好办些。 姬安:“不过,像扶持贫农,打击民间高利贷,限制田地买卖,这些可以先一样样做起来。唉,以我大盛之辽阔,能用的人手还是少啊。” 当然,能用的也不只是这回的进士。先前那次选拔考官的试题,让姬安对京中官员也有了点数,总可以挑出来一批。但哪怕这样,依旧让他感觉人不够用。 上官钧不禁一笑:“陛下不用这么心急。你今年才二十一,还有很长的时间,总能把大盛治理成你希望的模样。” 姬安:“但愿吧。” 上官钧换了个话题:“先前我还以为,陛下会跟田守朴说沧阴蜂窝煤的事。” 沧阴没有蜂窝煤,这事两人就是从田守朴口中听来的。但姬安早已给所有煤场下令,都要生产蜂窝煤,且卖价要比原本的煤价略低。沧阴当然并不例外。 姬安当即就派了人去查看情况。去的人在沧阴暗查一番,才将消息报回来。 沧阴不是没有蜂窝煤,只是百姓见不到。别说百姓,就连田守朴这种不和当地士绅富户有深入交际的举子,都见不到。 沧阴的煤买卖,此前是由鲁华两家包下。鲁是姬含思生母家,华是他的陪读华知允家,两家都是沧阴最大的宗族。自鲁家随沧阴王倒了之后,现在就是华家独大。 按说,煤是朝廷的买卖,本和地方无关。但那里煤场的官吏既慑于当地大宗族之威,也贪钱财,两边就勾结在了一起。反正只要往朝廷交的钱够,明面上的账做得好,应付一下每年查账即可。 沧阴的实际煤价比朝廷定的价高了近一半。而蜂窝煤这样的好东西,更是被拿来专向富户卖高价。并且为了维持住价格,还特意压低了产量,所以根本轮不到底下的老百姓得见。 沧阴知县虽知道此事,但也对抗不了这种垄断,若是上报,又对自己政绩有损。因此,历任知县也都瞒下了这个事,甚至还帮着想法子在巡察御史到来时隐瞒。 姬安和上官钧接到回报之后,再派钦差去沧阴,专门处理这个事情。现在煤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华家也吃了一顿狠罚。 此时姬安听上官钧提起,就笑道:“事情都解决了,等他回到沧阴,见到蜂窝煤,自然也就会听到是怎么回事。” 上官钧:“我以为,陛下会问问,若他在沧阴知县位上遇着这种事,会如何处理。” 姬安:“问他他也只能说上报,知县又管不到朝廷的买卖上。倒是该把政绩考核规范一下,下面才有底气上报这种事。不过,这种事肯定不是孤例,还是得加强暗访。 “以及进一步放松管制,让人员流动起来。只要人流动起来了,钱和消息也就流动起来了。不然啊,暗访都访不了,外地人一出现就会被盯死。”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姬安说话比平日里要更加直白、更加犀利。同时也表明,他在上官钧面前更加地不设防。 上官钧难得见姬安如此,哪怕讨论的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听得心中欢喜:“我还以为陛下醉了,原来还挺清醒。” 姬安再次睁眼看看他,似有深意地笑笑,不过没说什么。 上官钧继续道:“陛下刚才说到缺人,我想起来,图国今年的赁资已经送出。待齐万生回到京中,不如陛下就将他留下。图国那边大势已定,他在其中也立了功,足以升迁。” 姬安顺着这话想想:“好像也是。孙氏新掌权,这两年肯定着重于收紧权力,想来不会起什么事端。的确没必要留万生在那边闲着,就是,你觉得他换到哪个位子合适?” 上官钧:“这个还是陛下考虑吧,我只考虑一下如何安排师晟就好。” 想到那对感情好的小情侣,姬安不由得一笑:“那等万生回来,我和他谈一谈。” 两人一路低声聊着天,直到马车停下。 洪大福在外禀道:“陛下、大司马,到立政殿了。” 上官钧扬声:“开门。” 车门打开,上官钧先下了车,再扶下姬安。 两人一边慢慢走进殿,上官钧一边问:“热水可备好。” 河清在旁禀道:“厨房一直备着,立刻便可用。” 姬安抬眼瞥一下上官钧,笑道:“二郎今晚是想用浴桶,还是用浴池。” 上官钧垂眼看他:“陛下脚步都不稳,我岂敢让你独自泡浴桶。” 河清听得这句准话,退下去带人准备。 没一会儿,两人就一同进了浴池里。 姬安靠坐在池边,舒服地一叹。他喝得微醺,这时再被微烫的水包裹,整个人就有些昏昏然。 上官钧在旁洗净了自己,才过来挨着姬安坐下,轻唤:“陛下?” 姬安微微睁眼,冲他一笑:“二郎可还有力气伺候我。” 上官钧在姬安额侧一吻:“那是自然。” 在帮姬安洗澡这事上,上官钧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姬安懒得动,只任他摆弄。何况殿试之后两人就忙得没亲近过,今天总算闲下来,明天又是休沐。姬安参考上回会试后上官钧回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然,姬安自己也是隐隐有着期待。先前宴会上喝酒,就特意留心着量,没真给喝醉了。 却没想到,今晚上官钧居然规规矩矩的,就只是帮姬安洗了澡。 姬安被上官钧裹着布巾抱回卧房之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中间断了片,漏掉一段记忆。 上官钧将姬安放在床上:“陛下是自己穿里衣,还是我帮陛下穿?” 姬安眨巴下眼,收回揽住上官钧脖子的手,先在他脸上捏一捏,再在自己脸上捏一捏:“有感觉……不是做梦啊。” 上官钧不解:“陛下这是做什么。” 姬安重新搂回他脖子:“我还想问你呢,今日怎么转性了。” 说着就双眼一眯,眸中闪过道危险的光:“不在我这交公粮,别是外头有人了吧!” 上官钧琢磨了下“交公粮”三字,虽然不明白姬安为什么用这个词,不过结合上下文倒也能听懂意思。 他颇有些好笑:“我见陛下这段日子劳累,想让陛下好好休息一晚。反正明日休沐,有一整日的时间。” 第224章 姬安眨下眼,用刚才泡热水泡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把这话过了两遍,再快速衡量一下“今晚”和“明日”,心下抽口气:“反正出力的是你不是我,你不累就行。” 说完,主动抬起身亲在上官钧唇上。 上官钧眸色一下转暗:“陛下确定?” 姬安轻轻叼住他唇瓣磨牙,含糊地笑道:“皇后,朕命你侍寝。” 第129章 传说 姬安再次一觉睡到午时,然后被饿醒。 睁眼就看到上官钧在面前,姬安还能感觉到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 强烈的既视感让姬安一时有些恍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毕竟自己醒过来却看见上官钧还在睡的情况实在少见。 不过,姬安也只是短暂地恍了下神,就想起上回看到这一幕时,是上官钧在装睡。 姬安露出个坏笑,缓缓抬手靠近上官钧,伸出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他鼻子。 等姬安默数到“8”时,上官钧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中带着惺忪和懵懂。 姬安一愣,连忙松开手。 上官钧又闭上眼,胸膛明显起伏了几下,重重的呼吸声姬安都听得一清二楚,像是在补充刚才缺失的氧气。 过得片刻,上官钧才再次睁眼。这次眼里清明了不少。 姬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说:“这次你不是装睡啊……” 上官钧:“刚睡着一会儿。” 倒是没有被唤醒的恼意,也不知道有没有弄明白刚才姬安做过什么。 姬安装傻地摸摸肚子:“好饿……” 接着翻个身,伸手去拉铃。 然而,在他的手碰到绸布之时,突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揽到后方。 下一刻,手指和那条绸布就隔了一寸之遥。 姬安:“……” 正当他在猜上官钧是不是故意的之时,上官钧的气息就喷到他颈侧。 低沉的声音也响在耳畔:“陛下对臣昨晚的服侍可满意?” 姬安脑中的昨晚记忆被一一唤醒,顿时感觉耳根在渐渐发烫。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一喝多就乱玩梗”,一边不得不回答:“满、满意!非常满意!” 上官钧继续道:“那陛下可否为臣解个惑。” 姬安:“什么?” 上官钧:“何为‘交公粮’?” 姬安瞬间全身僵住,脑中更是轰的一声,脸上烫得彷佛能喷出火来。 上官钧无声一笑,嘴唇贴到姬安通红的耳垂上:“陛下?” 说话之时,似含非含,似吮非吮。 姬安只觉脊背串起一阵颤栗。 羞恼过头的他干脆破罐破摔,咬着牙道:“少来,我才不信你听不懂!” 上官钧终于逸出笑声:“我只是好奇,陛下从何处学来这词。” 姬安:“反正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书里。” 上官钧:“何书,我也长长见识。” 姬安:“早、早扔了!又不好看!” 上官钧:“不好看陛下还能把词记着。” 姬安:“就是用词奇怪嘛,又不是有意记的!好了,你是吃过东西,我还饿着,快放我起床!” 上官钧看他连脖子都染上了红,这才不再逗人,松开手下力道。 姬安都顾不上去拉铃,先揭被子下床,扯过一件外袍向脸上搧风降温。 上官钧看得失笑:“没多红,陛下别扇了,衣服披上,当心着凉。” 一边说,一边跟着起身,拉响唤人铃。 关忠和岁丰很快带人端水进来,伺候两人起床。 姬安洗漱一番,这才终于恢复常态,和上官钧一同出去吃饭。 * 吃过饭,姬安和上官钧刚坐到榻上,就听见何万利和汤开泰在门外求见。 姬安想起他俩明日就要启程北上,到边城去推广羊毛线羊毛衣,知道是来辞行的,就唤了人进来。 何万利和汤开泰进了屋就先给姬安跪下,趁着姬安还愣神,同时伏身磕了个头,又一同站起身。 姬安无奈:“你们啊……” 何万利笑道:“奴等知道陛下平日里不喜人跪,但奴等这一走,过年也不知能不能回来,总得给陛下磕个头。” 汤开泰接道:“陛下放心,奴等一定会尽力让边关战士们穿上羊毛衣……至少冬日站岗时能穿上!” 姬安让两人坐了,温声道:“尽力便好。冬衣可带上了?” 何万利:“薄的厚的各带了一件。若是冬日前回不来,奴等倒是穿得上羊毛衣了。” 姬安一笑:“也是,两件你总能织得出来。要缺什么,写信回来,让朱顺给你们送去。” 汤开泰轻轻叹道:“奴不怕缺什么,就是想念陛下。” 何万利也跟着一叹:“还没走呢,想到明日要走,奴就已经开始想陛下了。” 姬安:“我也会想你们的。一定要保重自己,我等你们回来给我讲这一路的见闻。” 主仆三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何万利和汤开泰才行礼退出去。 上官钧刚才倚着软枕坐在旁边,此时才道:“昨夜回来得晚了,睡前没给陛下按腰。陛下趴下吧,给你补上。” 姬安下意识抬手摸摸后腰。 其实不怎么难受,毕竟昨晚上官钧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折腾了一回就放姬安休息。不过,既然他都开了口,姬安禀持著有福不享白不享原则,脱了外袍转身趴下。 上官钧起身坐过来,给姬安盖好腿,动作熟练地开始揉按后腰,一边说:“陛下既舍不得身边内侍,又何必派他们出门,另选人去做便是。” 姬安给他按得舒服,闭上眼睛轻轻晃着脑袋:“他们六个跟我最久的人里,就是洪大福和关忠的性子不合适独当一面。其余四人既有能力做事,我不希望一直拘在身边,放出去施展所长更好。 “而且,你别看推广羊毛线编织只是小事,但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东西。只要他们做得好,史册上也会记一笔。千百年后,何万利、汤开泰这两个名字,会因此而被万千后人所知。” 上官钧沉默片刻,才叹息:“陛下之宠爱,当真是为之计深远。” 姬安睁眼扭头看他,不禁笑道:“二郎不会连这点醋都要呷一口吧。” 上官钧扬眉:“我若说是,四郎要如何哄我。” 姬安感觉这话有点耳熟,啧了一声:“你怎么尽拣着这些学。” 上官钧明知故问:“哪些?” 边说边弯下身,凑到姬安耳边压低声音:“比如说,交公……” 姬安一侧身,抬手捂上他嘴巴,附带一瞪眼。 上官钧双眼微弯。 下一刻,姬安就感觉掌心被不轻不重地慢慢舔了一下。 姬安:“……” 他收回手,在上官钧肩头擦擦掌心,重新趴回去:“看来我该戒酒了。” 上官钧轻声一笑:“小醉怡情,我倒觉得陛下闲时可多饮几杯。” 两人正笑闹着,又听见黄义在门外求见。 上官钧也不避他,直接叫人进来。 外屋没设屏风,黄义一进门就看见上官钧在给姬安按腰,脚下不禁一顿,才状似自然地进屋关门。 他没敢多看,低头垂首,行到上官钧身前立住。 上官钧:“说吧。” 每回休沐日,只要上官钧在休息,黄义都会例行来禀一禀大司马府的事,此时也低声地一条一条分说。 说完,掏出几封信。 上官钧:“放在榻尾。” 黄义放好信,识趣地退了出去。 上官钧给姬安按完腰,两人重新坐好,唤了人进来上茶。 随后便如往常一般,姬安难得又有了闲工夫看看“闲书”,上官钧拆看刚才的几封信。 过得一会儿,上官钧便摇铃叫进岁丰,将信交给他去收。 姬安恰好抬头端茶,就见到底下那封像是没开,背面写着个“崔”字。 刹那间,又莫名有点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姬安奇道:“怎么有一封没看?” 上官钧低头喝茶:“不重要的信,不用急着看。” 姬安琢磨着“现在不就闲着吗”,不过他也就是顺口一问,没多深究,继续看书。 上官钧抬眼扫一下姬安:“陛下看的什么书。” 姬安:“烧玻璃的。” 上官钧:“玻璃?” 姬安:“就是像水晶一样的东西。” 上官钧想了下,问:“陛下是说琉璃?” 姬安摇下头:“现在烧的琉璃都是有颜色的吧。玻璃虽也有彩的,但我想要无色透明的,就像水晶一样。天然水晶贵是一回事,还稀少。若是能自己烧出来,那才方便。” 上官钧:“除了磨透镜,陛下还想做什么。” 姬安:“那用途可多了。比方说……做窗户啊。把纸窗换成玻璃窗,室内的明亮度能大幅提升。还有……做镜子。虽然铜镜也照得清楚,但玻璃的大小更自如,小到巴掌大,大到等身高,都能做。” 第225章 上官钧:“听陛下这说法,好像陛下都见过。” 姬安心一颤,连忙稳住心神,抬起手上的书抖一抖:“书上写的。” 上官钧:“陛下怎么不交给少府工匠研究。” 姬安放下书,一声长叹:“他们看不懂……我也不太看得懂。” 上官钧:“陛下不如像上回那样,发个悬赏寻人来试。彩色的琉璃能烧,透明的玻璃又怎会烧不出来。” 姬安自己都一知半解,也解释不好,只说:“这个要是发榜,肯定好多人揭榜。那就得安排他们一个个试,这花的钱说不定比赏金还多。我可以千金买一副马骨,但不能反覆千金买马骨啊,买不起。” 上官钧:“那陛下干脆将看不懂的那部分登在《旬报》上,说不定能碰到看得懂的。” 姬安一愣,顺着这思路想想,觉得的确也是条路子,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就啪的一下把书合上,笑道:“二郎说的对!” 他决定放过自己,技术差得太多的东西,还是随缘就好,于是换了一本小说看。 两人各自看书消磨了半下午,忽听门外有人报:“陛下、大司马,政事堂刘相公求见。”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忙扬声道:“快传!” 不一会儿,刘叔圭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躬身给两人行礼。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取出那个装定位器的小匣子奉上。 姬安接过关忠转递来的匣子,打开看过一眼,就让他拿去收好。又给刘叔圭赐座:“叔圭这一趟辛苦了,什么时候进的京。” 刘叔圭谢过座,笑道:“刚进京,换了身衣裳,就赶紧将那宝贵之物送回给陛下。” 上官钧:“军屯如何。” 刘叔圭:“开垦顺利。下官离开之时,兵士还在插秧。据李令与农学署众人所说,只看那秧苗便知这稻种颇为不凡。” 顿了下,又想起续道:“哦,中央军过去的那一批人,燕将军正在训。说是得训服了,才好让他们种田,不然怕糟蹋了秧苗。” 上官钧点下头:“他有数就行。” 姬安好奇的则是:“稻种出现,都给传成什么样了?” 刘叔圭想起这个,笑意更是止不住:“那可是传什么的都有。目前流传最广的,是说陛下用了从仙人处学的仙术搬运过去,种子沾了仙气,伺候这稻谷也能沾上仙气,所以好多人抢着种。” 姬安叹服:“还能传成这样。” 上官钧:“想是燕家父子暗中引导了。不过这个说法的确合适,日后再凭空现种,便都用这说法,百姓更容易接受。” 刘叔圭诧异道:“日后还会有?” 姬安笑道:“那可多着呢,尤其明年。只是那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时就还得劳烦叔圭辛苦跑几个地方。” 刘叔圭连忙作揖回:“为陛下效力,不敢言辛苦。” 两人再听他细说了一番河关的各方面情况,包括防务与民生,这才放他回家休息。 姬安建议:“二郎,枢密院要没什么事,就让叔圭休息五日吧。车舟劳顿地来回,好好在家养一养。” 上官钧点头:“好好休息。” 姬安又让人取来一罐白糖:“你回来晚了一天,没赶上昨晚琼林宴的热闹。这是新弄出来的白糖,拿回去吃个新鲜。” 刘叔圭谢恩接过,开盖一看,惊讶道:“这么晶莹!” 又笑问:“陛下的新东西,可是接着就会在京中卖。” 姬安想着他是上官钧心腹,不好坑人家钱,实话实说:“就是看着漂亮,其实吃起来和沙糖没多大差别。若只是吃,花钱买不太值得。” 刘叔圭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好笑中又感觉暖心,应道:“谢陛下提醒。” 待刘叔圭告辞离去后,姬安才突然想起一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上官钧发现了,问一声:“怎么?” 姬安:“以后写叔圭的野史想必不少,希望他不会介意……” 被写成个神棍。 ○● 一列车队走在路上,渐渐接近前方河关所设的关卡。 打头的是一辆坐人的小马车,车旁几人骑马护持。后方则是一长串拉货的车,车板上堆着满满的袋子。 而关卡处,亦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候着。为首的是个马边挂枪的年轻人,身后众兵士牵着不少骡子。 车队在关卡处停下,骑在马上的人纷纷跳下马来。 师晟打开车门,齐万生从车中出来,与他一起走到那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先抱个拳,问:“可是我大盛驻图国大使,齐万生先生。我是河关边军副将,燕似山。” 齐万生回以一揖:“正是齐某,燕将军好。他是我的护卫队长,师晟。” 两边见过礼,齐万生再取出官凭与官印让燕似山验看。 确认无误后,燕似山对着手下的兵一挥手。众兵士便牵着骡子上前,和后面运货的车辆交接。 这些都是图国今年支付的云朔地区赁资。只是图国的送货队只送到边境,过境之后就要由大盛的人手来运。 燕似山一边看着那边交接,一边对齐万生笑道:“齐大使,边军主将是我爹,所以可管我叫燕小将军。” 齐万生也笑着改口:“燕小将军。” 旁边师晟道:“木哈图命丧燕小将军之手,我们在图国都听闻了燕兄的威名。” 燕似山客气回道:“不敢当,运气而已。” 三人这边寒暄着,也都在留意货品交接的情况。拉货的马是图国的,图国人要牵回去,此时就得给车换上大盛这边的骡子。 这群兵士被点出来运货回京,心里都奇怪着。 “图国不是年年都赶马牛羊来吗,怎么今年换货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 突然就有个年纪小的惊呼:“快看!黄的!金子!” “什么?图国改给我们送金子了?” “图国这么大方?” 但马上有年纪大的人回:“一惊一乍什么。看仔细了,愚人金,根本没用的东西。” “唉,白高兴一场。” “既然没用,送这么多来干什么,还要辛苦运进京去。” “那是对我们没用,圣上会仙术,说不定能把这些变成真金子。” “对哦!不知道我们进京有没有机会见到圣上,远远看一眼也好,说不定能沾点仙气。” “圣上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啊。想沾仙气,你怎么不去种稻子。” “你当我不想,这不是没选上嘛。” 人群叽叽喳喳,前头说话的三人都听见一些言语。 齐万生不由得和师晟对视一眼,不解地问燕似山:“圣上会仙术?” 燕似山笑着一抬手,往不远处的水田那边一划:“两位可看到那些新开的田。” 齐万生和师晟一路过来早看见了,远远望去,块块水田如棋盘。有些已经插上青青秧苗,一派生机勃勃。空的那些也已蓄了水等着,田中水面映着天光,如同嵌在地面上的闪亮宝石。 想到那些田就是姬安和上官钧苦心谋划来的,齐师两人在路上便已经感慨过一回。 此时师晟问:“是种在田中的秧苗也和圣上有关系?” 燕似山就给两人讲了那个“凭空现种”的故事,听得两人相当震惊。 齐万生都忍不住追问一句:“真的?” 燕似山:“我亲眼所见。当初都承使进仓库查看,出来时仓库还是空的,门锁是我亲手锁上,钥匙我也一直贴身收藏。第二日早上再去打开,里面就堆满了稻种!也唯有仙术可以解释了。” 齐万生和师晟再次对视一眼。 燕似山则是好奇地问:“《旬报》上登过圣上在京郊瑞鹿山遇仙。当时两位是不是还在京中,可亲历此事?” 师晟:“我虽不曾亲历,但我有些军中兄弟,当时跟着圣上进山了。” 接着说了下当时听来的详情,同样让燕似山听得震惊不已。 经过这么一番特殊的情报交换,双方之间的距离莫名地拉近不少,倒是聊得越来越愉快。 待后方货车全部交接完毕,图国队伍折返。 燕似山道:“齐大使请上车,我领你们进城。” 齐万生却对师晟道:“不坐车了,我与你骑马,好好看看河关的新风光。” 师晟一笑,回身去牵了自己的马过来。等齐万生上马之后,才跟着骑上去。 燕似山也上了马,转头见两人共骑,一时有些诧异。不过再一细看,送东西回来的使团那边就是一人一马,没有多的马。那齐万生不想坐车,也就只能和人共骑了。 三人便一路说笑着,带领队伍缓缓前进。 第130章 羊毛 齐万生和师晟带着几名属下,被燕似山领进一家酒楼招待。和燕家父子吃完一顿接风宴,再被燕似山送往驿馆休息。 第226章 这次是因为要交接派来运货的士兵,齐师两人才进了这座“边城”——或者说是军镇更合适,因为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兵士及家眷。待明日一早离开这里,为了赶路回京,路上他们就不准备再进城了。 此时正是午后。路过一条河时,齐万生见不少孩子、老人以及一些女子聚在河边洗东西,看他们盆中又不太像衣物,不由得问:“燕兄,他们是在洗什么?” 燕似山转眼看去,笑道:“哦,是羊毛。不知两位看没看过一二月的《旬报》,圣上推出了一种用羊毛纺线编织的毛衣,据说穿着很暖和。连圣上都穿羊毛衣,大司马也戴羊毛围巾。 “后来枢密院就让夏季剪羊毛时洗净留下来,圣上会派人来教怎么织。《旬报》在我们这儿本来看的人不多,不过圣上的仙术施展过后,现在可受欢迎了,连以前积压下的都卖了个干净。 “《旬报》上登有详细的羊毛纺线法和编织图,不少人家看了,就想先自己试一试。只是,纺线还行,但编织图实在是看不明白。幸好圣上想到派人来教,现在城中军民天天都盼着京里来人。” 齐万生听完,颇有些可惜地道:“这里的《旬报》都卖完了?我原本还想买来看看。如此,只能等到经过下一座城,再让人进城问问。” 师晟跟着补充:“我们一直在图国都城,离京的时候还没有发《旬报》。后来就只有派人回京送信时,能顺便带上一些回去,看得断断续续的。不过,圣上的毛衣和大司马的围巾倒是知道。” 燕似山就笑道:“我有全套,一会儿让亲兵给你们送去。” 齐万生没客气,道了谢,又说:“明早走时我们留在驿馆内,燕兄再派人来拿一拿。” 燕似山大方地道:“不用,送你们了,你们路上慢慢看。我爹也收有一套,我可以去翻他的。” 说完这话,不等两人道谢,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有件事想麻烦两位……” 齐万生笑着回:“燕兄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做到。” 燕似山将马靠过去,放小声音说:“若是你们回程还打我们这儿过,能不能给我捎几块香皂肥皂。我听说那东西只有京里有卖,我先给你们银子。” 齐万生马上道:“我们手里还有一块香皂和一块肥皂未用过,一会儿就让燕兄的亲兵拿回去。银子就不用了。” 燕似山先是一喜,又连忙说:“那不行、那不行!香皂得十两银子一块呢,肥皂也要一两银子。我那些《旬报》加一块都赶不上半块肥皂,没这么占便宜的,钱你们一定要收。” 师晟就道:“只收香皂的就好。当我们交你这个朋友,朋友之间不用算那么清。” 燕似山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家收着的邸报也一同给你们送去。不过这个只有一份,你们得抓紧今晚看,明早留下来。” 邸报上登的朝堂事务更多,齐师两人离开大盛近半年,的确正想多了解朝中之事。 齐万生再次谢过,师晟则是伸出手,和燕似山碰碰拳头。 等齐万生和师晟住进驿馆安顿,就先把香皂和肥皂翻找出来。这本是他们留着路上用的,先前剩下的全在图国出手了,等着回到京中再买。 过不多久,燕似山的亲兵果然将邸报、《旬报》和钱都送了来。两人把东西交给他带回去,就默契地开始先分看邸报。 从下午一直看到夜深,终于把这半年份的邸报都看完。 师晟不禁叹道:“新朝新气象啊,圣上不愧是受过仙人点拨的。” 齐万生放下邸报,抬头看他:“你真信圣上遇仙的事?” 师晟笑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不语怪力乱神。但瑞鹿山那一回,是飞廉军留下给江润那帮人收尸。我寻当时参与的人仔细问过,那痕迹,真不是人能留下的。就像燕似山所说,唯有仙术可以解释。” 他看齐万生将信将疑,想了想,又说:“对了,他们还说,当时圣上手中有一种很亮且光线集中的灯,能在夜间照出一条光道,却看不出有燃烧的火,也不知是如何发光。这是当晚每个人都见着的。” 齐万生也就放弃了去想,叹道:“总归圣上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便是不知来处,想来也不会引发什么事端。” 师晟也说:“对嘛,大家有好东西用,高兴还来不及,管它哪里来的。我现在就很想见见那毛衣是什么样,不知道难不难学。图国冷,需要多些保暖的衣物。 “等回了京,我求求圣上,派个人教教我怎么织毛衣,试试能不能在离京前学会。反正在图国清闲,回去了也织两件。还有我们手底下那些人,发动大家夥都学起来,冬日少挨点冻。” 齐万生却是说:“圣上先派人到军镇推广,看起来似乎有以后将羊毛衣列入军需的打算。但我们大盛哪怕是边镇,也不像草原上那样大规模养羊。不知道跟图国收羊毛怎么样……” 羊毛很脏,图国那边还连肥皂团都没多少,处理起来相当费事。加上织毛毯也是耗时间的活,夏季给羊剃过毛后,图国很多底层牧民除了留下一部分羊毛慢慢织毛毯,大部分都是直接扔了。 齐万生仔细琢磨了一圈,突然道:“给我研墨,我给圣上写信。” 师晟劝他:“这么晚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先睡吧,明日路上,或是中午休息时再写。反正我们都在往京城走,不差这一时半刻。” 不过,齐万生摇头道:“不,明日我们不走了。” 师晟一愣:“不走了?” 齐万生:“你我留下等圣上回音,还有你手下的护卫队。只让我属下往京中送东西便好,已在大盛境内,运送的人又是边军兵士,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得先把想到的写下来,不然睡一觉恐就忘了。” 师晟只得取来文房四宝到炕桌上,再多点上一支烛。 他一边帮齐万生研墨,一边不解地问:“什么急事,还等不得我们回京当面和圣上说。” 写信送回去是走驿传,重要的事还可以要求急递。但他们回京速度就慢了,带着那么多愚人金,一天走不了多少路。 齐万生边写边说:“就是收羊毛的事。入夏剃羊毛,图国比这里晚些,通常是五月中,现在去收正能赶上。要是等我们进了京再回来,今年就要错过了。” 师晟反应过来:“你是说,直接去草原上找牧民收?” 齐万生一笑:“不然呢,难道还给图国朝廷趁机抬价的机会吗。” 他们这半年多在图国都城也不是光闲着无所事事,也在市集上打探集成了不少消息。 图国现在虽然也建有城池,但那只是在少数水土丰饶之地出现定居。其余更广阔的土地上,众多小部族依旧依靠放牧为生,图国朝廷对牧民的管理形式也更为宽松,远远没有大盛编户齐民这样细致。 因此,只要直接到那些小部族的聚齐地去收羊毛,这种小事情,根本不会被图国朝廷所知晓。 齐万生继续说:“还有,我觉得你刚才说‘大家夥都学着织’这事挺好,自己的衣服自己会上心。不过,这个明日还得和燕将军谈一谈。” 师晟笑道:“圣上要真让我们去收羊毛,正好也印证下我们画出来的那张地图。哦对了,特地留的香皂给了燕似山,你要不再向圣上讨一块。” 齐万生抬眼看他,亦是笑道:“你喜欢哪种。” 师晟扬高嘴角:“清香型,衬你。” ○● 姬安在四月十七看到了齐万生急递来的信,晚上他就拿回去和上官钧一同讨论。 “你看看这个。”刚一进门,姬安就先让洪大福把信给上官钧,自己一边洗手一边笑道,“前两日才说到把万生留在京中,他就先给自己找了份活。” 上官钧先让人传膳,再接过信展开细看。待菜上齐了,内侍小厮们都退出去,才折起放在一旁。 姬安给上官钧夹一筷子菜,一边问:“你觉得他的想法可行吗?” 上官钧也回一筷子给姬安:“陛下若想尽快让边军都穿上羊毛衣,他说的倒是个快速的法子。” 齐万生在信上说,现在正是收羊毛的时候,想和师晟一同到图国收上一圈。顺便还可修正先前从收集到的信息中绘出的地图,以备日后所需。 另外还有一种方式,是直接在榷场收,很多来榷场交易的部族队伍都是赶着羊群来的。只是,既然都到了榷场,收购价格必然会被对方抬一抬。 待羊毛收回来后,分到边军驻守的各地,雇人清洗纺线。再以线的方式配给到军中,由士兵自己学织。齐万生向河关边军将领了解过,哪怕以河关边军的训练量,兵士也有一定空余时间,尤其是入冬以后。 燕家父子练兵已是练得紧的,都能够有空闲学织,别地的边军应当更不成问题。如此能比织好成衣再下发更快速地普及军中,今年冬天就能穿上。 羊毛线已经发到手里,缺保暖衣裳的兵士必会上心。加上军中所有人一起学,更能调动积极性。便是真有个别学不会的,也可自己想法雇人。 第227章 上官钧问:“依陛下看,难不难学。我只担心军中兵士不好掌握。” 姬安:“只要不追求织花式,我是觉得不难。那算是一种重复性的工作,做熟练了其实都不怎么用脑子。现在后宫里别说宫女,好多内侍也都会织。从先前办学习班的反馈来看,学不会的是极少数。” 上官钧略点下头:“既如此,那就试一试吧。” 姬安:“我担心的还是钱的问题,经费够不够。” 虽说可以省下雇人织衣的钱,但之前的清洗和纺线还需要人力。而且洗那么大量的羊毛,估计还得从别处买足肥皂团送过去,这些都要花钱。 上官钧回道:“得看能收到多少羊毛。不过,按齐万生现在的估算,如能从旁的地方省一省,还是可以挪得出这一笔。” 姬安好奇:“从哪里省?” 上官钧:“按惯例,天子三年一阅军。但新君登基,亦会检阅中央军。只是去年陛下登基是在冬至,天已冷了,我便没提。今年夏末秋初,陛下该去检阅一回,经费已预留出来。若是取消……” 姬安奇怪地问:“阅军很耗钱吗?中央军大营就在京城附近,不就是我进营区去看看,又不是别处的军队要进京。” 上官钧:“当然不只是陛下,还有群臣,通常会住两三个晚上。” 姬安:“夥食费很高?” 上官钧:“吃饭倒不是大头,主要是各处的翻新花用得多。” 姬安:“上次阅军是什么时候。” 上官钧:“两年前,我代先帝阅军。” 姬安更奇怪了:“那不至于就要翻新了吧,两年而已,就用不了了?” 上官钧:“总不能让陛下看旧的东西。还有被缛、席子这类用具,也得全换新的。” 姬安:“……” 原来是皇家的面子要花钱养。 姬安失笑:“阅军还是去,翻新就不必了。正常损耗该换则换,但用不着特意为了好看而浪费钱。既能省出这笔来,就添给边军花用。” 上官钧:“陛下节检,是大盛之幸。” 姬安想了想,又补充道:“被缛的确是个问题……这样好了,干脆自带吧,允许群臣每人带一个仆人伺候。” 上官钧沉默片刻,才道:“以往许多人都会带上三四个人。” 姬安微微瞪眼:“一个人带三四个人,那就是要管四五个人的夥食?” 上官钧:“是。” 姬安:“……” 姬安运运气,继续夹菜,一边说:“今年就只准带一个。想多带的,自已交夥食费,每人每天一贯钱!” 上官钧:“仆人吃不到一贯。” 姬安:“我知道。就是得让他们心疼钱,才能少去几个人。” 上官钧看他这模样,不由得嘴角微翘:“陛下生财有道。” 姬安哼了哼,拉回话题:“不过有样东西万生没考虑到——织毛衣的棒针。” 上官钧:“这个不难,纺线之时,就可让兵士先自己磨几根。” 姬安一想也是,毛衣都能腾时间自己织了,前期再磨几根棒针也不是事。 他示意上官钧把信拿过来,再看了看,问:“万生说带青盐去换羊毛,这‘青盐’是什么?” 上官钧:“打骨鲁国内有一处大盐湖,出产的盐为青白色,称为青盐。他们除了收商队的过境税,向周边各个小国卖青盐也是主要收入之一。 “他们的青盐价格颇低,只是我们大盛盐价的一半。齐万生想先找打骨鲁人收青盐,再去换图国人视为无甚大用的羊毛,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 盐是必需品,拿盐去换肯定能够换得来。便是盐还有剩下,运回大盛也能用得上。 姬安却愣了下:“只有我们盐价的一半?那边境那里吃的盐……” 上官钧赞赏地看过来一眼:“多是从打骨鲁走私的青盐。但也只有那一片地方,若发现有人往南贩,会按卖私盐处置。” 姬安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个“走私”算是朝廷默许的了。大盛和打骨鲁是仇家,边境战火断断续续,不可能开榷场。 果然,上官钧接着就说:“若是打击青盐太狠,打骨鲁会发兵来攻。当然,若是他们往我大盛卖的青盐太多,我们也会打过去。” 姬安叹道:“什么时候能把新火炮锻造好,我们就能收回河西走廊了。” 上官钧转眼看向他,微笑道:“陛下远志,会有那一天的。” 姬安跟着一笑:“那是自然。” ○● 再过得两日,不用上朝的日子。姬安和上官钧正吃早饭的时候,黄义带着章实来求见。 姬安已是久没见章实。 初时黄义还会时不时报一下他的动态,但研究这种事,外人看着就是枯燥乏味得很。后来黄义感觉报不出东西,姬安也不过问,就不再报了。 此时章实突然进宫,姬安颇为惊喜:“难道是望远镜有大进展?” 他刚要放碗传人,上官钧却先道:“问问章实可曾用过早膳,若没有,给他上一些。待陛下用完,便会传他。” 时和应了是,退出去。 上官钧叮嘱:“陛下慢慢吃,不急在一时。” 姬安无奈一笑:“好好。” 两人正常吃完饭,这才宣了章实进来。 章实直接递上一支木筒,声音里都含着喜意:“臣幸不辱命,已制出单筒望远镜。” 姬安大喜:“太好了!” 那支木筒是双筒相套,装有目镜的两边口子直径约为成年男子的拇指长度。 姬安接到手中翻转看看,不等章实提示,就将内筒这一端举到右眼前。 他先转向最远那堵墙,再眯起左眼,然后缓缓转动着木筒调试,不一会儿就看到目镜里较为清晰的红色影像。 姬安挪开眼睛望前方,发现刚才看到的是墙上所挂字画的印章一角,不由得更是惊喜——这个放大倍率还可以啊! 又连忙问:“能看到多远?” 章实满脸喜意地答:“平地二里之内都能观察得清楚,若只看动静,五里之内可见,上到高处就还能更远。最主要的是,臣已经掌握了演算法!只要磨出的透镜无误,下回还可以制出更高倍率的!” 姬安一叠声地道:“好好好!太好了!” 上官钧插话说:“陛下出去试一试吧,屋外看得远。” 姬安对他一笑:“正有此意,我们走!” 说完,当先起身大步出门。 姬安时常绕着立政殿跑圈,十分熟悉周围的视野,很快寻到一处地方。往斜前方远望,能看到高出众偏殿的长寿殿檐下。 他举起单筒望远镜,再次缓缓调试,很快笑道:“长寿殿的匾额能看得很清楚。” 姬安说完,放下望远镜转头去找上官钧,发现他站在一步之外,直接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把望远镜塞进他手中:“二郎也来看看!” 上官钧低头观察下手中的圆筒,学着姬安刚才那样放到右眼前,眯起左眼,再问:“如何用?” 章实刚要上前回话,却见姬安直接伸手握在上官钧手上,不由得愣了下。 姬安先问:“你刚才有没有转动过两只圆筒?” 上官钧想了想:“似乎未曾。” 姬安:“那应该能直接看见。它视野小,你慢慢移动……看到了你就说。” 一边说,一边扶着上官钧的手小幅度地动着望远镜,帮他查找目标。 片刻,上官钧道:“应是看到了,字有些糊。” 姬安继续撑着他的手稳住,再教他:“保持这个位置,慢慢转动外筒。如果更糊,就往反方向转,直到清晰为止。” 又过片刻,上官钧说:“的确能看清字。” 姬安这才松开手,又笑道:“还可以再看看四周,就像刚才那样调。” 上官钧依言慢慢改变方向,再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长寿殿檐瓦上雕的图案是什么样。” 姬安给他说得好奇:“我看看。” 上官钧就将望远镜给他,指点:“先看匾,再往上移些许,便能看见。” 姬安举起望远镜尝试。 随后,两人一直挨在一处讨论,一会儿你看,一会儿我看。 章实在旁看着,下意识转头去寻黄义。却见不管是黄义,还是周围的内侍小厮,个个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只得收回目光,心道——原来圣上与大司马的感情这般好,坊间流言果然不足信。 第131章 泡泡 姬安和上官钧试用过一轮单筒望远镜,兴奋劲过去,才想起该是政事堂议事的时间了。 不过他倒也不急,都是日常事务,迟一点无所谓。 姬安招手柄章实叫到近前,一边往院中走一边问:“这支望远镜,你可还要拿回去。” 章实笑道:“自是献与陛下。” 姬安点点头,又问:“你那里可还有。” 第228章 章实:“臣手上有一支先前试做的,打磨得不够好,回头再改改,也能将就用。” 姬安:“那支你可以留下,但不能送人。” 章实忙应了是。 说话间,众人回到院中,姬安拉着上官钧坐下,也示意章实坐。内侍小厮们自是机灵地端来热茶,给三人倒上。 姬安一边端茶一边笑道:“章卿这段日子辛苦了。黄义,回头你去找朱顺说,再赏章卿百贯。” 没等黄义回话,章实便连忙起身行礼:“谢陛下,但这赏便不用了。先前陛下已赏过千金,又授臣官职,为陛下效力本是应当。” 姬安听他话音诚恳,想了想,就说:“如此,章卿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办的,想到了和黄义说。只要合理,我和大司马都会应你。” 章实再次谢恩,方才重新坐下。 姬安继续问:“如今你那里的水晶,还能再制多少望远镜。” 章实细想想,回道:“若途中无破损,应能再制四支。” 姬安:“那便再制两支与这个一样的,两支加大倍率的,可行?” 章实:“是,臣定不辱命。” 姬安:“不用你全部自己来,让黄义领你去少府,挑两三个你看得上的工匠回去帮着做,凸透镜和凹透镜让不同的人来磨。还有这个外筒,木筒脆了些,你和少府监商量下,看后面的用铁或是铜更合适。” 章实:“是,臣记着了。” 上官钧插了句话:“制作的作坊就还在我府中。你若想搬到外面住也可,每日过来就行。” 章实目光转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司马,下官能不能继续住在大司马府上……” 他来京日久,原先听了些坊间流言,的确想过要不要搬走,但经过刚才的观察,就感觉不必了。出去住花钱还是一回事,主要是住大司马府里太方便了,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上官钧:“你若不觉得拘束,自是随你住。” 章实笑着拱手道谢:“谢大司马,下官住得很自在。” 姬安转了个话题:“章卿往下,还有什么想研究的方向吗?” 章实一愣。 姬安解释:“透亮的平面水晶难得,我与大司马一起也凑不出多少块。现在都拿来做瞭望远镜,一时之间怕是很难再有材料继续研究透镜的其他应用。你还对哪些方向有兴趣,我可以给你找点书。” 说完,又是一叹:“至于透镜,估计得等到我弄出了玻璃,才有可能继续了。但造玻璃的难关现在还没有头绪。” 章实:“玻璃?” 姬安:“和水晶差不多的东西,就是没有水晶的硬度大,更脆一些。” 章实听得双眼发亮:“臣以前也曾想过,能不能烧出无色透亮的琉璃片。但去打听过之后,都说不行。而且琉璃更脆,极其易裂。没想到还真有法子能造成类似水芯片之物,是卡在什么难关?” 姬安道:“主要是脱色,另外还有一个吹制。” 先前少府做的烧制实验中,只能得到绿色和黄色的碎片,这是因为含有二价或三价铁离子。想要得到无色玻璃,还需脱色。但这技术过于领先,书里推荐的脱色剂都是化学药剂,目前还没能找到替代品。 而吹制,更是个高难度技术活。 大盛目前的玻璃发展,烧出来的属于高铅玻璃,易脆不耐热。因此少用于器皿,多用于工艺品,也就向琉璃那个方向发展了。 琉璃制品的塑形主要依靠胚,虽也有在表面吹花的步骤,但那是精细活,和一开始就吹制成形的技术不是一个方向。 姬安续道:“吹制还可以让人练,但找不到脱色剂,就得不到无色玻璃。” 他看章实听得似懂非懂,又看看时间,便说:“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把书给你,你慢慢看。不过,和望远镜一样,也要严格保密。” 章实怔愣一瞬,随即惊喜,忙说:“谢陛下信重!那臣先看看,就不知能不能看懂。” 姬安叹息道:“愿意看是好事,你琢磨琢磨。我是着实缺这些人才,想招都不知该如何招起。你若有认识的,都可向我举荐。” 说完,让人取了书给章实。 章实贴身收好,这才行礼告辞,跟着黄义去少府。 *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起身,走向静候许久的两匹马。 他一转手,就将望远镜塞进上官钧手中,笑道:“先前说好的,等章实做出第一支,就给你拿着玩。” 上官钧垂眼看看,嘴角微微勾起,递给旁边的时和:“拿去做个合适的皮套。” 时和双手接下。 姬安顺口接道:“时和你记一下数据,叫黄义找少府再做个铁的或铜的壳装它,防护更佳。” 时和忙应是。 上官钧上了马,和姬安并骑而行,一边说:“望远镜此物于探查有大用,目前虽数量少,但也需管制,不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 姬安点点头:“我也是这想法,就按军中重要物品那般管制。后面制外筒之时,每一个都打上编号。成品由枢密院收藏,分配时做好登记。” 上官钧应过一声,静了片刻,又说:“陛下先前提起玻璃,都未与我详说。方才却与章实说了那么许多。” 姬安转头看他,下意识道:“我和他说了很多吗?好像也没几句啊,不就是提了提脱色和吹制。” 上官钧瞥来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陛下觉得是,那便是吧。” 姬安不由得好笑,碍于身边围着内侍、小厮和羽林卫,就只靠马过去,伸手到上官钧牵着缰绳的手背上拍拍,安抚道:“我以为你不耐烦听那些。” 上官钧:“陛下不说,如何知道我不耐烦听。” 姬安笑盈盈地道:“行啊,我再多给你说说呗,你还想听什么。” 上官钧这才又看过来:“陛下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姬安想了想:“你这样讲,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上官钧:“那就再详细讲讲脱色和吹制。” 姬安看看前方越来越近的永昌殿,回他:“好,先工作,中午吃饭时慢慢说。” 两人很快在永昌殿前下马。 姬安叫过洪大福,附耳小声吩咐一番,洪大福听得频频点头应是。 上官钧转眼看看,却也没说什么,只等姬安说完,与他一同迈步上阶梯。 进到政事堂,姬安随便扯了个藉口说自己不舒服起晚了,随后就正常议事。 等到吃午饭时,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姬安就践行承诺,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给上官钧讲玻璃。 姬安也记不清那些化学反应原理,就只笼统地说:“脱色剂没什么好多说的,就是加着一块烧能让得到的玻璃变成无色。有些添加物不仅能脱色,还能更好地消除气泡,让玻璃更清亮。 “书上推荐的脱色剂现在都没有,只能找替代的。我在百宝囊里的‘钱’剩得不多了,等到有收成后才能重新攒起来,到时就可以像上回实验制白糖一样,在百宝囊里慢慢试。” 上官钧点下头:“那何为‘吹制’,玻璃制品莫非不用制胚。” 姬安:“能直接吹成形最好。要实在不行,可以试试制胚辅助来吹。” 他边说边端过一碗黏稠的羹,缓缓舀起一勺,继续说:“烧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矽沙,在海边容易寻到。烧化之后,就会变成像这样的黏稠物。 “这时用耐高温的铁管沾起一点,通过管吹气,就能让它鼓胀起来,这就是‘吹制成形’。再经过退火降温的工序,最后就可以得到一个玻璃瓶。吹成什么模样,就靠工匠的功夫了。” 上官钧想像了好一会儿,说:“可陛下不是想要平面的玻璃?那要如何吹出来。” 姬安比划着解释:“那个是要先吹出一个长圆筒,再切掉两端,从吹口敲裂它。然后放回炉中加热,令其软化,并用工具摊平。” 上官钧随着他的讲解动作继续想像,最后说:“听着很有意思,倒是想见识一番。” 又道:“虽脱色剂未找到,但吹制可以先寻人练习。便是绿色或黄色的平面玻璃,也可做窗户。我依稀记得,前汉之时,皇宫里便有这样的窗户。” 姬安一愣:“是吗?竟然那么早就有了!” 上官钧:“有书里记载过。只是当时的烧制技术,想必还没有陛下拿出来的那么好,但用作窗户也的确明亮许多。” 姬安想想也是,带点绿色也不妨碍做窗户,就笑道:“是我先前钻了牛角尖,二郎点醒了我。那就让少府先寻人练习吹制,能把窗户换上也是好的。” 两人聊着天吃完饭,唤内侍进来撤下碗碟。 姬安问洪大福:“可准备好了?” 洪大福笑着应:“都备好了,这便给陛下拿来。” 上官钧看过来,姬安回视过去,笑道:“让你看个漂亮东西。” 没一会儿,洪大福端来一只托盘。 第229章 托盘上的小碗中,装着浑浊的白水,旁边还放着一截麦杆。 姬安拿起麦杆,在那碗水中沾了沾,放到嘴边,轻轻一吹。 洪大福就忍不住轻呼一声。 只见那麦杆顶端突然出现一个气泡,还越来越大。 最终,随着一声轻响,气泡炸开。 姬安放开管子,可惜地道:“哎呀,没掌握好力道。” 上官钧都不禁露出诧异之色:“这是……” 姬安对他一笑:“这碗是肥皂水,吹出来的是肥皂泡,吹玻璃就和这个类似。不过肥皂泡是能吹完整的,你等我再试试。” 说完,姬安再沾上肥皂水,继续吹泡泡。 这一回,他慢慢地吹。 麦杆前端的泡泡在轻微的摇晃中渐渐变大,最终姬安松开嘴,小心翼翼地抖一下麦杆。 肥皂泡就脱离开麦杆,成为一个完整的球,飘在空中,在光里隐隐现着七彩色。 姬安用手轻轻搧风,让肥皂泡飘向上官钧。 他笑得眉眼弯弯:“二郎,送你的。” 上官钧目光随着那飘飞的肥皂泡转动,在它缓缓下落时伸出手。 肥皂泡碰到他手掌,啪的一声破开。 姬安哈哈一笑:“只能看哦。” 上官钧看向他,再伸出手:“我也送四郎一个。” 姬安也没让人再拿一支麦杆,直接将手中那支递了过去。 这日午后,两人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童。你吹一个、我吹一个,吹出好些七彩泡泡环绕四周。 第132章 发财 吏部的案子,大理寺查了半个多月,算是基本厘清了案情。 因初时姬安下手果断,上官钧也布置得当,大理寺在第一时间顺利搜到马德言和魏杲、卢雍两方的账册。 大理寺以账册为中心,最终审清吏部以两名侍郎为内核,有半数官员都参与其中。对于这些人,姬安直接定了个“褫夺功名、永不叙用”的底线,再由大理寺按收受贿赂多少来判刑。 而且,从首罪马德言身上,还牵出另一张贿赂网。 京里这种隐蔽细致的买卖之法,不是马德言首创,是他在地方上任职之时学来的。只是地方上的监管没有京里严,那里的手段隐蔽性还没那么高。马德言进京后和魏杲、卢雍勾结,又继续改进了一番。 这次当然是顺藤摸瓜,将那张网也一并端掉了,全拉回京里判刑。 吏部尚书和管辖吏部的尚书左仆射虽未参与其中,但三四年的时间都未察觉,自然也都被判了玩忽职守之过。原吏部尚书被贬谪到一处下州任知州,原左仆射潘济被贬谪到西祥府任知府。 至于吏部其他未参与其中的官员,亦有包庇不报之嫌。不过姬安考虑到,在左右侍郎带着另一半人干这事的情况下,剩下的人不敢出头也算是人之常情,就都赦免了。 魏杲和卢雍则是除去功名,分别刺配到不同地方做苦役。 其间姬含思曾进宫求见姬安,姬安料想他是来为卢雍求情,只让人传话说“国法为重”,没有见他。 至于买官之人,现在全部停了职。但因涉及人数太多,这三四年的低阶官职有近六成都是买的,大理卿不敢定夺,又报到姬安这里请他决断。 姬安问:“行贿买官之人,按律该如何。” 大理卿方怀静:“罢黜官职,依行贿数额罚金,再清查其任上是否有失职,依情节轻重处罚。但……” 人数太多,不少又是地方官,大理寺若是每一个都清查,一两年都不一定能查得完。 姬安想了想,让他先回去。晚上拿了大理寺的奏疏,回立政殿和上官钧商量。 上官钧扫一眼长长的名单,直接问:“陛下想如何处置。” 姬安:“罢官罚钱是肯定的。大理寺没有人手查,就让继任者查吧。各地衙门贴出告示,也在《旬报》上登一登,告知百姓有冤可去申。要是查出有事就法办,没查出来的这次就算了。” 上官钧点下头:“倒也是个法子。” 又提醒道:“没查出来的那些,可要褫夺功名、永不叙用。” 姬安叹口气:“我虽然不喜那些买官的,但吏部都烂了,肯定是先有索贿行为。所以这次就算了吧,任期内没犯错的,就保留功名,再给个机会。” 上官钧:“不过,他们有此前科,日后吏部轻易不会再用他们。” 姬安:“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总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 上官钧换个话题:“现在吏部出现一半空缺,陛下可想好如何填补。” 姬安一笑:“朝中的人你熟,还是你来想补什么人吧。我琢磨地方上的就够了。” 行贿买官,自然是要买肥差,其中就不乏江南州县。姬安准备明年在江南推广新稻种和棉花,正好现在就可以运作一番,年底都给合适的州县换上自己属意的人选。 最近姬安主要在忙的就是这事。 上官钧也没推辞:“陛下既信任我,那我便代为处理了。” 姬安忽又想起一事,问道:“说起来,方怀静这个大理卿,是不是胆子小了点。他是你的人吗?” 上官钧:“是我提拔,他只是还没摸清陛下的脾气,才过于谨慎了。不过,身居高位,我倒觉得谨慎些也是好事。陛下觉得用他不顺手?” 姬安笑道:“倒是没有,他的能力我觉得挺强。你说的也不错,位高权重的,谨慎总比冲动要好。我是想着,办这次的大案他也算立了功,可以动一动位子。” 上官钧:“陛下想放他到何处。” 姬安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两人顺着讨论了一番几个重要官职的人员调动。 说完人的事,姬安再把奏疏拉展开,指着后半段内容给上官钧看:“对了,你看看。这回抄了那么多家,目前总估值就有五千多万贯,差不多是朝廷一年的岁入了。 “这些还只是京里的,地方上那些下马官员的账还没报上来,以及行贿官员的罚金还没收。再加上这两笔,那就是一下多出两年的岁入了吧!” 上官钧莞尔道:“恭喜陛下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姬安一愣:“我的?不进国库?” 上官钧:“查抄的罪官家财,通常都是归入宫中内库。” 姬安不由得微微张嘴——要都是这样,难怪史上那么多皇帝爱纵着宠臣揽财,那些宠臣不仅会讨好皇帝,哪时手里缺钱了再把宠臣家一抄,就能直接接管那么多财富。 想到这里,姬安原本下意识想说“以后还是改进国库”,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又给刹住——往下他要用钱的地方还多,进了国库总不那么方便,还是先等他把想做的事做得差不多,再改这条吧。 于是姬安只把朱顺叫来,叮嘱他将那些查抄所得另开账本记录。 ○● 五月初一大朝会,姬安公布了朝中新一轮的人事任命。 原御史大夫唐武,升任尚书左仆射。原大理卿方怀静,调任御史大夫。暂由大理少卿张湜代行大理卿之职。 以及为填补吏部进行的一系列调动。 本次任命一出,满朝上下的官员也纷纷松了口气——这代表着此次吏部清查已结束,总算不用再担心被莫名牵扯进去。 毕竟,史上每一次朝堂大清算,到了后来都会脱离起因之事,被扩大化成一场浩大的党同伐异。这事能就此打住,至少说明朝堂局势还是安稳的。 当日下午,姬安和上官钧进政事堂之时,正听见众人在恭喜唐武和方怀静。 方怀静的品阶虽还是正三品没有变,但进入了政事堂便是宰相,有内核议事之权,是一次质的飞跃。且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职权也比大理卿更广。 唐武从正三品升到从二品,却相当于越过了右仆射,这一下无疑也是飞升。 尚书省左右仆射虽是同级,可左仆射管吏、户、礼三部,右仆射管兵、刑、工三部,其中兵部职权还基本被枢密院占去。因此,明显左仆射的职权要比右仆射更大。 不过现任右仆射年事已高,也心知自己是被先帝提上来给上官钧保驾护航的,日后大概就算会在这位子上致仕,倒是没有一争之心。 如今唐武和方怀静这两个能臣都更进一步,两人还都是上官钧一手所提拔,政事堂的形势看起来就更偏向上官钧了。 姬安和上官钧坐定,先取出一封信来:“诸位爱卿,可还记得去年我提的卖糖一事。” 他目光扫过一圈,在方怀静脸上停一下,笑道:“方卿新来,大概没有听说。” 又对刘叔圭道:“叔圭可还记得,给方卿说说。” 刘叔圭拱手应是,简单说道:“陛下认为图国、卜察和倭国都缺糖,贩糖去卖可获大利,提议由朝廷专营此项。当时诸位相公讨论之后,认为颇有风险。 “大司马便决定今年先由他私人贩售,若真有大利,今后便由朝廷专营。而作为给大司马冒险的奖励,陛下特允大司马日后随朝廷的船到倭国继续卖糖。” 第230章 他这么说完,不仅方怀静了解了始末,先前没上心的人此时也记了起来。 姬安接话道:“新年之时,大司马府的人就往倭国运了糖。这些糖在倭国的卖价是……” 他刻意停顿一下,看众人都露出好奇之色,才说:“五百至六百文一斤。” 政事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庞侍中忍不住问:“是……京中卖价四十文的……那种沙糖?” 姬安笑着点头:“正是。如今北边榷场开了,运到榷场的糖同样好卖。榷场里卖价是二百至二百三十文一斤,虽然没有倭国那么高,但运到榷场无需跨海,风险比去倭国低,这个价也算是不错了。” 何止“不错”,在座众宰相已经现出满脸的恍惚。 姬安也不由得想起,最初师晟跟自己的估价还是一百二十文。结果齐万生和师晟到了图国都城才知,他们真是估得太保守了。图国国都的糖价何止二百文,图国商人卖到了五百文之多! 这个消息传回来后,姬安再传给罗天瑞,罗天瑞轻轻松松就把价抬了上去。 上官钧这时开口道:“我府里的人走这两趟,加起来毛利能有十余万贯,抵得上榷场半年的商税。净利还未细算,但哪怕打对折,也有五万贯之多。” 新上任左仆射的唐武眼睛都亮了:“陛下圣明,明年就由朝廷专营此项!” 右仆射脱口道:“还等什么明年啊,榷场开到九月中,今年也来得及!” 姬安却笑道:“也不能卖太多了,会对我大盛子民用糖影响太大。而且,卖得多,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嘛。明年开始,先按着今年的量来吧。” 众人听他这么说,自是纷纷同意。 枢密副使想了想,又道:“陛下还特许大司马继续往倭国卖,那朝廷的量是否要减一些?” 却是上官钧说:“不用。今年我是为朝廷探路才贩那么多,明年我会减少倭国那边一半多的贩量。” 他定的这个数量,是杨微推测在福吉推广糖车之后的增产量。 姬安补充道:“而且倭国银子多,不怕他们没钱买。” 众人再次赞过“陛下圣明”,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第133章 端午 潘济遭贬谪之后病了一场,上书向姬安谢罪并请求晚几日赴任。姬安没有特别为难他,准他病好之后再启程。 就拖到了五月初五。离京这日,一些同僚友人都来相送。 潘济在城门与众人话别:“老夫遭贬出京,今日又是端午佳节,诸位就不用远送了,回去与家人团圆过节吧。” 贬谪出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众人听他这么说,想他特地选热闹的端午当日走,大概也是不想离京时太显眼,便纷纷与他互道珍重。 潘济上了车,出城一路西行。 走到城外五里,忽有人来拦车,称自家主人在亭中设了送别宴。 潘济撩开车帘一看,发现这仆人他认得,是中书令吕绅身边的人,就下车随那仆人过去亭中。 果然是吕绅在亭中候他。见他到来,起身相迎,还让仆人倒上酒。 两人喝过一杯,两厢坐好。 五月的天已是炎热,吕绅随手拿起一把扇子轻扇,叹道:“当初我让马德言丁忧暂避,他不肯。现在他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潘公至此。” 潘济跟着一叹:“我原以为他只是自己收点贿赂,偶尔带下面人喝口汤,哪曾想他竟……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幸好不曾牵连到吕公。” 说完,仰头又干一杯。 吕绅慢慢道:“西祥府冬暖夏凉、四季如春,也是养人之处。你带家眷去那边散散心,待有机会,我再设法将你调回京中。” 潘济苦笑一下:“谈何容易,吏部现在完全是大司马把持,何况四品以上官员调动,还需圣上同意。我只是当初先帝提上来,却未曾特意向大司马靠拢,在他心里怕是讨不到多少好。” 吕绅:“我们总是先帝任用的老人,想来大司马和圣上总会给几分薄面。哪怕不是要职,一些清闲的职位总不会卡着。” 潘济挥挥手:“无所谓了,我也这把年纪。西祥府那边若是舒服,我就在那待着;若是不舒服,我就辞官挂印,回家享清福去。家中千顷良田,总还供养得起我。吕公有心,不如照拂一下我潘家子侄。” 吕绅沉默片刻,倾身靠近他,低声道:“你可想过,身上没了官职,家里还能不能保得住那千顷良田。” 潘济愣了下。 吕绅坐直回去,晃晃手中的素白绢扇:“昨日,圣上赐百官夏衣,还给三品以上赐了这扇子。说是天热了,可‘执扇送清风’。” 在刚处理完吏部大案的这个时间点,那话的意思倒也是十分易懂——望众人都清正廉洁。 潘济一笑:“我家良田俱是正经买卖而来,在家乡亦是修桥铺路、施粥施药的善心人家,总有些名望。便是再有后来人瞧中我们那儿的田,也不至于非要和我家过不去。” 吕绅没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蹙着。 潘济见他如此,不由得问:“怎么,吕公是还听着什么了?” 吕绅缓缓摇头:“倒是不曾。只是,观此殿试之题,我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 潘济却道:“大司马是先帝亲自教出来的,他自然看得出财政压力在逐年加大。殿试试题倒是契合,现在就得未雨绸缪地想如何多找钱。 “我们虽折了吏部,但吕公你还在,这几年的布置也还没崩,其他两个学派占不到上风。吕公往后便多迎合大司马的想法,助他给朝廷弄钱便好。” 吕绅沉吟几息,提壶倒酒,转了话题:“不说那些了。今日是送你,来。” 潘济也就跟着举杯。 * 端午佳节,同样是大盛一大节日。京中民间从五月初一就开始有了过节的气氛,到初五这日便是最为热闹之时。 赛龙舟已成为传统活动,每年都会举办。 以前天子还会与民同乐,不过自从先帝身体不好之后,便没再出席了。 今年郑永早早便问了姬安是否要去。 姬安想着,若是自己带群臣前往,又是一大笔开销,群臣伴驾估计也玩得不痛快。再一问上官钧,说是要封锁掉一半烟波池,就还会连百姓们都不好观看龙舟。 因此,最后姬安还是决定端午正常休沐,他和上官钧微服前往就好。 而且,这次姬安还是把自己身边的内侍们,和上官钧身边的小厮们都一并带上,同去瞧瞧这以前没看过的热闹。 这天早上,姬安和上官钧起了床,内侍小厮们都高兴地过来伺候。 姬安打眼一看,发现人人头上都簪了各色鲜花,不禁有些新奇:“哪儿来的花?” 朱顺笑道:“黄总管送进宫来的。” 黄义也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个时候花多了,若是端午出门不簪鲜花,是要被人笑的。” 姬安想起新年出宫时簪的花也是他送来,看一眼上官钧,笑道:“当初我铲后宫花园时没想起来这个,二郎也不提醒一声,幸好还有大司马府的花可用。” 上官钧:“每到节日,京中便有众多卖花人,总不会缺了陛下的花戴。” 两人如常吃完早饭,换上轻薄的新夏衣,也如常一般松松扎起头发,颇有几分名士风流。 黄义端上一托盘鲜花供两人挑选。夏日果然花多,五颜六色,大小俱全。 姬安想着过节喜庆,今天穿的是暗红色为主的衣袍,上官钧也选了一身和他相配的。 现在姬安在一盘花中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朵红花,放到上官钧鬓边打量,再点点头:“还是红花才衬,其他颜色总感觉压不住。” 说完便让人拿发夹,要给上官钧簪花。 上官钧目光在那花上停留片刻,再抬眼看他:“陛下可知这是什么花。” 姬安低头看看,没认出来,问:“什么花?” 上官钧:“石榴花。” 姬安先是茫然一瞬,才想起石榴的普遍寓意——多子多福。 上官钧转眼看黄义:“怎么把这个拿来了。” 黄义明显也是这时才想起,连忙躬身请罪:“奴、奴没多想,就是瞧着开得漂亮……” 姬安失笑:“哎呀,管它呢,好看第一。” 上官钧:“陛下与我同戴?” 姬安:“行啊,反正我们衣服都差不多。” 上官钧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相互给对方簪花夹好,便带着人出宫。 姬安一行来到烟波池畔,就彷佛看到了和元宵那晚一样的热闹。 烟波池隶属皇家苑囿,周围没有酒楼,此时湖边搭起的彩棚当中,早已挤满了等着看龙舟赛的人。再外围还有许多小摊贩,卖吃的、喝的、玩的,甚至还有耍杂耍的,呦喝声和喝彩声阵阵不绝。 大盛在服饰方面管制不严,只有杏黄一色禁止民间使用。这时打眼望过去,京中百姓的衣衫什么颜色都有,再配上人人头上的各色鲜花,当真是五彩缤纷、五光十色。 第231章 姬安和上官钧倒是不用和人挤,他们虽是微服而来,但依旧上了不对外开放的池边楼阁。 两人坐在最高的三楼处,穿过窗户往下望,能将烟波池尽收眼底。 池中已有几支龙舟待命,只等着开赛。 姬安先前打听过,知黄义和郑永都来看过这热闹,就让他俩在旁伺候,叫跟来的其他内侍小厮们也都各自坐。不过众人此时兴奋得顾不上坐,全站在窗边往外看,叽叽喳喳说着话。 关忠忽叹一句:“可惜万利和开泰去北边了,没赶上这热闹。” 朱顺在旁笑道:“这热闹年年有,待他们回来,总有能看到的时候。” 这边黄义拆了粽子,郑永倒上雄黄酒。 上官钧就摆摆手,示意两人退到两边屏风之外,随后端起酒杯:“端午饮雄黄酒辟邪。陛下若喝不惯,便只喝一口就好。” 姬安也端杯,与他轻轻相碰,再喝下一口品品:“还行,能接受。” 这时,下方的赛龙舟开始。 一时间锣鼓宣天,船上的号子声和岸边的呼喊声响起一片,几条龙舟争先恐后地向前划。 姬安含笑看着下方情形,不觉有些怀念。他没在岸边看过龙舟赛,却是亲自参加过,当时还和选出来的一队同事专门练了半个多月。 正看得赛事胶着,他察觉手上一暖,垂眼就见上官钧的手盖在自己手背上。 姬安没在意,继续看下方比赛。 下一刻,却是感觉到上官钧挨到身旁,随后就是一声问:“四郎可知,端午都有哪些习俗。” 姬安这才转眼看看他,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问,但也想了想,一样样数道:“赛龙舟,吃粽子,喝雄黄酒,烧艾草……簪花算吗?” 上官钧微微一笑:“还有一样。” 姬安:“什么?” 上官钧:“浴兰汤——用香兰草蒸煮过的热水沐浴,可洗去晦气。” 姬安眸光闪了闪,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你肯定叫人准备了吧。” 上官钧笑而不语,凑上前在姬安唇上亲了一下。 ○● 姬安感觉自己像是飘荡在水中,沉沉浮浮,极不安定。 不仅手脚很沉,想动弹一下都不行,还连眼皮都像重逾千斤。 姬安奋力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中的是摇晃的水面,和照射进水下的几道光。 有种梦幻的美感。 但,也是在这一刻,姬安突然感觉到了水压,胸口彷佛被重重挤压着,肺部因缺氧而传来灼烧感。 下个瞬间,姬安猛地睁开眼。 正低头看他的关忠吓了一跳,连忙轻声唤:“陛下?您醒了?” 姬安盯着他看过一会儿,才察觉刚才是在做梦,喘过两口气,问:“这是哪里。” 关忠:“永昌殿的休息间,您在歇晌。是做梦了吗?方才奴见陛下似乎睡不安稳,正犹豫要不要唤您。” 姬安随着这话慢慢想了起来——对,可能是昨夜睡得晚,他吃过午饭就犯了困,在睡午觉。 也想起来——昨天是端午,他和上官钧出宫约会了。那今天就是五月初六。 去年,他来到这里的日子。 第134章 祭奠 姬安中午做了那个梦,醒来后就一直有点神思不属,批著奏疏也时不时走神。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落水那时,也没有想过原主…… 这个念头闪过,姬安忽尔一愣——难道……正是因为这个? 去年今日他穿过来,也就是原主的祭日。 一年了,他用了原主的身体,却没有找出凶手为原主报仇,甚至连祭奠原主都不行。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做了那个梦? 姬安不由得伸手按在心口处。 心跳有力且规律,倒是没感觉到异样。 只是心中总不能静。 姬安长叹口气,低头翻翻桌上奏疏。 实名封口的密奏都处理完了,被两名朝请郎判断为重要的也看完了,剩下的大约还需要不到两个小时。 姬安再开系统看看时间——下午3:30,也就是距离大盛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这个时间,上官钧该是返回立政殿了。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叫进关忠,吩咐道:“让人去传郑永和王晦立刻过来,再叫人进来送奏疏去立政殿给大司马。” 关忠应过是,连忙转身出去安排。 待批好的奏疏送走,姬安定定心,一边继续批剩下的一边等人。 等到郑永和王晦一同赶来,姬安又看一眼时间——4点,应该合适。 他将两人叫到跟前,先小声问郑永:“现在后宫的庵堂里,可还有先前那些女官在。” 郑永一愣,怎么都没想到姬安会突然问这个,不过也立刻答道:“回陛下,她们都已被家人接出宫了,最后两个是三月走的。” 姬安点点头,再问王晦:“我可能去那庵堂里上香?” 王晦眼中也忍不住闪过惊讶,但面上没带出多少,只回道:“陛下当然能去上香。不过,那庵堂小,陛下想礼佛,不如去京中的普渡寺。” 姬安摆摆手:“那样太麻烦了,到那庵堂便好。” 这个时间,他若是微服去寺庙或是道观,晚饭前肯定赶不回来,不可能瞒得过上官钧。虽说宫里的事也瞒不过,但只要他的时间没有异常,上官钧一般不会特意打探,内侍和羽林卫也不会主动向上官钧报告。 姬安将关忠和候在隔壁的徐小七唤来,让他们带上剩下的奏疏。 王晦问:“陛下,老奴派个腿脚快的,先去庵堂里让那两名女尼准备着?” 姬安不想太过引人注意,摇头道:“不必了,上香而已,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直接过去就好。” 王晦就不再多言,只随他一同出殿。 姬安骑上马,刚想往正北而去,突然又想起——那庵堂的位置,好像偏西? 他在系统中打开皇宫地图确认,果然是在西北方向。自永昌殿过去,从原本的皇子宫附近走也不算绕路。就拨转马头,向着西北而去。 姬安先来到原主落水的那个湖边。 因这是原主殒命之处,姬安就将花园保留未动。现在时隔一年再来此处,看到湖边相同的景致,姬安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看向原主掉下去的那座木桥。 那断桥还保持着当初的原样,静静立在湖水之上。 姬安在湖边下马,向那桥走去。 却是把身边众内侍吓一跳,纷纷惊呼:“陛下!” 关忠、郑永、王晦齐齐伸手拉住他。 徐小七更是拦在姬安面前,躬身急道:“陛下有什么事就让奴去办,不可亲身涉险!” 姬安环视众人一周,见他们四人连带着跟来的羽林卫都是一阵紧张,无奈一笑:“我只是想上桥看看。” 王晦赶紧劝道:“陛下,那桥当初断后一直未曾加固,此时再上去,恐还会再塌!陛下千金之躯,万不可涉险啊!” 姬安只得说:“好吧,那我不上桥,只到桥边。” 众人这才稍稍散开,徐小七还靠过来扶着姬安。 姬安失笑:“又没下雨,不会滑的。” 徐小七紧紧皱着眉头:“上回奴没拉着陛下,这回奴决不松手!” 关忠也跟过来扶姬安另一边手:“奴也是。” 姬安只得随他们,走到桥边,静静地看向泛起些许波光的湖面。 他现在连纸钱都没法为原主烧一烧,也只能默哀一番。 姬安站了片刻,才回身上马,向后宫的庵堂而去。 * 上官钧听完秦直的汇报,挥了挥手示意,秦直便告辞离去。 他转眼看向刻香,已近申正一刻。 今日枢密院事情有些多,上官钧留了一会儿,就赶上秦直来禀事。现在这时间不早不晚,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永昌殿。 没料到,来到永昌殿书房,姬安却不在。 上官钧叫过一个值守的羽林卫询问。 天子的行踪,按理当然是不能随便说的。 但这是大司马上官钧。 卫士自然是详细答道:“方才王内侍与郑内侍过来,随后陛下就带人走了,似乎还带着一些奏疏。” 上官钧:“你说王晦和郑永?” 卫士点头:“正是。” 上官钧便想大概是有什么事,顺口再问一句:“陛下可是回了立政殿。” 卫士这回却摇头道:“陛下往西北走的。” 立政殿在东边。 上官钧一愣,垂眸思索片刻,才突然想起——皇子宫在西北边,今日五月初六,姬安就是去年的这个日子落了水……得到百宝囊。 他微一蹙眉,上马往那个花园而去。 上官钧策马行到那片湖边,打眼一望,没见人影,就打发人去问附近值守的羽林卫。 随后,目光不由得停在那座断桥上——他记得,他和姬安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姬安还找了个“摘杏”的藉口。 第232章 再后来……落水这事当初先帝不上心,他醒来之后因为姬安和上一世不同,才下令让大理寺详查。但那时朝中形势因他受伤而有动荡,加上他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总之没查出凶手也就放下了。 直到去年冬至,姬安登基之后,上官钧再让大理寺复查此案。可那时已经过去半年,并没有查出有价值的线索。 上官钧微微垂眼,掩住眸中的光——若是姬安真如此介意此事,又狠不下心,他倒是可以代为动手。 这时,岁丰回来禀道:“郎主,卫士说圣上的确来过,又往北边去了,似是进了后宫。” 上官钧心下奇道——后宫?难道是去见李太嫔? 他刚拨转马头,突又停下,对马边时和道:“你带两个人,去皇子宫寻圣上以前住的院子。那院里有一棵杏树,若是果子已熟,摘一些回去。” 时和应过是,点了人离开。 上官钧策马前行,带人往后宫而去。 * 姬安来到那间庵堂前,抬头看看匾——慈心庵。 他下了马,让人上前叩门,又叫过王晦小声问:“这庵堂,可有哪位先帝来拜过?” 王晦仔细想想,回道:“老奴印象中是没有,三位先帝都信奉道教。” 说完,小心地看看姬安,忍不住问:“陛下信佛吗?” 姬安只笑笑,没有回他。 这时,前方门打开,郑永上前说明情况。 来开门的女尼吓了一跳,连忙跟过来拜见姬安。 姬安走进庵中,跟着女尼一路往大殿去。 进到殿中抬头一看,就见坛上立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姬安心中忽尔一动,连忙在原主的记忆中找了找,果然寻到他印象中的信息——原主小时候时常见生母拜观音。 大盛道教佛教皆盛,不过因为前面三位皇帝都信道,宗室也多拜道观,少去佛寺。原主生母拜观音,是藏了一座木雕小观音像偷偷地拜,还给原主讲一些观音救人渡人的故事,原主才会有印象。 这时,后院传来动静,不一会儿又出来一名女尼。她比先前开门的那个要年长不少,据说是师徒两人。 先前的女尼迎上去,小声和她说了几句,她也连忙过来拜见姬安,又吩咐徒弟给姬安点香。 姬安一笑,温声道:“先不急。我想问问,两位师父可知,以前高祖皇帝让人在此给孝德皇后祈福,可有贡奉孝德皇后的牌位?” 那师父仔细想过一会儿,回道:“听说当初孝德皇后的牌位便是摆在观音像前,直到高祖皇帝百年之后,才一同进了太庙。” 姬安:“如此,我也想贡奉一人,让两位师父为其诵经祈福。” 他这话音一落,两名女尼和跟随身边的四名内侍都是一愣。 姬安没在意,接着问:“庵中可有空的牌位。” 那师父回过神,赶紧答:“有的,请陛下稍候。” 便吩咐徒弟去取。 等过一会儿,徒弟取来空牌位递给师父,又要去取笔墨。 姬安却道:“不用笔墨了,给我便好。” 他从女尼手中接过那块牌位,又环视众人一圈。 众人接触到他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躬身垂头。 姬安确认他们都没在看自己,就抬起右手,轻轻在牌位上“写字”。 这是他给原主和原主母亲立的牌位,只能让它空着受香火。 姬安一笔一划地郑重写完,再拿着牌位走到观音像前,小心地摆到神台之上。 他又扫一眼供桌上的祭品,看东西都新鲜,想来是每日更换的,这才招呼女尼点香。 姬安手持三柱清香,对着那空白的牌位,和牌位之后的观音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这时,他隐约听见前院似乎传来了声响。 姬安没回身,羽林卫就在殿外守着,总不会有事。 他走上前,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中,又双手合什,低头闭眼,默默在心中祝愿原主母子来生一世幸福安康。 身后的声响渐渐清晰,是有人在走过来的脚步声。 姬安听着脚步声似是进了殿中,才睁开眼,回身看去。 正对上上官钧的视线。 第135章 路转 姬安刚才没听见外面羽林卫拦人,便想到可能是上官钧,此时真见到人,倒是没有多吃惊,只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上官钧:“接到个消息想与陛下说,去了永昌殿书房没见到陛下人,就一路打听着找过来。” 一边走近,他目光一边越过姬安向前望去:“陛下这是……” 上官钧原以为姬安是在给观音上香,现在姬安侧转身,他才看到摆在前方观音像下的空白牌位。 姬安心中亦是有些微妙——他特意想躲着上官钧,却偏偏就这么巧,今天上官钧去找自己。 不过,他先前想起原主母亲,如今倒是有了合适的藉口。 姬安不慌不忙地道:“一会儿和你说。” 又问两名女尼:“庵中可有纸钱?” 女尼们对视一眼,犹豫着回道:“有一些……” 旁边郑永忍不住蹙眉问:“怎么还会有纸钱?” 年长的师父躬身道:“蒙陛下开恩,去年就允宫人每月出宫。有人想在亲人祭日时祭奠亲人,便带回些纸钱。但宫中不可随意祭祀,因此求到庵里,就将纸钱留在此处,待到了日子再来烧。” 她徒弟悄悄地来回看姬安和上官钧,见两人像是并无愠色,又补充说:“其实,这事一直都有……以前庵里会帮着备一点供品,让人在院中烧香祭奠,只是现在又加了一点纸钱……” 姬安温声安抚道:“祭奠亲人乃人之常情,小心火烛便无妨。今日我也是这般,但没准备纸钱,还请两位师父先拿一些借与我用。” 说完,又吩咐郑永:“明日让人买了一样的,送过来补上。” 郑永连忙躬身应是。 女尼们看他不怪罪,都松口气,一同回后院去拿纸钱。 姬安这才转头对上官钧一笑,隔袖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前院走。 两人来到前院站定,上官钧低声问:“陛下是要祭奠何人?” 姬安看着他说:“我娘。中午我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娘过世之时,我年岁还小,现在已记不清日子,只记得应该就是在夏日。她只是留高王的婢女,甚至没有妾的名份,因此……” 当时在封地,就连个能祭拜的牌位都无。 上官钧不由得转头望向大殿,观音像下摆放着牌位之处:“那空牌位是令堂的?” 姬安点点头:“我毕竟已经更改玉牒,不好再为我娘立牌位,只好让它空着受香火。” 上官钧将姬安的手握在掌中,柔声安慰:“我陪陛下烧纸钱。” 姬安笑道:“好。” 不一会儿,两名女尼拿来了两筐纸钱。 姬安没让内侍小厮们帮,只让人取来两张坐垫,和上官钧两人坐在院中慢慢地烧。 上官钧看看火光映照下的姬安,提议道:“陛下可要给令堂上谥号,再将坟迁进京来。” 姬安一愣:“方便吗?” 上官钧:“有何不方便的。虽不好附葬皇陵,但可寻一处山水秀美之地,也方便陛下派人去祭扫。” 姬安想了想,点头道:“好,那就迁到京里来。” 上官钧:“不用找宗正寺,就让黄义和郑永派人去办,免得朝中啰嗦。” 姬安禁不住笑开:“行。反正卖糖赚了那么多钱,这一笔开销得起。” 之后两人安静地把纸钱烧完。 上官钧先起身,再伸手去扶姬安,突然说:“待我祭奠先父先母之时,陛下可愿陪我一起。” 姬安抬眼看看他,既而双眼微弯:“嗯,到时叫上我。” * 摆了牌位,上过香,烧过纸钱。姬安感觉心安不少,这才带人离开庵堂。 姬安与上官钧并骑回立政殿,想起先前上官钧说有消息要告诉自己,便问:“你是找我说什么事?” 上官钧:“秦直来报,夏侯焱在骑射试中与一个考生起冲突,打了起来。现下两人都被除了名。” 姬安眨巴几下眼睛:“那个考生……” 上官钧扬唇一笑,没有回话。 姬安也就没再继续说,只道:“没想到夏侯焱这么沉不住气。不过,你上回说,若是卡他武举,他怕是会直接投军?” 上官钧话音里带着嘲讽:“那要看他舍不舍得离开京城了,京城里没有地方会收他。但现在陛下帮他除去了卢雍这个强敌,说不定他会留在姬含思身边,专心对付华知允。” 毕竟上一世夏侯焱就不舍得离京。如果有卢雍对比着,他可能还会想拚一拚军功。现在没有敌手,或许也就没有拚劲了。 姬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一眼,又很快转回目光。 两人回到立政殿,见高勉在院中等候,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第233章 姬安微微低头,扫过面露诧异的徐小七一眼,才翻身下马。 高勉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问:“高卿何事?” 高勉提起脚边食盒,也笑道:“昨日端午,臣做了关州风味的粽子,想给徐内侍送几个尝尝。只是天热,不好一早带进宫来,就下午再跑了一趟。方才送去永昌殿,不想徐内侍已随陛下离开,便过来候着。” 姬安看他一副坦荡模样,挑下眉头,回身道:“小七,这个时间了,你送一送高卿。万一宫门已关,让人开门给他出去。关忠,你帮小七把粽子拿进去。” 徐小七和关忠应过是,一同上前来。 关忠接过高勉手中食盒,徐小七则等高勉告退之后,陪他一同往宫门去。 姬安目送着两人走远。 上官钧挨到姬安身边小声道:“上回高勉也是这个时候进宫,陛下允了他留宿宫中,今日却让人送他出去。” 姬安轻哼了哼:“哪能次次让他的小伎俩得逞,叫小七送他就不错了。” 上官钧不禁低声一笑,牵起姬安的手往殿中走:“回去用膳吧,然后尝尝陛下的杏。” 姬安一愣,不解地看他:“什么‘我的杏’?” 上官钧:“陛下去年还专程去摘过,今年倒是事忙忘了。刚才路过皇子宫,我让时和去摘了一些。去年我没吃上,今年可要好好尝尝。” 姬安这才想起来——皇子宫中那棵曾被自己当藉口的杏树。去年上官钧在病中,姬安摘回去的杏就和内侍们分吃了,上官钧的确是没吃上。 想到这里,姬安不自觉地跟着笑道:“二郎好记性嘛。” 两人手牵着手进殿。 * 徐小七抬头看看天色,催着高勉快些走,免得宫门真关了,再开总是麻烦。又说:“你托旁人放我屋里去就是,何必自己留下等。” 高勉叹道:“我本想着,留到这个时候,说不定又能蹭上一顿好饭。” 徐小七愣了下,转眼看他。 高勉无奈一笑:“好像被圣上看穿了我这小小的企图心。” 徐小七下意识接道:“圣上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高勉回视他片刻,含笑点头:“的确,都特意让你送我了。” 徐小七不解:“什么意思?” 高勉:“没什么,快走吧。” 两人重新加快脚步。 高勉观察着徐小七的神色,看他眉头不自觉地微蹙,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小七:“嗯?” 高勉:“哦,我不是要打探禁中事。就是感觉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不知我能否帮上忙。若是不方便说,可当我没问。” 徐小七看他片刻,又收回目光埋头走。 高勉自不勉强,只安静地与徐小七平行。 走到偏僻之处,徐小七突然停下脚步,四下望瞭望。 高勉跟着停下,定定地看他。 徐小七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长叹口气,小声说:“去年夏日里,圣上落水之事,你也知道的吧。” 那事原先不大。但姬安后来继位,上官钧又用这事来加重沧阴王的罪行,事情自然也就传出去了。 高勉点下头,跟着小声说:“我还觉得,这事或许和沧阴王没多大关系。” 徐小七抬眼看他。 高勉微微一笑:“大司马毕竟不是宗室,沧阴王要只谋害大司马,难以重判。正好圣上出事,也就被用上了。可是这样?” 徐小七:“其实那事圣上和大司马查过,但没查出明确的凶手。” 高勉奇道:“不是意外吗?我听说当时琳琅王也一起落了水,所以更不像沧阴王所为。” 徐小七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本以为圣上不在意了,但……圣上似乎还是很在意的。” 说到这里,他沮丧地垂下肩膀:“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我不会水,去年就没能救圣上。如今圣上在意,我也无法为他分忧。” 高勉抬起手,搭上他双肩,轻轻按一按,温声问:“想学泅水吗?我可以教你。” 徐小七诧异地问:“你会水?” 关州地处西北,下水的机会少,多数人不会专程学。 高勉颔首:“我学过,自认水性还不错。你是不是也有休沐,出宫来我教你,不难学。” 徐小七几乎没有犹豫:“好!” 他早就想学了,只是先前一是忙,二也是不知找何人学。既然现在有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高勉拍拍他肩膀:“心情好点了?那便快走吧。送我出了宫,你赶紧回去吃粽子。” 徐小七总算眉头平展,道过谢,两人继续往宫门走。 ○● 翌日下午,姬安惯例在书房里批奏疏。 洪大福进来禀道:“陛下,高给事郎求见。” 姬安诧异地抬头:“高勉?” 洪大福一边将怀中奏疏抱到姬安桌上,一边回:“这是今日最后一批,高勉送来的,他候在外头。” 姬安:“可有说什么事?” 洪大福摇摇头。 姬安想了想,还是让他出去宣了高勉进来。 高勉进屋先行过礼。 姬安示意:“坐吧,什么事。” 高勉没坐,而是再次躬身:“臣想探查去年皇子宫附近花园断桥一事,恳请陛下同意。” 第136章 请命 姬安微眯起眼,想起昨晚徐小七特意来求自己的恩典。 当时徐小七将他和高勉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再求休沐日出宫学泅水。姬安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去了那个湖边,才又勾起徐小七的愧疚之心。徐小七再和高勉倾述,高勉就顺势说到学泅水上头。 技多不压身,亲信内侍想学东西,姬安自然不会反对。不仅准了徐小七休沐日出宫,还说学泅水得多练,尤其是刚开始的阶段。就让他每日下午不用在奏疏房候着,散了衙就和高勉去河边练习。 姬安本以为,高勉从那番话中提炼出的有效信息,就是有机会能和徐小七多约会。但现在看来,他的野心似乎还不止于此。 高勉等过片刻,没听见姬安的回音,却也没慌,只不急不燥地重复:“恳请陛下恩准,让臣一试。” 姬安这时才道:“直起身来。” 高勉站直,微微垂眼。 姬安:“抬头回话。” 高勉稍稍抬头,回视姬安。 姬安打量似地上下扫他两眼:“先前我让你主持《旬报》,你不愿意。原来志向在大理寺。” 高勉面上带着得体的浅笑:“不瞒陛下,臣的确从小便对查案有兴趣。去年考中之后,就曾去过刑部和大理寺求职,只是两边都暂不缺人。臣原想着再去启阳府试试,却正好碰上陛下选给事郎,才罢了。” 姬安略点下头:“可你现在身上的品阶有些低,又没有大的功劳。便是将你调去大理寺,也不好让你单独负责查案。” 大理寺里有权单独查案的,最低也是正七品的主簿。高勉现在是正八品,还差着两级。 高勉再次拱手躬身:“陛下误会了。臣不是想调任大理寺,只是想在工作之余探查此案,希望陛下能允臣查看卷宗与走访证人之权。” 这倒是让姬安颇为诧异:“工作之余?你的意思是,凭白多给我干活呢。” 高勉重新直起身,坦然地微笑道:“臣昨日听徐内侍提起,探案之心便又蠢动,就忍不住来求陛下了。” 姬安直视他双眼,没在其中看到一点闪躲,就抬手招招:“你走近些,到桌前来。” 高勉依言上前。 姬安:“抬起双手,摊开手掌。” 高勉依言抬手。 姬安仔细看去,果然见他双掌上指根、虎口处皆有茧子。 昨晚高勉去送粽子,过来见礼说话时离得近,上官钧心细,就留意到了。在徐小七求过姬安之后,上官钧便说,看高勉的步伐虽不明显,但观其双手,当是习过武。 姬安重新抬眼,问:“你用什么兵器。” 高勉也没意外,只答:“臣惯用横刀。” 姬安:“用刀,两只手都会有茧吗。” 尽管高勉左手的茧比右手的薄,但也是握持兵器的痕迹。 高勉:“臣左手虽不及右手,但亦会使左手刀。关州偏远,臣的家乡还在关州最西边,打骨鲁来犯时多会受扰,平日里也有匪患,是以民风彪悍,百姓尽皆练武。臣惯用横刀,马上短矛也会一些。” 姬安这才点点头,却是拿起桌上的铃,摇铃唤进洪大福,吩咐:“我记得今日卢仪当值,你叫他进来。” 卢仪是西北军出身的卫士。 洪大福应是,退出去唤人。 不一会儿,身穿羽林卫铠甲的卢仪进屋,向姬安抱拳道:“陛下。” 姬安:“卢仪,脱去身上铠甲,和高卿过几招。” 第234章 卢仪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高勉。 高勉对他笑笑,抬手抱拳:“卢卫士若不介意,在下帮你卸甲。” 卢仪虽不明白姬安的用意,不过羽林卫只需要服从命令,当即在高勉的帮忙下卸了甲。 姬安靠着扶手喝着茶,提醒道:“屋里地方不大,你们小心别撞到哪。” 两人都对他行过一礼,再相互见礼,便拉开架式打起来。 书房内间说是不大,不过让两人打一架倒还是绰绰有余。 羽林卫专门有室内作战的训练,此时虽然没用兵器,卢仪也还是打得颇有章法,一直在抢攻。 高勉的招式就要刁钻一些,攻守兼备中,似乎更见长于奇攻之法。 只是,这番动静吓得洪大福慌里慌张地进来看究竟,见书桌后的姬安无事,才放心地候在拉门边。 高勉和卢仪你来我往地斗了三四十招,依旧不分上下。 姬安拍手叫了停,又让洪大福帮卢仪抱盔甲到外间去穿上。 高勉喘定气,整整衣衫,再对姬安行礼:“臣学艺不精,让陛下见笑了。” 姬安还真是一笑,却是说:“我可以同意你探查那桩案子,不过,你需得把小七带在身边。我会在给你的手书上写明,只有小七在场之时,你才有权查案。” 高勉微愣,思绪一转,回道:“能有徐内侍相助,臣自是欢喜。可臣用散值后的时间查,有时可能需要晚上行事,徐内侍宿在宫中……” 姬安:“那便让小七出宫与你同住好了。” 高勉再次愣住。 姬安沉声叮嘱:“查案或许会有危险,你要保护好小七。” 高勉闻言一凛,连忙道:“臣必舍命护好徐内侍,决不会让他有半点差池。” 姬安再问:“你准备查多久。” 高勉实话实说:“陛下恕罪,臣尚未看过卷宗,现在还说不好时间。” 姬安自己就是干基层的,知道破案这种事受许多因素影响。而且,先前大理寺查了两次,都没有有效线索,姬安其实也没指望高勉真能再查出什么来。只不过既然高勉愿意试,那让他试试也无妨。 所以姬安并没有为难他,只说:“那你先带小七查着吧,若觉得查不下去了,就让小七回来。没有结果也没什么,我不会罚你,不用硬撑着。” 高勉再次躬身:“是,谢陛下体谅。” 姬安就写了手书,盖上印交给他:“你自己去和小七说。” 高勉双手接过,再次行礼,便退了出去。 姬安又摇铃叫进卢仪,问:“你觉得高勉功夫如何。若是用上兵器,你可能打得过他。” 卢仪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赧然道:“臣说不好……臣只感觉,他刚才尚未用尽全力。不过,他有几招像是从西北军中常练的招式变化而来,臣以前在军中也练过。” 姬安:“他家在关州西。” 卢仪恍悟:“那就难怪了!那边几乎全民皆兵,军中教头也会教百姓一些招式,以抵御打骨鲁和盗匪。” 姬安:“行,辛苦你了,出去吧。这事不要和旁人提起。” 卢仪抱拳应是,退了出去。 姬安继续批奏疏。等过一会儿,果然听见动静,抬头就见拉门被拉开一条缝,徐小七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他不由得一笑,招手示意徐小七来到跟前:“怎么,不想和高勉去查案?” 徐小七连忙摇头:“不是!能为陛下效力,奴很高兴!” 姬安:“那是在担心什么。” 徐小七吞吐著道:“陛下……不是想借此……将奴赶出宫吧……” 姬安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住外头方便行事,才让你住出去。你要不放心,不如你带高勉一同住到大司马府去,这总能安心了吧。” 徐小七听得愣住:“大司马府?” 姬安本只是顺嘴一说,现在倒觉得这个主意顶好:“对啊,反正春和院一直给我留着呢,你们就住那好了。大司马府安全,杂事也有仆人帮做。万一查案需要人手,你就去找黄义调。” 徐小七进来时心中一直忐忑着,听到这里,终于渐渐地安下心来,脸上也禁不住露出喜意:“那……奴这便回去收拾东西?” 姬安温声说:“用不着全搬出去,带上几身换洗衣物就好。要是缺什么,尽管让黄义给你弄,不用和大司马客气。” 徐小七想着姬安和上官钧的关系,不由得笑着点点头,这才退出去。 姬安低头看看奏疏,再打开系统看看时间,琢磨着今晚早点回去,跟上官钧说说这事。 * 上官钧半躺在榻上,随意地看着姬安送回来的奏疏。 见姬安比平日提早了半个时辰回来,不禁奇道:“陛下中午没吃饱,饿得早?” 姬安洗过脸和手,一边坐到榻上一边说:“不是,有事跟你说,就回来早些。” 上官钧见他脖子都透着些太阳晒出的红,先让人将屋内冰鉴搬到姬安身旁,再叫人端来冰镇得凉爽的果汁,才问:“何事。” 姬安喝下几口酸酸甜甜的果汁,舒服地长吁一口气,将下午高勉所求、以及自己安排徐小七和高勉住进大司马府的事说了。 上官钧若有所思:“这个高勉,不用兵器也能和羽林卫打成平手,身手还真不一般。” 羽林卫,尤其是有资格扈从在天子身旁的那一批,都是千万里挑一之人。 姬安:“没想到他会自请查案。大理寺两次都没查出线索,他还敢请命,在这方面大概有些自信。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上官钧转眼看来:“他可是想凭藉此功,来求陛下同意他与徐小七的事。” 姬安回想着下午情形:“如果这是他所图,那他怕是想太多了。我同不同意他和小七,得看小七的意思。” 上官钧:“大理寺没查出来的案子,他要是查出来了,让陛下知道他的才干,日后等大理寺有空缺,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升任。何况,徐小七对陛下忠心耿耿,高勉若办成此事,想必也能讨得徐小七欢心。” 姬安一叹:“儿大不中留啊。” 上官钧不由笑道:“那陛下还让徐小七跟着他。” 姬安:“多接触些,才好看清人。黄义那边……” 上官钧会意:“我会和他说,让他留意观察。” 说完,又问:“陛下准备让高勉查多久。” 姬安:“他说要先看过卷宗。我心里是想着,先等个半年看看。” 上官钧惊讶道:“这么长时间?” 姬安:“要那么好查,大理寺也不会两次都徒劳无功。对了,既然高勉要查,那得和大理寺打个招呼,卢雍就先扣在京里吧。” 先前的吏部案子牵扯众多,到现在都还有首尾没忙完。大理寺连押解的差役都腾不出人手,一众刺配的人犯还全关在狱中。 巧的是,说人人到。这时就听屋外有内侍禀报:“陛下、大司马,大理寺张少卿求见。”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现在接近宫门下匙的时间,这个时候来,必是急事。 姬安宣了人进来。 大理少卿张湜行过礼,就急道:“陛下,彭彧的案子有结果了!” 第137章 旧案 姬安都快忘了彭彧这个人,听张湜提起,不禁愣了一下。 上官钧倒是记得清楚,问道:“去岭南查案的人回来了?” 张湜:“上月底便回到京中,还带回几名重要证人,都指证了彭彧。彭彧先是不认,刑房使些软手段熬了他几日,他受不住,今日终是吐了口。臣刚审清,与各县卷宗中的细节皆能对上,便立刻来报。” 姬安此时也回想了起来,抬手示意:“坐着慢慢说。” 张湜谢过座,坐下从头细禀。 “彭彧”这个名字,自然不是真名,不过他的真名也并不重要。 彭彧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下县县城,幼年丧父,随改嫁的母亲去到继父家中。他长得好,嘴也甜,继父薄有家产,待他挺好,但也养成了他的娇气。 好日子过了六七年,他母亲病死,继父又染上赌瘾,渐渐败光家财。彭彧眼看着继父靠不住,卷了家中最后一点值钱东西,扔下继父和弟妹跑了。 随后彭彧辗转去到州治所在县城,钱都花光,干脆就去了南风馆。前礼部尚书周广世的大管家石金吉,就是在那个时期结识的彭彧。彭彧在南风馆待了两三年,据说被一个恩客带走。 张湜讲完彭彧的身世,开始说案情:“彭彧犯下的三桩灭门案,分在三州三县。第一桩,是在八年前。” 姬安听到这,又愣了下:“等会儿,八年前……他多大?” 张湜:“彭彧今年二十六,八年前是十八岁。” 姬安不由得瞪眼:“他竟然二十六了?!我还以为……才十八九……” 张湜一时有些莫名:“呃……他的长相是显小些……” 第235章 上官钧看看姬安,抬手给他倒杯茶:“陛下当初见到彭彧时,他敷粉描眉了,陛下错判他年纪也不奇怪。他十八岁就犯下灭门之案,显然是个极为奸猾狡诈之徒,幸好当时没有放走他。” 姬安想起先前自己还探查过彭彧,打开系统调出人物卡一看,果然是二十六岁。大概当时只顾着看彭彧的两个忠诚值,都没注意到年龄。 他判断年龄少有失误,着实是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很快回神,催道:“继续说吧。” 张湜继续道:“彭彧离开南风馆约摸半年后,出现在另一个县,被一个花甲之年的富户带回家中。那富户家里人丁不算旺,男丁是三子五孙,加上妻妾,平日里都住在城外的庄子上。 “彭彧去了之后一个多月,某天夜里,那庄子忽然起火。大火烧了一夜,远处村子里不少人家都看见了。直到第二日天明还未灭,村人觉得奇怪,村长就带人去看究竟,灭了火后报官。 “县衙去人查看,发现庄子几乎烧成白地,连尸首都难以辨认。那庄中也养有不少家丁护卫,全庄上下百余口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全烧了,着实蹊跷。但县里查了几个月没结果,只得作为悬案上报。 “后两个案子分别发于两年后和四年后,案情都与头一个相差无几。但因三案发于三地,还不在一州,加上纵火灭门算不上奇特之法,案发相隔时间也长,广南东路的提刑司和刑部都未将其联系在一起。” 姬安听到这里,奇怪地问:“县里没查出结果,那州里和上面提刑司不派人下去帮着查吗?” 上官钧回他:“会下去核实,每年也会催问是否有新线索,若三年还未有结果,就呈报刑部。但越往上级事情越多,此种灭门案因没有苦主,很容易就没了下文。” 张湜也道:“大司马说的是。” 姬安又问:“那这种悬案,怎么只报刑部,不报大理寺?” 刑部的工作是覆核卷宗,若有疑点就发回重审,以免出现冤假错案,倒是并不负责探查案件。查案是大理寺的职责。 上官钧:“各地悬案是否移交大理寺,由刑部来判断。主要是案子太多,都交大理寺也忙不过来,通常是跨了路的案子才会移交。但这三案,广南东路提刑司和刑部都没能看出关联,的确不应该。”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转回话题:“那下去查案的大理丞,是如何发现三案有关联的。” 张湜继续说:“此种灭门悬案,哪怕过了多年,在当地亦是谈资。宋期带着彭彧的画像,先到石金吉说的县城去查彭彧身份。就恰好碰到第二案受害人家的熟人,认出了彭彧,说以为彭彧当年也烧死了。” 姬安恍悟:“那种深夜纵火灭门、无一生还的案子,通常都是内部人动手。彭彧既还活着,他的嫌疑就极大。” 张湜:“正如陛下所说,因此宋期就想去查看卷宗。又恰好那里离提刑司近,此类悬案卷宗提刑司必有留存,他便就近去了提刑司。” 姬安接道:“结果一查,就查出三个案子。” 张湜颔首:“也是得了提刑衙门里管卷宗的书史提醒。” 姬安对上官钧道:“看来不是没人发现,而是有人发现了也没人管。” 上官钧轻点着案台:“回头让吏部也派人走一趟。这几年广南东路提刑使的评核,估计得改一改。” 姬安示意张湜继续。 张湜:“宋期按着卷宗走访三县,果然查到彭彧和三个案子都有关联,就带了重要证人进京指认。” 姬安:“每家都是富户,人口都不少,庄子想必也不是只有一栋建筑。灭门大案,不是彭彧一个人能干得成的。” 张湜:“是,臣等也这么想,就立刻提审彭彧。最后彭彧招供,他是和紫霞山那夥贼匪联手所为。” 上官钧不禁插话:“紫霞山……” 姬安听他不像问句,转眼看去:“那山怎么了。” 上官钧:“一会儿再说,先听完。” 张湜便接着讲:“当年把彭彧从南风馆带走的,就是紫霞寨匪首。之后紫霞寨以彭彧为饵,使里应外合之计,先后干下三桩大案,洗劫三家富户的家财。 “不过,第三案后没多久,那匪首有了新欢,彭彧就被赶下了山。他不敢再待在岭南,这几年慢慢北上,一路重操旧业,最后在东顺被石金吉带进京中当了外室。” 上官钧轻哼一声:“那石金吉要是知道自己带回个什么样的人,怕是晚上都睡不安枕。” 姬安拐回刚才的话题:“刚才说的紫霞山怎么了,紫霞寨现在还在吗,没被剿灭?” 上官钧缓缓摇下头:“曾发兵剿过,但因山中有毒雾,兵士多中毒,最后只得退兵。” 姬安:“毒雾?” 上官钧:“就是那‘紫霞’。据说每日清晨与黄昏皆会出现,有时中午也会有。被毒雾包裹两刻钟后,人会七窍流血而死,药石无医。” 姬安听得蹙眉:“那那些贼匪又怎么能盘踞山中。” 上官钧:“据俘虏到的人说,他们居于洞xue之中,起雾时也要躲入洞内,封住出口。而且,从寨子进出山要过一段地道,只有少数头领会走,其他人全是蒙眼被牵过去。擅闯者都会迷路,死于机关。 “山中险要,毒雾频起,下面报上来说实在避不开那毒雾,无法探得山寨所在,最后只得退兵。不过当地都知道那山中有匪,不会从山下过。也是因此,他们要抢劫就得下山到别处去。” 姬安看向张湜:“能叫彭彧带路吗?” 张湜却是一叹:“臣问过,但彭彧说,当年他下山前,山寨正准备转移地方,现在人肯定都不在原来那处了。也是因此,他才有命下山来。 “不过,他说他去年在京中见过一个山寨里的人,是当时的军师。他还说那人现在似乎当了官,看着富贵得很,他没敢去相认,怕被对方灭口。” 姬安急问:“是谁?!” 张湜:“过了刑他也不肯说。” 上官钧:“那是他的保命符,他就是想用这消息换一条命。” 张湜垂首:“正是。是臣无能……” 姬安冷冷一哼:“他做梦。彭彧身负三桩大案、几百条人命,不可能留他活着!” 张湜暗暗观察着姬安的神色,试探道:“臣是想着,可否先假意答应,待他说了,再将他正法。” 姬安却说:“他既将此当作保命符,不确定自己安全,绝对不可能说。何况,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你回去告诉他,他要老实招供,我可以让他自己选择,是留个全尸还是斩首死个痛快。他若不说,先绞刑、再斩首,并曝尸三日。” 张湜起身应是。 姬安看他禀完了事,便让他走了,还唤人进来送他出宫门。 随后,姬安继续问上官钧:“那紫霞寨……” 上官钧:“已是存在多年,暂时也没什么法子。曾经试过诱贼匪下山,但贼人狡猾,并不上套。即便派大军围山,山中物产多,也逼不了他们下山。唯一的法子就只有……” 他虽没说完,但姬安已经明了——放火烧山。 姬安叹道:“那太有违天和了,山中那么多生灵。” 上官钧点下头。 姬安沉吟着说:“如果我能去看看那毒雾……” 上官钧立刻蹙眉:“陛下不可涉险!” 姬安抬眼看看他,笑道:“知道知道,我也就随便想想。岭南呢,那么老远。” 接着干脆换个话题:“话说回来,这次下面提刑司和刑部的疏漏,我觉得该补一补。悬案是不是该报到大理寺这边更好,再开设一条管道,让下方书吏之类的办事人员,在发现线索上官却不想管之时,可以直报大理寺。” 上官钧却道:“这样大理寺要叫苦不叠了。全国悬案何其多,尤其人口失踪案。” 姬安继续思索:“这样吧,刑部和大理寺两边都留档,要不要下去查,由大理寺自行决断。但若是涉及命案,就至少要派一名大理丞下去过问。可悬案三年不破才上报,会不会太久了点,什么线索都没了……” 上官钧:“若只是命案,想来应当还好。陛下可让朝中群臣议一议,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建议和法子。” 姬安欣然点头:“好,明日就议。” 第138章 日后 高勉拉着徐小七从湖里走上岸,扯过挂在树枝上的两条大布巾,递一条给徐小七。 两人擦过脸和头发,再拧干身上衣服,在夕阳的暖光里一同往春和院走。 徐小七是姬安的心腹内侍,下午两人搬进大司马府之时,黄义招待得热情。路过府中的湖,高勉问能否在这湖里学泅水,黄义也是满口答应。这样倒是省了出去找地方的功夫,上了水回屋换衣也方便。 和徐小七一样,高勉带来的东西同样不多。他租的小院期限未到,又不知这边能住多久,就也是先带了些常用之物过来。 第236章 两人很快分好房,高勉看日头没落,趁着徐小七现在干劲足,刚才就拉着人下水教闭气。 徐小七拆开发髻,一路擦着头发:“感觉比我想的要简单。” 高勉笑道:“只要不畏水,多练习,保管一个月就能学会。” 徐小七却说:“不过明日要开始查案,可能就没有时间练习了。” 高勉:“倒也未必。总之,看情况,有时间便来练就好。只是,劳你和我住到外头来,你可就吃不到宫里御厨的好菜了。” 徐小七听得笑开:“我吃什么都行。” 湖离春和院不远,两人说着话回到院子里。 被派来伺候的两名小厮立刻迎上来:“徐内侍、高公子,二位回来了。热水已烧好,浴桶摆在那边两间空房,小的们这就给二位倒水。”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忙。 徐小七突然想起一事,看高勉已经转了身要回房拿衣物,连忙出声:“高公子……” 高勉驻足回身,却是笑叹一声:“往后相处的时间多,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我更习惯点。” 徐小七一顿,回道:“那你也直接叫我小七就好。” 高勉点点头:“小七。” 徐小七莫名地感觉心头一跳。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声唤,那么多人唤过他“小七”,怎么刚才那一声就好像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高勉见他愣住,又问:“什么事?” 徐小七回过神,连忙压下那股道不明的感觉,回道:“你随我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高勉就没多问,跟着去了徐小七房中。 徐小七找出一块香皂给他:“你拿去用。” 高勉着实愣了下,又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是圣上所赐吧,还是你留着慢慢用的好。” 香皂现在风靡京城,不仅贵,还难买。高勉独身一人,俸禄虽也不是用不起,但他不是追求风尚之人,并不在这上面花钱。 徐小七拉起他的手,直接把香皂塞他手里:“圣上每月都给我们两块,我用不完。香皂比澡豆洗得干净,你拿去用吧,就当我学泅水的谢礼。” 说完,又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用具,就将人往门外推:“好了,快些去洗澡,别等到水凉。我也要去洗了。” 高勉被推出门来,站在廊下目送徐小七的背影。 过了年,徐小七又长一岁,如今已是十八。身形正在抽条,便是每日吃得不少,看着也是瘦瘦的。不过,这些年在宫中似乎没受太多苦,至少走起路来还是脊背直挺,没有许多为奴之人那种习惯性躬身。 只是,高勉的眼中却彷佛出现了一个小小孩童的背影,与现在的少年背影重叠在一处。 高勉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回,再睁眼低头。手中的香皂散发出隐隐的清香,他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个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 徐小七清洗干净,绞着头发走出,正好小厮们也送来了饭菜。 天光还没全暗,徐小七干脆让他们将饭菜摆在院中石桌上,一边晾头发一边等着高勉出来同吃。 没多久见高勉也出来,徐小七招呼道:“高勉,快来吃饭。” 高勉听得这声唤,不由得一笑,擦着头发走过来坐下。 徐小七抬起筷子给他夹块羊肉:“黄总管传话说,想吃什么尽管点。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高勉:“你点便好,我这都是托你的福、沾你的光。” 徐小七想了想,说:“那就不点了,厨子做什么就吃什么。虽然圣上说不用和大司马客气,但要求太多似乎也不太好。” 高勉听得这句,忽尔想起上回在立政殿看到的那块称为“水泥”之物,上方印的就是姬安和上官钧的脚印。他垂眼夹菜,掩住眸中的光。 徐小七一边吃一边问:“案子你准备怎么查?” 高勉收敛心神,答道:“明日先去大理寺看看卷宗,要抄一份回来。然后,先把上面的核实一遍。” 徐小七不解:“还要核实?” 高勉:“大理寺虽没查到线索,但章程必不会有错。通过核实说不定能找到疏漏,以及新的调查方向。” 徐小七点点头。 高勉:“对了,你当时也在场。先给我说说情况吧。” 徐小七就一边回想,一边仔细说起来。 * 姬安倚在床头看书。 上官钧洗漱好,走到床边,却发现他这么久都未翻一页,双眼还是一副不知在看何处的模样。 待内侍小厮们退出去拉上门,上官钧揭开薄被上床,伸手抽走了姬安手中的书。 姬安这才回神,转头来看他:“要吹烛了?” 上官钧:“不急。” 说完,欺身上去,抬起姬安下巴,低头含住他的唇。 姬安自然地抬手环住上官钧的腰,张嘴回应。 两人缠绵地吻过一会儿。 上官钧稍稍退开,舔去姬安嘴角的晶莹,低声问:“四郎在想什么。” 姬安还没喘定气,闻言迷茫地眨眨眼:“啊?” 上官钧拥着他躺下,一边为他理着长发一边说:“心不在焉的。若是以往,你早就会说‘昨日才放纵过,今晚该休养休养’。” 姬安听得失笑,凑过去在上官钧脸上安抚地亲一下:“你都没扯我衣带呢,我要说这话,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官钧挑下眉,手就滑到姬安身侧,手指绕上里衣系带:“面对四郎,我并不是很想当个君子。” 姬安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拉开:“别闹,都这时间了。” 现在已过10点,姬安知道上官钧体谅自己,真有那意思不会这么晚没动作。不过,两人现在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多闹一闹可就说不准还能不能顾得上时间了。 上官钧顺从地移开手,却是反手握住姬安手掌,不轻不重地捏着,一边问:“还在想紫霞山的毒雾?” 姬安被他点破,也没否认,细说道:“只要被毒雾包裹两刻钟,就七窍流血、药石无医——真有这么毒的雾?我知道在浓雾中久待会不舒服,可光是皮肤吸收两刻钟就能致死,还是感觉太过玄幻。” 上官钧仔细回想着说:“剿紫霞山的匪,是快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送回来的军报上说,当地一直流传有毒雾之说,军队想找当地人做向导,但当地人都不敢进山。” 姬安听得诧异:“快十年前?那你当时……十三岁?” 上官钧:“差不多。因那毒雾太过奇特,先帝特意对姑母和我讲过,我才对此事印象深刻。” 而且,那事对于他还不止是十年前,算上上一世的时间,足有二十年之久。但现在听到“紫霞山”,上官钧依旧能回想起当初先帝说过的话。 姬安追问:“后来呢?” 上官钧续道:“后来只好强令士兵进山。但起雾之后,很快就所有人都感不适,不得不赶紧退出山医治。当时有人提议用死囚试试那雾,便从县里提了死囚过去,才得出‘两刻钟’这个时间。 “到此时军心已乱,若再强压,恐会引起哗变,将领就只能想其他办法。但多次尝试之后,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再拖下去也是徒耗粮草,先帝收到军报就下令退兵了。” 姬安听到都用死囚试过,终于不得不信了,再问:“那到底是什么毒,说不定百宝囊里能找到解法。” 上官钧却回道:“岭南那里偏远,难有名医。军队带去的军医多擅长外伤,对毒研究不深。” 姬安再次陷入沉思。 上官钧按按他掌心:“陛下不会还想着亲自去看吧。” 姬安轻叹道:“放心吧,我知道我现在去不了。” 他才刚登基,以如今的朝堂形势,他和上官钧不可能同时长久地离开。而岭南遥远,一来一回就至少要花上三个月时间。 姬安回握住上官钧的手:“不过,等以后时机合适了,我还是想去的。” 上官钧不由得蹙起眉。 姬安赶紧接道:“也不光是为了这个。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大盛风光?等我的内库赚足了钱,朝堂也稳定了,我们就抽时间外出走走。既是游玩,也亲自探探民情。” 上官钧微微怔愣,随即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神往之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冷静:“现在说这个还早了点。陛下若想早日拔除紫霞寨,不如想想如何找出彭彧说的那人,或许是个希望。能用百宝囊探查出来吗?” 姬安却摇摇头:“先不说那人是不是官员、我有没有见过的问题,便是逐一探查,只看数值也帮助不大。” 上官钧不解:“怎么说?” 姬安:“先前刚见到彭彧的时候我就查过他,那时他还未下狱,查出来的忠国、忠君值都是60。这表示,他的忠诚虽然很有限,但也没有主动谋逆叛国的想法。 “这样的数值并不算异常,探查起来肯定会有一批这样的人,也就筛选不出那个人来。何况,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那么个人,说不定就是彭彧为了活命而编造出来的。” 第237章 上官钧:“既如此,陛下就还是先将这事放下吧。” 姬安叹了口气。 上官钧想着转移姬安的注意力,就换个话题说:“距离陛下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千秋节也是大节日,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姬安一愣:“以前怎么过?”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工作忙起来就没再过过生日,倒是忘了在这里皇帝的生日也是个节日。 上官钧:“各地官员都会进京给陛下贺寿。还有各属国和羁糜州县,过年不一定来,但千秋节必定会到。不过,毕竟是陛下的生辰,陛下若有想法,还是以陛下的想法为先。” 姬安初来乍到,又没见过先帝怎么过生日,何况自己对生日也不是很在意,就说:“还按以往的来便行了。非说想法的话,就是不要太铺张浪费。” 上官钧不禁一笑:“陛下当真是时刻记得节俭。那,千秋节便交给我操办吧。” 姬安:“你有想法?” 上官钧凑近,在姬安唇上亲一下:“会给陛下一个惊喜。” 姬安:“……希望不要是惊吓才好。” 第139章 狡诈 姬安很快在朝议上提出了地方悬案的上报处理事宜,让众朝参官议论如何更好地弥补漏洞。 不过这事他提得太突然,当天没议出什么好措施。姬安干脆传令全国,让所有官员都可上书提建议。 以这个时代的通信,想要搜集到全国的意见,少说也得一个月。这事急不来,姬安也就耐下心来慢慢等。 而且那三桩案子一直没被发现有关联,说到底还是广南东路提刑使和刑部官员的失职。姬安就先下令刑部及各路提刑司,将所有悬案的卷宗都复查一遍,再把命案移交给大理寺,看大理寺有没有人手处理。 随着这件事,彭彧和紫霞山贼匪所犯下的大案跟着传开。姬安也顺势出了高额悬赏,若有能解决毒雾者赏千金。 为此,姬安特意把石庭芝叫来,给了他一道手书:“你到枢密院去,查一查当年剿匪的军报。再到户部打听一下,有没有紫霞山的信息。还有吏部,去问问有没有当地出身的官员,找人聊一聊。 “总之,尽快在这两期《旬报》上发一篇紫霞山毒雾的文。贼匪的事不用细说,重点写毒雾,把悬赏登上去。然后……悬赏先连登五期,再标明详情在哪一期上。” 石庭芝应了是,又道:“不瞒陛下,臣与内子听闻此事之后,也议论过那紫霞山的毒雾。实在是觉得甚为怪异,山中贼匪会躲避毒雾便也罢了,可植物与动物呢?哪怕动物也会躲,可植物总躲不了。” 姬安点点头:“自然之事总是有相生相克的奇妙。植物既然无事,便是能抵挡住毒素。若能弄清其中缘由,说不定就有办法进山剿匪。这也是我赏悬的目的。” 石庭芝道声“陛下圣明”,拿着手书退出去忙了。 姬安批过一会儿奏疏,突听见有人轻敲分隔内外间的拉门。 洪大福起身出外间去,片刻后回来禀道:“陛下,大理寺张少卿求见,说是彭彧的事。” 姬安应过一声,批完手下这封奏疏,才让洪大福传人。 关于彭彧的罪,政事堂里也顺便议了一下。倒不是对定罪有疑议,而是姬安觉得彭彧罪大恶极,不需要等到秋后再行刑。 不过,由于彭彧招了一个“可能当上官员的贼匪军师”,众宰相还是倾向留他到秋后,说不定这段时间内他会供出那人。 姬安心下不以为然,但既然宰相们意见一致,他就没在这种小细节上过多纠结。反正彭彧总是要死的,等到秋后也只是多活几个月。 此时张湜来见,或许是彭彧吐口了。 大理少卿张湜很快进屋行过礼。 姬安赐了座,问:“可是彭彧招了那人是谁。” 张湜却摇摇头:“未曾。但他说到先前献给陛下的那块透镜,并不是他在东顺河边捡的,而是他认识的一个人所制。并且,那透镜不是水晶,是烧出来的琉璃。” 姬安不禁诧异地睁大眼,立刻仔细回想彭彧拿来的那块透镜——带点浑浊,微微偏黄,但颜色比少府实验出来的玻璃碎片要淡得多,勉强能当无色玻璃使用。 他立刻问:“那人是谁!” 张湜叹口气,还是摇摇头。 姬安问完也就反应过来了——彭彧肯定不会说,就是想换命。 张湜观察着姬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彭彧……想求见陛下……他说要亲口告诉陛下……” 姬安当然并不想再见到彭彧,但又渴望玻璃脱色之法。 他站起身,在屋里慢慢地来回踱步思索。 彭彧并不全然可信……不,应该说可信度大概也就一二成,否则不会拖到现在才说。 要真知道如此有价值的人,在最初刚被抓的时候,彭彧就会提出交换。当时姬安还不知彭彧的罪行,只要彭彧所说能够核实,很可能就不再计较先前那点小事,直接放了彭彧。 但,彭彧现在既敢提出,想来也总该是有点线索。以朝廷的人力,说不定就能凭着线索找出烧制的人来。 姬安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见见彭彧。见到了面,或许能想出攻心之法。 他对洪大福吩咐:“让人备马,我去一趟大理寺。” 洪大福出去传话。 张湜原先垂着头不敢多话,此时微微抬头,犹豫着说:“陛下,那彭彧……现在可怖得紧……是否让人设一道屏风,免得他脏了陛下的眼……” 姬安不解:“可怖?” 张湜:“他脸上的伤养不好,现在已经烂了半边脸,还在向另半边脸扩散……” 姬安听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当初彭彧试图勾引上官钧,却被上官钧在脸上狠抽了一鞭子。 那个时候姬安只以为上官钧是恶心彭彧的作态,但现在一回想……当时彭彧可是刚在宫里勾引过自己。 姬安一时脸上有些微妙——也就是说,那时上官钧其实是在吃醋? 还没等脑子得出结论,心底就已经不由主地升起一股小小的甜蜜感。 姬安不禁发散地想到——上官钧……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旁边张湜一直没听见姬安回应,又见他似乎走了神,不由得轻声问:“陛下?” 姬安被唤回神来,抬头正见传话回来的洪大福,先对他道:“让人去请大司马。” 既然上官钧当初就吃了那么大醋,那这回还是带着他一同去的好,免得回来还要解释一番。 吩咐完这句,姬安才对张湜说:“不用,我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吓到。” 说完,便让张湜出外间去坐着等,自己则回到书桌后,抓紧时间再批两份奏疏。 两刻钟后,上官钧到了。 他进门之时,姬安抬头一对上他的目光,就知道他已经在外间听张湜讲了事由。 姬安直接站起身,吩咐洪大福收拾桌面,就和上官钧一同往外走。 出到殿外,却见阶下没有马,而是正有内侍牵来马车。 姬安看向上官钧,上官钧略一点头:“是我让人换了车。” 该是为了方便说话。 姬安就和上官钧一同坐上马车出宫。 在车中坐定,姬安看向上官钧,先道:“二郎在担心什么,我绝不可能宽恕彭彧。” 上官钧回视着他:“陛下可放心,既然彭彧识得这么个人,飞廉军就必能把那个人找出来。一个烧琉璃的,总不会像紫霞山贼匪那般要隐藏身份。” 姬安笑着点点头。 两人来到大理寺。 张湜方才一出宫门,就让候在宫门处的属下先骑马回来传话。此时大理寺中已经做好布置,他直接领着姬安和上官钧去了上回姬安提审彭彧那间房。 房中点着味道浓郁的薰香,姬安刚进屋就感觉鼻子发痒,忍不住以袖掩面打了个喷嚏。 上官钧微蹙眉,一边摸巾帕递给姬安,一边看向张湜:“把香撤了。” 张湜忙吩咐人抬走香炉。 姬安听到一阵沙沙轻响,放下手看过去。就看见蓬头垢面的彭彧跪在前方,刚才那轻响该是他动弹引起的锁链动静。 彭彧嘴里被塞了布团,垂下的头发遮住半边脸,但还是能隐约看得出头发后可怕的溃烂皮肤,没被遮挡的另半边脸上则透着死气般的青黑。他本来就瘦,此时更是完全脱了形,露在囚服外的手脚皮包骨似的。 看他这副模样,姬安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要摆个香炉——想来该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气味。 姬安和上官钧在上首坐下,示意狱吏取下彭彧嘴里布团。 彭彧虚弱地开口:“草民……拜见陛下……拜见大司马……” 姬安不欲多待,直接道:“彭彧,若是想求饶,就不用说了。朕还是那句话——你招了,可以让你选个死法。” 彭彧抬起头,用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姬安。脸上没了肉,那眼睛更是大得骇人。 第238章 姬安忍不住皱眉——他在彭彧的眼睛里看到了恨与嫉妒。 彭彧有恨他不奇怪,可为什么还有嫉妒? 却是上官钧开口:“直视圣颜,大不敬。挖了他的眼睛。” 别说屋内的张湜、狱吏、羽林卫,连姬安都惊了一下。 不过姬安面上未显,快速接过上官钧的话:“朕不想见血,太晦气,先把他眼睛蒙上好了。” 张湜这才回神,连忙应是,摸出一条巾帕,亲自上前蒙彭彧的眼。 上官钧继续冷声道:“彭彧,速速招来。” 彭彧用力喘过几口气,却是突然咧开嘴笑起来。 他现在形似骷髅,气若游丝,笑起来就像破掉的风箱,在漏出嘶嘶之声。 彭彧:“陛下曾千金求透镜,没想到这个消息都不足以换我一条贱命。那……” 他原是对着姬安的方向,此时微微转头,像是要朝向上官钧。 彭彧续道:“若是我说,我还知道,上官家还有一人活在世上,这个消息可能换下我的命?” 第140章 逼供 彭彧这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引得羽林卫都忍不住向他侧目。 姬安怔愣一瞬,下意识看向上官钧。 不知道上官钧在听见那话的瞬间是什么神色,不过,姬安看过去之时,他并没有显露出情绪,只是定定地盯着彭彧。 但以姬安对他的了解,这样已经很说明问题。 上官钧平日里虽表情不多,却也不会刻意收敛情绪。而当他端出这么一副让人看不透喜怒的模样之时,就代表事情有一定的严重性。 下一刻,上官钧察觉到姬安的目光,转眼回视,淡然开口:“陛下,此人狡诈,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不如绞了他的舌头,让他安静等死,省得再妖言惑众。” 姬安心念一转——上官钧连问都不多问一句,这么说,他该是知道这事?又或者,上一世经历过什么? 不过,还不等姬安说话,彭彧就慌乱地连声哀求:“大司马,草民说的是真的!那人手中有信物,你可以去寻!他可是你唯一的兄弟了!你该接他回来认祖归宗,别让他在外头受苦!” 上官钧横眼瞥他,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 姬安转向张湜,对他做个手势。 张湜立刻吩咐狱吏:“堵上嘴,带下去。” 彭彧马上被塞上布团。他呜呜叫着,然而根本抵不过狱吏的拉扯,很快被带离房间。 姬安再让张湜和几名羽林卫也出去,这才完全转向上官钧。 却是上官钧先开口:“陛下刚才可是被我吓到了。” 姬安一愣,不解地发出一声:“嗯?” 上官钧直视着他:“挖眼,绞舌。彭彧烂掉的那半边脸,也是我抽的。” 姬安眨巴下眼,忽尔笑了,伸手执起上官钧的双手,却没有回答刚才那话,而是说:“二郎就不想先听听他怎么说?” 上官钧垂眼,目光落在两人手上:“没有必要,我很确定,我家只剩我一个。” 不过,尽管他的语气和刚才相差无几,姬安却感觉他似乎放松了些许。 上官钧重新抬眼:“彭彧之言不足信。他若真知道上官家有血脉流落在外,先前那么长的时间,不可能不以此交换自由。至少,也可以保一保他那张脸。” 姬安脑中快速思索着。 上官钧既然没有主动说上一世的意思,姬安也就没有打听的意图,毕竟以上官钧这个原书大反派的身份,想来上一世过得也不会太顺心。但若能机会探知一下原书剧情,姬安还是想打探打探。 倒不是好奇心,而是他担心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剧情杀”。哪怕现在的发展已经和原剧情大不相同,可既然线索都给送到面前来了,他也不想放过,以免再出一回常仁佑那样的事。 彭彧如果没有反常,姬安反而不会在意。现在正因为彭彧的举动反常得很,不问一问他就实在放不下心。 姬安心念电转,很快做下决定,对上官钧道:“就是因为彭彧这话说的时机不对,我才想听一听他会如何说。” 上官钧:“他不过就是死到临头,才放手一搏,试图凭巧舌欺骗陛下与我。” 姬安微微一笑:“不管他编出什么说词,他的死刑都不会改。那听听他怎么说也无妨啊。” 上官钧蹙起眉,反手回握姬安的手,还想再说什么。 姬安却抢先开口:“我知道你看着他烦,所以我独自问就他好。放心,涉你家事,也不留别人在旁。” 上官钧握着姬安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我不会让陛下与那等人独处,给他蛊惑陛下的机会。” 姬安只好说了实话:“可你在旁边,会影响我发挥啊。” 上官钧一愣:“什么?” 姬安:“他必然是不会老实招的,总得使点手段。”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陛下有何手段怕我见到。” 姬安无奈笑道:“不是怕你见到,而是你在的话,效果就没有那么好。” 说完想了想,又说:“这里是大理寺,应该有那种可以悄悄旁听问话的套间吧,你在另一间里听着好了。” 上官钧:“陛下真要再审他?” 姬安故作轻松:“来都来了,就当听人吹牛讲故事呗。” 又晃晃相执的手,凑近一些小声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二郎不是知道的,我最喜欢看各种志怪故事。” 上官钧凝视姬安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姬安随之笑得双眼弯起。 两人谈定,便出门让张湜做安排。 没等多久,张湜将两人领到另一处相连的两间房。上官钧示意羽林卫守在屋外。 张湜颇有些担心地问:“真不让羽林卫跟进去?这是专用于密审的屋,在里面说话外头听不见。便是大声呼喊,羽林卫也不一定能察觉。虽说彭彧已经被锁住,但臣总担心……” 姬安:“两间屋内可能相通?” 张湜:“倒是通的,里面的隔墙可以打开,但只有听房这一侧有开启的机关。” 姬安:“这就行了。若有什么意外,大司马自会救我。” 说完,又对上官钧一笑:“是吧,二郎。” 上官钧颔首:“陛下放心。” 张湜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先送上官钧进听房。 姬安目送上官钧进去,等张湜折返回来,这才跟着他走进审房。 房内不大,并未开窗,只有高处留出些透气孔,墙上插着一支火把。 彭彧被锁于一面墙上,双手、双脚、脖子、腰间都扣着铁环。另有两桌两椅,一张桌明显是做记录所用,另一张桌上摆放着一些刑具。还有一只炉子,上方搭着烙铁,不过姬安没先吩咐,此时就没有点燃。 彭彧还被蒙着眼、塞着嘴。 姬安对张湜使个眼色。张湜上前除了彭彧的蒙眼布和塞嘴布团,便退出去关上门。 彭彧眯着眼睛适应一下光线,也看清屋内无他人,目光就落在姬安脸上,扯着嘴角露出可怖的笑容:“陛下单独审草民,真是草民的荣幸。” 姬安没坐,在他面前慢慢地来回踱着步:“说吧。” 彭彧:“陛下想听什么。” 姬安:“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彭彧:“只要陛下下诏免了草民的罪,草民必然知无不言。” 姬安一笑:“朕不会免你的罪。” 彭彧:“那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姬安:“别急,但朕可以让你多受些罪。” 说完,走到旁边桌子看看,拿起一条皮鞭。 彭彧目光跟过去,胸膛有片刻起伏得明显些,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就一条贱命,反正都是要死的。” 姬安转回身看他:“虽说都是要死的,但怎么死,当中也有讲究。” 一边说,姬安一边用鞭子轻击掌心:“你还记得,那三桩案子里,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彭彧不语。 姬安:“三百九十一人,其中有四个婴儿,八个六岁以下的孩子。” 彭彧笑了下:“那是他们命不好。就像我,命也不怎么好,落到了陛下手中。” 姬安:“朕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有悔过之心,不过……” 他逼到彭彧前方,抬手用鞭子撩开挡住彭彧半边脸的头发。 溃烂的皮肤近距离出现在眼前,实在是相当有冲击力。 姬安却是面不改色,还好奇似地仔细打量片刻:“这脸上的伤,想必疼得很厉害吧。日日夜夜,不停不断。” 彭彧胸膛起伏好几下,才挤出话:“陛下不怕?” 姬安轻笑出声:“怕?朕倒觉得,你现在这模样,比当初进宫之时更顺眼。” 一边说,他一边用鞭子拍拍彭彧那半边烂脸。 彭彧痛得不断抽气,全身都克制不住地发抖。 姬安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本来你这脸是可以养好的,大理寺给你用的药并不差。” 第239章 彭彧似乎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瞳孔微微震颤。 姬安扬高唇角,缓缓续道:“但你勾引大司马,朕就让人换了药。” 彭彧张开嘴,却是一时发不出声。嘴巴开合几下,才吐出一个:“你……” 姬安退后一步,欣赏似地看着他这模样:“不用这么吃惊吧,刚才你不就已经看出了朕与大司马的关系。” 彭彧抖着唇,再次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姬安:“朕会的,可不只是换换药。上回他们给你试过,听着自己体内的血一滴一滴流出,感受如何?你可是头一个用上的,的确荣幸。” 彭彧被唤醒那一次的记忆,在安静的黑暗当中清晰地听着自己的血滴落,就如同感受到生命在随着血一点点流失。 如此恐怖的刑,竟然是这个年轻的天子想出来的?! 姬安:“不过,那种死法没什么痛苦,可太便宜你了。也是你怕死,当时要是一咬牙干脆死掉,就不用现在来受更多的苦。朕以为换了药之后,你不出一个月就会死,没想到还挺能赖活的,半年了都没死成。 “当初方怀静和张湜还说你受不住刑,但依朕看,你很有潜力啊。你听说过淩迟之刑吗……看这表情,应该知道,朕也很有兴趣。你放心,高祖皇帝仁慈,已废除淩迟与车裂,所以朕给你试个别的。 “从现在到秋分,还有三个多月,一百多日。就一日片一刀,薄薄的一片肉,比大司马那一鞭子轻多了。而且这回,朕给你用上好的药,绝对让你撑到行刑之时。对了,那肉也别浪费,每日煮了给你加餐。自你身上来,你再吃回去,朕好心吧。” 姬安面带微笑,声音温和。 然而,在彭彧的眼中、耳里,面前这清雅俊逸的君王,却与恶鬼无异。 姬安看着他额冒冷汗、肌肉轻颤的模样,颇为诧异地问:“怎么,你在那贼匪窝里待了好几年,居然没有吃过人肉啊。” 彭彧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干呕。 姬安嫌弃地退后两步:“没关系,这回你可以尽情尝一尝。你也才二十六岁而已,肉不算老。等你哪天想通了,不想再吃肉,朕再来听你说故事。” 说完,将鞭子随手扔开,转身向门走去。 刚走出两步,姬安就听见彭彧虚弱的模糊声音:“我说……我说……给我药……治脸……” 姬安半回身看他:“现在可治不好了。不过,少疼点还是行的,就看你能不能让朕听得开心。” 彭彧像是精气神全被抽走,喘着气问:“陛下……想先听什么……” 姬安走回来:“上官家的事,你如何得知。” 彭彧:“草民以前……” 姬安打断道:“朕要听实话。” 彭彧微微抬头,对上姬安的眼睛,心头就是一震。 那双眼,彷佛能完全看穿自己。 彭彧语塞片刻,终于改口道:“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第141章 做梦 彭彧做了一个让他倍感真实的梦。 在那梦里,他跟着石金吉来到京城之后,并没有被石金吉怂恿进宫勾引姬安。甚至石金吉都没对他提过天子,反而偶尔会提到大司马如何,他也由此知道大司马权倾朝野。 彭彧自然是没有见过大司马上官钧,除了石金吉口中那只言片语,他对上官钧的唯一真实认知,就是他跑去见识过大司马府的大门。他倒是试图“偶遇”上官钧,但完全没有机会。 有一日,彭彧在城门附近碰到一个人问路。那人自称来自明嘉县,说是到大司马府上寻亲。彭彧看那人颇有几分风流倜傥,就亲自带人去了大司马府。不过,那人凭着信物进了门,他却只得到一点赏钱。 又过不久,京中出现上官家认亲的传言。彭彧向石金吉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天他领去的人,是上官钧流落在外的庶兄,现在那人已经认祖归宗。 这件事在京中引起好一阵热议。即使不说权力,上官家那么厚的家资,哪怕分得十之一二,也足够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何况又是唯一的兄弟,大司马怎么都得照顾照顾。 那个新进上官家的上官厚,是个十足十的纨袴,彭彧很快就听说了他在京中各种一掷千金的壕气之举。彭彧回想起那天见到的人,禁不住心思活络——搭不上大司马,能搭上上官厚,也比石金吉强得多。 彭彧于是积极创造机会,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成功地被上官厚收进他住的上官家别院里。上官厚的后院虽然男女都有,不过彭彧凭藉自身相貌和“本事”,还颇得上官厚的宠,过得比先前更惬意。 可惜,哪怕再真实,这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姬安听彭彧断断续续地讲,一开始还犹豫他这个梦和上官钧的“上一世”有没有关系,但越听到后面,就越发肯定应该就是。 上官钧上一世曾认过一个兄长,后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让他发现那人是假冒的。如今才能如此肯定彭彧的话没有价值,上官家就是只有他一个人。 姬安斜倚着椅子扶手,听完彭彧的讲述,先是给了个正常的反应——露出嘲讽的笑容:“你仅凭一个梦,就敢拿来和朕与大司马提条件?” 彭彧:“我……草民已是死罪难逃,便想死马当成活马医……草民的梦非常清晰,现在都还能记起那个上官厚的长相,和他拿出的上官家令牌的模样。草民就想,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 姬安再露出点像是被故事吸引的模样:“倒是能当个打发时间的故事听听。后来呢?” 彭彧:“后来草民就醒了。” 姬安轻声一笑:“彭彧,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朕要听实话。” 彭彧极快地抬了下眼,和姬安的目光有刹那的接触,又飞快地避开,嘴里牙齿不自觉地打架好几下。 最终,他还是熬不过姬安那眼神的压力,抖着唇继续说:“后来……感觉好像是过了两三年,大司马府突然有人来到别院中,说上官厚是冒认之人,已被大司马驱逐出京,我等也被赶走。 “上官厚后院人多,草民为了今后的生计,这两三年一直攒着钱。被赶出别院后,草民想着自己年纪也大了,再找人也难找,就带着钱去到江南一个小县城,在那里买了房子、田地和仆从养老。” 姬安再次嘲讽地道:“彭彧啊彭彧,你果然是胆子够大。不仅凭个梦就敢说,甚至都梦到那人是假冒的,也还敢说。” 彭彧涕泣道:“陛下恕罪……草民只是想寻条活路……” 姬安继续问:“再后来呢。” 彭彧:“一直是那样,再后来草民就真醒了。醒来之前好像是……刚过完七十寿辰……” 姬安心下啧一声——就这么个家夥,竟然还活到了七十,寿终正寝。 这故事听起来都是上官钧知道的线索,似乎没有多大价值。不过彭彧若是活到后头,大盛可能已经改朝换代,被常仁佑当了新皇帝。只是上官钧在旁边房间听着,姬安不好多问,只得先压下这心思。 姬安接着问:“来说说那透镜吧,是谁烧的。” 到了此时,彭彧已经放弃挣扎,老实招供道:“那块透镜,是草民以前向一个恩客讨的,只听那恩客说是烧制而成。陛下可派人去寻他问,想来该能把人找出来。” 随后就说了个地名和人名。 姬安:“你先前说过的,那个紫霞寨的军师,又是谁。” 彭彧:“没那个人……是草民为了活命,瞎编的……” 姬安不由得心道——还真没料错他! 接着姬安又让彭彧讲了讲当初在紫霞寨中的情形,也就没再有什么好问。 姬安起身道:“故事勉强能入耳,朕就发一回善心,让大理寺把药换回来。” 彭彧讲得口干舌燥,本就虚弱的声音此时已是哑得不成声:“谢……陛下隆恩……” 姬安走出几步,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对他说:“若是再梦到什么有趣之事,报给张少卿。如果能让朕满意,便赏你一顿肉吃。” 彭彧顿时整个人一颤。 姬安笑道:“别怕,我是说猪肉。做了那么个美梦,牢里的饭更难以下咽了吧。要想改善,你就多寻思寻思你的梦。” 说完,这回便真的离开了审问室。 * 姬安出到院中,片刻后上官钧也从隔壁房里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急着说什么。 姬安对张湜道:“给彭彧换个干净的牢房。还有,一会儿我让人送伤药过来,你安排个人专门给他上药,上药前要净好手。” 张湜一一应是,将姬安和上官钧送出大理寺。 大理寺内可能是阴气重,姬安在里面还没感觉,出来上了马车反倒觉得热了,拿起扇子搧风,还去提水壶。 不过上官钧快他一步,提起桌上水壶倒好水:“陛下方才也说了不少话,喝水解解渴。” 姬安咕噜噜地灌了两杯凉水,才觉得舒畅了,放下杯对上官钧眨眨眼:“二郎刚才可有被我吓到?” 第240章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何时吓人了,我怎么没听见。” 姬安闷声笑笑:“彭彧可是被吓得不轻呢。” 上官钧平静地道:“那是他不知陛下有多心善。陛下不仅没换过他的药,甚至那个流血之刑,也只是用水滴吓唬人。” 姬安轻轻咂下舌,失笑摇头:“方怀静还真是你亲信,什么都和你说。” 上官钧跟着微微一笑:“这倒是陛下误会他了。是我交待他,有关彭彧的所有事都要报给我。至于其他的,他并未特意与我说过。” 但,说完这句又重新沉下脸:“那个彭彧,果然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姬安暗暗看他一眼,再靠到软枕上,状似随意地接话:“不过,他那个梦倒是听著有点意思。我看那些志怪书里,民间也有不少做怪梦的传说,有些后来有人去求证,竟然发现是真的。” 上官钧冷声道:“彭彧梦到自己在江南小县城养老,这就不可能是真的了。” 姬安:“也有可能半真半假呢。他说的那个明嘉来的人,你有没有头绪,要不要让人去查查。” 上官钧却说:“不用查。先父婚前的确在明嘉县待过一段时日,在那里交有一位好友,曾给好友留下家中令牌,让他有困难时可进京来寻。那人想必就是以此令牌为信物,假充我兄长。” 姬安一听便知,这应该是上官钧上一世里查到的真相。不过他装作不知,就顺势问:“只凭一块令牌就能冒充?” 上官钧垂眼,再次提壶倒水,一边说:“我最近让黄义整理一些旧物,才翻到先父的一本手札,上面记了此事。还说,他与那位好友长得有几分相似,两人因此相识,进而投缘。只是,知道这事的家中老仆都不在了,以前姑母也不曾提过。” 姬安点点头:“这么说来,彭彧那梦还真有点神奇啊,说不定真有那么个人?” 上官钧:“便是真有,我既已见到先父手札,又如何会被骗。陛下无须在意那个梦。” 姬安看他不欲多谈,也就不再说,还主动懊恼似地叹道:“我还答应彭彧,再有有趣的梦,我就赏他肉吃。他会不会为了吃肉,胡乱给我编故事。” 上官钧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姬安,莞尔道:“陛下也说了,得是‘有趣的梦’才行。” 姬安:“也是,有没有趣是我说了算。不过他也没几个月活了,要真能编出点让我看得开心的故事,赏他一两顿肉倒也无所谓。” 上官钧:“陛下仁慈。” 两人说着话回到宫中。马车先送姬安到永昌殿,再送上官钧回枢密院。 * 姬安继续批奏疏,却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上官钧死后”的梦,没想到还会有人梦到那个时间线的事情。 既然彭彧会梦到,那,别的人呢? 这时,洪大福过来添水。姬安抬起眼瞥过去,很想问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梦。 不过,姬安又转念想到洪大福性子不够稳。遇到别人还罢了,若是上官钧看出端倪,进而问话或套话,洪大福肯定藏不住。 姬安压下那想法又看过两份奏疏,终是忍不住,停笔思索一番,吩咐道:“大福,去叫朱顺来一趟。” 现在在身边的四个内侍里,还是朱顺最能顶事。 叫了人,姬安安心批奏疏。等朱顺来到,再把洪大福也遣了出去。 朱顺看着洪大福在外合上拉门,自觉地走到姬安身旁,伸手摸摸水壶,不由蹙眉道:“怎么是凉水。” 姬安笑道:“天热,凉的喝着舒服。你坐。” 朱顺搬了凳子坐到旁边,却还是劝:“虽天热,陛下也不好贪凉,总得温着些,免得闹肚子。” 姬安从善如流:“也就下午是凉的,早晚都是喝温的。” 应完这一句,他瞟一眼拉门,降低声音问:“这些年,皇子宫先后走了八位皇子。你可知道,跟在他们身边的内侍,后来都安排去了哪里,这个能查到吧?” 先前姬安已经想过该怎么问才不突兀,就想到了那八名皇子,他们身边也有亲近的内侍。那按着原书的时间线,原主死后,朱顺等人的去处应当也和那些内侍差不多。从这里问起想来比较自然,接着再引到梦的话题上。 朱顺很惊讶:“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姬安找了个藉口:“你也知道,我让高勉和小七查断桥之事。若我这边不是意外,那先前那些皇子……找他们亲近的内侍问问,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朱顺沉默片刻,才小声回:“据奴所知,每位皇子走后,当时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悄悄殉葬了。” 姬安不禁轻抽口气:“所有?!殉葬不是早废除了!” 朱顺叹息道:“明面上是‘自愿殉主’,但实际上,就是伺候不周的罪责。这一是平息横死者之怨,免得亡魂不安,闹出事端;二也是封锁消息,以免传出什么去,被有心人利用。何况,当时宫里许多人私底下都猜,皇子们出事是……” ——是先帝授意。 姬安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下这个消息。 也就不必再问梦不梦的——在那个时间线里,原主身边的内侍都在一年前便死了,朱顺又还能梦到什么。 姬安暗暗叹口气,让朱顺离开了。 之后心情就一直有些郁郁的。 直到系统跳出晒盐成功的好消息。 第142章 查案 皇子宫附近花园。 高勉和徐小七来到一年前出事的湖边。两人身后还跟着三名会水的宦官,是高勉让徐小七征召来的。 高勉站在湖边看了看那座断桥,再抬眼打量湖四周,一边问徐小七:“当日,附近也是这般安静?” 徐小七点点头:“差不多。这里偏,又靠近后宫,平日里没什么人会特意过来。” 接着又比划着桥头两边:“那日我和大福随圣上从这边往桥走,天热,圣上喜欢下午到湖心亭吹风。琳琅王一行从对面过来,两边见着面时打过招呼,圣上就和琳琅王一起走上桥,其余人跟在他们身后。” 高勉没多说,只问:“最近的值守羽林卫在何处。” 徐小七转身指去:“我和大福都不会水,只能跑去求救。” 高勉便对那三名宦官道:“烦请诸位在此稍候。” 说完,就让徐小七领自己去羽林卫处。 最近的羽林卫在一处回廊下值守,距离说不上很近,但也不算远。 路上,高勉就先低声对徐小七说:“一会儿你留心看看,今日值守的人中,有没有当日在的人。” 徐小七应过好,却又语带担心地说:“但是当日太慌乱,我没留意看人。等圣上游上来,我又跑去找御医,可能会认不出来。要不要等明日,大福不当值了,找他来认一认?” 高勉温声安抚:“没事,今日你先顺便看看。如果需要认人,我们再找洪内侍。”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回廊前。 徐小七仔细看看值守众人,凑到高勉身边耳语:“当真记不清了。不过,感觉这些人都不是当时那一班的。” 羽林卫自然也见着了高徐两人。不过,如今凡在宫里当值的,没人不知道徐小七是天子的心腹内侍,因此就没人敢出声问询。甚至有好几人悄悄站得更直些,生怕是天子派心腹来巡视。 高勉带着徐小七走上回廊,在众羽林卫身后慢慢走过,观察这个角度能不能看到湖上那座桥。但因为中间隔着树与灌木,这里能看到湖面,却看不见桥。 高勉对徐小七点头示意,便留下他在此处,自己快步返回湖边。 重回到桥头,高勉脱下外袍,招手叫过那三名宦官,带他们一同小心地踏上木桥。 脚下桥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不过并没有摇晃。 高勉来到断桥处,低头看一眼离得不远的湖面,对旁边三人道:“我和你先下去。等我们入了水,你们二位再接着跳下来。” 三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高勉就对前头那宦官示意一下,两人一同跳入水中。 哗啦一声,湖面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后头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跳下去。 高勉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很快见那三人也浮了头。他就笑道:“辛苦三位,你们可以回去了。” 三人和他客套两句,见他没有往回游的意思,诧异地问:“高给事郎不上去?” 高勉:“都下来了,我看过桥底再上去。” 三人相互看看,就有人道:“徐内侍让我们一定要看着你上岸,那我们在湖边等你好了。” 高勉先是一愣,随即就觉心中微暖,道谢应下。 三人于是先游到湖边上岸,拧干衣裳,坐下等他。 高勉游到桥下,抬头仔细去看断处结构。 大理寺查出来的结论是,桥下的支撑木被预先凿断,桥面木板也被弄裂。 第241章 高勉在桥下抬手试试高度,从腰间布袋中掏出一副凿子。他先对着旁边还完好的桥板尝试凿裂,再游到一根支撑木下,抬手将其凿断。 测完时间,高勉才游到湖边,被等在那的三人拉上岸来。他拧干衣裳,将就套上外袍,和三名宦官分别,往徐小七所在的回廊走去。 徐小七远远看见高勉,连忙跑到近前,小声道:“这么久!” 高勉笑着小声回:“水下不好施力,的确得费不少时间。你这边如何。” 徐小七:“你们跳入湖里的声音能听得见,但后来就没再听见动静了。” 换言之,如果有人悄悄从湖边入水,这里不会察觉。 高勉又带着徐小七走到廊下,寻了名羽林卫,让他领着自己走一趟他们平日里如厕的路线,一路仔细观察与湖的相对位置。 问过最近的廊下,再一路往皇子宫去,向沿途的值守羽林卫也都打听一番。 待忙完这一通,便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连忙往永昌殿赶。 * 姬安刚走出书房,就碰到徐小七和高勉也从旁边奏疏房出来。 两人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 高勉的头发明显是湿的,姬安打量他两眼,发现他外袍穿得随意,领口露出里面像是没干透的衣衫,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徐小七先答道:“回陛下,奴与高给事郎刚从断桥处回来。高给事郎下了湖查看断桥,上来后又询问过附近不少羽林卫。奴等是散了职便直接过去的,现在回来取东西出宫。” 高勉接话说:“臣御前失仪了。” 姬安不在意地笑道:“高卿还亲自下水,辛苦。” 高勉还没如何,倒是徐小七听见这话,面上露出放心之色。 姬安不禁心下失笑。 他刚刚发现身边这些内侍,很可能在原时间在线都在一年前为原主殉葬了。此时见到徐小七这般尽力查案,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柔软。 姬安看看天色,说:“你们随我回立政殿吧。高卿既下过水,早些洗个热水澡,小七帮着寻一身干爽的衣裳换上,别着了凉。然后,吃过饭再出宫。” 高勉听得一愣,徐小七已是先笑开,躬身道:“谢陛下!” 他也连忙跟上:“臣谢陛下隆恩。” 姬安便多带上了他们两人。 回到立政殿,姬安没急着传晚饭,只让徐小七安顿好高勉之后来见自己。 过不多久,徐小七到卧房外间求见。 姬安传人进来赐了座,温声问:“可有合适高勉的衣裳。” 徐小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回道:“借了朱顺的一身旧衣裳。高勉比朱顺还高些,不过也能将就穿得下。” 姬安:“那便好。” 随后又问起案子查得如何。 徐小七仔细地回:“这几日奴与高勉已将卷宗抄录一份,仔细看过。高勉说,今日先实地查看案发地情况,再将卷宗上记录的证物与证人证词都核实一遍,看看有没有疏漏和新发现。” 接着就详细讲述了一遍下午高勉都做了些什么。 姬安听完,便让他出去吃饭。 旁边上官钧也唤人进来传晚膳。 姬安感慨道:“高勉说他从小喜欢查案,看来还真是不假,的确有点章法。而且他亲自还原现场来测试声响,还测了破坏桥的强度与时间。不管这些信息最后用不用得上,至少说明他足够仔细和严谨。” 上官钧跟着思索:“按他刚才所试,那破坏桥的人不仅得水性好,力量也不能差。” 姬安:“可是按那个强度,顶多只能排除掉姬含思。对于大多数成年男子而言,只要不是病弱之人,应该都能做得到。哪怕下水一次坚持不了那么久,还可以多下几次嘛。那条桥‘我’虽然日日都走,但至少也有一晚上的破坏时间。” 上官钧:“倒也是。” 姬安:“不过高勉的思路还是对的,让他慢慢查好了。” 往下的走访排查才是重点和难点,尤其这个时代技术手段有限,就更为依赖证人证词。姬安不是搞<a href=https:///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出身,但在协查中也干过不少次走访询问的活,深知在海量的纷杂信息里抽丝剥茧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官钧转眼看来:“陛下似乎对查案颇有心得。” 姬安心一跳,面上尽量自然地露出个笑:“书里看来的,纸上谈兵可以唬唬人。” 接着凑近上官钧,小声说:“比如,借此向二郎展示一下我的才智。” 上官钧跟着一笑:“陛下的才智与勇武,我都早已领略。” 姬安本是为了转移上官钧的注意力,结果真听到他夸自己,脸上却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幸好内侍小厮们开始上菜,姬安顺势说起菜色。 待众人都退出去,姬安也已经恢复平静,转话题道:“对了,有个好消息——福吉那边晒出盐了!” 上官钧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回:“晒出多少?” 姬安摇摇头:“百宝囊没告诉我,还得等杨微的信。” 但既然系统都给了奖励,说明晒盐场已经在成功运作,下一步就是扩大规模。 上官钧看姬安不自禁地面带喜意,便问:“陛下可要让人上壶酒,庆贺庆贺。” 姬安脑中闪过前几回的“酒后”,伸手端起刚才内侍舀好的汤:“我们还是以汤代酒吧。” 上官钧眼中闪过抹笑意,也端起汤碗。 第143章 五月 福吉晒盐场。 晴空之下,块块盐田当中,众多盐工正在劳作。 不过,说是“众多”,但和煮盐的盐场相比,这里的盐工数量可以说是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除了在踩龙骨水车的,多数盐工都集中在最底下的盐田中,有扒盐翻盐的,也有收盐装筐的。 放眼望去,那一堆堆白花花的盐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让人瞧着就涌起一股如同大丰收的浓烈喜悦。 此地的盐场令杨微站在盐田边,欣慰地叹一声:“总算不负圣上与大司马所托。” 姬安派来的账房跟在他身旁,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激动:“待报回京,圣上必会给杨令赐下厚赏。” 杨微想到自家糖厂的多架糖车,以及准备下的今冬制白糖的一应设施,禁不住无声地笑笑。 账房又道:“等这批盐收完过秤,杨令便可向圣上报此大喜讯。” 杨微却说:“不急。这才是头一次出盐,一回的数据还不能说明什么。待再收过几回盐,得到更稳定详实的数据,再报予圣上。圣上心中所想,可不只是这一处小小盐场,而是大盛的整条海岸线。” 说完,再叮嘱道:“届时我会将你的账本一同呈递圣上,你多抄录一份出来。” 账房笑着应声:“还是杨令考虑得周到。” 杨微转过身,望向盐场旁边的广阔滩涂,心中已然规划起往后的开发计画。 ○● 图国草原。 齐万生骑着马和师晟平行,身后是师晟手下的众护卫队员,护着驮物资的马队。 前方还有领路的牧民向导,齐万生带来的翻译正和向导谈笑。 师晟回头看看还剩的盐量,靠到齐万生身边说:“听说前面那个小部落的人数比先前去过的都多,应该能在那里全部换完。” 齐万生点点头:“换完便回转。” 说完,又看他一眼:“你都记着吧。” 师晟一笑,点了点额角:“放心。” 他们此番没有往北过多深入,而是一路向西,旨在寻一条从图国去往打骨鲁的路。 大盛与图国目前处于平衡状态,和打骨鲁则不同。师晟隐隐有种感觉——上官钧迟早要发大兵攻打打骨鲁,收回河西走廊。 此行他们相当于走穿了图国,先前已经隐隐能远望到图国与打骨鲁的交界。 两人说着话前行,又走出一段,就能看见前方营地的影子。 没一会儿,营地中出来两匹快马,跑到队伍前方停下,和向导交谈。 再过片刻,向导领着那两人回转马身,等着齐万生和师晟行上前驻马,和翻译一起为两边相互介绍。 来的两人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少女脸上带着高兴的笑,青年眼中却满含警惕。 翻译道:“这位女郎是前方小部落首领的女儿,男子是首领的侍卫统领。” 齐万生和师晟向他们行了大盛的礼,少女回个图国礼,声音清脆地说了句话。 翻译:“她说,她一直在期待我们带来的东西。” 齐万生笑得温和,客套过几句,就继续往前方营地而去。 进了营地,齐万生和师晟被领进首领的帐篷,两人只带着翻译在身旁。 这里的首领正值壮年,扫过两人一眼,示意他们都坐,再让人倒上奶酒。 随后,他开口道:“没想到竟是盛国的齐大使亲自来收羊毛。” 首领说的是大盛官话,虽然带有口音,但也能让人听懂。 第242章 齐万生和师晟都是一愣,仔细地去看他。 首领看向翻译,面上的意思像是叫他离开。 既然这里不需要翻译,齐万生也就让他告退出去。 首领接着说:“我在国都的宴席上见过齐大使,但我的席位偏,你可能没看见我。” 齐万生先道声“失敬”,之后也没说现在已经换了一名大使,只和首领谈起羊毛交易。 首领目光在他和师晟两人身上转过几圈,摸着胡子说:“听起来是很划算的买卖,但我实在想不通,你们收那么多羊毛做什么。而且,为什么不在国都收,还要专程往外跑。太后应该不允许你们乱跑吧。” 齐万生笑着轻晃酒杯:“难道首领要向孙太后告发我们吗?若是我们在国都收,怕是就轮不到首领的部落和我们做这笔买卖了吧。至于收回去做什么,我大盛人多,有许多人手可以织毛毯。” 其实他们原本没想到营地收,只想找在外放牧的牧民。但牧民之间有消息传递管道,而且也的确是到营地更为方便。不过,前面去的小落部都没有人认出他们,这个首领还是第一个,估计算得上小贵族。 这时,首领的女儿用图国话催着他买香皂。齐万生和师晟其实能大致听懂,只是都装着听不懂,低头喝酒。 首领安抚女儿几句,也就和齐万生谈起交易。 倒也没什么好谈,齐万生收羊毛给的都是一口价,消息早已传了过来。要扔的脏羊毛对于图国人本就无用,能换到多少盐都算是赚的,因此交易一直很顺利。 说完羊毛,首领才像是顺带一般提道:“对了,听说齐大使还带有香皂来?” 齐万生保持着笑容:“我这里还剩最后三块。但香皂只换马,一块换两匹。” 换马,也是齐万生和师晟选择进营地的最终原因——换来的羊毛比他们预计的多,他们身上又没带太多金银买马。而想用香皂这种奢侈品换马,只能和小部落首领交易。 不过,这位首领一听,却是立刻拧起眉,脱口道:“太贵了!” 齐万生不急不徐地回:“首领去过国都,不知可打听过香皂在国都的卖价——一百两银子一块,也就是价值十两金子。 “我是收了羊毛缺马驮,才不得不用香皂换马,不然我就带到国都换金银去了。现在换马,等于是五两金子一匹马,这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啊。” 首领沉吟起来。他女儿大概能听懂一些大盛话,也在旁边劝说他,用驮东西的骟马换香皂值得。 最终,这首领和其他小部落的首领一样,还是点了头。 双方谈妥,齐万生再和首领寒暄过几句,就表示旅途劳累,想去休息,明日请首领的人带马匹来交易。 等出了首领的帐篷,护卫队也已经搭好了他们自己的帐篷,齐万生和师晟走进被围在中间的那一顶。 一进帐,师晟就忍不住笑道:“还好圣上大方,送来一包香皂。不过,若圣上得知一块香皂能换两匹马,不知道会不会想把香皂全送过来。” 榷场的普通图国马价格,依品相在十五贯到三十贯之间,最低最低也要十二贯一匹。而香皂在启阳的卖价,是十贯一块。现在一块换回两匹马,相当于一匹马才五贯钱。 齐万生听得失笑:“全送过来,可就不值钱了。何况也不可能大批量交易,会惊动图国朝廷。” 师晟:“反正换一匹赚一匹,马这东西,永远不嫌多。” 两人在这小部落住了两晚,将剩下的青盐全换了羊毛,还用香皂换回六匹马,满载而归。 齐万生和师晟原本是想直接往南,寻最近的关隘进大盛。但现在羊毛数量出乎意料的多,尤其又换到一队马,师晟担心走别处会横生枝节,最终还是原路返回河关。 主要是两人的官阶都不高,只有五品,跟领兵的实权边将相比算不得什么。哪怕两人手中有姬安的手书,但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师晟真怕碰到不识货的莽汉,将他们辛苦换回来的羊毛扔了,再私吞马匹。 而河关的燕家父子,他们好歹打过交道,两人都觉得这父子俩值得结交。 六月初,齐万生和师晟带队回到河关,还是燕似山来接。想来是探骑早早探得消息,报给了他。 两边见过礼,寒暄几句,燕似山主动道:“还是和上回一样,一会儿让亲兵给你们送《旬报》和邸报。” 师晟道声谢,又说:“换回来的羊毛和马我们都留下,待枢密院做好分配,还要烦劳燕兄派人分送各处。” 燕似山笑道:“那是我爹的事了。农学署的人准备启程回京,大司马令我护持,也顺便回京述职。你们回来的正好,我们可以同路回去。” 齐万生颇为惊讶:“农学署的人就要回去了吗,不等到秋收?” 燕似山:“这边都已平稳,李令着急着回去看京中试种的新作物。不过也留了三个人下来,继续指导收割与留种。” 齐万生点头道:“那还真是正好,一路上作伴了。” ○● 姬安一直在等杨微的信,直等到六月初十,黄义才送来两处来信。 一是杨微的,一是齐万生的。 姬安在宫中,又懒得特意派人在宫外置信,因此这种私人信件就都是送到大司马府。而黄义能随时进宫,若是碰到紧急信件,还可以晚间叩宫门让御卫传话。 此时姬安看黄义像是有事要报,信上也没有紧急标志,就没急着看,先看向黄义。 黄义会意,乐呵呵地开口说:“禀陛下、二郎,白糖全卖完了。” 说完又感叹道:“一斤二十贯,折二十两银子,或二两金子。竟然也日日都开门就售罄,奴这回是开了眼。” 姬安却是一笑:“这价可比我当初买孜然还差远呢,孜然可是三十贯才一两。” 黄义忙道:“陛下识货。” 姬安:“可惜杨微去年留的糖不多,今年就只有那么点白糖。” 黄义:“许多人问何时还能再有,奴让人照着陛下的意思说了,明年过年才能上货,依旧是每日限量。” 姬安点点头。 白糖好销他是早有预料,自从京中的《旬报》上开始登出广告,就极受追捧。而以京城的繁华,和杨微那里的糖产量,往后也根本不愁卖。 姬安想起问:“最近高勉和小七怎么样。” 黄义想了想,禀道:“多是饭时才回来,有时也会在外吃。晚上不怎么见出门,倒是时常在湖边点上几支火把,在湖里练习泅水。” 姬安听完,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黄义看姬安没再问其他,便向上官钧禀一些府中事,随后就告退离开了。 上官钧见姬安一直没拆信,奇道:“陛下在想什么,不是一直等着杨微的信。” 姬安微微蹙起眉头:“我怎么感觉……好像还是中了高勉的套……” 上官钧:“怎么说?” 姬安:“事发地在宫中,证人也多是宫中人。不管是内侍还是羽林卫,都得在宫中找。他说什么要晚间寻证人,根本就是藉口啊!” 上官钧听得不禁微微一笑:“陛下终于反应过来了。” 姬安瞪他:“你当时就想到了?怎么不提醒我!” 上官钧:“只是,若他原本准备晚间才去羽林卫的营地,倒也算不得欺君。” 姬安撇撇嘴:“便宜那小子了。” 上官钧莞尔:“我瞧陛下也像是想撮合他与徐小七的样子。” 姬安眼珠子一转:“不过,我看小七这段日子虽然心情不错,但似乎还没有开窍。高勉……呵,继续努力吧。”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脸上停留片刻,再落到他手中的信上,转话题道:“陛下还不看信吗。” 姬安低头看看,先拆了齐万生那封。 他快递浏览完,递给上官钧,笑道:“万生可真会做生意,一块香皂能换回两匹马。” 上官钧接过,边看边问:“陛下可有想好,待他回京,让他出任何职。” 姬安:“我想让他管盐。” 上官钧不由得抬眼看来:“那师晟得跪在殿外求陛下饶齐万生一命了。” 姬安失笑:“不是马上就全部接管,一步步来嘛。海边的盐场全部都要分批更换为晒盐场,就可以顺势改革一番盐务。我准备先给万生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让他试着想想,能不能把新的盐务构架搭起来。” 上官钧这才垂下眼,继续看信,回道:“陛下心中有成算便好。” 姬安也拿起他等候良久的杨微那封信,撕开口,取信展开细读。 第144章 清凉 杨微的“信”,是一只匣子。这也是姬安刚才没先拆它的原因。 匣子里除了信,还装着开设盐场至今的账本。光说信封里的信纸,就是厚厚一叠。 姬安禀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先前杨微没来信,他也没写信去过问。这还是杨微头一次回报晒盐场的信息,自然是相当详实。 第243章 杨微在信中说,他在福吉海边寻到一处合适的滩涂,勘测下来足以开辟千亩盐田。 不过目前只开辟出一百五十亩,现运转良好。如能补充人手,一边晒盐一边扩建,预计到明年夏可达到五百亩以上。若无法补充人手,就只能待入冬之后,预计出不了盐的时间再行扩建。 晒盐场从五月初一正式启用,五月一整个月共出盐五百二十五石。五月天气晴好,只偶有阴雨,阳光充足,是晒盐的好时间。在福吉,这样的天气能持续到九月,甚至十月。 但期间亦会伴随台风,带来的大雨会对出盐有很大影响。因此夏季的总出盐量还不好预估。而春秋两季气温下降,阳光减少,出盐量也会递减。 不过,只以五月的出盐量论,与煮盐场的同期出盐量相对比,晒盐场的人均盐量为煮盐场的两倍多。 目前晒盐场中使用的是人力龙骨水车,工匠正在设计建造风力水车。若用上风力水车,可以更快地将更大量的海水提上高池,届时产量必然还能再增加。 详细说完晒盐场,杨微还写了一些他走访的煮盐场情况。 煮盐比之晒盐,除了多耗人力之外,还需要耗费大量燃料。这些燃料以植物居多,近处的木柴供应不足,因此煮盐场附近不少田地里都不种粮食,就种易生长的植物燃料。 换言之,如日后晒盐能全部取代煮盐,那这些田也就可以种植别的作物,相当于能另有一笔收入。 最后,杨微还对比了一下两边盐场盐工的收入和生活。 晒盐场是姬安出全资,各处官员不敢伸手,加上姬安大方,让杨微以福吉的市价招人。盐工们虽辛苦,但养得起家,干起活就不消极,盐场氛围相当不错。 而煮盐场,多年积弊之下,盐工收入低微,完全靠着监工催逼干活。养家尚且困难,更谈不上什么活得好不好。 姬安原本摇着扇子在看信,看到后面,就不自觉地连扇子都停了,沉沉叹口气。 上官钧放下手中的晒盐场账册,转眼看来:“怎么?” 姬安听得这声,惊了一下,也扭过头去:“你刚才不是坐在对面,什么时候过来的!” 现在上官钧与他并排而坐,原先两人中间的小案被移到了榻边的小桌上。 上官钧:“陛下看信太认真,都没注意。” 姬安往旁边挪挪,重新摇起扇子:“难怪我说怎么变热了。” 身边多了个大热源。 上官钧扬下眉:“变热不是因为陛下的扇子停了吗。可要唤人进来打扇。” 姬安抬抬下巴:“要唤人进来,你就坐回去。我可不喜欢给人看着。” 上官钧只得拿起扇子一同打,顺便将话题拉回来:“陛下刚才为何叹气。” 姬安将手中信纸塞给他:“最后。” 一边说,还一边翻身去拿凉茶。 上官钧先看过信的最后,回道:“如今盐税占着税赋三四成,陛下想动盐务,必会困难重重。” 姬安:“刚收缴到一大笔钱,先让杨微继续招人扩建。只要盐量不减,盐税不少,便可压下非议。至于那些被现在的盐务养肥的,我可顾不上他们那么许多。” 上官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他们怕是要找陛下的晦气。” 姬安仰头干下一杯凉茶,对上官钧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那时,不就得看大司马的了。” 上官钧缓缓眨下眼,看着姬安那明媚的笑,和他润泽的双唇,突然就觉得,这天的确热。不仅身上热,连心火都燥得很。 上官钧将扇子、信纸、账册都往榻内随手一放,翻身欺上前去。 姬安就渐渐睁大眼,收了笑容。 上官钧舔一下姬安的唇:“尚药局这回开的凉茶不错,比往年的味道好不少。” 姬安想往后挪,但身后已经是榻边,后背都咯到了围栏。 他只得后仰头:“你喜欢,我给你倒……” 上官钧轻笑一声,伸手托在姬安脑后,将他压向自己。 两人的唇立刻紧密相贴。 没一会儿,姬安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火球所包裹。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贴的肌肤处,以往的颤栗感此时却像是被薄汗所消解。 姬安伸手推着上官钧,趁着他稍微离开,一边唤气一边说:“大白天的……” 上官钧吻着姬安脸侧:“又如何,今日休沐。” 姬安瞪他:“那也等晚上!太热了,没心情!” 上官钧探过,发现这回姬安还真没说谎,的确是没心情。 他只得撑起身坐回去,拿起扇子给两人打扇:“昨晚四郎似乎兴致没有以往高,也是热的?” 姬安倒上两杯凉茶,塞一杯到上官钧手中:“是啊,你都不觉得热吗。” 上官钧接过,边喝边道:“现在还好,离小暑尚有几日,入伏之后还会更热。” 姬安卷起袖子,找回自己的扇子一同打:“我都想穿无袖衫了。” 上官钧奇道:“去年好似不见四郎如此畏热。” 去年夏天上官钧在养病,姬安陪着他,穿衣和现在差不多,在房内只着一套薄薄的里衣。但屋中没有摆冰鉴,也没有让人打扇,姬安却没抱怨过天热得难受。 姬安听到,白他一眼:“去年我们什么关系,我敢在你面前说热啊。” 上官钧仔细回想片刻,还是说:“不对,你当时的确不像现在。晚上同睡,盖有薄被也不见你发汗。” 姬安:“我感觉今年的天气比去年热不少,不信你问问别人。而且,心静自然凉。去年我又没有烦心事,就等着你好起来向你讨赏。现在这么多事要操心,你还爱凑在身边,当然就更热了。” 上官钧这回点下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理由,便说:“看来,前几日让人把清凉殿收拾出来是对的,我们住过去吧。” 姬安一愣:“嗯?你什么时候吩咐的?” 上官钧放下杯子,抬手将贴在姬安脸上的碎发绕到他耳后:“陛下事忙,这种琐事我就为陛下代劳了。” 姬安眨巴下眼,忽尔一笑,凑过去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不愧是贤内助。” 说完,立刻翻身下榻,退开两步,笑眯眯地催促:“那就赶紧过去看看吧,我还没去过清凉殿呢。” 上官钧跟着下榻:“陛下得先穿件外衫。在殿中穿里衣还罢,总不能出外也这样。” 随后摇铃叫人进来,让内侍小厮们先带上几件换洗衣物跟着过去,其他的等明日两人不在殿中再慢慢搬。 姬安穿上一件轻薄外衫,和上官钧出殿上马,往清凉殿而去。 路上,上官钧顺便说:“入伏之后,陛下可想到山中行宫去避暑。若要去,现在便可着手准备。想带上哪些人,也让人先准备起来。” 姬安想了想,问:“去行宫,是不是不方便处理政事了。” 上官钧:“行宫距离京城需一日快马,消息往来自然是不那么方便。也无法把所有臣子都带上,一般只带些近臣。寻常事就让京中宰相处理了,要紧事再往行宫报。和我去年养病之时差不多吧。” 姬安听完,当即摇头:“这样还是别去了。我现在那么多事想做呢,太不方便。” 上官钧:“那便在宫中消暑。陛下不会苦夏没味口,待在清凉殿里想来也过得去。” 两人一路聊着天,带人来到清凉殿。 清凉殿在长寿殿西边,属于长寿殿的偏殿之一,有一条水渠在主建筑后穿过。 刚一进到清凉殿范围,姬安首先去看的不是正堂,而是与之相连的一处凉亭。 那凉亭后方立有一架高高的水车。 姬安诧异地问:“怎么还有水车?” 上官钧:“那是自雨亭,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姬安惊喜:“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自雨亭!” 上官钧一边领他往亭子走,一边道:“这后方的湖,便是陛下去年落水的湖,水渠的水自那湖中引来。” 姬安脚下略顿,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上:“那片湖就是为了这个设计挖的?” 上官钧:“据说高祖皇帝畏热,皇宫建造之初就有此设计。” 两人进到亭中,上官钧让看守清凉殿的内侍上前操作。 没一会儿,水车开始转动。 水渠里的水被水车带到高处,浇到凉亭顶上,再沿着翘起的顶檐滴下,亭外就如同挂上一层雨帘,将热气都隔绝在外。 水车还连着扇页,转动时带动扇页扇出阵阵穿过水幕的轻风,亭中刹时间就变得清凉舒爽。 流水哗哗,雨声滴嗒,好似一支婉转动听的小曲,连心都彷佛跟着静下来。 姬安才坐下片刻,就觉得身上的汗全落了。 上官钧道:“陛下若觉太凉,还可以调整水势,那搧风的扇页也可以停下不用。” 姬安欣喜地看着那架水车:“这太方便了!有这么好的地方,干嘛还要去行宫避暑。” 第244章 上官钧:“有水是能凉,但潮气也重。陛下现在还年轻,受得起。等到受不起之时,自然是行宫更舒服。” 姬安摆摆手:“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他起身在亭子里转了一圈:“我看这里挺大,又敞亮,不如……我搬到这里来批奏疏吧。永昌殿的书房里现在也感觉闷热了。” 上官钧:“陛下想来,自是可以。让羽林卫再加强一下此处的守备。” 说完,牵起姬安的手:“我们进殿看看。” 姬安就跟着他,从回廊直接出亭子走入殿中。 一进殿,亦是感到一阵凉爽,整间屋子就像是“空调房”。 姬安四下望望,不解地问:“这殿中是哪里不同,为什么这么凉。” 上官钧拉着他走到一角,指指地面一处孔洞:“此殿下方挖得极深,将屋中各孔打开,便有地下凉气传上。若是还觉热,再将冰块吊于孔中,能再凉不少。这些孔位置虽偏,陛下也小心不要踩上去。” 姬安笑着应好:“有这么个好地方,夏天就不难过了。” 说完,还蹲下身瞧稀奇般打量那孔洞,琢磨怎么开关。 上官钧在屋中扫视一圈。 刚才两人在自雨亭坐了好一会儿,此时跟进来的内侍小厮们已经将带来的东西规置好,都垂手站在屋中听候吩咐。 上官钧目光落在河清脸上。 河清会意,向他微微点头。 上官钧就像向屋外抬抬下巴。 众内侍小厮压着脚步声出去,关上门。 上官钧拍拍姬安,向他伸手:“陛下,看看里间可满意。” 姬安抬头看来,握住那只手被拉站起,一同往里屋去。 见到分隔的拉门,姬安不由笑道:“你连这个都提前准备了。” 上官钧:“那不是陛下总担心被人听了壁角。” 姬安摸摸鼻子。 穿过拉门来到里间,就见卧房布置得和立政殿差不多。姬安不自觉地先去找地上的孔洞。 接着听到哗啦一声响。 姬安转头,发现上官钧关上了拉门。 他怔愣之时,被上官钧拉进怀中,下一刻又被横抱而起。 上官钧凑到姬安耳侧,低声开口:“这里清凉,四郎总不会再没有兴致了吧。” 姬安自然地揽住上官钧肩颈,仰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一口,笑道:“二郎如此费心,我是不是该再奖励你一回。” 上官钧眸光几闪,抱着人快步向床榻走去。 第145章 能臣 六月中,齐万生、师晟、燕似山、李震士一行回到启阳。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城门外的官道上一路都是各种小摊贩。 师晟和齐万生在京中待的时间久,自诩半个京城人士。时隔半年多再回到京城,师晟心情好,拿了钱给手下人去买回几大桶饮子,分给排队入城的众人解渴消暑。 燕似山的任务之一是护送农学署众人,此时抵京,他自然地问起李震士:“李令与各位,进了京可有去处?” 李震士看一眼身后属下们,笑道:“我们原先在京中都有住处。燕小将军呢?” 燕似山:“你们都有地方安顿就好。我先到驿馆落脚吧,明日到兵部报一声,再等着枢密院安排。” 李震士想了想,道:“我先前借住的院子有三间房,我让我的老仆过来与我同住,能腾出一间来。燕小将军若不嫌弃,可以来我院中挤一挤。就是吃食得自己花些钱,但比驿馆舒服自在。” 驿馆虽然食宿都不要钱,但如果只按着朝廷定的标准,那肯定是吃不舒服的。路上将就一下还罢了,现在既要在京里住段时日,免不得总会有点花费。 燕似山回京述职,顺路护送农学署众人。不过碰到齐师两人同行,有一整支护卫队在,他干脆不带亲兵了,只身上路。现在就自己一人需要安顿,在李震士那里凑合一下倒是不错。 不过要说情感上,他还是跟师晟、齐万生更投缘些。尤其师晟,毕竟都是武将,还年纪相当。 燕似山就转头去看齐师二人。 师晟笑道:“我俩原本预计要去图国三年,走的时候就把原先租的院子退了,没承想一年不到就回来。我手下还能回飞廉军营,但我俩暂时就只能到驿馆住几日,等着圣上和大司马安排,再看要不要重新找住处。燕兄就跟李令去吧。” 几人便这么商量好。却不想,入城之时得了新消息。 城门的两名兵士查过一众人的身份文书与物品,又来对齐万生、师晟、燕似山三人道:“大司马传了话,知三位在京中无地落脚,让三位进了京就住到大司马府去。” 三人都是一愣,禁不住相互对视几眼。 但上官钧都发了话,他们自然得听从。于是过了城门,一众人便相互道别,各自分开。 李震士带着手下庄户回到王晦的宅子。 他还是住原先的小院,进去看到先前田守朴住的房关着门,院中又没有使用痕迹,便知田守朴已经搬了出去。 李震士和老仆规置了下行李,自己去打回两桶水,倒出一盆洗过脸。然后琢磨着晚饭是让老仆去买,还是干脆出去吃。 就在这时,听见未关的院门外传来惊喜之声:“李先生!” 李震士回身,同样惊喜道:“守朴?你怎知我今日抵京。” 田守朴笑着走进来,作揖行礼,解释说:“我返乡之后,带着内子一同回京。王内侍心善,借了另一处小院给我夫妻二人住。我刚回来,路过时见这里院门开着,就过来看看,原是先生回来了。” 李震士伸手托起他,也笑道:“还未恭喜你高中状元。现下如何,可定了去处。” 田守朴:“圣上想明年放我回家乡任知县,所以我这趟回来才没在外租房。不过,年底之前可以跟着先生在农学署多学习学习。” 李震士拈须颔首:“能回乡也是极好。” 田守朴接着相邀:“先生还未吃晚饭吧,不如到我院里来。内子已备下饭食,我再叫跑腿买几个菜回来,我们好好聊聊。我可是对河关的新稻种好奇得紧。” 李震士自是应下:“好。不过,饭食已经蹭了你的,这菜钱得让我来出。” 两人一路说着话,往田守朴住的小院而去。 另一边,齐万生、师晟、燕似山一同来到大司马府。门房早得吩咐,让杂役牵了他们的马去马厩,再领着人往内院走。 半路上碰到迎出来的黄义,热情地向三人打招呼:“齐先生、师校尉、燕将军,你们终于到了,圣上和大司马可是日日盼着你们呢。” 齐万生和师晟先前隐隐就有猜测,并没多吃惊,只笑着问候黄义。 燕似山却是有点受宠若惊:“圣上?” 黄义笑道:“燕将军摘了木哈图的首级,圣上早就想见一见你。” 随后示意门房回去,自己亲自领着三人继续走,一边说:“咱家给三位安排了相临的院子,派了小厮在院中听用。三位瞧瞧可满意,若觉不好,咱家再给换换。” 三人自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只笑着应些“大司马府哪儿都好”的话。 先到的是分给燕似山的院落,候在院中的小厮立刻过来接他的行囊。 黄义又道:“一会儿咱家让人抬冰鉴过来。燕将军可有什么忌口,咱家让厨房注意着。” 燕似山先应一声:“我什么都吃。” 又去看齐师二人。 师晟就接话说:“方才路上我们已经约好,要同去留仙居吃晚饭。今晚就不麻烦厨房准备我们的了。” 黄义:“好好。平日里若想吃什么,随时可让小厮转告厨房。圣上和大司马都交待了,一定要招待好三位贵客。” 随后又送齐万生和师晟到隔壁院子。 进了院,黄义压低声音道:“齐先生、师校尉,二位替圣上办的事,圣上极满意。分给二位的银钱已经放在屋中,二位一会儿可以点一点。” 这说的是姬安让齐师二人带些内库的东西去图国卖之事。齐万生生意做得好,帮姬安变现出一大笔钱。当初姬安答应给二人不低的提成,现下兑现了。 齐万生和师晟再跟黄义客套几句,黄义便转身离去,两人也进了屋。 小厮打来水,两人洗过脸,也不用他伺候,只让他去歇着,自己收拾行李。 齐万生打开包裹往外拿衣裳,一边说:“圣上赐的冬衣还都留在图国,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帮我们送回来。” 师晟:“我们留着一半人在那。你才待大半年就被圣上召回,朝里肯定看得出你颇得圣宠。新去的人知道那些是我们的东西,应该不敢动用。” 说完,他出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坐到桌边倒上茶水,递一杯给齐万生:“你说,让我们住大司马府,究竟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大司马的意思。” 齐万生停下手接茶:“有何区别。既让我们住,我们就安心住下。” 第245章 师晟:“也是。” 天气热,屋内又无风。齐万生喝完茶,放下杯子,再顺手将领口扯开些:“这儿的条件可比驿馆强上百倍,黄总管刚才还说让人抬冰鉴来,今晚该能睡个安稳觉。” 师晟目光落在那领口处,眸色深沉些许。 他抬手,把齐万生的手捉在掌中。 齐万生不解地转头看他。 师晟收回手,将唇印在齐万生手背上,嘴角翘起,含糊地道:“连着跑了两个月,总算安定了。依惯例,往下该有几日假,等你今晚休息好……” 齐万生跟着一笑,向他靠近过去。 师晟挪开手,也往前凑。 只是,两人的唇刚粘贴,院子里便传来燕似山的声音:“师兄、齐兄,你们可好了?” 两人动作就是一顿。 师晟在齐万生唇上用力吮了下,才抽身离开,扬声应:“马上来。” 说完,帮着齐万生整整衣领,再一同起身出门。 燕似山是头一回来京城,路上听师齐二人说了不少京中热闹,尤其被各色美食美酒勾得馋虫大动。现在快到饭时,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 行不多远,遇到向里走的两人。 齐万生和师晟都认得,一个是天子亲信内侍徐小七,另一个是给事郎高勉。 既然遇着了,两边自然都停步,寒暄一二。这才知道原来彼此都住在大司马府中,也就说些相互关照之类的话。 只是,两厢分开之后,燕似山却忍不住又回首去望那两人的背影,暗自嘀咕——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不过,很快在前方师晟的招呼下抛开这点小事,快步跟上去。 ○● 姬安得知河关一行人抵京后,翌日便安排接见众人。 先见的是李震士。 李震士被带到自雨亭中,为这惊妙的设计赞叹了几句。 随后就详细回禀了河关新稻的情况。 最后,李震士感慨道:“陛下这新种着实是厉害,首先出苗率就高得吓人。另外,河关风大,可那稻秆粗壮,抗倒性和抗虫性都很强。这回虽是新田,种田兵士也都是生手,但只要风调雨顺,定能有个大丰收。” 说完,他再递上奏疏:“方才臣之所言,皆记于此。” 姬安听得开心,又问:“可有考虑过收了稻之后再种什么,田都开了,别让地闲着。” 李震士忙道:“臣带着人研习陛下赐的那本轮种书,上头的理论颇为独特,不少结论能和臣收集的信息对得上。河关的天气,冬日可以试一试冬小麦。待明春收了麦子,正好接下一回稻。” 姬安听他有安排,想了想,问:“我记得河关原本就是种麦子,可有冬小麦的种子。” 李震士:“臣打听了,有,可以就近调种。不过……” 姬安:“不过?” 李震士犹豫着问:“陛下……没有麦种吗……” 姬安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失笑道:“麦子先不急,过上几年吧。” 李震士眸光微闪——这就是有的意思! 他已见识过姬安的“仙术”,此时也不多纠结,只笑道:“那臣等着陛下再派臣去河关。” 姬安顺势说:“再去河关之前,先得下江南。明年农学署的任务可重着啊。” 李震士:“臣已听田守朴说过陛下对明年的计画,如今只念着赶紧去看看陛下皇庄上的新粮种,还有棉花。” 姬安笑道:“我也还未去看过。待我安排一下,过几日便带你们去——当然少不了田卿。” 李震士跟着一笑:“臣回去便告知他,他必会开心。” 说到这,想起件事,又说:“对了,那本书上记载有一种冬日种的油菜,正好可在江南与水稻轮种。但臣与属下都未听说过冬油菜,昨晚问守朴,他也说不知。只知春油菜,下种时间和水稻相叠,种了一样就不能种另一样。 “现在江南的田多是一年稻一年豆,中间还有闲睱。臣想着,如能寻到那冬油菜,倒是正好接上来年下稻种,就不用隔着一年再种。如此一轮算下来,一年里即有稻又有油,比现在的稻豆轮种划算上许多。”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姬安:“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姬安哭笑不得——这个李震士,胆识真非一般人也。 不过,那番分析倒也没错,姬安还是点了头:“农学署先上个详细的奏疏给我吧。” 李震士喜笑颜开地行礼:“臣领旨。” 第146章 善任 姬安一向是个大方的老板,农学署这次任务完成得好,他同样给了奖赏。 待李震士奏对完,姬安又命人取来专门多给他的那一份。 一匣子香皂,一匣子肥皂,和一小罐白糖。 李震士已在燕似山等人处见过香皂与肥皂,不过白糖只在《旬报》上看到三甲鼎有获赐,此时得赐还颇为受宠若惊。 姬安又关心了一下他生活方面的事:“虽说往后也要各地跑,不过李卿还是待在京城的时间更多些。可准备将家眷接进京来?” 李震士面色一暖,眼中露出些想念:“谢陛下关怀。臣从河关启程回京之时,已去信家中,唤妻儿也进京来。如今正让臣那老仆在寻合适的宅子。” 姬安点点头,又问过几句他家中情况,就道:“这时候,翰林院差不多该散职了。李卿可先过去寻田卿说说话,或是去藏书阁看看。待到酉时再过来,今晚我招待几位功臣吃顿便饭。” 当然,这御厨准备的“便饭”,肯定不一般。 李震士谢了恩,笑道:“昨晚还听守朴说起宫中藏书阁,令臣心向往之。这便去翰林院寻了他,让他带臣去看看。” 说罢,起身行礼告退。 姬安继续看一会儿奏疏,上官钧从枢密院散职回来了。姬安就站起身,让人抱上奏疏,和上官钧一同进殿中去。 自雨亭就是这一点不好,虽然舒爽,但若要谈一些涉及机密的话,就不方便了。 两人进到殿中,上官钧刚洗过脸换一身衣裳,齐万生和师晟也准时来求见。 姬安宣了两人进来座,先让人拿来两份奖赏,笑道:“以齐卿的行事作风,想来不会留着货物在手上。香皂外头不好买,这些你们留着慢慢用。先前送回来的那些药材,尚药局见了都夸你们好眼光。” 行走两地,能带货当然比带钱更划算。因此齐万生先前在图国帮姬安卖了东西,又挑着买下不少好皮货和好药材。那些东西先前随愚人金一同运送回来,已在京中出手,着实帮姬安赚上好大一笔。 当然,最好的那一些,姬安都自留了。现在这时代,好东西可不好淘换来。 齐万生笑着回:“也是陛下的东西好。臣都没想到,香皂能在图国国都卖上十倍的价。” 师晟则是打开罐口看看白糖,稀奇地道:“还真像《旬报》上写的那般漂亮。” 姬安玩笑说:“吃起来倒是和沙糖一个味。今年往外卖的白糖都销完了,也就宫里还剩着一点。你们若在京中转手,原来二十贯的价卖到二十五贯没问题。” 师晟忙道:“陛下所赏,臣等自是留着慢慢用。” 姬安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出手也无妨,不用拘泥这个。京中房价高,你们若要买房,省出一点算一点。” 齐万生和师晟对视一眼,一同谢恩。 师晟胆大,直接问:“陛下这么说,是准备让万生长留京中?” 姬安:“我有重要的事交给齐卿,往后虽也有要出京巡视之时,但多数时候还是能待在京中。只是,你们去图国之前,齐卿刚升过品阶,现在时间尚短,不好马上再升一次。” 齐万生行礼道:“陛下有吩咐,臣莫敢不从。” 姬安取出杨微那封信,让人转递给齐万生,再将屋内的人都遣出去,还吩咐人把门关上。 齐万生和师晟并排坐着,此时师晟也挨过去和他同看。 等看完信,两人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 师晟看向齐万生,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之色。 齐万生却是镇定抬头:“陛下可是想将煮盐场全替换为晒盐场。” 姬安却问:“先前的吏部大案,你们是否知晓。” 齐万生:“臣等已在邸报上看到。” 姬安:“此次涉案官员众多,收缴了巨额赃款和罚金。修建晒盐场的钱,便从那当中出。我与大司马商量过,先在各地把晒盐场建起来,待出的盐能与部分煮盐场持平,再停办该煮盐场,调人手去继续扩建晒盐场。 “如此一步步地平稳过渡,只要能保持盐量不减,想来朝中不会有过多非议。现需要人总揽此事,负责其中的银钱进出、人员调配。我的想法是,用三至五年的时间进行替换,再用两三年实现海盐年产量翻一倍的目标。” 齐万生点下头:“陛下既信任臣,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第246章 姬安:“杨微已经派人走访各地,选址规划。除了福建路,两淮与齐鲁应当也能建起不少晒盐场。我暂时封你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你与杨微联系,先把前期计画做起来。” 齐万生:“臣知道了。” 此时,姬安神色变得严肃,续道:“我改煮盐场为晒盐场,多出盐,是为了既能保证朝廷的盐税不减,也能让百姓吃上便宜的盐,不至于一年中有半年淡食。而不是要养肥那些盐商。你可明白?” 齐万生跟着表情一凛:“臣明白。” 姬安见此,也就缓下神色,温声道:“以齐卿的生意头脑,我相信你能找出合适的法子。有什么难处,随时可报于我。大司马在此,不用有后顾之忧。” 听他这话,齐万生和师晟都不自觉地转眼看向上官钧——上官钧代表着军权,姬安那话的意思,就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出兵镇压。 上官钧目光扫过两人,点下头。 师晟的担忧之色终于减少了些。只是一直没听姬安提到自己,他就主动问:“不知陛下对臣可有安排。” 姬安也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接话道:“陛下与我欲在飞廉军中增设新的巡司,负责巡视各地物价与民情,此事便由你负责。你先列个章程,和秦直商量一下是否要扩招人手。” 师晟抱拳应道:“是。” 同时心下暗喜——这样他也能留在京中,就是齐万生离京巡视时不知能不能跟着。 姬安料到他们会担心什么,干脆给了两人一句准话:“师卿放心,齐卿若需外出巡视,定会让你随行护卫。还有,盐务既要大动,我准备新设一处衙门。你这边也是新衙,到时选址就让你们两边相邻。” 这还真是大惊喜。 师晟和齐万生对视一眼,都高兴地笑着谢恩。 这时,门外通传内侍轻轻敲两下门,再等过片刻,推开一条门缝,禀道:“陛下,河关守将燕将军求见。” 姬安:“宣。门打开吧。” 这是机密事已经谈完之意。 门很快打开,关忠领着燕似山进殿,齐万生和师晟亦起身相迎。 燕似山见到榻上坐着两人,猜到了是姬安和上官钧,但一时不知谁是谁——他完全没想到天子与大司马竟是这般平起平坐,而且服饰上还看不出什么差别。 虽说这里是寝殿,不是正式场合,随和的君王会让信重之臣伴驾。但哪怕私下里,就燕似山听闻过的那些传言,都说天子只会让皇后或宠妃同坐一榻…… 不过,关忠很快走到姬安那旁的榻边。燕似山由此区分出身份,暗自松口气,连忙抱拳躬身:“臣燕似山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同样在打量燕似山。 燕似山一进来,姬安立刻打开系统,对他进行探查。 结果是——【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80。】 很好的数字,姬安相当满意,先转头对上官钧使个眼色,才叫了“免礼”,再给赐座。 燕似山谢过座,瞥眼看到师晟和齐万生都坐得安稳,才放心地坐下。 姬安和刚才一样,先让人拿来奖赏的香皂、肥皂和白糖给燕似山:“燕卿潜入图国刺杀皇甫雄,又以少胜多取木哈图首级,当真骁勇。” 燕似山颇为惊喜。那些功劳先前他已经领过枢密院的赏,没想到现在还能再领一回,连连谢恩。 姬安笑道:“那两件事我看军报都写得简单,燕卿给我讲讲吧。尤其是,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算计木哈图的心理,将那点地雷用得那么刚好。” 师晟和齐万生都诧异地看过来。燕似山接到密令入图国刺杀皇甫雄之时,师晟已经离开巡乙司,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燕似山嘴严,进京路上也没提过先前的秘密任务。 燕似山先抱拳道:“那都是陛下与大司马妙算在前,臣不敢居功。” 随即才细细说起那两件事的经过。 姬安倚着软枕听他讲完,不禁赞道:“我大盛有燕卿这般智勇双全之将,何愁边关不宁。” 上官钧则道:“最近军器监对地雷与轰天雷又有改进,还造出了火箭车、火箭筒。你既进京,过几日随陛下与我同去视察。” 燕似山听得双眼一亮:“是!” 姬安按照和先前和上官钧商量过的,笑着接话:“还有样好东西给燕卿看看。” 接着就让关忠去唤海晏,取来上官钧那支望远镜。 燕似山起身转回,依海晏所教,用望远镜往殿外望,欣喜得惊呼不断。 师晟瞧得有些心痒,问姬安道:“陛下,臣和万生可否也看看。” 姬安笑着点头。 师晟和齐万生就也过去学用那望远镜。 燕似山期待地转向姬安:“陛下……” 姬安:“这支是大司马的。待新的做好,会给你一支。” 燕似山抱拳,深深躬身:“谢陛下恩典!” 上官钧接道:“不是赐给你个人,是配给那支重甲骑兵的统领使用。此物贵重,不可外传,每一支都会在枢密院登记。” 燕似山听闻,敛起笑,认真地再次应道:“臣明白!” 待三人试了好一会儿望远镜,姬安才让海晏收回,又说:“你们留下吃饭吧,一会儿李震士也会来。还有一人,叫章实,是这支望远镜的制作者。他也住在大司马府中,你们可见过了?” 齐万生答道:“还未曾,只见到徐内侍与高给事郎。” 正说着,通传内侍就在门外报李震士和章实都到了。 姬安笑着起身:“去自雨亭吃,那儿凉爽。” 一边领人出门,他一边续道:“过几日我准备带李卿去皇庄看看新粮种,你们若有兴趣,也可一同来。” 三人和李震士一同回京,都听他说过新粮种。齐万生先应了,师晟自然跟着应。燕似山看看上官钧,见他没有吩咐,就说自己同去凑个热闹。 姬安一行穿过回廊来到自雨亭,李震士和章实也被领到了这里。 亭中已经摆好案几。因地方有限,一人一案坐不开,就是姬安和上官钧同案,齐万生和师晟同案,燕似山、李震士、章实三人同案。 姬安等众人和章实相互见过礼、报过名,就唤人上菜。 精致的菜肴和香醇的美酒端上来,哪怕没有歌舞助兴,众人且聊且吃,亦是主宾尽欢的一顿饭。 酒足饭饱,微醺的众臣吹着夏日晚风出宫,脚步都有些飘飘然。 姬安担心他们喝酒之后骑马会摔,还贴心地在宫门外备了两辆车。 往大司马府的那一辆大些,住在其中的四人一块坐上去,进到府中才各自回院。 师晟让小厮去烧水,再拉着齐万生进屋关上门,才终于憋不住地小声说:“你有没有看到,先前圣上和大司马的菜……” 刚才晚宴,虽说共案,但菜是按着人数上的,每人都有相同的菜肴。 只是师晟和齐万生之间不分彼此,吃起菜来不会特意分开,随便哪盘都可下筷。 而师晟在飞廉军中养成了习惯,会下意识留意席间种种情况。 就发现姬安和上官钧也是混着一块吃菜。 齐万生坐在桌边,正倒茶,闻言一笑,将茶杯塞进师晟手中:“宫里的酒好,你喝得多,都醉了。快喝杯茶醒醒酒。” 师晟垂眼看看茶水,再抬眼回看齐万生,跟着露出一个笑:“对,是我贪杯,喝太多了。” 第147章 吹制 齐万生和师晟昨晚睡得迟,今日就醒得晚,过了巳正时分才起床。 这时间有点不早不晚,两人想着上街去寻寻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干脆也不让小厮去麻烦厨房了,直接在外吃就是。 于是两人打理齐整,一同出门。 路过隔壁之时,听见燕似山在院中唤。 燕似山小跑出来:“你们是要外出?带我一个。” 师晟:“我们去找房子,你想去哪儿。” 燕似山就叹了口气:“昨晚听大家说,我才知道下月是圣上的生辰。圣上让我凑过千秋节的热闹再回去,可我完全没准备礼物啊。你们对京里熟,哪些地方好寻礼物?也不知道我带的钱够不够。” 三人便结伴一同往外走。 齐万生抬头看一眼天色,奇道:“燕兄不会一直等我们到现在吧。” 燕似山不好意思地一笑:“昨晚的酒好,我喝了不少,也起迟了。刚才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功夫。路上没时间练,现下总算安定,得赶紧捡起来,不然隔得久了要手生。” 齐万生就瞥一眼师晟。 师晟和他咬耳朵:“我晚上回来练。” 随后赶紧转话题:“燕兄预算有多少。” 燕似山:“我就带了五十贯来——三块十两的银锭,十五两碎银,和五贯铜钱。这够吗?你们知不知道圣上喜欢些什么?” 齐万生笑道:“圣上节俭,而且喜欢实用之物,最喜欢的是各种书籍。” 第247章 师晟接话:“不过,京里市面上能买到的书,圣上肯定都有了。” 燕似山满脸烦恼:“那怎么办……可不可以问问你们准备送什么?” 师晟:“我们在回京的路上淘了套没见过的游记。” 燕似山也想起那事。当时他们一行人在一座县城里路过间古书店,齐师二人和李震士都进去逛了好一会儿。 齐万生建议:“你要实在不知道买什么,就买几条墨锭吧,总能用上。我知道有一家的墨制得很好,一斤也才八百文。” 燕似山很犹豫:“这可是送给圣上,送得出手吗……” 师晟笑道:“放心放心,圣上不讲究这些个小事。” 三人正说话间,就碰到也要往大门走的章实。今日休沐,章实明显也睡了个懒觉。 两边打过招呼就一同走。 昨晚燕似山和章实坐一块,加上望远镜是章实做的,燕似山敬佩他,就聊得挺好。此时燕似山也问起章实关于礼物的意见。 章实思索着说:“我同意齐兄的看法,圣上喜欢实用的,其次是新奇的。比起买回来的,亲自做的圣上估计会更看重。” 燕似山:“我也不会做什么……” 齐万生:“感觉表演技艺也不错。” 燕似山:“我也不会技艺……我只会吹角号……” 章实:“角号?” 燕似山:“在军队中传令时用的,倒是能吹得很响。但我吹的是军中号令,也不是乐曲。” 章实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燕似山。 燕似山身形是几人当中最高的,胸膛壮实,虽然达不到他的名字那样真的像一座山,却也是宽肩猿臂,一看便知身上有一把子力气。 燕似山给他看得一脸莫名:“怎么了?” 章实:“最近我也参与少府的玻璃吹制研究,但我们寻来的人始终吹不出均匀的长筒。顶多只能吹到半掌大小,再大就扭曲了。目前猜测是吹的气不足,可能技巧也欠缺。燕兄可愿去试一试?” 燕似山更加一头雾水:“玻璃?吹制?” 章实就给他讲解一下。 玻璃的配方和烧制细节虽是机密,但吹制这一块,因不断寻人来试,保密程度就没有那么高。何况姬安已经许了一支望远镜给燕似山,燕似山去年还执行过秘密任务,可见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章实讲完,又续道:“少府监很想赶在千秋节之前制出玻璃窗,当礼物送与圣上。但半掌实在太小了,窗格打得那么密,透光度也不比现在的纸窗强多少。” 燕似山听得颇感有趣,而且要真能做成,那礼物也有着落了,当即点头道:“行啊,我去试试!什么时候?” 章实立刻展现出研究狂人的一面:“现在如何?这几天都在试,那边窑不熄火,一直有人在。” 燕似山笑道:“好,那便现在去。” 四人说着话走到大门前,让人去牵来马。师晟和齐万生向章燕两人预祝一番成功,就两边分开了各自走。 * 少府在皇宫北边,和禁军三卫的营区相邻。因包括各种工坊,占地同样很大。 燕似山跟着章实策马缓行,听说平面玻璃也是姬安让少府研制,不由得感慨道:“圣上知道的新奇东西真多,不愧是受过仙人点拨。” 章实失笑:“燕兄也信这个。” 燕似山转头看他:“你不知道圣上的‘仙术’吗?” 章实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燕似山摸摸下巴——看来,河关的“仙术”还没有传到京中。 他就给章实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满意地看到章实也露出一副又吃惊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正在这时,突听旁边一声“章五郎”。 两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这里离宫门不远。姬安正坐在马上微笑着冲他们招手,旁边还跟着上官钧,一队便服羽林卫将二人环绕其中。 章实和燕似山连忙策马靠到近前,行礼问安。 姬安:“你们这是去哪儿?” 章实据实以告:“臣带燕将军去试试吹玻璃筒。” 姬安听得来了兴致,他还一直没去工坊见识过,就问上官钧:“我们也去看看?” 上官钧:“四郎想看,那便去吧。” 两人今天出宫是姬安想散散心,顺便去吃最近京中大受好评的冰酪。既然现在姬安改了想法,上官钧自然是随他。 章实初认识姬安和上官钧之时,两人就是这般便服出行,对他们互称排行已经习惯,只并马过去同行。 燕似山眼中却是闪过一抹诧异,不过当然也没说什么,只安静跟上。 章实还玩笑道:“刚听燕将军说起陛下让人在河关施展的‘仙术’,这回陛下带去‘仙气’,说不定就能成功。” 姬安哈哈一笑:“真要那样就好了。” 一行人来到少府,进了烧制玻璃的工坊。 今日休沐,少府监任守不在。姬安担心值守的工匠们知道自己和上官钧的身份会太紧张,就让章实和燕似山照旧以“四公子”“二公子”相称。 章实最近大半月时常过来这边,和工匠们都熟,见到总负责的老工匠在,主动招呼道:“万老今日没休息啊。” 万老汉和他寒暄两句,听他介绍了姬安三人,看姬安和上官钧一身贵气,还特意隐了身份,就先恭敬地行过礼。 随后打量下燕似山,点头道:“即是燕将军试吹,小老儿这便让小子们准备。章公子先带诸位去那边吧,两位安公子最好离远些,怕燎着衣裳和头发。” 说罢,起身去唤人。 姬安等人跟着章实去了摆吹制器具的地方。 这里虽不是临着几个窑炉,但离得也不远。本来就是大热的天,此处里更是闷得难受。能看见窑炉那边的工匠都打着赤膊,裤腿挽到膝盖,刚才的万老汉也就多一件无袖短褂,还是敞开胸的。 章实和燕似山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短打,此时都已经卷高了袖子。章实正给燕似山讲解,等下东西拿过来要怎么吹。 姬安和上官钧也让人帮着绑起宽大的袖子。 袖子束好,姬安正想扎头发,就感觉头发先一步被人撩起。 他微侧过身,看见上官钧的肩头,不由得笑笑。 上官钧动作利落地帮姬安将长发绕成髻,接过岁丰递来的簪子簪好在头上。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姬安后脖子上已经浮了一层细汗。上官钧再摸出手帕,替他擦一擦。 姬安呼出口气,一边伸手接帕子自己擦,一边小声道:“工匠们真是不容易。” 又转头看看上官钧,见他的头发还未扎,就催他:“你自己的也快扎一扎。个子那么高,没地方坐,岁丰都构不着你。” 上官钧若有似无地翘下嘴角,这才拢起自己的头发。 等过一会儿,万老汉亲自提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铁管过来,立刻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那铁管大约成人指头细粗,上半截裹着防烫的皮布,下边的管口上沾着一小团极亮的黏稠玻璃液,黄色光芒中又隐隐有绿光在流转。 万老汉快步走到燕似山面前,将铁管递给他:“鼓足气,第一下很重要。” 燕似山肃容接到手中,斜拿着铁管,深吸口气,对上吹口。 呼—— 姬安都彷佛能听到他吹气的声音。 随着燕似山那一下,铁管下方那团玻璃液迅速鼓胀而起,形成圆筒状。 就像一个飞快变长的气泡,泡壁在不断地拉伸延展。 半掌长,一掌长,八寸,一尺,一尺五寸! 待燕似山吹完那口气,铁管前方的玻璃圆筒竟然伸长到一尺五。而且除了最前端稍有下垂,整个圆筒壁都颇为均匀,未见明显变形。 跟过来看的工匠纷纷发出惊叹声,围观的羽林卫也禁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章实高兴地道:“燕兄!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惯吹角号的!” 万老汉则催促:“温度还高,再多吹一次试试。” 燕似山连忙再深吸口气,继续对着铁管再吹了一口。 不过这回圆筒只再多“长”出不到五寸。 燕似山转头咳了两声:“这是极限了。” 章实:“已经非常厉害!” 姬安先前一直安静地看着,这时才靠近到玻璃圆筒边细看。上官钧担心他哪里被那高温的玻璃筒燎着,紧随在身旁。 圆筒顶端比刚才下垂得更明显一点,是地心引力的作用。 姬安想了想,说:“已经这么长了,如果把它竖过来,是不是能让它靠着自己的重量再拉长一些?” 万老汉听到他这说法,面上一亮,赞成道:“试试!” 燕似山就尝试将铁管竖过来。 但,为了减低吹口的温度,铁管本身就做得很长。哪怕他个子高,此时伸长手也无法让玻璃筒完全竖起。 燕似山左右看看,发现一旁有个高架,走过去摇一摇,觉得够稳。就将手中铁管交给跟过去的万老汉,自己几下爬上去,再蹲下接管,慢慢站起身。 第248章 这回玻璃筒完全竖直起来。不过,众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圆筒再“长”。 万老汉过去伸手接:“温度低了,我拿去加一下热。” 说完,也没假手于人,亲自提着管子过去另一处窑炉。过得片刻,再将铁管提回来。 燕似山接过铁管,继续提起玻璃圆筒。 这回圆筒开始随着重力再慢慢拉长一些,只是瞧着筒壁似乎不太均匀。 万老汉示意众人都退开:“大家让一让。燕将军,你试试慢慢地左右摆。” 燕似山依言而行。 那圆筒壁果然慢慢又均匀了,最后“长”到了近二尺五寸。 工匠们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章实琢磨着说:“这样看来,还得专门建个台子。” 姬安却笑道:“台子不够安全。可以在地上挖一道深沟,垂在沟里晃。” 万老汉不由得看一眼姬安:“四公子这想法甚好。” 随后,看着玻璃圆筒的形状基本稳定,万老汉指挥着工匠们搬来架子,与燕似山合力将玻璃圆筒横架在架子上。燕似山这才从高架上跳下。 接下来的步骤,工匠倒是已经熟练了。 先拆下吹管,用切刀迅速平整地切掉圆筒两端,再拿只小锤在吹口处轻轻一敲。 咔的一声,裂痕迅速向两边延伸,整只圆筒就出现一条笔直的口子。 万老汉用工具夹起那支圆筒,去窑炉中加温软化并平整。 章实过来笑道:“燕将军辛苦了。往下还要等上好一会儿,四公子、二公子,这里热,咱们都到外边等吧。” 姬安点点头,和上官钧一同带着人往外走。 第148章 玻璃 出到屋外,哪怕下午没什么风,也比蒸笼似的屋里强上许多。 不远处有口井,旁边搭着凉棚,棚里摆着些简易桌椅,给人纳凉休憩之用。 姬安等人去了棚里坐着,一众人都各自解下腰间水囊,先猛灌了一轮水。 章实长呼口气,面色轻松地笑道:“真没想到,燕兄一来就有如此大的进展。” 燕似山想起他先前的玩笑话,看姬安浑不在意地坐在这简陋棚子中,用浸了水的帕子擦脸和手臂,一时胆子壮了些,说笑道:“是沾了陛下的‘仙气’。” 姬安哈哈笑道:“燕卿不必把功劳推给我,工坊往下还指着你呢。回头我再让人给你送份奖赏去。” 章实也说:“燕兄在京时日有限,还得烦请你早日教会工匠们如何吹制。” 燕似山乐呵呵地谢过恩,又有些烦恼地道:“可是这得练。虽然也讲究一些技巧,但要能一下吹出那么足的气,少说也得练上三五个月。我只能把吹法和训练法教了,剩下就是水磨功夫,看个人了。” 姬安却说:“暂时也不需要吹那么大块的。” 章实和燕似山就都不解地看过去,燕似山还问:“听章兄说是拿来做窗户,那不是越大越好?够敞亮。” 姬安耐心解释:“越大是越敞亮,但吃到的风力也就越大。玻璃脆,大了易碎,风大起来怕受不住。哪怕不说风力,平日不小心磕到撞到的,都可能打碎。” 以现在的工艺,玻璃的强度还很有限。 章实和燕似山也就瞭然地点点头。这点不难理解,像纸张也是,越是大张的纸拉展开,越容易被风吹破。 姬安又用手比划一下:“每片玻璃达到这个大小就差不多,嵌在窗格里。这样既能保证透光,也能顶得住风。而且,从制作上来说,也是越大片、成品率越低,碎了都不好替换。小的哪怕撞碎,也好换些。” 章实目测着估摸了一下:“那就是八寸左右……陛下考虑得周到。” 燕似山:“八寸就好练多了,一个月就能差不离。” 姬安续道:“让工匠们慢慢练着。等寻到脱色法,能烧出无色玻璃了,就可以吹出刚才那种大块的来做镜子。” 燕似山一愣:“无色?刚才的是……” 章实回他:“现在烧出来的会带绿色。等会儿制好了拿出来,燕兄就能看到。” 燕似山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镜子是……像铜镜那样的?” 姬安:“对。铜镜很难磨出那么大一块吧,不仅费工费料,还很重,保养也很费事。用玻璃制就方便了,装个木架子,比铜的轻省许多,保养更简单,淋水洗、用布擦都行。” 燕似山想像了一下,惊叹道:“那么大的镜子,岂不是很方便照出全身!” 姬安笑眯眯地回道:“是啊。若能制出来,绝对很受欢迎,又能给我的内库多添一笔进项。不过,燕卿要保密哟。到时别人看成品,不太容易想得到是玻璃做的。” 燕似山连连应声,再好奇地问:“为什么绿色的玻璃不能做镜子?” 姬安:“也不是不能,就是做出来带着绿,照东西是偏色的,不好用。” 燕似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那刚才臣吹出来的那块,就没用了……” 姬安刚要安慰他,却听一直没说话的上官钧突然开口道:“不会,制出来了总有用。你还可多吹几块,嵌成两扇屏风。冬日里风不大之时,陛下在廊下或院中、亭中赏景,都可用上。既阻了风,又透光明亮。” 燕似山听得双眼一亮:“臣会努力!” 姬安笑道:“你看着时间,也不用勉强。” 上官钧也说:“你可在京多留些时日。但得计算着,待你回到河关,换燕伯善来京述职,要让他能赶上九月的中央军阅兵。” 燕似山一愣,又赶紧应下。 姬安看他面上带点紧张,出言安抚道:“是我想见见你们父子。要不是河关边军离不得人,这回就让你们一同来京了。不过分开也好,你们父子俩一人凑一回热闹。” 燕似山这才收了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谢陛下恩典。” 几人就这样聊着天,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工匠们簇拥着两个人一同向这边来。那两人分别用工具夹着一块平面玻璃的两端,万老汉走在一人身侧。 姬安欣喜地起身迎出棚去,其余人自是都跟着他。 万老汉留意看着,见章实跟在那两位“安公子”身后,便先对两人行礼,简单介绍道:“托燕将军的福,终于制出一块如此大的平面玻璃。现在还烫着,待再晾几个时辰才能完全冷下来。” 姬安仔细地去看那块玻璃。 玻璃整体依目测是颇为平整,带着浅绿色,这个天气看到还有种清凉感。只是,除了颜色之外,通透度也还赶不上先前章实用来磨透镜的水晶。玻璃内部虽没有气泡,但有些许浑浊,倒是有点点磨砂玻璃的意思。 不过,能有这样的成果,姬安已经很欣慰。哪怕只当窗户用,总比现在的纸窗敞亮许多。而且,便是不卖镜子卖窗户,也能赚上一大笔。 姬安刚要夸奖众工匠,突然又想起自己还瞒着身份,就拉着上官钧退到一旁,对章实笑道:“谢谢五郎带我们来看这新奇东西。” 章实会意,上前对万老汉说:“辛苦万老。我刚才已和燕将军说定,他在京中这段时日,会来教工匠们吹制技巧。” 万老汉点下头,对燕似山行礼道:“偏劳燕将军,小老儿先代小子们谢过。” 燕似山笑着回礼:“都是为圣上分忧。” 万老汉再对章实道:“这块玻璃还要晾,我先带小子们去处理。方才我已经让人去告知任少府,待他赶过来,我们再细商量。” 章实笑道:“好,万老先忙着。” 万老汉目光快速地在姬安和上官钧脸上扫了下,没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回转。 章实转向燕似山:“燕兄今日是还要去别处,还是继续在这儿多吹几块,好总结经验。” 燕似山刚吹出了大盛首块平面大玻璃,此时正是有干劲的时候,而且心里也惦记着上官钧刚才说的“多吹几块制成屏风”,干脆回覆:“我留下!” 姬安看他们说定,才道:“我和二郎就不多留了。晚些时候宫里会送绿豆汤过来,你们和众工匠都多喝点,解解暑气。” 这事姬安刚才已经吩咐一名羽林卫回宫传话。 姬安还寻思着,明天再找任守说一下,凡有少府工坊在夏季里开窰,开窰期间都寻人每日给工匠们熬绿豆汤。现在内库充盈,后宫产出还基本能自给自足,拨钱买些绿豆他还供得起。 章实和燕似山谢过恩,将姬安和上官钧送出工坊,才转身回去。 姬安和上官钧策马平行,高兴地感叹:“没想到燕似山回来还有这样的惊喜。希望彭彧说的那个人,也能快些找到。” 上官钧温声道:“陛下耐心等等,总会寻到的。” 姬安看着他,笑弯了眼:“二郎运气一向好。有你这话,事情就稳了。” ○● 第249章 玻璃吹制有进展,让姬安心情大好,这几日批奏疏都觉得更有干劲。 随后,姬安也很快安排好了去皇庄视察一事。 皇庄在京郊,占地广,哪怕走马观花地转完一圈,也得耗去个一两天。 为了节约路上的时间,下午姬安就带着人出发了。晚上在庄子里住一晚,争取明天能视察完。后天一早就可以回宫,下午还能议事。 除了农学署众人,随行的还有姬安准备明年派去推广新作物之地的一众知县后备役,以及齐万生和师晟。燕似山现在一心扑在吹玻璃大业上,向姬安告了个罪,没跟来凑热闹。 姬安和上官钧带着众官员骑马,这次随行的内侍小厮和羽林卫也都骑马,后面跟着装行李的马车。农学署的庄户和个别官员不会骑马,姬安就让人备了车给他们坐,行进速度能比走路快上许多。 夏天日头长,城外官道上比姬安上回冬天出来时热闹不少。两旁远望出去,大片大片的田地都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姬安和身旁上官钧谈笑,时不时也跟伴驾身侧的齐万生、师晟、李震士、田守朴聊聊天,这一路倒是走得轻松惬意。哪怕昨天以前连下了两三日雨,官道的路面还没干透,马走起来总没有平常舒坦,姬安也没感觉多难受。 日头快落下之时,一行人来到庄子上。 这处庄子离京城最近,却不是建给天子出来落脚的,只是便于管理附近的田地。但姬安图方便,就定了住在此处。 姬安还不想搞得太兴师动众,就让随行官员全穿便服。庄子这边上官钧提前派了厨师过来准备,也派了一支羽林卫先布防。今日就只是庄头领着他几个亲信低调迎接,暂时没有惊动太多人。 众人下了马,姬安一边跟着庄头往里走,一边寻问些简单的情况。 走没几步,突然听见隔墙传来一阵喧哗,依稀还有男男女女叫骂之声。 姬安不由得停下脚步。 上官钧沉声问:“那边怎么回事?” 庄头几人一下白了脸色,直接屈膝跪下:“陛下、大司马恕罪,是小的没管好庄子……” 姬安示意身旁关忠扶他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就是了。” 庄头战战兢兢地回说:“听这声音,应该还是赖家小妹的事……” 第149章 做主 姬安听到“赖家小妹”四字,脑子里立刻映射到了“赖大壮”身上。 虽然姬安继位之后事忙,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对很多人的印象都会渐渐变淡。但赖大壮毕竟帮姬安种过白萝卜,换到当时对姬安很重要的能量,后来还是姬安问上官钧要过来的人才,并且亲自做了安排,也就还记得清楚。 赖大壮有个妹妹,识字。当初赖大壮那些种菜经验就是她整理成文,后来还登在《旬报》上。姬安没见过她,但知道有这么个人。自从农学署设立,赖大壮兄妹两个都归入其下,也算是领朝廷俸禄的公职人员了。 先前农学令李震士带了大半人去河关指导边军种稻,留了一小部分人在京中研究跟进新粮种和棉花。留下的人都住到了现在这庄子上,只偶尔回城。赖小妹在这里倒也正常。 此时墙外的喧哗声更大起来,似乎不少人在说话,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 姬安继续问:“赖家小妹什么事?” 庄头往姬安身后飞速扫过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她舅家找过来,说要把她接走,但她不愿意。一开始,她舅家那几人只是日日来寻,拿话磨她。可后来,许是不耐烦,还曾直接拉人走……” 姬安听得眉头皱起,面色也变沉。 庄头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接道:“当时就被众庄户拦下了!农学署的官人们也说,赖小娘子既不愿,没有这样拉人的。只是那几人总来,还……还到处讲赖小娘子的坏话……” 说到最后,他声音就不自觉地越来越低。 姬安刚想问“什么坏话”,见庄头又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反应过来该是不好说,就收了话。只让庄头接着带路,赶紧安排好一众人。 同时,姬安还向上官钧递个眼色。 上官钧会意,点了一队羽林卫:“去外面把人看住。” 那队羽林卫领命而去,姬安带着众人继续跟着庄头往里走,各自安顿好。 姬安和上官钧还是同住一个院子。 先过来的内侍小厮们已经将屋内都布置好,冰鉴都摆了好几只,尽量让两人这一晚能住得舒适。 姬安惦记着刚才的事,直接往铺好凉席的榻上一坐,就让人传庄头进来回话。 庄头刚进来,还没开口,又有人来报李震士求见。 刚才李震士就在姬安身后,应该听清了庄头的话。而赖小妹是农学署的人,李震士会来过问也合理。姬安就宣人进来,和庄头一并赐了座。 姬安先确认:“李卿为何事而来。” 李震士看一眼庄头,拱手回道:“亦是为了赖小娘子之事。昨日有个庄户返家,说起这事,臣有所耳闻。” 农学署众人从河关回京之后,姬安给了他们几天假期。这段时日连李震士都在京中休息,明天才正式开工。 姬安听到这,突然发现一直没人提到赖大壮,不由得问:“赖大壮不在吗?” 以赖大壮对妹妹的爱护,应当不会由着舅家乱来。 李震士回道:“赖大壮经验丰富,臣将他留在河关,待冬小麦下种再回。臣领属下回京时,他还托众人多照顾他妹妹。” 接着就转到正题上:“赖小娘子与她舅家表兄定过亲。据说那家人刚从江南回来,就逼着赖小娘子进门完婚。” 庄头连连点头:“是这样、是这样!赖小娘子先是推说兄长不在,无人做主,待兄长回来再谈婚事。但那家人说已经看好了日子,若是错过,三年内都没那么好的旺家吉日。 “赖小娘子被逼得狠了,就说要退婚。可他舅舅、舅母又说,他们兄妹俩没了爹娘,又没有叔伯,如今长辈就只是这一个舅,当然得听舅的。 “被庄户们阻过之后,那家人便到处说,是赖家兄妹如今发达了,就看不起穷亲戚,不愿认父母定过的亲。还说……肯定是勾搭上了哪个上官,不然一个女人怎么能进衙门做事……” 姬安听得心头冒火,猛一拍身旁小案:“简直岂有此理!” 庄头赶紧接道:“当然没人信他们的鬼话。但那几人太能编排,话里话外还扯到庄里的人。众庄户每每只能把人赶走,顶多对骂上几句,也没法如何。毕竟是家事,外人不好过多插手。 “小的劝过赖小娘子,让她先避回京里去,等她兄长回来再理论清楚。可现在农学署缺人手,那么多田都需要做记录,两位官人忙不过来。她识字,能帮不少忙,就还是坚持留下来。” 姬安就叫过旁边洪大福:“去让羽林卫把那家人都押过来,也请赖小娘子过来。赖大壮不在,今日我就为我子民做这个主!” 洪大福也有妹妹,刚才在旁听得脸上都现出怒意,此时大声应了是,转身就往外跑。 姬安犹自愤愤,突然感觉压在桌上的手背一阵冰凉。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条湿帕子盖在自己手背上。 对面上官钧开口说:“陛下敷敷手掌,我看着好像都拍红了。” 姬安愣了下,应过一声,翻手抓起那条帕子,收回来自己擦擦手掌。刚才生气,不自觉地大力了些,此时凉一凉还真是挺舒服。 关忠挨过来低声劝:“陛下莫气,那等小人,狠狠处置了便是。” 河清和海晏端着茶具进屋来,先给姬安和上官钧都倒上晾好的凉茶,再给李震士和庄头也倒了。 上官钧端起茶,也劝道:“陛下多喝两杯,去去心火。” 姬安给他说得不禁一笑,跟着端茶。 喝过一杯茶,姬安才平下怒火,抬头问李震士:“李卿,两家的婚约要如何解。” 李震士任过多年地方官,管民生,肯定碰到过此类事。 果然,李震士就细细答来:“正式的定亲,是指走过文定。有些人家也会先下部分聘礼,讲究的还会拿两边签名的礼单到衙门盖个印。日后若有婚姻纠纷,这就是个凭证。 “而办理退婚,依我大盛律法,若已下聘,女方须退还男方聘礼,方可解除婚约。这时,若先前的礼单经过衙门,双方会再请衙门做个退婚见证,核销那张礼单。 “只是,事情过衙门,就要收些费用,也免不了还要给经手官员、文吏使些润笔费。因此,除非大额聘礼,百姓们一般也不会上衙门走那套程序。 “民间多数的定亲,通常就是口头约定,并交换信物。那退亲之时,两边把信物再换回去,下过聘的退了聘礼便好。只是,经常会出现在聘礼上扯不清的情况。” 庄头跟着猛点头:“李令说得对!那家人就是咬死了赖小娘子家当初收过五十贯聘礼,要退婚就得先退这笔钱。但赖小娘子不认这账。” 第250章 姬安也就心下有了数。 五十贯,以赖家兄妹现下的境况,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钱。赖大壮认不得几个字,赖小妹却可以作文写信,可见原也是家里极得宠的。赖大壮离京,多数钱应该会留在赖小妹这里收着。 而赖小妹在有钱的情况下,哪怕对方一再造谣,都没有选择拿钱买清净。想来那笔五十贯的聘礼多半是那家人无中生有,她也忍不下这口气给钱。 姬安等过一会儿,洪大福领着赖小妹进了屋,后面跟着押人的羽林卫。 那家人还不少,三男两女,看得出是夫妇两个和三个孩子。 庄上的屋子本也不多宽敞,这一下都挤满了。 赖小妹半垂着头,不敢四下乱看,听见洪大福提醒“向圣上和大司马行礼”,才对着前方行了万福礼:“民女赖小妹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免礼。大福、关忠,给她搬个座。” 洪大福就引赖小妹退开些,关忠搬来张椅子,位置和李震士、庄头相对。 赖小妹应该听赖大壮讲过姬安喜好,谢过恩,大大方方地坐下。 姬安心下颇为欣赏,也难怪她能顶得住旁人传坏话。 接着再看她舅那一家五口。 那家人许是震惊太过,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件小事竟然会惊动天子,个个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愣模样。 姬安微微眯眼,转眼看向旁边:“大司马,面君失仪,该如何论罪。” 上官钧淡淡开口:“冒然直视圣颜,先杖责二十。” 洪大福立刻接话:“听到大司马说的了吧!都拖下去打板子,没板子就抽鞭子!” 那五人顿时脸色刷白,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呼喊“陛下饶命”。 姬安等着他们结实地磕过几下,才给洪大福使个眼色。 洪大福:“都闭嘴,你们吵着陛下了!再不闭嘴,多杖二十!” 那五人赶紧闭了嘴,也不敢抬头,只保持着叩头的动作。 洪大福续道:“直起身子回话。陛下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再多话吵着陛下,定不轻饶!” 姬安看那五人直起了身也乖乖低着头,心气顺了点,开口道:“事情朕都听说了。天下人皆为朕的子民,如今朕就替赖小娘子做了这个退婚的主。” 说完,也不管那五人如何,直接问赖小妹:“当初你两家定亲,可有交换信物?” 赖小妹取出一条手帕:“这帕子上绣着民女与表兄的姓名和八字,当初两家一边一条,算是信物。” 姬安一看,这种信物好像两边换回去也没意义,就说:“既如此,你两家都拿出信物来,一同烧了。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又去问那家人:“你们家那条呢,快拿出来。” 姬安在上头看得清楚,年轻的那两男一女还只是又惊又气又不敢发作,年长的夫妇两个却是面色着急。 听得姬安终于问到他们,妇人再忍不住,急声道:“陛下,我两家的婚约已定了十几年,哪能她说不嫁就不嫁!” 姬安先礼后兵:“两家结亲,得两厢情愿。如今赖小娘子不愿嫁进你家,你家又岂有强娶之理。再说,哪怕成了亲的都可以和离,何况还只是定亲,自然能退。” 妇人咬咬牙,再争辨道:“可她家收过我家五十贯聘礼的!退婚先退钱!” 姬安:“你们可有凭证。” 妇人:“乡下人家不识字,没有立证。但的确给过!” 赖小妹飞快地瞥过姬安,再垂下眼,说道:“陛下明鉴,我家没有收过他家一文银钱。否则,怎会不绣在那约定的帕子上。” 妇人抬头狠瞪她一眼:“陛下,定亲时她还小,几岁的娃儿哪记得事!起初她家没说先要聘礼,结果我和她娘分别绣好帕子,交换之时她爹才提。我家念着都是亲戚,就直接给了钱。” 赖小妹到底年轻,这时忍不住流露出焦急之色。 姬安却是轻笑一声,懒得再辩,直接道:“任你巧舌如簧,朕只认凭据。快缓存出那条帕子。” 上官钧看姬安一眼,接话道:“抗旨不遵,先拖下去杖五十。” 跪在地上的五人再次一抖,三个年轻的已是认清了现实,扭头小声劝父母。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妇人这才不甘不愿地掏出那条手帕。 姬安让洪大福接过来,给赖小妹确认过,就让她当场烧了这两样定亲信物。 随后说:“赖小娘子为朝廷做事,你五人若再纠缠于她,四处传她坏话,便是败坏朝廷清誉。到时被启阳府捉去下狱,休怪国法无情。” 五人再次磕头,连称不敢。 姬安:“若你们能找出那五十贯的凭证,或是多名证人,亦可去启阳府上告,庄知府自会催促赖家退回聘礼。” 说完,挥挥手。 上官钧:“带他们出庄去。” 羽林卫便上前押起五人,庄头识趣地起身领路。 事情了结,赖小妹谢过恩退出去,李震士也一同告退。 姬安却没急着休息吃饭,而是沉吟着对上官钧道:“我怎么总觉着,那家人好像不太对劲啊……” 第150章 补漏 上官钧正吩咐小厮们打水,闻言回身问:“陛下觉得何处奇怪。” 姬安一边回想一边说:“我记得赖大壮当初说过,他是……五年前家中出事,没了爹娘,才带妹妹上京投亲。按地址寻过来,却发现舅家已去了江南……江南这个范围可太广了。 “赖大壮估计是跟邻居打听到的,但听他的意思,像是连哪个县哪个州都不知道。否则,他们兄妹就这一家亲戚,还是赖小妹的未来夫家,他怎会不带妹妹寻过去,而是一直留在京中。”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许是那家人离京之时也不知具体落脚处,到了江南再设法给赖家传信,却不知赖大壮兄妹收不到,又没想起给京中邻居也送个信。 “民间送信只能请托熟人或商队、镖局,消息发送非常慢。甚至途中丢信,或传信人出了事没能去到原定目的地,都不是稀罕事。赖大壮可有说过赖家在何处,那家人又是哪年离京。” 姬安摇摇头:“这倒是没提过。可那家人感觉先前也没有想找他们兄妹的意思,五年了,真要有心,回赖家那边一问,早就能寻到京中。民间不是都成亲得早,赖大壮五年前进京,应该就是想送妹妹出嫁。” 赖大壮今年是二十四岁,姬安看赖小妹大约十九二十。五年前就是十四五岁,正是民间女子出嫁的年纪。赖小妹到现在都没嫁人,原因之一大概也是顾忌身上的婚约。 上官钧:“陛下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有可能是那家人当初不想认这婚事了,又嫌寻人退婚麻烦,或是想着留这婚约当退路,就特意没有留细致的消息。 “至于现在……陛下的《旬报》上登了赖家兄妹不少文章,他们应该是发现了,觉得兄妹俩混出了头,才再费心思找人。开口就提五十贯,说不定他们还细算过赖家的润笔费有多少。” 《旬报》对外征稿的栏目都明确写有润笔费,有心算就能算出来。 姬安顿时又生出点火气:“什么龌龊心思!他们倒是走了个干净,就耗着人家小娘子退不了婚,想新寻个人家都不行!现在还有脸找回来要娶人!” 上官钧听得不禁失笑:“陛下前一句还怨他们不见踪影,耗着人不能退婚,后一句又怨他们如今找回来娶人。他们不回来,赖小妹身上的婚约也解不成。” 姬安:“但若不是我遇上了,这婚约要解也不容易。即便给了他们钱解除婚约,赖家的声名也被他们败坏了,赖小妹恐怕都难找到好人家。” 说完,拧着眉思索片刻,又问:“找不到人就退不了婚,这种事应该不止赖家兄妹遇上。通常怎么处理?” 如此琐碎的民间事务,上官钧也不甚清楚,只得建议:“陛下可再招李震士来问问。” 姬安想着庄子没多大,众人住处离得都近,就叫洪大福去传话。 上官钧却拦了下:“先用膳吧。陛下不饿,我都饿了。” 姬安一想也是,众官员的夥食由庄子准备,这个时候说不定李震士正吃饭呢,于是让人先摆饭。 吃过饭后,姬安再把李震士招过来,问他像赖小妹先前那样,寻不着人的婚约该如何解。 李震士:“此类事,虽然数量少,但臣也曾遇到过几回。我大盛虽不限制百姓流动,但人在何处牵涉到丁税收取。是以搬离一地前需上报当地衙门,抵达目的地后也要到当地衙门登记。 “赖大壮的舅家,只要先前在京中不是当下人被瞒报丁口,离京之前必然在启阳府登记过。否则这边寻不到人收税,积累税额高了会发他们的海捕文书。 “如此,赖家兄妹寻人不着,可到启阳府去查那家人离开的时间,也能请衙门裁夺解除婚约。但因律法未规定到如此细节,如何裁夺就由官员自行斟酌。 第251章 “臣遇着的几回,凡对方搬离一年以上没有音信,再经邻里确认无详细可寻之处,臣就会给出婚约作废的裁定。若日后对方寻来,可到衙门查档,证明并非有意毁婚。 “当然,若有下聘凭证,聘礼还是要退的。不过,据臣所知,有些更谨慎的官员,会将时间延长至两三年。也有人懒得管这些琐事,那寻不着人的一方只能拖着,或是冒险重新婚配。” 姬安继续问:“重新婚配之后,若是对方再寻来呢?” 李震士:“双方协商解决。民间其实很多事都不会上衙门,包括找不着人的一方,去衙门的都少,通常就是直接再婚配。 “若后面闹上公堂,怎么判也是官员自行斟酌。臣估摸着,和稀泥的多些,重新婚配的这方给对方赔些钱,也就过去了。” 这倒是和姬安预想的相差不大。 姬安就转向上官钧:“我觉得李卿的做法颇为合适,一年差不多,再长要耽误人了。不如就将这条固定下来,以后下面也有个处理依据。而且,此种情况下,不管是否再婚配,只要想解除前一桩婚约,都可以解。二郎以为如何?”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考虑得周到,想来政事堂也不会有异议。” 姬安一笑:“好,后日回京就议。” 李震士起身行礼道:“陛下时刻念着百姓之事,是我大盛百姓之幸。” * 赖大壮的舅家——冯家一家五口被羽林卫赶出庄子,尽管心中再不甘愿,也知道现在连天子都帮着赖家,他们再纠缠下去,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冯家住在二里地外向一家佃户租的小屋,这时慢吞吞地往那走,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当然不敢骂天子,就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赖小妹身上扣,听得旁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皱眉远离他们几步。 回到屋中,一家人囫囵吃过饭,在院中纳凉,还继续骂着赖小妹。 冯大发眼珠转转,摸出几个钱扔给弟妹,让他们找周围人家去买点明日的菜。 弟妹虽不愿动,但被他催促着骂了几句,也只得起身出门。 冯大发等着弟妹都离开,就压低声音对爹娘说:“咱们手上钱不多了。那边可还盯着,再拿不出钱还,就真要把咱家全卖了。” 冯父叹气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这事都被天子过问了,咱们再去找人,怕是连命都要丢掉。” 冯母恨恨说:“连传她搭勾人她都不肯掏钱,我看她这辈子就抱着钱过好了!” 冯大发:“污她她不在意,但她那身世……她总不能不在意了吧。” 冯父冯母都是一愣。 冯父随即看一眼院门,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知道什么?” 冯大发咧嘴一笑:“我知道什么,不也是听你们说的。” 冯父冯母对视一眼。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责备儿子以前偷听,冯父脸色有些凝重,冯母却是一副心动之态。 冯父:“可那只是我和你娘猜的,没一点凭证。” 冯大发:“要什么凭证。吓一吓她,哪怕为了她哥,她也会掏这份钱堵我们的嘴。” 冯母想了想,小声说:“可她若是不知道呢。赖家那两口子不一定就告诉她了,她要当我们唬她,再找天子给她撑腰……” 冯大发:“娘,你当天子是她想见就能见到。今日也就是我们倒霉撞上了。” 冯父:“但你娘说的对,她不一定知道。要不,等赖大壮回来?” 冯大发:“我们能等,那边能等吗?我可打听过了,赖大壮得秋后才能回来,算上路上时间,起码得到十月!” 冯父冯母再对视一眼。 冯大发:“总得先试一试。而且,凭证嘛,咱们造几个就是了。她一个小娘子,能懂得了什么,还不吓得乖乖掏钱。说不定,以此逼她嫁进门,她也得答应,到时不就是‘两厢情愿’了。” 冯父冯母顺着他这话想过一会儿,觉得的确是个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三人于是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 京城里。 朱顺在香皂铺里盘完账,再了解过铺子最近的情况,也就起身回宫去。 香皂铺原本是汤开泰当掌柜,他和何万利被姬安派往北边边塞推广织羊毛线之后,铺子就换了一个掌柜。但朱顺时不时要来查账,现在香皂铺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必须盯紧了,不能出差池。 夏天日头长,最近宫中下匙时间跟着推迟。朱顺看日头还高,并不急着赶路,骑着马在热闹的街市里不急不缓地走。 行到通往御街的坊门前,朱顺感觉口渴,一摸腰间,却发现忘了带水囊。 却也不打紧,京中哪里都不缺一口吃的喝的。 朱顺四下望望。夏天各种饮子的生意好做,路边的几个棚子里竟是都坐满了人,摊子边还围着一些站着喝的。 他又看到一间不远处有家小茶馆,便策马过去,在门前下了马。将马栓好,进门吩咐小二上碗凉茶,便寻处能看得见马的座位坐了。 茶馆是真挺小,只摆着四五张桌。大概是嫌弃屋里闷热,此时店里人并不多,刚才朱顺走进来,还正好和两个出去的人擦肩而过。 现在除了朱顺,也就他后桌坐着三人。一个干瘦的老妇人,一个结实的年轻男子,和一个面带稚气的小少年。旁边还放着行李,像是刚进京的一家子。 朱顺落座时不自觉地瞥去一眼,见那少年正在翻看《旬报》,不由得暗自一笑。 《旬报》在京中销量高,投放量也大,连这样的小茶馆里都有。看到姬安的东西受百姓欢迎,他这个近身内侍自然也为姬安高兴。 朱顺耳朵灵,店里又安静,哪怕外头热闹,他等茶时还是听到后桌的老妇人和年轻男子在小声说话。巧的是,他们说的方言朱顺还勉强能听懂,和以前带过他四年的那个老宦官说的接近。 老妇人:“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就好,还进来喝茶,多浪费钱啊。” 不过,话像是埋怨,却没有生气之意,声音里只含着担心。 男子安抚她道:“干娘,都进京了,一路省着用,现下花一点也没什么。刚才我和掌柜打听过,京里活多,明日我就去找个活,钱的事你不用愁。而且,小弟想看报。都是五文钱,不如喝凉茶吧,掌柜不就痛快借一份了。” 老妇人无奈地笑说:“村里人还都说你憨,不肯和你结亲。可这一路上啊,就你道理多。” 男子嘿嘿笑两声。 这时,小二给端了凉茶来。朱顺结过账,不紧不慢地喝完。 他放下碗,正准备起身,突然又听后桌传来道细声,该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少年声音里带着惊讶:“常胜哥,你看这!悬赏千金啊!可那里不是……” 不过,他随即就捂住嘴,声音低得听不见了。 朱顺不禁一愣——悬赏千金,只有紫霞山毒雾的事。 第151章 远客 朱顺刚按在桌上的手又收了回来——竟给他遇到知道紫霞山的人。 紫霞山的毒雾,目前一直没有人来应悬赏。那里偏远,朝中官员甚至没有当地出身的。顶多只寻得到同一个县的人,却是县城出身,离紫霞山还远着,完全不清楚当地的情况。 朱顺抬手招来小二,摸出钱买了一份最新的《旬报》。待小二拿过来后,慢悠悠地在座位上佯装翻看,实则注意力始终放在身后那桌人身上。 就听那老妇人先责备道:“全喜,你该叫叔。没规矩。” 男子却笑着回:“没事,干娘,村里孩子对我都乱叫。我们两边各论各,全喜爱叫什么都行。” 接着又问那少年:“你说什么赏金?这么多字,我认不全。” 那少年却让男子去问掌柜有没有前面的某一期《旬报》。男子去问掌柜借了来,少年立刻哗哗地翻看。 朱顺知道他在找毒雾详情,更加集中精神去听。 不过,随后三人的声音都变得很小,估计是那少年示意的。朱顺只依稀听到些“能不能”“可我没有”“太冒险”的只言片语。 待他们的声音再恢复成原本的音量,话题却不再是悬赏。 男子道:“走吧,先寻间客栈对付两日。明日我去寻活,寻着了再寻房。阿姊那边肯定得慢慢等消息,不过干娘放心,都到了京里,总能见着人的。” 老妇人叹了口气:“常胜啊,真是多亏有你,不然老婆子我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闺女一面了。” 男子劝道:“我的命是干爹干娘救的,这点事算得上什么。干娘还能走不,要不要我背你,让全喜再背一段行李。” 朱顺听到这里,知他们是要走了,就放下《旬报》转过身,招呼道:“这位郎君。” 那边三人被这声吸引,一同看过来。 男子见朱顺一身文人长衫,抱拳换用官话道:“先生叫我?” 朱顺对他一笑:“我名叫朱顺,顺利的顺,你可唤我朱员外。我能听懂一些你们的话,如果我没听错,刚才你说要找活?正好我铺子里缺个干活的,你可愿意。” 第252章 男子顿时双眼一亮:“什么铺子,什么活儿,月钱多少,怎么结?” 朱顺打量似地看着他:“南货铺,就是搬搬抬抬的杂活。我看你的身板,力气应该不小。你若愿意,头一个月先算六贯,日结,不包吃住。如做得好,第二个月起我们签契,月结八贯。” 男子简直惊喜——先前他打听到的,在京里接卖力气的散活,每日通常可赚一百到三百文。但散活不是日日都有那么多,还要和人抢,真赚得到三百的时候不多。这里要能做上,头一个月哪怕低点,也有稳定的每日两百文收入。 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我能不能先到铺子里看看。” 朱顺笑着点头:“现在就可以去。” 说完,又扫一眼老妇人和小少年,续道:“你们初到京中,还没地方住吧。我有间宅子,可以先租其中一个院子给你们住着,一会儿看完铺子就可以过去。” 那三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还有这个方便。男子继续问:“房租怎么算?” 朱顺:“每日八十文。” 老妇人和少年就忍不住抽口气——刚才听月钱,感觉每日二百文挺不错。可京城这消费也是够高的,租个房子就去了快一半。 朱顺补充道:“听着贵点,但你们去看过就知道,这个钱三个人住很划算。要觉得不行,可以再找。的确也有便宜的,每日二三十文,但得三人挤一间屋,没院子或是和别人共院子。” 事实上,他开的价还比市价低了。 男子依旧是谨慎地道:“那一会儿先看看。” 两边说定,男子便背起行李,少年扶起老妇人,一同跟着朱顺离开小茶馆。 朱顺牵上自己的马,却没有骑,陪着三人一路走,探问他们的来历。 男子叫鲁常胜,今年二十二岁;老妇人姓赵,和小少年李全喜是祖孙两人。三人自岭南的一个村子而来,进京寻亲。只是那亲人在高门大户里做活,估摸着得等那边宅子安排才能见上。 更多的,鲁常胜就没再透露,只小心地向朱顺打听京中的情况。 朱顺看他长得周正,面上是带着点憨傻模样,不过该说什么明显心里都有计较。赵老妪和李全喜则是完全让鲁常胜做主,一直不作声地跟着走。 不过,只是干亲,鲁常胜就能千里迢迢地护送这祖孙两人进京寻人。而且,到了京中还担起养家之责,足见其禀性。朱顺还是颇有点欣赏他,哪怕不为探听毒雾,也愿意出手相帮。 朱顺将鲁常胜三人带到了上官钧那间南货铺。这边比香皂铺好安插人,而且没有女子在,更方便些。 罗天瑞六月初就卖完糖回到京中,又忙起南货铺——现在还加上北货,都可以改叫“南北货”了。最近朱顺常来香皂铺,他自然是认得,见到朱顺领人进来,立刻上前招呼。 朱顺给他使个眼色,说了要招鲁常胜干杂活的事,吩咐般地把月钱什么的都说清楚了。 罗天瑞精明,而且黄义也叮嘱过要帮忙照看点隔壁姬安的铺子。此时他立刻不动声色地应下,正经招人似地带着鲁常胜看铺子,说明要做什么活。 鲁常胜看完,感觉没有异样,就答应下明日开始来上工。 朱顺又领他们三人去住的宅子。这回他骑上了马,还特地叫辆车载上鲁常胜三人和行李。 那间宅子是姬安买的,就是为了给身旁的亲信内侍出宫时有个落脚地休息,万一错过宫门下匙,也可以住上一晚。先前洪大福的家人搬进京,还在那宅子里住过一段日子,直到寻着合适的住处才搬走。 宅子算不上多大,穿过第一进的厅堂,后面只划分成两个小院子。不过地段好,闹中取静。院子也好,三间屋都坐北朝南,还带个小厨房,院中有口井。 朱顺道:“这里离太学近,附近住的多是那些学子的家眷。离图书馆也近,李小郎君若想看书,过去很方便。哦,那里还收有全部的《旬报》。以前《旬报》上登过京里的图书馆,李小郎君可知道?” 李全喜听到这话,腼腆地对朱顺笑笑,点了点头。 鲁常胜里奇外外看过屋子,问赵老妪:“干娘,你看可行。” 赵老妪:“我不懂,你拿主意就好。” 不过,她脸上免不了还是带出点意思——院子很好,但会不会太贵了。 鲁常胜倒是觉得朱顺先前没说错,这院子的确值得。以后他白日要出去做活,家里就剩一老一小祖孙两个,这样独院住着才能安心。他们还剩着些钱,加上他第二个月工钱还能再涨,也还住得起。 想清楚后,鲁常胜点了头:“朱员外,我们签契?” 朱顺笑道:“这个时辰,衙门都散职了。而且过趟衙门还得多花钱,没必要,先住着吧。今日便不算你们钱,明日起,房租直接从你的工钱里扣。” 说完,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得看看你们的文书,心里有个底。万一有衙门的人抽查到这,你们就说,是我的远亲,进京来投靠我的。你们去启阳府登记时,也可以这么说,那的书吏都认得我,不会为难你们。” 鲁常胜道过谢,取了三人的身份文书给朱顺。 朱顺仔细看过,见上面的确写着来自紫霞山所在的横川县。心下便想,等过段日子鲁常胜在南货铺做熟了,多信任自己一点,才好打听那毒雾的事。 ○● 姬安在庄子上休息一晚,翌日一早便领着人去视察田地。 看着广阔田地中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意,他的心情好转不少,脸上总算又挂上笑意。 这回由农学署留在京中的两名官员领路并讲解,姬安早先特意让少府做了个简易的扩音器,此时就给用上了。 今年的皇庄上,除了还留着小部分地种一些宫里不好种的东西,绝大部分地都成了姬安的实验田。 土豆、红薯、玉米各种了三亩良田,和三亩沙地或坡地,用以做产量对比。剩下的田一半种了棉花,一半种了小麦。 最先看的便是麦田。当李震士得知姬安已经在实验新麦种,着实是惊喜了一番。 姬安以前算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孩子,也就见过有人在阳台种些瓜果蔬菜,和下村镇时见过长在地里的庄稼。因此能认得出一些常见的作物,但对种地的细节是一点不了解。 不过,此时他听着农学署一众人讨论这些新种小麦的植株,人人的话语中都带上掩不住的惊叹,也能稍微理解到系统出品的高产品种有多好。 看完小麦,再到土豆。田垄上一排排嫩绿的叶,看着就喜人。哪怕因为前两日刚追过一次肥而气味不太好,也无人显露厌恶之色。众人都默契地取出口罩戴上,一边听讲解一边走近去细看。 接着是红薯地。趁着众人都散开在地里观察,姬安凑到上官钧身旁,扯扯他袖子,指着地面绿油油的红薯藤叶说:“让人摘点回去,今晚我们吃这个。” 上官钧:“现在就能吃?” 姬安:“可以啊,炒着吃可鲜嫩了,煮汤也清甜。” 说着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自打来到这里,他就没再吃过红薯叶,终于又可以解解馋。 上官钧抬眼扫了一圈,招手叫过庄头,吩咐他一会儿找人摘一些。 随后想起当初两人分吃的烤红薯,在姬安耳边低声道:“我倒是更想早日吃上红薯,上回烤着吃很香。” 姬安听上官钧这么一提,也想起两人相互投喂的那一段,顿时觉得耳朵被那气息吹得有点发烫。 他揉下耳朵:“那可早着了,我记得春薯好像要五个多月才能有收成。” 上官钧诧异:“那么长时间。” 姬安:“夏薯就只要四个月左右,还留着两亩地试种呢。虽然看手册上说的,启阳的气候似乎不太适合种夏薯,但反正是试种,种一点当个参考也好。就像水稻,说是气候不宜,可也勉强能种得出,只是产量少。” 一边说,他一边不着痕迹地走开两步,叫过农学署的人问:“夏薯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下种了。” 那小官员连忙点头:“回陛下,就这两日。” 李震士笑着接话:“刚才臣等也说到这个,大家夥都等着看。” 上官钧站在原地看姬安和众人说话,见他又抬手揉耳朵,不禁扬起嘴角。 第152章 试种 看完红薯田,众人上马,继续往前面的玉米地而去。 李震士刚才见到庄头和一个留京的属下说话,此时便将人召到近前,问他什么事。 属下瞥一眼前头的姬安和上官钧背影,小声道:“圣上今晚想吃红薯叶,庄头问该如何摘,怕伤着藤,下官就给他说了下。” 只是,哪怕压低了音量,但两人都在马上,总隔着点距离,这话还是被就在前头的姬安听见了。 姬安回头看来,笑着说:“少少摘一些,不妨事的吧。” 那官员连忙行礼回道:“陛下说的是。那本种植手册上也写着,藤叶生长到一定阶段需要摘心,控制藤叶不要过旺,才好促进土里的茎块生长。其实前几日臣等就在议论该剪了,但庄头说安排不过来人手,要等几日……” 第253章 说到最后,他话音就有些含糊。 不过姬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人手估计只是个藉口,庄头知道姬安和上官钧马上要来视察,怕藤叶不够密,瞧着会像没照顾好田一样,所以想拖到今日之后。 姬安便说:“日后要是缺人手会造成大影响的,若李卿不在,你们可让署中庄户去找王晦,王晦会转告给我。” 那些庄户现在也还要分出人定时去后宫查看种菜情况,找王晦并不难。 小官员面上一喜,连忙应了是。 农学署现在只有农学令李震士是从四品,有资格进宫求见天子。本来还有两个五品的佐贰官也可以,但李震士还没有选出来,空缺着。 被留在京中的两名小官员又摸不太清姬安的脾气,加上目前拖几日影响还不太算大,就没想法子往姬安那里报,怕反被怪罪。现在听到姬安这句准话,心中安定许多,也能看出姬安对新粮种的确在意。 小官员犹豫片刻,还是小声续道:“可是……陛下,那手册中建议将剪切的红薯藤叶喂禽畜,例如猪狗鸡鸭,倒是没说合适做菜……” 他说到最后,连上官钧都回头看来,吓得他赶紧闭上嘴。 姬安并不在意,只笑道:“既然禽畜能吃,说明无毒。只要煮熟之后人能嚼得烂,又如何不能吃。当然,如果叶子味道不好,自家又不愁吃,自是会喂了禽畜。” 李震士在旁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若这红薯和黄豆一样,剪切的叶子也能当菜,想来百姓的种植意愿会更高。既都是要剪的,便多剪些,臣等今晚也尝尝。” 说完,想到先前看的土豆,顺口说:“不知土豆的叶能不能吃。” 姬安:“土豆的叶子我印象中似乎带有微毒。” 小官员也说:“手册上说嫩叶可少量食用,老叶含有一些毒,不建议当菜吃。” 姬安补充:“还有出芽的茎块,同样含毒,不能再吃。” 小官员:“陛下记得真清楚。” 李震士点头道:“那推广之时,这些得着重强调。” 说话间,众人来到玉米地,下马到田边细看。 此时粗状的玉米杆已长得比人还高,每根杆上长出的众多大片叶子相互挨碰着,一眼看去也是长势极好,有一些杆子的顶上还能看到已经冒出了花。 上官钧回想起先前吃过的玉米,伸手捏住玉米杆轻轻摇一下,感觉颇为结实,偏头过去小声和姬安说话:“没想到是这样的植株。先前听陛下说杆子能当柴火,我还以为和麦子相仿。那玉米是结在何处?” 这个姬安还是知道的,伸手指指杆上的几张叶子根处:“看这些须子,这是雌花。授粉之后,玉米就会结在这里。” 上官钧又听到两个没听过的词:“雌花?授粉?” 姬安再指指玉米顶上:“上头开是雄花,花粉掉在雌花里,就是授粉。只有授粉成功了,才会结出果实。植物结果都是这样。”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了解得很清楚。” 姬安连忙找现成的藉口:“我看过种植手册嘛。” 又招手叫农学署的官员:“有些天花已经开了,你们有没有准备人工授粉?” 还是刚才那名小官员,连连点头道:“准备了、准备了!臣等都是看到那手册才知,原来植物结籽需要有授粉这一步。难怪有时候水稻开花都差不多,却是有些植株结籽好,有些植株却差不少。 “手册上说,玉米的自然授粉主要靠风将顶上天花的花粉吹落。不过,竟然还能人工辅助增加授粉成功率。现在工具都已经备好,就是这活细致,大家夥都是第一次做,怕出了差错。” 姬安想了想,说:“这样,下面的地和坡上的地,都留一半不用人工辅助,到时对比看看和自然授粉的收成差别有多少。实验田嘛,都试一下。” 在他的计画里,玉米、土豆、红薯都是作为不占良田的辅助主粮来推广,会更倾向鼓励开荒种植。多种一样东西,时间成本也是成本,有数据对比,在推广之时更方便百姓按各家需要进行选择。 小官员连忙应声,李震士也在旁边记了下来。 这一整天,众人都在田间地头没离开。看完良田,再去看沙地、坡地,最后看棉田。 午饭就直接吃干粮,天热,众人的食欲也不多大。连姬安和上官钧都不例外,只不过他们两人的干粮是御厨准备,自然要比旁人的美味不少。 日落时分,姬安带着众人回到庄子上,一进院就先叫内侍们去备洗澡水。 这么热的天气,两人还在日头下待了一天。哪怕戴着帽,时不时还有人帮打伞,依旧热得够呛,不先冲个澡都吃不下东西。 几名留守内侍也算经验丰富,看时间差不多就先烧好了热水,让姬安和上官钧一回来就能用上。 只是,两人还未进屋,厨子先壮着胆子过来问那红薯叶该怎么做才好,姬安就将自己以前做过的做法说了说。 等姬安洗去一身尘土和汗水,清清爽爽地坐到桌边,晚饭也都备好,一样样送上来。 红薯叶做成两道菜。一道是炒的,沾着油的绿叶亮汪汪,在夏日里看着就感觉清爽开胃。另一道是和鸡蛋一同煮汤,虽然看上去没有炒的那道吸引人,不过绿黄白三色搭着也颇为好看。 姬安高兴地举筷,先给上官钧夹一筷子:“快试试。” 接着又夹上一夹塞进嘴里。 但,虽然的确带有他记忆中的味道,可口感并不算好。哪怕厨子已经挑了最嫩的叶子煮,吃起来还是没有姬安印象中的嫩滑爽口。 姬安嚼了好一会儿,咽下去,转头去看上官钧——上官钧这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怕是会觉得拉嗓子。 上官钧已经吃下姬安夹的那一筷子,也在看过来。 姬安:“怎么样?” 上官钧实话实说:“可裹腹,但未觉陛下说的鲜嫩。” 姬安伸手端起内侍舀好的汤尝过一口,对他说:“汤还不错。你喝汤吧,菜就别吃了。” 上官钧:“陛下也不要硬撑。” 姬安又夹了一筷子:“我还行。和别的一块吃,能吃下一些,主要我喜欢这味道。” 上官钧打量他一眼,突然问:“种植手册上没有推荐做菜,陛下如何想到吃这个,还觉得好吃。” 姬安心脏就重重跳了下,掩饰性地端碗继续喝汤,趁着这片刻工夫,急中生智地找了个能圆得过去的说法:“我在别的书上看到说好吃,那还是本主要讲美食的书。” 上官钧:“那或许是厨子的做法不对。既然地里要剪叶,让人每日送些到宫里去,给厨子研究如何做。” 姬安看蒙混过去了,心下总算安定,这时却摇头道:“不必了,我感觉应该是品种的问题。刚才我在百宝囊里看了下,发现有专门供叶子的品种,估计得种那种才好吃。现在的是高产种,为了茎块长得大,叶子会不好吃也不奇怪,没法两全。反正也能喂禽畜,不会浪费。” 何况,他们吃不惯,但家贫的那些百姓可没有这么多讲究,餐桌上总能多一种口味。 上官钧则说:“陛下既喜欢这叶子的味道,今年就先煮汤喝。明年种上一些供叶的品种,也就能吃上口感好的红薯叶了。” 姬安笑着点头道:“嗯,我也这么想。说起来,你庄子上的辣椒长得怎么样。” 上官钧:“我没问。不过,既没有特意报到我这儿的消息,应该没有异常。” 姬安:“明年我的地能腾出来了,倒是可以多试些新奇的菜种。” 两人说着话吃饭,最后姬安不知不觉也吃下了半盘子炒红薯叶。 ○● 翌日,姬安和上官钧按计画返京。跟去的农学署众人自然是直接留在庄子上,田守朴等新科进士在翰林院的培训还没结束,则是跟着回京。 姬安奔忙了两天,回到舒爽的清凉殿,洗过澡后懒得动弹,干脆把众宰相叫到这边开会。 他在会上提出了那个特殊情况下解除婚约的事,果然顺利通用。这也是预料之中,在需要吃人口红利的这个时代,朝廷的政策一向都鼓励民间尽早结婚。 等会议开完,姬安起身伸个懒腰,问上官钧:“这个时辰了,二郎还去不去枢密院。” 上官钧:“都可,若有急事,叔圭刚才会留下报我。陛下有事?” 姬安一笑:“没事。就是两晚上都睡不太踏实,你要没事,今晚就早点吃饭,早点上床休息。” 在庄子上住的两晚,两人谁都没提分床睡。但庄子上毕竟比不得清凉殿舒服,身旁又有个热源,姬安一晚上能醒三回。 上官钧回视着他:“可以。” 只是那眼神…… 姬安轻啧一声,压低音量强调:“我要睡觉!” 上官钧嘴角弯起:“陛下骑了两日马,是该好好休息。在陛下心里,我难道是那不知轻重的孟浪之人。” 第254章 姬安小声嘀咕:“你最好不是。” 不过,说完又凑过去咬耳朵:“后日就休沐了……” 上官钧扬眉:“所以,明晚?” 姬安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目光往门口一瞥,确认无人,飞速地在上官钧脸上亲一下,又立刻直起身,快步窜出门去。 出得门来一转弯,就见朱顺、徐小七和洪大福正凑一起在回廊下说话。 三人见到他,连忙转身行礼。 姬安笑着叫了“免礼”,看向徐小七:“小七送奏疏过来?” 徐小七应了是,洪大福接着回:“陛下,自雨亭那头都准备好了。” 姬安:“行,我马上过去。小七,案子可有进展。” 说完感觉像催促,又补一句:“没有也无妨,慢慢来。” 徐小七:“有一些。奴刚就在和大福约明日的时间,要他帮忙认一认人。” 姬安不解:“认人?” 徐小七:“就是陛下落水那日,过来湖边的羽林卫。奴当时心急,没留意看人。大福自小认人就厉害,那日他又留得久些。” 洪大福也说:“当时的卫士们长什么样,奴都记得清楚呢。” 姬安夸了句:“一年了还能记得,大福厉害。小七去忙吧。” 徐小七应了是,告退离开。 姬安看朱顺还没走,知他该是有事,就问:“到自雨亭说?” 朱顺笑着应:“不是密事。” 三人来到自雨亭,各自落座。 朱顺就对姬安说了昨日收留鲁常胜三人的事,再续道:“奴估摸着,他三人像是有些头绪,但应当是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有顾虑,不敢领这悬赏。” 姬安便说:“这事你看着办。感觉时机合适了便和他们谈谈,只要是有用的线索,都会有相应的奖赏。” 朱顺早先就猜到姬安的态度,现在得到姬安的准话,更是放下了心。 第153章 线索 禁军军营中,正是放饭之时,不当值不休假的兵士都三五成群地去夥夫营排队领饭。 曹海跟几名同伴一边聊着天一边走,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 来人说:“营门有人找你,叫你出去一趟。” 曹海肚子正饿,面上就带出不耐烦,抱怨道:“谁啊,专挑吃饭的时候来!” 来人回他:“来了两个人。有一个我不认识,但另一个是圣上跟前的亲信徐内侍。他过来,说不定背后有圣上的意思。你还是快过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回头在圣上面前抱怨你。” 这话一出,不仅曹海一下露出紧张,连他身旁几人都面色有点怪异。 来人只是传个话,说完也就走了。 曹海只得对几个同伴道:“你们帮我领一份拿回营房,我出去看看什么事。” 几人也都催他快些去,还给他使眼色。 曹海点点头,没多说,转身快步往营门走。 一边走,一边心中打起鼓——不会真被发现了吧? 他知道徐小七和高勉最近在重查去年致天子落水的断桥案,他和当日轮值的同僚都被一个个叫出去单独问了话。 没想到时隔一年,这案子又被翻出来,几人心中都不禁忐忑。不过先前问完之后没再有动静,他们就觉得应当没事了。哪想到,今日又来,还偏偏就叫到了他曹海! 此时,高勉和徐小七正等在营门外。他们两人最近查案子,来过禁军营区多次,这两个月轮值守门的禁军全认得他们了,此时都没多在意。 徐小七往来路张望着。昨日他和洪大福约好了这个时间,此时却还没见人来。 高勉安慰道:“你不是说,洪内侍今日不当值,要出宫看家人去。许是路上有些耽误,反正人在这里跑不掉,多等等便好。” 不过,这话音刚落,就见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再等过片刻,身影渐近,正是骑马而来的洪大福。 洪大福来到近前跳下马,对徐高两人道:“小七、高给事郎,抱歉,等久了吗?我帮着我娘弄茶叶蛋,没注意时间。” 高勉笑道:“无妨,我俩也是刚到。” 徐小七向来话少,只点个头,上来帮洪大福牵马。洪大福也不在意,跟他一起将马牵到路边林子栓了,让马自己吃草。 待两人再走回来,关键人物曹海也出来了。 曹海发现竟然还不止是高勉和徐小七,连洪大福都在,心头的慌乱感更甚。但此时也只能强作镇定,过来抱拳行礼:“徐内侍、洪内侍、高给事郎,不知三位唤我出来有何事。” 三人却都没说话。徐小七和高勉看向洪大福,洪大福则盯着曹海的脸细看。 曹海被他看得心中越来越虚,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洪大福转了个向,对徐高两人肯定地道:“当日没有他。” 曹海猛地瞪起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几下,才勉强牵起嘴角,快速地说:“洪内侍你可得认清楚啊!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当日那么慌乱,你真能记得清人?” 洪大福不满地皱起眉:“我当然记得清楚!不信就把人都叫出来,我一个一个认!” 高勉在旁向徐小七示意一眼,徐小七会意地拍上洪大福的肩安抚他。 高勉则是伸手抓住曹海的手腕。曹海下意识甩手挣脱,不料高勉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远离营门的地方走出一段距离。 确认守营门的卫士该是听不到了,高勉才对曹海道:“曹海,你可想清楚。这案子事涉圣上,你要现在说了,还能争取将功折罪。你要执意不说,隐瞒不报就是罪加一等。” 曹海咬着牙坚持:“可我真的……” 高勉打断他:“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你平日里交好的人有多少个,在营中一问便知。再让洪内侍一个个认,也就是多费些许工夫而已。” 曹海听得脸色阵青阵白,目光在高勉和跟上来的徐小七、洪大福脸上来回划动。 洪大福轻哼一声:“你莫非忘了,那日圣上也见过赶来的众卫士。圣上记忆力好着呢,要不你跟我们去面圣,给圣上亲自认一认你?” 听到这句,曹海终于顶不住了,垮着脸求饶道:“三位,那日我就是临时有急事,找个同僚顶我的班。真没做什么!” 徐小七:“你有什么急事,顶班为何没有记录。” 曹海:“我……外头有个相好的,家里出了点事,找我帮忙……羽林卫正规上报顶班换人极麻烦,这点事将军估计还不会同意。我就偷了个懒,那时直接给了腰牌……” 高勉:“你找的谁?” 曹海耷拉着脑袋:“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别把这事说出去吗?我发誓,就那一回!” 高勉却道:“查案过程都要钜细无遗地上报圣上,我们不可能替你们瞒住。不过,圣上心慈,或许会减轻你们的责罚。” 曹海长叹口气。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老实招供:“那日是陈勇顶我的班。” 高勉这才放开他:“劳烦你把陈勇叫出来。” 曹海应过一声,垂头丧气地转身往营门走。 看着他走进营门,洪大福再忍不住,赶紧问高徐两人:“你们怎么找出他有问题,是小七看出来当日没他?” 徐小七却摇摇头:“我其实对当时的人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就是对证词时感觉他不对劲。” 事情已经过了一年,现在再向那时的证人询问,记忆淡化,回答的状态自然和一年前很不一样,就突显出了曹海的不同。 曹海反而是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几乎答得和一年前分毫不差。高勉再问到一些当日的小细节,他有些能说得很清楚,有些却是含糊其辞,推脱已忘记。 到此时,高勉就生了疑心,感觉他的证词像是事先和他人对好的说词,熟背下来。因为心虚,对于背过的内容就记得清楚,但旁人没讲过的那些,他自然也就不知道。 洪大福恍悟地点点头,又奇怪地问:“可是,他偷偷找人顶班,为什么一同值守的人也要帮他隐瞒?” 高勉解释:“羽林卫既对顶班管理严格,那同一班人知情不报,肯定会受牵扯,要一起吃处罚。本来要是没出事,也就过去了。可偏偏不巧碰上事,就只能一班人都想法瞒到底。” 洪大福还有一点不解:“但就算找出那个顶班的人,他和其他人都是一同值守,别人都没发现异常,他也不会知道什么线索吧。” 高勉:“总要问问看,说不定就能有惊喜。” 三人说过这一会儿话,就见曹海带着另一个卫士出来,应该就是陈勇。 曹海带着陈勇走近,给两边相互介绍过。 高勉以眼神询问洪大福,等洪大福点头确认当日的确有陈勇在,就让曹海先回去,单独留陈勇问话。 曹海不放心,但也不敢强留,就退到营门附近等着。 高勉对陈勇道:“曹海都和你说清楚了吧。我问什么,你都要据实以答,争取提供线索,将功折罪。” 第255章 陈勇紧张地点点头:“你们问吧。” 高勉先问当日的事。陈勇虽要花时间回忆,却也答得不差,和其他人的供词,以及高勉、徐小七的实地勘察都能对得上。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丝毫异常,包括他去厕所期间。 不过高勉并不气馁。关键的时间段其实并不在姬安落水的时候,而是前一晚上的作案时段。而高勉的重点,则是在那个“将功折罪”上。 高勉问:“去年那段时间,你值守的位置是哪里。也是那处廊下,只是和曹海不同班?” 陈勇却道:“不是,我在分隔后宫那面宫墙的位置。” 那个位置离皇子宫近,离湖已经颇远,先前大理寺两次查案都没有问到那边的人。 高勉:“你再仔细想想,断桥前几日,乃至前一个月期间,宫中、营中可有发现什么异样。以及……” 他接着说了一个日期,是大理寺查出的那个持有破坏桥的工具的宦官溺亡于湖中的日子。 高勉强调:“任何你觉得可疑的、不对劲的事都可以说,只要最后对破案有帮助,两位内侍和我都会为你向圣上求情。你知道圣上和他们的感情,只要他们开口,圣上总会心软几分。” 洪大福点头附和:“对,你要立了功,我和小七都会帮你求圣上开恩。” 陈勇看看三人,咽口口水,压低声音说:“我的确见过异常……那日前一夜正好我轮值,我有点闹肚子,跑了几趟厕所。最后那一回,路上我见到远处有人背着个人,在往那湖的方向走……” 洪大福就倒抽口气,高勉、徐小七不禁对视一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了新线索! 徐小七连忙问:“然后呢?又是谁背着谁?” 陈勇摇头道:“我赶着去厕所,瞅到一眼就走了。只看到被背的那人该是穿着内侍的衣裳,背人的那个脸被挡着,没有看清。当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受伤或者吃醉了酒,被同僚背回去。” 洪大福:“后来你没听说湖里死人了吗,就没想到往上报?” 陈勇却是嘴角抽动几下,嘟囔似地说:“洪内侍,宫里头的事,你们不比我清楚吗……若有人查,过来问,我自然会说,但都没人问……” 那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多嘴多舌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一个搞不好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那宦官溺亡的事,大理寺倒是查过,只是可能当时没查得太仔细。后来上官钧要把断桥的事往沧阴王身上算,那宦官的死就以“畏罪自杀”结了案。 断桥案的卷宗里包含了宦官溺亡案,关于此案的证词,先前高勉和徐小七也找所有证人核对过,并没发现异样。却没想到,竟能在这里收获一点意外之喜。 陈勇说完,忐忑地问:“我说的这事,能算功劳不?” 高勉再详细问过他诸多细节,就说:“勉强算一点,但你什么都没看清,作用实在有限。还有没有其他的,你再仔细想想。” 陈勇绞尽脑汁想过好一会儿,吞吐著道:“倒是想起一些闲话……但不知算不算可疑……” 高勉:“你说,由我们来判断。” 陈勇就细细地说了,之后再想不起其他什么。 高勉便放他回去,并叮嘱他不要将今日之事往外说。也转告曹海那一班人,他们若是再想起什么可去寻自己,争取将功折罪。 陈勇应下,和等在营门的曹海一同回了营。 洪大福看看天色:“糟糕,宫门要下匙了,我得赶紧回去。” 徐小七和他一同跑去解马绳,高勉跟过来也叮嘱一句:“洪内侍,今日的事还请暂时对旁人保密,只可告知圣上。” 洪大福笑道:“放心放心,我嘴严着呢。” 说完,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高勉和徐小七去解自己的马。他们不赶时间,只让马自在地往回走。 徐小七看路上无人,策马靠近高勉:“那内侍还真是被人杀的。” 先前仵作验尸,的确是溺水而亡。不过高勉一看完卷宗,就更为倾向此案是他杀,甚至意外的概率都比自杀大。 高勉:“如果断桥之事真是他所为,那一个会水的人,要特意溺死自己并不容易,求生本能会让他往水面浮。他独自住一屋,要自杀,选择在屋里上吊会方便得多。” 徐小七奇怪:“杀他的人为什么不在屋里吊死他?不背他去湖边,不就能免去那段路上被人看到的风险。” 高勉:“他住得偏,得让他死在湖里,才能尽快被人发现,给断桥案一个交代。” 徐小七了悟地点点头,再问:“接下来要怎么查?” 高勉:“明日先去实地确认过陈勇的证词,然后,详查那些‘闲话’。” 徐小七:“你觉得是……” 高勉:“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要真是他,倒是各方面都更能说得通。” 徐小七:“希望能顺利查出真相。” 说完,又对高勉一笑:“没想到还真给你找到新线索了,好厉害。圣上一向大方,你要真破了案,必会给你丰厚的赏赐。” 高勉回视着他,也是一笑,轻点下头。 ○● 又到休沐日。 姬安原本还想去看看玻璃,但先前出宫晒了两天太阳,昨晚又“劳累”一番,今天起了床就懒洋洋的。也没了出门的心思,一直待在清凉殿中纳凉。 吃过饭,姬安倚着软枕半躺在榻上,打开系统查看昨晚没来得及看的“账”。 上官钧出去了,没说去哪。 姬安以为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先前没问,等看完“账”关了系统,发现他还没回来,才觉得奇怪,摇铃叫人来问:“大司马可有说要去哪里。” 今日洪大福当值,奇怪地回道:“海晏还在耳室里,没听他说大司马要去哪啊。奴去寻寻?” 姬安想想,感觉一刻不见人就查岗好像太过夸张,就道:“算了,也不重要。你去里屋拿我床边的稿子来。” 今日三十,后日七月初二要出下一期《旬报》。不过姬安去庄子上耽搁了审稿,虽然让石庭芝先印着,回来的当晚也粗粗看过,但今天还是得细审一遍,万一哪里有问题还能改。 洪大福进了里屋,很快拿来那一叠手抄稿。 姬安接过,却见他神色和平常不同,就笑道:“怎么,还在想昨日和高勉、小七去查案的事。” 洪大福尽管这一年成长得沉稳不少,但面对姬安,脸上还是藏不住什么事。 他听姬安这么问,挠头笑道:“奴昨日瞧着挺有意思。” 昨晚回来,他就向姬安回报了查案的情况。当然,上官钧也在一旁。 姬安:“昨日是查到了线索,你才会觉著有意思。前头那一个多月可枯燥着呢。” 洪大福顺这话想想,点头说:“陛下说的是。小七沉得住气,要换了奴,一个月都查不到什么,指定撑不住了。”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姬安抬头看去,就见上官钧正走进来,身边跟着端托盘的河清。 姬安目光落在那托盘上——是两碗冰酪——顿时就双眼一亮,撑坐起身:“你让厨房做的?” 上官钧:“照着陛下的口味。” 冰酪这东西不难做,说白了就是酸奶加冰块,再配上各种鲜果和干果。只不过,上回姬安特地出宫去吃京中名气最大那家,对他却是太甜了。 等河清将两碗冰酪放好,姬安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就幸福地眯起眼。 又酸又冰,正合他的口味。 洪大福和河清看两人都坐好了,没有其他吩咐,自觉退出去。 上官钧也慢慢吃起冰酪,一边说:“还真让高勉查出新线索来了,陛下可要将他调往大理寺去。” 昨晚两人是饭后听洪大福说那事,接着就洗过澡“忙”起来,倒是还没有讨论过。 姬安:“这才刚有点进展,都还没出结果呢。” 上官钧:“要再往下查,差不多就得大理寺出面了。陛下不调他过去,他不好行事。” 姬安:“到时再看吧。” 说着就眼珠一转,带上些笑意:“小七在奏疏房,而且查完了案也会搬回宫里住,我看高勉未必愿意现在就去大理寺。” 上官钧想了想:“他们在我府中同住了一个多月,听黄义话里的意思,似乎没有一点更亲昵的变化。” 姬安眨眨眼:“难道我看走眼了?应该不会吧……” 上官钧:“我记得高勉今年才二十二岁,年纪虽轻,城府却深,不过对徐小七倒很是关怀。” 姬安一愣:“二十二?” 随即打开系统,搜索高勉的人物卡点开。上面还停留在去年探查时得出的信息,年龄一栏是“23”。 上官钧不知姬安的情况,只是说:“看行事是不像这个年纪。” 姬安:“我用百宝囊探查他,今年是二十四——虽然行事也不像。不过,你哪里看来的二十二?” 第256章 上官钧愣了下,回想片刻:“先前登闻鼓那次事情,他来报那领头人的情况,随后我就让人调过他的数据。” 说完,又道:“不过民间登记丁口时年纪不一定准确,差个两三年也不奇怪,尤其他家乡还在偏远之地。” 姬安一想也是。别说这个时代,他以前都听说过不少上户口随便报年龄的事。 两人闲聊着吃完冰酪,姬安刚拿起稿子,却有人报王晦来了。 姬安叫了王晦进来。天热起来后,姬安少去后宫,也有段时日没见过他,先问了一句他身子可还好。 王晦笑着道谢:“谢陛下记挂,老奴一切都好。人老了,夏日倒是比冬日好过些。” 随后看姬安没再问其他,就直接说了来意:“陛下,赖小妹求见。” 第154章 关州 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来求见,姬安都不由得愣了下。 不过先前赖小妹被舅家纠缠那事刚过去没几天,姬安也还记得清楚,就问:“是她舅家还在纠缠她?那家人胆子那么肥?” 王晦却道:“她倒是没提这个,只说想求见陛下告罪,多的都没说。” 他一边禀报,一边不着痕迹地暗暗留意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 姬安和上官钧的事,黄义和郑永知道,王晦身为他两人的义父,也算从小看着上官钧长大的人,自然也听说了。因此,他方才还特意打探了下,知上官钧也在,才进来报这事。 按说,像赖小妹这样含糊其辞,王晦本不该来报,总得先问清楚。可先前在皇庄上,姬安亲自管了赖小妹的事,就让王晦有点拿捏不准姬安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思来想去,王晦还是报了。他到底在上官钧面前有几分薄面,即便这事做得不太妥,想来处罚不会多重,也能摸得准日后再遇此类事该如何行事。 姬安不知王晦心中的种种寻思,此时听了只觉得奇怪:“她要告什么罪。” 王晦试探地问一句:“陛下可要老奴先向她问清楚?” 不过,姬安想了想,今天除了审稿反正也没其他事,先前那桩事情自己都已经插手管了,不如就一管到底。而且,他那天对赖小妹印象不错,也的确对那句“告罪”有些好奇。 于是就说:“你带她来吧,我直接问她。” 王晦快速瞥一眼上官钧,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便应了是,退出门去。 姬安一边审稿一边和上官钧说:“肯定是那家人又干了什么。不然当日赖小妹见着我都没告罪,怎么过后还转王晦这个弯。那家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我亲自过问的事,他们还不肯罢休。” 上官钧也道:“确实不太寻常,陛下可要叫飞廉军查一查。” 普通的平头百姓,别说是被天子斥责过,就是被知县斥责过,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除非背后还有危及性命之事相逼。 姬安:“先听听赖小妹怎么说。一点小事情就动用飞廉军,似乎也不太好。” 上官钧却是莞尔:“没什么不好,飞廉军组建初衷便是为天子耳目,探查四方消息。只要陛下想知道的,无论大事小事,都可动用飞廉军。而且,让他们忙些才更好保持警惕性,闲了容易懈怠。” 姬安一想也是,就笑道:“那就让飞廉军查一查吧。” 就当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上官钧就摇铃叫来小厮备纸笔,写了张条,再交待海晏几句,让他拿去飞廉军衙门。 等姬安审完两篇稿子,王晦带着赖小妹来了。 赖小妹向姬安和上官钧行过礼,王晦看姬安没示意自己出去,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姬安先看看赖小妹神色,见她透着股豁出去的坚定,温声开口道:“坐下说。” 赖小妹却再次行礼:“民女来向陛下告罪,不敢坐。” 姬安看她膝盖微动,似有想跪之意,又担心惹自己不快,就说:“那便站着说。你告什么罪。” 赖小妹半垂着头:“民女并非赖家亲女,其实是关州昌征县高东寨人士。生父名叫孔保继,在边军一名副将帐下当书吏,也会些医术。但……十二年前他被查出是打骨鲁奸细,家眷本该尽没为奴…… “当年,生母不忍心让民女为奴受苦,求到赖百岁夫妇跟前,民女就改名换姓,从此成了赖百岁夫妇的女儿。此事一切罪责皆在民女,求陛下看在家兄能为陛下效力的份上,不要降罪于他。”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姬安,满是恳求的眼中含着些许泪光。 姬安完全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出乎意料的事,不自觉地转眼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对上姬安的目光,只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意思——能不能不追究。 上官钧对姬安微点下头,转回来问赖小妹:“十二年前你多大,可记得事。” 赖小妹:“当年民女七岁,只记得零星一些印象深的片断,多是后来听爹娘讲的。” 上官钧:“你细说来,还有你舅家的事。” 赖小妹忐忑地应一声,却对上姬安鼓励的目光,才感觉心中安定一点,慢慢讲述听来的当年往事。 她养父母赖百岁一家是昌征县的农户。昌征有两年闹过大疫,当时赖家三口多亏了她生父孔保继救助,才得以活下来,是以非常感念孔保继的恩德。 孔保继膝下就只有这一个小女儿,平日里非常疼爱,还给她启蒙习字。因此,当赖小妹的生母带着女儿和所有家财求到赖家门上之时,赖百岁夫妇二人看着这可爱的孩子,实在忍不下心拒绝。 赖百岁夫妇俩并不知道奸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一家受过孔保继大恩,几经挣扎,还是咬牙答应了。 孔保继心善,平日里帮过不少人,在当地军民当中人缘颇好。这回也是以前受过他恩情的人,偷偷地先来告知他妻子查奸细的消息,让其妻早做准备。 赖百岁一家接了赖小妹,不敢再在昌征多留,第二日就收拾东西离开,连到县衙登记都是托乡邻帮忙。之后,一家四口回到赖母的家乡,是想着赖母还有个弟弟在,两家人可以彼此照顾一下。 赖家原本有一些积蓄,但不多,一路上都花完了。到了村中,起屋买地就免不了要动用到赖小妹的钱,这还让赖百岁夫妇颇为愧疚。 等一切安顿好,赖百岁夫妇就商量着,剩下的钱不能再用了,只能花在赖小妹身上,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就留给她当嫁妆。他们还想起孔保继原先都教女儿认字,就把赖小妹送到村中学堂。 或许就是看赖家夫妇对赖小妹极好,冯家才上门来提亲。赖百岁考虑到自家在村中就这一家亲戚,亲上加亲,日后赖小妹在婆家他们也方便照顾,就应了下来。 不过,冯家心气高,并不愿意一辈子土里刨食。后来不知结识了什么人,跟着跑商发了财,就搬到京中来。 五年前,赖家所在的村子发大水淹了地,随后又闹疫病。哪怕赖小妹把自己的嫁妆全拿出来买药,赖百岁夫妇这回还是没能熬过去,前后脚过世。只有兄妹两人年轻身子好,撑过去了。 赖大壮安葬好父母,卖了地给赖小妹凑嫁妆,就想着送赖小妹到舅家完婚。却不料,到京中才知,冯家早在两年前就离了京,据说是去了江南,但不知具体何处。 再之后,就是姬安和上官钧都知道的事——赖大壮被上官钧庄子上的庄头看中,当了佃户养活兄妹二人。 姬安听完,也就大概猜到了:“是不是冯家知道你的身世,以此威胁你要钱?” 赖小妹点点头:“不仅威胁民女要钱,还想威胁民女答应嫁进他家。民女曾向表妹打探,听她的意思,舅家似乎是欠了钱,急需一大笔钱还债。” 姬安低骂一声:“真不要脸!” 随即再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淡淡开口:“当年你生母既将你送与赖家做女儿,你便与孔家再不相干。而且,送你之时,孔保继还未被定罪,你便不是逃奴,又何罪之有。” 姬安听得双眼一亮,跟着说:“二郎说的对!冯家胡言乱语,污你名声,也污朝廷清誉,才该被抓起来治罪!” 上官钧接话道:“陛下说的是。” 说完,摇铃叫来河清,吩咐道:“冯家违抗陛下旨意,散播谣言污蔑朝廷。你去一趟飞廉军衙门,让他们把冯家绑了送到启阳府去。” 河清应过声,退出门去。 赖小妹这时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眼眶里的泪水哗地流淌而下。她深深躬身,哽咽道:“民女……谢陛下开恩……谢大司马开恩……” 姬安玩笑似地劝她道:“现在愿意坐下了吧。你看,你不坐,王晦也陪你站着。” 赖小妹赶紧抹两把泪,又转向王晦鞠躬:“多谢王内侍……” 王晦笑道:“陛下赐座,你快快谢座吧。老奴年纪大,站这么一会儿都觉累了。陛下开恩,老奴也想赶紧坐一坐呢。” 第257章 赖小妹再次向姬安行礼谢座,这才半坐到凳子上。 姬安就问了刚才想到的问题:“不过,刚才听你的说法,你家里应该没告诉冯家你的身世吧。他们又是如何得知?” 赖小妹:“民女也觉奇怪,昨晚想了一整晚。猜测该是在收到民女生母的信那年,不巧让他们偷听到了什么。” 姬安就顺着问:“你生母如何了?” 赖小妹:“她信上说,后来遇到大赦,恢复自由身,嫁给了先前很照顾她的一个人,两人在昌征做点小买卖。不过也说,准备存些钱之后便离开昌征,让我们不用回信,不用去寻。” 姬安看她表情尚算平静,没有悲伤之色,就没多安慰,只说:“平安就好,会苦尽甘来的。你和赖大壮的名字出现在《旬报》上,文章里也写到启阳,说不定已经被她看到,她也可能会偷偷来看你。” 母亲对孩子的爱,有的时候总会令人惊讶。 赖小妹露出个很淡的笑容,躬身拜道:“借陛下吉言。” 说完,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条帕子,续道:“这是民女生父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当年生母匆匆塞给民女,却没有交代下话。民女也瞧不出是什么,蒙陛下与大司马宽恕民女一家,民女想……” 只是,说到这里,又像是觉得这样不好,抿起嘴停下话,面上满是犹豫。 姬安听出她的意思,直接让王晦帮着转递上来,发现那帕子上画着简单的线条,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标记。 他将巾帕转递给上官钧,又问赖小妹:“当年你离家之前,可有见到你生父?” 赖小妹摇摇头:“民女依稀记得是,有一段时日未见到了。后来听爹娘说,当年先是民女生父与那位副将失踪,随后不久打骨鲁就打了过来。” 姬安点点头——这样看来,难怪会被怀疑是奸细。 没再有什么想问的,姬安也就让王晦带赖小妹出宫去。 等两人离开,姬安不禁感慨一句:“赖小妹宁愿来向我告罪,都不受冯家的威胁,也算勇气可嘉。” 上官钧却道:“凡是对陛下性情稍有了解之人,都知道陛下心慈。与其一生都受制于冯家,主动来告罪,反而极有可能争取到陛下宽恕。 “她生母遇到大赦都得了赦免,她当时还小,想来陛下不会多计较。她不笨,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倒是冯家,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姬安:“先等等飞廉军的调查。冯家那种人品,我看他们身上八成还有别的事。” 说完,见上官钧还在细看那帕子,就问:“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上官钧将帕子铺到小案上:“看着像是半份地图。” 姬安诧异地低头看去:“地图?这么简陋。” 和他见过的官方地图相比,简陋得就像儿童简笔画。不过经上官钧这么一说,姬安再去看,的确能看出点意思。 上官钧解释:“民间私绘地图是要斩首的重罪。不过只是画些简单的示意图,便是被告上衙门,只要不涉及机密之处,官员通常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家中留这样的图,才没有危险。” 姬安:“那你看得出图上是哪里不?” 上官钧摇下头,又说:“不过,她生父既是边军的人,想来该是那一片的地形。我猜,她生母至少知道这是地图,怕被搜了去当成奸细定罪的物证,就匆匆塞给她。” 姬安奇怪道:“那烧了不是更干净。” 上官钧:“也可能有其他重要的含意。既然陛下有缘得到,就先收着好了,说不准会有用上的时候。” 姬安点点头,再问:“那个奸细案你知道吗?我怎么听着感觉有点耳熟啊……” 上官钧抬眼看他:“陛下可还记得,徐小七是为何进宫的。” 姬安不用回想,直接打开系统,搜索扫描存盘其中的当时上官钧给自己的调查报告。 徐小七母早亡,父是边军校尉,在一场对打骨鲁的大败仗之后,被查出是发奸细。徐小七因此受牵连,没为奴隶,又被选入宫中,时间正是十二年前。而且,姬安还记得,徐小七说过,他小时候也遇过疫病。 虽然那报告上没有写具体地点,但时间和事件都能对上,姬安肯定地道:“小七之父和赖小妹之父是同一案。” 一边说,一边在系统中打开地图,查看昌征县高东寨的位置——在关州最北处。 果然,上官钧也道:“当初给陛下的信息没写太详细,我倒是看了下当年那一案的卷宗。刚才赖小妹说,其父是一个副将帐下书吏,徐小七之父亦是那副将的亲兵。 “当年他三人突然失踪,而且失踪之前颇有异样,都和旁人透露过不久后会有能拿赏赐的好事。很快,打骨鲁来袭。那一仗里,打骨鲁总像是提前知悉我军布署,关州边军惨败。 “幸好附近边军支持及时,打骨鲁在关州北边几县劫掠几日,才被援军赶跑。之后关州边军主将上报枢密院,觉得事情有蹊跷。当时他在查,枢密院也派了人下去查,最后查出失踪的三人是奸细。” 姬安:“最后找没找到那三个人?” 上官钧:“没有,猜测是跑去打骨鲁了。” 姬安:“这类事都是枢密院查吗,不派大理寺和刑部一起?” 上官钧:“军中的事,通常就是枢密院查。只有惊动到天子的大案,天子才会酌情分派大理寺和刑部加入。” 姬安应了一声。倒也能理解,就是军中内部的事走军事法庭。 随即又一叹:“不管怎么说,孩子总是惹人疼惜的。小七和赖小妹当时都还那么小,一个六岁一个七岁。” 上官钧:“赖小妹是幸运些。她是女孩,朝廷不是那么看中,找不见人也就罢了。如果当年徐小七被紧急送人,很可能就没那么好运气,会被追查下去。” 姬安想起来问:“对了,那个副将有孩子吗?卷宗里有没有写。” 上官钧:“那个副将的家眷纵火自焚,屋子烧成了白地,家眷五人都烧死在家里。” 姬安再次一叹:“何必呢……像赖小妹她生母那样,熬上几年,遇到大赦,又能重获自由。” 上官钧:“各家有各家的选择。” 说完,摇铃唤来洪大福,让他添凉茶,再拿些水果和糕点。 姬安听着就想起刚才冰酪的味道,舔了舔唇:“再叫厨房做一碗冰酪吧。” 上官钧却劝道:“陛下不要贪凉,仔细腹痛。一日只可吃一碗。” 姬安轻轻啧一声:“凉茶还不是凉的。” 上官钧:“凉茶是尚药局配的,自然不同。” 不过,姬安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心里反倒是有些甜蜜。自从他妈妈过了世,可就再没人这样管着他了。现在受一受男朋友的管,他其实很乐意。 洪大福端来凉茶与水果、糕点,给两人都倒上一杯,再退出去。 姬安一边喝着,一边继续审稿子。 那些稿子没有全部装钉成册,而是每一篇分开。 上官钧瞧见留在案上那篇画着画,随手拿起来看看:“新式纺车?” 姬安听见,凑过来看一眼,笑道:“对,脚踏式三锭纺车,效率能比现在的手摇单锭式提高两三倍。” 《旬报》一直在推广各种新器具,上官钧原以为这也是姬安从百宝囊中拿出来的新品,不料还在图边看到发明者的名字。 还是一串好几个名字,看着都像是女子。 如果是姬安拿出来的,发明者会写“佚名”。像这样有确切名字的,该是真有那些人。 上官钧颇为诧异地问:“这纺车是向《旬报》投稿的?没递送工部吗?” 姬安伸手指向发明者那列的第一个名字:“你猜猜是谁。” 那名字是——李善儿。 上官钧想过片刻,抬眼看来:“李太嫔?” 姬安笑着点头:“还真给你猜中了。” 李太嫔自从带着宫女们纺羊毛线不久,就开始琢磨改进纺车。 姬安本来是打算要把新纺车拿出来的,见她有这个想法,就等了一等。 或许历史的发展总有相似之处,最近李太嫔带着几名宫女终于改进出了相似的纺车。 上官钧看完,建议道:“陛下要不要加上工部对此纺车的奖赏,也可激励民间向朝廷上报新器具。” 姬安:“对哦!二郎提醒得好。” 说完,提笔在纸上加了一行字。 第155章 岭南 这日中午,李全喜拎着装饭菜的竹篮来到南货铺,在门口探头张望。 铺子里有客人,两个夥计正在招呼。鲁常胜坐在角落发呆,没瞧见他。倒是柜台后的罗天瑞发现了,笑着向他招招手。 李全喜走过去,带着腼腆的笑小声和罗天瑞问好。这下鲁常胜也发现他了,连忙起身过来。 罗天瑞夸了李全喜一句:“常胜啊,你这弟弟真是听话能干,日日给你送午饭。” 第258章 鲁常胜不好意思地回道:“天太热,干娘怕饭菜放坏了。待天冷些我就自己带,不让他再来铺子里打扰。” 罗天瑞笑道:“没事,这有什么打扰的。你快上去吃吧,挨着窗有风,凉快些。” 鲁常胜道过谢,和前几日一样,领着李全喜上楼去。 楼上两间屋,一间现在是两个夥计住,另一间当小库房堆放些货。鲁常胜和李全喜坐到桌边,李全喜打开篮子上的布,往外拿饭菜。 一大碗糙米饭,和一大碗青菜。 鲁常胜却蹙了下眉头:“不是和干娘说过,煮粥就好,不用煮饭。” 李全喜笑着劝他:“奶奶说了,现在全家就指着你赚钱,得让你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晚上那餐已经是粥了,中午得吃饭。她算着钱呢,你就吃吧。” 鲁常胜不好在上头待太久,只得端碗拿筷吃起来,边吃边说:“其实也没多少活干,耗不了什么力气,比以前轻松得多。” 李全喜听他这么说,也好奇道:“这几日我来送饭,都见你坐角落,不用招呼客人吗?” 鲁常胜:“客人零零散散地来,两个夥计基本就够了,再多一波客人也还有罗掌柜。我这几日就是帮着擦货架和洒扫,早晚搬一下楼上的货。哦,还有今日来了辆车送货,要搬到楼上。” 李全喜转转眼珠,小声说:“这怎么听着……不像缺人手的样子?这就点搬抬的活,两个夥计完全忙得过来吧,怎么还专门招你来。” 鲁常胜也低声回:“我也觉得,但又没看出什么异样。不过,好像说罗掌柜过段日子要南下收货了,怕到时两个夥计忙不过来?反正,先做着看看吧。 “要是那个朱员外有什么目的,总会显露出来的。而且,活少点我也好请假。这几日我已经打探得差不多,明日我请假去衙门登记,就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往里头递消息。” 李全喜:“向罗掌柜打听的?” 鲁常胜:“哪能,下了工到外头转着打听的,还特意跑远了。” 李全喜又问:“请假方便不?要不还是我去吧,今晚你跟我仔细说说。” 鲁常胜:“没事,我每月有两日假。只不过这月是日结,人不在就没钱拿,我争取半日就回来。下月起休两日不影响月钱,再多请假才扣。” 李全喜有点诧异:“要是京里做活都这待遇,感觉挺好的嘛。等奶奶适应了,我也去找份活,多少能贴补点。” 鲁常胜说着话也吃得快,没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和李全喜一同收拾碗筷进篮子,一边问他:“下午你还是去图书馆?” 这几日李全喜上午陪赵老妪出去买菜,中午送饭,下午就会去图书馆看书。此时也点头说:“嗯。今日出新的《旬报》,在京里能马上看得到,真好。” 鲁常胜:“身上记得带些钱,出门在外的,万一有什么事。” 李全喜:“哥你就放心吧,一直带着呢。” 两人从楼上回到铺子里,跟罗天瑞打过一声招呼,李全喜就拎着篮子离开了。 从南货铺去图书馆的路上,他正好顺路拐去租的宅子放东西,再去往图书馆。 图书馆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响着夏蝉的鸣叫声。 李全喜惦记着《旬报》上连载的话本,先去寻了今日出刊的最新一期,回到阅览室里快速翻看。 看完话本,他满意地一叹,才重新从头翻看起。 翻着翻着,李全喜看到这期推广的新器具是改进的纺车,就禁不住想起家里以前那一大片吉贝田,以及奶奶和阿娘、阿姊纺线的情形,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伤心之色。 李全喜继续往后翻。只是,翻到一半突然顿住,又猛地翻回去,仔细去看“发明人”那一列。 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过好几回,终于确认第一个名字真的是“李善儿”。 李全喜恍惚一阵,惊喜渐渐爬满他整张脸。 他刷地一下站起身。不过,脚步迈到一半又停住——这个时间,鲁常胜还没下工。 李全喜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重新坐下,深呼吸几次,才继续往下看《旬报》。等看完,再去换昨日没看完的那本书。 今日傍晚,李全喜回家途中,特意寻了间茶馆,进去买了份《旬报》。 这还是他第一次掏钱买《旬报》。以前在村里,他是少数识字的孩子,向村长借来看并不难。不过,这一期不一样,他得好好珍藏着。 李全喜回到小院之时,鲁常胜已经回来了,正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天热,他们都是在院子里吃,还比屋里敞亮点。 赵老妪招呼着孙子吃饭,鲁常胜也催着他来坐。 李全喜笑嘻嘻地坐到桌边,却是一边掏《旬报》一边说:“奶奶、常胜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赵老妪见着,吃惊地说:“你不会把图书馆的拿回来了吧?” 李全喜哭笑不得:“奶奶,你孙子是那偷书的人吗?这是我买的!” 他快速翻到纺车那一页:“你们看!” 赵老妪眼有些花,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喜道:“这纺车可真好!” 只是,随即又一叹:“可惜,我现在也用不上了。” 鲁常胜安慰道:“干娘,你现在该享福,别总惦记干活。” 李全喜赶紧去指名字:“我是让你们看这里——‘发明人:李善儿’!这是姑母的名字吧?我没记错吧?” 鲁常胜和赵老妪一愣,连忙又去看。他们识字不多,不过家里人名字都还认得。 赵老妪先是一阵惊喜:“还真是!” 可马上又忐忑起来:“是不是她?会不会是重名?这名字我听说好像邻县就有一样的……她在宫里还能搞这个?” 鲁常胜却说:“干娘,这应该就是阿姊!南货铺旁边是香皂铺,里面还卖羊毛线。我打听了,羊毛线最初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不就是宫里有人在研究怎么纺。那再研究纺车,也说得通!” 李全喜接道:“纺车都登到《旬报》上了,还写着工部给了五百贯的奖励,圣上又另赏了五百贯!总共就是一千贯啊!姑母在宫里能研究这个,那应该过得还挺好!” 赵老妪已经捂住了嘴,眼里涌起泪花。 鲁常胜也是满脸欣喜:“明日我拿这《旬报》去宫门,想来消息应当能递得进去!” 赵老妪伸手摩挲着那个名字,哽咽地点点头。 * 后宫里,李太嫔和一众参与发明的宫女同样是又高兴又激动,个个手捧摊开在纺车那一页的《旬报》,热火朝天地议论著。 李太嫔等众人激动过一阵,笑着说:“圣上说了,这回每人都有一份《旬报》,你们拿回去收藏吧。” 大宫女在旁接话:“难怪呢,就说今日送了这么多份过来。往日一殿只是一份。” 李太嫔:“奖励的钱明日会送来,明日大家夥再过来分一分。” 众人又商议着后日出宫去哪家酒楼好好吃一顿庆祝,足热闹了半日,才散去干活。 屋中清静下来。李太嫔刚才一直笑着听众人说话,此时才从头看起《旬报》。 大宫女给她换来新茶,一边小声说:“太嫔要不要一块出宫去庆祝?奴婢听说,别殿也有用宫女的腰牌出去的。” 李太嫔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我毕竟不同,总和圣上有个名份在。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怕会借题发挥攻击圣上,让圣上不好做。你们带些特色菜回来给我尝尝,也就行了。” 大宫女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劝,也坐下来看自己那份《旬报》。不过她更喜欢后面的栏目,每次都爱从后头往回翻。 这期还登有悬赏,大宫女看到,顺口说了句:“圣上真有心,这个紫霞山霉雾的悬赏连登好多期了吧,也不知能不能寻到高人。” 李太嫔每期《旬报》都不落,自然知道这事,闻言接话道:“说到山中紫雾,以前我家村子不远处有座山,听说山里也是时常起紫雾。” 大宫女:“啊,前几期刚登的时候,太嫔是不是说过,紫霞山就在太嫔家中那个县。不会是同一座山吧。” 李太嫔:“应该不是,我家附近的不叫紫霞山,好像也没听说山上雾气有毒啊。不过,我家里人也没去过就是了。可能我们那儿的山很多都这样吧,外头都说是瘴气重。” 两人也就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 第二日,果然如姬安说的,一千贯钱送了过来,还是朱顺领着工部官员一同来的。 李太嫔又将一众宫女叫过来,按着先前商量好的,给众人分了钱。 到得天黑时分,宫门已经落匙,吃过晚饭的李太嫔从花园中散步回来,在门口碰上一个眼生的内侍。 大宫女倒是认得他,是守宫门检查的,招呼道:“孙内侍有何事,可是明日我们殿中出宫的计画要改?” 孙内侍向李太嫔行过礼,掏出一个封信:“今日宫门有人给李太嫔递信,说是帮她家中送来。” 第259章 李太嫔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她家远在岭南,自从她被选中进京后,就再没和家里有过联系。 她若只是宫女,或许还敢往家中送信。可她是先帝的嫔妃,又不得宠,近三十年来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出点什么事牵累家人。而家中不清楚她的情况,开始还送过两封信,没见回信,也就不再送了。 直到去年姬安继位后,李太嫔才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时间隔得久,反倒越发不敢给家里去信。 大宫女谢过孙内侍,再给了赏钱,才接过信封,感觉还颇有份量。 李太嫔连忙进屋坐了,撕开信封一倒,先看到掉出来的一个小荷包,眼泪哗地就流下。 她抖着手拿起,哽咽道:“是我娘当初给我绣的……她嫌这个绣得不好,重绣了一个给我,这个就留家里了……” 这个荷包和李太嫔的一个旧荷包一模一样,大宫女也认得,陪着一同抹泪,劝她道:“太嫔快看信吧,可能是好消息呢。” 李太嫔连忙展开信纸,一边抹泪一边看。 过不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大宫女,眼中闪着亮光地递信过去:“你明日出宫,帮我去这个地方看看!” 大宫女接过信快速看完,惊讶地小声问:“太嫔是想……” 李太嫔脸满激动:“若是真的,那我……我就出宫去!” ○● 姬安让飞廉军去查赖大壮舅家冯家,原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才没几天,师晟就来求见了。 恰好是在姬安和上官钧刚吃完午饭的时候。姬安都怀疑,师晟是不是算好了,这个时候自己和上官钧在一块,他就不需要报两遍。 师晟进屋行过礼,得姬安赐座。 姬安笑道:“师卿可是最近太闲,就被秦卿摊派了这任务。” 师晟跟着一笑:“臣确实正闲,就主动向指挥使请了命。” 姬安:“还当你们总得用上半个月,没想到才三四日功夫,就有了结果。” 师晟:“圣上既下令抓了人,便更好问话了。核实查证是还得费时间,怕圣上等着急,臣先来回禀审出来的消息。” 姬安点点头,师晟便开始细说。 冯家原先也是种地过活。有一回冯父在县城跟人喝酒吹牛,得那人赏识,给他牵线了一个跑商的活计,这才发起财。 这活计是卖药材,路线是从象忻县接货,运到京中卖给一家药铺,再把钱送回象忻县去。 冯家不懂药材,说白了就是中间跑腿送货送钱的。在象忻那头和供货商接头领药,到了京中送到药铺出手,连价都有人已经先谈好,冯家只管收了钱再回程。 刚开始那一年多,冯家还是安安份份跑腿,赚一份辛苦钱。 但来回次数多了,冯家就发现,这供货商和京中那头的人似乎并没有联系。药铺的价有一些波动,他回去给钱时一说,再把钱和凭证一给,供货商从来没有起疑多问。 于是冯家就动起了歪心思。他们试探着改动一次凭证上的钱数,自己吞了一些。然后安份等过半年,发现供货商这边的确没有发现钱数不对。 之后冯家就胆大起来,每次都改数字,从中多贪一些钱。这些年的药价总体而言是在不断上涨的,他们给供货商的钱却基本不变,中间改的数字越来越大。 冯家发的财越来越多,冯大发就开始嫌弃起从小定亲的赖小妹,觉得她一个村姑配不上自己。起先是想回村退亲,但又一想,这嫌贫爱富的说出去不好听,干脆就直接搬了个地方,让赖家找不到。 去江南只是冯家随口和邻居乱说的,实际上他们只是搬到离不多远的县城,不然进京送货也不方便。而且,冯大发其实在那边已经娶了一房人。 不过,到了去年,他们做的事终于暴露出来。供货商那边似乎终于和京中有了联系,两边一对账,发现竟被冯家吃去了那么多,如何能善罢干休,自然找到冯家头上。 冯家这时才知道,那供货商并不简单,找上门来的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般的狠人。为了小命着想,他们只得把钱吐出来。 但,他们花用了那么多年,哪怕卖完地卖完房,也还差一大笔。供货商那头就一边派人盯着他们继续干活,一边逼着他们限期还钱。 现在期限眼看已经不远,他们想起《旬报》上见到的赖家兄妹,就把主意打到了赖小妹身上。 姬安听完,啧啧两声:“我就知道,他们身上还能有别的事。” 又问:“送的是什么药材,这么值钱的吗?” 师晟:“他们只送两种,但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只知道一种叫金药,一种叫银药。据供货商说,那银药在大盛就已经是少见的了,金药更是只有他们那里供。应该是因此,才如此得价。” 姬安听得吃惊:“他们不清楚?他们直接送到药铺,就不找不同药铺问一问吗?没想过直接把药材昧一些下来,以更高的价卖到别处?” 师晟:“他们倒还真想过,开始时也少少昧了一些,尝试自己卖。可别的药铺像是不识那两样药材,都不收。” 姬安不由得皱起眉:“到底什么东西。” 上官钧却道:“象忻县在岭南……广南西路,那边偏远,许多东西传不到京中,药铺不认识倒也不奇怪。” 师晟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不小的荷包:“他们家里留着一些,臣搜来了。待禀过陛下与大司马,准备往尚药局走一趟,看御医们识不识得。臣的手下也会去那家药铺打探,可以两厢印证。” 姬安好奇,让他递给自己,打开来看。 荷包里又装有两个布包,一个包的是树叶、根茎、树皮混合物,另一个包的是纯树皮。不过姬安和上官钧都不认识。 姬安看数量不算少,就每样留了一点,才将荷包还给师晟。 上官钧又问:“你刚才说现在供货商的人盯着他们,有没有询问那些人。” 师晟却答:“没找着那些人。一开始去抓人之时,臣是察觉到似乎有人盯着冯家,但那时不知此事,没多在意。再回去寻,就发现连痕迹都被破坏了。” 姬安挑眉:“这听着就很不对劲啊。而且,既然供货商能出人盯着冯家,为什么不自己运货收钱?冯家有商队?” 师晟摇头:“冯家每次都是临时雇脚夫,没有固定商队。这话臣也问过冯家,他们说供货商那边不敢进京。现在每回送货到京城附近,冯家只能有一个人送货进京,其余人都被押在城外,直到进城的人把钱运回来才放。” 姬安:“这绝对有问题!” 师晟:“臣等正在加紧追查。” 上官钧:“估计已经跑了,直接去象忻查吧。再让冯家口述几人长相,画出人像发海捕文书。京里这头的人不知察觉没有,不过至少药铺逃不掉。” 师晟应了是。 事情禀完,师晟行礼告退。上官钧也起身去枢密院,姬安则转去自雨亭批奏疏。 下午的时候,师晟又来了一趟,禀报尚药局众御医都没有认出那两种药材。等他出去寻手下问清药铺的结果,估计宫门已经下匙。 那两样药材都在京中卖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姬安就让他明日再来报。 第156章 药材 姬安洗好澡、穿上里衣,绕过屏风,见上官钧正在系里衣的系带。 现在姬安已经习惯了浴房中间架扇屏风,两人一人在一边洗。一殿当中只设有一间留了排水道的浴房,这时代准备热水又麻烦,两人前后洗实在有点费时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如今蜜里调油的亲近。 姬安打着扇子等过片刻,待上官钧收拾齐整,两人一同回到卧房外间,坐到榻上。 时和端上两杯冰镇过的果汁。 姬安拿起一杯喝下一大口,舒服地呼出口气。 这是他在每天一碗冰酪之外,以“身负百宝囊、病痛无忧”为由,总算又向上官钧争取来的多一杯冰饮。洗完澡喝一口,简直通体舒畅。 姬安边喝边打开小案上的匣子,里面分装着今天他从师晟那里要来的两种药材。 上官钧见到,问一句:“尚药局认出来了吗?” 姬安:“师晟来报过,没有。还是得等药铺那边的消息,只能明日了。” 他先提起包有树叶、根茎、树皮混合物的帕子,摆到小案上——这是所谓的“银药”。 姬安轻轻拨弄着:“又是叶、又是茎、又是皮的,看起来像是全株可入药,一身是宝啊。” 随即又发现:“咦?怎么叶子好像还不一样……” 姬安小心地挑出几张干叶子,上官钧也跟着看过去。 果然见到两种形状的叶子,一种纺锤形,一种三叉形。 姬安:“难道这还是两种植物混在一起?” 上官钧:“有没有可能是一棵树上长出两种不同的叶。” 姬安想了想,认同道:“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260章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系统:【统啊,你有没有鉴定物种的功能。】 系统弹窗:【请用户善用实验室。】 姬安偷懒:【直接给我推荐一套程序,我给能量。】 于是他花能量买下程序,再买下系统可提供范围内最全的植物数据库,收了两张叶子、一小截根茎和一小块树皮进实验室,让程序进行检测分析和比对。 上官钧看见那些东西消失在姬安手上,扬下眉:“收进百宝囊里就能知道?” 姬安:“让百宝囊帮我查着,等等看吧。” 上官钧:“这是陛下又开发出的新功能?” 姬安就肉痛地皱起眉:“好贵呢!” 先前他掏空了能量买各种种子,之后一直没有过大笔能量入账,就是靠着各种“返点”再积少成多地攒起一些。 上官钧失笑:“那何必浪费‘钱’,明日师晟就能报回药铺的消息。” 姬安:“但这事听着奇怪得很,我不是很相信那药铺。百宝囊既然能查,还是用它查出来的结果最准确。” 他话刚说完,系统就跳出弹窗提示实验室有了结果。 姬安打开实验报告,先看结论——【经比对,所有检材都属于同一物种:半枫荷。】 他仔细回想了下,确认自己的确不知道这种药材。随后就导出报告,递给上官钧,同时也在系统里继续往下看这个半枫荷的介绍。 就像姬安刚才猜的,半枫荷全株可入药,各部位的药用功效各有不同。总的来说,主治风湿,另外还可治皮肤病、妇科病、胃病、伤风感冒。 上官钧快速浏览一遍,发现最后还附有小图,依照半枫荷生长所需环境,推测出其生长地在岭南北部那一线局域。便说:“我记得像忻县就是在广南西路北边。” 姬安打开地图搜索:“嗯,广南西路东北,那的供货商卖半枫荷不奇怪。果然是好东西啊,有这么多种疗效。” 他顺便也看了下紫霞山所在的横川县,是在广南西路的中部偏南,和象忻县还有段距离。 上官钧:“既然说这种‘银药’只是少见,估计岭南那边的民间大夫会用这个。‘金药’又是什么。” 姬安再拿起另一种树皮,也送进实验室里去检测比对。 过得片刻,系统有了结果。 姬安打开报告一看,直接瞪圆了眼。 金鸡纳树皮! 大盛竟然会有金鸡纳树?! 上官钧看姬安的表情,知他该是看到了结果,却不说话也没动作,奇怪地唤:“陛下?” 姬安被唤回神,一边导出报告,一边平复震惊的心情。 金鸡纳树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原产地在南美洲,要等大航海时代开启,发现新大陆,才被带回这边。不过,从气候上来说,的确大盛南部可以种植,应该是这个世界出现了些许不同吧。 上官钧伸手来接报告:“这药材什么疗效,让陛下如此震惊。” 姬安:“还真是‘金药’……这树皮的粉末,对治疗疟疾有特效。” 上官钧愣了下:“疟疾?” 姬安神色已经由惊变喜:“这是好东西啊!可以推广种植!” 先前姬安研究怎么买种子的时候就发现,系统里各类种子的定价,相对最便宜的是粮食和经济作物。在那当中,大概又依据系统计算的本土获取难易度而定价不同。 玉米、红薯、土豆就比稻麦、甚至棉花都要贵不少,这也是姬安计画将这三种从小范围起慢慢推广的原因。 脱离基础生活所需之后,像金鸡纳树这种药用植物的种子,定价一下就变得高不可攀。姬安估计,至少十年之内,都顾不上攒能量买这类东西。 高得最离谱的是橡胶树种子,姬安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买得起。 现在居然在大盛发现了金鸡纳树,这么个超级好消息,当然让姬安高兴得不得了。在科技发展到能够提取青蒿素之前,金鸡纳树皮这种直接使用就能见效的药材,完全可以说是现阶段抗疟神药。 姬安忍不住就开始设想:“你说,我派人到岭南那边去买几个山头,专门种金鸡纳树怎么样?就雇当地人,这成本不会比搞晒盐的用人成本更高吧?” 上官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种树,山头何需买。” 姬安笑得眼都眯起:“对哦,而且我还不用上税。” 上官钧:“陛下可要禁止民间种植。” 姬安瞪眼:“当然不禁!这种好东西,就得多了才能轮得到百姓用得起。我只是想自己搞个基地,多少能保证一点数量。树也不好种呢,我雇人可以脱产种,民间种又不同了。” 上官钧已经快速看完报告,奇怪地道:“报告上面说,这金鸡纳树的适合生长环境在岭南中南部一片局域,画出来的范围比半枫荷还广。怎么只有那供货商可提供。” 姬安倒不觉得奇怪:“虽然适种局域广,但种子没有被传播出去,自然别处就没有了。” 上官钧:“但象忻不在其中,那供货商不知是从何处得到。” 姬安高兴得把这个给忘了,一看图,还真是。却也没有过多在意:“只要找着人,就能知道了。” 上官钧:“就怕不好找。明明只是正常贩卖药材,整件事却如此奇怪,这背后恐怕……” 下一刻,姬安却伸出手,手指点在上官钧唇上,打断他的话。 上官钧不解地抬眼回视。 姬安:“你可不能乌鸦嘴!快说——‘肯定能找到人!’” 上官钧一时涌起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 随即他微微张嘴,将姬安的手指含起唇间。 姬安:“!” 姬安赶紧抽回手:“你也不嫌脏!” 上官钧这才莞尔一笑,缓缓说:“四郎说的是,肯定能找到人。” *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上官钧的“乌鸦嘴”起了效,第二天师晟并没能带来好消息。 还是姬安和上官钧吃完午饭的时间,师晟来禀了后续。 师晟:“那药铺也不知两样药材具体是什么,只知是用来制取几种药膏药粉。” 他接着说了好几种成品名字,以及映射疗效,都能和姬安昨晚查出来的对得上。 再续道:“这几种成品臣倒是耳闻已久。都说很有效,就是非常贵,也难买,数量不多。据说不少外地药商都派人在京里守着,只要能抢到一些,带回去也能赚上一大笔。 “去年臣在天牢里待了几个月,万生就设法买了那种祛风除湿的药粉,给臣泡了一段时日的澡。冬日时还特地带了些去图国用,臣的确没感觉到骨头疼,不知是不是那药的功效。” 姬安听得奇怪:“药铺不懂药材,却能制出成药?” 师晟接着讲:“药铺只是中间一环。东家说,当年是有人带着那几种成品药寻上门,他们试过觉得很好,就两边谈定价。药铺收到药材,送到城中一家宅子,待那里制好成品,药铺再买成品回来往外卖。 “那家药铺的东家不是干药材起家,对药材了解不多,只是觉得能赚钱,就开了家铺子。起初平平无奇,还因不通门道吃过大亏,东家都在犹豫着转手铺子了,却因碰上这事,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 上官钧:“难怪供货商和京中那么多年不联系,原来两边是分别结钱。如此看来,会找上这家药铺,也是精心挑选过。” 姬安此时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那家制成品的宅子……” 可惜,师晟果然是说:“臣带人过去之时,已经人去楼空,里面所有东西都被毁掉。现下只能画影图形,发海捕文书。” 上官钧微蹙眉头:“那日抓冯家抓得太早,打草惊蛇了。” 姬安却道:“但若不抓了冯家,也不会这么快查到这事。就算从外围查起,以那些人的警惕程度,同样会很快察觉。” 上官钧又问:“那宅子附近的人家查了吗?” 师晟:“还在细查,初步看没见异常,都是在京中居住多年的人家,活动也都不涉及医药。只有隔壁一家人换了,但也是去年就搬走,现在是夏侯通一家住在里头。 “不过宅子原本就是夏侯家的。说是夏侯通去年丢了官,收入减少,支撑不起先前那么大的开销。就卖了大宅子,收回租出去的这一处宅子来住,能减少许多花用。” 这事姬安也有印象听上官钧说过。 飞廉军目前查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些,师晟禀完便行礼告退,继续去忙。 姬安看向上官钧:“昨晚我还真没说错,叫你别乌鸦嘴。幸好立刻弥补了,希望后面还能峰回路转。” 上官钧:“陛下,子不语怪力乱神。” 姬安:“说我遇仙的不知道是哪个。” 上官钧:“我也没说错,百宝囊亦是一种仙。但陛下所言,就太虚幻了。” 随后转个话题:“冯家还关在启阳府。现下看,这案子必不会简单,可以移交大理寺了。” 第261章 姬安点点头:“我一会儿就下诏。” ○● 少府玻璃工坊里传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少府监任守用半湿的手帕擦着额上汗水,脸上露出完全放松下来的笑容。 就在刚才,工坊终于凑齐了八块二尺五寸长的大平面玻璃,可以制作出两扇四折屏风——千秋节的礼物稳妥了。 正如姬安说过的,大玻璃的成品率偏低。燕似山的吹制不太稳定,后续摊平退火也时常出问题开裂。总之一直忙了半个月,屏风架子都制好雕好,就等着玻璃能凑够数往上装。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是,燕似山教人的能力很不错,又细致有耐心。现在已经有好些工匠,能够跟着他吹出做窗户大小的玻璃片。玻璃窗虽然可能赶不上千秋节,但也晚不了多久。 任守心上的大石头落下,待众人欢呼声渐停,就笑着大声表示今晚请众人吃饭,顿时又引得工匠们再次欢呼。 这其中的首功燕似山,简直是被众人簇拥着出去的。 燕似山这段时日过得相当惬意。他每日到少府吹制半日玻璃,另半日就在繁华的京城里游玩。 给姬安的礼物有了着落,还没花他一文钱。而且,以姬安的大方,他甚至估计还能再领回一份赏来,燕似山在京里玩得十分放松。 这日晚上,他和工坊众人吃完饭,喝得微醺,高高兴兴回大司马府。 路过一家店,送客出门的夥计热情招呼他:“燕将军,还当您今日不来了。我家今日出了新口味的冰酪呢。” 燕似山在工坊待着热,每日离开都会找地方吃份冰酪。吃过几家之后,发现这家最合口,就一直来,店里的掌柜和夥计现在都认识他了。 听得夥计招呼,燕似山自是笑道:“有新口味啊,正好我尝尝。” 他进店吃了一份,感觉味道的确不错。加上今日心情很好,就想着给章实和师晟、齐万生也带一份回去。师齐两人如今已经买了宅子,只是宅子要做些修整,就还在大司马府多住段时日。 燕似山叫过夥计问能不能外带。 夥计问清他多长路,笑道:“食盒下层多放冰,可保不化。只是得多收些钱,不过,明日若把食盒与碗还回来,还能再退回点。” 燕似山问过钱,觉得还行,便说:“包上三碗。” 夥计又说:“今日新品有优惠活动,买五碗送一碗。将军刚才吃过一碗,一共四碗了。要不要再多买一碗,小的就给将军包上五碗。” 燕似山刚想说“可多两碗也没人吃”,却又突然想到——大司马府里还住着两人呢,倒是也能有送处。 便点了头:“行,就包五碗。” 燕似山拎着食盒回到大司马府,先顺路到章实的院子给他送一碗,再去高勉和徐小七住的春和院。 春和院虽大,却有些偏,燕似山绕了一段路才到,抬手敲门。里头有声音问是谁,他就报了姓名。 燕似山原以为会是小厮来应门,没想到门打开,见到的却是高勉,不由一愣。 高勉微笑道:“燕将军,有何事?” 燕似山回过神,打开食盒盖子:“给你们送冰酪。我觉得好吃,就买了些回来。” 高勉看他食盒中还有四碗,猜到是这府中的住客都有份,就没拒绝,道谢接过。 燕似山不是讲客套的性子,笑着直说道:“不过,你们吃完了麻烦让小厮把碗送到我那儿,明日还回店里还能拿回几个大钱。” 高勉点头:“行,我记下了。” 两边相互道别。 燕似山提着食盒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 他先前吃过冰酪,又走了这么一段路,现下酒醒了不少,再次晃晃头,暗自嘀咕:“奇怪,还是觉着他眼熟……” 虽说都住在大司马府,不过燕似山进出的时间和高勉、徐小七不怎么对得上,住这半个月,彼此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就是点头之交,没有深谈过。 刚才那一会儿,算是燕似山和高勉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是夜里,刚才只有院门灯笼和燕似山手中灯笼的光,燕似山看高勉就觉得格外眼熟。 燕似山将食盒送到师晟和齐万生的小院,回到自己院中依旧念着这事,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高勉。 小厮见他回来,自觉地去倒热水,还提醒了一句:“燕将军,今日有您的信送到,放在桌上了。” 燕似山应过一声,进屋果然见到桌上摆着信封,拿起来一看,是他爹的笔迹。 燕似山坐下刚要拆信,动作却突然顿住,眼睛先是瞪大,随即就像失了焦,愣愣地不知在看哪里。 过得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醒过神,低声喃喃道:“竟然……是他……他居然还敢进京考功名……” 光是念出这句话,燕似山就觉得自己背上冒了层冷汗。 不过,他转念想到姬安的性情,以及据说是高勉同乡的那位天子亲信徐内侍,心又稍稍放下一些。 燕似山定定心,看过信,听小厮报热水备好,就起身去冲个澡。 待他洗澡出来,忽听院门被敲响。小厮正在收拾浴房,燕似山便自己去开了门。 门外是拿着两只空碗的高勉。 燕似山又是一愣:“高兄怎么还亲自送过来……” 高勉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模样:“左右无事。” 燕似山伸手去接碗。 手抓到碗上,高勉却没松开。 燕似山抬眼看他。 高勉目光往院内扫过,压低声音问:“燕伯父可好?” 燕似山定定看他片刻,才同样低声回:“我家里一切都好。你……” 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高勉也不在意,只笑道:“那便好。燕兄放心,不会牵扯到你们。” 燕似山眉头紧皱,手往前一探,握住高勉手腕,直接拉他进屋,再回身关上门。 高勉并不紧张,只像寻常作客一般,自然地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 燕似山走近过来,低声道:“我燕家人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高勉安抚道:“我自是知晓,否则燕兄岂能以少敌多,摘下木哈图首级。更别说,当年若不是有燕伯父冒死相救,我一家早死干净了。” 燕似山:“你现在究竟什么打算,能不能给我交个底。” 高勉回视着他:“燕兄应当能猜到吧。” 看燕似山还想说什么,高勉却先道:“燕兄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在阳光下做人。” 燕似山看他如此,到底没再说什么。 高勉起身道:“夜已深,我就不打扰燕兄休息了。在外,燕兄只作与我不熟便好。” 燕似山让开路,见他走到门前,突然又问:“跟着你的那个同乡徐内侍,是不是也……” 高勉回过头:“他还不知道。我要做的事,也和他没有关系。” 燕似山一愣。 高勉:“他和圣上感情好,不管我如何,至少他不会有事。” 说完,对燕似山颔首示意下,便推门出去。 燕似山走到门边,看着高勉不紧不慢地走出院门、融入黑暗,终是禁不住长叹了口气。 第157章 凶手 七月初三,散职之后,高勉和徐小七一同再次来到皇子宫。 皇子宫如今已经没人住了,不过姬安一直未移作他用,属于放空的状态。 先前有人住的时候,宫内还有寥寥一点羽林卫站在回廊下值守。而现在,就只有宫门还有卫士值守,里面就没再浪费人力。 不过,先前哪怕卫士少,可值守位置却是设计得极为精妙。只要所有人没有出现偷懒犯困的情况,凡皇子宫内有人进出,不可能无一人察觉。不管进出之人走哪条路线,路上都至少会出现在一名卫士眼中。 今日高勉托徐小七召集来了更多的人手,都是在立政、思贤两殿做杂役的宦官。 高勉打开自己画的图,指挥着众人按位置站好,反覆进行多次实验。期间他和徐小七都没交谈,只是简单地点头、摇头来表达信息。 如此忙活了一个时辰,高勉向徐小七示意一下,徐小七便让众宦官先行回去。 高勉换上一张纸,重新誊画刚才标记零乱的示意图。徐小七过来帮他拿着原图,方便他观看。 做完这个,两人一同收拾书箱。 徐小七小声问:“就是‘他’了?” 高勉:“八九不离十,我们这就去求见圣上吧。” 徐小七看看天色:“这个时间过去,今晚你是不是又要留宿宫中。” 高勉却道:“我猜,圣上会再开宫门,命我们去大理寺传诏,立刻拿人审问。所以……” 一边说,他一边背起书箱,示意徐小七一起往外走。 徐小七没听到他下文,不禁问:“所以什么?” 第262章 高勉对他一笑:“所以,去大理寺的路上,我们得抓紧买两只油饼填填肚子,不然审问还不知道要熬多久。” 徐小七有些诧异:“审问我们也能听?” 高勉:“圣上既将此案交与我们,哪怕我们不好做主审,当个陪审还是可以的。不过审问期间可能要过刑,你怕不怕?” 徐小七就面色一凛:“那种想害死圣上的人,我恨不得亲自给他处刑!” 高勉拍拍他肩膀。 徐小七突又想到一事,将声音压得更低:“可是,那个内侍的案子先前已经以自杀结案了,当时还是大司马的指示,现在能推翻吗?” 高勉:“推翻也无妨。大司马只是需要把罪名压到沧阴王身上,犯人破坏桥对付圣上,同样是为了琳琅王。只要在卷宗里加上一句,沧阴王那封密信是写给犯人的,被他拿去嫁祸那内侍,结果就还是一样。” 徐小七点点头:“如此,也为那内侍正了名、报了仇。” 高勉看看他,突然道:“等这案子审完,你就要搬回宫中。最近一直同进同出,想到日后身边少了你,现在我都要开始觉得寂寞了。” 徐小七一愣,转头回视过去。 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对上高勉的目光,他就感觉心跳像是一下子失了控,咚咚咚地越跳越快。 徐小七连忙移开眼:“就、就算我回宫了,白日里也还是在奏疏房,一样能见到……” 只是,说到这里,又停顿住:“不对……你破这个案子有大功,圣上看到你在查案上这么厉害,会不会调你去大理寺……” 这么说着,徐小七就感觉刚才还快得飞快的心脏突然减了速,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上头,让胸口闷得难受,连脚步都禁不住停下。 但能得天子赏识、发挥所长是好事,徐小七很快压抑住那股莫名的烦闷,勉强牵起嘴角,再次看向高勉:“哪怕平日见不着,我也有休沐,可以出宫去找你。” 高勉目光温柔地回视他片刻,才笑着应一声:“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姬安中午之时听了师晟的回禀,感觉短时间内大概是无法得知金鸡纳树在哪里了,说不定还得靠悬赏慢慢找,下午批起奏疏都有些不得劲。 却没想到,高勉和徐小七突然过来报告个好消息——已经锁定了断桥案嫌犯。 姬安立刻将两人领进清凉殿,和上官钧一同听高勉的分析。 高勉先给出结论:“经徐内侍与臣的多方探查,臣以为,断桥与后续杀人嫁祸者,都是夏侯焱。”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催道:“细说。” 其实上回洪大福报过高勉查到的新线索之后,两人就有所猜测,但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高勉一条条细说:“臣等先查过湖附近,在脱离羽林卫视线的范围内,唯有那个独住一屋的内侍有作案时间。但那内侍的溺亡,自杀可能性很低,加上陈勇看见有人背他往湖去的证词,他杀可能性极大。 “在那范围中,其他一些空房间虽也可藏人,但都上着锁。大理寺去年搜查时确认过,锁都没有坏,屋里也没有进人的痕迹。由此可推测出,犯人必定是通过某种方法,避开了羽林卫的视线至少两次。” 姬安:“两次?” 高勉进一步解释:“从动机上分析,主谋基本可以锁定在皇子宫中的琳琅王和三位公子身上。破坏桥的当晚,犯人出去、回来各一次,就得两次避开皇子宫的羽林卫。 “犯人在外面没处躲,待得久了必会被巡逻队发现。因此,要么就得往西回皇子宫,要么就得往东另寻藏身处,但也得避开东边值守卫士的视线。” 姬安顺着他的思路说:“那肯定是选择皇子宫更安全,他住在里面,一切都熟。” 随即又恍然:“之前你们打探到的那些‘闲话’,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高勉点下头,继续细说。 据陈勇的证词说,他在营里听到一些“闲话”,是值守皇子宫的几名卫士悄悄抱怨夏侯焱事情多。高勉和徐小七后来一一核实过那些“闲话”。 从断桥案前大约半个月开始,夏侯焱就每日斥骂站在自己窗外那两个位置上的卫士,凡轮班站过的卫士都没逃过。说他们正对自己的窗户,让他半夜醒来总被吓到,叫他们挪动几步。 可值守位置都是规定好的,卫士们哪里敢私自动,一开始就劝夏侯焱把窗关上。但那时是夏天,关了窗闷热,夏侯焱自然不肯。总之就是每晚都骂,越骂越难听,还说要让他们丢了这差事。 那时夏侯通还是殿前司指挥使,领统所有禁军,夏侯焱真要公报私仇不是难事。卫士们给羽林将军上报过,但也没办法,毕竟客观条件不允许。羽林将军还去劝过夏侯焱换房间,但夏侯焱同样不肯。 卫士们见连将军都没辙,只好在晚上夏侯焱熄灯后稍微挪了点位,想着等到秋天他能关窗睡觉就没事了。至此,夏侯焱才终于不再闹腾,那时距离断桥案发生还有四五日。 这实属一件小事。加上大理寺第一次调查断桥案时,夏侯通依旧在位,那事还不合规矩,因此被询问到的值守卫士都没有提。 而等到大理寺第二次调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这事又和断桥没有直接连系,更不会有人主动提,免得自己还补吃个惩罚。 这回陈勇能记起来说,还是被高勉提出的“将功折罪”所刺激的。 高勉又道:“不过,臣有些怀疑,陈勇目击到背被杀内侍的人之时,可能看出来像是夏侯焱了。只是,或许不敢肯定,或许不想多惹麻烦,才说没看清。却又提到那些关于夏侯焱的闲话,给出一点暗示。” 说完,和徐小七一起展开一张自己绘制的皇子宫值守位置示意图。 高勉:“陛下、大司马请看,黑墨是原本的值守位置,红墨是卫士挪动过的位置。徐内侍与臣刚才亲自领人试过,只要挪动这么一点,从夏侯焱的房间出入皇子宫,就能腾出一条全程不被看到的路线。” 徐小七点着图上接道:“奴刚才是亲眼看着的。从夏侯焱屋里出来,可以绕过其他卫士,但走到这里,就会被看到。可当那两名卫士挪动一点位置之后,视线就会被柱子或树挡住,夏侯焱就能神鬼不觉地进出皇子宫。” 高勉再补充:“而且,他是当时的殿前司指挥使之子,要想弄清楚巡逻队经过湖边的具体时间与路线,会更为方便。” 巡逻队的路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就会做出调整,甚至调整的间隔时间都没有定数,这是防犯内部外透消息的手段之一。但以夏侯焱的身份,很方便查找藉口在动手之前先行打探,以便当晚避开。 旁边的洪大福听得入神,脱口问:“后来他嫁祸那个内侍,背他到湖边杀他,也是这样溜出皇子宫的?” 洪大福正巧轮到今天当值。他先前参与过调查,心里一直记挂这事,刚才高勉和徐小七来报,他就央求姬安让自己留下旁听,姬安也允了。 不过,回答他的倒不是高勉,而是姬安。 姬安已经完全跟上了高勉的思路:“第二回作案应该就不用了,夏侯焱可以直接躲在那内侍的房里,不用冒险出入皇子宫。” 高勉:“陛下说的是。臣甚至觉得,夏侯焱一开始就计画好,万一出事后查得紧,就嫁祸给那个内侍。那内侍因所住之处方便随时作案,只要大理寺排除断桥是意外,视线必然会先落在那内侍身上。 “夏侯焱留意观察大理寺的动向,在时机适当的一日,根本没有回皇子宫,而是直接去了那内侍的住处。夏侯焱先将人弄昏迷过去,再在房中藏好破坏桥的工具,以及沧阴王写给夏侯焱允诺高官的信。” 姬安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一眼上官钧。上官钧正在喝茶,此时也抬眼看看高勉。 高勉恍若未见,只继续说:“夏侯焱一直等到深夜,才背起那内侍去到湖边,按其头入水,令其溺亡,再抛尸湖中。然后他重新返回那内侍的房中躲藏,直到白日方出,假装刚从宫外而来,去往皇子宫。 “从宫门记录看,夏侯焱从两日前入宫,到三日后出宫,期间没有出入记录。徐内侍与臣还去了琳琅王府,寻当时伺候夏侯焱的内侍问过,确认那晚夏侯焱的确不在皇子宫,众人以为他出宫回家了。 “另外,当时值守皇子宫的卫士也能证实,那一晚夏侯焱不在。他们对这事记得还挺清楚,因大理寺查断桥案时问到他们,他们不想对外暴露挪位置的事——毕竟不合规矩,当晚就没再挪位置。 “当时他们以为又要被夏侯焱骂了,没想到夏侯焱并没有发火。不仅是那天,之后夏侯焱还一直没再提晚上被吓到的事。他们那段时日特别留意夏侯焱,所以清楚地记得夏侯焱那日不在。” 上官钧轻哼一声:“前有因,后有果。” 高勉最后道:“由这些线索,臣以为,当能确认夏侯焱就是断桥案与内侍溺亡案的犯人。再则,当时搜出来的那套工具是全新的,极有可能是刚买不久,查一查京中铁匠铺,应当还能得到旁证。 第263章 “另外,虽然夏侯焱一人便足以完成两起案件,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有同夥的可能。比如这一整套手法是别人想出来,由他执行。这就只能通过审问,方能知晓。” 姬安忍不住赞叹:“好好好!高卿查得当真细致!” 随后他就吩咐洪大福备纸笔,当即给高勉和徐小七写了一封手书,盖上印。令两人即刻去大理寺,让大理少卿马上抓捕夏侯焱到案,连夜审问。 姬安看徐小七将手书收好,又想起来提醒一句:“夏侯焱不一定那么快肯招。他要是熬刑,你们不用跟着在大理寺一起熬,先回大司马府休息,明日我这边奏疏房可还少不了你们。” 徐小七笑着行礼:“陛下放心,奴与高勉定会将要害陛下的人全揪出来。” 姬安却是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没把自己刚才的叮嘱放心上,只得说:“大理寺那地方阴冷,哪怕夏日都凉嗖嗖的。你们若准备住在大理寺,记得让人送被缛过去,可别凉着了。” 徐小七听得心中泛暖,连忙应是。 洪大福在旁插了一句:“你们衣裳穿得薄,直接从这儿拿两身厚衣裳过去吧。” 姬安也点头道:“大福提醒得好。大福,你去帮小七找衣裳,然后送他们出宫。这个时间,宫门该是关了。” 洪大福应了是,跟着徐小七、高勉一同行礼告退。 姬安看着他们三人离开,感叹一声:“这事终于算是有了结果,只看夏侯焱还有没有共犯了。” 上官钧摇铃叫来小厮传膳,再对姬安道:“以夏侯焱的身体,估计得熬上一轮刑,才会吐口招供。毕竟,只要他招了,就是一个死。不仅他得死,家产还会尽数没收,家人为不为奴,还要看陛下发不发善心。” 姬安担心的倒是另一条,边喝茶边问:“你说,他有同谋吗?制造羽林卫盲点进出皇子宫,这么细致的事,他自己能不能想得到?” 在姬安的印象里,夏侯焱是个急燥脾气,似乎和这么缜密的计画画风不搭。不过姬安只在刚穿过来时见过夏侯焱一回,对他并不了解。 上官钧:“反正他跑不掉,等着他招供就是,总有招的时候。” 姬安面露担忧:“我就怕他保着同谋不招,自己全扛了。” 他查这个案子是要为原主报仇,万一还有凶手逃脱,可就再无从查起,实在是对不起原主。 上官钧却道:“陛下放心,要真有同谋,夏侯焱不可能不招。” 姬安:“为什么?” 上官钧提示:“陛下想想,有可能与他同谋的人是谁。” 姬安仔细一想,也就恍然大悟。 同谋的嫌疑,无非就是华知允和卢雍。那两人都是夏侯焱的情敌,在必死的情况下,夏侯焱不可能那么好心地包庇情敌。说不定哪怕他们不是同谋,都会被夏侯焱咬着想同归于尽。 上官钧看姬安明白了,接道:“除非同谋者是姬含思,否则,夏侯焱不可能不招。那三人都不是傻子,当初要真是同谋,他们彼此间必然相互捏着把柄,以免被对方出卖。” 姬安也就放下心来——这一回,原主的仇终于得报,他也算对得起原主,不用总觉得愧疚了。 ○● 夏侯家里虽无人再在朝中为官,但夏侯通经营了半辈子,现在总还算个富豪之家。 这日晚上,众多大理寺差役突然围住夏侯家,抓走夏侯焱,还在所有门上贴了封条,且留人看守着。对于京中百姓而言,这也算得上一桩大热闹了。 徐小七要亲自来抓夏侯焱,高勉自然跟着他。大理少卿张湜作为明面上的主事者,只得也跟着一同来。 京中百姓认得张湜的不少,看到连少卿都亲自出面,更是认准了夏侯焱必是犯下大事。夏侯焱被众差役押回大理寺的一路上,都有百姓围在路边指指点点。 张湜凑在高勉和徐小七身边压声道:“徐内侍、高给事郎,这夏侯家是习武之家,夏侯通长年任武职,怕是对家中家丁也会操练一二。我有点担心差役能不能守得住,要不要调飞廉军来。” 徐小七一听,脸上不由得现出紧张,转去看高勉。 高勉却道:“张少卿放心,刚才我留神观察过,夏侯家里留的壮年家丁不多,看着也不像练过武,大理寺的差役应当没有问题。” 徐小七连忙帮着他解释一句:“张少卿,高勉的身手和羽林卫相当,他的眼光你可以放心。不过,若你觉得有需要,我可以跑一趟飞廉军衙门,想来那边会给我这个面子,等明日再进宫报给圣上。” 姬安给的那份手书上,写着若大理寺人手不足,还可往飞廉军调人手支持,一切由高徐两人酌情处理,以抓捕人犯为重。 夏侯焱功夫不弱,刚才抓捕他,的确是多亏有高勉出手。加上众差役拦阻,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抓住夏侯焱。 此时张湜看高勉说得肯定,人犯也已抓到,便说:“还是高给事郎细心,既如此,那便不麻烦飞廉军了。不过,夏候通失踪的事……” 高勉接话:“明日我们会报与圣上。” 张湜点点头。 待大理寺的队伍过去,路边百姓渐渐散开。刚才混在其中的一个三白眼汉子同样转过身,很快隐入黑暗之中。 翌日一大早,城门照常打开。 那个寻常打扮的三白眼汉子出了城,脚步飞快地直奔城外而去。一连赶了近五里的路,他来到一家不起眼的佃户民房,警惕地四下望望,确认没有异常,才在门上敲出暗号。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询问声。两边再次对过几句暗语,门才打开一条缝,三白眼闪身进入。 他快步进屋,见到一个农户打扮的白发老者坐在上首位,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 这老者正是早两日就乔装躲出城来的夏侯通。 三白眼对夏侯通抱拳行礼道:“郎主。” 夏侯通抬起眼皮看他,低声问:“怎么独自过来了,京里有情况?” 三白眼:“昨晚大理寺带走了大公子。” 夏侯通猛一皱眉,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只带走了夏侯焱?” 三白眼:“是。但宅子门上贴了封条,各门都留有两个差役看守。” 夏侯通再确认一遍:“你可看清楚了,只是差役,没有飞廉军?” 三白眼:“看得很清楚。今早出城之前,小人还专程去再确认了一遍,只是差役。” 夏侯通拈着须沉思。 他身旁站着的那个中年人问:“可有画郎主画像寻人?” 三白眼摇头:“出城时还没有见。” 中年人就俯身对夏侯信道:“看起来,不像是那事曝露了。” 夏侯通微微点头:“可能是夏侯焱闯了什么祸。” 中年人:“幸好郎主反应快,提前离了京,不然必受牵连。只可惜,还剩一点金银没来得及转运往昌邑。” 夏侯通啐一声:“老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随后对三白眼道:“你回京去,催他们立刻对横川来的那三人动手,不能再等了!尽快宰完了人过来会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三白眼应过是,转身离开。 夏侯通又骂一句:“那边也是废物,竟然人都到了京城才发现!” 中年人看着三白眼出门,院门关上,才再次弯下身问:“郎主,真等他们?” 夏侯通斜眼看他:“等什么,立刻让人收拾,一刻钟后启程去昌邑。” 又问:“昌邑那头要收拾多久。” 中年人:“约摸还要个两三日。” 夏侯通:“收拾好就立刻坐船南下。” 中年人应过是,出屋吩咐人。 第158章 贼子 七月初四,姬安见到高勉和徐小七时,两人眼下都透着浅淡的青灰,显然昨夜熬得很晚。 高勉回禀过昨晚抓捕和审问夏侯焱的经过。 姬安听完,玩笑道:“是在夏侯家抓的人啊,我还当是在琳琅王府。” 高勉跟着笑道:“也是巧。前日臣等去琳琅王府探听消息之时,臣还打听到,最近夏侯焱与琳琅王闹了口角,生气回家住了。” 姬安八卦心起:“闹什么口角?” 高勉:“听说是琳琅王想去探望卢雍,但去了两次,大理寺都不让他见人。他就找夏侯焱帮着想想办法,可夏侯焱不想帮。” 姬安许久没有过问姬含思的情况了,就多问一句:“琳琅王如何,可有伤心。” 高勉平静答道:“臣等去向琳琅王见礼之时,他身旁除了华长史和奥多塞王太子,还有两名高大英俊的郎君伺候着,看不出什么伤心之色。” 姬安有种“不出所料”之感。不过他也懒得管姬含思如何,只要不给他惹麻烦就行。 高勉接着报:“臣怕华知允有异动,让张少卿点了几个人盯着琳琅王府。夏侯家现在也由大理寺守着,不过,夏侯通不在家中,且不知所踪。” 第264章 姬安一愣:“夏侯通失踪?” 高勉:“夏侯家的人说,他七月初一出了门,就没再回去过。出门时也不见异样,就和平常一样带着几个人。不过他以前也有过几日不归家,因此家人也不怎么着急。” 姬安:“那他要是回去,瞧着家被封,怕是会跑。跟启阳府和兵马司说了吗?” 高勉:“昨晚张少卿便派人去通知了。启阳府和兵马司的人都认得夏侯通,就暂时没贴画像寻人,只各自留意着。” 姬安点点头。夏侯通以前也算先帝面前的红人,启阳府和京城兵马司共同负责京里治安,认识他不奇怪。现在夏侯焱还没判,对他家人的处置姬安也还在犹豫,是不太好通缉夏侯通。 高勉禀完,便和徐小七行礼告退。 姬安再次叮嘱:“你们注意休息啊。夏侯焱是武人,这种死罪,且得熬一阵他才会认。” 高勉和徐小七都应了是,才退出去。 姬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心下琢磨片刻,叫关忠亲自去尚药局传个话。让派个侍御医去给高徐两人探探脉,看要不要补一补。 关忠去了许久才回,禀道:“奴领着宋御医去给小七和高给事郎探脉,宋御医说还不妨事,年纪轻,多睡几觉就补回来了。给了他们一瓶安神丸助眠,能睡得更好。” 此时上官钧已从枢密院回来,在自雨亭中和姬安说话。听闻关忠所报,奇道:“徐小七和高勉怎么回事?” 姬安就给他说了下高勉来报的事,和自己怕他们熬伤了,找御医给他们瞧瞧。 上官钧:“高勉大概是立功心切。人都抓着了,就只差最后一步。” 姬安:“身体才最重要,夏侯焱招供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高勉那么沉稳的人,到这个时候却心急了,还是年轻。”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脸上:“陛下可是比他还要小三岁,说这话着实有些奇怪。” 姬安一滞,随即打个哈哈:“现实让人成长快啊。坐上这帝位,我感觉半年就像长了十岁。” 接着小小回敬一句:“二郎从小学习政务,应该感受更深吧。” 上官钧微眯起眼,眸中闪过微光:“四郎莫不是在嫌弃我老气横秋、沉闷无趣。” 姬安顿时感觉背上的汗毛没来由地根根竖起,脱口道:“二郎不用妄自菲薄,你要再有趣点,我就不用早朝了……”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关忠还在旁边,连忙转眼去看。 不过关忠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并没有听懂。见姬安看来,以为是暗示自己附和,赶紧想词跟着夸:“陛下与大司马……都是深思熟虑……老成谋国……” 姬安听得想抚额,拚命忍住了。 上官钧轻笑一声,直视姬安问:“陛下是这个意思?” 姬安回他一个假笑:“大司马不觉得关忠说得很对吗?” 关忠这才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回看两人。 幸好,回廊上载来的脚步声拯救了他。 三人循声看去,见是朱顺捧着账本走过来。 朱顺进到亭中,隐约感觉气氛有些怪,但看姬安和上官钧的表情好像又没什么大事。 不过朱顺沉稳,既然两位主人都不是那种不好的脸色,他就只管报自己的事。 朱顺向姬安和上官钧行过礼,问:“陛下,香皂铺和后宫上月的账盘好了。陛下是现在听奴说说,还是等晚上,或者明日?” 姬安眼角余光感觉到上官钧在看自己,咳嗽一声,应道:“你都来了,现在说吧,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关忠,给朱顺搬张凳子。” 朱顺谢过座,也没翻怀中账本,直接便报起账目。 每月一报的账变化不大,姬安也放心朱顺做事,听完点点头,道一声“辛苦”。 倒是突然想起来朱顺上回说的祖孙三人,问了一句:“横川来的那三人现在如何,在南货铺干得还顺利吗?” 上官钧本来在翻看着奏疏,没多在意,听到这句,却是抬起了头:“横川?南货铺?” 姬安这才想起,拍拍额头:“哦,对,好像忘了和你说。” 又一想,奇道:“黄义还没报给你?” 上官钧:“每年这个时候,黄义会带人去我封地押回夏税。” 说完想起去年,又补充:“去年我养病,他才没去。” 姬安:“难怪我说好像最近都没见着他。” 再示意朱顺把那祖孙三人的事给上官钧讲讲。 朱顺简单说完,续道:“当时只想着安排个地方给鲁常胜,好稳住他们,一时没考虑妥当。这两日听罗掌柜说,因为南货铺里太闲,好像鲁常胜有点起疑心。 “不过他们还没见着那个在大户人家里做活的亲人。奴想着,要不这两日去套套话,在这方面给他们帮帮忙,如此也好向他们打探紫霞山的情况。” 姬安眼珠一转,看向上官钧:“反正明日休沐,不如我们去见见他们?当初章五郎也是我忽悠的。” 上官钧却道:“章实是本就想来领赏,这三人却不同。鲁常胜若已有戒心,陛下如不想用衙门的手段,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姬安想了想,说:“他是对朱顺有戒心,又不是对我们。制造一次‘偶遇’,聊起来就好了。” 上官钧:“陛下想如何制造。他在南货铺做杂工,并不招待客人,便是去铺子里与他搭话,也会显得刻意。” 姬安笑道:“先多找几个人去铺子看货,让夥计和罗天瑞都忙不过来。这时我们再进去,他不就得来招待了,之后再见机行事。他们那个亲人如果在哪家高门大户难以一见,我们跟他说帮忙,不是更有说服力。” 他既这么想,上官钧自然不会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违他的意,也就点了头,只当是出宫散散心。 朱顺见两人说定,便笑道:“奴这便去一趟南货铺,与罗掌柜一同做好安排。” 姬安看一眼时间,却说:“现在出去会赶不及关宫门前回来,明早再去吧。” 上官钧也悠悠跟上一句:“反正陛下起得晚,明早再安排也来得及。” 朱顺看着姬安的神色有瞬间变得微妙,颇有点像自己刚进来的时候。 当然,朱顺听懂了也没露在脸上,只应过是,行礼告退。 上官钧跟着起身道:“我也不打扰陛下看奏疏了。” 目光还在余下的奏疏上扫过:“晚膳前能看得完吧。” 姬安:“……” 姬安:“晚两刻钟开饭就可以。” 上官钧:“那便晚两刻钟。” 说完,顺着回廊走了。 姬安伸手拿起下一本奏疏。 关忠过来给姬安添了茶,看砚中朱砂不多,再动手研一些,一边不解地说:“剩一些用过膳再看不也一样,陛下何必饿着肚子看。” 姬安嘴角一抖,回道:“晚两刻钟而已,也不多饿。” 只是,心里禁不住开始反思——怎么自己现在都能一听就懂上官钧的意思了呢? 不过,姬安的工作实际上结束得比预计时间提早了近10分钟。 姬安看着系统里的时间,一时在心中犹豫——现在就回殿中叫传膳,会不会被上官钧认为是自己也在心急…… 关忠收拾着东西,见姬安愣着不动,奇怪地问:“陛下还不回去用膳?” 姬安暗暗一叹,应着声起身——算了,反正……年轻嘛…… 他转上回廊,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 京城虽然晚上的夜市也热闹,但烛光下看货毕竟比不得日光下看得清,因此南货铺晚上不开门。 黄昏时分,鲁常胜和两名夥计一同打扫卫生,准备关门。 忽听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见李全喜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双手撑着膝头直喘气。 罗天瑞就对鲁常胜道:“常胜,快去看看你弟弟。” 鲁常胜谢过,快步走过去扶着李全喜,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干娘有什么事?” 李全喜摇摇头,扫一眼店内,扯着鲁常胜走偏几步,示意他弯身下来,才附耳道:“今日有个……姑姑来了,说姑母明日会过来!” 鲁常胜微微瞪眼:“明日?不是骗子吧?” 李全喜用力点头:“她带着姑母留在身边的荷包,奶奶认过了,不会错!” 鲁常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能出宫来见面吗?不是得到宫里去?” 李全喜:“那个姑姑说,去年圣上给了恩典,一月可出两次宫。出宫来见更方便些,去宫里反而麻烦。” 鲁常胜这才跟着喜上眉梢:“太好了!” 李全喜又道:“奶奶说,让你明日请一日假留家里,跟着一同见姑母。” 其实不用他说,鲁常胜也是这么打算的。家里一老一小,他不怎么放心。只不过,昨日才请过半日假,这么快就再请,他心里不禁有点打鼓。 第265章 鲁常胜走回店中,找罗天瑞说:“罗掌柜,刚才我弟说,衙门那边去了人到家中传话,让我明日再过衙门一趟……” 罗天瑞自然不会为难他,笑道:“放心去吧,好好把事情办完。” 鲁常胜道过谢,再去继续打扫完卫生,这才出门和李全喜一同回家。 赵老妪接到女儿的消息,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快三十年没见过的女儿,这日晚上激动地拉着李全喜和鲁常胜说了许久的话,才在两人的劝说下休息。 他们却没想到,隔着院墙,有一夥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此时听得院内终于没了动静,原本隐约的油灯微光也灭了,那夥人终于吁了口气,纷纷低声抱怨。 “总算他娘的睡了!睡得比老子都晚!” “赶紧的,翻进去结果了他们,咱们也好回去睡觉!” 领头的三白眼抬手制止:“再等会儿!等人睡熟了。” “还等什么啊,里面就一个壮丁。我们十好几个人呢,一人一刀他扛得住?” 三白眼:“要是里面喊起来,惊动了左右,我们就算能得手,但怎么逃?城门还关着,你们想被启阳府和兵马司连夜搜索吗?半夜动手,不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尽量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老九先前也听到了,明日那汉子向铺子里请了假,那最早也是到后日才会有人来寻他们。那时候,我们早就安然出城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按捺下来继续等待。 又等过半个时辰,三白眼总算点了头。 众人向院墙抛上飞鈎,打头几个利落地爬上墙去。 后面的人还在爬墙,前一批已有三人拉着绳子下到院里,抽出刀往屋门走。 却不料,第二批人刚落地,就听见三声连续的机括之声。 紧接着,前头那三人发出悲惨的嚎叫。 三白眼已经下地,整个人被那叫声吓得一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问:“怎么回事?” 前方三人惨叫道:“是兽夹!” 随即屋里就传来鲁常胜的沉声喝问:“什么人?” 跟着又是一连串响亮的敲锣声,和少年偏高的叫喊:“走水啦——快救火啊——火要烧过来啦——” 几乎是立刻,隔壁就有了动静,很快传来喊声回应:“哪儿走水了?!” 这边一群人却是僵在院里。今晚是阴天,黑灯瞎火看不清,他们生怕继续往屋里闯又踩到兽夹。 三白眼重重咂下舌,看着第二批下来的人已经帮着前头三人打开了兽夹,只得道:“背上人,先撤!” 屋里的锣声越来越密,四周围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一群人顾不上许多,有三人背上受伤的三人,三白眼打头,开了院门往外跑,过了正厅再开大门跑出去。 他们出到门外,发现半条巷子的人家都被惊动了,不少人出门四下看,相互问是哪里走水。 趁着各家各户还没闹清情况,三白眼直接带着一群人快速跑出巷子,一口气跑过几条街才停。 三个受伤的人还在一边呼痛一边咒骂。 有人问:“怎么办?晚点再回去?还是等明晚?” 就有人顶他:“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鬼知道那院里下了几只夹子!” 三白眼紧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却说:“不能等到明晚了,外头不会等我们这么久,明日必须出城!先带他们三个去医馆治腿,晚点分两个人去盯着门,明日白日里再来。 “那汉子既请了假,白日里总有一家子都在的时候,直接敲门进去。这片地方,白日反而人少,他们就是叫喊兴许都没人会来。明日结果了人,我们就立刻出城。” 刚才的小院里,鲁常胜听见外头一串零乱的脚步声跑远,才开门提着柴刀出来,吹亮火摺子,向另外两屋道:“全喜,你过来陪着干娘,我出去看看。” 李全喜拿着锣出门,换到赵老妪屋里,关好了门。 鲁常胜一路跑出大门外。 已经有邻居发现他们这院的异样,聚在门口张望,见到他连忙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哪里起火。 鲁常胜定定心,将柴刀插到腰间,抱拳做个团揖:“对不住对不住,是院里进了一群贼子,我家弟弟才敲锣吓他们。让各位受惊了,明日我会带礼物登门道歉。”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受的惊吓也不比起火好多少。 “贼子?怎么会有贼子?” “还是一群?” “这么说来,刚才我一出门,就见到一群人往巷子口冲……就是那群人吧!” “我也看见了!似乎有十好几个!” “我还见他们好几个人拿着刀……刚才我都没敢喊……” “老天爷,京里什么时候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了?” “鲁兄弟,家里人可有伤到?” “这得报官才行!” 鲁常胜连忙谢过众人关心,表示没有人受伤,明日自己会去报官,也提醒众人小心院门。 如此热闹一番,众人才各自散了回家。 鲁常胜关上大门上好闩,回到院中再闩上院门。 李全喜从门缝里看着,确认是他,才打开门扶着赵老妪出来:“常胜哥,怎么样?” 鲁常胜:“没事,邻居看到贼子已经跑了。干娘受了惊,你今晚和她一道睡吧。” 赵老妪却问:“真只是小贼?我们又不富贵,怎么会来偷我们。” 鲁常胜安慰她道:“兴许就是赌输了的,随便挑一家偷。等明日见过阿姊,我再去铺子里和罗掌柜说一说,让他问问朱员外要不要报官。” 又表扬李全喜一句:“全喜刚才反应很快,干得漂亮。” 李全喜笑着回:“那也是常胜哥想的招好。” 有鲁常胜这个主心骨拿主意,赵老妪和李全喜都没太在意这事,相偕回屋继续睡觉。 鲁常胜等他们关上门,屋里灯灭了,才回到下兽夹的地方,蹲下来用火摺子照着细看。 他一共下了五只兽夹,只要是往屋子来的人,除非事先发现了,不然几乎不可能躲得过。 现在有三只不在原位,而且带着血,显然刚才伤到了三个人。 这些兽夹不是夹大型猛兽的,只是夹些野兔之类的小东西,否则也带不进京里来,过城门检查时他说是用来夹耗子。 但饶是如此,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夹子拉开,说明来的这群人力量不算小。 鲁常胜皱着眉——等明日见过人之后,他估计要亲自找那位朱员外好好谈一谈了。 ○● 七月初五。 李太嫔一大清早就起了床,让大宫女伺候自己穿上一件大宫女的衣裙,又稍稍化了一点妆。 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去往另一殿。 大宫女扶着她,脸上挂着担心:“太嫔,您一定要跟紧蕊儿。” 李太嫔笑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今日出宫不是跟自己殿的宫女们,而是跟了另一殿。 昨日大宫女出宫去,寻到信上写的地址,确认了真是李太嫔的家人。李太嫔早先就计画好了,真要是家人来京,她一日都不愿多等。 但每一殿出宫门要提前上报,而且接连这么近的日子又出去,容易引人起疑。 李太嫔让大宫女一打听,恰好刘太嫔那殿报了初五出宫,两人又关系好,李太嫔就求上门去。刘太嫔干脆地应了,还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大宫女蕊儿,让她片刻不离地照顾李太嫔。 李太嫔去到那一殿,出宫的宫女宦官们已经被刘太嫔特意打发先走一步,只留着蕊儿在等李太嫔。 蕊儿过来接了人,给李太嫔戴好腰牌,又细细叮嘱一遍出宫细节,再道:“出了宫奴婢就寻辆车,直接送太嫔到那个院子。最迟到下午酉时,就一定得回来了。” 李太嫔压抑着激动点头应好。 蕊儿便挽上她的手,如同亲热的姐妹俩,一同往专属的宫门处走去。 第159章 及时 姬安醒过来之时,见身旁的上官钧靠坐在床头看书。 书下托着一块板,板头上夹着一支小小的led阅读灯。这是姬安在自由交易市场挂单求购来的,连灯带着一大袋电池。平日里姬安睡前看书会用一用,那些电池估计能用上个半年一年的。 现在见上官钧用上,姬安有种微妙的时代错位感。 上官钧没扎头发,长发一直垂到枕头上。 姬安随手抓过一缕,手指轻拈着,笑道:“你都出去吃东西了,怎么不在外面看,更光亮。” 上官钧垂眼看来:“昨夜答应了四郎,你今日一睁眼便能看到我,怎可食言。” 姬安一愣:“啊?” 上官钧抬手替他整理睡得零乱的鬓边碎发:“四郎年纪轻轻,怎的如此易忘事,昨夜又未饮酒。” 姬安努力翻找记忆,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昨夜最后那回,自己似乎是随口抱怨了一句看不到上官钧……过后,依稀听到上官钧说了那么句话,但自己太累,很快就睡着过去。 第266章 上官钧观察着姬安神色:“看来四郎想起来了。” 姬安嘴角抽动一下:“我是这意思吗……” 上官钧想了想:“那,就只能等大镜子做出来,才能让四郎满意。” 姬安:“……” 很好,镜子还没影,用途先安排上了。 有时候,姬安都忍不住怀疑一下,自己和上官钧谁才是古人。 姬安磨了下牙:“你就不能别那样。” 上官钧:“嗯?可你不也很喜欢。” 一边说,手指还一边挪到姬安的耳垂上,轻轻揉捏。 姬安就感觉一股电流从耳垂传遍全身。 他连忙伸手过去,捏住上官钧的手腕扯开:“别闹!一会儿还要出门。” 上官钧:“我还当四郎改了主意,不想出门了。” 被倒打一耙的姬安无奈笑道:“是是,是我不该色令智昏,一睁眼就撩拨你。” 上官钧:“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昏’也无不可。” 姬安揭开被子坐起身:“别了,我的腰暂时还不太‘昏’得起。” 他边说边抬手伸个懒腰。 下一刻,就感觉一股热源靠近,腰也被掐住,一双有力的拇指按在后腰不轻不重地按揉。 姬安舒服得喟叹一声——不得不说,上官钧这按腰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上官钧挨在姬安身后,声音就响在姬安耳边:“四郎今日可还能骑马,要不要让人备车。” 姬安:“小瞧我了吧,好歹也坚持锻炼了那么长时间,在京里骑马走走还是没问题的。” 上官钧低低笑一声:“那还真是我小瞧四郎了。” 姬安琢磨了下这话,品出上官钧这个“小瞧”的方向不一样,不由得啧一声,斜一眼过去:“二郎,我以前还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上官钧:“在四郎眼中,我是哪种人。” 姬安:“年过二十都不沾男女色,我一直以为二郎是坐怀不乱的寡欲自持之人。” 上官钧微一低头,含住姬安的耳朵上沿轻咬,含糊地应道:“那得看怀里坐的是谁……寡欲自持,是以前没认识四郎……” 姬安只觉后脖颈如同蹿过一阵微小电流,酥麻一片。 他半转回身去:“二郎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勾着上官钧的脖子拉向自己。 话语声消失在两人的唇瓣间。 良久,方才终于分开些许唤气。 上官钧环着姬安的腰,笑问:“四郎真改主意,不出门了?” 却在这时,或许是过了以往的起床时间,拉门外传来关忠低低一声:“陛下?” 姬安喘匀了气,笑着拉开上官钧手臂,再往床头指指:“快把那阅读灯关了,别浪费电池。” 随即,他探身过去拉一拉唤人铃的绸绳。 不一会儿,拉门打开,关忠领着人端进洗漱用具。 姬安接过他递上的牙刷:“今日不是大福当值?” 关忠笑道:“奴和大福换了一日。奴也对那紫霞山好奇得紧,陛下今日可能让奴跟着伺候?” 姬安出宫不一定会带内侍,属于看心情。不过既然关忠想跟,姬安也无不可:“那你便跟着吧。” 待洗漱好,姬安出到外间吃东西,上官钧陪着他再吃了一点。 梳头换衣之时,朱顺进来了,带来一个打破姬安原计画的消息。 朱顺:“陛下,奴今早去南货铺,罗掌柜说鲁常胜今日请假去衙门办事。” 姬安一愣:“一整日?哪个衙门今日不休沐。” 朱顺:“据说是昨日有差役上门传话,让今日过启阳府去。”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陛下可要改去启阳府‘偶遇’。” 姬安想了想,却说:“算了,直接去那宅子里吧。也不一定非找鲁常胜,那祖孙两人估计还更好忽悠点。” 上官钧:“陛下要找什么藉口。” 姬安:“就说我对紫霞山有兴趣,准备去看看。恰好听说朱员外新雇的人自横川来,想问问那边的情况,好做足准备。” 朱顺应过是。 待收拾齐整,姬安和上官钧就和以往一样,带上朱顺、关忠、岁丰和一什羽林卫出宫。 * 一辆小车驶进安静的巷子,停在一间宅子的门前。蕊儿先下车来,扶出李太嫔,再摸了钱给那车夫。 李太嫔心急,自己上前去拍门。 门很快打开一点,不过门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李太嫔愣了下——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这时蕊儿已经快步跟上来,一边打量门内两人一边问:“赵老夫人可在?” 鲁常胜和李全喜也在打量门外两名女子——他们都没见过李善儿,只知李善儿当年被采选入宫,按着年纪算该有四十二了。可现在这两名女子瞧着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打扮也看不出身份差别。 还是李太嫔反应快些,想起信中所写,用家乡方言笑道:“是鲁郎君和全喜吧。全喜,我是你姑母。鲁郎君,多谢你送我娘祖孙两个进京来。” 一边说,一边摸出先前随信送进宫中的那只荷包。 见到荷包,还听到乡音,也就基本确认了人。 李全喜高兴地拉开门:“姑母快进来,奶奶一早就在等你了。要不是常胜哥劝着,她都想坐到大门外等呢。” 鲁常胜接道:“全喜,你先领人进去,我来关门。” 李太嫔见母心切,也顾不上客套,跟着李全喜快步往里走。 鲁常胜出门四下望望,没见异样,退回门中将门关上,仔细上好门闩,才转身回后面院子。 等他回到小院里,就见到赵老妪和李太嫔母女两个正抱头痛哭,李全喜和蕊儿在一旁劝着。 鲁常胜心下叹口气,神色却是一片温和。 他从井里打了盆水,等着那边哭过好一会儿,端着水过去劝:“干娘、阿姊,哭多伤身。这见了面是喜事,来洗把脸,吃着东西说话。” 有身边三人劝着,赵老妪和李太嫔终于慢慢收了泪,洗过脸,各自说起这些年的事情。 母女两人多年未见,彷佛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院子里是悲喜交加的亲人相见,大门之外,昨晚那群歹人也再次找上了门。 巷中没有其他人。众人纷纷抽出刀,三白眼点了几人跟着自己一起上前拍门。 不过,拍了好一会儿,门内也毫无动静。 三白眼转去问盯人的同夥:“确定人都在里面?” 同夥点头:“都在!从昨晚我们回来,到现在都一个没出来过。就刚才来了辆车,下来两女人,看着打扮挺富贵的,敲门进去了。开门的是那汉子和娃儿。” 三白眼不禁皱眉:“两女人?什么来头?” 同夥:“他们说话声小,没听见。” 又有人说:“管他的,女人而已,一同宰了就是。” 时间紧迫,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才终于等到巷子里不再有人出入,三白眼也顾不上多想,就道:“估计他们都在后头院子,听不见叫门。你俩上墙,进去开门。” 被他点出来的两人就走到墙边,和昨晚一样抛上飞鈎,几下蹿上去翻入墙内,从里面打开大门。 三白眼带着众人进门,又吩咐:“门关上,不用闩了,省得一会儿回来还麻烦。” 随即就领着人往里冲。而且,幸运的是,老远就能看到,住人那边院子的院门没有关。 三白眼露出个狞笑,握紧了刀。 鲁常胜正留心着赵老妪和李太嫔说的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猛地打个突。 他刷地起身,一边快步走向院门,一边喊道:“都进干娘那屋!全喜准备敲锣!” 坐在院中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就在此时,三白眼带着人冲了进来。 鲁常胜全身紧绷,操起晒衣的长竹竿横拦在前方,大喝:“快!” 李全喜反应最快,蹦起来就拉扯赵老妪,蕊儿也赶紧拽起李太嫔。 只是,歹人人多势众,又人人有刀,鲁常胜的竹竿难以拦阻完,两三个人在向他后方绕。 李全喜眼见赶不及进赵老妪的屋,只得放弃那里的锣,叫道:“进这边!” 转头拖着赵老妪往最近的鲁常胜那屋跑。 李太嫔提着裙子跟在后面,焦急地对蕊儿道:“你去扶我娘!” 鲁常胜听身后众人转了向,手中竹竿跟着转向,一边阻拦歹人一边后退。 他力气大,那竹竿在他手中刷刷刷地挥来扫去,带起阵阵劲风。哪怕歹人手中都有刀,砍断竹竿,断的那截飞出去也能伤人,一时间还真被他卡住位置拦截片刻。 在鲁常胜的奋勇拖延下,其余人得以躲进屋中。 李全喜在门后喊:“常胜哥,你怎么办?” 鲁常胜:“不用管我,你们堵好门窗!” 第267章 他们讲的是家乡方言,三白眼等人听不懂。不过,猜也能猜到大概意思。 三白眼冷哼一声:“你一个人,还想对付我们九个?” 鲁常胜扔开已经被砍成短短一截的竹竿,三两下甩掉今日特意穿上的半袖褙子,抽出别在腰后的柴刀,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他大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都不认得你们,你们为何要上门行凶!” 就有人大笑道:“你不用浪费力气大喊,隔壁那一家全出去做活了,没人在家。” 也有人得意地说:“便叫你做个明白鬼。你进山偷了人家的宝贝,真以为人家能放过你?” 三白眼抬手止住众人:“跟他废什么话!抓紧时间,一起上!” * 姬安最终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坐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 倒不是身子不适骑不了马,而是他考虑到自己和上官钧的坐骑都太打眼。去和百姓接触,最好是低调一些,才好拉近距离。可换一匹坐骑姬安又不适应,就干脆坐车了。 不仅如此,今日两人连衣服都选了布衣,更没有戴佩饰。虽说气质上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贵公子,但感观上还是更容易接受些。 马车来到那宅子门前。姬安下车左右看了看,称赞道:“环境看着挺好,安安静静的,离大街也不远。” 这宅子虽是他买的,但他还是第一次来。 朱顺上前去拍门,拍了两次都没人开。 他奇道:“怪了,难道门房不在?” 宅子要人看,也需人打理。朱顺就雇了一家人,那老汉白日过来看门和洒扫前院,他家人则洒扫后院,隔三岔五还要擦拭厅堂和各房间。 关忠走上前来:“可能在里头扫地呢,你敲得小声就没听见。让我来。” 他说着就挽起袖子抬高手,用力拍在门上。 却不想,这一拍之下,厚重的门板直接被拍开了一条缝。 关忠一愣:“门没闩?” 朱顺跟着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一同伸手推门。 门被完全推开,朱顺进门左右张望下,没找见门房在哪。 姬安迈步进来:“可能有事出去一下,就留了门吧。我们直接进去好了。” 朱顺也就不再纠结,走在前头领路。 只是,越接近里面的院子,越能听清不寻常的声响。 羽林卫什长已经警醒,抽出刀挡在姬安和上官钧身前,喝一声:“护好圣上和大司马!” 众卫士也纷纷抽刀,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 姬安却是脚步没停,甚至催促道:“走快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行人快步走到院门处,就见院中桌倒椅翻。 好几个手持长刀的男人正在围攻一个年轻男人,那年轻男人也是双手持刀,疯狂地左右劈砍。他的双臂、双腿、身上都有伤口,有些伤甚至还随着他的动作喷出血来。 地上还躺着三个男人,或是抱腿、或是捂肚地在哀嚎,看上去像是被那年轻男人砍伤了的。 朱顺倒抽一口气,脱口喊道:“鲁常胜!” 姬安紧跟着沉声下令:“救人!” 什长立刻点出五人上前,自己带着另外四人继续保护姬安和上官钧。 三白眼等人也发现有人来了。 这群歹人是怎么都没想到,鲁常胜以一敌九,愣是干翻了三个,还一直守门至今。三白眼原想着杀了鲁常胜自可进屋从容宰人,还是刚才感觉实在拖得久了,才不得不派出一人去屋后砸窗。 而现在,竟然真给鲁常胜拖到有人来救! 来的人虽然穿着寻常衣服,那气势却是一看就不普通。尤其是手中的刀,只要对刀有点研究就能看出,那些刀全是军中的形制。也就意味着——来人全是官兵。 这一刻,这群歹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都向院墙跑。甚至身上没飞鈎的人还死盯著有飞鈎的那两个,边跑边想去抢飞鈎。 他们若是一同往院门冲,或是有人愿意留下断后,还能逃出去几个。但这般争先恐后地逃,就注定了一个都逃不掉。 飞鈎还没抢明白,羽林卫就已经飞速赶到。 两边接战。 羽林卫个个好功夫,形势很快明朗化。什长看那几个歹人翻不出浪,就再点了一人去绑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那三人。 朱顺看鲁常胜已是力竭地跌坐在地,绕过战局去扶他,让他靠坐在墙边。 手一摸上去,朱顺就感觉他的衣服都像是被血和汗湿透。 鲁常胜抖着唇,小声开口:“我干娘和弟弟……” 朱顺:“放心,不会有事了。你别说话,我先给你洒药止血。” 刚才他过来时,什长给了他一瓶止血药粉。 朱顺剥掉鲁常胜的单衣,就忍不住抽口气。没有衣服更能看清,好几道大伤口的血还在涌。他连忙拔开药瓶塞子,毫不吝惜地将药粉往伤口上倒。 等朱顺将一整瓶药粉全倒完在鲁常胜的几大伤口上,羽林卫也将那夥歹人全收拾干净,捆了押在院子一角。 姬安顾不上审问,先走过来想查看鲁常胜的伤势。 快走到跟前,左侧那屋的门却是猛然打开。 上官钧和什长反应迅速地拦在姬安前方。 不过,屋里跑出的是个小少年,哭叫着“常胜哥”冲到鲁常胜身边。 姬安转眼望去,又见两个女子扶着一个老妇人出来。 两边对上视线,都不由得一愣。 姬安:“太嫔?” 李太嫔:“陛下?” 却在这时,又是一道风声响起。 那风声响在鲁常胜身后,是另一间房打开门的声响。 里面窜出一个人影,伸手就去抓最容易控制的李全喜。 三个女人不自觉地发出叫喊。 朱顺就在李全喜身旁两三步,想也没想便一个跨步冲上去,将李全喜抱在怀中,却因惯性向前扑倒。 窜出来的歹人眼见抓人失手,心生狠意,不管不顾地挥刀劈来。 朱顺先是感觉背上有什么滑过,迟了片刻才感觉背部像是发起烫。 姬安惊呼一声:“朱顺!” 这瞬间,鲁常胜已经勉强转过身来,拼着最后一股力气稍稍撑起身,用头撞向那歹人的腰。 两人滚作一团。 在他争取下的这片刻工夫里,羽林卫已经冲上前来,飞快制伏那个歹人。 什长喝一声:“各屋都检查一遍!还有屋后!” 卫士们立刻默契分工。 姬安跑到朱顺身边,和关忠一同扶他,跟过来的岁丰和一名卫士则去扶鲁常胜。 什长依旧持刀警惕地护在一旁,稍稍看一眼,劝道:“陛下,臣先给朱内侍上药。伤得不深,不会有事的。” 姬安只觉心脏还在怦怦急跳,强迫自己冷静,吩咐道:“药给我,我来。你去帮鲁常胜处理伤,他身上伤多。” 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地点头:“陛下去吧,这里有我。” 姬安再看一眼爬起身的李全喜,见他没什么事,就吩咐:“你去烧热水。” 这时,检查各处的羽林卫过来回报无异常,什长才放心地收刀入鞘,指示人扶鲁常胜进屋。 姬安和关忠扶着朱顺进了另一间屋,关忠又帮朱顺脱衣服。 朱顺这时已经感觉到疼痛一浪一浪涌上,不过看到姬安阴沉沉的脸色,还是勉强扯出个笑:“陛下不用担心,奴命硬,没事的。” 姬安:“你趴好,要是痛得厉害,就和关忠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一边说,一边拔开药瓶塞,沿着朱顺背上的长长伤口撒药粉。 此时还能听到院子里的上官钧在逐一吩咐:“把这几人押到旁边院子去审。你,去就近寻个大夫,顺便叫外头的飞廉军进来。你,去卸马车上的马,骑回宫去,带御医过来,把能用的药都带上。” 应是之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上官钧也走进屋中,问姬安:“如何?” 姬安看着朱顺背上铺满药粉的伤口,总算不再有血涌出来,才长呼出口气:“血暂时止住了。剩下的,等大夫来看看吧。” 羽林卫身上带的都是最好的外伤药,见效很快。但姬安刚才特意看了下,那歹人用的刀不干净。这个时代,外伤最怕的就是感染,现在天气还这么热。 床上的朱顺微微回头:“陛下,鲁常胜……” 姬安安抚道:“你别动,我去那边看看。” 又对关忠道:“一会儿热水烧好,你帮朱顺擦一下伤口周围,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关忠应了是,姬安就和上官钧出门拐进另一间房。 这间房小一些,李太嫔和蕊儿扶着满脸心焦的赵老妪站在屋角,什长和一个卫士正在给鲁常胜重新上药,岁丰在打下手。 鲁常胜身上伤太多,大大小小。由于失血,他脸色唇色都是一片白,如今闭着眼睛,像是昏死过去。 第268章 姬安停在床边几步,轻声问:“如何了?” 什长:“万幸没伤到要害处。大伤口勉强止住了血,他身上太脏,一会儿擦洗后再给小伤口上药。内服的药还要等大夫来开。” 他这话里听起来似乎不严重,不过姬安知道,鲁常胜这回怕是有一道险关要过。 第160章 紫霞 姬安转到屋角,对李太嫔道:“还有一间房,太嫔先扶老夫人过去休息吧。大夫一会儿就能到,不过鲁常胜都是外伤,你们留下不太方便。” 赵老妪已经从女儿那里听闻姬安和上官钧的身份,此时赶紧擦掉眼泪,向两人深深地躬身行礼。 只是,她声带哽咽地恳求:“谢陛下、大司马救下老婆子一家,求求陛下让老婆子留在这儿。我那干儿以前受伤,就是我照顾好的,这回我也能照顾他,没有什么不方便。” 姬安看她说着话都不自觉地往床上瞥,心下一叹,回道:“老夫人既想留下,那便留下吧,我让人唤你孙子过来。” 说完,看看李太嫔。 李太嫔会意,叮嘱蕊儿照顾好赵老妪,又对赵老妪道:“娘,我跟圣上去说说话。” 赵老妪忙道:“你去,不用担心娘。” 她不知道其中厉害,蕊儿却是知道,担心地看着李太嫔。 李太嫔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到姬安身边来。 姬安回身走出两步,突然想起,转头对什长那边道:“给外伤患擦身的水,需得烧滚后晾凉了用,不可掺入冷水,你们可知道。” 什长回道:“陛下放心,臣等知晓。” 姬安又吩咐岁丰:“小伤口可以用上肥皂,你带着的吧,没有就去问问关忠。避开大伤口,尽量给他做好清洗。” 岁丰应了是。 姬安这才走出屋去,点了个卫士去厨房接替李全喜烧水。刚才是人手不够,现在就不用再让个没成丁的孩子干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跟在后头的李太嫔惊了下,姬安察觉到,回头安慰她:“太嫔莫怕,该是飞廉军来了。” 话音刚落,一队着便装的男子跑进院中,停在姬安和上官钧身前,一同行礼。 上官钧:“守好这边院子。要有精于审讯的,过旁边院子去换羽林卫回来。” 飞廉军众兵士齐声应是,就有三人转身去了隔壁院中。 姬安和上官钧带着李太嫔进了空着的那间屋。 男女有别,就没关门。 姬安拉着上官钧直接坐在床上,见还有张凳,就示意:“太嫔也坐。” 李太嫔没坐,而是行礼道:“私自出宫是妾的主意,恳请陛下只罚妾一人,宽恕蕊儿。” 姬安温声说:“太嫔不必如此。当初开放宫女出宫,其实我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没让负责宫门检查的内侍宫女去各殿一一认人,就是默许的意思。只是这话不好在明面上说而已。” 李太嫔一愣,不自觉地诧异抬头。 姬安:“太嫔坐下吧。这里没有宫女,我也不好扶你。” 李太嫔回过神,连忙谢座,自己挪来凳子坐好。 姬安:“我听朱顺说,鲁常胜他们进京是为寻亲,只是亲人在高门大户里做活,不好见着。没想到那亲人竟是太嫔。” 这令姬安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家”的感觉,要不是朱顺受了伤让他没心情,光这事他就能乐上好一阵。 李太嫔同样感慨:“妾听娘说他们遇到朱员外,也没想到会是朱内侍,还以为只是重名。” 姬安先问:“太嫔可知那群歹人是什么身份?” 李太嫔摇摇头:“没人认识,他们冲进来就要杀人。而且,娘和全喜说昨晚就进过一次贼,只是惊动了众多邻居,贼人就被吓跑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同一夥人。” 姬安:“那他们可有说为什么要杀人?” 李太嫔仔细想了想:“刚才妾太紧张,只依稀记得,好像有人说什么……鲁郎君进山偷了宝贝之类的。”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鲁常胜三人来自横川县,而说到横川县的山,姬安自然是马上想到紫霞山。 他就接着问:“什么山?” 李太嫔再次摇头:“没有说。” 姬安干脆直接问:“太嫔既是横川县人,可知道紫霞山的情况。” 李太嫔:“妾没有听说过那座山。陛下登在《旬报》的悬赏妾见过,若是知晓什么,必是早告知陛下了。” 姬安一想也是。李太嫔离家多年,一个县那么大,若家不在附近,没听过也很正常。于是顺口换个话题:“太嫔想见家人,既写了信叫家人来,怎么不早与我说,我可派人帮太嫔安排妥当。” 李太嫔先道过谢,眼中就不禁含上泪:“妾一直不敢给家中写信。这回是娘实在想妾,才进京来寻。” 姬安愣了下,转眼看看上官钧。上官钧却也微微摇头,示意不知。 李太嫔掏出手帕按按眼角:“妾失仪,让陛下与大司马见笑了。陛下若不嫌妾唠叨,妾便给陛下说几句妾家中的事。” 姬安:“太嫔请说。” 李太嫔便道:“妾是……二十八年前,十四岁那年被采选入宫……” 李善儿离家那年双亲都在,下面还有一双弟妹。她入京之时,在位的还不是先帝,而是再前一位的太宗皇帝。 她先在宫里当了个小宫女。没过多久,太宗皇帝给皇子们赐宫女,她被选中,去了先帝府中,之后被先帝纳为侍妾。 待到先帝登基,她便成为不起眼的后宫嫔妃之一。再后来,先帝收养诸皇子,她又被通知姬安记到了她的名下。 李太嫔目光温柔地看着姬安:“如今想来,能与陛下有此缘分,是妾这辈子最大之幸。” 听到这里,姬安也就明白过来了——李太嫔就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又不得宠,在那样复杂的局势下必然会担惊受怕,不敢给家中写信也不奇怪。 不过,哪怕如此,她还是给了原主关怀关照。也是她那样一份善心结下的善缘,姬安现在才会回以关照。 姬安先前沉郁的心情,因李太嫔这句话变得柔软,终于又露出些许笑模样:“能得太嫔照顾,也是我之幸。” 随即又奇道:“这么多年没联系,老夫人是怎么突然想进京了?” 以这个时代的情况,二十八年音信全无,人早没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李太嫔眼中又禁不住泛起泪花,一边拭着眼角一边说:“妾的爹爹在五年前病逝,弟弟夫妇又在两三年前相继过世,妹妹和侄女都已出嫁。家中就只剩娘与一个侄儿,祖孙俩相依为命,幸好还有鲁郎君帮衬着。 “去年夏日,娘也病了,一度都以为要不行,拖了许久才好转。之后娘就总是念起妾,想在死前探清妾的消息。娘本是想托鲁郎君进京打探,不过鲁郎君和全喜都劝她亲自来,最后就一同来了。” 姬安点点头,宽慰道:“如今太嫔再与亲人相聚,往下便都是好日子了。太嫔在后宫出入不便,待鲁常胜好起来后,不如就将老夫人接进后宫住一段时日吧,你们母女好亲近。” 他倒是有心安排她们一家子在京中生活,但那得思虑周全。眼下鲁常胜的情况还说不好,就先压下不提了。 李太嫔道过谢,看姬安没再有什么想问的,便主动告退去陪母亲。 她刚出去,岁丰便进来禀:“陛下、大司马,刚有大夫给朱内侍和鲁常胜看过。” 姬安忙道:“带人过来。” 岁丰出去片刻,领回一位大夫。巧的是,还算是熟人——去年夏天给上官钧做针灸的杨行和大夫。 杨行和行过礼,回话道:“朱内侍目前的情况尚算稳定,还要看后续起不起热,草民可开一剂调养的方子先吃着,兴许能顶得住。要起了热,还得再换方。 “鲁郎君那边,草民带了罐家传方子的药膏来,现下徒儿正配了药水给他擦洗伤口。但他伤得太重,起热必是免不了。草民也能开方,只是……” 姬安直接问:“能有几分把握救回来?” 杨行和叹口气,摇头道:“以草民的经验,如此重伤,能救回的人只有十之二三。” 上官钧插话问:“可要立刻用药?若不差这一时半刻,等御医来了,你们一同参详。” 杨行和听得这话,明显放松些许,回道:“方才喂过固本培元的丸药。大司马既叫了御医,那草民便等上一等。” 姬安便让岁丰领杨行和下去。 上官钧看姬安的心情又被带得低沉,就转话题道:“陛下想到隔壁亲审,还是先问一问李太嫔的侄子。现在问紫霞山,他定然会说。” 姬安被他提醒,正犹豫间,有飞廉军兵士过来报:“陛下、大司马,那夥人审完了。” 上官钧:“看来陛下不用再烦恼。” 姬安还挺惊讶:“这么快?” 兵士:“那夥人虽是亡命之徒,但也只是听命于人。这种时候,把背后的人供出来,他们自己就不一定是死罪,所以都招得特别痛快。” 第269章 姬安:“说说,到底是谁想要横川这三人的命。” 兵士:“他们受雇于夏侯通。” 姬安诧异地睁大眼,再次和上官钧对视。 兵士续道:“他们供出夏侯通现下乔装躲在京郊的佃户民房,还在附近的昌邑县城有一处宅子。” 上官钧当即问:“可去拿人了?” 兵士点头道:“一审出来,队长便派了人去给师校尉传话。那夥人还有三个同夥昨晚脚被伤了,他们供出落脚地,队长也派了人去抓。” 姬安很满意飞廉军的主观能动性,让他继续往下说:“夏侯通雇这么些人干什么,又为什么要杀鲁常胜三人?” 兵士:“夏侯通雇他们是看宅子,原先是现在夏侯家住的那座宅子和隔壁,一共两处。去年夏侯家搬过来后,他们就只守隔壁院子。夏侯通在那里关着一家人,让那家人给他制药,就是京中卖得极好、极贵的那几种。” 这队飞廉军应当没有参与先前冯家和“金药”“银药”的搜查,并不知那些事,只禀这边审出的消息。 不过姬安和上官钧听了他报出的那几种药名,便知夏侯通就是那“金药”“银药”在京城这一头的人。 难怪那处收药院子的人转移得这么迅速又悄无声息,原来就只是转移到隔壁的夏侯家里。 姬安问:“制药的那家人……” 兵士:“被夏侯通带走了。” 姬安:“这和鲁常胜三人又有什么关系?” 兵士:“那夥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夏侯通吩咐他们动手,他们就来杀人。夏侯通下令时提过一句,说鲁常胜进山偷了那边的宝贝,决不能让人把宝贝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灭口。 “因是让那夥人动手,他们只猜到‘宝贝’大概是岭南送来的药材,但‘那边’是哪里的什么人就不知道了。领头那个倒是还听过夏侯通骂那边废物,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人,居然还能让人一路平安进京。” 说完这些,兵士再次行礼:“目前审出来的就是这些。” 上官钧:“你们把那夥人押到大理寺去。” 兵士应了是,退出去。 姬安整理着目前得知的信息:“夏侯通和岭南那边的供货商合作,在京里关着一家人给他制药赚钱。所以当我们查到京中收药的药铺之时,他就反应迅速地带走制药人,想另换一个地方。 “鲁常胜在山里偷了‘宝贝’,他们两边都生怕鲁常胜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这么看来,这个‘宝贝’该是只有那供货商能提供的‘金药’——金鸡纳树皮。 “供货商查出来是鲁常胜偷的药,就想杀人灭口。恰好鲁常胜三人启程进京,那边应该是扑了空,然后……很可能就找不到的人了。但他们有人手盯着冯家,鲁常胜三人进京时就不走运地被他们发现。 “冯家说过,供货商的人不敢进京。我猜,他们可能让冯家人跟着鲁常胜三人,确定了落脚地,再联系夏侯通,让夏侯通派人动手杀人。这事再审一次冯家就能知道。” 上官钧:“如此前后一想,供货商与京中的人长年不通消息,去年却突然重新联系,该是因为夏侯通去年被罢了职。他在朝为官之时,行事总得谨慎些。但没了官职之后,或许又另有动作。 “陛下先前念着那金鸡纳树的所在,待鲁常胜醒过来,又或是抓到夏侯通,应当就能知道确切地点。岭南那边的供货商身份,也终于能浮出水面。” 姬安转眼看他,挑下眉头:“看吧,还好我当时就叫你改了口,才能这么快峰回路转。” 上官钧一笑:“陛下圣明。” 姬安再仔细思索片刻:“可能都不用等,说不定……太嫔的侄子也知道……” 上官钧很快会意:“陛下是说,鲁常胜去偷‘金药’,是为了给他干娘治病?” 李太嫔刚刚说过,去年夏天赵老妪病得凶险。要真是如此,那祖孙两人多半也会知道药的来处。说不定他们会进京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离开供货商的势力范围。 姬安:“叫来问问就知了。” 上官钧便让守在门外的卫士去传话。 片刻之后,李太嫔陪着李全喜一块过来。 姬安知她担心李全喜年少说错话,也没让她出去。只是房里只一张凳,就让李太嫔坐着,李全喜站在她身旁回话。 姬安看李全喜紧张得全身僵硬,先温声安抚:“不用这么紧张,照常回话就可以了。” 李太嫔也拉起他的手:“陛下问什么,你便说什么,要有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李全喜点点头,抬头偷看姬安和上官钧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去。 姬安开始问:“去年夏日,你奶奶病重,可是鲁常胜去寻药来治好的?” 李全喜到底年轻,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抬头看向姬安。 那表情如同在说——你怎么知道? 李太嫔轻唤他一声,李全喜才回过神,连忙低头,小声答道:“是、是的,多亏了常胜哥。当时奶奶反反覆覆地高热、发冷、打摆子,请了几个大夫,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好。后来常胜哥就……去寻了个偏方……” 姬安:“那药叫什么,是什么样的,怎么吃?” 李全喜:“不知道叫什么……是一种树的树皮,辗成粉下在粥里。奶奶吃过几日,就渐渐退了热。再请来看病的大夫说是奶奶有福气,退了热便是大好。之后一直养了两三个月,才彻底好全。” 姬安:“当时你们村里可也有人得同样的病,你和鲁常胜有没有染上?” 李全喜一愣,随即就咬住唇,面露犹豫挣扎之色。 姬安安抚他:“你照实说。我知道有一种时疫是那样,别担心,我身边内侍就有熬过疫的人。” 李全喜这才神色一松,点头道:“村中的确有好些人染上病,主要是老人和孩子,青壮也有一些……常胜哥叮嘱我要忍着热穿长衣长裤,屋里打扫干净,日日烧艾草,他和我好运地一直没事。 “后来村里人见奶奶好转,还来问我们用了什么药,常胜哥就又弄回不少树皮。不过他先在家把树皮辗成粉,再混在其他草药里一起给人,别人应该不知道其实是树皮在起效。” 听到这,姬安心下更是肯定了——疟疾在南方多发,多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高热、发冷、打摆子都是典型症状,金鸡纳树皮果然是特效药。 他继续问:“你可知那树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全喜:“是进紫霞山找来的。” 姬安一愣,不自觉地就去看上官钧——还没等他们问到紫霞山,这地方就先出现了。 上官钧追问:“鲁常胜有办法避开紫霞山的毒雾?” 李全喜再次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陛下、大司马,草民看到了《旬报》上的悬赏。可是……紫霞山的雾……没有毒……” 姬安惊得脱口反问:“没有毒?!” 连上官钧都难免露出惊讶之色:“你确定?” 李全喜被两人的反应吓得缩起脖子,但还是点头道:“是真的,没有毒!姑母也知道的!” 李太嫔也愣了:“啊?我不知道紫霞山……” 李全喜连忙转头对她说:“就是仙子山。姑母离家早,奶奶说那山以前叫仙子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外面说多了紫霞山吧,就渐渐地连村子里也叫起紫霞山。” 李太嫔很吃惊:“竟然就是仙子山……” 又转向姬安和上官钧解释:“妾的家离仙子山不算多远,那山的确是时常会起紫雾,远看上去还挺漂亮。妾家里人虽然没有上过仙子山,但在妾离家之前,的确没听说过那山上的雾有毒。” 姬安继续问李全喜:“紫霞山里不是有贼匪吗,鲁常胜怎么会想到进山去。” 李全喜:“常胜哥是瞒着我们偷偷去的。他听人说,只有紫霞山里有那药,总得找来给奶奶试一试。奶奶后来知道了,还抱着他哭过一场。因为……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确定雾没毒……” 姬安:“你们不确定?” 李全喜:“奶奶说,自从外头把仙子山叫成紫霞山之后,渐渐就有传,山上的雾气有毒,在雾里待久了会死。反正传着传着,大家就都不敢往山那边去了。更别说山里还有贼匪。 “但是,常胜哥说他在村子里仔细打听过,确定以前村子里没这说法。虽然不知道能待多久,可以前的确有人进过山。他就先抓了只鸡去试,没雾的时候进山绑了,过得一日去看,那鸡好好的。” 姬安:“所以他就大胆地进山去找药。” 李全喜用力点头:“常胜哥说,那山里林子密,遇着贼匪其实挺好躲过去,只要雾没毒就不怕。” 上官钧打量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真假,一边问:“你在《旬报》上看到紫霞山的悬赏,怎么不向官府上报消息换赏钱。” 李全喜又低下了头:“我是想来着,但常胜哥说,这事肯定得验证了才能领得赏。我们刚进京,就怕又要我们回去验证。还是找姑母更紧要,这事以后再说。” 第270章 姬安沉默片刻,感叹一声:“鲁常胜当真是有情有义。” 听姬安这么一说,李全喜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他深深地躬身作揖:“陛下,草民愿意回乡验证紫霞山的雾,只求陛下能救常胜哥一命!” 姬安示意李太嫔扶他起来:“你放心,我自是会尽力救下他。” 之后姬安再问了问紫霞山里的细节,不过李全喜知道也只有这些,姬安就让李太嫔领他回去了。 待两人离开,姬安转向上官钧:“金鸡纳树就在紫霞山中,那些不敢进京的岭南供货商,十有八九就是紫霞寨的贼匪。夏侯通这么多年一直勾结贼匪,拿金鸡纳树这个宝贝做独家买卖。” 上官钧面上彷佛结了一层霜:“看来,当年的剿匪之事,该好好重查一番。” 第161章 救治 姬安看上官钧如此神色,就知他气得不轻。 不过也是,先帝和他可是被这样一个骗局骗了十年。要不是姬安想解决紫霞山毒雾,又碰巧遇上冯家、鲁常胜的事,这个骗局还会持续下去。 这种事,换了谁都憋气得慌。 剿紫霞寨过去太久,那时连上官钧都还小,想知道什么都得等回枢密院查档。 姬安没再多提,只打开系统,调出朱顺和鲁常胜的人物卡,探查一下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 他先前没查,是想先听听大夫怎么说。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凶险。杨行和算得上京中名医,都没什么有把握的法子,御医那边估计也不会有太突破的技术。 姬安看完系统给出的结果和推荐,再打开系统背包,查看上回抽奖所得“医疗包”的物品卡。 种类非常丰富,包括多种常用的口服及注射药物,不仅有五六种广谱抗生素,甚至还有两三种血清、免疫球蛋白,连葡萄糖溶液和生理盐水都没落下。 姬安探身瞥一眼门口,见岁丰和四名羽林卫背对屋内站着,就往床里挪了挪。 上官钧刚在想着军中的事,被姬安惊动,抬头看来。 姬安将食指比在唇上,小声道:“帮我看着点门。” 随即,他面前亮起一小团柔和的白光。 光散去,姬安快速将那一堆东西握在手中,放到床上。 上官钧一边留意着门外一边问:“陛下有合适的药?” 姬安:“先处理最大的隐患,剩下的回宫再看情况。” 他现在取出来的,是系统推荐的破伤风免疫球蛋白。两支针剂和配套注射器,以及一小袋酒精棉球、棉签和一瓶碘伏。 姬安掏出个小荷包腾空,将东西都装好,站起身:“你跟着吗?” 上官钧随之站起:“难得陛下‘施展仙术’,自是不能错过。” 两人出到院中,见杨行和正在和御医们讨论著。 来的人还不少。宫里都知朱顺是天子心腹,大概还听闻姬安和上官钧也在这,年迈的尚药奉御亲自来了,还带着一名直长,以及侍御医宋远之。 几人见姬安和上官钧出来,连忙过来行礼。 姬安问:“奉御可是已经看过朱顺和鲁常胜,情况如何?” 可惜,奉御的说法果然和杨行和差不多。也就是用上好药材,能提升那么一两成救回来的概率。 姬安:“宫里有的药材,只要合适的就尽管给他们用,不用顾虑。” 想了想,又问:“鲁常胜现在可能移动?” 朱顺应当还好,鲁常胜伤重,怕搬动时伤口再裂开。姬安原想着,要是大夫们有把握,就留一个人在这里专门照顾鲁常胜。但现在看,还是得带回宫去,方便他观察救治。 杨行和看外伤多,经验更丰富,见三名御医在犹豫,就主动回说:“拆块床板,铺上两床被缛,转移之时动作慢些,应当没有问题。京里的路都夯得平整,车子走起来基本不颠簸。” 姬安就唤来几名卫士,让他们去做准备,再出去寻宽敞的车来。 随后就道:“诸位继续商量药方,我去看看人。” 姬安先走进朱顺那屋。 朱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关忠和李全喜在床边一坐一站,都在给他轻轻打着扇。见到姬安和上官钧进来,两人连忙相迎。 姬安坐到关忠刚才的位子,刚把荷包拿出来,见朱顺睁开了眼,就抢先轻声说:“你别动。是不是很痛,我让御医加些镇痛的药材,吃过之后会好受些。” 朱顺笑笑,气虚地回道:“谢陛下关怀。奴没事的,躺几日便能好了,陛下不用担心。” 姬安瞥一眼他背上近一尺长的伤口,没说话,只从荷包里掏出东西做准备。 先是取出酒精棉球,给手部做好消毒,接着取出针剂和针筒,按照说明将注射液吸进针筒当中。 姬安上学的时候辅修过一年半的急救护理,成绩还挺好。工作以后有几回参与救援,在医护人员没赶到或是去不到险地的情况下,他也在远程指导中暂时顶上去了。因此现在处理这些并不慌乱。 备好了药,姬安再让朱顺微微侧身,叫关忠过来托着他的手臂。然后用棉签沾取碘伏,给朱顺的上臂消毒。 姬安将针口轻轻压在朱顺手臂上,看着他道:“别怕,没多疼。或者你闭上眼。” 朱顺却说:“陛下,鲁常胜伤得重,求陛下救救他。奴知自己无颜开口,但毕竟是奴把他们领来这里,这支药,奴愿让给他用。” 姬安一愣,才想起朱顺还不知道鲁常胜三人遇袭的原因,大概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不过,他还没开口解释,倒是旁边的李全喜着急地抢先道:“不关朱员外的事!那夥人本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是我没用,还连累到朱员外受伤!陛下,药得给朱员外用!不然常胜哥醒来后知道,也会不安!” 姬安看他一眼,心下更为欣赏几分,看回朱顺安抚道:“别担心,药也有鲁常胜的份。” 朱顺轻轻呼口气,看向那支针,牵起嘴角:“谢陛下。奴不怕,陛下请随意。” 姬安点点头,手下稍一用力,将针头刺进朱顺手臂,再慢慢推进整支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针剂推完,姬安取支棉签压在针口,利落地将针拔出,对关忠道:“你按着,过一会儿血止了,就让朱顺再趴好。等外面备好车,我们就回宫。” 一边说,一边将一众医疗废品全塞进药盒里,装作放回荷包,实则藉着荷包掩饰收进实验室销毁。 给朱顺打完针,姬安起身拐去隔壁,顺便把李全喜也叫上了。 姬安问李全喜:“刚刚忘了问你,这宅子平日是不是有个门房?” 他也是才想起来,担心会不会是房门被歹人杀了或伤了。 李全喜忙答:“今日姑母要来,常胜哥担心她出宫不好,想着越少人见着越安全,就寻了个藉口让门房老伯今日不用过来。” 姬安听了,这才放下心。 隔壁房间里,赵老妪和李太嫔坐在鲁常胜床边,蕊儿站在一旁。自然,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也都站起身。 姬安小声道:“我准备把鲁常胜一同带进宫里去,让他和朱顺一起养伤。李全喜也进宫去照顾他,老夫人就先和太嫔一同住着,每日从后宫到前面看人也方便。” 赵老妪和李全喜都非常惊喜,连连谢恩。 姬安又说:“羽林卫在准备床板和被缛,一会儿好抬人。你们女人家细心些,出去看着点吧,这里有李全喜在。” 他发了话,李太嫔就和蕊儿扶着赵老妪出去了。 鲁常胜是仰躺,打针倒是挺方便。姬安只让李全喜帮托着他手臂,取出东西和刚才一样操作,很快也给鲁常胜注射完毕。 等装好荷包一抬头,就对上李全喜崇拜的双眼。 姬安笑笑,抬手在他头上揉一下:“别担心,有我在,你哥会没事的。” 李全喜被揉得整个人僵住,好一会儿才颤着声回:“谢、谢陛下……救命之恩……” 姬安起身往外走。刚才那房间里的床被羽林卫拆了,他干脆在院子里选了个荫凉的地方站着。 上官钧吩咐岁丰去寻两张凳子来。 岁丰刚走,姬安就感觉上官钧往自己身边靠近。紧接着,手就被上官钧握在掌中。 姬安莫名其妙地转眼看他:“你不热啊。” 都是火力旺的年纪,天本来就热,自己待着都冒汗,再手牵手,要不了一会儿手心就得湿。 上官钧却像是浑不在意,一边轻按姬安掌心,一边小声说:“陛下这次拿出来的药,用起来颇为复杂。” 姬安被转移了注意力,回道:“这还没完呢,往下两三天都得一直用药。” 上官钧:“他们很幸运,能遇到陛下。” 姬安被他握着的手虽然热,却也被按捏得手掌挺舒服,不自觉地收起手指回握。 却在这一瞬间,姬安突然福至心灵,转头打量上官钧。 上官钧回视:“怎么?” 第271章 姬安:“你不是……连个小孩子的醋都要吃吧……” 上官钧:“李全喜十四岁。” 姬安:“那也还是孩子,十五岁才成丁呢。” 上官钧:“民间十四岁办婚事的不少。” 姬安感觉嘴角要压不住了,扭过头闷声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过,手上回握的力气却加大了些。 * 羽林卫寻了三辆马车来。 朱顺能走动,被关忠扶着上了一辆继续趴。鲁常胜被抬上另一辆,岁丰和李全喜在车中照顾。赵老妪、李太嫔和蕊儿坐上最小那辆。 姬安和上官钧也上了车,在羽林卫和飞廉军的护送下回宫。 姬安把朱顺和鲁常胜就安排在清凉殿,挑了间透气宽敞的屋。这里只有他和上官钧住的主建筑是下方挖得深的,其他建筑都是寻常房子,伤患住也无妨。 赵老妪随李太嫔去了后宫安顿,不过姬安给了特旨,准许她们随时过清凉殿来看人。自从后宫开放进驻羽林卫之后,如今晚间都不会再锁后宫的门,出入很方便。 宋远之主动向姬安请求留在清凉殿照顾伤患。 回来的路上,上官钧派了岁丰去枢密院拿卷宗,也派人去叫枢密副使和刘叔圭进宫来。 两人正喝着凉茶、吃着小食等人,却是师晟派来的飞廉军兵士先来求见。 姬安将人宣进来问:“可是抓到夏侯通了?” 那兵士抱拳行礼,却是说:“回陛下,扑空了。夏侯通昨日就已经离开,依附近百姓看到的情形推断,该是刚接到夏侯焱被抓的消息就走了。师校尉估计他会先去昌邑,已经带人赶过去。” 上官钧冷哼一下:“夏侯通根本就没打算等京里这夥人。” 姬安:“希望师晟能赶得上。” 又让那兵士去大司马府和齐万生说一声,免得齐万生担心。 这兵士刚退下不久,岁丰带着当年紫霞山剿匪的卷宗和夏侯通的文件回来了。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翻看。 没出两人所料,当年剿匪就是夏侯通带的兵。具体过程和上官钧先前记得的没多少出入,对进山兵士的不适症状,和那两个试雾死囚都有详细记载。 姬安问:“兵是哪里的兵?南方瘴气重,北方兵过去很容易水土不服,在浓雾里难受很正常。” 上官钧却道:“夏侯通是到任之后领当地的兵。这事不可能全军一同做戏,参与人数最多三四个。看记载,兵士都是眩晕、腹泄的症状,这么大范围,估计是在食水中下了药。那两个死囚八成也一样,被灌了毒药才绑到山里‘试雾’。” 姬安叹一声:“真狠……这样一来,‘紫霞山雾气有毒’的消息就足以取信于人,再故意传播开,附近百姓都不敢进山,也就能守住山中‘宝贝’。” 上官钧再去翻夏侯通的履历:“这次剿匪虽失败了,不过夏侯通在任期间积极清剿流寇,辖地内的匪患被荡清许多,连紫霞寨的贼匪也只能龟缩于山上。他凭藉这些功绩,两年多后被调任回京。” 姬安:“虽说客观上有好效果,但主观上,他该是为了给两边合作捞钱扫清障碍。紫霞寨贼匪和彭彧做下的第一起灭门大案,就是在他的任期内。” 说着就想起来问:“紫霞寨那边,是马上派兵再去剿,还是……” 上官钧:“夏侯通和紫霞寨合作这么久,连他被罢职后都没停。虽说贼匪是装成商人,但也说不好有没有和当地官员或官军有勾结,最好先清查一次。” 姬安:“可是查冯家已经打草惊蛇,现在夏侯通又跑了,估计紫霞寨已经警觉。” 上官钧:“至少要把主要官员和将领换了,再去清剿。贼匪若是跑了,倒还省了力气。哪时在别处露头,再剿就是。” 姬安叹口气:“他们拿金鸡纳树当摇钱树。我就怕他们逃跑之前,为了多搜刮药材,把树都弄死了。”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那就立刻下调令,也从别处再调两支兵过去。务必尽快剿清贼匪,将树保住。” 姬安跟着想了想,却改口说:“用兵的事我懂的不多,还是你来决定就好。以人为重,别为了我一句话,就多出不必要的牺牲。树要真没了……我再慢慢攒‘钱’买种子就好。” 上官钧听得目光渐渐温和,不禁握住姬安的手:“陛下爱民如子,爱兵亦如子。上苍感知,会将那些树留给陛下。” 姬安眨眨眼,笑道:“是谁说的——不语怪力乱神。” 上官钧跟着笑起:“真能有用,我便天天说陛下长命百岁。” 姬安回握住他:“放心,有百宝囊在,我们都会长命百岁。” 没多久,枢密副使和刘叔圭赶到,上官钧与他们一同商议调派人选。 姬安在旁边听着,还叮嘱一句:“现在只有鲁常胜一个进山无事的孤例,保险起见,还是得让军中多用牲畜试几回,确保无事。” 上官钧自是应下。 * 姬安和上官钧签发了军令,吃过晚饭,再去看一次朱顺和鲁常胜。 朱顺已经吃过一次药,继续趴着休息,洪大福和被指派照顾他的两个内侍在旁陪着。鲁常胜还没有醒来,也是有李全喜和一个被指派来的内侍守着。不过宋远之也算有经验,喂粥喂药都没有落下。 姬安进屋之时,众人正忙着给两名伤患用温水擦拭脸和手。 即使在偏黄的烛光之下,都能清楚地看出来,两人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尤其脸红得厉害,明显是都起了高热。 宋远之过来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低声说:“两人都是在半个时辰内起的热。臣正在煎第二剂药,只看这三日能不能彻底退得下去,若是退了便不会有大问题。” 换言之,要是退不了热,怕是也就撑不多久了。 姬安坐到朱顺床边,伸手想去摸朱顺的额头,却被洪大福紧张地抱着手臂拦住。 朱顺也道:“陛下不该过来,奴已邪气入体,会折了陛下的福气。” 姬安很是无奈:“别乱想。你们是受伤才会发热,这又不过人,摸一摸又如何。而且,要不碰你,我等下怎么再给你用药。” 这话听得众人都是一愣。 姬安趁着洪大福松力,抽出手贴到朱顺额上——的确挺烫。 他再转个身,换到鲁常胜这边,也伸手去探——这边更是烫得厉害。 其实不用摸姬安也能知道两人体温,毕竟过来之前他就用系统探查过,也已经照着系统的推荐,从背包里取出了适用的抗生素和治疗用具。 只不过,等下他要做的,在这里的人眼中,估计比下午打那一针还可怕。所以探一下温度这个动作,多少可以缓解一下心理上的紧张。 姬安探过温,让人打来水,用肥皂洗净手,随后打开关忠抱来箱子,给手部消毒,就开始配输液的药。 先配的是鲁常胜的药。一是鲁常胜更严重,二是他昏迷着,没有心理负担。让朱顺看到鲁常胜这边没事,也会更加放心地配合姬安。 趁这时间,关忠照着姬安吩咐的,让人抬来衣架子,在朱顺和鲁常胜的床之间摆好。 姬安配好一份药,把药瓶挂上去。接着拉起鲁常胜的手扎上皮筋,在他手背轻拍,查找血管。 鲁常胜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血管不难寻,擦上碘伏之后就更加明显。 姬安取下针头,试过药水流得顺畅,再次托起鲁常胜的手,将针头倾斜着对准皮肤上最明显的那一条青紫色。 上官钧在旁边帮他举起那盏led阅读灯——这个光源稳定,比蜡烛照得更清晰。 其余人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都在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 姬安自己也紧张。静脉输液和肌肉注射不同,他又许久没动过手了,真怕手不稳。 他盯着针头,却是迟迟没能下定决心往下扎。 突然,姬安感觉到一只手掌贴在自己后背。 微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肌肤上。 姬安不由得稍稍转头。 就对上上官钧鼓励的目光。 上官钧微点下头。 奇异的是,仅仅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姬安没来由得地生出一股安心,彷佛自己一定能成功。 姬安暗暗吸口气,重新转回目光看向针头,在心中最后思索一遍要点。接着手一用力,针头顿时刺破手背皮肤,再被缓慢地推进皮肉里。 片刻,一小截回血进入输液管。 周围响起几道轻轻的抽气声,姬安却是心下大定——成功了! 他迅速扯开鲁常胜手腕上的皮筋,让李全喜帮托着鲁常胜的手,起身打开点滴,调节好滴速。 管中回血很快被药水压回血管里。 姬安观察片刻,没见针口有异样,就粘贴胶布,固定好针头和输液管,再叮嘱李全喜:“将他的手平放到床上,小心不要碰到。注意观察手背,若是肿起来就让人去告诉我。” 第272章 李全喜紧张地一一答应。 姬安接着配好朱顺的药,来到朱顺床边。 朱顺主动抬起手,还笑道:“奴能得陛下赐仙药,真是三生有幸。” 姬安给他手腕扎上皮筋,让他握紧拳,一边拍着手背找血管一边说:“我倒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全用不上才好。” 有了刚才那一次,姬安找回了手感,这次不再那么紧张,顺利地给朱顺也打上点滴,同样叮嘱:“如果感觉针口痛或是肿胀,又或者心跳快、气息不畅等不适感,马上让人去找我,不可忍着。” 朱顺笑着应了是:“奴一定配合养病,早日好起来,绝不辜负了陛下赐的仙药。” 姬安又转去问宋远之:“他们伤口换药,可有药水擦洗?” 宋远之:“杨大夫给了他的家传药膏,配出来的药水就极合适清洗伤口,用完了可再去他医馆拿。” 姬安点点头,再取出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给他:“清洗伤口和残药后,像我刚才给他们搽手背一样,沾取这瓶药搽一次伤口,再上新药。” 宋远之不敢多打听,恭敬接下,只问:“臣在煎的药,不知是否还要喂?” 姬安:“该用什么药你就用,不影响。鲁常胜失血多,得补补血,吃食上要配合的你尽管和厨房说。” 宋远之应了是。 姬安在系统里设置好拔针的闹钟,同时也花费能量对两人进行即时状态监测,这才对朱顺说:“晚些我再来看你们。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大福他们去办。” 朱顺再次谢过恩。 姬安转眼看见李全喜在抹眼泪,下意识地抬手想再揉一下他的头。不过,眼角余光瞧见身边上官钧,又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到身后,转身洗了手,和上官钧一同离开。 刚出到院子,姬安就主动牵起上官钧的手。 上官钧转眼看来,不禁唇角微翘,收手回握。 第162章 落定 鲁常胜迷迷糊糊转醒,却觉得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身体也似乎绵软无力,腹中的饥饿倒是能感受得清晰。 不过,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捏开自己的嘴。紧接着,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被送进嘴里。 味觉和嗅觉渐渐恢复,熟悉的口感让他分辨出那是粥。而且,好像还带有精米的米香,和隐约的肉香。 鲁常胜本能地吞咽下去。 一口粥下肚,那温热感也从喉间一路蔓延到腹部,彷佛就带来了力量,也终于完全唤醒他的神智。 鲁常胜慢慢睁开了眼。 李全喜喂粥的手一顿,惊喜道:“常胜哥,你醒了!” 一句话,顿时让屋里响起一片动静,好些人都围过来看。 鲁常胜转动眼睛,见到安然无恙的李全喜、赵老妪和李太嫔,就放下心来。接着又去看另外几个陌生男子,只依稀分辨出好像见过其中一个。 他刚想问李全喜这是哪里,脑中突又闪过昏迷前的画面,脸上复又紧张,一边想起身一边虚弱地问:“朱员外呢?!” 宋远之立刻伸手轻按住他:“你别动!小心伤口再裂开。朱内侍就在旁边,不用担心。” 鲁常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身后靠着一人。 李全喜也反应过来,赶紧让到一旁,示意鲁常胜往旁边看:“常胜哥,你往右看,朱员外在这边。” 鲁常胜扭头看过去,果然见朱顺趴在床上,对自己笑道:“你醒过来就好了。” 鲁常胜:“你的伤……” 朱顺:“不用担心,有圣上赐的仙药,我们都会好的。” 鲁常胜:“圣上?仙药?” 宋远之插话道:“全喜,你继续给鲁郎君喂粥。” 李全喜连忙点头:“对对,常胜哥,你一边吃我一边说,不耽误。” 说着就舀起一勺粥送过去,鲁常胜被香味所引,张嘴吃下。 宋远之又问:“你可觉得身上疼得厉害?若是难忍,我再多下些镇痛的药。” 随着知觉恢复,鲁常胜刚才就已经感觉到了疼痛,不过还不算难熬,便说:“还能受得住。” 又用眼神示意李全喜快说。 李全喜上过私塾,又爱看话本,此时一边喂粥,一边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将昨日得姬安所救,还有姬安的问话,跟随姬安回宫,以及姬安的两次“用仙药”,都说得十分细致。 鲁常胜完全没想到朱顺竟然是天子亲信,自己还好运地用上了“仙药”,整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顺等李全喜说完,接话道:“一开始我找上你们,就是因为听到你们在说紫霞山的悬赏,感觉你们好像知道什么线索,就想熟悉之后再向你们打听情况。” 鲁常胜的思绪被这话拉回来,皱眉说:“来杀我们的那夥人,应该就是紫霞寨的贼匪。没想到他们竟然敢进京城!” 坐回朱顺床边的关忠却道:“那些人不是紫霞寨的,但也算是有关系。” 这里的人中,只有他听姬安说过事情原委。姬安本让他今日来跟朱顺、李全喜等人说说,不然受了害还对凶手一头雾水,实在有些冤。哪知他还没来得及说,鲁常胜先醒了过来。 关忠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就把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说完,又笑道:“圣上悬赏,本就是为了铲除紫霞寨。夏侯通和紫霞寨勾结多年,圣上也不会放过他。你们放心,朱顺和鲁常胜的仇,圣上定然会报。” 赵老妪听完,虔诚地双手合什,小声念道:“圣上万福,愿佛祖保佑圣上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恰好李全喜喂完一碗粥,起身去添。 鲁常胜再次转头,正对上朱顺的视线,想起刚才没道谢,连忙说:“还得多谢朱员外。要不是你,我们大概会被夏侯通悄无声息地杀了。现在却连累你受伤……等我伤好,一定好好报答你与圣上的大恩。” 朱顺再次对他一笑:“你发现紫霞山的雾气没有毒,是一大功劳。你安心养伤就是,不用多想。日后回报圣上,也就是回报我了。” 鲁常胜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 姬安没有在朝议上提夏侯通的事,但到了政事堂就不得不提一提。 虽说调兵剿匪是枢密院的活,夏侯通原也是武职,这些事原则上不需要在政事堂议,只要天子和枢密院达成一致即可。可要真的一句不提,宰相们必得在心里抱怨姬安做事不地道。 反正军令昨天已发,姬安不介意给众宰相一点知情权。 一众宰相听刘叔圭讲完原委,也都是大吃一惊——夏侯通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勾结贼匪编造出如此弥天大谎。 姬安顺势提出再次剿匪,自然就无人有异议,只议了下后勤粮草补给。不过这种小规模用兵,补给难度不大,又有上一回剿匪的补给经验,很快就达成统一结果。 议完所有事情,吃过午饭,姬安照旧批奏疏。等到朱顺和鲁常胜可以再次用药,他才用系统探查一下两人的当前情况,回殿中取出药装进箱子,让洪大福抱着箱子随自己过去。 姬安一进“病房”,屋里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拜见。 姬安回句“都免礼”,见鲁常胜也挣扎着想起,忙说:“鲁常胜你就别动了,要是伤口开裂,还得费我更多药。” 鲁常胜被他一句话说得僵住,又听旁边床的朱顺笑道:“你就和我一样,乖乖地养伤才是正事。” 姬安边走过来边笑道:“朱顺说得对。” 随即目光转到徐小七身上:“小七也在啊。” 徐小七:“关忠让送奏疏的内侍顺便给奴传了话,奴散了职就来看看朱顺。” 姬安打量下他的脸色,感觉还不错,一边洗手一边问:“这两日你和高勉休息得如何。” 徐小七:“宋御医给的药好,奴等都休息得不错。” 他说完,犹豫片刻,还是靠到姬安身边,低声问:“陛下,奴可不可以将夏侯通犯的事告诉高勉,用来给夏侯焱施压?” 姬安开始擦手配药,一边回他:“可以。不过还没抓到人,夏侯焱不一定信你们。希望师晟那边顺利吧。” 配好药,姬安再次给朱顺和鲁常胜打上点滴。今天换成先给朱顺打,让鲁常胜在旁边看着,能先有个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是因为两人都年轻,身体底子好,还是头一回用上抗生素会效果特别好。昨晚才吊了一瓶,配合上宋远之的方子,现在朱顺就退到了37度6,鲁常胜也退到了38度2,有望明天完全退烧。 鲁常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挂在竿子上的药瓶。尽管先前已经听李全喜讲过,可真正经历一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还是天子亲自给自己扎针…… 哪怕他知道是因为旁人都不会,姬安才亲自动手,此时依旧恍惚地感觉到——自己那不知道被埋在哪丛杂草下的所谓祖坟,现在估计在大冒青烟。 第273章 姬安再次洗过手,没急着走,而是在鲁常胜床边坐下,问他:“可有感觉很难受,方便说话吗?” 鲁常胜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回道:“陛下可是想问紫霞寨,草民知道的一定都会说。” 姬安笑道:“我要派兵清剿紫霞寨,你能想起什么山中情况,就让李全喜记下来,找内侍转呈给我。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是养伤为先,思虑过重会耽误伤情,该睡你就睡。” 鲁常胜心中一阵暖,应了是,又说:“草民先前睡过一觉,刚醒不久,正可想一想。” 姬安点下头:“我倒是对你去紫霞山里找回的树皮更有兴趣。那种树多不多?” 鲁常胜回想着道:“草民也不清楚……当时草民是晚上摸进去,看不清。不过听紫霞寨的人说,一个山谷里都是,应该挺多吧。而且那些树都很高,还粗壮,草民瞧着像是二三十年以上的老树。” 姬安:“你要是记得清那山谷的位置,也让李全喜记下来,最好能画出图。” 鲁常胜再次应是:“位置草民记得很清楚。紫霞山时常起雾的山头有三个,那山谷就在两个山头之间。” 姬安问完最想知道的信息,又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紫霞山里那种树的树皮能治病?” 鲁常胜不自觉地看一眼赵老妪:“说起来是很凑巧……不过,草民觉得,一定是干娘平日里积德行善,感念上苍,才让草民得了消息。” 去年夏天,他们村中传起疟疾,赵老妪不幸染上。 李家有织吉贝布的好手艺,原先存了些家底。但前些年先是给李老汉治病,后又给李全喜爹娘治,花用了许多,连地都不得不卖了好些。 再到赵老妪这儿,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地种口粮,只好把牲畜卖掉换药钱。所幸村子离县城不多远,鲁常胜走着往返县城买药只是多费些时间。 那日鲁常胜在县城买了药,走近路回村。那条近路要从紫霞山脚过,一般人既畏惧贼匪,也担心雾气漫下来,通常都不走。不过鲁常胜艺高人胆大,算准了那个时间没雾,就选了那条道。 结果路上还真遇着了贼匪。鲁常胜警觉,先一步躲进林间,偏那两个贼匪停下休息,他就偷听到了两人说话。 “你可真不要命,还敢去会相好的呢。我听说那村子现在传病了,就算你那相好的住在村边,也难保不会倒霉染上。” “怎么你也怕那病。都在寨子里待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咱们那金药就是专治那病的?只要一块树皮,磨了粉喝下去,保管没事。” “这我当然知道,但几个当家都把那金药看成眼珠子。真要是咱们这些小喽喽染上病,你以为能求得当家的赏药啊。” “啧,求什么,自己去扒一块树皮不就行了。那山谷两边是设了栅栏和陷阱,但又不是派人手围起来看着,总能找到溜进去的地方。” “你这说的……难不成你溜进去过?” “嘿嘿,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说啊。就这里往西不远,有片乱石,那没设陷阱,只放有几个兽夹。白日看清夹子位置,待晚上避开了翻过栅栏就行。我前两日就去剥了一片,今日带给我那相好的。咱们这种人啊,难得能找着一个,我可不想她死了。” 鲁常胜原本只小心着不要被发现,却没想到竟能听见这么个大秘密。等那两个贼匪一走,他立刻就按着刚才话里的路线摸过去确认。再之后,就是在村中打听雾气,抓了鸡试毒,最后大胆一搏。 姬安听得不禁赞一声:“好胆识!好魄力!” 鲁常胜有些不好意思,续道:“头一回草民剥了树皮回去,治好干娘之后,也曾担心会不会惊动贼匪。不过留意了好几日,不见有外人来村子,想来应该没被发现。 “后来村里人来问药,草民也无法见死不救,就又去了一次。只是草民担心事情传出去,就采了些别的草药,将树皮混进去,还叮嘱村里人不要往外说。但……” 姬安瞭然:“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鲁常胜点点头。 这也不奇怪,想要那么多人同时保守秘密,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何况这还关乎生死,谁家没个亲戚朋友,疟疾又是南方常见病,肯定会悄悄给亲朋传信。一来二去,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鲁常胜:“后来有好几回,草民在路上都听著有人议论,说我们村里有方子治那病。就担心消息传得久了,会被紫霞山的贼匪察觉,总能查到草民身上。 “恰好干娘病好之后非常思念阿姊,还想让草民进京打探阿姊的消息。草民和全喜一合计,干脆卖了地全家一同进京。村里的人不知是树皮有用,只要草民不在,应该不会连累村子。” 姬安便说:“我会给横川县发文,让人去看一看你们村子的情况。” 鲁常胜三人听见,连忙谢恩。 姬安打听完自己想知道的,起身道:“你们多休息,可不要逞强乱动,伤才能好得快。” 说完,也就回去忙了。 ○● 有了姬安的抗生素加持,到了七月初七,朱顺就完全退烧,不用再输液,改成口服药。鲁常胜多吊了一瓶,到七月初八,体温也恢复了正常,同样改为口服药物。 之后就得好好养着,等伤口慢慢愈合。只要伤口不再裂开,被二次感染,便不会再有危险,只剩下熬时间而已。 本来姬安曾想过,既然手上有抗生素,要不要冒险给两人做伤口缝合,能辅助大伤口更快愈合。不过,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学过,“医疗包”里就没有提供缝伤口的针线。 姬安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算了。既然只是时间问题,那自己不会的事还是别逞那个能,万一适得其反更糟糕。 待姬安忙过给伤患输液这两三日,朱顺和鲁常胜的病情稳定下来,姬安也等回了师晟。 师晟顺利地抓到了夏侯通,还是险之又险地将人拦在码头上。若是让夏侯通搭上南下的船,后面的抓捕难度可又要大大提升。 面对师晟搜出来的一干人证、物证,夏侯通无从抵赖,没再做无谓的挣扎,很快就将所有事情全招供了。 和姬安、上官钧先前所猜测的分毫不差,正是跟紫霞寨相互勾结。紫霞寨负责提供药材,夏侯通负责查找销路,从岭南到京城,一直是这个模式。去年夏侯通被罢官,还曾联系紫霞寨,想要加大药材供应。 目前最有力的人证,是被夏侯通囚禁的那家人。 男主人梁继是个大夫,这些年里梁家人被迫一直给夏侯通做药,哪怕偶尔有谁能离开那个院子外出透透气,也因为其他家人被困而不敢对外求救。 姬安特地叫师晟带梁继进宫来,向他询问两种药材的详情。 梁继是横川县本地人,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一位郎中,正是他偶然间发现了那“金药”树皮的功效。 然而不幸的是,没多久梁继一家子就遇到了紫霞寨贼匪劫道。梁继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只得对贼匪透露那个“金药”的消息。贼匪虽没伤人,但也将梁家全绑上山去。 紫霞寨的几个当家里也有脑子灵活的,想到“金药”是一条生财之道,梁继就游说贼匪放自己下山去卖药材。寨主当然不会让他独自去,但卖药这种事又的确得找个懂行的,就点了三个人押着他下山。 结果正撞见夏侯通带着亲兵去上任。梁继虽得夏侯通所救,却怎么都没想到,竟是才出虎xue、又入狼窝。 夏侯通听他讲完经过,也想借“金药”发财,又苦于没有人手。和两个心腹商量之后,竟然胆大包天地跟紫霞寨谈起了合作,设计下那一场惊天骗局。 在那次剿匪当中,为了证明“紫霞山雾气有毒”,夏侯通给进山的兵士和死囚下的药,也都是他逼着梁继配置的。 至于“银药”半枫荷,这药在岭南虽出产不多,但岭南当地的大夫都算熟悉。 在岭南之时,梁继一家先是做“金药”相关的成药。被夏侯通带进京之后,有一次梁继帮夏侯通的娘治风湿,发现京中没有半枫荷,就向夏侯通提了。 于是“银药”就被加进夏侯通和紫霞寨的买卖当中。也是凭此“功劳”,梁继才换来家人偶尔能出门一趟。 姬安听得一叹,说:“你一家暂时先在大司马府上住着,待夏侯通的案子审结,查抄了他家家产,我会从中拨一部分给你家作补偿。 “不过有件事要你办。我不要你那些成药的方子,但‘金药’与‘银药’的泡制方法与药用功效,你都详细写一份给我。” 梁继得救之后还一直恍如梦中,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补偿,激动得连连谢恩。 姬安又道:“你和家人商议商议,之后是留在京中,还是回去家乡。” 梁继想都没想:“草民一家想回乡!” 也是人之常情。在京里被关了那么多年,谁还愿意继续留在这个噩梦之地。 第274章 姬安料到了,顺势说:“那么有件事,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想在岭南寻几个合适的山头,种那‘金药’之树。紫霞山既合适,就看看能不能直接在紫霞山种。你可愿意主持此事?” 梁继就猛地皱起眉,又立刻低头,颤声道:“草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郎中……” 姬安一笑:“‘金药’的效用你比我清楚,南方有许多百姓都需要它。但种树也不是简单的事,尤其试种,费钱财费人力还不一定能成,民间不敢冒这险。所以我先把最难的这一步办了,有了经验,也好在民间推广。” 梁继吃惊地抬起头:“陛下想在民间推广?现在的……也同意民间使用吗……” 姬安:“那是自然,但也要保护好,不能涸泽而渔,所以早日研究出种植技术很重要。你若觉得主持这事太累,当个佐贰也行,还可继续研究那‘金药’。若是愿意献出药方,朝廷也会有厚赏。” 梁继消化了好一会儿这个消息,才躬身道:“草民……想回去仔细想想……” 姬安没勉强:“行,你好好考虑,也和家人商量商量。” 就让师晟带梁继回去了。 上官钧先前一直没出声,这时才说:“他应当会答应,至少会同意辅佐。” 姬安笑道:“借二郎吉言。” 上官钧:“倒和我没关系,是陛下打动了他。” 估计梁继已经默认既然“金药”被天子得知,那所有树都会被圈为“贡物”,却没想到姬安是那样的想法。 两人正说着话,关忠进来禀:“陛下,小七和高勉求见,说是夏侯焱终于招了。” 第163章 说服 姬安连忙将高勉和徐小七宣进殿中,赐了座就问:“夏侯焱终于吐口了?” 高勉:“他熬到如今,本也快撑不住了。夏侯通又落网招供,他爹犯下欺君大罪,他怎么都逃不过一个为奴做苦役的下场。大概是心灰意冷,就全招了。两次作案的细节皆与臣先前的推测相同,这是他的供词。” 说完,以目光示意徐小七。 徐小七取出一卷纸。他原本就是姬安的近身内侍,此时都没等关忠过来取,起身直接交给了姬安。 姬安没急着看,随手放在案上,只拿眼打量高勉,又去问徐小七:“他没使别的手段?” 徐小七瞥一眼高勉,神色略有些微妙地说:“他把夏侯焱和卢雍关在相邻的两间,让狱吏送饭之时给卢雍送好点的,告诉他们是琳琅王使了银子托人照顾一下卢雍……” 姬安听得都觉新鲜,追问:“然后呢?” 徐小七:“夏侯焱自然是不愤,几乎天天和卢雍争吵。可他没有卢雍嘴皮子利索,总是吵不赢,就更生闷气。然后,昨日再提审夏侯焱时,高勉不仅把夏侯通招出来的事告诉他,还说—— “哪怕他死撑着不认这一桩,先不说大理寺可以直接依证人证词与证物结案,就光说夏侯通犯的事,他也逃不掉一个刺配边地。但,同样是刺配边地,他和卢雍还不一样。 “卢雍总还有个才子的名头,到了边地那样的环境里,能写好文章的才子少,卢雍极有可能会得到照顾,甚至被人收到帐下当个幕僚。但他夏侯焱,就那目空一切的暴脾气,八成一年不到就会被人整死。” 姬安听得奇怪:“夏侯焱报了武举的,文章不说多好,至少能写。那做个幕僚、参谋、小管事什么的,也没问题啊。” 高勉回道:“但夏侯焱的脾气,怕是受不得对人做小伏低。狱吏听他和卢雍争吵中提过,夏侯焱连和琳琅王闹不愉快,都得琳琅王去哄他。卢雍则不同,臣观他是为达目的能忍得下折辱之人。” 徐小七再补充说:“高勉还说,会向陛下提议,将他们二人流放到同一地。” 姬安瞭然地点点头——俗话说,人最怕的就是对比。夏侯焱想到卢雍能过得好,说不定比自己过得苦还难受。 但,姬安还是不解:“可这和夏侯焱招供有什么关系?” 高勉:“夏侯焱不仅招供自己作案,还供出卢雍是同谋,两次计画都是卢雍所想。”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还真是有同谋。 随即再次打量高勉:“你早就想到卢雍也有份?” 所以才特意提了把两人发配到同一地。对夏侯焱而言,若是两人真去了同一处,一旦给卢雍抓到机会,必会杀自己灭口。那还不如现在招供,两人同归于尽。 高勉从容回道:“臣只是有此猜测。若是猜得准,或许便能诱得夏侯焱招供;若是猜得不准,无非就是另想他法而已。” 上官钧也打量他几眼:“你对那二人倒是摸得挺准。夏侯焱的确见识短浅,脑子不会拐弯。你给他下暗示,他就觉得自己比不过卢雍,都不敢想自己先把卢雍杀掉。” 高勉微微躬身:“谢大司马夸奖。也是这几日事情又多又快,夏侯焱还受了刑,来不及想太多。” 姬安拉回话题:“夏侯焱供出卢雍,可有证据?” 高勉:“他二人当初互给对方留有字据和信物,还按有手印。臣已去取回夏侯焱那一份。” 姬安:“卢雍认了?” 高勉:“确是他的字迹与手印,他抵赖不掉。” 也不可能是被夏侯焱逼着写的。如果整件事是夏侯焱一人所为,藏都藏不及,怎么可能告诉卢雍。哪怕不巧被卢雍发现,若夏侯焱真有谋划断桥案的能力,就会设法杀了卢雍灭口,而不是搞什么字据。 徐小七继续补充:“据卢雍的招供,其实夏侯焱没有完全按照卢雍的原定计画行事。” 姬安:“哦?哪里有出入。” 高勉:“后续杀那宦官之时,卢雍原是要夏侯焱如前次断桥一样,也往返皇子宫,但夏侯焱觉得那样太冒险。而且大概也是心虚,断桥之后他没再骂过值守的羽林卫。” 徐小七:“卢雍嘲笑夏侯焱又蠢又短视,就是因为夏侯焱躲在那宦官屋里,才留下宫门记录和他留宿皇子宫情况不符的大破绽。” 姬安思索着点头道:“的确也是。这个破绽,比皇子宫那个羽林卫视线的盲点要明显得多,也是更难以解释清楚的一点。” 高勉续道:“张少卿正在写结案奏疏,他请臣代为问一问陛下,对夏侯焱和卢雍可还有指示。” 姬安:“还需要什么指示,当时我虽只是皇子,但意欲谋害皇嗣难道不是死罪?” 高勉:“可判绞刑,亦可判斩首。” 斩首更痛快,但在这个时代的观念中,斩首却更重一些,因为死无全尸。 姬安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陛下是受害者,陛下来定夺便好。” 姬安没多纠结:“绞刑吧。” 毕竟那两人可是害了两条人命。 高勉:“臣会转告张少卿。” 说完正事,姬安顺口道:“案子审完了,小七也可以搬回宫中了。” 只是,目光在徐小七和高勉之间扫过,又玩笑道:“不过,你们若是觉得大司马府住得舒服,继续住着也可以。二郎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上官钧正在看那份口供,闻言头也未抬,只说:“春和院本就是留给陛下的院子,自是陛下愿意给谁住便给谁住。” 姬安就见徐小七不自觉地转眼去看高勉。 但高勉没有回看他,而是对姬安笑道:“小七这段时日时常思念陛下,如今案子告破,他自是很高兴能回到宫中。” 说完,才去看徐小七:“对吧,小七。” 徐小七抿了下唇,点点头:“是,奴很高兴能回宫伺候陛下。” 姬安目光在两人脸上绕过几圈,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小七明日便搬回来吧。” 徐小七应了是,看姬安没再有吩咐,就和高勉行礼告退。 两人退出殿来,一同往外走。 不等徐小七开口,高勉就先道:“进宫前你不是说,想顺便探望朱内侍。” 徐小七转头看去,心里莫名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但高勉说的也的确都没错,他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能点点头:“嗯,我去看看朱顺。那你先回大理寺?” 高勉笑着看他,手在他背后轻推一下:“你去吧。” 徐小七隐隐感觉有些怪:“高勉?” 高勉:“去吧。差事总算办完,你这么久没在宫里住,和朱内侍好好聊聊。他养伤不宜动,想必也无聊。其他的,今晚我们再说。陛下不是让你明日才搬回来,今晚还有时间。” 徐小七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压下心里那些许异样,转身向朱顺养伤的房间走去。 高勉目送他走进屋中,才转过身,再次走向正中殿宇。 * 殿内,上官钧放下那份口供,抬眼去看姬安:“高勉和徐小七查清了这么一桩复杂的案子,陛下怎么没给赏赐。” 官职姑且不提,照姬安平日里大方的作风,赏钱总少不了。 第275章 姬安放下茶杯,伸手去拿那份口供,一边说:“我是想等着看他们会不会主动讨赏,免得我先赏下去,他们想要什么都不好再开口了。” 话音刚落,关忠就进来禀道:“陛下,高给事郎求见。” 姬安抬头:“他们不是刚走……就他一个?” 关忠:“就他一个,说是还有件事忘了禀报陛下。奴刚见小七去了朱顺那边。” 姬安:“让他进来吧。” 看关忠出去传人,姬安压着小案向上官钧侧身,小声道:“怎么感觉像是故意避着小七,不会真是要求我赐人吧。” 上官钧:“我倒觉得不像。刚才陛下问他们是否要继续留在我府中,他还让徐小七回宫。” 两人说句话的工夫,高勉进来了,躬身行礼。 姬安问:“是什么事忘了说?” 高勉却是目光扫过站在姬安身侧的关忠:“臣斗胆,请陛下禀退左右。” 姬安眯着眼看他片刻,才转头给关忠示意。 关忠退出殿外,还关上门。 姬安:“现在可以说了?” 高勉却是双膝一弯,跪到地上:“臣向陛下请罪。” 姬安盯着他的脸。不过,高勉依旧是惯常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没有丝毫变色。 显然,这一桩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片刻,姬安才问:“你何罪之有。” 高勉语速平静,声音清晰:“臣本该姓商,家父商孝行原是关州昌征县高东寨边军副将。” 关州、昌征县、高东寨,这个地名和当地发生的事,姬安最近刚听过,现在都还记得清楚,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姬安:“你爹和小七的爹是同僚?” 高勉脸上倒是现出些许诧异,像是没想到姬安听个地名就能联想到徐小七身上。 不过,他很快收敛神色,回道:“家父是小七之父的上官。十二年前,他二人,还有家父帐下一名书吏,被查出是打骨鲁的奸细。” 上官钧:“你商家人当时不是全都自焚而死了?哪怕你当日不在家中,若人数不对,过后也该会追查。你竟还能另谋身份,参加科举。” 高勉:“的确是焚了屋,不过臣当时在打骨鲁的俘虏中寻了身形相近的代替。” 上官钧:“当年你也就十一二岁吧,俘虏中有这么小的孩子?” 高勉面不改色:“自是没有,杀了砍掉双腿便是。大火烧成焦尸,也无从辨认起。” 姬安再次和上官钧交换个眼色——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单独完成的事。当时商家全家死于自焚,如此看来,说不定全都金蝉脱壳了。 不过,高勉既然说出此事,目的当然不可能真是请罪。 姬安先没纠结细节,只往下问:“直说吧,你现在提此旧事是想干什么。” 高勉弯腰,先叩了头,再直起身,才道:“臣恳请陛下重查此案。家父三人并非奸细,当时已被边将娄冲杀害。后打骨鲁突然来袭,娄冲对敌不利,就将战败之责推到家父三人身上。” 姬安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高勉这个时机倒是选得正正好。 首先,他查清大案立了功。其次,夏侯通的一个大骗局刚被揭开。有那个十年前的大骗局打底,再提十二年前的旧案,很容易就能勾起人心中怀疑。 不过,那到底是枢密院的事,姬安还是先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垂眼看着高勉,沉声问:“你如何知道是娄冲杀害你父三人。” 高勉:“有人听到了。那日,家父三人被主将娄冲叫去,带着娄冲的亲兵出关巡逻。有人恰好听到娄冲和心腹提到,要亲兵带我父三人到关外杀害之语,连忙骑马追出去想救人。 “但为时已晚,赶过去的途中碰到返回的亲兵。那人为自保,就没有露面,只继续跟着痕迹查找,最后……找到了埋尸之地。家父三人,都已遭毒手。” 上官钧:“那人是谁。” 高勉转眼回视,不躲不闪:“大司马该知道,下官现在不会说。” 上官钧:“你不提出证人,要如何取信于陛下,让陛下重查此案。” 高勉:“娄冲的恶行不止这一样,待查出他的其他罪状,确定他当年诬陷先父,下官自会请出那位人证。” 上官钧:“娄冲还有什么恶行。而且,便是打鲁骨来前,那三人已死,也不能说明他们就不是奸细。他们的异样,你要如何解释。” 高勉:“外人觉得家父三人此前有异,只是不知内情。当时,家父三人偶然在关外发现了一处金矿,当即回来禀报上官娄冲。娄冲让他们先不要声张,只说他会上报朝廷,让三人等着领朝廷的赏。 “娄冲是家父上官,而且这种消息传出去的确容易引起乱子,家父三人便保守了这个秘密。但,那时娄冲就起了贪念,想将那金矿据为己有。因此,没多久他就找藉口让亲兵带走家父三人,杀人灭口。 “下官不知打骨鲁后来打过来是巧合还是娄冲设计,总之,娄冲不仅杀了人,还要污蔑家父三人为奸细,将自己洗刷干净。当时枢密院的上官去探查,下官家人曾向其申冤,但娄冲那时已掌握了大局。” 上官钧:“金矿在何处。” 高勉脸上禁不住流露出伤痛,闭起眼平缓片刻,才睁眼续道:“家父只告诉家母有金矿,却守着军令没有说位置。当年就是因为下官家人说不出金矿所在,才被娄冲在枢密院上官面前反咬一口……” 姬安听到这里,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道光,伸手过去点点上官钧的手臂。 上官钧转头看来。 姬安凑近他,用气声说:“赖小妹的地图。” 上官钧像是也想到了,微微点头,转向高勉问:“你父三人当年可有留下金矿地图。” 高勉:“下官不曾听说。” 上官钧:“虽然从你的角度出发,这些说词能前后对上,但你不肯说出目击人证,又拿不出金矿存在的物证。只凭你一面之词,还说服不了我去重审朝廷的正三品大将。” 高勉:“下官知晓,下官还有消息未禀完。有关娄冲的情况,下官私下做过一些调查。” 姬安想了想,插话说:“你还是站着回话吧,我低头看你脖子累。” 高勉愣了下。 上官钧看一眼姬安,开口道:“陛下叫你起身。” 高勉忙应过是,站起身来。他跪了好一会儿,起身时膝盖还抖了下,不过很快站稳,微微躬身垂头。 姬安:“继续说,你查了娄冲什么。” 高勉:“娄冲既想独吞金矿,必是要派人开采和冶炼。而且,既然有人聚集在矿上,那些人肯定也需要补给。” 姬安点下头——思路很清晰,只是…… 上官钧:“你既然现在都还不知金矿所在,该是也没有找到那些人。” 高勉:“但下官查到娄冲的辖区之内,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一批人失踪,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多数时候是流民,以及别处贩去的奴隶,但也有过征调的民夫,甚至底层兵士。除此之外,每年还有零星的失踪人口。” 姬安微微瞪眼,再次和上官钧对视。 高勉:“下官曾想过,混在流民或奴隶中,或许就能找到金矿所在。但被家人阻止了,下官也不想让家人太过担心。 “加上前年中举,便想来京中查找机会。陛下、大司马,只要去查人口失踪,必然会查到娄冲身上。再启旧案,便是顺理成章。” 说到此处,他再次躬身长揖:“臣自知假造身份科举是大罪,自当领罪,毫无怨言。只求陛下与大司马重查当年旧案,还我父三人清白。” 姬安啧一声:“你是没有怨言,但你想过小七吗?” 高勉肩膀不明显地抖了下,但还是声音平静地回道:“徐内侍之父也卷在其中,若能平反,想来他也会高兴。” 姬安:“直起身来。” 高勉只得听令。 姬安定定看着他:“你有没有和小七说过这事?” 高勉摇下头:“小七当年年纪尚小,不太记事。何况,是臣想为家父平反,与他并无关系。” 姬安转头看上官钧:“二郎觉得呢?” 上官钧对高勉道:“人口失踪案。” 高勉从袖袋中取出一份摺本递上:“皆记于此。” 上官钧示意他放在小案上:“你先回去,待陛下与我看过,自会定夺。” 高勉听闻此言,心知今日只能到此。 不过,他没有被当即问罪,甚至没有被责令“闭门思过”,便是极有希望。 高勉压抑着心中的紧张与忐忑,将摺本放好,就要行礼告退。 姬安却突然开口问:“当年你父帐下那个书吏,你可记得他家中情况?” 高勉很是诧异,但也立刻仔细回想着说:“臣记得孔先生家里……是母女两人,女儿的年纪好似与小七相仿……孔先生为人心善,还会些医术,早前闹大疫之时救过不少人,臣与小七都吃过他的药。 第276章 “后来臣听说,是他救过的人悄悄地先给他夫人递消息,他夫人连夜将女儿送走。当时他夫人存了死志,坚决不透露女儿行踪。最后是枢密院的上官发话,说‘女孩而已,算了’,娄冲才没再追查。” 姬安听完,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让高勉退下。 待人离开,上官钧轻声哼道:“还真会挑日子。明日休沐,今日来说这个。” 听得姬安忍不住一笑。 第164章 天意 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信他了。” 肯定句。 姬安回视:“如果不是有赖小妹的地图,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上官钧再次轻哼一声:“高勉既存着这样的心思,当初他接近徐小七,怕是动机不那么单纯。” 姬安也再次一笑:“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不管他原本什么想法,现在他没把小七拐进来,我就可以当不知道。” 上官钧:“话虽如此,但徐小七对他已有感情,如何可能坐视他有难。陛下又和徐小七主仆情深,必会多有顾虑。他原本的目的,本就已经达到了七八分。” 姬安想了想,回道:“可是,先撇开小七不谈,只论高勉本人。高勉的确有才,这么多年一直为此事努力,也足见其性情坚毅。我身为君王,自当爱才惜才。 “他父蒙受冤屈,他使些非常手段为其昭雪也能理解,只要那些手段没有伤害到无辜之人就无妨。小七之父同为受害者,若高勉能成功,小七也能获益。” 一边说,姬安一边打开系统,调出高勉的人物卡,再次进行探查。 随即,他就“咦”了一声。 上官钧:“怎么?” 姬安:“高勉的忠诚度提升了。去年……九月底的时候吧,我想让他主持《旬报》,那时查过他,忠国值70,忠君值75。现在都有提升,忠国值80,忠君值85。” 忠君值能升到85已经算是不易。再往上的90一档,要不就是徐小七、朱顺这些从小陪伴姬安的亲信,要不就是齐万生、师晟这种自我道德要求极高的真君子。 而以高勉那样的经历,对朝廷和天子必然是失望居多,即使数值低到60、65,姬安都不会觉得奇怪。可现在提升到80以上,说明高勉对朝廷和姬安都恢复了不少信心。 姬安摸着下巴道:“看来,在高勉眼中,我这大半年干得还不错。” 上官钧:“他若不信陛下,又如何会直接向陛下陈冤。” 姬安:“说的也是。不过……” 他笑着伸出手,孩子气似地戳戳上官钧:“我看二郎也不是全然不信。听了高勉所说,你其实对那个娄冲也心中起疑了吧。” 上官钧并没有否认:“娄冲此人确实有疑点。” 姬安:“怎么说?” 上官钧:“他十二年都驻守高东寨,是唯一一个一直没有换防过的人。” 姬安很惊讶。大盛朝廷对地方上的军队向来是又要用又提防,宁愿承受战斗力不够强的后果,也要让将领定期换防,先帝居然能容忍这个娄冲在同一地待这么久。 上官钧解释道:“娄冲在先帝争储之时出过不小力,有从龙之功,虽然个人能力平平,但也不曾仗著有功就肆意妄为。先帝当年调他到边军,意在让他刷上几年资历,有点军功在手,回京更好升迁。 “哪知他刚到高东寨第一年,就吃了次大败仗。我大盛和打骨鲁虽兵戈不断,但向来是互有输赢,顶多被袭扰几处边寨。已是多年没像那次一样,被打骨鲁大掠几县。 “当时查出有奸细,先帝没有发作娄冲,娄冲也上表恳求将功折罪,愿在高东塞戍守十年。先帝当年只当他在表忠心,没当回事,几年之后要调他回京,他却旧话重提,不愿离开。 “先帝对他颇为信任,也感念他重诺,就应了让他留在原处,哪怕后来升职到三品,也把军府开在高东寨。两年前他回京述职,又说对高东寨感情已深,想在那里为先帝守到提不动刀。” 姬安奇道:“先帝就没对他起过疑心?” 上官钧:“他隔一两年就会回京一次,家眷也都留在京中。除了当年大败过一回,后面没再出过什么岔子。我听姑母说,先帝争储之时太过艰难凶险,当时不顾性命追随的人很少,先帝才对娄冲如此优待。” 姬安缓缓点头。这么一说,倒也难怪,只看先帝对上官钧便能窥见一斑。 上官钧继续道:“去年先帝殡天,娄冲回京吊奠,还和我哭说后悔没有早些回来伺候先帝,待这次任期再到,他想卸甲回京,为先帝守陵祈福。” 姬安露出个嘲讽的笑:“怕是金矿挖得差不多了,就想回京享受了吧。” 上官钧:“他能求先帝宽容,但也知求我没用,不如主动求退,还能保全今后的安稳。” 姬安凝视着上官钧:“若是查出来娄冲真如高勉所说,杀害下属、私占金矿、掳掠百姓……” 上官钧回视:“一朝天子一朝臣,娄冲自是由陛下处置。” 又问:“陛下属意何人去查这个案子。” 姬安想了想:“军中的事,还是枢密院去人更合适?” 上官钧:“若是从人口失踪查起,枢密院下去人,反而会让娄冲更警觉。而且,娄冲在当地经营十二年,要查这些事,危险很大。” 姬安一叹:“赖小妹那半张地图,应该就是她爹留下的金矿线索。要是能找到完整的图就好了,坐实娄冲私开金矿之罪,就有理由派兵过去。” 上官钧思索着说:“高勉家里既清楚原委,却独独不知有地图,那可能就连高勉之父也不知此图。除了娄冲,金矿所在只有遇害三人知晓。赖小妹之父收有半张,那另外半张最有可能是……” 姬安跟上他的思路,禁不住双眼微睁:“在小七家?” 上官钧却接道:“可惜,徐小七当时年幼。哪怕图被他父藏在家中,他大概也不记得。而且他进宫要接受严格检查,身上要是带有疑似地图这类东西,必然早被收缴。” 姬安脸上升起失望之色。不过,他眼珠一转,又说:“可以不用正攻法嘛,打个偏路。开矿这么大事,娄冲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亲自过问,总会有心腹替他办。” 上官钧明白过来:“陛下是说,先抓他的心腹问出金矿所在?但这得一击必中,一旦打草惊蛇,危险就更大。” 姬安:“我看高勉应该不怕冒这个险。当然,也不能完全交给他。查案人选嘛……我觉得上次查彭彧案的那个大理丞……宋期,他不错,胆大心细。军队这边你看看,抽哪里的兵过去合适。”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那就让燕似山带那支骑兵过去练练。” 两人商量定,姬安才伸手去拿那本人口失踪案的摺本,一边说:“我觉得还是先问问小七,说不准他会记得什么线索。六岁虽然年幼,但对印象深刻的事还是会有记忆,小七就还记得早两三年的大疫。” 不过,手还没碰到,就被上官钧抬手拦下。 上官钧先将摺本拿到手中:“这个我来看,陛下还是赶紧去批奏疏吧。见了两波人,前后都去了一个时辰。”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但也没有争,只起身道:“好好,我这就批奏疏去。” 只是,刚下了榻,却突然向上官钧倾身过去。 上官钧察觉到,奇怪地抬头。 姬安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转身快步窜出门去,只留下几声笑消散于空中。 上官钧抬手摸摸脸,不由得随着那笑声扬起唇角。 他端起茶杯喝完剩下的凉茶,定定心,才展开手中摺本。 然而,目光只略略扫过,思绪就不禁飘远。 他想起上一世的一些事。 在上一世里,大概是两年多后,打骨鲁突然几路军队进犯。攻打高东寨的那一路兵多,娄冲苦守一阵还是顶不住,只得带兵后撤,等待援军。 为了主力撤退,娄冲还使出声东击西之计。但被打骨鲁识破,将计就计诱出他的主力伏击。就在娄冲主力中伏之时,突然有一队兵杀出来救援,最后反而杀得埋伏的打骨鲁军大败而逃。 那队兵来自当地山中几个部族,那些部族为大盛羁縻,兵力不算在正规军中。后来军报传回朝廷,上官钧还给那几个部族送去赏赐。只不过,娄冲也在那一仗中战死。 上官钧现在想来,说不定那时的部族援兵和高勉有关,高勉正是借了那次机会为父报仇。毕竟,上一世没有姬安,哪怕高勉进京考了进士,怕是也看不到能向朝廷申冤的希望。 随即,上官钧又想起燕伯善。燕伯善被他调往河关之前,一直在西北各地调动,前后两次待在高东寨,自然都在娄冲帐下。而上一世里,他被诬陷贪污军晌,也是在娄冲帐下。 那会不会,燕伯善就是暗中相助高勉的人,却被娄冲察觉到一点端倪,就立刻处理掉他。 这个猜测,或许要等到高勉说出那个“目击人证”之时,才能得到印证。 第277章 上官钧回忆完,收敛思绪,专心看起手中摺本。 * 空中明月映在湖上,又被湖面涛波切成数片。 徐小七游到岸边,破开水面起身,带着满身滴滴嗒嗒的水,走向拿着布巾等他的高勉。 高勉将手中布巾递过去,笑道:“游得很好。以后便是没有我看着,你也可以自己下水了。” 徐小七一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说:“回宫之后不好练习,久了只怕又要忘。” 高勉:“这个不用担心,泅水是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再忘记,身体会记住。” 徐小七拆开发髻,擦着头发往春和院走:“真不会忘?” 高勉:“不会。这次教你之前,我也有四五年没下过水了。” 徐小七突起好奇之心:“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泅水的?” 高勉回忆着道:“有个……十年了吧……关州那边湖少,除了专程学泅水的那段日子,后来我泅水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徐小七就笑道:“那我信你了,真不会忘。” 高勉又说:“不过,你虽学会泅水,对救人却要谨慎。救溺水之人难度很大,最好是几人同去,一个人救会很危险。” 徐小七:“为什么?” 高勉:“溺水之人若还没有失去意识,感觉到有人靠近,会不自觉地紧紧抓抱住对方。这样一来,去救的人手脚动不了,很容易一同溺水。” 徐小七:“那要怎么救才对?” 高勉:“不要正面游过去,要绕到对方身后,一手从后方勾住脖子,将对方的头抬出水面,然后拖着往水边游。很耗力。” 一边说,他一边绕到徐小七身后,抬起一条手臂,示范般绕过徐小七脖子回勾。 徐小七没料到他会上手,脚下一时不稳,被勾得向后倒去。 高勉却站得很稳,徐小七就如同后仰着靠在他怀中。 徐小七不自觉地抬起头,正对上高勉看向自己的眼睛。 不过,下一刻高勉就收回手,托着徐小七站好,温声问:“就是这样,可会了?” 徐小七有些愣地点点头,随即才想起:“啊,是不是弄湿了你衣服!” 高勉低头看看,不在意地伸手拂一下胸前:“没什么,反正回去就洗澡。” 两人回到春和院中,果然小厮们已经备好了热水。 徐小七痛快地洗好澡,擦着头发出来,就见先一步洗好的高勉坐在院中石桌边,桌上还摆着一只食盒。 高勉向他招手:“小七,正好,赶紧来吃。” 徐小七走过去,见高勉打开食盒,拿出两碗冰酪。 高勉:“你住回宫中,再想吃冰酪可就不这么方便了。” 这段时日两人在外办案,天热,免不了时常去吃一碗。 只是,高勉刚说完,又想到什么,自嘲一笑:“对了,你是圣上亲信,哪时想吃,厨房肯定会给你做。倒是我想岔了。” 徐小七散着发坐下,拿起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脸上不禁露出满足的笑。 吃下两三口,让洗澡残留的燥热之气散了,他才说:“厨房是能做,但总是人情,不如花钱买干脆。” 高勉也慢慢吃过几口,闲聊似地说:“小七,你有没有想过日后。” 徐小七听得不解:“日后?” 高勉:“一直待在宫里吗?” 徐小七:“我是圣上的内侍,不待在宫里还能去哪里。” 高勉:“也有一些内侍得天子信任,委以重任,出任官职。到老了,也能求得一份恩典,告老还乡。圣上信任你,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 徐小七顺着这话思考一会儿,却摇摇头:“我没有想过那么多。如果圣上有事要我办,我当然会尽全力办好;圣上需要我往外跑,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但我还是更希望能一直留在圣上身边。我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有对圣上的一片忠心。既然圣上信任我,让我处理实封奏疏,那能够干好这份活,我就很满足了。” 高勉看他片刻,才道:“这样也好,过得简单些,不用想太多,更轻松惬意。我观圣上是重情之人,你与圣上感情好,若能一直陪伴圣上,以后总不愁老来无依。” 徐小七失笑:“怎么了,突然说到那么远去。” 高勉:“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一边说,他一边抬起手,替徐小七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徐小七一愣,瞬间只觉得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而被高勉手指擦过的耳朵则是抑制不住地开始发烫。 他赶紧低头吃上一大勺冰酪,又想掩饰自己的异样,就顺着刚才的话随口说:“别说我了,倒是你。你这个年纪,许多人都成家好几年,抱上孩子了。你又不是没钱娶妻,家里不催你?” 只是,问完好一会儿,都没听见高勉回答。 徐小七奇怪地抬头看去,就见高勉只是温和地对着自己笑,可眼里似乎又透出伤感。 他心中一咯噔,把刚才的话暗暗琢磨一下——难道说错话了?不会是高勉已经没有家人了吧。 但这话又不好直接问,徐小七只得自顾自顺话说:“说起来,这回你破了大案,有了功劳,圣上肯定会嘉奖你。等事情传出去,京里的众多媒人必会踏破你家门槛,你可以慢慢寻个合意的。” 只是,他本意是想说完这个话头就可以揭过去,但话说到这里,却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泛起一股细细密密的痛。 徐小七因那突来的疼痛微皱起眉,低头再去舀冰酪,想靠冰凉将那异样压一压。 却在这时,高勉终于回了话:“能不能找到合意的,这得看天意。” 徐小七动作一顿,抬头看他,想了想,回道:“你这么有才华,上苍会眷顾你的。” 高勉笑笑:“希望如此。” 又催促:“快吃吧,要化了。” 徐小七看一眼他的碗:“你的才是要化了。” 于是两人不再闲聊,都吃起各自的冰酪。待吃完,也就互道了晚安。 高勉目送着徐小七走进房间,抬头望望天空中的上弦月,再转向皇宫的方向,低喃:“天意……会如何呢……” ○● 翌日,徐小七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是几套换洗衣物。夏日的衣物也轻薄,不多会儿就都收拾进箱笼中。 倒是出宫之后买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收拾起来费的时间还多点。这些都是他和高勉查案回来的路上,在街边摊子见著有趣便买下来,不知不觉就攒下不少。 等全部收拾完,听见门外高勉在唤:“小七。” 徐小七打开门:“怎么?” 高勉:“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回宫。” 徐小七:“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不是也要搬走。” 高勉目光越过他,已经看到屋内桌上的两只箱笼,笑道:“我就一只包袱。先送你回去,再过来拿,不费什么事。反正今日休沐,又没其他事做。” 他既这么说,徐小七也就不和他客气,让他进了屋。 两人各提上一只箱,一同出门去。 先前出门他们都是借大司马府的马,不过今日无事,这里离皇宫也不远,两人谁都没提骑马的事,只一路并肩走着,间或说上一两句闲话。 姬安住到了清凉殿,近身伺候的内侍们自然跟着住过去。徐小七向来和洪大福一屋,现在就直接将行李搬到他屋中。只是洪大福今日当值,不在屋里。 两人放下东西,徐小七就催高勉道:“你快回去吧,这都要午时了。你原本院子那边久没住人,过去还得打扫一番。” 不过,高勉还没说话,就听见洪大福在外叫“小七——”。 下一刻,洪大福就走进门来,一边说:“小七,圣上让你回来了就过去见他。” 说完才看到高勉,又道:“你果然来送小七了啊,圣上猜得真准。你先别走,圣上等会儿也要见你。” 徐小七和高勉对视一眼,对他说:“那你就在这里等,坐我床好了。” 高勉点头道:“你快去。” 徐小七就跟着洪大福一同快步去了正中殿宇。 姬安正一边看高勉的摺本一边等徐小七,见他进来,就笑着招手让他到身边,又对洪大福道:“今日小七回来,去告诉厨房,做几个小七爱吃的菜。” 洪大福如今被锻炼得灵醒不少,听话音知道是要自己避开,应了是退出门,还把门关上。 姬安打开小案上的一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布递给徐小七:“小七,你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徐小七接过打开,见上面画着零乱的线条和标志,愣了一下:“这是……” 姬安观察着他的表情,诧异道:“你真见过?” 徐小七抬起头:“奴也有一条这样的帕子……”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就催促:“在哪里,快拿过来。” 第278章 徐小七应了是,连忙回身出殿去。 高勉正在帮徐小七铺床,突听一阵脚步声,回身就见徐小七冲进来,不由得问:“怎么了?” 徐小七:“没事,圣上让我找样东西。”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箱笼翻找,片刻就抓着一个荷包再跑出去。 姬安正和上官钧说:“没想到还真在小七这里。” 上官钧:“或许这就是天意,让陛下帮他们三家昭雪冤屈。” 徐小七很快回来,将帕子呈给姬安。 姬安展开,一边拼一边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徐小七:“当年奴穿着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进宫,换下之后衣裳没被收走,但也不许再穿。奴一直收着,直到跟着陛下住进皇子宫,有了院子,才有机会拿那衣裳出来洗晒。 “那时朱顺看奴年纪小,就来帮奴洗,结果他摸出衣裳夹层里不对,拆开来就发现是这个。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朱顺说既然入宫时没被发现,就是老天留给奴的,奴便收着了。” 姬安和上官钧试了好一会儿,总算和另一条帕子拼在一起。 整张地图线条简单,在像是表示山的一众线条当中,点出一个红点。 姬安道:“高勉是不是在外面,去叫他来。” 徐小七再次跑出门,不一会儿就拉着高勉进来。 高勉行过礼,忐忑地被姬安招到近前。 姬安:“你仔细看看,能看得明白不。” 高勉细看片刻,眼睛就越睁越大:“这……像是高东寨外的地形……” 他的声音中都禁不住带上些颤。 姬安点着图上红点道:“这里应该就是金矿了。你没去过那片山?” 高勉用手指在图上比划几下:“此处距高东寨大约有十日的路程,臣没想到会这么远……臣只进过前面这一片山,过了山就算打骨鲁的地界……原来那金矿并不在大盛境内……” 他说完,突然醒起,忍不住问:“陛下从何处得来此图?” 姬安一笑,分别指着那两半:“这边是小七收着的,这边是赖小妹——那个书吏之女的。” 高勉震惊地转头看向徐小七。 徐小七茫然地回视他:“这是什么?” 姬安对高勉道:“你自己和小七说。” 高勉神色复杂地收拾下心情,尽量简洁地向徐小七讲述一遍。 徐小七越听越吃惊,最后都顾不上在御前,失声问:“你是商大哥?!” 高勉微愣,随即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你还记得我。” 徐小七:“你不是……” 但又立刻一醒,飞快地看一眼姬安,停下话来。 姬安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笑道:“其他的,一会儿你再让高勉慢慢讲给你听。” 接着对高勉说:“我和大司马已经有了决定。但你本身涉入案中,我不能把案子交给你,会另行指派一位大理丞办理。” 高勉收敛心神,躬身应道:“臣知晓。陛下与大司马愿重查此案,臣已是铭感五内。” 上官钧接话道:“枢密院也会出人共同审理此案。现下既得知金矿所在,就从金矿查起。那边地形你熟悉,由你带路。我会让燕似山领一支河关的骑兵过去,查封金矿,抓捕娄冲。” 姬安补充:“如果还是找不到金矿,你们视情况绑一个娄冲的心腹秘密审问。若是这条路也行不通,就只能从失踪人口案查起了。” 高勉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听这两句话里的意思,姬安和上官钧是已经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词”。 他连忙躬身长揖:“臣领命!” 这时,徐小七突然跟着行礼:“陛下,奴想和高勉同去!” 高勉一愣,立刻转身劝:“小七,太危险了!” 徐小七却没理他,坚持道:“陛下,让奴去吧!” 高勉想再劝,又碍于是在御前,一时竟是难得现出点慌乱之色。 姬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滑过几次,开口说:“那也是小七的仇,小七想去便去吧。高勉就不用暴露身份了,小七来当苦主更合适。不过,高勉你一定要保护好小七。” 徐小七惊喜抬头:“谢陛下!” 姬安都开了口,高勉也只得应下:“臣遵旨,必会护好小七。” 姬安接着又放柔声音,缓和气氛道:“但也不是马上就走。过几日便是千秋节,等过了节你们再启程。刚忙完一桩大案,这几日好好休息,也做足准备。” 徐小七和高勉对视一眼,同声应是。 第165章 生辰 姬安的生日是七月十八。 和原主同一天,往后这天就是大盛新的千秋节。 天子生辰是大事,当日自然是要隆重庆祝。除了百官贺寿,宫中还会在京城里发放喜糕,到晚间还有启阳府组织的百戏游街,因此京中百姓们更是由衷地期盼着这一日。 姬安没能睡懒觉,起得和平常上朝时一样早。 他坐到桌边等着传早饭,还掩嘴打了个呵欠,嘟哝着道:“既然是我生辰,不是该以我为先才对吗?结果不仅要应酬百官,连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上官钧失笑道:“倒是我没想起陛下这贪睡的爱好。那从明年起,千秋节便改午宴为晚宴,庆祝到晚间。” 姬安先喝了口茶醒醒神,顺话问:“今日晚上没活动?” 上官钧:“有一些,但不多。约摸戌时便能散了,官员们还能回家带家眷去看百戏游街。虽说表演没有宫中的新奇和精彩,但有些人家喜欢那份热闹。” 姬安沉吟:“‘热闹’吗……要不,从明年开始,晚上就搞游园会好了。” 上官钧:“游园会?” 姬安随口举几个例子:“就是一些赢奖的小游戏,像是猜谜、套圈、吹蜡烛、转盘、点图之类的。让百官都带家眷来,多一些参与感,应该会更热闹。”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脸上停了一刻,才点头道:“还是陛下的新奇点子多。” 姬安笑道:“那种活动可以给奖品分级别,大奖少,小奖多,说不准最后我还能省点。” 说完,转眼去看正盯着人验毒的郑永:“郑永,赏赐都备好了吧。” 郑永忙回身道:“回陛下,都已备妥。” 姬安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道:“下面送的礼物多半都是我用不上的东西,我还要给那么多回赐,真是感觉亏得慌。明年换成游园会奖品的形式,我就可以不回赐了。” 上官钧有些无奈:“怎么算用不上呢,陛下日后可以拿来赏人。” 姬安一愣:“还可以这样?” 上官钧:“加上宫中的印便可。让内库做好登记,别赏回原主就行了。” 姬安:“那倒是还行……但让我用这么多布换,我还是觉得亏,都能给所有内侍宫女多做一套衣裳了。” 上官钧看菜上好,夹了一块茶叶蛋给姬安:“明年就依陛下。而且,经过今年对陛下收礼的观察,想来明年下面送的礼会更合陛下心意。” 本来今年姬安就想明令众官员不送重礼,不过上官钧说头一年的贺礼肯定多是中规中矩,专门提了还容易让下面拿不准姬安的意思。毕竟“重”也能有许多解释,到时官员们又要设法打听,可能花出去的钱更多。 而对于回赐,姬安懒得多费心思,统一都用布。 一是内库里布多,还是天子几乎用不上的普通布。因为布是实物税之一,天子又有皇庄出产粮食,朝廷给内库拨的那部分税就统一用布结,将税粮留给官员发俸。 二是布算是硬通膨,价格稳定好变现,甚至能直接当货币用。姬安回赐布匹,不管官员什么家境都能用得上。要么自己做衣裳,要么给仆人做衣裳,要么拿出去换钱都行,非常符合姬安的实用主义原则。 两人吃过早饭,姬安拢一把头发,也没去换身上的日常装,直接起身道:“走吧。” 上官钧跟着站起,和他一同出殿,骑马往后宫去。 目的地是那间小庵堂。 先前姬安就和上官钧说过,出发之前想先去给“娘亲”上柱香。这种小事,上官钧自然是随姬安的心意。 两人来到庵堂前下马,两名女尼已在门前迎候。 姬安小声对上官钧道:“我自己进去就好。我来到世上,是我娘受难,生辰之时我给娘上香是应该。既非祭奠,你就不用了。” 上官钧看看他,却低声回:“我随陛下进去,不上香就是。” 这倒无妨,姬安就带着上官钧一同进了庵堂正殿。 女尼燃好三柱清香,通过郑永转递给姬安。 姬安双手持香,目光看着前方的空白牌位,心中默念一句“四皇子姬安,生辰快乐”,再躬身一拜,将香插进牌位前的香炉中。 待回身,正对上上官钧看向自己的目光。 姬安对他一笑:“回吧。” 上官钧点下头,侧身等着姬安先走。 第279章 随后,他往那空白的牌位瞥去一眼,才转身跟上姬安。 姬安回到清凉殿,又顺路去看了看朱顺和鲁常胜。 朱鲁两人伤口初愈,还需静养,不宜多动。今天朱顺就不能陪伴姬安,换了王晦过来伴驾。 姬安慰问过二人,还发了红封喜钱,连陪着鲁常胜的李全喜、赵老妪、李太嫔都有份。 李太嫔笑着给姬安送上围巾——她织好之后天气已经不适戴,就特意留到了今天。 姬安一路摸着雪白的羊毛围巾回正殿,对上官钧笑道:“到了冬日我们一起戴。” 上官钧却说:“刚才我就觉奇怪,太嫔怎么不给陛下的围巾织花式。” 姬安:“我要求的,就是想和你那条一样啊。” 上官钧微微一愣。 姬安对他眨下眼:“我还想好了,给羊毛线染个色,在围巾一角缝上名字。少府的工坊正在实验染色,等有了好的成品,我亲自缝。” 上官钧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温声回道:“我来缝陛下这一条。” 姬安笑眯眯的:“好啊,到时我们一起弄,这个很简单的。” 两人说着话回到殿中,让一众内侍小厮们伺候着梳头更衣。 今天虽然不像朝会那样正式,但也是有属国使者、外国使臣的隆重活动,还是不能太过随意。 等到做好准备,姬安再次出殿,见到停好的马车,不由得一愣,随即就惊喜道:“换窗户了!” 是天子出行常用的那辆宽敞马车,此时车两边的窗户在阳光下闪着淡绿色光芒——换上了绿色玻璃。 姬安拉起上官钧,快步走过去细看。 窗户是拖动的形式,此时开着一半。玻璃片不大,每片估摸四寸见方,嵌在窗格里。 郑永在旁禀道:“任少府说,给殿中换窗户还需一些时日,不过马车窗户小,倒是好凑齐。” 姬安迫不及待地上了马车,果然感觉车内比以前敞亮不少。他靠近窗边坐下,试着将窗户拖动着全关上,透过一层朦胧的淡绿看外头,还有些许梦幻感。 上官钧跟着上车,看姬安坐得稳,就对外面吩咐道:“出发。” 马车很快缓缓动起来,姬安就见到外头的景象也在移动。 上官钧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推开窗户:“吹着风舒服些。” 姬安扒拉过两个软枕靠着,开心地说:“等会儿我是不是该展览一下这辆车,推销玻璃窗。” 上官钧微微一笑:“陛下不用愁没人知道,一会儿还有比窗户更让人惊讶的。” 姬安挑下眉,想到了上官钧曾说过的玻璃屏风。 不过上官钧既然特意没往下讲,他也就没先问,等着看上官钧如何安排。 * 千秋宴在烟波池办。 六月中之后,上官钧就将烟波池重新封锁,为这一天做准备。 当时姬安还问过一句,需要提前一个月准备的大排场,是不是要花好多钱。上官钧却回说只是要耗时日等,而且花费也是大司马府出,当是送给姬安的礼物,姬安就由他了。 巳时,天子车驾停在烟波池畔,先到来的众官员都起身相迎。 烟波池姬安在端午的时候来过一次,那回是微服而来,直接上了池边主楼烟波楼。 这回上官钧却让马车停得离烟波楼还挺远。 姬安一下车,便发现了和上次来时的不同。 湖边彩棚前,新铺了一条天青色的路通往烟波楼。 那路面上,还嵌着一个个黑色的字,组成一串吉祥语。 路不多宽,也就够两人平行。 上官钧向姬安伸手:“恐路面滑,臣扶着陛下。” 姬安看看他,抬起手,让上官钧托扶着自己手臂。 两人相偕走上那条新路,彩棚里的官员纷纷躬身行礼。 姬安看到路时便有猜测,再踩上去就确认无疑了——铺的是瓷砖。 他瞥一眼彩棚中低着头的众官员,靠向上官钧耳语:“怎么想起在这里铺瓷砖。就在湖边,万一打滑不是很危险,容易落水。” 上官钧莞尔:“这条路,也就只有陛下能走。旁人只要不僭越,自然不会有危险。” 姬安一想也是,垂眼看着这一路的吉祥语,感觉整颗心就像泡在温水当中,又暖又胀。 但旁边就是众官员,他不好有其他动作,只暗暗伸手在上官钧扶着自己的手上轻拍一下。 上官钧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姬安被上官钧扶到烟波楼前,此时楼门大开,一楼已设好玉座。离玉座最近的,自然是左手边上官钧的座位,只往下首位摆了些,扶手几乎与玉座扶手相碰。 与上官钧相对的,是姬含思的位子,在姬安右手边。不过依姬安目测,那位子离自己少说也隔了两米。再往两边是众宰相等二三品大员,这里算是视野最好的“主席台”位。 姬安先落座,上官钧带领群臣向姬安行礼,群臣这才各自坐好。 按着惯例,司仪官先宣读了一封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庆贺诏书,接着便开始献礼环节。 上官钧送了一条“路”,这是众官员来到之后就已经打听到的,此时都好奇地等着看他是否还有其他贺礼。 不过上官钧没有动,甚至都没有起身向姬安说贺词。 司仪也像是提前得过交待,只转向姬含思道:“琳琅王,由您开始。” 姬含思便站起身,示意随从内侍将自己的礼单交给司仪,由司仪念出。 烟波池这处场地太宽敞,哪怕安排人传话都得传许久。或许是因此,彩棚里的众官员没见着传话人员,还以为只能凑个吃宴席的热闹,看不到贺礼了。 却在这时,忽见一只船出现在烟波池上。 那船沿着池畔而过,船上还有人大声说着这是谁送的什么礼物,目力好的人便能看到摆在船上的贺礼。 姬含思送了一架百鸟朝凤的屏风,官员们一边吃喝着,一边探头张望,也一边和左右议论。 船行到烟波楼前,接着屏风被搬到姬安面前,姬含思说过吉祥话,姬安再赐了赏,一套流程走完。 随后,按着官职高低,一样一样贺礼从湖面上经过,送到姬安面前。 倒是没出上官钧所料,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东西,或许讨不到天子多少欢心,但至少没有大错。 姬安一边走流程,一边时不时靠过去和上官钧说上几句话。 二三品大员的礼走完,再到众使臣、使者,然后是四品以下官员。到了这个阶段,礼物的价值就和前一阶段的明显有了落差,也出现了合送之礼。 姬安不禁对上官钧小声说:“这官场连送礼都这么多讲究。” 上官钧低声回:“下官的礼不能比上官重,便是想讨陛下欢心,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头。所以陛下原也不用担心官员们送礼太过铺张。” 姬安点点头——还是自己经历得少。 不过,这个阶段的礼物当中,倒是有一些实用的东西挺合姬安的心意。姬安多赞了两句,希望官员们这时候能多“体察上意”,明年都照着这些来。 来来去去的道贺官员间,只有两人一直没动——燕似山和章实。 彩棚中的官员是先按着部门划分,再按品阶排位。当然也可自行换座,毕竟不是严肃的场合。但燕似山这个从四品的武将,和章实这个六品内朝官竟是同坐一案,还在齐万生和师晟的上首位,着实引人注目。 几乎所有人都动过之后,才终于有内侍来唤燕似山和章实,两人起身一同离去。 过得不久,又是一艘载着贺礼的小船出现在湖面上。 这贺礼算是大件的,颇为容易看清。 两架四折屏风,每一扇的主体都是极大块的淡绿色琉璃,在阳光之下闪着晶亮的光。 彩棚中立刻传出一声声惊叹。 “竟然有如此大块又通透的琉璃?还一下找齐了八片?甚至连颜色都几无差别!” “这谁送的?比琳琅王和众宰相的都贵重吧!” “好像只剩燕将军那两人了……” “啊?他们一个四品一个六品,能买得起这个?” “我怎么瞧着好像还多一个人……” “是少府监,我刚才见他走上去。” 等两架屏风被搬到姬安面前,连坐在旁边的众宰相都禁不住惊讶。 少府监任守、燕似山、章实一同上前来向姬安行礼说贺词。 姬安笑道:“还真烧出了八块大玻璃,不容易。还有马车的玻璃窗,朕也甚是满意。明日会将赏赐送到玻璃工坊去,任卿给众工匠分一分。” 任守喜气洋洋地应了是。 众宰相听得诧异,中书令忍不住问:“任少府,这八块琉璃是少府的工坊烧出来的?” 任守今天还肩负着宣传玻璃的任务,回道:“确是工坊所烧,陛下还给赐了新名,名为‘玻璃’。不仅是献给陛下的这两架玻璃屏风,还有为陛下车架所换的窗户,少府往下亦会为陛下所住的殿宇也换上玻璃窗。” 第280章 姬安看众人的目光都要黏在那玻璃屏风上下不来,就彷佛看到众多银子即将流入自己内库,心中非常满意。 上官钧顺势道:“陛下,既是如此新奇之物,不如便暂时摆在此处,令羽林卫围着守好,下午可让众官员都来欣赏一二。” 姬安点头道:“好好好,大司马考虑得周到。再将朕的马车也拉过来,让大家都看看那玻璃窗是什么样。” 玻璃窗可比屏风实用多了,他就不信兜里钱多的能不心动。 上官钧再对任守道:“还请任少府也带人守着,给来观看的人稍加讲解。” 任守再次应了是,送礼的环节便到此结束。 上官钧起身对姬安道:“请陛下上二楼开宴。” 姬安欣然起身:“大司马随朕一道上去吧。” 两人刚相偕上楼,附近的二三品大员就好奇得坐不住,起身过去细看那玻璃屏风,啧啧赞叹。 姬安和上官钧在二楼窗前坐好,便看到下方烟波池上驶出好几条两层大画舫。 那些画舫的二层皆无门窗,此时都有众多乐师或站或坐,热闹的乐曲随之在湖面上载开。正中那条画舫尤其大,一队舞娘翩然起舞。 午宴开始,众多内侍宫女忙碌地在彩棚间穿梭,送上美酒佳肴。 姬安从二楼望下去,就见一些官员甚至顾不上吃喝,已经离席往这边来。 上官钧也看见了,说:“大概是见众宰相在看屏风,忍不住也来见识。” 姬安笑着问:“你那条瓷砖路,宣传了吗?” 上官钧:“自然,只是没提少府。瓷砖在我铺子里卖,外人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两人正说着话,郑永和王晦端上来一碗长寿面摆在姬安面前,再唤人布其他菜。 二楼只有姬安和上官钧,姬安也不多讲究,等酒菜上完,就对屋中候着的一众内侍小厮道:“你们也去吃点东西吧,这里不用伺候。” 众人退出去,关上门。 姬安拿起筷子,先将面上的一只荷包蛋和一块羊肉夹给上官钧:“来,同吃。” 上官钧目光落在他碗中:“还当陛下要赏面。” 姬安正用筷子挑面条的头,奇怪地看他一眼:“长寿面不是就一根,还不能断。我倒是想赏,但这要怎么赏。” 上官钧:“只是不让在碗里断开而已。” 姬安愣了下,却奇异地快速跟上了他的思路,顿时感觉耳朵开始发烫,微瞪去一眼,示意前方大开的窗口:“光天化日呢,大司马。” 上官钧嘴角微翘:“陛下可还记得端午?” 姬安还真记得。 端午那时,上官钧问姬安端午有哪些习俗,姬安说了几个,上官钧又补充了一个“浴兰汤”。当时姬安说“你肯定叫人准备了吧”,上官钧笑着没回话。 却是凑过来在姬安唇上亲了一下。 也是在窗前,旁边还有内侍小厮们。 上官钧只看姬安的神色就知道他记得,轻笑一声。 姬安再瞪去一眼:“那时我们是在三楼!而且那时这楼是封锁的,大家还都在看龙舟赛,没人会注意到三楼有人。今日可是那么多人都知道!” 上官钧:“所以,只要没人发现,陛下就不在意光天化日。” 姬安给他抓着漏洞,赶紧找补:“那回还是被你偷袭的。好了,快吃,一会儿凉了。” 上官钧挑下眉,没再多说,低头吃起姬安给的荷包蛋。 姬安趁着还没开始吃面,先问:“你安排在烟波池,就是为了那条瓷砖路?” 上官钧:“不止。我还没给陛下送贺礼,下午带陛下过去。” 姬安见他卖关子,也就不再问,挑出面条一头送进嘴里。 第166章 没人 画舫上的表演非常精彩。除了乐曲和歌舞,还有戏剧、杂技,甚至吞刀、吐火一类的魔术,引得池畔彩棚里喝彩不断。 姬安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中酒都快喝去了一壶。 不过,又一个节目结束之际,忽听旁边上官钧问:“陛下似乎对这些节目不是很满意?陛下爱看话本,要不要寻个说书的来,当面讲给陛下听,更有趣一些。” 姬安一愣,不解地转头看他:“不会啊,都演得很精彩,我看得挺高兴的。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满意?” 上官钧:“陛下都没有打赏。” 姬安失笑:“这不是身边没人办事。等表演完了再一起打赏,省事一些。” 上官钧提壶,将最后一点酒倒进两人杯中,一边道:“陛下都没想过将人召到近前来看一看或是问一问,就还是没有哪支节目能走进陛下心里。” 姬安有点心虚,藉着拿杯掩饰,一边翻找原主记忆,一边描补一下:“表演的人个个都技艺精湛,但我毕竟以前看过这些类型……” 以前千秋节,原主身为皇子也会列席。百戏表演虽然具体细节不同,但形式内容还是大同小异,尤其是那些受欢迎的保留节目。 上官钧也拿起酒杯,却是道:“虽说不是第一次见,但陛下就不好奇那些戏法如何做到?” 姬安也不能说自己基本都懂,只得找藉口:“也没什么好好奇……反正肯定不是真的嘛,戏法的精髓就是靠表演来欺骗观众,打听清楚了反而会没意思……” 说完,他举杯喝一口,看见画舫舞台换上一波人,连忙转移话题:“那是在演《西游记》吧,扮相很逼真啊。” 上官钧跟着看过去:“这半年多里,最喜欢陛下《旬报》的,除了说书人,大概就是各地的戏班了,不愁没有本子演。” 姬安哈哈一笑:“《西游记》连载完时,石庭芝还问我要不要结集成册,直接出一套书。” 上官钧:“哪里还等得到陛下出,民间的书局早就不知道出了几版。” 姬安:“我猜也是。我最近在想,要不要加收这类书籍的税钱。” 娱乐书籍,本来也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加点税不影响什么。何况那些书局直接从他的《旬报》上抄内容,无需掏稿费,而他向百宝囊买书还要花能量,加税收回一点成本也说得过去吧。 以后《旬报》要用到征稿来的内容,那就是姬安掏稿费。别的书局想出书,给他交一笔版权费更是理所应当,他还能再给作者均一份。 姬安向上官钧说完自己的想法,又道:“我还想把赖大壮那份《种植菜蔬小妙招》结集出一出,这种书八成赚不到钱,民间书局肯定不愿做。若能收回来税钱,正好用来印这类书籍。” 上官钧:“陛下想法是挺好,但税要如何定、如何收,如何防止书局不交税就私印?” 姬安再喝一口酒,有些无奈:“的确不好办啊……” 上官钧:“陛下也不必事事都自己费神。养着这么多臣子,只要发道旨意,交给下面去想便是。反正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姬安:“也对,集思广益,说不定就能凑出个好法子。” 上回各地积压悬案的事,就是让所有官员上书议论,最后也整理出一些补漏的办法。 上官钧看姬安喝完杯中酒,又对外面的表演兴致不高,便问:“陛下今日起得早,可要睡个午觉补一补。” 平日里奏疏数量不太多的时候,姬安也时不时会歇个晌。尤其是在前一晚“劳累”过的情况下。 上官钧不说姬安还不觉得,现在听到,他还真感觉有些困意。看一眼系统里的时间,也快1点了,正是午睡的时候。 姬安:“可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礼物?” 上官钧:“不着急,陛下先养足了精神。” 姬安又往湖中画舫看一眼:“下午都是表演吗,没其他的安排,下面官员们会不会腻味无聊?” 上官钧:“表演不会停,开放的园林部分也随意逛,便是想早走亦无妨。我只操心陛下满不满意,管到旁人作甚。” 姬安听得忍不住笑了:“好,那我就睡一觉。” 上官钧便摇铃叫进人来,吩咐人关上窗,收拾好屏风后的床榻,伺候姬安休息。 大概是喝了点酒,姬安这一觉睡得挺沉。被上官钧唤醒之时,他再一看时间,已经过了3点。 姬安洗过脸,坐下给内侍们梳发。 上官钧却道:“晚上不开宴,陛下露不露面都无妨。先不用梳了,到时若有需要,再梳也不迟。” 姬安有些诧异:“这么随意吗?” 上官钧:“今日的重点就是群臣献礼,别的皆是余兴。” 既然如此,姬安就让人像平常那样随意扎扎头发,再问上官钧:“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过蛋糕再去。” 上官钧:“看陛下,我吃不吃都可。” 姬安睡觉没多少消耗,便说:“那就回来再吃。” 又想起来叮嘱郑永:“蛋糕可别发错了。” 郑永忙应道:“陛下放心,奴刚才又仔细交待过一次。” 姬安点点头,听见上官钧让身旁四个小厮都留下,就对关忠、洪大福、徐小七道:“你们也留下看表演吧,等着吃蛋糕。有郑永和王晦跟着就行了。” 第281章 随后,便和上官钧一同从烟波楼后方下楼。 * 千秋宴只设午宴,虽然活动会持续到天黑才结束,但晚间不再开宴。 不过,自然也不能饿着一众官员,是以下午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小食送到席间。 其中一样就是喜糕。在大盛的风俗里,不管主家办什么喜事,都会做喜糕对外分发,庆贺生辰也不例外。若是年长者过寿,便会称为寿糕。 能吃上天子的千秋喜糕,算是为人臣子的福气。 喜糕通常是白色的米糕。但今日发喜糕之时,众官员很快发现还有另一种黄色的糕点,看着松松软软,听说名为“蛋糕”,是御膳房弄出的新糕点。 而且,那种蛋糕也不是人人皆有。除了政事堂众宰相,还能得到的官员非常少,明显是姬安特意交待的。 翰林院侍讲学士齐万生和飞廉军校尉师晟,《大盛旬报》执行主编石庭芳、农学令李震士、新科状元田守朴,以及先前送贺礼出过风头的燕似山、章实,显然都是姬安继位后提拔起来的看重之人。 燕似山顶着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夹起蛋糕咬一口,一边嚼就忍不住一边赞:“好软!好香!好甜!好吃!” 章实也仔细品过:“感觉有奶味,还有蛋味,难怪叫‘蛋糕’。不像米糕,更像是面蒸的。” 燕似山边吃边往旁边齐万生和师晟那一桌看,就奇怪道:“咦?你们只有一份?” 章实跟着看过去。他对形状的感知更快,一眼便能看得准确:“是两份,他们那只蛋糕大,份量该顶我们的两只。不过,为什么给你们的不一样。” 燕似山这时反应过来了,笑着打岔说:“圣上肯定有圣上的用意,我们吃自己的就是了。” 他和师齐两人一路回京,在大司马府里又比邻而居,自然早已看出两人的关系。 齐万生和师晟相视一笑,一同分吃起那只蛋糕。 师晟跟齐万生商量:“大司马的那条瓷砖路看着很漂亮,我们要不要在院子里铺一条?也不用那么复杂,只铺一色就好,字可以免去。” 齐万生:“我听圣上说过瓷砖。圣上说最合适贴瓷砖的地方,是厨房和浴房,粘贴之后很方便打扫。虽然我们现在请了人手,但打扫得干净看着也更舒服。路倒是没必要,下雨易滑,现在的红砖路就挺好。” 师晟:“那就给厨房和浴房贴,至少先粘贴浴房。” 齐万生笑道:“那你明日就赶早去大司马的铺子下定,若是迟了,怕不知道要等多久。今日这条路一出,必然不少人都想跟着学。” 姬安给官员的蛋糕少,给身边伺候的人倒是更多。除了留给郑永和王晦的,三个亲信内侍、四个小厮也都有一份。 不过,蛋糕刚送过来,众人就发现——徐小七的那一份尤其大,能顶别人的两只。 徐小七奇怪地问送的内侍:“确定没送错吗?” 那内侍老实回话:“没有错,所有蛋糕都是小人送。郑内侍专程交待过,大的蛋糕只有两份,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洪大福心大,劝他:“给你你就吃呗。可能是你刚破了大案,圣上额外奖赏你的。” 徐小七却是一愣,随即端着蛋糕起身:“那个……我离开一下……” 他赶着出门,见刚才退出来的内侍还没走远,追上去问:“蛋糕都是你送,有没有高勉的份?” 那内侍摇摇头:“奏疏房都没有。” 徐小七谢他一声,又问清奏疏房坐在哪,就快步下楼去。 这个时候,彩棚里众官员已经相当随意。徐小七寻到奏疏房众人所在,将高勉叫出来。 烟波池处在皇家苑囿当中,池边花木扶疏。 徐小七带着高勉绕到一丛灌木后,将手中盘子递过去:“我们分了吧。” 高勉一愣,随即笑道:“圣上特意赐你的,你吃就是了。” 徐小七:“我和大福、关忠都有,但我的这个顶他们两个。圣上的意思,应该就是让我们分一分。” 说完,用筷子在蛋糕中夹过,一边说:“你挡着,别给掉了。” 高勉没拿筷子出来,就掏出手帕,挡在蛋糕旁边。 只是,他目光却一直落在徐小七脸上,心中一片暖意。 自从高勉向徐小七坦白了一切,徐小七嘴里说是理解他先前的隐瞒——毕竟高勉一家算是逃奴,他伪造身份参加科举还有罪,只凭小时候那点交情,不可能刚一见面就坦白。 但高勉看得出来,徐小七心里还是有些难受。那难受大概也不是对着高勉,而是在难受自己一直没认出人来。 高勉担心的是,哪怕此事是形势所逼,然而情感没有道理可讲,依旧让两人生出隔阂。 不过,现在徐小七既然愿意分自己一半蛋糕,看来那一点小芥蒂总会慢慢消失。 天意,还是在他这边。 徐小七分完,自己先吃了一口:“好甜,真好吃。” 高勉捏起另一半蛋糕也吃一口,笑着回:“是很甜。” 姬安的蛋糕也没有漏下留在宫里的朱顺和李太嫔。 不仅他们,鲁常胜也得了一份,是感谢他舍命保护李太嫔一家。 鲁常胜却是看向朱顺,抱歉地道:“是我们拖累朱内侍,你才没能参加圣上的千秋宴。这蛋糕,不如你一起都吃了吧。” 朱顺笑道:“圣上这么年轻,往后的千秋宴还有许多次,我少去一次也没什么。圣上既赐给你,你就吃吧。我陪在圣上身边,日后肯定还有能吃到的机会。” 边说边看一眼正给赵老妪分蛋糕的李太嫔,又补充道:“或者你和全喜分一分。” 鲁常胜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李全喜,也就和他分了。 分完,鲁常胜咬一口蛋糕,忍不住又偷偷去看朱顺。 朱顺吃得双眼微眯,很享受的模样。 鲁常胜一边嚼一边想——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东西。 * 在众人吃蛋糕的时候,姬安被上官钧领进不对外开放的园林当中,最后来到一大片林立的乱石前。 那些乱石是形状各异的假山,有高有低,期间夹杂着树木和灌木,看上去占地不小。至少姬安一眼望过去没能看到对面,左右两边延伸的范围少说也有四五十米。 姬安又回身张望一下,觉得这片石头和周围不太和谐,奇怪地问:“怎么会放这么多假山在这里?” 上官钧:“这些假山,是去年被陛下从后宫中清理出来,我就让人用来布置了这一处。” 姬安吃惊地再往里望:“竟然有这么多啊!” 上官钧:“也不止是那些,还有一半是原本这苑囿里的。” 一边说,他一边牵起姬安的手,领着姬安走进假山群中。 姬安回身望去,发现郑永、王晦和羽林卫都没跟进来,等绕过两座假山和一丛灌木,就看不见他们了。 姬安一边跟着上官钧走,一边新奇地四下看:“你这是摆了一座迷宫?” 上官钧在他掌心轻捏:“陛下不是说过,迷宫寻宝有意思。” 姬安愣了下,才想起来。 是有一回,上官钧突然问他喜欢什么大型的户外游戏,比如赛马、马球、蹴鞠这类。当时姬安以为上官钧是想向自己表现,想想觉得那些活动都挺危险,就随口说了个“迷宫寻宝”——当然他只在计算机游戏里玩过。 姬安开始期待了:“你藏了什么宝贝?” 上官钧:“不知能否算得上‘宝贝’。”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迷宫尽头,见到假山洞中放着一只小匣子。 姬安迫不及待地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白布。 再将布展开,布上画着一只白兔和一只白虎。白虎闭着眼,蜷身趴在地上;白兔挨在白虎身边,神色似乎有些紧张,拱着身子去蹭白虎。 姬安仔细看完,转头笑问上官钧:“你画的?” 上官钧回视他:“四郎觉得可像。” 姬安再次看看,不得不点头:“真挺像。” 上官钧重新牵起他的手,带他返回到岔路,换个方向继续走。 每走一段,姬安就能“寻”到一只小匣子,里面都是上官钧所画的,白兔与白虎的相处。 只是,白兔越来越像狐狸,白虎则越来越像狸花猫。 到第五张时,便彻底地变成了狐狸和狸花猫。狐狸抬起一只爪子,按在狸花猫额头上。 姬安的笑止都止不住,嘴里却是说:“我怎么没觉得二郎像猫呢。” 上官钧:“连额上的‘王’都是四郎画的,在四郎面前,如何不是猫。” 姬安忍不住笑出声,拉着上官钧积极地去找下一幅。 第九张上,是狐狸和狸花猫抱在一起睡觉。两只小动物肚皮贴着肚皮,如同放心地向对方敞开自己最脆弱也最柔软的地方。 姬安不禁看得神色温和,伸手轻抚着画。 第282章 下一刻,身旁的上官钧就张开手,将姬安拥进怀中,在他额角落下轻轻一吻。 姬安会意抬头,笑问:“这是最后一张了?” 上官钧垂眼看着他:“可能算是宝贝?” 姬安珍而重之地将画都收进小匣子中:“二郎送的,自然是宝贝。” 上官钧眸光微闪,却是伸手拿过那只匣子。 姬安见上官钧将小匣子放回假山洞中,面上露出不解。 不过,还没等他问,紧接着就被上官钧托住后脑,带着转回头。 亲吻落下。 上官钧舔吮着姬安的唇瓣,温柔地诱他开口。 这是在室外,还是大白天!姬安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不过,毕竟四周遮挡物多,迷宫里也没有其他人。姬安还是抬手回抱住上官钧,张嘴迎接他的吻。 上官钧双眼微弯,更用力地将姬安抱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室外,唇舌交缠间,原先只是缱绻的吻却很快点起火花。 姬安如今也算有了不少经验,立刻察觉到上官钧的意图,忍不住轻轻推他。 上官钧没有放手,反而吻得更深。 直到胸腔泛起疼痛,他才依依不舍地稍稍抬头,一边换气一边啄吻姬安的脸颊。 姬安此时感觉中午的酒意全上了头,腰腿发软得像是被抽走大半力气,只能倚靠着上官钧用力呼吸,小小声问:“在这里?” 上官钧的吻落在姬安耳旁,诱哄的声音也送进耳中:“没人会来。” 姬安很是犹豫。 下一刻,他就感觉腰间松了松。 上官钧含着姬安的耳垂,逸出一声笑:“四郎不也在期待。” 姬安转过头,回叼住上官钧的耳垂轻咬一口。 但不可否认,环境对大脑的刺激相当致命,他没法自欺欺人。 事已至此,姬安只能做出最后一点挣扎:“不许脱衣服!” 上官钧以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拉起姬安一只手,接着掏出一只小罐,拔开塞子,放在姬安手上:“没地方放,四郎拿一下。” 姬安只觉脸上一片滚烫,像是能喷出火来,拿着小罐的手越来越抖。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再支撑不住,手臂软得垂下。快被倒空的小罐就扣在上官钧身上,顺着衣裳一路往下滚。 当小罐掉落地面之时,上官钧抱起姬安上前一步,恰好将小罐踢到一边。 但无人在意。 姬安感觉自己被抱到了身后假山的一小片斜面上,山石的冰凉透过衣服传来,让他不自禁地打个颤。 随即,上官钧粘贴。 姬安紧紧抓住上官钧的衣服,将脸埋在他肩膀,隔着布料咬上去,让呜咽声停留在喉间。 上官钧亲吻着姬安鬓边、额侧,耐心地安抚。 但,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声的交谈。 该是两个内侍。 “哎呀,怎么走进这片地来了!完了,这里不让进的。” “还不是你,顾着说话不看路。” “你不也是,赶紧找地方出去吧。” 姬安猛然瞪眼,全身瞬间紧绷。 上官钧闷哼一声。 姬安心急地用气声问:“怎么办?” 上官钧深呼吸几下,才咬着牙回他:“别怕,藏我怀里。衣袖宽大,他们真要过来了,也看不到陛下。” 姬安缩了缩身子,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和低语声在接近。 姬安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心跳声彷佛都要盖过那阵脚步声。 更要命的是,越是紧张,身体的感觉似乎就越是敏锐。 他还听到上官钧的呼吸声很重,彷佛下一刻就要突破临界炸开。 幸好,那两个内侍只是隔着假山一转,不一会儿就远去。 上官钧尽量轻柔地拍着姬安后背,哑声道:“没事了。” 姬安再等过片刻,才稍稍探出头往上官钧身后望:“这里是迷宫,他们不会再拐回来吧。” 上官钧:“不会的,四周又未拦着,他们钻过树间就能出去。” 姬安这才长呼口气,渐渐放松。 只是,下一刻却被上官钧掐着一颠,一道惊呼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上官钧用唇堵了回去。 姬安刚减缓一点的心跳再次飙高。 他怕自己发出声,等上官钧总算退开,就赶紧胡乱抓起不知谁的衣服塞进嘴里咬住。 或许是刚才忍得太久,加上怕被发现的精神压力让姬安反应过大,上官钧这回着实有点狠。 姬安很快就思考不了太多,只能在一声声几不可闻的模糊呜咽中紧紧抱住上官钧,将手下衣服抓出无数褶皱。 第167章 愿望 不知过去多久,姬安的神智终于渐渐恢复清明。 身体里的电流还没完全散去,阵阵酥麻的余波依旧在回荡,他甚至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有瞬间失去了意识。 随着知觉逐步恢复,姬安先是感觉到下巴酸——估计是他咬衣服咬得太用力了。 他想抬手柄衣服扯出来,这才察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面对假山。此时双手撑在假山上,手臂也开始泛起疲惫。 上官钧还紧紧贴在他身后,蒸腾的热气笼罩着他,即使呼吸声不再沉重,喷在脸侧的气息仍然带着未退尽的灼烫。 幸好姬安的手掌就在脸旁边,只微微动下手,就能抓住咬在嘴里的衣服。只是没多少力气,扯了几下,才总算把衣服扯出来。 姬安赶紧深深喘上几下。 这时,他感觉到上官钧侧了侧头,在他眼尾亲了一下。 随即,上官钧向后退开。 姬安猛抽口气,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呜咽,又连忙咬住唇抑制。 身体的知觉越来越清晰,姬安只觉得双腿软得发颤,整个人就要往下坠去。 不过,下一刻腰就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圈上,支撑住他的重量。 紧接着,柔软的丝绸布料粘贴皮肤。 姬安感觉脸上又开始升温,整个人僵硬得和身前的假山可拼一二。 明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以往也都习惯了上官钧的清理,可一想这里是大白天的室外……姬安紧闭着眼睛装鸵鸟。 总算熬过这一段,姬安感觉圈在腰间的手臂在施力将自己往后拉,上官钧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四郎,放松。” 姬安这才不再紧绷,顺应着上官钧的力量向后倒,靠进上官钧怀中。 上官钧搂着姬安转个身,自己背靠着假山,让姬安趴在自己身上。 他握住姬安一边手,在姬安的指掌间轻轻摩挲,一边轻声问:“方才撑着假山,可有擦伤?” 姬安倒不在意擦伤,只垂眼看着上官钧那只手。片刻,目光再下移,看到被上官钧随手扔在地上的丝绸帕子,和滚倒在旁的小罐。 上官钧见他不语,跟着看过去,也见到那只小罐,随口说:“随身带的罐不好用大口的,不过这个口还是小了点,不好倒。回头让少府重新烧一批。” 姬安抬起头,张嘴就在上官钧下巴上咬了一口:“你是预谋已久啊!” 上官钧发出一声透着餍足的低笑:“嗯,预谋让四郎在我下巴留个牙齿,给满朝文武都看到陛下‘疼爱’我的痕迹。” 姬安啧一声,伸舌在那淡淡的印记上舔舔:“光天化日的。” 上官钧:“四郎不也很满足,就像洞房那一夜。” 姬安跳过反驳不了的结果挑刺:“万一真被人看到怎么办。” 上官钧很干脆地承认错误:“是我考虑不周。下回会让羽林卫把四周都围起来,确保不会有人误闯。” 姬安:“……” 姬安:“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上官钧:“怎会。只说藏了宝贝要人守着,没人会多心。” 这回没那样安排,是他担心引起姬安的警觉。他可以顺势哄得姬安答应,但如果姬安一早猜到,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过这回开了先例,往后倒是好说,有一就有二。 但姬安可没有上官钧这么乐观,低头看看两人的身上又乱又皱、还带污渍的衣服:“我们这样子走出去,谁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个上官钧倒真是考虑周到了,温声道:“我备了衣物。四郎若是休息好了,我们就换一换。” 姬安吃惊地站直身:“还备了衣物?” 上官钧笑道:“这些假山空洞多,能藏下不少东西。” 姬安就看着他转身,真从假山里掏出一只包袱打开,里面是和两人身上衣物一模一样的常服。 姬安不禁嘴角一抽:“这要是藏了个人……” 上官钧:“也不至于那么大空洞,都检查过的。” 说着就提起给姬安换的轻薄圆领衫和裤子,扬眉问:“陛下可要我伺候更衣。” 姬安听得双腿一阵凉,连忙伸手抓过衣服:“我自己来!” 第283章 上官钧看他动作大,在他腰间扶了下:“慢慢来,不着急。” 姬安退开两步,背过身去,先把裤子穿好,再脱了外衫换干净的。 等他转回身,上官钧同样打理好了自己,正弯腰拾起地上的脏衣裤,随意地卷进包袱里。 姬安:“这些怎么办?” 上官钧:“晚点王晦会收回去让人洗。” 姬安挣扎在直接销毁还是带回去清洗之间。 上官钧见到他神情,就说:“衣物是王晦准备的,若是少一套,不太好解释。” 虽说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姬安有“仙术”,但姬安从没有在旁人面前取出或是销毁东西。 听上官钧这么一提,姬安也就不再挣扎,并且自暴自弃地洗脑自己——反正平常在屋里也一样,而且打次野战就销毁一套衣服实在太浪费…… 姬安看上官钧将包袱塞回假山里,犹豫片刻,还是从系统背包取出一瓶矿泉水:“来洗洗手。” 上官钧回身看他,含笑走过来:“看来下回还得再备个水囊,别浪费了陛下的好东西。” 两人相互倒着水洗过手,再彼此帮着理好头发和衣服。姬安去抱过装画的小匣子,便和上官钧一同往外走。 只是,走不多远,姬安的脚步就明显减慢。 上官钧以为他是累的,伸手接过那只匣子,又扶住他手臂:“可要叫顶轿子来?” 姬安转眼看他,满脸纠结:“不是轿子的事……” 上官钧:“?” 姬安凑到他耳边:“我想洗澡……” 上官钧不由得一笑,也低声回:“王晦让人备了水,我们这就过去。他做事陛下可以放心,旁人不会知道。” 姬安这才心下一轻:“那快走!” 两人回到先前进入迷宫之处,郑永、王晦和随身护持的羽林卫都在原地等着。 王晦上前接过上官钧手中的小匣子,笑着主动问:“陛下寻宝耗神,天气尚热,可要到附近殿宇休息一二。” 上官钧含笑看一眼姬安,先道:“领路。” 王晦不多话,转身在侧前方领路。 姬安看着他背影,心中不禁庆幸——还好王晦不在自己身边伺候,也就十天半月见一面。 殿宇就在不远处,王晦办事很妥贴,连殿中都没有人在。 姬安让人都守在屋外,只叫王晦领自己和上官钧进屋去。 进了正屋再转到耳房,拐过屏风,就见房里靠墙摆着一只大浴桶,桶边桌上是一应用品,还有干净的替换里衣。 王晦看两人没有吩咐,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姬安走到浴桶边,伸手进去试试水温,惊讶道:“他怎么掐得准时间备热水?” 上官钧已经脱下外衫,闻言走过来,指指墙边:“陛下看那里。” 姬安转眼去看,发现那里像是凸起一些:“怎么?” 上官钧:“这桶下连着外头,在外头的柴没灭便可保持水温。从我们进迷宫到现在,即便原本看火的人撤走了,柴也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烧完。” 姬安听得愣了下,随即叹一声:“不会这屋还是你专门改造的吧。” 上官钧:“自然是,不然如何就能有这么合适的地方供陛下沐浴休整。” 姬安心情有些复杂——为了打次野战,上官钧也是蛮拼的。 上官钧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陛下可是要我伺候脱衣?” 姬安回过神,连忙低头自己解扣。只是,解开一颗又停下,犹豫着说:“要不你先洗吧,我等你洗完再来。” 只有一只浴桶,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上官钧正在盘发,转头看来,失笑道:“还在外头,我不会耗尽陛下的体力。” 姬安嘟囔:“理想都是很丰满的……” 上官钧听清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猜得出大概意思。他走到姬安身后,一边抬手替姬安盘发一边说:“陛下要实在不放心,就陛下先洗,我在外头等着。” 姬安感受到他的手指一下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再利落地卷起,用簪子与发夹固定好不松不紧的发髻——是这段时间帮姬安洗澡练出来的熟练手法。 一时之间,姬安不禁升出点愧疚之心——上官钧又没有强迫他,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何况,让上官钧这样高傲的人用自己用过的水,姬安也觉得委屈他了。 最终,感觉到上官钧收回手之时,姬安还是说:“二郎都那么说了,就一块洗吧。” 上官钧体贴:“那我先进去,闭上眼睛,陛下再进去,可能放心了?” 姬安一叹:“我其实对自己不太放心……” 从过往经验看,要没耗尽力气,共浴时先忍不住去撩拨人的,多数时候的确是姬安。 不过,两人到底刚折腾过一番,而且这浴桶够大,一人靠一边也能坐得开。最后如姬安的愿,还是泡了一个比较和平的澡。 洗过澡,姬安再趴到榻上让上官钧按过一轮腰,就重新恢复了神清气爽。 等再回到烟波楼,已经是黄昏时分,姬安赶紧让人送上蛋糕。 这个时代没有合适的烤箱,姬安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蛋糕来,只管把做法给了御膳房。没想到御厨们还是挺有办法,真在他生日前把蛋糕给蒸出来了。 姬安的这只蛋糕还和旁人不同,因为姬安不爱吃甜,就少放了许多糖,却是在蛋糕外和夹层中抹上不少果酱。 姬安还特地让人备了两支红烛,此时点燃立在蛋糕两边。 接着,他拉起上官钧的手,笑道:“二郎生辰那时还没蛋糕,现在就当一同补给你。吃蛋糕前许三个愿,你有什么愿望?” 上官钧微微一愣。 姬安又补充:“不急,蜡烛能烧挺长时间,你慢慢想。” 上官钧扫一眼蜡烛,再看回姬安:“陛下的愿望呢?” 姬安:“你要跟着我说吗?” 上官钧:“我想先听听。” 姬安却道:“可我也想先听你的。你的生辰在前面,该你先。” 上官钧凝视姬安片刻,回握着姬安的手加上几分力,缓缓说道:“愿陛下平安康健。” 姬安一愣。 上官钧:“愿陛下百岁无忧。” 姬安感觉眼眶有些热。 上官钧:“愿陛下……” 这一刻,姬安感觉上官钧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担忧。 上官钧:“……长留在我身旁。” 姬安眨了眨眼,将那股热意压下去,跟着开口:“愿二郎平安康健。” 上官钧眼中的烛火一跳。 姬安:“愿二郎百岁无忧。” 上官钧握着姬安的手似乎不自觉地再加了力道。 姬安笑弯起眼:“愿我们白首到老不相离。” 上官钧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再睁开,却看见姬安已经凑到面前。 姬安稍稍歪过头,唇贴到上官钧唇上。 接着舌尖一划,从唇瓣间挤进去,勾起上官钧的舌。 这一吻缠绵而隽永。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开。 上官钧托着姬安的脸,拇指在他唇角滑过:“当初陛下喂我合卺酒时,我尚在昏迷。可要让人拿酒进来,现在补上一回。” 姬安笑意盈盈,逗他道:“合卺酒哪还有补的,反正喝下肚就算数,你不记得是你的事。” 上官钧挑起眉头:“那便不当合卺酒,我与陛下喝个皮杯。” 姬安咂下舌:“二郎连‘皮杯’都知道,看来是没少背着我看艳本。” 上官钧:“四郎若没看过,又如何会知道。” 姬安:“下午那一招,从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回头也给我看看。” 上官钧:“陛下日理万机,此种小事,还是留给臣来学便好。” 姬安笑得不行。 上官钧终于转回正经话题:“下午折腾过一番,陛下也该饿了,赶紧吃蛋糕吧。” 姬安转头看看那只果酱蛋糕,伸出手去,却没有拿刀,而是直接在蛋糕上抹过,再趁着上官钧不备,将手指上的果酱往他唇上抹去。 上官钧没料到姬安这动作,头下意识地偏了偏。 红色的果酱也就抹偏了些,只沾了一半的唇,另一半沾到脸上。 姬安:“二郎这样俊,想给你抹个‘胭脂’看看呢。” 一边说,一边往前凑:“别浪费了。” 他先伸舌添掉上官钧脸上那些,再慢慢往唇上移,一点一点全吃进嘴里,才退回身,咂咂嘴:“不错,酸酸甜甜,是我喜欢的味道。” 上官钧垂眼看看姬安手指,伸手粘贴去,将残余的果酱沾到自己指上,再往姬安唇上抹。 姬安没动,老老实实让他抹了。 上官钧满意地看看,点头:“四郎肤白,配上正相宜。” 姬安抬杠:“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肤白本就显唇红,不需要胭脂。” 上官钧用另一边手捏住姬安下巴,微微抬起,凑近过去:“四郎是不需要抹,但我想试一试吃胭脂的乐趣。” 第284章 姬安被贴着唇,只能闷闷地笑,含糊地说:“你看的那艳本太俗套,全是些老段子。” 上官钧一边舔着果酱一边道:“那四郎下回给我寻些不一样的,我一定好好学。” 姬安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听外面一阵响,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上官钧站起身,绕过桌子推开窗。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烟波池畔一片火树银花。 姬安惊喜:“还有烟花!” 上官钧回到桌旁,擦过手,拿刀切了蛋糕,给姬安装出一块:“陛下边吃边看。” 姬安接过,却是先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到上官钧嘴边:“我们两人的蛋糕,你生辰早,还是你先。” 上官钧吃下。 姬安:“好吃吗?” 上官钧:“在糕点中最佳,但……” 姬安:“但?” 上官钧:“不及四郎唇上的‘胭脂’。” 姬安失笑——这梗还过不去了。 上官钧给自己也切出一块蛋糕,两人并排坐着,边吃边欣赏楼下的烟花。 不仅是池畔不断喷洒出火光,还有许多小船载着烟花在烟波池中纵横来回,水上灿烂的花火与水中摇晃的倒影交映生辉。 姬安看得不禁赞道:“在湖上放烟花,二郎这个创意真是漂亮。” 上官钧转头,看着姬安忽亮忽暗的脸,突然问:“刚才,如果是陛下先说,陛下会许什么愿?” 姬安一愣,转眼看他。 上官钧:“国泰民安?” 姬安笑道:“那是祭天时的愿望。生辰愿望是给自己的。” 上官钧:“所以,是什么?” 姬安有些奇怪他的执着,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其实差不多——愿你我平安,愿你我偕老,愿你我……” 恰在这时,外面的烟花暗下,姬安一下陷入薄暗中。 上官钧心头猛地一跳。 姬安的声音在暗中清晰地响起:“……两不疑。” 啪—— 湖面上再次绽开更盛大的烟花。 上官钧看着姬安在光里的温暖笑容,一颗心慢慢安定。 第168章 入秋 前年上官太后生病,去年先帝生病,宫里已是连续两年没有办过千秋宴。 今年姬安这个新君继位,身旁却时时有个权臣上官钧镇守,朝中官员本以为千秋宴不会大办。毕竟四月时上官钧的生日宴就因为恩科而没有办,若是千秋宴大办,岂不是太下上官钧的面子。 群臣却没想到,千秋宴不仅大操大办了,还办得相当地别具一格。更让人惊讶的是,据说还是上官钧主持操办,连花费都是出自大司马府。 再联想到姬安时不时会在清凉殿召见人,上官钧出入清凉殿却丝毫不避讳。 就不能不让许多人忍不住深思——天子与大司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不过,这只是水面下的事。 明面上,群臣谈论的自然都是诸如奇特的贺礼、精彩的表演、独特的烟花此类话题,尤其津津乐道于少府新出的玻璃窗、上官钧送的瓷砖路,以及御膳房那色泽和香味都十分诱人的蛋糕。 少府要先帮姬安换好寝殿和永昌殿常用房间的窗,才开始承接玻璃订单。上官钧的南货铺则是已经接瓷砖订单接到手软,保守估计至少能做上一年——没办法,人手少。而且,越是量少的精品,才越能卖上高价。 家里没那么多钱的,就念叨一下蛋糕。从先前的香皂、羊毛线、白糖看,姬安赏过人不久,京里就会有卖,说不定这回也一样。 很快《旬报》编辑部就透出消息来,下一期《旬报》上会刊登蛋糕的做法。如此一来,哪怕自己家里不做,也必然会有许多酒楼、小摊、糕点铺都跟着做,一有竞争说不定售价还能便宜点。 众官员都在期待。 姬安自己对上官钧办的这次千秋宴也十分满意,特别是一个比一个惊喜的“三重大礼”。 只不过,轻松愉快的节日之后,却也不得不再次迎来难舍的离别。 七月十九下午,次日就要启程的徐小七、高勉、燕似山、宋期一同来向姬安辞行。上官钧派出的枢密院官员不与他们同行,十天前就先行一步,两边人及河关那支骑兵都会在高东寨会合。 姬安勉励众人一番,再仔细叮嘱:“我不想放过坏人,但也不想冤枉好人。宋卿在大理寺任职已经三年,经验丰富,我相信你能掌控好此事。燕卿,这回你要听从宋卿的调遣。” 宋期肃容回答:“陛下放心,臣必以证据为先。” 姬安又道:“不过,娄冲在高东寨带兵十二年,若他真是犯下大错,你们更要注意自身安全。如果形势危险,可先撤出高东寨,枢密院会另有安排。” 宋期应了是,燕似山也说:“臣会护好众人安全。” 姬安转向燕似山笑道:“待高东寨事了,燕卿尽快返回河关,让燕将军送消息回京。今年的阅兵,我会尽量等他。” 燕似山听得不禁一笑,道谢应是。 姬安再看看徐小七和高勉,不过该交待的先前都已经交待过,此时就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等你们平安回来。” 众人拜别姬安,退出殿去。 出到回廊上,高勉就主动说:“我等徐内侍收拾行李,宋兄与燕兄先行出宫吧。” 四人商量好明日一早就出城,为节约时间,徐小七和高勉今晚还是会住到春和院去。 行程早定,徐小七的行李自然也早收拾妥当,但他还想和殿中内侍们话别一番。虽然现在还不能对别人说出详情,可毕竟是远行,还是一次危险之行。 不过,高勉那样说完,燕似山跟着又道:“我们都是回大司马府,我也等一等徐内侍好了。” 宋期也就和三人拱手作别,先出宫去。 徐小七转向高勉和燕似山:“我屋里没人,你们在我屋里等吧。” 随后领着两人进自己屋坐了,还给倒上茶。 高勉接过,笑道:“你去吧。离宫门下匙还早,慢慢聊。” 燕似山进屋见到收拾好的行李,也猜到是别的事,自然跟着说:“对,不着急。” 待徐小七离开,燕似山探头望一眼屋外,才神色复杂地看向高勉,小声道:“你还真有本事,真给翻了案。” 燕似山先前虽然得知了自己的任务,但那时高勉已经离开大司马府。两人明面上是不相熟的关系——也的确不是很熟,最后一次见面都是九年前了——燕似山也不好专程去找高勉说什么。 高勉同样小声回道:“全赖圣上英明。但现在还谈不上翻案,重查而已。” 燕似山嘀咕:“连地图都有了,总不能这还被娄冲那老家夥逃掉。” 高勉垂下眼:“但愿顺利吧。” 殿内,上官钧见姬安似乎有些情绪低落,开口安慰道:“枢密院已做好几手准备,还有燕似山的骑兵在,高勉本身也功夫高强,陛下不用担心徐小七的安危。” 姬安应一声“嗯”,却是说:“我不只是担心小七,我还在想打骨鲁。金矿在打骨鲁的地界,娄冲要真是挖了十二年,又送人又送补给的,打骨鲁难道一直没发现?还是说,娄冲和打骨鲁勾结了。” 上官钧仔细回想着那处边境的地形——上一世他曾亲征,细致地研究过地图:“我记得高东寨出去不远,就开始步入瀚海沙漠。打骨鲁的主要产粮区在他们都城那片平原,那里距离高东寨大几百里地。 “高东寨这边无法种植和放牧,他们的商道关卡又设在更西面。这边只有山里居住着一些零散的部族,活动范围有限,发现不到异样倒也不奇怪。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等他们的调查消息。” 从高东寨往北不远,就是卡在大盛和打骨鲁之间的那道山脉,高东寨处于山脉的东边尽头处。那山中小部族无数,一部分受大盛羁縻,一部分倾向打骨鲁。 上官钧想起上回他猜测过的,高勉和那些山中部族的关系。以商家人当年的逃奴身份,说不定便是藏身于山中部族里。 他又问姬安:“说起来,陛下是不打算追究高勉伪造身份之罪了?” 高勉是通过被其父救过的一个退伍兵士收养,谎称是亲子,从而取得新身份,养父过世之后才开始科考。姬安得知原委,却没有停他的职,依旧留他在奏疏房正常做事。 姬安一叹:“这事是环环相扣的。如果当初他爹真是被冤枉,那论理,他本该可以堂堂正正考科举。没有前因,也就不会有伪造身份一事。所以,先等结果再看吧。” 上官钧:“陛下仁慈,但这样的事并不值得鼓励。” 姬安:“都是受形势所迫。若像小七这样顺应命运,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为父翻案。当然,我也不是说鼓励如此,就顺其自然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通传内侍来禀大理寺张少卿求见,姬安便宣了人进来。 第285章 大理寺最近正在加班加点地审夏侯通勾结紫霞寨贼匪一案,清查夏侯家的资产。姬安还以为他是来禀这事。 不过,张湜却先给姬安逞上一封信:“彭彧又给陛下写了一些梦中之事。” 姬安让人传上来,打开略略看过。 这不是彭彧第一次送信过来。姬安先前答应他,若是讲的“故事”有趣,就赏他一顿肉吃。彭彧在狱中饿得狠了,想着自己反正是等死之人,就忍不住尝试一次。 姬安头一回收到信时,看他写的内容不像编造的,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赏了肉。彭彧尝到甜头,就时不时地写。姬安也不是次次都赏,编得一眼假的都没理,看着还像回事的才赏。 现在姬安一边看信一边问张湜:“张卿不会是专程送这信来吧,可还有他事。” 张湜回道:“夏侯通的家产就快清算完毕,不知陛下是想像彭彧的案子那样先结案,还是等剿灭紫霞寨后再一起。” 姬安这才察觉到先前没留意的一点:“对哦,彭彧的案子怎么先结了。他们既是和紫霞寨勾结,这就是同一案。不是该等紫霞寨落网,取了那边证词证物,才能结案?” 张湜犹豫着偷偷看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就解释道:“剿匪不以缉拿人犯为先,领头的那些很可能就地击杀了。夏侯通这边有证物,也有梁继一家的证词,确可结案。彭彧的案子也是如此。现在距离秋分不远,结了案很快便能行刑。” 姬安没犹豫多久,同意道:“那便先结案吧。如何判?” 张湜:“夏侯通及两名共谋心腹为首犯,判斩刑,余下相关人等依罪行流放各地。” 姬安:“去杀鲁常胜他们的那夥人,身上没背着其他案底?” 张湜:“他们为夏侯通做事已有十年,这十年间多在京城,倒是没惹出过事。十年之前的太久远,只能向各地发去文书,看有没有地方反馈回来。目前还未收到信。” 姬安点点头:“行,依律该怎么办怎么办,结了案上本奏疏。” 说完,又想起加一句:“对了,回去给彭彧加顿肉。” 张湜应过是,就行礼退出去。 上官钧看姬安放下手中的信,伸手过去拿,一边说:“彭彧又给陛下编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姬安端杯喝茶:“没什么特殊,不过他都快死了,也不差那几顿猪肉。” 上官钧快速扫过那封信,见写的都是江南生活的一些琐事,就没计较地放下了。 ○● 出伏之后暑气渐渐消散,到了八月上旬,姬安就让众人开始做准备,过完中秋便搬回立政殿去住。这时清凉殿已经装上了淡绿色的玻璃窗,不过两边殿宇窗户规格一样,可以拆下来再装到立政殿去。 众内侍小厮自然要跟着一同搬回去。就在这时,鲁常胜托人向姬安提出想出宫。 其实早在千秋节的时候,朱顺和鲁常胜都已恢复到能够自理,鲁常胜当时就觉得自己不该再赖在宫里混吃混喝。但他要出宫,势必就影响到赵老妪的去留。 赵老妪和女儿分散近三十年,刚刚相聚,若是出了宫,再想见面就不方便了。鲁常胜又觉不忍心,左右为难之下,还和朱顺商量该怎么办。 朱顺倒是一直没有搬回原本的房间。虽说鲁常胜受伤和他没有关系,但他觉得既然有缘相识,也该多照顾一二。朱顺看得出鲁常胜和李全喜在宫里不自在,就一直留下来陪着他们,总归有个熟人要好些。 那时听得鲁常胜忐忑的问题,朱顺笑着温声安抚:“就凭你们带来的紫霞山消息,你们大可心安理得地住下去。不用担心,好好养伤就是了,圣上这里不差你们两张嘴。” 既然他这么说,鲁常胜也就稍微放下心,厚着脸皮又继续住了半个多月。 姬安事多,虽然记挂朱顺,时不时也会过去看看,但只是知道两人恢复得好,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此时听人传了鲁常胜的请求,他就召宋远之来细问。得知两人的伤口都已恢复好,就是还有一段时间不宜使大力,也不宜太劳累。 既然这样,姬安也就不拘着人在宫里无所事事了。不过,他先跑了一趟后宫去找李太嫔。 姬安单独和李太嫔商量:“太嫔可想出宫去住,或是回乡?我都可以设法安排。” 李太嫔着实愣了下,完全没想到姬安竟然会提这个。 不过,她很快回道:“那太给陛下添麻烦了。” 姬安摆下手:“也不算多麻烦,就是太嫔得换个身份。” 李太嫔却摇头说:“妾如今还为陛下做着事,也不舍得换个身份割舍这些。陛下今年不是种了棉花,妾还等着收了棉花絮衣被、织棉布。其实,妾一家也商量过今后的事。” 姬安:“哦?太嫔是怎么个想法。” 李太嫔:“全喜以前进过学,颇得夫子称赞,如今既来了京城,更该用功考学。妾想给他寻一处附近知名的书院,他这个年纪,也合适住到书院中去了。 “常胜更好办,他不愁在京中没活做,何况手里还有陛下赏的千金,便是做个什么买卖也使得。待出了宫,他们会寻处房子住下,就给全喜找书院。 “只是,妾想求陛下一个恩典。待全喜去了书院,他不在家中的时日,可以允妾的娘亲进宫来陪陪妾。” 姬安听他们都考虑得挺妥当,笑道:“既然太嫔已经想好,那便这样吧。我给老夫人特赐一块腰牌,不管什么时候,她想进宫便可进宫。让鲁常胜送她到后宫出入的宫门,使人传个话,太嫔这边再接上人就好。” 李太嫔心下感动,起身行礼道:“谢陛下。” 姬安连忙示意旁边大宫女去扶:“太嫔使不得。当初我年幼之时只身入京,在宫中惶惶不安,多亏了太嫔过问照顾。现在我有能力照顾太嫔,自当尽尽孝心。” 李太嫔想起当初,感叹一声:“妾其实也没做什么……” 姬安安抚她几句,转话题笑道:“我皇庄种了一半棉花,太嫔刚才开了口,待有了收成,我可就真送过来了。” 说到这个,李太嫔的笑容不禁变得明媚:“妾在家中就帮着纺线织布,阿娘年轻之时更是一把好手,连染色都能做得。妾必带着宫中众姐妹,为陛下织出最好的棉布来。” 姬安再和她聊过一会儿棉花的处理,就满意地离开,心里想着回去让系统推荐几本书,买了送过来。 待回到清凉殿,见上官钧已经等在殿中。 姬安吩咐过传膳,一边洗手一边问他:“军器监那边如何,余老还好吗?” 上官钧今天去了军器监视察,姬安就想起前段日子那边报过余老夏日里不太舒服。当时姬安还在系统中找出人物卡探查过,看着没什么大事,应该还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毛病。 内侍小厮们正在传菜。哪怕这殿里伺候的都算是可信之人,两人在这种时候还是会谨慎地不说太过机密的事。 因此,上官钧只道:“一切都顺利。余老先前只是苦夏,吃不好就精神不济。现在出了伏,已经好多了。” 姬安来到大盛才一年多,体感今年和去年比是热不少,热的时间还长,夏天一阵阵地下大雨。幸好入秋之后持续放晴,不然都怕影响到秋收。 饭菜上齐,伺候的人退出去,上官钧才和姬安细讲军器监的进度:“比起我们带燕似山去看的那回,现在火箭车与火箭筒全都完善好,可以进入正式制作。只是工艺复杂,做不快。我计画先给西北配上,眼下磨擦最大的还是那边。” 姬安点点头:“军队上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上官钧给他夹一筷子菜:“总得给陛下说一说。陛下听得多了,心中慢慢能有个数。” 姬安笑眯眯地回他一筷子菜:“好,你说,我听着。” 之后一餐饭,两人就聊了聊西北军。 等撤下碗碟,姬安让人去叫鲁常胜过来。 上官钧不经意似地问:“听说陛下先前去了后宫。” 姬安:“去找李太嫔。鲁常胜伤好了要出宫,我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接着就把先前和李太嫔讨论好的大致说了说。 上官钧端起茶杯,应声“嗯”。 姬安这时才突然醒过神,转头去看他,眼中含着笑:“不是,你刚问的谁。告诉你我去了后宫,没告诉你我去找谁?” 上官钧回看一眼:“陛下也没细说去找谁吧。” 说完,仰头喝茶。 姬安仔细一想,似乎也是,他出门又不需要向谁报备。就是吩咐备马时随口一句“备马去后宫”,才让旁边内侍或守值的羽林卫听去。 但想想还是憋不住笑:“我去后宫也就只能找太嫔了,不然还能找谁。这个时间,又不会是去巡视。” 上官钧:“那也不好说。万一陛下突然想起那窝长毛兔,念着去看看。” 姬安捂着嘴乐得不行:“你还真别说,这么一提,我真想去看看了。” 第286章 长毛兔是开春之后天暖起来开始养的。一开始的时候姬安图新鲜,而且兔子的确也挺可爱,就隔三差五去看一回,还曾经抱一只回立政殿,想当宠物养着。结果败在了兔子的臭味之下,没几天就赶紧送回后宫去。 两人正说笑间,朱顺领着鲁常胜进来。 姬安端正下仪态,给他们赐了座,再问一下身体如何。 听完回话,姬安就进入正题,对鲁常胜道:“我刚从李太嫔那里得知了你们的打算,挺好的。你们出了宫,找房子也要花段时间,就还是先在原来那院子里住着吧,寻好地方再搬过去。” 鲁常胜连忙抱拳谢恩。 姬安:“京城附近书院不少,你们好好打听,最好是能实地去看看,不是名气大的就一定合适。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朱顺,让他帮你们牵个线。到香皂铺或是南货铺留个话就行,如果着急,也可到后宫那道出入的宫门去,让人帮传个话。” 鲁常胜感激不已:“谢陛下为草民一家费心。” 姬安又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鲁常胜不自觉地瞥一眼旁边朱顺,又赶紧回话:“草民……还没想好……” 倒是上官钧插话道:“你那日以一敌九,还能伤对方三人,功夫很是不错。腊月禁军会纳新,你要不要考虑来试一试羽林卫。” 鲁常胜愣住:“草民……也可以进羽林卫?” 上官钧:“自然,良家子皆可。” 不过,鲁常胜面上刚露出欣喜,却又听上官钧补充道:“但羽林卫要考马上战斗。若不会,只能去御卫。” 鲁常胜顿时又变得沮丧:“草民不太会骑马……” 上官钧打量他两眼,继续说:“现在距离腊月还有三个多月,你若有意,可每日到我府上去训练,我安排人教你。” 鲁常胜再次惊喜,连忙向上官钧抱拳躬身:“谢大司马!” 上官钧:“若能识文断字,会更有优势。李全喜去书院之前,你可多跟他学。” 鲁常胜自是感激地应下。 姬安看一眼上官钧,接话说:“宋御医说你大伤初愈,尚不可使大力、太劳累。有拚劲是好,但还是身体为重,练习要量力而行,不然落下暗伤反而得不偿失。常去医馆找大夫看看,多吃些肉和蛋,不要怕花钱。” 鲁常胜高兴地应是:“有陛下赏赐的千金,草民定将自己养好,努力考进禁军保护陛下。” 姬安笑着勉励过几句,就让朱顺带他退下了。 然后,姬安转向上官钧。 不过,没等他开口,上官钧就瞭然地道:“陛下原本对鲁常胜可是另有安排。” 姬安是有点好奇:“我本来想问问他愿不愿回乡种树,但李家祖孙都留下,他肯定要陪着,就算了。不过,也是少见二郎如此积极,你这么想收鲁常胜进羽林卫吗?” 上官钧:“从他对李家便能看出,是个果敢的忠义之人。陛下救过他,若他跟着陛下,万一遇险,他必会舍命保护陛下。陛下身边能有这么个人,我也能更放心。” 姬安不由得一愣,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原因。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身边保镖众多,要说危险性其实并没多大。能伴驾的羽林卫可是份风光的高薪职业,鲁常胜要真能争到,也很不错。 刚才两人吃过饭就传鲁常胜,此时上官钧站起身,叫时和去取自己的剑,准备如常去院中练剑。 却在这一刻,殿外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随即,就有雷声传来。 姬安原本也下了榻,准备去跑步,现在只得叹一句:“怎么又有雷雨,都马上中秋了。” 话音刚落,外头已经响起哗哗的雨声。 第169章 中秋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明,雨势才开始减小,但依旧没停。 清晨,田守朴在房门口撑开伞,再接过妻子苏氏递来的布包。 苏氏叮嘱:“往怀中抱些,别被淋着。” 田守朴应着好:“外头水多,你别出来了。” 苏氏却也撑开一把伞:“我要不去开门闩,等你打开,这包袱也白包了。” 两人一同出门,木屐在石板地面敲出轻轻的声响,也溅起一些水花打在衣裙上。 走到院门口,田守朴接过苏氏的伞替她撑着,等她拉开门闩打开门,一边将伞递归去一边说:“回屋记得喝杯热茶。” 苏氏笑道:“我知道,你去吧。” 田守朴抱着包袱撑着伞,走出院去。 刚往外走了一小段,恰好看见李震士那院的院门也打开了——李震士虽在京里寻了房子,但还在修整,预计要中秋之后才搬走。 很快,门里出来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手中还牵着一头毛驴。那毛驴淋着雨,颇有些不耐地抖着鬃毛和尾巴。 田守朴辨认一下,确认是李震士,就和他打声招呼,随即又见到李家老仆撑着伞跟出来。 田守朴立刻会意,笑道:“李先生可是要去皇庄。我替你去说一声便好,雨天路滑,老伯就别出门了。” 他说的是朝议前的点卯。今日常朝,若有官员因故不能到,也要请假。 两人关系好,李震士就领了这份情,谢过一声,让老仆拿出请假摺本就回屋去,自己牵着毛驴和田守朴一同走。 李震士见田守朴穿着常服和木屐,怀中抱个不小的包袱,也笑道:“带官服过去换啊。” 田守朴点头:“下了一整夜,去到翰林院怕是膝盖以下都湿了。” 说完,又问:“今年雨水有点多,地里怎么样,影响收成吗?” 李震士:“雨多但也热,现在瞧着是还好,就看最后这半个月的了。实在不行,也只能早收。” 早收会有损失,但总比在地里都泡烂了强。 田守朴:“收完还得晒,要是秋日阳光不好,晒得不够,只怕难存放得久。但愿多晴一段日子吧。” 两人说着话走出宅子,就相互道别。李震士骑上毛驴,去往城门。田守朴目送他一段,转向皇宫而去。 一边走,田守朴一边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雨云没散,黑沉沉地压在上方,千万雨丝不停不断地落下。 没来由地,田守朴突然想起自己在琼林宴前一晚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中,江南下了连月的大雨,据说近十个州成了泽国,损失惨重。 他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个梦给忘了,但如今回想,梦中情景竟还是历历在目。 一阵风起,几滴雨打到田守朴脸上。 田守朴回过神,甩了下头,自嘲道——想什么呢,一个梦而已,梦里他落了榜的,后来还家破人亡。如今自己可是金榜题名、贤妻在侧。 他收敛心神,小心地抱好妻子打的包袱,继续稳步向皇宫走去。 ○● 秋夜一场雷雨之后,又阴了好几日。雨虽不大,却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让人没来由得心情烦闷。 直到秋分,老天爷才赏了脸,再次彻底放晴。 今年秋分在中秋的前两日。 姬安勾了秋分后一日行刑,大理寺与刑部监斩,他和上官钧观刑。 八月十四午正时分,姬安和上官钧再次来到刑场。 姬安坐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等待死亡的彭彧、卢雍、夏侯焱、夏侯通及其两个心腹六人,一时间都有点“去年重现”的恍惚。 只不过,去年他和上官钧心知肚明地等着刑场生变。而今年,这六人逃不掉死亡结局。 姬安垂着眼,目光一一扫过下方六人。 彭彧选择了能留全尸的绞刑,和卢雍、夏侯焱一同脖戴绳索地站在架下,旁边夏侯通三人跪于地面,刽子手持刀等着时辰。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不说在牢中待得久的彭彧,就是另外五个上月才知自己要死的,此时也是面色灰败,削瘦得囚服都显空荡。 突然,姬安感觉有东西被塞进手中,低头一看,是一只小荷包,又转头去看塞东西过来的上官钧。 上官钧:“酸梅。一会儿陛下若觉得恶心,便含一颗。” 姬安感觉这情形有点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去年是徐小七跟着自己出来,给自己备下酸梅,也是说了这么句话。 今天徐小七不在,换郑永跟着。 姬安不觉一笑,目光扫过上官钧的手,见他没再拿出第二包,小声问:“你自己的呢?” 上官钧转眼看来,视线再落在姬安手中:“那里面有好几颗。” 言下之意——够两个人吃的。 姬安失笑地捏捏手中小荷包,的确装着好几颗。也是,他俩谁跟谁,没必要还分两个包。 刻香马上就要燃到午正三刻。 姬安扫视着刑场周围的围观人群,在里面看见了梁继。梁继身边还有几个男女老少,应该是同被囚禁过的家人。 梁继最终果然如上官钧所料,答应辅佐姬安的种树构想。现在已经领到姬安从夏侯家财产中分给他的补偿,只等着观看仇人行刑之后就回乡去。 第287章 姬安目光再转过好几圈,又小声对上官钧道:“姬含思好像没来?他还特意进宫求恩典,要给卢雍、夏侯焱收尸,我还以为他会来观刑。” 上官钧露出个含着嘲讽的笑:“大概是不忍心亲眼看那两人死。” 时辰到,刑部尚书沉声下令:“行刑——” 行刑没有任何意外。 姬安塞了一颗酸梅进口中,再塞一颗到上官钧手里。 上官钧没再等,起身道:“陛下回宫吧,还有奏疏等着陛下批。” 姬安“嗯”一声,跟着起身,在身旁羽林卫的护持下上了马车。 上官钧这才将手中酸梅放进嘴里,不一会儿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姬安看得一乐——上官钧能吃辣,却是不太能吃酸。 不过上官钧没说什么,很快将酸梅吃下,吐了核,拿起桌上杯子喝茶。 姬安慢条斯理地也吐出核,还问:“味道挺好,膳房做的?” 上官钧:“让朱顺在京中买的,去年徐小七就是托他买。大概是同一家。” 姬安笑弯起眼:“难为你还记得这事。” 上官钧:“陛下既爱吃,便让宫里时常备着。” 说完,看见姬安倚着软枕又掏出一颗放进嘴里,续道:“断桥案的凶手正法,陛下的郁气也可散去了。” 姬安一愣:“嗯?” 上官钧摩挲着手中茶杯:“这几日陛下似乎总不太痛快。” 姬安眨巴下眼,才反应过来,回道:“这个啊,倒不是为这事。是因为江南。” 巡查秋收的众御史回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江南有两路已经半个月阴雨不断,眼见着今年的收成肯定要大打折扣。 上官钧倒是颇为淡定:“两路而已,另外四路的收成能有保障,便不用担心。” 姬安微蹙起眉:“话虽如此……” 上官钧:“陛下登基日浅,久了便会知道。风调雨顺的年景才是少有,大多时候,不是这里涝了,就是那里旱了,又或是哪里闹雪灾、哪里闹蝗灾。局部一两处的灾总还能救得过来,何况,陛下不是已经在议灾年扶贫之策。” 姬安轻轻叹了口气。 * 中秋是个大节日。 京中虽然先前天气不太好,但也挡不住百姓们迎接佳节的喜庆心情。毕竟大盛这个最繁华的城市里,直接靠天吃饭的人不多,启阳的天气也算不上异常得厉害,因此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姬安作为一个来自异世的人,本心上来说不太喜欢应酬朝中众臣。工作归工作,生活上他更想让自己自在一些。 他和上官钧商量过后,就以“让家人团圆过节”的名义取消了中秋的宫宴,改为在当日大朝会上发放一点节日慰问品。 中秋之夜,月明星稀。 姬安和上官钧挨靠着坐在院中赏月,一边吃着果品小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玉盘般的圆月上,透着一点暗影。 姬安指着月亮问:“二郎,若是能去到月亮之上,你会做什么?” 上官钧:“陛下是想听吴刚伐桂,还是玉兔捣药。” 姬安拿起两只梨,塞一只到上官钧手中:“抛开那些传说,就单说你自己的想法。” 上官钧看看手中的梨,拿起来小咬一口:“我不会到月亮上去,所以也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 姬安不由得转头看他:“为什么?你不好奇?” 上官钧:“有何好好奇。去了月亮,就表示我要舍弃如今拥有的一切,而我对现在很满意。还是说,陛下想去?” 姬安突然起了点兴趣:“如果我想去,你会舍弃一切陪我吗?” 上官钧没有犹豫:“陛下想去,我自是会陪同。” 姬安眨眨眼,嘴角不自觉地上翘——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但能听到这样的回答,心底还是会忍不住地涌起欢喜。 上官钧已经转回第一个问题,思索着道:“然后,看看上面有没有吃的。若是没有,得先种一点,不能让陛下饿肚子。” 听到这,姬安不由得双眼微睁,随即一转头,哈哈哈地笑开。 上官钧不解地看过来:“陛下笑什么?” 姬安摆摆手,笑过一阵才止住:“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又打量下他,笑意难消地说:“可是,二郎会种东西吗?” 上官钧:“总不能让陛下去种。” 姬安:“有何不可。” 说着嘴角翘高,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君王亲耕,皇后亲织。种地交给我,二郎织布就好。” 上官钧淡定地小声道:“我只怕陛下无力下地,耕地的事本就是我更熟。” 姬安:“……” 猝不及防就被车轮子从脸上辗过。 姬安:“你又看新艳本了?” 上官钧勾唇一笑:“陛下当真见识广,全都听得懂。” 随即,扔下梨核,拿帕子擦擦手,拉着姬安起身道:“秋夜凉,还是早些回房吧。” 姬安目光落在相牵的双手、以及薄如蝉翼的衣衫上,好笑地心下嘀咕——哪里就凉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是早早回了房。 姬安这一晚睡得颇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之间,他感觉有道光照在自己脸上。 睁眼一看,发现前方是一扇大大的通透玻璃窗,阳光正穿过玻璃洒在屋中走廊上。 这屋里的模样姬安并不陌生——洁白干净,光看一眼就彷佛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是医院。 姬安猛然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又穿回来了?那上官钧怎么办? 他连忙左右张望,发现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安静的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走廊一侧。 姬安走过去想向他问话,但唤了几声他都不理。姬安又抬手在他眼前晃,他依旧视而不见。姬安这才确定——这个人看不见自己。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安压抑着心中的不安,继续四下观察。发现那男人看向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的标牌写着——产房。 就在姬安目光停留的下一刻,产房门突然打开,声响也一下充满走廊。 医护人员从里面推出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疲惫的女人,有个护士还怀抱着婴儿。 走廊上的男人立刻迎上前,先关心地问女人怎么样。 姬安在旁边看着,总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 他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她和留在原主记忆中的娘有三四分相像。 姬安一愣,又转去仔细看那男人的脸——幸好,和留高王一点都不像。 男人看完女人,再去看婴儿。 护士笑着说:“是个胖小子,更像妈妈,不过也有爸爸的样子。” 姬安跟着看去,的确,乍看一眼,孩子就像母亲的翻版。 这时,孩子也看向姬安,小手还撑了撑,似乎是在伸向着姬安。 姬安很诧异——刚出生的孩子,眼睛应该还看不清什么东西。而且,连这些大人都看不到自己…… 护士并没有察觉孩子有什么异样,男人帮推着病床去病房,她也抱着孩子跟上。 姬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下一刻,四周的场景就开始变得模糊。 姬安揉了揉眼。 只一眨眼的工夫,四周的光就暗下。 姬安放下揉眼睛的手,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卧房里,从四周的暗度来看,外面的天可能还没亮。 上官钧坐在旁边,正侧身拢起头发,见姬安睁了眼,温声道:“弄醒陛下了?刚刚没注意,让头发滑到了陛下脸上。” 接着弯下身来,帮姬安理一理睡乱的鬓发:“还早,陛下继续睡吧。” 姬安看一眼系统时间,果然,才是淩晨4点。 他伸手捏住上官钧的手指,含糊地问:“你去哪?” 上官钧躺回床上,凑过去在姬安脸上亲一下:“没去哪。刚才梦见姑母和先帝,就起身坐了一会儿。” 姬安没松手,继续问:“不好的梦?” 上官钧:“不是,挺好的梦。男耕女织,没有旁人。” 姬安这才一笑,往前挪了挪,伸手抱住上官钧,挨着他闭上眼睛。 上官钧也回搂住姬安,跟着闭上眼。 就在上官钧以为姬安已经睡着时,忽听姬安说:“中秋团圆,都团圆了,真好。” 上官钧轻轻应了一声。 ○● 空中明月照九州,月光之下,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沧阴县下的牛背村,哪怕是中秋佳节,也没哪户人家能开心得起来。 入秋之后连着半个月的雨,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要放晴的意思。眼看着田中稻谷马上就能有收成,现在却是泡得都快不成样子。 一户姓孙的人家中,一家子人吃完难得添了鸡蛋的过节菜,女人们收拾桌子,男人们则凑一块商量。 第288章 “等不了了,再等真就全烂了。明日就收吧,少也比绝收强。” “可这收成,等交完税,根本就剩不下多少。” “县里不是说向朝廷报了灾,今年应该能减些税。” “不说了,都去睡吧。明日早些起,天一亮就去收。” 一家子人在哀声叹气中散去睡了。 只是,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锣声惊醒。 “怎么回事?” “娘,我害怕……” “别吵,听外头的!” 大人们呵斥着孩子,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有人在锣声里喊:“快起床!出门上山!水来了!” 大人们一惊,连忙出门张望。 雨又比睡前要大了,村里有两支火把在摇晃,锣声不停不断,是轮流守夜盯河的青壮。已经有不少村人跑出屋,在雨中往村后的山上跑,“水来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刚出来的孙家人一惊,大人们回身进屋,胡乱找些东西往身上裹着挡挡雨,就赶紧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出门跟上上山的众人。 牛背村离河不远,哪怕加固过河堤,连日大雨还是让村人们都很担忧涨水漫过河堤、甚至溃堤,早几日村中就排了人手守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涨水了! 一村人携老扶幼上了村后的山。 此时天光已经渐亮,隐隐能看到滔滔河水在往村子漫上来。 村人们挨挨挤挤地靠在山坡上,有孩子被吓哭,又立刻被大人捂住嘴,彷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这个时候,只能祈祷。 不知是谁先开始跪下来叩拜上天,又不断地有人跟着加入。 哪怕不见日光,天色也慢慢地亮起。 终于,那奔腾的水势渐渐平缓,最后停在了村子前方。 许多人都长长地吁出口气。 老村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道:“祖宗们把村子建在这,不是没有道理啊。” 河水没涨上来泡屋子,至少家能保得住。 只是,人群中很快又传出哭泣之声—— “可田没了!” 田地,此刻都在河水之下。 一年的收成,全没了。 第170章 受灾 中秋之后,各地陆续进入秋收。 姬安去年对此还没有多大的感受,因为报税粮有滞后性。到十月才开始有地方报上来,一直到十一月中下旬才全部报完。 而今年,除了他更关注皇庄上的消息之外,还有最为直观的信息。 八月下旬,系统开始不断结入大笔能量和国运值。 来自于皇庄和上官钧的庄子,以及占据最大头的——河关军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春天时掏空了姬安的“投资”,现在带来令他头晕目眩的回报。 初时信息量少,姬安睡前还会逐条看一看,再兴奋地和上官钧分享又有了多少收成。几天之后他开始麻木,决定等全部收完再让系统拉个表格。 但也有坏消息。 与此同时,江南水患的灾情在不断送回中央朝廷。 江南六路近十个州因连月大雨受灾,又以江南东路与淮南西路最为严重。情况最好的地方都预计要收成减半,普遍估计只有丰年的二三成,最差的地方则是被泡得颗粒无收。 其余四路虽受影响没那么大,但预计亦有减产,只能算个平年。 对于江南东路与淮南西路,已经不是减免粮税的问题。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是——赈灾,尤其是完全没收成的几个县。 姬安在春天出会试策问题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竟然秋天就应上其中一道。 不过,姬安为了明年推广新稻种,本也重新做好了江南官员的布置。原打算年底再统一调动,此时根据各州县受灾情况,先换了一批他满意的人过去,其中就不乏会试当中交出优秀答卷的。 赈灾实际分为两大部分。一是灾情出现之时救济灾民,二是灾情过后扶持灾民度过动荡的灾后重建时期。 具体放到这次水患来说,就是涨水之时如何救济安顿出逃的灾民,水退之后如何帮助灾民回村安顿并撑到下一次收成。 对于前一部分,大盛有固定的赈灾流程,当地官员的确也一边上报一边按规定开仓放粮。只要不出现严重的贪污,这一段时间通常都能平稳度过。 姬安赶着先换一批人,原因之一就是这批人他更信任,可尽量杜绝贪腐。而且前期赈灾做得好,立起威望,在后面灾后重建的推行上也能更顺利。 后一部分正是难点所在。这个时期持续时间较长,短则三五月,长的甚至一年之久。 通常的做法就是以工代赈,朝廷掏钱,雇佣灾民去做一些平日里积压下的、或是征徭役还做不完的活。但其实工钱很低,加上受灾地粮价会上涨,想纯靠卖体力熬过这一段时间很艰难。 每日的口粮都要靠做工换取,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手下地,不下地就没有收成。而朝廷不可能永远拨钱雇人,一旦活计停止就要断粮。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为了买粮买种撑到下一回收成,百姓只能选择遍卖家产、田地、甚至儿女。 姬安现在主要想解决的,就是这一阶段的问题。综合一下会试卷子里的普遍观点,提出由朝廷进行低息甚至无息的粮食和种子放贷。 哪知这想法刚提一出来,都还没到讨论细则的阶段,就引起朝野内外的极大反应。反对之声层出不穷,一时间奏疏房工作量陡增,不得不因为那些多出来的“劝谏奏疏”而天天加班。 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不仅迅速联合起来激烈反对,甚至连太学的不少学子都被鼓动。短短时间内就有许多文章流出,指责“有人向圣上进谗言”,“意欲蒙蔽圣上、对灾民敲骨吸髓”。 姬安看着那些反对奏疏上五花八门、甚至匪夷所思的“劝谏理由”,冷笑连连。又让飞廉军收集京中被吹捧的“针砭时弊之文”,连着那些人一起,全都记在秋后算账的小本本上。 这些“佳文”姬安没有用上班时间看,是晚上在立政殿里看的。看一篇怒气值蓄一格,再看一篇再蓄一格。 上官钧见他如此神色,好笑地将他手中文章抽走:“陛下既知这些文章都是一派胡言,又何必去看。” 姬安抓起茶杯一仰头,灌了大半杯茶,才把心火压下去点:“我就是想看看,都能编出些什么牛鬼蛇神来!” 上官钧随意地扫过几篇:“左右也就在京中流传,影响不了什么。参与进来的太学生不过是那些江南官员的枪。” 姬安冷哼:“要么坏要么蠢,都不是能为官者!那群江南的,是真以为我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朝廷搞了无息贷、低息贷,阻了他们族里的财路!” 上官钧起身,走到姬安身前:“陛下转身。” 姬安抬头,不解地看他:“嗯?” 上官钧双手搭上姬安肩膀:“转身。” 姬安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看他坚持,也就收起双腿到榻上,挪着转过身去,盘腿而坐。 上官钧两手拇指压在姬安肩颈,有力地按捏起来,一边说:“也不全是反对的人,还有支持者。陛下既决定要做,只看支持的奏疏便是,何必还理会那些反对的。” 姬安给他捏得舒服,精神随之放松些许,叹道:“也不能都不看,万一反对得有理有据,还可以针对性做出弥补。别说,还真有几本这样的奏疏,你见着了吗?” 上官钧:“看到了。不过,推行任何事都会有下面把事情办坏的可能,如此畏首畏尾,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姬安:“但是那些顾虑也不算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指的那几本反对奏疏里,主要是担心姬安将放贷收益列为官员考察项之一。这样一来,就会有人为博取政绩而搞摊派,逼迫本不需要贷粮贷种的百姓都背贷。 上官钧却道:“陛下既说没想到,又如何会把此事列入常规的政绩考察项。本就是特事特办,需有受灾前提。而且,此次也可算是一回试点。” 姬安听他维护自己,不由得心中微暖,先前生的气不知不觉也就全都消散了。 不过,上官钧又话锋一转:“政事堂的顾虑才是关键。” 政事堂众宰相的反应倒是不太大,但一下就指出了关键——粮够不够。 江南这次两路受灾,范围不小。而且受气候所限,都不太合适种植冬小麦这样的越冬粮食。这也就意味着,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下粮种,秋天才能有收成。这段空缺时间里,都得靠朝廷往里填粮食。 但朝廷的储备粮也不宽裕,去年虽然算得上丰年,可又给图国供了二十万贯的粮食。哪怕现下还没算过具体数目,大致估一估就感觉颇为捉襟见肘。 而且,朝廷的大量粮食都被调走,常平仓里没了粮,各地粮价立刻就会跟着飞涨。如此一来,大半个大盛都有可能出乱子。 第289章 说到这个,姬安刚平下去的气就又升上来了——其实不是不够粮食供给灾民,而是大量粮食都在那些士绅手里,多少家族的粮仓都有粮食堆到霉烂。 所以许多江南出身的官员才会反对得异常激烈。受灾地的众多士绅现在就等着用粮食去换灾民的田地和儿女,姬安突然搞这一出,无异于和那些士绅抢田抢人。 至于别的反对官员,自然就是“兔死狐悲”了。若是不能从一开始就把姬安的念头掐灭,以后终有损害到他们家族利益的一日。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朝廷手上的粮不足以支撑,姬安的想法就实现不了。 姬安深吸几口气,再把郁气压下去,说道:“这个我已经想过。农学署先前就上过奏疏,劝我在江南推广冬油菜,秋种春收,正好接到春耕下稻种。我原想先挑几个地方种上几亩做试点,但既然碰到天灾,那等水退了,今年应该能种得上。” 上官钧:“冬油菜?” 他仔细回想一番,记起来了,难怪当时觉得那本奏疏缺点什么——缺了种子调运,就问:“可是需要陛下买种子。” 姬安:“嗯。等河关秋收完,应该够买这一茬的。到明春有收成,百宝囊给我结了‘钱’,正好接着买稻种。” 上官钧确定是百宝囊提供的种子,在种植上也就先放下大半的心,只继续问:“但油菜不能当粮食吃,能否顶得到明年的秋收。” 姬安:“不拿来吃,卖菜籽给油商。有了钱买粮,顶到秋收应当不成问题。” 上官钧:“那得有地方愿意收那么多油菜籽。” 姬安:“我们大盛的油商,不会消耗不了江南两路的多出来的那点油菜籽吧。现在油的价格不算低,便是降一点,也有利润空间,卖得多了总体还是更赚的。” 上官钧:“只怕也和粮商一样,吃准了朝廷要靠着他们收购,会把收购价压得极低。” 姬安:“如果我另外给他们机会卖盐呢?” 上官钧一愣:“盐?” 姬安:“福吉晒盐场出的盐,现在全是我的。花钱收油菜籽,便可换到盐引,你说他们干不干?” 盐虽说是朝廷专卖,但朝廷也不会亲自经营。只是将盐卖给有资格卖盐的盐商,同时收取盐税,之后就由盐商自行运销。 盐利之高,只看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便能知道。只要有机会在卖盐上插一脚,没有哪个大商人会不心动。 上官钧思考片刻,回道:“可陛下过几年不是准备改革盐务?” 姬安:“对,再暗示他们一下过几年盐务可能有变,此时的支持者能博得我的好感,到时说不定能占到先机……” 上官钧不由得一笑:“陛下圣明。” 多收了盐,总归是要找人卖的。但若是卖给盐商,他们为了维持住高盐价,会严格把控盐的流通量。所以姬安一直囤着那些盐没有出手,就是在想合适的销盐方法,倒是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卖盐给油商,油商肯定会让这部分盐进入市场,多多少少都能稍微拉低一点盐价。而且,还可以将盐商的注意力转移到新的竞争对手身上,最好两边先斗上一斗,相互削弱。 上官钧:“如此一来,粮食只要支撑到明年春耕就行。而且今年河关军屯丰收,本也省出一份来。” 姬安却道:“河关那份不能这么算,那份除了他们自己留种的,明年全都要运往江南当粮种,还是得给那边调粮食。不过等到明春收了冬小麦,倒是真能多上一份,所以调粮量可以减少。 “总之,先让户部做个计画看看。要是算出的数来还觉得不够稳,我想向乃洛多买一些粮食。香皂、白糖、玻璃、瓷砖这些东西,乃洛王应该会非常有兴趣。” 上官钧诧异:“河关的运往江南?虽说那边有河,但与江南水道并不相通,中间有一段得用车运。这一来一回,会有一定损耗。” 姬安:“有损耗也没办法。那是高产粮种,这些粮种五代之内有收成,百宝囊都会给我算‘钱’,吃了实在太浪费。完成推广之前,这几年的损耗都得担。” 他已经仔细问过系统,凡系统提供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再播种,收获时三代之内返还的能量和国运值减为初次的1/2,三到五代之内减为1/3。这简直就是利滚利式地赚,他要把五代内的种子全都利润最大化。 上官钧听姬安这么说,瞭然地回道:“既如此,自是听陛下的。” 姬安回头对他一笑:“你觉得可行,明日我就在政事堂提了。” 上官钧弯身凑过去,在姬安唇上落下一吻。 * 翌日的政事堂议事中,姬安就将在江南两路用冬油菜来赈灾的一整套方案提了出来。 众宰相听得非常诧异。 中书令吕绅神色颇为复杂地开口:“陛下那些盐……” 晒盐的事,姬安一直没有在政事堂提过。晒盐场又远在福吉,那边的官员也不敢多打探,是以传进京里的消息很有限。 姬安摆下手:“盐的事以后再慢慢说,今日只说江南两路。” 这是还不想详谈的意思,众人也只得识趣地不多问——姬安一没用朝廷的钱,二没用朝廷的人,的确轮不到外臣过问。 吕绅整整心态,专注于江南,先问:“臣早年也在江南待过,可似乎没有听说过越冬的油菜。不知农学署是从何处寻来?而且没有试种过就直接推广,是否过于冒险。” 姬安笑道:“江南两路而已,如何就是推广了,不正是‘试种’吗?就和河关的新稻种一样。反正那两路冬日只能种些菜蔬,种不了粮食,不如就趁此机会试上一试。至于种子从何而来,诸位就不用问了。” 众人看他这笑容,又听他提到河关稻种,不由得就想起那个“仙术”。 能坐在政事堂的,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此时便已猜到,这个“冬油菜”怕也是和姬安的“仙术”有关。据先前巡田的御史回报,河关今年大丰收,有此先例在,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以反驳之处。 吕绅换了个问题:“这冬油菜既是新东西,若是百姓不愿意种呢?” 姬安:“种子无息贷给他们,收成之后只需归还等量种子既可。光是少了种子钱,相信就会有不少人动心。另外,可以同意百姓用油菜籽交粮税。 “百姓对油菜最大的担心,应该就是怕种出来换不成钱。到时他们可以选择是卖给油商,亦或是上交抵明年的粮税。有此保证在,我想,没有人会再拒绝。” 众宰相都吃了一惊。 但不得不说,姬安的想法没错。种其他菜同样赚不上几个钱,只要菜籽能抵粮税,哪怕只抵掉一部分都好,明年自家就能留下更多粮食。 吕绅皱眉道:“抵了粮税,明年万一粮不足……” 姬安:“怎会呢,只有两路而已。这两路今年的粮税必然是全免,明年最差也不过是和今年一样罢了。” 吕绅:“可若是明年还有别的地方也……” 受灾减产——不过这话不吉利,他就没有说完。 姬安:“明年预计可在江南四路推广新稻种,产量提升,粮税也会有增收。总不会四路都那么倒霉吧。” 这话的确不好接,吕绅想了想,然后看向尚书左仆射唐武:“陛下要把河关的收成都当粮种留下,臣以为,还是得户部细算过。” 姬安点头道:“那是自然,让户部抓紧出计画。另外,回头我再找奥多塞聊一聊,让他给乃洛国王写封信,尽量多换一些粮回来。” 这个姬安先前也提过,换粮的东西都是出自姬安的后宫和少府,相当于这部分粮食是姬安私人购买,和外臣没有关系。天子仁慈,愿意自掏钱包贴补百姓,宰相们只有高兴的。 唐武看吕绅问完,接话说出自己的问题:“敢问陛下,以菜籽充粮税,是准备只实施一年,还是今后皆是如此?江南另外四路,明年冬可也要推广冬油菜,又是否允许充粮税?” 姬安:“不急,明年秋收时看看情况,再议论后面的。” 唐武再问:“陛下可有想过,若有人家种不出东西,偿还不上的可能。” 姬安:“贷出种子之时,也要对借贷人进行审核,判断其有能力种植才会贷。若有地却无力种植,可牵线寻佃户,三方定契再贷。若是中途有变故造成无力还贷,如此次水患这样的天灾,可不用还。 “若是个人原因还不上,暂收其田地于朝廷,优先让其租种,其次也是寻佃户三方定契。哪一年还清所贷,哪一年可归还其田地。期间禁止私下买卖,只可卖与朝廷;若发生田地继承,便更改相应的归还对象。” 姬安的想法很简单,若是还不上,就把地给朝廷,另找人来种。只要地在,总有能还上的一天。同时地在朝廷手中,也避免了被士绅兼并过去,被收地的人家就有能拿得回地的希望。 唐武沉思片刻,一边观察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一边犹豫着说:“陛下的想法听起来是很好,只怕执行之时会有偏差。” 第290章 他说得比较委婉,姬安其实也明白。 顾虑的点有两个:一是下面会不会假借“还不上”而强抢百姓的地,二是这些收回到朝廷手中的地会不会“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对此,姬安也想不到什么很好的办法,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说:“关于回收田地这部分,暂时先由农学署管理。我想,应该不会有很多才对。” 只要地到不了地方府衙手上,没有利益可图,想来也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动什么歪心思。 姬安:“诸位爱卿想想可还有什么漏洞,今日便将细则议定下来。总之先试一试,出现什么问题还可以及时弥补。” 他的决心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上官钧虽一言未发,但看态度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众宰相自知此事已成定局,也就跟着一同集思广益,今天的会议时间就尤其长一些。 所有事情议完,姬安留了刘叔圭下来。 刘叔圭刚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此时先向姬安笑道:“陛下可是需要臣跑一趟江南,为陛下送那冬油菜的种子。” 姬安也是一笑:“叔圭通透。而且,我听二郎说,你长于后勤调度,这回就交由你来统筹两路转运司。” 只从称呼上就能听出,这话说得甚是亲密。 刘叔圭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对姬安和上官钧作揖道:“臣必不负陛下与大司马所托。” 上官钧抬手示意他坐,却是说:“运种子不如你自己走更快速方便。还是你尽量多跑,让陛下直接将种子送到各县。” 姬安愣了下:“好多地方呢,叔圭一个人跑得过来吗?” 上官钧解释道:“州县是按户数划分。江南鱼米之乡,丁口稠密,州县的范围就比别处小。而且水道纵横,行船方便,叔圭又是枢密院的人,可以征调水师的快速船只。规划一下,未必跑不过来。” 刘叔圭会意,接话道:“臣一会儿就做规划,今日之内呈报给陛下与大司马,明日便能出发。” 姬安欣慰地点点头:“好,辛苦你了。待你回京,我必重赏。” ○● 姬安在宫里为江南两路的水患头疼,城郊皇庄上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原先的几场雨还让李震士担心过几日,但秋分之后一直是艳阳高照,他就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进入秋收,他干脆不回京了,直接住到皇庄上,每日都到田间亲自盯着各处收割。甚至每一样都自己跟着上手收一收,亲自体会种植手册中讲述的要点。 今日轮到收红薯,先是农学署的庄户们下地试收。 第一窝红薯被挖出来之时,数量与个头都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八个!竟然一串真有这么多!” “而且每只个头还不小,都要赶上萝卜了!” 众人当中只有留下的几人先前见过块状种子,虽然书上有描述,但亲眼见到的冲击力还是很大。连他们都如此吃惊,更别提因为去河关而没赶上看种子的那些人。 李震士简直双眼放光。 他走过去,弯身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一掂,忍不住惊道:“很实!” 随即直起身,放眼望向三亩红薯地,心中大致算算,心跳都禁不住开始加快。 不过他很快又压下兴奋,在心里自语道——这是良田,关键还要看砂壤那边能产多少。 想到这里,李震士都有些等不及,招呼上几个人,带着他们快步向砂壤地赶去。 第171章 亩产 李震士带着几个人来到种红薯的砂壤地边。 这里也是三亩,但又划分为两半。一半是按着种植手册上的肥水要求都伺候好的,一半是只供足水却肥料减半的。 李震士拎上镰刀和耙,看清地面标记,交代几人挖足肥那半边,自己则绕到少肥的那一头。 地表的红薯藤叶已经枯黄,李震士先用镰刀割掉一小片藤,接着拿耙小心地锄进地面浅层,拨开碎沙土,仔细观察有无红薯露出。 没几下,他就挖到了一窝,下耙更是小心。将四周围的土锄松,就干脆蹲下身,扯着藤根将整窝红薯拽出来。 李震士数了数,有七个。明显可看出个头大小不一,最大的一个都比刚才良田里挖出来的小一圈。但他扯下来放手里掂一掂,感觉同样挺压手。 这时,对面那一半也有人挖到了一窝,李震士起身走过去细看。 这窝也是七个,个头较为均匀,每个大小都和李震士手中的差不多。李震士也扯下一个掂掂,重量相差无几。 几人回忆着刚才良田里那红薯的个头,都异常惊喜:“还以为大小会差上一半,现在看,只要肥下够,差别没有那么大!果然砂壤也种得!” 李震士心中很高兴,但还是谨慎地道:“光看一个两个还不能下结论,得都挖出来比才算。” 只是,话音里的笑意却掩盖不住。 李震士叮嘱一下几人小心挖掘,自己也正要回去继续。却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引得几人都望过去。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宫中内侍服的人在路边勒住马,翻身跳下。李震士对他有些印象,该是负责通传的内侍。 那内侍一边唤着“农学令”一边大步走来,到得近前,急声说:“李令,圣上唤你即刻进宫面圣!” 李震士身上还穿着方便下地的短褐,闻言扔开工具,双手在衣服下摆随意擦擦,同时回道:“我这就回庄子更衣。” 内侍连忙说:“不用换了,也不用回庄,就骑我这匹马回去!圣上让你越快越好!” 李震士听见这般急,就抓起刚才的两只红薯揣进怀中,几大步走到路旁,一边接马一边道:“我的驴在庄子里,内侍可骑它回去,顺便再给圣上带上两颗土豆和玉米。” 内侍应着好,催着他上马,直看到人骑马走了,才放下心来。 李震士一路跑马,进城门、过御街,直到皇宫南大门才停,跳下马来接受御卫检查,再疾步往永昌殿而去。 现在才进午时,李震士料想姬安刚开完政事堂的会,去到书房果然见到天子亲信内侍关忠。在关忠通报之后,跟着他一同进内间。 书房里不仅姬安在,上官钧也在,两人都在翻看着什么,地上还摆着几口装满纸的木箱。 李震士上前行礼。 姬安上下扫他一眼,笑道:“从地里来的是吧,快坐。关忠,给李卿上杯茶。” 李震士谢过座和茶,一路赶回来的确口渴得紧,也就不客气地灌下一杯。刚放下杯,发现关忠捧来一本册子,又连忙接到手中。 说是册子也不太准确,只有左上角缝过一针,将纸张都钉在一起不散开,内容则是他早先上呈姬安的冬油菜种植图解。 先前姬安批阅过冬油菜推广奏疏后,就先给了农学署冬油菜的种植手册,让李震士在江南挑几个地方,做好准备教导人种实验田。 经过河关那一番种植教导,李震士和众下属算是积累了不少教人的经验。他和下属们就根据种植手册一同改编出这份图解,力求不识字也能看懂,以便更好地辅助教学。 姬安翻看完,将图册放到桌上:“还好你们准备得早,我就早早让人先雕了版。这几箱是赶着印出来的第一批,总份数写在你手上那本的最后一页,你回去算算够不够用。若是不够,明日找人传个话,我让人继续印。” 李震士听到此,吃惊地问:“陛下的意思是……” 姬安:“江南两路遭水患,你该知道吧。” 李震士点下头,他还知道田守朴被紧急派往沧阴县上任了。 姬安:“我要在损失严重的那些县推广冬油菜,这样明春收了菜籽便可有收入,不至于要熬到秋收去。” 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叠纸让关忠传过去:“这是后几期《旬报》要刊发的文章,详细写了此事,你回去慢慢看。” 李震士面色一肃,连忙问:“不知一共有多少个县?” 他最近都扑在皇庄上,朝议一直请假,对江南水患了解并不深。 姬安叹息道:“农学署的任务很艰巨——共十八个县。” 李震士听得心惊——十八个县,就是近九百个村! 姬安:“时间紧迫,你们是赶不及每个村都去了。我已发去通知,让各县做好准备,召集各村来县城领种之时一同听指导,过后你们再挨村查看。” 李震士应道:“臣回去就召集人,明日便出发,路上商议如何分派人手。” 红薯是三种新粮里最后收的,他本也打算收完红薯就带人出发,现在不过是提早几日走而已。 只是原计画的精细指导只能变成粗犷指导,对连官员带庄户只有不到六十人的农学署的确是一大考验。幸好这回指导的都是有多年种植经验的农人,又有图解手册辅助,应当不至于太慌乱。 姬安续道:“还有一事,贷种需要你们把关。我知你们人手不多,另派王晦带一队内侍辅助。详情我已和王晦交待清楚,你们坐空的大漕船南下,走得快,一路上他会给你们做培训。等下关忠会领你去找王晦。” 第291章 李震士应了是。 姬安再让关忠传去一张纸:“这是户部那边刚整理出的数据,我会按着各县的地分配种子数量——减去士绅的免税田亩数。具体到每县之内的各村,你们和知县看着协调,优先保证给村民的地。” 李震士再次应是,又犹豫着问:“这次的种子……” 姬安:“还是刘叔圭去送。他要跑遍十八个县,早几日便已经出发了。” 李震士瞭然地点下头,看姬安没再有吩咐,想起怀中红薯,掏出来用衣摆擦了擦:“这是臣刚从砂壤地中收的春薯。” 姬安一愣,打量一下关忠拿过来的两只红薯,笑道:“个头不小啊。” 李震士也放缓了神色:“良田里的还能再大些,产量实在让臣惊吓。臣还让通传的内侍顺道带点土豆、玉米回来给陛下与大司马瞧瞧,个头都不小。 “原本这三种都是署里众人亲自收,不过明日要走,今日是收不完了,只能让庄头安排人接手。臣会交待他如何过秤记录,待全部收完,会将产量报于陛下。” 姬安:“行,那你现在便去和王晦商量一下明日出发之事。这几箱子图册王晦这边会带上,你就不用管了。” 李震士就站起身,刚要行礼,忽听上官钧问:“你估算的红薯亩产有多少。” 他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却是谨慎地答道:“下官只看着挖出几窝,没全挖出来之前,实不敢擅言。下官会让庄头先安排人收红薯,还请大司马耐心等上两日。” 上官钧见他不肯说,倒也没勉强,只挥手让他赶紧去忙。 待李震士跟着关忠离开,上官钧掏出手帕,包着一只红薯拿起翻看片刻,再掂一掂,看向姬安:“我记得当时陛下说——亩产说出来能吓死我。” 姬安冲他一笑:“别急嘛,过两日就能知道了。” 又转话题似地说:“今晚我们就把这两个烤了吧。哦,还有土豆和玉米,也一并煮了,试试味道和百宝囊给的有没有差别。” 上官钧跟着回想起上回烤红薯的焦香和微甜,也感觉颇有些怀念,点头应好。 * 过了两天,姬安正在看着奏疏,上官钧突然进来了。 他向姬安颔首示意,就迳自在桌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奏疏打开。 姬安奇怪地问:“二郎有事?” 上官钧:“等着听能吓死我的产量。” 姬安失笑:“我没听到人报庄头今日要来啊。” 上官钧:“他会来的。” 姬安:“?” 随即恍悟:“你让人去催了?” 上官钧没说话,端起洪大福倒的茶喝一口。 姬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二郎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打紧。” 上官钧:“我看陛下爱吃那三样,早日称好记好,陛下就能放开了吃。” 姬安狐疑地看看他——总觉得这只是个藉口。 这时,洪大福进来禀:“陛下,皇庄的庄头求见。” 姬安就将人宣进来。 庄头还是头一回进宫,颇有点战战兢兢,行礼时膝盖都有些发软。 姬安照例赐了座,暗暗看一眼依旧在看奏疏的上官钧,含笑问庄头:“来报哪一样的产量?” 庄头掏出张纸:“回、回陛下,只称了土豆和红薯的……麦子和棉花还在收……玉米要等地都收完了,才有人手剥粒,且要晒干才能称重……” 姬安点点头:“玉米计产量是要麻烦些,那就先说说土豆和红薯。” 庄头咽口口水,盯着手中的纸,紧张地道:“土豆……良田三亩共收六十五石,平均亩产约为……二千六百斤……” 姬安听到上官钧手中的奏疏响起轻微地哗啦声。 站在一旁的洪大福惊得抽口气,禁不住脱口问:“你说多少?!” 庄头:“二、二千……六百……斤。” 姬安淡定端茶:“继续说。” 庄头继续:“土豆,砂壤三亩,共收五十三石,平均亩产约为……二千一百斤。” 姬安瞟一眼上官钧,见他终于放下奏疏,抬头看向庄头。 庄头虽然没有抬头,但不知是不是上官钧的目光犹如带着实质重量,庄头将脑袋垂得更低些,再次紧张地咽口口水。 不过,这回却是一口气报完了红薯的数据:“春薯,良田三亩,共收八十石,平均亩产约为三千二百斤。砂壤足肥一亩半,收三十六石,平均亩产约二千九百斤。砂壤少肥一亩半,收二十二石,平均亩产约一千七百斤。” 上官钧看一眼姬安,再转回去盯着庄头:“确定没有错?” 庄头听着这句像是责问的沉声,蹭地一下站起身:“没、没有错,庄里好多人盯着一块过的秤,好几人同时算的数……而且前后过了两遍秤,数字相差都不大……” 姬安笑着安抚他:“别怕,坐吧。” 又吩咐:“大福,把那张纸拿过来。” 庄头一边递给洪大福,一边忐忑地道:“陛下……小的不、不会写文章……就只记了数……” 姬安:“无妨,有数字就够了。” 他接过来扫一眼,就递给上官钧,又问了一些小麦和棉花的情况,听着一切顺利,就让洪大福领庄头去领今日跑腿的赏钱。 分隔外间的拉门重新关上,上官钧才放下纸,却是问:“玉米亩产有多少。” 姬安笑道:“玉米没有那么夸张。土豆和红薯个头大,称的还是湿重,尤其压称。玉米去了中间的棒子,再晒干,就轻多了。按种植手册所写,约摸也就是四五百斤吧,和稻麦差不多。” 上官钧回想一下玉米地:“坡地上的也能有这个收成?” 姬安:“玉米耐旱,应该……差别不大?” 上官钧神色颇有些复杂:“当初我随口说亩产上千斤,没想到竟然还远不止千斤……” 姬安:“要不怎么叫高产粮种嘛。” 心里却是觉得这产量还是少了。他印象中的红薯亩产能有五千斤以上,土豆也能有个四千斤,只能说这个时代的肥可能还是不太行。 还好他每次拿出种植手册时,都会让系统把手册中的预计产量砍上一半。这样结果就不至于让人失望,能有超出还会是惊喜。 这时,上官钧又问:“土豆、红薯在良田的亩产能达二三千斤,为何陛下只打算作为辅助粮食来推广?” 姬安:“那两样吃多了不太受得住,还得是稻麦才养人,要掺着吃。而且,稻麦换了新种,产量也会提升。” 上官钧:“但见识过这两样的产量之后,怕是民间会自发地多种。” 姬安:“所以粮税上得卡一卡,剩下的就让百姓自主调节好了。” 上官钧略点下头,再次直视着姬安:“按照种植手册,稻麦的亩产又能有多少?” 姬安眨眨眼:“先保留一点悬念,二郎可以期待一下。不过,有了那二三千斤在前面打底,稻麦的产量应该不会再吓到你了。” 上官钧:“不会也上千斤吧?” 姬安失笑:“带杆子称就能上。” 从土豆和红薯的产量看,以这个时代的肥力,想要稻谷亩产上千斤,姬安估计得用上杂交稻。但杂交稻不能自留种,拿出来没有意义,总不能年年靠他买种子。 说笑完,姬安又感叹道:“我担心的是冬油菜,关系着十八个县呢。不过,能有这三样新粮种的成功例子在,想来冬油菜应该不会差多少。” 上官钧听到他这句,目光不由变得温和:“陛下如此费心为江南百姓经营,必能有个好结果。” ○● 沧阴县,如今天总算放晴,水也已经退去,原先涌来县城的灾民都已回了村。 县衙当中,新任知县田守朴正带着县丞和书吏们在忙碌,连县尉也没被放过,只要识字的都给抓了来。田守朴甚至把妻子也拉来帮忙,紧张地为接下来的贷冬油菜种整理数据,尽量做好前期准备。 午时,厨子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道:“知县,饭好了,可要先用饭……” 田守朴抬起头:“啊,那就送上来吧。各位,先吃饭,吃完再忙。” 众人闻言,一边放下笔揉着手腕,一边相互道着辛苦。 田守朴向众人拱下手,带着妻子苏氏转去另一间房用饭。 厨子送上菜来,苏氏洗了手却没落座,待厨子出去,便走去关上房门。 田守朴听见动静看过来,不解地问:“怎么了?大中午的,天又不凉,开着门不更透气些。” 苏氏回来坐了,拿起碗筷,边吃边说:“我没看新一期邸报,可有登冬油菜的事?” 田守朴:“还没,我猜可能要等下种了才会登,免得再有变化。怎么?” 苏氏抬眼看他:“那就是说,种冬油菜的事,只在朝廷下发的公文当中?” 田守朴有些反应过来了:“但这事也不可能瞒得住,这么多人都在忙。” 第292章 贷种要审查,天子的旨意还是优先贷给自耕农。 这几日他们在忙的,就是整理沧阴县下四十二个村子的田地信息。每户多少地、多少人,能不能种得来,若是种不来又可以找哪些人佃种。 冬油菜合适的下种时间在八月下旬到十月上旬,今日已经是九月初八,等农学署的人来到怕是还要六七日。时间很紧,若是在审查阶段被拖延,很可能就要错过最佳下种时期。 所以,哪怕田守朴明白越多人知道的事越不可能瞒得住,也必需发动所有人手来处理工作,才能保证种子和农学署一到,就能让各村领回去下种。 田守朴给苏氏夹一筷子菜:“可是你听说什么了?” 苏氏:“没有。但,我们刚到那时不是赴过华家办的宴席,后来好几家娘子给我下帖子。当时我推说舟车劳累,都没有去,只收了些薄礼,也回了相应的东西。可这两日,又有好几封帖子递到家里来。” 田守朴奇道:“朝廷的文书衙里众人都看过,他们既能打探到冬油菜的消息,还找你干什么。” 苏氏:“当然是想疏通到你这里,把种子给他们啊。有好东西谁会不想要呢。” 田守朴想了想,却是说:“不对,他们又不缺粮,没有必要非种这冬油菜。待明春收了菜籽,说不得油价都要降一些。他们的目的不是要种子,应该是……阻止我把种子发下去。” 苏氏听得不解:“啊?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田守朴:“结果是一样,但起因不一样。他们要种子不是为了自己种,而是为了不让百姓种。” 苏氏慢慢转过了弯:“我知道了……想让百姓走投无路,才会卖田地。” 田守朴轻叹口气。 苏氏担忧地看着他:“那你不就等于和他们完全顶着干。” 田守朴:“这个我倒是一早就有了准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安危……” 梦里的水患成了真,哪怕他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也让他禁不住对往后产生担忧。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田守朴:“进来,门没闩。” 门被推开,是个差役,递来一张帖子:“堂翁,有人找您。” 田守朴接过,打开一看,连忙起身问:“来人呢?” 差役:“在花厅喝茶。” 田守朴转向苏氏:“刘相公到了。你慢慢吃,我去接待人。” 苏氏起身给他整整衣:“去吧。” 田守朴快步往花厅走,进厅就见到刘叔圭及两个随从,作揖道:“刘相公辛苦,下官恭候多时了。” 刘叔圭放下茶杯,起身笑着回礼:“田知县,仓房可已备好。” 田守朴应过一声,又问:“下官让人送上午饭,用过饭便过去?” 刘叔圭:“不用,我路上已经吃过,现在就过去吧。走过你这里,我还要马上赶往下一县。” 时间紧,任务重,两边也不多客套。田守朴身子一转,领着刘叔圭出去。 四人上马出衙,田守朴将刘叔圭带到早已准备好的存放种子之处。 田守朴曾听李震士详细讲过河关稻种是如何送的,此时自觉地没跟进去,只等在门外。 不过片刻工夫,刘叔圭便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好了,我这便去码头搭船。田知县事忙,不必相送。” 田守朴笑着回:“也不差这一点点工夫,下官送刘相公出城。” 又问一句:“种子是明日天亮后出现?” 刘叔圭却摇头道:“圣上交代了,是九月十三的早上。那时农学署的人也该到了。” 田守朴:“刘相公可知能有多少种子。” 刘叔圭:“圣上说,会按着户部那里留的田地数来算。我出京时户部还未整理出数据,是以我也不知。” 说完,续道:“另外……” 刘叔圭示意田守朴附耳过来,低声交待过几句。 田守朴略略点头,也低声应着。 随后,两人重新上马去到城门口,互道珍重,刘叔圭便带人出城去往码头。 田守朴目送他走远,拨转马身,又不自觉地往仓房方向望去一眼——那里,即将出现全县的希望。 第172章 贷种 九月初十,天刚蒙蒙亮,牛背村就已经起了炊烟。 孙铁牛爬起床,出院子囫囵洗漱过,再回到屋里,妻子夏氏已经端了糙米粥上桌。 他没坐,端起那碗稀粥咕噜噜地灌下肚,放下碗抹抹嘴。夏氏走过来,递给他装好水的水囊,还有一只粗布小包裹。 孙铁牛将水囊绑到腰间,再接过小布包打开看看,就愣了下。 布包里是两团杂着糠和菜叶碎的糙米饭团。菜是自家屋子周围种的,万幸上回水没涨上来泡到。 孙铁牛往一间屋瞥一眼,小小声说:“怎么又准备了这个,不是说了,装两竹筒粥就好。叫水牛家的知道了,不得再嘀咕。” 夏氏翻个白眼:“嘀咕什么。你是去卖力气才有这个吃,不多吃两口昏在路上怎么办。她要想吃上,就叫孙水牛换你去。” 孙铁牛被妻子一堵,也说不出什么来。 县里的赈济粮五日一领,今日他要跟着村长去县里运粮。运粮的人卖了力气,回来分粮时能多得上一抓。公平起见,村长是分配村中青壮轮流着去。 但他弟孙水牛嫌那一抓不够耗的力气,不肯去。孙铁牛和他爹都觉放弃了可惜,孙铁牛就顶了孙水牛的份。这是孙家关起门来的事,他们兄弟说好,村长也就不过问。 马上要启程了,孙铁牛仔细揣好小布包,转身出门去。 等他走到村口,见到已经聚了不少人,把孔老村长和他大儿子孔仁、以及三辆牛车簇拥在中间。孔仁是每回都要去的,村里识字的都出去谋出路了,他是唯一留下的秀才,看告示、算数什么的都得靠他。 三辆牛车倒是分属不同家。牛背村是个杂姓村,虽然许多人家之间免不了有个亲亲戚戚,但并没有哪一姓独大,便是孔村长家也一样,因此村子里的大事都还算得上公平。 孙铁牛到之后再等过一会儿,直到人齐,孔仁招呼一声,众人就开始往县城赶路。三头牛慢悠悠地拉起空车,除了年过半百的老村长坐在车上,其余青壮都是跟在旁边走。 从牛背村空身往县城走,以这三头牛的速度,要走一个半时辰。回程拉上粮食更慢,得两个时辰。现在缺粮,众人都是对付个半饱,没兴致说话,只闷头走路。 孙铁牛一边走一边算着家里的钱粮还能撑多久。 牛背村临大河,修有水渠引水到田间地头,若是不遭灾,收成都还算不错。 去年是丰年,孙家交完粮税,存下来的粮能多上一些。但家里那么多人,去年他们兄弟的两个妻子还都又添丁又坐月子的,花用也不少。 只要朝廷停发赈济粮,他家里最多只能再撑上一个月。要是一家子都下地干体力活,就是只能半个月。 孙铁牛忧心忡忡。他恰好走在孔村长身边,就忍不住问:“村长,水已经退了,县里还能发多久的粮?田都已经整出来,是不是该尽早种些菜,总比干放着好。” 牛背村很少遭遇这种颗粒无收的大灾,孔村长也只是年少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此时回忆着说:“估计发不了几次了,差不多该换成发工钱让人做活。” 他把自己年少那次的经验说了说,周围人却是听得脸色发青——补堤坝、清河泥、修路,全是苦差事。像他们这种交夏秋两税的农户,是不会再被抽丁服徭役的,那些活他们都没干过,想想就害怕。 而且,一日干四五个时辰,却也换不到几个大钱,堪堪能煮锅稀粥,让一家子饿不死罢了。但再往后呢? 就有人嘀咕:“知县只说朝廷会发种,到底发什么种、什么时候发又不说。” “对啊,再没消息,我可顾上不了。家里还留着点菜种,趁着还没结霜,总能出一茬菜,好歹有两口吃的。” 孔村长也不知,只能沉默。 一行人走到太阳升起,总算进了沧阴县城,来到发放赈济粮的地方。有到得早的村子已经在等,也有离得远、来得更晚的村子还没赶到。 孔仁去和书吏交涉领粮。 书吏道:“可以先领粮,但村长得留下来,知县今日有事说。” 孔仁一愣:“要留到何时?” 书吏:“待人齐了就说。照以往看,大概得到巳初一二刻。知县交待,村长大概得留一个时辰。” 孔仁就回来和村人商量:“就是约摸午初二刻能回程,到村子天还未黑。我爹腿脚不太好,要不留下一辆车等他,其余两辆先回去。” 孔村长却道:“那样粮不好分。” 最后商量一番,众人也想在县城里转转,有想寻活计的、有想买点啥的,就干脆都留下了。 众人先领上粮装好车,排好守粮的顺序,就散进县城中。 第293章 孙铁牛倒没想着找活计,沧阴县全县受灾,县城里不可能现在还有活计给人做。他没带钱买东西,只是既然有空,就去问了问粮价和种价,发现粮价涨了一截,各种种子的价更是涨得厉害。 孙铁牛叹口气,回到粮车边守着,换了旁人出去。 如此一直等到巳初一刻,终于四十二村都到齐了。便有书吏来招呼村长们过去,还说想去的都可一起。 孔村长和孔仁起了身,孙铁牛想了想,跟着起身——听不听的,见一见知县也好,他还不知道新知县长什么样呢。 众人见他起了,相互看看,也有些没轮着守粮的人跟上。孔仁回头看一眼,只小声叮嘱一会儿不要乱说话。 最后四十二个村荡荡浩浩一大群人,被领到县衙大堂前的那块空地上。空地上还沿墙绕着圈摆了许多张桌子,如果有人细心数一数,会发现正好也是四十二桌。 众人站好,不一会儿就见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出来,身后跟着一队差役,还抬着一张桌子。 田守朴没在众人前方停步,而是示意差役让众人分开,直接走到人群当中。 差役将桌子放下,田守朴站到桌上,众差役再将桌子围起来。 田守朴放声道:“诸位围着我站,让各村村长都站在最里圈。如此能有更多人听得清。” 各村百姓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官,颇有些新奇,很快在众差役的指引下都站好。 田守朴看着众人准备好,就继续说:“先前我让各村整好田,说朝廷会下发种子,今日便是要详细说这事。一会儿大家先听我说完,有什么问题,我说完之后再一个个问。” 确认众人都听清了,他就把种冬油菜的事仔细说过一遍。 期间人群里就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等田守朴话音一停,就有人喊:“从没听说过有能越冬的油菜,真的能种出来吗?种不活怎么办?” 田守朴:“这个按村算,如果一整个村的出苗率低,朝廷会有补偿。朝廷的赈济粮会发放到春耕才停,如果出苗率低于七成,会多发一个月粮,低于六成,多发两个月。” 这话一出,四下里的议论声一下变大。 “赈济粮竟然发到春耕?!” “那这个冬日就不怕饿死了!” “要是这样,好像是可以试种一下,反正冬日也种不了别的什么。” 又有人大声喊:“知县,油菜虽然养田,但一下收这么多菜籽,县里又没那么多榨油作坊,卖不掉怎么办?” 田守朴等过一阵,让差役敲锣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到时朝廷会寻油商来收菜籽。” 孔仁站在前排,接着问:“那么多菜籽,必会被压价,若是卖的钱撑不到秋收?” 朝廷文书上只说会给公道价,田守朴对此也心中没底,不过他紧跟着说到了重点:“今年天灾,圣上仁爱,特许我县明年粮税减半,还可用菜籽充粮税。前头交了菜籽,后头种的粮食自家就能多留些。” 顿时再次掀起一顿议论浪潮。 “还能有这种好事?” “可就算能抵税,到时断了粮要吃什么?我记得开过花的油菜不能吃吧?好像说会有毒。” “要不村子里自己榨油,运出外面去卖……” “你当榨油那么容易啊!” 不过,也有心中想得清明的人。 孔仁对自己村的人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比以前做活领工钱要强,种田我们毕竟熟悉。种一茬冬油菜,至少把田养过一轮,今年种过稻的田明年也能继续种稻,明秋就能收更多稻谷。 “以前那样做一日活只够吃一日,还没人手下地。现在赈济粮发到春耕,还能有菜籽可以抵税。哪怕后面要举债,也能少还上一段时日的利钱,便是卖地也能少卖上几亩。” 周围人听了,寻思一番,感觉的确是这么个理,纷纷点头。 田守朴又等过一阵,再次敲锣让众人安静,继续说贷种子的条件,最后道:“现在村长到书吏那里去确认各村的田地情况,这个过后朝廷要覆核的,不可造假。另外,村里要是有寻佃户的和寻地的,这几日可早做准备。” 他边说边伸手,往外滑过一圈。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挨墙那排桌后,现在都坐着一人。差役开始指引,喊着哪个村子的到哪张桌,各村也就渐渐分散开去。 田守朴跳下桌子,先去了自己家乡那个村子,和村人说说话。他原本在村子里人缘就好,此时那村来的人都围着他又问了些问题,田守朴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牛背村的桌子和那村相邻,两边队伍离得不远。孙铁牛发现了,悄悄靠过去听,直到田守朴劝那边赶紧去确认,才走回自己村的队伍里。 刚回来,就听有人唤他:“铁牛,正好到你家里了,你快过来。” 孙铁牛连忙上前去,听书吏将他家的丁口和各等田地都念完,点点头:“没错。” 孔村长在保人一栏签了字,孙铁牛既在场,书吏就让他先按过手印。 书吏一张张念下去,有条件不符的就另放到一边。 突然,有人气愤地嚷道:“怎么说我家没地?我家有啊!我家十几口人,没地吃什么!” 村里人彼此熟悉,也七嘴八舌地说那人家里的确有地。只有孔仁目光闪了闪,嘴巴动动,但没说话。 田守朴听见这头特别吵嘈,过来问:“怎么回事?” 书吏回禀过他。 田守朴看向那人:“你家的地,是不是给了哪位举人。” 举人有免税田亩数,一些贫苦出身的举人以前没多少地,一旦中举就会有人向其献地,做其佃户。如此这些地不用纳粮税,举人向献地的佃户收取比粮税少的粮,佃户家里就能多留下粮。 当然,这其中还要看举人品性如何。不乏有人拿到地,过上几年就翻脸不认,收的租子比粮税还高,那时送地的人家也只能自咽苦果。 田守朴以前中举之时,自然也有许多人寻上来,不过他原本有些田产,还剩的份额不多,就都没有应。但此时一听,立刻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果然,众村民怔愣片刻,就有人先说:“对哦,你家的地早就都给了吴举人吧!” 那村民傻了眼:“那……那我家就没种子了?” 田守朴:“有免税田的,说明家里存粮多,不在需要朝廷赈济的范围之内。你家把田给了举人,往年自留粮多,朝廷自是优先给旁人。” 牛背村这里刚才吵嘈,不少村子都有人过来看究竟,此时听得这话,纷纷叫道:“对对!是这个道理!” 那村民哭丧着脸:“那我家怎么办?家里的粮也吃不到明年秋收啊……” 田守朴:“看哪户家里有地却不够人手种的,回去便赶紧商量佃别人的田吧。” 孔仁顺势问:“敢问知县,这定契佃种,要如何分收成。” 田守朴:“出田人家先拿三成,剩下的按出力人数平分。” 先前那村民就心疼地抽气——先少三成啊! 田守朴再道:“不过,若是种子贷完还有剩,余下的也会酌情往外卖。到时你可以留意着。” 孔仁对他拱拱手,又去催那村民。那村民苦着张脸,跟着谢过。 如此热闹了一个时辰,各村终于都确认完毕。 田守朴挨个村叮嘱:“九月十二拉上车来县城,农学署的人会先教大家如何种这冬油菜。当日在县里住一晚,衙里会包一顿晚饭,并且安排几间脚店给休息。九月十三一大早便分种子。” 众人听到还有人来教种,都觉得有些新鲜。不过,只冲管一顿饭,来住一晚就不亏,自是纷纷应好。 随后,各村都不敢多耽搁,赶紧启程回村。 田守朴也长吁口气,返身回衙后的住处。 进了屋,妻子苏氏给他倒上水,他灌了两杯,先问:“他们回来了吗?” 这是在问家里不多的几个仆人。 苏氏点头道:“刚回来,说是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田守朴小声嘀咕:“有点奇怪,太过平静……” 苏氏:“种子都没有见着呢,有动作也不会是现在吧。你这忙出一头汗的,我让人打水,你洗把脸,把官服换了。” 田守朴想不到什么,也就压下疑惑,应了声好。 * 日头西斜之时,牛背村众人回到村子,远远就有许多村人迎上来。今日他们比以往回来得晚许多,村子里自然是非常担心,而且也等着分粮。 孔村长见村里各家各户都来齐了人,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让孔仁把种冬油菜和贷种的事详细说了,确认各家都明白,才开始分粮。 自然又是好一番的热闹,村民们一边分着粮,一边和相熟的人议论冬油菜。 孙水牛和以往一样推了辆小车来,孙铁牛和他一起将自家分到的粮扛上车,最后拿裹过饭团的布到孔仁那里领了多的一抓,兄弟两人就一同回家。 第294章 家里,妯娌俩已经做好晚饭——飘着一点菜叶的稀粥。 孙家家中一共住着三代人,孙老汉夫妇和两个儿子夫妇,以及几个年纪尚小的孙辈。此时一家人在小院中围着桌子,就等两兄弟回来。 见到小车上的粮食,家中大人们都明显松了口气。 孙铁牛看桌上除了粥,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像是药,就问:“这是什么?” 夏氏回道:“华家今日请了郎中到村里义诊,还发了说是防疫的药。我们都喝过了,也给你领了一碗,晚点你也喝。” 孙铁牛不解:“防什么疫,没听说哪里闹了疫啊。” 先前刚开始发赈济粮时,县里也安排过郎中来义诊,还免费给了些药。不过牛背村没被泡,生病的人不多。 夏氏:“说是除湿气的,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孙老汉插话:“人回来了就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众人很快喝过粥。 孙铁牛把孩子们赶去玩,接着将今日在县里得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 不过,他说完,却发现家里人似乎不怎么吃惊。 孙水牛开口:“哥,你准备种那个冬油菜?” 孙铁牛又把孔仁那番分析说了,再道:“我觉得孔大哥说得有理。先种着吧,到时再说,至少也能顶税粮。” 孙水牛的妻子丁氏回一句:“光顶税粮不顶肚子有什么用。” 不过被孙水牛瞪一眼,她就闭上了嘴。 孙铁牛不好和弟媳说什么,只对孙老汉道:“爹,朝廷不可能一直发粮,总有停的一日。如今冬油菜是条路子,不然还能种什么?” 孙老汉抬眼看他:“今日华家来人,还在村里说了件事——他们愿意出钱收朝廷发的种子。” 孙铁牛一愣。 孙水牛接话道:“油菜不知道能种成什么样,但卖了种子,就肯定能有一笔钱买粮。” 孙铁牛皱着眉想了想,开口说:“不能卖。这种子是我们贷的,不是白拿。收成之后,还要还回等量种子。要是卖了,拿什么还。要是还不上,地可就要被朝廷收去了。” 孙水牛:“华家地多,他们会种,到时给我们种子还贷。” 孙铁牛:“你信?他们图什么。” 孙水牛:“我原也这么想,但刚才听你那么一说,觉得这买卖也做得。哪怕华家不给回种子,地被朝廷收去,不也是优先佃给我们种。等到了秋收,还上前账,地也就能拿回来了。” 孙铁牛眉头皱得更紧:“华家出多少钱?” 孙水牛说了个数,听着很高。 孙铁牛却总觉得这事不对,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又问:“你算过没有,这钱能撑到秋收?” 孙水牛:“肯定不宽裕,但至少不会饿死。” 孙铁牛看向孙老汉:“爹怎么想?” 孙老汉没做声,明显也是在犹豫。 倒是夏氏开口说:“我觉得不该卖。庄户人家,自己种出来的东西才是最踏实的。” 孙铁牛转眼看向妻子,点点头:“我和细娘一个想法。” 丁氏撇撇嘴:“那得种出来的能吃饱肚子才能踏实,以前谁听过能越冬的油菜,鬼知道能种出什么样来。早点拿了钱买了粮,才是真踏实。” 夏氏顶她:“然后把地给朝廷?地都不在自己手里了,还踏实什么。” 丁氏顶回来:“你信朝廷说的冬油菜是好东西,我信朝廷说的以后把地还回来,不都一样。” 这时,孙老汉咳了一声,妯娌两个才停下嘴。 孙老汉看看两个儿子,说:“这样吧,家里的田分成五份,我和你们娘占一份,你们两兄弟夫妇各占两份。等种子领回来也这么分,你们各人处理各人的。 “还有,明日都跟我去找村长立个字据,以后我们家就这么分地。等我和你们娘死了,那一份你们两兄弟平分,现在分过的两份就不再动。” 丁氏一听,快嘴道:“那要是明春真断了粮,可不要找我们接济。大哥要是卖菜籽赚到大钱,我们也不会眼红。” 孙水牛这回喝斥了她一声,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也是这个意思,问孙铁牛道:“哥,你觉得呢?” 孙铁牛看一眼妻子,见夏氏点头,就说:“行,那就这么办。” 大事终于厘清,天也全黑了,一家人各自回屋。 孙铁牛暗暗叹口气——自家就两兄弟,还算人口简单的,都闹成这样,也不知道村里多少家会鸡飞狗跳。 ○● 江南众知县在忙着布置冬油菜种子事宜,与此同时,京里的姬安也陆续收到江南急报。 户部记的田地数据并不详细,只记载每县多少地,其中免税的又有多少,用于计算每年税收。 姬安就传了令,让那十八个县给自己上一份详细数据。而且为了少过几个部门,尽快交到自己手中,还是让下面通过给上官钧写信的方式报。 黄义得上官钧吩咐,一有信便给姬安送来。现在姬安看着手中几封信,眉头都要打成个结。 上官钧进屋见着,奇道:“陛下在看什么,如此愁眉苦脸。” 姬安把那些信放在小案上,向他推一推,示意他自己看,叹道:“江南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上官钧在榻上坐下,拿起来快速扫完,瞭然道:“陛下是指大量的佃户?” 姬安点点头。 第173章 粮价 前朝末年动荡之时,因历朝政治中心都在中部偏北,俗称“中原”,这一片地区的争斗就尤为激烈,打得越来越地广人稀。大盛开国之后,权力洗牌较为彻底,许多地方都给百姓重新分过土地。 而江南地区有长江天险,局面相对平稳。高祖皇帝兵到之时,不少江南豪强主动投诚。凭此功劳,江南变动不太大,多数土地没有进行再分配。 江南那地方气候适宜,水资源丰富,粮食产量高。哪怕后来一部分豪强慢慢被清算,但社会安定、丰衣足食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科举出人投地,江南的士绅阶层也就不断在壮大。 有了钱,就买田。在农业型社会里,这是个千百年不变的普遍认知。 在前朝遗留的基础上,大盛开国至今,土地兼并虽还没出现过高峰期,但也一直在悄悄进行中。 姬安现在看到的各县数据,粗粗算起来,自耕农手中只掌握着六到七成的田产。如果把大地主手中的隐田再清算出来,这个比例还要缩减。 大地主手中那么多田,当然是由大量无田或少田的佃户在耕种。这个群体的数量,和自耕农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姬安想的“三方定契佃种冬油菜”,就是为这些佃户考虑。“出田者先取三成”,听起来占去不少,但种地全是佃户出力,也就是七成全拿。这个比例,比多数佃户以往交给地主的比例要高至少一成。 但这个想法能实现的前提,是大地主阶层都乖乖听话不做妖。 姬安当然设想过江南士绅不配合的情况。 事实上,姬安百分百确定,地主和佃户必会在私下另有约定分成。在这个关系当中,地主是强势方,佃户为了今后还能佃到地,只能低头。就看这个私下约定的分成,给不给佃户留活路了。 而姬安特意提出的“三成”,意思就是摆出个态度——朕知道你们会有猫腻,但不要太过分。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三成”,真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佃户可以把地主告上衙门。 姬安原本想着,自耕农这边是大头,先得保障这边的利益,回头再想想怎么帮扶一下佃户那边。哪知现在一看具体数据,居然两边人数相差不大。 他颇有点头疼地捏捏眉心:“事前没了解透情况……士绅家中免税的田亩没有种子,隐田没有种子,我估计这一回对佃户的压榨会比以往更强。” 其实姬安倒不是非要不给免税田分种子,而是他手头的能量和国运值能买到的数量,不足以完全覆盖十八个受灾县,只得有所舍取。 上官钧将两人中间的小案搬开,挪到姬安身旁,拉着他靠到自己肩膀,伸手给他按揉着太阳xue。 同时安慰道:“士绅手中那么多田,他们总需要有人给他们种。陛下能帮着自耕者不沦为佃户,那他们就不能把现有佃户逼死。陛下能扼制此次天灾后的兼并,已是非常不易,不必过多苛求自己。” 姬安给上官钧按揉得渐渐放松,发出一声舒服的低低喟叹,闲聊着问:“二郎去过江南吗?” 上官钧:“以前陪先帝和姑母去过三四回。” 姬安:“都去了哪里?” 上官钧报了几个地名,是繁华的陪都,和一些名胜之地。 姬安听得心痒:“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 上官钧柔声道:“江南和岭南不同,有水路相通。秋冬之季多西北风,六日便能到宁安府,回来也只要十一二日。陛下若想去,倒是可以安排。只是受灾之地现今忙乱,不好接待陛下,陛下就不要去那里了。” 第295章 姬安心里算了算,来回就占去近二十天。好不容易去一趟,在那边总得住个八天十天的,前后就要离开一个月。 他问:“一个月,京中不会有事吗?”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宁安作为陪都,不管是警卫布署还是消息传递,都有立刻可启用的预案,而且和启阳的联系也很紧密。陛下若是不放心谁,还可以带在身边看着。” 这也是他现在同意让姬安去江南,却绝不同意去岭南的原因。 姬安听得心动,仔细想了想:“那……过年假长,我们过年去一趟?” 已经来到这时代一年半,虽然启阳是大盛最繁华之地,但他也想着出去看一看别处了。 上官钧:“陛下可让群臣十一二月时抓紧着些,如此十二月中启程,在宁安过年,元宵之后动身回来。” 姬安给他说得心向往之,一抬手,揽上上官钧脖颈,仰头吻在他唇上。 ○● 九月十二,牛背村的清晨和以往一样,天刚蒙亮就炊烟四起。 自从前几日在县城里得了知县的准话,又有华家要买种子的消息,村民们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许,都忙着继续整田。春季的油菜他们种过,虽说种得不多,但也算有经验,这冬油菜想来差别不会多大。 当然,也有不少人家里像孙家一样,为卖种还是自种起过争论。不过闹出到村长家里立字据分田地的,就只有孙家。孙家自己不会往外传这话,但消息总还是悄悄走漏了。 卯正时分,孙铁牛来到村口集合,就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只当不知,站在牛车旁等着出发。 尽管上回知县没说今日要几时到,但孔村长还是决定早一些的好,就定下比平日领粮晚半个时辰,反正在村里也没什么事。 再等过一会儿,人齐了,一行人依旧赶着牛上路。这回的青壮比以往少,倒是多了好几个年长的老庄户。 孙铁牛还背着三匹这几日织好的细布,顺便进县城换些钱,再买些粮回去。 走出村子一段,队伍开始渐渐拉长些许。或许是现在心中有了点底,这次众人普遍心情好不少,就有兴致和相熟的人聊聊天。 也有和孙铁牛关系不错的靠到他身边,是表兄弟两个。 表弟小声问:“铁牛,你家真分地了啊。” 孙铁牛没做声,不过微点了下头。 表兄道:“肯定是为着卖种子的事吧,我就猜到他弟会想卖。” 表弟又问:“那你弟究竟卖不卖?” 孙铁牛:“我不知道他,但我会种。” 表兄往牛车上努努嘴:“我家也争好几天了,我爹现在还没拿准主意,说等听听怎么种再说。” 他爹是这回去县里的老农之一。 表兄转去问表弟:“你们家呢?” 表弟:“可能会卖一部分吧,卖多少还没决定。” 孙铁牛看看他二人,突然说:“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华家为什么要买种子。” 表弟:“不是说免税田没种子嘛,他们不买怎么种那些田。” 孙铁牛:“华家种什么不行,他们家又不缺粮。” 表兄边想边道:“你这么一说……他们会不会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这种子是好东西?要是这样,倒是不该卖了啊。” 孙铁牛说不上来,就总是觉得这事不对。 一行人聊着天走到沧阴县城,城门口还有个差役接引。先领他们去一处像是仓房的地方放车,再领他们到分配的脚店,牛也在店里安顿好。 脚店是平日里给人休息吃饭的地方,也能住宿,都是大通铺。县衙只包了地方给住,白日不包吃,店家问要不要做饭。但遭灾的时候不比以往,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众人自然都自带着。 时间还早,孙铁牛先去卖布。 沧阴县是附廓县,县城规模不小,不过孙铁牛从小来过多次,还算熟悉。他先去了常去那家铺子,发现布价跌了。 以往他们这种农家细布的收购价,基本在每匹八十到一百文之间浮动,依品质优劣增减一些。现在竟已经跌到五十五文一匹,快少一半了! 掌柜叹气道:“今年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为了买粮,好多人都把家里囤的布拿出来卖,价肯定就是要跌的。而且已经跌过两回了,你现在不卖,往后说不定还得跌。” 孙铁牛心疼,谢过掌柜出了门。 他又走了四家,发现都是一样的价,最后干脆直接抱到粮铺去。 粮铺大概是最近见多了这种情况,夥计瞧他进来,就先说:“细布按每匹五十五文的价换粮,你若不愿就拿回去。东家定的价,缠掌柜也没用。” 孙铁牛没了办法,只得按这个价来。毕竟正如布庄掌柜所说,往后可能还要跌。 布价跌了,粮价却是涨了。 两日前他来看,平常最便宜的六七文一斤的糙米,涨到了十文。而今天,标上了十一文。 孙铁牛吃惊:“才两日,就又涨了一文钱?!” 掌柜回他:“全县都这价。灾年粮食肯定是要涨的,现在这价可不算高。” 旁边有个老妇人也来买粮,闻言叹气道:“的确是不高。我年少的时候遇过大灾,当时糙米曾经涨到百文一斤,吓死人。” 孙铁牛吓一大跳:“百文一斤?” 掌柜也说:“的确有过,但听说百文牌子没挂多久。” 老妇人点头道:“大概也就十几日。但后来下跌,是七十文一段、六十文一段地掉,最低也就掉到三十文,好像隔了一年才恢复正常。你不是县里人吧,听说下面村子有赈济粮吃。县里可是没有的,只能希望粮价涨慢点。” 孙铁牛看老妇人身旁还带着小厮,不像拮据的家境,不禁问:“婆婆,那怎么不趁着现在多买些。” 老妇人:“每户每日就只能买二十斤。” 掌柜道:“是。东家手里的粮也不多,要不限量,怕是很快就被一部分人买完,另一部分人就没得吃了。” 这时,夥计装好粮给那小厮,掌柜又给老妇人递上一本小册子。老妇人接过,领着小厮出门去。 孙铁牛的三匹布只换到了十五斤糙米。 他转身出门张望一下,见那老妇人还没走远,跑几步追上去,小声问:“婆婆,还想向您打听,是县里每一家粮铺都限量?” 老妇人看他一眼,小小声道:“不仅是都限,那些粮铺还说好了,只要在一家买过,别家就都不再卖。你刚才看见掌柜给我的册子了吧,县里人不管去哪家铺子买,都得带那个做登记,没有的就不卖。” 孙铁牛又是一愣,没想到竟然会卡得这么死。 老妇人看看四周,把孙铁牛扯到偏僻处:“你不是县里人,刚才看你没册子粮铺也卖了……要不,你替我多去几家粮铺买粮,我给你钱如何?或者分你一点粮也使得。” 但,旁边小厮抢先说:“老夫人,没用。刚才我就瞅见粮铺里有个夥计出去了,现在这位郎君的模样肯定已经传遍各粮铺。前几日对门方家就想过这样,没成,还被说再有下次就不卖他们粮了。” 老妇人只得遗憾地叹口气。 孙铁牛道过谢,与她分开,往落脚的脚店走去,一路上心就有点沉。他这两日也细细算过,按着华家出的种子钱,全卖了估计勉勉强强能凑合到明年秋收。 但粮价要是再涨呢?不说涨到可怕的一百文,就是涨到二三十文,日子就要打对折算。而且,每日限量,就意味着每日都要跑县城买粮。还有那册子,他感觉迟早他们这些村里人也得办。 孙铁牛回到脚店,跟还在店里的孔村长、孔仁等人说了下布价跌、粮价涨,还有每日限量的情况。 孔仁到底是秀才,知道得多些,安慰道:“朝廷会掌控粮价。要是高得厉害,必会调常平仓的粮过来,粮价自然就会回落了。” 有人问:“那么多个受灾县,都要赈济到春耕,到时朝廷还能有粮调来平价吗?可别我们卖掉了菜籽,有钱也买不起粮。一百文,太可怕了!” 孔仁当然不知道,只能说:“朝廷应该是先算过的吧。” 这个消息一下就将众人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又给压了回去。孙铁牛默默掏出竹筒,把装来的冷粥灌进肚子。 将近午时,总算有差役来叫:“可以过去听讲了,都跟我来吧。” 众人起身跟着他去。 还是上回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进门就有人发图册,孔村长得了五份。他们被带到分配的位子,听说可以坐,就直接坐在地面。孔村长将五份图册分了,众人相互挨挤着看。 “这画的……是教怎么种的吧,看上去和春天的油菜长得差不多嘛。”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拿,画得很仔细啊,一步一步的。” “我先头还担心听了记不住,有这个可就不用怕了。” 孔仁放下书箱,取出笔墨纸砚,先将墨研开,等着一会儿做记录。 第296章 孙铁牛看完图册,伸着脖子四下张望,见每个村都有几本图册。也说不上为什么,突然又感觉先前的不安变淡了点。 所有村子的人都到了,也都翻完不多厚的图册。这时,衙门里也传出脚步声。 孙铁牛就见田知县和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人一同走出来。 有差役敲下锣,喊道:“起身见过农学令和田知县!” 众人手忙脚乱起身,都对着前方两人行礼。 田守朴抬起手:“好了,大家都坐。时间紧迫,下午日头好,李令会尽量在下午讲完,大家认真听。若是哪里不懂的,提问之前先举手,不要直接插话,混乱只会浪费时间。” 他说了三遍,确认所有人都听清了,就将位置让给李震士。 还是和上回一样,李震士站在人群当中,差役们围着他坐一圈,再外围是各村百姓。 李震士一直讲到黄昏,终于把冬油菜由种到收都讲解完,尤其是前期的种子处理、下种要点。后面农学署下各村巡视之时,还有时间继续教学,但前期要是错了就很难补救。 不过,村人到底都是多年种地的,期间提问题什么的都很到点上,李震士感觉比上回在河关教那些边军要轻松不少。 这个时候,田守朴指挥着差役将县衙备的晚饭抬上来。很简单,每人两个糙米饭团,一碗飘着菜叶子的米汤。但对一直喝稀粥的众村民来说,饭团已经是好东西了。 田守朴和李震士没离开,往马扎上一坐,同样跟着众村民一同吃饭团。 孙铁牛这回坐在里圈,前面隔着一排差役就是两个朝廷命官。大概是田李二人的行为让人感到亲近,孙铁牛大著胆子问:“李令,您家里种过冬油菜吗?收成有多少?” 李震士咽下一口米汤,却没有答,而是笑着问:“你们看《旬报》不?” 江南的村子不遭灾时过得还不错,基本家家户户都会送孩子到学堂认几个字,不一定能看得懂多少,但名字和数字总得知道。在这种风气下,期期送到村里的《旬报》,自然大家都知道。 李震士看众人表情便知答案,继续说:“今年河关那边开了新田,你们知道吗?” 河关,是距离江南遥远的边关。江南的村民自己的生计都顾不过来,哪里会关心到河关的事。 不过,江南文风胜,每个村都有人正式进学,也总有人留在村里。这种时候,村长必会带这类人来做记录。这些人中就有关注得多的,比如孔仁。 孔仁接话:“我记得《旬报》上登过,河关开的田种的是高产新稻种。” 随后也有几道声音附和他。 李震士点头:“河关的田是军屯,就是我带着农学署的人去教导那些边军种田。你们猜一猜,那高产稻种亩产有多少。” 周围听到的众人都愣了下,相互看看,没敢说话。 孙铁牛胆子大,犹豫片刻,先说:“三百五?” 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北方虽有能种稻的地方,但产量会比南方低些。加上新田和新手,哪怕是高产稻种,伺候不好也得不了多少。 江南都种稻,这里的人对稻谷产量都熟得很,三百五十斤已经是看在“高产”二字上往高了说。便是江南,如果是开荒,头一年二百多是常态,能有个三百斤的亩产都能笑掉牙。 李震士只笑着,先没说话。不过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孙铁牛没说对。 有人被孙铁牛带得胆子大了,跟着猜:“不会能有四百斤吧?新田啊!” 李震士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一字一字说:“平均亩产五百多斤。你们可以留意《旬报》,最近就会登。” 这数字是姬安悄悄给他透露的。李震士自己算着时间,感觉河关还没能报得上来,不过他听说上官钧的庄子也种了几亩,猜测可能是那里的数据。而且姬安还说会登在《旬报》上,他也就拿来用了。 四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片的抽气声。 闲聊不像刚才讲课,李震士声音不多大,坐得远的没听见。内圈把话往外传,外圈就又发出一片声响。 “不可能吧!我们江南最好的良田,顶了天也就亩产四百五十斤!” “四百五我还只是听过,没见过呢。我家的田最多收过四百二三,丰年平年拉平来算,差不多三百七八。” “要头一年真能有五百多,那等田种熟了,亩产岂不是能上六百斤?” 这句说得大声,李震士听见了,回道:“我也是这么估计,两三年后该能到六百斤。那么,参照以往南北稻谷产量差别,那稻种换到江南来种,亩产估计能有八百斤。” 这回的抽气声更大。 八百斤!岂不是直接翻一倍! 李震士又描述起河关的新稻,讲得非常详细。江南的农人对水稻再熟不过,越听越觉得可信。 孙铁牛大著胆子问:“李令!那能在我们这儿种吗?” 李震士淡定道:“圣上是打算在江南推广。如果这回冬油菜种得好,圣上放心你们,我想应该会优先考虑给你们种。” 四周众人听了,连连保证会努力种好冬油菜。 等吃过饭,天色渐暗,田守朴让人点上火把。李震士再次和众人复习了一轮下午的要点,让众人尽管提问。等解答完问题,这次教学才算彻底结束。 这时,田守朴站出来说:“大家先跟我来一下。” 他没说去哪,不过众人今日被县衙招待得挺好,没多问就起身跟着走。 田守朴领众人去了明日分种子的仓房。 他让人将各仓房门都打开。 火把之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仓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地面依稀像是贴着张符纸。 众人非常不解,低低的吵嘈声响起。 “不是明日发种?怎么还是空的?” 田守朴没解释,再让人将仓门关上,依次上锁。 却是将钥匙分别交给几个村长收着。 孔村长拿到一把,不知所措地问:“田知县,这……” 田守朴还是没有解释,只笑说:“明早拿过来就好。” 接着又道:“县中人手不足,现需要每村出一到两人,今晚在此地守夜,县里会提供柴火和饮水。”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事实在奇怪得紧。 孙铁牛先说:“村长,我留下吧,我最年轻。” 最后是他和相熟表兄弟里的表兄留下了,别村也纷纷站出来人。 四十二个村,近七十个人留下,这夜守得委实有点壮观。 田守朴对留下的人道过辛苦,再将其余人带回县衙,便让各村返回脚店休息。 李震士留宿县衙。 他也就是昨晚才赶到,此时一边和田守朴往后头走,一边小声笑说:“你怎么想到这一出。” 田守朴也笑着回:“刘相公特意交待的,是圣上的想法。” 两人走到后院,见苏氏迎上来。她没避李震士,行过礼就说:“上午时我让家下人去找村人聊了聊,听说好像华家在各村收油菜种子,给的价还不低。” 田守朴和李震士对视一眼:“原来使的这一招。” 李震士一叹:“这个我们也拦不住。” * 夜沉沉,灾后的沧阴县城一改以往的热闹,安安静静。 一个差役在夜色里来到一座大宅边,敲开一道角门。 他被人领着在那宅中走了好一会儿,最终见到两个身着丝绸的男子。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年近不惑。 差役向两人行过礼,道:“华员外、华举人,刚才知县将仓房都锁了,钥匙全给了各村村长,还让许多村人都守在外头。” 年长的是华员外,问他:“仓里还是空的?” 差役点头:“所有人都见着,除了符纸,什么都没有。” 华员外摆摆手,差役又被领出去拿赏钱。 华举人奇怪地道:“我们都翻遍了全县,种子到底藏在哪里?不是说明日就发种,现在却让人守着空仓房,田守朴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华员外转眼看他:“你那个京里的侄子,就没传回点有用的消息吗。” 华举人轻蔑地哼一声:“他跟着个不理事的闲王,能有什么用。居然还得我往里贴钱养人,昨日才收到信又叫送银子!” 华员外沉默片刻,叹道:“只能等明日了。” 第174章 仙气 九月十二是《大盛旬报》的发行日。 上官钧正在看最新一期的《旬报》。 以前他对邸报都只是大致翻翻标题,但自从姬安的《旬报》发刊之后,他倒是每期都会浏览一遍,哪怕不一定看得多仔细。不得不说,姬安把这个《旬报》弄得挺有意思,不知不觉也就翻到最后。 这期《旬报》最关键的内容,是介绍高产稻麦种和棉花,并附有收成。 新稻种的收成上官钧之前已经知道了,他庄子里种有,黄义报上来的。此时《旬报》上也登着——启阳府优质熟田种植新稻种,平均亩产五百七十斤。 第297章 接着下一条是河关的数据——河关地区新垦田种植同一稻种,平均亩产五百二十五斤。 然后是小麦的——启阳府优质熟田种植新麦种,平均亩产六百一十斤。 如果是熟悉粮食产量的人,看到这里已经会惊呼出声。不过,考虑到不熟悉的人,《旬报》上还贴心地列出了数据对比。 启阳府前五年的稻谷平均亩产,在二百斤到二百五十斤之间浮动。启阳的气候其实并不是很适合稻谷生长,在大盛的产稻区中算是低产那部分。 而启阳府前五年的小麦平均亩产,在二百五十斤到二百八十斤之间浮动。启阳更合适种小麦,小麦的产量在产麦区中一直处在领先地位。 换种高产新种之后,不管是稻还是麦,产量直接翻了一番还多。 之后的棉花介绍,从在大盛已经传出名声的白叠布、吉贝布讲起,让人认识到棉花是与其相似,却品质更佳的作物。还特地请到岭南横川县出身、家中长年纺织吉贝布的老妇人,详细介绍棉花之好。 这种棉花的产量——含棉籽的籽棉,优质熟田的平均亩产达到三百六十斤,中等田的平均亩产也有二百一十斤。 最后介绍了一下棉花的用途,除了织布,还可絮被絮衣,保暖程度与昂贵的丝绵不相上下。启阳正在召集人织棉布,后续会对棉花量的消耗进行追踪报导。 姬安进屋的时候,见上官钧正在看《旬报》,就笑道:“二郎看到稻麦亩产了吧。如何,还惊喜吗?” 上官钧正好看完那一篇,抬眼回视:“非常惊喜。不过,对于朝中官员,大概就是惊吓了。估计明日就会有人提出派人到河关视察,如此数字很可能是下面为了领功而虚报。” 姬安失笑:“又不只是河关那里,启阳也有数据,就在你我田中。他们要是怀疑,就让他们自己去看吧。难道还能是庄子上的人自己贴钱买粮掺进去,就为给我报个虚数讨我欢心。” 上官钧:“我估计,九成人会这么想。毕竟这才更符合常理。” 姬安无奈,又觉好笑:“算了,管他们怎么想呢。反正明年皇庄还会继续种,他们要不信,就明年自己去地头看。” 上官钧:“相信的人就该向陛下讨种子了。” 姬安被他提醒,转着眼珠说:“麦种推广预计最早也是后年,那我现在在启阳卖麦种,是不是也能赚上一笔。” 产量翻一倍的种子,最低价也能跟普通麦子一换二。 上官钧:“陛下若有需要,就让黄义在南货铺多挂一块牌子。” 姬安秉持“不赚白不赚”的理念,笑眯眯点头:“回头就让庄头把明年的种子留好,剩下的全卖了。” 反正启阳附近的地都是权贵的,姬安赚这份钱一点都不心虚。 上官钧看他洗好手,坐下来等传菜,就取出两封信递过去:“高东寨来信。” 姬安眼一亮,赶紧接过来。发现一封是高勉写给自己的,一封是枢密院官员写给上官钧的。 姬安一边取出高勉那封一边说:“终于有消息了!怎么样,你看过没?” 上官钧:“尚算顺利。那座金矿已经被掏完,只剩下一部分矿石还未冶炼结束。如今他们接替娄冲,给矿上的人开高额工钱,继续将剩下的炼完。 “之所以十二年都没被打骨鲁发现,是因为娄冲和金矿附近的两个小部族勾结了。开矿的大部分人手由娄冲掳掠,物资则由那两个小部族提供,最后瓜分金矿所得。 “不过,娄冲为了金矿,十二年都守在高东寨。边境处好东西有限,他就是拚命花也花不去多少,家中还存有十之六七。待剩下的矿石全冶炼完,会一起运回京给陛下。” 姬安半分心思看信,半分心思听上官钧说,此时回一句:“先留出一部分来分给现在的矿工,这些年死去的那些,如果有记录,高东寨有家属,也给家属发一份怃恤。剩下的,都给你用来搞军备吧。” 上官钧:“陛下仁慈。那个大理丞会另上正式的奏疏,到时陛下可直接批覆。” 姬安点下头,看见高勉最后还写——他和徐小七已经寻回亡父遗骨,连着赖小妹之父一起,准备迁进京安葬,方便日后祭拜。 上官钧看他去拿第二封信,续道:“高勉写得简单,其实过程还是有些凶险。陛下看完这封便知。” 娄冲毕竟经营了十二年,跟着他喝汤的人不少,在高东寨就相当于土皇帝。幸好几人机灵,使计诱出娄冲,燕似山那队骑兵也能打,最终还是圆满完成此次任务。 现在上官钧先前计画好的后续调动已经运转,燕似山留了十个人保护宋期的安全,就先带人返回河关。 姬安放下信,拿筷子开始吃饭,一边说:“那小七和高勉也能先回来了吧。” 上官钧:“陛下可去一封信,让他们先回来。” 姬安想了想:“高勉没写当年的人证是谁啊……不过,查到这个份上,有没有那个人证,好像也不多重要了。” 毕竟当年亲手杀人的娄冲亲兵都招了供。 上官钧的关注点却不一样:“高勉要在京里安葬其父,以后该是会长留京中,可能家人也会迁过来。” 姬安不解地看过去:“那又怎么了?” 上官钧:“陛下说不定可以向他要份谢媒礼。” 姬安愣了下,随即心情又不由得有几分复杂:“他要是全家迁来也好,我可以直接施压,让他不敢另娶。” 上官钧微微一笑,给姬安夹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姬安没锻炼,只在院子里走走消食,就回了房中。 今晚他有个重要的任务——分冬油菜的种子。 姬安打开系统定位图,就见到一片密集的光点。 而他每选中一个点,上方就会显示出备注框,里面写着地点。这是他按着刘叔圭计画中的标记顺序做出的备注,保险起见,还用详细的江南地图对照过,确保不会出错。 姬安再打开两个页面,按着种子分配表,仔细地把种子分配到每个标记点上。全部分配完,再谨慎地检查一遍,最后才选择【确定】。 看着系统弹出的反馈窗口,姬安轻轻呼口气。 明天一早,江南十八个县就会一同见证“仙术”。 面对沾上“仙气”的种子,想卖的人总会再掂量几分吧…… ○● 九月十三,沧阴县城。 村人们虽住脚店,但长年习惯了日出而作,都是天蒙蒙亮便醒过来,打水洗漱和用自带的一点糙米煮粥。 仓房这边,守夜的众人也起了身。 近七十个人守夜,排到每一组也没多长时间,因此众人夜里都睡得挺长。虽说躺地上有些凉,不过县衙供的柴火多,多烧几堆火围着睡,现在的天气也能顶得住。 他们倒是没煮粥。这里没炊具,只有两缸水。不过,等众人排着队擦过脸,就有几个差役挑着热粥来分,说是守夜的酬劳。 这粥比他们自家煮的要稠些,让众人惊喜不已。 等分吃完粥,天也开始见光了。 没过多久,外头的动静就越来越大——是各村人陆陆续续来到。 差役们收了桶,过来维持秩序,让各村先把各自的车搭上牛,一会儿分种子时能直接装车。 就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是在这里分种子吗?昨晚不是仓里还空着……” 差役回道:“知县说了是这里,就是这里。” 众人相互看看,虽心下忐忑,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搭好车,留下几人看着,众人又被领回仓房前的空地上,按村站好。 差役们搬来几套桌椅,再摆上算盘、笔、砚台,完全是一副就地分发的模样。 牛背村的村民围着昨晚守夜的孙铁牛两人,七嘴八舌地低声问。 “昨晚有动静吗?” “是不是昨晚种子才到,留你们下来帮忙卸货的?” 孙铁牛等人都问完,统一回答:“什么动静都没有,就是在仓房里挖个地洞连夜往里运,也不可能这样安静。要是等下开仓门能见着种子,那就只有仙人才能做到了。” 众人听得更是忧心。 孔仁却是若有所思:“仙人?我记得……《旬报》上登过,天子去年曾经遇仙,相传和仙人学过仙术。” 众人都是一愣。 就在这时,有差役敲起锣,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几名书吏手拿一叠纸,在前方几张桌后各自落座。 李震士和田守朴在锣声中登场。 田守朴抬手示意安静,先道:“请昨晚拿了钥匙的村长,现在把钥匙交上来。” 几名村长不安地上前,将钥匙交还给他。 田守朴又大声问:“各位,钥匙都在你们身上,没有离过身吧?” 几人点点头:“一直在小老儿这里,没有给过旁人。” 田守朴再问:“守夜的诸位,昨晚并没有人来这处仓房吧?” 第298章 孙铁牛先扬声答:“没人,仓房里也一直安安静静的。” 有他带头,又有好几人跟着应声。 其实不用特意问,所有村子都留了人守夜,刚才必然已经问过自己村的人,早就知道了情况。 田守朴:“好,那我们现在准备开始发种子了。和发粮一样,一会儿挨村发,各村到自己村那桌去排队等着算数,再拿条子去仓房领。” 说完,他分辨一下钥匙,先走到最中间的仓房。 田守朴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其实他也非常紧张,现在心跳得飞快,手心里都是汗。 旧锁,钥匙插进去都不太容易,换了两三次角度,才终于进到最深处。 田守朴虽背对着众村民,但旁边还有县丞、县尉、差役,都在盯着他。 他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怯意,只能暗暗深吸口气,手下一用力。 咔嗒。 锁开了。 田守朴取下锁,退开一步。 差役们立刻上前,有人扯掉锁链,有人去拉开仓门。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仓门。 仓门一点点打开,外头的阳光一寸寸照进去…… 满的! 昨晚仓房里明明还是空空如也,现在却堆满了一只只布袋,连进人的空间都没有!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挤到仓门前去看个仔细。 田守朴刚才在袖子里捏着拳头,此时终于忍不住长吁口气。随即,脚下就一个踉跄——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后怕到有点腿软。 不过,身旁的李震士立刻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所有人都在盯着仓门,倒是没人注意到田守朴这一点小小的异样。 李震士虽也有点紧张,但毕竟经历过一次,对姬安还是极有信心。此时笑着对田守朴低声说:“把别的仓房都开了。” 田守朴心跳依旧很急,不过这回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太兴奋了。 他抬头扫过一眼,见所有人都还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呆愣着,干脆自己去拿过差役手中的锣敲响两声。 等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力,田守朴笑着高声道:“这些冬油菜的种子,都是圣上用仙术搬运而来,是沾上了仙气的!大家种了这冬油菜,也能沾上一分仙气!” 李震士跟着站出来说:“春日之时,河关的新稻种也是这样凭空出现在粮仓当中!现在,圣上为了江南百姓,再次耗神使用仙术!望各位用心种,不要辜负圣上一片美意!” 二人前后两句话,众人总算被唤醒,议论之声顿时四起,“仙术”“仙气”之词不停响起。 孔仁看看左右,突然高喊:“我们一定用心种,绝不辜负圣上!” 一边喊,一边轻拍周围村人示意。 孙铁牛反应快,马上跟着喊:“对!一定用心种,绝不辜负圣上!” 他二人带了头,牛背村的人纷纷跟着喊。气势一起来,两旁村子也都跟上,彷佛生怕一会儿分种子少给自己一袋。 喊声不断往外传,最后变成四十二村齐声高喊,声音震天。 田守朴笑容越来越大,在这一声声喊中,将所有仓门都打开。众人看到每仓都堆装得满满的,喊得更卖力。 好一会儿后,田守朴才再次敲锣让众人静下来:“事不宜迟,大家排队领种子吧!” 众人现在比他还急,都赶紧去问自己村子排哪一桌。 孔仁很快找到牛背村那桌,招呼村人都过去。 书吏翻出牛背村的数据,一边递上一边说:“这是你们村的数量,上面列有每户的田亩数和种子数,下面这里是总数。看一下有没有错,确认无误,村长就在这两份上签字画押。” 昨日教学时已经说过每亩地用的种子量,孔仁连忙拿过算盘快速核算。 孔村长则是不解地问:“怎么要签两份?以往领粮不是只用签一份吗?” 书吏:“领粮是只管到村子,村子里你们自己分。但种子要管到户,一会儿你们拿一张回去,村里分种之时,每户都要在上面签字画押。下回领粮记得再拿回来交,不然可不给粮。” 孔村长连忙应了好,又等孔仁核算无误,就签字画押。 书吏留下一张为凭据,再写一张数量签条,给他们拿去仓房领种子。 孔仁赶紧问:“现在领的都是自家种的份,不知佃种的那些怎么领?” 书吏:“那些需要田地主人和佃户一同来领,当场签契。你回村子通知人,明日起就可以来县里领了,还是在这里。” 孔仁应好道谢,这才赶上牛背村领种的众人。下一个村子则立刻围上来。 田守朴和李震士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分种子,不由得相视一笑。 因孔仁反应快,算数也快,牛背村是最早领完的村子,装了车就启程回村。 一路上,众人都还不停地在议论“圣上的仙术”。孙铁牛两人被追问了许多次,却也答得不厌其烦。 突然就有人感叹:“圣上会仙术,我们是不是就不怕断粮了?圣上可以给我们运粮来!”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道理,纷纷附和。 不过,孔仁却说:“刚才李令说了,用仙术是要耗神的。送赈济粮没有用,送种子却用了。我猜,圣上是想给种子沾上仙气,让我们种得放心。” 众人听得他这话,都是一副恍悟状。 “沾上仙气的种子呢,这辈子能种上可是我们的好福气!” “是不是种得越多,我们能沾到仙气就越多?” “华家早早就要收种子,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事!他们想独占这仙气!” “圣上是为了让我们种才施仙术,那圣上是不是还能通过仙气知道有人卖种子,就把仙气收回去?” “河关的稻种,会不会就是沾了仙气,才能种出亩产五百斤!” “我种过春油菜,不过没伺候得太精细,那年亩产好像有个……七八十斤吧。那这冬油菜是不是能有一百四五?” “你做什么美梦呢,越冬的产量能和春种秋收的比吗?哪个老庄户不知道,普遍都要低一半。这茬冬油菜能持平都要笑掉牙了,你还想着翻倍。” “沾了仙气的,总该有点不一样嘛!” 众人一路说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直到回到村口才停下。 村里人无事,又都好奇种子,早早就在村口等着。 孔村长见此,干脆直接开始分种,同时通知午后再聚过来学习种植要点。 去县城的人卖了力气,先分。孙铁牛和那个表兄昨晚守夜没睡好,又是头两个拿。 一边分着种子,“圣上用仙术送种子”的事也迅速在人群中传开。从县里回来的人个个都激动得面放红光,讲述得绘声绘色。 孙家父子三人都在,很快领好自家种子,签字画押,推着小车回家。 孙水牛看一眼孙铁牛,问:“哥,‘仙术’是怎么回事?” 孙铁牛:“回家说。” 进了家门,种子分成三份放好。 孙铁牛坐下喝口水,这才把“仙术”细说一遍,听得家里人吃惊不已,看向那些种子的目光都和先前有几分不同。 孙铁牛扫视过弟弟夫妇,接着把昨日卖布买米的详情说了,再道:“县里现在就这么个情况,你们看着办吧。” 夏氏也瞥那夫妇两人一眼:“难怪呢。就你们回来前不久,华家又来了人,通知说下午就来收种。还说另外有什么米粮商会要来村里给每户人家办册子,今日开始,进城买粮必须得拿册子去。” 孙水牛的眉头已经皱起来。 孙铁牛说完事,起身回自己屋去休息,其余人也都各自去忙。 丁氏凑到孙水牛身边低声问:“那还卖吗?” 孙水牛:“你觉得呢?” 丁氏犹豫:“仙气什么的我不在乎,我要有那福气,现在也不在这了。但每日去县里买粮是个麻烦,也不知道粮价会涨到多少去……” 孙水牛思索许久,最后道:“卖一半吧,手里多少有点钱。另一半种了,能有种子还朝廷,地能保得住。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完,起身去搬自己的那一份种子。 第175章 对立 华员外和华举人正在看昨日买冬油菜种子的账。 自从沧阴王倒后,华家如今在沧阴县可算是一家独大的领头人。华员外当过官,致仕之前最高做到了从四品,虽然只是地方官不是京官,这个品级也不低了。 现在华家也有几个族人当着官,不过还只是六七品的地方官。目前对家族的反哺能力有限,甚至有的还需要家族给予支持。 华员外是华家的话事人,而华举人则是他选出来的副手。华举人只是华员外的堂侄,但在举人、秀才众多的大家族里能脱颖而出,足见其能力出众。 华员外并不在意提拔重用非主支的后辈,对入仕的后辈更是大方。让有能力者多做事,这是华家能一直繁荣的原因。只有华家这棵大树不倒,他的儿子孙子们才能躺在自家田产上锦衣玉食。 第299章 不过,华举人毕竟年纪轻些,也没经过宦海沉浮,除了三次春闱都没被取中这一个挫折,在沧阴县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因此心境还是没有华员外沉稳,此时翻看账本就越看越心火燥。 华举人沉着脸道:“也不知道田守朴使的什么江湖把戏,搞出个‘沾仙气’的说法。收上来的种子比预计的少了许多!” 华员外却若有所思:“那个农学令不是说,先前在河关也这样。我已经给另几个要发种子的受灾县去了信,问问他们那里是不是一样。若是的话……” 华举人愣了下,随后伸手做出个往上指的动作:“伯父想说,这是……的意思?” 华员外:“在种子上这般费心思,说不定这冬油菜还真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如此,我们收了种子多种上一些,倒也不亏,大不了自己开榨油作坊。 “等到明春,就是既养了田,也多有一笔油的收入。到时哪怕弄不到多少地,也可低价收菜籽榨油。再把油运到北边,甚至榷场,能卖得上价。” 华举人:“可朝廷说会安排油商来收,不知道会出多少价。” 华员外哼笑一声:“反正必然不可能是平常价。” 说完这句,他转话题问:“倒是那些佃户,没有问题吧?” 华举人应道:“这几日我亲自谈的,他们今年的租子减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三年还。菜籽六四分,他们那四成我们会用粮食支付。给粮能比给钱更让他们安心,都乖乖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书房门忽被敲响。 华员外叫了进,大管家推门进来,躬身道:“郎主,农学令、江知州、张通判和田知县,都跟着小的一并回来了。” 华举人蹙下眉:“怎么,今日办契不顺利?” 大管家:“田知县说,光有郎主的印不行,还需郎主亲自签名,不能由小的代签。” 华员外:“别家呢?” 大管家:“皆是一样的说词,都没给办。” 华员外站起身:“行了,我去会会他们。” 他带着华举人来到前厅,见来的四人正在喝茶谈笑。 沧阴县是附廓县,旬州的知州衙门、通判衙门也都设在沧阴县城。不过派赈济粮和油菜种都是县衙的事,先前知州和通判就没出面。 这一回江南受灾,旬州知州虽然没有换人,但督察知州的通判却是换过人。此时两个州官出现在这里,显然就是来给田守朴撑腰的。 两边相互见过礼,各自落座。 田守朴主动开口说:“华老想来已听贵家仆说了签名之事。实不是某要为难华老,朝廷下发的文书便是规定需要本人签章,某也不能不听政令。” 李震士接话道:“华老可能不清楚,圣上对此次江南的冬油菜推广非常重视。此事实际是交由我们农学署来负责,所定契约一式三份,皆会在农学署留底。” 华员外面色很温和,看上去就像一个慈善的老者,微笑道:“老夫也在朝中做过事,不过是签名这般小事,自不会让两位难做。只是,若朝廷规定的是本人签章,我华家的田也不都在老夫一人名下。” 田守朴点头道:“所以有两个办法。一是按着每户所有田亩数分别立契,由每户出人签章。二是还按着现在的,立一份总契,由华老亲自签章。 “但要附一份其余各户签章的授权协议,表明同意华老代理。待华老签了总契,授权协议也一并交来,某与李令必会立刻发放种子,绝不拖延。” 李震士再次跟上:“冬油菜还有半个月的下种期,而且在最近十日内下种最佳。还请华老尽快做出决断,免得延误农时。” 华员外依旧一派平和之相,温声道:“田知县既如此照顾我华家,老夫如何会不领情。明日老夫便做好准备,带人去县衙定契。” 田守朴笑道:“不用劳动华老走这一遭。到时让贵仆报个信,某带着契再过来便是。” 他做了个低姿态,华员外也没推辞,道谢道:“谢田知县体谅,老夫近年的确是感觉腿脚一年不如一年了。” 说完正事,几人又聊了些客套的空话,田守朴等人便起身告辞。 华员外带着人将四名客人送到大门处,看着四人上马走出一段,才返身往回走。 边走边吩咐大管家:“立刻通知各家,今日将授权书送来,别耽误明日领种子。” 大管家应过是,快步离开办事。 华举人实在不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以为伯父会拿不到授权书。” 华员外虽然面色尚平静,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 华举人一愣:“啊?” 华员外:“第一种,我们必不会选。” 华家这样的大家族,内里关系错综复杂,为了隐匿田地和丁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搞每户分别立契,相当于被打进了内部,各户之间掰扯起利益之分来,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事端。 哪怕知道这是个试探,华员外也不得不往坑中跳。 华举人反应过来了,却说:“那又如何?” 华员外不语,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 直到回了书房关上门,他才抬起头吩咐:“把我们的粮账拿来,我要细盘一下。还有,你去做准备,要把一部分粮食运到远一些的粮仓。夜里悄悄地运,不要被别家发现。” 华举人想问为什么,但一看他堂伯父这表情,便知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这事得他自己悟。 于是他只能应了是,转身先去找粮账。 * 田守朴四人离开华家大宅,走到一处岔路口,便和知州、通判分道而行。 在粮价的压力下,县里如今颇为萧条。田守朴和李震士骑马走在街面上,都觉得县城有些空旷感。 田守朴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以往的热闹,明明现在都还没到真缺粮的时候。” 李震士安慰他道:“种子已经顺利下发,待明春有了收成,慢慢就会恢复了。” 田守朴忍不住问:“李先生可有听圣上说起,明春如何收这油菜籽?” 李震士摇摇头,又说:“不过圣上考虑得长远,必是已有打算。耐心等着便好。” 他们现在四周围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的确不让他们知道才是最安全的。田守朴也明白这点,但还是忍不住一想到就会担心。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出一阵吵嘈声。 田李二人对视一眼,催马上前去。 传出动静的是一家粮铺,二人都不用下马去看,靠近了就能听得清楚。 几道高声在叫喊,有男有女。 “凭什么不卖我们粮!你们昨日说要办册子,我们都带来了!” “对我们可是赶了两个时辰路来的!你说一句不卖,就让我们白跑?” “说什么缺粮!你们后头堆着那么多袋呢,我们可是都看见了!” “没粮卖我们,却有粮卖给他们?明明还是我们先到的!” 很快,铺子里又传出砰砰砰的拍击声。 接着夥计在高喊:“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听掌柜说!” 田守朴和李震士拉停马,看那间粮铺挤满了人,二人就没下马过去,只在粮铺外头听着。 此时能够看到,粮铺里有不少下面村子来的村民,还有一些像是县城里的居民。正在生气叫嚷的,是村里人。 夥计连喊了许多声,好不容易才把村人的声音压下去,让他们安静了一点。 掌柜就提声道:“今年我们沧阴县遭了大灾,许多村子都绝收了。你们村中都没有收成,我们粮铺当然就没地方收粮食去啊。现在卖的都是去年的陈粮,的的确确是数量有限。” 就有人反驳:“又不是全大盛都遭了灾,你们难道不会出去收粮运回来!” 掌柜道:“那也要时间不是?江南两路、近十个州遭灾,附近一大片地方都缺粮,想收到粮就得再往远了跑。而且,这一路上运粮的的人吃马嚼、搬抬损耗,都得算在粮食上头,粮价不就得涨嘛。” 再有人说:“现在没和你说粮价涨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掌柜:“诸位、诸位!是这样的!在新粮运回来之前,我们不能一下把旧粮都卖完了吧。一半人抢先把旧粮买回去囤着,另一半人就会没粮吃。为了保证人人都能每日有粮吃,只能每日限量卖!” 村人继续喊:“凭什么只限我们的!不限城里的!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们村里人!” 掌柜连忙说:“没有没有,都限的!县城里早就开始限粮了!” 县城的几个居民跟着回:“是啊,半个月前就开始限了!” “每户每日二十斤,要是家里人多点的,都不一定能吃饱!” 村里人立刻喊:“说什么吃饱,我们村都喝一个月稀粥了!” 掌柜再次高声插进话:“是这样的,诸位!现在朝廷给下面每个村都发赈济粮,我听说还是会一直发到明年春耕。但是啊,我们沧阴县城里可没有赈济粮发。 第300章 “所以米粮商会的东家们合计了,得先给县城里的人留够粮,分给外面村里的数量就只能少一些。但还是每日都有卖,明日你们早点来就能买到了。” 村人自然不乐意。 “什么叫来得晚!我们村子离县城这么远,一大早赶路过来,就得是现在才能到!” “你们不会是想要我们花钱在县城里住着吧!” “找什么藉口!不就是存心不卖给我们!” “还要我们每日都来,地里的活不干了吗!” “去把他们的粮搬出来!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听到这里,县城里的人也不干了,纷纷反击。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想明抢?!” “掌柜的都说了存粮不多!明明朝廷都给你们发粮了,你们还要来抢留给我们城里的这份是吧!” “就是!商会分好了粮,让所有人都能撑到新粮运回来。你们不花钱地吃着朝廷那份不算,还要从我们嘴里掏!给不给人活路了!” “你们外头村子的份,有本事你们去和其他村子掰扯!让离得近的村子别一下就全买光了,也留着给你们后头的!反正不能抢我们的!” 田守朴听得又想叹气,让随自己出来的几个差役留下,万一里面打起来,也好赶紧把人分开。 但这种纠纷他也没法解决,村里人和城里人都要粮,他偏向哪边都不行。 田守朴踢踢马腹,继续往县衙走。李震士跟在他身旁。 留下了差役,倒是四下无人了。 田守朴低声问李震士:“李先生,你看,是否要请知州与通判巡一下各粮铺的粮仓?” 李震士想了想,回道:“此时巡仓,怕是县城里的人情绪反弹会过大。不管怎么说,村子里的赈济粮还在发著。而且去年是丰年,庄户人家都习惯存粮。要说存粮的情况,城里百姓怕才真是家无几日米。 “县城里没有赈济粮,城里人本就一直积累着不满,哪怕你细细算好数去解释,只要手中无粮,就没多少人会听会想。县衙暂时还是不要出面为好,万一被城里人看成是偏帮村人,你在城里怕是更举步为艰。” 田守朴心头有点火:“我都恨不得他们干脆真把粮价拉上去算了!” 粮价高了,才能请调粮食来平价。哪怕无法回落到以往的粮价水平,但至少能打破米粮商会的限量封锁,让百姓能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囤粮,不再那么心慌。 李震士在地方上多年,瞭然道:“自然是有意卡着涨的,他们可不会真让别处的粮进来分一杯羹。” 说完,又一次安慰:“赈济粮断之前,应当不会真出什么事。村人进城买粮,是担心春耕之后断了粮,粮价又涨上去,才想趁着价还低时多囤一点。囤不上吵几句也就过去了,毕竟没到真要命的时候。” 田守朴心头沉重——明春停发赈济粮,那时才是关键。 ○● 这一日的政事堂会议,姬安终于将盐的事提了出来。 当然,他没提盐务改革,只是展示了福吉晒盐场三个月的所得,以及齐万生做出的五年计画。 宰相们都看得非常吃惊。 福吉晒盐场从五月开始启用,当时开辟盐田仅一百五十亩,现在也不过是二百亩。但一个夏季的晒盐所得,就已经快抵得上福建路所有煮盐场产出的一半! 那么,若是晒盐场扩大到五百亩、一千亩呢? 再则,福建路能建晒盐场的地方还不止那一处。现在杨微传回来的消息,至少能建三到五个千亩盐田的晒盐场!而盐田中的所需人力,甚至还消耗不完现有的煮盐工! 姬安看着众宰相满脸恍惚,估摸着他们脑中此时已经堆满了盐,转不动了。 能让大盛最顶尖的一批人为自己做的事吃惊,姬安颇有成就感。心里高兴之际,他忍不住就偷偷伸出手,勾了一下旁边上官钧的手指。 上官钧转头,看见姬安那得意的笑,回指挠挠他掌心。 姬安连忙把那捣乱的手指捉住。 两人就这样在众宰相面前牵起了手。 虽然有桌子阻挡,有衣袖掩盖,但若是细心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不过那些老狐狸们还在震惊中,也就没人发现这一幕。 最先回神的是御使大夫方怀静。当然他此时的心思还在盐上,没顾得上观察到异样,只是说:“但这是夏季出的盐,另三季的阳光可还能再晒出盐吗?” 其余人被他一语惊醒,一时间都顾不上不敬,目光纷纷集中在姬安脸上。 姬安这才放开上官钧的手,掩饰般整下衣袖,笑道:“杨卿的预估是,冬季会有四到五个月出不了盐,春秋两季出盐量估计是夏季的一半。 “但不管从出盐量、还是从所需人数来看,晒盐的收益都要远高于煮盐。另外,从煮改晒,还能增加一些耕地。至于改换的前期投入,由我来出钱,计画里写了。” 众宰相开始低头细看那个“五年计画”——姬安很贴心地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现在这份计画是姬安、上官钧和齐万生讨论修改过数次之后得出的,已经非常细致完善。 改煮盐为晒盐,不管是从目的还是从手段上,众宰相都挑不出什么错处,这项提案自然也就顺利通过。 而且,姬安看他们讨论过程中越来越明显的笑容,感觉刚才他们脑里的盐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亮锃锃的盐税银。 只有中书令吕绅最后问了一句:“陛下的计画是先建晒盐场,再撤煮盐场。那这期间多出来的盐,是一同卖给盐商,还是如目前福吉晒盐场一般,由陛下自留?” 姬安:“我掏的钱,当然是我自留。总得让我把先垫进去的成本收回来吧。” 这是常理,众人没有说什么。这个议题也就过去,进入下一议题。 当日下午,姬安召来齐万生,将他的奏疏递归去,笑道:“顺利通过了,着手开始吧。” 齐万生也笑着应过是。 姬安又道:“不过,别的事你可以交待给旁人,但现在有一件事怕是得你亲自去办。” 齐万生:“陛下可是说,用盐和油商谈买卖?” 江南的冬油菜赈灾计画,在朝中没有公布所有细节。不过齐万生得知之时,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 姬安点头:“你生意做得好,交给你我才能放心。我只有一个要求——要粮。” 齐万生起身行礼:“陛下放心,臣必为陛下办到。” 姬安再悄悄给他透个底:“我准备十二月中去江南,在宁安府过年。你们尽量在那之前回来,跟我一同去,蹭个公费旅游。” 伴驾出行,也是工作,路费食宿自然是姬安全包。 齐万生听得“公费旅游”四字,先是一愣,随即又觉这用词十分贴切,好笑地道:“谢陛下隆恩,臣会抓紧。” 他退了出去,姬安继续批奏疏。 姬安现在心情非常好,只想着赶紧批完奏疏回立政殿去。 因为,今天少府要送无色玻璃来! 第176章 酸味 姬安回到立政殿之时,听人报章实和少府监任守已经在等候。 上官钧倚在榻上,面前的书架子摆着一本奏疏,旁边案几也堆着一些。 见到姬安一进屋就吩咐传人,上官钧抬手收拾书架子上的奏疏,一边道:“陛下今日回来得尤其早啊。” 没等姬安回话,又补一句:“下次我若想陛下早点回,是不是也可以让人报——有好东西等着陛下回来看。” 姬安正喝茶,闻言差点一口呛住,连忙转头看过去。 河清在将那张书架子搬走,上官钧则撑着榻坐正身子。 原本上官钧是斜倚着,榻上就没摆小案,茶杯还是关忠直接递给姬安的,此时海晏正要将小案摆到榻上。 姬安摆下手,示意海晏不用摆了,再将手中茶杯递归给关忠,让他也出屋去。 两人都不爱留人在身旁,屋里很快就没再有他人。 趁着臣子们还没到,姬安往过挪了几下,坐到上官钧身边。 上官钧目光落在两人之间——几乎手臂相贴。哪怕已是暮秋时分,离得这样近,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些许温度。 姬安目光留意着门口,却是往上官钧那边歪过身子。 两人肩膀相碰。 随即,姬安低声道:“二郎想我早回来,哪还需要用什么藉口呢,直接让人传句话就是。” 吐出的温热气息扑在上官钧耳畔。 上官钧微眯起眼:“哪怕陛下的奏疏没看完?” 这时,已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在接近。 姬安飞快回话:“反正紧急的奏疏我都会先处理,后面那些不急的,晚一天也无妨。” 说完,马上将倾过去的身子坐直。 几乎是下一刻,关忠就领着章实和任守出现在门前。 章实进屋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圣上和大司马坐得如此靠近,榻上还连常用的小案也不摆。 第301章 但任守已经在躬身行礼,他连忙跟着。刚才一瞬间的疑惑也就飞走了,反正他知道姬安和上官钧向来关系很好。 姬安照例给章实和任守赐了座。 关忠接过章实手中的小匣子,走到姬安和上官钧面前。因无处可放,他只能继续捧着,一手拿开盖子。 匣子中是两块二寸见方的小玻璃片。 无色! 通透! 姬安喜形于色,立刻伸手拿起。 上官钧晚他一步,刚要转去拿另一块,却见姬安将手中那块递过来。 他转眼看向姬安,就看到姬安脸上透着一副献宝的模样。 上官钧不由心里一暖,眼中透出笑意,将玻璃片接到手中:“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姬安高兴地再拿起另一块,举到眼前细细地看。 这两块玻璃片的通透度,已经和先前他给章实拿来磨透镜的水晶相差无几。 姬安看过一番,才去问章实和任守:“这个通透度,能不能稳定出炉?” 章实回道:“经过多次实验,如今工坊已掌握配比,能有六七成的成功比例。” 姬安再问:“你试过用这种玻璃磨透镜没有,可能受得住。” 章实:“臣上过砂轮。这玻璃是比水晶要脆些,不过调节好力道应该就无妨。回头便让人试磨一块。” 姬安笑得更开心:“好好好!确定能用,望远镜就继续做。” 章实应了是。 姬安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时不时转着手中的玻璃片看。 突然,上官钧伸过手来,将他手中那片玻璃抽走。 姬安一愣。 紧接着,上官钧塞过来一块巾帕:“玻璃片边缘锐利,虽说工坊已经打磨过,可陛下说话分心,一不注意就会割破手,隔着帕子拿更安全。” 姬安回过神,一边抖开巾帕一边笑道:“还是二郎心细。” 上官钧这才将玻璃片放回姬安手中。 任守先前一直没找着机会说话,此时终于抓着个空,赶紧积极表现:“如今工坊既已调整好配方,臣便让工匠们制作玻璃窗,给陛下换上这无色通透的。” 姬安顺着他的话安排:“好,把立政殿和永昌殿书房的换了,换下来的绿玻璃就装到清凉殿和政事堂去。” 清凉殿夏天住,用绿玻璃其实挺配,看着就感觉凉爽些。政事堂是他相对待得时间长的地方,弄敞亮些心情也好点。 姬安说到这里,忽又想起问章实:“你刚才说,成功率有六七成,那不成功的是什么样?浑浊还是带色,透光度相差多少。” 章实:“颜色基本没有残留,但略显浑浊,和此前的绿玻璃差不多。与陛下手中这样的通透无色玻璃相比,透光度约摸低个二成左右。” 姬安点点头,转向任守道:“新换的玻璃窗就用那种带浑浊的,不用如此通透。” 任守以为他是担心浪费,连忙道:“通透的更明亮,陛下这两殿要换的窗户也不多,很快便能都换上。那些带浑浊的也不会浪费,往外卖总有许多人愿意要。” 姬安却是一笑:“不是为了这个。太通透的,屋外看过来就一览无遗,岂不是关着窗也要多下层纱帘。不如直接用浊一些的玻璃,外头也就看不清了。” 上官钧听得这话,不禁抬眼看向姬安,正和姬安瞥过来的目光撞上一瞬。 姬安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在手中玻璃片上,像是继续在细看。还貌似自然地抬手捋下鬓发,让头发遮住耳朵。 上官钧目光在他发间若隐若现的淡红耳根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扬起,这才收回视线。 任守没注意到上首两人之间细微的气氛变化,只应着声:“是臣考虑得不周了,臣会做好安排。” 章实在旁边插话说:“既如此,臣回去再和工匠们实验一下那个浑浊度的配比。这个应当比烧通透的更容易把控。” 姬安:“嗯,能稳定可控是最好。” 随后又问了下任守瓷砖那边的情况,就温声道:“任卿若无他事,就先回去休息吧。这回的奖励,明日会送到玻璃工坊去。” 任守站起身,行礼告退。 姬安又看一眼关忠。关忠会意,过去将门关上。 姬安再次举起手中的透明玻璃片看,感叹一声:“谁能想到,最关键的脱色剂竟然会是盐,还兼具澄清的效果。” 他原本打算着,要实在不行,就只能在自由市场里收购一些脱色剂用。至少他还在的时候,能够有一定量的无色玻璃供应给军工。幸好,现在这个难关总算突破了。 章实也跟着感叹:“的确,当时臣看到之时,也是大为吃惊。” 随后,再取出一本摺本递上:“这是无色玻璃的配方。” 说到这个,过程还颇为曲折。 当初彭彧招供之后,上官钧就派了亲信顺着消息去找。 但那件事毕竟已经隔了多年,当初那名恩客早就搬走,去找的人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打听到他的行踪。待寻到他,从他那里得到当年烧制人的消息,再次兜了几个圈子,才终于寻到那人家中。 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那个人原在琉璃作坊做活,琢磨无色琉璃是他自己的兴趣。不料被东家发现之后,觉得他是在偷工坊的技术,揪着他就去了衙门。 尽管当时的知县把事情查得清楚,因那人从未往外卖自己烧的东西,只送过两三块给友人,最后就判了他无罪。但原东家自然是不可能再用他。 那人因此郁郁寡欢,加上又得不到家人的理解,过不几年就患病过世。 万幸的是,那人留下了详细的制作记录,家人也没有丢弃。上官钧的人给了那家人一笔钱,将这份记录买下,带回京中给姬安。 如今知道无色透明玻璃完整配方的,除了作坊里的几个内核工匠,就只有章实。 章实自从弄出望远镜之后,因透镜研究缺了材料,他开始接触玻璃烧制。觉得颇有意思,就一直在跟进,期间还帮忙改良了一些器具。 姬安见他有兴趣,也乐得让他去当个顾问。同时还给他声学基础的书籍,章实也看得如痴如醉。 并且,通过在《旬报》上发表的几篇小科普文,章实还结识到一些工部或朝中平常不显露的理科学术性人才。 经姬安批准,他现在搞起一个类似兴趣小组的社团,姬安已经将之当作日后科研所那类部门的雏形。他们想搞的项目都申报到姬安这里,姬安从内库给他们拨一些经费,在工作闲时进行。 此时,姬安让关忠去屋里取来准备好的匣子,交给章实:“有了无色玻璃,就可以做镜子了。镜子可是赚大钱的东西,但要和玻璃完全分开来,两边互不相干。你先前可有挑过人?” 这是为了技术保密。做镜子的人不知道玻璃怎么来的,做玻璃的人也不知道镜子怎么来的。玻璃工坊暂时还归在少府里,但镜子工坊会独立出来,目前归章实管着,以后姬安还要另找亲信接手。 虽说长久下去肯定会慢慢走漏风声,包括现在的香皂、瓷砖、水泥也是。不过天子做的买卖,姬安相信敢冒死插一脚的人不多。 哪怕真有人不怕得罪天子都要搞,那也是悄悄搞、悄悄卖。就以这个时代的低产量,姬安并不是很担心市场会饱和。 章实先回道:“已按陛下先前的吩咐挑过几个,明日臣就去同任少府要人,带给陛下过目。” 这是姬安先前交待的。对于会掌握内核技术的工匠,姬安还是要用系统探查过才能放心。 章实说完,实在忍不住地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有一本书,和好几只瓶子。 他拿出书快速翻了翻,脱口说:“原来做镜子是在玻璃上镀银,让原本透过玻璃的光被银涂层反射回来,形成虚像……” 姬安笑道:“对。制作起来不算难,但不好想到这个。” 想到也做不了,现在还有技术关卡。姬安能让章实做,是因为有系统开挂。 当然,制镜的技术还有许多种。 当时姬安先让系统推荐,结果五花八门的制镜法让他看得头晕,他干脆先弄了一本他那个世界的镜子历史。 最简单、也最容易复刻的技术,是曾经风靡一时的锡汞制镜——使用汞来溶解锡铂,令其紧贴玻璃。但汞毒性大,制作的人接触汞必会中毒,姬安看完就放弃了这个。 最后姬安选择了镀银镜,相对安全,对光的反射度也高。缺点除了成本高,就是银镜反应需要用到化学试剂。这就属于跨越时代的技术了,姬安一直在自由市场收购,现在积攒下不少,足够消耗一段时间。 至于他百年以后怎么办……也没什么好怎么办的,技术失传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到那个时候还无法制出这些化学品,那就等遥远的后人再来“复原”好了。 姬安更在意的是——最好不要被人弄出锡汞镜来,一旦这个技术问世,必然有人为了赚钱就罔顾人命。 第302章 他特意让系统在书后加了一章,细说汞的毒性,切不可用汞来代替银,就是担心章实和工匠们去尝试外观上与银相近的水银。也准备用众多方式渐渐普及这个知识,让“汞有毒”的概念深入百姓之心。 姬安还怕章实不重视,着重叮嘱一句:“我看最后一章说了,水银有毒,切不可用。你们可得放在心上。” 章实连忙应了是:“谢陛下关怀。” 姬安:“镜子不用着急,慢慢实验就好。刚弄出无色玻璃来,你也好好休息下。” 章实笑道:“辛苦的是工匠们,臣只是提一些想法,算不得辛苦。” 说完,看姬安没再有吩咐,就低头仔细收拾膝上的匣子。 姬安看他整理匣中瓶子,再一次叮嘱:“这些东西都有一定的危险性,操作的时候务必要严格遵照书上的要求来,否则会危害到自己。” 章实回道:“臣会将注意要点用大字抄出来贴在墙上,让所有人都背熟。先前臣挑人之时,也是挑了细致谨慎的。” 姬安不想弄得太紧张,玩笑一句:“挑些胆小的好,胆小怕出事,才不会怕麻烦图省事。” 章实不禁跟着一笑,小心地抱着匣子起身,行礼告退。 姬安又让他把这两片小玻璃拿回去。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拿去实验做镜子。 章实离开后,姬安便叫人传膳。 上官钧起身洗手,一边道:“我还以为陛下要留章实下来用饭。” 姬安:“都这个时间了,留他用饭还得再开宫门。” 上官钧:“立政殿也不是腾不出房间给他住一晚。” 姬安失笑:“倒也没有必要,住这里可比不得自己院子舒服。” 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下上官钧的表情。但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一副淡淡的样子。 不过姬安直觉有些不太对。 无色玻璃和镜子这两样东西,姬安时不时会念叨一句。如今玻璃有了成果,镜子也有了希望,姬安开心,上官钧应该也会替他高兴。 姬安先没说什么,洗好手就坐在桌边等着。 饭菜上齐,内侍小厮们退了出去。 上官钧刚要抬手拿筷子,就被姬安伸过手来捏住下巴。 姬安稍稍用上点力,上官钧自然配合地转过脸来。 就见姬安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姬安凑上前。 上官钧本以为他会亲自己,却只听见姬安抽鼻子的嗅闻声。 姬安:“怎么每次章五郎进宫,二郎身上好像都会带上点酸味?我和他似乎也没比旁人多接触多少吧,究竟是哪里让二郎打翻了醋坛子。说说,下回我改。” 上官钧垂眼看着姬安:“陛下何时拿出那些制镜的东西。” 姬安不解地眨巴下眼:“上午无色玻璃制出来的消息报过来后。” 玻璃降温要时间,不过烧出来就知道成色,所以任守当时就派了人进宫报好消息。 上官钧再问:“是在书房里取的?” 姬安:“是啊,也就那时候有机会。” 上官钧:“那就没事了。” 说完,凑上前,在姬安唇上吮吻一下,退开道:“吃饭吧,一会菜要凉了。”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觉得是比刚才缓和点,想了想,反应过来:“你是想看那本书?我弄一本给你。” 上官钧:“不用。那样的书,想必我也不怎么能看懂。” 姬安却没拿筷子,甚至挨过去抱住上官钧手臂,神色也变得严肃了点,缠着问:“你给我说清楚呀,不然下次我怎么规避。还是说,以后我都不要和他见面了,找个中间人传话?” 上官钧轻叹,只得再转过脸来:“与陛下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姬安瞪眼:“都让你不开心几次了,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虽然前两次姬安都想法子哄上官钧,上官钧看上去也没醋多久,很快被他哄好。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吃点小醋就当调剂生活的小情趣。但三次四次还这样,说明真有一直存在的问题,总要解决掉才行。 上官钧听得这话,不禁闭起眼睛掩盖住心头的微微一颤,再睁开后定定看着姬安:“我只是觉得,每次陛下和他交谈,似乎气氛都不一样。哪怕我就在陛下身旁,也感觉完全插不进去。” 姬安愣住:“啊?可是……除了头一回说透镜,后来我和他好像也没有过特别难懂的交流啊……” 上官钧:“所以说,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抬手盖在姬安手背上,柔声道:“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开心。每回陛下都会哄我,现在又如此为我着想,我已然十分高兴。陛下不必再顾虑什么。” 姬安看他像是真没心存芥蒂,才总算去拿了筷子,先给上官钧夹上他爱吃的菜:“吃饭。” 上官钧也回了一筷子。 姬安边吃边说:“本来想明日给你个惊喜……还是先说了吧。” 上官钧不由得视线更是柔和——他的陛下,又在哄他。 姬安接着说:“羊毛线染色确定稳固了,明日我们就可以给围巾绣名字。” 第177章 我们 休沐日的前一晚,对姬安来说就像以前的轮休前夕,总是比平日里更放松的时刻。 姬安泡在浴桶里,被微烫的水包裹着,越发有点懒洋洋。 而且,现在的浴房和以前不一样了。 搬回来姬安才发现,趁着夏天住到清凉殿去的那段时日,上官钧把立政殿的浴房改造了一下。变成和姬安体验过的烟波池那间休息殿宇一样,可以在屋外给两只浴桶加温,以保持水不会变凉。 姬安用膝盖想都知道,上官钧这样改造,是因为旁边的浴池到了冬天就不怎么适用。水凉得快,又不方便换。现在有了这套室外加温系统,想两人一起泡的时候,换上双人浴桶来用就行。 姬安甚至怀疑,烟波池那边的改造,会不会就是为了改造这里而先行实验,只是上回千秋节恰好用上。 不过这样一改,顺带的平常也能泡得更久一些,总归是更享受了。 姬安一边泡着,一边看完系统里的今日“收入”,再到自由市场里逛逛。 自由市场虽名为“自由”,但其实也有隐形的限制。姬安这段时间用下来,渐渐摸清楚了几条。 首先是不宜进行大宗交易。随着购买物品数量增多,发送所花的能量就是几何倍地增长,数量稍微大一些,“运费”就高得吓人。 其次是不宜和同一对象高频率交易。理由同上一条,和同一人的交易频率越高,“运费”就翻番得越可怕。 最后是交易品越偏原材料,“运费”越低;越偏成品,“运费”则越高。以目的为羊毛衣来举例,买羊毛的“运费”最低,往上是买羊毛线,直接买羊毛衣的“运费”能比羊毛的高出五六倍。 姬安猜测,这或许是系统抑制位面间相互倒卖的策略。 总之,姬安和别人交易,都是尽量花费他自己用不上的好感值和声望值。但“运费”只能用能量来支付,以他目前铺开的摊子,对能量还得精打细算。 最近买冬油菜种子,姬安的能量又几乎见底。这段时间他没事就到自由市场翻翻求购留言,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卖的东西。先前他挂了一批精美工艺品上去,大概是因为挂价不高,慢慢地也都卖掉了。 姬安注意力在系统接口上,直到上官钧带着一身水汽走到近前,才发现隔着屏风的他洗好了。 上官钧现在已经熟悉姬安这种像是放空的神态,必然是在看百宝囊,便问:“陛下在看什么?” 姬安见他目光好似在浴桶中扫过,下意识地动动腿,半侧过身趴在桶沿:“在市场里随便逛逛,看能不能卖点东西换些‘钱’。” 上官钧弯下身,向姬安伸出双手。 姬安不由喉结一滚,以为他要把自己抱出去。 但,上官钧只是拢一拢姬安有点下坠的发髻,帮他加固好,便说:“虽然水不会凉,但也不宜泡太久,陛下再过会儿就该起了。” 姬安有些愣地回:“好……马上……” 上官钧微点下头,转身走出浴房。 姬安目送他绕过屏风,又听见门开合的声响,忍不住暗自嘀咕:“不是都说,吃醋之后会反应大,更那什么吗……” 不过,也的确是不宜再泡了。 反正今晚估计还要重泡一回的。 姬安撑着桶边站起身。 等姬安回到房中,上官钧正靠坐在床头,开着led阅读灯看书。 姬安逗他:“二郎不会是在看艳本吧。” 边说边坐上床,凑过去一瞧,发现是史书。 上官钧往前翻翻,指着一处:“陛下可是在找这个。” 姬安定睛一看,上面是先前某个朝代的昏君,建了一处类似豹房那样享乐场所,酒池肉林、奢侈无度。 上官钧适时道:“我生逢其时,有幸侍俸陛下这样的有为之君。” 第303章 姬安莫名就联想到上官钧的上一世。 其实姬安偶尔会冒出个念头——上官钧上一世虽说最后不慎遭人暗算,但前面一直是大权独掌。而现在,上官钧却始终在配合自己,真的做起“帝师”。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上一世更痛快,还是现在更舒心。 此刻,听见上官钧这么一句,姬安心里忍不住就冒出点小得意——能让上官钧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这个君王还算干得不赖吧。 就是男朋友夸得这么直白,好像……怪不好意思的…… 姬安感觉脸上有些烫,但心里又实在开心,就一边下意识地扯着领口搧风,一边眼神乱瞟地回:“那也是……太师教导有方……” 上官钧唇角微扬,拿起床头桌案边的杯子递给姬安:“陛下刚才泡得久,怕是渴了,先喝杯水。” 姬安接过,仰头灌下。水有些凉,但对现在的他倒是刚刚好。 只是,姬安放回杯子时发现,桌上一只壶两只杯,另一个杯里是干的,显然没用过。 也就是说,上官钧拿给姬安这个,是他自己用的杯子。 姬安眨下眼,偷眼去看上官钧,见他一脸淡定地继续看书,心下就忍不住犯嘀咕——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过倒也没差,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共用一杯根本都算不上事。 姬安坐好,抬手拆盘起的头发,就见上官钧那边关了灯。 上官钧侧过身子看来:“下午见到时我就想问,后来被陛下岔开,一时就给忘了。” 姬安回看他:“什么?” 上官钧:“陛下以往都是只给书,怎么今日给了章实那样一匣子的东西。” 姬安:“哦,那些是做镜子要用的材料。以现在的技术还弄不出来,我这段时间就在自由市场里收了一些。反正镜子也不用大批量做,数量少才好卖高价,收回来的也够用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顺着散下来的长发。 上官钧随手拈起一缕,在指间缓缓拈着,继续问:“陛下可看得懂那本书,能否给我讲讲镜子如何做。” 姬安:“也就看得半懂吧,知道个原理。” 就讲了一下光反射和银镜反应。 上官钧:“这么听起来,只要材料齐全,像是不难做。” 姬安笑道:“弄出材料就是难点了。” 上官钧露出些不解:“陛下既能收到材料,想来应该也能收到镜子?为什么不直接收镜子来卖,却还要让人制作。” 一边说,他一边点了下夹在板子上的led阅读灯——这就是姬安直接买回来的成品。 姬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流传下制作技术与经验,哪怕以后没了我提供的材料,等什么时候能够弄出材料来了,这个技术马上就能恢复。 “虽说现在这些奢侈品是我的赚钱手段,但以后技术发展得越来越好,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少,各方面成本越来越低,产量也就会随之加大。我希望,有一天这些东西都能走进千家万户。 “就像以前古时候,只有贵族才能吃得上肉和蛋。现在农业发展了,养殖也渐渐跟上,不就有许多百姓时不时能吃上鸡蛋、猪肉。我现在留下种子,期待未来结出果实的那一天。” 而他知道,那样的未来是存在的。 说完这些,姬安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留下买来的成品。像这些东西,我们自己用用就好了,我不会往外卖,等以后……也会提前全部销毁。 “发展的道路有许多条,我感觉留下材料还好,但留下远超现阶段的成品,会无形中束缚住想法。让后人总奔着那一个方向走,就忽视了其他可能。 “当然,也可能留下东西会指出一条捷径,让后人发展得更快。我比较不出来哪样更好,所以决定还是随我自己的本心去做,尽量多播撒一些种子。” 上官钧拈着姬安那缕长发的手指渐渐停下,目光停留在姬安脸上,不舍得移开分毫。 姬安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格外明亮。 上官钧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不少。 继而又想起,他头一回被姬安触动时,姬安也是像现在这样在讲述自己的理念。 此刻的姬安和那时的姬安,彷佛重叠在一起,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随后,那双晶亮的眼睛向自己靠近过来。 上官钧不禁伸出手,先是抚上那张昳丽的脸,再想去触摸那双眼睛。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拇指上载来一阵微痒。 定睛一看,姬安正叼着他的拇指在磨牙。 姬安见上官钧回了神,这才放开他的拇指,故意般地板起脸:“二郎没在听我说话啊!” 难得见姬安露出这副模样,上官钧只觉此时的他分外可爱,唇角都不自觉地继续扬高:“听了。陛下不愧为君父,为大盛计,为百姓计,用心良苦。” 姬安不知道他是真听了,还是纯粹找话哄自己。不过,这话的确挺中听,就重新笑开:“二郎这么说,我可当真了啊。” 上官钧:“自是真的。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陛下。” 姬安:“你说。” 随后,却是一个姬安始料未及的问题。 上官钧问:“陛下是看上我哪里?” 上官钧原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个。不管看上哪里,总之两人如今在一起了。他就不会再对姬安放手,也不会允许姬安放手。 但,下午姬安和章实交谈之时,他再次感受到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氛围。 上官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慌——他真能留得下姬安吗? 此时,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姬安则是着实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上官钧竟会问这个。 他下意识想说——脸。 但姬安当然也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他甚至抿了下嘴,以防自己漏出什么话音,并在脑子里快速组织合适的答案。 不过,上官钧替他说了。 上官钧:“是脸?” 姬安眨巴下眼。 虽然没承认,可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就等同于默认。 姬安心跳开始加快,赶紧开口:“二郎的确俊美,但我……” 上官钧打断道:“陛下不用解释,其实很好猜。” 他再次拈动起姬安的发丝,慢慢道:“陛下不像贪恋权势之人,会登基还是我推上来的。在那之前,陛下的愿望该是当个散闲的王,到封地上去种地吧。 “再说财。陛下身俱百宝囊,生财之道众多。哪怕当王没有现在做天子方便,但以陛下的聪慧,要赚到能够富贵一生的钱财并不难。如此,就只剩下貌了。” 说到这里,上官钧抬起另一边手,摸摸自己的脸:“该感谢先父先母,给我如此一副好皮囊,能吸引住陛下。” 姬安原本还有些紧张,不过听上官钧这一番分析下来,快起来的心跳却是又平复了。 他忍不住笑,凑近过去在上官钧刚摸过的脸颊上亲一口:“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被二郎的样貌吸引。但更重要的,当然还是皮囊之下的你。” 上官钧定定回视着,似乎想看透这话里的真假。 姬安:“你没发现吗?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会被对方吸引。 上官钧微愣。 姬安:“你扶我上位,教我治国,更是处处配合我。” 他伸手盖在上官钧手背上,声音温柔:“大盛和百姓的君父不是我,是‘我们’。” 上官钧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些许。 姬安将唇轻轻压在他唇上,含糊地道:“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随即,翻身压过去,密密实实地贴住上官钧。 上官钧自然地抬起手,一手圈在姬安腰间,一手压在姬安脑后。 姬安黑亮的长发垂下,彷佛给两人隔出一处小小的私密空间。 两人近距离地对视着。 直到亲吻克制不住地越来越激烈,哪怕视野变得模糊,却也不舍得完全闭上眼。 蜡烛一截截消减,屋里的风却是越来越大。 ○● 翌日,姬安再次一上午没离开床。 醒来的时间倒是没比平常休沐晚多少,就是酸软得实在不想动,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吃完歇过一时半刻,再重新趴回去。 姬安翻着记忆细算了算,同样的强度有元宵、会试后、琼林宴晚三次,这回第四次。前三次他都是直接睡到中午,这次至少醒得早了,也算……可喜可贺? 他转头看看旁边神采奕奕的上官钧,提要求:“二郎,来按摩。” 上官钧自无不应。 给姬安分别盖好上下,只露出一截后腰,才揭了里衣按捏。 姬安舒服地闭起眼。虽说这手法现在洪大福和关忠也会,但按起来最舒服的还是上官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有点雏鸟情结。 上官钧主动问:“可要给陛下连肩颈、后背和腿都一同按完。” 第304章 姬安想了想,回道:“按肩颈和后背,腿就算了。” 他怕按了腿之后腰就要断。 上官钧逸出一声轻笑,转个话题聊其他:“陛下不是说,今日可以给围巾绣名字,可要往后挪几日。” 姬安哼哼:“挪什么,绣个名字而已,用的是手,我手又不软。” 上官钧:“羊毛线染色,不是少府在做吗?怎么昨日任守没有一起毛线拿来,还是早已给了陛下。” 姬安:“的确前两日就给了我,不过不是他给的,是李太嫔。少府那边先前实验不太顺利,后来太嫔提到她家中会染布,我就请她和赵老夫人去瞧瞧,看能不能打开一点新思路。 “她们去过之后,就带回后宫继续实验去了。应该是用上了以前染棉布的经验吧,总之现在颜色终于能够稳固。那是人家的家传技术,我不好多问,有结果就好。” 上官钧:“但陛下拿出了书,总不会全无作用。我看,这该算是双方合作的成果。” 姬安无所谓地道:“我只是给了书,但书里的技术不是我的。既然少府没能照著书实验出好效果,说明关键的内核技术还是在人家那里。” 上官钧:“既如此,陛下日后可还要卖染色的羊毛线?” 姬安:“看她们,是愿意向朝廷提供配方,还是直接和我合作。我只想推广羊毛线,染色算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强求。” 两人一边聊着天,上官钧一边给姬安舒舒服服地按完上半身。 姬安终于觉得自己的血条回覆到了一半以上。 上官钧笑道:“陛下真不用把腿也按一按?” 姬安很心动,侧头看他:“你确定只按摩?” 上官钧扬眉:“我就如此禽兽吗?” 姬安囔嘟:“我更怕你禽兽不如。” 上官钧心情极好地笑了几声,却是直接揭了被就上手去按。 姬安狠狠嘶一下,抓紧怀中软枕。 上官钧俯下身来,在姬安额侧亲一口:“陛下,放松。” 姬安抽着气,咬牙道:“三日之内,我都不想再听到你说这句话……” 换来上官钧更低沉的笑。 姬安还是第一次按腿,这一回按下来都要顾不上说话了,抽气之声一直不断。 上官钧耐心地给他揉着筋:“陛下便是不练刀,也该练一练步法,或者练练五禽戏也好。我看陛下现在的锻炼方式,该是重在练力量与耐力,练不出身段柔软。” 姬安:“因为我本来就不需要练身段。” 上官钧:“陛下也说了,那是‘本来’。” 姬安:“你少看点艳本,我就不需要练那些。” 上官钧:“陛下,过河拆桥不是君子所为。” 姬安拿他的话堵他:“在二郎面前,我不是很想当个君子。” 不过,姬安虽嘴里犟,却也不得不承认,要是能练得柔软点,受益的也是自己。 过得片刻,他还是问:“五禽戏找谁学?” 上官钧唇角高扬:“随便寻个御医,想来都会。去太医署唤人来教也行,那里本就教这个。” 姬安:“我这突然要学的……会不会引起什么猜想啊……” 上官钧:“养生之术,陛下愿学,御医们想必会非常高兴。” 毕竟天子康健,就代表御医的工作难度降低。 姬安一叹:“行吧,等我缓两日,就学一学。” 等腿再按摩完,姬安感觉血条回到了2/3,还有点乏力,但至少身上不难受了。 姬安坐起来,唤了人拿围巾和染好色的羊毛线。 羊毛线有两色——红色和靛色。 姬安将两小团毛线捧在两边手中:“好像说这两种颜色不用调,所以最先试的就是这两种。你觉得用哪个色来绣好?” 虽然问了,但没等上官钧答,他又接着把靛色那团摆在上官钧的围巾上:“靛色稳重,更合适你吧。” 上官钧:“陛下用红色?” 姬安:“我哪种都行。不过你的用靛色,我当然也一样用靛色。” 上官钧看看针线匣,发现一个小格里有两小块红布,小指指头大小。他先前没注意,此时却发现那形状像是…… 他伸手将那两小块红布头拈起,一分开就更清楚了——是姬安曾经画在水泥块上的图形。姬安说叫“心形”,心的形状,表示两人的关系。 上官钧:“这是陛下剪的?” 姬安自然也看见了,点头道:“嗯,想拼在名字里面。先前我只听太嫔说红色染好了,就用了红布来剪。没想到靛色也染出来了,那再寻块靛色的布来剪一剪吧。” 一边说,他一边向上官钧伸手,想拿了放回匣子里。 上官钧却是收回手,将那两片小小的“心”放进掌中:“陛下不是说,这是‘心的形状’。既是‘心’,自然该是红色。就用这两块。” 姬安愣了下。但既然上官钧想用这个,他当然不会反对,只说:“那线也用红色?” 上官钧:“红色亦无不可。” 姬安一想也是,大盛又没有关于颜色的刻板印象,他们两人的四季衣裳也都有红色的。 而且,他脑中还闪过一个词——“热情如火”,非常粘贴官钧。 姬安轻咳一声,甩掉脑子里残留的废料:“那就用红色线。” 两人分别剪了长长一截红线,穿进缝毛线的专用针里。 姬安见上官钧拿起围巾就要下针,好笑地拦下他:“别急,先设计一下线怎么走。” 上官钧放下针钱和围巾:“如何设计?” 姬安取过一张纸,拿起磨细的炭笔,先画个心形:“我的‘安’字,‘心’就代替头上的一点。然后得从这下针,在背后穿回来……这样面前可以接上下一笔……” 上官钧凑在旁边仔细看,很快明白了关键,跟着姬安一起设计完两个字。 姬安还仔细地给每一针标上顺序,这样一会儿照着来就行。 上官钧这回却是谨慎了,没直接往围巾上绣,而是先让人取块布。 姬安原本是想给上官钧那条绣个“钧”字,现在上官钧要一起绣,他就干脆设计成了彻底的情侣围巾——将自己的名字绣在对方围巾上。 两人用线在布上试绣,调整好字体,才正式在围巾一角动手。 姬安在上官钧的围巾上绣“安”,上官钧在姬安的围巾上绣“钧”,最后再将两颗小小的“红心”用细红线缝在合适的位置。 在毛线织的围巾上绣字,又和先前在布上试出来的效果不太一样。因为毛线蓬起,平缓了字的锐利感,显出几分可爱来。 姬安将两条围巾并排在一起。 一条上“钧”字中间的两点是颗“红心”,另一条上“安”字头顶的一点是颗“红心”。 两颗“红心”微微倾斜,彷佛在召唤着另一半。 姬安轻轻抚着两个字,笑着问:“你说,我们谁戴哪一条?” 上官钧也伸过手去,轻抚“安”字上的“红心”:“陛下为我所织,为我所绣,自然我戴这条。” 姬安挑下眉头:“要是被人见着,问起来呢?” 上官钧一脸淡定:“我与陛下的围巾打眼一看都一样,拿错也不奇怪。” 姬安笑眯了眼:“还能次次都拿错?” 上官钧:“多见几回,聪明人就知道该闭嘴了。” 姬安哈哈大笑。 第178章 成全 高东寨,是夜。 高勉擦过身,穿上里衣,随意披上外袍,推开房门。 一直候在外头的驿卒立刻笑着过来问:“上官,可要还用些小食茶水?” 高勉:“不必,你把水倒了便好。我要休息了。” 一边说,一边摸出几个铜钱递过去。 驿卒连声应着好,收下钱就进屋去提水。 高勉站到一旁等,目光却是落在隔壁屋的窗户上。 那是徐小七住的屋,现在还亮着光,窗上映着淡淡的模糊影子,看不出是在干什么。可能在收拾东西,也可能同样在沐浴。 他们来时隐藏身份,住在不起眼的小客栈,条件比驿馆差上许多。现在案子查清,娄冲一党尽数被抓,他们的身份自然也就传开。不仅能住进驿馆,还因两人是天子近臣,驿卒格外殷勤。 等驿卒动作麻利地将屋里收拾好,高勉才回到屋中关上门。 他习惯性地扫视一遍各个角落,看看有没有被动过东西的痕迹。确认完才回神,不由得自嘲一笑——背着秘密过了十二年,一朝解脱,习惯却不知能不能改掉了。 屋里是已经打包好的东西。昨日高勉和徐小七收到姬安来信,决定明日启程回京,今日白日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现在大理丞宋期还在处理案件相关的后续事宜,高东寨已经由上官钧安排的人接手。 原本娄冲落网、案子查清之后,高勉和徐小七就可以先行回京。但抓捕娄冲的时候高勉受了点伤,徐小七担心赶路劳累影响伤口愈合,押着高勉在高东寨养伤。 第305章 高勉脱下外袍,右手顺便抚过左肩——伤口在肩后,其实并不重,只是短短一道口子,现在已经没有多大感觉。 这样的伤,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专程去养。 但,每回想起徐小七当时的慌乱和紧张,高勉就压不住自动往上翘的嘴角。 这几日高勉一直在想——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是时候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只是宋期那里人少事多,他们两人既留下了,就一直在帮忙做些抄写统计的书吏工作。尤其徐小七怕高勉累,抢着干活,都没时间好好谈谈。 待回到京中…… 高勉一边寻思,一边走到桌旁,准备吹烛火。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高勉抬头看去——这个时间,只会是…… 果然,接着就传进徐小七的声音:“高勉,是我。” 高勉带着笑去开了门,温声问:“还不睡?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徐小七示意一下手中托盘:“给你换好药就睡。” 高勉让他进了屋,一边关门一边说:“都已经好了,其实可以不用再上药。” 徐小七将托盘放到桌上,催促道:“疤还没脱呢,好什么。快过来坐,脱衣服。” 高勉眼中笑意更深:“落疤且有得等呢,现在手动起来已经不痛了。” 徐小七又何尝不知道,以前在宫里他也不是没受过伤。但每每想到高勉受伤时的情形,又实在是止不住担心。 他拿起姬安给的小瓶碘伏:“圣上说了,这药开封后也就十日内能有功效。今日最后一日,别浪费了。往后只要没有异样,就可以不用上药。” 高勉倒是不知道这个,只想着既是姬安给的好东西,该省着点,日后还能用。既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说,过去坐下,解开衣带,退下左边袖子,露出肩膀。 徐小七先用巾帕沾上碗中开好的药水,细细擦拭掉那一小条疤痕上的残药,一边问:“没有再发热吧?” 高勉:“没有。圣上的药很有效,也就头一日起了热,第二日就全退了。我伤得轻,没事的。” 他说的是颗粒状的药。据说朱顺和鲁常胜受伤时,姬安先是给他们体内滴了两三次药水,之后又让他们吃了三日这种颗粒药。 这回徐小七跟着高勉来高东寨,姬安考虑到有动手的可能,就让徐小七也带上了。只是,高勉受伤之后缺了滴药水那一步,徐小七一直不够放心。 徐小七没再说话,擦净了残药,给高勉搽过碘伏,再抹上新的膏药,照例叮嘱:“过会儿再穿衣。” 高勉侧过身,看着他收拾东西。 桌上烛火轻摇,照出徐小七清俊的脸庞。 垂着眼的少年人,身上带着一股鲜活的美好。 高勉只觉心跳在不受控地加快。 他突然就想——为什么还要等回京呢? 这样的冲动迅速占满了整颗心。 高勉也不想抑制。 他伸出手去。 握住徐小七的手。 徐小七微愣,转头不解地看他。 却在接触到高勉目光的一瞬间,感觉心跳开始莫名地加快。 高勉柔声开口:“小七。” 徐小七想抽回手,又觉得身体好像突然间失了力。 就听高勉续道:“最近我一直在想,当年要是把你接到家中来就好了。” 带着徐小七一起死遁,徐小七就不用受进宫的苦。 徐小七听明白了,却是摇摇头:“和你没关系。” 他对以前的记忆并不清晰,对高勉的印象只是他爹上官的儿子。两人尽管时不时见面,偶尔也一块玩,但六岁的年龄差距对孩子来说很大,那时两人算不得多么要好。在危急形势下,商家顾不到他很正常。 徐小七接道:“进宫初时是苦过一段,不过跟了陛下之后,也就不觉多苦了。而且,若不是我跟在陛下身边,我们两家……三家的仇,怕是也报不了。” 他不傻。高勉坦白身份之后,他很快就想到了——高勉最初接触自己,与自己交好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报仇。 高勉定定地看着他:“你怨过我吗?” 徐小七回视片刻,垂下眼,摇了摇头。 这也是他爹的仇。而且,高勉最后是自己去求的姬安。要不是姬安问徐小七那张图,高勉大概会对他隐瞒到底,独自报仇。 只冲着这个,徐小七就怨不起来。 高勉见此,心下更加安定一些:“小七,你坐。” 徐小七重新看向他,心中有种模模糊糊的心慌感,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于是小声回道:“该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高勉笑道:“刚才我让你早点休息,你非要换药。现在也不差这一刻半刻的吧。” 徐小七抿抿唇,只得坐下。 高勉依旧握着他的手,柔声问:“还记得先前我问过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徐小七:“继续跟在圣上身边效力。怎么了?” 高勉:“你在奏疏房,也可算是外朝官。现在已经不需要在圣上身边轮值了吧?” 徐小七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高勉握着他的手加了点力,笑容愈发温和:“所以,可以搬出宫,与我同住吗?” 徐小七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瞪眼。 高勉直视着他:“小七,我心悦你。” 徐小七只觉脸上温度猛然窜高,想要收回手,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连目光都无法移开。 高勉耐心地等他缓过一会儿,继续说:“我想与你一同度过此生,就如寻常夫妻那般。” 然而,徐小七听到这句,却是感觉急速的心跳渐渐缓下,被惊得一片茫然的脑子也渐渐恢复清明。 其实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对高勉的心思不太一样。也能隐约感觉到,高勉对自己似乎也不一般。 可,就算察觉了,徐小七还是不敢多想一分。 他从未奢想过,能从高勉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徐小七:“可是……我们都是男子……” 高勉神色丝毫没变:“那又如何,男子与男子同样能恩爱相伴。就像圣上与大司马。” 这回徐小七眼睛瞪得溜圆,脱口道:“你……” 又赶紧往后面的话咽下去。 高勉淡定依旧:“只要多留心些,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而且,我瞧圣上和大司马也没有特别想隐瞒的意思。” 徐小七却是一下紧张了:“难道外朝都……” 高勉失笑,连忙安抚道:“那应当还没有,多数外朝官员都少有机会见到圣上与大司马在私下里如何相处。” 徐小七这才又放下心,而且也想到了高勉优于常人许多的观察能力。姬安和上官钧平常的确不怎么掩饰,高勉会发现也不奇怪。 高勉唤他回神:“小七,我在等你的答覆。” 徐小七拉回思绪。 或许是想到了姬安和上官钧的恩爱,他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希望。 但—— 徐小七:“可我是宦官。” 高勉:“那又如何,你就是你。” 徐小七:“你家里……” 高勉:“不用担心我家中,我的事我自己作主。” 说完,缓解紧张般地补一句:“何况你背后是圣上,圣上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 徐小七却没有因此放松,而是说:“和我在一起,对你的名声会不好。” 时间久了,外面必然会有人传高勉为了升官讨好内侍。 高勉反而笑容越来越盛:“我背着秘密为了报仇活到现在,若是会在意旁人话语,早就受不住了。流言与我不疼不痒,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用双手包住徐小七的手:“小七,我只问你——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徐小七定定地看他许久,终于点了头,轻轻应一声“嗯”。 高勉前倾身,在徐小七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 ○● 姬安陆续收到江南受灾县传回的消息,冬油菜种子已经顺利发放。 赈济粮不断,加上姬安的“仙术”加持,江南的形势现在还算平稳。各县城里的粮价略有上升,但也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只是不少县城的粮铺联合起来限量卖粮,且不好强硬施压,怕城中百姓被煽动起对立情绪。 这些情况,都在姬安和上官钧的预料之内。等到明春油商将粮运到江南,联合限量自然也就不攻自破。因此姬安并不着急,只回覆各县种好冬油菜,同时也要注意冬日里的防寒保暖。 上官钧这边的大事,除了筹备天子检阅中央军,就是着手进行姬安下江南过年的前期准备。 宁安府有行宫。王晦现在在江南,上官钧给他去了封信,让他先到宁安去把行宫打理一下,看看要不要修整。 这日王晦的信送到京中。 姬安回到立政殿时,见上官钧在看信,黄义侍立在一旁,就随口问:“哪里的信。” 第306章 黄义看一眼上官钧,代答道:“义父写回来的。” 姬安奇怪:“王晦?信是给我的,还是给二郎的?” 上官钧:“我的。他既在江南,我就让他顺便去收拾一下宁安的行宫。信上就是回覆行宫的情况。” 姬安坐到榻上:“行宫什么情况?能住人就行,不用为了外表好看就浪费钱翻新。” 上官钧一边将信递过来,一边示意黄义可以离开了。 待黄义行礼告退,上官钧才续道:“知道陛下节俭,我特意叮嘱过他。现在行宫还好,王晦是拿不准主意如何处理宫中的宫女。” 行宫里自然留有宦官宫女打理。不过王晦知道姬安和上官钧都不用宫女,估摸着以后还很可能会没有女眷,加上宫女们年纪也不小了,就特意问一声。 姬安快速扫完信,先问的却是:“像这样的行宫,还有多少座。” 不说他都不记得这个,身为天子,房产肯定不止皇宫一处。 上官钧:“京城附近有两座,外头就只有三座。” 接着简单介绍了下那些行宫。 外头的三座行宫,一座在高祖皇帝的家乡,也就是大盛的龙兴之地,是高祖所建。一座在前朝都城,是前朝的皇宫。宁安府那一座也是前朝行宫,不过太宗皇帝翻新改造过一回。 大盛前面的三位皇帝都没有巡幸的爱好。高祖打天下,走过的地方多,安稳之后除了回过几次乡,就没再去过别处。 太宗自年少起便跟着高祖南征北战,继位之时正值壮年,再出京也多是御驾亲征。后来年纪渐长,才在京郊修了座温泉行宫,主要是为治疗以前的旧伤。宁安翻新的行宫就去过一次。 到了先帝,因夺嫡太过惨烈,先帝更是没多少出京的想法,只在京郊修建了避暑行宫。还是上官太后想去江南,先帝才带着她和上官钧去了几回。 姬安听完,这才说:“要不,把人都放归了吧?” 上官钧:“行宫总得有人打理。” 姬安:“日常打理用不上多少人,把关键的殿宇保养好就行,其他地方都封起来。内侍宫女愿意走的走,不愿意的留下照旧,拨的总钱数也不少他们的。 “留下的人比照后宫,每月可以出宫二……四日吧,行宫人少,怕是无聊得很。暂时先这样,回头我再想想,看有没有用得上行宫的地方。” 上官钧:“我还以为,陛下也会让他们种菜。” 姬安一笑:“他们若是愿意,倒也可以种。” 上官钧点头道:“我给王晦回封信,把陛下的意思告诉他。” 姬安:“你准备让王晦在那里等我们过去?还有两个月呢。” 上官钧:“陛下有事让他做?” 姬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着行宫那边冷清,他年纪大了,独自待在那边会不会……” 上官钧失笑:“陛下多虑。他是天子身边的内侍监,只要他自己不想冷清,身边就绝不会冷清。不过陛下体谅他,我便跟他说,他办完了差若想回来,可先回来。” 姬安跟着一想也是,自己都笑了。 接着顺口问一句:“阅军准备得如何。” 上官钧:“一切顺利。” 姬安为了等燕伯善,特意将阅军往后推。 但再推也有个限度。倒不是冬天阅军不好,受不了冬天的不是兵士,而是去检阅的天子与群臣。 那边毕竟不比京中,天冷了只能多点几个炭盆,可没有京里住暖房舒服。 不过幸好,高东寨的事没有拖延多少时间。燕似山一赶回河关,燕伯善就一边让驿发送消息,一边启程往京里赶。算起来该是再过三四日就能进京,还能赶得上。 姬安现在想的却是,不知道徐小七和高勉能不能赶得回来。 先前他去信叫两人回京,就是想带徐小七去凑这个阅军的热闹,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上官钧一眼便看出姬安的心思,安慰道:“便是今年赶不上,下回阅军陛下再带他去便是。徐小七跟在陛下身边,总不缺这样的机会。” 姬安一叹:“他们以前跟着我,都难有多少热闹可以看。只要能带上,我都想带上。” 却不料,他这边刚感慨完,就听到洪大福高兴地在门外报:“陛下!小七和高勉回来了!” 姬安一喜,连忙唤洪大福进来问:“他们人呢?” 洪大福:“正在屋里净面更衣。” 姬安:“叫他们来。再去通知厨房多做几个菜,让高勉留下吃饭,今晚宿在永昌殿那边值房。” 洪大福应一声,迅速转身出去传话。 不一会儿,徐小七和高勉相偕进殿,一同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问安。 姬安赐了座,一边打量着两人一边说:“刚我还念叨,不知你们几时能回,你们就到了。怎么没先送信回来。” 徐小七:“奴等接到陛下的信便动身启程,想着都要回来了,就没先写信。” 这是小事,姬安不过随口一提,就转而问起两人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原本姬安以为没事,毕竟都是年轻人,奔波一趟虽然累了点,但休息几天也就能恢复。却没想到,徐小七不自觉地看一眼高勉。 姬安跟着看向高勉:“高卿受伤了?” 高勉笑道:“左后肩被划了道小口子。不过陛下赐的药好,如今已经愈合,无甚大碍。” 姬安打开系统探查一下他,结果的确是无碍,也就不多提,只说:“回来了就好。马上就要阅军,也是一次热闹,到时小七与我同去。” 徐小七听得不禁微笑,应“是”的声音都响亮些。 高勉在旁含笑看着他。 姬安见到高勉这神色,续道:“奏疏房也会去,那期间还要替我处理奏疏。” 高勉转回头,也应了是。 姬安:“还有,十二月中去江南,在宁安府过年,元宵之后再回。奏疏房也得跟着,你俩都去。” 徐小七和高勉对视一眼,再次应是。 姬安看看徐小七眼中掩不住的开心,再看看高勉像是卸下了包袱般的轻松,想起两人父亲的冤案,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说道:“如今你们父仇得报,也是了却一桩心事。等那边的金子运回京,自也有给你二人和赖小妹的补偿,你们寻块好地安葬父亲吧。” 高勉谢过恩,又道:“臣恳请陛下,将此案登在《旬报》之上,为臣父三人平反当年骂名。” 姬安:“如此大案,登是必然会登的。不过,小七和赖小妹便罢了,你以假身份参加科举……” 他在这里停顿一下,就见徐小七满脸担忧地想说话,却被高勉伸手在手臂上按了按,以眼神阻止。 姬安不自觉地转眼看向上官钧。 就见上官钧对自己微点下头——很明显,走这一趟,徐高二人的关系又亲近不少。 姬安这才接下去:“我可以不加追究,却也不能助长此风。所以,你若恢复身份,我便不得不褫夺你的功名。若你还想在朝为官,就只能继续当‘高勉’。” 高勉却没有丝毫勉强,只回道:“谢陛下隆恩。臣能报先父大仇,为先父平反,已然万分满足。臣受养父大恩,甘愿一世为高家子,并无怨言。” 姬安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这时,高勉站起身,躬身长揖:“臣还有一事,相求于陛下。” 姬安:“什么事?” 高勉直起身,先看一眼徐小七,才清楚说道:“臣与小七已互许终身,望陛下成全,同意小七搬出宫去。” 姬安愣了下。 连徐小七都着实吓一跳,慌慌张张地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是上官钧插话道:“高勉,你空着手来,一句话就想向陛下讨了徐小七去?” 高勉双眼一亮,立刻接话:“臣明日就着手准备,必会备上厚礼迎小七出宫。” 徐小七还在不知所措,可耳朵、脸颊已经明显地开始发红。 姬安看得有趣,问他:“小七,你可愿意。” 徐小七紧张地拽紧衣袖,虽觉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却还是小声道:“奴愿意的……但只要陛下需奴伺候,奴必会再回宫来……” 姬安又看向高勉:“厚不厚礼不重要,反正小七缺什么都还有我给他,宫里也永远留有他的地方。我的确只要你一句话——你求了小七去,这辈子就不能再有他人,无论男女。你可能做到?” 高勉拉起徐小七的手,郑重应道:“臣此生必不负小七!” 姬安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大口狗粮。 不过,看着徐小七满脸的欣喜,心下也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第179章 棉被 十月中旬,姬安带着大部分朝议官去往中央军军营,进行登基后的初次阅军。 这个时间启阳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初冬的感觉,白天有阳光还算暖和,夜里不点炭盆已是受不住冻。 第307章 从京中到营房就得走大半日,一大群人抵达之时天已擦黑。群臣骑了这么久的马,武官还好,不少文官都现出些疲态,此刻只想赶紧进屋休息。 营房住宿条件有限,除了三品以上大员能享受单人单间,其余都是四人间甚至更多人。哪怕是算上自家仆从一起,一间房里也至少住着两名官员。 因这回姬安规定朝廷只管一个仆从的饭食,多带仆从得交钱,这回的仆从人数顿时骤减。 这不仅是钱的问题。对于一些家底厚的官员来说,交个几贯十几贯的算不得什么。但还得看上官。若是上官不多带人,品阶低的反而带上好几个,就相当于不给上官面子了。 而很不幸的是,这回下面的官员一打听,政事堂众宰相像是都商量好了,每人只带两个仆从。于是下头所有官员也就只能带一个。 刚开始不少官员心中暗自叫苦。这回连铺盖都要自备,只带一个仆从,背上两人份的铺盖,那其他东西就带不了多少。 不过后来枢密院又放出了消息,说是营房可以提供絮被子的棉花。想使用的人可自带被套,只是过后被套要留下,充当那些棉花的租借费用。且还有一条要求——被套可以是旧的,但带去时要洗干净。 棉花这东西先前《旬报》登过,但亲眼见过的人还不多。夜里冷,大部分官员不敢冒险,都至少带了一份铺盖,准备给仆从租用棉花。 但也有不带仆从的,就是奏疏房里的人。他们品阶低,这回过来也不是为了参加阅军,而是给姬安处理奏疏。觉得带上仆从似乎有点太打眼,彼此一商量,干脆就都不带了。 而且有徐小七的“内部消息”,奏疏房众人对棉花还是颇为信任,就全带着两床被套来,没有麻烦地自备被缛。 此时奏疏房众人一边跟着领路的兵士走,一边就忍不住先打探道:“那个棉花够不够暖和,夜里能顶得住不。” 兵士却说:“这我可不知道,前几日送过来就直接分到各屋,我们营中不用这个。” 虽没打听着消息,不过话题起了头,也就顺着聊了下去。 “《旬报》上说棉花花开像云朵,难道是直接把花往被套里塞?一朵花不知道有多大。” “我在城外见过,有几次路过种棉花的地,大概是这么大……不过那时可能花没全开?远看过去看不太出来像云朵。” “地里的我没见过,但我在慈幼院看着过。那是收回来的,的确像,一团一团,瞧着白白软软。” “慈幼院怎么会有?” “好像说是让那里的老人孩子帮着摘棉籽,算工钱的。他们会在院子里做活,有时开着院门,路过就能见着。相传城外还招什么弹棉花的短工,这个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众人说着话进了间大屋,屋里左右两边都是大通铺,上头还堆着东西,但太暗看不清。总体倒是挺长,几人分着睡也不会觉得挤。 领路的兵士留下句“等下会送晚饭来”,就留开了。 众人点起蜡烛,才看清大通铺上摆的是一卷卷的布包,连忙过去查看。发现布包上还贴着条子,有写“被子”,有写“褥子”。 布包打开,那个见过棉花的人先说:“是絮被缛的棉花!原来不是一朵一朵地絮,而是全扯开了呀。” “摸着好松软,的确和丝绵有些像,就不知道保暖如何。” “反正我们这么多人呢,又有炭盆点着。实在冷就挨近些,总能撑过这三晚。” “我看你们就是瞎担心。徐内侍都说了,立政殿的内侍们已经盖上这棉花絮的被子,暖和得很。那些可都是天子亲信,他们用的东西,能差得了嘛。” “赶紧拿被套絮吧,一会儿吃了晚饭就能休息。骑这么久马,我颠得腰酸屁股疼,感觉现在躺下来就能睡着。” 众人于是赶紧拿出自己带着的两条被套,各自抖开来往里塞棉花。 “就直接塞?我没絮过被子……” “得弄平整些,不然一块厚一块薄的,不好盖也不好垫。” “诶,桌上有好几份怎么絮的图标说明,你们先看看啊。” 众人正边说话边热闹地絮被,突然门被敲响,紧接着又被推开。 进来的是徐小七。他被姬安带在身边,并不住这里。 众人原本停了动作,见是他,打过招呼就又继续了。 只有高勉放下手中被套和棉花,走过来低声问:“有事?” 徐小七对他点点头,就向众人说:“大家一边絮着一边听我说吧。圣上的意思是,若大家想白日里一同看阅军,可以晚上处理奏疏。京中送过来的奏疏不会很多,一个时辰应当能处理完。看各位如何想。” 众人先是一愣,又七嘴八舌地提问。 “我们也能去看吗?” “那当然是去看啊!来都来了!” “可晚上再处理,圣上那边会不会要等到很晚?这不好吧……” 徐小七等他们问完,统一说:“圣上回来会先吃饭。我们就先处理,晚半个时辰再吃饭。我们人多,送一部分过去,圣上看完也要时间,两边能接上。” 众人都没有异议,纷纷说“就这样”。 徐小七传完话,对高勉笑笑,转身离开。 奏疏房众人多数年轻,得了这个能凑热闹的好消息,高兴得干活都觉得更有劲。 * 营房条件苦,但也苦不到姬安身上。他和上官钧用的东西提前几日就送了过来,连床榻都是从宫里搬的。 就是沐浴不太方便,姬安体恤内侍小厮们,就不让他们折腾了,只烧水洗脸泡脚就好。反正启阳的气候偏干燥,撑个三四天也能忍受。上回带兵进山,他和上官钧也是这样忍了几天。 姬安一边倚着榻上软枕泡脚,一边听朱顺在报这回能得到的棉被数,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不错不错。” 上官钧恰好回来,接话问:“什么不错?” 同时看一眼朱顺。 朱顺会意,见姬安没有吩咐,便行礼退下。 姬安回上官钧先前那句:“这回到手的被缛,够我带去江南发好几个县的慈幼院了。这一下不仅快速得到许多被套,主要是还赚了一把絮被缛的免费劳动力。” 上官钧道一声“陛下持家有方”,挨着他身旁坐下。 岁丰端着盆热水进来,和时一起伺候上官钧。 姬安随手拿起昨天出的最新一期《旬报》翻看。 这期《旬报》上登了一条消息——晒盐。 改煮盐为晒盐之事,在政事堂通过后,姬安并没有在朝议上宣布。因此,朝中官员除了少数能打探到消息的,大多数都并不知晓,直到最近邸报和《旬报》相继刊登。 不过两报都没有登完全部,只登了福吉晒盐场的消息,以及姬安新设立了一个管理晒盐的部门。 看起来只是很寻常地报个好消息,但以盐利之重,敏感度高的官员看到,必然会有诸多联想。 今天这么多人一同赶路,也正是聚在一起议论的好机会。 姬安一边翻看一边问:“今日飞廉军可听见什么新鲜话?” 上官钧果然已经询问过,马上能回答上来:“光是看晒盐量,许多人都猜到了陛下有将煮盐场换成晒盐场的意思。不过,更进一步的还没人有提到。议论得更多的,还是齐万生。” 齐万生负责新设立的那个晒盐署。虽然品阶还不算多高,但管着盐就是管着钱袋子,哪怕现在只是一部分盐。能出任这样的紧要职位,足见齐万生简在帝心。 不过,说到齐万生,姬安感叹的却是:“我还当他会出京一个个找那些大油商谈,没想到他在京中就直接操控了。” 齐万生先前向姬安打听过,得知两报上会刊登晒盐场消息的具体时间后,对姬安讲过他的计画。第一步,是让师晟手下的那些飞廉军,在几大油商所在地抢先散播晒盐的消息。 在这一番前期铺垫下,等到两报上的正式消息一出,先前的消息来源就会一下显得相当可靠。第二步,再悄悄往外透露晒盐场的盐会另择商家运销,那些油商必会动心。 最后,再透出齐万生主管此事。到了那时,不需要齐万生找过去,只等着油商寻上门就可以了。 不过,上官钧却说:“估计最后齐万生还是会找藉口出去一趟,让那些人更方便寻他。以他的能力,达成陛下的想法应当不是问题。” 姬安点头:“嗯,二郎给我推荐了个好人才。” 上官钧凑到姬安耳旁:“那陛下可有赏赐给我?” 姬安给他的气息弄得耳根汗毛立起一片,转头看看,才发现时和、岁丰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去了。 下一刻,哗啦一声。 上官钧就踩进了姬安正泡着脚的盆中。 姬安轻啧一声,挪脚给他让位置,一边说:“水都要凉了,你还泡进来干什么。” 上官钧追过去,轻轻踩在他脚背磨蹭,嘴里却是继续问:“陛下还没说,可有赏赐。” 第308章 姬安给他踩得痒,一边反击一边笑:“你想要什么赏赐。” 上官钧:“陛下若想不出,那便先欠我一桩。” 姬安:“哪有隔了这么久还讨赏的。再说了,给朕荐人才,难道不是大司马的职责所在?” 上官钧没再斗嘴,直接捏着姬安的下巴让他转头,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两人黏黏糊糊地亲过好一会儿,姬安才推开人:“好了好了,水真的凉了,睡觉吧。” 上官钧不再闹他,摇铃叫人进来。 两人擦了脚,躺到榻上,吹熄蜡烛。 他们盖的,也是棉花絮的新被子。毕竟都要往这边送棉花了,让内侍们絮上几条更方便。只不过,他俩的被缛会带回宫,上官钧不愿把他们用过的再给人,姬安也随他。 此时,上官钧扯高被子,轻声问:“可够暖和,要不要再多点一个熏笼。” 姬安挨着他闭上眼:“不用了,我俩一个二十一、一个二十三,加起来能顶十几把火。” 上官钧听得不解:“什么?” 姬安抬头,胡乱在他下巴上亲几口:“夸你火力旺。” 上官钧:“陛下既知道,手就别乱摸。” 姬安低低笑两声,不舍地抬起摸上官钧腹肌的手,搭在他腰间。 ○● 一夜好眠。 翌日姬安起床之时,还觉得有些热,喝了杯温茶才舒服了。 他一边洗漱一边问上官钧:“这被子是不是太厚了点。” 上官钧也道:“是热了些,今晚可以撤一个熏笼。” 关忠正帮姬安梳头,看两人说停,笑道:“奴也觉着,这新弹的棉花就是暖和。” 待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姬安和上官钧出发去阅军。 中央军校场的看台建得颇高,下方是宽阔得彷佛望不到边的校场。 姬安到的时候,臣子们自然是已经在场等候。待姬安落座,上官钧带领群臣一同行礼,才各自坐下。 按着惯例,先是检阅军容。 中央军各部依序入场,行到下方校场当中,由领兵将领上前高声报出番号与人数,并一两句吉祥话。 只要是参加过阅军的官员都知道,这一部分算是个打招呼的阶段。 接下来会是各项技能展示,比如骑射、长垛、马枪等。 到明日,还会有一场几方对战。不过众人也都知道,那个主要展现的是兵阵变化,并不会真刀真枪地拚杀。 说白了,这个阅军对多数人而言,只是感受一下大盛军威,看个热闹,看个开心。毕竟在座众官员当中,真正会接触到军务的是少数。 坐得离天子远的官员们一边看着,一边就在交头接耳地说小话。 “没想到,那个棉被还挺不错啊,比我家里的被子都强。” “嗯?你没带自己的被子吗?” “带着,不过我看仆从套的那棉被挺好,就换来用上了。” “我也觉得比我家的丝绵被子暖和,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太旧了。” “真这么暖?那我今晚也试试。” “不是说那个棉花还能絮衣服,被子这样暖,想来衣服应该也不差。就是好像没见著有地方卖。” “别说棉花,连棉种都没有卖。” “说到种子,那稻谷和麦子的产量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真能翻一倍?” “大司马的铺子里不是挂着牌卖麦种嘛,我留心观察了。反正刘相公家是去买了不少,其他几位相公好像也都买了些。” “相公们都买了?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跟着买点,要真能种出翻倍的产量,二换一不亏……” “说不定他们是在给大司马送银子,不是为着麦种呢?” “诶诶,快看,那是什么?” 这时,最后一部退下去之后,接着却是五辆怪模怪样的车被推上来。 车为两轮手推车,像是板车上固定着大大的木箱。推过来时可以看见,木箱前方有许多像蜂巢般的孔,等车子转向,又能看到后方也同样有许多孔。 众人的注意力被那些怪车吸引,不由得停下交谈,坐直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 在一名小校的指挥下,推车的兵士将五辆车在高台下停成一排,车推手放到地面,车头都斜对着远方。 立刻又有一队兵士搬来不小的石头,放在每只车轮前后,应该是为了防止车走位。 随后,带队的小校举起旗子,高喊:“准备——” 士兵们动手在车上掏掏,扯出一条绳状的东西,迅速带着往后退出十步,再蹲下身放在地面,并掏出火摺子吹燃。 小校将旗子挥下:“放!”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蹲着的五名兵士都将火摺子凑到地面。 长长的引线被点燃,小校和兵士们立刻向两旁远远跑开。 只看那五串火花,众人耳边彷佛都响起滋滋声。 火花离车越来越近。 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 “不会车要爆炸吧?” “五辆车,这么近的距离炸?会不会伤到人啊!” “圣上和大司马还在上面坐着呢,怎么可能炸。” 议论声还没停,引线已经烧完。 下一刻,五辆车的后方孔洞中,接连不断地冒出烟花似的火焰。 随着车身不断震动,五辆车一同向着前方密集地发射出无数支箭。 在一连串砰砰砰的爆炸声响中,众多箭支铺天盖地,彷佛形成一团团的浓密乌云,迅猛地飞向前方。 名副其实的“箭雨”! 黑压压的箭雨一直飞到众人目力难及,也不知是落在了何处。 原本还略显嘈杂的校场,在所有爆炸停下来之后,安静得只剩风声。 姬安眼含笑意,转眼看看坐在两旁的宰相们,再顺着望向更后方的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是同一个表情——目瞪口呆。 姬安挺享受这种震惊全场的感觉。 下方的兵士们却丝毫没受影响,有条不紊地迅速将车子推走。 接着跑进校场中的,又是五名兵士。 他们每人的左手臂上,都装着一只长方形木箱。 眼力好的人能看得出来,手臂上的小木箱和刚才车上的箱类似,都是前后方排满小孔。 五名兵士跑到高台下站好,转身面向远方,取出火摺子吹燃,并抬起左手臂。 随着刚才的小校发出指令,兵士们一同用火摺子点燃手臂上木箱后的引线。 这回的爆炸声比刚才小许多。 但,从小木箱中呼啸而出的众多箭支,依旧令人看得胆寒。 等这一轮五人演示完,跑离校场,高台上终于有了动静。 姬安笑着问左右臣子:“诸位看,军器监新弄出来的这东西如何?” 众人这才纷纷回神。 枢密副使喜形于色,先开口道:“不知这神器是何名?刚才那车,简直一辆就能抵上一支弓兵队!” 其余人也都跟上夸奖。 上官钧差人去将那发号令的小校叫上来,让他解说。 小校行过礼,一板一眼地说:“车为火箭车,一辆车最多可二百箭齐发,亦可分为四次发射,每次五十箭。单人所用者为火箭筒,一次可齐发二十箭。” 他说到这里,上官钧就挥手打断了他,示意他回去——只是向群臣展示而已,不需要提供太多的数据。 不过场中安静,小校声音宏亮,远远传开去,听见的人不少。听清的人再往后传,很快也就传遍了全场。 不管是高台上的高官们,还是坐得远的文臣武将,都面带喜色地夸赞不停。 目前大盛的大威力武器,像远程床弩、投弹火炮这一类,都是单发,需要三四个人一起操控,且不便移动,主要用于守城。 但刚才的火箭车就不一样,不仅移动车身方便灵活,最重要的是,能够快速形成打击覆盖面。很明显,这是一种更倾向攻击的武器。 就有一些人,望向上官钧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探究。 第180章 想法 有火箭车、火箭筒这两样新武器的加持,接下来的技能展示哪怕都是常规项目,群臣也如同戴上了滤镜般,叫好夸奖声不绝。 不过,或许是先前上官钧搞过一回竞赛,之后抽调了一点兵力“支持”河关。同时也放出消息,今后竞赛将会常规化,且不定期举行。由此给中央军带来些压力,使得这次阅军上的演武尤其有精气神。 首日阅军结束后,众官员都还沉浸在两样大杀器的兴奋当中。校场里不是按部门分座,而是完全按品阶。此时返回营房,许多人就自发地去找关系好的同僚,边走边议论。 齐万生没走多久,师晟就寻了过来。两人倒是没急着说什么话,但一路都能听见他人的议论之声。 “一车两百箭齐发,刚才五车就是千箭。若能造上二三十辆车,两军对阵之时,岂不是可以靠着轮番齐射一路往前推?” 第309章 “你这也想得太美了。五车就一千支箭,一路往前推,这得消耗多少箭。” “而且那车的造法肯定相当复杂,造一辆不知道得要多少时间。” “这就要说到钱的事。说起来,圣上继位后,不是有好几大笔钱入库。” “沧阴王那两家,留高王家,常家,夏侯家,吏部卖官案牵扯到的许多家。这么一数,飞廉军光是抄家都抄到手软吧。” “最近不是还查出了娄冲私开金矿。他一直在边寨,能花用去多少,大部分肯定都会运回京。如此算算,难怪大司马有钱给军器监搞新东西。” “你们忘了一样,还有盐啊。那也是……” “嘘!” 齐万生和师晟只当没听见,面色不改地从旁边经过,走向他们住的房间。 两人随大流,都各带一名仆从,四人共住一间。师晟猜其中可能有姬安的特别关照,别的房可没有像他俩这样文武官同住的。 进了屋,师晟就吩咐仆从去领饭。虽说兵士会送,但想早点吃上也可让仆从去领。 待仆从们出了门,师晟将门关上,回来坐到桌边。 齐万生给他倒上热茶,一边道:“今日见了火箭车、火箭筒,却是没见着地雷。不知明日能不能见着。” 师晟却说:“估计不会了。大司马特意展示火箭车和火箭筒,怕是在为攻打河西走廊做准备。地雷更偏向防御性,在进攻战中不那么好运用,也就没必要展示出来。” 齐万生微愣,思索片刻,又问:“你觉得什么时候会打?” 师晟:“除非打骨鲁内部有变,出现不容错过的绝好战机。不然就总得有个好几年。火箭车和火箭筒的确厉害,但消耗也非常大,得做足准备。 “对了,刚才我过来时,还见到燕将军跟个内侍走了,该是圣上和大司马找他。我记得以前听燕似山说过,燕将军调往河关前一直在西北各地调动,可能是寻他去问情况。” 齐万生略有点遗憾地说:“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地雷,可惜了。” 师晟玩笑道:“圣上和大司马往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你把盐务整顿好,既能让百姓吃上更便宜的盐,又能收上更多的盐税。只要圣上高兴了,到时你说一声想看,都会专门给你炸一回。” 齐万生失笑:“贫嘴。” * 这个时候,姬安和上官钧的确正在和燕伯善交谈。 姬安早已确认过燕伯善没有问题,上官钧此时就直接问他:“若我要你领军收复河西走廊,凭这火箭车和火箭筒,你可能做到。” 燕伯善没想到一上来就被问这么重大的事,深思了好一会儿,谨慎回道:“只要辎重充足,补给跟上,下官有此信心。” 上官钧再问:“你需要多少辆车。” 燕伯善却说:“其实火箭筒更好。先前犬子回去之后,也提过这两样,下官二人还曾设想过战法。若想快速收复河西,得奇袭夺城,火箭筒更为灵活方便,带车不方便千里奔袭。 “只是,凡打下一处,后方补给得迅速跟上,趁着打骨鲁没反应过来,尽快赶往下一处。因此,最好能有两支精骑,交替作战与休整,方能以最快速度打下河西。” 不过,说完这些,他又立刻补充:“但河西走廊是打骨鲁的命根子,便是一朝收复,打骨鲁也必会不要命地来抢,后续的防守压力反而会更加大。 “若想稳健,还是得慢慢经营边寨地堡,一点点消耗打骨鲁,确保后方连成一片。如此我军往前推进时,后方补给线不会因太长而有大风险。” 上官钧没做声,却也知道燕伯善说的这话在理。 上一世里,上官钧的选择就是后一种。一直经营了十年,西北相互争伐不断。直到最后一步,他才调动中央大军亲征,完全收复河西走廊,将打骨鲁打得缩回他们都城那片小平原里去。 但现在手上有新武器,他自然也想试一试能不能走一回速攻流,可惜依旧很难。河西走廊太长,后方经营不好,哪怕一时能打穿,想守住也不是易事。 这时,姬安却插话道:“如果把打骨鲁从他们都城赶跑呢?” 上官钧和燕伯善都是一愣。 姬安:“以河西走廊的纵深,要像控制大盛腹地一样控制那边,的确不容易。我看史上几朝对西北多是羁縻,包括打骨鲁的后方都城,同样也受朝廷羁縻。 “既然现在打骨鲁不肯听朝廷的话,那就赶走他们,换个愿意听话的上去。河西走廊也一样,扶持听话的当地部族,对过往商队不要盘剥过重就好。至于编户齐民,日后再慢慢图之。” 燕伯善听得神情相当微妙,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姬安去看上官钧:“二郎以为呢?” 上官钧倒是面色未改,只说:“陛下的想法很好。” 姬安看出来了:“但没有可行性,是吗。” 上官钧对燕伯善道:“你以前在西北时间长,你给陛下说说。” 燕伯善应声“是”,细说道:“陛下,我国与打骨鲁之间是山脉相隔。过山之后,与其都城还隔着大漠戈壁。若要发大军攻其都城,后方补给相当困难。 “山间险峻,连牲畜都不好走,数量一多就易堵路,因此粮草只能由民夫往前方背。除了需要征发大量的民夫,越过山之后,在戈壁上还极易被打骨鲁骚扰拦截。” 上官钧接道:“叔圭计算过,得以过山为起点,用驼队运粮,补给才能勉强维持到打骨鲁都城之下。但被袭扰粮道的事很难解决,打骨鲁对戈壁更为熟悉。” 姬安点点头——打起游击战,肯定对远征的大盛军不利。 他想了想,说:“如果另走一条道呢?上回师晟不是探了一条从图国过去的路。” 上官钧:“出大军向图国借道,图国必然不会同意。哪怕让一支精锐扮成商队悄悄走,被识破的风险也不小。人马精壮不说,至少也得带上长枪战甲,和足够的箭支,这就很难躲过图国人的眼睛。 “还有补给问题,总不能一路劫掠图国的小部落。那样只要放跑一人就必会暴露,图国也必会反击,多起不必要的纷争。何况,孤军深入攻打坚城,这样的战绩,在史书上都仅仅只有几例。” 姬安轻叹口气:“是我想得简单了。” 接着他若有似无地瞥一眼上官钧,再转向燕伯善:“若是慢慢收复河西走廊,你估计得多久。” 燕伯善犹豫着说:“臣觉着……十年八年总是要的。” 姬安却是笑笑:“倒也还好,我与二郎都年轻,八年十年的还等得起。” 意思就是否决了速攻。 他又看向上官钧:“二郎说呢?” 上官钧颔首:“陛下说的是。” 说完正事,姬安照例问起燕伯善的家中情况。 燕伯善禁不住有些紧张:“臣父母已亡,家中有发妻与一儿一女。小儿已成婚,女儿去年出嫁,夫家离河关不远。” 这些情况其实姬安已经从燕似山那里了解过,此时再提,只不过是为了好接着往下说:“边军事务多,我就不留你在京久待了。等阅军结束回了京,你就准备回去吧。 “走之前再进宫一趟,给你带几面镜子和一些香皂回去。你家里三位女眷,那就三面小镜和三面梳妆镜好了。大的你也不好带,日后若是你或似山调回京中,到时我再送一面。” 燕伯善暗暗吁口气——刚才他担心姬安要他妻子、儿媳、孙子都搬回京来。大盛因各地将领调动得多,倒是不像前朝那样需家人在京为质。但现在上官钧对他和儿子的安排不一样,他不得不担心一下。 随即就起身行礼谢恩,出门后还暗自琢磨着——特意赐镜子,莫非是儿子说的那种,用玻璃做成的镜子? * 燕伯善离开后,姬安和上官钧用过晚饭,开始看今天的奏疏。 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封给上官钧的信。 姬安抓紧时间看奏疏,只耳里听见上官钧拆信的声音。 没多久,上官钧开口道:“陛下,横川捷报,紫霞寨已清剿干净。” 姬安惊喜地看过去:“终于剿干净了?!” 上官钧:“几名匪首当中,有两人被生擒,其余都已伏诛。那边问,这两人是就地杀了,还是押送回京。” 姬安想都没想:“直接杀了,省得夜长梦多。” 上官钧应声好。 姬安又问:“剩下的人呢?” 上官钧:“先全部送去北边修路,之后看哪里的矿需要人就送去哪。” 这是指从河关到中原水系的路程中,需要走陆路的那一段路。考虑到往后五年里姬安都要在两边之间运粮,上官钧决定将那一段路修成水泥路。路好走得快,能尽量减少运输中的损耗。 姬安也觉得这处置不错。修路这种苦差事,多一点贼匪罪人去做,就能少征调一点民夫。 不过,他还是提醒一句:“那些贼匪凶残,得找压得住他们的人看管。” 第310章 上官钧:“陛下放心,就近调一小支军队过去。” 姬安突然又想到:“对了,那里面会不会有被掳掠上山,没干过劫匪的人。” 上官钧:“陛下放心,崔誉卿有处理此类事务的经验,做事还算仔细,会将无辜之人分辨出来,放归回家。” 姬安接着感慨:“紫霞寨终于是打下来了,那种树的计画也总算可以开始。” 说起剿紫霞寨的匪,还颇有一番曲折。紫霞山山高林密,又总起雾,一开始官军竟是对贼匪奈何不得,甚至反而被偷了几次营,损失一些粮草。 当时姬安接到军报,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去年他刚被上官钧叫去听议事那时候,有平叛捷报传回来。当时众宰相都夸了一番那个将领,还夸上官钧慧眼识珠、知人善任。 于是姬安就提起说,是不是让那人过去紫霞山剿匪。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现在的将领带着当地的兵,虽说兵将之间不太熟,可被偷营一次还罢了,居然能被偷几次。这显然是将领的问题比较大,带兵和打仗,两种业务里至少有一样不太行。 但上官钧当时没有马上应,只说考虑一下。 之后没多久,又收到一次横川的军报,说进山的官军中了埋伏,死伤小一百人。 至此,上官钧才松了口,即刻让枢密院发文,调那个将领前去横川。 姬安回想了一下那人的名字,接着说:“崔誉卿去年平叛立功,你没让他回京述职,直接调去平朔关监军。这回又立一功,是不是叫回来嘉奖一番,别寒了人家的心。” 虽说许多将领官员在地方就任,但能不能回京也是受不受重用的一大标准。哪怕回京述职时间不长,但到了京城总能走动一下,和上官联系联系感情。若能被天子召见,给天子留下印象,更是大好事。 姬安还笑道:“他是得你看好之人,不是还说你们私交甚笃,我也想见一见他。” 上官钧抬眼看来一瞬,又垂下眼,一边收拾信件一边说:“没有‘甚笃’,尚可罢了。这才刚清剿完,后续还有不少杂事,怎么样也得一个月才能动身。待崔誉卿从横川回到京城,陛下已不在京中。 “不如直接让他去宁安,陛下在宁安召见他也一样。而且,他是江东人,我原也打算着,让他到水师试一试,如能适应便长驻下去。如此,驻地离家中不远,他回家探亲或是家中寻他也方便。” 上官钧安排得妥当,姬安自然是点头:“也好,那就在宁安见他。省得他跑到京城等着,之后又回江南,多走冤枉路。” 说着话时,姬安见上官钧将书信交给河清拿去收。好几信里,似乎有一封没有拆开。 不过河清接得快,姬安也没太看清,更没有放在心上,只低头继续看刚才的奏疏。 ○● 阅军圆满结束,群臣跟着天子返回京城。 刘叔圭回到家中,妻子云氏已经备好晚饭等着了。 骑了大半天的马,虽然这个强度对刘叔圭还好,不过回到家中放松下来,也就想着早些休息。 刘叔圭和云氏吃过饭,再去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澡。回到房里,就见云氏正对着镜子看身上衣裙。 他也向那镜子看去。 镜面是长方形,约有二尺半长,一尺半宽,嵌在雕着精美花枝的黄花梨木框当中,直接摆于屋角的地面。 那不是铜镜,表面摸上去像是玻璃,却不知如何制的,能将东西照得极为清楚明亮。而且,这么大的镜子,只要退开几步,就能将人完整地照进去,尤其合适看身上衣物如何。 不像寻常的铜镜,最多不过半臂长,离得近了只能照到一部分,离得太远又看不分明。 这一面镜子,是出发去阅军的前一日,姬安让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刘叔圭上回去江南辛苦送种子的奖励。 那事不好声张,刘叔圭虽功劳大,却不能明着赏,姬安就想着在其他地方补给他。许是听上官钧说他夫妻二人恩爱,便送了这面镜子过来。 也的确是送到了刘叔圭的心坎上。云氏一见镜子就惊喜万分,刘叔圭自然是跟着高兴,顿时觉得先前在江南奔忙赶路的辛劳太值得了。 此时刘叔圭看着云氏在镜前细看衣裙,面色都禁不住柔和几分:“似乎没见你穿过,是新做的衣裳?” 云氏早在镜子里看见了他,也没回头,只问:“好看不?” 刘叔圭:“你穿什么都好看。” 云氏眼里含着笑,又道:“明日我约了好几位夫人和小娘子,准备就穿这一身出去。是明日没错吧?” 刘叔圭应道:“确是明日,夫人必不会被旁人比下去。” 云氏笑道:“比不比下去的,我又不在意。只是圣上送了这面镜子给我们,我们总得识趣一些,也帮圣上出出力。就不知道明日该带多少钱合适。” 刘叔圭想了想,说:“镜子必不便宜,我看你还是别特意带了,沉得慌。明日问过价,再让人回来一趟拿钱吧。而且,这种好东西圣上惯来限量,那些夫人和小娘子们抢起来,说不定你还买不着。” 云氏:“也是。这么大的镜子,我看没有万贯买不下来。” 刘叔圭:“怕是都不止。但铺子里可能没有这么大的,我听大司马说,这么大的不易得。如今就是圣上有一面,李太嫔有一面,和我们这一面。” 云氏惊讶:“这么稀罕啊。” 刘叔圭:“可不是。所以你可要珍惜着,万一打碎了,我都难再给你弄一面来。” 云氏忙呸了几声:“少说那话!” 夫妻二人说笑几句,云氏便换下衣服,唤人取了布来将镜子仔细盖好。再在镜前摆上一张椅子,免得有人不当心撞过去。 如此宝贝的东西,必得好好爱护! 第181章 镜子 刘妻云氏今日所约的夫人和小娘子们,除了两三个自己玩得好的闺中密友,别的都是京里出了名的家中有财、手又松、又追求时尚之人。 当家夫人和得宠的小娘子们时间自由,云氏约的时间就颇早,一群人先在离香皂铺不远的酒楼吃早餐。 这一餐就吃了快一个时辰。 结束之时,云氏状似无意地提到:“对了,我听外子说,圣上和大司马提起,羊毛线染色成功了,染出了红靛两色。香皂铺就在附近,我想去瞧瞧,诸位要不要同去?” 她的闺蜜们自然是陪她一同,就有旁人也说同去,一个带一个,最后顺理成章地发展到所有人都去。反正从酒楼到香皂铺也就是抬抬脚,刚吃饱饭,走一走也舒畅。 何况,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香皂铺是天子的买卖,众人自然是愿意去捧场的。只不过铺子里上新少,平日这些贵夫人小娘子也就不常亲自去,直接差家中仆从去买便好。 云氏知道香皂铺里今日会有镜子上架,就特意组了这个饭局,为了能第一时间带人过去发现好东西。若不然,等着家中仆从回去报,又得拐上几个弯。 而且这么多人同去,再是镜子那样的好东西,必然能最快速地在京中贵人圈里揭起一波热潮。哪怕云氏知道姬安的好东西不愁卖,但她帮着造造势,也是她们夫妻对姬安的谢意和示好。 一群打扮富贵的女子就这么说说笑笑地来到香皂铺,铺子里都一下显得局促起来。 女掌柜立刻迎上前,一个一个问好。 云氏装作查找毛线般扫视铺子里,马上看到了摆镜子的新货架,引导般地轻呼:“哎呀,那是什么,新东西吗?” 众人纷纷随着她的指向看去。 新货架上摆着四样东西,最显眼的是正中间的圆盘。 那圆盘如寻常铜镜一般大小,像是发著光,银亮银亮的,又好似映着什么东西。便是嵌圆盘的木架子也是上好的木料,下方还雕着精美的并蒂莲。 圆盘下方的格子,摆着一只小妆奁。开着盖子,顶层撑起一块方形的亮盘,看着和上方的圆盘是一样的东西。 圆盘右方的那格,也有一只小一些的椭圆盘,瞧着与妆奁上的方形亮盘大小相当。不过嵌椭圆盘的木框更简单,只雕着点简单的云纹,下方像是握把,用类似团扇架的架子支撑着。 圆盘左方的那格,则是更小的圆盘,约摸只有巴掌大。嵌着它的木框似乎还连着另一半同样大小的圆木片,也是用架子支撑着展示。 或许是女性对镜子都敏感些,立刻就有人猜到了。 “瞧着像镜子?” “可为什么要嵌在木框里?” “哇!照得好清楚,还一点不偏黄!” “娘,我都想要!” 众人边说话边走过去,一到近前就立刻发现这镜子的不同之处,惊呼之声连连响起。 现在的铜镜若是打磨得好,也能照得清晰,可颜色上总是免不了带着点微黄,不像这镜子,瞧着就觉得舒服极了。 众人都忍不住向前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第311章 云氏倒是没往前挤,反而落在后面,还观察了一下众人。见个个都是一副恨不得立刻掏银子买全套的模样,心中相当满意。 随即才再仔细看看那四种镜子,心中不由得感慨——圣上可真会做生意,连她这个家中有面大镜子的,都也想把这里大大小小的全添置了。 女掌柜跟着过来,站到货架旁笑着介绍:“诸位娘子们来得真巧,这些都是今日新推出的镜子。不是铜镜,无需磨,保养时只要用布轻擦即可,干布湿布都使得。唯有一个缺点,易碎,不可摔。” 就有人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制的?竟能没有丝毫偏色!” 女掌柜:“娘子恕罪,这个妾也不知。” 又有人笑道:“管它什么做的,好使就行。掌柜快说说,这些镜子怎么卖。” 女掌柜:“娘子们莫急,妾先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些镜子。中间那块是梳妆镜,适合放在梳妆台上使用。它和底座并不是一体,还可以上下旋转镜面,取到合适的位置,再将两边的卡扣推进去固定角度。”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过去推动镜面,看得众人新奇不已。 寻常铜镜因为沉重,做不了这样方便的设计。想要不同的倾角,就得换用不同的镜托,要么就让仆从手持着。 女掌柜接着转动下方的妆奁,让众人看到侧面:“妆奁里的镜子是从背后撑起,不用之时可以取下支撑,将镜子收下,盖上盖子保护。” 随后拿起那支椭圆形镜子:“这叫手镜,直接拿在手中,方便照到各个位置。” 说完,女掌柜随手将手镜递给面前一位夫人:“各位娘子可以轮着看看。” 最后,她拿起最小的那面圆镜:“这是小镜,圆盖可以闭合,保护镜面。方便随身携带,外出时也可随时照镜。” 这个倒是不用她多说,毕竟铜镜也有小尺寸随身带的。 只不过,哪怕那些小铜镜镶金镶银,此时和这简单嵌在木盖中的镜子一比,都显得逊色——没办法,从镜子功能来说,这面一点不偏色的小镜子太出色了! 而且,架子、匣子、盖子这些外在的东西,都可以自己再加工。此时已经有人想像着,买回家后找工匠在上面嵌些珍珠宝石,一样显得华贵。 手镜和小镜在众人之间传看,没轮到的就去看货架上的梳妆镜和妆奁镜。一时间铺子里议论声不断,热闹非凡。 又有人催:“怎么卖,掌柜快说呀,我们都等着掏银子了。” 女掌柜笑得温和,声音更是温柔悦耳:“各位娘子们该是都知道我们店的,越是难制的好东西,东家为了让更多人用上,越是会限量。”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便有人说:“今日我们一块来的,掌柜就行个方便,把后几日的量也拿出来,让我们都买上好了。” 女掌柜却道:“各位娘子们见谅,这镜子不易得,真是没有多少。” 她先告声罪,这才细说:“小镜三百贯,手镜五百贯,这两样每月只各售五个。妆奁一千二百贯,每月只售三个。每回自上架当日起,想买的娘子们可在铺子里报名,五日之后,中签者可购。” 众人顿时就都抽口气。钱还是一回事,这数量也太少了!而且还不是抢购,而是抽签! 云氏也很惊讶。她想到了会限量,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少。 就有些小娘子忍不住低声抱怨“这么贵还这么少”,“有钱都不赚”,但立刻被自家娘亲、婆母或姐姐捂了嘴。这里是天子的铺子,天子爱这样卖谁敢抱怨。 此时,听人问道:“梳妆镜呢?” 这四样当中,显然梳妆镜会是最贵的那一种。 女掌柜微笑:“梳妆镜每月只售一个,底价三千贯。想买的娘子们可留价暗拍,十日内皆可改价。十日之后,价高者得。” 这话音一落,铺子里的嘈杂声一下就小了不少,众人再看旁边姐妹,目光中都不由得带上一点竞争的意味。 女掌柜恍若未见,只将铺子里的婢女夥计都叫来,三人手中托盘里是所印图案不一的花笺。 女掌柜:“各位娘子们,想买小镜、手镜和妆奁的,可以在相应的花笺上留名。每一回抽签,每一位只能中一样,以最先抽中的那样为准。且中签之后,三十日内都不可再抽第二回,请各位仔细考虑。 “想暗拍梳妆镜的,可一一随她到那边帘子里留价。当然,现在不做决定也可,本次留名有五日的时间可以考虑,留价是十日。各位娘子可先将花笺拿回去,在时限之内随时都可派人再送过来。” 她说完,先前问梳妆镜那人又问:“梳妆镜和那三样抽签的,可能两边兼得?” 女掌柜:“可以的。” 那人便对众人笑道:“我签运一向不太好,还是先去出价吧,一会儿再过来留名。” 说完,先跟着婢女向旁边留价之处走去。 云氏看着似乎气氛有点冷下来,立刻笑着接话道:“我的签运倒是还不错,我先留名了,不管中哪个我都喜欢。” 她率先过去拿花笺签名,一边还招呼自己闺蜜。 今日云氏叫来的人都是有购买能力的,她们这一动起来,旁的人也被带动,气氛很快又渐渐恢复热烈。 留过名,又有些人去留价暗拍。也有人虽没留价,却要了拍价花笺,该是回家再好好考虑出多少。 云氏的一个闺蜜见她没要花笺,还悄声问:“你不拍吗?” 云氏笑笑:“苗夫人都出了价,我怕是争不过,就算了。等下个月再试试吧。” 苗氏就是第一个去留价的那位,是中书令的夫人。 她另一个闺蜜低声说:“我也就是试试,八成是比不过的。尤其吕小娘子在置办嫁妆了,那个梳妆镜上刻的还是并蒂莲,刚好用得上。苗夫人向来疼爱那个小女儿,想来是势在必得。” 云氏心思一转,见女掌柜和苗氏就在不远处,便提了一点音量,和闺蜜们说:“这些镜子既不是铜做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出更大的来。用梳妆镜照身上衣裙,到底还是小了些。” 这是许多女子的遗憾,闺蜜们立刻跟着附和。 苗氏听在耳里,就直接扬声问了:“还要请教掌柜,这种镜子可还有更大的卖?最好方便照全身的。” 女掌柜笑容不变地道:“这就要麻烦苗夫人随时留意铺子了。” 话里的意思像是真的有! 顿时又引起一阵询问和议论之声,不过女掌柜没有再透露更多。 这日晚间,云氏和刘叔圭说起上午在香皂铺里的情形,又不禁感慨:“若不是你得了圣上的赏,咱们家别说这面大镜子了,我看连梳妆镜都买不起。也不知道这回会拍出多少钱。” 刘叔圭笑道:“十日后就知道了。不过,咱们家倒是不用买,下回我再为圣上办事,还给你讨来新式样。” * 香皂铺有新式镜子的消息,在两日之内就传遍了京中的权贵圈。 这段时日里,香皂铺客似云来。便是听闻了价格吓得缩脖子的,也会好奇地来瞧瞧这新式镜子长什么样,竟值得这么多人夸赞追捧。 揭晓中签的日子,铺子里更是格外热闹,不少贵夫人小娘子都亲自来等着。中签者自是兴高采烈,没中签者失望之余,又追着问下一回的镜子什么时候能报名。 而到了揭晓拍价那一日,来看热闹的百姓甚至堵了大半条街,启阳府和京城兵马司都不得不派人来维持秩序。 当日,第一面新式梳妆镜的价格就震惊了京城。 连姬安都惊到了。 姬安不由得再向朱顺确认一次:“你刚才说多少?” 朱顺笑着清晰回道:“三万贯。” 姬安猛眨了好几下眼睛,转头对身边上官钧重复:“二郎,三万贯啊……” 上官钧:“恭喜陛下,年底这趟江南之行的花费赚回来了。” 待朱顺报完了账退出去,姬安犹自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能拍出十倍的价,我还以为顶多也就万八千的……只是梳妆镜而已啊,和现在的铜镜一样大……” 先前他给镜子定价的时候,左思右想的下不了决定,最后还是找上官钧帮忙定的价。 等上官钧定好,姬安面上没露,心里却觉得这价会不会高得过分了点。 巴掌大的小镜子,就定了个三百贯。要知道,三百贯都够在京中买套地段不多好的房了。 姬安买给内侍们在外歇脚的那一套,先前朱顺租给鲁常胜他们住的,两进两院的宅子,也就不到八百贯,都比不上他卖的一个妆奁。 而一万贯已经可以买座大宅子,三万贯更是豪宅级别。这还是京里的房价,大盛的房价之最。 上官钧定好价之时,姬安还在想——反正现在是新鲜货,贵点就贵点吧,卖个几年再慢慢降价也可以。 现在看这受追捧的架势,姬安默默把降价计画推到了至少十年后。 第312章 镜子其实还是挺消耗品的,一不小心就会打碎。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向放在屋中一角的镜子看去,喃喃道:“那这样的穿衣镜,能拍到多少钱……” 上官钧:“若是明拍,二十五万贯以内都属正常。遇着脾气倔相互顶上的,三四十万亦不无可能。” 姬安抽了口气——抵得上给图国的岁币了! 上官钧扬下眉:“但要维持这样的价,这种大镜子,最好是一年只出现一两面。” 姬安用力点头:“一两面已经够够的了!” 上官钧:“不过,暗拍的梳妆镜至少也能维持一年的高价,之后可能会回落到陛下感觉的八千左右。” 姬安再吃一惊:“能维持这么久?” 上官钧:“一月卖一个,一年也不过十二个。如今消息只在京中,待流传出去,外地的大商人也会进京来拍,价格再抬一抬都有可能。陛下可知,这回拍下的那位苗夫人,是什么出身。” 姬安:“刚才朱顺说,是中书令的夫人。吕绅家里这么有钱吗?只凭中书令的俸禄,支持不了这样的花销吧。” 上官钧:“不是吕绅家里有钱,是他夫人家里有钱。” 姬安:“嗯?” 上官钧:“他夫人家里是大盐商。” 姬安微微瞪眼:“盐商?那吕绅……” 上官钧微摇下头:“且看他们家里识不识实务吧。陛下有个数便好。” 姬安应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削弱盐商,他的目的只是要降低盐价。若是配合的,最多也就是赚的钱少了些,甚至卖量高了总利润都不一定会少。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贪婪的人会觉得“明明能赚更多,为什么只赚这么一点”。若是碰上这样的,到时姬安也就只能好好教一教对方如何认清现实了。 上官钧提壶给姬安倒杯茶,转话题道:“陛下真不准备把这面镜子移到里屋去?在里屋换好衣裳,再出外屋来照,总归是麻烦。” 姬安回过神,瞥他一眼,一边端杯一边坚定地回:“不放!里屋有梳妆镜就够了,反正衣裳你和内侍们都会帮着看,我出来再看也没什么。以前没有穿衣镜,不也是一样过。” 上官钧:“以前是没东西,只能将就。现在有了,又何必将就。摆在里屋也不碍什么事,陛下怕夜里照到,和梳妆镜一样,每晚蒙上布就好了。” 姬安坚持:“不要不要!梳妆镜是小的还好些,这块这么大,蒙布又麻烦。万一哪天忘了,或是被风吹开了,半夜里起夜吓人。” 上官钧倚着软枕:“陛下真是因为怕夜里照着,才不愿摆进里屋?” 姬安回看过来:“你不知道,镜子这个东西,越是照得清晰,在方便看见的位置就越是容易引人疑神疑鬼。摆在卧房里的确不好,会让人精神紧张。” 上官钧没再劝,浅浅一笑:“那便依陛下。” 姬安暗暗吁口气,仰头喝茶。 ○● 进入十一月后,一番雨雪交加,冬天的气息迅速席卷了京城。 不过,冬至这日却是放了晴。姬安在圜丘上念祭文之时,都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前几日的呼啸北风也像是变得温柔下来,只轻轻抚过姬安的脸颊,吹起几缕鬓发。 虽没再有去年冬至那样神奇的破云光柱,但这样好的天气也让群臣惊叹不已。就后来飞廉军听来的议论,似乎朝中颇有那么一些人,更是坚定了姬安这个新君得天之宠的信念。 十一、十二月都是好一番忙碌。幸好今年除了江南受灾减产,别的地方都没什么事,损失称不上伤筋动骨,整体还算平顺。 而且,齐万生已和众油商谈妥,明春往江南运粮收油菜籽,以换出的粮食数量交换盐引。如此,受灾县便能平安度过灾年。 十二月中,姬安顺利地按着计画启程前往宁安府。 预计往返一个多月,其中还包含两个假期时段,姬安就没带朝中官员。只带了自己的“秘书团”,和政事堂的一半宰相。 枢密院的刘叔圭、尚书左仆射唐武、御史大夫方怀静、韦侍中四人留在京中,另外四人被姬安点名陪同去了江南。 此外就是姬安的四名亲信内侍,上官钧的四名亲信小厮,王晦、郑永、黄义,和齐万生、师晟、章实,以及若干御医、厨师、杂役内侍这些服务团队。 可惜姬安的另外两名内侍还在北边没能赶回来,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对于要不要带章实,姬安起先悄悄地犹豫过。 章实没去过江南,姬安有心让他蹭个公费旅游,但又想起上官钧每回见到章实都会莫名吃醋。姬安就考虑要不还是算了,本来是开开心心去旅游的,再搞得男朋友不高兴就不美了。 他左右脑辩论一番后,自己做下决定,将名单列给了上官钧。 反而是上官钧奇怪地问:“陛下不带章实?” 姬安尽量自然地回:“去江南玩一玩,又不是去搞科研,带上他干什么。” 上官钧看着姬安好一会儿,直看得姬安都有些撑不住了,才忽然凑过来在姬安脸上亲一口:“陛下为我考虑,我很高兴。现在我已不会再多想,陛下想带他便带吧。我看陛下与他挺聊得来,行船无事,多个人陪陛下解闷也好。” 姬安摸摸脸,小声嘟哝:“有你陪我就好了。” 总之,到底还是没把章实的名字加上去。 不过,出发这日姬安竟是见到了章实,不由得诧异地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附耳道:“我叫上的。” 姬安禁不住心中一阵暖。 再等上了船,姬安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鲁常胜。 鲁常胜穿着羽林卫的甲,过来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问安。 待人退下,姬安才问上官钧:“鲁常胜也是你调来的?” 他先前是听说了,鲁常胜经过在大司马府的训练,如愿地考入羽林卫。但一个新卫士,按说不会立刻能来近身护驾。 上官钧却是答得理所当然:“我让他进羽林卫,就是为了保护陛下。这回在江南,只要陛下外出,他都会跟在陛下身旁。” 姬安小声问:“这样会不会让他在同僚当中有点难做?” 上官钧:“他曾保护李太嫔,本就立过功劳。何况,他不至于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 姬安想想,也觉得不无道理。鲁常胜这人看着憨,但从他先前的表现就可以知道,其实脑子颇灵,胆大心细。于是也就不再担心。 穿越来此一年半,姬安终于暂时离开京城,去看看大盛第二繁华的城市——宁安。 第182章 南下 姬安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 冬天的西北风强劲,船队满帆而行。虽然前进得快速,但也免不了在浪涛中颠簸。 姬安刚开始时兴奋,还在船头站了一段时间,想着看看江景。但没多久就被冷风吹得受不住,赶紧窝回烧着熏笼的温暖船舱里。 原本姬安还觉得,顺水而下走得快,六天时间不算多长,看看书就过去了。结果坐上了船才知,难怪上官钧先前说多找人陪着解闷,哪怕船大晃得不算多厉害,可看个十几分钟字还是会感觉不适。 上官钧早有预见,让人准备了各式娱乐道具,姬安就找人陪自己打牌聊天杀时间。不过晚上倒是睡得挺不错,姬安不晕船,这样的摇晃反而更催人入眠。 翌日,姬安睡到自然醒——因为昨晚睡得早又睡得好,就醒得还挺早。他看外头天光好,吃过早饭又要去甲板透透气。 内侍小厮们给姬安和上官钧披上狐裘斗篷,再戴好貂裘帽。 这两样今年还改过。姬安看系统推荐的纺织书里说,棉花更抗风,在室外棉花比丝绵的保暖性更强,就让人将斗篷和帽子的内层换成了新棉花。此时在温暖的船舱穿戴上,他都有点想发汗。 姬安刚想往外走,却又被上官钧叫住。 上官钧对关忠和海晏吩咐:“取围巾来。” 姬安听得笑道:“够暖了,我都要冒汗了。” 上官钧:“水上风大,出去就会冷。” 姬安只得等上一等。 关忠和海晏很快拿了围巾过来。 上官钧一伸手,直接拿起关忠手中的围巾,给姬安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再做好调整。 姬安垂眼看看挂在胸前的围巾一角,红线所绣的“钧”字颇为明显。他不由得一笑,也拿起上官钧那条,抬手帮他围好。 收拾妥当,两人一同走出舱外,来到板甲上。 外头风很大,姬安不自觉地合拢斗篷。围巾绕得严实,也就没再有风往怀里钻。 姬安给这风吹得瞬间清醒不少,闭着眼睛深呼吸几下。 身旁上官钧道:“冬日下江南不太合适,风大,路上冷。宁安的冬日说是比启阳温暖,可最冷的时候还是得点炭盆、烧暖墙,不然就感觉寒气往骨头里钻。只是冷的时间短,开了春便好许多。” 第313章 姬安点点头,心道——魔法攻击嘛,懂。 上官钧接着道:“夏日又太热,下回还是春日去舒服。” 姬安哈哈一笑:“二郎以前随先帝下江南,是不是都没有春日去过。” 上官钧:“有两回是,不过待的时间不多长,只半月左右。” 姬安:“那是你运气好了,没赶上江南的梅雨。梅雨季节也很烦人,大半个月阴雨连绵,见不着阳光,人都感觉要发霉。” 上官钧转眼看他:“陛下如何知道?” 姬安:“我看游记啊。我倒是觉得冬日挺好,风大,路上耽误的时间少。主要是我们条件好,总不会冻着就是了。” 上官钧看到他吹着风还微微泛红的脸色,不禁微笑:“也是。” 静了一会儿,又道:“陛下当年进京之时,应当也是坐船吧。” 姬安愣了下,搜索一下原主记忆,点点头:“嗯,也是坐船。那次可比不得现在舒服,逆流而上,船又小,我年纪也小,颠得我没精神。” 留高县在京东西路,进京坐船比坐车更方便。当时虽然有宫里的人接,但先帝对这些皇子不上心,下面办事的人自然也不会多殷勤。前留高王妃还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原主派,九岁的原主走那一路也不容易。 姬安说完,好一会儿没听到上官钧应声,不由得转头看过去。 不过上官钧站的位置逆光,他又垂着眼,就看不清他神色。 姬安以为他在怜惜自己,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进了京虽然待在宫里的时间多,但宫里还是有一些我能去的地方,也有内侍们陪我玩,并不烦闷。如果留在留高,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活到现在。” 上官钧抬起手,轻轻撩开被风吹到姬安脸上的乱发,一边道:“陛下那时不过是个庶子,生母还是早亡的婢女,身后无人相帮。前王妃为何就这般容不下?” 姬安歪过头,在他手指上蹭蹭:“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吧。管她的,反正留高王掉了脑袋,她没了家产,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哪怕活着,对她恐怕更是折磨。” 以前虽只是个郡王妃,但从生活条件来说,一向是锦衣玉食、婢女环绕,不比京城里的贵夫人差多少。如今一届布衣,得自己去赚吃赚穿,想必于她而言,不亚于从天堂直落地狱。 上官钧拇指在姬安脸颊轻轻抚过:“陛下仁慈。” 姬安失笑:“怎么还扯到仁慈上了……”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隐约的对话声。话语里夹杂着一些“倾角”“初始速度”之类的术语,令他禁不住停下话,仔细去听。 上官钧也听到了,跟着分辨一下,说:“该是章实。” 姬安笑道:“不知道他给谁讲课呢。走,我们去凑个热闹。” 两人绕到船舱外侧,循声找过去,停在一扇半开的窗边。舱房里,章实正一边说一边拿笔在纸上写,师晟和齐万生坐在旁边看。 姬安探头进去,笑问:“在教什么?” 屋里三人听见声,转头看来,连忙起身行礼。 师晟笑道:“刚才聊起阅军那日看到的火箭车,臣好奇射程,章兄就帮臣算一算。” 姬安惊讶:“五郎,你不仅能目测倾角,连初速度都能目测?” 章实回道:“速度不是臣目测的,是当时坐在臣身旁的杜进士所估算。他的目力对动的事物极灵敏,还说年少时曾自己弄出一套目测速度的方法,估算起来偏差不会太大。” 姬安听闻朝中竟然还有这等人才,接着问:“是谁?” 章实:“叫杜阳,今年恩科的二甲进士。” 姬安刚要再细问,上官钧却在旁边插话说:“外头风大,陛下不如进舱房说。” 章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臣到陛下的舱房去回话。” 姬安却笑道:“不用,我进你们这儿就好,更近点。” 说完缩回身,和上官钧一同绕去舱门,一边说:“杜阳……好像有点印象……” 上官钧倒是记得更清楚:“会试之时,他解出了诗赋卷那两道附加题。殿试的策问中,他为他家乡设计了一套水利设施改善规划,将投入与产出计算得非常仔细。” 经他这么一提醒,姬安也想起来了——是那个把策问卷子写得像数学论文的人。卷子是姬安判的,还专程挑出来给上官钧看过,再送去工部评估了一番。 后来工部反馈说,那个规划可行性很高,姬安就把杜阳安排回家乡当知县,准备让他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改善当地的水利设施。姬安如今赚钱能力强,哪怕自掏腰包都支持得起那几万贯开销,底气足得很。 不过杜阳走正常程序,过了年才上任,因此阅军的时候还在京中。章实说和他一起看阅军,那他应当是章实那个社团的人。那社团里的人多数都是低品阶小官,当时还是姬安特批了让他们同去。 姬安一边回想着,一边在系统里调出杜阳的人物卡认认人。 不一会儿,姬安和上官钧进到舱房当中,和等在房中的三人一同围着桌子坐下。 舱里点着炭盆,空间又不大,相当温暖。姬安摘了帽子和斗篷,还把围巾扯松了些。上官钧更是将围脖子的一圈都打开,只是仍然挂在脖子上。 姬安拿过章实先前的计算看看——发现这个时代的计算步骤他看不懂。就只看下最后结论,转头问上官钧:“这数对吗?” 他事情多,就没太费神去记具体数据。 上官钧仔细回忆一下,点头说:“大差不差。” 师晟叹道:“厉害。” 也不知道是在说火箭车厉害,还是章实的计算厉害。 不过章实还是自谦一句:“这演算法算书上就有。” 姬安放下纸,问他:“若知初速度,和打击目标所在位置,你可能算出倾角?” 章实点头道:“可以。” 他拿过一张纸,自己举了两个数据,接着做出计算。 姬安等他算完,拿过来看一眼结论,又问:“你可能算出前方所见之物与自己的距离?” 章实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臣不太行,只听过原理,没有试过。但杜阳应该能很快算出来,他算学很强。算距离、高度这些,属于绘制舆图的技能,在他的强项之内。” 姬安点点头,放下纸,却是换了个话题,让上官钧、师晟和齐万生也能一同参与进来。 几人愉快地一直聊到关忠和海晏来寻,说午膳已经备好。姬安和上官钧才起身,在两人伺候下重新穿戴好,回去吃饭。 师晟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们的饭应该也快送来了。我和万生那边的双人舱房宽敞些,章兄不如一同过去吃?” 章实没拒绝,应着好,一同起身,又想起来说:“刚才我见圣上和大司马的围巾一角绣着字,不过……” 他露出不解之色:“怎么圣上那条是‘钧’字,大司马那条是‘安’字?是我看错了,还是他们戴错了?” 师晟和齐万生对视一眼,都禁不住笑了。 齐万生道:“章兄没看错。” 师晟接话:“你可以认为他们是戴错了。” 章实听得更是疑惑——所以到底是不是戴错?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合适继续追问,也就打住了。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主舱房。这里更加暖和,两人换了件轻薄的棉衣,坐下吃饭。 一边吃,姬安一边不自觉地去瞥上官钧——看来上官钧没说谎,刚才和章实聊算术时,他的确没有在上官钧身上感觉到以往那种不对劲。 上官钧抬眼回视:“陛下有话问我?” 姬安笑着给他夹菜:“二郎秀色可餐,多看你两眼好下饭。” 上官钧回一筷子,却是说:“陛下若需找人算距离,枢密院里有绘制舆图的人可用。” 姬安:“你听出来了。不过,不单单是这个。” 上官钧:“还有什么?” 姬安:“还得算倾角。” 上官钧面露不解。 姬安解释道:“为新火炮做准备。炮筒是可以调整倾角的,使用之时,要快速测出目标距离,并计算出炮筒倾角,才能尽量准确地实施打击。” 上官钧诧异:“还有这等讲究。” 在姬安拿出新火炮的图纸之前,大盛也有一种叫火炮的东西,是一类投石机,专用于投掷可燃炮弹。 那些炮弹的主要伤害并不靠爆炸产生,而是靠持续性燃烧和释放烟雾,因此在配制时会加入助燃物和有毒物。用火炮将可燃炮弹远远投掷到敌军当中,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火攻的延续。 首个以爆炸产生伤害的火器,是原先发展出的老震天雷。使用时除了人力投掷,也会用投石机投掷。但目前还没有发展出管形喷射类的火器。 因此上官钧只看过书上的新火炮图,知道新火炮可将炮弹打到远处,却并不知道使用当中的各种细节。只以为和投石机差不多,纯靠操作者的感觉来“瞄准”,没想到还能通过计算令打击点更精确。 第314章 姬安续道:“不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铸出来新火炮,等杜阳把他那个水利设施改善计画弄完,我再调他回京好了。” 上官钧点下头:“先前军费紧张,现在有了高东寨运回来的黄金,锻造新火炮这边可以加大投入了。” 养军队耗钱,每年的军费能拨给研发的钱本就不多,甚至拨去打武器装备的都有限。去年是先后抄了沧阴王两家、留高王家、常家、夏侯家,上官钧才有钱多搞一些地雷、新震天雷、火箭车、火箭筒。 但新火炮因为工艺复杂,出成果慢,一直没能排得上烧钱的号。不过姬安似乎有点招财体质,这又来了一个金矿,往下的主要研发方向自然就是新火炮了。 姬安叹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想收河西,先得努力赚钱啊。” 上官钧不由莞尔。 ○● 六天后,船队顺利抵达宁安府。 姬安下船之时,发现码头已经被清空。江南东路的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以及宁安知府、通判,还有被王晦留下负责行宫事宜的内侍少监,都带着一众下属在码头等候。 这时还是下午,但天空暗沉,正飘着细细的小雪花。 在姬安出发之前,已经有一批东西先运送过来了,其中就包括姬安常用的天子车驾。现在车便停在旁边,车后是为四名宰相准备的马。 本来姬安感觉不需要用到这辆车,带平常用的小马车过来就行。可上官钧说,姬安既到了宁安,至少元旦要露面与这边的官员共贺新年,还是需要车驾,就运了过来。 此刻看到这个排场,姬安就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从他的本心来说,他更希望只是微服来度个假。 但应酬也是工作内容之一,姬安只得打叠起精神。还好主要的几名官员他不久之前都见过,在千秋节时进京献过贺礼的。不是第一次见,就还算好应付。 众官员行礼问安,姬安讲了几句场面话,就和上官钧一同上马车。 宁安知府赶上两步,小心地开口道:“陛下、大司马,臣已备下接风宴……” 却是上官钧回道:“陛下坐船劳累,现下需要回行宫休息。” 宁安知府忙改口:“那臣明日再备一席……” 姬安停下脚步转过目光:“不必了。江南东路今年受灾,宁安府虽未受多少波及,但也不可铺张浪费。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今日这席你们自己热闹一番,明日各回衙门理事吧,我会找时间召见你们。” 他拒绝得这么彻底,宁安知府也只得应了是。 姬安和上官钧进了车中,带上随船而来的众人,一同去往行宫。 行宫就在城内,姬安带的人不多,便全安排在行宫里住着了。 王晦先前准备得好,姬安下车进殿,感觉和在京城皇宫似乎没有多大差别,除了摆的东西有些不一样。 郑永过来请示:“陛下、大司马,今晚可还要备膳?” 姬安虽拒了要应酬的接风宴,但“休息”只不过是个藉口。按着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去酒楼尝尝宁安的特色菜。 不过今天天气不好,上官钧劝道:“江南的雪不像京城,下起来身上地上都会沾湿,陛下还是明日再去吧。” 都已经来了,也不急在一时。姬安点头说:“备膳吧。随便通传下去,谁要想出门的可以随意,留句去处便好。万一有需要,也方便寻人。” 郑永应了是,退下去。 姬安环视室内一周:“好像没出宫一样,我还以为宁安的宫殿会有所不同。” 上官钧:“明日出了街,陛下便有感觉了。” 好歹也坐了六天船,姬安下船到现在都还感觉走路晃悠。既然不准备出门,他舒服地泡了个澡,真就好好休息一番。 第二天,没有早朝,也无需议事,姬安依旧睡到自然醒。就是这几天在船里都醒得早,他的生物钟也跟着变早。 吃过早饭,姬安问:“奏疏房那边怎么样了。” 洪大福回道:“一早便开始忙。” 从姬安离京之日起,奏疏便改往宁安这边送,现在堆积了好几日,奏疏房估计得忙上一天。 姬安虽然不用朝议,如果没有要事也不用召宰相们商议,但奏疏还是得看的,在宁安的官员也都要见一见。他给自己的安排是,到放假之前,每天工作到下午2点,后面是自由活动时间。 此时就吩咐人先送了一部分奏疏过来,和平常一样开始批阅。还摊了一半给上官钧:“二郎分担一半,有需要我知道的再和我说。” 于是终于出现了来到宁安和在京中的首个不同之处——两人在殿中一起批奏疏。 姬安偶尔抬头看到对面的上官钧,总禁不住想笑。虽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笑,可就是忍不住乐。 上官钧垂眼看着奏疏,却准确地捕捉到姬安的动作,开口说:“从宁安回去之后,是不是陛下就不会早早赶我回立政殿了。” 姬安哈哈笑道:“不行不行,你看你现在在这里就很影响我的效率。也就是这会儿当度假,慢点就慢点了,回去以后可不能这样。” 如此看到下午2点,姬安没有加班,放下奏疏就拉着上官钧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一点,雪停了,云也散开些许,但还是没怎么见阳光。 姬安和上官钧坐上小马车,只带着朱顺和一队羽林卫,就低调地离开行宫。 正如上官钧所说,出了街便能感受到不同。 宁安作为大盛的第二大城市,尽管同样繁华热闹,却有着彷佛和启阳完全相反的模样。 启阳城中也有河水穿过,但只有一条河道,街道整体还是呈方正形,都是南北、东西的十字交叉。 宁安却不同。这里河道众多,大河道就有两条,小支流更难数尽,将城中分隔出不规整的形状,道路也就弯延曲折,再被大大小小的桥相连。 非常典型的江南风情。 姬安是那种旅游不太爱去名胜的人,专爱往市井街道里钻,好感受当地的独特气息。 此时他让车夫随意走,先是揭着帘子看外头。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让车夫停下,自己下了车坐到前头去。吓得车夫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跟着坐到姬安身旁,弯身拉起缰绳。 姬安瞧着稀奇:“二郎还会赶马车啊。” 上官钧:“不会,让人牵着马走就好。” 他话音落下,车夫就拉起马的辔头,牵着马继续走。 姬安随着马车晃晃,干脆靠到上官钧肩上,继续去看街道两边的景色,听着宁安当地话语的吆喝。哪怕听不懂,他也喜欢其中带的烟火气。就为着这份真实体验,他还特意没开系统的翻译功能。 两人就这么挨靠着,一边看着江南民生百态,一边时不时聊上几句。 突然,前方车夫问:“四公子、二公子,前面应该是码头,是往前还是去别处?” 姬安也发现了:“不是我们昨日下来那里吧?” 车夫:“不是,昨日的是漕运码头,前方该是民间用的。” 姬安:“那去看看。正好我渴了,码头上会有茶摊的吧,我们借用一下炉子。” 这车里本来是有个小炉子温着茶的,但现在姬安和上官钧都坐外头,自然没人有资格留在里面。怕危险,先前便灭了火,再生火麻烦,不如借一个。 车夫应过一声,牵马继续前行。 码头上的确有茶摊,还不止一个。 朱顺挑了个位置宽敞、客人也少的,过去掏钱和主人家商量,借用一个炉子煮茶。 钱到位,什么都好说。他谈妥了,车夫就拉车到棚子边上停下。姬安和上官钧下车坐到茶棚里,众羽林卫再围绕两人而坐。 这个茶棚离停船处挺近,姬安望过去,就见水边停着一排大小不一的船。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上其中一艘,但要先接受检查,检查的两人看得仔细,队伍就前进得有点慢。 姬安和上官钧小声议论著各种船只,等过一会儿,朱顺端着热茶过来。 两人拿起杯,轻轻吹着。 刚喝下两口,就听见水边传来高声的争论。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船!” “任何粮食不能上船,这是规矩。你们要想上船,就把粮都留下,空身上去。” “哪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又不是不给船资!” “我们帮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们赶紧让开,别耽误后面人上船。” 那几人讲的是带江南口音的官话,姬安勉强听懂了。 他放下茶杯,抬头看过去。 第183章 打探 孙水牛很烦躁。 沧阴县城里的粮价一直在缓缓上涨,限量却是越卡越严,尤其是对有赈济粮吃的村里人。便是在县城里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去排队,没抢到头三位就基本不用想买得到。 米粮商会一直在推托,说是外面收的粮还没有回来。但村人只是见识少,不是真傻,哪会两三个月了还运不回来的?税粮怕是都运到各处官仓了!明显就是粮商在囤粮,等到明春赈济粮一断,就好大涨价。 第315章 虽然村中秀才曾去县衙里打探消息,但知县也只是一再保证,明春朝廷会安排人以合理的价格收菜籽。可光有钱没有粮,人也不能啃铜钱过活。要是拿着钱往外跑,那家里的地怎么办,明年的收成怎么办! 孙水牛心眼多,还专程想法子找县里户房的老人打探过。说是多年前那回大灾,哪怕后来朝廷调了粮来平价,也只能压在二十六七文一斤。要按着这个价算,他手里的钱加上卖菜籽,根本吃不到秋收。 还是得趁着粮价没涨得太狠,先囤下粮食才行。 孙水牛合计了下沧阴县四周,最后觉得,宁安虽然离得远一点,但也就那里还能有点指望买到粮。 宁安在江南东路最北端,离受灾州县有些距离,又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据说还是什么水运枢纽,他听不太懂,但知道意思是各地的船去那里方便,想来总不至于缺粮。 于是孙水牛寻了村中那些同样卖掉不少种子换钱的人商量,最后众人推选出五个青壮,由孙水牛领头,试试到宁安买粮。 头一回,众人心里没底,就没带太多钱,不过买粮之行还挺顺利。宁安的粮价现在是糙米十文一斤,听说以前是七八文浮动,今年受灾就涨了一点。只是城中百姓吃得起,就没有多少抱怨声。 孙水牛也觉得这价可以,哪怕摊上他们五人的来回船资、住宿,都还是划算的——沧阴县城现在已经涨到十六文一斤了! 众人高兴地买了粮,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纷纷议论著运了这批粮回村,就把剩下的钱都带上,再来一趟全换成粮食。 哪知在上船这里出了事! 孙水牛领着村人和船帮的人吵了几句,但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只能推着堆满粮食的车离开。 五人没走多远,就停下聚一块商量。 “现在怎么办,再找别的船?” “怕是没有。我听说,哪些船跑哪些地方,都是各船帮划分好的。” “我们自己包一条小船呢?” “那得多少钱啊!” “要不,我们走回去?” “好像可以,也就是多花几日功夫。” “你们想得太简单。不跟着大商队,又没有镖局保护,碰上劫匪怎么办?” “我们这些一看就是粮食。现在哪里不缺粮,外头人生地不熟的,只凭我们五个怎么护得住。” “你们别说,最近我还真在县里听到好几回有人被抢了。倒是没丢命,就是身上的东西连着衣服全都被抢走。” “要不……还是算了?把粮卖回给粮铺……” “啊!难怪买粮的时候那个夥计还专程说,收粮和卖粮不是一个价!他知道粮上不了船,也不说明白,就等着我们回去卖,再赚一层!” 七嘴八舌一通说,最后另外四人全看向孙水牛。 孙水牛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来宁安买粮的主意是他出的,现在他总得站出来。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先去打探船的消息。买都已经买了,还是要试一试,多花一点钱能运回去也值。不过,既然船帮不给运粮,那别人愿意运也得悄悄的,白日肯定不行,要夜里才能走。你们先找个地方待一待。” 众人又商量了个地方,这才分开两路。四人推着车离开,孙水牛去寻船家。 * 牛背村这五人商量之时,正好停在姬安所坐的茶摊边上。 他们虽自觉压低了声音,但众人围着粮车,要让旁人都听见也不能耳语,声音还是会传出来。只不过他们说的方言和宁安话不太一样,也就不是很担心被人听去。 但他们没想到,还真有人听得懂。毕竟都是江南人,总有些地方的话发音相接近。 茶摊老板就是一个。见人走了,他摇着头叹一句:“找也没用,谁敢运粮啊。” 当然,他说的也是家乡方言。 姬安转头看向一名卫士。 这名卫士恰好是旬州人。不仅他,这回上官钧特意挑了好些江南东路出身的卫士,将他们分散编在各班里,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那卫士换到姬安和上官钧这一桌,这回是真压低了声音,将刚才听到的内容复述一遍。 顺便把茶摊老板的那句感叹也说了。 姬安对朱顺道:“请一下摊主。” 朱顺起身过去,片刻后领回满脸忐忑的摊主。 姬安对他笑笑,温声说:“老丈,坐,有些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摊主没敢坐,只躬着身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小老儿就是。” 他在码头摆茶摊,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这两位公子虽然年纪轻,但一看那周身气度,就能知道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身旁跟着的这些还个个猿臂蜂腰、目光炯炯,瞧着也不像普通仆从。 姬安没强求,直接问道:“刚才老丈说的那句——‘谁敢运粮’,是什么意思?” 摊主没想到自己嘀咕的一句话能被这外乡公子听到,还听懂了。脸色顿时就变了变,连连摆手道:“没、没有啊,许是公子听岔了,小老儿没说……” 却在这时,上官钧手腕转动一下。 摊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话都不由得打住。 上官钧手中是一锭五两的官银。 摊主的视线在银子和两人脸上来来回回地打转。 上官钧稍稍伸手,将那五两银子放在桌上。 摊主再看看两人,试着伸手去拿。 没人拦他。 摊主欣喜地飞快缩回手,低头仔细翻看,还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顿时嘴角都要咧到天上——五两银子,能顶他这摊子一个月的收入! 他紧紧捏着银子,迅速地往左右扫一圈,确认摊子四周没什么人注意这里,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两位公子问小老儿那一句,该是也听到了刚才那几人的话吧。” 姬安点点头。 摊主:“就像刚才那些人说的,这水上的道,都被那些船帮划分清楚了。哪个帮能跑哪个道,哪段水面又归哪里管,这里头都有细致的门道。” 姬安问:“这么霸道,不让旁人讨生活?” 摊主:“那也不是,给船帮交钱就行。船帮是干些活的,像是定期清河床,船沉了会帮着看看还能不能捞,有些纷争也会调节一二。” 姬安奇怪:“清河床,不是官府征徭役去做?” 摊主笑道:“听说从淮水往南,自前朝起就一直是托给船帮干了。官府平日里抽丁,只是运运税钱、粮布那些事。”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继续说,为何没人敢运粮。” 摊主:“船帮不让啊。今年往南一点的州县不是好多遭了灾嘛,谁不知道那里缺粮呢,附近的粮食运进去就没有不赚的。” 姬安了悟了:“船帮和那边的粮商勾结了,不让外头的粮送进去。” 摊主笑得讳莫如深:“小老儿可没说这话。” 姬安:“万一有人悄悄运呢?” 摊主再扫一眼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些:“小老儿听到些闲话。前两月,是有几人忍不住悄悄接了生意。但过得不久就有传,那些人的船都撞了水下暗石,连船带货全沉了。也就人命大,被救了上来。” 姬安微微眯眼,和上官钧交换个眼神——难怪齐万生和油商谈生意之时,还专门急报回来求恩典,到时让油商的运粮船挂官船的旗。想必只有官船,是船帮不会动的。 摊主把话续完:“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想这个。刚才那几人,听口音像是旬州的,他们想运粮只能自己走官道回去,要么就再把粮卖回给粮铺。这种事,小老儿最近一个月见着几回了。” 姬安听完,向他道过谢。 茶也喝好了,一行人收拾收拾,起身离开。 姬安和上官钧重新坐回马车上,车夫继续牵着马走。在码头绕过一圈,就转向城中而去。 上官钧看姬安似乎有些走神,低声问:“四郎莫非在想取缔船帮?” 姬安回神,摇了摇头:“船帮有它存在的意义。而且,只要官府还无力做出细致的管辖,便是一时取缔了,也会再有新的组织结集起来。不过,或许可以想办法规范一二。但前提是,水师的实力得够强。” 如果背后的震慑力不够,反而会让船帮的气焰更嚣张。 姬安:“这种事一时半刻急不来,慢慢再看吧。” 上官钧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刚才想的的确不是这个,继续问:“那四郎是想帮刚才那几人运粮回去?” 以姬安的性子,既然撞上了,能帮一把总会帮一把。船队就停在附近,派一艘跑上一趟也不是什么事。 不过,姬安还是摇头:“我是想帮帮他们,但不是帮忙运粮。我想的是,受灾的百姓会跑到宁安来买粮,还是因为心里不踏实,不相信明春收了菜籽就能吃上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安心呢?” 尽管现在已经和油商谈好,可姬安并不打算把明春有粮的消息先放出去。就是先前那个“以合理的价格收购菜籽”的说法,也是有意在往钱的方向上引导。 第316章 就是为了麻痹当地粮商和士绅,让他们以为明春就是他们有收获的时候,免得在此期间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对于姬安来说,最重要的是让灾区平稳过度到下一个秋收,争取大家都有饭吃。既不要闹出饥荒而死人,也不要闹出动乱而死人。 上官钧抬手,替姬安扯扯斗篷,再揽着他的肩,让他如先前那般靠到自己肩上,凑到他耳旁低声耳语。 姬安听着听着,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 孙水牛疲惫地寻到同村人的落脚处。 这里是间土地庙,没有固定的人管,平日里一些流浪汉会来住。 牛背村几人原打算今晚就上船走,自然不会再花钱寻住处,便约在这里等。 孙水牛进到庙中,见四个村人围着粮车坐在一角。几个流浪汉随意躺在地上,但总像是时不时往粮车那看一眼。 村人见到孙水牛过来,连忙都站起身围住他。 “怎么样?” “寻到了吗,要多少钱?” “什么时候能走?” 孙水牛却摇摇头。 其实村人见他回来时的神色,就隐隐猜到并不顺利,再得到确定,一时都不由得沉默。 倒是孙水牛问:“你们问过粮铺没有,如果卖回去……” 四人顿时就低低地骂了几声,显然是去问过了。 “卖也不能卖回粮铺,亏太多了!” “可要怎么办?运到市集去卖?那得交税。” “而且,我们身上只剩两天的口粮了。” “还是先说今晚吧。我们今晚住这里?没火没被子,可能顶不住。” “水牛,天要黑了,你赶紧拿个主意啊。” 孙水牛头痛,现在他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却在这时,庙外传来脚步声。 几人停下话,一同往庙门望去。 片刻之后,两个年轻人走进来,停在门口处。 一个穿着一身文人的长袍,清瘦修长,瞧着颇为面善。另一个高壮一些,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窄袖圆领袍,背上背个包袱,腰间还悬一把长刀。 这样的两个人,既不像香客,更不可能是身上没钱要寻地方过夜的人。 众村人一下紧张起来。 朱顺自然也立刻看见了牛背村五人,对他们和善地笑笑,向身旁跟来的羽林卫示意一下。 这卫士会意,上前用旬州的方言和孙水牛搭话:“今日下午,我们在码头见过你们。” 孙水牛警惕地打量着两人,一边回想一边问:“有什么事?” 卫士向门外示意:“这里太暗,不好说话,出去再说。” 孙水牛交待村人看好粮车,自己跟着卫士过来。 朱顺对他点点头,当先转身出门去。 孙水牛跟出来。三人走了几步,确认庙里该是听不见了。 朱顺这才对孙水牛道:“你们的粮运不回村,卖给粮铺又要亏钱,不如卖给我吧。” 孙水牛还没想起来在码头哪里见过这两人,但既然对方上来就特意用他们那的方言搭话,肯定是听到了他们村人的议论。 因此,他听见朱顺这话并不吃惊,只问:“你出多少钱收。” 朱顺:“宁安现在的糙米价是十文,你们应该也是这个价买的,那就这个价卖给我。” 孙水牛忍不住再次狐疑地打量他:“这个价,你去粮铺买就好,为什么还专程找过来向我们收。” 朱顺笑笑:“你可以当我日行一善。还是说,你们打算自己运回村去?” 孙水牛怀疑归怀疑,但能换回钱拿回村中,至少不会亏得太多。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他想了想,说:“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朱顺:“帮我运粮,就在城里,你们花点力气就是。” 孙水牛谨慎地问:“城里哪里?” 朱顺:“天子行宫。你知道吗?” 孙水牛微微瞪眼——出发之前,他去找过村里唯一的秀才孔仁,问一问宁安的情况。 孔仁以前来过宁安,跟他说了些需要注意之处。其中要避开的地方之一,就有天子行宫。虽说那里现在是空的,但毕竟是天家的宅子,避开为上。 孙水牛又犹豫了:“那里不是空的?为什么要运到那里。” 朱顺失笑:“怎么会是空的,里面有人,也要吃饭。” 孙水牛愣了下:“啊?那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谁敢住里面?” 朱顺:“这你就不用管了。” 孙水牛却越发怀疑:“不行,万一回头官府说我们冲撞皇帝的房子,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朱顺心下有些无奈,只得说:“我是那里的管事,他是那里的护卫。你以为贵人的宅子里,是只有贵人自己住吗?” 孙水牛这才反应过来——也对,主人不在,也得留人守着房子。 朱顺补充:“而且是送到角门,不走大门。冲撞不了。” 孙水牛挣扎片刻,再问:“先给钱?” 朱顺:“可以。” 孙水牛这才转身,快步进庙里去和村人商量。 不多会儿,牛背村五人推着粮车出来。 朱顺问:“这里是多少斤。” 孙水牛却是报了个钱数。 朱顺也不计较,让身旁卫士解下包袱数钱过去。 孙水牛目光闪了闪,接过钱去,和村人们一同仔细数好数,再仔细收好,众人才推着车随朱顺二人走。 一路上,牛背村几人先是直夸朱顺心善。 后来朱顺说:“圣上给你们发这么久的赈济粮,还无息贷油菜种子,这可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你们该感念圣上的恩德。” 村人们很识趣,立刻改口开始感谢圣上。见朱顺满意,更是说不停口。 如此来到行宫角门,朱顺敲开门,候在里面的内侍过来接车子。 孙水牛忙说:“车子是我们的。” 朱顺:“卸了货就还你们。” 片刻之后,车子再被推出来。 孙水牛见村人接好车,又说:“刚才我记错了,多要了一贯,还给你们。” 边说边把钱递过来。 朱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接下钱:“马上过年了,你们也别再四处折腾。安生过完年,等明春收了菜籽就好了。” 孙水牛没说话,看着朱顺带人进了门,关上门板。 四个村人围着他,都幸庆地说:“还好还好,遇到好心人,至少买粮钱拿回来了!” 孙水牛却是莫名地突然生出个念头——那人为什么特意提菜籽?先前自己卖种子,是不是真的卖错了…… 第184章 拍价 姬安这回下江南,带了许多棉被缛过来,分发给一些地方的慈幼院。不止是今年,往后至少五年里,他皇庄出产的棉花主要都是往各地慈幼院送。慈幼院里方便人打探,也就更好宣传棉花。 按着姬安的计画,过两年棉种会和麦种一起推广。前期先把宣传做到位了,江南这边换了新稻种,又渐渐推广开稻菜轮种,稻谷收成提高许多,自然就会有人愿意去种棉花。 既然要宣传,当然少不了宁安这个大城。在姬安抵达的第二日,郑永就将这事办妥了。第三日下午姬安再出街之时,随队的羽林卫时不时就会告诉他,街边玩耍的孩子们在传唱早就编好的棉花童谣。 姬安虽然听不懂宁安话,但只听着话音里的节拍和韵律,和孩子们脆生生的声音,都让他心生愉悦。 再次悠闲地逛了一下午,姬安开始寻酒楼吃饭。马车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慢慢走,突然有个揽客的小二笑盈盈地迎上来。 小二先恭维了一番姬安和上官钧身上的羊毛衣。 羊毛衣在这一年间颇为走俏,天冷起来后,京城里早早就有人穿上了身。前两天姬安在宁安也见著有人穿,今天两人就放心地穿在外头。 此时姬安和上官钧坐在车前,还穿着同款的毛衣,一看就是紧跟潮流的时尚贵公子。 这个小二嘴挺巧,姬安给他夸得开心,就问:“你是哪一家的。” 小二指指前方不远的一栋楼:“四海楼。我们那儿什么地方的风味都有,二位公子便是连着来上十日,都能吃着不重样的。” 姬安抬头看去。那边的确是气派又热闹,天色还不多暗,就已是灯火通明。 小二又道:“今日楼里还有拍卖,好些好东西呢,平日难得见到。二位公子不妨来凑个热闹,说不准就碰上什么喜欢的。” 姬安还没凑过拍卖的热闹,立刻转头去看上官钧,以眼神询问。 上官钧会意,直接道:“带路。” 小二高兴地应一声,一边继续介绍一边向前方指路。 马车在楼前停下,姬安和上官钧跟着小二进了门,发现这四海楼着实是富丽堂皇。 楼中直通天顶的空旷处是座高台,此时正有一队胡姬在上方跳舞。一楼的桌椅环绕着高台往外摆,二楼三楼则是一间间的包间。 第317章 奇异的是,从下方望上去,见到的却不是走廊和包间门,而是直接看到包间的墙和窗子,想来门开在另一侧。此时不少包间的窗都开着,有人在窗边看下方的表演。 姬安不由得道:“你们这楼建得也是挺别致。” 小二笑着问:“二位公子是坐一楼,还是上雅间?” 姬安目光在一楼扫过。要想看拍卖,肯定是离台子越近越好,但一楼似乎没有空桌了。 小二忙道:“还能再添桌。” 姬安刚想应,上官钧却插话问:“雅间可是能先看拍品。” 小二一叠声应:“是是,公子说得不错。雅间有拍品名录,想看哪一样,可以让人先送到雅间里细看。” 既然如此,姬安自然是说:“上雅间,二楼就好了。” 二楼离台子近点,更方便瞧热闹。 小二就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包间。 房间还挺宽敞,姬安索性让多开一桌,给羽林卫们直接在这里轮流吃饭。 紧跟着就有掌柜来接待,热水、毛巾、茶点自是一样不少。 姬安先点过菜,就去看拍品名录。 不过看完下来,也没见着什么感兴趣的。倒是见到上面有“新式手镜”和“香皂套装”,有些惊讶,问了掌柜一句:“新式镜子我听说过,但怎么香皂也拍卖的吗?” 掌柜笑道:“听二位公子的口音,像是启阳府的人。听说京城里现在香皂好买些了,但在宁安,肥皂尚能偶尔在铺子里见着,香皂可还是难得得紧。”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过何时开拍,就让他下去了。 待他领人退下,姬安捧着热茶问上官钧:“二郎可知这四海楼?” 上官钧:“听说过,没来过。相传背后是好几个大商家,也不只是宁安有,好些大城里都有,只是没开进京城。拍卖算是他们的一个特色,有楼中采购的物品,也有旁人送过来拍的物品。” 姬安点点头,又好奇地透过窗户往下看:“不知道镜子和香皂会拍出什么价。” 他们来得晚,等菜肴送上,吃到一半,下方台上的拍卖就开始了。 姬安边吃边看热闹。 拍品种类挺繁杂,吃穿住行什么都有,姬安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到了“新式手镜”,底价六百贯。 这镜子在京城都还是新奇东西,宁安更是头一回见。宁安的富人对时尚的追求热情同样很高,姬安铺子里卖五百贯的手镜,最后拍到了二千六百五十贯的高价。 姬安禁不住叹道:“现在我真的相信穿衣镜能拍出三十万了。” 再过几样,“香皂套装”也被摆了上来。三种香味各一,底价五十贯。楼中的叫价很热闹,最后拍出二百八十贯。 姬安啧啧两声,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说:“我想到让行宫里的人干什么了。” 上官钧眼中不由得带上笑意:“做香皂?” 姬安:“宁安这边可以香皂肥皂一起做,其他行宫就先做肥皂。也是忙得没顾上,其实这两样我是有打算要增产的,尤其肥皂。上回说和乃洛多买粮,后来算过了用不着,回去我就跟乃洛买油好了。” 上官钧奇道:“如何需要跟乃洛买油?” 姬安:“在国内收油不好吧。油和糖不同,是日常都要吃的,我担心收多了油价要涨。乃洛有一种出油量高的树籽,可以收那种便宜的油来制皂。” 上官钧更是不解:“江南这边不是马上要多出一批油来。” 姬安:“头一年多不了多少。冬油菜合适在江南种不了冬小麦的地区推广,我更鼓励油商先卖油菜种子,兑盐引也会考虑这条。他们先前本也没有多产油的计画,我估计留回去榨油的量不会很大,多数倾向卖的。 “光是冲着冬油菜可养田,年年能种稻,相信那些地区的百姓都乐意种它。等明年见着种植规模大了,油商估计会建一些榨油工坊。就近收、就近榨,节省菜籽的运输成本。也就是至少后年,油量才会起来。” 上官钧了悟地点下头:“四郎看得长远。” 两人低声说过几句,又接着看拍卖。 最后一件拍品,是一幅前朝名画家的画,画的是龙。 姬安先前没让人拿来包间,此时从窗户看下去,就看得不怎么真切,只能看见画面上不少浓厚的墨色。 上官钧问:“可要给四郎拍下来?” 毕竟是龙,遇都遇着了。 姬安却赶紧摇头:“可别!你要喜欢还罢了,我是一点都不懂欣赏,买给我纯属浪费钱!” 外头开始响起叫价声。 姬安听着叫价很快超过了五千贯,好奇地问:“这个画家很有名吗?” 上官钧:“的确颇有名气。” 等到叫价上了八千贯,叫的人开始减少到几个之时,突然有一道听着挺有力的声音响起:“八千五百贯。” 姬安第一反应是——这声音还挺好听。第二反应则是下意识抬头看看——声音像是从他们头上的三楼包间传出来的,不过从他这个位置当然看不见人。 也是因此,姬安漏过了身旁上官钧瞬间蹙起的眉头。 叫价还在继续,最后那幅画拍到了一万三千贯。 姬安凑过一场热闹,吃饱后再逛过一会儿夜市,就心满意足地和上官钧返回行宫。 两人刚进殿中,郑永就过来禀:“陛下、大司马,崔将军今日下午来求见过。” 姬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崔将军?” 郑永:“崔誉卿。” 姬安这才恍悟:“哦,他啊。也对,是该到了。” 崔誉卿从横川县过来。若是进京述职,会先到兵部报到,再等枢密院安排。可姬安没带朝臣班底来宁安,他也就只能直接到行宫求见。不过该是求见上官钧,他作为武官,述职是到枢密院。 但,上官钧却问:“枢密副使在,他没去找?” 郑永回道:“杨公先见了他,之后他才过来求见。” 倒也算正常,毕竟特意传崔誉卿来宁安述职,想也知道,肯定是姬安或上官钧要见他,不然就让他进京走正常程序了。 姬安接话问:“他现在住哪里。” 郑永:“说是城东的驿馆。” 姬安:“明日让人给他传个话,晚饭的时候过来吧,招待他一顿饭。也给齐万生、师晟和章实说一声,晚上一同用饭。” 郑永应过是,退了出去。 上官钧问:“陛下明日不出门?” 姬安:“出啊,早一点回来就好了。还是你要和崔誉卿聊久一些,那不出也行,让他早点来。” 上官钧:“不必。述职罢了,事情本就写在送回来的奏疏上,也没有多少好聊的。只怕陛下想听他多讲讲。” 姬安:“可以边吃饭边听嘛。对了,你要是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准备一下。” 上官钧:“我只是欣赏他的将才,如何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提到这个,姬安想起问:“我们是不是该顺便视察一下水师?” 上官钧思索片刻,还是说:“先前没有安排,突然过去,我担心不够安全。” 姬安也就随口一提,改口道:“不方便就算了,本来也是出来度假的,少点工作也好。” 两人说着话喝过一盏茶,内侍小厮们来报洗澡水已备好,也就一同转去浴房。 ○● 田守朴拿着邸报走进后厅。这是十二月十六日发刊,今日刚送到沧阴县城。 他妻子苏氏已坐在桌边,也没起身,只招呼他:“快来吃饭,一会儿菜要凉了。” 田守朴关上门,坐到桌边之时,表情还甚是微妙。 苏氏打量他两眼:“怎么了,这个模样。” 田守朴点点那本邸报:“明年起夏税和丁税减了一半。” 苏氏:“减这么多?不过也是,受这么大灾,明年秋税都减一半,这些减一半也不奇怪。” 田守朴摇下头:“不是明年一年。是‘明年起’,往后都减,所有地方。户部的文书也到了,和邸报一同送来的。” 苏氏这回是真吃惊了:“什么?就是一下减了一半?!” 田守朴:“是啊。的确是好事,我就是觉着……似乎不太真实……” 苏氏却没想太多,只高兴地说:“你早点把消息发出去,让百姓们都高兴高兴,县城里的气氛也能好些。” 田守朴一叹:“嗯,明日就贴告示。总归是个好消息,大家过年都能更开心些。” 苏氏跟着感叹:“也难怪你刚才那模样,一下减了一半啊!那朝廷支撑得住吗?” 田守朴看一眼门口,凑近她低声说:“我以前打听过,除了秋税和商税,别的税钱都是国库和圣上的内库各分一半。” 苏氏一愣:“你是说……” 田守朴:“我猜,是圣上免了他自己的那一半。” 苏氏不禁轻轻抽口气,随即跟上一句:“圣上仁慈!” 第318章 田守朴想起前两日收到的杜阳的信,里面写了震惊京城的那面三万贯的梳妆镜,点头附和道:“圣上仁慈。” 两人聊着这个好消息吃完饭,又有衙役给田守朴送来一封信,还是赶在关城门前刚进城的急递。 田守朴打开信看过,再愣了愣。 苏氏不由问:“谁写来的?” 田守朴:“圣上的信。” 苏氏诧异:“写什么了?” 田守朴脸上带着茫然:“圣上说……要给受灾各县送一点过年的慰问品……” 第185章 小醋 姬安见到崔誉卿之时,都看不出此人是个武官。虽然穿着窄袖圆领袍,瞧着却完全就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难怪当初姬安听他被提起之时,政事堂众宰相会说他是“儒将”。 姬安下意识地想——和姬含思身边出现过的那几个相比,这人倒是成熟温雅,看着就比那几个更靠谱些。 不过,姬安随即就一愣,又赶紧打住——他干嘛要把崔誉卿和姬含思那些候补攻做对比? 可能是因为……他一见崔誉卿,就隐隐有种“同类”的感觉吧…… 姬安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坐在小案对面的上官钧。 上官钧和平常召见其他臣子时没什么两样,并没有露出丁点不同之色,也没有私下里见刘叔圭时的那种放松感。 看来上官钧先前说“私交只是尚可”,该是实话。 姬安脑中思考这些不过是一瞬,进了殿的崔誉卿已行到跟前,躬身行礼。 崔誉卿:“臣崔誉卿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脑内又忍不住闪过——这声音怎么感觉有点耳熟?还挺好听。 下一瞬间,系统弹出了一个弹框。 姬安扫过一眼,感觉上面的句子不像是一眼能琢磨透的,就先让系统关闭。 当然,他面上自是分毫没露异色,只带着适当的微笑对崔誉卿叫了免礼,再赐座。 崔誉卿谢过座,却是微微抬一下怀中小匣子,又笑说:“听闻陛下喜看杂书,臣也有此喜好。这些是臣在平朔和横川收集的一些书籍,臣瞧着颇有几分趣味,献与陛下闲时一观。” 洪大福过来接下那匣子,打开略略检查,确认没有危险品,再放到姬安身旁的小案上。 姬安大致翻看过封面,都是些当地传说、游记之类的,笑道:“崔卿有心了。” 接着让洪大福拿来准备好的赐赏——一套香皂、三块肥皂、一小罐白糖和一块随身小镜。 这些东西要是拿到四海楼去拍卖,加起来不下两千贯。 崔誉卿惊喜地谢恩。 姬安夸了他几句剿匪有功,再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这时才拿起案上的官告,交给身旁河清,让河清转递给崔誉卿,并交待他几句在水师里的安排。 崔誉卿听完,也没拆看官告,直接收进腰间袋中,再次行礼:“谢大司马为下官着想,下官必不负大司马所望。” 他这边刚谢完,关忠瞧着空进来报齐万生、师晟和章实到了。 时间正好,姬安就吩咐摆膳开席。 这一顿饭主要是为招待崔誉卿,席间姬安便让他细说说这回剿灭紫霞寨的经过。 崔誉卿不愧是拿过传胪的进士,将那场剿匪前前后后描述得相当引人入胜,彷佛带着在场众人身临其境地感受一番。 只是,剿匪这段过后,当崔誉卿聊起其他事,去和上官钧搭话之时,姬安却隐隐有种怪异感。 姬安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多心。 看得出崔誉卿很善交际,和师晟、齐万生都能聊得来,甚至因为行军与后勤涉及算学,还能和章实有话题聊。 他和上官钧搭话并不多,都是话说到了才自然而然地带到上官钧。上官钧每次也只是简短地应上几句,一切看着皆是毫无异样。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姬安知道“上官钧和崔誉卿有私交”这个前提,加上崔誉卿的“同类”气息,姬安看他们两人说话之时,就总觉着气氛不像上官钧和刘叔圭那般自然。 姬安一边端起酒杯,一边自嘲地想——不知道先前上官钧看自己和章实说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当时他还问上官钧缘由,想着自己好改。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知,哪能说得清什么缘由,就是看着不爽。 姬安一仰头,直接干了一整杯。也就没发现上官钧看过来的一眼。 待放下杯子,姬安恰好听见席间话题聊到各人家乡,便暗暗瞥一眼上官钧,寻隙开口:“崔卿家在江东,离此不远。去年你在平朔,未能回家。现在离过年还有好几日,明日启程,应当还能赶得上除夕团圆。” 崔誉卿自然地笑着举杯:“谢陛下体恤,臣明日便动身赶回家。” 之后再喝过一轮,上官钧开口劝姬安休息,姬安也就顺势散了席。 上官钧起身,还扶起姬安,又对郑永道:“你送崔将军出去。” 这里就崔誉卿一个是不住行宫内的。 郑永看姬安没有吩咐,应过是,迎向崔誉卿。 姬安偷偷看过去一眼。崔誉卿似乎也在看着这边,只是被郑永挡住了,不知是在看谁。 上官钧扶着姬安回了卧房外屋,让姬安靠着自己坐下,又叫人去厨房拿醒酒汤。 姬安嘟哝:“茶水就好了,不用醒酒汤,难喝。” 上官钧接过关忠倒来的茶水,直接送到姬安嘴边,一边小心地喂他,一边说:“陛下少喝几杯,也就不用喝那难喝的。” 姬安喝下两口温茶,感觉醒了醒神,瞥他道:“本来也不用喝,我又没醉。” 上官钧:“既没醉,我便让人备热水了?” 姬安应过一声。 上官钧将茶杯交回给关忠,目光扫过他和洪大福,以及河清、海晏。 内侍小厮们会意,一同退下去准备洗澡水。 上官钧又问:“陛下可要先躺一下?” 姬安甩下头:“说了我没醉。” 说完,还证明似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过几步。 一边走,一边说:“才多少酒嘛,大家都好好的,哪可能我就醉了。” 上官钧目光紧盯着他,见他的确走得挺稳当,不由嘴角微翘:“嗯,陛下海量。” 姬安刚想回嘴,却听见门被轻轻叩响。 他转头看去,叫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些,黄义抱着个长盒子进来,再回身关上门。 姬安:“这是什么?” 黄义向他行过礼,再转向上官钧:“二郎,这是崔公子送的礼。” 姬安奇道:“刚才不是郑永送他出去的,怎么是你拿进来。什么东西?” 黄义早得过上官钧的交待,仔细回道:“是崔公子求见之前便送来的。” 上官钧直接说:“打开。” 黄义打开盒子,拿出一幅画卷,再展开。 画面上墨迹浓厚,一头威严的龙自乌云间探出硕大的脑袋,长长的龙身在云中若隐若现。 姬安诧异:“这是……昨日那幅?” 上官钧:“应当是。” 姬安忍不住去看他——崔誉卿送上官钧一幅龙,是什么意思?单纯因为上官钧会画画,就觉得上官钧会喜欢? 上官钧回视过来,倒是依旧平静,只问:“陛下可喜欢。若喜欢,便挂到陛下书房去。” 姬安微一眯眼:“不要。说了我不懂欣赏。” 说完,真像是丝毫不在意般,不再多看一眼,只转身坐回榻上。 上官钧便对黄义道:“明日循例回礼,回去就收进库房。” 黄义应了是,收起画退出去。 姬安看没别人了,这才问:“他送你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上官钧:“他家里家风便是如此,久未见面,不会空手上门。但他从横川过来,只能在宁安寻摸东西,许是觉得只有这个能送得出手。我又不像陛下,有个明确的喜好。” 姬安经他一提,有点迟钝的脑子反应了过来:“啊,昨日拍下这幅画的人是他!我就说一开始听声音有点耳熟……” 但随即又想到:“可是,不对呀……他从横川过来述职,怎么会带着一万多贯?哪怕是金子,一千多两也得有个……六十二三斤了。” 上官钧却并不吃惊:“应该是带着银票。” 倒是姬安听得惊讶:“银票?”——这个时代竟然有银票了?怎么他先前没见过? 上官钧解释:“一些大商户联合起来经营了多处银票铺,只要在一家铺子里存了钱,就可凭票在任一铺中随时支取。票上写有不同数值,铺子只认票不认人,因此票也可以交易。 “如此就不用时时带着许多沉重的现钱在身上,尤其大额交易时极为方便。不过这些银票铺只开在南边的一些大城市,主要是江南地区、福建路和广南东路。” 姬安点点头——都是商贸发达的地方。想了想,又问:“这么说,崔誉卿家里很有钱了?随手买个礼物送你,都能花上一万多贯。” 第319章 上官钧:“确是江东望族。” 接着,不等姬安再问,又续道:“陛下可探查过崔誉卿。” 姬安刚才没想起来,现在打开系统调出人物卡,查过之后说:“忠国值90,忠君值70。还成吧。” 这时,洪大福来报热水已经备好。 姬安便起身去了浴房,上官钧自是跟在他身旁。 行宫的浴房和宫里的一样,上官钧特意吩咐人改造过,能在室外添柴加温。浴房中央也立着一扇屏风,分隔两只浴桶。 姬安走向自己那一只。 他停在桶边的桌案前,正要脱衣。 却有一双手伸来,将他圈进怀中。 姬安转头:“你不去洗澡,跟着我做什么。” 上官钧眼里含着笑,凑近过来用鼻尖蹭蹭他脸颊:“似乎在四郎身上闻到些许酸味,我再确认一下。” 姬安啧一声,转回身捧住上官钧的脸,头一抬,直接咬在他唇上:“别跟我说你先前不知道崔誉卿好男风。” 上官钧含糊地回道:“四郎若不开心,以后我都不见他就是。” 姬安松开牙,舔舔那个印子:“不用,反正一两年也不一定见上一次。但不准背着我私下里见!” 上官钧笑着应:“好。” 姬安满意了,奖励般地在他唇上亲一下:“知情不报,罚你伺候朕沐浴。” 上官钧再应:“臣遵旨。” 很快,一件件衣袍散在案桌,又有一些滑落到地面。 再被浴桶里涌出的水浸湿。 第186章 警觉 离过年越来越近,每天的奏疏在逐渐减少,加上还有上官钧分担,姬安度假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因此早上醒了他没急着起床,就躺着发呆。 坐在旁边的上官钧发现了,问他:“陛下既醒了,怎不起来吃东西。” 姬安摸摸肚子:“等会儿……” 昨晚睡前吃了碗粥,他现在没觉得很饿。 姬安微微晃下头:“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上官钧:“什么?” 姬安皱着眉头:“就是想不起来嘛……” 上官钧试探着说:“今早黄义去送回礼,崔誉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乡。” 姬安随口应一声,继续使劲想。 上官钧看不是这事,跟着想想,再说:“可是要买的慰问品?” 提到这个,姬安“啊”一声,终于是想起来了。 不是慰问品,是昨天系统跳的那个弹窗。 姬安翻个身,随手抓起上官钧垂在旁边的手,胡乱在手背上亲了一口:“还得是二郎!” 随即就召唤系统,把昨天关闭的消息弹窗再打开细看。 那条消息是——【恭喜完成本位面全开拓,可向系统许愿一项功能。】 姬安昨晚就是扫到那个“本位面全开拓”,感觉没看明白,于是先放下了。 现在他直接问:【系统,“全开拓”是什么意思?】 系统弹窗:【接触到本位面起源的所有关键节点。】 姬安无语:【说人话!】 然而系统没有反应。 姬安无奈,只得跳过这个,继续问:【许愿功能有限制吗,什么都可以?】 系统弹窗:【许愿后由系统判断能否实现。】 姬安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返回原世界。 不过他在这边有了重要的另一半,也有了倾注心血的事业,当然不能一走了之。 姬安思索片刻,措辞严谨地说:【许愿我和上官钧能在此位面与我来的位面之间来回穿梭。】 几乎是立刻,系统给出回覆:【无法达成。】 姬安心下一叹——果然是他想得太美了。 之后姬安又试过几个,什么“任意门功能”“折扣功能”“攻防功能”之类比较离谱的,也一一被驳回。 这样一来,姬安心里基本就有了数,参考现有功能提出一个:【许愿可定点发送现实物品。】 这回系统响应的时间长了些,好一会儿才跳出回覆弹窗。弹窗里字还不少,详细列明此功能的限制条件,最后询问是否确认开通。 姬安看完,干脆地道:【开通。】 哪怕有限制,这也是个非常实用的功能! 姬安心情大好。 上官钧一直留意着姬安的神色,见他眼中像是恢复了神采,嘴角也不自觉地高扬,就问:“如何了?” 姬安目光转到他脸上,向他勾勾手指。 上官钧弯下身来。 姬安凑过去,在他下巴亲一口,开心地说:“百宝囊给我开了个新功能,以后可以发送现有的东西!就不用我去收慰问品了,看看送些什么合适,直接让人寻来就好。”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姬安在自由市场收点加工好的粮食发送到各县,以此来表示“天子也可以直接送粮食”,安一安下面百姓的心。 姬安前两天就挂出了求购信息,还准备要是收不到就在系统里买一份种子。虽然拿良种来吃有点肉痛,但能安稳民心也算值得。 不过现在有了这个新功能,就连收购都不用了,直接把现有的粮食发送过去就好。 但,上官钧听完,想的却不是这个。他问:“如此,岂不是陛下一人便能撑起补给线?” 姬安失笑:“我也想,但不行,有限制的。发送的每一件东西都需要我亲自打标记,不能假手于人。所以,少量还可以,多了不行。” 系统的规定非常细致,可没有什么“用绳子一圈就可以只算一件”这种空子给他钻。 上官钧在姬安额上回亲一下:“这样也已经很好。” 姬安拉拉绸绳叫人,高高兴兴爬起来洗漱。 在内侍们之后,岁丰跟着进来,禀报上官钧枢密副使求见。 姬安正刷着牙,抬手示意他去。 上官钧一边让人服侍着穿外袍,一边叮嘱一句:“陛下洗漱好就先吃,不必等我。” 这才出了屋。 姬安洗完脸,穿起居家的衣裳,坐下来让关忠梳头。 桌上摆着新式梳妆镜,清晰地映出姬安的脸,姬安自己对着镜子搽面脂。 然后就在镜子一角看见从拉门处探头张望的郑永。 姬安:“郑永进来吧,什么事?” 郑永拿着一封信进来:“琳琅王给陛下的信。” 姬安有些惊讶——姬含思给自己写信? 他接过来拆开,抽出信纸快速看完。 姬含思是写信来求镜子的。说是一直没能有好运气抽中,暗拍出的价也没出对,又实在是太喜欢,恳求姬安能直接卖他一面。 说起来,姬含思前两次找他求恩典,都是为了给那些候补攻收尸,这还是头一回为自己求东西。 姬安不是小气的人,不过好东西他送给功臣一点不心疼,但姬含思就没有这个待遇了。而且姬含思有食邑,姬安收钱也收得心安理得。 于是姬安让人叫来朱顺,吩咐:“你给京里铺子写封信,让人拿一套镜子去琳琅王府,以高两成的价卖给琳琅王,他愿意买哪种都行。” 朱顺确认:“梳妆镜也是高两成?” 梳妆镜底价虽是三千贯,但这两次的拍价都在十倍左右,只高两成可是大亏。 姬安笑笑:“好歹有场兄弟缘分,就给他赚这个便宜好了。” 而且姬安相信姬含思不会往外卖。姬含思又不缺钱,大概就是万人迷喜欢照镜子,也算符合姬含思的人设吧。 朱顺应了是,退出去。 上官钧还没回来,姬安自己到外屋去吃饭。 刚才想起姬含思是“万人迷主角”,此时姬安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系统提示的那句【接触到本位面起源的所有关键节点】! “本位面起源”,指的该是“原书”吧? “所有关键节点”又是…… 原书剧情现在已经被他魔改得乱七八糟,“节点”应该不是剧情。那似乎就只能是人物了? 姬安想起昨晚跳弹窗的时间点,是在他见到崔誉卿之后。 要这么推断,难道崔誉卿还真是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 姬安暗暗咂舌。 不过,以崔誉卿的条件,是也不奇怪。 但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层身份,姬安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以后要不要重用于他,就怕他碰到和姬含思有关的事时会拎不清。 想到这里,姬安忽又一愣——既然人齐了,那原书里毒杀上官钧的人……应该也出现了?是谁?! 姬安在心里细数了一下——华知允、夏侯焱、卢雍、奥多塞、皇甫烈、江润、崔誉卿,现在已经去了四个。 从性格上来看,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不少。但真正有条件下手的…… 姬安沉下脸——只有和上官钧有私交的崔誉卿! 突然间,又有一些细节从他脑海深处翻起——他曾好几次见到上官钧没拆的信,背面就落有一个“崔”字! 第320章 姬安不由得捏紧筷子——难怪上官钧对崔誉卿那般不冷不热的,明明赏识人,去年平叛后却不让崔誉卿进京述职。 这一瞬间,姬安心底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杀意。 恰在此刻,上官钧进到屋中,奇道:“我离开时陛下还很高兴,怎么现在这副模样。是收到了坏消息?” 姬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上官钧走到姬安身旁坐下:“什么坏消息?” 姬安看着他片刻,慢慢压下心里翻腾的那股气——上官钧是重生的,必不可能再给旁人寻着机会。再则,以上官钧的脾气,想来上一世就已经给自己报了仇,现在才会这般心平气和地安排崔誉卿。 不过,倒是不需要担心上官钧会和崔誉卿再有什么私下往来了。现在这世上最不想见到崔誉卿的人,恐怕就是上官钧。哪怕再平常心都好,总归曾经是仇人,谁见着不烦呢。 而且,从上官钧特意安排崔誉卿到宁安述职,再结合昨天崔誉卿的表现,看起来崔誉卿现在还没有结识姬含思。那么,崔誉卿的前程也就压死在了地方上。 如果崔誉卿和姬含思的缘分真那么深,这样都还能相识,那姬安也不介意让他早早卸甲归田,进琳琅府王去专心侍奉姬含思。 还有…… 姬安定定心,开口道:“不是坏消息,只是刚才我闲着无事,又翻田守朴那篇殿试文章出来看。想起你说崔家是江东望族,那日后清丈田亩……” 上官钧淡淡一笑:“该如何便如何,他们难道还能造陛下的反。便是真造反,我也能给陛下摁下去。” 姬安跟着笑道:“那就好。” ○● 这日下午,孙家父子三人从地里回村。 就快过年了,现在天已经很冷,地里活计不多,只要时不时看顾一下便好。 因此三人回来得挺早,日头还高挂在西边天上没落。 到村口时碰着个年轻衙役,叫住他们:“诶,你们村长家怎么走?” 天冷,都没人聚在村头做活聊天,要不是撞着他们三个,那衙役都只能就近叫门了。 村里人见着官差,心中总是先怕一分。不过最近孙铁牛常去县城领粮,还见过知县几回,甚至和那个京城来的据说官很大的“李令”说过话,也就锻炼得颇有点胆气,主动上前接了话,领那衙役往村长家去。 既然是一同碰上的,孙老汉也没丢下儿子。孙水牛则是好奇,知县该是有什么急事,都等不及村人去县城领粮时再说,竟是派了衙役下来,也就跟着去。 路上还遇着一些村人,同样好奇地缀在四人身后。 不多会儿就到了村长家。恰好孔仁在院子里,见着衙役就赶紧打发孩子进屋叫孔村长,自己也迎上前来请衙役进屋。 衙役却停在院前不动脚了,只笑道:“孔秀才在啊,那正好了,告示先给你。” 他掏出一卷纸递过去。 孔仁接过打开,快速浏览,却是越看越吃惊。 孔村长很快也迎了出来,再次将衙役往屋中让。 衙役摆摆手:“不了,说完事我就走,赶着关城门前回去呢。” 他扫一眼聚在附近的人,提声道:“大好消息!圣上恩典,从明年起,夏税和丁税都减一半!” 众村人先是听得愣了愣,都有些不敢相信。此时也顾不上怕了,七嘴八舌问起来。 “减一半?!” “只是明年?还是以后都减?” “丁税减半,是指我们原先交的一半吗?” 他们要交夏秋两税,原本丁税就是按着不交两税的一半算,这只说“减半”就让人听得糊涂。 等着众人问完,孔仁扬着手中告示统一回:“大家放心,以后每年都减,丁税就按着我们现在交的数再减一半!这是县里的告示!”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不管怎么说,少交一半,家里的境况一下就能宽裕不少。 衙役等着众人欢呼完,又说:“年前最后一次领粮是腊月廿九,那一日圣上还会多赐些东西给各村子过年。统一在午正时分发,大家不要去迟了。” 就有上回领过种子的人双眼一亮:“圣上赐东西?还是像上回那样赐?” 村里新鲜事少,何况上回还是那么神奇的事,立刻就有人接上话:“什么什么?仙术吗?!” 衙役笑道:“对,就是仙术。知县说了,知道大家都想见识,但人太多了会站不下,每村还是只能和往常一样,你们自己商量着人吧。” 这一下,村子里彻底沸腾了。 第187章 安心 腊月廿九,沧阴县城。 还是上回发冬油菜种子的那处仓房。 这次聚集在外面的人比上回更多。虽然田守朴和各村打过招呼,但一听说能再次见识天子的仙术,加上冬日又闲,谁不想来开开眼沾沾光。每村都多来了一些人,勉强能挤得下,田守朴也就让人都过来了。 牛背村也比平常多来了三五个,而且为了这回的名额,村里的青壮很是争抢了一番。最后公平起见,干脆所有人抓阄。 孙家兄弟运气好,竟是都抓中了。此时两人挤在人群中,紧盯着几扇的仓门。 那些仓门是刚关上的,他们来的时候还敞开着,一眼就能看清,里面什么都没有。 孙水牛忍不住挨近孙铁牛,低声问:“哥,你上回好像是说,前一晚见着仓房里有符纸?这回怎么没有了。” 孙铁牛瞥他一眼:“圣上的仙术,我怎么会知道。但圣上说了赐东西,那就肯定会有,耐心等着吧。” 没过一会儿,前方几声锣响。 众人会意地渐渐安静下来。 田守朴扫一眼满脸兴奋的众人,再转向仓房。 仓房的门都没有锁,连候在门边的衙役们都禁不住面露激动。 田守朴没有上回那样紧张,但或许是气氛使然,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些许。 他清清嗓子,沉声道:“开仓门!” 众衙役立刻上前,几乎是同时拉开了几处仓门。 惊呼声顿时四起,人群一下涌动起来。尤其后方看不清的,一边询问前方,一边就下意识地往前挤。 拦在前方的衙役同样在来来回回地看几处仓房,一时间都顾不上拦阻。哪怕先前经历过一回,再看见原本空空的仓房里出现那么多东西,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有的仓房里堆栈着布袋,有的仓房里堆放着藤筐,有的仓房里是一只只木桶,还有的仓房里竟是堆着被子! 还是田守朴最先回过神,赶紧叫人敲锣,让人群镇定一些。 有名衙役捧着一卷杏黄下拉条快步过来:“知县,这也是出现在仓房里的。” 众人看过去,哪怕没见过也听过传闻——像是圣旨。 田守朴接过打开,快速看完,转向人群提高声音:“圣上给每村赐了一石米、一石面、一筐年糕、一桶油,再给县城中的慈幼院赐下棉花絮的被缛。现在,大家先随我拜谢圣恩!” 这个小仪式先前他已经教过给众人,此时众人都赶紧整整衣服,站直了身。 随着衙役的大声提示,所有人跟着田守朴一同对着仓房三次躬身,再齐齐高喊:“谢圣上隆恩!” 行过礼,书吏和衙役开始引导各村有序领东西,被缛则由衙役装车给慈幼院送去。 领东西要不了那么多人,一些人退到外围让出位置。 牛背村不需要孔仁这个秀才卖力气,他对那棉花絮的被缛很有兴趣,便走过那边去看。 田守朴只见过棉花地,还不知道棉花收下来是什么样,此时也站在车边伸手摸着被缛,还试图找找看有没有孔洞可以瞧见里头。 突然有个衙役跑过来:“知县,这个垫子尤其小。” 田守朴接过他手中垫子,翻着看看,就发现垫子没缝死,解开几个系带就能打开口,往里一掏,便掏出些蓬松的白色絮状物。 各村都有人围在车边看被缛,见到田守朴手中的东西,目光顿时被吸引,却又不敢围上去,只得伸长了脖子看。 田守朴自然能感觉到,笑着走过来,将手中白絮塞回垫子,再将垫子递过去:“里面的东西该就是《旬报》上介绍的棉花了,你们小心看,别弄掉了地。” 有空闲又想到过来看被缛的,都是各村有见识之人,或是族老,或是秀才。众人谢过,轮流感受一番这个棉垫子,以及里面棉花的感觉,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江南许多村子养蚕缫丝,沧阴县下的各村也不例外。村人自己用不起丝绵,却可以和这棉花做比较,都忍不住连连惊叹。 孔仁眼珠一转,抬头问:“田知县,敢问这棉花,我们这里能不能种?” 田守朴听李震士说过姬安的棉花推广计较,此番大张旗鼓地送来本就是为了宣传,能引起村人的兴趣是再好不过。 他立刻细说:“我听李令说,江南的气候应当合适种棉花。明春农学署有意挑一些地方试种,若能成功,后续会逐步推广。谁家愿意当试点,可来县衙里报名。慈幼院这些被缛,也随时可去观看。” 第321章 听他这么一说,围在此处的这些人立刻就起了心思。 他们都是村中家境好的,这回遭灾虽然也损失了不少,但家底还能撑得过去。而这棉花,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是好东西,布庄里的吉贝布还价比丝绸。自家要能够试种,必然能抢占到发展先机。 这回的东西不算多,半个时辰也就分完了,各村都高高兴兴地离县回村。 牛背村众人路上又是议论了一番“仙术”,有那先前还半信半疑的人,这一下嘴里感谢圣恩的话说得比谁都多,引得旁人阵阵哄笑。 就有人叹道:“这次的东西虽然不多,却是圣上用仙术赐下的。等回去分了,明日我就煮了饭去贡给爹娘,让他们在地下也能沾沾仙气,指不定就能保佑我家小子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 众人听到,纷纷附和,都说要拿来祭祖。 有人先前发现孔仁去看了被缛,又问他见没见到棉花。孔仁就将棉花详细描述一遍,又讲了农学署会挑地方试种的消息,自是又引起一番议论。 孙铁牛听得有些心动。他记得听孔仁念《旬报》时,上面写过次等地种棉花收成也挺不错,就琢磨着过了年和妻子一起进城去趟慈幼院,问问那被缛好不好使。 当然,要不要报名试种,还得看明春的情况怎么样,现下他还担心着粮价。不过明年的税全都减半,要是明春不愁粮,倒是合适分点地种棉花,哪怕只种一亩也够自家用了。 他心里想着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边弟弟,却见孙水牛像是在发愣,才发现平常话不算少的弟弟好像一直没说话。 孙铁牛不禁拍他一下:“想什么呢?” 孙水牛回过神,脸色有些微妙:“我总觉得圣上赐的这些米袋瞧著有点眼熟……” 旁边有人听到,立刻接话:“我也觉得!很像我们上回在宁安买米时的那种袋!” 这人声音大,众人听见,纷纷仔细去看。 孔仁也说:“这回的东西应该全是宁安的,不仅米面的袋,油桶上面也都打着印。我觉得,圣上突然赐这些东西,该是另有用意。” 众人立刻看向他。 孔仁:“先前的冬油菜种子,没人听说过哪里有。但现在这些东西明显来自宁安,就说明圣上随时可以把别处的东西搬过来。” 孙铁牛反应最快,脱口道:“这么说,不用担心明春缺粮了?!” 孔仁:“哪怕调常平仓的粮来抑制粮商的高价,粮价还是会比平常高,因为官府调粮也有成本。但若是圣上用仙术运粮……” 众人相互看看,纷纷惊呼:“粮价就不会上涨?!” 孔仁:“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圣上知道我们在担心什么,为了让我们安心,才特意赐下这些东西来。要是只为给东西,那直接和赈济粮一同发就好,又何必多劳神。” 村人脸上的笑容都禁不住越来越大。 孔仁提醒:“而且,你们别忘了,李令先前说过,若是油菜种得好,明春可能就会让我们种河关那种高产稻种。还有棉花试种,他和我们接触过,只要我们干得好,想必也会乐意选我们。” 村人们连忙点头称是,都说过年也不能偷懒,一定要照顾好地里的油菜! 孙铁牛转头看向弟弟,忍不住低声道:“你种下的那一半,多尽心吧,别琢磨其他的了。” 孙水牛回视他一眼,点了点头。 ○● 丰泰二年,元旦。 姬安在行宫开了一次小朝会,和宁安的官员们一同庆祝新年。 不过,宁安的官员不知道,小朝会一结束,姬安和上官钧就悄悄出行宫搭船。因姬安的船队里先前也一直有小船队来来回回,此时旁人都猜不到他们带了一支小船队离开了宁安。 姬安和上官钧原先并没有去别处的计画,不过先前那七八天里姬安差不多把宁安逛完了,就磨着上官钧趁过年假期去附近走走。 上官钧主要是担心姬安的安全,但姬安现在开了个新功能,当即练出一个“瞬移盾牌”的保命技,能在眨眼间把两人护得严严实实。最后上官钧经不住他缠磨,也就答应微服出去走一圈。 其实,除了他们身边带的羽林卫,飞廉军还会分作两队,一队先行探路,一队跟随在后方不远,以便随时接应。加上他们走的是水路,连劫道的贼匪都几乎不可能碰到,出事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 只可惜那个新功能不能发送活物,哪怕可以发送种子,那些种子也会失去活性无法生长,让姬安很是遗憾了一番。 姬安和上官钧一路顺水而下,玩得随兴。也不一定进城,有时在乡间逛上一圈,爬爬山看看景,晚上就回码头上船休息。 如此走走停停六天,来到姬安预计中的终点站——沧阴县。 只要他们在船上,船夜间并不停航,因此到的时候是上午时分。 姬安下船坐上小马车,和上官钧说:“等田守朴见到我们,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这一路过来他都没遇见哪个臣子,也没有特意去衙门找人,只打算见一见田守朴。 上官钧回道:“幸好他还年轻,经得住四郎这一吓。” 姬安哈哈直笑。 第188章 相面 姬安没急着去县衙,而是让车夫打听路,先去了慈幼院。 只要进县城,只要城里有慈幼院,那都是他的第一站。 姬安依旧是和上官钧一同坐在车前,方便看景。 沧阴和宁安比不了,不过在姬安先前几天进过的县城里,算是规模较大的一处。大概因为还在过年期间,天气也好,路上不少行人,路边也支起一些小摊,就是瞧着生意平平。 车子来到慈幼院门前,能听见里头传出的说话声,倒是比街上还热闹不少。 姬安和上官钧走到院门处,就见前院站着好些人,都在看挂在晾衣竿上的被缛。那只专门用来展示的小垫子和里面的棉花,更是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 那些人瞧着都是寻打百姓的打扮,还有慈幼院的老人们在不厌其烦地回答问题。 “好用着呢,可暖和了!” “往年都是絮些芦苇,身下也只能垫垫稻草。今年用上这棉被,真是又轻又暖。” “圣上仁慈啊,老婆子我活到这把岁数,终于冬日晚上睡觉能不发抖了。” 孩子们不知聚在哪里玩,隐隐能听到童谣声。 姬安听着旬州出身的卫士在身后低声讲述院里人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笑容都不禁更温和些。 慈幼院负责展示被缛、回答使用感受,这些都是县衙送被缛过来时会说好的。不过棉被确是好东西,如今只看老人们的神色,就能知她们夸得真心实意。 姬安迈步走进去。 前院本就人多,此时再有一大群人进来,一下就变得有些拥挤。只是,一看这些人的打扮,众百姓都自觉地让到边上。 见着贵人,老人们也有些忐忑,但还是迎上来道:“给二位公子请安,二位公子可是也来看棉被缛?” 姬安听完翻译,笑着回道:“过年了,给各位老人家和孩子们送些东西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跟在后方的几个卫士抱着筐走上前。 姬安续道:“一点鸡蛋和糖块,大家分一分,过年甜甜嘴。” 慈幼院的人数是探路的飞廉军先打探过的,姬安按着每人三只蛋两颗糖来备,具体的就让她们自己分派了。 几名老人非常惊喜,连连道谢,有人问两人姓氏,也有人进屋招呼人出来拿东西。 姬安依旧是报“安四”和“安二”的名,看这里的老人孩子们分东西有序,也就没多待。说过几句慰问话语,再打听过县城里最热闹的街和最好的酒楼,就和上官钧带人离开。 既然进了城,姬安肯定会尝一尝当地特色菜。马车接着就去了酒楼,姬安照旧是开两个相邻包间。 酒楼里比街面上更热闹。 等菜肴端上来,再等朱顺验好,姬安举筷子尝一口,点点头:“好味道。光看这些,还真是瞧不出来秋日里遭过大灾。” 上官钧回道:“以江南水运之便利,除非天下大乱,否则哪里缺东西都不会轮到有码头的地方缺,只看用不用得起。四郎若是去玉器珠宝铺子逛一逛,兴许还能淘到京里没有的新奇式样。” 姬安失笑:“我都不知道京里流行什么式样。” 两人聊着天吃过午饭,离开酒楼,在街上慢慢走着消食。 这里是县城中最热闹的街,姬安瞧着两边店铺都有人进出,小摊子也都有人驻足。生意好不好不知道,至少表面上看着挺有人气。 人气最旺的要数庙宇,不管是道观还是佛寺。哪怕开在同一条街上,都能见到不断有人进出。 而最冷清的,是粮铺。每日限量,到了中午,当日能卖的粮早就卖光了。姬安路过了两家,都见夥计坐在铺子里聊天,倒是也不提早关门。 第322章 正边瞧边走着,突然就有一道声音钻进耳里——“两位披狐裘的公子,可要卜个前程?” 是官话,姬安听懂了,循声望过去。 就见右边不远处支着个卦摊,摊后坐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一个笑眯眯地和两人打招呼,另一个则是抱臂垂头,似乎在打瞌睡。 反正无事,姬安便走上前去。 出声招呼的那道士见了,连忙推推身旁那个:“师兄、师兄!来客了!你起来,给客人让座!” 这小摊就三张凳,现在只有一个空位。 那师兄被推得睁开眼,一边打呵欠一边说:“凭什么要我给客人让座,你是师弟,该你让。” 师弟重重啧一声:“我让可以,那你来卜?”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姬安已经来到近前。 师兄还不肯起,师弟只得自己起了身,搬过凳子。一边用袖子擦,一边对姬安和上官钧笑道:“二位公子头罩紫云,一看就贵不可言!快请坐!贫道必给二位卜个好前程!” 姬安垂眼看看自己和上官钧,两人披在身上的都是不掺一丝杂色的雪白狐裘,说不定全沧阴城都找不出第三件来。这样的打扮,只要不是瞎子,谁还能不知道他们“贵不可言”。 不过他也没戳穿,只拉着上官钧坐下,问:“你们这里怎么卜。” 师弟没了座,只能站着回话:“什么都可以!看面相、看手相、测字、钱筮、扶乩。” 姬安听得新奇:“你们还会扶乩?” 扶乩是请神,姬安听说过,但没见识过。 却是师兄插话说:“会是会,但有条件,今日不宜。贵客还是另选一样吧。” 师弟露出副牙疼的表情,用手肘捅捅师兄,又连忙笑道:“二位公子想问什么?若想问细致的,以贫道的功力,还是测字或钱筮更准些。” 姬安对上官钧道:“那二郎写个字?” 上官钧却说:“我没什么想问的。” 姬安想了想,一叹:“我也没什么想问的。要不你给我俩看个面相吧,瞧瞧未来运势啥的。” 随即就感觉到师兄弟两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姬安看他们眼神都挺清正,就不知是真靠卜卦糊口,还是靠坑蒙来骗黑心钱。要是没良心的骗子,他既然撞上,也就顺手收拾了。 师兄一直没开口,师弟倒是嘴皮子利索,一边看就一边挑着各种各样的好词夸姬安和上官钧。有些姬安都听不太明白,不过反正不外乎一个“贵”字。 师弟夸了一堆,终于开始转话锋:“只是,贫道瞧着……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完满……” 姬安心道“来了”,面上只笑问:“什么不完满?” 师弟来回看着两人,犹犹豫豫地说:“在贫道看来,其实不是多大事……” 姬安直接给他递话:“要多少钱,道长才能帮忙化解。” 师弟目光闪烁一下。 姬安:“道长应当看得出来,我二人不缺钱财。需要多少,你直说就是。” 师弟反而垂下头,暗暗扯扯师兄的衣袖。 师兄这才开了口,却是说:“要化解很简单。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二位公子虽有一点小小的不完满,却也因此而能得到更大的完满。世间总有些事不可两全,贫道真心奉劝二位,不要去强求事事圆满。” 姬安给他说得都好奇了:“到底什么事?” 师兄:“贫道观二位面相,皆是亲缘淡薄之人。若无大变,此生应当不会有亲生子嗣。” 姬安一愣,不自觉地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也在看过来。那双本就比旁人更黑的双眸,此时似乎比平常还要深沉。 两人并排坐着,姬安暗暗伸手,在桌下牵起上官钧的手,握在掌中。 这才转向两名道士,继续问:“如果我们有了亲生子嗣,又会如何。” 师弟在悄悄往这边看,听到这话,忍不住受惊似地缩了下肩膀。 师兄还算镇定,只微微蹙起眉,还在细看般地打量姬安和上官钧,好一会儿,才摇头说:“贫道功力浅,看不透天机。” 姬安:“那你刚才说‘要化解很简单’,是什么意思。” 师兄:“意思是,化解此事无需外力,端看二位想不想。但二位如今的气运与此息息相关,若打破,必会是天翻地覆的大变。” 听到这里,姬安也不太能分辨这两人是真这么想,还是觉得对自己下手有危险于是作罢,又或是套路太深这才刚是开头。他思索了下,决定还是先不追究了,回头问问田守朴知不知道这两人。 于是,姬安拉着上官钧站起身:“卦资怎么算。” 师弟赶紧堆起笑:“一人五文,二位公子给十文就好。” 姬安看一眼朱顺,朱顺上前掏了钱。 师弟丝毫没有嫌钱少的不快,高高兴兴地收下,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送走人。 姬安走出几步,还隐隐听见那两名道士低声说了什么。但这回不是官话,他便向那个旬州卫士看去。 卫士却摇摇头,小声说:“不像这里的话,在下也听不懂。” 带出来的卫士都没人能听懂,姬安也就懒得计较,继续和上官钧并肩闲逛。 过得一会儿,忽听上官钧低声问:“四郎可有想过子嗣?” 姬安停步,转头看看他,一伸手,干脆挽住他手臂,笑道:“我家里人多,用不着我出那份力。倒是二郎家中已没了旁人,二郎怎么想?” 上官钧垂眼看看姬安挽着自己的手,再目光上移,直视着姬安的眼睛:“我若有想法,家里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女人。”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 上官钧带着姬安继续往前走,也继续低声说:“四郎还是得考虑子嗣,从小养更好。” 姬安:“那也过几年再说。养孩子好累的,远了不亲,近了又打扰我们。反正我们还年轻,过个十年再养也来得及。” 片刻之后,上官钧轻轻“嗯”了一声。 第189章 提告 姬安挽着上官钧没松手。 两个男子这样走或许是亲密了点,时不时也能感受到有目光看过来,但姬安和上官钧都不在意。反正也没人敢指指点点,甚至看久一点都不敢,毕竟只看一眼穿着和身后一队护卫,就能知道他们必不简单。 两人就这样逛了大半条街。正当姬安停下步子,刚准备回身上马车,前方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姬安看得清楚,是前方的巷子里跑出一人,直往街上一名年轻女子撞去。女子身旁的年轻男子反应快,跨前一步挡在她前方,还下意识伸手推了下跑出来的人——其实也说不上是推,只是要拦住对方而已。 但那个跑出来的人叫得比受惊吓的女子还高声,连连后退几步,才被身后跟上来的小厮扶住。 紧跟着,有什么东西从那人的袖子中滑出,掉在地上摔成几块。 冲出来的那人是个男子,看打扮该是个富家公子哥,一身绫罗,腰间又是绸袋又是玉佩的。 街上的一男一女皆是布衣,女子梳着妇人发式,男子背上背着个包袱,该是一对从村里进城的夫妇。 姬安还觉得有些眼熟,小声问上官钧:“是不是先前在慈幼院见过他们?” 上官钧微一点头:“去看棉被的。” 那对年轻夫妇想来不欲惹事,已经在躬身道歉。碰着这种富家公子,便是自己有理也难争得过,普通百姓早已习惯先低这个头。 富家公子带出来的还不止一个小厮,紧跟着巷子里又跑出五六个家丁。有人去捡了地上的东西,立刻高声喊:“公子,你的镜子摔碎了!” 姬安听到这一声,不禁挑了挑眉——能摔碎的就不是铜镜,沧阴这地方,竟然还会有人有新式镜子? 此时周围已经有些路人驻足围观,姬安向另一个江南出身的卫士使个眼色,卫士会意地去寻人打听。姬安则拉着上官钧往前走,继续听着旬州卫士的翻译瞧热闹。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显然感觉这事不对劲。男子直说道:“铜镜如何能摔得碎。” 富家公子接过家丁递过来的东西,抬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闪出几点光芒。 他扬声说:“这是京城刚出不久的新式镜子,不是铜的。连宁安都见不着,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从京里带回一个。都不提托人的钱,光镜子就花了我六百贯。现在给你们撞碎了,你们赔我钱!” 这话音一落,四下围观的人群里立刻响起嘈杂声。 夫妇两人的脸色已经不由得变白几分。女子努力争辩道:“镜子不是铜的还能是什么,没听说过还有能摔碎的。而且刚才是你冲过来撞我们,我看你就是要讹钱!” 富家公子“哈”一声:“我讹钱?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我沧阴华家还需要讹你们这种乡巴佬的钱?” 此时,姬安也听到返回的卫士低声报:“那公子叫华飞雄,是华家如今主事那个华员外的孙子,考有秀才功名,但也是沧阴有名的纨裤子弟。” 第323章 姬安冷哼一声——只看华飞雄盯着对面女子的眼神就能知道,他的确不图钱,他图的是人。 华飞雄一指那男子:“我可没撞到你,是他推了我,害我摔了,我的镜子才掉了地。” 接着摊开手掌一转:“六百贯,少一文你们也别想走。” 随着他的话,华家众家丁已经围住了那对年轻夫妇。 男子将女子护在身后:“我们没钱!你再相逼,我们就去衙门告你讹诈!” 华飞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去衙门?你撞碎我的镜子,还有脸去衙门?你真以为会有人搭理你?” 他耐心像是告罄了,跟着就图穷匕现:“没钱就拿人抵债!你什么时候凑齐了六百贯,就什么时候来赎人吧。” 说完挥挥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小娘子给我带过来!” 男子紧紧拉着女子,目光四下搜索,查找突围的机会,却是突然愣了下。 华飞雄先前注意力一直在对面女子身上,这时发了话还不见自家家丁上去拉人,不耐烦地转过目光要骂人,却也是一愣。 就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一队人围在外圈。此刻华家的每个家丁身旁都站着人,而且那些人还个个腰悬长刀,一瞧就不是好惹的。 华家的家丁们都不敢动,仅仅是被身旁的人盯着,他们就感觉双腿发颤,冬日里背上都冒出一层冷汗。 姬安走上前,嘴角还上扬着,眼中却没多少笑意。 他对华飞雄道:“我觉得那位郎君说得有理。你们既争执不下,就该去衙门找知县来评理。” 华飞雄上下打量几眼姬安和上官钧,把刚才垂涎对面娘子美色的模样收敛了些,谨慎地问:“二位瞧着面生,敢问高姓大名,自何处来?” 他虽是沧阴一霸,却也不傻——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打扮,这样的随从,这两人的来头必然不小。 姬安:“姓安,我行四,他是我二哥。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还是先解决你们的事吧。方才我二人刚巧把事情从头看到了尾,走一趟衙门,我们愿意做个见证。” 华飞雄自然看得出这横插一杠子的两人是要保那对夫妇,心下骂了一句“晦气”。 但他以前也是见识过沧阴王那一家子的,知道最好不要惹上这样的两个人,今日怕是只能放手了。不过也不打紧,那对夫妇瞧着该是附近村里的,让人暗中跟一跟,回头再去拿捏就是。 华飞雄想得清楚,便道:“不必了,大过年的,衙门哪里会理事。算了算了,昨日还有俩道士说我有劫难,就当破财消灾吧。” 然而,他想走,却没人给他让路。 华飞雄沉着脸看向姬安:“阁下到底想怎么样?这里可是沧阴,想找华家的麻烦,劝你还是掂量掂量。” 姬安没理他,却是转向那夫妇二人:“即便是过年,遇着大事,知县也得处理。他一开口就要六百贯,这可不是小数。你们现在不找知县断清楚了,日后再被追上门去要债,到时连证人都寻不着,更是有口难辩。” 夫妇两人原先听见华飞雄要走,以为逃过一劫,脸上还露出了惊喜。可现在听姬安这么一说,又觉得极有道理。他们家就离县城不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华飞雄不死心,很快就能把他们找出来。 但要和沧阴县里势力最大的华家对抗…… 华飞雄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冲着那夫妇二人撒气道:“怎么着,瞧不上我,瞧上人家了是吧!人家就是路过的,也不打量下自己有没有本事攀上高枝,真以为人家会带你走?!” 只是,话刚说完,突然没来由地打个寒战。他有种像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恐怖感觉,赶紧四下看看,就对上那个“安二”的目光,顿时心下一阵发毛。 而这时,那对夫妇已经做下决定——他们哪怕不清楚华飞雄的名声,却也看得出,华飞雄显然不是个容易罢休的人。他们若不趁着现在有人愿意帮忙时争出条生路,过后恐怕更是艰难。 夫妇两人过来对姬安和上官钧行礼,男子道:“感谢二位公子愿意为我夫妇作证,我们这就上衙门寻知县评理!” 对于有勇气的人,姬安一向欣赏,点头说:“那便走吧。” 上官钧对着华飞雄一抬下巴,几名羽林卫立刻围上去。 华飞雄看事已至此,重重一甩袖:“去就去!我倒要看看,田守朴敢把我怎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不着痕迹地往不远处的铺面瞥一眼——那是华家的铺子,此时掌柜对他暗自点点头,示意已经派人回华家传话。 姬安没留意华飞雄的小动作,只和上官钧坐回马车前座,让羽林卫们押着华飞雄和他的仆从,一同去往县衙。 年轻夫妇就跟在车旁走,脸上还是免不了透露出不安。 姬安看那男子一直紧紧握着女子的手,不禁笑笑,温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个到了大堂上也得说,男子回道:“我叫孙铁牛,她是我家里人夏细娘,家在牛背村。” 姬安:“先前我在慈幼院见到你们了,是来看棉被吧。想种棉花吗?” 孙铁牛没想到姬安记得,甚至知道种棉花的事,忙说:“正是。听知县说,上头会在江南挑地方试种。那棉花是好东西,我很想试试。” 姬安听得高兴,又问他有没有种冬油菜,就这样聊了一路。 来到县衙,自然是大门紧闭。 华飞雄是被押过来,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姬安让人上去拍门。 好一会儿,才有个老汉来开门,没穿差服,也不知是不是衙役。 门只开了一条缝,他打量着拍门的羽林卫:“什么事?” 卫士:“告状。” 老汉:“过年呢,衙门不理事。想告状,后日来投状纸,到时会告诉你哪日开堂。” 衙门不是日日都审案子,除了大案要案,寻常案子会积一积再集中审理。县里通常是三到五日审一回。 老汉虽在门内,声音却传了出来。华飞雄听得放声笑道:“我看你们就没来衙门办过事吧。” 门里的老汉听见,探身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连忙跨出门迎上来:“是华公子要提告?” 华飞雄撇嘴:“是他们要告我。” 老汉一愣,这才留意到坐在马车上的姬安和上官钧,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二位……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姬安:“没误会。你去通禀知县,就说是有人当街讹诈六百贯,数额巨大,需要马上审。” 老汉看看他,再看看华飞雄,瞧见华飞雄的小厮给自己使眼色,心下犹豫片刻。 最后,到底还是推托道:“华家是沧阴首富,以前修桥铺路没少捐钱,平日里也时常施粥施药。华公子是华员外亲孙,别说六百贯,便是六千贯他也不缺,如何会讹诈。” 姬安懒得再多说,只转头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冷声道:“击鼓。” 老汉就是一愣。 鼓,是指登闻鼓。 登闻鼓不仅是京城皇宫前有,其实在每个有审案职能的衙门前都立有一面,也各有各的击鼓条件。不过县衙是最基层的衙门,门前的鼓谁都可以敲。 当然,不管哪一面鼓都很少有人敲,大多数时候还是会走正常程序。而这衙门前的鼓一旦响起,不管后面结果如何,知县至少得露上一面。 平白被打扰,要是知县脾气好还罢了,要是碰上脾气不好的,看门的人必会被问责。 此时老汉就吓得脸色一白,连声道:“别敲别敲,我去禀……”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有羽林卫拿起了鼓槌。 咚!咚!咚! 第190章 升堂 田守朴正和妻子苏氏一同陪着孩子玩耍,突然听见一阵沉闷的咚咚声响。 苏氏奇道:“什么声音,是哪里在点爆竹?” 田守朴却是神色微妙——这样的声音,他去年才听过一次。 他起身道:“应该是有人敲了堂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氏跟着说:“那我去拿你的官服出来。” 在鼓声的催促下,田守朴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 过年期间衙门里人很少,每日也就那么五个衙役轮值。田守朴出到大堂之时,这些人同样被鼓声惊动,已经聚在堂上。 田守朴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问:“可知是何事?” 几人跟在他身后,都摇着头,说是刚出来。 当班的班头多答上一句:“刚才听着像是有人拍门,门子该是去开了,过得不久就响起鼓声。” 田守朴不是个凡事摆架子的官,等着人去看了再回来报,不如他自己去看来得快。 说话间,他快步走到大门前,抬脚跨过门槛,穿过那半扇打开的门扉。 此时鼓声已经停了片刻,但田守朴还是先看向门前大鼓。见击鼓的是个腰间悬刀的劲装青年,不由得愣了下——似乎有点眼熟? 第324章 田守朴是新科状元,又得姬安看重,羽林卫自然认得他。卫士见是他亲自出来,就放下鼓槌,示意他看向门前马车。 田守朴转头看去,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卫士适时提醒:“田知县,四公子与二公子来沧阴一游,顺路拜访。” 田守朴知道姬安喜欢微服出宫,但真没想到他能微服到沧阴来!连忙快步迎上前行礼:“四公子、二公子驾临……在下有失远迎!” 姬安笑着跳下车,抬手示意他免礼:“守朴,许久不见了。” 短短两句话,更昭显出姬安与上官钧的尊贵。 旁边看门的老汉见此,额头都浮出了虚汗,心里忍不住埋怨——感情这两人和知县是旧识,偏偏不说! 华飞雄也是一愣,随即就寻思开——难怪敢大过年的就往县衙闯!不过,便是认识又如何,田守朴想在沧阴待得安稳,必不敢得罪华家。再说,自己也没拿着钱,田守朴难道还能真判自己讹诈? 想到这里,他又感觉安稳了。却还是不自觉地往四下望,看他堂叔来了没有。 再外围,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更是议论纷纷。华飞雄在沧阴县城里出名,刚才街上的事一出,就有不少人围观,一路过来又吸引得更多人看热闹。 以前沧阴县里最煊赫的是沧阴王与王妃两家,虽无实职,但连知州和通判都要让他们三分。那时华家跟着喝汤,去年那两家倒了之后,华家没被牵连清算,也就突显出来。 华家在沧阴县扎根多年,先不提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单说全族上下加上姻亲那么多人,甚至下边仆从,总少不了种种仗势欺人的事。华飞雄更是其中之最,现在有旧恨的和纯粹来瞧热闹的百姓都不少。 刚才有人见着那年轻娘子被华飞雄看上,还在心里为夫妇二人可惜。现在发现愿意帮他们的贵人还和知县相识,心下又为他们庆幸。再有那些和华家有怨的,更是恨不得华飞雄真被知县判个讹诈之罪。 田守朴向姬安、上官钧见过礼,跟着就发现了旁边的华飞雄,也察觉到那么些百姓在后方围观,想起刚才的鼓声,便问:“不知四公子让人敲鼓是为何事?” 说完又一醒,赶紧将人往里让:“二位先到厅里坐,在下让人奉茶。” 姬安却是摆下手:“在这里说吧。” 说完看一眼朱顺。朱顺便上前来,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一番。 姬安:“茶不着急喝,倒是这讹诈之事,需要你赶紧审一审。” 田守朴立刻应道:“在下这就升堂。二位请。” 接着吩咐守值的衙役们:“打开大门,准备升堂。” 衙役们不敢怠慢,赶紧去忙。 田守朴引着姬安和上官钧进到大堂,再吩咐衙役们去花厅搬椅子过来给两人坐。 被押进来的华飞雄不满道:“田知县,怎么他们有座,我没有座。” 田守朴瞥他一眼:“依律,大堂之上,被告、原告皆无座,只有证人可酌情予座。华公子为被告,便是有功名在身,也得站着。” 若是白身,还要跪着。 其实,证人可坐这一条,主要是为一些年迈或体弱的证人设置的仁善条款。毕竟身份高的人几乎不会出堂作证,只有在大理寺办要案的情况下,才偶尔会出现给身份高的证人设座的情况。 因此,田守朴拿着这条来用也不能说错。何况,让姬安和上官钧坐下首位已是不敬,倘若两人再站着,田守朴又哪里敢往大堂上坐。 等过片刻,衙役们搬来两张椅子和一张案几。加上苏氏机灵,派了人打听消息,此时还让人送来热茶。 田守朴再次行礼道:“在下回后堂换身官服,便回来升堂。” 姬安笑着示意他去。 待田守朴离开,姬安又招手叫孙家夫妇二人过来,细细交待一番。 孙铁牛和夏氏先前一路上心里还忐忑,但现在见到田守朴对这两位“安公子”如此恭敬,已是心下大定,一边听一边连声应是。 田守朴很快换好官服回来,对姬安和上官钧微微拱手。 然后看一眼被紧急叫过来的书吏,确认书吏是站着记录——书吏的位子虽是坐东面西,方位上却比下方的姬安和上官钧更北,他不敢让书吏坐。 本来审案子还该有县尉在场,但县尉家住得远些。田守朴虽派人去通知了,却不能让姬安和上官钧干等着,只得先开审。 田守朴定定心,这才坐到大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升堂!” 随后沉声问:“堂下谁是原告,状告何事。” 孙铁牛和夏氏按着姬安所说,跪到大堂中。不过,两人刚报上名姓,正要陈说,却被一道高声打断。 “田知县且慢——” 姬安循声转身,回望县衙大门。 县衙公开审案,此时大堂外围着不少百姓。声音从百姓后方传来,紧接着就见百姓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分开,有两人走进大堂中。 前方的中年人穿着襕衫,可能身有功名。后方那人则是还在谄笑着重复“知县且慢”,看打扮像是个管家。 田守朴拍下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管家停了声,前方的中年人却是不甚在意。 他目光在大堂中扫过,在坐着的姬安和上官钧身上略略停留,稍稍拱手,再对上方的田守朴一揖,开口道:“田知县,事情我已听说。飞雄那镜子好不容易托人买到,原是要送给我家员外……” 田守朴却是再一拍惊堂木,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华举人,本官正在审案。你既与此案无关,还请站到堂外。有什么话,待本官审完再说不迟。” 华举人微一蹙眉。但田守朴打起官腔,他总不好明着顶撞。再看一眼华飞雄,见他还颇为镇定从容,也就闭上了嘴,后退几步。 田守朴令孙铁牛夫妇继续陈述。 等他二人讲完,再问证人。 姬安点头道:“我看到的也是如此。是这位华公子自己没看路,往夏娘子身上撞。孙郎君拦在前方护着妻子,实属人之常情。” 华飞雄原先就不想多纠缠这事,如今见田守朴对两位“安公子”这般态度,更是承认得痛快:“所以我不是都说了,算我倒霉,不用他们赔了。” 孙铁牛大著胆子道:“我们本就不该赔。而且现在论的不是这个,是你要讹我们六百贯钱。” 华飞雄瞪他:“我一文钱都没拿到,还碎了面宝贝的镜子,我讹什么了!” 却是姬安插话问:“你碎掉的那个,真是镜子吗?” 华飞雄一愣。 姬安微微一笑:“不如你把那东西拿出来给知县看看。若真是镜子,我就替孙家夫妇赔给你六百贯。若不是镜子,说明你早有预谋、处心积虑。这岂不就是有意讹诈。” 说完,还特意稍转身,问堂外围观众人:“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人群中再次响起议论声。一些跟华家有旧怨的人,躲在人群里附和“没错”“说得对”“要是假的,他就是故意”。 田守朴一边示意衙役上前,一边对华飞雄道:“华公子,麻烦你拿出那碎掉的镜子让本官看看。” 华飞雄咬着牙,恨声道:“都已经碎了,我当时就扔了。” 上官钧冷声插话:“他没扔,一直装在腰间荷包。” 田守朴看着华飞雄:“华公子,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需要衙役代劳一二?” 华飞雄倒是不怕衙役,但那边还有“安公子”的人手。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扯下荷包,掏出几个小东西交给衙役,衙役再转递到田守朴的桌上。 田守朴仔细看看,见是几块小木片,和几块像是用银纸包的东西,反射着光,却照不出什么来。 华飞雄狡辩道:“这就是新式镜子,很易碎,摔了就照不出来了。” 田守朴只在杜阳的信中看过新式镜子的描述,没有亲眼见过实物。此时瞧着彷佛有相似之处,一时间禁不住犹豫地看向姬安。 姬安从容道:“巧了,我正好有一面镜子,可以给知县比对一二。” 他说完,朱顺已取出小镜,打开盖子。 田守朴可不敢安坐上方,连忙起身走到堂中,伸手接过朱顺手中的镜子,一看之下就忍不住感叹:“真乃奇物!” 姬安看向华飞雄——他其实一早就猜到,华飞雄摔的不是镜子。先不说钱,就凭镜子的稀有程度,要真是好不容易弄到一个还给摔了,以华飞雄表现出的霸道脾气,极有可能暴起打人,绝不会那么平静。 华飞雄完全没想到姬安竟然能拿得出新式镜子,脸色微变,却还是逞强说:“我那面镜子完好时也是这样!现在是摔坏了!” 姬安再问他:“你说你的镜子是托人从京中买回。托了何人?” 华飞雄刚要张嘴,姬安又续道:“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随即,向朱顺使个眼色。 第325章 朱顺会意,开口道:“这镜子,在京中只有一家铺子有卖。因想买的人太多,镜子又太少,每次都是抽签决定买主。所以,每一位买主铺子里都有记录。” 姬安:“恰好我跟那铺子的东家有交情,可以让那边查一查,有没有华公子说的这位买主,或是那些买主手里的镜子都还在不在。” 华飞雄额上已经冒出了汗,一时却再想不出什么辩词来。他正琢磨着随便推个人出去,毕竟要查京中消息,来回都得半个月,总有转圜的余地。 田守朴却不给他机会,回到主位上,再次一拍惊堂木:“大胆华飞雄,蓄意当街讹诈他人,你可知罪!你这破碎之物根本不是镜子,若再想欺瞒本官,便是罪加一等!” 华飞雄眼珠子一转,干脆就认了:“是我一时无聊,想寻个开心,吓唬吓唬人而已。知县你也知道,我又不缺钱,哪会真要他们赔钱啊。” 田守朴:“论迹不论心。不管你起因为何,既做出犯律之事,便逃不掉刑罚。让他画押。” 书吏拿着笔录过去。 华飞雄快速看过,一边画押一边道:“是是,我错了,我认罪,也认罚。不过我这是未遂,我愿意出钱赎刑,要多少钱,田知县尽管开口。” 姬安听得一愣,不由得转向上官钧。 上官钧微微点头,示意按律的确可以如此。 姬安轻啧一声——真是便宜他了! 却听上方田守朴道:“按律该多少钱赎便是多少。但,你即便赎了流刑,为作警示,也要受十下脊杖。” 华飞雄差点跳起来,脱口道:“你凭什么打我!” 田守朴淡声道:“就凭大盛律有此一条。” 堂外的华举人忍不住插话说:“田知县,脊杖警示并非必打。华飞雄身有秀才功名,知县也是读书人,还请高抬贵手,给你我学子留个脸面。” 田守朴直视过去:“他既是读书人,本该读书明理,却做出此等下作行径。本官为正学风,现在便夺了他的功名。且他仗着家中有钱,不受脊杖怕是不会吸取教训。来人,行刑!” 华飞雄见衙役围上来,脸色大变,暴喝一声:“我看谁敢动我!你们还想在沧阴县混吗!” 衙役们被他唬得愣了一瞬。 田守朴猛一拍案,喝道:“咆哮公堂,恐吓官差,再加五杖!” 随即催促众衙役:“还不动手?你们是他华家的仆从,还是我大盛的官差!” 上官钧冷眼一扫:“田知县,你这些衙役若不听话,不如就扒了这身差服。我这里有些人手,可以先借你一用。” 众衙役相互看看,再不敢不动,赶紧去拿华飞雄。 华家家丁想救,但都被羽林卫拦下。 华飞雄躲不过,挣扎着叫骂。 田守朴毫不留情:“你多骂一句,便多加一杖!” 华飞雄看他真是铁了心要打自己,为少受点皮肉之苦,只得不甘地闭上嘴。 很快,衙役们将华飞雄扒了上衣,押着趴到条凳上,一人执杖向他背上打去。 哪怕打的衙役留了力,华飞雄依旧嚎得杀猪一般。 倒是堂外百姓看得颇为过瘾,还有人混在人群中大声数数。 孙铁牛夫妇虽然也觉这顿打十足痛快,却还是看得有点心惊,忍不住好几次看向姬安。 姬安察觉了,招手叫过他们,笑着低声说:“别担心。要是华家找你们麻烦,你们就来找田知县,他会处理好。” 夫妇二人强压着不安,点了点头。 十五脊杖没多久就打完,华飞雄背上浸着血,浑身汗湿得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四肢绵软地瘫在长凳上,哼哼的力气都没多少,只虚弱地喘着气。 华举人刚才看着形势拦不住,已吩咐人备好抬人的板子。此时华家众家丁立刻围上去,抬起华飞雄移到那铺着厚垫子的板子上。 华举人脸色不太好地对田守朴道:“田知县,一会儿会有人送赎罪钱来,请允我先将人带回家中治伤。” 田守朴刚要点头,姬安却是突然站起身:“慢着。” 众人都向他看去。 姬安已经收了笑,走到华飞雄身旁,伸手摸摸那板子上的垫子。 上官钧自是跟在他身旁,见此,也伸手摸了摸。 接着,上官钧一转身,抽出旁边羽林卫的腰刀。 大堂中顿时一片抽气声。 华举人失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不等华家家丁阻拦,上官钧已是一刀挥下,在那垫子上划开一道长口子。 随着他反手一挑,些许雪白棉絮飞扬而出。 姬安冷着脸问:“慈幼院的棉被,为何会在这里。” 第191章 动手 大堂内外的众人还在错愕于上官钧突然挥刀,姬安这道沉声喝问一出,所有人才发现到重点。 慈幼院的棉被是最近县城里的热议话题,光是冲着“圣上用仙术赐下”这点,许多人都去见识过。 刹时间,几乎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华举人。 那些眼神中的含意太过明显,华举人连忙说:“我不知道!” 又问家丁:“你们哪里拿来的垫子?” 众家丁同样茫然:“就从十一公子的车里……” 这时,田守朴已经来到华飞雄身旁,围着他仔细看了一圈那垫子,抬头对姬安道:“这不是沧阴县慈幼院的,上面没有记号,在下也没见过这个被套花色。” 田守朴担心有人贪图这个好东西,又担心慈幼院里有人悄悄卖,送过去之前在每一床被缛上都做过隐蔽的记号。同时还联合知州、通判,三衙都特别关注慈幼院的情况,就是为了震慑想动歪脑筋的人。 姬安自然相信他,目光再次转向华举人。 华举人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是真不知道这东西,只能给出合理猜测:“该是飞雄买的吧……” 上官钧举刀。 刀背在华飞雄脸上拍了拍。 华家众人又发出一阵惊呼,但被抽出刀的羽林卫拦着,上不了前。 华举人转眼去看田守朴。可惜,一看田守朴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只得赶快提醒华飞雄:“飞雄,你说句话!这是哪个下人买的,我让人去叫来!” 华飞雄痛得意识模糊,虽然能听到旁边人说话,却懒得搭理,一直闭眼装死。不料突然就感觉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拍过,再听到他堂叔的话,只得勉强睁开眼睛。 结果眼一睁开,就吓得全身僵硬——刀尖就指着他的眼睛! 华飞雄在这一刻连痛感都好像迟钝了,生怕惊动了那刀尖似的,连往上转动眼珠的速度都分外缓慢。好一会儿,才对上上官钧如同在看死人般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用了几次力,才发得出颤抖的声音:“前几日……我陪娘子回娘家……在沧阳买的……” 沧阳县和沧阴县就隔着一条沧河。沧阴县城在上游处的沧河之南,沧阳县城在下游处的沧河之北,顺水而下半日可达,往返也不到两日,两城之间可算是往来密切。 或许是大堂内太安静,华飞雄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堂外离得近的百姓听见,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沧阳没这东西卖”。 华举人目光扫过去,但没找着人。而且现在也容不得他做什么,他只能赶紧描补:“能让圣上赐下的好东西,一般人当然不知道怎么买……” 姬安冷声一哼,打断道:“京城都没有卖的东西,小小一个沧阳县城倒能有卖?” 这回皇庄上的棉花,姬安甚至都没有拿来赏人,全给了各地慈幼院。加上这回发送的被缛需要他亲自打标记,他甚至对这被套都留有印象,刚才也是因此才发现不对。 上官钧将刀尖往前再送一分:“说!” 华飞雄想躲开,身体却使不出一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尖近到模糊,彷佛下个瞬间就能戳进自己的眼睛。 求生欲让他挤出变了调的声音:“是史家……史家给我的……” 上官钧转了下刀。 这一刻,华飞雄感觉刀光亮得可怕。 他本能地惨叫一声,竟被吓昏过去。 紧接着,一股腥臊味散出。 上官钧满脸嫌恶地皱起眉头,将刀扔给旁边卫士,拉着姬安远离华飞雄。 姬安边退边问:“史家又是哪里。” 华举人连忙推脱道:“史家是飞雄的岳家。他们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情。” 姬安冷冷扫他一眼,转而对朱顺吩咐:“去传旬州知州和通判。” 田守朴听见,连忙点了个人领路。 朱顺应过是,转身快步离去。 姬安再对田守朴道:“事情没查清楚前,不许华飞雄离开县衙。” 田守朴躬身应是。 华举人急了:“不是,田知县……” 田守朴转过身,打断他道:“华举人请放心,我会将华公子安顿在客房。你若是担心我家的仆从粗手粗脚,可留个人照顾他。” 第326章 华举人看田守朴态度强硬,周围又都是对方那些手中有刀的人,只能咬着牙先退一步:“那就……叨扰田知县了!一会儿我让大夫过来!” 田守朴应声好,示意两名衙役将华飞雄抬往后院,华飞雄的小厮连忙跟上。 田守朴又对姬安和上官钧道:“四公子、二公子,请移步花厅稍坐,江知州和张通判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 姬安面色略缓,却是转眼去看华举人,开口说:“今日之事,是华飞雄惹出来的。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迁怒到那夫妇二人身上,华家就可以先数一数,该给族人准备多少口棺材才够。” 华举人愣了下。姬安现在的语气比刚才平和不少,他却是听得脊背上蹿起一股凉气。 田守朴看看站在一旁的孙家夫妇二人,微笑道:“其实,内子听闻过夏娘子之名,方圆几个村里有名的缫丝好手。” 孙铁牛和夏氏都不由得一呆。 田守朴继续说:“内子一直想与夏娘子结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这便让人领二位去寻她,她必然高兴。” 孙家夫妇对视一眼,明白这是在保护他们,连忙感激地应下。 田守朴叫过候在不远处的家仆,让人领他们往后院去。 姬安看他处理妥当,欣慰一笑,这才和上官钧一起随他离开。 一场热闹结束,大堂上还剩着的两名衙役开始清场。堂外百姓看得满足,一边议论著一边往外走。 田守朴离开后,华举人面色当即变得极不好看,见百姓散去,就问班头:“那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班头摇头道:“不知,只知和知县是旧识。” 看看左右,又小声说:“华举人,兄弟们都是当差的,知县有令,我们不能不从。不然这身差服一扒,我们不得喝西北风去啊。” 华举人往内院瞥一眼,低声回:“我不为难你们。只是,这县衙中再有什么动静,你差人过来知会一声。” 班头对他憨憨一笑,却是没有应声。 华举人心下暗骂一句“蛇鼠两端”,转身带人离开。 出了县衙大门,他把管家叫到车上。 华举人小声问:“那棉被究竟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管家愁眉苦脸地回:“先前十一公子去过慈幼院看那棉被,觉得好,就让小的弄几床。小的脸面不够大,没弄来,他还骂了小的一顿。估计是去了岳家又提起,史家就想法给他弄了来吧。” 史家要仰仗华家之势,对华飞雄这个女婿自然是哄着供着。 华举人重重咂舌:“他非要这个做什么!家里难道还缺他几床丝绵被子!” 管家也是欲哭无泪:“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就喜欢新鲜东西。” 华举人的确管不住这个堂侄,没再言语。只是,想到刚才那个贵公子叫人去找知州和通判时,用的是个“传”字,他心里的不安就没来由地越发浓烈。 * 姬安和上官钧进到花厅入座,让人守在门外。 田守朴正式向两人一拜:“臣参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道:“好了,坐吧。” 田守朴在下首坐下:“不知陛下与大司马今晚准备宿在何处?” 姬安去看上官钧——他只管玩,这些事都是上官钧安排。 上官钧:“本已定好客栈。不过,既然出了华家这事,今晚还是宿在船上更安全。” 姬安看田守朴有点欲言又止、想问不敢问的——毕竟臣子不能擅问天子行踪,就主动说:“我到宁安过年,顺便在附近走走,过了元宵再回京。” 他下江南的事没有公开,连京里的官员都只有一小部分知晓。田守朴这种地方上的官员,若无京中或宁安要员的关系,更是不可能知道。 田守朴现在都还觉得有点晕乎,听姬安透露了计画,忍不住问:“陛下准备在沧阴待几日?” 姬安:“本来是准备明日就回宁安,但现在嘛……这个华家,你们能对付得了不。” 田守朴刚才一路过来就在想这事。 华飞雄这次讹诈,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图的是夏氏的美色。田守朴就没来由地又一次想起自己那个清晰的梦。 梦里的江南水患出现了,当时他还庆幸,自己和妻子肯定不会再遇到梦里的灾难。 可现在却发生了极为相似的事情。田守朴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把华家打压下去,恐怕梦里那种家破人亡的结果就要在孙铁牛夫妇身上重现。 田守朴咬咬牙,起身道:“请陛下与大司马稍候,臣去取些东西。” 他离开片刻,拿回一叠纸来递上。 姬安分了上官钧一半,再一张张看。看着看着,眉头就不禁微微蹙起。 田守朴低声禀道:“这些是臣这段时日收集到的华家之事。” 他毕竟是本地人,在沧阴县并不是全无根基,自然有自己的一张关系网。现在又考了状元做了知县,更不乏明着来投靠的,又或是暗中示好的。如今连县衙里的衙役和书吏,都有三四成是他自己的人。 而他查华家,倒是没想现在就如何,只是在为以后清丈田亩做准备。却没想到,计画赶不上变化。 姬安略略看过,先问:“这些事可有证据?” 田守朴:“有一些有部分证据,有一些还待查证。不过,若是要对华家下手,他们家中必能搜出不少证据来。” 上官钧看完手上这些,抬头道:“这些还拖不垮整个华家。但至少也能削掉他们一半的实力,让他们与别家相当,日后的沧阴、甚至旬州,都能好办不少。” 各家实力相当,没人能顺理成章地当上领头羊,彼此间相互不服气,自会争斗消耗,官府就更便于分化管理。 田守朴点头:“下官也是这么想。” 姬安拍板道:“那就先清算一轮。还有沧阳的那个史家。” 又问上官钧:“我们多留两日?” 上官钧思索片刻,却说:“对付个小小华家,还不必陛下留在此处。” 接着对田守朴道:“我给你留一队飞廉军,可让他们搜证。另外……” 他细细交待了一番,田守朴听得惊喜,连忙躬身应:“下官必与江知州、张通判一同办好此事。” 三人刚谈完事情,忽听花厅门被拍响,外面卫士通报:“四公子、二公子,田知县的夫人来了。” 姬安对田守朴点点头。 田守朴告声罪,过去开了门,示意妻子进来。 苏氏悄悄看一眼上首两人,等着夫君介绍,却听田守朴问:“有什么事?” 她心下奇怪田守朴怎么不让自己先向贵客见礼,但既被问了,也就答道:“我与夏娘子一见如故,已经决定结为金兰姐妹,正要派人去酒楼要一桌席面……” 田守朴听明白了,这是来问客人留不留下吃饭,便拉着苏氏上前,笑着问姬安和上官钧:“不知是否有幸请陛下与大司马为内子与夏娘子做个见证。” 姬安笑道:“这么件大好事,我和二郎自然乐意。” 苏氏却是听得吓一大跳:“陛下?大司马?” 姬安又温声说:“夫人知道自是无妨,不过,就不用告诉孙家夫妇了,我怕吓着他们。” 田守朴应了是,带着苏氏向两人行礼,花厅里一派喜意。 ○● 华举人眉头紧锁地快步往书房走。 华飞雄出事当日,他就留了人盯着县衙,知道那两个“安公子”第二日便搭船离开,原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然而,至今华飞雄被扣在县衙已经四日,连华员外亲自出面,田守朴都没有松口。非旦如此,甚至知州和通判都来敲打了一下华家,说御赐之物流失是大不敬之罪,必须得查个清楚。 就在今日,华家接到沧阳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通判亲至沧阳县城审理,史家已经招供是因为华飞雄想要棉被,才会施手段去沧阳慈幼院“买”来两床。 华员外要保孙子,立刻派华举人去寻知州谈条件。 现在华举人就是来回报这事。 他进书房之时,华员外在看画像——华举人画出了那两个“安公子”。 听见动静,华员外抬起头:“如何?” 不过,只看华举人的神色,他就能猜到答案。 果然,华举人摇头道:“知州没应。” 随即骂一声:“不就是两床棉被,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竟是连粮食都不要!” 为了保下华飞雄,华员外已经退让到愿意立刻放开沧阴县的粮食限购,并且保证粮价不会再涨。 但,依旧没能换回华飞雄。 华员外沉着脸没作声,又垂眼去看桌面上的画。 华举人见是“安二公子”,便问:“伯父还没想起来?” 当时看到图后,华员外很快确定不认识“安四公子”,可对“安二公子”就总觉得似曾见过。 华员外听他这一问,缓缓摇头,却是说:“这几日都扑在飞雄的事上,没留意旁的地方。刚才我听人报才察觉,田守朴可不只是要处置飞雄。他要对付的,是我们华家。” 第327章 华举人哼一声:“他手下也就那几个人,能干得了什么。那帮子衙役哪怕不敢明着抗命,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会给他出大力。” 华员外轻点着画像,心下着实奇怪——究竟是在何处见过此人……如此出众的一张脸,见过应当不会忘……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淩乱的脚步声。 华员外和华举人都被惊动,不由得对视一眼。 下一刻,书房门被急急拍响。 华举人叫一声“进来”,门就立刻被推开,满脸惊恐的大管家气喘吁吁地踏进房中。 华举人不悦地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大管家伸手指着门外:“外、外头……外头……” 华举人:“外头怎么了?” 大管家:“外头来了一队官兵,把家全围住了!” 华举人蹭地一下站起身:“什么?!哪里的兵?!为什么围我们?!” 大管家直摇头:“不、不知道!只说……说是奉命行事,要我们都待在家里等着衙门搜查……” 华举人:“荒谬!他田守朴怎么调得来兵!他要造反吗!” 别说区区一个知县,便是知州和通判,州里县里太平无事,都不可能调得到兵。 却在这时,华员外突然惊道:“竟然是他!” 华举人看过去,见他正瞪着桌上的画,忙说:“伯父,别想这人了。田守朴与驻军勾结,我们赶紧去找知州……不,直接告到安抚使司去!” 华员外却是脸色渐渐苍白,抬头哑声道:“没有用……这兵不是田守朴调的,是……大司马……” 第192章 烟花 姬安照原计画返回宁安。 回到宁安的当晚,他突然想起来,在沧阴之时因为华飞雄惹的事,他忘了向田守朴询问那两个看相卜卦的道士,就写了封信送去。 这时元旦假结束,姬安又恢复了先前的半日工作半日度假的状态,直到元宵。 宁安的元宵和启阳一样热闹,也有自己的花灯比赛。江南东路安抚使和宁安知府还来求见姬安,希望姬安能出席比赛、与民同乐。不过姬安拒绝了,他更喜欢微服走进百姓当中去“同乐”。 何况,元宵节是姬安这段假期的最后时光,那种应酬性质的活动,当然是能推则推。但姬安和上官钧都题了字,和他们留在京城的字一样。 元宵节的重点在夜晚,姬安已经逛遍了宁安,下午就待在行宫里,等着吃过晚饭再出门游玩。 恰好赶在关城门之前,田守朴的回信送到了。 姬安和上官钧边吃饭边看信。 信上先写了华家的事。有飞廉军和驻军的帮忙,县衙正在稳步搜证当中,想来结果和他们先前的判断相差不会大太。而沧阴城的百姓见此情形,还有一些来报案的,也有别的家族悄悄提供情报。 总之经此一轮,不少华家相关的涉案人都被抓了判刑,华家衰落已是必然。而对于慈幼院棉被之事,旬州知州也向州内各县发文警示。 关于此事,姬安回到宁安之后,也向发放棉被的其余各州发了文。留在沧阴的那队飞廉军处理完华家,还会分散到各县私访一下,看看别处的情况。 从信中能看出,田守朴非常忙碌,但他还是仔细回覆了姬安询问的那两个道士的情况。 那两人不是县城内道观的弟子,而是来自城外山上一间香火不多旺的小道观。不过,那间道观虽小,却是人人都有度牒的正规地方。 观中道士并不时常进城摆卦摊,两三个月才会来摆上几日。收费不算高,据打听也没有发现疑似行骗之事。 姬安看完,还有些诧异:“竟然是正规道士啊。” 官府发出的度牒数量不算多,民间许多僧侣、道士其实都不在官府承认之列,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任而已。 上官钧回想当时,开口道:“其实,他们相面也算是相得准。” 姬安笑说:“是你少见那些混江湖的,看相卜卦之人,观察力都极好。他们若是看出我俩的关系,会那么说也不奇怪。 “而且,同一句话,后面还能根据问事之人的反应,往不同的方向去展开。不过那两个道士既然不靠卦摊吃饭,那该是有点真本事。” 江湖骗子姬安以前见识过好些,简直个个都是心理学专家,甚至还有研究微表情的。 上官钧转过目光:“陛下这些又是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我似乎未见着陛下那里有这样的书。” 姬安顿了下,自然地喝口汤,才说:“买了没取出来,你要有兴趣,我就从百宝囊里拿出来给你。” 上官钧:“好,我也多见识些江湖手段。” 姬安:“等回了京给你。船上摇晃,回程也看不了。” 说完,点点桌上那盘羊肉:“这个你吃完吧,太辣了,我不吃了。” 上官钧应一声,又问:“可要叫人上杯蜜水。” 姬安:“上冰水还差不多,蜜水可没用。” 上官钧:“天气冷,便是屋里暖和,也不宜吃冰。” 姬安:“我知道,没事,一会儿辣劲就过了。不过,听说你这辣椒还挺受欢迎啊,师晟、高勉都找你讨种子?还有谁。” 上官钧不禁微笑:“还有叔圭和唐武。黄义说章实也很喜欢,让府里的厨子每日都至少上一个辣菜。我看,等庄子里再种过两茬,南货铺就可以挂牌卖辣椒种,京里又要多一样陛下带来的时兴东西。” 姬安叹道:“可惜孜然种不了。” 两人聊着天吃完饭,进里屋更衣梳头。 关忠捧着几条发带让姬安选:“陛下想扎哪一条?奴看这条青的和陛下的衣裳衬。” 姬安平常都不在意这种细节问题,要么上官钧定,要么内侍们定。刚想点头,突又顿住,转头看看上官钧——上官钧今晚挑了件浅红色的罩衣。 他再转回来看看关忠手中的发带,指了一条相似的浅红色:“这条吧。” 关忠愣了下,倒是旁边朱顺会意地笑道:“红色好,和大司马正搭。” 上官钧听见,转头过来看看,又看回面前镜子,见时和正拿着一支红翡簪子要给自己挽发,便说:“换支碧玉的。” 时和应一声,连忙去寻碧玉簪。 姬安也看过去,笑得双眼微弯。 两人打扮好走出屋,洪大福便拿着灯笼迎上来。 他一边手中是狸花猫灯,另一边手中是白兔灯和狐狸灯串在一起,三盏都是去年元宵时姬安和上官钧在启阳街上买的。 姬安将灯都接过,再把狸花猫灯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四郎还把这些带了来。” 姬安:“启阳干燥,虽然放了一年,看着还是好好的,能用。我喜欢这几只,终于又到元宵佳节,也带它们出去逛逛。” 他高兴,上官钧自然不会不应。 两人提着灯相携走到马车旁,照旧是坐在马车前座上。 * 宁安和启阳最大的不同,就是河多。 到了元宵节,沿河两岸和许多桥上都会挂出各色花灯,河上观灯也就是宁安的最大特色。 为此,上官钧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艘小画舫,今晚就和姬安顺着河道赏灯。 不过,从行宫到最近的河道还有一小段路。 姬安原以为不近河的街道会冷清些,但出了宫就发现,街道上也比往日更热闹,每个摊子都会挂出或有趣或别致的花灯。 街上人也多,毕竟是全年唯一没有宵禁的一日。 马车走得慢,姬安干脆不坐了,叫上上官钧一起下了车。 两人提着灯挽着手,顺着街道、随着人群,慢慢往前。 上官钧不自觉地垂眼扫过姬安半抱着自己臂弯的手——想起去年还得寻个“人多怕走散了”的藉口,如今这般却已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姬安突然手上加了点力,凑近过来:“二郎,你看前面左边那摊子。” 上官钧依着话抬眼看过去,是个卖汤圆的摊。但他一向不主张吃路边小摊,便说:“刚吃过饭,还是回去再吃汤圆吧。” 姬安:“不是,我说灯。看到了吗?” 上官钧这才发现,那摊子上挂着一盏白兔灯,和姬安手中那只有七八分相似。 姬安笑道:“缘分啊。” 上官钧也是一笑:“看来,四郎和兔子更有缘些。” 两人说着话来到河边,视野一下开阔不少。 水道中更是热闹,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在河面穿梭,瞧着都不比路上通畅多少。 上官钧牵着姬安小心地上船,将手中灯笼交给朱顺寻地方挂了,两人一同坐到船中。 船夫一撑杆,小画舫缓缓动起。三只灯笼随风微摆,内里的火光晃动之下,三只小动物颇有点活灵活现之感。 元宵之夜的宁安恍如一座灯火之城,岸边的灯、船上的灯,都让姬安看得目不睱接,水中再有倒影摇晃,更添一份柔美气息。 第328章 姬安不禁对上官钧道:“都是满城灯,宁安却和启阳是不同的风情。能来看看真好。” 上官钧替他理理被河风吹起的鬓发:“再过几年,新的稻麦种都推广开,四郎还想去哪里,都可以逐一安排。” 姬安牵起他的手:“不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去看我们的大盛。” 上官钧回握住:“嗯。” 突然,站在身旁不远的鲁常胜猛地跨步上前,刀鞘在空中滑过。 姬安一愣,目光转去,见那刀鞘上挂着一个荷包。 随即就听见对面船上载来一道笑声:“好身手!” 姬安循声望去,见那边船里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对这边拱手。 接著有个青年高声问:“两位兄台,在下看你们的灯别具一格,想问问那只猫的灯在何处买的?舍妹很喜欢,在下也想去买一只。” 姬安不由得一笑,扬声回道:“自家扎的。” 那边两个男女都露出可惜之色,不过两条船很快交错而过,那边人也就挥手告别。 姬安转回头,对上官钧眨眨眼:“二郎很受小娘子的欢迎嘛。” 他话音刚落,忽听岸边传来呼声:“画舫上的二位公子,穿绿衣扎红发带和穿红衣戴碧玉簪的二位!” 上官钧转眼看过去,姬安也跟着。 岸边有几名女子随着他们的画舫在走,一边笑盈盈地问:“可否问下那只狐狸灯笼在何处买的?” 姬安失笑,再次扬声回:“自家扎的。” 女子们也不禁面露惋惜,停步挥了挥手。 上官钧重新看回姬安:“四郎也不差。” 姬安笑得趴到他肩膀上。 除了花灯,当然也少不了烟花,宁安的繁华盛景不输启阳。 姬安和上官钧的画舫穿过半座城,再看完最热闹之处的烟花,才尽兴返回行宫。 * 两人到得行宫门口,正巧各自出去玩的关忠和洪大福、徐小七和高勉、齐万生和师晟、以及章实和四个小厮,也都到了大门处。见到两人回来,纷纷过来行礼。 马车驶进行宫继续走。上官钧见众人都跟随在后,问姬安:“陛下叫了他们一同吃汤圆?” 以姬安的性子,这并不奇怪。 姬安一歪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去年你不是专门给我准备了烟花,今年我也给你准备了。他们沾你的光能一同看,汤圆更是附带的。” 上官钧微愣。 马车没回两人住的殿宇,而是停在一处楼阁前。 姬安拉着上官钧上二楼,其余人则坐在一楼。 郑永送来两碗汤圆,又安静地退下去。 上官钧四下看看,奇道:“怎不见放烟花的匠人?” 姬安笑着往远处指:“离得远呢,看不清。” 上官钧顺着望过去,见到隐隐有火光在摇晃,应当是和这边相互示意。 姬安舀起一颗汤圆,吹了吹,却是送到上官钧唇边。 上官钧回过神,张嘴吃下。 姬安:“甜吗?” 上官钧品了品:“微甜,合陛下的口。” 说完,也舀起一只,送到姬安面前。 姬安笑着吃下去,软软糯糯,唇齿留香。不过有一点上官钧说得不太对,还是挺甜的。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道呼啸声。 上官钧转头。 下一刻,随着一声炸响,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 众多红光画出一道道光轨,在夜里留下灼眼的痕迹。 楼下响起许多惊呼声。 “竟是红色的?” “好漂亮!”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红的。” 不仅有红的。 紧接着,一道接一道的呼啸声响起,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开。 红的、蓝的、绿的、紫的,五光十色,一朵未消一朵又现,铺满一片夜空。 上官钧眼也不眨地看着——这是姬安为他放的,不能错过一个。 但他还是伸手出去摸索,握住姬安的手。 大盛只有黄色的烟花,这些,必是姬安特意从百宝囊里寻的。 上官钧在看烟花,姬安却是在偷偷看他。 见他看得认真,姬安心中既甜蜜,又有一点小烦恼。 上官钧见识过太多好东西,姬安每回想送点什么都要琢磨好久。元宵之后,再一个半月就是上官钧的生辰,今年该送什么礼物才好? 明明灭灭的彩光中,姬安甜蜜地烦恼着。 良久,最后一朵绿色光花散尽,夜空恢复了平静。 上官钧转过脸来,眼中彷佛还残留着刚才的色彩,也透出十足的惊喜和欢欣:“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姬安嘴角高扬,凑上前去,吻住他的唇。 第193章 回京 元宵假期放到正月十七。 十六日姬安在行宫里歇了大半天,下午再次召见一回宁安的重要官员。十七日,姬安和上官钧就带着来时的一众人上船,启程回京。 逆水行舟速度慢,等回到启阳,已经是正月底。 随着船渐渐靠岸,姬安站在船舷望着下方暂时封锁的码头,第一眼却是略过了一众官员,先看到自己和上官钧的两匹坐骑。 姬安禁不住对上官钧笑道:“一个多月没见它们,还怪想的。” 这回他想着在江南都是坐车,就没带坐骑去。 等船停稳,姬安和上官钧携手走下。 两人刚踩到码头上,就听见那边的马儿按捺不住地发出咴咴叫声。姬安本想先和迎驾的臣子们说几句话,此时听到那声音,却是心都不由得软了一角。 他转眼望看过去,就见白马正摇头摆尾,前蹄不断踏地。要不是被羽林卫用力控制着,肯定立刻就会跑过来。旁边黑马虽然没有这么急脾气,但同样是一直向这边探头。 姬安也不忍了,直接招手示意羽林卫牵马过来。 那边的白马一感觉控制力放松,立刻向前小跑,带得牵马的卫士不得不跟着。黑马原本还是迈步走,见白马跑了,也一甩头跟上。 不过片刻,两匹马就来到近前。白马直接将头往姬安的怀里拱,叫得越来越欢快。 姬安哈哈笑着,摸着它的脖子亲热了好一会儿。等将白马安抚下来,一转头,就见黑马竟然也把头拱进上官钧怀中,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乖乖站着。 他看得稀奇,伸手过去也摸一摸黑马的脖子。 上官钧一边顺着黑马的鬃毛,一边说:“被陛下宠坏了。” 不等姬安反驳,他转脸看来,续道:“以后养孩子,得多盯着点陛下才行。” 姬安一愣,又禁不住好笑:“人和马怎么能比。” 这里不是讨论之地,上官钧拍拍两匹马,示意卫士们牵开一些。 群臣看两人空闲了,终于得以在众宰相的带领下上前拜见。 姬安喊过“免礼”,也懒得多说客套话,只道:“众卿辛苦,今日天色已晚,都早些回家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论。” 随即目光扫过留京的四名宰相,见他们都没有急着禀事的神色,就翻身上马,和上官钧并骑回宫。 两匹马刚才兴奋,此时驮着两人走却是一如既往地平稳,丝毫没有急躁之气。 姬安轻抚着白马的鬃毛,脸上一直带着愉快的笑。 一路回到立政殿,两人下了马。两匹马再次凑过来亲昵一番,才肯被牵走。 姬安走进殿中,环顾四周,感叹一句:“回家了。虽然行宫也住得很好,但家里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上官钧突然问:“陛下是以后都不准备搬到长寿殿了?” 姬安坐到榻上,抬头看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没想过要搬,都习惯立政殿了。就连夏日搬到清凉殿,也觉得那边只是暂住,最后还是会回来这里。” 而说到这个,姬安才想起一事,又说:“你要是想回大司马府,随时都可以。” 上官钧坐到他身旁,听见这话就微眯起眼:“才刚回来,陛下就想赶我出宫?” 姬安眨巴下眼,好笑道:“赶什么啊,我这不是怕你在宫里住久了,想回家住住嘛。而且,你要是回去,我当然跟着你一起。反正大司马府离皇宫很近,算不上不方便。” 上官钧神色这才恢复,却是说:“若说‘家’,宫里和大司马府于我没有什么分别。” 姬安一想也是:“对哦,一时忘了你在宫里长大的。” 上官钧:“要说我最熟悉的地方,该是元德殿。我在元德殿一直住到十六岁,才搬到大司马府去。但也时常被先帝和姑母召进宫来,会宿在长寿殿偏殿中。先前我住过的那里,就是我原本的长住之处。” 姬安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先帝对上官钧宠爱到了何种程度——竟是让上官钧在后宫住到十六岁! 又见上官钧说完就一直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你要是觉得这里小、住不开,想搬到长寿殿去,我也可以搬。” 第329章 也就是早起十几分钟而已,夏天住清凉殿时他也习惯了。 上官钧却是一笑:“重要的不是住哪里,是人在哪里。四郎既喜欢立政殿,那立政殿就很好。” 姬安愣了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上官钧的意思是——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以前,上官钧是和先帝、上官太后有一个家。现在,则是跟姬安新成了家。 不自觉地,姬安就感觉脸上渐渐升温,心也跟着跳得欢快。 谁能想到,曾被他认定为断情绝爱的反派boss大司马,其实是个这么会说情话的人。 姬安自觉说不出这么动听的话,只能顶着发烫的脸,撑起身向上官钧凑过去。 不过,两边唇瓣将碰未碰之时,忽听内侍在屏风外禀报热水已备好。 姬安动作顿住,再飞快地轻轻亲一下,就连忙起身道:“洗澡洗澡,洗舒坦了好吃饭。” 上官钧看着他发间红透的耳朵,眼中满是暖暖的笑意。 * 洗过澡吃过饭,姬安先让朱顺叫来郝满。 郝满现在已经是朱顺培养的得力之才,之前姬安几次交托他事情,他都完成得很好。这回姬安带朱顺离京,就把京中香皂铺的账交给了他。 不过姬安不是着急盘账,而是要问问穿衣镜。 趁着过年,铺子里拍卖了第一面穿衣镜。 郝满也知道姬安关注的是什么,随朱顺进来行过礼,先报了这事:“那面穿衣镜拍出三十二万六千贯,由中书令的夫人购得。” 姬安在宁安看了一场拍卖的热闹,又有上官钧先前的估价,对价格算不得太吃惊,倒是吃惊于:“又是中书令的夫人?” 上官钧则是问:“出高价的人都有哪些。” 郝满细说了一番。都是大商贾,但不少人背后有达官、勋贵或豪绅的身影;还有少数外国商人。 接着,郝满再大致报过香皂铺这一个半月的账,就起身要告退。 姬安却笑道:“郝满,我准备在宁安行宫制作香皂和肥皂,也在宁安城里开间铺子。想调你过去总揽此事,你可愿意?” 郝满惊喜抬头,又赶紧深深躬身:“奴必为陛下效死力。” 姬安:“详细的让朱顺和你说。” 等两名内侍告退离开,上官钧忽道:“我还以为,陛下会让北边回来的内侍去宁安。” 汤开泰和何万利现在已经完成了织毛衣的推广任务,只不过冬日天寒,行路辛苦,姬安特意去信叮嘱,让他们开春天暖了再回京。 在宁安负责香皂肥皂那一摊事,权力与利益都极大,的确是派汤何两人这样的心腹去更合适。 姬安却感叹道:“我原先也这么想过,但还是感觉舍不得,更想他们留在京里陪陪我。在京里做事还能时常见到,要是去了宁安,一年可就见不上几面了。” 上官钧提壶给他倒茶:“陛下念旧,想来他们也是更愿意留在京里伺候陛下。” 姬安端起茶杯,转个话题问上官钧:“镜子的事,你可觉得有异常?中书令的夫人此前已经高价买了两面梳妆镜,现在又拍下第一面穿衣镜。” 上官钧:“倒是算不上异常,但应该也有讨好陛下的意思在里头,毕竟齐万生这回接触油商的事瞒不住。不过她应该会暂时收手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吕绅和苗家都明白。” 姬安点点头。盐务改革尚且要等个几年,现在还不用过于担心这事。 他接着说:“没想到奥多塞也出了不少价。” 上官钧:“让我惊讶的是,他想为乃洛王拍,而不是为了姬含思。” 姬安:“他出那么高的价,会不会就是乃洛王的授意。他会带这么多钱来启阳吗?” 上官钧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穿衣镜的消息是十一月初开始往外透露,奥多塞赶得及和乃洛通信。” 姬安:“要是乃洛王有这个心思倒是正好,这批穿衣镜里还剩着最后一面,我可以拿来和他换油。就按三十万贯的价换,想来他应该会答应。明日我就找奥多塞谈一谈。” 说完,又想起:“对了,奥多塞不是说来留学一年。现在都快两年了,他还没打算回去啊。” 一边说,姬安一边观察上官钧的神色——不知道上官钧的上一世里,奥多塞在启阳待了多久。 上官钧随口似地回道:“他继位的希望本来也不大,不用着急回去。而且启阳不仅有姬含思,还有陛下弄出来的那么多新鲜东西,我看他不待个四五年不会想走。” 姬安心里有了数,笑道:“随他吧,反正他又不花我的钱。” 这天晚上两人好好休息一番,第二天就开始忙碌。 先前不是所有奏疏文书都往宁安那边报,京里还是堆积下不少事,不管是姬安还是上官钧,都得过上十天半月的加班日子。 ○● 二月中旬,河关。 大盛腹地已进入春季,边城的风却依旧带着凛冽寒意。 一队刚换班下城墙的兵士拢着衣领往城里走,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前几日我看河面好像开始化冻了,还这么冷。” “看样子得到三月才能慢慢暖起来,还得再熬一段时日。” “今年已经好多了,穿上羊毛衣,可比以前暖和不少。最冷那会儿我穿着睡觉,夜里都没冻醒过。” 这话一出,立刻人人附和。今年冬日里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织的羊毛衣,还比着看谁织得密实暖和。 “我日日都离不开这毛衣!感觉都有味了,天赶紧暖和起来吧,我好洗一洗。” “今年还会发毛线吗?我还想多织一件呢。” “你做梦吧,还想年年都有啊。想多一件,得自己攒钱买毛线。” “往年不少人家扔羊毛,今年应该都会纺毛线卖,怕是价还不便宜咧。” “对了,你们去听最近一期《旬报》了没?过年的时候,圣上用仙术给江南不少慈幼院赐了棉被,说是可暖和了!好羡慕,不知道啥时候能轮到咱们。” “说到江南,是不是要把咱们这儿种出来的新稻谷都运过去,咱们都没能吃上一口。” “没办法,那么高产的稻种,留种推广更重要。反正会运粮来,不饿着咱们就行了。” “我在想……《旬报》上说会在江南试种棉花,那咱们这儿能不能种?要是种出来,咱们不就有棉被用了嘛。” “对哦对哦!江南和咱们这儿都能种稻,那棉花应该也一样?” 几人正议论著,忽听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们一回头,见是副将燕似山,立刻停步转身,高兴地围上去。 “少将军,咱们在说那棉花和棉被。” “上回将军回京,听说也盖过那棉被?是不是很暖?” 燕似山想起他爹回来以后连夸了好几日的棉被,家里也说营里也说的,点头道:“的确是又轻又暖,不输丝绵。” 就可惜圣上没赐一床。 众兵士更是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河关种棉花可行性”。 燕似山听得一愣,他还真是没想到这个。就点个头:“行,回去我和我爹说。看看今年春耕能不能向圣上讨点种子。” 他心里存着这事,也就不在城里逛了,打马回营。 燕伯善还在营里,听儿子说清原委,也觉得可以一试,当即要写奏疏。 燕似山却拦了下,道:“奏疏还得转一圈,过了枢密院才能到圣上手里。我给大司马写信吧,更快一点。” 燕伯善抬眼看他:“这不好吧?问圣上讨要东西,还找大司马转达?” 虽说奏疏也是如此,但公对公和私对私的意义并不一样。本来大司马和天子的关系就很微妙。 燕似山听明白他爹的意思了,却是神秘一笑:“爹你放一百个心,圣上和大司马好着呢。” 燕伯善不是很放心。但他了解儿子,知道儿子没有极大的把握时不会把话说满。而且燕似山在京里待的时间久,对京中情况更清楚,也就让儿子去办了。 到得二月底,燕家父子收到姬安的回信,表示派去河关的棉花种植指导员已经在路上,并要他们在上回接收种子的地方再建起仓房,约好时间拿棉种。只不过,和江南一样也是先试种一点。 燕伯善看完信,打量儿子几眼:“圣上和大司马到底……” 燕似山笑嘻嘻的,还是那句话:“反正好着呢。” 第194章 天恩 二月底三月初,江南正是春暖花开之季。 也是冬油菜的收获时节。 自从年前各村收到天子用仙术赐下的粮油,受灾百姓知道天子能送粮,情绪都安稳了许多。 再看到油菜成功越冬之后的长势,心情更是越来越好。无论如何,对于伺候田地的人来说,能有个好收成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最近这段时日,牛背村家家户户都在赶着收油菜籽。后续就是犁地深耕,准备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春种。 第330章 县衙先前来发过登记表,希望拿到具体一些的数据。因此每日傍晚时分,村里都会组织称重和记录。过后卖菜籽也是要称重的,先称一回心中有数也好,村人对此没有什么抵触心。 这一日,孔仁记完最后一笔,看天色还没暗,直接打起算盘算数。 收菜籽已经接近尾声,许多来称重的村人就没赶着回家,累了一日,此时随地坐着聊天。 “说起来,赈济粮是不是要停了。” “上次看县里的粮价涨到多少来着?二十文是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收菜籽,能得什么价。” “我家是决定了,要是收价太低,还不如拿来顶秋税。” “你家里这几年没大事,能有点积蓄买粮买种。像我们家,多少都得卖啊,不够花用就只能借债了。” “还好雨水足,桑叶长得多,蚕还养得不错。不然夏税都没着落。” “也不知道粮价什么时候能回落。停了赈济粮,是不是圣上就会用仙术运了?” 孙铁牛也在和玩得好的那表兄弟两人说着话,忽听有人叫他:“铁牛啊,你有没有听到收菜籽的消息。” 这话引得众人都向孙铁牛看去。 华家的事年后就传开了,孙铁牛夫妇的遭遇作为导火索,自然跟着一同传开,连带着夏氏和知县夫人结拜姐妹也广为人知。 百姓们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光听官府公布出来的华家那些人的罪状,许多人都是拍手称快。华飞雄欺男霸女不是第一回,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最后还是被判了流刑,现在已经在被押解的路上。 华家的一些田产被判归还,还有一些被官府没收。整件事里最惊喜的,可能要数种这部分地的佃户。如此一来就是按着契约上的,他们可得七成。 后来还有人打听到,大概是慑于州里县里对华家的这轮清算,包括华家在内的许多人家担心佃户联合起来闹,在菜籽上给了佃户或是四六、或是五五的分成当安抚。 而牛背村的村人对孙家、尤其是孙铁牛夫妇,当然也就高看几分——人家可是有着知县的关系。 不过,此时孙铁牛却是摇摇头:“没听着什么。” 众人正有些失望,这时却是孔仁笑着说道:“当真是没想到冬油菜能收这么多菜籽。现在收得差不多了,我算了下,目前村里平均亩产是一百四十七斤。” 村人们的注意力顿时又集中到这边,高兴地欢呼。 “先前谁说的来着?以前种春油菜能收个七八十斤,这沾了仙气的冬油菜能不能有一百四五。居然还真能有!” 孙铁牛凑过去问:“孔大哥,能不能帮算算我们家的亩产有多少。” 县衙发的登记表上要填每一户的数据,孙家的菜籽今日收完,孔仁刚才已经算过,随口回道:“你家挺高啊,有一百八十二斤。” 旁边人听见,都夸他们家人种得精心。也有人向孔仁打探自家的亩产,一时间更是热闹。 就在这时,忽听外围有人喊:“村长,有官差来了!” 众人循声回望,果然见有衙役正骑马跑来,连忙让开一条道,孔村长和孔仁都起身相迎。 是惯来他们村的那个年轻衙役,来到近前跳下马。孔村长忙招呼他坐,孔仁给他倒了水,还找人给那匹马也喂喂水。 衙役先给孔仁送上新的《旬报》,喝过水,又笑道:“好消息。昨日收菜籽的商人已到县城,还是带着米粮来收菜籽,明日起大家就可以运菜籽去换粮了。” 菜籽竟可以直接换粮!这的确是大好消息,村人们的精神全都为之一振。 孔仁忙问:“方兄可知收菜籽是什么价?” 衙役:“知县就是让我们先到各村知会,好让大家尽早安排自家菜籽的用途。哦,还有,你们可得记得把还朝廷贷的菜籽留出来啊,最晚三月初十要送到县衙去。” 随后细细说了下怎么换粮。 孔仁边听边记,听完都不由得惊道:“这么算下来,用菜籽换的粮岂不是才八文一斤!” 村人们顿时更加兴奋。往年糙米价在六七文浮动,八文一斤在这种时候真算是完完全全的良心价! 不少人立刻在心里算着自家的菜籽能换多少粮,粗粗一估,撑到六七月问题不大!再加上卖生丝和卖布的钱,今年就能平稳到秋收! 孙水牛挤在周围听,此时见那衙役再喝水,连忙插话问:“上官,收菜籽的那些粮,可能用钱买?” 衙役放下水碗,点个头:“可以买,但得等上十日。那些粮要优先换菜籽,十日后才会卖,而且卖价是十文一斤。” 村里好些人先前卖过油菜种子换钱,就有人不愤地问:“为什么这样卖要贵两文?” 衙役:“那些粮从外头运过来,人家行船和人手嚼用都得花钱啊。那些商人说了,用粮收了菜籽,再将菜籽卖到别处,赚的差价才能抵得回运粮钱。不拿菜籽换,就是卖十文一斤也是亏的。你们要觉着不划算,也可以自己出去卖菜籽。” 那些人就听得面色讪讪。他们去宁安买过一次粮,可算是知道买卖当中的水深得很,自己出去卖菜籽只有更亏的。如今后悔当初卖种子已经晚了,幸好十文的价也不算太高。 又有人问:“上官,那县里的粮价是不是也会掉啊。” 衙役:“这个我可就猜不到了。不过,今日我出城的时候,听说粮铺已经取消了每日限量,但价似乎还没有开始掉。” 只是,外头来的卖十文会亏。那本地粮再怎么跌,应该也跌不破这个价。 衙役又道:“对了,还有稻种的事。” 他掏出一张纸递给孔村长:“这是给你们村分配的高产稻种数量,领的日子也写在上头了,你们自己看怎么分。这种子可以贷,也可以用普通稻种按二比一换,贷法和油菜籽一样。另外,棉花的试种报名也开始了。” 衙役还赶着回县城,说完就站起身,告辞上马。 村人们送走他,又都围住孔村长问稻种的事。 孔村长提声道:“别急别急,离领稻种还有些日子,这个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先商量下怎么运菜籽去换粮,明日就能换了,早点换到早点安心。” 村里就三辆牛车,每日运力有限,等不及的人家只能自己推车进城去。而且用牛也得给主人家一点报酬,怎么个运法的确得商量。 众人听这话在理,就先商量起这一桩。 第二日清晨,头一波菜籽运往县城。 今日只有村里的牛车,还没人自己运,毕竟不知道城里的具体情况。所以跟着去县城的人就特别多,孙家两兄弟都在其中。 一行人来到城门处,立刻有衙役上来说:“换粮是吧?不用进城,直接去码头就行。” 孔仁道过谢,指挥众人转个向,往码头去。 到得码头,已经有一些村子在换粮,称重的队、领粮的队都热火朝天。 有人按捺不住,先跑过去仔细看了,回来时眼睛都发著亮:“真的是米粮!瞧着还是新米!没见霉烂!” 孔仁感叹一声:“天恩浩荡啊……” 就在昨日送来的新一期《旬报》上,民生专栏里详细分说了这回江南赈灾始末,桩桩件件都是天子细致的安排。今日来县城的路上,孔仁就把这内容给村人说了说。 此时众人听见他这话,也纷纷虔诚地跟着道:“天恩浩荡!圣上万岁!” 去年秋日遭灾的时候,许多人家都觉得不举债不卖田就要活不下去了,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造化。 就在这时,一个夥计模样的人腾出空过来问:“你们是拿菜籽来换粮的吗?随我来吧,先排队验菜籽,再去称粮。” 孔仁领着众人跟着他走,一边问些细节。 队伍看着还得排好一会儿,孙铁牛就对弟弟说:“那你在这里跟着,我进城了。” 孙水牛点头道:“你去吧,记得问下布价。” 孙铁牛应过一声,转身要走。有村人发现,问他去哪,他回一句“去县衙报名种棉花”。 还有些人家要报名的,闻言都分人出来跟他一同,连村长孔家也有人来。以孙铁牛娘子和知县夫人的关系,众人都觉得跟着他放心。 路上有人问他:“铁牛,你家打算种多少亩棉花?” 孙铁牛没回,只说:“这哪是我说了算的,得看农学署安排,能不能看上我家还不一定呢。” 就有人笑着锤他一下:“得了吧,有知县的关系在,你家肯定能种上。” 又有人说:“就不说那个,这次种冬油菜你家收成是拔尖的,肯定能选上。” 孙铁牛心里也觉得希望很大,但还是谨慎地没有多说,只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 随着江南受灾地的冬油菜丰收,姬安收到的能量、国运值、甚至好感值都又迎来一轮疯涨。 姬安原先担心菜籽产量低,不知道收回的能量能支撑换多少稻种。没想到投资回报率比去年收的粮食高上许多,甚至比棉花都还高出一点。由此他得出推断,经济作物的回报应该比粮食的回报高,当然投入也更大。 第331章 于是这几天里,姬安主要在忙的就是安排春耕要推广的种子。他先前已经做过一版计画,现在便在那基础上进行调整。 优先保障去年的受灾县,再到江南未受灾的四路,其中两路主推,两路试种。最后是玉米、红薯、土豆这三样,可以更加灵活一些。 而刘叔圭作为“标记大使”,元宵之后就已经再次出发。这回他要先去西南四路,再到江南四路。幸好时间还算宽松,每一路也只要跑两三个地方,之后再让当地转运便好,行程不像去年秋日那般紧迫。 即使手握系统,姬安弄这个也是弄得晕头转向,偏偏还没人能帮他。 等姬安终于基本做好新计画,时间也来到了三月初二,上官钧的生辰。 这天姬安特意提早回立政殿,却是钻进了厨房。 等再出来时,就在厨房门口撞见上官钧。 上官钧长眉一扬,眼中含笑:“陛下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能让我知道?” 姬安:“让你知道了,还怎么惊喜嘛。” 一边说,一边抱住上官钧胳膊,拉着人回屋:“走走,我饿了。” 上官钧任他拉着,却是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倘若四郎愿意送我一样的生辰礼,那才真是惊喜。” 姬安不解:“什么‘一样的’?” 上官钧:“和去年我送四郎一样的。” 姬安回想了下去年上官钧的礼物——瓷砖路,迷宫寻宝,还有…… 耳根就发起热。 姬安忍不住四下望望,嘀咕:“你不会是让羽林卫封锁了哪里吧?” 上官钧唇角翘起:“四郎想在哪里,我这就让人封锁。” 姬安狐疑地看他:“真没有?” 上官钧摇头。 姬安盯着他打量。 可惜上官钧功力深厚,姬安哪怕猜到他大概率是做了什么准备,却瞧不出一点异样。 上官钧莞尔道:“先吃饭吧,陛下不是饿了。而且,我也很好奇陛下的‘惊喜’是什么。” 两人继续往屋里走。 然而,姬安感觉到心跳抑制不住地在加快。 明明是他要给上官钧惊喜,怎么现在倒像是反过来,似乎他在期待着什么…… 第195章 爱你 姬安和上官钧回屋坐好。王晦和黄义很快端着两碗长寿面进来,说过两句吉祥话再退出去。 上官钧等过片刻,门外没再有动静。他再看看身前面碗,份量没比平日多,不上别的菜,只一碗面也就是吃个半饱。 姬安已经拿起筷子,见他不动,奇怪地问:“怎么了?” “生辰快乐”这类话,早上一起床就说过,只是礼物留到晚上送而已。 上官钧跟着举筷,一边说:“看起来不像陛下亲手做的。” 姬安笑道:“先吃主食。” 吃长寿面不好说话,这一餐就显得有些安静。 面吃完,姬安摇铃唤人彻下碗。 接着,小厮们端来两支红烛,内侍们端上一个大瓷盘,还盖着盖子。 待人都再退出去,上官钧看向姬安:“这该是陛下给我的‘惊喜’了吧。” 姬安伸手压在盖子上:“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 上官钧:“蛋糕。” 没等姬安惊奇,他又补充:“我闻到了味道。” 姬安好笑地轻轻啧一声,嘀咕:“这么没有悬念。” 随即,抬手打开盖子。 的确是蛋糕。 但也是上官钧没见过的模样。 浅黄色的蛋糕胚上,涂着厚厚的红色果酱。这部分和姬安生辰时那只蛋糕一样。 但在红色果酱上,还有两个褐色的字——“安”,以及,“钧”。 两字中间,是一块和字一样大的心形褐色牌子。 牌上写着个红色的“爱”字,中间的本该是“心”的地方,画着一颗不太规整的红心。 很明显,三个字都是姬安亲笔。 上官钧凝视着那三个字,只觉整颗心彷佛在瞬间被一股温热之气胀满。 那热气还不断上冲,似乎一直蔓延到他双眼,堆积在眼角之处。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姬安原本还笑着等他问,可上官钧一直没说话。 渐渐地,姬安莫名感觉到——两边的红烛是不是放得太靠近了,怎么烤得自己脸上都烫了起来。 姬安轻咳一声,打破这段有点久的沉默,问:“二郎喜欢吗?” 上官钧抬眼看来,墨一般黑的眼眸里映着小小的红烛之光,和姬安的身影。 他开口,声音有些许的哑:“很喜欢。” 姬安努力忽视自己脸上的热意,伸手拿起刀,小心地铲下蛋糕中间那块写着“爱”的巧克力牌,放到上官钧面前的小瓷碟上。 “来,先吃这块。” 上官钧垂下眼,抬手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送进嘴里。 带着“爱”字的牌子没多大,但他吃得很慢,像在细细地品鉴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果酱的酸甜味,和一种独特的微微苦味,一同在嘴里扩散开。 爱,正是同甘共苦的味道。 上官钧慢慢吃完那块牌,才问:“这是什么?” 姬安笑着回:“巧克力。虽然带苦,但吃起来却意外地不错。我还挺喜欢,你呢?” 这是实话。姬安不爱吃太甜的点心糖果,所以可可含量高的黑巧更得他心。这回他在自由市场悬赏了高价,就是想让上官钧也尝一尝。 而且,为写这三个字,他还在永昌殿的书房里悄悄练习了好几天怎么用裱花嘴。 上官钧眼中好似溢出柔光:“我也喜欢。” 姬安笑眯起眼:“我们的口味还真是挺像。不过这东西多吃几块就容易腻,剩下的我让人冰镇着,慢慢吃。” 停了下,又道:“我问过了,巧克力是可可做的。等哪时有闲情,我在百宝囊里查查这种植物,不知道大盛有没有。如果没有,就攒‘钱’买一点种子。” 在他原本的世界,可可原产于中南美洲。不过大盛都能发现金鸡纳树,说不定也会在哪里藏着可可。 姬安一边说,一边举刀,将蛋糕切成两半:“特意让厨房不做多大,一人一半,正好吃饱。” 上官钧举筷,先将带“钧”那一半夹到姬安的碟子里,再给自己夹带“安”的那一半。 姬安笑着也拿起筷子。 吃完蛋糕,姬安再摇铃唤人。 盘子撤下去,两人也漱过口,河清躬身禀:“陛下、大司马,热水已备好。” 姬安看他一眼,目光再越过他看向后方的关忠,见关忠微点下头,就抬手挥退众人。 上官钧含笑看过来:“陛下是现在就洗,还是休息一会儿。” 姬安顿时感觉心又扑通一下——不过,水都已经备好,看来今晚应该是不会外出了。 他仰头灌下半杯茶,放下杯子起身:“洗吧。明日可不休假。” 上官钧跟着站起,随姬安一同去浴房,却是说:“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我记得古时还挺热闹的。不如,陛下下令恢复这个节日,放一日假庆祝。” 姬安听得叹为观止,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可真行!” 上官钧:“谢陛下夸奖。” 姬安:“……”好像车轮子又辗上脸了。 * 姬安原本还想着,上官钧会不会直接拉自己去浴池。 一年一次的生辰嘛,这种庆祝仪式必是少不了的,只看上官钧喜欢怎么样,他自然都会配合。 其实姬安也想过玩点什么花样,但想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还是浅薄了些,古代艳本涉猎太少,脑洞打不开。既然上官钧说过由他来“学习”,姬安便决定自己只要配合就好。 不过,进了浴房一看,一如平常,屏风两边的浴桶冒着白雾。 姬安瞥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贴心地问:“可要伺候陛下入浴。” 姬安好笑地推他一下:“快洗去吧。” 说完,快走几步,绕到屏风后头。 洗澡之时一切正常。 姬安特意泡得久了点,等着屏风那边的上官钧先起身。 上官钧出水收拾好自己,隔着屏风问:“可要等一等陛下?” 姬安暗自嘀咕一句:“竟然不过来……” 随即扬声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也回了。” 上官钧应声好,转身往外走。 出得浴房,回到卧房外间,今晚值守的内侍小厮们都候着。 上官钧转过屏风,见拉门关着,略微有些吃惊——他们在外间时,拉门通常都开着。 此时没开,又没有人跟上来开…… 上官钧不禁一笑——看来,姬安该是也有一些准备。 他拉开了门。 都不用进房,就能感受到内间与平日里不同——光似乎格外地红。 上官钧跨步走进里间,抬眼扫过。 第332章 屋里的灯罩都换成了红纱,床幔也换成了红的。不过床上的枕被倒还是原先那些。 上官钧看过一圈,目光转到桌边,嘴角翘起。 紧跟着,他又感觉到视野里有某种违合,仔细一看,发现桌面上孤零零摆着一只小壶。 只有壶,没有杯。 瞬间,上官钧脑中翻涌起一句自己说过的话——“我与陛下喝个皮杯”。 这时,后方传来脚步声。上官钧很熟悉,是姬安。 不一会儿,姬安就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哗啦。上官钧回身看去,姬安关上了拉门。 姬安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长发垂散在身后,脸上透着红。也不知道是泡水泡热的,还是屋里红光映的。 上官钧伸手去牵姬安的手:“陛下怎么不让人把枕被也换成喜被。” 姬安眨下眼,面上带着不解:“什么喜被?” 上官钧:“陛下不是要为我还原当时的新房?” 姬安:“没有啊,我就是觉得红色喜庆点,给你过生辰嘛。而且,我们也没有喜被。” 上官钧不由一愣。 姬安回想着说:“我记得当时……就是挂了红绸,贴了喜字,但你用的枕被还是平常的。我穿了喜服,你没穿。你不记得了吗?” 上官钧那时刚发现自己重生,的确没分出精力记这些细节,闻言不禁微微蹙眉:“王晦怎么办的事。” 姬安失笑:“这也怪不得他。一般人家成亲,喜服喜枕喜被这些东西全得早早筹备,是不是都没有现成的卖。当时那么赶,他能给我找来一套喜服已经不容易了,应该是不想委屈你用别人的东西,就没换枕被。” 说完,看上官钧露出些失落之色,姬安又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你想要,就让人备一份。” 上官钧点下头:“不用陛下费心,我会准备。” 姬安一边应,一边拉着上官钧往桌子走去。 走到桌边,却是一愣:“这是……架子?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上午他们离开时,这个位置还是空的。 随即,姬安就感觉上官钧在自己掌心捏了捏。 上官钧:“我让人做的。” 他松开姬安,走两步到那架子边,推着架子丝滑地转动。 姬安慢慢瞪大眼。 架子的背面,竟是一面穿衣镜! 姬安盯着镜子中清晰的自己,直到走回来的上官钧也进入镜中,目光才转过去看他。 上官钧:“用时再转过来,陛下就不用担心夜里会照着。” 姬安现在只觉得不仅脸皮开始发烫,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燎着火了一样。但,虽然羞赧,却也克制不住地隐隐兴奋。 上官钧双眼微弯:“陛下若还是觉得不好,明日我就让人拆掉。” 姬安强作镇定:“算了,都做好了。” 最后还是忍不住瞪去一眼:“我可不会压上去!” 上官钧含笑点头:“自然,它也支撑不住。” 姬安扭开头,自欺欺人地不看那镜子。 再捉住上官钧手腕,拽着他绕过桌子,将他往椅子上推:“你坐。” 上官钧从善如流地坐下。 姬安忍着脸上的烫,一侧身,也坐了上去。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环在姬安腰间,防止衣物太滑他坐不稳。 姬安抬手拿起桌上酒壶,对着壶嘴一仰头。 大概是他倒得太快,嘴角漏下一丝,在跳动的烛火里映出一道光。 上官钧不自觉地喉结一滚,凑上前在姬安唇角轻舔。 下一刻,姬安微微错开脸,另一手压到上官钧脑后。 两人唇瓣贴实。 上官钧感受到脑后那力道中的催促感,张开了嘴。 立时,被姬安含得微温的酒流淌进口中,醇厚的酒香也充斥四周。 上官钧咽下那琼浆。 姬安舔舔上官钧的唇,稍稍分开,哑声问:“一杯可够?” 上官钧的声音更哑:“只怕四郎再喂一杯,我就要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姬安的轻笑声中,上官钧取过他手中酒壶放回桌上。 姬安被带着一动,视野变化,就再次瞪大眼——那面镜子,什么时候转过这边来的? 随即,就见镜中的上官钧贴到了脸侧:“陛下,四郎……” 带着酒香的气息扑过来。 上官钧在姬安耳旁低语:“我爱你。” 姬安双眼睁得更大,心却彷佛瞬间化成了一汪水。 他转过头,看着近得有点模糊的上官钧,嘴唇微动:“我也……” “爱你”二字轻得像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被上官钧吻住。 烛光轻摇,如水亦如火。 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混杂着紫檀木桌椅的声响。 姬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视力这么好。 镜子,如此清晰。 第196章 冥冥 上官钧把姬安从浴房抱回卧房,轻柔地放到床上。 大概是被床边的灯烛晃到眼睛,已经睡着的姬安蹙了下眉头,发出一道哼哼声。接着翻个身,背对着床外,还微微低头,好似要躲光。 一连串的动作,可爱得像只不设防的小动物。 上官钧看得心中柔软,忍不住弯身下去,在姬安脸颊上轻轻亲一口。 直起身后,他先吹灭床头那盏灯,再放下床头那半边帷帐。 接着,上官钧转身,往桌子看去。 桌椅已经被内侍小厮们收拾过,现在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片狼藉。桌边的镜子被转向面对墙,从床这边看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架子。 上官钧再看一眼屋角刻香——幸亏洗澡水备得早,折腾下来也差不多到平日里休息的时候了。 想到这个,他面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餍足。 不管是镜子,还是桌椅,两人都是头一回,激动之下难免就不太能克制。 不过,面对主动配合的姬安,他也并不想克制。 上官钧没唤人,自己压着脚步在屋里转了一圈,吹熄各处的灯,只留了一支点在屋角的小烛,发出微弱的光。 他在一片昏暗中回到床上,伸手轻推姬安。 姬安已经睡得挺熟,但可能是习惯使然,还是顺从这力道趴在床上。 上官钧帮他垫好盖好,开始给他按摩后腰。 紫檀木桌椅硬度高,单人椅子里挤两个人又局促,今晚不给姬安好好按一轮腰,明日他坐着肯定要不舒服。 上官钧一边回味,一边动作熟练地按捏。 不期然地,就想起在浴池里清洗之时,姬安嘀咕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 上官钧眼中的笑意不觉更深。 其实,连上官钧自己,偶尔琢磨起来都觉得挺不可思议。 毕竟在上一世里,他至死都是清心寡欲。 大概真如姬安所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注定会彼此吸引。 姬安将他上一世的操劳接过了大半,让他能够卸下重担。可他得了空闲,却又情不自禁地守着这样的姬安。 上官钧突然想起先帝做的那个梦,想起姬安主动为自己冲喜,想起姬安说过的——“是百宝囊要救你”。 或许,真有那么一种天意,冥冥之中将他们两人连在一起。 上官钧感觉心软得像是塌下了一角,却正正好好地将姬安填补进去。 他耐心地帮姬安按摩好,这才动作轻柔地躺下,拉高被子盖好两人。 这时,姬安翻了个身,主动挤进上官钧怀中。 上官钧不由一笑,拥着姬安闭上眼睛。 * 姬安被“啊——”的一道声音吵醒,抬起头时脑子还一片迷糊。 他左右看看,发现这是所里,自己和室友在值大夜班,而刚才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室友听到动静抬头看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吵醒你了?没事,你继续睡吧,到沙发上睡舒服点。” 只是,这话音还没落,姬安就听见自己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他揉着肚子站起身:“饿了,先吃点宵夜。你要不要。” 室友就说:“那和你一样,多谢。” 姬安拿了开水壶接水回来烧,再翻出两碗泡面,一边问室友:“刚才一惊一乍什么呢。” 室友盯着手机头也没抬:“就我在追的那篇文嘛,我刚有空看今天的更新,这章里面那个候补攻和大司马都领了便当。评论区炸一天了,吵得不可开交。” 姬安回忆了一下,有点模糊的印象:“哦,你昨天是不是说过,有个候补攻给反派下了毒?” 室友:“对。还以为只有大司马会挂,没想到大司马先收拾了凶手,自己才毒发身亡。这个候补攻人气还不低呢,现在好多读者吵着要作者复活他。 “但作者说,到了结尾要定正攻的阶段,依这些角色的性格,只要定下正攻,肯定再容不下其他攻。所以其他攻都是要死的,就看死在谁手里而已。” 第333章 姬安一边给两碗面倒水,一边顺着问:“然后呢?” 室友:“然后评论区就炸得更厉害了,毕竟每个候补攻都有不少支持者嘛。” 姬安端了一碗到他桌上:“你支持哪个?” 室友:“我无所谓,看文不带脑,纯打发时间,作者怎么写我怎么看……啊,作者出来回覆了!哇……” 姬安:“怎么?” 室友:“作者说,没想到读者反应会这么大,连她微博都沦陷了。现在不管推哪个当正攻都有人不满意,她又不想搞得人物ooc,所以决定——反正是免费文,直接坑掉不写了!嚯,这下估计会更热闹。” 姬安等泡面无聊,顺着这话题想了想:“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全文只有那个大司马在兢兢业业搞事业,没有和主角相爱相杀?” 室友:“对啊。说起来,一开始不少人都以为大司马也在候补之列,没想到竟然是真boss,从头到尾断情绝爱。” 姬安:“可我听你说的,感觉那个大司马还挺冤。他既然没有掺和主角那群人的感情,怎么还成了反派?” 室友:“他大权独掌啊,朝野上下只知有大司马不知有皇帝,他不是反派谁是反派。” 姬安:“但你说的全文剧情里面,主角那群人也没人去干正事,全在虐来爱去。那大司马再不做事,国家不得全乱套吗?结果到头来真正在做事的人还要被毒死,这反派真值得一个重生。” 室友好笑地啧一声:“你这个剧情脑,就不要试图理解感情文了。” 3分钟定时闹铃响起,姬安掀开盖子,用叉子挑挑泡好的泡面。 只是,将泡面往嘴里送之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下一刻,姬安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片昏暗。 他揉揉眼,再仔细看看面前的上官钧。 上官钧还在睡,发出轻微的气息声。 两人贴得很近,那气息都能扑到姬安脸上。 姬安禁不住笑了。 做了个梦,他才想起来——自己和室友还有过那么一段对话! 接着他又想起以前收拾常仁佑时做过的那个梦,梦里姬含思因选不出“最爱”而崩溃自杀,难道是那篇文坑了之后,对这个文中世界造成的影响? 那这么说,莫非上官钧的重生,是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灵验了? 就在姬安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梦,一边在脑中胡思乱想之际,上官钧的气息节奏变了变。 接着,他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姬安难得见到上官钧这么一副带着惺忪的模样,欣赏片刻,又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一下:“早,二郎。” 上官钧眨了眨眼,双眼渐渐变得清明,唇角弯起:“难得陛下醒得比我早。” 姬安哈哈笑道:“是啊,可能昨晚睡得好。” 正说着话,系统里的闹钟响起来。 姬安关掉闹钟坐起身,伸个懒腰:“起床了,今日还有朝议呢。” 上官钧跟着起身,抬手拉动床边唤人铃。 内侍小厮们很快拿着东西鱼贯而入。 新的一天开始了。 ○● 丰泰三年十一月,京郊。 轰—— 一声鸣响如雷震。 虽然爆炸之处在远处的半山坡上,可看台上的众人依旧有种脚下地面在震颤的错觉。 寒风凛冽中,姬安却是满面红光,只觉得体内血液奔涌,丝毫感觉不到冷。 他稍稍垂眼,看向台下前方。 那里是一门火炮,黝黑的炮筒正冒着烟。 现在,一名兵士在装填第二枚炮弹,旁边有人用单筒望远镜往山坡上看,然后低头在纸板上写划着什么。 炮弹装填好,兵士照着那人的指示,迅速转动炮口,调整角度,点火打出第二发。 这般好似地动山摇的轰鸣一共响了五次。 看台上,余老扯着姬安所赐的熊皮斗篷,提高声音对姬安和上官钧道:“连打五发之后就得降温了,不然容易炸膛。” 姬安看着下方士兵正辅助炮筒降温,点了点头。 上官钧放下手中望远镜,转递给姬安:“陛下可要看看。” 姬安接过来,放到右眼前,闭起左眼,在窄小的视野里查找刚才五发炮弹的落点。 没一会儿,不仅看到了爆炸处,还发现那边有兵士在打旗语。 旁边军器监也在用望远镜观看,显然看到了,解释道:“那边说,五发全部命中预计目标。” 姬安高兴地道:“好!换下一门!” 这边点了个冲天炮通知对面找掩体躲避,下方场中则推上来第二门火炮。 又是五发。随后是第三门,同样是五发。 十五发,全都命中目标——或者说,目标都在有效伤害范围内。 三门火炮都发挥稳定,姬安非常满意,扯出塞在耳里的棉花,一边夸赞着军器监众人,一边和上官钧一同走下看台。 下得台来,姬安向前方招招手。 上官钧对旁边鲁常胜使个眼色,鲁常胜便大声唤:“杜翰林,陛下召见你!” 那边众人本就留意着这边,此时刚才指挥兵士们转炮筒那人就快步跑过来。 他穿着方便行动的棉袍,到了近前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臣杜阳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着说声“免礼”,又道:“刚才算得很准。” 杜阳脸上带着激动的笑:“谢陛下夸奖!” 姬安:“你想个章程,招些计算能力强的人,多培养几个能速算的。不然这炮兵就等于是瞎子了。” 杜阳再次一揖:“是!臣定不辱命!” 上官钧补充:“招到人,通过你的测试,先带来给陛下看过,再教这个。新火炮事关重大,不可让心术不正之人接触。” 杜阳连忙应是。 姬安再勉励了众人几句,许下赏赐,就和上官钧登车回京。 车中温暖,姬安闲适地靠着软枕,捧着温暖的茶杯,一边随车子轻轻摇晃,一边缓缓喝热茶。 他对上官钧道:“有了新火炮,收复河西就可以提上日程。二郎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上官钧几乎立答:“明年开春。刚过一冬,打骨鲁马瘦之时。” 一边说,上官钧一边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新火炮正正赶上好时机,这个冬季,打骨鲁可不好过…… 姬安没反对:“那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军队结集,粮草筹备,都得先动起来。 想到这些,姬安就是一叹:“不知道政事堂那关好不好过。” 上官钧却道:“只要陛下下定决心,他们拦不住我们。” 姬安:“主要还是钱的问题。你先算算,够不够使,够就好办。” 上官钧握住姬安的手:“陛下不想压缩国库在其他方面的开销,就得把内库这两三年攒下的全填进去。” 姬安无所谓地笑道:“留下维持后宫的那一点,其他的填就填吧,以后还能赚回来的。” 说完,回握住上官钧,又冲他眨眨眼:“再说,还有二郎养我嘛。” 上官钧不由得升起笑意:“能养陛下,是我之幸。” 第197章 通信 火炮实验地比军器监还远,离京城有大半日的路程。 姬安和上官钧昨天开完政事堂会议就出宫离京,在营地住了一晚。今天看完火炮回京,还特意派人快马先行,让城门和宫门等着天子车驾过了再关。 如此就堆积下两天的奏疏。姬安和上官钧吃过晚饭,一起先批阅了要紧的那部分,不着急的再拖一天也无妨。 加完班,两人一同去了浴房,都泡进舒服的热水里解乏。 就在姬安泡得有点昏昏欲睡之时,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他定睛一看,是久违的抽奖消息。 就在刚刚,姬安达成了能量和国运值双5万的成就,进入战略基建方向的新阶段,并得到一次抽奖机会作为奖励。 姬安不禁心中感叹——终于又见到抽奖了,上回抽奖还是……他刚继位的时候,和图国拉扯之后签下新条约,拿到双5千成就。 这一晃眼,就过去了三年。 其实这三年里,姬安有过不止一次机会进入新阶段。但姬安对能量和国运值都安排得很紧凑,一波接一波地使用,没有特意留下来冲级别抽奖。就一直顺其自然地到了现在,才终于攒够双5万。 姬安不由得想——从双5千到双5万,难道下回是双50万?那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有抽奖机会…… 不过,对此姬安并没有多在乎。能得到这个系统就已经够走运的,抽奖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只是,为了不打击自己的积极性,他决定还是不要问系统下次抽奖的条件了。 姬安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打开奖池预览。 这回奖池里的奖品数量比印象中的多出不少,似乎先前没抽中的东西也放了进来。 第334章 姬安花了一点时间浏览,最后停留在一样东西上——留言板。 通过这块留言板,可以和系统进行即时的文本沟通。 姬安双眼晶亮——就它了! 他想查看指定抽中“留言板”需要花费多少能量,但在卡片上找了一圈都没见着,有些奇怪地调出抽奖提示信息。 这才发现,从该阶段开始,抽奖不能再指定奖品,抽到什么纯粹拼运气。 姬安:“……” 他试图向系统抗议:【系统,你们这是欺负幸运e!】 系统没有反应。 姬安心下一叹,目光转向屏风——幸好他还有“能源金主爸爸”这个大作弊器。 恰在这时,姬安听到上官钧离开浴桶的声音,就趴在浴桶边唤:“二郎,你过来一下。” 上官钧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带着一身水汽转过屏风,一边拢着散下的长发一边走来。 姬安看着他脖间的水珠滑到锁骨处,不自觉地伸舌舔过下唇。 上官钧走到浴桶边,含笑问道:“陛下可是要我伺候穿衣。” 姬安收敛心神,对他说:“百宝囊刚才又给了我抽奖机会。”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回想起姬安说过的这个功能——他对百宝囊的抽奖印象深刻,毕竟姬安曾经用来救过两人性命的强大火器,就是抽奖奖品。 姬安继续说:“我看中一样东西,但现在百宝囊不让花‘钱’指定了,抽中什么纯看运气。” 上官钧明了地问:“四郎想要什么。” 姬安:“留言板。” 上官钧微微一笑,开口道:“四郎会拿到留言板。” 一边说,一边弯下身。话停之时,他的唇也贴到了姬安唇上。 姬安眨下眼,立刻下指示:【抽奖,确认!】 系统弹窗:【恭喜抽中留言板。】 姬安眉开眼笑,含着上官钧的唇吮了一下,才和他分开:“二郎果然管用,抽中了!” 上官钧难得升起好奇心:“是个什么好东西?” 姬安推推他:“你先回房,等我回去了就教你用。”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这用过即扔的速度是否太快了点。” 姬安好笑拍他:“少诬陷我!这东西多数时候都是给你用的。” 上官钧颇感意外,不过没有追问,反正马上就会知道。 他帮姬安拿过旁边桌案上的擦身布巾,也就顺从地转身离开。 姬安一边看使用说明,一边擦身穿衣。 没一会儿就收拾好自己,回到卧房里,见上官钧已经坐在床上。 姬安合上拉门,揭被坐到上官钧身边,取出刚才抽到的留言板。 长方形,通体漆黑,乍看一眼和7寸左右的手机很相似。 姬安把留言板握在手中,心里还有些怀念这手感。 他在显示屏上触碰一下,见没有反应,又改为双击。 显示屏亮起柔光,中间出现一排白字提示——【请录入主用户生物信息(保持掌心贴在显示屏上15秒)。】 姬安想了想,将显示屏转向上官钧:“掌心粘贴来一下。” 上官钧也看清了那行字,忍不住问:“陛下不录入自己的?” 姬安:“说了主要是给你用的,快。” 上官钧不再多言,伸手粘贴去,只是问:“‘留言板’,用来做记录吗?” 姬安冲他一笑:“可以和我即时通信。你在这上面写信息,我这边立刻能看到。反过来也一样。” 上官钧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显示屏的光亮由中心扩散到四周,整块显示屏都变白了。 姬安让上官钧抬手,一看显示屏——好家夥,这不是微信接口嘛! 他唤出系统,打开添加的留言板板块,在系统内的接口输入【二郎】。 几乎同时,姬安手中的留言板显示屏上,左侧跳出一个文本气泡——【二郎。】 上官钧微微瞪眼,又转去看姬安。 姬安把留言板塞到上官钧手中:“来,我教你用,很简单的。” 留言板功能不多,操作简单,除了手写输入,也可语音输入,还能查看留言记录。 上官钧学得快,没一会儿就把主要功能亲自操作过几次。 姬安:“左下角这里有个标志,按一下是熄屏,想亮屏就在任意处双击。不过哪怕不管它,只要不再有操作,过一会儿它也会自己熄屏。” 上官钧都试过一次。 姬安又让他按灭,然后给他发条信息。 留言板的黑屏中央亮起一个“壹”。 姬安叫上官钧先别动,再发出一条。 显示屏中央的“壹”变成了“贰”。 姬安:“这个数字,表示熄屏期间接收到的新消息数量。你不用时时去看它,不甚重要的消息,想起来时再查看和回覆就好。” 上官钧:“若是陛下等着我回覆呢?” 姬安:“我会叫你,像这样……” 他在系统里的接口上按调用,留言板就发出一阵逼真的小声虫鸣。 上官钧诧异:“竟然还会响。那我这边可能唤陛下?” 姬安让他点亮显示屏,发出一条信息,然后双击气泡:“这样我这边就会有提醒。” 上官钧欣慰地摩挲着留言板:“如此,分开之时若有急事,便可立即联系陛下了。” 姬安笑道:“没急事也可以聊天啊,有什么想说的,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可一天里也有半天是分开的。有时姬安想说些什么不着急的事,又不想累得内侍跑一趟,就会留到晚上回立政殿再说。以后便可以直接留言,等上官钧有空的时候查看。 而且,以姬安的经验,既然方便聊天,那以后闲聊的话肯定少不了,甚至会占到很大比例。 上官钧还在复习各种功能,点开留言记录之时,眸色突然暗沉几分。 他转头问姬安:“陛下刚才说,留言板多数时候给我使用。那,还会交给别人用?” 姬安眨巴下眼:“别装,你还能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上官钧蹙起眉头:“太危险了……” 姬安抱住他手臂,和他讲道理:“你也知道危险啊,还非要亲自领军!有我跟着,要比你独自去安全多了。而且,有了这个留言板,就更好两路配合。所以现在是——我必须去。” 上官钧定定看着姬安片刻,轻声一叹。 姬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别担心了,我们会赢的。” 上官钧微微点下头,目光转回留言记录上,又问:“交给别人用之时,这些记录能否抹除掉?” 毕竟这些消息相当于私人信件,哪怕上官钧从不特意掩饰两人的关系,也不想让私下里的对话被看到。 姬安垂眼看过去,笑道:“不用删,别人会用另一个号,和你用的这个不相通。” 他知道上官钧该是听不懂,就让上官钧按熄显示屏,再自己伸手过去双击。 显示屏中央出现提示——【检测到生物信息与主用户不符,须经主用户同意登记为访客,才可使用访客账户。】 上官钧:“竟是如此……”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姬安替他接了下去:“很智能吧。我再教你设置访客——虽说有我在,你会不会无所谓,但既然留言板是你的,还是该让你了解一下。” 上官钧就在姬安的指导之下实践,将姬安登记为访客。 姬安登上访客账户,把各个功能都试了试,发现访客除了不能给出授权之外,发消息和紧急调用都没有影响。 他又点开留言记录接口:“看,都是这边的记录,看不到刚才你和我发过的那些,那些只有你使用的时候才能看到。你倒是可以查看访客的记录,别人和我聊了什么,你拿回留言板就可以检查。放心了吧?” 上官钧这才松开眉头,凑过去在姬安脸上亲了一口。 ○● 翌日,朝议过后,姬安和上官钧正在休息室里略做休息,等着一会儿去政事堂。 这时,飞廉军送来了驻图国大使发回来的信。 姬安拆开浏览一遍,递给上官钧:“说是图国今年特别冷,雪下得比往年大上许多。如果持续下去,恐会闹雪灾,冻死许多牲畜,明年给我们的马牛羊怕是要拖延。” 上官钧眸光一闪,一边垂眼看信一边道:“我们的消息过来了,那图国的消息应该晚不了多少,孙氏估计会让图国大使来找陛下买棉花。” 姬安撇嘴:“棉花才推广了一年,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呢,哪有多的卖给他们。现在榷场的羊毛价格还一直维持在高位,他们也学会了织羊毛衣,天冷就多织两件裹着呗。” 织羊毛衣早已在大盛推广开。图国在启阳的大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时尚。但他让仆人学织了一件穿过之后,立刻将这项技术传回了图国。 第335章 所以姬安这两年没再派人去悄悄收羊毛,只在榷场挂牌收购。齐万生赚的那回大便宜是因为信息差,现在反倒是图国在设法向大盛求购更多的肥皂团,想把羊毛利用起来。 姬安看上官钧收了信,就站起身:“走吧。” 两人走进政事堂,众宰相起身迎接。 姬安扫视过众人,扔出个大消息:“明春,我要御驾亲征,攻打河西。” 第198章 局势 众宰相都还没坐稳,听见这话,有几人吓得差点滑下椅子去。 中书令吕绅震惊道:“陛下怎么……怎么就想到亲征了?” 却是上官钧动了动手,将刚才收到那封图国来信放到桌上:“图国今冬天寒雪大,极可能闹雪灾。打骨鲁虽比图国偏南一点,但两边的气候还是很相近。 “雪灾一起,冬季不仅会冻死的众多牲畜,奴隶也会死一批挨不住的。等到开春,那边的马会比以往更瘦,正是对河西发起进攻的绝好时机。” 他一说话,众人神色顿时微变——显然这件事该是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商量好的。 姬安却是眸中含笑地看一眼上官钧。本来两人准备下说服政事堂的说词不是这个,不过驻图大使的来信正是时候,从这个角度切进的确更佳,毕竟人总有是不愿放过好机会的。 除了早已知道西北用兵计画的刘叔圭,其余人都开始认真考虑上官钧的话。 片刻后,韦侍中犹豫着说:“可是,如果北边真闹起雪灾,我们这样趁人之危,会不会不太好……” 上官钧淡淡道:“打骨鲁要闹了雪灾,难道开春之后他们会老实吗?” 众人顿时一凛。 打骨鲁南下劫掠,一般都是在马匹肥壮的秋季,劫掠回物资更好过冬。但若是冬季里死了大量牲畜,等于家产骤减,明年吃用不足,哪怕开春时马瘦,也难保不会来劫掠。 姬安续道:“这两年西北对山中部族的招揽颇见成效,往西北运粮的路也都修补平整。我们又研发了好些强力的新武器,粮食储备也够打上一仗,如今还适逢打骨鲁雪灾。众卿,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他说这话是极有底气的。 自去年春在江南推广新稻种,收成翻倍,今年春新稻种已是完全覆盖江南六路。加上冬油菜也推广开,让那些需要空一年种豆的田都能年年种稻,这两年的丰收一下就让大盛的官仓充实不少。 今年春又开始推广新麦种和棉花,刚收获的麦子即使增产没有稻谷那么多,但既然是“增”就是有多。棉花是推广头一年,种植量不算大,可姬安收购了许多,够给出征兵士做被子抵御西北春季的寒意。 这两年里尽管都有些局部小灾害,不过灾情不严重。哪怕是赈灾之后的存粮,都足以支撑一回军事行动。 再则,上官钧让人修整好河关那边的运粮路之后,积累下经验,接着就转去修西北边的各路段。现在从中原往西北运粮,时间能比以往节省三四成。 更别说,火箭车、火箭筒、轰天雷这些新武器,这两年一直在往西北送。而且从丰泰元年起,姬安和上官钧就挑了好些能臣就任西北,现在都已成功统战了边境山脉中的部族。 对于大盛而言,已然准备充足。 下辖户部的尚书左仆射唐武沉吟着说:“陛下,除了粮草,还需准备武器。平常储备的是常规数量,若想开战,今冬就得加造大量箭矢、刀盾与轰天雷。 “另外,战时运送物资要征发数量不小的民夫,抽调畜力。战后还要结算死伤兵士与民夫的怃恤银,以及死伤牲畜的赔付。这些钱也不是小数……” 却是上官钧回道:“不用国库多支出。枢密部调用军费,剩下的陛下会补足。” 众人顿时再一次神色微变——天子掏自己腰包打仗,这事好像还没听说过? 但想到前两年的抄家所得不知花完没有,还有这两年姬安拿出的那些赚钱东西,以及煮盐转晒盐过程中的一部分盐利……也难怪姬安说发兵的底气能这么足! 只是,韦侍中还坚持说:“臣仍旧以为……若打骨鲁不动手,我们就发兵,实在是师出无名……史笔如刀,只怕后世对陛下会有好大喜功之批语……” 姬安听得忍不住暗自吐槽——想多了,收复“自古以来”的河西走廊,后世估计大部分人都会叫好。 他转眼看向上官钧,见上官钧皱起眉,隐隐透出点好似想说什么、又一时想不到怎么说的模样,就悄悄伸手过去拍拍上官钧手臂。 上官钧不由得看过来,见到姬安安抚的笑。 姬安转回去扫视众宰相:“这样吧。我们先做好准备,如果明春打骨鲁打过来,我们就顺势反攻。若是打骨鲁没来,那我就班师回朝。反正也是花我的钱,就当做一次备战演习,我不心疼。” 众人听得他这话,不禁有些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到,姬安能把这么大一笔花费说得如此轻松。 不过,既然姬安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可能是藉口,此刻似乎也再没有什么理由好反对的。 这时,御史大夫方怀静道:“但,陛下就是想打河西,只派将派兵便好,怎么都不需要御驾亲征啊。” 众人被他提醒,纷纷附和劝说。 这些话,其实姬安早听上官钧劝过一遍。 昨天回京的路上,两人做下出兵决定之后,先是上官钧坚持要亲自领军。他要去,姬安倒没反对,只说那就一同去。上官钧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苦劝许久,可姬安始终不松口。 然后到了昨晚,姬安抽奖得到留言板。如此一来,姬安去与不去的区别一下就变得极大。为了更好打配合,上官钧只得妥协,让姬安御驾亲征。 不过,作战计画还在保密阶段,姬安没有透露。 等臣子们劝过一轮,他才道:“欲安中原,先安西北;欲安西北,先安西域。打骨鲁占据河西走廊,对大盛危害之大,不必我说,想来众卿也非常明白。我亲征能提振士气,既然要战,便要全力一搏!我心意已定,众卿不必再劝。” 众人看看他,再看看不发一言的上官钧,心下都不由得叹口气。 吕绅想了想,又说:“陛下有收复河西之志,臣等自要追随。可打骨鲁经营日久,想打下河西亦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成功。陛下久离京城,不知京中由何人主持大局?还是……” 他转向上官钧:“陛下亲征,大司马留京?” 上官钧:“我自是与陛下同去。” 姬安微微一笑:“众卿都是国之栋梁,我很放心将国事交与诸位共同决策。而且,我也没说要一举收复河西走廊。以三个月为限,不管打到何处,到时我都会回京。” 众人听到这话,倒是心下稍稍安定了。 既然发兵已成定局,随后也就讨论起具体事务来。 * 今天突然插进这么一桩大事,议事耗时颇长,开完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菜上完,内侍小厮们都退出屋去。 上官钧没动筷,而是先问姬安:“我们这边调兵的动静,有可能传到打骨鲁去。陛下先前那般说,如若打骨鲁明春不来犯怎么办。当真调头回京?” 姬安愣了下,才想起刚才开会时自己放出去的话,心下有些好笑。那时他就看出来了,上官钧的上一世里打骨鲁应该来犯过,但上官钧不能说,他才想出那话来应付众宰相。 不过,姬安当然不会拆穿,只对上官钧眨眨眼:“二郎怎么突然如此实诚了?到时兵都集结了,粮草都备好了,你我都在军中了,打不打不就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这回轮到上官钧微愣,随即失笑:“是我糊涂,一时忘了陛下的狐狸本性。” 姬安哈哈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两人刚吃完午饭,就有内侍来禀图国大使求见。 姬安宣了人,又忍不住对上官钧笑道:“你估计得真准,这就来了。” 图国大使果然为求购棉花而来。 姬安自然是婉言拒绝,说的也是大实话,大盛自己还不够用呢。不过,倒是同意图国大使收购一批肥皂团送回去,作为对友好邻邦的支持。 大使估计早有预料,没有强求棉花,也为肥皂团道了谢,接着又说起一事:“我国陛下年底完婚,想向大盛陛下求购一面新式镜子。” 姬安愣了下,但他当然不会真收这个钱,回道:“贵国陛下成婚,朕本当送上贺礼。你放心,其中会有镜子。” 大使欣喜地道过谢,行礼告退。 姬安马上去问上官钧:“图国皇帝就能成婚了吗?我记得他今年不是才……十三岁?” 上官钧:“图国苦寒,听说人的寿命都不长,十三四岁成婚挺常见。” 姬安还是觉得怪别扭的,但那是人家的事,他嘀咕两句也就算了。 倒是上官钧续道:“陛下准备送多少镜子。” 姬安:“和孙氏一样,一面梳妆镜和一面手镜。” 第336章 去年的时候,孙氏听说了新式镜子,就给姬安送来好些珍贵药材想换。姬安想着维持好关系,就回了两面镜子,并两套香皂,包括去年新推出的昂贵美白型。 但,上官钧却说:“手镜就不用了,一面梳妆镜便好。” 姬安不解:“为什么?” 上官钧:“按着惯例,成婚之后就可以亲政。” 姬安又一愣:“亲政?他年底成婚,明年也才十四岁,就能主事了?孙氏能同意?” 上官钧:“所以,图国朝内估计要开始不太平。” 这回姬安听懂了——帝党和太后党的斗争。 随即,他也恍悟:“哦,少给一面镜子,表示我们还是倾向孙氏。” 上官钧:“毕竟和我们签约的是孙氏,孙家也一向是亲盛派。帝党要和太后党争,很可能对我们不会太友好。” 顿了下,又补充:“当然,如果图国皇帝向陛下示好,那我们也不是不可以中立。就是……” 姬安笑着接话:“看他给的好处到不到位了。” 上官钧点下头。 讨论完这临时插进来的一件事,两人起身出屋。 姬安提醒上官钧:“既决定明春发兵,你赶紧招几位主将进京,最后商讨一回。” 事实上,自从前年年底姬安能够发送现实物品之后,上官钧就召集人商讨好攻打打骨鲁的战术。这两年一直在依照计画布署和训练,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到来。 也是因此,两人才能说打就打。 上官钧自然是应过一声,就和姬安分开,去往枢密院。 姬安转进书房,刚批过一会儿奏疏,有人来报礼部尚书盛隆求见。 盛隆亲自来递一份奏疏,离开前问了一句:“不知陛下今年可有选秀的打算。” 这算是每年的惯例了,前两年也是如此,冬至之前问一声。 姬安的回答一如既往:“暂时没有,盛卿去忙吧。” 盛隆行礼告退。 姬安想了想,打开系统给上官钧发消息——【刚才盛隆问我今年要不要选秀。】 发出之后等过片刻,没见上官钧回覆。 他没忍住,再发一句——【当然,我拒绝了。】 这回只等上短短几秒,上官钧就回覆过来——【陛下圣明。】 姬安低笑两声,继续批奏疏。 与此同时,枢密院内。 上官钧等过一会儿,没见姬安再有消息,就按熄留言板放好,抬头看向刚进来的黄义:“什么事。” 黄义递上一封信:“崔誉卿的亲兵刚送来的,说是崔将军有重要事情禀报。” 上官钧眼中的笑意立刻消散。 他刚重生回来时,见到崔誉卿的信自是不想理会,反正还有公文传递,总误不了正事。 崔誉卿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前年底在宁安见过上官钧后,该是彻底明白了上官钧的疏远之意,之后没再写过私人信件来。 这回不仅写信,还派亲兵送来,自然是担心上官钧不看。 上官钧伸手点着那封信,问:“没说什么事?” 黄义:“他只说崔将军都写在信中。” 上官钧示意黄义退下,这才拿起那封信,撕开封口取出信纸展开。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打成了结。 信上写的是——市井传言,天子有个孩子养在民间。 第199章 秘辛 崔誉卿这两年在水师干得不错,上官钧暂时让他安稳在那里不动弹。不过信中所写之事,并非发生在他驻扎地,而是他的老家帛兴县城。 据崔誉卿说,近日他有个族中兄弟游学经过他驻地,寻他见了见面。席间喝得半醉之时,透露了在帛兴士绅当中秘密流传的一件事。 说是有一户姓扈的人家,去年接了个亲戚到家中住。那亲戚是个年轻妇人,带着个两岁的男孩,初来之时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一个中年男仆。 最开始引起人注意的,是那个中年男仆。 那男仆毫不避讳地陪主家娘子上街、出游,那妇人也爱带他进出,哪怕身旁跟着好些丫鬟婆子,紧要的事——尤其是关于男孩的事,都交给那男仆去办。 帛兴也算江东一座大城,有见识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不少人分辨出来——那男仆该是个宫里出去的宦官。 再之后,那位扈员外有次喝醉,被席中好奇之人套话,就承认了一件惊天大事。说那妇人原是宫中宫女,当今天子继位后,她有幸得到天子垂青。只是大司马掌控朝中与宫中,天子只能悄悄召幸她。 妇人很快就怀上龙种,可天子担忧她和孩子暴露之后会有危险,就派了心腹宦官悄悄送她回乡。她在家乡诞下龙子,但前段时日发现似乎有人在追查她的行踪,惊恐之下就带着心腹投奔了帛兴的扈员外。 这消息一出来,当时席间就一片静默——那些人原以为能探听到什么香艳趣事,哪想到竟然是如此要命的秘辛! 扈员外酒醒之后,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召急那些宴饮的人到家,苦苦哀求他们保守秘密。话赶话的,就又失言说到了朝中如今是大司马“挟天子以令群臣”,若这男孩暴露,“天子恐有性命之忧”。 别的人家也不是全听他怎么说,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管道。 朝中究竟怎么回事,帛兴众人接触不到内核,不好摸透。但帛兴离沧阴可没那么远。沧阴华家的事早传遍了江南,包括上官钧曾于事前出现在沧阴县城的消息。 而藉着江南那一轮赈灾,被打压、利益受损的是谁?是江南士绅。 帛兴的士绅看沧阴华家,就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事情到此,帛兴众家族还没有全信。 巧就巧在,帛兴有一家人和前留高王妃家沾亲带故。那家人以前没宣扬过,要不是这回主动说出来,外人都不知道。于是那家人就去打探前留高王妃万氏的下落。 前留高王谋逆被赐死,家产被没收,家人都没为奴隶,只是很快又蒙大赦,脱籍为庶人。万氏身无分文,先带着儿孙们去投奔嫁人的女儿,可那边夫家不敢收留,只给了些钱打发。 万氏又带着儿孙们回了娘家,当然也没得到家里什么好眼色,过得万分憋屈。因此那家人出钱去请,她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帛兴。 有官府的文书在,万氏的身份倒是确凿无疑。 帛兴的一些士绅就攒了个局,请扈员外领来那妇人和男孩。万氏一见之下,脱口便说男孩与天子幼时非常像。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姬安九岁才入京,此前一直住在前留高王府当中。万氏作为姬安当时的主母,自然是知道姬安年幼时的模样。 随后,那妇人拿出几样外头见不着的宫中制品证明自己的身份,在和万氏说话之时,还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个消息。 天子曾派人看过她和孩子一次,当时来人传话说,留高王谋逆之罪尚且存疑,赐下的那杯毒酒天子更是毫不知情!由此可见大司马已是只手遮天,叮嘱她们母子一定要藏好。 帛兴众士绅当场都只作没听见。但过后,渐渐就串连起来。 他们的想法也简单——他们养好这个孩子,待日后朝中形势明朗了,不管是天子和大司马谁争赢,他们都可以邀功。 如若天子赢了,他们自然是保护皇嗣有功。如若大司马赢了,这个孩子献上去让大司马更好掌控,他们也是大功一件。 当然,现在瞧着大司马对士绅并不友好,他们内心里倒是希望天子能赢。保护皇嗣的功劳更大,他们也就更好邀功。 至于那孩子会不会是假的……假的也无妨,假的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善心”被人欺骗利用。反正看顾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帮忙打打掩护,不叫朝廷察觉而已。 就这样,那妇人和男孩这两年在帛兴安稳住下了,连万氏也带着儿孙们在帛兴置宅安家。 崔家倒是没有积极参与此事,只属于从众那一波。听说了消息,出了些钱,仅此而已。 崔誉卿的族兄弟给他说这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当个稀奇事聊聊。毕竟崔誉卿是他们那一辈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崔家族里有事也都会问问他的意见,那族兄弟还当他早已知道此事。 哪知崔誉卿还真不知道。 喝完那顿酒,崔誉卿思来想去,总觉着这事里巧合太多,担心会不会是针对姬安或上官钧做下的局,就还是赶紧写信告知上官钧。 上官钧皱着眉看完信,克制着没把信揉成团。 他思索片刻,摇铃唤进今日当值的海晏,吩咐:“去叫师晟来见。” 海晏应声转身。不过,还没出门,又被上官钧叫住。 上官钧:“让他直接到圣上的书房去。” 他迈的步子大,说完,竟是比海晏还早一步出门。 * 姬安正在看齐万生的奏疏,并且越看越满意。 他原本的计画,是在三到五年内实现晒盐替代煮盐。从做出决定的丰泰元年夏秋算起,就是到丰泰四至六年完成。 第337章 但今年就已经达成了目标! 姬安正开心着,忽然隐隐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这声音他熟得不能再熟,正是上官钧。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拉门响起,接着上官钧便转过屏风——上官钧进来自然是不需要人先禀报的。 姬安看上官钧面带不豫,奇怪地问:“怎么了?” 上官钧直接走到姬安身边,将手中的信递过去。也没坐,只倚着桌子说:“陛下先看看。” 姬安接过信封,见上面只写着“大司马敬启”,像是私人信件,就习惯性翻过去看看背面。 背面落有一个“崔”字。 姬安微微蹙眉:“崔誉卿又给你写信了?” 上官钧:“还是派亲兵送来。不过,确实紧要。” 姬安不再多问,抽出信纸展开。 快速浏览一遍,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什么荒唐事!” 上官钧:“陛下可能猜到,那妇人和宦官是谁。” 姬安再看一遍信上所写的两人姓名,摇摇头:“这三年放归的宫女宦官虽说不多,但也有个百来人,得让郑永查名册。不过……” 上官钧续道:“九成九是假名。” 姬安抬眼看他,更正:“这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我估计针对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士绅的钱袋子。你看,他们这不就‘宁可信其有’地掏钱了嘛,还自愿保密呢。就是没想到万氏也牵扯在里头。” 上官钧点下头:“我叫了师晟过来。既然得知此事,就让飞廉军查个清楚,免得坏了陛下的声誉。” 姬安想了想,却说:“师晟还要为明春出兵做准备,你把这事交给他,以他的谨慎,肯定会亲自跑一趟帛兴。不如,让高勉和小七去查吧。” 高勉在去年年初就调任到大理寺,这两年凭藉过硬的真本事,在大理寺里混出了名声,已经升到大理丞。由他去查案,算是合情合理。而徐小七熟悉宫中情况,那妇人和宦官到底是“李逵”还是“李鬼”,他去看看就能知道。 上官钧没反对:“也好,那便让师晟手下的人协助。” 师晟掌管的那个巡司,主要任务是汇报各地物价,也会留意民间的动向,协助调查十分方便。 两人说定,姬安就摇铃唤进洪大福,让他叫人去传高勉过来,再带徐小七一并进来见。 洪大福应过声,悄悄看一眼倚在桌边的上官钧,犹豫着问:“陛下可要奴添茶……” 刚才上官钧过来时面色不太好,快步如风地留下一句“不用上茶”就进了屋,洪大福一直有些担心。现下看着两人似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才大著胆子问了一句。 姬安好笑地瞥一眼上官钧,回道:“你先去传话,再来添茶。” 洪大福松口气,这才告退出去。 姬安抬手,在上官钧腿上轻拍一下:“看你把人吓的,还不过去坐。” 上官钧扬下眉,弯身在姬安脸颊亲一口。却没离开,而是目光落在打开的奏疏上:“刚才我进来之时,陛下还带着笑,是看到了什么好消息。” 姬安跟着看去,就笑道:“万生提前一年完成煮盐转晒盐的目标,这是继续扩大晒盐场的后续计画。” 说完,又顺着转个话题:“对了,你说,明春要不要带万生一起去西北?” 上官钧听得不解:“出兵之事和他又没有关系,为何带他去。他若是去了,手上工作就得放下。还是陛下需要他跟去做些什么?” 姬安摇摇头:“师晟要出征嘛,他身边没人保护。以晒盐署这两年让人眼红的程度,我担心留他在京里不安全。” 上官钧:“师晟要走,必会留手下护齐万生周全,陛下倒是不用担心这个。” 姬安还是很犹豫,最后说:“你既然叫了师晟过来,一会儿就问问他吧,看他和万生是什么想法。” 这时,拉门声轻轻响起,洪大福在屏风后轻唤:“陛下、大司马,奴送茶来了。” 姬安看向上官钧,对着桌边椅子努努嘴。 上官钧这才直起身走过去。 第200章 初探 中书令吕绅刚吃完晚饭,妻子苗氏寻了过来。 苗氏和他说了些家中的事,说完接着问:“圣上今年可准备选秀了?” 吕绅轻摇下头:“今日恰好遇着盛隆,听他说刚问过圣上,依旧不选秀。” 苗氏略带埋怨地道:“你们怎么也不劝一劝,岂有后宫一直空虚之理。依我这三年的观察,圣上和大司马的关系,可不像当初传闻的那般凶险。不是还说圣上会仙术,许多事应该都能做主吧?” 吕绅抬眼瞥向她:“你也知道圣上和大司马的关系不是传闻那般。” 苗氏听得不解:“什么意思?” 吕绅没多言,只道:“我知道你娘家一直准备着小娘子想往宫里送,你告诉他们,歇了这心思。本分些,要真闹出事,别指望我能保得住。在圣上和大司马面前,我这张老脸可值不了几个钱。” 苗氏不由得蹙起眉:“你听说了什么?我刚得到家里消息,正准备和你说。好像最后几处煮盐场也都关停了,这代表晒盐的量已经达到原先的出盐量了吧?可是,不少晒盐场瞧着都还有继续扩大的意思…… “这两年里,齐万生那个晒盐署,已经给不少做其他营生的商行出过盐引。虽说他每次找的商行都不是同一批,可给盐商的量却是卡得死死的,多一点都不愿意。他到底想干什么?” 吕绅淡淡道:“不是他想干什么,是圣上想干什么。” 苗氏一愣。 吕绅续道:“自去年起,丁税和夏税减半,你知道吧?” 苗氏点点头。 吕绅:“你以为减的是什么?” 苗氏:“什么?” 吕绅:“该进国库的,一文未少。” 苗氏瞪大眼:“那是……圣上一文不拿?!” 随即,又不解地问:“可这和盐有什么关系,盐税又没减。” 吕绅:“齐万生这两年往外放盐引,那些拿到盐的商行是不是很快就往外卖盐了,市场上的盐价是不是就会降一段日子。” 苗氏再次一愣。她作为盐商之女,从不缺盐用,家里也不用花钱买,还真没关心过盐价。 吕绅直言道:“我看圣上的意思,就是为着百姓。你也说晒盐场还要扩大,日后出盐量还会持续增多。圣上可不满意再让现在的盐商把控盐价。” 苗氏微微抽口气:“你是说,圣上会发展更多的新盐商?” 吕绅:“只是发展新盐商,怕是解决不了串连起来控价的问题,但我也不知道圣上和齐万生准备怎么做。不过,我倒是知道,以圣上的脾气,若是有人出来阻挠,他不会善罢干休。” 说到这,他特意停顿片刻,再意味深长地补充:“何况,圣上还有大司马的支持。” 苗氏喃喃地重复:“大司马……” 吕绅压底点声音:“圣上刚刚决定,明春要出兵西北。” 苗氏吓一跳:“出兵?” 吕绅:“你可听过这两年里关于北郊的那个传闻。” 苗氏完全被他带着走了,思索片刻,说:“你是指,那边山里偶尔会响起吓人的轰鸣?” 吕绅:“城北一大片都是皇家林苑和皇庄,以及军器监和中央军一处营寨。军器监两年前研制出火箭车、火箭筒,显然圣上和大司马都有取西北之意。 “可当时圣上没提要用兵,而是一直拖了两年。才说今冬北边特别冷,可能要闹雪灾,明春打骨鲁会缺牲畜和奴隶,马也饿得更瘦,时机正好。但,反正我是不相信只因为这一个理由。” 苗氏是吕绅的发妻,这么多年陪着他一同在朝中走向权力顶峰,也在背后出过不少力,此时一点就透:“是又有了新武器?” 吕绅赞赏地看着她:“圣上没说。可我猜,应该比火箭车还要厉害,是能左右战局之物。” 苗氏听吕绅描述过火箭车和火箭筒,杀伤力已是极大。比火箭车还要厉害…… 吕绅最后道:“告诉你娘家,往后缩着些,别当了儆猴的那只鸡。” 说完,留下一句“我去书房”,便起身离开。 苗氏皱眉沉思好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屋,叫人伺候笔墨。 ○● 从京城顺水下江东路途便利,驿传更是通畅,消息传递速度快。 姬安点了高勉和徐小七去帛兴查那个骗局,十一月底,就先收到两人发回的第一封信。 帛兴的士绅既然都帮扈家瞒着官府和朝廷,这事要正面查必然阻力很大。高勉和徐小七没有曝露身份,装成一对游学的兄弟,在飞廉军的帮助下,很快结识当地一个有名的纨裤子弟。 通过那个纨裤子弟,高勉向外透露自己手里攒着一点从宁安收的香皂,其中还包括一块紧俏的美白香皂。如今身上钱不凑手,就想拿香皂换些银钱。 第338章 很快,帛兴的不少夫人和小娘子派人来找他买。高勉“左右为难”,最后直言哪家都不敢得罪,只得托先前那纨袴家攒了一次局,将想买的人都召集起来搞次竞价。 大盛男女之防不算大,高勉和徐小七两人又长得出挑,各家夫人都爱看俊俏郎君,就直接将两人叫到宴会上来拍卖香皂。借此机会,他们见到了“生下龙子的宫女”和“圣上的心腹宦官”。 信上对前情写得简略,姬安却不由得暗赞一声高勉的机敏。若是他们拿出镜子,或许还会引人怀疑,但香皂就刚刚好。 再往下,姬安便看见了被徐小七认出来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元秀秀和郭签。 姬安猛一皱眉,脱口嘀咕道:“竟然是元秀秀!” 元秀秀毕竟曾经身负“国母之相”的批词,还疑似上官太后给上官钧准备的人,姬安想不记得都难。 不过,他随即又一阵迷茫:“郭签又是谁?” 徐小七能认得,那此人应该真是宫里出去的宦官。 姬安先问了今天跟在身边的关忠,关忠也没有印象,姬安就让他叫人传郑永。 关忠刚出屋,上官钧就进来了。 姬安一愣:“二郎怎么来了。” 上官钧:“我先前给陛下发过消息,说会来接陛下同去吃留仙居的新菜。陛下还没看?” 姬安扬扬手中的信:“高勉和小七的信刚到,我一直在看这个。” 上官钧:“查出什么了。” 姬安:“那个宫女,竟然是元秀秀!” 上官钧也是一愣:“是她?” 紧接着就不自觉地露出个嘲讽的笑:“莫不是还想着当国母。” 姬安实在不太想多提那个女人,转话题说:“那个宦官也被小七认出来了,说是叫郭签。可我对这名字完全没印象,刚让关忠去传郑永。你认得这人吗?” 上官钧眉头微蹙:“郭签?以前的内侍少监,曾被陛下贬去给先帝守陵。他是自请离宫的?” 姬安吃了一惊:“啊?我贬过他?” 上官钧:“陛下刚继位之时,我们给先帝守灵,他擅自备了轿子,惹得陛下不快。” 姬安一边在系统里搜索人物卡,一边顺着这话回忆,终于想起了那件事:“哦……是他啊……可他和元秀秀怎么会勾结到一起去?” 上官钧问:“高勉可有说那孩子是哪来的。” 姬安连忙低头,快速扫过后面的内容:“高勉说孩子和元秀秀颇为相似,看上去像是元秀秀亲生,年岁上也的确像三岁——那就是丰泰元年出生的。小七一确认那两人的身份,高勉就先写了信回来,其他的还没详查。” 说完,见上官钧伸手过来,便将手里的信递过去,同时补充一句:“高勉信上没写孩子像我。” 上官钧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自是不会怀疑陛下。既然知道了那宫女是元秀秀,可派人到她家乡去打探,就能知她两年前是否生过孩子,孩子又是谁的。” 姬安摸摸鼻子,顺势再转话题:“万氏说那孩子像我,那万氏和他们是一夥?” 上官钧:“至少扈家是他们的同谋。至于万氏,她现在穷困,只要别人给钱,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姬安:“这么说,她那里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上官钧边看信边道:“等着高勉继续往下查吧。” 姬安却是有一点感到不解:“元秀秀和郭签的胆子也真是大,骗到一笔钱还不赶紧跑,居然就安安稳稳住下了。真不怕事情被捅到我这里?” 上官钧:“崔誉卿估计就是这般想,才觉得他们可能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聊完了信中的这点消息,两人一同等过好一会儿,郑永终于到了。 宫女和宦官的离宫事宜都是郑永亲自处理,姬安便详细问他元秀秀和郭签离宫时的情形。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郑永好一番回忆,才慢慢答了一遍。 听上去都没什么异常。 上官钧:“你说,元秀秀出宫当日,没在京中亲戚家住一晚,就直接出京去码头?” 郑永点头:“当时陛下让奴将她先带回宫,奴去她亲戚家一问,她已经搭船走了。”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 姬安也想起来了,解释道:“那时常仁佑失踪……” 可他又不好说是因为做了个梦,感觉元秀秀和常仁佑有关系,才想召回元秀秀。 只得话锋一转:“我担心会不会宫里有人帮他,元秀秀又恰好那时离开,才想先召她回来。不过她离开前还被关在庵堂里,想来应该和常仁佑没关系。既然她都已经搭船走了,也就算了。” 上官钧垂眸沉吟。 姬安也想了想,对郑永道:“你转告王晦,让督察局细细查一下元秀秀和郭签离宫前的情形,看是否有异样。” 上官钧补充:“元秀秀那个亲戚家里也去查查,事无钜细,全报上来。” 郑永应过是,看两人没再有吩咐,就行礼告退。 目前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后续还要等几方调查结果。 姬安和上官钧没过多放在心上,照着原计画一同出宫去留仙居吃饭。 第201章 意外 关于元秀秀的调查,送到姬安手上的第一份结果,是来自王晦的督察队。 而且这结果让姬安和上官钧都忍不住皱眉。 综合督察队对庵堂女尼和元秀秀京中亲戚的细致查问,基本可以确定——元秀秀在出宫离京之时,就已经怀有身孕,表现出轻微的孕早期反应。 督察队再找来曾在元秀秀掌管的司饰司里任职的宫女,再一番查问,确认元秀秀在当年八月中到八月底这段时间,从后宫往长寿殿送东西的次数有些多。到了九月中旬左右,突然变得焦燥又易怒。 姬安听王晦禀完,先问他:“元秀秀到长寿殿次数增多,你可有印象?” 那时先帝住在长寿殿,王晦一直服侍左右。 王晦告声罪:“老奴委实记不清了。那时先帝刚出游回宫,长寿殿近三月未住人,她便是多跑几回送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 上官钧问:“没查出男方是谁?” 王晦摇下头:“这种事,必然是双方都谨慎小心。老奴排查了羽林卫,没发现异样。而且,这三年里羽林卫也有调职离开的……” 姬安回想起头一次见元秀秀——正是决定做肥皂的那天,就顺手打开他在系统里做的记录查看日期。 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元秀秀怕是已经察觉自己怀孕,所以才铤而走险地勾引姬安。不然她一个后宫里的宫女,这事曝出来可是要命的。 上官钧:“宫里查不到,只能让元秀秀自己招供了。等高勉那边的消息吧。” 姬安点点头,叮嘱王晦:“让知道这事的人都把嘴巴闭紧。” 王晦躬身应:“陛下放心,那些都是久在宫中的老人,知道什么事能议论,什么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姬安又问了下郭签那边查得如何,得到王晦“未见异常”的回答,便让王晦退下了。 上官钧看看姬安:“陛下仁慈。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姬安一叹:“那么多证人,而且现在元秀秀连孩子都生下来了,难道还能全灭口。” 上官钧:“别的没什么,但这个时间上有孕,只怕她咬死说是陛下的孩子。” 姬安不解:“她诬陷我能有什么好处?只要我不认,她诬陷我只会让自己罪行更深。如果我再狠一点,把她母子二人都杀掉,也就一了百了了。” 上官钧:“她不重要,我担心的是,有没有人利用此事攻歼陛下。” 姬安脑中立刻浮出好几桩历史上分说不清的谜案。 上官钧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高勉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让元秀秀招出什么口供来。” 姬安想了想,说:“郭签会不会是当时给元秀秀打掩护的人?所以两人现在才勾结在一起搞骗局。” 上官钧:“亦有可能。” 郭签那时是内侍少监,宫中职位仅在王晦之下,能够很方便地做许多事。 而且,姬安觉得,以郭签那种投机钻营的性子,在宫里必然捞有不少好处。后来查账却没有查到他身上,让他安然无恙地离了宫,也可见他相当谨慎。 姬安问上官钧:“要不要给高勉写封信,告诉他宫里查出的这些情况?” 上官钧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如此秘事,传信总不那么安全。而且,现在说不定高勉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直接等他消息吧。” 姬安一想也是。既然他们见着那两人,小七又确认了两人身份,还有飞廉军协助,想必高勉很快就会动手抓人。 的确,之后并没有等多久。 过了几日,先是元秀秀家乡那里的消息报上来,确认丰泰元年她在家里生下一子,父不详。按产子时间算,和先前王晦的调查能对上。 第339章 因元秀秀未婚生子,在家中过得不太好。她家人虽编了藉口,但怕被人议论得多,就在村里买了间小院让她自己住,只寻个婆子伺候她。 去年突然有个男子找过去,不久后元秀秀带着孩子失踪。元家找了一阵,不见人也就作罢。 从信中描绘的那男子特征看,应该就是郭签。 紧接着,高勉的第二封信也到了。 信送来的日子是休沐日,姬安取出信,挨靠着上官钧一同看。 高勉首先表明,他已在飞廉军和帛州知州、通判、帛兴知县的协助下,捉拿元秀秀及其子、郭签、和扈家一干涉案人等,审出结果。 姬安接着往下看,随后就吃惊得不禁脱口道:“那孩子竟然是常仁佑的?!” 上官钧也看到了,冷哼一声:“常仁佑可真是胆大包天。” 据元秀秀和郭签招供,当时元秀秀到长寿殿给先帝送司饰司制的东西,偶遇常仁佑,被常仁佑一眼看上。常仁佑就贿赂了郭签,让郭签帮着牵线搭桥和打掩护。 元秀秀那年已经十九岁了,见先帝那段日子突然身体好转得如常人般康健,她既无法得到先帝垂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等到新帝继位。后宫又无人主持,她出宫无望,只能在宫中蹉跎大好年华。 因此当郭签找上她,说是只要她答应,常仁佑就会向先帝求了她去之时,她思索再三,觉得跟着一个正三品实权大将军,总比在深宫里守活寡强,就答应了。 随后在郭签的安排下,元秀秀和常仁佑很快就见了两次面。 元秀秀满怀期待地等着出宫,哪知之后的形势变化飞快。一月之内,先帝驾崩,新帝继位,郭签还被贬去守陵,她和常仁佑的联系被中断。 上官钧看到这里,再次冷冷一笑:“她那时估计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陛下马上会继位,她怎么也不会急在那半个月里,总得等陛下上了位,好一圆她的国母梦。” 姬安瞥过去一眼,嘀咕:“她也就做做梦罢了。” 不过,心下却不由得暗想——常仁佑和元秀秀还真是有缘分。 那个梦里常元两人像是初次相见,在被蝴蝶效应改变过的现在,他们提前见面,竟然就立刻搞在了一起。如此推测,结合梦境考虑,元秀秀的“国母”批语想来该是应在了常仁佑身上。 姬安继续往下看信。 元秀秀离宫之后,原还想去寻常仁佑,但见到常仁佑的通缉令,吓得当日就赶紧出了京。待回到家中,她试过喝药打胎,没打掉却伤了身,也就认命地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大盛的寡妇不愁再嫁,她又长得好,哪怕有个孩子,愿意娶的人也不是很难找。元家原本统一了口径,说她是丈夫死了才回来的,等过个一两年她养好身子,就帮她再找人家。 却在这个时候,郭签找上了她。 做这个骗局,元秀秀最初是不想也不敢的。但郭签手里握着她和常仁佑来往的证据,常仁佑犯的还是谋逆罪,只要告发出去,元秀秀和孩子都要遭殃。因此,元秀秀只能被迫答应。 郭签是这场骗局的主谋者。他离宫之后没有回乡,而是去了宣平府,置宅雇人享乐。只不过,没多久他就染上赌瘾,先前攒下再多的钱,也很快都送给了赌坊。 这时就有人给他出主意——以前在宫里知不知道点什么秘辛,有没有可以来钱的法子? 郭签在宫里经营日久,哪怕被贬,也能使唤得动一点人帮他做些小事。他一直让人留意着元秀秀,很容易就猜出她怀了孕。此时死马当成活马医,寻去了元秀秀家乡,没想到还真给他撞了大运气。 至于和他们同谋的扈家,是郭签选定的,但并不知道真相。 扈家近几年出了不少事,表面看着还光鲜,内里已是入不敷出。郭签以前办事时结识了扈员外,这次先到扈家打了回秋风,探探扈家的底,觉得合适,便把元秀秀母子带了过来。 扈员外和元秀秀京中那亲戚认识,派了人进京打探,得知元秀秀离宫时疑似有孕,就真当那男孩是龙子——又或者说,那男孩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扈员外一咬牙一跺脚,也就上了贼船,和郭元两人一同骗取帛兴士绅的钱财。 总之,现在高勉已经查清此案。帛兴众士绅自是哭诉自己糊涂被骗,都没要高勉退回去的财物。 高勉写完案情,再请示一下姬安,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理。以及对元秀秀,尤其是那个孩子,又该如何处置。 上官钧也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元秀秀母子?” 姬安想了想,道:“当时对常仁佑的家眷,是没为奴隶并遇赦不赦。元秀秀既然当初自愿跟了常仁佑,那就一视同仁吧——送她母子二人到常仁佑家眷流放之处。” 说完,特意转头去看上官钧:“如此,二郎可满意?” 上官钧莞尔,在姬安唇上亲一口:“陛下圣明。” 姬安扬唇笑笑,继续看信。 到这里,案情已经全部交待清楚,下面小半页也是空白的。可后面还有一页信纸。 姬安一边换页,一边奇道:“难道最后那张是小七写的?” 还是高勉写的,这一页专门写了前留高王妃万氏。 万氏算是整件事当中的一个意外。 没有人收买她,是她自己说出那男孩神似姬安小时候。 郭签并不知道帛兴有人能寻到万氏,得知消息时已经来不及打点。扈家又相信男孩是龙子,自然不会去收买万氏。郭签和元秀秀只得紧急商量了一套说辞,幸好男孩更肖母,比较好找藉口。 却没想到,万氏竟然会说出孩子像姬安。 高勉审万氏之时,万氏说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姬安小时候长什么样她早就记不清了。她只是觉得这样讲能拿更多的赏钱,若是搞好关系,日后生活都不用发愁。 不过,高勉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如今还在设法继续查。 上官钧看完,也觉得甚是奇怪,问:“依陛下看,万氏是怎么回事?” 姬安摇摇头:“我以前都很少见到她,跟她完全不熟。” 不过案子既已审清,剩这一点小小尾巴,两人都没多挂心。 ○● 十二月底,高勉和徐小七赶在过年的前一日回到京中。 一抵京,徐小七就进宫寻到立政殿来。 他现在虽搬到了宫外住,但姬安没有收回他的内侍腰牌,只要宫门没关,他随时都可以出入立政殿。 姬安听到他回来了,自然是高兴地立刻召见。 徐小七进屋行礼:“奴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道:“你和高勉都辛苦了,回来就好,好好过个年放松放松。” 徐小七直起身,却是神情凝重。 他道:“奴有件要事禀报陛下与大司马。”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再对他招手:“过来坐着说。” 徐小七却是先转身,去关上了门,这才走到姬安面前。 他没坐,微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高勉使计从万氏那里套出了话……” 说到这,徐小七略一停顿,目光快速扫过上官钧,续道:“万氏说——前留高王不是陛下的生父。” 第202章 生父 姬安听得一惊,刚要问详情。 但上官钧比他更快,抢先问道:“万氏人在何处,此事都有谁知晓?” 姬安愣了下,不由得转脸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似有所觉,也转头回视。 姬安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发现担忧,反而看到清清楚楚的狠戾。 下一刻,上官钧就伸手过来,用不小的力道将姬安的手握在掌中,沉声道:“陛下放心。” 姬安心中一暖,唇角就不自觉地微微翘起,点了点头。 徐小七大著胆子抬眼观察,见此情形,刚才因紧张而提速的心跳才渐渐缓下。 他轻咳一声,吸引回姬安和上官钧的注意力,低声答道:“高勉将万氏押回了京,一路上都堵着嘴,一直由高勉与奴看守着。现在高勉将她押去了大理寺的重犯囚室。” 重犯囚室是关押重要犯人之地,都是单人单间。本来以高勉的职位,要用重犯囚室还得上报审批。不过上官钧担心那案子背后有猫腻,特意让姬安给高勉写过一封“便宜行事”的手书,高勉才能直接使用。 姬安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什么高勉没有和徐小七一同进宫——高勉肯定就守在重犯囚室里,不让旁人和万氏接触。 徐小七犹豫着问:“陛下……想见见万氏,还是直接处置了她?” 姬安想都没想,起身道:“去见见吧,总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上官钧虽跟着起身,却劝说:“陛下何必亲自去,让人押她过来便好。” 姬安笑道:“让她过来,我还嫌弄脏了立政殿。若是到别殿,那不如直接去大理寺,反正都要出门。” 第340章 上官钧听得他这句,刚才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温声建议:“今日风大,让人备车吧。” 姬安欣然点头,又对徐小七道:“一会儿小七也上车,路上可以先听你说说,高勉是怎么诈出万氏的。” 徐小七应过是,转身出去吩咐备车,并唤人进来伺候。 姬安和上官钧则转进里屋去,换一身外出的衣裳。 其实姬安心态还挺放松的。这个消息在外人听起来很可怕,但对姬安和上官钧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毕竟姬安又不会有亲子,哪怕他真不是姬家血脉,他的继任者也依旧会是高祖子孙。 重要的只是封锁消息,高勉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姬安两人略略收拾,坐上马车出宫,路上顺便听徐小七说高勉如何撬开万氏的嘴。 高勉对付万氏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让飞廉军给万氏的儿子们设套。她的两个儿子一朝跌落云间,也没被激出点上进心,反而更加醉生梦死。想让他们入套,可以说不费吃灰之力。 高勉很快抓到万氏儿子们的把柄,让帛州知州出面施压。之后,在万氏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他和徐小七装作姬含思的人去接近万氏,以出面帮忙为由套话,并诱导万氏以为姬含思在设法对付姬安。 当时万氏已经是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弦,既是为了救儿子们,大概也是积压在内心多年,带有宣泄之意,才终于吐露了她隐藏至今的天大秘密。 姬安和上官钧都没有先问徐小七万氏说了什么,既然马上能见到,就不如直接听万氏如何说的好了。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刚才有羽林卫先一步骑马来传话,此时大理寺众官员都迅速出来列队迎驾。 姬安下了车,打眼一扫,没见着高勉。看来高勉也是万分谨慎,一刻都不离万氏身旁。 上官钧点了当值官员中职位最大的一个,让他领路去往高勉所在的重犯囚室。 到得囚室,高勉才开门出来迎驾。 上官钧让领路的大理寺官员退下,再让随护的羽林卫也远远退开,才和姬安一同走进囚室中。 高勉看一眼唯一还留在两人身后的徐小七,徐小七会意地点点头,没有进门,而是就守在门边。高勉则退进门后,仔细地将门关好。 姬安略略打量了下室内。 囚室不大,靠门边有张小桌,上面摆有水壶水碗。中间摆着把椅子,刚才应该是高勉在坐。一面墙上插着小火把,一面墙上的高处开着不大的透气窗。一关上门,连空气都彷佛有些浑浊。 室内一角堆着一些稻草,此时万氏就坐在稻草堆上,脖子上戴着头枷,脚上还锁着沉重的脚镣。 并且,嘴里塞着布团。 万氏被从江东一路押回来,此时面容已是一片憔悴,身上衣物也不甚干净。倒是那双眼睛,看见姬安之后就一直死死盯着,显然已经认出了人。要不是说不了话,想必她现在不会这么安静。 姬安施施然走到椅子前落座,打量万氏几眼。 在原主的记忆里,万氏这个原郡王妃自然一直是光彩照人的。现在受过生活的蹉磨,她瞧着却要比前留高王死前都苍老几分。 姬安向高勉使个眼色。 高勉对两人躬身行礼问安,再走上前,掏出钥匙拆了万氏的头枷。 万氏扯掉嘴里塞的布团,咳了几下,就主动开了口:“姬安,十四年没见……你小时候像娘,现在长大了倒是更像你爹。” 高勉猛地皱眉,喝斥一声,并上前一正一反掌了她两下嘴:“大胆犯妇!直呼圣上名讳,你可知罪!” 万氏被打得脸歪过一边,脸颊很快现出红肿。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手撑在地上,竟然笑出了声。 随即,万氏抬头看向上官钧:“大司马,你推上帝位的这人,可没有一点姬家血脉。趁着他在位日短,现在赶紧换个人还来得及。 “我听说琳琅王还在京里,换人应该很方便吧。又或者,你干脆自己坐龙椅算了。反正,姬安坐和你坐,都没有差别。” 姬安察觉到站在身旁的上官钧动了动,抬手就拉住他袖子,却没转头去看,只说:“万氏,你老得朕都要认不出来了。” 万氏的脸顿时一阵扭曲——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话会不觉扎心。 姬安满意了,转而对高勉道:“给她碗水,润润喉,好给朕讲故事。” 高勉应了是,到桌边倒上水,拿起水碗放到万氏面前。 万氏看着姬安这么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再看看上官钧冰冷如刀的眼神,脸上残留的笑意渐渐散去。 不过,她被押到这里,也早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此时就想着给姬安找麻烦,只要能刺激姬安,她就觉得舒服。 万氏抛开杂念,端起水碗咕嘟嘟灌下,抹了抹嘴,继续盯着姬安看。 姬安彷佛浑不在意,闲适地靠着椅背,还跷起一边腿:“说吧。朕来一趟,就是为了直接听你说,朕的生父是谁,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 万氏靠到墙上:“一个无名之辈,当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巴结我夫的,我早忘了。” 姬安:“你刚才不还说朕像他,朕看你该是记得很牢才对。” 万氏脸上现出点阴霾,似乎喘了两口气平复,才开口说起当年的事。 事情的起因在许多年前,先帝刚在惨烈的夺嫡中取得胜利的时候。 前留高王是个极为迷信之人,很信奉占卜之术。当然,普通方士他是不信的,他信的都是名气响亮的那些。 那一年,留高王施了些手段,又是重金又是威逼的,让人请来一位据说“业内”名气很盛的仙长。相传那位仙长轻易不会为人占卜,但只要出手,就没有错过。 那段时间万氏刚生下长子不久,但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不仅她伤了身,儿子还显露出早夭之相。她心下着急,担心对自己和儿子有影响,就悄悄去偷听占卜。 还真给她听到了大事! 那仙长占卜之后,对留高王说,留高王的儿子里,有人能入皇宫。 留高王虽然久在留高县,消息却是颇为灵通,知道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一直无子。那么,自己的儿子能入宫代表了什么,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当即大喜,立刻要那仙长看看是哪个儿子。仙长却道,此时孩子还未出生,不过孩子的母亲应当已在府中,只是身份有些低微。 留高王自然是马上召集府中所有女眷,让仙长一一辨认。 女眷们既动,身为郡王府女主人的万氏也就有藉口同来。于是万氏眼睁睁地看着,仙长指出了姬安的娘。 万氏在场,留高王给妻子脸面,没有直接吩咐。先让人都退下,再传话叫万氏安排姬安的娘晚上到他房里。 万氏那个时候情绪不稳定,而且她也不明白“入宫”代表什么,只知道那婢女如果真生下儿子,必然会得留高王看重。 她思来想去,最后大著胆子悄悄给留高王下了药,让留高王昏睡整晚,再暗暗命姬安的娘去服侍一个最近住在郡王府的客人。 这种事在富贵之家里极为平常。客人若是喜欢,过后还有可能把人讨去;若是没看上,也就是一次露水姻缘。 万氏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续道:“那人叫戚缨,当时在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原说好次日要走的。” 姬安:“你是说,朕的生父就是这个戚缨?” 万氏:“就是他。他第二日的确走了,我先前就知他是有什么事要赶着离开。倒是没想到,他还给了你娘一块信物,说是过段日子会派人来接她。” 姬安奇道:“前留高王知道这事,没气炸?” 万氏嘲讽一笑:“他当然不知道。我好歹也掌管后宅多年,后宅里的事,想不让他知道还不难。” 姬安继续问:“前留高王指名要朕的娘亲,你又如何能确定,朕的生父究竟是谁。” 万氏:“我使了个移花接木,让他以为那一晚他已经得到了你娘。之后他担心动胎气,就等了一阵。也是巧,你娘还真怀上了,他就更是让你娘小心养胎。 “到你出生之后,他见是男孩,便没再找过你娘。我估计,他大概是怕万一多生两三个,会破坏仙长得出的结果。又或者,分不清该让哪一个‘入宫’才正确。” 姬安:“那后来他知道朕不是他亲子了?才对朕母子如此冷淡。” 万氏再次嗤笑一声:“他不知道。当初知道这事的所有下人,后来都被我处理了。你娘哪怕是为了保住你,都要死死瞒住,绝不可能主动告诉他。 “不过我让人传了些闲话,说你只肖母不肖父,他可能是为此不高兴。大概还想着以后你要‘入宫’,养熟了难免舍不得,就冷着你们,反正总归有吃有穿。” 至此,万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没有用上诬陷姬安之母偷人的“杀手锏”。 等到先帝下旨要选宗室子过继,万氏才明白“入宫”是什么意思。那时她惊出一身冷汗,但她当然不可能主动暴露自己混淆宗室血脉的罪状,留高王又点了姬安的名,她换不了人,只能将错就错地送姬安入宫。 第341章 姬安听到此,抬头和上官钧交换个眼色。 他们现在才终于知道了以前一些疑惑的答案。 为什么万氏容不下原主这个庶子。因为原主的存在就是她的罪状,要不是留高王还留意着,说不定原主早就死在郡王府后宅里了。 而留高王又为什么敢胆大包天地谋逆。想必那太上皇的梦早已做了多年,一朝破灭,就气得铤而走险。 以及这回万氏为什么主动说元秀秀的孩子像姬安。估计她心中存着极端的报复心理——既然已经混淆过一次宗室血脉,甚至促使姬安登上大位,那就再混淆得更彻底一点。 这何尝不是一种属于她个人的秘密胜利。 姬安重新看向万氏:“你和前留高王真不愧是夫妻,胆子都这么大。你就不怕那个戚缨回去找我娘?他回去过吗?” 万氏笑了一下:“倒是派人来过。但,来要人又怎么样,一个婢女,还不是我说死了就是死了。” 说到这里,她抬手掩口打个长长的呵欠,再续道:“你派去的这位倒是当真厉害,把我准备带进棺材的秘密都挖了出来。就是这秘密一见光,不知道你的龙椅还能不能坐稳。可惜,我看不到后续了……” 姬安突然瞪眼,赶紧叫一声:“高勉!” 高勉立刻上前,蹲下身去捏万氏的嘴。 万氏拍开他的手:“早吞下去了。我知道我活不过今日,就不劳你们……动手……” 高勉又抓起她的手腕探脉。 不过,万氏准备的毒药见效非常快。此时已能看到她脸上泛起灰败之气,连瞳孔都在渐渐扩大,整个人越来越往地上滑。 然而,她脸上却还带着抹笑,彷佛自己才是胜利者。 姬安心里有些憋闷。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上官钧开了口:“我倒是知道你说的那个戚缨是谁。” 万氏下意识转动眼珠看过去。 上官钧也带着笑,却是嘲讽的笑:“他的真名,叫姬缨,戚是他母姓。那个时候,他应当是齐鹿王的世子,不方便以真名在外走动。” 万氏原本就已经在扩大的眼,顷刻间瞪得更大:“真……的……?” 上官钧:“你自己想想吧。他要真是一个无名之辈,前留高王那样的人,会招待他久住家里吗。” 万氏微微抬起头,嘴巴翕动着,却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很快,她脑袋一歪,脉搏停止。 高勉站起身,面带愧色地请罪:“是臣疏忽了,搜身不够仔细。” 姬安摆摆手:“反正她都是要死的。” 万氏招供完毕,也就到了她该死的时候。她服毒自尽,还省了高勉一刀。 姬安起身,看一眼上官钧,但没先开口。 上官钧却只说:“这里高勉会处理。囚室阴冷,陛下赶紧回宫吧。” 高勉立刻紧走几步打开门。 姬安对他点下头,又看看门外的徐小七:“辛苦你们善后。刚才出宫时我已吩咐过,让人送一桌席面到你们家里。还有,明日散了朝,你们到立政殿和朱顺他们一同吃午饭吧,我也有东西赏。” 高勉和徐小七都谢过恩,姬安便和上官钧一同离开大理寺。 两人回到马车上。 上官钧提起小炉子上的茶壶倒上两杯茶:“陛下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姬安捧着茶杯啜了两口,就抬头看他:“那个戚缨,真是齐鹿王世子?” 上官钧一笑:“不是世子,只是个庶子。不过,也是早已病逝了,听闻没有妻儿。当然,也可能两人仅仅是重名。” 姬安:“一个郡王的庶子,你都记得住啊。” 上官钧也捧着茶杯,一派从容之态:“当年陛下给我冲喜之后,先帝曾想过再收养年幼的皇子,就查过一回宗室各支的情况。三年而已,还能记得。” 这是假话。 事实上,上官钧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上一世看中的那个孩子,正是姬缨之弟的孙子。当时他查得仔细,也就记住了英年早逝的姬缨,名字和母姓都能对上。 不过,上官钧也不得不感慨这冥冥中的缘分。那个孩子现在还没出生,就不知道这一世里,姬安能不能看得中他。 想到这,上官钧回问:“陛下可相信万氏说的话?” 姬安:“万氏都没改口乞命,我感觉应该是真的。” 他喝着热茶身上暖烘烘,就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做过的一个温暖的梦——像是原主转世出生,那梦里的小夫妻两个看着很恩爱,希望是一家三口再续了缘分吧。 姬安不由得微笑:“其实,和前留高王没关系,倒是更好。至于我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又是不是宗室子……” 他再次抬眼看向上官钧:“也不重要。对吧?” 上官钧目光温和,凑过来吻在姬安唇上:“对,不重要。” 第203章 癣疥 中书令吕绅放下手中的信,再摘掉老花目镜,端起茶杯,靠到椅背上慢慢喝著有些温的茶水。 信是两年多前被贬为西祥知府的潘济所写,讲的却是江东帛兴县有人诈称生下龙子,以此行骗之事。这件事已被大理寺派去的大理丞高勉审清,信中将整件事的原委讲述得清清楚楚。 吕绅在脑中估算了一下,从高勉审案的日子,到消息送到西祥,再从西祥送信进京,时间非常紧。必得是帛兴那边刚审完,就立刻通知西祥才来得及。 由此推断,潘济哪怕没有参与行骗之事的策划,也必是提前知晓,一直在关注后续发展。毕竟,帛兴那桩案子,连京里都没有听说。 潘济在信中倒是没有多说其他,彷佛只是和吕绅分享一桩听来的事。但吕绅和他相交多年,很明白他写这封信的意思——此事有可利用之处。 尤其是在即将开战的现在。 朝廷备战的消息,虽然只在京中和西北传开,但吕绅相信潘济必然已经知道。现下还没对外公布的,只有姬安和上官钧一同亲征这一条。 只是…… 吕绅放下杯茶,抬手揉捏起眉心。 自从丰泰元年秋,姬安提出朝廷在灾年进行低息或无息放贷,却引起大范围反驳之声后,除了政事堂没有变,其余官员都变动频繁。 短短两年时间,当初反对最为强烈的那批人,甚至都不是贬谪到地方,而是调往没什么权力的边缘之处,被寻出错的就干脆直接罢了职。 吕绅和潘济早些年里为本学派夺得话语权的布置,现在已经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如今的朝堂,哪怕还达不到姬安的一言堂,但也相去不远。有上官钧在旁辅佐,姬安提出的所有想法,都在一步步实现。 吕绅在政事堂里仔细观察了两年多,终于不得不承认,当年他和潘济完全看走了眼。 姬安和上官钧从没有为权力争斗过,恰恰相反,他们在执政立场上一直都是一致的。 吕绅不知道在西祥接收京中消息的潘济能不能看透,但吕绅自己,现在可以说已经被半架空了。 若是按潘济所想,在即将开战之际,抓着一件小事做文章,无非就是仗着姬安要优先保障西北战事,为了稳住朝堂只得做出让步。 但,只有战事不顺,讨到的便宜才有可能占得住。如若战事顺利,等姬安抽了出手,必然会把这次搞事的人全都摁下去。 难道……潘济觉得这一仗会输? 吕绅不由得皱眉——潘济不会是想做点什么吧…… 不过,他随即又微微摇头——应当还不至于,潘济年轻时也对西北有过野心,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那么,就是潘济很不看好这一仗。 其实这也是吕绅至今的困惑之处。 除非能一战攻下打骨鲁都城,把打骨鲁赶回草原上去流浪,否则,他真想不出有现在开战的必要性。即使他猜到有新武器,但战争不是光有武器就行,何况打打骨鲁的最困难之处反而不在前方,是在粮道。 还是说,姬安根本没想过进攻打骨鲁都城,就单纯地只是往西北推进,打下几座关隘城池?但仅仅是这样的目的,姬安会亲征吗?以吕绅的观察,姬安并不像是这样好大喜功的人,上官钧就更不是了。 吕绅改而按揉额侧——看不透,他完全看不透。 但他知道,姬安和上官钧都不是能容人挑衅的性子。 吕绅目光落在放于桌面的老花目镜上,那是丰泰二年他过寿时姬安赐的。近年来他看小字越发吃力,戴上这目镜就能好上许多。 姬安向来是个大方的天子,若是老老实实跟着姬安走,还能分到一口汤喝。哪怕今后家族利益有可能会受损,但至少自己这个小家可以保全。 吕绅叹口气,提笔给潘济回了封信。只夸了夸大理寺反应迅速,没有让骗局扩大影响天子声誉,别的都没说。 唤仆从进来将信送去驿馆之时,他顺便吩咐人去叫自己在京中的几个得意门生来家里吃饭。 第342章 总之,吕绅打定了主意——不管先前那批被打压的人想做什么,这回自己都不再掺和。 等这一仗打完,或许他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 元秀秀和郭签行骗的案子,消息压在帛兴县和大理寺内部,姬安没有对外公开。 丰泰四年的元月,姬安好好待在宫里,和亲信内侍们一同过元旦假和元宵假。内侍们则是仔细地帮他准备西行之物,每日凑一起商量检查,弄得姬安都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姬安没打算带内侍。上官钧的四个小厮还多少会点拳脚功夫,可姬安的六个内侍就一点没练过,姬安担心他们跟去不安全。 但内侍们更担心他,磨着姬安求了一个假期。姬安经不住他们磨,最后只得答应带上何万利和汤开泰。何汤两人以前去过北边,西北边境也包括在内,算是熟悉一点气候和风土。 到了正月十八,元宵假结束。 姬安和上官钧商量好,会在这一日的早朝上公布御驾亲征一事。 不过,姬安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给群臣一个惊吓,就先有臣子给了他一个惊吓。 众臣刚行过礼,一位翰林院大学士就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姬安寻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软枕,示意郑永回覆“准奏”。 汤大学士:“臣听闻,大理寺年前审理了一桩涉及陛下的大案,有离宫的宫女与宦官编造诞下龙子的谎言,在民间行骗。” 姬安不由得蹙下眉,转眼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微微摇下头,示意自己没有接到消息。 大殿后方则是已经发出些许嘈杂声。 既然被提起,姬安也没有再瞒,回道:“确有此案,且已经审结。汤卿可是有异议?” 汤大学士续道:“不敢,大理寺断案迅速,令臣钦佩。只是,此事因离宫的宫女与宦官而起,还当防微杜渐。陛下仁慈,允宫女宦官每月出宫,听闻羽林卫还进入后宫值守巡逻。臣以为,此举不太妥当。” 他这话音一落,殿里的嘈杂声倒是很快停了。 不少官员原本还对那案子好奇,此时听到事涉内帷,已是心下打个突,连忙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姬安轻轻哼了下:“怎么,汤卿打听得这么清楚,是想管到朕的后宫去?” 汤大学士微微躬身,态度却是不卑不亢:“臣不敢。但,后宫之人方便外出,还有外男可出入后宫,通往前朝的门也不再上锁。这些都对陛下的安危极为不利。 “而且,也给有心秽乱后宫、混淆皇室血脉的人打开了方便之门。虽说陛下如今后宫无人,可总归还是要立后纳妃的,不可不严防。臣请陛下重锁后宫。” 姬安对这种论调实在腻歪得很。不过,在他反驳之前,却是上官钧先开了口。 上官钧都没起身,只稍稍向后转头,直接坐在椅子上说:“汤大学士既听说了那桩案子,难道不知道,犯妇元秀秀与外男私厢授受,并不是在后宫里。而且那是先帝尚在之时,正是后宫封锁的状态下。” 汤大学士:“下官的意思是,应当比那时防范得更加严密。” 姬安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再扫过群臣:“众卿如何看?” 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人出列附议。 姬安不冷不热地淡淡道:“朕知道了,会考虑的。” 说完,端起茶杯。 司仪见此,就叫汤大学士归队,再问还有谁有事奏。 汤大学士原本还准备了一堆话,却没想到姬安是这个反应,只得退回官员队列中。 之后的朝议便一切正常。 所有人奏完,姬安示意郑永念出那封他御驾亲征西北的诏书。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群臣纷纷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劝阻,许多人直接在队列里就扬声叫起“陛下万万不可涉险”。 姬安可没准备和群臣玩辩论,等着第一波喧哗稍停,就让司仪宣布退朝,迳自起身离开。 上官钧迈步跟上,随他一同回到休息室。 姬安把人都挥退出去,拉着上官钧坐下,面露不解:“让我重锁后宫,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上官钧思索着道:“或许只是试探的第一步。” 姬安:“然后呢?” 上官钧:“如果陛下不理会,他们可能会制造出一点事端,扩大‘不封锁后宫’的后果。而这段时日陛下的关注点在西北,为着战事考虑,或许会妥协让步。” 姬安还是不明白:“可我的后宫锁不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锁了对他们也没好处啊。” 上官钧眼中就闪过一道寒光:“专门拿‘秽乱宫帷、混淆血脉’说事,最终目的十有八九还是想给陛下塞女人。今日出列这些,都是这两年被排挤的,现在除了这一招,他们大概再想不到别的法子能改变陛下。” 姬安厌烦地咂下舌:“怎么还不死心啊!他们就不想想,政见立场的问题,塞女人能有用吗!” 上官钧:“垂死一搏罢了。” 姬安叹口气:“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他们要是在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也是麻烦事。” 上官钧:“陛下准备怎么做?” 姬安皱着眉想了想,最后不得不承认:“大战在即,的确是一动不如一静。等打完这一仗,再回来挨个收拾吧。” 上官钧:“我估计,他们就是不看好这一仗。若是打输了,总会有损陛下的威望。到那时,他们应该会顺势再提选秀,以此转移朝堂视线,想来刚吃败仗的陛下也会感激他们。” 姬安“哈”一声:“那他们可就要失望了。” 上官钧跟着一笑:“待陛下凯旋,威望盛极之时,这些人也就用不着再留下。” 第204章 西征 正月十九日起,姬安收到的奏疏里迅速出现两种集中内容。 一是劝谏重锁后宫,一是劝阻他亲征。 若是平常,前一种的数量会显得突出。不过在姬安扔出亲征的“炸弹”面前,现在就淹没在了后一种当中。 姬安都没看,只让奏疏房做好登记。 正月廿一,姬安“从善如流”地宣布重锁后宫,但坚持亲征。 后宫众宫女宦官接到通知,即日起不可再出宫门,甚至后宫与前朝的门都锁上了,无故不得进出。一时间抱怨声四起。 李太嫔早一步接到姬安的消息,赶紧先将赵老妪接进宫中。 这三年她先是主持后宫羊毛线工作,改进纺车,后又主持棉布工作,在宫中颇有些名望。加上和姬安的一层特殊关系,后宫这一锁,不少人都寻上门来想求她出面说情。 李太嫔见了一些平日里亲近的姐妹,照着姬安教的,在话中透露出等到姬安回来就好,这才安抚住众人的情绪。 同时,李太嫔抓紧时间编了两只平安结,翌日一早供到小庵堂的观音像前让女尼师父们念了一日经,晚间再亲自送到立政殿去。 李太嫔带着大宫女进殿之时,只有姬安在屋里,身旁是朱顺。 姬安笑道:“太嫔快坐。我还准备明日去辞别太嫔,没想到太嫔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李太嫔知道出发前姬安肯定很忙,没多客套,示意大宫女打开手中小匣子:“这是妾为陛下和大司马编的平安结,今日已在观音前诵过经,保佑陛下与大司马平平安安。” 朱顺上前接过,拿到姬安面前。 姬安还挺惊喜的,一边拿出来细看,一边道谢:“太嫔费心了,我和大司马会随身带着。” 看完,又续道:“在我回来之前,西宫的采买事宜都由朱顺负责。太嫔若是缺了什么,就找人给朱顺传个话。” 朱顺随着这话对李太嫔微微躬身。 李太嫔笑着应声好,也就起身告辞:“妾便不打扰陛下了。这段日子,妾与娘亲每日都会为大军祈福,静待陛下得胜还朝。” 姬安目送她离去,再对朱顺交待完因重锁后宫而多出来的事。 朱顺一一记录下来。 姬安喝着茶看他写完,突然叹了一声:“要不是这里实在离不开你,我都想带着你去的。留你在京中,你和鲁常胜就得分开好几个月了。” 朱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笑道:“暂时分开不算什么,奴只愿陛下、大司马与他都平安归来便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姬安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和上官钧分开几个月,还是在这种不能打电话不能视频的时代…… 姬安甩甩头,补了一句:“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鲁常胜有事的。” 朱顺抱起东西,躬身谢恩,告退出门。在门口碰到回来的上官钧,也行了个礼。 上官钧在榻上坐下:“刚才听到陛下说鲁常胜,他怎么了?” 姬安:“没什么,我给朱顺吃颗定心丸。” 说完,忽起感慨:“不过说到他们,一开始我还真想不到他俩会在一起。” 第343章 上官钧:“他们也算是很有缘分。而且,鲁常胜可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姬安回想起前两年的一些往事,也忍不住笑了笑。 随即拿过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两只平安结,递一只给上官钧:“这是李太嫔刚才送来的,她亲手所编,还诵过经。” 说完,他又戏谑地挤挤眼:“我们两个的没有分别,太嫔肯定是看出来了。” 上官钧愣了下,接到手中,看着那小巧的平安结,目光都不由得温和几分。 此时,朱顺背著书箱回到了思贤殿。 他和鲁常胜在一起后,虽也在宫外买了宅子,不过多数时间还是宿在宫里。毕竟他要忙的事情多,鲁常胜又时常轮值。姬安就干脆赐两人住在思贤殿厢房中,既离立政殿近,又算个独门独院,也有小宦官伺候。 鲁常胜今日不当值,此时正在屋里看书,见到朱顺回来,连忙起身过来接他的书箱:“圣上唤你什么事?” 朱顺:“吩咐后宫的事情。突然要重锁,就多出一堆事来。”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一个小荷包递过去:“这个你拿着,贴身收好。” 鲁常胜接过,好奇地打开看:“是什么?” 朱顺:“我从观里求的护身符。” 鲁常胜一愣。 朱顺伸手握在他手背上,直视着他:“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回来。” 鲁常胜捏着那小小的荷包,一时感觉喉头有些堵,用力点下头。 ○● 元月廿五,姬安和上官钧带着五万中央军出征。 这个时间黄河中下游虽已化冻,但正逢春汛,上游的冰淩冲往中下游,会让河面情况不稳定。因此,上官钧没有选择走黄河这条水路。 大军将先向西行军,过了黄河,可以在黄河的支流上走一段水路。这条支流的化冻时间更早些,此时河面已经基本平稳。 水路之后还有大约四分之一的陆路,才能到达边境泠州城。在那里渡过黄河,就是打骨鲁的控制局域。总体来说,大盛境内的这段路,陆路和水路各占一半。 姬安还是第一次长途走陆路。 这几年里他和上官钧出过三回京休短假,但每次都是选择水路可达之地,船来船往,顶多就是游玩途中骑马或坐车走一两日。 这一回长时间赶路,姬安才真正体验到这个时代赶路的艰难。 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都是一个字——颠。比在大江大河里坐船还颠得多。 哪怕姬安的马车已经用上最强的减震技术,还是宽敞的四匹马所拉之车,他躺了几天依旧觉得不舒服。就改成半日骑马半日坐车,交替着来还勉强能撑住。 直到上了船,姬安才终于缓口气。 赶路风尘仆仆,上了船姬安总算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他把自己打理干净,照例给两边腿抹药——长时间骑马,不仅费腰,还费腿,偏偏这点小问题又还达不到能用系统治疗的标准。 上官钧晚一步回到舱中,见此,坐到床边接过姬安手中药膏,帮他继续搽。 姬安有些发愁:“下了船是不是路更不好走。” 上官钧温声安抚:“等下了船再上马,应当就会好很多,不用再搽药了。” 姬安:“真的?” 上官钧:“我年少那回就是这样,像是身体记住了骑马的感觉,以后再长时间骑马也不会磨破皮。” 姬安这才稍稍松口气:“但愿吧。” 上官钧却话锋一转:“不过,路也的确更不好走,得换双马拉的小马车。等过了黄河,还要更难。” 姬安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手止住他往下的话:“我有心理准备,再难我也要跟去,你不用劝我留在泠州。” 上官钧无奈地轻叹:“那在船上的这段日子,陛下尽量多休息。” 如此一路西行,下了船再换马换车。 行到中途,这一日,姬安照旧在中午时分从马上下来,换到小马车当中,靠着上官钧坐下。 等过一会儿,内侍小厮们就将刚煮好的饭食送上。很快,马车就动了起来。 大军赶路,中午不会埋锅煮饭,只是停两刻钟休息吃干粮。但天子和大司马毕竟不同,姬安没有拒绝这点特权,却也不想耽误赶路,就让厨子们休息时做饭,他和上官钧可以在马车里吃。 颠得久了,姬安竟然也有些习惯了,现在吃饭不像一开始那么困难。也不知道是年轻适应得快,还是身体劳累了会自动寻求营养。 正吃着,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提示他留言板有紧急消息。 姬安打开一看,是燕伯善发过来的。 他快速回覆一句,就对上官钧笑道:“留言板送到燕伯善手里了,幸好他还记得怎么用。” 上官钧:“我将使用方法写得那么细致,他看一看自然就能记起来。” 本来姬安的意思,去年底招众将进京最后确认战术之时,就要将留言板交给燕伯善带走。但上官钧不舍得,当时只教了燕伯善用法,直到这回出发,才派一队羽林卫将留言板送过去。 如今东西顺利送到,姬安感觉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行军一路无话,到二月十八,姬安和上官钧这五万大军终于来到泠州城。此时距离出京已经过去二十三天,而且因为前两年用水泥修过中间几段路,这速度还算是快的。 姬安没有进城,只让大军在城外选地驻扎。倒是接见了一下泠州的文武官员,也得到先前送到这边的军报——因大军赶路说不准走到哪里,因此边军的军报就先统一送到泠州。 二月上旬之时,打骨鲁果然来袭了!而且兵分几路,兵力还不少,每路都有几千甚至上万人。不过大盛早做好了准备,没让打骨鲁占到便宜,激战一番就把打骨鲁赶了回去。 同时,结集在泠州的五万大军已经先一步渡过黄河,攻下打骨鲁的几处军寨,在河西走廊的入口等待姬安和上官钧。 姬安特意看了下日期,忍不住瞥一眼上官钧:“二郎算得真准,打骨鲁来袭的日子,正好在我军渡河的前三日。” 上官钧莞尔一笑:“我还担心打骨鲁打探到我军结集会龟缩,如此看来,他们这场雪灾是真的严重。” 姬安转去问泠州守将:“浮桥情况如何?” 守将恭恭敬敬地回答:“只要不下雨,随时可以渡河。下雨怕滑。” 上官钧又问:“可有准备多的材料?” 守将忙道:“大司马放心,若被破坏,还够再搭一条浮桥。” 上官钧点下头:“很好。” 姬安:“既然如此,传令下去——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就渡河。” 第205章 旗开 打骨鲁的皇宫议事殿里,气氛一片沉闷。 他们刚经历一次严寒的大雪灾,国都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天回了温,想去大盛抢一把,却没料到大盛准备得如此充分,打得他们每一路都铩羽而归。那该死的地雷和火箭车,现在更是让士兵提起都抖三抖。 不仅如此,就在刚刚传回了军报,河西走廊入口处的几处军寨,被渡过黄河的盛军所攻占。盛军人数还不少,约有四五万之多。 很显然,盛军极有可能进入河西走廊,扑向西庆府。 老臣甲道:“陛下,得尽快派兵支持西庆府,趁着盛军没拿下西庆前,两面夹击。一旦让盛军攻占西庆,获得补给,他们必然会继续西进,夺取赤源草场,得到那里的大量马匹。” 立刻有人附议:“西庆不能失!若被盛军占了西庆,再抢到马,他们就能从西庆后方直插漠南。如此一来,国都便会背腹受敌!” 打骨鲁王翻个白眼:“朕还能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派多少兵去,又由谁领军。” 殿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现在的盛军可是越发不好对付。 有人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盛国这几年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火器!以前只要顶过他们一轮攻击就没了,现在一轮完了又一轮!” 先前的老臣甲道:“盛军向来长于防守。但野战方面,还是我们的骑兵更擅长。” 他又问来传军报的士兵:“可知打河西的那支盛军,谁是主将?” 这些都是斥候要探的内容,士兵逐一答了所见军旗上的几个姓氏和图腾。 老臣甲听得一愣:“你确定有‘姬’字和龙旗?” 士兵肯定地点头:“有!不会看错!” 老臣甲很是不解:“奇怪,没听说盛国哪个王能领军的……” 打骨鲁王的注意力倒是在另一个姓上:“‘上官’?这不是盛国那个大司马的姓?难道他亲自去了?” 作为老对手,打骨鲁对大盛的朝堂形势自然也有所了解。上官这个姓不常见,除了大司马,没听说还有哪个排得上号的文臣武将姓上官的。 老臣甲猛地一惊:“若是大司马去了……难道盛国皇帝御驾亲征?!” 第344章 打骨鲁王:“你说什么?!” 老臣乙分析:“极有可能!盛国大司马虽是权臣,但他要出京,想来也得把皇帝带在身边才能放心!” 打骨鲁王摸着下巴思考:“可他们会亲自去打河西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按盛军渡河的日子算,只比北边交战晚三日。几万大军的调动,说明他们不可能是接到北边军报才决定过河反击。必然是早有预谋。” “盛国可是从未放弃过河西走廊。” “要真是他们的皇帝和大司马亲征,如果能擒住,不就能和他们换东西了?正愁今年怎么过呢,他们就送上门来!” “陛下,臣愿领兵,去把盛国那两人绑到陛下面前!” 打骨鲁王听着臣子们种种议论,也觉得这是个法子。而且,本来也是要救西庆府的。 于是他一锤定音:“出兵十万!兵分两路,一路绕过大漠救援西庆府,一路沿黄河南下断盛军后路!” 殿内再次一静。 老臣乙委婉地劝:“陛下,十万会不会太多了点……” 打骨鲁的人口主要分布在两处——河西走廊,和国都附近,其他地方要么是地广人稀的草原,要么就是沙漠。 而国都这片绿洲能养的人口有限,哪怕他们是全民皆兵,将青壮集结起来也就有个十六七万。发兵十万,一下就去了大半。 打骨鲁王心一横:“盛军现在的火器数量明显增加许多,不多派些人,只怕抓不住他们主将。而且,若是战况顺利,还可以顺势过河,拿下泠州。” 这也是个路子。泠州算是一座挺大的边城,哪怕抓不住盛国的人质,但能拿下泠州,也可以暂时缓解眼下的物资短缺。 老臣甲则是道:“陛下,万一这是盛国的诱敌之策呢?引诱我国大军前往河西,他们就趁机进攻空虚的国都。” 打骨鲁王:“国都也还留着六七万人。何况,他们无非就是从南边翻山过来。只要坚壁清野,再扰其粮道,他们没粮吃,最终也只能退走。” 众人一琢磨——倒也是。 于是出兵之策就这么定下,开始细致商量由谁领军,如何分兵。 ○● 打骨鲁君臣商量出兵之时,姬安和上官钧正在渡河。 这里是黄河上游,此时河面上已无冰淩,水体还算澄清,流速也还算平缓,河面只有一里左右。长长的浮桥就像在河面上铺了一条路,虽有轻微的晃动,但走在上面整体还是相当平稳。 安全起见,姬安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在前后羽林卫的护持下,和上官钧手牵手地走过整座浮桥。 待踩在西岸的地面上,姬安转身回望。 两人的马跟着被牵过河来,再后方,还有兵士在源源不断地渡河。 上官钧道:“陛下,穿上甲,继续走吧。” 姬安收回目光,点点头。 为了减轻负重,两人没在渡河时穿甲。但到了河西,哪怕在大军当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五万大军渡河,不是一时半会儿走得完,也不能都挤在一处。 姬安和上官钧穿好甲,等中军结集好,就骑上马继续前进。 沿着导入黄河的压浪河往西北走,就来到祁连山东端的乌鞘岭。穿过乌鞘岭和祁连山主脉之间的谷地,便进入了河西走廊。自然,打骨鲁的军寨就是修建在这里。 早一步渡河的先锋军,正等候于此。 姬安早早接到斥候来报,行到近前,就能看到前方军中竖起众多旗帜,被谷口强劲的风吹展开。 其中,杏黄底的龙旗、“姬”字旗,和红底的“上官”字旗,都非常醒目。 姬安不由得扬唇一笑。 众将过来拜见。 姬安跳下马,笑着抬抬手:“众卿免礼,都辛苦了!” 又问:“打下军寨后,可有见到打骨鲁的斥候?” 主将忙禀道:“臣一直让人仔细留意,照着陛下与大司马的意思,将那些斥候都放回去了。臣担心他们看不懂我大盛文本,还让兵士们打水砍柴之时,都议论议论那几面旗,让他们偷听去。”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很好。” 上官钧接着问:“去打探西庆的情况了吗?” 主将:“往西庆和赤源都派了斥候,一万前锋昨日已经开拔。” 其实这支军队也就比姬安和上官钧早五天渡河,将几处军寨扫荡干净,休整一天,前锋就开拔了。 姬安:“你们准备一下,今晚我做个战前动员,明日就向西庆进发。” 众将齐声应是。 姬安和上官钧走进营帐,卸了甲洗过脸。 上官钧道:“陛下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吃晚饭时我叫你。” 姬安是有些累,不过还是说:“算了,现在睡,我怕晚上要睡不着。” 他爬到床榻上,倚着软枕坐下,打开系统,和燕伯善联系。 这是姬安每天的例行公事。哪怕燕伯善那边还没动,也要每天了解一下情况。 随后,他打开地图,一边看一边琢磨:“打骨鲁王应该接到消息了吧,不知道会派多少兵过来。” 上官钧:“至少也有五万。西庆很重要,丢了西庆就等于丢了赤源草场那些马,还被我们占据一条通往他们背后的要道,他们不敢不救西庆。另外,若是打骨鲁真咬了饵,想活捉我们,还会再派三万左右堵我们后路。” 姬安:“八万,就约是他们总兵力的一半……” 上官钧补充道:“陛下放心,便是他们只派五万,待收到我们打下西庆的消息,也肯定会增兵。” 姬安点点头。 但这个前提是,他们得顺利拿下西庆。 现在的河西走廊,可不像最初一万精骑就能打穿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这里都是在各个绿洲上分散放牧的部落,可以趁他们来不及结集前闪电奇袭。 而现在,经过前几朝的移民实边,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经营,河西走廊里已经建起好些城池和军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和大盛腹地一样,围绕着城池军寨来耕种和放牧。 要打,就得一城一城攻克过去。 首先第一城,就是打骨鲁的重镇西庆府。 而按着预计,他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十天后,打骨鲁的援军就该到了。 他们必需在十天内拿下西庆,再牵制打骨鲁军至少十天,让燕家父子能够直奔打骨鲁都城“斩首”。 姬安嘀咕道:“师晟和燕似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上官钧:“陛下还没看到标记?” 姬安摇摇头。 上官钧安慰道:“应当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主将在外求见,也就暂时停下,召人进来。 当天晚上,军寨中的高台附近围满了被挑选出来的、有幸一赌天子风采的校尉和兵士们。 姬安登上高台,往远处一望,延绵出去的军营火把星星点点,就像一条停在谷间休憩的小火龙。 上官钧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电磁扩音喇叭,指挥下方众人拜见天子。 姬安微微一笑,伸过左手,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接过那个喇叭。 “诸位辛苦了——” 喇叭扩大的音量远远传出去。 姬安做了一番简短的战前动员演讲。稿子是他和上官钧一起琢磨的,先是上官钧按着这个时代的习惯写了一篇,姬安再改得更亲民、更有亲和力。 “……诸位大胆向前,朕就在背后支持你们。缺什么,朕就给你们拿什么!” 说到此处,姬安抬起右手。 高台四周的火把突然熄了好几个,视野变暗的下方众人顿时发出嘈杂声。 但,下一刻,一大片柔和的白光凭空出现! 四处响起惊呼,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光。 待光暗下,火把再点起,高台上就出现了——粮食、肉、酒、刀、甲、火箭车。 还有三座黑黝黝的大圆筒,不知是何物。 姬安:“攻下西庆,朕与你们一同吃肉饮酒!” 将军们立刻高喊:“陛下万岁!大盛必胜!” 众兵士都被带得跟着喊:“陛下万岁——大盛必胜——” 声浪一阵接一阵地向外传开。 这一晚,亲眼观看了“天子显圣”的兵士们都兴奋得满面红光。自然,不到一个时辰,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军。 不愁补给,不愁武器,那他们还怕什么!此仗断无不胜之理! 姬安和上官钧一边泡着脚,一边隔着屏风听飞廉军禀报军中各营的情况,不禁相视一笑。 虽然他们的补给还是要么靠后方,要么靠打下城池,但姬安依旧攒着能量和国运值没用。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之时,总能补救补救。 那三座火炮倒真是由姬安搬运的。这东西太贵重,姬安担心路上出意外,宁愿费点能量自己运。不过他跟不上急行军的速度,只能运到这里,剩下的就得靠炮兵队了。 第345章 这时,系统出现弹窗——定位请求。 姬安双眼一亮,一边同意,一边凑到上官钧耳边:“师晟的定位来了!” 上官钧微微侧脸,在他嘴角亲一下:“一切顺利。” 姬安笑眯起眼。 第二天,大军开拔。留下两万人守着这边军寨做布置,其余七万赶往西庆。 姬安和上官钧原本在中军,但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军当中。姬安自己不会指挥打仗,攻城的事全权交给将军们,没想着去添乱,自然也就走得不那么赶。 第六天,前方传来军报,开始攻打西庆。 第七天,顺利攻入西庆城中。 姬安却并不意外。三座火炮一起轰,西庆的城墙顶不住多久。 等姬安在第八天来到西庆城外,战场都已经基本打扫好了。 姬安和上官钧没有进城,只住进城外的大军军营里。 随后,牵出西庆的牛羊,搬出西庆的美酒,劳军。 第206章 部署 三月初,图国草原上的残雪消融了大半,浸润着还未返青的草场。 彷佛一片荒芜的大地上,一支长长的马队正在前行。 马队中人人穿着裘衣,戴着毡帽,下巴蓄着浓密胡须,从远处乍一看去会以为是图国人。不过若是近了细看,还是能分辨得出,五官和图国人有差距。 而他们的马,也不像草原上刚过一冬饿瘦的马。不少马都驮着大袋大袋的货物,哪怕用垂下的毡毯掩盖,近了也能看出皆是健马。 这是燕似山的三千铁甲军,假装商队的模样,正跟着带路的师晟穿越图国草原。 这一路上,师晟都尽量避开图国各部落的聚集地,反正他们不愁补给。师晟拿着定位器,提前和姬安约定过几个暗号,当需要补给的时候,姬安会给他们送过来。 姬安顾不了数万大军的补给,但因准备时间充足,给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当后勤还是可以的。 冬天虽然过去,但新草还没长出,出来放牧的人少。众人一路走得挺顺利,但还是免不了被发现那么两三回。 比如现在。 远处,几匹马在快速接近。 燕似山示意队伍停下,等着对方靠近。 来人当中的一个,师晟甚至还有点印象,是这一路上图国最后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的侍卫统领。 那几人在师晟等人前方停下,统领警惕地扫了几眼马队,又仔细打量众人,开口道:“你们……是盛国人?” 师晟策马上前两步,笑着用图国话回:“运点东西来卖,你们要不要?” 统领目光再次扫过马背上的货物:“都有什么。” 师晟:“棉花。” 那几人俱是一愣——盛国的棉花他们听说过,但没见过。 统领想了想,再问:“粮食有吗?” 师晟:“能换的还剩一点,不多了。” 统领:“在这等会儿,我回去问问。” 师晟应着好,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统领留下其他人,自己打马回部落。 师晟和燕似山就干脆和那几人聊起天来——燕似山的图国话同样很流利。 那几人没有统领那么戒备,燕似山给他们每人送上两个饭团,很快就打开话题聊在一处。 等过好一会儿,刚才的统领回来,对师晟道:“你们就在这里扎营吧。带上点东西跟我去部落,首领要看货。” 师晟依旧是和气地笑着,亲自取了样品,和燕似山一同随几个图国人前往不远处的部落。剩下的人在原地扎营——这其实正和了燕似山的意,图国首领担心他们人多,他们也不想靠图国部落太近。 进了部落,师晟又见到了当年换羊毛时的那个中年首领。他记得此人颇为细心,而且是能进图国皇宫的小贵族,见识比前面遇上的小部落首领都广。因此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打叠起精神应对。 首领果然在图国国都见过棉花,看到师晟拿出的货并未惊奇,还仔细验了验成色。 他没有认出乔装过的师晟,只问:“这个时节来草原,你们想换什么。” 师晟:“羊毛。首领应该知道,贵国的羊毛在我国很受欢迎。我听说贵国刚过去的冬季特别冷,就提前过来碰个运气。” 若是以往,现在还不到剃羊毛的时候。但刚过去的冬季冻死不少牛羊,放以前羊毛肯定扔了,但现在必然会将羊毛留下来。 首领闻言,深深地看师晟一眼:“消息很灵通啊。” 师晟微笑:“做买卖嘛,消息快一步才能赚到钱。” 首领再问过粮食,和师晟谈好买卖。当然,现在的羊毛价可不是几年前了。但师晟的目的又不是真收羊毛,因此应得也痛快。 谈好买卖,首领又彷佛无意般地顺势问:“我听说,你们的商队不小啊,有三四千匹马,马还都很健壮。” 师晟心道——真不愧是图国人,瞧上几眼就能对马的数量大致有数。 面上只理所当然地回:“棉花和羊毛都是虽轻却占地的东西,不多带些马怎么够驮。而且这种时候来,草原还没草,不挑健马,怕是回程路上都要饿得走不动了。” 首领:“几年前我们也见过一支来收羊毛的队伍,不过那队伍小,也就百来人。” 师晟惊讶道:“那他们回去可能要亏本哟。按着羊毛的买卖差价,不大量收都抵不回走一趟的嚼用。我们要不是能扯起这支大商队,都不敢跑来。” 首领又如同好心提醒似地道:“我们是最西边的部落,你们可以回转了。” 师晟就说了个与此相邻的北边部落名字:“还剩着一点货,我们准备到那里问问,要能换完就回转。出来一趟不容易啊,多一点算一点。” 首领点点头,又聊了几句闲话,约好明日换东西的时间,就让人带师晟和燕似山离开。 等两人出去,首领转头问自己的侍卫统领:“你觉得他们有问题吗?” 统领:“我刚才还留意看了下人,都是青壮。” 首领:“行商,都是青壮也正常。有没有留意看过他们的刀和弓。” 统领:“看了,不太像盛军的制式。” 首领想了想,说:“明日寻个人远远跟他们几日,他们要是进了那边部落的地盘,就不用管了。” 统领点头应是。 师晟和燕似山返回队伍,这边已经动作迅速地扎好了营。燕似山吩咐人准备好明日交换的货物,就和师晟进了同一个营帐。 一坐下,燕似山就先吁了口气:“谈买卖还得靠你,这要是我,估计就露馅了。” 师晟笑笑:“不过,既然打过招呼,我们折向北就不用再躲躲藏藏。我估计,他就算让人跟着,顶多也就跟到下个部落的地界。”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装定位器的小荷包,取出定位器放到地面定位。燕似山见此,转眼看向帐口,以防有人进来可以及时叫住。 定位器的秘密,现在扩大到了增加齐万生、师晟和燕似山三人知晓。有两人会用,算是给这次行动上个双保险。 不一会儿,定位成功,师晟便将定位器收起。 定位一次,是报平安的联系暗号。上一回请求补给的时候,姬安特意叫他们每日报平安。 师晟刚收好定位器没多久,刚才定位过的地方就亮起一小团微弱的光。片刻后,光散去,地上出现一张纸。 两人凑过来一块看——这是另两路的战况。 一切都在计画中,而他们最多再有三四日,就能进入打骨鲁。只要骗过打骨鲁的东北驻军,便可奔袭打骨鲁国都! ○● 打骨鲁王派出两路大军堵截进入河西走廊的盛军。 沿黄河南下的这一路,来到乌鞘岭后,和占据军寨的盛军交战了几日,但没讨到什么便宜。 正如打骨鲁王原先预料的,盛军投入了许多火器。那些埋在地下的地雷最是烦人,冷不丁就炸起一片。还有震天雷,盛军扔得跟不要钱似的,更别提还有那一发射就几十上百箭的火箭车。 打骨鲁也试过袭扰出来埋雷的盛军,但受地势所限,盛军防御得很好,每回地雷炸完都能补上。 谷地的地形又不方便展开军队冲锋,交战这几日,盛军就缩在防御工事后头扔雷放箭,可能死伤人数连打骨鲁军的零头都不到。 战事一时僵持,这支打骨鲁军的主将一日比一日烦躁。 这日依旧没有进展,主将忍不住骂道:“他们是不是疯了!埋这么多地雷!他们就不怕万一自己要出来时踩到?!” 有个裨将想了想,说:“其实将军说得对。圣上是命我们断盛军后路,我们只守在外头,不让他们出来就是。他们要往外跑,就等地雷炸他们自己一回,我们再打跑出来的。” 只不过抓盛国皇帝和大司马是大功,他们原想抢这份功。但既然困难,那就放弃,也不妨碍达成目的。 主将沉吟起来。 第346章 又有一个裨将说:“要不,我们先去把浮桥毁了?” 他们早探到盛军搭了浮桥,可又有过河打泠州的念头。毕竟他们这边补给不便,万一僵持得久,缺了粮草,说不得就要过河抢一把。浮桥同样也方便他们,才一直留着。 主将正在犹豫之间,忽有军报传来。 是去支持西庆府的那一路派来的人。传迅兵快速报道:“我们到的时候,西庆府已经落入盛军手中!我们将军已向河西中部驻军送信,也请将军拨出人手增援,一同夺回西庆!” 主将大惊:“西庆竟然这么快就丢了?!” 传迅兵:“城里逃出来的人说,盛军有一种可怕的新式火器,远远地往城里打。才小半日就把城墙给炸塌两处缺口,炸死炸伤无数人!” 主将恨恨地骂了一声,来回踱着步思索。 他在过来的路上接到后续探报,又有第二波盛军渡河,人数约在四五万。前后两次加起来,就是将近十万之数。 如果盛军还没打下西庆,他们守在这里断盛军后方补给,还能达到两面夹击之效。可现在盛军打下西庆,形势又不一样,有西庆的粮草在,盛军至少也能撑上一两个月。但他们这一路可拖不起这么长时间! 主将踱了几个圈,最终做出决定:“留下两万人守在这,先把浮桥毁了。另外三万跟我去支持西庆!” ○● 这一天,姬安接到后方乌鞘岭送来的军报。 堵乌鞘岭后路的打骨鲁军里,分出一大半沿黄河北上返回,另一半继续在谷外驻守。而驻守的那队试图损毁浮桥,却正中大盛军队设下的埋伏,被斩杀、俘虏几百人,剩下的逃回营中。 姬安不由一笑,赞道:“干得漂亮!” 再把军报递给身旁的上官钧。 上官钧快速看完,道:“返回的那一大半,估计会绕过来支持西庆。另外,河西走廊中部,也就是赤源那里,有一支打骨鲁驻军,应该会也派一部分人过来。我们这里的压力马上要增大。” 话虽如此,却也是在计画之中。 而且姬安这几天在西庆搞了回“打土壕、分田地”,扶持西庆的小家族和平民百姓,现在那些本地人“保卫西庆”的热情非常高。毕竟,若是西庆再回到打骨鲁手中,他们刚分到的好处可不一定保得住。 再则,打骨鲁肯定想不到西庆的城墙能修补得那么快。 姬安连石头和水泥都做了准备,此时直接运来。还没用军队动手,西庆城里的百姓就包揽了这活,只需要技术兵调一下水泥灰浆。两日之内,被炸塌的两处缺口就补上了。 接下来就是坚守。 姬安数着日子,和上官钧嘀咕:“燕伯善什么时候能到定位点啊……” 说起那个定位,还是在一次挺巧合的机会下得到的。 去年春夏之时,打骨鲁王实在好奇那传闻漫天的新式镜子,就派遣使者到启阳给姬安送特产,想要换一面。 姬安原本还在发愁,该找什么藉口派使者去打骨鲁合适,没想到打骨鲁王竟主动送来个机会。他顺势派人回访,送去镜子和香皂。 就是趁着这一次少有的“国事访问”,齐万生和师晟为姬安取得了这个关键的定位,并在打骨鲁国都进行先期侦察。 此时,姬安话音刚落,系统就提示留言板有紧急联系。 他打开一看,立刻乐得扑过去搂住上官钧:“太好了!燕伯善到了!” 随即,姬安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先给燕伯善送去一样东西试验。接到那边回覆收到,才长吁口气,和燕伯善约好晚些送火炮过去的时间。 上官钧任由姬安搂着,还伸手支撑他后背,直到见他放松下来,才问:“燕伯善那边可顺利?” 姬安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顺利!马上要到重点了!” 第207章 前夕 三月初,燕伯善接到姬安的通知,确认打骨鲁国都的援兵出现在河西走廊,立刻领兵八万出山向北,直奔打骨鲁国都而去。 燕伯善推进速度很快,途中打了几场小仗,彻底击溃打骨鲁一支驻军,在第六日就近逼打骨鲁的另一大重镇——怀平。 怀平,在打骨鲁国内被提升为府,称怀平府。位于黄河的大几弯内,西临黄河,是打骨鲁国都的南方屏障。与在大几弯外东临黄河的国都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百二十里。 从怀平府渡过黄河,再向北急行军,一二日便可抵达国都。 去年,出使打骨鲁的齐万生和师晟,也是走的这一条路。 这一日,燕伯善在距离怀平五十里处扎营,准备攻城器械。 此外,他在这里还要做两件事。 其一,留下一部查看黄河水情,抢搭浮桥以便随时渡河。 其二,查找齐师二人去年留下的标记点。 师晟将标记点描述得非常明确。当晚,燕伯善带着自己的亲兵围住标记处,接到姬安发送过来的三座火炮和十数箱炮弹。 燕伯善在去年初从河关调任回西北,亲兵跟随他走,倒是都知道当年河关“仙术运稻种”的事。但这一回毕竟是亲眼所见,看到这么多东西凭空出现,无不瞪大双眼,一时都是激动难耐。 “这就是新火炮?” “果然一看就不同凡响!” “圣上既能送武器来,那是不是我们也不怕被断粮了?” 燕伯善虽不知定位器的秘密,但只有他一人知道须到此定点接火炮之事,因此心中也能猜测得到——圣上这个“仙术”,怕是限制颇多。 当然,他不会说破这点扰乱军心,只笑道:“好了,把新火炮和炮弹都运给炮兵队。动作小心着些,这一仗能不能赢,可就靠这些宝贝了!” 众人纷纷笑着是应,个个都围上去摸一把这宝贝的新火炮。 第二日,燕伯善率军推进至怀平城下,开始攻城。 他没有一开始就用上火炮。 怀平既是打骨鲁重镇,自然也布置有兵力。守军有六万之众,和盛军数量相差不大。 燕伯善先用常规攻城方式打了两日,期间曾几次诱出打骨鲁的骑兵,不过都以充分的准备获得接触战的胜利。 两日之后,燕伯善接到姬安通知,得知燕似山的铁甲军顺利从北边进入打骨鲁,这才放出火炮这个大杀器。 三座火炮你方唱罢我登场,断断续续轰了一日,轰得怀平城内的打骨鲁军如同受惊的兔子。 当日夜里,就有斥候回报燕伯善,有人出城渡河。 燕伯善一笑——这是又向金武求援去了。 * 在燕伯善第一日攻打怀平的晚间,打骨鲁国都就收到了战报,打骨鲁王紧急召集众臣商议。 气氛一时相当紧张。毕竟怀平距离国都仅一二日的距离,一旦怀平城破,让盛军取得城中粮草,进而围困国都,那就很麻烦了。 但要不要发兵去救,众人也争论了很久。 先前已经派出十万兵去河西,若是再派兵,国都势必更加空虚。 最后打骨鲁王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并传令从北边驻军调五万人到国都来。如此决策,原因有二。 一是怀平府原本就有六万兵,据城而守,不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可以依照他先前的打算,出轻骑断盛军粮道。 二是怀平府同时也往东边求援了,只要坚持上十日左右,东边的援军就能到。而国都哪怕增援,也要等北边驻军那五万人到了再说。 之后,国都开始密切关注怀平战事。 第三日晚,怀平再次求援。 继西庆府失守的军报之后,打骨鲁君臣又一次听到了盛军那个可怕的新火器。这次离得这么近,甚至他们白日间都隐隐听见轰鸣。 翌日,打骨鲁王派出亲信快马南下,隔着黄河遥望对岸的怀平。 亲信在第二日上午风尘仆仆地赶回,面色发白地汇报:“臣见怀平城头不断爆炸,昨日傍晚城墙就被炸塌一处!幸好怀平守军结集快速,将盛军挡在城外,不然怕是昨日就要破城了!” 众臣都吓了一大跳,立刻便有臣子出来相劝。 “陛下!等不及东边援兵了,必须立刻增援怀平!” “盛军打西庆就是用了那东西,西庆城一日都没能坚持住!就算怀平城池比西庆坚固,驻军比西庆多,但也撑不了多少日!” “至少也要破坏掉那个新火器!” “那新火器既是攻打远处的,只要骑兵冲到近前就行!” 但也有人反对。 “国都就这么点兵,再派出去国都怎么办!” “还是传旨怀平守军,不要龟缩城中,尽快冲击敌阵,破坏盛军的新火器!” “可不是说那新火器是个大铁筒,这要怎么破坏?刀枪可砍不断!” “那怎么办,等着盛军攻下怀平,再用那东西来轰国都?” 一众臣子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第347章 打骨鲁王恨恨地用力一锤桌,喝道:“都安静!” 众人静下,等着他们的皇帝做决定。 打骨鲁王先问:“北边那五万人什么时候能到国都?” 有臣子答:“明日或是后日,该能到了。” 打骨鲁王又问亲信:“依你看,怀平还能撑多久。” 亲信为难地支吾半天,最后道:“依臣之见,不出两日盛军便能入城。不过怀平驻军若在城中纠缠盛军,应当还可再坚持几日……” 打骨鲁王紧皱着眉头沉吟许久,最后咬牙切齿地道:“立刻派出三万军渡河支持怀平。” 他下了决定,下面也就不再争吵,快速执行下去。 只是,此时的打骨鲁君臣都不知道,他们往北边驻军派出的传令使,已在半途被燕似山一队拦截斩杀。 * 五日前,师晟和燕似山的“商队”终于摆脱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这里距离图国与打骨鲁的边界已经很近,众人立刻卸下用于伪装的货物,只带粮草与少量物资,加快速度奔往打骨鲁。 燕似山还有点可惜:“那么多东西呢,现在羊毛可不便宜。” 师晟笑道:“等打下打骨鲁,再派支小队回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捡回去。草都没长起来,这种时候估计没人会专程来边境附近。” 燕似山哈哈笑着应好。 跑了两日,终于进入打骨鲁。 众人趁着休整的时间,完善了一下脸上的伪装,用一些特殊的乔装材料修饰鼻子、眼眶、额头,让他们看起来更像图国人——这还是姬安专程派了人给他们做的特训。 之所以进了打骨鲁地界才这么做,是因为在图国伪装容易被识破,哪怕外表不露馅,交谈时都很难瞒得过真正的图国人。但来到打骨鲁就不一样了,还是有很大概率能瞒过去。 果然,当拐过黄河几弯的西北角往南,碰上打骨鲁的军寨之时,驻守这里的打骨鲁将军并没有怀疑这支队伍的归属——最主要的是,打骨鲁人做梦都想不到会有盛国人从图国的地盘过来。 不过因队伍人数众多,而且放眼望去都是青壮,打骨鲁将军还是谨慎地盘问了一番。 师晟用流利的图国话向对方诉了一番这个冬季的苦,引得那将军还心有戚戚。 他最后说:“牛羊死得太多,总得想法补充一点嘛。我们这些个小部落里的首领想来想去,觉得河西偏南,两边又有高山,情况应该还好。就决定去河西买一点牛羊回来,不然今年就要过不下去了。” 旁边的燕似山和几个会图国话的骑兵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将军还不知道河西有战事,听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多个部落的人加一块来的,那人多点也正常。 加上众人都偷偷给他塞了点小金块,他也就挥手放人了。 铁甲军穿过军寨地界,都忍不住吁口气——最后一道难关过了! 随即,继续快速向南奔袭。 中途遇到个一人双马往北赶的人,军中之人一看就知道,必是传迅兵或斥候。 燕似山一箭射中那人的马,众人围过去将人抓了,正好问出打骨鲁国都的情况。 进入打骨鲁的第三日傍晚,师晟和燕似山与先一步快马侦察的三名斥候会合,在他们选定的离城六十里处扎营,并给姬安发去准备就绪的信号。 没多久,铁甲军的战甲、长刀、弓箭、以及干粮和草料都送了过来。 同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今夜行动!】 * 姬安这几天颇有些紧张。 三千铁甲军开始轻装奔袭之后,为了尽量减轻负重,补给改为每日发送。他虽然早已做好了规划,但越是临近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不安。 何况西庆城外还有打骨鲁军在攻城。 短短两三天,姬安的嘴角就起了几个泡。上官钧让御医开了降火的凉茶,却也作用甚微。 姬安甚至晚上都开始睡不好,每天都掰着手指算好几次日子。 终于,这一天傍晚,系统出现了连续四次的定位请求——这表示铁甲军已抵达目标,准备就绪! 这时姬安正在吃饭,立刻放下碗,联系燕伯善——【铁甲军已到,何时行动?】 燕伯善的回覆很快过来——【臣已做好准备,立刻可渡河北上,连夜奔袭金武,预计天明可达。】 姬安不由得猛一握拳——【马上出发!】 随即又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张【今夜行动!】,连着补给一同给师晟传过去。 刚才姬安一放碗,上官钧就猜到是有军情,再见姬安动了,他自然是跟在旁边。 见到那句话,他问:“燕家父子都准备好了?” 姬安挂着笑:“嗯!” 上官钧牵起姬安的手往桌边拉:“那陛下吃了饭就抓紧时间休息吧。” 姬安任他牵回去,被按着坐好,拿起碗,却是说:“我觉得肯定睡不着,而且还要盯着师晟的信号。” 上官钧夹一筷子菜过去:“半夜才动手,有信号时都要到后半夜了。陛下不先睡一觉,到时犯困反而不好。” 姬安也知道,没再多说,草草吃过饭就洗漱上床。 但,果然是睡不着。 吹了蜡烛的昏暗屋里,姬安翻过几次身,忍不住抱住上官钧手臂问他:“你说,会顺利吗?” 不等上官钧回答,又自顾自嘀咕:“太冒险了……当初我提的时候只是那么一想,你怎么就告诉了燕似山呢,偏偏他还坚持……” 上官钧轻拍着姬安后背,安慰道:“他既然坚持,就是他认为可行。陛下要相信他。” 姬安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当初嘴快,和上官钧说了自己的脑洞。 这次作战计画的最内核部分,正是姬安提出来的。 是在丰泰二年夏,那时军器监刚试造出第一门火炮。虽然效果不是很理想,但既然有了成品,改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姬安由此冒出一个脑洞,原本只是私下和上官钧说着玩。没想到上官钧去信给燕似山,燕似山当即回信请命。 当然,姬安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三千人去偷袭敌方守备力量最强的国都,哪怕提出的人是他自己,他也得说这是异想天开。 但上官钧纵容燕似山进京,当面向姬安陈说。 而且上官钧还悄悄完善了整个作战计画,甚至包括亲征河西的诱敌之策。 姬安……后来实在没顶住上官钧那目光,终于同意如果火炮威力达到预期,就实行这个计画。 现在,马上就要到最内核的那一步,姬安的焦虑也达到了顶峰。 上官钧只能轻拍他后背,尽量劝道:“还有燕伯善配合行动。而且,三千铁甲军都是精锐,哪怕不成功,逃出来总是不难,只要向南和燕伯善会合便能安全。” 姬安抿着嘴没应声。 就在这时,他突然收到燕伯善的消息——【陛下,臣刚收到探骑来报,金武派出约三万骑兵增援怀平,预计一个时辰后能进怀平城。】 姬安双眼一亮,立刻转告上官钧。 上官钧:“看,金武的防守又弱了一分。陛下总该放心了吧。” 姬安:“可是打骨鲁王肯定会抽北边驻军南下。” 上官钧:“燕似山会快一步。” 说完,干脆坐起身:“我帮陛下按一下头吧,让陛下好睡些。” 姬安没有反对,挪挪身子凑过去。 上官钧双手拇指按上姬安额侧,同时柔声道:“陛下不是说,我说的话总能灵验。那现在我说——会顺利的。等陛下醒来,便会接到师晟的信号。明日,燕伯善就会给陛下报来好消息。” 姬安彷佛被他适中的揉按力道所安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嗯,会顺利的。” 之后没多久,竟是真睡着了。 * 此时,燕似山的铁甲军也在抓紧时间睡觉休息,恢复体力。 不过,打骨鲁国都里的不少人,就睡得不是很安稳了。尤其打骨鲁王,一直折腾到深夜,才勉强睡过去。 燕伯善则是完全没有睡。 又或者说,他白日就已经先强迫自己睡过一觉。 这是燕伯善开始进攻怀平的第五日,也就是打骨鲁王往怀平增派三万骑兵的当日。 燕伯善没有像打骨鲁王以为的那样,正加紧攻城,而是在上午就将攻城指挥交给副将,自己带着亲兵回到之前那处离城五十里的营地。 此时,黄河上的浮桥已经搭好。 在营地里等着他的,还有早两日回来休整的两万名骑兵,和四万匹马——为这一战,姬安和上官钧都下了血本。 燕伯善相信自己儿子,算着时日,今日就差不多是时候了,最晚也就是明日。 果不其然,他一觉醒来,便收到姬安的消息。 燕伯善立刻传令整队,当即率军渡过黄河。趁着夜色,一人双骑,向北边一百七十里外的打骨鲁国都急驰而去。 第348章 第208章 斩首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一支三千多匹马的马队正在向南奔跑。 众多马蹄踩踏着土地,敲打出沉闷的声响。哪怕为了保持马的体力而没用上全速,动静依旧不小。 如此奔到距离打骨鲁国都二十里外,燕似山示意众人停下休息两刻钟。并且,用预先备好的材料包裹马蹄。 这是个技术活。三千铁甲军忙了片刻,还帮师晟和炮兵队的马也裹好。 接着再跑十八里地,停在离城二里处,最后休息半个时辰恢复体力。 铁甲军从子时开始赶路,现在是丑正时分。再过半个时辰,月亮就会彻底落下,进入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前方已能看到矗立在夜色中的坚固城池,如同一头沉睡的安静猛兽。 打骨鲁的国都,以前的金武城。已被打骨鲁用心经营了六七十年,若是正面进攻,想要破城并不容易。 作为打骨鲁的政治经济中心,金武城外原本也是热闹的地方。但从盛军进攻怀平起,打骨鲁王彻底坚壁清野,城外的人、牲畜、粮食全收进了城里。为防细作,城门也一直紧闭。 不过,该观察好的要点,师晟去年来访之时就已经观察好了。 现在师晟和炮兵队几人坐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几人的紧张,尤其是身边的杜阳。 师晟收回眺望金武的目光,转到几人身上,再伸手拍拍杜阳肩膀,低声道:“别怕,铁甲军会护好你们的安全。” 杜阳转过脸来看他,略显僵硬地点下头,又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到时我会紧张得脑子打结……” 这一战成败的关键,就在他们几人身上。 炮兵还好些,毕竟原本就是当兵的,还都是有经验的精锐老兵,知道怎么调整临战状态。 杜阳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上战场的一日,还要冲进敌方大本营。虽然当初姬安询问之时,杜阳一腔热血地一口应下,但现在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师晟:“别担心,很近的,我估计让炮手目测着都能打中。而且,你先前不是已经算出一组数了嘛,有那个打底,就没问题了。” 他缓缓说着话,慢慢缓解着杜阳的紧张。 终于,天边的月亮落下。 燕似山传令全军披甲衔枚,堵住马耳,上马出发。 浓厚的夜色中,只有寒风的呼啸之声。哪怕三月的白日里有了春季的温暖,可晚上依旧残留着冬季的最后气息。 寅时,四更天,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铁甲军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金武城北边护城河前。 虽说这几日金武在加强戒备,但那是对南面。盛军没有渡河,北面就没有威胁。 现在没了天上月亮,站在点着火把的城墙上,根本看不清黑乎乎的城下。倒是护城河水倒映着那些火把的光亮,算是小光源,在河边能看见附近情形。 而且,昨晚斥候已经用望远镜摸清了这段城墙的换班时间,两个时辰一换,下次换班是卯时。现在这个时候,守卫很容易松懈犯困。 此时,燕似山带着两百人翻身下马。 为了减轻负量和减少动静,这两百人现在穿的是轻便的藤甲。 有军士牵着驮物资的马走上来,众人动作利落地取下十只羊皮筏子,扔进护城河中。 燕似山带着众人往上跳,然后桨划几下,就顺利过到对面,再爬上那边岸。这边岸上的军士拉动绳子,将羊皮筏子扯回来,搭下一批人。如此来回四次,两百人便全渡过去了。 随着燕似山一挥手,那两百人分成四队,顺着城门两侧散开。 然后,他们抽出短刀咬在嘴里。前一队再取下背着的弩机,对着城墙垛口发射飞鈎。 西北的夜风很大,飞鈎卡住城墙的声音被风声所掩盖,城墙上的火把亦被风吹得火光散乱。 前队的一百军士开始攀墙。 他们就像灵猴,拉着绳子往上爬简直如履平地,眨眼间就蹿出一丈多高。 不过几个呼吸,前队就爬上了四丈高的城墙。 后队的一百军士立刻抓住绳子跟上。 燕似山一马当先翻上城墙,正撞见一个坐在墙后避风打盹的打骨鲁兵,立刻扑将过去。那守城兵士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一百铁甲军几乎是同一时间翻上墙,都迅速解决掉这一段城墙上的守兵。 倒是有一个克尽职守在巡逻的,恰好离所有人都有点距离,发现异样瞪大了眼,张嘴就要喊。 不过,他只喊出一个音,就被燕似山掷过来的短刀扎起嘴里。离得最近的军士立刻扑上来,紧跟着结果了他。 但,这点异响还是传到了城墙下,下面传来一道喊声问“怎么回事”。 燕似山用打骨鲁话回喊:“没事,风大呛到,咳了几声。” 下头没再问,似乎缩回城门洞避风去了。 在众人都猫下身子躲藏之时,后队的一百人也翻上了城墙。 燕似山打个手势,两百人压着脚步声,同时从城门两边的阶梯窜下去,杀向城下守兵。 战斗在一刻钟内结束。 众人保持着警戒,保护去开城门的人。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有护城河对岸的军士们接应着,吊桥落地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很快,等在外面的铁甲军鱼贯而入。 先是师晟带的五百骑前锋,接着是杜阳和炮兵队,被负责保护他们的三百骑夹在当中。再接着一千骑,最后进来的两百骑留在城门处确保退路。 待人全部进来,燕似山带着开门的两百人跑出门去,和门外八百骑会合,一同打马奔向下一个城门。 那个城门是皇宫内的城门,这一千骑要在那边守株待兔。燕似山等还穿着藤甲的两百军士,得赶到埋伏点才能换成更安全的铁甲。若是时间来不及,那就只能直接作战。 安静的金武城大道上,师晟带队迅速赶往预定地点。 自去年来过金武,这条路线早已被他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 打骨鲁也有夜禁,但金武没有坊墙,此时能在城里走动的只有巡逻军队。 他们遇上的第一队巡逻队,甚至都没在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盛军,只喝问他们的番号。 前锋里分出一队策马围上去,不等对方拔刀,就扫除了这一队障碍。 寅正二刻,师晟带队来到预定点——打骨鲁皇宫的一处侧门前方半里多地之处。 他手一挥,三百铁甲军有序散开,圈出中间一片空地。其中五十人跳下马警戒,也有人点起火把。 师晟走到中央,掏出一张黄符蹲下——实际上,他正在身体和黄符的掩饰下使用标记器。 铁甲军训练有素地警戒四周,只有杜阳和炮兵队盯着他,不过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师晟很快退开,开始在心中数数。 当数到九十之时,空地中央贴黄符之处开始亮起大片的柔和白光。 光在片刻后散去,那里出现两座火炮、三箱炮弹、和一缸用于降温的水。 师晟都能听见身旁的呼吸声在加重,但没有人发出声音。 炮兵队立刻拥上去,填装炮弹,转动炮筒。 杜阳刚才就已经展开了随身板子,备好纸笔。 他原先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甚至,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杜阳站到两座炮后,在以前计算过的数据基础上,他甚至不需要再动笔,几乎是立刻就报出各个角度。 炮兵点火。 众人抬手捂住耳朵。 轰!轰! 接连两声轰鸣。 沉睡的金武城被炸醒。 结结实实的两下近距离炮弹,那扇侧门轰然倒塌。 铁甲军此时已经不需要再克制兴奋,八百骑由此入宫扫荡,看看有没有运气直接抓到打骨鲁王。 原本作为前锋的五百骑则转身杀向南边,打开城门接应天明会到的燕伯善主力。 留下两百骑散开,和保护炮兵队的三百骑配合,击杀来此的敌人。 杜阳此时已是心下大定——顺利轰开皇宫的门,最重要的任务就完成了! 之后就是威慑性炮击。为了让炮声尽量不要停太久,换成一座火炮打完五发再到下一座火炮。 杜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炮兵改变角度。 轰鸣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彷佛天上的雷神发了怒。 * 打骨鲁王好不容易才睡着,梦里都是盛军攻城的场景。 被惊醒之时,他只感觉那轰鸣吵得他头疼欲裂,坐起身扯开床幔,怒吼一声:“才三月初就有雷雨了?”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回:“陛下,外面没有下雨……” 打骨鲁王一愣,随即示意仆从给自己穿衣,走出殿门。 的确没下雨,连空气都很干燥。 这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打骨鲁王全身的汗毛都跟着炸开——那声音太近了! 第349章 他大喝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 突然有个仆从惊呼:“那边着火了!” 打骨鲁王转眼看过去,的确能看见火光。 轰鸣声又响,正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打骨鲁王此时已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吼道:“备马!传令叫护卫队立刻全进宫来!” 打骨鲁有一支精锐的重骑兵护卫队,人数维持在三到五千人,就驻扎在国都里。但,护卫队并不负责皇宫警卫,需要去调兵,而且只听王命。 只是,还没等打骨鲁王掏出信物让人调兵,那个被他留在宫里的亲信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亲信气喘吁吁:“陛、陛下……快跑吧……是、是盛军那个……新火器!” 打骨鲁王大惊失色:“什么?!盛军不是还在攻怀平吗?!怎么突然跑来攻国都了?!斥候怎么不报?!城门守将呢?!” 然而,接连不断的震耳轰鸣,前方的火光,甚至隐隐传来的交战声,都在向他展示他不愿相信的事实。 亲信脸色一片苍白:“何止是国都,这么近,是在炸皇宫!”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人骑着马冲过来,惊得殿中护卫纷纷举起长枪。 不过那几人是守宫门的兵,有人对打骨鲁王高喊:“陛下!快走!宫门破了!有人杀进来了!” 打骨鲁王:“是盛军?” 那人:“不知道!外面乱成一片!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打骨鲁王闻言,再顾不上许多,冲过去抢马。 那人跳下马来,却是急声问:“只有几个人护送太危险,哪里有马?” 打骨鲁王一转马头:“跟朕来!” 他带着身边的寥寥二十多个护卫奔向最近的马厩。 皇宫里的仆从都被那一阵阵的轰鸣声吓得要么奔逃要么躲藏,打骨鲁王这一路倒是收拢了一些护卫。 然而近处马厩的马并没有多少,能骑上马的只有十几人。 亲信抢了一匹,问:“陛下,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里去,盛军都炸到皇宫了,还炸了这么久都没被阻止,甚至没人报信,城里十有八九已经陷落。 打骨鲁王迅速在脑中规划出路线:“直接出城,往北去,北边驻军来支持的人手应该离得不远!” 他很想催马快些,但身边众多护卫没有马,只得耐着性子再绕了两个大马厩。最终收拢了一百多名骑兵在身边,身后还有三百多人在跟着跑。 打骨鲁王来到皇宫直通城外的那扇门,看门还好好的,外头似乎也没有攻门声传进来,心中稍稍松口气。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一百多骑兵簇拥着打骨鲁王刚要出逃。 然而,一阵箭雨向他们兜头射来! * 金武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五百铁甲军散成几队,一边向南跑,一边用打骨鲁话沿路高喊:“盛军攻进城了!皇宫被炸了!圣上跑出城了!” 盛军拥有新火器的消息,并没能封锁住。主要原因是,一开始打骨鲁王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虽然西庆一日被克,但西庆城毕竟防守不是那么严密。 等到盛军攻怀平,两日间都传来隐隐轰鸣之时,消息已经是想封锁都封锁不了了。 盛军在用可怕的新火器攻怀宁,这本来就让打骨鲁军高度紧张。现在听到皇宫方向传来不停不断的轰鸣,第一反应必然就是“盛军带着新火器打进城了”。 虽然这想法也不能说错,但如果此时打骨鲁军还能迅速组织起反击,三千铁甲军面对城中数万守军,尤其是那支精锐的重骑兵护卫队,也不得不撤退离开。 可惜的是,打骨鲁国都里没有能够看穿真相的人。 五百铁甲军往南的一路上,完全没有遭遇成建制的抵抗。反而是他们喊出的话,被打骨鲁人自己越传越广。 等他们赶到南边城门,发现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城门已经大开,吊桥放下,守军早跑没了影,还有不少人正在往门外逃。甚至那吊桥的绳索都断了,想来是赶着逃跑等不及用转盘放绳,直接砍断了。 几个领队不由得相视而笑,留下两百骑看门,其余人接着分作几队散开,去碰个运气看能不能抓住打骨鲁的太子和一些重臣。 师晟带着炮兵队在宫门处不间接地制造了一会儿压力,觉得差不多了,看两座火炮都在降温,就催杜阳和炮兵们上马。 他留下五十人守着炮,以及两名炮兵继续辅助降温,便带着其余人扑往那支重骑兵护卫队的驻地。 那里离皇宫不算远,但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宫勤王,皇宫守卫又会不会给他们开门。 但不管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看有没有机会炸掉他们。 师晟快马赶到,先前派过来的斥候立刻迎上来报告:“他们派出两支小队探情况,一支去往皇宫,一支去住城门。剩下的还没出来,估计正穿甲呢。” 连人带马的重甲,穿戴起来既费事又费时。但又不能不戴,若是离了重甲,这支护卫队能发挥的战力就只有一半。在判断盛军已经大举打进城内的前提下,他们需要发挥出最大战斗力才有胜算。 师晟顿时大喜,立刻跳下马摸出一张黄符,指挥众人散开。 随后就和刚才一样,先前的两座火炮和新的炮弹、水缸凭空出现,炮兵们立刻围上去。 重骑兵护卫队的驻地很宽广,不过人在哪里倒是好猜——火光最亮的地方就是。 杜阳迅速计算,待火炮能够发射,就立刻指挥炮兵分开轰炸。 一连十炮下去,驻地里是一片马嘶鸣人惨叫。期间狼狈逃出的敌人,自然由铁甲军收割。 金武城就这样一直乱到卯时,骇人的轰鸣声终于停下。天边亮起了晨光,总算有一些臣子收拢起部分队伍,指挥着人在城中索敌。 他们却有些茫然——不是说盛军打进城了?人呢?总不能全打进皇宫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往皇宫去之时,他们在找的敌人来了。 燕伯善带领着两万骑兵,杀进金武城! * 姬安半夜里被系统闹钟叫醒,灌了一大杯浓茶,就和上官钧一同等待着师晟的信号。 第一回,送去两座火炮和炮弹、水缸。第二回,转移两座火炮,补充炮弹、水缸。 这两回都是在计画中的,但不知道后面还需不需要再转移火炮和补给炮弹,姬安得继续等着。 上官钧见他担忧,便说:“燕伯善要天明才能到,估计至少也得辰时才能和燕似山会合。不如我们下几盘棋?分散一下注意力,时间会过得快些。” 姬安想想也是,却改了改:“打叶子牌吧,我现在没心力下棋。” 上官钧自无不应,摇铃叫进值守的河清和汤开泰,让他们取牌来一同玩。 姬安心不在焉地玩到天亮,听到海晏和何万利来了,就让他们换手,让前面两人回去休息。 如此又玩到快巳时,系统提示有留言板有紧急消息。 姬安立刻打开,顿时喜上眉梢。 那消息是——【陛下,臣是燕似山。现已活捉打骨鲁王及其太子,还有数名重臣。臣等幸不辱命,收复金武!】 第209章 联动 姬安把手里的牌一扔,下意识就往身侧的上官钧扑去。 同时兴奋地喊:“赢了!他们打下了金武!抓到了打骨鲁的皇帝和太子!” 上官钧张开手接住他,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恍惚——上一世他收复了河西走廊,却没有过收复金武和俘虏打骨鲁王的战绩。如今这形势,只要后面稳住战果,可以说就是一战灭了打骨鲁国。 哪怕他先前对此战寄予厚望,也颇有信心,但真切地获得胜利之时,依旧有那么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两人就这样一个激动、一个感慨地紧紧相拥。 倒是陪着两人玩牌的何万利和海晏都愣住了。 他们虽然知道姬安和上官钧一直很恩爱,也见过两人挨靠着喁喁私语,见过上官钧抱着姬安进出,却还是头一回见姬安这样情难自禁。 何万利和海晏对视一眼,相互使使眼色,都放下牌,想轻手轻脚退出去,不打扰姬安和上官钧。 不过,再轻的动作,还是让上官钧惊醒过来。 上官钧迅速收敛心神,目光转向何万利和海晏,见两人顿住动作有些不知所措,便吩咐道:“陛下现在该有心情吃东西了,你们去厨房看看,选些合适的端来。” 姬安听到他这话,才想起还有旁人在这,一时都身子发僵。 上官钧自然感觉到了,轻拍着姬安后背安抚,同时抬抬下巴,示意何万利和海晏出去。 何海两人应过是,低着头忍着笑,快速退出屋去。 上官钧侧过脸,亲亲姬安的额侧,含笑道:“他们出去了。” 姬安这才放开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透着压不住的高兴。 第350章 上官钧摸摸桌上茶壶,感觉还温着,给两只杯子换了温茶,递一只给姬安:“现在金武的具体情况如何。” 姬安接过来:“光顾着激动了,我再详细问问。” 随即,一边捧着茶喝,一边在系统里和燕似山聊起来,当然也没忘记逐一转述给上官钧。 现在打骨鲁王及其太子正被分别关押,皇室基本被一网打尽了,只有个别漏网之鱼,重臣跑了一半,被抓了一半。对于被姬安和上官钧重点关注的几个臣子,已经进行了第一轮劝其投入大盛的说服工作。 不过,虽然金武的不少守军都在昨夜逃走,但现在也还有一万大几千的俘虏。燕伯善的两万兵既要守好战俘,又要控制好整座金武城,还是略感吃力。 幸好燕伯善昨天就已经安排两万人有序后撤至渡河点的大营,今天一早渡河赶往金武,急行军两天可达。有四万人在,金武基本就不会有失了。 同时,按照预先计画好的,让打骨鲁王写信劝降怀平,以及河西走廊各处。但,说不定那些逃出去的臣子和守军,会先一步将国都已失的消息传播到打骨鲁各地。 对怀平的攻势也还在继续,争取在打骨鲁东边的援军赶到前攻进城中。那边的援军预计还有四天才到,从目前的势态看,问题不大。尤其是等怀平接到金武的消息后,估计更没有抵抗意志。 姬安问完金武的情况,又问军队伤亡情况。 幸好,燕似山回覆损失很小。 三千铁甲军不愧是精锐,偷袭下一座国都,也只是有部分人轻伤,倒是燕伯善的两万骑兵有一些伤亡。伤兵已做紧急处理,也找金武城内的大夫看过,但打骨鲁的大夫不太行,等军医到了还会再细看一回。 姬安于是让他叫师晟寻个地方给定位,再送了些补给和药品过去。 等仔细问完情况,何万利和海晏也送了吃的进来。 姬安先前心神不宁,只是草草吃过几口垫个肚子,此时闻着菜肴香味,不禁感觉腹中空空,连忙好好吃了一顿。 一边吃,他一边和上官钧聊后续。 河西走廊自然要接着打。燕伯善之后会带亲兵赶来河西,接手河西的总指挥工作,燕似山的铁甲军也会过来继续展示他们的战力。 不过,打骨鲁连国都都没了,除非马上冒出一个手腕强、威望高、能服众的人挑大梁,否则各地缺乏联动策应,大盛完全收复河西只是时间问题。 除河西走廊内,和金武、怀平及附近的几座小城外,打骨鲁在黄河大几弯的东岸也有几座城池——也就是先前怀平的求援之地。 但那几座城还比不上西庆。等那边的援兵赶到怀平,甚至半路得知金武和怀平陷落、皇帝和太子被俘的消息,上官钧估计他们极有可能立刻回转。 大盛收复河西之后,会先派使者去那几座城劝降。若不降,河西这边的兵会再转去攻打。等把那里也收复了,就终于恢复到前朝鼎盛时期对西北的控制力度,控制范围甚至可以辐射到西域众小国。 对这一大片地方,姬安也准备仿照前朝,设置都护府。具体到每一城,就和他在西庆做的那样,扶持原本被打压的小家族和百姓,拉拢一波“亲盛势力”。 至于都护府的主要官员配置,姬安就交给了上官钧决定。毕竟上官钧是重生的,又久经官场,对于这种重大人事任命,姬安还是觉得上官钧来拿主意更放心。 原本对于上一世收复了河西的上官钧而言,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的确对此有过深思熟虑。然而,他上一世决定的那个人选,这回不能用。 上一世里,上官钧准备放去经营西北的人,是崔誉卿。崔誉卿文武双全,既能治军又懂治民,对西域诸国也有所了解,实是再合适不过。 但经过那一杯毒酒,这回上官钧连西征都没有用崔誉卿,更不可能提拔他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当时上官钧接到姬安分派的这个任务,还着实思索过好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军政分离更保险一点。 燕伯善的军事才能足够担任军事一把手,加上他本就是西北人,上官钧料想他会十分乐意。准备等他来到河西之后,就找他谈一谈后续安排,也有激励他尽早收复河西的意思。 而民政方面,上官钧考虑良久,最后向姬安推荐了李震士。 李震士这几年在农学署干得很出色,给农学署这个新部门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基础。稻麦两种主粮和棉花的推广都如此顺利,其中离不开他的主持安排,的确是个有魄力又有才干的能臣。 而且李震士还有多年基层工作经验,任职过的地方不乏民风彪悍之处,却都能取得不错的政绩和口碑。综合来看,很合适放到西北来处理复杂的形势,为姬安争取西北民心。 只要他能在这边干得好,过个五六年调回京,凭此功劳足以进入政事堂。 姬安听了上官钧的推荐,出发前就找李震士好好谈了谈。李震士虽然吃惊,但仔细考虑后也答应下来。只是,姬安听得出,他和朝中多数官员一样,对这次西征的结果并不是很看好。 此刻,姬安和上官钧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你说,李震士接到我让他立刻到金武就任的旨意,会不会怀疑那是矫诏?” 上官钧:“那就要看,是陛下的旨意先进京,还是军报先进京了。” 姬安又和上官钧聊了聊准备调过来的一些官员,都是这几年在西北各地政绩出色的。 两人说着话吃完饭,内侍小厮们将碗碟撤下,上官钧劝着姬安休息一会儿。 姬安从半夜熬到现在,还一直担心战事,此时放下心,的确感觉累了,就听话地上床躺下。 上官钧也脱衣上床,搂着姬安扯好被子,突然问:“陛下准备何时回京?” 姬安本已闭上眼睛,听见这话,又睁眼看他:“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虽然姬安先前说三个月,不过现在他已完成了协调三方的作战任务,的确可以回京了。 上官钧原本就不愿意姬安来冒险,自然是回道:“越快越好。至少,也先撤回泠州。” 姬安抬手圈住上官钧的腰,再往他怀中蹭了蹭,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一亲。 上官钧叹了口气:“陛下,君子不立危墙。” 姬安贴着他,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草原呢。来都来了,赤源就在前面,等打下赤源再走嘛。” 他看上官钧还要再劝,抢先一步续道:“我想和你一起在草原上跑马。” 上官钧看着姬安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突然就有点明白——当初姬安迫于自己的压力,应下这次作战计画之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在姬安后腰轻轻按了下:“以陛下能坚持的跑马距离,完全不需要草原。” 姬安啧一声,但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上官钧的妥协之音,又笑眯起眼。 上官钧看得心头有些痒,凑过去在姬安耳边低语几句。 姬安听得脸上渐渐泛起红,心里几经挣扎,还是没抵得过男朋友的诱惑,低低地“嗯”一声。 上官钧翘起嘴角,轻抚着姬安后背:“快睡吧。” ○● 杜阳睡了一觉,醒起来走出营帐,发现天边都有了暮色。 紧接着,他闻到一股香味,肚子被勾得“咕噜”一声,就抬脚往那边走去。 这里是铁甲军的营地。金武的布防是燕家父子一同商议的,铁甲军虽待在城内,却没有住进屋中,而是择地扎营。在不熟悉的城里,营区反而更便于守卫。 杜阳现在的职务是炮兵队的“参谋长”,跟随铁甲军行动,也就住在这个营地。 等他顺着香味寻过去,见有一大群人围着数堆火在烤肉,师晟、燕似山和炮兵队众人都在。才想起睡觉之前好像是说过,圣上给送了点补给过来,晚上一同吃。 那边见着他,自然是纷纷笑着招呼他过去。 杜阳走到炮兵队众人旁边,师晟给他挪了个位置,他就坐下来,接过有人递来的肉和汤。先喝一口烫乎乎的汤,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这时,又有几个军士走过来加入,显然也是才睡起来的。 有一人刚靠近就哀嚎似地说一声:“哎呦!又是胡萝卜!” 顿时引起一阵笑。 杜阳咽下嘴里嚼的胡萝卜,不解地问:“胡萝卜怎么了,不是一直在吃吗?” 胡萝卜虽是姬安给的新奇东西,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至少吃了一年半的胡萝卜。不说餐餐有,每日也总有一餐少不了。 旁边燕似山笑着回他:“有些人不爱这口。” 杜阳奇道:“是吗?我觉得挺好吃呀,甜甜的。” 旁边有人跟着起哄。 “就是,平常都难得吃点糖,有口甜的吃还不好。” “这可是圣上专程送来的,一定得吃下去啊。” 那人嘀咕:“我就是觉得它有股味怪怪的……” 第351章 但说归说,还是连着汤一起倒进了嘴里,皱着眉头嚼起来。 这时,又有人道:“不过,还真别说,圣上让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胡萝卜,我的确是感觉晚上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昨晚走最后二里地时那么黑,也没觉得眼前一片糊。” 就有几个人附和他。 师晟跟着说:“我打听过,这胡萝卜啊,就只有河关和京中皇庄种了一些。河关的供给你们,京里的供给炮兵队,我算是沾了光,别处想吃还吃不上。” 这消息倒是众人头一回知道,不由得纷纷感谢天恩。 杜阳有点吃惊:“没有推广吗?” 师晟:“不是主食,所以没有大力推广吧。往后应该会慢慢推广开。” 燕似山扬扬手里的烤肉:“估计就和这辣椒一样,等过个五年十年的,就会传开了。” 众军士都哈哈笑起来:“还好将军跟圣上、大司马关系好,讨来这么样好东西。” 只有杜阳吃不得辣,看着燕似山那块烤肉上的厚厚辣椒粉,感觉舌头都彷佛有点发麻,赶紧再喝一口汤压压幻觉。 他嚼着微甜的胡萝卜,心里想着——自己这回也算立了点功,要不,回京之后去向圣上讨点种子? ○● 打骨鲁国都被破,皇帝和太子被俘,这消息不仅在打骨鲁国内迅速传开,甚至也飞快地传到了图国。 因为有少数打骨鲁残兵逃到图国,缺乏补给,就想去劫图国的小部落。 和师晟做过两次羊毛交易的那个小贵族首领,就抓到了几个打骨鲁兵。等问出金武的详细消息,他不禁想起先前那支经过自己部落草场的“商队”。 首领犹豫一番,还是派人快马赶往国都,将事情详细报了上去。 孙太后召集心腹臣子讨论了一下,众人一致认为,那支“商队”绝对是盛国派去偷袭金武的军队。 至于他们要给出什么反应,意见却不统一。 有人认为,现在盛国刚打下打骨鲁,士气大振,既然不准备交恶,就还是当成不知道为好。 也有人认为,总要表达一下不满,也可趁着盛国经略西北,问盛国要一些“赔礼”,或者说“借道费”。 孙太后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先看看西北的情况再说。如果盛国真的吞掉打骨鲁,那今后的邦交策略也要有相应改变。 不过,这事不仅太后党知道了,帝党也知道了。 一群帝党官员立刻进宫见了图国皇帝,力劝他对盛国用兵。 “陛下,趁着盛国正对西北用兵,难以两线兼顾,正是发兵的好机会!” “现今太后一党势大,陛下虽名为亲政,却没有多少实权。国都多是亲盛派,陛下若下令对盛用兵,必可取得仇盛派的支持!” “陛下,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能不能从太后那里夺权,就在此一举了!” 十四岁的小皇帝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在议事殿里转起了圈圈。 第210章 河西 之后几天的战局,果然一如姬安和上官钧的预料。 金武得到稳固的同时,在最后一座火炮轰击下的怀平,因国都陷落、皇帝被俘的消息而士气萎靡。怀平守将摸不清盛军的虚实,犹豫了一晚,第二天开门献城。 燕伯善还在金武主持大局,燕似山的铁甲军休整一日就再次上路。这回是一人三马,从金武直扑西庆,堵截攻打西庆的打骨鲁军后路,依旧由姬安当后勤。 攻打西庆的打骨鲁军人数不少,前后两批加起来有八万之众。怀平被围之时,打骨鲁王考虑到调近处的北边驻军应该足够,这边远一些,而且西庆也重要,就没往这边传令。因此这边没有得到消息。 这边的打骨鲁军倒是确认了姬安和上官钧在西庆城内。因为有几个打骨鲁的俘虏趁着盛军“不备”,逃回那边大营,将消息带了回去。 而且,他们虽然听出逃的守军说了盛军的新火器,却没有见到,城头上依旧是盛军拿手的床弩和投石机。因此战意颇为高涨,势要将盛国皇帝和大司马抓回去。 哪知,这里正打得热闹,突然就有好些国都的臣子狼狈地跑来,带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怀平被围,国都城破! 这些臣子在轰鸣声中逃出来,甚至都说不明白盛军是怎么攻进国都的。 于是大营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说,打骨鲁王肯定也逃了,得先找人。一是说,回兵去救国都。 吵来吵去,最后决定回国都——因为他们的粮草是国都供应,国都没了,他们的粮支撑不了几天。同时也派出一支小队找人,并且去河西走廊西边的几座城要粮草。 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盛军竟会来得这么快! 当天晚上,打骨鲁大营遭到了南北两面夹击的夜袭。而且,他们也终于见识到了盛军的新火器。 现在留言板在燕似山手中,姬安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给西庆城里的盛军将领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并且把三座火炮都调回了这边。 这一晚的西庆城外,火炮轰着打骨鲁前营,铁甲军切割着打骨鲁后营,最后大军冲进营区。 等到天亮一点数,八万打骨鲁军溃逃一半,死伤、被俘一半。 姬安先拉着上官钧去慰问了一番铁甲军,回来后脸上却现出点愁容。 上官钧奇道:“陛下在愁什么?” 姬安叹气:“原先忘了考虑战俘……一下多出几万人,哪怕一日一餐,都得多消耗多少粮食。” 上官钧愣了下,随即不禁莞尔:“陛下放心,他们自己还有点粮,而且也吃不了多久,过几日就押回金武去了。打骨鲁是全民皆兵,青壮都被抽调,地就没人种。现在才三月中,押回去来得及春耕。” 姬安听得这话,眉头才打开。又想起先前西庆的不少俘虏其实也是这般处理,人放回家去,向各家征的粮草也发回去,只取大贵族的粮仓,倒是很得民心。百姓只想好好过日子,哪管上面谁打谁呢。 只是这回的俘虏姬安一时没想起来处,脑子就打了个结。他左右看看,见无旁人,飞快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还得是二郎。” 上官钧眉头微动,也是一叹:“原以为能拿回留言板了。” 刚才燕似山和师晟要归还留言板和定位器,但姬安让他们先留着。 铁甲军作为战力最强的精锐,保持灵活性对战局有利。当然,高机动性背后需要粮草支撑,姬安趁着一月放假时,足足准备了六十日的粮草,只要铁甲军行动,他就能充当后勤。 只是往后怎么打要看燕伯善的安排。如此一来,双方能保持联系会更为方便,而且也能让姬安更快了解西北军情。 姬安瞥一眼上官钧——打仗的事,上官钧可比自己清楚得多,说这种话,不就是想自己哄他。 哄就哄吧。 姬安温声软语地哄:“仗打完就会还回来了。反正这段时日我们都在一处,也用不上留言板。” 上官钧反驳:“完全收复西北,估计要到五六月。待陛下回到京中,我们一日间还是会分开半日。先前我已用惯了留言板,回去了用不上实在难受。” 姬安心下好笑——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也就顺着话说:“在收回留言板之前,我们就在一处办公好了。” 上官钧:“不打扰陛下?” 姬安:“那必然是打扰的,所以等拿回了留言板就照旧。” 上官钧想了想,得寸进尺:“若是以后陛下再让我把留言板借出去……” 姬安又无奈又好笑:“都比照这样,可以了吧!” 上官钧这才满意地点下头。 * 西庆暂时安宁下来。 接燕似山带来的燕伯善军令,这边的一位将领带上三万兵作为前锋,先向河西走廊的下一座重要城池——赤源推进。 西庆和赤源分别处在前后两片不同水系的绿洲上。赤源北边有山脉阻挡大漠风沙,气候比西庆这片绿洲更好,也就有着一片极为广阔的草场。 当河西走廊被中原王朝控制之时,赤源草场便是最大的养马地,源源不断地为朝廷提供战马。一旦失去河西,中原王朝在战马数量上立刻会断崖式下跌。 而大盛不仅失去了河西,还失去了同样拥有草场的云朔之地。后来打下河关,才有了一点放牧的地方,但能提供的战马数量也远不足以和那两地相比。 太宗皇帝只得颁布鼓励民间养马的优惠政策,多年休养生息之下,朝廷的马匹数量才慢慢充盈一些。可也只是数量,从质量来说,依旧劣于草场上训养出的战马。 因此,姬安对赤源势在必得。要不是为了整体布局,先前大军也不会停在西庆不动,早去打赤源了。 铁甲军随前锋军同去,步兵走得慢,他们可以边走边休整。师晟依旧跟随铁甲军,姬安也就把三座火炮直接送到前线军营。 赤源出乎意料地好打。燕似山一箭将打骨鲁王的亲笔劝降书射上城头,之后还没等三座火炮轰完一轮,城头就竖起了白旗。 第352章 盛军将领还担心有诈,做好了周密的布置,才叫赤源守将和官员自缚出城来。 燕似山、师晟和姬安熟些,不像燕伯善那样只在必要时汇报。这天进了赤源城没事做,就用留言板跟姬安聊了快一整晚——主要在说赤源的马。 姬安一句句转述给上官钧,心都要飞到草原上去了。 又过得两日,姬安终于等到燕伯善。 燕伯善是从背后乌鞘岭过来的,原是带了一万骑兵,准备把谷外那支打骨鲁军打掉。哪知一路上畅通无阻,那支该有两万人的打骨鲁军已经不知所踪。燕伯善让骑兵回转金武,自己带着亲兵进了西庆。 他过来了,这边就没姬安和上官钧什么事了。 姬安很是嘉奖勉励了燕伯善一番,就拉着上官钧要去赤源草场。燕伯善不放心,点出两万兵护送。 姬安都没去赤源城,而是就将营地扎在草场,先去视察了一番打骨鲁养的马——现在这些全是大盛的战马了! 不过,有一点让姬安很失望——新草还没长起来,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枯草和黄土,只零星有一些嫩苗冒出点头。 上官钧看着姬安脸上的失望之色,靠马过去哄:“等明年夏季,我们再来一回吧。” 姬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我们跑跑马?” 上官钧失笑:“陛下想跑马,我自会奉陪。只是为着安全,还要先做些准备。而且今日陛下也骑挺久的马了,还是先休息吧。” 姬安点点头,听劝地回了营。 所幸燕伯善派的人手够,上官钧安排两万人用营区围出一大片地界,再派骁骑卫先来回跑上几趟,消除一切安全隐患。 反正以姬安的体力和骑术,跑不出多远去,跑过一回应该也就过瘾了。 第二天,姬安如愿以偿地跑了一回马。 他的白马座骑非常有灵性,从小跑开始,渐渐提速,最后才彻底地撒开四蹄。 姬安还是头一回骑这么快的马,身体随着马背快速起伏,疾风吹起鬓发,地面在飞速后退。 适应这个速度之后,姬安微微转头,就看见上官钧对自己一笑——上官钧的黑马始终跟随在他身侧。 姬安不禁跟着笑开,畅快感充满心间,连刮得脸颊有点疼的风,都彷佛温柔了起来。 两人的马本就神骏,难得有机会这样随意地奔跑,都不用如何控制,就载着两人欢快地前进,时不时还发出高兴的叫声。 这样的疾驰中,姬安感觉对时间的概念似乎都模糊了。 直到上官钧伸手过来拍拍白马的脖子,白马才开始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一条小河边。 上官钧先跳下马,过来扶姬安:“陛下,歇一会儿便回转吧。” 姬安也下了马,往后头一望,见跟在后方的卫士们纷纷驻马,隔着些距离警戒。 上官钧拉着姬安走动走动,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姬安刚才处在高度兴奋中,还没什么感觉,下了马心跳缓下来,才察觉出累,回道:“有点累了。” 上官钧也没叫人过来,自己取下黑马驮的一条毯子铺在地上,然后拍拍两匹马,让它们自己去喝水。 姬安坐到毯子上,等着上官钧取下背着的保温杯,两人分着喝了半壶温水。 他又摸摸肚子,问上官钧:“要不要吃点东西?百宝囊里还有一些。” 上官钧却道:“陛下一会儿要想跑马回去,最好别吃,怕颠得吐出来。” 姬安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跑马的念头占了上风,干脆身子一歪,靠在上官钧肩上。 上官钧揽着他一同向后躺下。 身下地面有些许不明显的坡度,睡下来倒是挺舒服。 姬安先望望横卧在左过远处、山顶积雪的祁连山,再转头望望右边的焉支山,深深吸一口河西走廊的空气,说:“今年就能收复西北了。” 上官钧轻声回应:“全赖陛下英明神武。” 姬安拍他一下:“不用拍我马屁,是三军将士用命才打下来的。” 只不过,声音里还是含着笑意。 上官钧替姬安理着被吹乱的鬓发:“若没有陛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收复西北。” 上一世,他经营了十年,也只收复河西走廊,未能攻克怀平、金武那样的坚城。而这一回,不仅前线打得顺利,朝廷甚至都没有为西征额外收税。 就在上官钧再次感慨万千之时,姬安转头回来看他:“现在,只剩云朔了。” 上官钧眸光闪了闪——河西和云朔,从大盛开国起,就一直是朝廷的两块心病。 他突然半撑起身,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姬安有些莫名,顺着看过去。 只见在水边踱步的两匹马正小跑着回来。先是黑马来到上官钧侧后,卧在地上。白马再跟上,和黑马呈一个角度,也卧在地上。 姬安不解地问:“它们怎么了?” 上官钧:“我叫的。” 姬安刚想再问“为什么”,就感觉眼前一暗——是上官钧翻到了上方。 紧接着,下巴被上官钧轻轻捏住,抬起。 吻落下来。 姬安顿时心里一片柔软——上官钧还照顾自己脸皮薄,怕后面的卫士们看到。 他抬起手圈住上官钧脖子。 雪山之下,小河边上,马儿们悠闲地晃着尾巴。 守护着一对拥吻的爱侣。 良久,上官钧才支起身,手指抹过姬安绯红的眼尾。 他声音带着哑:“回去吧,若不然……” 姬安喘着气,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两马终于站起。 第211章 返程 京城启阳。 天子与大司马离京西征,朝中之事由政事堂众宰相主持。 如今京中的气氛就有些许微妙。主要是姬安还没有子嗣,引得不少人都暗暗留意起琳琅王府来。 不过,当然不会有人傻得现在就冒冒然有什么行动。 对于此次天子亲征河西,朝中众官员虽不看好,却也并不觉得姬安和上官钧会有多大危险。 西北为了防犯打骨鲁,长年驻兵二十万,这次中央军又先后去了八万人。虽然官员们不知道具体作战计画,但有二十八万大军在,姬安和上官钧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只是,朝中上下也基本默认了,此次西征必然会以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告终。但,天子与大司马一意孤行,又没有多耗国库,就有一部分人觉得,让姬安和上官钧去栽个跟头也好。 这部分人以这几年被边缘化的那些官员为主体,现在又以汤大学士为内核——因为汤大学士在先前领带众人“赢”了一回,“逼”得姬安重锁后宫。 他们本来也无甚要事可忙,最近两个月便时常聚在一处,畅想着等姬安回京之后,该使些什么手段能重回朝中。 “圣上还是太过年轻气盛,吃回败仗也好,就会知道稳扎稳打才是长远之道。”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当年多能打,还不是没能收复河西走廊。现在的打骨鲁可不比以前,人家也有城池据守,还全民皆兵。就是打穿河西又如何,人家北边的兵一下来断掉后路,全完。” “后宫已锁,待圣上回来,就该劝圣上赶紧立后选妃、开枝散叶了。天子膝下空虚、国祚不稳,万一下回圣上再想亲征,朝中也不至于像这回这么慌乱。” “事关国本,汤大学士再牵头,这次应该能多拉到不少人属名。” 这日,众人在茶楼雅间正说得热闹,忽听外头街面上载来一阵锣声。 靠近窗边的人便探头去看,随后回一句:“好像是送军报的。” 众人听闻,纷纷起身凑到窗边向下张望。 因姬安和上官钧都在前线,军报往京里送得并不频繁。上一回的军报还是大半个月前,甚至相当于没开战,只说中军到了泠州、准备渡河,前军已经攻下乌鞘岭谷口。 骑马敲锣的人很快来到近处,穿着军服,的确是军报。 这军报送得相当地大张旗鼓。 那送信的兵不赶着往宫里去,反而是敲一阵锣,便放开嗓子喊几句:“西北大捷!圣上已收复金武、怀平、西庆!攻陷打骨鲁国都,活捉了打骨鲁王!” 街面上已经沸腾了。 京里的百姓不一定知道金武、怀平、西庆在哪里,但他们听得懂后两句啊。那意思岂不就是——灭掉打骨鲁国了?! 一阵阵的欢呼声里,传讯兵不紧不慢地敲着锣往皇宫去。 茶楼雅间当中,刚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竟然打赢了?!还是这么大的战果?!那他们的计画……不,别说计画了,等天子和大司马回京,他们还能在京里待得下去吗?! 不过,也难怪他们先前那般得意。别说这些盼着姬安不好的人,就是农学令李震士这个铁杆“帝党”,最近两月也是愁眉不展。 姬安离京前曾和他谈过,如果此战顺利收复西北,会设置都护府,想派他去署理民政,甚至细说了治民的原则。李震士从政多年,自有见识,一听便知这是自己将来进入政事堂的一条坦途。 第353章 但,前提是收复西北。 而要收复西北,谈何容易? 他虽应承了下来,这两月也对农学署做了些布置,可内心却并不认为姬安的想法能实现。 两名副手不知内情,尽管知道他必是在为圣上担忧,却也觉得他似乎忧思过重了。 今日午间用完饭休息,就忍不住问:“李令也觉得不该出兵?” 李震士低声一叹:“只要是大盛的热血男儿,谁没有收复河西、云朔的志向。可仅仅一场雪灾,还不至于让打骨鲁伤筋动骨。我的确认为,此时不是发兵的好时机。不过,圣上和大司马该是另有考量。” 三人议论过几句,起身准备继续工作。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冲进来,脸上表情十足怪异,都说不上是惊还是喜。他对李震士急声道:“李令!政事堂传您过去!刚有军报进京,西北大捷!圣上攻陷了打骨鲁国都,活捉了打骨鲁王!” 这一串话把三人打得都有点蒙。 “打赢了?!真的?!” “还活捉了打骨鲁王?!” 李震士反应快,回过神就抬脚往外走,一边吩咐:“牵我的驴来!” 自姬安和上官钧离京,众宰相便一直聚在政事堂办公,方便随时商议事情。 李震士赶到之时,政事堂里已是一片喜气洋洋,正议论著简直堪称奇迹的西北大捷。 他见着众宰相的神色,才有了些真实感,行礼之后没先问自己的事,反而道:“不知可否让下官看看军报。” 刘叔圭笑着递过去:“李令的确该仔细看看,马上要去西北上任,得清楚情况才好。” 众人皆知李震士得姬安青睐,尚书左仆射唐武接道:“调你往西北的事,圣上可与你说过?” 李震士此时也顾不上不礼貌,一边快速浏览军报一边应:“是,圣上离京前说过。” 唐武:“明日政事堂与吏部的文书便会送到农学署,你准备一下,择日起程吧。最好不要拖太久,虽然会先调西北的官员过去,但那边还等着人主持大局。” 李震士看完军报上的作战过程,心中一片激荡。 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也太漂亮了!尽管许多细节没写,但他作为亲眼见识过好几次“仙术”的人,一看便明白——没有姬安,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胜利! 李震士抬起头时,双眼闪烁着灼灼之光:“下官后日便启程,定为圣上收复西北民心!” 西北之患有望消除,全京城好几日都沉浸在战事胜利的喜悦当中。 然而,李震士离京的第二日,又有两封军报悄悄送进京来。 政事堂再次震动。 这回却和上一回不同,众宰相都是又惊又怒。 “什么?!图国两路大军来犯?!” ○● 姬安在还没长草的草原上住了两三日,过了一把跑马的瘾,也就不在河西久待,和上官钧一同启程回京。 他们带过来的五万中央军却是留下了,姬安只准备让一万禁军护送回京。 燕伯善不放心,坚持要再加派两万兵。 姬安却说:“打骨鲁有两名王子出逃,现在已知有一名在西边收拢军队。此刻我们是骄兵,他们是哀兵,你切不可急进,稳扎稳打向前推,以巩固战果为先,决不可给打骨鲁翻盘之机。 “因此军队人数很重要。不用担心我们,一万禁军都是精锐骑兵,我们过了黄河便不会有危险,人少点也能走得快些。再说,若是路上真有个什么事,我还可以调用火箭车,甚至火炮。” 燕伯善看上官钧都没有劝,这才作罢,于是点出两万兵送姬安和上官钧渡过黄河到泠州。 姬安依旧是在城外扎营,休整一番做些补给。也接上了送到泠州来的打骨鲁王一家,和打骨鲁皇宫的金银珠宝,一同带回京去。 说到打骨鲁王这一家,倒也足见燕伯善的谨慎。为了最大程度防止打骨鲁军中途劫人,燕伯善特地调了几艘船,让打骨鲁王一家子从黄河上走,再转葫芦川进入大盛。没船的打骨鲁人只能望河兴叹。 黄河上游虽有渡船,却极少沿河行船。哪怕只走那一小段,姬安听闻时都不得不感叹一声燕伯善的大胆——万一翻了船,宁可让打骨鲁王淹死也不能被劫。 而对于战利品,姬安本来没准备要,想留着犒赏军队和建设西北。但上官钧对他说:“总不能还要用我大盛的税钱养那一家子。” 姬安一想也对,就让人先搜刮一轮打骨鲁皇宫,带回去再逐年赐给打骨鲁王好了,反正也只是一小部分战利品而已。 其实按着姬安的本心,是根本不想带这一家子回京的。但政治需求,他也只能忍下,所幸一年里也见不上几次面。而且对方可比他憋屈得多,想到这个,姬安就又舒服了。 回程全是骑兵,行军速度比来时快。加上打了胜仗,又是回京,众人心情都很轻松,一路上还有兴致欢歌笑语,走得颇为热闹。 姬安还是半日马半日车,也不知道是出来历练一回体力更足了些,还是心里高兴的原因,竟也不觉得路途上难捱了。 这一日午间,姬安和上官钧依旧是在车里吃饭。 饭菜端上来没一会儿,先吃好午饭的禁军就继续上路。 姬安在晃晃悠悠的车里吃着饭,心中算算路程:“今晚在宜全驻扎,明日就可以换水路了吧。” 上官钧:“对,刚才斥候回报,船队昨日就已到了,正等着陛下。” 姬安:“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了……会不会碰上李震士?” 上官钧:“没有需要陛下决断的事报过来,就是一切正常。李震士不走这一路,他走另一条支流,从高东寨那边北上更快。” 两人聊着天吃完饭,唤内侍小厮们进来收拾了碗碟。 下午姬安和上官钧会在车里过。车子颠簸看不了书,通常就是挂起帘子看看景、聊聊天、下下棋、打打牌来杀时间。 今日两人都没开口让人留下,内侍小厮们看没有吩咐,也就退出去关好车门。 姬安闲着没事,一路上在跟上官钧学围棋,最近劲头正足着。 不过,他刚想拿棋,却见上官钧将两边车窗关到最小,还放下了帘子,又去收摺叠桌。 姬安问:“你想睡觉?” 这辆车虽只是双马拉的小车,但两人躺下休息的空间还是勉强够的,偶尔他们也会小睡一下。 上官钧却没躺下,而是倚着那堆厚厚的软枕半坐着,对姬安招招手。 姬安好笑地嘀咕一句:“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但也膝行两步过去。 上官钧拉起姬安手腕,使了点力一拽。 姬安没防他这个,身子前倾,趴在他胸口。 上官钧凑到姬安耳边:“四郎可还记得,先前在西庆之时,答应过我什么。” 姬安微微一愣,紧跟着耳根开始泛红,并迅速往脸上扩散。 他目光游移:“现、现在?” 上官钧:“昨晚住在驿站,沐浴了一回。今晚到宜全,我已让斥候定好客栈,也可沐浴。明日换水路,上了船便能一路休息。现在岂不是正正好。” 一边说,一边双手掐着姬安的腰,将他抬了抬。 姬安下意识地顺势一跨,完了才回过神来,瞪过去:“外面都是人呢!” 两人的耳边,马车走动的嘎吱声响中,就夹杂着外边一万禁军行军的马蹄声。 姬安那时虽然应下,可他在外头向来脸皮薄,这一点上官钧也很清楚。所以他一直以为是等回了宫,把马车拉到哪块偏僻地方停着,将人远远遣开,才好随便折腾。反正不是这种外面都是人的时候。 上官钧轻轻按捏着姬安的腰,凑近过来啄吻他的脸,一边低声道:“没人会进来。” 姬安很是挣扎。 上官钧顺着他嘴角吻到唇上,含住下唇细细地吮,耐心地舔着他唇瓣哄他张嘴。 姬安没一会儿就熬不住地顺从了,迎进上官钧的舌。 小小的车厢内,气温迅速升高。 姬安骑了一上午的马,本来腰就有些撑不住,再被上官钧如此撩拨,很快便软倒在他身上。 亲吻声和心跳声充斥着耳内。但奇异的是,明明这些声音都大到了盖过马车的吱呀声,可外面的马蹄声却始终不容忽视。 姬安心跳得很快,双手搭在上官钧肩上,想推拒又没有力气。 上官钧吻到姬安耳侧:“四郎……” 姬安重重地呼吸着。 上官钧:“别担心,我已锁上车门。” 姬安脑子里已经没剩下多少清明。 上官钧摸出一只小罐,拔开塞子,足有一个半月没闻过的淡淡清香钻进姬安鼻腔。 姬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熟了。 上官钧轻咬着姬安耳垂:“四郎?” 姬安一头扎进上官钧怀里,声如蚊蚋:“不许脱衣服!” 第354章 上官钧逸出一声笑。 隔得久了,姬安又太过紧张,两人很是费了些工夫。 姬安看着上官钧渐渐蹙起眉的难耐模样,心里忽又舒坦了,禁不住漏出两声笑。 随即就变成了惊呼。 车声辘辘,蹄声哒哒。车外的禁军训练有素,行军的马蹄声颇有规律。 姬安就觉自己不像在车里,而像是也在马背上。他无处可扶,只能紧抓着上官钧肩膀的衣服。 垂眼之处,两人的衣摆彷佛分不出彼此地绞在了一起。 突然,不知车轮是辗过石块还是小坑,马车颠了颠。 姬安惊叫出声,又赶紧用力咬住唇。 下一刻,上官钧捏上他下巴,哑声道:“别咬自己。” 姬安用带着雾气的双眼瞪他,却说不出话来。 外头似乎进入了不太好走的路段,马车又是几下晃荡。 上官钧挺身吻住姬安,吞下他又一声惊呼。 随即,顺势带着姬安翻个身。 姬安陷在一堆软枕中。 上官钧微微抬身,双眸暗沉,嘴角含笑:“四郎可以叫了,枕头会挡着声音。” 姬安这回连瞪人都顾不上,赶紧随手抓过一只软枕压住嘴巴。 之后,他的脑子彻底糊成一团,也就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马车在颠簸。 第212章 突发 骑兵行军快,回程也不赶。上官钧半道上叫停队伍休息两刻钟,让人烧了水端到车前,再自己接进车里给姬安擦一擦。 车窗帘子依旧下着,窗户倒是开得大了,让风吹得帘子微微飘飞,也吹散车厢里的高温和旖旎。 姬安收拾舒爽了,抱着软枕趴在厚厚的垫子上,享受着上官钧的按摩。 两人上回还是在去西北的水路上,到现在已隔了不少时候,期间只偶尔互助解个馋。这下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狠狠折腾了一番。 姬安听着外头的马蹄声,尤其想到车夫就坐在车厢外,到现在耳朵上的红都还退不下去。 本来这马车走得嘎吱嘎吱响,外头人八成也注意不到里面的动静。可这热水一打上来,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姬安头一回感激“不可直视圣颜”这条规矩,等下下车之时就不用直面众人的视线。 上官钧看姬安把小半张脸都埋在软枕里,披散下的黑发间,露出一点红红的耳尖,实在是可爱得紧,忍不住俯下身在那耳尖上亲一下。 姬安哼了哼,转过脸来睨他:“水都特意备好,你是昨晚就计画了吧。” 路上可不是随时有地方能打水的,因此扎营时都会尽量把第二天要用的水备下。 上官钧翘着嘴角:“估计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到宜全,四郎累了便先睡一会儿。” 话音还没落,车子就颠了颠。 姬安侧过身,对他招招手:“颠得睡不好。今晚再按吧,你也躺下来,我们说说话。” 上官钧从善如流,躺到姬安身边,扯过薄被盖了。再把姬安搂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长发,懒懒地问:“四郎想说什么。” 姬安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随便找了个话题聊开:“云朔那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上官钧实话实说:“没怎么考虑过。” 他上一世的重心都扑在西北。一是云朔的情况更复杂,二也是图国的实力更强大。先收回河西,有了战马,才好去考虑云朔。 姬安亲亲上官钧下巴:“那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上官钧轻拍着他后背:“陛下不用着急,先等西北安稳了,再谋云朔不迟。” 姬安:“我知道。现在火炮也太少,火力还不够猛,还得攒几年家底。” 说完,又开始发挥想像力:“你说,能不能像这回打打骨鲁这样,派一支大军从西边穿过草原,直逼到图国国都城下,迫使他们归还云朔?这样云朔之地不用经历战火,也就不会有损失。” 上官钧却道:“那图国皇帝怕会早早南逃进云朔。” 姬安吃惊:“放弃他们的国都?” 上官钧:“图国知道,我们不会久占他们的城池,顶多抢上一把。而云朔的赋税对他们很重要,保得云朔不失,待我们撤军,他们还可再回去。” 姬安咂了下舌——的确是那样,横跨草原,拿下孤悬在外的几座城没什么意义。 上官钧:“而且我们和图国有和约,两国之间安稳了这么多年,的确是不好再起战端。” 西北因为战事一直没断过,出兵都不需要刻意找藉口。哪怕如此,这回也还是藉着打骨鲁先来犯,扯出反击的正义大旗行事。 但云朔就不同了。从太宗皇帝签下和约起,盛图两国基本都是和平共处,罕有兵戈。想要主动撕破和约,总得师出有名,否则即使打下来,对以后的统治也会极为不利。 毕竟,对西北可以先羁縻,对云朔却是绝不可能,必是要令其归化的。但那片地方在图国手中这么久,早已胡汉混杂,想要尽快收复民心,最好是手段温和一些。 姬安轻叹:“就没一点办法吗?” 上官钧:“得等待时机……” 他仔细回想起上一世里图国的情况。在图国原先那个强腕皇帝的统治下,图国和卜察之间的磨擦越来越严重。不过图国那个皇帝能打,还挺长命,活到了五十岁。 直到上官钧死前的半年,图国终于出现皇位更叠,卜察趁此时机大举进犯云朔之地。可惜还没看到两边交战的结果,上官钧就中毒过世了。 但现在图国的形势已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姬安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追问一句:“什么样的时机?” 上官钧回过神,亲亲姬安额角:“卜察比我们更心急。等图国小皇帝再长大一点,和孙氏的矛盾加重,卜察必会趁隙出兵。” 姬安明白了:“你是说,卜察也在打云朔的主意?” 上官钧:“卜察苦寒,自然向往繁华之地。到时他们两家相争,正合适我们去插一手。” 姬安趴到他身上,在他脸上亲一口:“还得是二郎!那我们就做好准备,别有机会也抓不住。” 上官钧抬手按上姬安的后脑:“陛下所言甚是。” 话音结束在交叠的唇中。 两人接了个缠绵的吻,耳鬓厮磨过一会儿,重新躺好。 姬安再起个话头:“等收复了西北,燕家父子可以封侯了吧?师晟有没有可能封点什么?他的前期情报在这一战中非常关键。” 上官钧:“可以给师晟封个伯。燕家父子论战功是都能封侯,但他们是一家,父子同时获封,可能会引得朝中有些闲话。尤其燕似山的铁甲军只是策应,没有独自一战。” 姬安最烦的就是这种事,明明是论功行赏,却有人拿旁的一些有的没的来叽叽歪歪,撇嘴道:“谁说闲话,他倒是去给我夜袭一座坚城试试!” 上官钧笑道:“我估计燕伯善会替燕似山辞封。燕似山毕竟年轻,又手握铁甲军这样的精锐,以后还有立功机会。不过,陛下要想封,自是不必多管那些。” 姬安一叹:“那我也不能真不顾及他们的处境。” 上官钧:“若要稳妥些,就是给燕似山封伯。但这样一来,师晟最好也降一级,封子。他这次跟随铁甲军,总不好越过燕似山去。” 姬安蹙起眉:“我再想想吧。” 上官钧抬手揉着他眉心:“仗还没打完,陛下不必现在就为此烦心。有陛下的后勤支持,说不定往下燕似山还能立个别人挑不出错的大功。” 姬安被揉得展颜,笑着应声“嗯”。 * 傍晚时分,姬安和上官钧顺利抵达宜全。 宜全是座小县城,虽然临着河有个小码头,但这条河上航运不发达。因此城里也没有多大的发展,只能说比周围的县城稍强些。 姬安只停留一晚,就让禁军在城外扎营,他和上官钧带着二十多人住进斥候包下的码头客栈。 船队已经在等着,又有斥候先到,宜全知县肯定知道情况,姬安料想到了他会来拜见。 果然,一行人刚安顿好,知县就到了。 不过,出乎姬安预料的是,知县还带来个信使。 知县禀道:“信使送的是急件,下午到城中驿站换马。臣昨日见到大司马派出的斥候,知陛下今晚会宿在码头,怕信使与陛下错过,便留他在此等候。” 姬安夸了他一句心细。既是急件,就示意身边汤开泰出去接了,回来交给上官钧先看。自己则和知县说说话,了解一下此地民情。 待知县告退离开,姬安转头去看上官钧,见他眼中含着嘲讽,一边伸手接信一边问:“写了什么?” 上官钧:“图国两路大军进犯。” 姬安差点呛到口水:“什么?!” 他一把抢过信,急急看起来。 三月廿五,平朔关和风襄军都急报京城,有图国军队来犯,每路约摸有个五万骑。京中在三月廿八收到军报后,政事堂一边要求图国大使向图国发回大盛的抗议,一边决定等几日看看情况。 第355章 但三月三十,紧跟着就接到平朔关被破的军报,守关将士退至后方城池当中,现在东路图军正在那一片游荡。不过后方城池早得信息,已经坚壁清野,图军想来没有什么大收获,可也还看不出图军下一步的意图。 风襄军那边倒是没有新的消息,大概是暂时顶住了。众宰相商量不出结果,决定还是得急报给姬安和上官钧拿主意。 另外,飞廉军接到图国暗线传回来的情报,说图国小皇帝在三月中离开国都西巡,但孙氏没有跟去。政事堂判断此举可能与图国出兵有关,也写在了信中,并随信附上一应原件。 姬安皱着眉头看完,不由得抬眼再看上官钧:“二郎的部署竟是真起了作用!” 年初之时,上官钧就先大规模调动了中央军。将十五万人分别布置在平朔关后方的三大重镇当中,又往北边一线的几座重镇调了十五万人,全方位防着图国趁机南下。 只不过,京城附近驻扎有中央军四十多万,现在往西调了八万,往东和北调了三十万,京城就只剩寥寥数万兵力了。所以京中众宰相心里都很慌,生怕图军绕过前方城池,孤军深入直扑京城。 姬安重新细看一遍,同时很是不解:“图国这是想干什么?” 上官钧:“图国小皇帝想夺权。孙氏同意我们在河关开田,几乎等同于放弃拿回河关的打算,必然引起图国主战派的极大不满。小皇帝对我们用兵,意在收拢主战派的人心。” 姬安:“那他们这回过来,是准备抢一把就走?” 上官钧沉吟片刻,才道:“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大概是,至少要恢复到先前——也就是逼迫我们毁掉河关的田地。当然,能取得更多的战果更好,比如增加岁币。” 姬安已经打开系统里的地图,对照着信上提到的地点细看:“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得有筹码。你说,他们的目标会是哪里?” 和骑兵打就是这一点烦,不好掌握对方行踪。哪怕能掌握到信息,对方想变更也很迅速,步兵在后边追着根本赶不上。若不能料敌在先,就十分被动。 上官钧也是摇下头:“不太好猜。每路五万,这个人数不算多,碰上防守严一点的城池就不好攻。现在这个阶段,东路图军大概在掠夺粮草,之后能有好几个进攻方向。倒是西路,说不定是想南下拦截我们。” 姬安:“但图军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里。” 上官钧:“也可能是疑兵,牵制我们的视线,掩护东路的行动。” 姬安低着头在不大的屋里缓缓踱了几个来回,再抬头时,已换上坚定的神色:“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夺取主动权!” 上官钧:“陛下的意思是……” 姬安眸光微闪:“图军不知道我们在哪,我们却知道图国小皇帝在哪。” 图国皇帝西巡,是为了脱离孙氏的势力范围,左不过就那几座城,还都不是大城。 上官钧微微睁大眼。 姬安:“你继续琢磨正面战场,我和燕似山联系。” 上官钧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吩咐身边时和去取地图。 姬安打开系统中的留言板,发消息问燕似山的铁甲军在哪里。 燕似山应该闲着,立刻回覆了详情——【回陛下,现在在金武。五日前过来夹击打骨鲁的北边驻军,三日前已休整完毕,还在待命。】 这消息姬安也是知道的,先前打掉那支驻军时,燕似山曾经汇报过。 姬安接着就将图国的情况简略讲述一遍,最后问:【我若命你率铁甲军以最快速度穿过草原攻下图国那几座城,你可能做到?】 几乎没有让他等待,燕似山回覆:【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 第213章 料敌 京里盼着姬安和上官钧回去主持大局,两人就不能再走得不紧不慢了。 所幸已经上船,而且本来上官钧就规划着返程时黄河水情已经平稳,可以走黄河直抵启阳。此时就传令下去,船队除了路上补给,无特殊情况便日夜不停航。人在水上,也就不用担心被图军拦截。 再则,京城那边得了信,之后往这头送信也调了京中水师的快船走水路,并快马通传沿途多征调人手,以备更换船工。如此虽用的人手多,但不会有两边错过的情况,信息也能传递得更快。 按着京中汇总的军报看,东路图军的走位很飘突。总的方向是在往西,但似乎又不是冲着启阳去。 并且真的绕过了各重镇,只要盛军不出城,他们就不打。倒是会在小城外绕一圈,不攻城,只搜刮完城外的一点东西就走,看上去主要工夫像是都花在扫荡村子上。 姬安就发了急令,让各城备上一些粮草囤在城外,若见图军踪影就立刻关门。如此,希望图军拿到粮草就不再费事进村。 西路图军和风襄军打了一场接触战,很快换了条路绕行。前进方向倒是比东路更明确些,的确是在南下。 上官钧在中途补给时派出三千骁骑卫散开往北去,散播天子与大司马已上船返京的消息。之后在下一次补给时收到骁骑卫发回的消息,西路图军有转向东的意思。 于是,上官钧基本确定了这一路的意图:“果然是想在我们上船前南下拦截。” 若不是两人回程只带骑兵走得快,说不定还真会在宜全遭遇南下的西路图军。 姬安盯着打上众多标记的地图,每一处标记都代表当地曾见过图军的身影。 他伸手比划一下:“现在两路图军是想合兵?” 恰在这时,新的军报送到。 两人展开一看,西路图军在攻打一座重镇,而东路图军则回转去打平朔关后方的一座重镇。北边又有两地见到新的图国大军,粗略估计,同样是一路五万骑。 姬安皱着眉头——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上官钧却是勾起了嘴角,伸手点点地图上的启阳:“他们在佯攻,最终目标必是京城。” 姬安抬眼看他。 上官钧:“他们若想攻占某个地方,不会将兵力分得这么散。但要想逼迫我们重签和约,自是兵临城下最快。” 姬安将新出现的两路图军标在地图上:“你是说,原先的西路,和新来的这两路,都是疑兵。东路则在等着我们回到京城,就调头过来攻城?” 上官钧:“只东路的五万骑还太少,原本的西路应该会去会合。东路在等陛下抵京,也是在等西路过去合兵。” 姬安不解:“可是启阳平常的驻兵是四十多万,他们十万骑就敢来攻?” 上官钧:“说明图国在早先就已经注意到了大规模调兵。” 出动的人多,难免动静就大。大盛在图国有暗线,图国同样会在大盛安排细作。 这一点上官钧并不意外,本来调兵就是为了防犯图国趁虚而入,调兵信息也是兵力震慑的一种形式。图国知道这里兵多,自然也就歇了来赚便宜的心思。 毕竟现在图国当家的孙氏和大盛关系不错,顶多也就是放纵下面来抢一把补补雪灾的损失,撕破和约大规模出兵的可能性很小。 却是没料到,图国小皇帝胆子这么大,直接绕过了孙氏出兵。不过也由此可见,孙氏这几年对军队的掌控依旧不够到位。 上官钧接着指向新出现的两路图军:“这是来牵制我们北边兵力的。” 南下通往启阳的路有好几条,每条路都得守,就要消耗更多的兵力。 姬安:“那现在怎么应对?” 上官钧先点点先前布下重兵的北边几座重镇,再点向平朔关西南边的一处:“立刻抽调兵力,在这里设伏。再结集平朔关后方的军队,前后夹击。” 姬安惊讶:“万一被北边的两路图军看出来城中兵力减少,杀下来呢?” 上官钧:“他们不会动,顶多就是佯攻牵制,原本的驻军能挡住。” 姬安眨巴下眼,反应过来了:“他们是孙氏的军队!” 上官钧投去赞赏的目光:“必是如此。” 图国要真想逼出一个城下之盟,最稳妥的办法是——一开始就出动二十万骑迅速南下,以机动力抢在盛军来不及结集回防之时,堵住姬安和上官钧。 但他们分成前后两批来,说明图国小皇帝调动不了那么多军队。后面这两路来得这么晚,该是消息报回去,孙氏骑虎难下,只得支持。 因此,这后一批的战意必然不像前一批那么强。而孙氏也必然希望保存自己手中军队的实力,过来做个牵制还可,不会下死力攻城。 姬安瞭然地点点头,又问:“赶得及吗?” 上官钧:“急行军,至少这边三城的九万人应能赶上。剩下的,能赶上多少算多少。” 姬安:“为什么是在这里设伏?” 上官钧:“东路图军先前一直在搜刮粮草,但西路没怎么见这样的动作。他们既有合兵计画,粮草应该就是靠东路。不管从粮草估算,还是从目的来看,他们都会走最短的路。 第356章 “启阳是坚城,哪怕只有几万兵驻守,他们也不好攻。何况背后平朔关方面还有兵可以回援,他们要来得越快越好,最好是杀到城下时城门都来不及关。” 说到这,上官钧抬眼看向姬安:“图国这打法,倒是和陛下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姬安撇下嘴:“把我们大盛当他们草原呢。” 上官钧:“铁甲军情况如何?” 姬安就是一笑:“图国小皇帝自由不了多少天了。” 军令没有传到京城,两人在最近的小码头直接派羽林卫发往目的地。 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布置伏兵,上官钧下令船队不再赶路,恢复日行夜泊。图国想逼大盛签城下之盟,总得堵到姬安这个天子才有用,因此大概率要等收到姬安回京的消息,才会调头攻过来。 姬安没有向政事堂说明上官钧的具体部署,只去信说他们已经做出安排,让众宰相准备好领在京官员接驾。 政事堂还特地回了封信,建议姬安和上官钧微服回京更安全,尽量不要让图国知道天子回京的消息,恐图军转攻兵力空虚的京城。 收到这封信时,姬安离启阳只有两日路程了,也就没有回覆。 两日后,众宰相没收到新指示,只得按着惯例,带领群臣迎驾。 姬安在码头下了船,对一众官员讲了几句场面话,就在禁军的护卫下返回皇宫。 安全起见,这回启阳知府庄洵净街净得很彻底,姬安没在御道两边看见百姓,甚至坊门都给临时关上了。不过,倒是能听见坊墙之内传出的热闹声,似乎启阳百姓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立政殿,只留了众宰相说话。 姬安问:“图军的消息没在京里传开?” 中书令吕绅回道:“一直封锁着消息,图国大使也被软禁了。陛下与大司马不在京中,怕闹得人心惶惶出乱子。” 姬安笑著称赞:“做得很好。” 上官钧接着问:“孙氏可有回音。” 刘叔圭:“一直没有。不过下官等让图国大使送去了两次消息,图国该知道陛下与大司马都不在京中。” 姬安却问:“我们的大使可有传回消息,使馆可安全。” 左仆射唐武回道:“有过一次来信,说是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危险。但也是被软禁了。” 这倒是在意料之内。两边手中都有对方的使臣,不管往后的形势如何发展,只要图国人不是突然脑子坏掉了,把人交换回来还是问题不大的。而且,能让那边传回信,说明孙氏的态度并不是很强硬。 姬安点下头,又说:“让图国大使再派人送一次信给孙氏,敦促孙氏退兵。”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惊——这岂不是主动给图军递上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回京的消息? 上官钧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陛下与我都已安排妥当,图军过不了多久就会撤走。” 众宰相面面相觑,不过思及先前打打骨鲁的关键一战如此让人意想不到,只得把满腹的话压回去。 姬安让众臣散了,再召来郑永和王晦问一下后宫情况,又让他们安排好打骨鲁王一家子。 随后吃过饭,就和上官钧在浴池里泡了个澡解解乏。 终于回到家,本来这种时候该是好好放松的时间。但现在图国的事还压在心头,姬安和上官钧自然也没了心思,只是挨靠着说说话。 就在这时,姬安接到燕似山发来的消息——【陛下,今晚攻城。】 紧跟着,是师晟的定位请求。 姬安欣喜地对上官钧道:“师晟判断可以攻城了!” 随即回覆燕似山一句勉励之语,并表示自己已经安全回到宫中,后勤补给更不用愁,再给铁甲军送去今日份的粮草。 上官钧等着姬安忙完回过神,在他脸上亲一下:“起吧,先睡一觉,晚上等他们的消息。” 两人这才从温暖的池水里出来。 * 姬安不知道图国小皇帝会待在哪里,原意是干脆让铁甲军一路打过去。反正那种在国内腹地的城池都没有守军,好打得很。 不过铁甲军靠近第一城后,师晟带着望远镜侦察了一下,认为小皇帝应当不在城中。 他在图国国都待过大半年,对图军的编制稍有了解,也见过图国皇帝的亲卫队。这种规模的城池,小皇帝若在城中,城防必是由亲卫队接手。只往城门和城头看一看,就能看得出来。 如此,攻城倒是打草惊蛇了。若是消息早一步传到小皇帝耳中,他怕是会吓得逃回国都去。 师晟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姬安之后,姬安和上官钧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信任师晟的判断,就让铁甲军绕过这座城继续前进。 就这样,铁甲军绕了几座城,终于在这一日寻到了目标。 燕似山放下望远镜,和身旁师晟说:“真不愧是保护皇帝的军队,铠甲和我们不相上下啊。” 师晟:“听闻亲卫队有三万人,不知道那小皇帝能带出来多少,但至少也有一两万。怎么打?” 燕似山一笑:“和上回一样就好,他哪里等得及亲卫全部结集才跑。” 师晟:“希望今晚炮击能顺利。” 燕似山:“震慑炮击而已,轰不开城门也没什么。” 这回铁甲军是一人三马的急行军,控炮的炮手还能勉强跟得上,做计算的几人没有经过这种强度的训练,燕似山就没让他们来。杜阳算了几组常规数,开炮的时候就只能看炮手的自由发挥了。 两人简单议论几句,便一同打马转向。 回到二十里外的营中,自是先和姬安联系,并接收粮草。得知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安全回到宫中,两人也是松了口气。 姬安给铁甲军准备的夥食很好,不仅有饼和咸菜,还有肉干。就是饼得一早备下,怕坏了,放在宫里的冰窖当中,众人拿了得烤上一烤。 当夜,依旧是人衔枚马裹蹄。 师晟绕着城跑了一圈,在四处城门前设置定位,接收姬安传过来的火炮、火箭车等武器。 燕似山带着两千骑蹲守在东门外,只给另三门各布置了三百多人。随着一道烟火信号升空,三面炮击同时开始。 图国小皇帝被轰鸣声惊醒时,第一反应和打骨鲁王完全一致:“四月就下雷雨,是不是早了点。” 他翻个身还想睡,却被外头的炸响吵得有点心慌。 守夜的亲信仆从到窗边看了看,奇怪地道:“没有下雨啊,就干打雷?” 但,转瞬他就瞪大了眼——这城不算大,他能望见城头,那里正冒着熊熊火光! 仆从赶紧到床边叫小皇帝:“陛下!城头上好像出事了!” 小皇帝揉着眼睛坐起来:“什么事?” 话音未落,门就被大力拍响,外面是亲卫将军的声音:“陛下!盛军攻城!快随臣离开!” 小皇帝愣愣地问仆从:“他说谁攻城?” 仆从已经是腿都打颤了,连忙给他胡乱裹上衣服,就拽着人出门去。 出了屋,见到城头燃着好团大火,小皇帝这才惊醒过来:“怎么回事?!” 亲卫将军还算冷静,催着他上马:“陛下快上马!听这动静,应该是盛军攻打骨鲁国都时用过的那种新火器。臣现在就护送陛下回国都!” 当初逃来图国的打骨鲁兵不知道盛军有多少人攻城,图国却是清楚“借道”的盛军队伍才仅仅三千骑左右。这么点人就能攻破打骨鲁国都,可见那新火器的威力必然很骇人。 小皇帝慌慌张张地上马,急声问:“盛国的军队怎么会在这里?!” 亲卫将军:“别管这些了,回到国都再说!” 他已收拢了守卫这个院落的三千人,护着小皇帝往唯一没动静的东门奔去。 东门打开,亲卫将军谨慎地让一千前锋先行。 看前头摇着火把示意没事,才带着小皇帝往外跑。 然而,当三千人出了城,刚往东奔出一里多地,前锋的马蹄下突然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刹时间一片人仰马翻。 亲卫将军惊得伸手去拉小皇帝的马缰,一边大喊:“有地雷!转向!” 前锋还在乱糟糟,后方情况好一些。亲卫队到底训练有素,骑术也好,纷纷调转马头。 不过,紧跟着就有两支人马撕破夜幕,从两侧冲杀到近前。 亲卫将军抽出刀,打马到小皇帝前方,带着手下继续冲。 外围已经接战,他很快就冲到了最前方。 但,这次还有一波又一波的箭雨等着他。 这一场接触战并没有打多久。 仅仅半个时辰,燕似山就把图国小皇帝提溜到了自己马上。 第214章 新约 图国小皇帝被抓,亲卫将军投鼠忌器,只得一边派人紧急回报孙太后,一边带队跟在铁甲军后方。 燕似山没往南去,而是一路向西退——西北的仗还没打完呢,铁甲军得回战场,往南可就要绕远路了。 第357章 不过往回走就不像来时这么赶,哪怕后头跟着陆续结集过来亲卫队大军,但有小皇帝这张王牌在手中,铁甲军走得还挺悠闲。 当然,哪怕不赶,以精锐骑兵的速度,又有那么多匹马,一日也会走上个八九十里。小皇帝一直由师晟亲自带着,宁愿换马勤一些,也绝不给他寻隙逃脱的机会。 连图国那个亲卫将军想给小皇帝送饭,都被燕似山拒了。 燕似山脸上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客气:“我可不敢让你们陛下吃你们的饭,万一你们下了药,赖在我们头上怎么办。放心吧,他吃得好着呢。” 亲卫将军气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 小皇帝吃的肯定比不上他平日那些,但也的确不算差。燕似山没有苛待他,铁甲军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而随着姬安回宫,铁甲军的夥食又好了点。饼换成了新鲜的,水也不再是冰块,每日还多一个茶叶蛋。 这日晚间,小皇帝依旧被几个军士夹在中间吃饭,时不时瞄一眼营中的那顶黑帐篷。 这段时日他也发现了,这支军队除了带上帐篷等些许物资,竟然是没有粮草的!可神奇的是,每日扎营之后,他们都能从那顶黑帐篷里抱出食水和大把大把的草料。 明明那帐篷是他亲眼看着搭起来,里面应该空荡荡的才对,怎么就能不断变出东西来? 随即他又想到那晚攻城的新火器,然而他被抓到现在,都没见过那新火器长什么样。 这时,旁边有人碰碰他手。小皇帝回过神,连忙接过分发的茶叶蛋,剥起壳来——剥壳还是跟着这些军士学的。 鸡蛋的个头不算大,却熬煮得很香。小皇帝以前吃过茶叶蛋,可总觉得没有这盛国的茶叶蛋有味道。而且,因图国不产茶叶,茶叶蛋可是金贵东西,能吃得上的人不多。但这些军士却人人都有份。 周围的盛国军士都在聊着天,不过小皇帝对盛国话听得一知半解。不少军士都围着那两个像是领军的将军,每当这个时候,那两人就会拿着一块黑色板子看。那板子还会发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小皇帝很郁闷。他虽然不太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但被俘虏——还是在自家腹地被俘虏——的图国皇帝,他是头一个,实在太丢脸。 他是真没想到盛军这么狠,竟然能孤军深入草原当中。原本他和一众心腹臣子计画得好,为了争取主战派,放任他们打一回盛国。要能逼得盛国重签和约固然好,便是不成功,抢上一把也不亏。 如此他手握战功,回了国都就有底气和他娘争夺更多话语权。结果,现在他一被抓,退兵是肯定不用说了,不知道盛国还会提什么条件。要是他娘不同意,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回国都当皇帝的一日。 这时,有个将军高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军士纷纷欢呼起来,然而小皇帝只听得懂其中的“图”字。 小皇帝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他看众人都很高兴,就趁着气氛好,试探着开口:“两位将军……” 燕似山和师晟一同看向他。 小皇帝强撑着胆子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其实可以直接和朕谈。朕西巡之时带着玉玺,让亲卫将军取来,就能直接签和约。” 燕似山和师晟对视一眼,实在没忍住,转身笑去了。 师晟耸下肩,用图国话回道:“图国陛下,你该猜得到我国陛下想要什么。用你换云朔之地,你能做主吗?” 小皇帝就面上一僵——他要能做这么大的主,也不会想联合主战派都要先躲到那么座小城里。 旁边一个会图国话的军士不屑地道:“还云朔你做不了主,往我国出兵你倒是痛快。” 小皇帝心头颤了颤,小心地看看周围众人——他们不杀自己,不代表不能打自己或是饿自己。 师晟接过话:“你派出的那十万骑,中了我军的埋伏,伤亡、被俘三万多人,剩下的狼狈逃出了平朔关。” 小皇帝听得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没发现有像是报信的人来过啊。 师晟微微一笑,没回答,只说:“你就安心等着孙太后派人来谈判吧。” 小皇帝只能沉默。 在铁甲军走到距离原打骨鲁地界还有半日之时,孙氏派来的人终于赶到。不过燕似山没急着谈,只让对方跟他们到盛军大营再说。 翌日,铁甲军顺利回到大营前——出发的那一日,燕似山就找人去给燕伯善传了上官钧的军令,调了点兵过来扎营。虽然只有一万人,不过营地扎得很像那么回事,远远看着彷佛就是十万大军的营寨。 营里专门派人过来给铁甲军领路,也给跟在后面的图军传了话——别惦记着晚上来偷营,大营前方都是雷区。 至于是不是真的埋有地雷,就让图国人猜去吧。 大盛这边负责谈判的人是李震士。 李震士前几日接到急令,姬安临时给他加封了个官,让他能够代表大盛签署和约。 可那急令中写得不清不楚,谈判要争取到什么目的,底线又是什么,他都一概不知。 李震士心里没底,听闻铁甲军押着图国皇帝回来了,立刻来找燕似山和师晟了解情况。 当年河关开田之时,李震士就和燕似山打过交道,后来三人又一同从河关回京,算得上是老相识。李震士没多客套,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 燕似山笑着掏出留言板,安抚他道:“李先生不用担忧,圣上只是需要你约签。至于怎么谈,我们这边直接报给圣上,由圣上定夺就是了。” 李震士听他解释完留言板,震惊不已:“竟有这样方便的东西!” 燕似山:“可不是!可惜就只有这一块。” 李震士看着被他点亮显示屏的留言板,往上划出不少信息,再次吃惊:“图军中了我军的埋伏?!” 师晟在旁笑道:“是啊,消息还没传过来吧。” 这时,有兵士来传话,说图国那边着急,问能不能现在就谈。 李震士看时间还早,让人去接图国使者进来。又问燕似山和师晟:“抓到图国皇帝之后,圣上有没有对孙太后提过条件?” 燕似山咧着嘴笑:“当然提过,圣上要云朔。” 李震士一愣,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说:“孙太后不会轻易答应。” 师晟:“先去听听图国的答覆。” 三人便一同去了主帐。 * 姬安和上官钧回京不久,图军的动向就变得明确。 东西两路图军合兵,一头扎进了上官钧张开的口袋中,被埋伏的盛军打得大败而逃,又被从平朔关方向赶去的盛军再次击溃,狼狈地从平朔关逃回图国地界。 消息传到京中,政事堂众宰相这才齐齐长吁口气。但北边还有十万骑压着,他们的心还没能放下。 却在这时,姬安告知他们一个大好消息——铁甲军深入图国腹地偷袭,已经抓到图国皇帝,正往西回撤。等孙氏接到信,北边那十万骑自然就会撤军了。 众宰相被这天大的好消息砸得都有点头晕眼花,回过神后,连最年长的中书令吕绅都激动得红光满面。 既然图国皇帝在手,是不是马上就能收回云朔了?! 毕竟,孙氏就那一个儿子,而她能够摄政的根基是她儿子,无论如何都得把她儿子换回去。 姬安和上官钧当然也希望能够这么顺利,但上官钧不得不泼了盆冷水——想从谈判桌上就把云朔之地拿回来,几乎不可能。 先前孙氏只是同意河关开田,都能引起图国主战派诸多不满。哪怕这次孙氏真答应归还云朔,恐怕下面也会抗旨不遵。 如果大盛有能力顺势攻打云朔,或许还能“谈”得顺利一些。但现在西北还没打完,两线作战压力会很大。 众宰相这才醒了醒脑子,于是先议论出这回谈判的底线。 果然,这一日,姬安收到了燕似山发来的消息。他们刚和图国使者见过面,图使带来了孙氏的意思。 孙氏这回的态度少有地极为强硬——要钱,可以谈;要云朔,没得谈。图国皇后已有身孕,御医和大巫看过,都说是男孩。如果姬安坚持只要云朔,那她就另立新帝。 姬安看完,重重咂下舌:“图国这什么狗屎运!” 上官钧听完他的转述,倒是面色平静:“看来,上回河关开田那一条,让她在图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姬安:“那万一图国皇后要生个女孩……” 上官钧:“不会,必定是‘男孩’。” 姬安:“长大以后怎么办,这种事还能瞒一辈子?” 上官钧:“照样娶妻就是,再悄悄生个儿子,依旧是皇室血脉。” 姬安一叹:“这么说,孙氏这回是铁了心了。” 他还想着,要不先留下图国小皇帝,等到图国皇后生了之后再看情况。但既然孙氏铁了心,那留着人也没用了,不如放回去和孙氏争权。 第358章 上官钧示意姬安枕着自己腿躺下,给他按揉着太阳xue:“陛下怎的比我还着急。不出兵,本就不可能拿得回云朔。” 姬安闭上眼睛享受他的伺候,哼哼着说:“既然孙氏说能谈钱,就好好谈钱吧。十万骑跑下来扰乱我们的春耕,这笔账我可要翻倍向她讨回来!” 上官钧轻笑:“那是自然。图国皇帝的‘身价’,总得配得上他的身份。” 现在着急的是图国和孙氏。姬安把谈判底线发给燕似山,就让李震士自由发挥去了。 几天后,大盛和图国签定新的和约——今后免去大盛的岁币,图国每年的赁资多增加一部分草药。 每年二十万贯的岁币对大盛虽然不算事,但被迫给钱总是让人不痛快,现在终于能够甩掉这个包袱。 姬安不由得想起自己刚继位那会儿。初一听到“岁币”这词,他就想着自己在位期间一定要设法断了这事,没想到才三年多就实现了。 又和上官钧感慨:“当年图国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们加岁币,估计根本想不到,才几年就形势逆转,往后只有他们给我们上贡了。还得是军队能打。” 上官钧搂着姬安亲一口,也感慨道:“多亏了陛下。” 不仅是因为姬安提供的各种火器图纸,最主要的是,姬安提出的依托火器补给来控制军队这一构想。在此基础上,上官钧才真正下定决心,敢于打破长久以来“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弊端。 这次的西北战场,和刚打赢图军的一战,都是这两年训练的成果。 而这份差强人意的盛图新和约,再次给姬安带来了5000能量和5000国运值。 图军撤走,威胁解除。 西北的战事也在稳步推进,同样给姬安贡献着能量和国运值。 仗没打完,姬安虽还得攒着能量和国运值以防要应急,但到了这个阶段,也可以适当动用一部分,或者开始做新规划。 只是现在已经四月底,到底赶不上下种。幸好去年冬就做好了安排,让先前没轮上种新麦种的地方运粮去换麦种。棉花的税有一半是收的棉籽,可用来扩大推广。总的来说,覆盖面积还是比前年广一些。 既然春种赶不上了,那就只能想想可以夏种和秋种的东西。前两年秋季都重点推广新的冬小麦种子,今年除了继续推进之外,倒是还有余裕弄些主粮之外的东西。 姬安思索过后,和上官钧商量:“要不,给杨微一批新蔗种试试?我记得他说过,秋季也可以种一茬。” 杨微践行承诺,勤勤恳恳地在沿海各地给姬安开了三年晒盐场。虽然姬安奖赏不断,但随着这两三年推广的农作物多了,杨微大概是心也跟着活泛起来,最近几次来信中都暗含着寻问新蔗种之意。 而且,现在卖糖也是一大笔收入,换了新蔗种出糖率更高,是时候开始试验推广了。 姬安再打开系统里的笔记,继续嘀咕:“胡萝卜耐寒,北一点的地方也能秋播,着力推一推吧。听燕似山和师晟反馈,长期吃下来的确夜视能力更好些。” 这时代的百姓营养不够,夜盲症多,多吃胡萝卜可以补充维生素a,能有改善。而且胡萝卜带甜味,应该会挺受欢迎。 姬安:“还有番茄。这个营养价值高,吃着不费力,适合老人和孩子,就是不耐放。不过种植时间灵活,也可以推一波,丰富百姓的菜篮子。” 上官钧听着他一样一样念叨,笑著称赞:“陛下考虑得很是。” 第215章 限令 图国为了换回他们的皇帝,和约签得还算痛快。不过,有一点倒是让姬安有些意外。 因着几处通信的关系,整件事的顺序是——先签好和约,北边图军接到孙氏的命令撤了,姬安接到军报再发去消息,燕似山才释放图国小皇帝。而在这时,图国使者提了一个“请求”。 照燕似山转述的话,图国今年该给大盛的马牛羊已经备好,只要派快马传回消息,也能立刻加上和约里添加的药材。只是,希望大盛的大使带东西回启阳时,能顺便“换”回图国的驻盛大使。 姬安接到消息后很是不解。按说,和约签了,军队撤了,那两边也就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事实上,启阳这边已经解除了对图国大使馆的软禁,恢复以前的警戒模式。 他把那话转述给上官钧,再问:“孙氏用‘换’这个字,意思是以后两边不再互派大使了?” 上官钧沉吟片刻,赞成道:“听起来是这样。” 姬安非常奇怪:“为什么?哪怕他们不再需要大使催交岁币,但留在启阳,就能快速见识到我们的新东西,织毛衣不就是这样传回去的。留人在这边有利无害,取消使馆做什么。” 这两三年里,想和大盛建交、互设使馆的国家可不少。但姬安不是哪里都答应的,挑挑拣拣,现在启阳也就只有五处外国使馆。 上官钧眼中就流露出嘲讽:“估计是孙氏和图国主战派之间相互妥协的结果。主战派这回战败,图国皇帝还被擒,不得不同意免去我们的岁币。而取消我们在图国的使馆,应该是孙氏对主战派示好的姿态。” 姬安撇撇嘴:“那随便吧,反正我们还有暗线。也就是每年派一次人去催东西,麻烦一点而已。” 于是就如此回覆了图国。 但因是在签完和约之后才提出来,就没再落于纸面,只当双方心照不宣。姬安猜测,孙氏心里可能还是想再派大使来,所以特意这样操作,等到权力更加稳固,随时可以再提。 总之,图国事毕。盛图新和约一经公布,京中就和上次传回西北大捷的消息时一样,再次一片欢庆声。百姓们还自发组织了一些庆祝活动,不少文人学子也为此写了诗或文章。 姬安和上官钧回京之后,除去应对图国,还先抓紧了解离京这些日子里积压下的事务。虽有政事堂处理,但大事上他们也需要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姬安既回了京,也就再次解禁后宫的宫门。而且每月增加一天出宫日,直到补完前段时间积下的出宫天数为止。后宫为此欢腾,姬安又收获了一大批的好感度。 等到紧要的事忙完,姬安和上官钧腾出了手,便开始对付出征之前试图拿捏姬安的那批人。 大盛自开国以来的风气,都是尊重士人,对惹了天子不快的官员,惯例是贬谪到偏僻之地去。 但姬安不喜欢这样。 他曾对上官钧说:“偏僻地方穷,百姓本来就生活得不太好,再把那些人派过去,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所以,上回就把那批人调到京中的不重要之处,边缘化处理。 但姬安的态度都已经如此明显,他们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那这回姬安可就不再客气了。 姬安都没把这事派给旁人去办,因为办这种事的人必会在史册上留下一个“酷吏”的名声。姬安既不想任用真正的酷吏,也不想自己提拔的臣子担上这个骂名,就干脆自己来了。 他每晚都要看飞廉军报上来的消息——这是离京之前下的命令。 那批人身上没有明显的大纰漏,因此躲过了头一次筛查处理。但既然他们的做官理念是为了权和钱,姬安相信,只要深挖,绝对有突破口。 果然也没出姬安所料,在飞廉军的努力之下,一条条隐蔽的线索渐渐浮出水面。 只是事情琐碎,姬安晚上的时间都扑在了这上头。 上官钧知道姬安心里憋着气,其实他自己也是。 不过他说:“陛下没必要为那些人多耗心力与时间,随便找点什么事给他们做,再设些绊子让他们出点错,也就可以直接摘了官帽。陛下不好做这个恶人,我却无所谓,只交给我来办便好。” 但姬安没答应。 上官钧:“陛下可是觉得只罢官太便宜了他们?便是要按律处置,也交给我吧。我白日处理完枢密院的事,还能有些时间,不用陛下每晚都点灯熬油的。” 姬安依旧摇头:“不行,这事只能我来。如果你出面,必然会变成‘翦除异己’。虽然也是事实吧,但我来做就没有这样的顾虑。我不希望你被人用这事诟病。” 上官钧看着姬安坚持的模样,一时心里又暖又软。最终也只得叹口气,和姬安一同看数据、出谋划策,争取早日把那批人处理掉。 不过,最后花费的时间倒也没有两人预计的那么长。 飞廉军查出几桩旧案,姬安交给不同的御史进行弹劾,再分派给御史台和大理寺查办。有飞廉军的协助,案子倒是不难办,就是走程序总得耗上些时间。 却没想到,先处理掉几个案子相对好查的人之后,那批人开始纷纷上书请辞。 姬安一封封拆着辞职信,一边和上官钧说:“他们自己做过什么,看来他们心里都清楚着。” 上官钧在给姬安按捏着肩颈,同时也垂眼一起看,回道:“像他们那种人,最懂得‘识时务’。明知陛下已容不下他们,与其被翻出错处,不如自请回乡,总还能保有体面。” 第359章 说完,又问:“西北的仗都已打完,陛下可还要查下去?” 姬安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哼哼道:“便宜他们了!” 但是那些人既然自动求退,也不好赶尽杀绝。满朝上下都看着,那会寒了人心。 上官钧轻笑道:“六月底了,陛下想想马上要颁布的土地限购令,是不是就痛快些。” 姬安一想也是,只要拖上几日再批准这些辞呈就好,于是忍不住跟着笑出声。 * 土地限购令这事,是上官钧去年向姬安提出的。 那时齐万生和师晟从打骨鲁出使归来,拼上了为西北战事做准备的最后一块拼图。而收复西北之后,上官钧认为,也就到了合适的时机。 这是上官钧上一世颁布过的政令,因此准备得很充分。再和姬安讨论修改过一些细节,趁着收复西北之机过政事堂。 土地限购令,顾名思义,就是对购买土地的数量做出限制,细致规定了哪些人能够拥有多少土地。 为了减少推行阻力,有一条是若现有的土地超出规定数目,只是不能再购买,无需退还。但继承人不可继续超额,即人死之后,如果继承人的数量不够完全承继此人的土地,朝廷会回购超出部分。 对于官员,还更细致,每级官员能拥有的土地数目不一。只要还在官场,就可按担任过的最高官职计,遭贬谪也没有影响。 另外,若六十岁之后致仕,则过世前可一直保有土地。但六十岁之前辞职者,若无特赦,朝廷则会回购超出部分。 当姬安和上官钧在政事堂提出土地限购令时,众宰相沉默了许久。 可以说,这条政令损害的是整个官绅阶层的利益。 但,上一世上官钧独自一人扛着压力都能推行下去,这次还有姬安这个强力帮手在身旁,政事堂更是无法阻止两人。 五月中,征西大将军燕伯善发回军报,西北全线收复。 六月下旬,燕伯善率众将进京献俘。 京中百姓夹道迎接,喜庆如过年。 朝野上下亦是一片激动。这么多年了,河西走廊和黄河全局终于又回到了中原王朝手上! 燕伯善还带来了更振奋人心的消息——西域诸国将在年底派出使者进京,愿尊大盛为宗主,称臣纳贡。 那些小国原本附属于打骨鲁,现在打骨鲁没了,改投大盛门庭倒也不奇怪。但能得到确切消息,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姬安立刻让太常寺和司天监选定吉日开太庙,带领满朝文武祭祀,将收复西北的大好消息告知列祖列宗。 七月初一,大朝会上,姬安封赏本次西征的一众功臣。 燕家父子双双封侯。燕似山除了西征中的战功,还手握生擒图国皇帝的大功,无人能对他的爵位置喙。 师晟的情报亦是功不可没,凭此封伯。 之后,就在众官员以为马上会听到庆功宴的消息之时。 姬安在大朝会上颁布了土地限购令。 大殿内外先是静了片刻,随即不少人都露出惊恐之色——这么大事,竟然没有在朝中议过! 许多官员向政事堂众宰相看去。 众宰相低眉垂眼,只作不觉。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出列谏言之际。 上官钧转过身,看着殿中刚受封赏的众将,沉声问:“云朔之地尚在图国手中,诸位将军可有信心为陛下、为大盛收复云朔?” 燕伯善一身闪亮铠甲,抱着头盔向姬安单膝跪下:“陛下一声令下,臣必效死,收复云朔!” 燕似山跟着跪下,高声应:“臣必效死,收复云朔!” 后方众将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齐声道:“臣必效死,收复云朔!” 声如洪钟,字字如锤,敲击在众官员的心上。 刚才要迈腿的人悄悄把腿收了回去,努力站稳;刚才已迅速打好谏言腹稿的人暗暗握住袖子,擦掉掌心的冷汗。 现在的天子,手握善战之雄兵,挟收复西北之威望,朝中还有谁能违逆圣意? 姬安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将下方群臣的些许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微微扬唇。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上官钧。 心里忍不住想——土地限购令都能实施了,那他俩的婚事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公开了? 第216章 婚期 大朝会之后,的确安排了庆功宴。 一共两场。中午那场在宫里,和平日的宫宴差不多,只是以西征众将为主客。 今天姬安就没再处理工作,下午歇了歇,再赶晚上的场子。 地点在皇宫北边的禁军营区里,腾了片地方给铁甲军扎营,这一场就是专门给铁甲军开的,有那么点露营聚餐的意思。 姬安认为,铁甲军执行了两次最危险的任务,当得起特殊奖赏。而且人数也不是很多,干脆让燕似山全带进了京,和众将一样,过完千秋节再走。 当然,跟随铁甲军行动的师晟和炮兵队,也被特意叫来了。 这一顿姬安吃得比中午舒心。众军士看姬安和燕似山、师晟言笑晏晏,还时不时唤些人上去问几句话,一部分人喝酒涨了胆子,就陆陆续续地上前给姬安和上官钧敬酒。 姬安心情好,又喜欢铁甲军的氛围,来者不拒。虽然每次只喝一口,但架不住人多,到底是喝得多了些。 上官钧知道姬安喝酒不上脸,一直仔细留意着他的量,觉得差不多了,就劝着他回去休息。 师晟和燕似山被上官钧目光一扫,也都识趣地跟着劝。 姬安看看时间,也就站起了身——明天可不休沐,众军士在休假,他和上官钧却还要上班,喝太晚是不好。 只是,上官钧扶着姬安上了马车,自己却没上去,只叮嘱车夫驾车稳当些。 姬安在车里听见,揭帘子探头出来问:“二郎不回去?” 上官钧温声道:“陛下先走一步,我有些事交待铁甲军,说完便回了。” 姬安皱皱鼻子,故意说:“大司马,背着朕搞事是否不太妥。” 上官钧微微挑眉,凑到姬安耳边低声道:“那陛下要如何处置臣?”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耳根,姬安只觉后脖子蹿上一阵颤栗。 他轻轻啧一声,缩回车里,传出一句:“先记着账,回头和你慢慢算。” 上官钧眼中含笑,目送马车慢慢走远。 姬安倚着车中软枕,闭着眼睛随着车子微微摇晃,翘着的嘴角却是平不下来。 他自然猜得到上官钧要交待铁甲军什么事。再过不久就是千秋节了,而千秋节一向由上官钧操办。这回既然铁甲军留在京中过节,自然得给他送一份生辰礼。上官钧必是想给他个惊喜。 姬安寻思完这个,又想起上午开大朝会时冒出的念头——公开两人的婚事,省得年年都要应付一次选秀话题。 他们两人在一起都已经三年半了,现在就只差一道将当年封后诏书合法化的手续。有这几年粮食增产的政绩,和收复西北的战绩在,想来让政事堂同意并不难。 千秋节正是个公开的好机会。 而且,以前冲喜时两人虽喝过合卺酒,但那时简陋得连婚礼都谈不上,上官钧还昏迷着。现在封后大典不太好搞——上官钧毕竟是男的,但是可以补办个婚礼,正正经经祭过天地和太庙,写上玉牒。 姬安一路琢磨着这事,直到马车停下。 洪大福和关忠扶着姬安下马车,再扶他进殿。 姬安失笑:“我没醉,自己能走。” 关忠劝着他:“陛下千金之躯,还是小心为上。” 洪大福更直接:“奴瞧陛下先前脚步都有些飘了。” 姬安只得让两人扶进屋中,感受到一阵舒爽的清凉之意,有点酒意上头的脑袋就清醒了些。 这里是清凉殿,夏季避暑的地方。 姬安却是突然愣了下,发现一个刚才没想到的问题——他和上官钧办婚礼,是不是当晚得住到长寿殿或是元德殿去?那里可没有清凉殿这么凉快…… 他略一沉吟,就决定——婚事可以先公开,至于婚礼嘛,筹备上几个月是常事。等到秋天再办,气温正好,穿礼服也不会热。 姬安坐在榻上,陷入想像当中。 直到洪大福来报热水备好,他才起身去往浴房。 泡过澡,酒意似乎也退了。姬安喝过一杯冰果汁,见上官钧还没回来,就让人去书房拿东西,自己转进内间坐到床上。 没一会儿,关忠将姬安要的东西送来。姬安挥手让他退出去。再找出最近新补上货的led灯,夹在板子上打开,慢慢看起来。 这是铁甲军列来的单子。 姬安给了铁甲军恩典,让每人提一样想要的东西,他会尽量满足。此时他细细看着,发现都是些北边不太好寻、但也不是很贵的东西,估计是燕似山有约束。 师晟和炮兵队自然也在内。姬安看着看着,突然看到一个和别人差别很大的——杜阳:胡萝卜种。 第360章 姬安不由得一笑。他记得杜阳,一个有些腼腆的阳光青年,很有一颗报效大盛的赤诚爱国心。 当初姬安召杜阳来,问他是否愿意随铁甲军去夜袭金武,杜阳听得双眼放光,一口就答应下来。而当姬安问他回来想要什么奖赏之时,他只吞吞吐吐地问可不可以调到工部去。 姬安细问才知,杜阳先前回乡当知县,奉命改善水利工程,这活对他来说还好办,但他一番折腾下来,发现当官要比做事难得多。杜阳红着脸说,感觉自己不合适主政一方,只想去工部发挥算学所长。 不过,姬安那时另有了想法,就没正面应他。只勉励他好好训练,立了功回来自会让他去合适的部门。 姬安由此又发散着想到章实那头,章实请假回乡探亲,千秋节前应当能回京。这两三年章实那个社团又壮大了点,出了好些个实用的小项目成果,也是时候弄个正经部门,才更好持续性发展。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一阵拉门声响。抬头看去,就见上官钧散着发,带着一身水汽走过来。 姬安笑道:“怎么先前都没听见你回来的动静。” 上官钧:“是陛下看东西看得入了神。” 姬安往床里挪挪,给他腾出位置。 上官钧吹了屋里别处的烛火,只留屋角一盏小灯。 屋内一下变得昏暗,姬安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上官钧坐到床上,伸手搂住姬安的腰,凑过去亲姬安的脸:“陛下可想好了,要如何与臣‘算账’。” 姬安笑着躲:“别闹,都这时候了,明日可不休沐。” 不过,到底还是被上官钧捏着下巴转过脸来,好好亲吻一回。 上官钧也没真闹他,亲过人便躺下,拈着姬安的头发随口问:“陛下在看什么?” 姬安:“铁甲军的心愿单子。” 一边说,他一边关上led灯,将板子放到床内枕头边,也跟着躺下。 然后翻个身,趴到上官钧肩头:“二郎,和你商量个事。” 上官钧抬手抚上他的脸,温声问:“何事。” 姬安也抬起手,握住上官钧的那只手,露出个狡黠的笑:“我觉得,现在合适让政事堂过一过你的封后诏书了。” 上官钧一愣。 姬安续道:“正好在千秋节上公布,再让礼部和司天监算个吉日,最好是秋日里的,凉快。我们去祭个天,也补一回婚礼。你想把新房布置在哪里,长寿殿还是元德殿?” 上官钧看着姬安笑眯眯地说着话,一时只觉洗完澡刚散去的热气又聚拢过来,还全积在心头,包裹得他整颗心都又热又胀。 他往前凑了凑,再次吻住姬安。 这个吻柔情万千,亲得姬安感觉自己就像是飘到了云端上。 良久,两人才舍得稍稍分开。 姬安换过几口气,眉眼弯弯地戏谑道:“那就明日说?再吓宰相们一大跳。” 上官钧轻抚着他的脸,却道:“先公布是无妨,不过婚礼怕是没那么快能办。” 这回轮到姬安愣了:“为什么?” 上官钧:“喜服和喜枕、喜被,没那么快能做好。” 姬安眨巴几下眼:“啊?你不是……两年半前就说要做了?” 他记得是在丰泰二年,上官钧生辰的那时。 上官钧细细解释:“陛下与我的成婚之物,自当用天下最好的。布料要用澜光缎,那是帛州青泽县的贡缎。由当地养的蚕吃了当地特产的一种叶,所吐出的丝织成,因柔顺似水,缎面如带波光而得名。 “那种叶子不多,蚕吐出的丝尤其滑,织工也需得有好技术,每年织出的布就很少。偏那种布染红色还特别麻烦,因此若宫中无吩咐,都会染成别的色。我特别交待下去,这才得了大红的澜光缎。 “有了布料,还得剪裁缝制。这个倒是还好,顶多个把月的工夫,但绣活就极为费事了。陛下与我的喜服,还有喜被,都是腾龙游凤,喜枕是并蒂牡丹,不仅绣面大,听闻工艺也颇为复杂。 “慢工出细活,哪怕是从宫里挑出十几个最好的绣娘,也得慢慢来,只怕不一当心就出了差错。这事一直是陛下那个管做衣裳的内侍何万利盯着,按他的估计,还得要个两三年才能好。” 姬安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掰着手指一算,震惊道:“那前前后后不就总共得花上四五年?!皇帝想成个亲这么费事的吗?!” 上官钧:“向来是早早开始准备,等说上亲再备都嫌晚了。便是外面官宦人家嫁娶,稍微讲究些的,新娘家里备喜服喜被,也要绣上一年半载。天子之物更不用说,陛下可还记得,一件衮衣要绣几年?” 姬安被他提醒,恍惚间想起来,以前的确是听上官钧说过,天子那身十二章纹的衮衣要绣三年多……当时姬安就拍了板,反正先帝那套还好好的,自己直接穿就是了,用不着费时费力做新的。 上官钧现出些许懊恼之色:“样子画出来的时候,我想着也不赶着用,慢慢做就好。早知如此,该让她们换个简单些的,总能快上一两年。” 姬安赶紧收敛神色,凑上前亲亲他,连声安慰:“没事没事,的确不赶着用。都做上了,当然是慢慢来,质量为先。反正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时做好就哪时办婚礼好了。” 一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让上官钧心下十分熨帖,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 姬安担心上官钧记挂这事,掩着嘴假装打个呵欠:“睡吧,我困了。” 上官钧抚着他后背,多问一句:“千秋节还公布吗?” 姬安想了想,回道:“等办的时候再公布吧。不然公布了却不办事,显得不重视似的,指不定又会有人胡乱猜我们感情不好。” 上官钧不由扬唇,轻轻应声“好”。 第217章 并蒂 姬安一向节俭。 他对吃的不挑,后宫和皇庄种的菜,养的鸡鸭鹅、牛羊兔就能满足他,没有产地要求。上官钧原先是有些挑剔,但在姬安不断拿出各种果蔬良种后,也就被那些改良品种的好口感给征服了。 姬安倒是馋猪肉。这两年给皇庄弄了点白皮猪,还在《旬报》上花重金征集阉猪匠,又在系统里买了相关书籍给兽医署,让两边配合著好好研究、改进、推广了一把阉猪技术。 现在猪肉已经是姬安和上官钧餐桌上的常见肉类,每回宫宴都少不了要上点红烧肉、回锅肉、狮子头之类的。《旬报》又登了不少菜谱,京里也开始跟风。可见东西只要好吃,某些“讲究”自然也就消失了。 而自从皇庄种上棉花之后,宫中对丝绸的需要大大减少。为了推广棉布,同时也是节省成本,许多用品改绸为棉。甚至姬安和上官钧的常服,都是棉布和丝绸对半分,毕竟棉布在性能上并不比丝绸逊色。 姬安没有一大堆的后宫嫔妃要养,“皇后”上官钧自己又很有钱。两人还有好些个赚大钱的垄断项目,支持皇宫和大司马府的日常开支用度绰绰有余。 所以姬安停了大部分的贡品,只保留下小部分地方特产,并且不是“征收”,而是“购买”。哪怕如此,他还是担心分派贡品会对当地百姓造成负担,举凡这样的地方,每年都会派飞廉军去查访民情。 也是因此,姬安对天子所用的“奢侈品”一直没有多大概念。 直到这一回,被上官钧准备的喜服喜被给吓了一大跳。 第二天,姬安就找来何万利问问情况。 经历过织羊毛推广之后,何万利和汤开泰的能力也被锻炼出来了。现在两人虽依旧住在宫中,但白日里都挺忙。 何万利在制衣上有天赋,如今领着一批宫女、以及外头招的一些学徒,开了一家成衣铺,简直引领京城的穿衣时尚。汤开泰则管着所有香皂肥皂的账,每年都要往京城外跑个两三回。 听得姬安传,何万利过来时还带上了几匹布——现在是裁秋衣的时候了。 姬安对衣服也不挑,只让他一会儿拿去给上官钧选,再问起喜服喜被。 何万利就不住嘴地夸了一番那澜光缎有多好,又说:“听闻先帝娶上官太后那会儿,好不容易向太宗皇帝求得一点,全给上官太后做了喜服。后来继了位,每年的澜光缎都给上官太后做衣裳。” 姬安沉默片刻——这么一对比,显得自己对上官钧好像不够上心啊…… 他想了想,又问:“那我和二郎有没有衣裳是用那料子做的。” 何万利一乐:“有啊!” 就说了好几件。姬安这才有点印象,的确是一眼能看出的好料子。 何万利观察着姬安的神色,猜测着问:“陛下是否想要绣娘们加快些速度?” 姬安一愣,赶紧说:“不用,照常来就好。” 还叮嘱:“做绣活费眼,让她们白日里在日头下做,屋里不够亮。碰上天光暗就多点烛,不要省。你再差人去要些胡萝卜,让她们时常弄着吃,可以缓解用眼疲劳。” 第361章 何万利就笑道:“奴代她们谢过陛下体恤。胡萝卜倒是一直吃着,先前大司马吩咐过。” 姬安听得这话,不禁扬起唇角。 何万利在自雨亭回完姬安的话,又抱着那几匹布转进殿中求见上官钧。 这日吃晚饭的时候,上官钧就顺便跟姬安说了自己挑出来的料子和花色,分别做些什么衣裳。 姬安想起下午何万利说的那些,忍不住老瞥上官钧。 上官钧给姬安夹上一筷子嫩嫩的红薯叶:“我又不会跑,陛下先吃饱,回头再慢慢看个够。” 姬安摸摸鼻子:“那什么……二郎,你也知道,我生活上不太讲究,有些地方心思不够细……” 上官钧奇道:“陛下何出此言?我看陛下顾虑大盛方方面面,颇为心细。” 姬安有些羞赧:“我听万利说,这澜光缎,先帝都是全给上官太后的……我却没想到这些……” 上官钧怔愣一瞬,随即失笑:“四郎这些年送我的东西也不少,哪一样不是费了诸多心思,亲手做的都有好些。四郎只是对宫中所用之物不熟悉,我都直接调度了,很不必纠结于此。” 姬安给他说得心花朵朵开,嘴角止不住地要往上翘,就玩笑道:“也是,咱们家本就该二郎主持中馈。” 上官钧长眉一扬:“伺候陛下是臣的本份。待陛下用过膳,臣再伺候陛下沐浴更衣。” 姬安一噎,拿眼角睨他,可还是忍不住接话:“还有吗?” 上官钧坦然回道:“陛下后宫既只有臣一人,臣自当夜夜侍寝。” 姬安好笑地伸脚轻踢他一下:“真是辛苦大司马了啊。” ○● 土地限购令颁布,反对的声浪却比姬安预想中的小,和上一回扶贫贷那时相比,竟显得稳定许多。 也可能是姬安清扫了一批人,加上西征众将和铁甲军都还在京里,让朝中部分想反对的官员学会了闭嘴。 等政令传到各地,上谏言的奏疏才变多。不过,赞成的奏疏也不少,还就政令的实施细节提出想法。 赞成的那部分人,主要来自丰泰朝两次科举选出的官员,以及姬安特意挑选出来派到地方上做事的务实一派。 这让姬安颇为欣慰。像土地限购令这种东西,重点在于能不能在各地落实,这就要看各地官员的品格和执政水平,姬安和上官钧前几年一直在打这个基础。 京里的气氛怪异了几天,很快就被千秋节的热闹冲散。 今年的千秋宴,上官钧安排在京郊的行宫。前后去了三天,加上紧跟着的休沐日,姬安相当于休了个小长假。 这回的活动尤其热闹,同时也有庆祝收复西北和摆脱岁币两件大喜事之意。 铁甲军给姬安表演了三个节目——马术、马球、蹴鞠,样样赢得满场喝采。 姬安也看得很开心。铁甲军的马术比中央军阅军时表现得精彩,马球和蹴鞠他则是第一次看。 上官钧见他看得目不转睛,不禁凑到姬安耳边道:“我也擅长马球和蹴鞠,不如我带羽林卫和铁甲军比一比?” 姬安回过神,失笑:“这几年都没见你玩过啊。” 上官钧眸光微闪:“年少时常玩,没忘。” 姬安连忙拉住他:“别了别了!都是危险活动,你要下了场,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比赛啊!” 这种活动最讲究练习量,姬安可没忘记上官钧是重生的,他的“年少”得是十几二十年前,现在下场可太危险了。 之后姬安一直拉着上官钧没放手,上官钧也就没再提那话。 * 七月十九日下午,姬安和上官钧带着群臣回京。骑了大半天马,晚上就好好休息了。 二十日起来,姬安还是决定加一下班,先把前三天那些实封奏疏看一看。事情总是要做的,积太多也不好。上官钧自然是陪着他一同看。 看完这些,姬安道:“我去一下李太嫔那儿。”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骑马当心。” 姬安找李太嫔没什么事。只是李太嫔得知千秋节要提前出京,就把礼物托给朱顺,请朱顺在正日子里帮送给姬安。姬安现在就是去道个谢。 两人聊过几句,姬安也就告辞离开西宫,再转去小庵堂给原主的空牌位上个香。他和原主同天生日,往年都会在十八日当天一早过来上香,今年出京了,回来也想着补上。 想到原主,自然也连带着想到那片湖。那里离清凉殿不远,姬安回去时就顺便绕过去。 这几年当中,原主祭日时姬安都会来,生辰前后也会找时间来一下,跟在身旁的内侍们已经不会太过紧张了。 姬安在湖边下马,先习惯性看一眼断桥方向——凶手伏诛后,上官钧就让人把先前的断桥拆掉,另建一座石桥。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么些年姬安一直都没走过那座桥。 昨夜下了一场不小的雨,今天吹起的风都凉快些,姬安就在湖边散散步。他不知道原主一家是不是真的转世了,但独自祭奠原主已经成了这些年的习惯。 走着走着,就恰好看到桥对面的湖心岛边上有棵桃树,树上挂着果子。 身旁关忠也见了,笑着凑趣道:“去行宫前奴来看过一回,感觉还差着几日。现下再看,那桃该能摘了,回头就让人来摘。” 原主以前每年都会去摘桃。他虽不缺饭食,水果这类不当饭的东西内侍省却给得少。除了李太嫔偶尔均他一些,就再没别的地方寻去,因此对自己院中的杏和这湖心岛的桃都很爱。 这桃树虽在皇子宫外头,可原主毕竟是皇子,摘了也没人会说他。姬安估计上官太后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默许了。于是渐渐地,原主就养成了爱往这边来的习惯。 直到现在,原先院子里的杏,和对面湖心岛的桃,也都会于应季之时摆在姬安的案头。是内侍们记着原主的喜好,到时候了就留心着,见果子成熟便会让人摘。姬安自己不挑嘴,内侍们拿来,他也就吃了。 此时姬安听到关忠的话,笑道:“做什么还‘回头’,现在就去。” 说完,带着人走上石桥。 关忠有些紧张地虚扶着他。 姬安安抚道:“没事,我不怕水。” 来到小小的湖心岛上,走得近了,姬安才发现,那棵桃树几乎是长在水边上。树上的大半桃子已经带上红,显然是熟了,每一个也就小孩拳头那么大,看上去可可爱爱的。 关忠打发跟着的几个内侍去摘桃,姬安瞧稀奇似地在旁边看着。 突然,他指着一处说:“关忠你看,那两只桃是不是长在一块的?” 关忠跟着看过去,惊喜道:“还真是!奴见过并蒂莲,但这‘并蒂桃’还是头一回见。准是托了陛下的福气,奴去给陛下摘。” 姬安却是一拉他:“不用,我自己去。那边地方小,你在这里等我。” 双生桃确实少见,姬安想亲手摘回去和上官钧一同吃。 关忠劝不住,只得眼不错地盯着,一叠声说:“陛下当心!” 姬安笑道:“它长得又不高,我连树都不用爬,有什么的。” 说着话就来到那只双生桃的下方,伸手够一够。然而,哪怕踮起脚,也还差着一点。 关忠连忙劝:“陛下回来吧,奴寻个高些的羽林卫摘!” 姬安却是轻轻一跳,手就抓住了那只桃子,扯得枝叶一阵哗哗摇晃。 双脚落地,他回身扬扬手中的桃:“这不就摘到了。” 只是,刚要迈步往回走,姬安却感觉脚下踩的地面好似在往下塌。 下一刻,整个人就像踩空了般向下滑去。 第218章 落水 黄义来报大司马府的事情,顺便把这三日收到的信送来。 上官钧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听他说完,吩咐过几件事,就让他退下了,再一封封看信。 拿起最后一封之时,上官钧动作顿了下。 是崔誉卿的信。 这回不是亲兵送,想来就不是什么要事。 上官钧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拆了封。 去年底那件事,后来上官钧派人给崔誉卿送了些谢礼,崔誉卿只是托去的人带回致意,没有回过信。能让如此识趣的人再写信来的事情,上官钧也有点好奇。 而且,这几年上官钧和姬安过得蜜里调油,原本对崔誉卿的怨忿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淡去。 上官钧一目十行地扫着信,却是渐渐蹙起眉头。 崔誉卿在信中说,他做了一个非常逼真的梦。甚至在醒来之后,他好似都要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被他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讲述的梦里,正是上官钧上一世发生的事。 崔誉卿没多写他和姬含思如何,只写了和上官钧的一些来往。上一世里,他虽是姬含思的入幕之宾,却也因才华而被上官钧赏识,加上两人的军事理念相近,称得上一声朋友。 第362章 后面自然也写到了那杯毒酒,写到他伏诛。不过崔誉卿对此没有辩解或喊冤,只是想问问上官钧三年前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 崔誉卿说,有件事在他心里放了三年——他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上官钧突然就疏远了自己。 如今做了这个梦,对比一下梦里与现实,发现分歧正是发生在新帝继位之时。梦里的新帝不同,他自己也在平叛之后正常进京述职。而现实当中,他当时被上官钧派往平朔关,之后至今未进过京城。 如果上官钧当年曾梦见被他毒杀,那他心里的那个结也就能够解开了。将心比心,如若异地而处,他得承认他可能都做不到上官钧这般,至今让他待在水师里如常晋升。 信的末尾,崔誉卿说他挣扎了许久要不要写这封信。最终还是觉得,不管上官钧会不会看这封信,写了信总算是了却他自己的心结。 如果上官钧看了信,若是还需要他效力,他自当兢兢业业。若是认为他狂妄桀骜,他也甘愿自请还乡,绝无怨言。 上官钧看完这封堪称胆大包天的信,已是不自觉地将几张信纸捏得皱起一片。 但,此时他在意的却不是崔誉卿这个人。 而是为什么崔誉卿会做这样的梦? 还会不会再有别人也梦到过? 这事是否又有什么含意,会不会对这一世有影响? 上官钧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已放冷的水顺喉而入,心头的浮燥感才随之压下。 上官钧思索片刻,摇铃唤人,把身边的四个小厮都叫进来。又听闻黄义还没走,便把他也叫来,让五人仔细回想可有做过逼真的梦境。 那样的梦上官钧也做过,哪怕梦到的是自己死后的情形,又过去了快四年,此时稍一回想,却也能清晰地记起。因此,对那种梦中感觉,他能描述得相当准确。 不过,黄义和四个小厮仔细地回想了许久,都摇头说没有梦过。 上官钧这才感觉心中稍定,将人挥退,继续琢磨这事。 他按着顺序回忆一遍重生以来的事,突然想起——当年彭彧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姬安好奇,还让彭彧写下一些梦中之事。 那时上官钧没有想太多,何况彭彧要不了多久就死了。可现在又出现一个例子,两厢一联系,像是在两世命运出现重大转折之时,才会做那样的梦? 彭彧上一世逃过搜查,平安活到老,这一世却被翻出了身上的大案。崔誉卿上一世在收复河西时立下大功,又因毒杀上官钧而被斩,这一世却连西北之战的边都没能沾上。 上官钧顺着这线索,把朝中熟悉的官员都想了一遍,却想不出有谁能转折到足够做这种梦的程度。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姬含思。但要瞒着姬安问姬含思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若仅仅是个梦倒还罢了,但同样的事一多,上官钧就不可避免地担心起姬安。 毕竟,一切的变化都是姬安带来。 他也曾想过直接问姬安,可又怕…… 正在上官钧眉头紧锁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动静,该是羽林卫,跑动中还夹杂着铠甲的声响。 上官钧抬眼看向门口的屏风。 脚步声很快绕过屏风,气喘吁吁的卫士胡乱行个礼,一边急声道:“大司马,圣上落水了!” 上官钧蹭地一下站起身,厉声问:“在何处?!” 一边说,已是一边快步往外走。 卫士:“小碧湖。” 上官钧脚下就不由自主地一顿——是姬安曾经落水之处!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彷佛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脑子被冲得一片空白,寒意却直刺进心底。 直到感觉卫士扶住自己,连声唤着“大司马”,才勉强收回心神。 上官钧紧捏着拳头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过来时圣上如何?” 只是,声音中的颤抖不用细听都能分辨。 卫士忙道:“大司马放心,圣上会水,身边内侍也会水。属下过来之时,圣上正上岸。” 上官钧这才感觉彷佛飘上半空的魂回了位,忍着急速的心跳推开人继续迈步:“备马!” 报信的卫士机灵,跑进来时已让人去备马。上官钧大步出到殿外,就见黑马正被牵出来。 他快步下阶梯,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 姬安在下滑的瞬间,下意识地屏住气息。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掉进了水中。 幸好,会水的人意外落水也不会太慌乱。 姬安甚至忍着水下睁眼的难受,先把手中那只双生桃仔细塞进怀里,确保它不会滑出来。 他刚准备往上浮,就感觉身旁两侧出现两道破水的冲击。 姬安没顾上看,先自己浮出水面。 被水隔绝的嘈杂声立刻钻进耳里,岸上的内侍、羽林卫都在一边喊“陛下”一边要过来。 姬安抹把脸,回喊道:“我没事!你们别动,这边土松,过来就踩塌了,全得落水!” 众人闻言,这才大松口气。 这时,刚才两个下水的人也浮上水面。一个是会水的内侍,另一个是关忠——自从徐小七学会泅水之后,这些亲信内侍才想起这事,也都找机会学了。 关忠着急地问:“陛下!可有呛水?” 姬安露出个笑,安抚道:“我闭着气,没呛着。先找地方上去。” 他看看前方——桃树边那一小块地崩了个缺口,这里的土受不得力,已经不合适上岸。 再顺着看到不远处的小凉亭,亭子后方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该是吃得住力,就指指那里:“从那上。” 说完,率先往那边游去。 水中两人跟在他身后,岸边众人不错眼地盯着,同时跟着往过走。 当值的羽林卫什长当先走到石头处踩稳,弯身来拉姬安。 姬安身上的衣服吸饱了水,出水就感觉到一身的重量。 他上岸后退开位置,让卫士们再去拉水中两个内侍,确认都安全上了水,再说到亭子里收拾一下。 众内侍赶紧帮姬安拧衣服上的水,关忠都没顾得上自己,先绕着姬安转过几圈,确认他无恙。 姬安也觉这回是自己理亏,温声安抚众人:“真没事,不用紧张。你俩下水也辛苦了,一会儿回去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晚上让厨房多做两个好菜。” 关忠这才往地上一坐,抚着胸口平复:“万幸陛下无事!” 这时,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传来。 姬安一抬头,就见一匹黑马在快速由远及近。而那马上的人,不是上官钧又是谁? 宫里无诏不得骑马,此时上官钧便是单人匹马地奔来,甚至都没在湖边下马,直接控马踩上石桥。 那黑马也机灵,小跑着过了石桥,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来到小凉亭前。 姬安身上的衣服已被拧干,他见上官钧脸色泛白,连忙站起身,笑着迎上去:“二郎消息这么快。” 上官钧飞身跳下马,羽林卫已经识趣地让出路,他大步从中穿过。 姬安:“我没……” “事”字还未说完,人已被上官钧紧紧搂进怀中。 姬安愣了下。 两人的胸膛彼此压迫似地相贴,姬安甚至感觉被上官钧的双臂勒得有些疼,还彷佛能感受到他飞快的心跳。 而上官钧扑到姬安耳边、脖侧的气息,亦是急促得非同寻常。 明显是被吓狠了。 姬安抬起手,回搂住上官钧,轻轻拍着他后背,在他耳边安抚:“我没事,你知道我会水的啊。” 突然,上官钧又松开双臂站直,双手捧起姬安的脸,目光紧盯着姬安双眼:“陛下……四郎……” 姬安也顾不上众目睽睽了,双手盖在上官钧手背上,温声说:“真没事,我连一口水都没呛着,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上官钧定定地看着姬安片刻,气息才终于缓下,神色间的慌乱也渐渐消退。 他牵着姬安的手没松开,目光扫向亭中的羽林卫和众内侍。 顿时哗啦啦的一片铠甲声响。姬安转身看过去,就见羽林卫和内侍跪了一地。 他连忙小声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上官钧收回目光看看他,再望向四周湖水,沉声吩咐:“把这湖填了!” 姬安哭笑不得,赶紧劝:“别啊!自雨亭的水还得从这里引呢。我以后多注意着,不太近水边就好了,你别迁怒这湖。” 上官钧垂眼看他:“陛下就不能别再来这湖边?” 姬安闭上嘴没说话,只回看着上官钧。 他湿漉漉的头发还贴在脸颊,时不时滴下水,湿衣也紧贴身子,瞧着尤其有一种委屈可怜的模样。 上官钧闭上眼,叹了口气。 再睁眼时,他一弯身,抱起姬安。 姬安一惊,下意识抬手环住他颈脖。 第363章 上官钧抱着姬安往黑马走去。却发现,姬安的白马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这时蹭到黑马身边,张嘴直叫。 姬安原本还在不好意思,见到这一幕,却是禁不住扑哧一笑。 上官钧顺了白马的意,将姬安放到白马背上,再翻身骑上去,把姬安圈在怀中。 单人马鞍坐两个人有些局促,姬安后背紧贴着上官钧前胸。 上官钧一扯缰绳,白马转身往石桥走,黑马自觉地跟在身侧。 姬安一开始还能听到羽林卫跟在后方的声响,但等两匹马过了桥跑起来,那声响就被抛在了后头。 在上官钧的操控下,白马跑得不算快,却很稳当。 姬安想了想,抬手在怀里摸摸,掏出那只双生桃,回身举起来给上官钧看:“二郎,你看。” 上官钧看过去,见姬安手中的两只桃子就如同并蒂之花,尾部相连,向两边结出等大的果,两只桃尖上染着些许红。 姬安哄他:“很难得吧!回去了我们一块吃。” 上官钧:“陛下想如何与我分桃?” 姬安听到他这句玩笑般的话,知他刚才的气应该消了大半,总算安心了些,笑着点点两只桃尖:“一人一只,从两边往里啃呗。” 上官钧收回一边手,包在姬安的手外,一同拿着那只双生桃,侧头在姬安湿着的额角亲了亲:“好。” 两人回到清凉殿,浴房的热水已经备好。 姬安头发湿了,得让内侍们先伺候洗头,再遣人出去自己洗澡。 上官钧只是被姬安沾湿了衣裳,却也吩咐人在屏风另一侧备水。听得姬安这边的动静该是洗好,就转过屏风走来。 姬安还泡在水里,抬头看他:“你也要洗?” 上官钧点下头,却是向桶里伸手,直接将姬安抱起。 姬安赶紧去扯桶边案台上的布,却差了一点没能够上,就这么被上官钧抱着,一路淌水地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双人浴桶。 上官钧将姬安放进浴桶里,抬手解衣。 姬安顶着红通通的耳根,却是趴在桶边看。 片刻之后,上官钧也进了浴桶。 姬安靠过去,搂着他脖子问:“还没消气呢?” 上官钧抬手抚过姬安的脸:“四郎。” 姬安在他手心蹭蹭:“我水性很好的。” 上官钧眼眸幽深,贴近过来吻住姬安的唇。 随后,像是确认姬安真的无恙般,一点点细致地检查。 姬安能感觉到上官钧的强烈不安,本以为是因为自己落水,可现在看着,似乎又不太像? 只是,这样的检查实在太过磨人。 姬安原想着只要能让上官钧安心,就随他高兴吧。可咬牙忍过一阵,却实在受不住,狠狠磨下牙,捧起上官钧的脸就一口咬在他唇上。 这个澡就洗了不短的时间。 姬安一时觉得上官钧比平日沉默,一时又觉得上官钧唤自己的声音急切。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回应。 许久,上官钧唤人倒一桶新水,抱上姬安换过去泡着解乏。 姬安被上官钧搂在怀中,虽有些疲,却也睡不着。 他正琢磨着问问上官钧刚才怎么了——落个水而已,明知自己会水的情况下,不至于就被吓成那样啊。 却先听到上官钧开口:“陛下,真不能再不去那小碧湖?” 姬安品出点意思,坐直身转头看过去,试探着问:“所以,重点不是我落水,而是我掉进小碧湖?” 上官钧回视着他,却是突然转个话锋:“陛下可还记得,头一回卖糖那时,曾应过我一件事。” 自己欠的债,姬安还是记得清楚的,点头道:“当然记得。你是想要我不再去小碧湖吗?” 上官钧在水下握住他的手:“我想用一个秘密,换陛下的一个秘密。” 姬安一愣:“秘密?” 上官钧向前靠,额头与姬安相抵:“陛下……四郎……” 他轻柔地亲在姬安唇上,呢喃似地说:“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姬安不由得瞪大眼睛。 第219章 交换 姬安有些懵,一时间脑子里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上官钧怎么发现的? 直到他感觉手上载来些许疼痛,才醒过神,却撞进面前那双满是担忧与小心翼翼的眼睛当中。 姬安又是一愣,双手就下意识地挣了下。 立刻换来更大力的紧握。 姬安不自觉地眉头微蹙。他看得出,上官钧是在无意识地加力。 那点痛无所谓,现在重要的是安抚上官钧。 只是,姬安刚张开嘴,还没发声,却再次被上官钧吻住。 不过,上官钧仅仅是含着姬安的唇瓣。 彷佛只为了堵住他的话语。 姬安眨下眼。两人离得太近,他看不太清,上官钧眼中似乎还染上了浓烈的畏惧。 犹豫一瞬,姬安还是选择顺从地任上官钧贴着,不再动一动。 好一会儿,上官钧似乎镇定了一点,才缓缓退开些。 他哑着声先道:“若是不能说,就不用说了。我只求你留下,别的都不重要。” 刹时间,姬安只觉得心中酸酸软软,还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细密疼痛。 上官钧这样的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卑微的时候? 姬安使上力气,强硬地挣开上官钧的手,再张开双手往前一扑,用力地紧紧拥住他。 上官钧先是感觉心头像是猛然一空,不过,刚从心里抽出去的什么东西,转瞬又被结结实实地塞了回来,还塞得比先前更满胀。 他抬起手,回抱住姬安。 姬安退开一些,改成捧着上官钧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开口的声音郑重其事:“你放心,我不会走!” 上官钧的眼眸微微震颤。 姬安嘴角微扬,在上官钧唇上用力亲一下:“真的!” 上官钧深吸一口气,将姬安用力抱进怀中,埋首在姬安肩颈处。 姬安一下下轻抚着上官钧后背。 他都不知道,原来上官钧害怕的是这个,难怪会对小碧湖那么在意。 两人无声地相拥了片刻。 姬安感觉到上官钧的力道渐渐减轻,猜想他心情应该平复一些了,转头亲亲他脸侧,柔声说:“我的来历不是不能说,只是太过离奇。我担心你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当成什么妖物。” 上官钧终于抬起头,回视着姬安,眼中一片柔情:“陛下只会是仙人。” 姬安忍不住笑弯眼:“仙人倒不是,但我们可以算得上神仙眷侣。” 上官钧渐渐放松,也跟着一笑。 姬安靠到上官钧肩头:“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穿越还好说,姬安主要担心的是“这世界是本书”会打击到上官钧。得知自己的命运曾在无知无觉中被掌控,没有人会感到愉快。 上官钧摸摸姬安露在水面上的肩膀,轻轻往上泼着水,提个话头:“陛下可是四皇子?” 姬安就顺着说下去:“不是,他在当年落水时就不幸过世了。我在庵堂摆的那个牌位,主要是祭奠他的,去小碧湖也是这个原因。你不是看出来了?” 上官钧:“我只知陛下特殊,但对四皇子并不熟悉。陛下又熟知四皇子旧事,也不见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内侍有过异样,因此未能确定。” 说着就在姬安额上亲一下,又问:“陛下的本名叫什么?” 姬安不禁摸下自己的脸:“名字就叫‘姬安’,长相也是这个模样。” 上官钧:“陛下曾主动让我唤‘四郎’,可是原本也行四。” 姬安:“这倒不是。我们那儿每个小家庭里的孩子不多,也基本没有家族这个东西了,所以不讲究排行。我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同事朋友都直接叫名字,只有我妈……我娘会叫我小名‘安安’。” 上官钧抚过姬安的脸,轻声唤:“安安。” 却不想,姬安整个人僵了下,耳根还飞快地染上红。 他抬手用力揪着自己耳垂,试图平复背上那一阵颤栗,同时瞪着上官钧:“你别这么叫我!” 上官钧握住姬安的手拉开,拯救被他扯得更红的耳垂,话音里却带些不解:“为何?” 姬安:“这种小名,只有我娘和那些奶奶、婆婆辈的才会叫,你叫算怎么回事!” 上官钧:“如今就只有我一人唤,我觉得很好。” 姬安吸口气,咧开嘴露出个带着狰狞之相的笑:“你真觉得叫小名好吗——钧钧?” 上官钧:“……” 姬安很确定,他在上官钧脖侧看到了一片起立的汗毛。 上官钧轻咳一声:“可陛下既不行四,‘四郎’这个叫法就不适用了。” 姬安想了想,问他:“你叫过以前的四皇子‘四郎’吗?” 上官钧陷入回忆。 第364章 他虽久在宫中,但和诸皇子极少有交集,便是偶尔遇上,也都是正经称一声皇子。 上官钧仔细确认过,才说:“倒是不曾。” 姬安:“那不就结了。你的‘四郎’就是我,从来没有旁人。再说,现在也只有你能叫这一声‘四郎’。” 上官钧微微一愣,随即不自觉地唇角上扬——的确,他的四郎,由始至终都只有眼前这一人。 姬安和上官钧掰扯完称呼,却是更放松了点,继续往下说:“我在我们那儿就是很普通一人。有一日路过河边,见两个孩子溺水,我赶紧下水救人。 “那里偏僻,四下无人帮忙,等把孩子们救上岸,我自己却脱了力,沉进水底。再醒过来,感觉手脚有力气了,浮上水面一看,就发现自己到了这边。” 上官钧听到这,却是再次变得紧张:“不是四郎主动来的?” 姬安摇摇头:“不是。” 上官钧:“那你如何能确定,不会再……” 他停在这里,害怕将“离开”两字说出口。 姬安连忙回握住他的手:“我身上有百宝囊,百宝囊又需要这里的气运,因此它必然不会再让我离开的,你放一万个心!” 上官钧这才重新缓下脸色,定了定心,问:“莫非是百宝囊把四郎给唤来了。” 姬安:“我也有过这种猜测,但我问它它又没反应,就姑且当是这样吧。” 上官钧点下头——只要姬安不会离开,他怎么来的并不重要。 当然,对于姬安的过去,上官钧也想了解更多,就继续问:“四郎的家乡,是不是和大盛差别很大。” 姬安:“的确差得远。不过,虽然我那边的历史里没有‘盛’这个王朝,但大盛发展下去,应该也会出现和我那边差不多的时期。” 上官钧不由得想起姬安用过的手枪、炉、灯、注射器等物。 姬安则是仔细观察着上官钧的神色。既然说了,他就想全部说出来,可又担心上官钧承受不住。 上官钧一抬眼,对上他这目光,以为他还有先前的担忧,就温声道:“我刚才可不是说中了,四郎过来造福大盛,正是‘仙人’。” 姬安抿下嘴,握紧上官钧的手:“我不想瞒你,只是,你听完要冷静……” 上官钧见他如此,跟着肃容:“你说。” 姬安:“大盛,其实是我们那儿一本书里的世界。” 上官钧一时没太明白:“书里的世界?” 姬安:“就像《旬报》上登过的故事,比如……《三国演义》里面,写了三个国家。而大盛,也是一本书里所写的国家。” 上官钧蹙起眉:“四郎是说,我们是著书者笔下的人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也都是著书者所写的故事内容?” 姬安忙道:“从我来了之后就不是了。” 上官钧:“何意?” 姬安解释:“在原本的故事里,四皇子死了,姬含思登基。但我过来之后,和原本的故事发展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里既然已经成为一个真实世界,我想,再没有任何外力能够干扰到它的运转。” 随后就给上官钧仔细讲了一下原书已经“坑了”,哪怕原作者哪天再填坑,那也是另一个世界,和他们所在的这个大盛毫无关系。 上官钧听得眸色渐沉。 姬安怕他钻牛角尖,先前特意留着个信息,此时说完原书,立刻转话道:“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但你不能翻我旧账啊。” 上官钧收敛心神,微微一笑:“原来四郎还有旧账能让我翻?” 姬安凑过去亲亲他的脸:“一点小事,就一直没想起来告诉你。” 上官钧也不在意“没想起来”的真假,只道:“既然现在想起来了,那便说吧。” 姬安:“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是百宝囊要救你。” 上官钧点下头。 姬安:“那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你身上有这个世界的气运。” 上官钧若有所思:“四郎的意思是……” 姬安轻咳一声,掩饰些许尴尬:“在我还没能收集到足够气运给百宝囊的时候,它需要你身上的气运,所以它要救你。” 上官钧回想起当初,眼中浮出笑意:“所以冲喜那时,四郎每晚都抱着我,是在给百宝囊提供气运?” 姬安立刻澄清:“我可没想抱着你啊,睡前都好好的,准是我睡着之后被百宝囊控制了!” 上官钧:“四郎说的是。” 姬安轻啧一声,把给上官钧悄悄喂过能量发送器的事也全都坦白了。 上官钧:“原是为了这个。我还当四郎叫我住进宫里,是想方便时时欣赏我的脸。” 姬安给他说得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扯他脸皮:“大司马当真自信得很。” 上官钧:“陛下最开始不就是看上臣这张脸。” 姬安:“是是是,大司马天生丽质,让朕一见倾心、色授魂与……啊啾!” 上官钧赶紧拉下姬安的手,再摸摸他手臂:“水凉了,先出去再说。” 两人先前心绪起伏,交谈中信息量又太大,都没察觉到泡的水已经凉下来。哪怕现在天还热,泡凉水也容易生病。 上官钧先出浴桶,快速擦了身披上衣,就拿布巾过来帮姬安卷起长发。 等两人收拾好回到卧房外间,早已洗过澡的关忠和跟过来的洪大福一同迎上来,帮着姬安绞头发。 姬安看关忠在身后扎着湿发,问他:“喝过姜茶了吗?” 关忠笑道:“陛下放心,奴等已经用过。” 洪大福给姬安端上一杯姜茶,又吩咐人去拿炉子,要给姬安烘头发。 姬安还着急着继续和上官钧说话,就道:“天这么热,不用烘了,晾一晾就能干。关忠你们下过水的注意些,感觉不舒服就去看御医。” 关忠应过是,看上官钧没有反对姬安不烘发,不一会儿也就和洪大福一同退出去关上门。 姬安躺到榻上,拍拍身旁。 上官钧却道:“四郎趴过去,我给你按腰。” 姬安顺从地翻个身,后腰上很快感觉到上官钧有力的揉按,舒服得叹一声。 随即问出刚才就一直好奇的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四皇子的?” 上官钧回忆着道:“很早……起先只是觉得你刚得到百宝囊不久,就能知道透镜、玻璃、镜子那么多新知识,学习速度实在太快了些。但真正能确定,是因为你救朱顺和鲁常胜时用的那些药。” 姬安吃惊:“这么早!” 又奇怪:“可是那之前我也用了不少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为什么是因为那个?” 上官钧:“其他的东西,使用起来都简单,很快就能学会。但你给朱顺和鲁常胜扎的针,我瞧着,不像是看看书便能一时三刻就上手的。因此得以确定,你该是以前练过,这不是落水前的四皇子能学到的东西。 “可你连百宝囊都对我说了,却没提自己来历,我便不敢问你。担心这是不能提的事,一提你就要离开,只能压在心底。直到你二十一岁生辰那日,你说‘愿我们白首不相离’,我知你能留下,这才不再担忧。” 姬安顺着上官钧的话回忆。 上官钧为他过的生日,他自然都不会忘。而且,两人也只在那一次许过愿。 当时上官钧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愿陛下长留在我身旁”。 姬安感觉眼眶里有点热,鼻子有些堵。 他翻身坐起,捏着上官钧下巴,凑过去亲人。 上官钧回搂住他肩膀。 姬安退开之时,在上官钧唇上轻轻咬了下:“你该早问我。” 上官钧眼中一片柔光:“不重要了。” 姬安揉揉鼻子,重新趴回去:“你今日这么紧张,果然是因为我掉进小碧湖?” 上官钧也重新给他按上腰:“毕竟四郎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姬安想了想,提议:“我们给湖边围上栏杆吧,以后我也会注意着。” 上官钧:“日后四郎祭奠四皇子,叫上我一起。” 姬安应过一声“好”。 上官钧又道:“说起来,一直没问,四郎为何会落水?” 姬安就僵了下:“呃……就是不小心……” 上官钧:“我刚才一时情急,都给忘了。四郎不是性急鲁莽之人,如何会那般不小心。” 姬安无法,只得老实把摘双生桃的事说了,最后一叹:“本来只想分个桃,哪知惹出这么多事端。” 上官钧轻声笑笑:“倒是也好,得知四郎的秘密,我现下能完全放心了。” 姬安被他提醒,再次转过身问:“对了,你先前可是说‘秘密换秘密’的。你的秘密是什么?” 虽然他已经猜到,但能听上官钧把守了快四年的秘密主动说出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一回,两人可算是彻底交心了。 果然,上官钧在姬安身旁躺下,拉起姬安一边手:“我原以为,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不相上下。不过听完你刚才所言,或许我这个都称不上是秘密。” 第365章 姬安笑道:“我不嫌弃,你说。” 上官钧:“你刚才说,这里是一本书的世界,而你过来后,发展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我想,的确发生过那本书里的事,因我有过一世不同的经历。” 姬安眨下眼。 上官钧在他手上印下一吻:“我在三十二岁那年死去,再睁开眼,回到了二十二岁的时候,身边多了你。” 第220章 玄机 姬安没有特意装出吃惊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就是装了也会被上官钧看透。 干脆就顺其自然地接话说:“你这种情况,在我那儿有个专门的说法,叫‘重生’。” 上官钧琢磨了下“重生”二字:“倒是贴切。” 果然,随即就问:“四郎可也是早有猜测。” 姬安一笑:“你身上有百宝囊要的气运嘛,肯定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按着话本的常见套路,什么重生、梦见未来之类的都不奇怪。所以你现在是觉得,前一世的经历就是那书里的内容?” 上官钧并不在意,他自己藏着秘密,没道理姬安不能猜,只道:“四郎刚才说,书中四皇子死了、姬含思登基。在我上一世,的确如此。而我在收复河西之后,死于崔誉卿的毒酒,可是也和四郎看过的内容对得上?” 姬安却有点尴尬:“我没看过那本书,是我朋友看的,我只听他说过大概。当初过来时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依稀记得姬含思身边围着一群男人。因为四皇子和我同名,我才特别记得住。 “对你的印象也不多,只知道书坑掉之前,你被姬含思身边的一个人毒死,但是那人是谁我不记得。直到后来在宁安见到崔誉卿,百宝囊提示我已经见到原书中所有关键人物,我才分析出是他。” 上官钧略一回想:“难怪剿紫霞寨时四郎还特意提他,调他到水师之后就没再提过。”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姬安忍不住好奇:“上一世崔誉卿对你动手,是姬含思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上官钧眼中就现出些嘲讽:“上一世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在收复河西之战中立下不少功劳。我原意是让他驻守河西,经略西域,争取把打骨鲁灭掉,就是一份不世之功。 “可他觉得我是特意调他离开姬含思身边,回朝之后会挟收复河西的威望篡位,就对我这个‘把持朝政多年的权奸’动了手。如此也可向姬含思邀功,在那群男人当中胜出一筹。” 姬安听得皱眉,最后也露出个嘲讽的笑:“那他可是想多了。依我看,姬含思心里那碗水端得绝对够平,对谁都不偏不倚。” 上官钧续道:“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姬含思身上颇有种怪异感。哪怕在别的事上再没有主见的人,事关己身之时,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偏好。可他似乎完全没有,对任何一个接近他的男人都来者不拒。 “而那些男人,我原以为是为了权势。可我在崔誉卿行刑前问他,既为权势,效力于我岂不比他在姬含思那争宠更有用。他却说——他只要想到姬含思那张脸,就强烈地想将对方占为己有,并非只为权势。 “但要说姬含思驭人有术,我又实在看不出来。如今听四郎一说,才总算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姬含思就像一个傀儡,完全被著书者操控。那些男人可能稍好些,但沾上姬含思也逃不脱。甚至包括我。” 姬安一愣:“你?” 上官钧:“我只是欣赏崔誉卿的才华,与他颇有些交情。却也没有交好到毫无防备,能让他如此轻易就下毒成功。” 姬安恍悟:“我还悄悄想过——你和崔誉卿得要好到什么程度,才会被他下了毒。” 以前在大司马府的时候,姬安可是见识过的,上官钧身边严防死守的程度不比天子差。而且一看那些验毒程序就能知道,已经是长年做习惯了。 上官钧捏捏姬安的手,莞尔笑道:“现在这世上能对我下毒的人,只有四郎。” 姬安跟着笑:“那我要给你下情蛊,让你离开我就活不了,怕不怕?” 上官钧凑过去亲他:“不用四郎再费事,这情蛊早就已经种下。” 姬安揽着上官钧:“反正现在已经摆脱了操控,就别去想那些事了。” 上官钧却沉默片刻,忽然坐起身。 他把崔誉卿那封信找出来,示意姬安看:“今日刚收到的。” 姬安快速浏览完,吃惊地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我刚看过信不久,就听闻你掉进小碧湖……” 姬安:“难怪把你吓狠了!” 又说:“可崔誉卿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梦吧,要不要派人查一查他那边出了什么事。” 上官钧:“倒也不算无缘无故,我推测,是因为前后两世出现了重大转折。四郎可还记得彭彧,他也做过类似的梦,当时四郎还让他将梦中所见记下来。” 姬安回忆着点点头:“我那时的确是猜测他梦到原本的时间线,就想看看他梦里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接着,他语出惊人:“因为我也梦到过。” 这回上官钧诧异了:“你梦过?” 姬安:“是你过世后的大盛。我就说姬含思他们那一帮子人不行,没了你,大盛没撑几年就亡国了,被常仁佑篡了位。” 上官钧一愣:“我也梦到过常仁佑篡位。” 姬安跟着愣住。 随后两人仔细一对,发现竟然做的是同一个梦,还是在同一时候。 上官钧不禁蹙眉:“这些梦究竟代表什么,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姬安再次戳系统问了一遍,可惜系统依旧没有反应。 他抱住上官钧手臂,再抬手去揉上官钧的眉心,柔声安抚:“你放心,我俩穿书配重生,就是天作之合,必不会分开。” 上官钧沉吟片刻,却问:“四郎可介意我寻人卜算一下。不用说出你我秘密,直接解梦即可。” 姬安自己身负系统,能隐约感受到与上官钧、以及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但他也能理解上官钧的不安,自然应道:“行啊,你尽管找人。” 上官钧:“以前先帝在宫里供养过一位仙长,先帝驾崩之后,他去了京郊的大观里修行。一会儿我就让人去传话,叫他明日进宫来。” 姬安:“好,等明日仙长来了,我们一同见。” 说完,想着转移上官钧的注意力,随便寻个新话题:“对了,我摘回来的桃呢?还说我们分桃来着。” 上官钧自是看得出姬安的意思,也就顺着说:“大概是内侍们拿去收拾了。” 姬安摇铃唤人进来问。 不一会儿,关忠将洗干净的双生桃送进来。 姬安拿起,往右边那只咬上一口,赞道:“好脆。” 又将左边那只桃送到上官钧嘴边。 上官钧就着他的手咬一口。 姬安靠着上官钧,眯着眼感叹:“我天上的爹娘要是知道我现在过得多好,肯定能放心了。” 上官钧看一眼他手中的桃子:“哪怕四郎和我分桃?” 姬安笑眯眯的:“我爹虽然去得早,但我娘知道我喜欢男的。她病重之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瞧见我寻到个知心人。” 上官钧眼中浮出暖意:“那我们再为四郎的爹娘添块牌位,敬上香火,让他们能看到这里。”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着双生桃,一边低声说着姬安以前的事。 ○● 翌日,姬安和上官钧吃过午饭,黄义来禀报那位吴真人已在外等候,姬安便传了人进来。 吴真人童颜鹤发,年纪已是不小,不过看着精神很矍铄,颇有一派道骨仙风的气质。 他行过礼,目光在姬安和上官钧头上扫过,才淡定落座。 姬安不由得问:“真人在看什么?” 吴真人微笑道:“陛下与大司马紫云绕顶,贵不可言。贫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是贫道失礼了。” 姬安心道——不愧是先帝供养的道士,真会说话。 上官钧照着和姬安商量过的,开口说:“今日请真人进宫,是因陛下与我都做了一个梦,劳烦真人解上一解。” 吴真人认真听上官钧讲完梦境,取出一只龟壳,让姬安和上官钧分别摇了卦。 随后,他拈须沉思良久,终是一叹:“请陛下与大司马恕罪,此梦过于玄妙,贫道实在无法完全参透玄机。贫道只能看出,此梦并非凶兆,却悟不到指引向何方。” 姬安原本就没太把那些梦放在心上,只是感觉到上官钧又有些许不安,便说:“我还听人说过两个梦,烦请真人也解一解。” 他看一眼上官钧,见上官钧没有反对,就隐去崔誉卿和彭彧的身份,将那两人的梦简单讲述一遍。 吴真人仔细问过梦主年岁,得知人都不在京里,就自己摇了卦。 摇完一看,先说了彭彧:“这一位居士该是大限已到,这梦便也无需再解。” 第366章 姬安颇为吃惊:“何以见得?” 吴真人笑道:“这说起来可就复杂了。陛下日理万机,不好耗时听贫道讲卦。” 上官钧却说:“若非要解呢?” 吴真人:“贫道听着,前后三个梦俱与大司马有关联。而贫道在这位居士的梦中看出吉兆,既然这位居士已故,此吉兆或许会落在大司马身上。然解梦是指引梦主,梦主已不在,自然便无解。”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都想到这个“吉兆”或许就是指上官钧重生。 上官钧再问:“另一个梦又怎么说?” 吴真人:“那位居士的梦乃抉择之意。他此时做出的选择,将决定此后一生的方向。” 姬安:“真人是说,由他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别人?” 吴真人:“自然是梦主。” 姬安追问:“可能看出,他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又是哪种选择更好。” 吴真人:“一进一退,端看自身心之所念,旁人无法替他评论好与不好。” 姬安听得不明不白,只得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却没再提崔誉卿,而是问:“真人可知,世上何人可解陛下与我的梦。又或是,可为陛下与我卜算前路。” 吴真人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才回:“贫道只能想到一人,或有可能。” 上官钧被看得一愣,随即想起一个人,脱口道:“莫非是……” 吴真人颔首:“正是当初为大司马批命之人。” 姬安奇怪地问:“那人是谁,人在哪里?” 上官钧:“只知道号是玄灵子。当时是他主动寻上门,批完命就离开,并不曾说过在何处修行。” 吴真人见两人看向自己,便说:“贫道久仰玄灵道长之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不过,可尝试卜算一下方位。” 姬安自然让他试试。 玄灵子曾和上官钧有关联,吴真人让上官钧摇卦。 卦象成时,吴真人不禁“咦”了一声,再三细看,又让姬安也摇一卦。 这一卦出,吴真人才解释道:“陛下与大司马已经和玄灵道长有过关联,从卦象看,该是在东南面,时间约是……两年半之前。” 姬安眨巴下眼,转头去看上官钧:“沧阴县城!” 说到道士,也就只有那一回了。 不过,他马上又说:“不对啊,当初我们遇到的那两位道长都挺年轻,就是年长那位也比二郎大不了多少。” 上官钧道:“许是在他们观中,派人一问便知。” 第221章 贵乱 吴真人离开后,上官钧不禁叹道:“没想到连吴真人都解不了那个梦,希望沧阴那边能有好消息。” 姬安拉起他的手安抚:“那梦都过去了那么久,吴真人刚才也说不是凶兆,你不用太担心。”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心就莫名地慢慢安定下来:“也是。上一世我花了十年才收复河西,如今四郎四年不到就仓满兵强,不仅完全收复西北,还摆脱了图国的岁币。四郎能来,当真是大盛之幸。” 姬安听他这样夸自己,也跟着回夸:“我运气好,得了百宝囊,还有你全力相助。有你执政那么多年的经验,我直接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上官钧:“便是没有百宝囊,以四郎的才学与勤勉,也能将大盛治理好。” 姬安忍不住笑出声:“好了,我们就别互夸了。现在的大盛,有我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当初百宝囊能激活是靠着你,不管从哪算,这军功章都是我们一人一半。” 上官钧不由跟着一笑,回想当初,又道:“说起来,吴真人还是四郎与我的媒人。” 姬安:“嗯?” 上官钧:“当初先帝做了那个梦之后,就找吴真人解梦,冲喜便是吴真人提的。” 姬安失笑:“那还真是大媒人了,要不要给他补上一份媒人礼。” 上官钧:“待我们补办婚礼之时。” 说完,想起一事,又道:“说到梦,姬含思的两世转折如此大,我怀疑他会不会也做过上一世的梦。四郎要不要召他来问一问。” 姬安无所谓,就应承下来,再转话题道:“刚才吴真人说崔誉卿面临人生抉择,你对他有什么打算?” 上官钧:“大盛少将帅之才,对他我倒是真挺惜才。原是想若能让他一辈子不见姬含思,应当也不会误事。可他既做了梦,人都已经见过了,怕是不好继续留在军中。” 姬安打开系统,调出崔誉卿的人物卡探查,发现结果依旧保持忠国值90、忠君值70,便说:“我现在探查他也没有反叛之心,留用他也未尝不可。” 上官钧:“他那种望族子弟,心思哪会如此简单。现在要帮姬含思夺权已不可能,但,四郎可还记得当年他送我的那幅黑龙图。” 那份上万贯的礼物,姬安的确没那么容易忘。此时听上官钧这么一说,自然反应过来:“那是向你投诚之意?” 上官钧点下头,又道:“不过他见到我们后,应当就熄了那心思。去年底报元秀秀之事,也是新的表态,估计是担心先前的黑龙图送得不对。” 姬安:“那……就直接罢了他的职?”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先召他进京述职,看他见到姬含思后是何反应。” 姬安:“行,你来决定就好。” 两人讨论得告一段落,上官钧正准备起身去枢密院,却听人报鸿胪少卿求见。 姬安唤人进来一问,说是奥多塞想求见,就让他去安排。 等鸿胪少卿退下,上官钧接话道:“奥多塞差不多该回乃洛了。” 奥多塞这一留学,就留学了四年。每年只在元旦时回乃洛一两个月,就再来启阳。 姬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上官钧那话是指奥多塞该彻底回国了,心中一算,回道:“奥多塞都二十一岁了,长留启阳的确不太合适。” 又好奇地问:“他还会再来吗?” 上官钧:“上一世每年夏季都会来住两个月。” 姬安啧啧两声:“够痴情的。” 上官钧却是嘲讽道:“要真痴情,就不会回国成婚。” 姬安眨巴下眼:“他回国是要成婚?那他妻子知道他在这边有情人,不得气死。” 上官钧:“我记得奥多塞在这边不止姬含思一个情人,在乃洛也纳了几个进后院,要气都气不过来。唯一的好处是,奥多塞更喜欢男的,至少不会搞出太多庶子。” 姬安震惊:“他不止姬含思一个情人?!我怎么没听飞廉军提过?” 上官钧:“些许小事,觉得无须特意上报吧。姬含思身边人多,又要雨露均霑,奥多塞一个无所事事的别国王子,闲了总要自己寻些乐子。可能就是因此,他算是姬含思那些男人里心态最平和的一个。” 姬安只觉脑中闪过一排大字——贵圈真乱,是他太单纯了…… 上官钧忽又想起件旧事,眼含戏谑地看着姬安:“四郎当年还说,姬含思挑男人的眼光不好。奥多塞人开朗、性子又单纯,没他身旁的三个那么多心眼。如今再看呢?不过姬含思的情人也多,他俩倒是相配。” 姬安听得讪讪,摸摸鼻子,凑过去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我又没看上奥多塞。我眼光多好啊,看上如此有本事、又如此知心的二郎。” 上官钧低声一笑,捏着姬安的下巴回个吻。 * 上官钧去了枢密院办公,姬安到自雨亭批奏疏。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杜阳求见。 千秋节过去,驻边各将领踏上回程。那三座火炮和部分炮兵目前还留在燕伯善麾下,不过杜阳被姬安召了回来。 先前炮兵在休假,姬安就没急着见人。现在假期结束,姬安昨日就通知杜阳今日来见。 此时传人进来赐了座,姬安看杜阳紧张,就先闲话一下先前杜阳要的胡萝卜种子,问他准备在哪里种。 杜阳腼腆地笑道:“臣正在研读那本种植手册,准备在租的院子里种上一些。再往附近村子寻一寻,使了钱让人给种上。秋收之后能种的东西少,想来该能寻得着。” 姬安:“今秋要开始推广胡萝卜,不过京城附近要稍后排排,先紧着外头菜少的地方来。只是农学署就又要出去奔忙了,你若有什么问题,可到皇庄或是大司马的庄子上寻人问,我会让人支会一声。” 杜阳连忙谢恩。 姬安看他已放松,便转入正题:“我准备把章实那个社团转为学院,一边继续做项目,一边也招收学生教授杂科。你在炮兵队里教算学教得好,我想调你到学院里教课,你可愿意? “当然,炮兵队那边也不能放下。只是以后让人进京来学,你看可以实践了,再带出去练习,就不用一直待在军营里。学院里的其他项目若是需要你,或是你想参与的,也可以同时参与。” 杜阳原先想去工部。但这回跟着打西北,体会到火炮的威力与重要,知道后续肯定还需要培养更多人才,还以为自己得在军营里耗上好几年。没想到姬安竟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又高兴又激动地应下。 第367章 姬安笑着勉励他几句,又道:“有什么需要就和章实说。” 就让杜阳退下了。 再批过一会儿奏疏,鸿胪少卿带着奥多塞过来。姬安让少卿在亭外候着,自己和奥多塞说话。 奥多塞果然是来辞行的,准备结束留学回乃洛,顺便求一点菜种。 他在启阳除了玩,倒是也把姬安推广的各种技术和种子都收罗回了乃洛,包括上官钧的铺子卖的那些菜种。不过还有一些只在宫宴上吃到,却没见著有卖的,现在就特意求一求。 姬安一口应下。 乃洛和大盛的关系一直很好,但随着这两三年大盛粮食增产,姬安也在计画逐步摆脱粮食进口。因此,为了维护好两国关系,姬安近两年都在鼓励通商,争取早日把固定的粮食买卖变为灵活的商品贸易。 对于奥多塞要种子这点小要求,他自然会满足。 而且,物种交流也是常事。先前姬安登《旬报》查找可可,在大盛没找到,倒是奥多塞从乃洛给他带来了。 此时奥多塞道过谢,又不禁感叹:“一晃眼,我在大盛都待了四年。想当初,还是陛下将我接进启阳来的。” 姬安笑着打趣他:“你如今该和朕一般高了吧。” 奥多塞也笑:“我记了不少大盛的食谱带回去。陛下当年说,男子到二十二三都能长个子,我可还有一两年呢。” 姬安试探着问:“今后可还会再来?大盛随时欢迎你。” 奥多塞:“我争取每年来住上两三个月。哪怕我继位希望渺茫,可回去成了亲,总不好再在外头久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姬安的神色,又续道:“就我本心而言,更想和大盛联姻。” 姬安神色未变,只说:“那得琳琅王本人同意,他的事朕向来让他自己做主。而且,也得乃洛王愿意让你留下。大盛的宗室自来都不出外和亲,得你到大盛来。” 奥多塞眼中就闪过一丝落寞——先不说乃洛王同不同意,光是让姬含思答应舍了别人和他成婚他就办不到。 姬安见此,不动声色地换个话题,说起给乃洛王的礼物。 等奥多塞行礼离开,姬安想起自己还召了姬含思进宫,一时心情都有些微妙。这两人他都是许久没有单独见过了,这回一见就两个都见,也是奇怪的缘分。 半个时辰后,姬含思应召而来。 姬安对上姬含思,属于想扯闲话都不知道能扯什么,只能问问他身体可好,就转入正题:“最近我听闻有些人会做很逼真的梦,还好几年都不会忘。不知道八弟可曾做过。” 姬含思认真想了想,摇头道:“臣没做过。臣梦少,有时做了梦,第二日起来不久就会忘了。” 姬安看他神色没有一点异样,再加上提示:“真的没有?你好好想想,比如……当初我落水过世,是你继位为新帝的梦。” 姬含思睁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满是茫然,再次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很肯定地摇头:“臣没有印象做过这种梦。” 姬安都忍不住觉得,姬含思现在还能稳坐在椅子上,也是一种本事。要换了旁人听见天子这么问,早吓得跪地表忠心了。而姬含思就和寻常说话一样,像是完全没想过那话里会不会有另一层意思。 要说他以前在皇子宫里没人教,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也就算了。这都搬出宫快有四年,好歹也经历过身边几个攻的死亡,竟然还是这么“天真单纯”。 姬安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难道因为是原文主角,就一点成长都没有了? 想到这,他试探道:“今日奥多塞来向我辞行,准备回乃洛,你知道吗?” 这回姬含思点了头:“他和臣说了,要回乃洛成婚,臣给他备了礼。” 姬安:“你……没点什么想法?” 姬含思:“他说每年还会来启阳住两个月。虽然见面的时候少了,但总也能见着,臣就很开心了。总比皇甫烈好,一走便音频全无。” 说到这里,姬含思眼中流露出伤心和委屈,就像在说一个负心汉。 姬安这才发现——原来姬含思还不知道皇甫烈几年前就死了。 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打击人,又问:“如果奥多塞能留下来,前提是你与他成婚。你可愿意?” 姬含思吃惊地瞪大眼睛,接着想了想,回道:“臣是愿意,但知允他们大概不愿意。臣既不能和每个人都成婚,就只好都不成婚了。” 姬安心下一叹——果然是一碗水端得很平。再和姬含思尬聊两句,就让人退下了。 * 姬安原想发消息告知上官钧,但打开系统一看,已经到了散衙的时间,就改问他几时回来。 上官钧很快回覆:【正在路上。】 姬安不禁一笑,回覆过去:【好好骑马,别顾着打字。】 上官钧:【无妨,马自己会走。四郎有何事?】 姬安:【没要事,你回来再慢慢说。我继续批奏疏了。】 随后就退出系统,还感慨连上官钧都免不了染上这种“手机”不离手的习惯。 上官钧回到清凉殿,直接过来自雨亭。 姬安等洪大福给端上凉茶再退下,才说:“我问姬含思了,他没做过梦。” 上官钧颇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梦过。” 姬安:“你知道他什么性子,不会说谎的人。至少我看着是实话。” 不过,就姬安看来,姬含思没做梦也不奇怪。 在上官钧眼里,姬含思的前后两世是天壤之别;可在姬安眼里,倒是没有根本性的转折。姬含思这一世依旧有那么多男人围在身边,衣食无忧,只追求爱情。除了身份变成王,过的也还是一样的生活。 上官钧没多纠结,转而和姬安说起枢密院的事。 两人聊过片刻,又有内侍来报启阳知府庄洵求见。 姬安宣进人赐座。 庄洵暗暗瞥一眼上官钧,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直接禀道:“前几日有一桩事,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禀报陛下。” 姬安听得好奇:“什么事?” 庄洵:“事关琳琅王……”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据庄洵说,有个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曾被请到琳琅王府画画,对姬含思一见钟情。那画师回到家中,就画了一幅姬含思的画像挂在房里,日日观看以解相思之情。 这倒不算稀奇,但那画师有一日和几个朋友吃酒,喝高了就跟众人讲他对姬含思的绮念,把自己的想像描述得细致入微。他家中画像几个朋友都见过,渐渐地也加入进去,最后满桌言词都变得污秽不堪。 偏那画师有个竞争对手就坐在邻座,隔着帘子听了个真真切切。转头那对手就到启阳府告发,说那画师领着一群人对皇室宗亲大不敬。 若只看律法,对这种事是没有管束的,单看官员会不会以“有害公序良俗”来判。但姬含思是宗室,这就可以上升高度了。 姬含思总是姬安唯一的“兄弟”,庄洵不敢怠慢,立刻将画师几人拘到牢中。在他犹豫是否要上禀,又该如何判之时,画师的家人竟是直接求到姬含思那里去,对姬含思说画师只是太爱他,并非有意冒犯。 最让庄洵意想不到的是,姬含思亲自寻来启阳府,说自己已原谅画师,请庄洵放人。庄洵见他都这般说了,也就把那些人都放出来。姬含思还安慰那画师,可随时再到琳琅王府去。 庄洵说到最后,声音都不自觉地降低不少:“臣琢磨了几日,觉着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毕竟事关宗室……” 姬安听得都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这事不要留档。” 庄洵应过是,看姬安和上官钧都再无问题,便行礼告退。 姬安揉揉额角:“姬含思可真是……”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句“真不愧是万人迷”。 上官钧却是很淡定:“这事上一世也出现过。” 姬安:“啊?” 上官钧:“当时庄洵连夜到我府中禀报,我就让黄义送他进宫,直接告诉姬含思,姬含思的处理也是这般。后来那画师被召进宫,没两年就名满天下。我与四郎的那个梦中,最后逼迫姬含思的那些人里也有他。” 姬安:“……” 他只觉匪夷所思:“那种当众意淫亵渎的人,华知允、夏侯焱他们竟然能容得下?!” 都不要说当众,就是旁人胆敢私底下这样肖想上官钧,姬安但凡知道,绝对要把人揍到以后一丝一毫都不敢想! 上官钧哼笑一声:“他们自己不也一样,又没谁能独占姬含思。” 姬安抚额:“他们……不,关键在于姬含思,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个人。只要是因为‘爱’,别人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上官钧早习以为常,只琢磨道:“这么看来,未受到四郎影响的事还是会发生。” 姬安一愣,顺着想下去:“难道姬含思最后还是会……” 第368章 但随即又改口道:“不对,那个梦是书坑了之后的事,不是书中所写。那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上官钧端起凉茶:“既是他所求,得之又有何怨。总之与我们不相干。” 第222章 测字 姬安和上官钧相互坦诚了最后的秘密,这段日子最常说的,便是彼此的从前。 喜欢一个人,就总是忍不住想要了解他的点点滴滴。 姬安原本的世界和这个时代相差得远,每次说着说着就会发散开,像是总也说不完。 饶是上官钧见多识广,每晚听着姬安的描述,仍然时时惊诧。 他禁不住感慨:“能养出十几亿的人口,百姓都能吃饱饭,还多数人时常能吃上肉……” 姬安笑道:“这里发展下去,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上官钧:“可惜我看不到了。” 姬安见他面露遗憾,就转个话题逗他:“我们那儿的航空技术,已经能飞到月亮上去。” 上官钧顺着话问:“月亮上面有什么?” 姬安:“高山、埙石坑、峡谷,总的来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全是待开发的荒地。现在取了月球的土回来研究,看看能不能在上面种东西。” 说到这就忍不住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问过你,如果能到月亮上去,你会做什么。” 上官钧回想片刻,也不由得微笑:“先种东西,不让四郎饿肚子——难怪当时四郎会笑。” 姬安哈哈笑:“种东西真是刻在我们这个民族骨子里的印记了。” 上官钧轻轻抚着姬安的长发,忽然问:“四郎的家乡这么好,你可想回去?” 姬安就握住上官钧的手:“一开始肯定是想的。” 他立刻感觉手中那只手紧绷了下,赶紧续道:“但现在我有了你,还有大盛这个倾注心血的事业,那边的亲人又都过世了,在这边的牵绊比那边要深太多,也就再没想过要回去。”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回握紧他的手:“大盛会变成四郎想要的模样。”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一起努力。” 两人就这样每晚都聊上一阵,一连聊了半个月。 姬安才终于感觉到,上官钧原先的不安和焦虑渐渐减淡。 之后再过几天,崔誉卿进京了。 * 崔誉卿中午过的城门,来不及欣赏一下京城的繁华,草草填过肚子,就赶往兵部报到。 他到兵部之时,飞廉军的消息也报到了上官钧这里。 赶在散衙之前,兵部送来消息。不过明日休沐,上官钧让兵部通知崔誉卿,后日下午再到枢密院述职。 姬安和上官钧正常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两人先听飞廉军将领秦直细报崔誉卿昨天的行踪。 听完,姬安有些吃惊:“崔誉卿没接触琳琅王?” 秦直如实重复:“是,他在王府大门外的暗处守了一个时辰,见到琳琅王的马车出来,却只是跟在后方。琳琅王下车后他也没上前,一直在远处看着,直到琳琅王回府,他才回客栈。之后就一直没再出房门。” 上官钧:“可是被他发现了盯稍的人。” 秦直:“必不会。下官派去的都是经验最丰富的探子,还是分段盯梢。” 上官钧点下头,让他退下了。 姬安提醒:“就算他没发现,但他应该想得到,你会派人盯着他。” 上官钧:“他要完全不在意姬含思,那就做得太假了。” 姬安问:“我们一起见他,还是你单独见他?若是我在,恐怕他有些话不会说。” 上官钧想了想,道:“那便委屈陛下到屏风后坐一坐。” 姬安带上一些奏疏,跟上官钧一同去了枢密院。 等有人报崔誉卿到了,姬安就避到屏风之后去。为了便于姬安观察,刚才上官钧还在那扇木屏风的边角处凿了个洞。 没一会儿,崔誉卿被人领进来。 虽然姬安两年半没见过他了,但这一见还是颇为诧异——比起上官钧,崔誉卿反倒更像死过一回的那个,整个人带着股消沉的暮气,再不见半点当年那种翩翩气度。 崔誉卿目光复杂地看看上官钧,突然揭袍,屈膝跪在地上,俯身抱拳:“崔誉卿拜见大司马。” 上官钧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又不是圣上,你不必跪我。” 崔誉卿:“不向大司马请罪,属下心中难安。” 上官钧却是内心毫无波澜,只淡声道:“跪过了就起来。” 崔誉卿听不出上官钧喜怒,只得站起身。 上官钧打量着他:“昨日见到姬含思,有何感想。” 崔誉卿并未吃惊,垂着头回:“许是属下在那梦中死过一回,昨日见到琳琅王,只觉怀念,倒不像梦中那般神魂颠倒。” 上官钧并不在意这话真假,闲聊似地又道:“水师那边可已安排好?今后是准备留在京里,还是回家乡去。” 话中含意已经十分明显。 崔誉卿咬紧了牙,抬头看向上官钧,哀求道:“大司马,可能让属下继续为朝廷效力,属下愿终生不进京城!” 上官钧嘲讽道:“你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甘愿自请还乡,绝无怨言’。当然,你若想与姬含思再续前缘,留在京中亦无不可。” 崔誉卿紧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倒是带上点和先前不同的神采:“写信之时,属下心乱如麻。况,也是担心受琳琅王影响太重。然昨日见过琳琅王后,属下倒像是从那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上官钧打量他的眼神里透出点兴味:“那你便说说,想如何为朝廷效力。” 崔誉卿面上现出坚决:“属下想去西域屯田!” 上官钧倒是愣了下。 燕伯善和李震士的都护府重点精力会放在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消化原打骨鲁的地界。 但西域也的确需要人经略。他原本就打算先在那边设置都尉进行屯田,既管辖附属的西域诸国,也作为大盛的一处接应据点,接引往来的大盛商队。只有在西域放一支兵,大盛的影响力才能辐射过去。 上官钧:“经略西域可不是短时间的事,此去屯田,说不定十几二十年都不能再回大盛。” 若是像燕伯善和李震士这样的地方大员,还说一两年便会进京述职一次。西域太远,若无大事,京里不会召人回来,想让朝廷批探亲假更是几乎不可能。 崔誉卿目光坚定:“属下已做好准备,必将大盛的威名远播西域!” 上官钧沉默片刻,挥手道:“我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崔誉卿刚退出去,上官钧立刻起身,绕到屏风后接出姬安。 姬安问:“你想让他去吗?” 刚才上官钧没有立刻驳回,必然是觉得崔誉卿的合适。 上官钧却回问:“陛下觉得呢?” 姬安笑道:“我既不了解西域,也不了解崔誉卿,可不帮你拿这主意。” 上官钧轻叹。 姬安:“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疑他,就不要用了。”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陛下说的是。那陛下再探查他一回。” 姬安依言打开系统,再次探查,就诧异道:“哟,忠国值加到100了!忠君值也加到了80。” 上官钧就不再纠结:“如此看来,他刚才倒是所言不虚,那就让他先去试试。” 姬安笑著称赞:“够果决,不愧是朕的大司马。” 上官钧:“还要给崔誉卿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 他话音断在此处,姬安会意地递话:“什么?” 上官钧莞尔一笑:“为四郎种孜然。” 姬安想起这些年价格一直坚。挺在三十贯一两的孜然,扬眉道:“的确该种。” * 崔誉卿欣喜地领命,待回乡探过亲,会直接启程前往西域上任。 他刚出京,沧阴县的道士们紧跟着就进了京。 来的正是丰泰二年曾给姬安和上官钧看过面相的师兄弟两个,师兄姓左,师弟姓卢。 卢道士一瞧见姬安和上官钧,脸色刷地就白了,行礼问安时声音都有点打颤。 左道士倒是比师弟镇定不少,沉着地道:“陛下与大司马康健,乃百姓之福。” 姬安给赐了座,见两人坐下时都像忍不住似地瞥向自己和上官钧的头顶,好笑地问:“二位道长在看什么,‘紫云绕顶’吗?” 卢道士怯怯地缩下脖子,偷偷去看师兄。 左道士回道:“正是。较之二年初,如今陛下与大司马上方的紫云已现龙形。贫道和师弟有幸得见,忍不住多看两眼,还望陛下恕罪。” 姬安愣了下——这话听着还真有几分玄乎啊。 上官钧则开口问:“二位可知,玄灵道长何时能回?” 派去寻人的飞廉军一进京就先回报了,玄灵子的确在沧阴县郊那座小观修行,只是三月时出门云游,至今未归。 第369章 左道士再告声罪:“师父云游向来随心,不定去处、不定归期,有可能明日便回,亦有可能三年五载。” 卢道士忙补充:“只要师父回了观中,我等会立刻告知师父,让他进京。” 姬安看上官钧眼中闪过一抹遗憾,想了想,问:“玄灵道长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是可能与我或大司马有所关联的?” 既然是高人,说不定能未卜先知啥的。 左道士和卢道士就仔细回想一番,然后对视一眼。 卢道士犹豫着说:“好像……没有吧……” 左道士沉默。 但姬安和上官钧自然看得出,这两人该是想到了什么。 姬安温声说:“二位道长只管说,我不会怪罪。” 上官钧也道:“出家人,说谎可不好。” 卢道士再次缩起脖子。 左道士叹口气:“我等也不知那话是不是指陛下与大司马。师父这许多年一直对以前的两次卜算耿耿于怀,说是为避自身灾祸,就将看不真切的结果宣之于口,实在于心有愧。但具体是什么事,他没有说过。”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又问:“两次?” 师兄弟二人都肯定地点头。 只是,玄灵子不在,他们也再说不出其他许多。 上官钧干脆道:“上回二位道长给陛下与我看相,颇见功力。不知可能解梦,或是烦请为陛下与我再次卜算前路。” 左道士忙道:“万望恕罪。贫道和师弟不善解梦,也修行尚浅,不足以为贵人卜算。” 姬安不免好笑:“道长不必过谦,上回你们不就看过了。” 左道士解释:“上回陛下白龙鱼服,大司马亦纳锋于鞘,贫道二人方能一看。如今实不是贫道不愿,确是修行不足,算不真切。” 姬安摸不准这是真话,还是推托之词,但人家不愿意,也不好勉强。 上官钧却坚持道:“不用算得细致,只卜个吉凶。” 左道士犹豫一会儿,再和卢道士交换个眼色,只得道:“那贫道二人便测个字,可也只能一个。请陛下或大司马写个字,心中默念所问之事。” 姬安主要是陪上官钧,自然是让上官钧写。 上官钧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盛”。 他最后一笔刚落下,姬安就发现对面的师兄弟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卢道士先露出笑容:“恭喜大司马,大吉!” 上官钧:“何解?” 左道士:“托‘成’奉上——大司马所问之事必有好结果。” 上官钧面色缓下,目光落在那字上,总算嘴角微扬。 他高兴,姬安当然跟着高兴,笑着说:“辛苦二位道长。你们从沧阴远道而来,就在京里多住上一段时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儿玩,尽可跟黄义说,我已命他务必招待好二位。” 这话里有结束之意。但,师兄弟二人起身之时,却都面带犹豫。 姬安奇怪地问:“可是有什么话想说?直说便是。” 卢道士一咬牙,小声说:“上回的相面,虽对陛下是大不敬,可……贫道和师兄说的都是真的……” 左道士叹口气,补充道:“陛下与大司马若有亲子,必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大变。” 一边说,他一边垂眼看向那个“盛”字:“既是天翻地覆,那个托着‘成’的盘子,或许也会翻覆。” 盘子翻了,里面的“成”当然就没了。 只是,两人也知道对着天子说不能有亲子,实在不像话——没亲子皇位传给谁?估计正是因此,先前卢道士一得知姬安身份,就吓得脸色发白。 姬安和上官钧再次对视一眼,神色温和地安抚道:“我们知道了,二位道长放心。” 过多的就没说,只唤人取来准备好的礼物,送二人出宫去。 待人都离开,姬安终于能问上官钧:“你刚才是在问什么事?” 上官钧抚过那个“盛”字:“问我与四郎可能都平安地相携到老。” 姬安把这问题琢磨了下,点头说:“还真是好问题,既能知道我们能否一直平安,又能知道我们能否一直相伴。那为什么写‘盛’字?” 上官钧扬眉:“大盛不正是陛下与我的孩子?要问我俩的事,自然是‘盛’最合适。” 姬安不由得摸了下发烫的耳根——上官钧还真是有着天生的浪漫细胞,情话说得太动听了! 他轻咳一声:“算出个大吉,这下放心了吧。” 上官钧心情极好:“这个‘盛’字让人拿去裱起来,挂到我们房中。” 姬安突然想起问:“对了,说到孩子,你上一世有没有见着合适培养的宗室子?若有看中的,要不要早点接进宫来,我们从小教养。” 那时姬含思是肯定不可能有子嗣了,以上官钧对大盛的责任心,该是早早就做下准备,省得再出一个姬含思这样的甩手掌柜。 上官钧却说:“陛下与我侧重不同,还是该陛下亲自看。我便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陛下。” 说完,忽而一笑,又道:“毕竟,陛下眼光好。” 姬安眨下眼,笑眯眯回他:“二郎眼光也好啊。” 第223章 成果 丰泰五年九月,大盛北部的樵岗村。 这几日地里最晚收的高粱全部抢收完,村人们都吁了口气。 这里地贫,今年又天旱,麦子收成一般,不过这两年新种起来的高粱没受多大影响。现在种上高产新种子,新开的地又有三年免税期,高粱虽不好吃,但和麦子加一块吃一整年不成问题。 村人们聚一起收拾着高粱穗,不禁想起以前为了省粮一年到头都不敢吃饱。再看看如今,哪怕是平年,都不担心挨饿。还有棉花,虽然地不好收成少,但村人们也不多求,少少种一点够自家用就好。 因此,哪怕马上要收秋税,家家户户也是脸上带笑,聊起天来都中气十足。 “我年轻那会儿啊,在县里听一个南边好远地方来的人说过,南边有些地方种高粱。北边好像就没怎么听说过有种,我还当种不了。而且当时我听到的产量可低了,一亩地才产百来斤,哪像我们现在的,四百多斤呢!” “那哪能一样啊,这可是圣上送来的种子,沾了仙气的!” “别说人家以前产量低,我们种麦子以前不也低。要不是圣上送来新种子,我都不敢想这辈子能有吃饱的时候。” “咱们这儿地贫,以前能开来种麦的地都开了,没想到种不上麦的地还能种高粱。不过不是说这高粱不能连着种,那明年该种啥?” “豆吧,去年就种上高粱的那些人家,我看今年都种了豆。《旬报》上不是说,啥粮食都可以和各种豆子换着种。” “不止豆呢,我记得当时说了好多种种法,好像也可以接棉花。记不住了,回头再寻村长问问吧。” “那看来明年还得再努力多开上几亩。幸好这高粱不挑地,也好伺候,赖地都能活。” “不过哦,前阵子我去县里寻二叔公,听说明年好像会推广什么花生的,可以接着麦子种,但开头有个把月得套种。还说朝廷会来人教怎么套,高粱也能套,套大豆、套花生,好像就不用非得隔年。” “得了吧,你上回还说知县求到了亩产两三千斤的什么豆什么薯,哪儿有影子啊。” “求到了不也得明年才能种嘛,这花生听说也是知县好不容易求来的。有好东西哪里不抢啊,好像说知县考科举时拿了个第二还是第三,在圣上跟前得脸,才能弄得来呢。” “这话我倒是信,不然咱们也种不上胡萝卜。但亩产两三千斤就算了吧,这世上哪可能有这种东西!要不就是外头人传岔了,要不就是你听岔了。” “开始我也不信,但二叔公说西南边都种过几年了!虽然《旬报》没登,但给上官们看的邸报上登着。换到咱们这儿,就算地再不好,出不了两千斤也总能有一千斤。那就真不怕挨饿了!” 干活的众人正说着话,见有人已经从地里把高粱杆子收回来,都扬声打招呼。 就有人问:“诶,九哥,我怎么好像记得,你们家今年种的高粱和去年的不一样?” 那九哥笑道:“种了三亩甜杆的,其他都一样。” 众人纷纷问:“甜杆的有什么不同?” 九哥:“一亩地大概少收个五六十斤吧,不过杆子能熬糖稀。我们合计着粮食够吃,就种一点来弄糖。” 这边众人惊了:“能熬糖?!” 南边贩来的沙糖贵,这里的村人以前穷得饭都吃不饱,顶多过年时咬牙买上一两块饴糖给孩子甜甜嘴。也就是去年种上胡萝卜,今年才尝到点甜味,可又哪敢奢想自己家里能弄糖? 九哥身边的另一个汉子回道:“村长刚拿到最新一期《旬报》,上头登有用甜杆熬糖稀的法子。虽然只是水,结不成块,但总是一口甜。等高粱收拾好,我们就开始做。” 第370章 九哥笑说:“到时熬出来,大家都来尝尝,喜欢就拿点回家。” 众人立刻应下,但当然不能白拿,都说到时拿东西去换。 随后话题就转到甜杆高粱和糖稀上,不断有人满脸感恩地念着“圣上仁慈”“天恩浩荡”。 突然有人说:“圣上不是还开了恩降盐价吗?是不是快了?” “快了快了!我记得上回县里是通知,再过几日就来抽丁,今年的力役就是去运盐!” “按着《旬报》上说的新盐价,终于不用大半年都吃淡食了!” “不是说,和近海地方的盐价比,咱们这儿还是挺高……” “那没得办法,大老远运过来呢,能买得起就知足吧。现在为了干活那阵能吃足盐,不下地时嘴巴就淡得很。” “得亏去年村长淘换回一点辣椒种,今年才算吃饭有点味道。” 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往年一提抽丁服徭役,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今年却是带上了一份期待。 * 丰泰五年十月,一条官道上。 说是官道,其实路也没怎么维护,两边林子夹着窄窄的一条土路。幸好最近还没落雨雪,地面不算难行。 一支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拉货的车子一辆连一辆,每辆车上都堆着满满的麻袋。运货的人也不少,一半帮着推车,另一半腰间胯刀的,却是围绕在车边走着。 这个时节北边的风已经有点割脸,开口就吃着风,所以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埋头赶路。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路边支着个不小的茶摊,两只炉子上坐着大水壶,冒出的白气实在是诱人。 车队走到近前,茶摊老板堆着笑脸大声招呼:“各位大叔大哥,天色还早,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再走吧。不贵,一碗只要一文钱,若是包下一大壶,就是二十文。” 大冬天的,挑水捡柴来这道边煮着,那一壶看着能倒出三十碗,只卖二十文的确便宜。 不过,领队瞥他一眼,并不回话,只继续往前走。 领队不支声,队伍里便是有人想喝也不好开口。 队伍经过茶摊再走不多远,就见前方路中间拦着拒马。 围在车子外的那些人立刻脸色一凛,纷纷抽刀,警惕地向路两边林子里张望。 领队刚示意队伍停下,林子间就冲出一群人拦在前方,打眼望去居然有百十来个,个个手中拿着刀。 那夥人倒也没直接扑向车队,而是有个打头的扛着刀站出来。 他打量了下护在车旁那些人,确认他们也就三十多个,放下心,咧嘴一笑:“我们只求财,东西留下,你们可以回头了。” 领队却问:“你是哪家盐商的人?” 那打头的脸上一僵,随即大声道:“什么盐商,我不知道!老子是这一带的大王!” 领队哼笑:“也罢,等被拿下,你们自然会长嘴。” 说完一打手势。 车队两边的人立刻收刀,回身往车子下方摸去,都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木筒,套在左手臂上,右手搭上木筒的机括。 等他们再转回身之时,手臂上那木筒每指向前方一处,就有好几个人中箭惨叫。 那打头的站得最靠前,胸前和大腿眨眼间就中了三四支箭。 他长得壮,虽被箭带得连连后退,却居然没倒下,还高喊:“给老子上!” 但那群人先前没散开,护卫队又专往腿上射,前头腿中箭的人挡了后头人的路。后头的人也不是傻子,哪会顶着箭往前冲,竟是把前头人当肉盾,要么推着前面人向前,要么试图钻进树林里绕路。 眨眼间,一顿箭雨就放倒一片,也让剩下的心生寒意。 领队取下发射完的火箭筒,再次抽刀,一边喊着“放刀不杀”,一边带头往前冲。 护卫队杀气腾腾,一群劫匪没能抵挡多久,就跑的跑、降的降。 领队让人把受伤的和投降的都捆了,看手下最多只是轻伤,就让众人原地休息片刻包扎伤口。再对刚才躲车后的那些推车人道:“你们帮忙捡一下箭,箭杆折掉的也要,箭头还能使。” 那些人应下,一边三三两两地四下捡箭,一边相互小声嘀咕。 “幸好圣上派了军队保护,不然我们好不容易运回来的盐就要没了!” “刚才那些能射箭的木筒是什么?好厉害!” “这夥劫匪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听那小将军说,是盐商?” “管他们是谁,我们能安全把盐运回去就好。” ○● 十月的北方匪已进入冬季,但在福吉,虽也不算热,白日里却还能穿单衣。 即便在风大的海边,也顶多再加一件单层的斗篷。 今年姬安和上官钧来了东南沿海,目的是看看大盛最大的几个港口。不过马上要到朝廷最忙碌的时候了,他们再待两天就会启程回京。 上回西征时姬安发现政事堂挺能干,加上现在有留言板方便联系,每天政事堂都会把当日的会议报告发过来,姬安出京远行就更加放心。 现在,姬安和上官钧正站在福吉晒盐场最高处,旁边不远就是风力水车的风帆。 往下望去,块块错落的盐田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些颜色不同的池子别致地夹杂期间,盐工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杨微陪在两人身侧,在呼呼的海风中提高声音道:“这回该是今年最后一次收盐了。” 姬安对他一笑:“辛苦。干满一年的,年终还是多一个月月钱。” 杨微也笑道:“在下代大家谢过四公子。” 这里是他在丰泰元年时建起的,大盛首个晒盐场。如今已经扩大到千亩盐田,不过其中五百亩还是姬安的私人盐场,虽然杨微早几年就辞了官,姬安也依旧让他担任着这里的盐场令。 姬安和上官钧既然到了福吉,自然是要来这里看看的。而杨微这些年给姬安供白糖,又得姬安允许卖优质蔗种,着实赚了不少,在福吉买了一座大宅,这回姬安和上官钧就住在他家里。 上官钧看看天色,劝道:“四郎往下走吧。虽然带着干粮上来,但这里没个避风地,饿了也吃不好。” 姬安点点头,和他一同往下走,一边叫杨微细讲一下这些盐池。 一行人且走且说,下到最底下。 他们是带着厨子和菜来的,姬安就问上官钧:“你若还不饿,就等厨子做饭,比啃干粮好。我们先去看看制细盐的工坊。” 上官钧没反对,吩咐人去给厨子传话。 杨微引着两人去往工坊,转得一圈出来,正好到杨微的休息间吃饭。盐工们也纷纷去往食堂——食堂是姬安提出的,这里是他的私人产业,随便他怎么弄都无所谓。 姬安和上官钧吃饭,杨微陪席。 姬安问他:“今日起实行新盐政,你是不是也在城里开了铺子卖盐?” 杨微大方道:“臣就在陛下的晒盐场,这近水楼台的,自然是要卖一卖。不过福吉不缺盐,盐价一直不高,如今卖盐也就赚个小钱,比不上糖。” 按着新盐政,从丰泰五年十月十五日起,朝廷依地区对粗盐设置了最高盐价,凡售价超出者要论罪,还是重罪。 各地的盐价标准,是齐万生带着章实那里的人做出的计算。齐万生从接手晒盐署就一直在做这事,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按着产量、盐税、运输成本、利润空间把盐价标准定出来。 除了西南井盐地区、西北湖盐地区变动不大,凡是海盐辐射区内的盐价,都直接降了一半多。 相应地,售盐政策也放松了。只要不是通缉犯,任何人都可以到晒盐场收盐,只须达到百斤,并当场交兑盐税既可。只不过,按着现在的盐价标准,需要薄利多销,尤其是运输成本高的地方。 但福吉县城就临海,实在是再方便也没有。便是附近的村子,都不需要进县城,可以直接凑钱来晒盐场一次买上一百斤,就能拿到最便宜的盐价。所以杨微才说,在福吉卖盐变成了小钱。 现在话题说到糖上,杨微观察一下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见他们心情不错,就试探着开口:“陛下这两年推广甜杆高粱,前几期的《旬报》上又登出用甜杆熬糖稀之法,这边的糖商会就有些担心……” 姬安抬眼看他,脸上笑容不变:“盐薄利多销,糖也可以薄利多销嘛。换了新蔗种的地方,糖产量有明显提升吧?” 不过姬安这话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甜杆高粱是粮食,熬糖稀是副产品,甘蔗可不是,两者的种植面积就不可相比。但杨微当然不敢抓着这点反驳。 姬安又道:“你们放心,影响不会太大。高粱主要在北方推广,蔗糖在北方本就卖得贵,吃得起的都是城里有钱人。高粱的糖稀主要是村里那些吃不起糖的百姓自己熬,总能尝上一口甜味。 “若是以后南方也有许多地方种甜杆高粱,真冲击到大部分蔗糖糖价,我会考虑适当放松民间糖出口的限制。不管是推广高产蔗,还是推广高产甜杆,我的目的始终是让更多百姓能吃到糖。” 第371章 总之一句话,糖的利润空间高,压一压未尝不可。 杨微的糖全卖给姬安,他自己倒是不担心。而且他算是半个科研人才,不像纯商人那么重利,哪怕赚少一点他也不在意,只是代为传个话。此时自然是附和著称赞:“陛下一心念着百姓,是我大盛百姓的福气。” 姬安温声回道:“明日去你的制糖工坊看看,我还没见过糖车的实物呢。” 杨微自然是一口应下。 吃过午饭,姬安和上官钧返回福吉县城,看看盐价。 一连走了几家铺子,都看到挂出的盐价已经降了。不过到底是不缺盐的地方,并没见到多少因为降价而来大量买盐的人。 逛了大半个下午,杨微家中仆人匆匆寻来,凑到他耳边报事。 杨微双眼一亮,对姬安和上官钧道:“四公子、二公子,今日有捕鱼的船归来,港口那边拍卖了几条难得捕到的深海鱼。四海楼买了三条,家中管家一听到消息就去定了菜,不如晚饭直接到四海楼吃?” 姬安先应一声好,又想了想,记起来了:“这里也有四海楼啊。” 身旁上官钧回他:“港口商贸繁华,出海又赚得多,众多商家聚集在此处,四海楼就开在此处。” 杨微也笑道:“头一家四海楼开在宁安,第二家四海楼便是开在福吉。” 四海楼开在港口附近、福吉最热闹的街市里,姬安和在江南时一样,拉着上官钧坐在马车前,一路看过去。 途中见对面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队伍里还有几个人是被背着的。 那队人一路大声喊着“让让、让让,要去医馆”,行人听闻,纷纷配合地让出路。 杨微走在车边,见状便说:“该是要来这里。” 姬安转头一看,才发现旁边正是一家大医馆,就让车夫暂时拉停车,也让让路。 那队人果然在姬安和上官钧面前拐个弯,跑进医馆,喊道:“大夫!快救命!” 姬安好奇地向里张望:“好像不是大盛人?” 虽然看身形差不多,但那口音像是外国人说官话的腔调。 上官钧肯定道:“的确不是,长相也有点差别。” 医馆的大夫很快得出结论,急声吩咐学徒:“是疟疾!取梁氏紫霞散!” 杨微是本地人,听得最清楚,不禁道:“这个时候得疟疾,该是刚从南边过来的船上下来吧。” 哪怕是福吉,到了十月中,蚊虫也已减少许多。 上官钧吩咐车夫继续走。 杨微又感慨:“还好四公子和梁大夫推广了这紫霞散,最近几年里不知救下多少人性命。” 这些年的努力一样一样出成果,姬安自然也是一阵开心。 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恭喜用户达到100000能量、100000国运值,获得一次道具升级机会。】 第224章 升级 姬安还是留到泡澡的时候,才调出系统提示仔细研究。 秋收刚过去,现在是姬安最“富有”的时间段。加上秋冬能种的东西少,姬安也有意想留一留能量来做新规划,因为他想备着能量和国运值买一批药。 自从去年春天抓了图国小皇帝,逼迫图国重签新和约,小皇帝回去之后,果然如姬安和上官钧所希望的,图国的帝党和太后党争斗愈加激烈。 而卜察的新皇帝刚登基两年,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按着上官钧的判断,明年或是后年很可能卜察就要忍不住,寻隙向图国出兵。如此一来,大盛自然要紧盯着抓住可乘之机。 打仗总免不了有伤亡,但姬安想着备上一批药就能多救回点人。 去年打西北之时,姬安往军中送了三批口服广谱抗生素和大量的碘伏,最后一统计死亡人数,折损程度低到让燕伯善震惊。虽说许多伤兵还是得退伍,但好歹活着。 除了备战之外,还有件事也让姬安记挂在心里——这两年估计会有一次大疫。 这事以前在彭彧的梦里出现过,他给姬安写梦中事,有一回就提到一句听闻东北边起了大疫,死了许多人。姬安还让人仔细问他详情,可惜他就听到那么几句议论,只能大致划定出时间范围。 当时姬安怕忘了,还特意在系统里设置下好几个事件提醒。在上官钧坦白重生之后,姬安终于能问出这个问题,可上官钧却说他不记得哪里起过大疫。姬安虽觉奇怪,却也想著有备无患。 但不知道是什么疫情,没法提前应对,姬安只能让人留意着前兆。同时,在今年冬天公开肥皂方子。肥皂不难制,这几年百姓生活又渐有起色,可能就有些人愿意自制来用,这对控制疫情有帮助。 哪怕百姓不自制,也肯定会有不少大小商人制来卖。这些年肥皂的价格一直没降,依旧是供不应求。方子公开后倒是必然会降价了,不过产量上来,等疫情暴发时也好大量采购。 如此,姬安这特意的一留,就无心插柳地积累到了双10万,得到个升级道具的机会。 他现在的系统道具只有三个——能量发送器、定位器、留言板,姬安一一细看说明。 能量发送器是增大功率和扩大最广发送范围。以前要4小时才能从上官钧那里接收完一天份能量,升级后只要3小时。不过这对姬安没有意义,两人一天里至少半天在一块,他甚至现在都没扩大过范围。 定位器是由定位点升级为定位一片范围,范围大小依消耗能量多少而定。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远程开地图。但姬安琢磨了下,感觉似乎作用不大,总离不了要人送过去,那就还是人的灵活性更大。 留言板的升级功能倒是让姬安有点吃惊,它可以和《旬报》那个反馈功能对接,主用户登录时就成为一个外部显示器。也就是说,能让上官钧直接了解到反馈信息。 姬安一直没有给《旬报》的反馈功能做过改进,现在依旧是售价异常时才会给出反馈。而在《旬报》刚发行的那次整顿之后,异常情况就不多了。偶有复发,再被姬安一敲打,各地又都乖乖的。 想到这,姬安不禁寻思——现在盐改,正是需要各地反馈信息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把反馈功能改进一下。 随即,他又发散性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系统:【系统,我死之后,有人能继承你吗?】 系统:【不能。】 姬安:【那些道具呢?】 系统:【已取出的道具都是实物,不会回收。】 姬安想了想,又问:【如果将《旬报》反馈功能和留言板对接,能否成为一个独立的系统,以后留给下一代用?】 这次系统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覆:【需二次升级才可成为独立系统,且要消耗10000能量、10000国运值。成为独立系统后,以留言板自行吸收浮游气运作为系统运转的能量,当浮游气运不足,此系统会自动休眠。】 姬安咋舌——好贵啊! 再继续问:【什么时候能二次升级?什么情况才会气运不足?】 系统:【能量与国运值均达到20万。国家大乱、民不聊生。】 姬安琢磨了下,感觉20万好像还行,算不上有生之年系列。至于气运不足的情况,都到了那种时候,估计《旬报》也不再发行,那个系统有与没有就没区别了。 系统继续答:【留言板主用户只能由系统用户更改,要传于后世,需编写继承模块。此功能不在原升级范围内,但因用户多次给予好评,作为感谢,可破例一次为用户编写。但须消耗10万能量、10万国运值。】 姬安先看到那两个数字,心中一叹——留给后人的代价果然极大。 再仔细看完,又禁不住笑开——多打好评居然能有这么大回报!那以后再接再励,他还有大几十年能打好评呢! 于是姬安选择了升级留言板。正当他接着思索怎么改进《旬报》反馈功能之时,就听见脚步声拐过屏风。 能直接过来的,自然是上官钧。 上官钧奇道:“我还当四郎可能睡着了,这么久没出去,水都凉了吧。” 姬安回过神,才感觉到水凉,连忙站起身,扯过旁边案台的布巾裹在身上,走出浴桶。 一边说:“光顾着琢磨百宝囊给的升级了。”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扶他一把:“什么升级?” 姬安一边擦身穿衣,一边把升级留言板并传于后世的打算说了下。 上官钧听完,却是沉默片刻,再轻叹道:“我还想把留言板作为随身陪葬品带进棺里。” 姬安不由得一乐:“我俩都一个棺了,你还惦记带那东西干什么。” 上官钧扬眉:“四郎愿意与我同棺?” 姬安凑过去亲他一口:“不然呢?” 上官钧这才翘起唇角:“那留言板就留给后人吧。” 两人回到卧房,接着商量《旬报》反馈功能。 上官钧:“四郎想将《旬报》反馈至留言板这套东西留给后世,最好能不限制反馈信息,才最为灵活。” 第372章 姬安:“我也是这么想,让《旬报》成为直接沟通百姓的管道。刚才我问了下百宝囊,的确可以办到。但有个问题,有人滥用这个管道怎么办?如果传递上来的信息太多太杂乱,光是分辨就需要消耗很大成本。” 上官钧想了想:“那就加大沟通条件,达到一定难度,就只有真正需要向上反馈的人会去克服。四郎了解一下能如何设置条件,例如,有没有可能增加人数。” 姬安问过系统,回道:“这个可以,让人在《旬报》上按手印,《旬报》可以由此感应人数。多少人合适,五十?” 上官钧:“定过人数之后可能再更改。” 姬安:“可以。” 上官钧:“那先定一百吧,日后视情况修改。” 姬安:“行,从下期起,这段说明会成为《旬报》的固定尾页。” 他花能量改进好《旬报》反馈功能,再打开留言板给刘叔圭发消息,让刘叔圭明天转达给石庭芝。下期《旬报》在廿二日发刊,那时两人还没回到京里。 上官钧:“现在盐政改革,估计下期《旬报》一发,四郎就会收到不少新消息反馈。” 姬安冷声道:“这回我可是花了大钱运盐。那些盐商要都乖乖的还好,要是真敢蠢动……哼!” 上官钧一笑:“敢动的盐商都是巨贾,四郎的内库又能有大笔进账了。” 盐的成本大部分在运输上,盐价一压低,就要大量运盐、薄利多销,才能持续住利润。 盐商们就是谋划着,朝廷没有那么多人手亲自运盐卖盐。只要他们不去运盐,离海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就会没盐吃,时间久点必激起多地民变。最终朝廷还得向他们低头,重新提高盐价。 姬安和齐万生自然早有预料。姬安决定这几年秋冬都抽丁运盐,保证各地的供盐量,顺便也让军队活动活动。齐万生就继续领着章实那的人才做运盐规划,上官钧也带领枢密院安排军队调动。 只不过,哪怕力役不用花钱雇,但人和牲畜的吃喝嚼用得花钱。还有水运部分,船支调用也得花钱。如果动武,又是一笔额外开支。姬安就把自己发的那一半盐税全掏出来往里填。 姬安和齐万生的想法是,再怎么说,盐这个生意都能赚大钱,盐商们不可能真停了生意不做,就看谁耗得过谁。因此可以预见,盐商必会想方设法阻止朝廷运盐。 等打压下盐商群体的气焰,他们自然会乖乖听话降价。而这一段空档中,只要朝廷占据上风,想必就会有一些胆大的人冒出来,趁机抢占市场。 要震慑盐商得费一番工夫,不过只要稳固了局面,整笔买卖对姬安是稳赚不赔。就像上官钧说的,敢和朝廷做对的都是巨贾,到时一抄家,姬安的内库瞬间就能丰盈起来。 不过,姬安还是忍不住道:“北方的盐我不怎么担心,但是南方有船帮。盐商和船帮勾结甚深,甚至大盐商都是船帮元老。这一回水师要经受考验了。” 上官钧:“先前为了麻痹盐商,水师一直没有阅过军,明年就安排水师接受陛下检阅好了。这回打击盐商,也正好削弱船帮,给船帮重新立立规矩。” 姬安点头:“也是。” 待姬安忙完,上官钧便吹了烛:“睡吧,明日去看糖车。” 姬安笑着躺下,被上官钧揽进怀中。 ○● 十月底,沧阴县城。 孙铁牛赶着骡车走遍县城中卖盐的铺子,却没有一家有盐卖。 他甚至悄悄和掌柜说愿意高价买,掌柜依旧摆手:“哪里敢哟!现在高价卖盐被抓到,比照卖私盐来判呢!真没有盐,你过段时日再来问吧。” 孙铁牛眉头紧皱:“大概得等到几时?” 掌柜往门口扫一眼,低声道:“说不好,不过过年大概会有点。” 可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孙铁牛只能转身走了,坐上骡车出城回村。 自从月中实行新盐价起,县城里的盐就像是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让原本等着盐价降了再买盐的许多人叫苦不叠。但州县都没什么办法,查了各铺子的仓库,的确是没有盐。 而且,听闻不仅是沧阴,附近县城都没有卖。孙家现在做着小买卖,用盐不少,也在等盐降价,却没想到竟会这样。 孙铁牛不禁发起愁。经过丰泰二年那一回,如今他也看得出没盐这事肯定不简单,真不知道往后究竟会如何。 骡车回到牛背村,往一处盖有好几间青砖大瓦房的院子去。路上遇到几个村人,相互打过招呼。村人看孙铁牛从县里回来,都问有没有盐卖,孙铁牛只能无奈摇头。 不过,远远看到妻子夏氏走出院门张望下,就停在门前等着,孙铁牛又不自觉地放松了表情。 这几年,牛背村一直保持水稻与冬油菜轮作。高产稻谷年年收,不仅能吃饱,还能拿菜籽去县里的榨油作坊换油或卖钱,也就不再缺油。 后来孙家看稻谷收得多,就改成多种点棉花。家中婆媳三人都手巧,织出的棉布卖价不错。再加上养蚕缫丝,丁税夏税又减半,收入就多了不少。 但能盖上这几间青砖房,还得多亏田守朴。因着田妻苏氏和夏氏结拜金兰,田守朴分给孙家好几样京里才有的菜种,其中一样就是辣椒。 孙家先在自家院子种了些,想着说是新鲜东西,可以拿到县里卖卖看。谁知等收了一吃,父子三人和孙母都受不住辣,倒是夏氏妯娌两个好这口。但想着江南人普遍不爱辣,就歇了拿去卖的心思。 之后妯娌两人一起捣鼓研究,弄出一种辣椒酱,在村里一分居然很受欢迎,哪怕受不得辣的人也说味道好。孙水牛见此,心思又活泛了,带上两坛子跑了一趟县城,卖出不错的价。 江南人的确普遍不爱辣,但也有一部分能吃辣的,一下就爱上这酱。 孙家便开始做辣椒酱卖,人手少做不多,就带着要好的人家一起种辣椒做酱。不仅在沧阴县卖,还卖到了宁安府。孙水牛去过宁安,知道那里南来北往的人多,爱吃辣的肯定更多。 果然,买卖越做越大,如今每月都固定往宁安送一次货。牛背村里许多人家都跟着孙家一起赚钱,对他们也更加高看。 此时孙铁牛赶车到门口,跳下车牵着骡子进院。屋里孙水牛夫妇听到动静也都出来,孙水牛帮着哥哥卸车,丁氏跟夏氏一同整理孙铁牛买回来的东西。 夏氏一边问:“买着盐了吗?” 孙铁牛叹口气:“还是没有。” 孙水牛道:“马上到十一月头了,送货去宁安时在宁安问问。” 丁氏也说:“宁安那么大座城,总不能还没盐卖吧。” 孙铁牛:“我就怕和你当年那样,买得到却运不回来。” 孙水牛也皱起眉头:“这倒是个大麻烦。” 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四人收了话,都往门口看去。 时常来牛背村的那个方衙役在门前驻马,跳下地来。 孙家兄弟连忙上前招呼,妯娌二人则是去给人和马拿水。 孙铁牛接过夏氏递来的水碗,转递给方衙役,一边道:“我今日去了县里,早知方兄弟要寻我,就转去县衙了。” 方衙役笑道:“我出门送《旬报》,你去了也见不着我。” 说着便摸出两份《旬报》,和一封信递上:“田知县给你家的信。” 孙铁牛赶忙道谢接过,又数了一份《旬报》的钱送上,另一份等下会帮忙送到村长家。 田守朴两年前高升,离开了沧阴县。不过这边弄不清他现在当什么官,提起来就还是用旧称。至于《旬报》,孙家自从手头宽裕后,每期都会买。 孙水牛提来一小坛子辣椒酱,兄弟两人再和方衙役寒暄几句,就送走了人。 回到院子,孙铁牛见大儿子已经被夏氏叫出来,父母也或抱或拉几个还小的孩子在旁等,就把信和《旬报》都给儿子:“快看看田知县说什么。” 孙大郎今年十岁,已经跟着村里秀才孔仁念了两年多的书,识得不少字,寻常看个信基本没问题。 他拆了信,一字一字念。田守朴来信向来都是大白话,就是为了让孙家容易听懂。 这信里就一个意思——若是沧阴没盐卖,不用担心,圣上会解决。 孙家兄弟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们都曾亲眼见过圣上用仙术送来东西,此时再得了这封信,全家人的心一下就安稳了。 而孙大郎已经在翻《旬报》。翻着翻着,他突然大声道:“哇!这里登了肥皂的制法!” 大人们都是一惊——孙家是用过肥皂的,苏氏给夏氏送过一块。 但他们也知道肥皂少见。沧阴都没有卖,宁安的正常卖价是一贯,却数量少,难买得到。 夏氏赶紧问:“难做吗?” 众人围着看图,又听孙大郎把做法念完,顿时议论开。 孙铁牛:“家里不缺油,可以做做看。” 第373章 丁氏:“做肥皂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油和草木灰,那一小块却要卖一贯钱!” 孙水牛:“现在公开了方子,肯定就不是这钱了。” 夏氏:“那东西好用,只做来自家用也是好的。” 这时,孙大郎又疑惑地道:“咦?这个是什么意思?” 大人都低头看去,就见他手中的《旬报》上画着一幅图,是许多人围在一起点火,上头还有几排字。 孙铁牛催儿子念字。 孙大郎乖乖念:“一方百姓若有难事,求告衙门无果之时,可在报上按百人手印,并附纸陈情,夹于《旬报》一同燃尽,圣上便会知晓……” 他念完,抬头看看同样有些茫然的大人们,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报告圣上,说我们这里没有盐了?” 第225章 水师 十一月初五,孙家和平常一样,带上几个村人往宁安送辣椒酱,这回轮到孙铁牛带队。 他们搭的是时常搭的那趟船。那船不算大,船主为揽生意给了他们一点优惠,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孙家兄弟都不会改船。 最主要的是,这船主不属于任何一个船帮。经过以前运不回粮的事,孙家对船帮的印象就不好,这船主又好说话,便一直搭下去了。 孙铁牛还寻了个空,提着一小坛辣椒酱去找船主,悄悄问:“陆叔,沧阴现在没盐卖,我们想在宁安买点,不知能不能运?” 船主拉他到自己房中,低声说:“铁牛兄弟,你们搭我这船也有两个年头了,我就和你交个底——船帮不让运盐。宁安那儿的码头都有船帮的人守,上哪条船都严查。” 孙铁牛心道一声“果然”,嘴里忙说:“既如此,我们当然不会让陆叔难做。谢谢陆叔告知。” 船主却是一笑:“不过,大量的不行,你们每个人偷摸着带点还是可以的。我教你,买些大馒头,把里面掏空了,将盐包好塞进去。只要数量差不多是你们路上吃的,船帮的人不觉异常,就不会细查。” 孙铁牛立刻大喜,连忙再三道谢。 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是能吃的,这样夹带,凑个十几斤不成问题。虽然供不上做酱,至少家里吃盐的问题可以缓解一下。 孙铁牛回来对村人们使个眼色,小小声说:“到了再说。” 众人看他神情不像坏消息,感觉心里安定了点,继续说些闲话。 其实船上说盐的人不少。人不能不吃盐,盐降价是大事,没盐卖更是大事。船上乘客不全是一个地方,很多人在相互打探情况,牛背村村人也被几拨人问过。 现在舱里的话题已经说到《旬报》上登的肥皂,和那个“上报圣上”的法子,听着好些人说他们村子、镇上、县里都试过。 孙铁牛不禁想起,孔村长也拉着村里人试了。牛背村不小,有三百来人,不愁人数。只是《旬报》烧完后没什么异样,直到他们几个上船,都没见县里来人问情况,之后也就放下不再去想。 如此船行了两日。他们从沧阴往返宁安一趟通常得七八日,去程顺水只需两日半,回程就得四日。 第二日泊船之时是傍晚,但这情况有点异常。此时牛背村众人在甲板上透气,见船工下帆泊船,都觉得奇怪。 前方是脉湖,过了脉湖就到宁安。因湖面宽阔好行船,湖里水情好没暗礁,以往都会藉着月光再走一段,到月亮要落了才停船。 孙铁牛就往船头走,见船主也在,便靠过去问:“陆叔,怎么今日这就泊船了?” 船主指指前方:“看到前头那艘船了吗?官船,打旗语不让再往前了。” 孙铁牛举目望去,果然见着一艘不大的官船。再后方,瞧着是一支已经停下的船队,都泊在脉湖里。 他不由得问:“脉湖这么大,怎么泊了漕船就不让进?” 船主:“没办法,这回只能晚半日到了。” 孙铁牛还在张望,嘀咕道:“那些漕船好像和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 他认得官船的旗,但对船见得不多,只觉得不一样,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船主倒是四下瞥一眼,挨近他小声道:“那些船的确不一般。你瞧着吃水了吗?” 孙铁牛看不出门道,只得问:“不对吗?” 船主:“装着不少东西呢。可漕船运粮是从南往北,这从北往南的漕船,能装什么货?” 孙铁牛:“什么货?” 船主笑笑,没再说下去。 孙铁牛也就告辞回去寻村人,说了下情况,一同回舱休息。他们聚在一起小小声猜那些漕船运什么,但几人最远也就去过宁安府,对外头所知有限,嘀咕不出什么结果。 最后只能纷纷祈愿:“要是圣上得知我们缺盐,送盐来就好了。” 天黑下,舱里只点着三盏油灯,稍微有个亮。船上不提供吃食,众人吃完干粮,各自卷着铺盖躺下休息。 船在水中微荡,很好入梦,舱里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牛背村村人安排了守夜,虽然货在更下层,但晚上还是得盯着出入口。 孙铁牛守后半夜,先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阵摇晃弄醒。 他原以为是有人晃自己,醒起来才发现是船在动,奇怪地问:“怎么回事?” 守夜的人也茫然:“不知道,刚才突然动了。” 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就有人发现:“这船是不是在往回倒?!” 孙铁牛是带队的,安慰村人们不要慌,自己爬起身和几个胆大的一起往甲板去。 刚上到甲板,众人就瞧见船舷外侧有船影在快速往前进。他们找了一会儿,见到船主也在,立刻围过去问情况。 船主紧皱着眉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肯定不寻常。所以让船工们赶紧退远些,免得被波及。” 孙铁牛抬头望向那些快速前进的船,天上月光挺亮,能依稀看得出船上的旗。 他认得一些,都是有名的大船帮。 孙铁牛没来由地感觉心惊,连忙又往脉湖方向张望。 这一望就吓了一跳,脉湖上密密麻麻的火把,似乎把那支漕船船队给围住了。 孙铁牛不禁脱口道:“船帮这是要干嘛?” 就在他这话音刚落下之时,前方一片举着火把的船开始向漕船船队逼近。 但下一刻—— 轰轰轰轰轰! 湖面上接连发出如同元宵节放高空烟火的声响,一道又一道高达一两丈的水柱腾起,如同环绕着漕船船队。 先逼近漕船的那些中小型船,大多被这些水柱揭翻,亦有直接被炸断炸沉的。 船上的人下饺子似地掉到水里,在爆炸冲击下耳鸣头涨,腹内阵阵翻江倒海,不乏被震晕的。便是平日里再好的水性,此时也只会往水底沉去。 外围船上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有见识广点的,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回事?就算官船上有轰天雷,也不可能在水里炸啊!” 也有人发狠,急声下令:“这点冲击,炸不沉大船。擂鼓!都撞上去!” 鼓声急响,在宽阔的脉湖水面上载开。 但往前的船不多,便是有一些动的,也慢吞吞。 一来被刚才那些爆炸吓着了,谁知道往前会不会再炸。哪怕大船不是一下就会被炸沉,可但凡炸出个洞来,进了水也很够呛。 二来,这里的船不是同一个船帮,谁也不是傻子,都想着等别人上前试,自己躲后头保存实力。 事实上,先前各帮商量攻击地点时,之所以舍弃了一些水情复杂的水段,就是因为都怕自家吃亏,只得相互妥协到方便一起围攻的脉湖。 刚才下令那人气得不行,转头对旁边几人喝道:“都已经动上手,我们谁都跑不了!只有今晚把这支水师船队灭了,提振起士气,后续才能赢!” 那几人彼此看看,这才下定决心命手下也击鼓。 每个帮的鼓声不一样,此时各帮的鼓声都响了,湖上围着的大船才总算开始动,一同缩小包围圈。 却在这时,对面水师的船也有了动静。 明亮的月光下,船帮众人就见对面船身上突然出现几个洞,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洞中伸出,只是黑黝黝的看不清。 下一瞬间,那些“洞”里闪过火光。 比刚才更加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 紧接着,船帮这边一艘接一艘船上发生爆炸,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刚才那轮水下爆炸揭起的水浪还没完全平静,这一次的动静比那还要大。 水面开始剧烈摇晃,甚至连不远处的入湖口江面上都受到波及。 孙铁牛抱着桅杆,震惊地看着前方漕船的船舷不断闪现出火光。每一道火光,都会带来一声骇人的轰响。而对面船帮的船,已经烧起了好几艘。 江面上的船尚且如此,水师的船更是晃得厉害。哪怕是被保护在中间的指挥舰,也随着水面上下颠簸。 第374章 水师主将明湛一边晃一边摸着下巴的胡子,高兴地道:“总算不用数着数发炮,这一把打得可太爽了!” 师晟扶好齐万生,大声提醒他:“明将军,你可仔细着,别打着打着船就搁浅了!” 明湛哈哈笑:“放心吧,船上都有数!对面已经开始散,再打几炮就差不多要追击了。” 先前船帮的船围得密,炮门都不用瞄准,随便打也能打中。等到再散开些,明湛就要开始心疼放空炮。他今晚打这一战,都不知烧掉了枢密院多少军费。 齐万生却是笑道:“只要还能发炮,明将军尽管打。圣上说了,能用炮来杀伤,就不要让我们的兵士打近身战,人才是最需要保留的。” 明湛不禁感叹:“圣上仁慈啊!” 师晟看着对面被炸得支离破碎的船帮众船,一时心中都有些微妙。 船帮毕竟只是民间组织,刀还能配得上,但箭并不多,甲胄更不可能有。平时船帮之间偶尔有矛盾打架,要么使小手段下水凿船,要么撞船之后两边人对砍,箭都少用。哪里见过这种强力火器? 水师的炮弹有两种。一种和轰天雷一样能炸开,飞散出无数利片,杀伤力十足。一种对着吃水线以下打,只要击中就能砸出一个大洞,让湖水灌进去。 船帮各船被炮火轰得胆寒不敢冲,想逃又总被旁边船拦堵。总之湖面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指挥系统全面崩溃。 不过水师也没能再打几轮,再打下去就真要搁浅了。 明湛下令全速追击。 一通鼓后,水师各船纷纷行动,各自选目标去追。 无数支火箭在湖面上划出流光。 姬安要求打破船帮的胆子,最好让他们怕到闹内哄,自己把那些动手的人交出来。明湛也就不想着多收剿战利品,尽量多杀伤敌人才重要。 偶尔还有炮声,但不像刚才那般密集,也就终于不用扯着嗓子说话。 师晟对齐万生道:“以前你想看地雷,没能看上。这回看一次水。雷,也算补上了。” 齐万生点头说:“确实震撼。” 明湛也出言附和:“真没想到,军器监还能整出在水里爆炸的东西。水。雷用来设伏的确好,悄无声息的。不过这回还得多亏齐先生算得准,船帮还真在脉湖动手,才能用得上水。雷。” 齐万生:“不少地方怕是都停盐大半个月了,按着先前约好的,今日运盐船队已经出发。经此一战,希望船帮能识趣点。” 明湛:“不用担心,所有船帮都盯着我们这儿呢。他们的消息传得快,绝对消息比运盐队先到。要是还有哪个帮胆敢劫船,下回我就让他全帮都沉进水底喂鱼!” 齐万生:“今晚动手的这几个船帮,还要麻烦明将军派兵去拔掉他们的水寨。” 明湛:“这是自然,齐先生放心。他们先动手,我就好出兵了。” 不过一个时辰,湖面上的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这次明湛把有炮的船都带了出来,火炮的射程之下,船帮的船能跑掉的不多。箭雨加炮击,越来越多的船升起白旗,不少还燃着火,或是正在下沉。 明湛又安排各船有序接收俘虏。 忙过一通后,他回头见齐万生和师晟还在,挠挠头说:“有件事想麻烦齐先生。这回我的幕僚留在运盐队了,今晚的军报……” 齐万生会意:“一会儿我就帮明将军写好。” 明湛忙说:“也不用马上写,这么晚了,两位先休息吧,明日再写就好。等回到宁安,我请两位去酒楼!” 齐万生:“无妨。圣上挂心着这事,早一刻写完可以早一刻送去。” 师晟却插话说:“其实有个法子,马上就能让圣上知道。” 齐万生想起他以前说过的留言板,奇道:“这回圣上没给你那东西啊。” 师晟笑着摆下手:“我是说《旬报》。上期《旬报》上不是登了法子嘛,我们带着一份,找船工和兵士凑齐一百个手印就行了。” 齐万生失笑:“我还真没想起来,的确这样最快。那我现在就去写,你去找人按手印。” 两人说做就做,一同转往船舱。 只留明湛愣在原地:“原来还能这样报军报?!” ○● 自从十月廿二那期《旬报》发刊之后,姬安就陆陆续续地收到许多地方上报买不到盐。 多是南方,北方也零星有一些。 南方有齐万生亲自坐镇,姬安和上官钧只派人去解决北方的问题。 十一月初六早晨,姬安刚醒过来,就发现系统提示又有一条《旬报》反馈消息,发出时间还是半夜1点。 姬安揉着眼睛打呵欠:“大半夜还有人烧纸啊……” 边说边坐起身,同时打开消息看看,随即愣住了。 上官钧已经拉了唤人铃,回头见姬安这模样,也拿起留言板点亮看消息。 一看之下,就挑了挑眉:“这法子不错,以后军报都可以先这么报。也让各地平日多备几份《旬报》,紧急消息先这样报一回。” 反正不管是军队里还是衙署里,凑一百个人都不是难事。 姬安回过神,喜笑颜开:“水师太争气了!” 上官钧:“是齐万生设的套好,让水师能完全发挥火力优势,不用和对面拼短兵相接的战斗力。这两年水师花了那么多钱练火炮,若是这样还吃不掉对面,明湛就找座山头开荒去吧,别出门丢人现眼。” 话虽如此,他的嘴角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扬高。 第226章 报答 姬安吃早饭时还在兴奋:“打了这么漂亮一仗,盐这一块总算能平稳了吧。” 上官钧:“现在所有盐商和船帮都盯着水师,待这一仗的消息传出去,先前停了盐的地方立刻就会重新卖盐。再等把那六支船帮的水寨拔掉,四家大盐商下了狱,剩下的就该忙着争抢他们的地盘了。” 大盛原本的盐商多说不多,说少不少,一共八大家。其中两家是西南卖井盐的,一家是河东路卖湖盐的,其余五家刮分了海盐辐射区。再往下的中小盐商,都是依附那八家才能拿到卖盐资格和份额。 这种几大家联合垄断的势态,是在前朝中期就基本定了型,当时是十家。大盛开国之时,有两家支持其他势力的被打掉,这八家盐商就很识时务,纷纷向高祖投诚,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原先那样分层管理的方式,对朝廷来说很省心。朝廷只管盐场,只要不拖不欠地足额纳盐税,对盐商怎么卖盐不太关心。而且卖盐的人越少,越方便抓私盐贩子。 像姬安现在这样放松贩盐条件,在贩卖这一层抓私盐就很麻烦。因此齐万生从“主抓售”转为“主抓供”。以朝廷对海岸的管控,大批量私盐其实就是从官盐场流出去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要管住人。 现在的八大盐商里,西南的两家和河东路那家,相对来说一直都比较低调。因为他们地盘小,也就更弱小,知道和朝廷别苗头只会自己吃亏。 但另外五家不一样,他们背后有船帮。又或者说,这五大盐商都脱胎于船帮,两边相辅相成。 占据疆土一半的广大南方,水网纵横。而在这个时代,想有大运力只能依托水运,连都城都不得不因为漕运更便利的原因移出关中。而海盐自海边得,天然就和水运联系在一起。 船帮在前朝渐渐壮大,可以说东南部的所有江河湖泊,都是他们的“地盘”。虽然他们各帮也在相互争利,但一致对外之时,的确是一股强大的势力。 不管人、财、物,他们都自信比朝廷的水师要强,自然也就敢于和朝廷掰腕子。 姬安一边吃着饭,一边重新看齐万生那封军报,忍不住啧啧几声:“四家,果然是银子吃多了,胆子肥得很。” 上官钧:“如果陛下只是降低盐价,他们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大。可陛下连贩盐都放开了,他们无法再控制原本依附于他们的中小盐商,两边损失叠加,他们就感觉承受不住。” 姬安又一细看:“哟,苗家没在里面啊。” 上官钧刚才就注意到了,此时回道:“估计在观望,看来吕绅对苗家还是有一些约束。等南方尘埃落定,苗家可能还会再向陛下示好。” 姬安就想起前两年吕绅夫人买镜子的近四十万贯,琢磨着道:“那到时我要不要赏他们点什么?” 上官钧想了想,说:“陛下可给苗家的盐铺提个匾。” 姬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不是为难我吗!” 哪怕在大盛写了五年半的毛笔字,他每一年依旧要为元宵节的题字专门练字。 上官钧:“别的赏什么都不太对,又没有突出的功劳。” 姬安:“那就算了。” 上官钧:“或者,可以让吕绅问问,苗家家中最近有没有人婚嫁。陛下给赐个婚,也是份荣耀。” 姬安听得一乐:“这个可以有。” 第375章 说完,也吃得差不多了,端起碗喝完最后一点粥。 放下碗时,他感觉上官钧好像在看自己,转眼过去,果然对上上官钧的视线。 姬安不解:“怎么?” 上官钧收回目光:“没什么。” 姬安眨巴着眼思索片刻,扬起嘴角。 他一撑桌子,凑过去在上官钧脸颊亲一口:“还得是二郎!” 上官钧默默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些许粥渍。 姬安哈哈大笑,摇铃唤人进来,吩咐打热水给上官钧净面。 ○● 宁安府是江南交通枢纽,齐万生和师晟坐镇于此方便获取各方消息。 明湛的水师水寨虽不在这里,但此前就被齐万生叫到了宁安商议。直到此次给船帮设套的行动开始,三人才离开宁安。 脉湖一战水师大获全胜,给震慑船帮开了极好的头。明湛当晚便派人传令回水寨,点了手下三员得力大将,发三路兵依序攻打此次参战的六支水寨。 同时,师晟也发出上官钧留下的急令,抓捕那四个盐商。对此五家盐商,上官钧早就调派军队盯好了,只等着看哪一家坐不住。那些大盐商家手下盐丁众多,把庄子修得如同堡寨,不派兵拔不掉。 三人都是忙到深夜才睡。 次日起来,发现昨晚船帮的船沉了差不多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有不少被烧过。明湛点了一队人,让他们把这些船拉回水师水寨,看能不能改造来用。随后就下令船队调头返回宁安。 等着一众俘虏都押到宁安府,三人便回行宫休息去了——行宫是姬安特意开放给齐万生和师晟使用的。 再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吃晚饭也不嫌早。明湛履行承诺,请齐师二人去酒楼。 明湛问:“两位是想吃江南口味,还是去四海楼。” 师晟好奇:“明将军专门提四海楼,是四海楼有什么特别?” 明湛:“四海楼这两年多了个别处没有的辣椒酱,我还挺喜欢,时常让亲兵过来买上一坛子慢慢吃。” 齐万生看一眼师晟,笑道:“江南口味我们都吃过了,就去试试那辣椒酱吧。” 师晟喜辣,齐万生虽不像他那么爱,但好吃的辣菜也喜欢。只是江南口味偏甜,不爱辣,他们来时没想起带辣椒,师晟已经有一阵没吃着那辣味了。 于是三人去了四海楼。 掌柜认得明湛,连忙撇下正说话的人,笑着迎上来招呼:“明将军有段时日没来,气色越发好了!” 明湛刚打赢一仗,自然是高兴,乐呵呵地回:“今日某宴请两位朋友,专门来吃你们放了辣椒酱的好菜,都上上来。还有,一会儿走时我再提一……两坛!” 掌柜自是笑着应好,一下报出好几个菜名,见明湛点头,就吩咐一个小二赶紧告诉后厨,又要找人领明湛三人上楼。 结果一回身,瞧见在候着自己的孙铁牛,顺嘴道:“明将军喜欢的辣椒酱,便是这个孙铁牛家里做的,今日正好赶上他来送货。” 一句话,引得三人都看过去。 孙铁牛赶紧笑着行个礼:“谢谢贵客们的抬爱。” 师晟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叫孙铁牛,是沧阴县的?” 孙铁牛:“是,沧阴牛背村……” 师晟和齐万生对视一眼,再对孙铁牛笑道:“你可有空,跟着来一下。” 又对掌柜说:“先送一小碟辣椒酱上来我尝尝。” 掌柜自是满口应好。 孙铁牛更不敢不应,只得惴惴不安地跟着三人上二楼,进了雅间。 师晟笑着招呼他:“你坐。” 孙铁牛在下首坐了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地问:“贵客可是想买辣椒酱?” 不然他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叫自己上来。 师晟先简单介绍了下明湛的身份,却只说自己和齐万生是从京里来的。 孙铁牛听到“水师明将军”,不由得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场水战,忍不住偷偷瞟明湛——水师这么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让船帮改了不能运盐的规矩…… 师晟等小二出门,接着就说了句让孙铁牛完全没想到的话:“你可还记得安四公子和二公子。” 孙铁牛猛地瞪大眼:“记、记得!那两位公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贵客也认识他们?两位恩人可还好?” 师晟:“遇着也是有缘,将你家的消息带回去,想必圣上会很高兴。” 孙铁牛愣住。 明湛好奇地问:“什么?” 师晟笑眯眯地回:“那是圣上和大司马微服在外时用的身份,安四公子是圣上,二公子是大司马。” 孙铁牛这回连嘴都张大了。 明湛也吃惊:“圣上来过江南?” 师晟:“好几年前了,我们也是后来才听说,圣上和大司马在沧阴救过人。” 随后就把当时的事简单地给明湛讲了讲。 齐万生见孙铁牛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温声问他:“你家里现在可还好?” 孙铁牛被唤回神,连忙回道:“一切都好!” 就激动地说了下自己家中近况。 齐万生笑着听完,点头道:“都好便好。”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送来辣椒酱。还配着小碗米饭和两个馒头,可以拌酱或蘸酱吃。 师晟却没拌也没蘸,直接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双眼就一亮:“香!好吃!” 明湛笑道:“是吧。” 师晟咂咂嘴:“比我在宫里吃过的味道都好!等回京之时,给圣上和大司马带上几坛子,他俩都爱吃辣。” 明湛:“原来圣上和大司马也爱吃辣。不过这辣椒的味道是够特别的,我以前不爱吃辣,但吃过辣椒就忘不掉了。” 师晟:“辣椒种子就是圣上拿出来的,大司马的庄子里每年都种,后来得的种子多了才往外卖。” 孙铁牛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我、我再送辣椒酱来!我回了家就马上给送来!” 师晟失笑:“这倒不用,我直接跟四海楼买就好了。” 孙铁牛起身行礼,郑重道:“要没有两位恩公,就没有我们家的现在!先前做好酱时,我家给田知县送过,只是田知县家里都不爱吃辣,也不知两位恩公爱吃。如今知道了,当然应该送!” 齐万生看他有诚意,便说:“那行,你就送到行宫。哪怕我们不在,也会有人把酱送回京里。” 孙铁牛满脸高兴地应下,转而又颇为懊恼:“就是家里没剩几坛了,现在又没盐卖,想再做都做不了。” 齐万生一边示他坐,一边再问:“沧阴县没盐吗?” 孙铁牛:“从上月中就断了……我和村人想从宁安运回去,可听说码头有船帮的人守着检查,不让盐上船……” 齐万生就笑道:“等你回到沧阴,应当就有盐卖了。你要不放心,也可以从宁安运回去,码头那些船帮的人已经撤走。如果上船时再有人拦你们,你就到行宫来,明将军会让水师的船送你们回去。” 明湛跟着一笑:“对,放心吧!” 孙铁牛再次愣了愣,恍惚间不自觉地就想起临行前村子里烧的《旬报》,脱口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村烧了《旬报》,圣上知道了,就马上派人解决了盐的问题?” 齐万生三人也跟着一愣,随即都笑出了声。 师晟点头道:“对,圣上知道了,就马上派人解决了。” ○● 姬安接连不断地接到齐万生和师晟传回的消息。 南方各地的盐铺已经重新上货,都按着新盐价在售卖。 围攻水师的六支船帮被拔了水寨。都没有全用水师打,兵分三路的水师刚拔掉三个,其他船帮就先把另三个解决了,水师一到直接献上,算是给了投名状。齐万生按着姬安的指示,给船帮定下一些底线规则。 四家大盐商的堡寨也都顺利被攻破。姬安让上官钧给每一处都配了一座火炮和五辆火箭车,既是火力辗压,也是进一步震慑。盐商手下盐丁再多,毕竟不是真当做战的兵士训练,更没有领军之将,没能守住多久。 期间,姬安还零星收到一些别处的消息。是先前上报过没有盐的地方,发现有盐卖之后,再次反馈叩谢天恩。 姬安看得颇为欣慰,想了想,把先前反馈的名单抄出来,让石庭芝登在下期《旬报》上。表示自己的确接到了消息,盐的问题已经解决,若还有哪里缺盐,可再次上报。 这一日,姬安接到齐师二人发来的最后一份报告。大局已定,他们马上要启程回京了。 同时还收到一份辣椒酱的方子。 第227章 礼到 姬安看到方子还愣了愣——这报消息怎么带着食谱的? 再往下看师晟写的前因后果,才知道原委。 孙铁牛听闻姬安和上官钧都爱吃辣,就特意送来二十坛辣椒酱,麻烦齐万生和师晟捎回京。因想着送进京毕竟麻烦,也不知道宫中吃食有没有忌讳,就干脆连方子都写了。御厨手巧,想必能做得更好。 第376章 方子是封好了和酱一并送到行宫的。师晟考虑到这是孙家的买卖,他和齐万生虽不会干那偷记方子的事,可也不想瓜田李下的说不清。就干脆当着孙铁牛的面夹《旬报》里烧了,便是“直达天听”。 姬安看得好笑,转头就给上官钧发消息:【见着辣椒酱的方子了吗?】 没一会儿上官钧就回覆过来:【让厨房先试试,等师晟拿酱回来,两边对比看看。】 姬安感叹:【知道当年救过的人现在过得很好,确实怪满足的。】 上官钧:【孙家知感恩,品性不错。】 送酱还好说,愿意进献方子的确不容易。 姬安正琢磨着能回赏些什么,就见上官钧又发了条消息。 上官钧:【等酱到了,四郎若是吃着觉得好,不如练练字,给孙家赐块匾。】 姬安心下好笑,只觉得上官钧还真了解自己。 他回过去:【明明你比我更爱吃辣,要题也是你题。】 上官钧:【我题的份量没有那么重。】 姬安:【那我只写一个字,其他的字你写,落我们两人的名。】 上官钧:【亦可。】 姬安忍不住笑出声。 笑完定定心,继续批奏疏。 过得好一会儿,趁着喝水的工夫,姬安又打开留言板看看,发现一条新消息。 上官钧:【秦直刚才来报,图国的暗线传回消息,图国派了使者过来。还说图国朝廷最近两个月的气氛有些紧张,但没探出来是什么事。】 姬安回覆过去:【那等人到便知了。】 他倒是不紧张。大盛去年刚吞掉打骨鲁,图国摸不清新火器的虚实,自身又内斗得厉害,想来应当不至于这个时候要对大盛动武。而且,哪怕真要打,大盛也不惧。 上官钧大概在忙,没见回覆,姬安也就继续忙去了。 待晚间姬安回到立政殿,上官钧一边让人传膳,一边说:“辣椒酱的方子我已抄给厨房,叮嘱不可外泄。过得几日应该就能吃到。” 姬安笑道:“田守朴吃不得辣,却是把辣椒种子传出去了。” 两人刚吃过饭,黄义带着一张拜帖来了,看着是赶在宫门关之前进来的。 黄义递上拜帖:“苗家来了人。” 上官钧接过扫一眼,又递给姬安,同时问黄义:“他们带了什么。” 姬安一边看一边听黄义说。 黄义:“来的是苗家当家的长子,带着苗家直接掌控的两个船帮的帮主。听闻苗家的当家今年快七十了,早已不管事,来的这个算是实际上的家族掌控人。 “送来一块大石,上头的纹路形似一个‘泰’字。说是看着暗合了年号,觉得是天降祥瑞,便想通过二郎进献给陛下。还说想给二郎送艘新船,可出海的。” 姬安有些奇怪:“给我送石头,给你送船?” 进献祥瑞吉石他能理解,但真正有诚意的示好得掏真金白银,也就是那艘船。可船却不进献,反而送给上官钧。 他们两人不分彼此是他们自己的事,外头可还不知道呢。苗家这礼送的,姬安听上去感觉就像别有深意。 上官钧示意黄义继续:“他们怎么说。” 黄义:“说是那船初次出海之时,海面上出现了奇景。忽起大风,卷起九条水柱,如九龙腾飞。随后那块带‘泰’字的大石便被海浪推至船边,船工们觉得神奇,下网打捞到船上。 “苗家人说,此船能引来这般异象与祥瑞吉石,他们家中一琢磨,感觉自家受不住,怕折了福气。既是船石一体,便想着把石与船都献上来。至于为何船是送给二郎而不是陛下,他没说。” 姬安听得失笑:“故事编得还挺好听。” 黄义又补充:“苗家该是打探过。当年罗天瑞寻船出海卖糖,因时间紧,是从别人手上直接收了条旧船。罗天瑞用着觉得还行,就没想换。但今年遇着风,回来说感觉船还是小了,想造新的。” 姬安好奇:“苗家送的这艘可合用?” 黄义告声罪:“罗天瑞南下收糖去了,奴也没个人问去。” 上官钧却道:“苗家既然送来,该是合用的。” 随即又哼笑一声:“吕绅那个老狐狸。” 姬安不解:“啊?” 上官钧:“陛下一向节俭务实,唯有一个爱好是看书。想要讨好陛下,可不是容易之事。苗家纵使拿得出奇珍异宝,但只要陛下不喜欢,也是无用。吕绅八成是看出了我们的关系,才暗示苗家转向我这边。送船让我得益,自也是陛下得益。” 姬安啧一声:“这弯弯绕绕。” 上官钧对黄义道:“明日你和苗家说,石头我会献给陛下。船就让他们直接给罗天瑞,你给罗天瑞去封信说一下。” 黄义应了是,看两人都没再有吩咐,便退了出去。 上官钧又问姬安:“那石头可要运进宫来?” 姬安无所谓地道:“你随便找个地方放吧,说不定上头的纹路都是人造的。” 上官钧想了想,道:“等下回休沐,回府中看过再定。” 姬安却是说:“吕绅猜到了,那其他几位宰相……” 上官钧:“八九不离十。” 姬安轻叹:“那等我们补办婚礼,岂不是吓不到他们了。” 上官钧:“多少还是能吓到的。” 姬安想像了一下,就忍不住乐:“你说,是我们要办婚礼更吓人,还是你当上‘皇后’更吓人。” 上官钧挑眉:“那应当还是……陛下要实施的新政更吓人。” 姬安哈哈直笑。 ○● 这一日,中书令吕绅回到家中,唤来妻子苗氏,说道:“方才圣上召见我,问起苗家。” 苗氏不由得面露紧张:“怎么,先前那礼不是已经收了,还有变故?” 吕绅慢慢喝着茶:“算是好事。” 苗氏这才放松些:“什么好事?” 吕绅:“你问问你娘家,最近可有要婚配的小辈。圣上开恩,可给双方赐婚。” 苗氏愣了下,随即就思索起来。她和家里联系紧密,子侄辈的消息也都知道。 吕绅抬眼看看她,提醒:“这事虽只是个不当吃穿的荣耀,可有时候,人活的就是一张脸面。” 苗氏眸光一闪,点头道:“我明白。” 吕绅:“圣上还说,得双方愿意。若是因赐婚而成怨偶,那就是造孽了。” 苗氏笑道:“我会与大哥说,两家人一同进京谢恩,必让圣上放心。” 吕绅点下头,又说:“圣上还向我透露了一点往后的盐政,有可能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局域代理商。” 苗氏:“局域代理商?” 吕绅:“现在朝廷在各处枢纽设立了经销点,先将一部分盐从盐场运过去。盐贩可自行去盐场买盐,也可到经销点买盐,当然各经销点的价格不一样。日后那些经销点,或许会委派给局域代理商。” 苗氏听明白了,顿时面上一亮:“就是还和以前一样?” 吕绅:“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代理商不可强制中小盐贩必需在自己这里买盐。我听着,这个代理商的主要作用是减轻运盐的压力。不过,圣上还说,哪怕不设代理商,也会分步把运盐外包出去。我估计是运粮的船忙不过来。” 苗氏:“我知道了,我会让家里做好准备!” 要设代理商,苗家必然要争;要只是外包运盐,那苗家手下的船帮要争。 吕绅突然放下茶杯,转头咳了几声。 苗氏回过神,起身过来给他轻轻拍背:“是不是去请奉御来看看。” 吕绅摆摆手:“老毛病了,哪年冬季不是这样。看也没用,不就是那几副方子。” 说着就一叹:“你平日有闲,多敦促儿孙上进。不然我便是能到六十五以后再致仕,等我死了还是得被朝廷收回一半田产去。一个个的现在如此铺张,以后田产少了怎么办,总不能下半辈子都靠你娘家养吧。” 苗氏不觉收起笑,也跟着叹口气。 儿孙不争气,愁煞父母啊。 ○● 御厨动作快,姬安没几天就吃上了新方子的辣椒酱。 不愧是师晟看上的美味,姬安和上官钧都非常喜欢。 再等齐万生和师晟回到京里,把孙铁牛送的那二十坛送进宫,姬安一尝,都不得不佩服御厨的复刻水平,两边味道丝毫不差。 最后姬安和上官钧决定给孙家写一块“香辣”的匾,姬安挑了“香”字来练习。 紧跟在齐师二人之后,图国的使者也进了京。 图国使者刚进入大盛地界时,就传来消息说,此行是为了给姬安补送生辰礼。 但姬安当然不信。 去年图国的驻盛大使撤回去后,图国可没有专程派使者来送生辰礼。何况姬安今年又不是整十岁,现在距离他生辰还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循例,姬安和上官钧在朝议之后接见图国使者。 第377章 这使者也算是大盛的老相识,还是姬安认识的第一个图国使者——韩道治。 韩道治的确是带着厚礼来的,有珍贵的草药、名贵的宝石和漂亮的皮毛。 他语带恳切:“大盛陛下,我国太后想向您求药。” 姬安都听愣了:“求药?孙太后怎么了?” 韩道治脸上透着疲惫:“入冬起就病了,反覆地起热不见好,还吃不下多少东西,一多吃就吐。什么药都是试过,大巫除了几次秽也没用。听闻陛下去年曾给大盛军中赐过一种药,对退热极有效,太后就想求一求。” 去年打打骨鲁时姬安给的药多,救回了不少人性命。军中许多人都在传这事,消息会透出去也不奇怪。 姬安一边听韩道治说,一边打开系统,调出孙氏的人物卡进行探查,随即脸色就有些微妙。 他拿起茶杯,借喝茶掩饰一二,放下茶杯时已恢复寻常,回道:“不是朕不想给,只是药已在去年就全发到军中。何况,不知病因就乱用药,也可能有危害。” 韩道治长叹口气,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和担忧。 姬安想了想,续道:“这样吧,若是孙太后不介意,朕可遣御医为她看病,或许会有用。” 韩道治一愣,随即陷入沉思——图国的医术水平的确要比大盛差上许多…… 他很快做下决定,起身行礼:“万分感谢陛下。不知御医何时可以启程,我国太后每一刻都在受到病痛折磨。” 姬安温声安抚:“朕一会儿就让人传令。使者远道而来,且先在四方馆好好休息。待御医准备些可能用得上的药,免得到时缺了药便不好了,想来两三日便可启程。” 韩道治连忙再次道谢。 姬安又问:“贵国陛下可还好?” 韩道治赶紧补充:“臣惦念太后的病,都忘了转达我国陛下对大盛陛下的问候。” 之后再寒暄几句,姬安就唤人领他出宫了。 到这时,一直没出声的上官钧才问:“陛下可是已经知道孙氏是什么情况。” 姬安点头:“我刚探查过。她……” 说着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是中了毒。那小皇帝够狠的,这可是亲娘啊!” 上官钧一愣,又问:“能治吗?” 姬安:“不知道,得看中毒深浅。不过从入冬到现在都还没死,还是有希望的。百宝囊推荐了一个解毒方子。”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准备派谁去。” 姬安:“先让人去尚药局问问,看看有没有自愿的。” 这也算出使了,还是去给别国的最高掌权者看病,有一定风险。 上官钧便没再多言。 姬安吩咐人去传话,就和上官钧一同起身去往政事堂。 第228章 遣医 姬安在政事堂说了下图国使者的来意,以及自己派遣御医的打算。 自是无人反对。对于大盛而言,图国内斗好过图国铁板一块,何况孙氏还是亲盛派,能救还是要尽量救。 随后姬安要求把粮食、棉花、武器都细细落实一遍,尤其催促给军中送棉服棉被的事。这事从去年就在做,这两年秋收之后,一大块军费便花在这上头。 此时再提,那种备战的紧张感像是又迫切了一分。 众宰相都心知肚明——姬安和上官钧已经毫不掩饰收复云朔之地的意图。 尚书右仆射老成持重,不得不提醒:“陛下,北地冬日严寒,不宜用兵啊。” 姬安:“能不在冬日打当然是最好。但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看图国小皇帝和孙氏,还有卜察。所以我们多做好准备,有备方能无患。” 众人看姬安没有被去年的胜利冲昏头,也就放下心不再多说,继续议其他事。 先前接见图国使者耽误了一点时间,等政事堂会议开完,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吃饭之时,上官钧不由得问:“若是尚药局无人愿去,陛下准备如何?” 以他对姬安的了解,这种有一定危险性的事,姬安通常不会强迫人。用姬安的理论来说,就是——被强迫的人缺乏主观能动性,而且难免心中有怨,万一真出现危险,搞不好就要背叛大盛。 史上也的确有过例子。 姬安确实有成算:“那就再到太医署问问。只要有人愿意,就给转进尚药局来,反正会医术就成。如果还没有人愿意,就只能从飞廉军里找人了,挑个嘴皮子利害、会忽悠人的,紧急培训两天。” 上官钧点下头,心中已经开始寻思人选。 不过,倒是没有让姬安和上官钧继续担心人选问题。 两人吃过饭,就听人来报侍御医宋远之求见。姬安宣了人进来。 宋远之躬身行礼:“陛下,臣愿往图国。” 姬安给他赐了座,先说:“我会派一队飞廉军保护你。但图国朝廷现在帝党与太后党争权激烈,你去给孙太后看病会惹帝党不快。可能有一定危险,你可知道?” 宋远之郑重道:“臣清楚。但大盛既需要有人去做此事,臣便想出一份力。去年杜阳跟着铁甲军偷袭金武,比臣此去图国更凶险,他也义无返顾,臣亦不会退缩。而且,尚药局里臣最年轻,奔忙之事自该臣去。” 姬安先是一愣,这才发现尚药局众人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必要去一人,解释道:“也不是非要尚药局去人,只是众御医医术高明,我才先想到那里。你是真的愿意?” 宋远之依旧点头:“臣愿意!”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果然人以群分,宋远之和杜阳不愧是合得来的。 随即姬安又探查了下宋远之——【忠国值:100,忠君值:95。】 这结果让姬安颇为吃惊,不过一细想,也在情理之中。不愧是会自行请命的人。 姬安放下心,就先和宋远之交底:“其实,我已经得到消息,孙太后是中了毒。” 宋远之吃了一惊,怎么都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秘辛。 姬安将刚才抄出来的方子递给他:“这是解毒方子,你去诊治之后,再依孙太后的实际情况开方。” 宋远之接过,细细看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数:“臣明白了。” 姬安续道:“孙太后那边估计还不知道她自己是中毒。你一会儿先去四方馆找图国使者,仔细探问他知道的情况,再把药备好。过去之后也机灵一点,别让他们看出你早知道是毒。” 宋远之禁不住一笑:“是,臣谨记。” 只是,听到这里他倒是很好奇——连孙太后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圣上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连解毒方子都有了! 但姬安既然不说,他当然不会问。想到杜阳曾说过的“仙术运物”和“留言板”,就猜到说不定又是什么“仙人手段”。 此时,上官钧在旁道:“不用在图国久待,留下方子便可回来,不需要等孙太后康复。临走之时寻个机会,把毒的消息给孙太后透露一二。” 姬安补充:“这个要以你的安全为先,一定要先确认对方是孙太后心腹。当然,最好能直接把消息递到孙太后手上。若是没机会就不要勉强,飞廉军会留人处理。” 宋远之听得心中一暖,再次郑重应了是。 待他告退之后,姬安将对他探查出的双忠值告诉上官钧,又叹道:“我都没想到会这么高。” 上官钧:“如此,这宋远之可堪重用。” 姬安:“说起来,当初我刚从小碧湖里游上来时,就是他到皇子宫给我看的诊。” 也是因此,姬安对宋远之的印象比较深。 上官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忙问:“那他可有看出什么?” 姬安:“没有,就是很平常的看诊,说我连水都没呛,只开了一剂药祛祛寒。其实那时天那么热,我感觉不喝药也没关系,不过怕内侍们看出异样,就还是喝了。 “只是,我记得那时他就是侍御医。现在都过去五年半了,他还是侍御医。尚药局那边是怎么定级的,御医级别很难提升吗?一般便是无功无过的,熬熬资历也该能升吧。” 上官钧却是莞尔:“他在这个年纪能当上侍御医,暂时是走到顶点了,也只剩下熬资历一途。想得到提升,哪怕就是他这一回出使图国立功,都不容易。” 姬安听得好奇:“怎么说?” 上官钧:“尚药局里在侍御医之上的,只有直长四人、奉御二人。而直长是奉御的助手,惯例是由奉御来决定。如今尚药局里只有一名奉御,两名直长又是奉御用惯的人,若无大事,不太可能换人。” 姬安先前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些服务于天子的机构,此时听了,吃惊道:“这么说,宋远之不到三十岁就能当上侍御医,医术很了不得?” 上官钧点下头:“当是如此,我看他不像有背景的人。他要再想往上升,除非陛下再定一名奉御,并选他为直长。但他现在这个年纪,若无医术上的大功,再往上升恐怕难以服众,还是熬熬资历为好。” 第378章 姬安明白了:“出使图国虽然有功,却和医术关系不大。” 上官钧:“正是因他非为立功升官而来,我才说他可堪重用。待他回来,陛下可再赏他些别的。” 姬安若有所思:“我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医术方面立下大功呢?” 上官钧诧异:“什么机会?” 随即就想到了:“陛下是说……治疫?” 姬安点头:“若真起大疫,总要有个人主持此事。他正值壮年,医术又好,也有为国效力之心,应当合适。” 要知道,疫情一起,大夫就是最辛苦的那一批人。本来冲在治疫前线就非常危险,劳累之后抵抗力下降,更容易染病。姬安选人肯定是优先选年轻又身体好的。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倒是可以。治疫通常是派太医署的人,尚药局的医者都会去太医署授课,到了太医署他应该能服众了。” 既然说到这个,姬安忍不住问:“你还是没想起来,有哪里起过大疫吗?” 上官钧很肯定地摇头:“上一世到我过世为止,大盛都没有起过足以报至朝廷的大疫。” 疫情也有级别,只有扩散广度或致死强度达到一定数据,才会上报朝廷,不然便是下面府州县自行治疫。 像徐小七幼年经历的那次疫情,和前几年鲁常胜村子里的疫情,都只是小范围,且死亡率不高。所以都没有上报朝廷求援,只需要过后正常汇报一回。 姬安又问:“那报上来的总有吧?彭彧是在京里逛街时听人说的,既然没有引起飞廉军的警觉,是不是下面已经给你报过了。” 上官钧:“这倒是有可能,但既然无需朝廷处理,我就很难留下印象。彭彧听到的是市井之言,或有夸大也未可知。” 姬安叹道:“我倒希望真是夸大才好。疫病这东西,越早防治越好消灭,一旦扩散开,就非常麻烦了。” 上官钧不由得问:“陛下可能想到什么疫病类型?” 姬安:“能想到几个,传得快、死人多的,像鼠疫、霍乱、天花。再低一级别的话,疟疾也挺麻烦,不过现在我们有药了。” 上官钧:“前面三种没有?” 姬安:“鼠疫和霍乱的特效药现在还没有,得靠我从百宝囊买。所以越早发现越方便消灭,患上的人多了我会负担不起‘药费’。天花就连药都没有,不过三种对比起来,天花算是最好预防的一种。” 接着就给上官钧大致讲了下三种疫情的防治,都是他早已查清楚的。 上官钧沉吟:“听起来,倒是和史上几次大疫的记载有几分相似之处。” 姬安也在沉吟:“启阳的东北边……” 他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对上官钧说:“会不会是云朔?!” 上官钧愣了下。 姬安:“你看,‘东北方向’、‘没报给朝廷’,两个条件都符合!” 上官钧思索着道:“这么说来,该是在冬季?榷场关闭之时,所以没有多少消息流入大盛。” 姬安一时心情有点复杂。在他心里,云朔自然是大盛的版图,可现在由图国控制。真要是那里起疫,他想救援都难。 他就忍不住长叹:“能再多有点信息就好了。” 又问上官钧:“你真想不出还有谁有可能做梦了吗?想想我提拔的那些人?” 上官钧:“陛下提拔的人,我都不是很熟。” 姬安一想也是,他提拔的人要么是这两次科举里出来的,要么就是先帝朝里的小官,到现在大多数人的官职都还在五品以下。这样的小官,在上一世里想要成长到能在上官钧死之前进入他的视线,概率并不大。 上官钧尽力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个:“高勉或许有可能。” 接着就说了下他的推测——高勉上一世可能辞官回乡,循机替父报仇。 姬安跟着分析:“上一世归隐,这一世出仕,还和小七在一起了,这个转折的确挺大,可以问问他。不过,若你猜得准,那高勉一直待在西北,虽不知后面如何,但感觉听到东北边消息的可能性很小。还有谁吗?” 上官钧:“朝中我唯一有印象的,只有李震士。在我亲征河西之时,他是户部左侍郎。” 姬安:“户部左侍郎……正四品?” 上官钧点头道:“以他的能力,往下应当可以升到从三品,在从三品上致仕。” 姬安却说:“可你忘了,你死之后姬含思他们搞了‘新政’。以李震士的性格,我看未必会继续在朝中待下去。” 上官钧一愣。 姬安:“而且他现在就已经是从三品,以后进入政事堂几乎是必然。” 李震士现在是西北都护府长史,虽在名义上是燕伯善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听命于姬安、向姬安负责。 上官钧思索着道:“这么说来也是……” 姬安:“反正年底他要回京述职,到时我问问他。” 上官钧刚想应“好”,却被姬安伸手过来托住脸颊。他不解地向姬安看去。 姬安:“你快说——‘一定会有新线索!’” 上官钧一时间哭笑不得。 但,姬安的要求他从不会拒绝。 上官钧开口:“陛下一定会得到新线索。” 姬安感觉心里安稳了点,凑过来在上官钧脸上亲一下。 上官钧却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不让我直接说‘不会起疫’之类的话?” 姬安笑道:“那岂不是会给你很大压力。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只要在细节上有一点点小幸运就好。” 上官钧微愣,随即一颗心便好似全软下去。 他也凑上前去,吻住姬安的唇。 ○● 既然猜测云朔有可能起疫,姬安特意取出一些治鼠疫和霍乱的药,细细写清预防措施和用药事项。再召来宋远之,向他仔细交待一番。 从大盛去图国国都,通常不是走云朔就是走河关。姬安让宋远之走河关,但如果云朔有事,难保不会波及到国都,所以还是备着药更好。 宋远之捧着手中匣子,又是心暖又是心惊:“陛下,图国难道……” 姬安摇下头:“我也说不好,但预备着总能心安点。万一真有起疫的兆头,你们就带上所有暗线立刻撤回大盛,什么都不用管。” 宋远之肃容应下:“陛下放心,臣必会将人都带回来!” 图国使者来去匆匆,很快带着宋远之一行启程返回图国。 姬安继续过年底的忙碌日子。 期间找高勉来问了问梦的事。高勉果真做过梦,但也正如姬安所预料的,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西北,没有听到东北边的疫病消息。 姬安只能寄望于李震士。上官钧记不清上一世里李震士调回京中的时间,不过李震士在朝中没有人脉,从他治理地方的政绩看,很可能被吏部不断调往各地,听到东北边消息的概率更大。 十二月底,在李震士进京前,姬安和上官钧先收到了宋远之用《旬报》发回的信息——【孙太后需要疗养半年方能康复。臣等已启程返回大盛,辞行时将孙太后中毒之事密告于她,她派了一支军队护送臣等。】 姬安看完,对上官钧道:“你说,孙氏会怎么对付图国那个小皇帝?” 上官钧一笑:“她想对付她儿子,首先得对付她儿子手里的军队。” 第229章 准信 李震士回京,见姬安时还给拉来几大车的礼。 姬安接到他呈上的一叠礼单,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今年还送东西来,不是说三年一贡。” 李震士笑道:“陛下在西北推广新粮种,今年大丰收。加上消息从西域那边往外传开,今年来的商队多,又有中原的商队过去,各城都高兴。听闻臣要回京,都托臣给陛下带些礼物,也想多求求这边的新菜种。” 上官钧随手翻着礼单:“菜种不像粮种,推广得慢,陛下手里也不多。” 李震士便转向他回话:“下官也琢磨过这个。若是分摊开数量太少,不如每座城赐一种。等来年种出来,各城之间往来贸易,过得几年也就全部推广开了。西北别的不说,就商队多,物品交换很快。” 姬安听着觉得可行,点头笑道:“李卿考虑得周到。回头你和农学署商量下,列个单子给我。” 李震士应过是,续道:“臣还帮各家带来了给京中小辈的信,不知可要交给枢密院查看?” 姬安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李长史可检查过。” 李震士:“下官都已看过,内容俱是寻常家书。” 上官钧:“那就不用交枢密院了,直接送过去吧。这些信实质都是向陛下表忠心,真有什么紧要事要传的,他们会派各自亲信进京。” 李震士再应声是,继续详细禀报西北的情况。 去年收复西北后,姬安给各地的小家族头领授了官,没征田税,只让他们三年一朝贡。朝廷除了接收赤源草场养战马,还选了几块地方屯田,并且设立邮驿。 第379章 不过朝廷征商队出入关的过税,商队在各城买卖的税由各城自定自收。但姬安定了个最高标准,不让超过。 整体来说,现在河西走廊的商税比先前低了不少。以前被打骨鲁控制之时,因打骨鲁地盘小、产出少,就指望着从河西走廊捞金,商税高得让许多商队都望而却步。 除了商税,还有一点要命的是,打骨鲁会纵容抢劫。年景好的时候,粮草够吃,商队还能走得太平些。要是碰上年景不好,商队就成了肥羊。久而久之,就只剩实力强的大商队才敢走这一路。 如今不仅商税降下来,大盛还承诺,若有商队被劫掠,会出动军队帮着把货物抢回来。甚至商队可以向军队申请护送,费用并不算高。这些消息一传开,今年就有不少中小商队来试探着走一走。 而且,不仅有西边的商队进河西走廊,还有许多年没往外走的大盛商队也进河西走廊。商队数量一多,哪怕税额低了,总量也没降太多。 那些新受封的家族以前根本沾不着商税,现在能跟着朝廷吃肉喝汤,自然是开心不已。即使去年刚纳过贡,今年也托李震士给姬安送礼表忠心。 当然,作为惯例,姬安还是让那些家族都选些子侄送来京里学习,实际就是要其亲子入京为质。不过姬安倒也没有在“学习”这块上忽悠他们,把来的人统统送到国子学,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自己了。 李震士最后大致报个账:“按着今年收到商税,邮驿所耗不用朝廷再拨,还能覆盖一半军需。待再过两三年,商路渐渐恢复到前朝时的繁荣,想来不仅足够都护府支出,还能有剩余的交给朝廷。”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西北这块战略要地,朝廷倒是没想着直接从那里赚什么钱,只要不往里填钱来维护就算好事。 那里干旱少雨,粮食收成有限。不驻军不行,驻军又面临缺粮问题,从中原运粮就得消耗大笔军费。幸好姬安不仅换了高产麦种,还推广高粱、玉米、土豆这些耐旱作物,军队屯田就能够自给自足。 口粮这个最大消耗解决了,征收来的商税只要能覆盖其他军需和邮驿,朝廷也就不用再发愁。 姬安叮嘱道:“李卿多留意西北和商队的东西,觉得有用的技术都争取多多传回来,不要怕花钱。我刚抄了四大盐商的家,内库都要堆不下银子了。” 李震士哈哈笑着应好:“臣发现不少胡商配的刀颇为有趣,与我们大盛的直刀不同,都有不同程度的弯曲,不知用起来差异如何。先前重金购了一柄给燕将军,让他先研究研究。” 姬安立刻道:“花了多少,我给你报账,回头你去找朱顺取银子。” 上官钧也听得好奇:“京中似乎未见过。你回去再买两柄送进京,也给陛下与我看一看。” 李震士回道:“武器禁止交易,商队都是自己带着防贼匪。进京的商队很少特意佩刀出门,以免惹出事端,因此难得一见。上回下官已定下五柄,待那商人回去寻了再带过来。” 姬安和上官钧又问了好些商队的问题,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都意犹未尽。 最后姬安才道:“还有个事想问问李卿,你可有做过非常逼真的梦?” 李震士被问得猝不及防,眼中就闪过一抹异色。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看著有希望! 李震士犹豫着问:“不知陛下所指的是……” 姬安自然知道他最犹豫之处,直接点明道:“琳琅王继位的梦。” 李震士眉头就不自觉地一跳。 姬安温声道:“你不用担心,尽管说就是,我和二郎也都梦过。” 李震士闻言,稍稍放下心,特意用带点玩笑的话音说:“臣去年的确做过那样的梦。虽感真实,但臣在梦中的仕途颇为坎坷,醒来之后便由衷庆幸,得陛下垂青实乃臣之大幸。” 姬安听得心中好笑——李震士不愧是久经官场之人,该圆滑的时候还是很圆滑。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姬安直问重点:“李卿的梦里,可有遇见或听闻什么灾祸?” 李震士一边回忆,一边就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梦中主政的上官钧:“是有一些天灾,但感觉都比不上丰泰元年江南那场水患。朝廷俱是照常赈灾,未有大祸。” 姬安:“可有哪里闹过大疫?” 李震士微愣,仔细回想着道:“似乎没有听闻起过大疫……” 姬安提示:“京中有传言东北起大疫。” 李震士这才抓到了重点,回道:“那该是云朔八州。” 姬安和上官钧禁不住再次对视一眼——真猜对了! 上官钧:“确定?” 李震士肯定地道:“在梦里,那时下官任丘州知州,每年春季开榷场时都会去看看。便是在榷场听说前一年冬云朔起大疫,在八个州都蔓延开,大片大片地死人,最严重的地方一个县死了一半多。 “图国朝廷无力治疫,又怕疫情继续蔓延到国都,听闻好像还围了好些城,凡出城者都被射杀,还有烧村子的事。这些都不光彩,也就是事情大了瞒不住,漏出点消息在传,具体如何下官也不清楚。” 姬安暗暗抽口气——太狠了! 他连忙又问:“你可记得起疫是在哪一年,有没有听闻那疫病是什么症状?” 李震士听出了意思,犹豫着问:“陛下可是觉得,真的会起疫……” 却是上官钧回道:“因我梦到的一些事的确发生了。” 李震士不由得睁大了眼。 上官钧:“如此逼真的梦,哪怕过去几年,一回想都还能清楚记起,本就非同寻常。” 李震士不禁皱起眉:“时间……该是明年冬……” 姬安就吁了口气——太好了,还有时间准备! 李震士继续仔细回想:“症状……听说是脸上身上会起不少毒疮……便是侥幸活下来,也会留下疤,如同麻子……” 姬安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又立刻提起,双眼都不禁瞪大——竟然是天花?! 李震士将能想起来的都说完:“臣只知道这些了。图国的医术本就不行,还是占了云朔之后学得我大盛的医术。起疫之地在云朔八州,连云朔的大夫都控制不住疫情,图国朝廷必是无能为力,只可怜了云朔百姓。” 姬安叹着气附和:“是啊……” 上官钧待两人感慨过几句,又对李震士道:“麻烦李长史将能记起的天灾都列一列,方便日后做好准备。” 李震士应了是。虽然心中依旧怀疑梦境会不会真的成真,不过动动笔也不费什么事。 上官钧自是看得出他的怀疑,补充道:“依陛下与我的分析,人参与的事变量太多,可以不理,但天灾疾病这一类事有很大可能会发生。你写出来,也可与我梦中所知相对照。” 李震士连忙道:“多亏陛下与大司马细致,有备无患自是更好。” 说完这事,姬安又赏他一些东西,听闻他能吃辣,连辣椒酱也赏了两坛子。 待李震士行礼告退后,姬安就忍不住长叹一声:“还真是云朔……而且是最可怕的天花……” 上官钧回忆了下先前姬安说过的几个严重疫病,道:“我记得陛下说,天花无药治,但可以防。” 姬安:“防是能防,不过得在患病之前防,最好还是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可别说云朔了,就是在大盛,突然叫平常好好的人接种疫苗,怕是都要引得百姓恐慌和抵触。” 上官钧:“起疫之后呢?” 姬安愁眉苦脸:“起疫之后治不好病人,却要折腾没病的人,只会更难吧。还是在云朔,图国也不可能让我们的手伸得那么长。” 说完又一叹:“虽然残酷,却也只能说——幸好没有波及到大盛。” 上官钧却是眸光一闪:“但说不定这是一次收复云朔的好机会……” 姬安抬眼看他。 上官钧:“城池,永远是从内部最好攻破。民心所向,便是云朔所归。” 第230章 牛痘 宋远之赶在丰泰六年的元宵之前回到了京中,进宫向姬安覆命。 他先禀报孙氏的情况:“从孙太后的病情发展看,臣推测她曾少量多次地反覆中毒三四回。孙太后先前应当也有所怀疑,后来估计是调整过身边人手,没再继续中毒,这才得以撑下来。” 姬安点点头:“那她对你说的话应该会更加相信,后面就是他们图国自己的事了。” 宋远之呈上姬安先前给的装药小匣子:“臣在图国之时,一路都在留意打探消息,但听起来并无起疫的征兆。” 姬安:“后来我又卜算了一回,没这么快,估计是明年冬。” 宋远之微微睁大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圣上会卜算! 姬安垂眼端杯喝茶,掩饰眼中的些许心虚。 宋远之下意识奇怪地道:“冬季起疫不太常见……” 说出来才发现是在质疑天子,连忙轻咳一声,转话题说:“臣观陛下所赐的防疫手册,将两种疫病的传播途径讲解得极为清晰。其中不少细节臣原先都不知,像是会通过水源传播、鼠蚤叮咬传播……” 第380章 宋远之在尚药局任职,又在太医署任教,可以说代表着大盛最顶级的医疗水平。而疫病防治是太医署教学中的一个重点,他不知道,就说明大盛的医疗体系还没有这样的认知。 姬安明白他的意思,接话说:“回头你和奉御、太医令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完善现在的防疫教学。” 宋远之高兴地应是。 姬安续道:“但还有一样更紧迫的任务——为明年那种疫病做准备。” 宋远之微愣:“陛下卜算出的疫病不是这两种之一?” 姬安:“不是,是天花。你可曾听说?” 接着就把天花的症状仔细说一遍。 宋远之脸色微变,脱口道:“竟然是痘疹!” 姬安:“原来通常叫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效果好的方子?” 宋远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没有多好的方子,只能用些清热解毒的药材辅助一二,多数还是靠病人自己熬过去。不过……” 他说到这就犹豫着停下,姬安等过一会儿,不解地问:“不过什么?” 宋远之抿抿嘴,从头细禀:“痘疹最早见载于后汉的医书与史书中,多发于南方,倒是未曾听说北方发过。此病发病迅猛,传播快速,一旦起疫,近半病人都难存活。 “后来前辈医者发现,凡是染过痘疹又活下来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染上痘疹。因此就有医者提出,能不能让人通过轻症者的痘脓来主动患病,以此免于染上重症。” 姬安听得颇为吃惊,没想到现在的医者已经有了接种疫苗的概念,忙问:“可成功了?” 宋远之长叹口气:“不瞒陛下,臣家中祖上有好几代人曾研究过痘疹和种痘之法。但即使是从轻症者身上取痘脓,哪怕种到身体强健的人身上,也有可能转为重症,此法依旧有一成的死亡率。 “上回起痘疹大疫,还是在前朝末年天下动乱之时,臣的曾祖父兄弟几人被当地节度使请去治疫,便施行过种痘法。之后相邻之地的节度使听闻,也想在领地内广施种痘,但先祖都拒绝了。” 姬安却是更为惊喜:“原来种痘还是你的家传之学!这可就太好了!” 宋远之:“陛下可是想救云朔百姓?图国会同意吗?” 姬安笑道:“云朔我自然是想救的,但前提是保证我们的人安全,所以要先给军中种痘。我原还担忧怎么向你说明才好,没想到竟是你的家传之学,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宋远之却是惊得瞪大眼,赶紧站起身,急声道:“陛下不可!且不说如今没有痘脓,便是有,那也是一成的死亡率啊!” 姬安连忙安抚道:“宋卿先别急,我说的不是种人痘,而是另一种更安全的方法——种牛痘。” 宋远之一愣:“牛痘?” 姬安抬手示意他坐下,温声说:“不知你家里可曾发现过,牛也患痘疹,尤其是奶牛。” 宋远之茫然地摇摇头:“臣未曾听说……臣家乡少有牧民,便是家中养牛也是耕牛……牛痘和人痘一样?牛患上痘疹不会死吗?” 姬安:“不太一样,牛的痘疹毒性轻,牛通常都没什么事。传到人身上,人也没什么事。但染过牛痘的人,同样不会再染上人痘。” 宋远之脸上终于渐渐浮出惊喜:“当真?!” 姬安笑道:“自是真的。我去寻些患病的牛来,你先在重刑犯身上实验,待成功了,便给军中接种牛痘。至于人手方面,你先在太医署招募。还有种痘之后的护理,你看要不要和奉御商量商量。” 宋远之连连应声:“臣立刻给家中去信,让家兄带上族中兄弟,都进京来帮忙!” 姬安:“这样自是最好,你们家总有经验流传下来,需要什么尽管提。” 宋远之激动万分,迫不及待地起身告退,要去忙活。 当天晚上,姬安将这事告诉了上官钧。 上官钧也有点惊讶:“这么巧,还是宋远之的家学。” 姬安:“二郎,你先前可是答应我了,只要用囚犯实验成功……” 上官钧牵起他的手:“是,但我要陪着四郎一起。” 姬安笑着回握:“行啊,只要你不怕。” 上官钧凝视他片刻:“四郎这般一口答应,看来是真的没有危险。” 姬安笑眯眯的:“那是自然。” ○● 宋远之非常积极,尚药局和太医署也非常积极,元宵假期还没过完,就进宫请求姬安做安排。 姬安当然不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当即让羽林卫去大理寺提几个重刑犯来。 至于带痘的牛,是姬安从系统里买的,这回先取出一头。姬安原以为还要费神到牧民区去找,没想到系统里连这都有得卖,就是一如既往地贵。 地点定在了皇子宫的一殿,那里偏,舒适又安静,方便宋远之等人观察种痘者的情况。 丰泰六年正月十七日下午,姬安和上官钧一同来到皇子宫。 尚药奉御和太医令见到,连忙带着众人迎上来行礼。 姬安叫了免礼,扫一眼都穿着罩衣的众人,道:“诸位爱卿既已准备好,就开始吧。” 奉御和太医令告声罪,带着众人做准备。 准确地说,做准备的是宋远之,其余人只是戴上口罩站在旁边,等着观看。有两人大概是助手,和宋远之一样戴上了手套——姬安特供的医疗橡胶手套。 奉御见姬安和上官钧没动,过来道:“陛下、大司马,可是也要观看?” 姬安听见他嗡嗡的声音,反应过来了,笑着让关忠拿口罩过来戴。 宋远之先带着两名助手去到牛身旁,众人哗一下围上去看。 姬安不想影响他们,等他们都围好,才和上官钧一同过去站在外围。两人个子高,而且前方众人都或是蹲下或是躬身地细看,也挡不到他们。 宋远之先取一支泡在药水中的特制长针,小心翼翼地刺破牛乳。房上的一个小脓泡,用手中小罐取得痘脓。随即起身,向绑在院中的四个重刑犯走去。 四个重刑犯都被蒙了眼堵了嘴,撩起左手的衣袖。已有一名助手先一步过去,用药水擦拭过其中一人的手臂。 宋远之换了一根细长的针,沾取些许牛痘脓液,刺破那犯人手臂。 他一边下针,一边对围在周围的众人讲解,下针角度、入针多深。 不止扎一针,而是两三下,几乎都刺在同一处。之后再次沾取牛痘脓液,继续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下针。如此反覆了三四回,才让助手给犯人的针口上些药。 姬安瞟一眼特意叫来做记录的史官,见他正奋笔疾书,不由得挨近上官钧小声说:“今日之事,必上青史。” 上官钧却是微微蹙着眉头,用更小声的声音回:“竟是要刺这么多针。” 姬安失笑:“怎么,二郎怕了?” 上官钧面露嫌恶:“我只是想到那痘脓,有些恶心。” 姬安听得一乐:“所以我刚才就叫你别跟我来看了。” 这时,姬安见宋远之去到另一个犯人身边,换了根针便要动手,连忙叫停。 众人不解地向他看来。 姬安招手将宋远之和奉御、太医令叫到近前,解释:“刚才的针沾过血,已经污染了罐里的脓液,只换针还不够,脓液也要换。可以把脓液倒于煮过的干净布上,分成小份,一人用一份。” 宋远之听得双眼晶亮:“陛下说的对,是臣疏忽了!” 太医署准备充分,布也备有。宋远之另换个小罐,这回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导一名助手从牛乳。房上取痘脓,再倒在布上。 宋远之又扎了一个犯人示范,就有人忍不住说想试试,后面两个犯人便是宋远之分别指导太医署两人下针。 前后都不到一个时辰,这次足以加载史册的种痘实验就完成了。 宋远之摘了手套和口罩,仔细洗过手,过来对姬安和上官钧道:“陛下、大司马,往下尚需观察一段时日,臣会带人留在此处。” 姬安:“辛苦了。实验成功之后,我准备先安排铁甲军来接种。这一头牛怕是不够,我让人再牵几头来都染上,牛这边你也看顾一下。” 宋远之连忙应是。 姬安再勉励众人几句,就满意地和上官钧一同离开。 元宵假期结束,各衙门恢复办公。牛痘实验在宫里进行,大概是太医令不准外传,飞廉军并没在京里听到什么消息。 姬安担心给宋远之压力,没有多过问,只如常处理政事。 十日过去,宋远之终于前来求见。 正是散衙的时候,姬安就发消息把上官钧叫了过来。 宋远之细禀:“那四人接种之后都没有强烈反应,有一人微轻发热了半日,有一人出现两日食欲不振,另两人全程无异样。如今手臂已出现小疤,完全符合臣祖上的记载。臣以为,应当是接种成功了。” 说完,他突然撩起左手袖子,指向一处:“陛下、大司马请看,便是这样的小疤。” 第381章 姬安一愣,惊讶道:“你也接种了?” 宋远之乐呵呵地说:“臣观察三日后,见他们都无大事,就给自己也试了下。这牛痘的确毒性轻,臣至今都没有感觉异样。” 只是,说完又有些担心:“但连脉象变化都不明显,就不知是不是真能扛得住人患的痘……天花。” 姬安:“我算算。” 他闭上眼睛,敲系统问:【系统,能探查出宋远之身上有没有天花抗体吗?】 系统弹窗:【专项探查,须额外消耗30能量。】 姬安:【奸商!】 不过他现在算得上“财大气粗”,也不在意这点小消耗,当即进行探查。 不仅查了宋远之,还查了那天的四个接种犯人,发现全都已经产生抗体。有两个犯人的已经达到有效保护浓度,另两人和宋远之还差一些。 姬安装了下神秘,才睁眼对宋远之报出两个名字:“他俩没问题了,你和另外两个已经有了抗体,但还得再等三四日才够形成稳定免疫。” “抗体”“免疫”这些概念,先前他已经给宋远之做过科普。 宋远之作为一名医者,心中难免感觉靠卜算得知结果有点奇怪。但姬安说得如此明确,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想着姬安那些神异之处,抛开心头那点怪异,吃惊道:“这两人便是臣刚才所说有轻微反应的两个,莫不是有反应的会更快些?” 姬安:“或许吧。下回铁甲军有三千人,我都会一一卜算,你能收集到更多数据。” 宋远之高兴地应下,又问:“臣的族人这几日就该到京城了,陛下可是要臣带着人到军中去?不知铁甲军驻扎在何处。” 却是上官钧回道:“不用,我已召铁甲军进京,再有十日就该能到。” 姬安补充说:“宋卿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铁甲军后面还有大军等着,说不定要忙上大半年呢。” 宋远之却笑道:“谢陛下体恤。人多倒是正好,臣带太医署的学生们都练练手。他们这几日用猪皮练手,个个忍不住想早日一试。” 姬安再问了问他现在的夥食,听着肉蛋都有,就放下心来,让他回去休息。 待宋远之告退,上官钧都禁不住叹道:“我记得史上有过几次天花之疫的记载,无不是死者遍野。没想到,竟能用牛痘破解。” 姬安:“往后我们慢慢在各地推广看看吧,这是个漫长的工作。” 上官钧一笑:“我猜宋家人一定会乐意去做。” ○● 燕似山带着铁甲军进京,依旧是驻扎在禁军军营里。 不过,众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回进京是什么任务。 晚上燕似山被姬安叫去吃饭,同席的还有好些将军,有中央军的,也有东北边军的,还有飞廉军首领秦直。 等燕似山回到营里,立刻被手下们围着问。 他依旧茫然:“没说什么事,只让我们明日一早到殿前广场去。对了,还不用穿甲。” “殿前广场!难道是有什么赏赐?” “想什么美事呢,我们都快闲一年了。” “不用穿甲,听起来也不像要阅军。” 众人议论一阵,没议论出什么结果,就都被燕似山赶去休息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铁甲军跟着领路的羽林卫来到永昌殿殿前广场,宫里安安静静的。 广场中央搭了个小台子。燕似山照羽林卫的指示,将铁甲军分为两半,在台子左右两边列队站好,他自己则站在台下。 没一会儿,有一队人从南边过来。燕似山转身,看到是秦直领着昨晚在席间的那些将军。 两边相互见过礼,那队人也依羽林卫指示在台下站好。 再一会儿,众人听见马蹄声,忍不住看去。 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并排而来,马上正是姬安和上官钧。 但令众人惊奇的是——怎么后面还跟着一头牛? 姬安和上官钧一直来到台子下方,下马登台。 姬安接过电磁扩音器打开,放到嘴边大声道:“大家动一动,围着台子站,都能听得清楚些!” 铁甲军军纪严明,先去看燕似山。 燕似山一边发懵,一边下意识地打手势。台子两边的队列便顺时针有序散开,围绕住台子。 姬安看得心中暗自称赞,不禁小声和上官钧道:“不愧是铁甲军。” 上官钧莞尔:“总得对得起陛下养他们的高昂军费。” 等下方围好台,姬安先说过几句场面话,就将喇叭交给上官钧。 上官钧简单明了:“现在由宋御医讲解一种危险的疫病——天花,民间也称痘疹。都打起精神仔细听!” 众军士虽不明白为什么要听这个,但服从命令是天职,个个立正站好,凝神细听。 上官钧将喇叭递给上台的宋远之,便和姬安一同到旁边的椅子落座。 宋远之开始科普天花,从史上大疫、症状、传染性、死亡率,讲到如何预防。 众人听到“牛痘”之时,都忍不住去看台下那头牛。 有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他们被叫来是为了什么,心下不由得打鼓——这真能行? 宋远之讲完,又过去将喇叭送给上官钧。 上官钧起身,走到中央,抬起喇叭:“铁甲军是我大盛的精锐之师,在收复西北之战中履立奇功。因此,陛下决定,赏赐铁甲军最先接种牛痘。” 姬安目光往下一扫,见到铁甲军依旧站得笔直,虽然有部分人眼神有些闪烁,但脸色都没有变,心中更满意一分。 燕似山带头喊话:“铁甲军谢陛下隆恩!” 三千铁甲军齐声:“谢陛下隆恩——” 姬安起身,来到上官钧身边,接过喇叭续道:“作为表率,今日,就由我与大司马先行接种。十日之后,便到你们了。” 这一回,台下一片哗然。 第231章 种痘 铁甲军中的许多人,在听到要接种牛痘之时,都已经迅速地自我调整为战前状态,心中俱是视死如归的豪气。 他们愿意相信姬安是真的想赏赐他们,可听着御医刚才的介绍,那么可怕的疫病,种痘又怎么可能没风险? 却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紧跟着竟然听见姬安说他和上官钧先种痘?! 哪怕是军纪严明的铁甲军,都忍不住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和惊呼。 秦直反应最快,先大声道:“陛下、大司马!臣厚颜求个恩典!让臣先来吧!” 燕似山听得这话,回过神,赶紧跟上:“陛下、大司马!既然是给铁甲军的赏,就让臣先来!” 他出了声,铁甲军自然纷纷跟着出声,人人都在争先。 一时间台下沸反盈天。 姬安等过一会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笑着开口:“大家不用争,好事人人有份,谁先谁后没有差别。其实,宋大夫才是第一个,他上个月就接种了。” 他这么一说,宋远之就立刻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宋远之含笑而立,让众人看清自己没有一点病容的精神模样。 姬安续道:“大家从河关赶路进京,先好好休息几日,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今日就先看看宋大夫是如何给我与大司马种痘的。” 说完,转向宋远之说句“开始吧”,就和上官钧一同坐回椅子上。 宋远之当场穿上罩衣,戴上口罩和手套,接过工具,下台子走向牛。 牛身边围着一圈羽林卫,外面一边是众将军,一边是铁甲军,再外层是更多的铁甲军。离得近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离得远的暗暗踮脚伸脖子,也试图看清楚。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宋远之拿起长针。 当牛痘被刺破之时,周围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宋远之接好痘脓,分在两只小碟里,回到台上。 上官钧撩起左臂袖子:“我先。” 助手迅速上前,用一小团布沾了药水,为他擦拭手臂。 姬安知道上官钧恶心那痘脓,靠过去想和他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上官钧自然注意到了,却暗暗对姬安摇下头——作为表率,他们两人不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抵触表现。 他侧头垂眼,看着宋远之往自己胳膊上一下下地刺,偶尔还用干净的布吸去冒出的血珠,面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丁点变化。 片刻,宋远之退开。旁边助手立刻跟上,为上官钧抹上一层薄薄的药膏。 姬安接着撩起自己的左臂袖子,洪大福立刻上前帮他按好。 宋远之换了针和另一碟痘脓,来到姬安身旁。 当针刺入几次之后,姬安感觉到了疼痛。不算疼得厉害,但也挺有存在感,而且看着针反覆地扎还会莫名焦躁。 姬安干脆不看了,刚一抬眼,正对上上官钧暗含担忧的目光。 他对上官钧笑笑,又转头去看台下。 就见台下众军士全瞪着眼睛看这边,个个都是一脸的紧张,甚至有人不自觉地捏紧拳头。 第382章 姬安忍不住笑容更大,先小心地动动右手,确认对宋远之没影响,才半抬起手对台下挥挥。 像是被他这份轻松感染,台下众人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 等宋远之结束退开,姬安拿起喇叭笑道:“这就行了,是不是一点不可怕?” 台下众军士都不自觉地吁口气。 姬安又道:“接种前后有些要注意的地方,大家认真听宋大夫说。” 众人连忙端正神色。 宋远之洗过手,接了喇叭开始一条一条地讲。 该说的说完,姬安把燕似山叫上台来,让洪大福给他几本小册子,温声道:“盯着大家遵守。” 再把台下众将也叫上来,每人发一本:“你们回营挑些人,等铁甲军接种之时,带着去看看。” 众人都恭敬应是。 如此,展示种痘圆满结束。 姬安和上官钧下了台,上马离开。看着和来时一样,没有任何不适。 秦直等人和燕似山打过招呼,往皇宫南门去了。 燕似山带着铁甲军,跟随引路的羽林卫从西边绕回营区。 他把手里的《接种牛痘注意事项》小册子给几个识字的人分了分,边走边看,身后军士们也忍不住边走边议论。 “真没想到圣上和大司马也会接种,还是当着我们的面!” “御医都敢给圣上和大司马接种,这牛痘肯定是很安全了。” “说起来,我以前还真听我爷爷说过痘疹大疫。” “什么?你家乡闹过那么可怕的病?” “不是我家乡,是邻着的地方吧。那时我爷爷也不大,只说是外边闹痘疹死了好多好多人。我小时候的确见过几个老人,脸脖带着点疤,听说就是家里人死光了,后来跑到我们村的。” “我也听说过,不过是听我上一支军里的军医说的。当时那边军里闹点小疫病,不少人慌乱,那老大夫说这算什么事,他小时候经历的痘疹大疫才可怕。” 众人听得惊呼,都问那老大夫是不是也有疤。 “老大夫没有。他说当时上面的官请了大夫来治疫,有胆量的可以去种痘——是用人痘。接种之后会患上轻症,熬过去就不用再怕了。但也有少数人会转重症,熬不过去人就没了。 “总之老大夫说种痘很危险,要不是大范围闹疫太可怕,没人愿意去赌命。他家里运气不错,一大家子接种,基本都熬得过去,可还是有一个族弟倒霉,丢了命。唉,要是那时知道种牛痘就好了。” 众人听完,都跟着唏嘘几句。 又有人道:“不过,现在没听说哪里闹疫啊,怎么突然把我们叫进京种痘。” 一边说还一边向领路的羽林卫努努嘴,意思是——连羽林卫都排在他们铁甲军之后。 这话说得不大声,但还是被前头的燕似山听见了。 燕似山转头扫一眼:“那是圣上念着铁甲军,有好事就先想到咱们。”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 “管它什么原因,反正是好事。” 铁甲军一路说着话回到营区,还没分散回帐,就见几个人赶过来,打头的是个军官模样。 燕似山迎上前打招呼。 来的是骁骑大将军,对燕似山道:“你们是三千人,我们骁骑卫也是三千人。圣上让你们换到我们营房去住,我们在这儿扎营。你们这就收拾东西吧,我留几个人一会儿领你们过去。” 燕似山吃惊道:“我们扎营住得挺好,圣上怎么……” 骁骑大将军笑说:“你们接下来不是要那什么……种痘?得休息好。如今天还凉,尤其是晚上,圣上担心你们着凉。” 燕似山连忙说几句感谢话,便让手下人赶紧收拾东西。 * 姬安今天起得早,吃过午饭再去补个觉,上官钧也陪着他。 二月的天还带着早春的寒气,刚接种疫苗要注意保暖,姬安特意让人把暖墙烧热些。 一觉醒来,他就感觉被窝里热乎乎的。 姬安打个呵欠,懒洋洋的不想动。 就感觉脸旁一阵热气拂过:“四郎针口可疼?” 姬安感受了一下,回道:“没感觉。你疼吗?” 上官钧:“不疼,倒是隐隐有些痒。” 姬安笑道:“忍忍,可别抓破了。” 上官钧应一声。 姬安渐渐地完全醒了神,突然感觉有些不对,连忙往后挪了挪,仔细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半眯着眼,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乌亮的长发散在枕上,脸颊却罕见地隐约透着点薄红。 姬安伸手按在他额头上:“你起热了?” 上官钧:“嗯?” 片刻后,才道:“好像吧,感觉有些累,不太想动。” 姬安立刻敲系统:【系统,上官钧有异常吗?要不要治疗他?】 系统弹窗:【无异常。】 姬安松口气:“百宝囊说你不用治疗,那应该是种痘后的正常反应。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上官钧:“没有。四郎呢?” 姬安:“我完全没事。” 一边说,他一边在系统背包里翻找,见到有体温计,取出来让上官钧夹上。 上官钧感觉着腋下那点冰凉,奇道:“这是什么?” 姬安:“温度计,测体温的,能准确地知道起热程度。” 上官钧抬手勾过姬安的手指,轻轻拈着玩,一边叹道:“没想到我竟会不如四郎康健。”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我倒觉得,这恰恰说明你身体好,免疫系统反应迅速。” 上官钧不解:“什么意思?” 姬安给他大致解释了一遍,也不管上官钧听没听懂,就迳自下结论:“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上官钧笑笑,捏着姬安的手指:“四郎这么说,我岂不是没了趁病提要求的机会。” 姬安再一愣,好笑地拍他一下:“你提要求还需要趁病?” 接着伸手进他衣领间:“时间到了,温度计松一松。” 取出来一看,37度8。 姬安:“还好,不算多高。要不要现在叫宋远之来。” 上官钧:“不用了,反正他晚上也要来的。上回不是也有人发热半日,说不定明日便好了。” 姬安:“那今日就别再出门了,多喝温水。” 他说着话便探身拉拉铃,吩咐进来的洪大福和河清挂起窗帘,再弄个小炉子来温着水。 两人洗过脸,内侍小厮们退出去。姬安端着杯子喝过水,一转头,发现上官钧已经躺回床上去了。 他顺手再倒杯水,端到床边:“刚让你多喝水,起来喝了再睡。” 上官钧躺着看他:“不想动弹,四郎喂我。” 姬安又好气又好笑:“那也没有躺着喂的,你生怕呛不着是吧!” 上官钧扬下眉:“当初冲喜之时,四郎不就是这样喂我合卺酒。” 姬安作势捏他鼻子:“不起来我就直接灌了啊。” 上官钧轻啧一声,只好坐起身,接过水杯慢慢喝。 姬安四下看看,抱来棉衣披在上官钧肩头。 上官钧边喝水边看他,眼神竟然颇有点“幽怨”,叹气道:“我都病了,四郎也不比平日温柔些。” 姬安翻个白眼:“少扯,说了你这不是病。当年你病得脸比纸还白,嘴唇上没一点血色,不一直坚持叫人来开会。现在脸色比我都红润,要不要拿镜子给你照照。” 上官钧摸摸脸:“幸好这张脸争气,不然四郎要嫌弃我了。” 姬安劈手拿过杯子:“得给你弄点吃的,堵堵你这张嘴。” 上官钧动作优雅地拢着棉衣:“我不饿。不过,若是四郎愿意喂我,也可以吃一点。” 姬安给弄得没了脾气:“行行,喂你喂你。” 他拉铃叫进人,吩咐让厨房煮碗八珍粥。 洪大福愣了下,确认道:“陛下只要一碗?” 姬安:“一碗就好,怕晚饭吃不下。” 洪大福这才退出去。 姬安揭被子,赶上官钧往里挪,自己坐在外头。 坐稳了再侧身,捏住上官钧的下巴凑过去。 两人黏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儿。 姬安退开之时,感觉自己好像都跟着发起低烧。 他额头抵着上官钧额头,低声哄:“好好吃饭,晚上睡一觉,明日就没事了。” 上官钧唇角高翘:“百宝囊不是说了我没事,四郎别担心。” 姬安在他唇上轻咬一口,笑道:“所以你就可劲作是吧。” 上官钧眼中满含笑意:“难得有个讨陛下怜惜的机会。” 姬安捏捏他的脸:“你就恶心我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 姬安连忙退开坐好,叫了进。 洪大福送来八珍粥,见两人都坐在床上,乖觉地放下碗便退出去。 姬安自己吃一口,再喂上官钧吃一口,就这样一人一口地慢慢分吃完。 第383章 * 燕似山昨日就寻人帮定过酒楼,再给京中朋友们下了帖子,约好今日一同吃晚饭。 他带着铁甲军换进骁骑卫的营房,下午又拿着册子对手下众人再三强调过注意事项,看着天色快暗了,才赶紧骑马出门。 燕似山到包间之时,师晟、齐万生、高勉、徐小七和章实都已经到了,正吃着点心聊着天。见他进来,忙将他让到主位上,再催小二去上菜。 众人先聊了聊各自近况。 燕似山等着菜上齐,小二出去关实了门,想着今日情形,感觉姬安不像是要瞒着种痘之事的样子,就把这事细细说了。 听得另五人都着实吃惊不已。 徐小七担心地问:“圣上种痘之后怎么样?” 燕似山:“当时瞧着,圣上和大司马都没一点事。而且那位宋御医上个月就接种了,他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给圣上和大司马种痘。” 高勉若有所思地接话:“如此重要的事,先前应当用人试过。我记得,上个月元宵之时,羽林卫突然从大理寺提了几个重刑犯进宫,过了足有半个月才送回去。从时间上看,想必该是为着这个。” 说完,拉起徐小七的手安抚:“圣上和大司马都是谨慎的性子,不用担心。明日你再去看看圣上。” 徐小七点点头。 燕似山忍不住感叹:“不过,真是没想到圣上和大司马会种痘,今日把我们全军都吓到了。” 师晟笑道:“这不和你带兵一个道理嘛。你带头冲,铁甲军的兄弟们就敢跟着你一块冲。现在圣上和大司马带头种痘,全军上下就都不会害怕种痘。” 章实也点头:“对啊,圣上和大司马都种痘了,这肯定是大好事。往下会在京里推广吧?” 齐万生却回说:“但特地召铁甲军进京,京里只怕还要等一段时日。” 章实不解:“怎么说?” 燕似山:“我也觉得这事奇怪,铁甲军竟然排第一,禁军都没轮上呢。” 师晟问他:“昨晚席间都还有谁,我们将军在吗?” 燕似山点头:“秦将军在。” 随后又数了数其他几位。 师晟和齐万生对视一眼,用手指沾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云朔”二字。 齐万生这才回答刚才章实的问题:“那几位将军在,肯定得先给他们的军中接种完,才能到京里。” 燕似山点点桌上的字,依旧不解:“可这和种痘有什么关系?” 高勉猜测:“圣上爱兵如子,难道是那边起了疫。” 师晟:“没听说。而且现在都还没开始调粮调兵,不会这么快。” 高勉回想起曾被姬安问过的梦,和梦中知道的天灾疫病,眸光微闪,又道:“圣上和大司马既如此做,必然有他们的道理。等到该让旁人知道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了。” 徐小七点头,认真说:“圣上给军中种痘,肯定是为了安全。” 齐万生笑道:“高兄和小七说的是。” 章实拍拍燕似山:“反正种痘是好事,不用想那么多。” 师晟端起酒杯:“来,先预祝似山再立奇功,加官进爵。” 燕似山听得朋友们的分析,也就放宽心不再瞎琢磨,笑着举杯:“我倒不求加官进爵,只求真能一圆咱们大盛人的梦!” 众人相视而笑,共同举杯——预祝收复河山。 第232章 周全 晚饭后,宋远之过来给姬安和上官钧诊脉。得知上官钧起了低热,哪怕知道是正常情况,他依旧免不了紧张。 倒是姬安和上官钧都比他放松,姬安已经拉着他聊起“种痘医疗队”的组建和训练情况。 按着姬安的设想,能够动手种痘的医者最好能发展出三百人以上,再配上各种助手,整个队伍的配置约为六七百人。 现在给军中种痘就是最好的练习机会,练得手熟了,日后疫病起时,才能更迅速地救助更多人。毕竟疫病一起,就是在和阎王抢时间了。 为此,姬安还和宋远之一同讨论出一套“种痘流水线”,保证种痘工作更流畅快速。当然,还要在后续给军中种痘时进行实践和完善。 宋远之也被姬安带得镇定不少,回禀道:“太医署现有师生五百多人,应募的人很多。种痘手法对于有针刺基础的人而言并不难,臣的族人正在加紧指导,争取在给铁甲军种痘前达到三百人的目标。” 在太医署任教和学习的医者,自然都能看得出接种牛痘有多大的意义。技多不压身,不管是为着悬壶济世的理想,还是为着参与如此大事博名利,总之招募消息刚一发出,就有许多人勇跃报名。 姬安又问:“你家里人都已经接种了吗?” 宋远之:“是,已经全部接种。招募来的人,凡在猪皮上练熟者,都会安排他们相互接种——这是招募时便说过的。” 姬安点点头:“你记着时间,凡接种十四日以上者,过段日子便领一批来给我瞧瞧。铁甲军接种时也要做好记录,分别是由谁来接种的。这样我卜算后万一有不成功的,也方便找出人来改进。 “后面如再有增加新的人手,也要登记新人经手的兵士。一个月后随意抽上一部分人带来给我看看,以确保没有问题。还有,你和应募的都说清楚,要无条件服从朝廷三次治疫安排。当然,钱不会少。” 宋远之一一应下,又道:“就是助手方面人手不足,不知陛下是否想在民间招募。” 却是半躺着的上官钧说:“助手从军中找。军中本也安排有一些后勤兵,这两日我让人去寻你,你安排人跟着去挑些仔细周到的。我会将挑出来的人临时整编为一支新队,直接向你负责,给他们好好上上课。” 宋远之忙应了是。 说完正事,姬安再关心起宋家人:“你家里人吃住可还习惯?” 宋远之不由笑道:“谢陛下与大司马体恤,他们都很好。” 姬安:“行,有什么缺的或想要的,只管和黄义提。” 这一回宋家一共来了八人,姬安照例都安排在大司马府,若日后再有人到来,也会一并安排进去。反正大司马府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 宋家算是个医学小世家,族中只要走学医这条路的,人人都要学习练会祖上载下的种痘手法。这回收到宋远之的信,举凡留在家乡且身体康健的,全都过来了,同时还在给定居别处的族人去信叫人。 他们祖上两代人都和天花打过交道,知道天花的可怕,自然更明白安全种痘法的可贵。而且,虽然牛痘是姬安提的,但种痘法是他们宋家推广的,日后青史之上,必然有他们宋家的一席之位。 有了宋家的积极响应,事情就比姬安原先设想的顺利许多。 此时姬安看宋远之已经完全平静,就让他早些去休息。 随后姬安唤人端热水来洗漱,再催着上官钧早点睡觉。 但就算上官钧发著低烧,这么早的时间也还是睡不着。姬安只好和下午一样,继续给他讲自己以前的学习和工作,东一鎯头西一棒的,想到什么讲什么,慢慢把上官钧哄睡过去。 翌日早上,姬安醒过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去摸上官钧的额头——好像不怎么热了? 姬安翻个身,把体温计找出来,塞给上官钧:“探探。” 上官钧接过,夹进腋下。 姬安看看时间,一边拉铃一边说:“你再睡会儿吧,早朝别去了。” 上官钧却道:“昨日种痘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出去,我今日若不出现,怕是会惹出诸多风言风语。无妨,昨晚睡得久,现在倒是没觉得不适。” 姬安等着时间到,拿出体温计一看,发现上官钧已经退烧,这才安稳放下心。 不过,等到吃早饭时,姬安还没吃完,就见上官钧停了筷。 他看看上官钧碗里还剩着一半的粥,还有碟中剩的包子和蛋,奇道:“吃这么少?” 上官钧擦着嘴:“胃口不开。可能也是种痘的反应,过两日便好了。” 姬安皱皱眉:“至少把粥喝完,又没几口。” 上官钧无所谓地道:“饿了再吃,反正随时能让厨房做。” 姬安把自己的粥喝完,然后端起上官钧的碗,舀一勺送到他嘴边:“张嘴。” 上官钧看过来一眼,乖乖张了嘴。 半碗粥没多少,姬安没一会儿就喂完,又夹起一块切好的蛋。 上官钧八风不动地坐着让他喂。 姬安再把蛋也喂完,这才停筷:“中午让厨房做些酸的,开胃。” 上官钧一叹:“又不能吃辣。” 姬安好笑道:“忍几天。” 碗碟撤下去,宋远之也来了。 听闻上官钧已经退热,宋远之放下心,给两人诊过脉,又问可还有其他不适。 上官钧面不改色:“没有。” 姬安暗暗瞥他一眼。 待宋远之告退,两人进里屋梳头更衣。 第384章 姬安刚坐下,忽听拉门外传来朱顺的声音:“陛下,小七来了。” 他一边唤“快进来”一边转头,就见朱顺和徐小七一同进屋请安。 姬安笑问:“小七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徐小七小心地道:“奴昨日听燕将军说,陛下与大司马都种了痘……” 姬安会意:“没事,我和二郎精神着。” 关忠凑趣接话:“小七手巧,来为陛下梳头吧。” 徐小七连忙过去接了梳子。 姬安和内侍们聊过些家常话,待梳好头换好衣服,便和上官钧一同去上朝。 ○● 姬安和上官钧都没有下封口令,两人种痘之事虽没传到民间,却也在宫中朝里渐渐传开。 朝中官员观察过几天,看两人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不禁对那牛痘有了几分好奇。不少人向太医署那边打听,听说太医署正在积极学习种痘之术,还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要在京中推广。 上官钧的食欲三天才恢复,不过在姬安的投喂之下,倒是没有少吃多少。 再过得几天,姬安又一次召见燕似山、秦直及那晚的众将。 他没瞒着上官钧的情况,细说了说自己和上官钧种痘之后的反应。 上官钧接着安排军中种痘顺序——先是铁甲军,再到部分飞廉军,然后是部分中央军。 几位东北边军将领在带亲兵观看完铁甲军接种后,就可返回驻地,等待种痘医疗队过去给当地边军接种。而他们作为亲眼见到姬安和上官钧种痘的人,到时必然也要给自己的兵作表率。 众人看着姬安和上官钧都没事,心中悬的大石也总算落下。虽不知道这样安排是什么用意,但总归种痘并非坏事。 二月二十日,是铁甲军种痘的日子。 休沐日,姬安照例睡了个懒觉,起来吃过东西,才和上官钧一起去禁军营区。 接种区安排在宽敞的校场上。 这是头一回大规模接种牛痘,除了宋家人就全是刚学会的医者。宋远之和太医令都很谨慎,不求快,只求稳,因此安排了三天时间,每天只接种一千人。宁愿慢一些,让大夫们多轮班次多休息,免得紧张出错。 姬安和上官钧到校场时,远远就看见那边一大片人,估计禁军里也有不少人去围观了。 随着渐渐靠近,就能看清,校场上分着许多列队伍,铁甲军正分散着排队等候。 每个队列的前方摆着两桌一椅,轮到的人先登记,有一名大夫为其诊脉,查看身体情况。确认没问题,便换到前方椅子,撩袖子种痘。 种痘的每位大夫身边都有一名助手。这回的助手就不是帮着擦拭手臂和过后搽药了,而是专门替大夫更换用过的针、布、痘脓。 后方不远处,拴着几头牛,有专人取痘脓,再交给助手分到各桌去。旁边还架着几口锅,一直有人在烧水,专门煮用过的针、布和装痘脓的小碟,消毒过后取出再用。 校场上虽四处都有嘈杂声,却是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姬安担心打扰人,一直等到这批大夫换班,才和上官钧一同走过去。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来了,纷纷行礼。 姬安先向宋远之和太医令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就让他们接着忙去。再把燕似山叫过来,问他接种了没。 燕似山笑着撩起衣袖:“臣是第一个。” 姬安也笑:“我听说铁甲军几乎人人都是无辣不欢,这段日子要忌口,是不是很难过。” 燕似山哈哈笑:“是有点,不过禁军夥食好,臣等都吃得很满意。” 姬安:“给你们包了几样新品种辣椒和种子,你们拿回河关去种种。” 燕似山连忙谢过恩,看姬安和上官钧心情像是都挺好,犹豫着问了句:“臣等是接种完就回河关吗?” 上官钧回他:“接种之后留十四日,确认没有问题,就返回河关。” 燕似山应了是,心道——看来师晟说得没错,近期内不会有什么行动。 姬安又顺便向他了解了一下河关冬季的寒冷程度,见接种那边一切顺利,也就没有多留,和上官钧一同离开。 燕似山送走人,忍不住想——难道要冬日出兵?中央军受得住吗,这么冷…… ○● 种痘医疗队在京里为铁甲军和部分飞廉军接种完,转移去中央军军营。 姬安谨慎地将接种的铁甲军和飞廉军都探查过,确保他们身上都有了天花抗体,同时也证明了这批种痘大夫都是合格的。 铁甲军启程返回河关,姬安又把宋远之叫来,让他继续给飞廉军里选出的二十人做培训。 宋远之看看那些军士——其中大部分还是女子,奇道:“陛下若觉人手不足,可再招募些民间的大夫。民间是有一些女大夫的。” 姬安让那些军士先退出去,问他:“外行人可是很难学?” 宋远之:“若只说种痘手法,倒是不难,便是外行,狠练上一月也能成。但在接种之前,最好还是先切过脉,确认没有不合适接种的情况。” 姬安温声道:“宋卿说的很是。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是在为云朔做准备。” 宋远之点点头,面上却依旧不解。 姬安给他交底:“因此埋在那边的暗线很重要,我无法把人召回来,只能让飞廉军设法过去悄悄给他们接种。宋卿放心,有一位老大夫也会去,只是他眼睛已花,自觉学不好针法,就由他负责切脉。” 宋远之这才恍然大悟。 姬安续道:“至于女大夫,我也知道民间有,但她们本不是朝廷的人,我不想让她们去云朔冒风险。可我又担心,万一真有那脑子迂腐的家人,在要命的时候还非讲男女大防,所以觉得该培训一些女子。” 宋远之忙起身行礼:“陛下考虑得周全,臣必尽心尽力教导那些军士。” 姬安自是笑着勉励他一番。 军中种痘一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朝中官员起初暗自议论了一阵,后来一直不见有动静,渐渐也就不再提起,毕竟并没有听说哪里起了疫的。 姬安和上官钧的日子一如既往。 现在就只等着图国有动静了。 第233章 图国 对图国,在铁甲军都还没进京的时候,姬安就觉得奇怪了。 一个正月过去,他一直没等到图国那边的暗线传回消息,还和上官钧嘀咕:“孙氏不会就忍了吧。” 上官钧想了想,推测:“先前她病的那段时日,朝中必然动荡,她的掌控力会下降。现在哪怕有救,也得先养病半年,可能是想暂时韬光养晦,或许要等养好了病再动手。” 姬安:“卜察会不会趁这时候打过去?” 上官钧:“可能性不大。图国朝廷对外没有表现出乱象——要不是孙氏求药,我们都不知道她病了,卜察更不会知道。这个时候北地还天寒地冻,没好机会不会动弹。等到三四月化冻,又要春耕了。” 姬安:“这么说,就是要到五六月,孙氏痊愈之后和小皇帝再斗起来。到时卜察有可能抓住机会?” 上官钧:“要看到时的具体形势,也有可能再往后延延。听说卜察比图国更注重耕种,八九月要秋收。如果孙氏和小皇帝闹起来得晚点,可能会延到秋收完,不然怕是粮草不够。” 姬安皱皱鼻子:“大冬日的打仗啊。” 上官钧:“那时刚入冬,马还肥壮。而且卜察人受得住冻,冬日打仗还是图国人更吃亏一些。” 姬安:“最吃亏的是我们。不过,要是卜察在今冬往云朔八州打,疫病一起,他们就得退。” 说完,再在系统里调出大盛各地的耕种收割表:“五六月……等消息传到卜察,出兵时间怎么也得六月中下旬了。那还行,我们就还照着原计画吧,至少可以把种牛痘的消耗补回来。” 买病牛,和预计要探查那么多人的天花抗体,就要花上一大笔能量。 去年秋收之后,姬安就和上官钧商量过,今年要怎么使用能量,才能更好地快速回收,以保证万一要动兵时手上能有大量能量可用。 结论是——今年给岭南能种两季稻的地方换稻种。 岭南那边天热的时间长,又降水丰沛,水稻一年两熟。而且很早就换过一次从东南邻国传入的好稻种,原本收成也不低。哪怕再换系统的良种,估计也只能增产一半,达不到翻倍的效果。 再则,岭南用的稻种又和江南用的不同,是成熟时间更短的品种,甚至早稻和晚稻还有不同,操作复杂。因此姬安选择先推广玉米、红薯这些辅粮,稻谷加辅粮,已经能够保证岭南不缺粮。 在主粮推广上,姬安就把岭南排在了后面,先顾着粮仓和少水缺粮的地区。现在其他地方的主粮已经换完,可以回过头来考虑一下岭南了。 岭南的早稻普遍是二月种、六月收,晚稻是六月种、九月收。 第385章 姬安今年换早稻稻种,在六月便能回收一波能量。如果那时卜察没有动兵的迹象,还可以再拿出一部分能量换晚稻稻种,到九月又能回收一波。 就正好接到冬天,估计云朔要闹疫了。 姬安让上官钧帮着确认过没有问题,就照着原计画,先给岭南两路换上早稻的稻种。 ○● 姬安一直在等图国的消息,然而图国一直静悄悄的。 六月,岭南夏收结束,姬安回收了年初用掉的能量。图国依旧没有动静,卜察那边能安插的暗桩很少,也没有传回消息。于是姬安预留出一部分能量,再给岭南两路换上晚稻的稻种。 七月,师晟带队的飞廉军“走私商队”自图国归来,圆满完成给图国暗桩种痘的任务。图国还是安安静静。 八月,图国终于有了动静,还一下就是大动静。 图国朝廷开始召集人。也不知是孙氏还是小皇帝还是两人一起,总之那些被大盛重点关注的将军、首领之类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带着亲兵出现在图国国都。 在国都的暗线几乎是一天一报,这频率都让姬安担心他手上留的《旬报》够不够使。 姬安和上官钧嘀咕:“这是要干什么?是哪边要开鸿门宴,还是两边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决出个胜负来?” 上官钧:“等着看便知了。不过,孙氏不仅被下毒,知道之后还蛰伏了这么久,我看她处境怕是不怎么好。” 姬安一愣:“那小皇帝这么厉害?他都被我们抓过一回了,我还以为他的威望会下降呢。” 上官钧:“和他关系倒是不大。我们收复了西北,可以从南面与西面对图国进行夹击,图国必然感觉到威胁加大。这种情况下,中立派会倾向于倒向仇盛派。他们也知道,我们必会有出兵收复云朔的一日。” 姬安轻哼:“云朔八州可是‘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 上官钧不由得一笑,逗他:“若是图国现在同意我们用河关换云朔呢?” 姬安撇嘴:“当年不换,现在晚了。他们要有本事,就自己来取吧。” 上官钧倾身过去,恰好亲在他嘴角上:“陛下威武。” 暗线的消息终于停了,该去的人也都去了。只可惜这回一看就是大事,暗线很难再探到更多消息。 过得十几天,暗线才再次传回消息。说是图国小皇帝领人搞祭祀,封皇后生的长子为太子,且参加祭祀的人里似乎没有孙氏,也没有任何一个孙家人。 姬安问上官钧:“这意思,是孙氏输了?” 上官钧点下头:“图国皇帝今年十六岁,年纪渐长,就更好拉拢人。” 姬安啧一声,打开系统找出孙氏、以及他见过的两个孙家人的人物卡,都探查了下:“孙氏和来过大盛那两个孙家人都还活着,也没中毒、没生病。” 上官钧:“该是被软禁了。‘弑母’到底不是好名声,小皇帝已经赢了,哪怕要下手,也得等个半年一年再悄悄行事。” 姬安:“他们母子俩挑着这个时间斗法,是觉得卜察顾不上他们?” 上官钧:“孙氏原本掌握着一半军队,现在小皇帝要消化她的权力,重新安排布防,手底下的人也要争利益,这些都需要时间。卜察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怕是秋收一结束,就会立刻结集军队。” 姬安:“那我们也该动起来。” 说着就看向上官钧手上的留言板:“送给燕似山,让铁甲军先去平朔关待命吧,中央军也可以出发了。” 上官钧摸摸手里留言板,不舍地叹口气。 姬安见他这模样,想了想,哄道:“我挂个单子,买个给你专用的。” 上官钧微愣:“不是说留言板是抽奖所得,不能买?” 姬安:“买不了能和我联系的,但可以买台平板,再买一套太阳能蓄电池来充电。你就可以用上平板里的一些小功能。” 上官钧却是兴致缺缺:“既不能与四郎联系,那就不用浪费‘钱’了。” 姬安却是双眼发亮:“但是可以拍照和录视频啊!我先前没想起来可以搞太阳能,觉得几个时辰就用完电了没意思。只要能充上电,大不了过上几年就买新的,可以一直替换。” 上官钧听姬安说过照片和视频是什么样,虽然不太能想像出视频,但照片可以想像出来。此时再听他这么说,也跟着心动了,却是问:“如此方便的东西,当真只给我专用?” 姬安看着上官钧不信任的目光,伸手搂住人,笑着继续哄:“就给你一个人用,以后我们一起带进棺材里去!” 上官钧这才满意地扬起唇角。 * 九月,岭南开始收晚稻,姬安的能量和国运值再一次迅速增长。 姬安大致估算了下,等全部收完,能量和国运值差不多能达到13万。不管是应对战事还是疫病,都绰绰有余了。 而这个时候,北边各处的榷场也关了门。姬安传令各边城,从此刻起,不准再放进从图国过来的任何一人,违令者按通敌罪论。 北边的发展没出上官钧所料,没过两日就有暗线传回消息,卜察出兵攻打图国东都。 姬安先转述消息给上官钧,接着问:“那我们现在出关打过去?” 上官钧却道:“不急。现在卜察只是要打东都,再等一段日子,他们兵力结集多了,很可能会分兵打云朔。到时才是我们动的时候。” 姬安打开地图看着:“卜察打云朔会怎么打,从北边南下打余州?还是从东边西进打津州?” 上官钧:“都不是,会绕过津州直取衡州。那是云朔八州的内核,打下衡州,通往其余六州的路也就通了。” 姬安不解:“那津州在身后,卜察不怕被骚扰,或是断粮道吗?” 上官钧:“津州扼守的是南北信道,挡不住卜察,图国不会在那里布置多少兵力。如果津州守兵出来,卜察随时能打掉,若不出来,卜察也不会浪费时间,等打下衡州再回头收拾就好。” 姬安点点头:“打衡州倒是方便我们了。” 衡州是八州当中最靠南的,大盛军出平朔关就能直奔过去。 接下来又是继续等待。 不仅等待卜察的第二路军,还等待疫病的消息。 十月,衡州州治景定城里的暗线率先传回消息——景定出现天花患者! 姬安皱着眉转述给上官钧,又道:“这么看来,该是由南往北传。” 上官钧:“景定先出现,难怪会传遍八州。” 姬安心里着急:“卜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要不我们先出关?” 上官钧劝道:“疫情才刚出现,即使我们过去说能治疫,图国守军也不会信,到时必得打过一场。再等等吧。” 姬安叹口气——他也不希望兵士有无谓的伤亡。 景定里的暗线一日一报情况。 先前他报的天花患者并不是第一例,据细致打听,竟是好几条街都有病人,而且已经出现了几名死者。 到第五日,城中众大夫已确认这是疫病,联名向图国的官员要求治疫。而一些早早发现端倪的大户,前几日就已经带人避出城了。现在消息传开,更是人心惶惶,出城的人数一下暴增。 到第八日,图国官员开始重视。官府提出了一些防疫要求,开始找地方隔离病患。但景定是大城,城中大几十万的人口,还有权贵之家,关系错综复杂,防疫政策执行起来难度很大。 姬安知道自己判断不好时机,每天都给上官钧转述,但心情还是一天比一天沉重。 到第十日,上官钧看着姬安嘴角消不下去的泡,心中一叹,犹豫着是不是要发兵。若按他的设想,要等图国官府开始慌乱,才是最好的时机。可姬安这个状态,也让他看得实在难受。 却在这时,姬安突然面露喜意,急声道:“二郎,卜察攻打景定了!” 上官钧一愣,随即道:“那就即刻出兵。” 姬安用力一点头,立刻给已经等在平朔关的燕似山发消息。 翌日,在姬安继续等着今天的景定城消息之时,却意外地先收到河关守军发来的消息。 图国派来了使者,但河关守军不敢放他进城。对方骂骂咧咧了一天,见实在叫不开门,只得用弓箭将国书射到城墙上。 河关守军把那封国书一并夹在《旬报》里烧了。 图国小皇帝的意思很直白——两国既为友邻,现在卜察攻打图国,大盛就该出兵相助。他将南路卜察军交给大盛,大盛若不出兵,以后图国就不再给马牛羊和药材。 姬安向上官钧转述完,忍不住说:“他疯了?” 上官钧冷哼:“他收到了疫病消息。” 姬安:“想得还挺美。可惜,和上回一样,他也只能做做梦。” 第234章 士气 孙太后正在喝汤,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 随即,图国皇帝走进屋来。 第386章 孙太后放下碗,伸手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一边擦着嘴一边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 图国皇帝已经十六岁了。六年前他坐上龙椅之时,身量还不及孙太后的肩膀,现在已是比孙太后还要高出一点。 只是,在孙太后眼中,依旧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图国皇帝让人搬张椅子,坐得离孙太后足有六七尺远,淡声问:“母亲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现在很忙。” 孙太后看看两人间的距离,嘴角牵动起一点嘲讽之意,又很快平下去,也没寒暄,直接道:“我听说你派了使者去盛国,要盛国出兵来打南路的卜察军。” 图国皇帝眉头一皱:“母亲都在宫里休养了,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孙太后只当没听见,继续说:“衡州起了疫病,卜察军察觉之后自会退走,你何必去把盛军招惹过来。如今该想的,是如何治疫,你可有了章程?” 图国皇帝:“母亲连衡州起了疫病都知道。” 孙太后定定看着他。 图国皇帝脸上渐渐浮出焦躁和愤怒,甚至脸颊的肉都微微抽动几下。 他恨声道:“盛国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盛国不是做梦都想拿回云朔吗?这回我就要看着他们自己把云朔扔开,再把疫病传回盛国去!” 说到最后,他声音里都带上了狠戾之意。 孙太后却说:“你也知道盛国对云朔有多执着。如果盛军不回撤,趁着疫病杀进城中屠城,你准备怎么办。” 图国皇帝:“不止衡州起疫,现在已经有三州上报疫情。我看,要不了多久,云朔八州——至少除津州之外的七州,都会蔓延开。 “盛军难道还能把八州的所有地方都屠了?那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屠得快,还是他们染病染得快!” 孙太后:“他们若是坚守到疫病过去呢?” 图国皇帝:“那不是更好,疲病之师,到时我再派一支精锐过去,就能把地方都收回来。” 孙太后叹口气:“现在疫病初起,全力治疫才能保住更多的人,至少也要赶紧把没染病的分出来。你用云朔消耗盛军,又有没有想过,哪怕真如了你的愿,可云朔人口大减,以后谁来耕田织布,谁给你纳税。” 图国皇帝脸色阴沉下来:“到时再去盛国多抓点人回来就是了。” 说完这句,他已没有耐心再谈,不等孙太后再说,就起身续道:“国事不劳母亲再费心,母亲好好休养吧。” 之后甩袖而去。 孙太后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神分外复杂。 许久,她眼中渐渐恢复平静,甚至变得一片冰冷。 孙太后抬手一招,待心腹宫女凑过来附耳,方才小声问:“前几个月给皇帝送去的两个美人怎么样了。” 宫女低声回道:“圣上并不知道她们是太后挑的,颇为喜欢。如今每晚都轮着召她们伺候,果然答应了她们,谁先生下儿子就封谁为贵妃。” 孙太后:“他倒是大方。你让人撺掇一下赫连氏,她去年就生了儿子,这贵妃便是轮也该先轮到她。” 宫女应了是。 孙太后:“等赫连氏封了贵妃,你就联系皇后来见我。若是赫连氏没封成,你便联系赫连氏。” 宫女低眉垂眼:“奴婢明白了。” 赫连家,还有皇后母家,正是图国皇帝现在最大的两个倚仗。 ○● 这回姬安和上官钧没有动用东北边军出关,而是派出二十万中央军。挂帅的是年俞五旬的孟满老将军,副帅是刘叔圭。 此行主要是去治疫,实际上是以刘叔圭为主。但也可能需要打上几场,上官钧就想着寻个老成持重、又得兵士拥护的主帅配合刘叔圭。 挑来挑去,觉得孟满最合适,可又担心他年纪大了,派去疫区会让他心生不满。毕竟,说是种了牛痘就不怕天花,可总归没有真正试过。 当时上官钧深思熟虑了一番,最后干脆向姬安提出自己挂帅——他亲自去军心最稳。 姬安自然也知道上官钧说的有道理,但出于私心,他还是不希望上官钧去,反正上官钧又不需要立军功。即使没多少危险性,只要一想到两人要分开那么长时间,他就忍不住难受。 正在姬安犹豫之间,孟满主动来请命——给近半数的中央军种痘,这么大阵仗却没有禁军的份,明显是有动兵的意图。 孟满对两人诚恳地道:“臣虽不知陛下与大司马有何打算,但既然特意给兵士们种痘,想来会有凶险。臣愿去打个前锋,探探情况。臣年纪大了,便是真折进去也不可惜,只要能为陛下与大司马换回有用信息。” 姬安有些哭笑不得:“孟卿说这什么话,我就是不想折掉哪怕一个人,才给出动的全军都种了痘。” 上官钧也跟他交底道:“我原就想过让孟老将军挂帅,只是顾虑你心中担忧。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此番准备是为收复云朔。接种过牛痘也必是安全,只要你心中不疑,我便让你挂帅。” 孟满听得一阵激动——收复云朔!哪个将军不是做梦都想拿到这青史留名的不世之功!上回打西北他也请过命,但被以年纪大婉拒,这可是最后的机会!再说,哪个武将想立功封侯不得把脑袋挂裤腰带上的! 他当即跪下:“陛下、大司马爱兵如子,臣便是肝脑涂地,也要为大盛拿回云朔!” 于是,孟满便挂了帅。 十月,孟满带着二十万大军、三千铁甲军、七千种痘医疗军,踏出平朔关,直奔衡州而去。 种痘医疗军直接听命于刘叔圭。 姬安先前计画的七百人医疗队,居然能扩展成七千人的医疗军,连姬安自己都狠狠吃了一惊。 这还得归功于宋远之。 宋远之教导过飞廉军种痘方法之后,由此得到启发——完全可以尽量扩大种痘人手,不必拘泥于医者。 毕竟,在姬安的“卜算”里,天花可是蔓延到了云朔八州,那得多少人等着种痘?只凭区区三百人,没日没夜地扎针也得半年!天花又传得快,想从阎王手里抢人就需要更多人手。而且都到了那个时候,也顾不上先诊脉了。 宋远之向姬安一报,姬安自然是立刻答应扩招人手,上官钧也立刻不分军种地全军选人。 其实姬安本来就有那个意思,只是不好提,担心宋家的大夫们会心生不满。之前飞廉军那几个,还是以特殊情况的名义请宋远之通融。没想到宋家人并不在意,姬安寻思着回头再练练字,给宋家赐块匾。 总之,大夫难培养,但“护士”就好培训多了。将种痘交给广大“护士”,大夫则尽力救治患者,才是更合理的分工。所以这一次,太医署里凡是身体健康的,不论师生,也全被姬安派了出来。 种痘部队早两个月走,先去给东北边军种痘,建构一道将天花拦在外面的“隔离带”。 太医署则是跟随中央军一同出发,众人都以为是被征去当军医了,心中很是忐忑。结果出了平朔关却被告知——竟然是去云朔治疫?! 别说太医署,全军上下都是懵的——他们种痘可是今年年初时就开始了,圣上是怎么知道云朔会在年尾起疫的?! 刘叔圭抓住时机,一边行军一边在军中宣传姬安的神通。原本还担心牛痘是不是真有效的人,想到姬安的“未卜先知”,心都能放回了肚子里。 一时间军中士气大涨。 * 大盛军就这样一路奔向景定城。 先行的斥候早两日便回报,卜察军正围着景定,但似乎没在攻城,不知是不是想围城打援。 大盛军路上也碰到了卜察的探骑,不过姬安的命令是“若是卜察不来攻就不用管,若是卜察来攻就回击”,所以孟满没搭理卜察探骑。反正卜察军知道衡州起疫病,必然是会退走的。 现在卜察军还在,有可能是还不知道衡州起了疫。孟满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派个使者去给卜察说一声,让他们早点走,省得妨碍治疫。 结果卜察军先找上门来了。 大盛军距离景定已经很近,这日正行军之时,前方忽见一小片烟尘。 前军立刻停步警戒,不过很快发现,来的是自家斥候。 孟满没待在中军,就在前军带队,直接听了斥候的汇报:“卜察杀过来了!前军是重甲骑兵,后方跟着轻骑,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 斥候脸色都是白的——要不是手上有望远镜,等他探到卜察军,怕是根本回不来报信! 孟满却没慌,只点出一个亲兵:“到后面去告诉燕将军,让铁甲军绕去侧翼。” 亲兵领命,转马向后跑。 孟满再沉着地发出一个又一个命令。 这里是开阔地势,适合骑兵冲锋和包抄,但他们要防守也不难。 大盛军结成巨大的防守圆阵,一辆辆火箭车环绕在外圈,之后一圈是半人高的大盾牌。 第387章 最前方的盾牌后,是两排共十座火炮。 当所有人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看见远处一线的烟尘之时,十座火炮一次五发,依次开炮。 震天的轰鸣声中,卜察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被一颗接一颗炸开的炮弹打得阵形大乱。 爆炸的气流、轰响都让战马受到极大影响,飞散开的利片还细小得甚至能从甲缝间扎进人与马的体内。 两轮炮后,顶在最前方的卜察重骑已被轰得七零八满,竟然只剩寥寥几骑还站着,而其他或倒下或受惊的马又影响到后方。 卜察人被那些轰鸣吓得胆寒,不停地有人高声问“刚才是什么”。 卜察将领不断吹号,催着轻骑继续提速。 众轻骑只得压着恐惧催马,想着尽快冲到前方接战,也就不用怕远程火器了。 随后,他们在射手的射程外迎来了箭雨。 简直无穷无尽! 更多的人和马中箭倒下,变成后方的路障。 接着,又是两轮炮击! 他们以为“跑近就能躲开抛石机”,却发现前方那些黑乎乎的圆筒竟然能放平下来打?! 一颗接一颗炮弹呼啸而来,轰然炸开。 他们明明已经看清了前方盛军的盾牌,这一段不长的路却犹如天堑,彷佛需要无数的人与马去填。 等卜察军付出巨大的代价冲到大盛军阵前,看着盾牌后方的恐怖圆筒,以及盾牌间刺出的冷冰长枪,他们已经没有力气愤怒,士气低迷得连拉弓的手臂都好似在发软。 就在这时,地面又传来阵颤。 来自西面。 燕似山带领的铁甲军人人手提长槊,挟冲锋之威,从卜察军侧后直插而入。 卜察军就犹如一块豆腐,被铁甲军这柄利刃绞成无数碎块。 惨叫声与嘶鸣声中,卜察人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已经顾不上厮杀、顾不上队形,转过马头就往回跑,甚至还出现不计其数的马身相撞之事。 孟满这回带的骑兵不多,没有下令追击。只让铁甲军追出一段,确认卜察的确是溃逃,就整军前进,按计画在斥候寻到的合适之地扎营。 打了场胜仗,军中非常开心,扎营的、煮饭的、寻柴的、找水的,个个都兴高采烈。 以前都说一个图国骑兵能打十个大盛兵,但一个卜察骑兵能打十个图国骑兵。可现在,卜察军还不是被他们打得大败而逃! 燕似山分析:“虽说前年我们打打骨鲁就用了火炮,但卜察离得远。连图国都还摸不清火炮底细,卜察估计更没放在心上。” 孟满拈须笑道:“经此一战,等我们收复云朔,卜察再想打过来,可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刘叔圭将留言板塞回怀中,也笑道:“我给圣上发军报,圣上首先问有没有人受伤,要不要送药过来。” 孟满不禁感慨:“圣上当真爱兵如子。” 众人正说着话等扎营,却听巡逻兵来报:“孟将军,卜察军派使者来了。” 孟满听着稀奇——不就是打了一场,难道还想搞谈判? 让人领卜察使者进来一问,才知卜察军中也染了疫。主将正在“加紧攻城好抢药”和“退兵”之间犹豫,结果发现大盛军来了,好像还带着许多药材,这才有了先前那一战。 现在卜察军不敌,只能捧着银子上门求药。 京中的姬安接到刘叔圭发来的消息,看得都气笑了:“他们可真是抢惯了啊!早怎么没想着来买!” 上官钧给姬安抚着背顺顺气:“卖他们吗?” 姬安:“卖!反正我们带去的药多,送上门的肥羊,当然要狠狠宰一笔!” 当即回覆让刘叔圭和宋远之他们商量着卖药,价格往平常的十倍报! 第235章 治疫 围在景定城外的卜察军撤走,城墙上的图国兵还没来得及高兴,紧跟着又看到了盛军的旗帜。 盛军比卜察军还夸张,大营竟然直接扎在护城河外不足一里之地!人马辎重向后延绵得看不到尾,也不知是来了多少人。 紧张的图国兵正交头接耳地议论,忽听一阵急促又零乱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就见他们将军皇甫铁和景定府右少伊陈学穆一同赶了过来。 皇甫铁往城下一望,脱口道:“盛国人搞什么鬼,就没见过扎营扎得这么近的。” 陈学穆低声道:“会不会是为了用他们那个新火器。” 皇甫铁也把声音压低:“我跟圣上的亲卫队打听说,没听说用火器还和扎营有关系啊。” 图国朝廷还搞不清楚盛军的新火器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用起来震天响。前两日他们就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这都冬季了,也不像是打雷。现在盛军出现,就猜可能是先前盛军和人动过手,用过新火器。 两人正嘀咕时,忽见一队十几骑人马俱是黑甲的骑兵出了营门,直奔过来。 图国兵们连忙拉弓。 燕似山带着亲兵在护城河边勒停马,摘下挂在马鞍上的电磁扩音器捣鼓几下,发现灯亮起,就举到嘴边,对着城头用图国话大声喊:“我们是大盛军队,叫你们城里说了算的人出来说话!” 喇叭增幅过的声音大得吓图国人一跳。 皇甫铁深吸口气,提声回道:“我就是!有话快说!” 燕似山刚才出营前已经用望远镜看过,城头新上来的两人是一文一武,武官是典型的胡人长相,那文官却像是汉人。 他继续喊:“我是大盛铁甲将军燕似山!你叫什么,什么官职!” 皇甫铁回喊:“我叫皇甫铁!” 随后报了一串头衔。 燕似山不懂图国官制,也听不出来他官多大,不过那个姓倒是能说明点问题,再问:“你是皇族?” 皇甫铁抬头挺胸:“我是圣上的族叔!” 但事实上,他家和皇帝家的血缘已经离得很远了。 燕似山:“你旁边那个是谁?” 皇甫铁看一眼旁边的陈学穆,再回喊:“是我的幕僚!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倒不是有意瞒,只是右少尹这个职位多少有点拿不出手。但城里的大官们一听说起疫,连夜就跑了,如今文官里官最大的就是这个陈学穆,负责景定城的民政。 燕似山也不怎么信那是他幕僚。不过先前在营里观察之时,刘叔圭给分析过,那两人看上去还是以武官为主。 于是他也懒得多掰扯,直接道:“是你们圣上叫我们来的!你们圣上把云朔还给大盛了,快开城门!” 皇甫铁都给听乐了:“小子你还没睡醒吧!我实话告诉你,城里正闹疫病呢!你们见着刚走的卜察军没?他们已经被传了疫!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就让你们也染上疫!” 燕似山:“我们就是来治疫的!我们有办法对付痘疹!你们开门献城,我们保证能让还没染疫的人都没事!” 一句话,说得城头上的人全愣了。 燕似山再接再励:“你们知道痘疹多可怕吗?反正你们的皇帝知道!他已经放你们自生自灭了!是我们圣上心慈,派我们来救人!不想死就赶快开门献城!” 皇甫铁暴跳如雷:“你放屁!” 然而,城头上的人心中都不自觉地发凉——这么多日了,疫情报上去,朝廷没一点反应!探到卜察军行踪报上去,朝廷还没反应! 燕似山一派轻松地喊:“信不信随你!我们大营就在这儿,谁不想死的,随时欢迎过来!” 说完,关上喇叭,带着人打马回营。 皇甫铁沉着脸看那队人进入营寨,再扫一眼城头众兵士,对身边亲兵道:“传令下去,守好各门。敢有私开城门者,斩!” 众兵士都不由得心一跳,齐声应是。 皇甫铁转身急步下城墙,他还得赶去别的城门看看情况。 陈学穆则是再望一下不远处的盛军营寨,叮嘱:“盛军有任何动静,都立刻让人报给我。” 众兵士相互看看。按说他们是不用听陈学穆指挥的,但现在陈学穆管着城里大小事,先前守城时也靠他发动百姓帮忙,此时众人还是恭敬应了是。 一个个却是心情复杂的很——一时间都说不上是城里的疫病更可怕,还是城外围着的盛军更可怕。 陈学穆回府衙的路上,看着如今萧条的街道,听着不知哪里传出的隐隐哭声,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 他在衙门里一直忙到深夜才躺下,可一想到刚刚报上来的添加死亡人数,却是心烦意乱得睡不着。 陈学穆知道痘疹有多可怕——哪怕原先不知道,经过这段日子也亲眼看到了。城中众大夫都没有多少办法,唯一的建议就是彻底隔离病患。 但百姓们觉得隔离就是等死——事实也的确差不多,没有大夫没有药,甚至没人照顾。这样谁还愿送家人去隔离?藏病人的人家一多,要是采取过于强硬的措施,必会激起民变。 别说隔离,就是火化病患遗体,都磨破了陈学穆的嘴皮子,才勉强说服百姓们遵守。可仅是这一样,每日都不知生出多少事端要解决。 第388章 现在全景定城都处在极度的恐慌当中,随便一点小磨擦都可能带来难以预估的后果。陈学穆只得不断地安抚百姓,努力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陈学穆其实也怕。疫病无影无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染上,毕竟他事情太多,每日接触的人都不少。所以他不敢回家,一直住在衙门,只嘱咐家人少出门,出门也要包严实。 睡着之前,陈学穆都忍不住想了下——如若今日那个盛国将军说的是真的,盛国真有办法对付痘疹…… 翌日一大早,陈学穆昏昏沉沉醒来,即使没胃口也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往前衙。 途中差点撞到迎面跑来的兵士。 兵士急声道:“陈少尹!城外盛军弄了好多飘在空中的大球!” 陈学穆一边叫人备马,一边奇怪地问:“什么飘在空中的大球?” 兵士比手划脚解释了一通,他也没听明白,见人牵来马,立刻上马。兵士连忙又说:“是在西北角!” 陈学穆赶到西北角楼,皇甫铁已经沉着脸站在城头,见到他来只点下头。他朝外头一望,发现是昨日那支穿黑甲的人马。人数还不少,黑压压一片,不过今日马没有披甲。 而兵士说的“飘在空中的大球”,还真是一个字都不假。许多红色的大球飘在空中,看上去每个都能让三四人合抱,似乎是被黑甲军士用绳子拽着。因为球飘在人上方,此时看着就是一大片涌动的红色。 陈学穆奇道:“那些球是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皇甫铁:“不知道。让人喊话问了,但他们不搭理。” 陈学穆:“他们不会想踩冰过来吧!” 皇甫铁:“那倒好了。护城河那点水,冰冻不结实。他们甲重,上了冰准要破。”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红球迅速向上飘飞,并且被西北风吹着向城头飘来,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城墙上方。 众人都是一惊,皇甫铁脱口道:“射下来!” 立刻有一名兵士放箭。球这么大,都不怎么用瞄准。 箭支飞到,球发出“啪”的一声响,炸开。 紧接着,漏下众多白色的东西,又被强劲的西北风吹散,如同漫天飞雪。 众人先是惊得躲,但躲了一阵发现那些只是纸,又抬手接下来看。 纸上印着盛国字和图国字,非常直白地写着——【大盛陛下心慈,派了大盛军队来治疫,盛军不怕疫病,只要开门放盛军入城,大家都能有救!】 皇甫铁猛地将手中那张纸捏着一团。 却听兵士喊:“将军!他们把球全放了!” 他赶紧抬头去看,就见多得数不过来的红色大球齐齐升空,被西北风吹往城中。 皇甫铁吼道:“都给我射下来!” 但,球太多了,铺天盖地似的。城头上的兵士第一轮箭射完,也只不过拦下一小部分。 西北风强劲,等众兵士抽第二支箭时,那些球已经飞过了城墙。第二轮箭后,城墙附近都是飘飞的纸。 陈学穆看到有住在城墙边的百姓或接或捡那些纸,突然一醒神,喝道:“别射了!” 兵士们吓得手一顿。 陈学穆飞快地道:“皇甫将军,得把那些纸都收回来!” 皇甫铁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刚要下令,突然又听一声“啪”——空中一只飞得远了些的红球炸开,再次飘散下无数的纸。 他气道:“不是说了别射!” 众兵士纷纷举手:“将军,不是我们射的,是它自己炸的!” 随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球乘着西北风越飘越远,并且先后自动炸开,将无数纸片撒满景定城。 皇甫铁恨恨地一跺脚:“狡猾的盛人!” 陈学穆扑到城墙边往下望,就见那支黑甲军已经分成许多小队,上马离开。 他又抬眼顺着远望——他们去的,是附近各村的方向。 而在这时,大盛埋在景定的几个暗线都接到一张空中的纸,看完之后,嘴角几不可察地一动——可以开始煽动城里的人了。 * 北地的人口没有江南稠密,但景定城附近也有二十几个村。 燕似山把铁甲军分为二十几队,每队再带一个宣讲官,直奔各村。铁甲军有马,衡州又是平原,村子不在山中,都算好找。 当燕似山带着自己那一队人来到分给他的村子,就见村口零乱地堆着杂物当路障,许多青壮都手持农具站在路障后头。 不过,见到百来个身披精甲的骑兵,村人们还是又惊又怕。 燕似山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摘了头盔上前两步,用图国话问:“你们村长在不在,或者里正。” 有个青年大著胆子回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村里闹疫病,你们别进来找死啊!” 燕似山听他说图国话磕磕绊绊,又仔细看了看在场众人,发现应该都是汉人。 这也不奇怪。云朔八州虽然在图国手里已久,但胡人不种地,都是住在城里。城外的村子自然就都是原本的汉人,最多也就加了点胡汉混血。 现在这些村人里有好几个脸上带痘疤的,想来是命大熬过来了。 燕似山干脆换上大盛话:“你们会说大盛官话吗?” 村人都愣了愣,就有人忍不住相互嘀咕。燕似山听着还真有点像官话,但音调又不太一样,大概是这里的方言,不过交流起来倒是问题不大。 这时,人群后方传出一句:“你们是盛军?” 人群也向两边让开,露出后方的两个中年人。更年长的那个是农家打扮,另一个却是穿着长袍。 燕似山:“对,我们是盛军。两位是……” 穿长袍的那人道:“他是村长,我是村中的大夫。你们要粮?粮我们可以给,但村中确有疫病,拿了粮染上疫不要怪我们。” 燕似山一笑:“不要粮,我们是来带你们去治病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全愣了。 村长和大夫相互看看,才问:“带我们去治病?去哪治?” 燕似山:“景定城下,我们军营扎在那里。” 这句又引得所有人重新紧绷,甚至有人举起了农具。 最初说话那青年大声道:“我们没骗你!村里真闹疫病!你们强行拉人,只会让你们军中染疫!” 燕似山目光看向他,脸上一派平静,温声道:“不是拉壮丁,是带你们全村人都过去。我们不会染疫,也能让你们还没病的人都不会染疫。” 众人再次愣住。 大夫皱着眉问:“你们既有心帮我们治病,为什么不能就在村里治。” 燕似山:“不止你们村,各处村子的人都会带过去。病人多,大夫少,得集中在一处才好治疗。药材也都在那边,病人在一起好熬药。” 听到药材,大夫的眉头松了点,继续问:“那让病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全村都去。” 燕似山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病人要治疗,没病的人也要做预防治疗,才能像我们这样不怕染病。” 他的态度让村长胆子大了些,试探着问:“要去多久?” 燕似山:“没病的人当日便可回来。病人要待十二日,之后若是想回来的可以回来,也可以留下继续治。这是因为预防治疗要十二日才能起效,将病人隔离十二日是为了没病的人好。” 大夫:“病人谁照顾。” 燕似山:“我看你们村里有病过又好了的,可以让这些人照顾,我们营中的兵也会帮忙。对了,你们得给病人带口粮,再带点柴火。我们出药,但不出粮。” 说到这里,他挥挥手。身后一百多名铁甲军齐齐上前一步,甲胄的碰撞声,和踩踏地面的震响,都让刚刚放松的村人再次心脏猛跳。 燕似山微笑:“大冷天的,村长赶紧召集人吧。一个时辰之内要动身,不然晚上怕是赶不回来了。” 很显然,今日是势必要把人都带走。 村长和大夫嘀咕了几句,只得让众青壮去各家传话。没办法,他们村子二十几户,连老带小不足两百人,青壮也就几十个,还连正经武器都没有,根本对抗不了这一队精兵。 燕似山让铁甲军清开村口的路障,再把马牵进村中,对村长道:“病弱的可以骑马。我们陪你们走路,把马空下来,一百多匹,应该够了吧。” 听到的村人都颇为吃惊,忍不住回身看两眼那些高头大马。 大夫犹豫着道:“有些病人得用车拉……” 燕似山:“可以。不过我们的都是战马,不会拉车,得用你们自己的牲口。” 村长听了,连忙又去嘱咐村人。 燕似山也没派人挨家挨户地查看,只在村口等着人出来。 他并不在乎有人藏着不去,只要能带一定数量的人去到景定城下就够了。不管藏着的是不是病人,吃亏的都会是他们自己。而且,说不定等这批人放了心,回来就会把藏着的人又送过去种痘。 第389章 村人们大概怕铁甲军等不耐烦就要挨家拉人,出来得还挺快。患病的多由家人或搀或背,也有用车推出来的。 燕似山见到体弱的,就让人扶去上马。见到躺车上的,就让人从马背上取来棉被给盖上。看谁背着病人的口粮和柴火,也让人放马背上去。 见此,村人们的紧张稍稍减少了一点,磕磕巴巴地道谢。 等村长说人都齐了,燕似山扫视过一圈。见女子和孩子都不多,全是患病的,知道没病的该是都藏起来了。 他没说什么,招呼众人启程。 铁甲军环绕在村人外围,燕似山却没打头,而是跟宣讲官一同和村人走在一起。 宣讲官展开工作,主动和村人们攀谈,问他们几时起的疫,却惹得许多人红了眼睛。弄得宣讲官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燕似山拍拍他,又安慰村人们:“等做过预防治疗,至少没病的人都不用怕了。” 大夫看看他,问道:“‘预防治疗’是什么?” 燕似山:“去到你们就知道,我也说不明白。这预防治疗的法子是圣上提出来的,我们都治疗过,所以我们不怕疫病。” 宣讲官连忙接一句:“圣上最是仁慈,听说云朔起了疫,图国还不管,连忙派我们来救治云朔的百姓!” 先前和燕似山说过话的青年大著胆子问:“将军,盛国把衡州打下来了?” 燕似山转眼看他,笑道:“云朔八州本就不是图国的,是大盛赁给图国而已。既然图国不爱惜云朔的百姓,圣上就决定把云朔收回来。你们都是大盛的子民,圣上不会抛弃你们。” 这话听得众村人脸色都有点复杂。 燕似山顿了下,又续道:“不过圣上也不爱勉强人。如果有谁觉得图国更好,离开云朔去图国也行,我们不会强留。” 先前村人中还有低声说话的,听到他这句都不由得安静下来。 就听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图国除了收税征徭役,可没管过我们死活。” 村长咳嗽一声,问道:“将军,可否问一下盛国……大盛收多少赋税?” 宣讲官一听该自己工作了,连忙笑道:“圣上体恤云朔起疫病,从明年起,三年之内只交丁税,不用交田税。” 众村人都是一阵惊讶。 村长忙问:“丁税交多少?三年之后呢?” 宣讲官就细细地讲起来,三年之后丁税和田税会合一,全按田亩数征收。 税制复杂,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村人们没太听懂,但至少明白一点——比图国收的低好多! 这一下,人人脸上都露出点惊喜之色。 宣讲官问:“你们这儿种什么?” 村长:“主粮是小麦和大麦,搭着种点豆子。天冷的时间长,雨水也少,收成不怎么好。” 宣讲官:“不用担心,明年圣上会给你们安排新麦种,贫地还可以种高粱、玉米、土豆,有种高粱的杆子还能熬糖浆呢。” 随后就给讲了讲各种作物的产量。什么亩产六百斤的小麦、亩产五百斤的玉米、亩产四百斤的高粱、亩产两千斤的土豆,听得村人们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露出一副“他在说梦话吧”的表情。 宣讲官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明年种上就知道真假。他想了一圈有没有遗漏,目光扫到一辆车上的被子,又补充:“对了,还可以种棉花!就是那被子里絮的,可暖和了!而且能织布,那被套就是棉布。” 走在车旁的村人早发现了这被子的不同,比他们自家絮芦苇的可强得太多!顿时有人忍不住问起来,宣讲官也高高兴兴地解释。 村人们越听越心热,最后心里都忍不住升起期待。 等燕似山带着一村人回到景定城下,护城河边已经搭起了简易的棚子。一共两大片,一片种痘区,一片治病的隔离区。隔离区里还有许多帐篷给病患住,取暖的火堆也点了不少。 他们不是第一个到的村子,已经有几个村子的人被带回来。隔离区中的大夫们忙着看诊,也有人在熬药,用的还是没见过的奇怪炉子。更多的人则在种痘区排队等接种。 这里安排得井井有条,村人们虽然不知道排队的人在干什么,但治病这边却是一目瞭然。见到真是治病,真有兵士帮忙,帐篷里的病人还有被子盖,都不禁松了口气。 一队兵士迎上来:“先送病人进治疗区。能跟进去照顾的人带病人过来,其他人去那边棚子排队。” 队长一边说,一边安排人手来牵马和车。 燕似山看村人们紧张,便说:“我带你们过去。” 又叫宣讲官带人去排队种痘。 却有些村人哀求,也想留下照顾家中病人。 队长没有为难他们,只说:“留下可以,但留下的人十二日内不能离开。而且你们没染过病的人,这十二日内有可能会染病的,你们考虑清楚。” 病人与家人一番争执,最后还是有几人决定留下。 队长:“帐篷里暖,我们先送病人进去。你们快去接种,好了就可以过来。” 燕似山接话说:“那我领你们过去吧,插个队,让你们好早点过来照顾病人。” 几人自是千恩万谢。村人们想看着病人安顿好再过去,燕似山也允了,留他们在隔离区外看着,自己领那几人去种痘。 他挑了个最短的队伍,领人到前方,说:“这几人要留在隔离治疗区照顾病人,先帮他们接种。” 种痘的人便叫过几人,先给他们讲了天花是如何传播的,照顾人时要特别注意哪些地方,再给他们种痘。 燕似山又把几人领到隔离区,再领众村人到种痘区排队。 宣讲官跟在旁边讲解隔离区中的炉子:“那炉子烧的是蜂窝煤,用起来比煤球耐烧,还方便省事得多。等到明年云朔也会有的,到时你们进城买煤就能见到。” 当宣讲官再说到隔离区里要求常用肥皂洗手之时,村人们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肥皂他们听说过,在景定城里一块要卖到十两银子以上!隔离区中竟然随便用?还是要求一定得用? 等宣讲官都讲完,燕似山再对村长说:“全村接种完,你们就可以直接回去了,不用来找我。” 村长连忙道谢。 燕似山:“还有你们村里的女人和孩子,最好还是把她们带来接种,免得染了疫病。我就不再去接人了,你们随时可以过来,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接种。” 村长脸上一僵,不免有些尴尬。 燕似山只当没看见,继续说:“附近二十几个村子我们都去寻过,你们要有亲戚在远一点的村,或是别的县城,都可以去转告一声,随时可以过来。就是十二日内还不安全,出门包严实点,离旁人远一些。” 村长连声应下。 旁边大夫却是又皱起眉:“将军,种痘之术我听说过,危险性很大吧?” 燕似山:“和你听说的那种不一样,不是种人痘。放心吧,我们二十万大军接种,没一个人出事。” 大夫吃了一惊:“二十万?!” 他还以为只有去村子里拉人的这些军士接种过。 燕似山笑道:“圣上爱民如子,也爱兵如子。当然是要保证所有的兵都安全,才会派过来治疫。” 宣讲官接话:“你们村子幸运,离我们大营近,能最快接种。那些离得远的地方,还有不开门的地方……” 他说着就朝旁边景定城努努嘴:“每晚一日,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新染上病。” 大夫沉默了,跟着抬眼望向景定城。 城墙之上,不少兵士也都在向这边看。 第236章 归心 陈学穆站在景定城头往下看,周围是站岗的图国兵。 盛军围城第七日,护城河外搭的病区棚子和帐篷越来越多。周围二十几个村的疫病患者都送了过来,大夫每日为患者诊治,轮班的兵士也进进出出地帮忙。 头两日许多人排队的那边棚子倒是冷清了,只还有一些零零星星找过来的人被安排过去。盛军只拦着外头来的人不能进病区,他们自己却是完全不在意,瞧着的确是不怕染病的样子。 每日都会有各村的人来给村里病患送粮送柴,也站在病区外看看人,隔着老远朝里面照顾的人问问情况怎么样。有一些人情况好转的,也有一些人看着像要熬不过去了。有人走时笑,有人走时哭。 但不管怎么说,村里的人不用再担心染疫,病人在这里有药吃也总好过在家干熬着。 盛军那个姓燕的将军,时不时就会过来用那个能扩音的奇怪东西喊一声。说又有哪个县开了城门迎盛军进城,盛军已经给全县人做好预防治疗,都不用再怕疫病。 到今日,衡州七县只有景定还在坚守。 陈学穆对此并不意外。景定虽是大城、坚城,但其他六个县城全是小城,连城墙都是泥墙,又没有驻军。盛军哪怕去攻打,一日就能破城。既然现在盛军打着治疫的旗号,那些知县会开门献城很正常。 第390章 但陈学穆不太相信那个什么“预防治疗”能这么快。他在城头上虽然看不清,可也能看出不是喝碗药这么简单。那些县虽比不得六十多万人的景定,全县人口也有个二三十万,光是组织人排队就十足地麻烦。 只是,他不信,却拦住不别人信。 尤其是日夜轮换站岗的城头守军。他们看着那么多盛国人随意和疫病患者接触,这么些日子还没见一个盛国人染上疫,心思难免一日比一日浮动。军营里也有人病的,现在谁不是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城中百姓更是议论纷纷。守军里不乏有家人在城中,或是城中有亲戚好友,盛军在城门外治疫的具体消息就渐渐传了出去。城中已有好些人向陈学穆试探过,甚至不少胡商还去贿赂皇甫铁开城门。 皇甫铁的态度却非常强硬。开门献城,别人都能换到盛国去当官,唯独他顶着“皇甫”这个姓,去了盛国只能被羞辱。更别说他父母妻儿全在国都,他这边降了,后方家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就陈学穆所知,这三四日晚上已经有守军悄悄开城门了,放一些亲朋送病患出去治病。却没想到没病的那些做过预防治疗之后,又被盛军送回了城里——没多的粮,只收病人,不养没病的。 如此,城外的消息在城里越传越广,城里更是人心浮动。 陈学穆安排暗中观察的人将这些报给他,他却叮嘱人闭紧嘴巴,不可传到皇甫铁耳朵里去。甚至他都想送家人出去做预防治疗,只是他家人担心被盛军察觉,扣作人质影响到他,才最终作罢。 陈学穆很快下了城墙,骑马回府衙。他事忙,每日只能抽空过来看上一会儿。 寒风刮得脸疼,也送来让人恶心的焦味。 陈学穆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到城里不同的方向升起三股黑烟。是烧遗体的地方,先前只有一处,如今增加到三处。但他已经麻木了,脑中先思量的都是“这样下去不知城里存的柴火够不够用”。 好一会儿,陈学穆察觉自己想的竟然是这个,不禁重重叹口气。 这日晚,陈学穆睡下之时觉得两边额角突突地疼。他忍不住想——不会真染上疫了吧,要不明日叫个大夫来看看,就不知还能不能唤得动人。 只是,睡到半夜,他却被仆从摇醒。 仆从满脸惊恐:“少尹,府衙被围了!” 陈学穆还在揉额角,都没反应过来,只顺着问:“谁围的,当班衙役呢?” 仆从:“就是衙役们带的头!” 陈学穆终于醒过神,当即揭被下床,仆从连忙给他披衣。 衣扣刚扣好,两人就听见外头一阵零乱又密集的脚步声。 陈学穆推开门,只见一群人举着火把冲进院子。 打头的是衙役,后头跟着文吏,还有各行各业的百姓,乌泱泱一群人。 陈学穆心惊肉跳,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平静模样:“深夜不睡,闯府衙有什么事?” 带头的衙役班头上前抱拳:“陈少尹,城中闹疫病,上头大官都跑了,只你留下主持大局,我们对你都十分敬佩。但现在外头盛军有办法治疫,大家夥也不想一直困在城里等死。” 陈学穆紧皱着眉头:“你们想开城门?”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劝他。 “陈少尹,开城门吧!既然图国不管我们,那我们就投了盛国!” “陈少尹,我爹娘今日发病了!我听说刚发病就医治还有希望,求你开门吧!” “陈少尹,我一双儿女才六岁,求你救救他们!” “陈少尹,我家已经死了五个人,只剩我和我妹,再死下去就要绝户了!” “陈少尹,你一家老小也在城中,你总得想想他们啊!” 明明一片嘈杂,陈学穆却彷佛奇异地能听得清每一句话。而那一句句话,又像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扎进他心里。 班头高举起手让众人安静,再对陈学穆说:“陈少尹,你是好官。但今晚我们必要开门,若你不想降盛,我和兄弟们会护你一家从北门离开。” 陈学穆看着面前挤满了院子的百姓,深深吸口气:“景定守军有五万,你们召集了多少人?” 班头:“你出去看就知道。” 陈学穆一愣,试探着往前走。 人群向两旁让开路,众衙役跟在他身后。 陈学穆急匆匆往外走。而在迈出府衙大门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双眼大睁。 府衙前的大街上聚着密密麻麻的人,数不清的火把将深夜的大街照得透亮。 这一瞬间,陈学穆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念头——原来景定还有这么多人吗…… 班头上前指引:“陈少尹,还可上望火楼看看。” 府衙不远处就有一座望火楼。 在众衙役的开路下,陈学穆登上望火楼。 放眼一望,每一条街上都浮着一条火龙。众多大大小小的火龙“摇头摆尾”,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其下按捺不住的急燥。 全景定的百姓,都在盼着开门迎盛军! 班头在陈学穆身旁低声道:“守军中不少人有亲朋在城里,我们劝动了他们,一会儿会先去劝说。” 陈学穆转头看他,却道:“不用,守军也想开门。” 班头双眼一亮。 陈学穆拍拍他肩旁:“你把能打的都召集起来,全换上衙役的衣服,随我去军营。重要的是皇甫铁,只要控制住他就没问题了。” 班头激动地一抱拳:“是!” 陈学穆做好一番布置,带着众衙役去了军营,口称有紧急之事要寻皇甫铁商议,一行人一路向里冲。 守军却如同商量好一般,并不阻拦。便是有人想拦,也被同僚拦下。 皇甫铁被亲兵唤醒,刚一出房门,就见三四个衙役扑将上来。 他一个激灵,怒喝一声,带着几个亲兵和众衙役对打。 却是越打越心惊——他们这里动静这么大,外头的兵怎么不进来支持?! 皇甫铁百忙之中瞪向被护在一旁的陈学穆:“陈学穆!你要造反吗!” 陈学穆沉声劝:“皇甫将军,如今开门献城已是众望所归!全景定的百姓都在等着盛军救命,并非你我所能抗衡。”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孩哭喊:“阿爹——” 皇甫铁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院门。 几个衙役立刻抓住他这一空隙,很快制伏了他。他一被抓,众亲兵也就不敢妄动。 皇甫铁目眦欲裂,吼道:“别伤我女儿!” 陈学穆对班头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班头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就领进两人,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说是夜里叫开北门进城来的,外头还有几个护卫,都被守军控制住了。 小女孩哭得双眼红肿,竟是没发现院中异样,一进来就飞扑向皇甫铁,抱着他的腿哭喊:“阿爹!阿娘和阿弟都……都被箭射死了……” 皇甫铁被反剪着双手,不能抱女儿,听得这话一阵头晕目眩,赶紧问那妇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回国都吗!” 闹疫病之后,他立刻就将跟在身边的侍妾和她所生的一儿一女送出了城。 妇人也在抹眼泪:“二夫人催着护卫一路快马加鞭,能不进城就不进城。可回国都必得过卓县,卓县里好多往北避疫的人。哪知北门外竟然围着大军,门一开,那边就对着出城的人放箭!拉车的马中了许多箭,直接倒了地。 “护卫们都在挡箭,二夫人让奴婢抱着小娘子,她自己抱着小郎君,爬出车往卓县跑。当时车多人马多,一片乱轰轰,奴婢抱着小娘子跑回城,才发现和二夫人分散了。等城外平息下来再去看,二夫人和小郎君都……” 皇甫铁咬得牙肉都浸出血:“哪里的大军!” 陈学穆心下一叹——还能是哪里?盛军和卜察军总不能长了翅膀飞到卓县北边去。 果然,妇人回道:“是……图军的旗……” 皇甫铁犹自不敢相信:“马车上没挂我们家的旗吗?!” 妇人:“挂了,护卫们还大喊‘这是皇甫将军的家眷’,但对面根本不理……” 皇甫铁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要不是得强撑着保护女儿,他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陈学穆走上前,对他道:“皇甫将军,开城门吧。” 皇甫铁只低头看着女儿。 陈学穆示意衙役们放开他。 皇甫铁一被松开,立刻蹲身将女儿抱起,这才看向陈学穆,哑声道:“明日一早,我与陈少尹出城!” * 第二日,刘叔圭刚洗漱好,就听兵士来报:“刘将军,景定城门打开了!” 刘叔圭一喜,连忙快步往营门去。 到得大营门口,见孟满和燕似山都已经等在这里。 而前方不远处,这几日出现在城头的一文一武两名图国官员,都自缚双臂,在一队大盛兵士的“护送”下走来。 第391章 陈学穆来到营门前,用大盛话先自我介绍一句,随即对三人躬身道:“景定城中六十万百姓都在盼着大盛救治,还请三位将军施以援手。” 刘叔圭上前一步扶起他,先叫人给两人松绑:“二位放心,圣上不会抛弃大盛子民。” 接着又问:“二位可有带景定的舆图?” 皇甫铁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 刘叔圭接过展开,细看片刻,就交给孟满:“孟老将军,劳烦您先带人随皇甫将军去接管防卫。” 孟满应一声,转头让亲兵去叫人。 刘叔圭则将陈学穆往营中请:“陈少尹且随我来,我先了解一下景定现下的疫病情况。” 他将陈学穆带到自己帐中,让人去拿早饭,就展开纸张,研上墨,快速画起刚才看过的地图。 陈学穆在旁暗暗惊讶——只看过那么一会儿,竟然就能画得出来?! 刘叔圭没有画得太过仔细,先把主要道路和片区画出来。刚画好,兵士也送来了一笼大肉包和两碗粥。 他招呼着陈学穆一同吃,自己也抓起包子,一边吃一边盯着地图思索。 两人都吃得快,刘叔圭吃完就开始问——景定有多少人口,生病的有多少,目前如何救治,大夫有多少,药材有多少。 陈学穆能答的都一一答了,又赧然道:“一开始也是隔离人,大夫们还尝试着治。但有两三名大夫染了疫之后,别的大夫就不敢治了。隔离的病人没人管,又有越来越多的人染病,根本防不住。 “百姓们抵触情绪太大,只好不再隔离,唯一勉强能做到的,就是要求死者要尽快火化。如今医馆和药铺都是只卖药不开方,药价还居高不下,许多人都吃不起药。” 刘叔圭一愣:“你没有直接征药?” 陈学穆叹道:“药在药铺,那些掌柜夥计有钱赚,还能按着成方帮配药。如若强征,就连配药都没人干了。” 刘叔圭点点头,将地图推向他:“病患还是得隔离。预防治疗要十二日方能起效,隔离才能让所有人安全。再则,大夫人手有限,病患集中更方便治疗。少尹看看哪处地方够宽敞,我会直接征用。” 地方倒不缺,那么多大户早早跑了,他们的宅院随便用。 陈学穆很快划出一条街来。 刘叔圭:“行,一会儿进了城,我先点兵去清理地方。” 陈学穆却犹豫着说:“但,百姓们怕是不愿隔离……” 刘叔圭笑道:“怕隔离,是因为隔离之后没人管。现在有人管了,自然不一样。在家没人治,来隔离才有人治,还是免费治——只冲着这一条,百姓们就会主动把病人送来。 “而且,想亲自照顾家人的,也可以一同进去隔离十二日,没事了就可自由进出。我们营寨外面的治疗区就是这样,一开始还是我们把人找来,后来就是百姓主动送人来。” 陈学穆忙道:“对对,是在下一时没转过弯。” 刘叔圭继续说:“还要征东西,药不用说了,还有牛。不仅景定,还得把下面村子的牛都征来。开府库拿银子吧,给了押金,村人们才会放心借牛。” 陈学穆不解地确认:“借牛?” 刘叔圭笑笑:“晚点你就知道了。” 他在陈学穆的协助下细细做好计画,这才出去点兵进城。 刘叔圭一边让人收拾隔离用的几家宅院,一边把还在营中的宣讲官全派出去,让陈学穆组织每个片区的百姓都出来听治疫防疫宣讲。 随后,城外治疗区里的患者先被移进城里的隔离大宅。兵士们挨家找医馆和药铺征药,都往那边送。 见此,百姓们也开始主动将家中病人送过去。 患过疫又好了的人,由府衙出钱雇去照顾病人。有想亲自照顾家人的,也可一同隔离。因人多,刘叔圭专门派了几个人去隔离区给人种痘。 而在景定城中,刘叔圭划分出若干局域,分别安排种痘点,七千种痘医疗军全力忙起来。 景定百姓都已经被这场疫病折磨得筋疲力尽,心心念念盼着大盛能救命,配合度相当高,家家户户都随着大盛兵士的指引而动。 一日安排,三日种痘。 陈学穆亲眼见证了“奇迹”——盛军竟然仅用四日,就给六十万人口的景定做完接种!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但手臂上微痒的针口却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刘叔圭忙完,请陈学穆来吃饭:“这次多亏了陈少尹,景定的接种才能如此顺利。待回了京,我必向圣上禀报你的劳功。不知你日后是想留在景定,还是也愿意到别处任职。” 陈学穆苦笑摇头:“治疫全赖刘将军,在下不敢居功。而且在下一介降臣,但求能买上几亩地,养活一家人足矣。” 刘叔圭却是笑着给他倒茶:“起疫之时那么多官员逃了,却独独你留下来。以圣上的性子,对不弃百姓的官必会重用。” 陈学穆一愣。 刘叔圭举起茶杯:“你放心,圣上和图国皇帝不同,绝不会让你再陷入两难之地。” 陈学穆瞬间就觉得喉头有些堵,眼角有些热,连忙也举起茶杯。 和刘叔圭吃完饭,陈学穆走在恢复了不少生气的街道上,一时间心里感慨良多。 他想了想,买了坛酒去往皇甫家。 皇甫铁和他的亲兵被软禁着,现在只有他们没有种痘。 图国招兵类似府兵制,守城军多是附近的人。刘叔圭一视同仁,让他们种痘之后各自回家。但皇甫铁是图国皇族,亲兵也不是衡州人,为防止他们惹乱子,就没给他们接种。 陈学穆想见皇甫铁,倒是没有被拦。 皇甫铁看他提了酒来,也不跟他客气,拿出两只碗,倒上酒就自己先干了三碗。 喝完见陈学穆没动,问道:“怎么不喝?” 陈学穆撩起袖子给他看针口:“种痘了,十二日内忌酒。” 皇甫铁点下头,继续喝自己的。 陈学穆:“今日景定百姓已经全部接种完,盛军主力明日就会北去,到别的州治疫。” 皇甫铁一愣:“这么快?!” 陈学穆叹道:“是啊,快得我都不敢相信……这场疫病过后,云朔八州想必就会全部回归大盛了。” 皇甫铁沉默。 陈学穆开解他道:“我打听了下,大盛现在这位圣上不是嗜杀之人,你们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位燕将军说,你们要是会养马,他可以向圣上建议调你们去河西的赤源草场。” 皇甫铁抬起酒碗致意:“多谢你还想着我那帮兄弟。”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却是忍不住苦涩长叹:“我父母妻儿还在国都,我这一降,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保得住命。” 陈学穆:“你女儿也种痘了。” 皇甫铁又是一愣,不由得抬眼看来。 陈学穆微笑道:“她如今住在我家中,由内子照顾着。刘将军说,待十二日过后,可以将她送过来陪你,她还能自由出入。便是为了她,皇甫将军也该保重自己。” 皇甫铁张张嘴,片刻才道:“谢谢……” 道谢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 十月底的政事堂会议上。 姬安笑眯眯地道:“诸位爱卿,衡州已经收复了,今日我们得把去接管的官员名单议出来。顺便把其他七州的也都议一议,估计年底就能完全收复云朔。” 众宰相却是听得一阵恍惚——这才出兵多久?不是刚半个月吗?! 第237章 醉酒 如今姬安可以接收前线军报,军报都不再通过常规手段往回传。只需要将军们写好总结先攒在手里,等班师回朝再递上来存盘。 所以朝廷对于前方战场的一切消息,都来源于姬安。姬安说什么,宰相们才能知道什么;姬安不说,就谁也不知道。 众宰相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错记了日子! 中央军虽然是八月下旬从京郊军营开拔,可他们明明记得姬安说过,十月十一日才出平朔关啊? 冬季要用的东西又多,以大军的人数、辎重来算,从平朔关走到景定城,怎么也得要个十天。也就是说,才七八天就把景定那座坚城打下来了?还是在严寒的冬季? 姬安还估计年底就能完全收复云朔?前年收复西北时,使出奇招妙计先擒住打骨鲁王,那么顺利都还打了三个月。云朔八州可没有“王”可以擒,还是图国的钱袋子,往那伸手图国是要拚命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路上行军都得占去一半。就算有新火炮和火箭车,但轰开了城门还要和图军巷战。图军什么时候这么弱了?总不能把整座城都直接轰平了吧?这也不是姬安的性子啊…… 哦对了,好像之前说是趁着卜察打图国,过去捡便宜……可捡到一座城不算,还能捡到八个州?那这便宜握在手里,他们能守住吗…… 众宰相在恍惚之间想到这里,顿时都是一个激灵。 第392章 枢密副使脱口而出:“陛下、大司马,赶紧增兵!” 其余人也齐声附和,真是政事堂罕见的有致一同。 结果就轮到姬安懵了:“增兵?为什么要增兵?”——现在缺的是官员啊,那边用的可还都是降臣呢。 宰相们却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上了。 “等图国朝廷得知景定失守,必会立刻结集大军反攻!” “不过抓紧往前推两三个州也好,既可就地取粮,也可拖延时间等援军过去守景定。” “还有卜察,他们对景定也是垂涎已久。刚收复的关头最不稳当,又无民心可用。依臣之见,得速派五万……不,十万兵去防守!” “陛下,贪多嚼不烂,不可急功冒进啊!越往北越冷,顶风冒雪地和图军作战对我军极为不利。今年能收复衡州已是大幸,先花时间将衡州稳固下来,剩下七州等明年天暖再打不迟。” 姬安少见众人如此激动,懵懵地听过一轮,终于回过点味来。 却在这时,听见身旁的上官钧逸出一声轻笑。 姬安转头看去,微微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抱怨:“你早猜到了吧,来之前也不提醒我!” 上官钧一脸淡定,同样低声回:“我先前就叫陛下早说,是陛下想给诸位相公一个惊喜。” 姬安讪讪地摸摸鼻子。 两人的椅子本就挨着,他们又都喜欢往相贴的扶手靠。此时这堂而皇之的“交头接耳”,让众宰相看得一阵无言,屋里倒是奇异地迅速变得安静。 姬安看看对面的臣子们,略尴尬地咳一声,解释:“图国不会派兵,卜察军也不会过来。没打仗,是景定守军开的城门,后面七州想来也会献城。我们有一个冬季的时间来稳固,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民心!” 随后,就将云朔闹疫病,图国皇帝甚至写来国书想引盛军过去染疫,盛军过去之后又是如何治疫、如何收复衡州民心的经过,都拣着重点细说了一遍。 众宰相听得比刚才还恍惚——云朔竟然闹起痘疹?! 随即又想到——幸好盛军早早种过痘,不然根本抓不住这次时机。还不仅收复了失地,更收复了民心。 跟着却再一个激灵——不对啊,种痘是年初时的事!那时怎么能知道年尾云朔会闹痘疹?! 众宰相一时神色各异,又是观察姬安和上官钧,又是相互递着眼色。 姬安只当没看见,总结道:“听说图国大军压在卓县以北,凡出卓县的人都被射杀。图国和卜察摸不清疫病情况,至少开春之前肯定不敢往云朔派军。我们得赶紧派人过去,降臣如何安排也得议一议。” 上官钧接道:“陛下的意思是,云朔八州直接作为一路。景定被图国升为府,既是八州内核,可以保持不变。降臣中文官能用的都用上,武官可以往河西调,既远离了图国,也不至于让他们太不习惯。 “另外,今日要将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常平使,以及景定的知府、少尹、通判都定下来。其余七州的知州和通判由诸位举荐,三日内议定。下面各知县由吏部举荐,下月初五前要议定。” 众宰相一凛,立刻抛开那点不能问的疑问,开始讨论人选。 一番争论过去,总算把那几个最重要的官职定好,当然姬安还得把人都找来亲自面试一下。 人选议完,姬安再道:“明春要在云朔路推广新麦种、玉米、高粱、土豆,等叔圭送回云朔的土地情况,我会让农学署制定推广方案。唐卿,你带着户部先想想怎么往云朔运种子。先调近处仓里有的,不够我再补齐。” 尚书左仆射唐武思索片刻,回道:“陛下,如此大量,陆运损耗太大,还是得走水运。可云朔在图国手中近百年,前朝的诸多数据都已遗失,飞廉军暗线画的图又粗糙,怕是得先派人绘制山川舆图。” 姬安蹙下眉:“舆图是肯定要重绘的,但这个工作量太大,赶不上明春用吧。” 上官钧接话:“八州的府衙和驻军应该有,叔圭必会收取,等他传回来便可用上。待开春天气暖了,再根据那些图派人去重绘。户部这边,就先把平朔关以南的计画做好,等图回来再计画后一段。” 唐武应了是。 姬安又提管煤的官员,这是个即重要且极肥的缺,众人又是一阵讨论。 等把云朔的民政要事都议过一轮,宰相们的兴奋才平息些许。 枢密副使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陛下、大司马准备如何布防云朔,那二十万中央军可还回来?” 姬安用手肘碰碰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开口说:“中央军留下十万,将东北边军往云朔掉,再从云朔当地征一些兵,大概五六万吧。我先前和孟满提过,他会先在那边镇守三年,之后再换将。” 庞侍中有些担心地问:“京城一下少十万兵,会不会空虚,可要征兵补充?” 上官钧:“西北扼住了河西走廊,东北收回云朔,也就有了长城与几座山脉的天险。只要这两处守得稳,京城三十多万兵足矣。” 右仆射玩笑道:“庞公是还没习惯云朔天险回到了我们手里。” 庞侍中跟着笑:“是老夫一时糊涂了。” 姬安却是轻叹:“我们要是能把黄河几弯的东北角也打下来,京城就连三十万兵都不用屯。” 上官钧:“那得把图国赶到漠北去。想打这么大的仗,陛下得先算算钱、民力与畜力。” 姬安摊手:“行吧,多建几个军寨得了。” 众人都不禁笑起来。 * 姬安让众人先不要公开收复景定的事,等着收复完云朔,再给满朝官员一个惊喜,就当作是新年礼物。 宰相们刚被姬安给过“惊喜”,自是纷纷赞同。 举荐官员、设计漕运这些,本来就属于未雨绸缪。他们也很想看看官员们得知两个月就收复云朔是什么表情,尤其在知道那个未卜先知的种痘之后。 不过,有关姬安的“仙术传说”已经很多,似乎也无所谓再多这一个。 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竟然没有大动兵戈就收复了云朔! 众宰相实在太高兴,又不能同别人说,只能相互窜门和彼此说。 别说他们,连姬安这个提出保密的人,都高兴得憋不住。 休沐日的前一晚,姬安把齐万生、师晟、高勉、徐小七这些心腹臣子,还有稳重的朱顺、鲁常胜都召了来,让厨房多上好酒好菜,和他们分享云朔的好消息。 一开心,姬安就喝多了,被上官钧抱到床上时,眼睛都发花。 上官钧帮姬安脱了衣,盖上被子,披上棉斗篷,再接过关忠递来的温热巾帕,细细给姬安擦脸。 姬安一边眯着眼睛让他擦,一边抬手摸他脸:“二郎,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哪个是真的你?” 上官钧将帕子给人,再接过装着蜂蜜的杯子,喂到姬安嘴边。 姬安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太甜,不喝。” 上官钧:“是你说蜂蜜解酒。蜂蜜水和醒酒汤,你选一个。” 姬安愁眉苦脸地沉思。 上官钧少见他这种孩子气的神态,也不催他,只慢慢欣赏。 姬安想过一会儿,突然一拍手:“被你套进去了!我又不是小孩,我是大人了,为什么要做选择?两个都不要!” 上官钧扬扬眉:“我记得四郎上回说这话时,还是‘两个都要’。” 姬安和他掰扯:“重点是‘要不要’吗?重点是‘不做选择’!反正我都不喝。” 上官钧转眼扫过在旁边忍笑的关忠和海晏。 两人会意,动作轻悄地退出去,合上拉门。 上官钧喝下半杯蜂蜜水,向姬安凑过去。 姬安瞪大了眼,转头躲开:“你们到底哪个是真的?我要是亲了假的那个,上官钧准得气炸!” 上官钧不禁停顿下,眉眼一弯,眼中满是笑意。 他捏住姬安的下巴,唇印在姬安眉心。 姬安本来还在掰他的手,被吻之时却愣住了。 上官钧又吻过姬安的眼、鼻、唇角,最后堵住他的嘴,将蜂蜜水喂进去。 姬安咽下了蜂蜜水。 上官钧舔掉他嘴角漏出的一点,笑问:“我是真的吗?” 姬安揉揉眼睛,再捏捏上官钧的脸:“要是假的,才不会给你亲。” 上官钧嘴角高翘,举起杯子:“这半杯,四郎是自己喝,还是我继续喂。” 姬安看看他,再看看杯子,又看看他,挣扎:“一定要喝吗?” 上官钧:“醉成这样,再不喝点解酒的,你明早准要头疼。” 姬安嘟嘟哝哝:“才不会呢,睡一觉就好了。” 上官钧将杯子送过去,以行动表示“没得商量”。 姬安叹气:“那你喂我吧。亲一亲,还能勉强忍受一下那个甜味。” 上官钧就收回手,喝完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再喂给姬安。 第393章 不过,这次喂完没有马上离开。 两人黏黏糊糊地吻了好一会儿,直到上官钧察觉姬安气息不继,才终于抬起身。 姬安靠在上官钧肩头,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无力地说:“头……好晕……” 上官钧无奈——姬安醉得都不会换气了! 他拿过另一个装清水的杯子,扶着姬安后背哄:“喝点清水就睡吧。” 这回姬安很乖地自己喝了,躺下来却不肯放开上官钧的手,睁着眼睛直直盯着人:“我都躺下了,二郎还想去哪里!” 上官钧:“不去哪里。你松手,我脱衣服。” 姬安眯眼打量他:“不信!我一松手你肯定要跑。” 上官钧试图和醉鬼讲道理:“我能跑去哪。” 姬安想了想,没想出来,但坚持不肯松:“反正得拴紧,不能给你跑的机会!” 上官钧听得心尖微颤,也就不脱衣了,弯身单手脱掉鞋,揭被躺上床去。 姬安立刻凑近,直接抱紧他的腰,贴到他怀里。 上官钧心中一片柔软,轻抚着姬安后背:“四郎安心睡。” 姬安却在他怀里乱拱:“还早呢,睡什么睡。你是不是不行啊,哪有一起躺下了还盖棉被纯聊天的!” 上官钧没好气地在姬安后腰不轻不重地一拍:“亲一下就头晕的醉鬼只能睡觉!快睡,睡醒再和你算账。” 姬安还在嘟嘟哝哝:“明明是你醉了,是你亲得不好。又不是我亲你,怎么能怪我。” 上官钧托起他下巴再次亲过去,直把人亲得晕乎乎才退开。 姬安醉得厉害,终于不再闹腾,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上官钧喝得也不少,听着姬安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也睡熟了。 一觉睡到天亮,姬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半趴在上官钧身上。上官钧穿的还不是顺滑的丝绸里衣,一身衣服睡得皱巴巴的。 姬安愣了下,昨晚睡前的记忆慢慢回笼。 他缓缓抬头,对上上官钧向下看的双眼。 姬安慢慢向后退,尽量自然地打招呼:“二郎,早……” 就是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心虚。 上官钧挪下身子,半坐起来,慢条斯理地脱衣服,一边问:“四郎睡得好吗,可有头疼?” 姬安:“好,不疼……” 他觉得自己得掌握一下主动权,转话题问:“你什么时候醒的?直接推开我嘛,又没关系。” 上官钧抬眼看来,嘴角翘起:“刚醒。为何要推开,能让四郎抱着不放,我可欢喜得紧。” 姬安给这猝不及防的情话说得脸上发烫,见上官钧已经脱到只剩里衣,就要揭被起身:“我去给你拿衣服换……” 下一刻,腰间却被一条手臂圈住。 姬安眼前一花,人就躺回了床上。 上官钧俯身压下来,和他鼻尖相对:“四郎到底觉得我会跑去哪里。” 姬安眨巴下眼,脸烫得更厉害:“醉话哪里有逻辑……” 上官钧:“真没乱想?” 姬安:“绝对没有!就是喝醉了说胡话!”——反正打死他都不会说,那时候莫名其妙想起一大堆以前他出警过的出轨案例。现在他只能在内心流泪,长叹一声“工作误我”! 上官钧微眯着眼看他一会儿,没再纠结,却问:“现在四郎能看见几个我。” 姬安一愣,再眨下眼,伸手揽住上官钧脖子:“现在看到的当然是……” 他忍不住笑了下,才续道:“独一无二的钧钧啊!” 上官钧也一愣,随即啧一声,低头堵住姬安的嘴。 姬安昨晚欠的账,他现在要好好清算一下了。 第238章 喜事 直到中午,姬安才被上官钧抱到浴房去。 睡了一觉又折腾一上午,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清洗完没再泡澡,赶紧就穿了衣出来吃东西。 肚子饿吃得急,姬安不一小心就吃撑了。 上官钧一边搂着他揉肚子,一边吩咐人去取消食丸来。 姬安蹙着眉头:“怎么上了这么多东西?” 他是见桌上还有,就继续吃,结果吃撑了才发觉,今天上的量比平常要多。 上官钧也无奈:“起迟了会比平日吃得多些,我就让厨房多上点。哪知道四郎吃起来没个数。” 姬安瞪他一眼:“这能怨我啊,还不是怪你。饿狠了哪还能有数。” 上官钧:“是是,怪我昨晚没拦着四郎喝酒。” 被他一提,姬安再次想起自己昨晚耍的酒疯,心虚地咳两声。 吃过消食丸,上官钧又陪姬安到院中散步。 姬安慢慢绕着圈子,随意聊道:“说起来,好像都没见你醉过……” 说到一半又停下,仔细想想:“不对,醉过一次,是喝了百宝囊里的酒。当时你还住思贤殿,也是冬日,冷得很,你醉了我就让你睡在立政殿了。但也就那一次。你酒品很好嘛,醉了只安静睡觉。” 上官钧自然记得,没说当时自己是装醉,只道:“醉沉了有风险,可能会被人趁虚而入,也可能有急事要处理时不清醒。姑母过世之后,我就不能再醉。” 姬安一愣,随即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扎到似的,泛起点细密的疼痛。但他不得不承认,上官钧说的没错,如果身旁没有可以放心交托之人,是没有资格喝醉的。 以前妈妈在时,姬安偶尔会喝醉;妈妈生病后,他就只在聚餐时才会喝点,还会时刻注意着不过量。而现在,要不是身旁有上官钧,姬安也不会放任自己随意喝。 他,的确是仗着上官钧会兜底,就有恃无恐。 上官钧对上姬安看过来的歉意眼神,却是一笑,扶在他后腰的手微微用力按一下:“四郎想喝便喝,我对酒本也没有多大兴趣。姑母从小就教导我,凡事要克制,放纵就容易被人拿捏。我早已习惯。” 姬安想了想,问:“就像你没有特别的喜好那样吗?” 上官钧点下头,但接着就凑到姬安耳畔,小声道:“能让我无法克制的,只有四郎。” 姬安听得心脏怦怦直跳,热烫感彷佛一路从耳根烧到头顶。 他又高兴又不好意思,顶着大概已经通红的脸看向上官钧:“现在有我,你也可以喝醉。以前百宝囊里的两种酒,你还记得吗?红的和白的,你喜欢哪种,我给你搜罗些。” 上官钧眼神柔得像水,莞尔道:“不用酒,看着四郎,我就能醉了。” 光天化日下说这么火辣辣的情话,姬安感觉遭不住,慌忙移开目光,自顾自地道:“过了这么多年,你恐怕都忘了味道,我还是每样都弄一点吧。还有香槟、啤酒那些……” 上官钧双眼含笑地听他低声说着,虽然很多词听不明白,心里却是又暖又胀。 * 两人兜了不少圈子,姬安终于觉得胃里不再顶得那么难受。 走上阶梯正要进屋,他无意中一抬头,恰好看到远处有个东西飘上空中。 是红气球。 姬安脱口道:“哎呀,要飞了!” 上官钧跟着看过去。 不过,那红气球却停下了,片刻后又开始下降。 姬安笑道:“看来抓到了绳,又拽回去了。” 再对上官钧说:“我们过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事。” 上官钧自无不应,让人备车。 姬安却道:“就几步路,多走一走好了。” 说着就是一笑:“想当年,我就时常走着过去找你。” 上官钧扬扬眉:“说不准是四郎过去的次数多,还是我过来的次数多。” 接着就吩咐人去取斗篷和围巾:“出了院墙风大,四郎捂暖一点。” 没一会儿,两人披好斗篷,戴好围巾,一同离开立政殿,走向不远处的思贤殿。 思贤殿放空着,除了少数杂役宦官,就是朱顺和鲁常胜在那边长住。这回劝降云朔,姬安想到用气球来发传单。等刘叔圭发回需要的消息,他就让人在那边充气球,弄好了再送给刘叔圭。 这事姬安早早就交给章实负责。时间充裕,章实从学院中抽调了几名助手,一同研制出一个小巧的延时设备,让气球炸开的时间有个落差,方便把传单撒到更广的范围里。 现在姬安和上官钧一进思贤殿,不仅见到正在院中忙着塞传单、充气球的杂役宦官们,也见到了章实几人。 许多大大的红气球在风中摇摆,看着真是好不热闹。 姬安让忙着的众宦官继续,再带着过来请安的章实几人走回廊下,坐在两面屏风隔出的空间里避风烤火。 他见炉边放着烤饼,问道:“你们还没吃午饭?” 章实:“刚刚把这回的定时针都检查完,正准备吃。” 姬安便吩咐人去立政殿的厨房传话,给做些热菜热饭来,又笑道:“先前不是都检查过,休沐日让内侍忙就是了,你们休息你们的。他们可以轮休,你们可没有。” 第394章 章实也笑着回:“臣等平日里都不忙,偶尔占个休沐也没什么。” 姬安一想也是。章实的几个助手官职低,平常不用上朝,又是闲差。章实就更是时间自由了,他现在虽是四品官,但向姬安请了特旨不上朝,姬安当然不会为难他,只让他专心搞科研。 这时,姬安看到有人在向章实示意,章实便问:“陛下,不知云朔治疫可顺利,这些气球传单可用上了?” 他们既负责这事,看传单就能知道云朔闹了疫病。 姬安没细说,只道:“很有用,一切顺利,你们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几人顿时都面露喜意——再没什么比做出来的东西有用更能让研究者高兴的。 姬安又问:“气罐还够使不,要不要再送两个过来。” 章实:“按着上回的消耗,估计这回够了。下回就得用新的。” 姬安一边看人气球,一边和几人聊了一会儿,见有两个内侍提着大食盒走来,就说:“外头冷,你们还是进屋吃吧。” 说完,也就拉上官钧起身离开,不影响他们吃饭。 章实几人将姬安和上官钧送走,高高兴兴地去休息室吃饭。 一边吃着,就有人道:“你们刚才瞧见圣上和大司马的围巾了吗?” 章实很奇怪:“那么明显,当然瞧见了。怎么?” 有人会意地接话:“是说围巾上的字吧,我也瞧见了。” 有没仔细看的人问,先前那人回道:“圣上的围巾上绣着个‘钧’字,大司马的围巾上却是绣‘安’字。我还当是我看错呢。” 另一人说:“圣上和大司马一块过来的,许是出门时不小心戴错了。我看那两条围巾除了字就没区别。” 章实不由得一笑,想起五年前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问。 如今,他自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借用了当年齐万生和师晟给自己的回答:“的确没看错,你们可以当是戴错了。” 助手们:“?” 回立政殿的路上,姬安正把围巾往下巴上提一提,抬头看看不是很明亮的天:“可能过两天就要下雪了。” 进入十一月,启阳也到了落雪的时节。 姬安:“叔圭说,云朔虽没下雪,但已经比启阳最冷的时候还要冷。” 上官钧:“听说云朔一向都是雨雪少,多是干冷,通常要到过年才会断断续续下几场雪。不过没雪总能好些,不妨碍行军。最好能在年前收复八州,大军就都能在城里过年。 “四郎给军中准备了那么厚的棉被棉服,兵士们自己也织了厚毛衣,连毛袜都织了两三双。而且中央军饷银发得及时,许多人以前也会买裘衣长靴。四郎不用担心兵士们冻着。” 姬安点点头:“幸好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了。” 上官钧转头又望一眼思贤殿,问姬安:“四郎还有多少罐气、多少只气球?” 姬安:“挺多呢,百宝囊里一买就一大堆,我估计这回都用不完。” 上官钧:“若还有剩,待我们补办婚礼之时,可以在京中也放一放。” 姬安一愣:“啊?” 上官钧笑看着他:“到时我让人买花,将花放进去撒。” 姬安眨巴下眼,也跟着一笑:“这主意好!不用你买,我买好了。那么大量,你怕是不好收,还受时令影响,我就没有限制。什么花好?”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桃花和芍药。” 姬安笑眯眯地应声好,从斗篷中伸出手来,探进上官钧的斗篷中去拉他的手。 很快就被握住,上官钧掌心的暖意从姬安手上一直传到心里。 ○● 云朔八州以景定府为内核,自然也是景定城最大、人口最多。 景定都已经献了城,剩下七州的州治守军只有一两万人,更是没能撑多久。 最主要的是,传单一撒进城,守城的将军就再顶不住城中百姓和手底下兵士的众望。 正如上官钧说过的——民心所向,便是云朔所归。 丰泰六年十二月廿六,刘叔圭传回消息,云朔八州全部收复。 不过,按着姬安先前交待过的,会被图国和卜察盯住的城池,城头暂不更换旗帜。天冷,二十万中央军都会留在那边,等开春天暖再调兵布防。 姬安依旧用上当年在西北用过的老办法,专宰大户。盛军走这一趟,虽然花销大,但收回来的战利品也多。尽管客居异地,却可以过上一个肥年。 姬安让石庭芝带人赶稿,给《大盛旬报》出一期元旦特刊,专门宣传盛军通过治疫收复云朔的经过。 石庭芝又激动又兴奋地带着全编辑部加班。 离新年没几天了,姬安就决定把这个惊喜留到过年。 十二月三十,岁除。 一早,姬安和上官钧循例去太庙祭祖。 这么多年,宗室都已经习惯了两人一同进去。 每年的这个时候,宗室里年纪大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起当初。先帝非闹着要过继上官钧,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让上官钧能进太庙祭祀他和上官皇后。当初虽是宗室争赢了,却谁也没想到,现在上官钧还能年年入太庙祭祀。 姬安手持清香,和上官钧一同跪在众多牌位前的蒲团上。 他一一看过前面三位君王的牌位,将收复云朔八州之事说了一遍。 每回的祭文都是上官钧写,姬安很少在祭祖时说话。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收复西北之时。 西北与东北,是大盛每一任君王的两块心病。 终于,在姬安这里得以了却。 姬安说完,刚要像以往一样起身给上官钧让位置,却被上官钧按住肩膀。 他奇怪地转头看去,就见上官钧对着众牌位道:“三位先帝、姑母,陛下与臣已相守六年。如今西北与东北俱已收复,再过不久,陛下与臣便会补办婚礼,昭告天下。” 姬安听得心头一阵软,又有些好笑:“到时不还会再开太庙祭祀。” 上官钧转眼看来,嘴角微扬:“此等大喜事,和先帝后们多说几次也无妨。” 姬安自然是随他高兴了。 丰泰七年正月初一,元旦大朝会。 当收复云朔的诏书被念出之时,满朝官员都惊呆了。 自前朝末年起就一直被图国掌控了近百年的云朔八州,真的回到大盛手里了?! 云朔闹了痘疹,图国不仅不治疫,还射杀北逃避疫的百姓?! 盛军给云朔百姓种痘,先收复民心,再收复失地?! 他们的圣上竟是又显了一回神通! 哪怕是大朝会的肃穆气氛,都压不住文武百官的欢欣雀跃。不少臣子轮到上前给姬安恭贺新年之时,都激动得流出热泪。 众宰相看着一队又一队抹着眼泪的官员,心中相当满意——不枉他们将云朔的消息瞒了这么久! 往年开完大朝会就散了,群臣也能早点回家过年。但今年姬安特地办了宫宴,和群臣一同庆祝收复云朔。 看着臣子们这般激动,姬安也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宫宴开到半下午才散,上官钧劝着姬安喝蜂蜜水。 姬安这回只是微醺,自己主动喝了,漱过口就上床补一觉,养养精神晚上好去玩。 上官钧陪着姬安躺下,看姬安睡着,自己却没什么睡意。 他目光在下了帘子遮光的昏暗房中无意识扫过,最后停在挂于墙上的那幅“盛”字上。 是两年多前测字之时,他亲笔所写。 上官钧心中微微一动,转头看看姬安,确认他睡得熟,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抱上衣服出去外间。 值守的时和、岁丰见着,连忙迎上来,洪大福和关忠也跟着起身。 上官钧示意他们别出声,压着脚步走到屋中,才一边让人伺候穿衣,一边低声吩咐:“备我的马,再取我的斗篷和围巾来。圣上刚睡着,不要吵着他。” 洪大福和关忠面露疑惑。但上官钧没多说,他们也不敢问。 上官钧戴上围巾、披好斗篷,这才交待了一句去处,便出门骑上马,带上两名小厮和一队羽林卫离开。 向着西北走一刻多钟,上官钧在长寿殿前驻马。 他下了马,拾阶而上。 一边走着,上官钧心中就不自觉地泛起些许波纹。 长寿殿正殿,他已经六年多没有来过。 最后一次,是先帝驾崩之时。 在上一世,姬含思继位后,他更是再没有踏足。 现在走进殿中,上官钧环顾着与先帝在时一般无二的摆设,一时感觉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他没让人再跟,独自在殿内缓缓走着,以前的回忆也随着所见之物慢慢浮现。 二十二岁时的他,二十一岁时的他,二十岁时的他,十九岁时的他…… 以及,渐渐变得健康的先帝和上官太后。 上官钧迈入书房。 这里是天子寝殿,即便没人住,也不会封,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第395章 上官钧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 他微一抬头,目光落在桌后空着的椅子上。 上官钧彷佛看到,尚在壮年却又面带沧桑的先帝坐在椅子里,抱着六岁时的自己。 而如今空无一物的桌面,也好似出现了当年摊开的山川舆图。 先帝在教年幼的自己一点点认地方。 认完大盛各地,再是河西走廊、金武城、云朔八州。 最后,先帝叹道:“这些地方,我已无精力顾及,就留给二郎日后去收复了。我先帮二郎攒攒家底。” 六岁的上官钧绷着小脸盯着舆图,认真地点头:“待臣长大,必为陛下收复这些失地。” 此时,二十九岁的上官钧不自觉地面色柔和,目光如水,嘴角含笑。 上一世他没能完成对先帝的承诺,但这一回有姬安在,他们终于将失地全都收复了。 上官钧低喃:“陛下,当初是您将四郎送到臣身边,或许这便是天意……” 正当他沉浸于回忆之中,突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上官钧转身抬头,正对上姬安的视线。 姬安停在书房门口,微微一笑:“我现在知道,松了手你会跑去哪里了。” 上官钧笑容更盛,走过去牵起姬安的手:“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姬安回握:“我陪你。” 上官钧看看屋外天色,却说:“四郎不是想看百戏游街和烟花,这就出宫吧。” 姬安:“天黑才开始,我让人订了座,又不急。” 上官钧:“全京城都在庆祝收复云朔,再晚一点,街上的人必是越来越多,走都不好走。” 姬安失笑:“也是,那就出发吧。” 两人手牵手,一同走下长寿殿前长长的阶梯。 一如姬安头一回进宫那天。 第239章 封后 启阳作为大盛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民间议政的风气一向浓厚。 上回收复西北,京中不少商会都出钱办庆祝活动。这回收复云朔,还赶上过年,庆祝活动办得更是隆重。姬安原先只自掏腰包准备了过年七天的节目,众商会到启阳府一打听,就接着再办了十天。 从元旦到元宵,天天都有新花样,从早欢庆到晚。 姬安每天都拉着上官钧出宫瞧热闹,过了个轻松愉快的年。 也让出征云朔的大军安安稳稳过个年,好好休息一番。 正月十八,满朝官员终于收拾收拾放假的心态,开始回衙门上班。 刘叔圭也开始给姬安汇报工作。 首先是舆图和土地情况。这些是云朔众官衙中收藏的数据,日后还要一一修正。姬安从系统里导出几份,分给户部、农学署、枢密院。 其次是人口情况。这个数据倒是更为详实,这回藉着种痘和收容患者,正好做了一次人口普查。 因种痘及时,感染天花的患者只有八州人口的两成。感染者当中,目前的死亡率不到三成,治愈率有六成、且还在增大。前期盛军未到之时,因缺少大夫、药材垄断,死亡率将近五成,对比明显。 最后是出征盛军的情况。盛军中无一人感染天花,因准备充分,被冻伤的人也不多,倒是水土不服的情况更多一些。不过有大夫、药材足,最终并没有出现非战斗减员。 姬安看到这里,长吁口气——非战斗减员是最可惜的,也是他对此次冬季出征最担心的一点。 接下来,盛军就得面临一次考验了。 姬安问上官钧:“你说,图国会马上打过来吗?” 上官钧:“最早也得二月中。不过,我总觉得图国朝廷还会再有变化。” 姬安:“你是说,小皇帝的后宫会斗起来?他今年才十七岁,两个儿子都还小,现在斗还太早了点吧。” 上官钧:“四郎忘了,孙氏现在都还没‘病逝’,且看吧。” 两人说的这些,是源于过年期间图国国都的暗线传回的消息——图国皇帝封了贵妃。而贵妃赫连氏的娘家,和皇后的娘家,都是图国势力最大的那几个部族之一。 姬安转话题到另一边:“可惜啊,本来去年卜察都打进图国东都了,竟然只抢了一把就撤走。要是卜察能占住那里,图国还要分兵去收回东都,我们的压力就更小。” 上官钧:“卜察人口少、医术差,打景定的军队染了疫,进攻东都那队不敢多留也正常。而且,他们既然能攻进去一次,就能攻进去第二次、第三次。 “图国得抓紧把塌掉的城墙修补好,还得增兵驻守,也算是分去一部分兵力。让叔圭派个使者去卜察试试,如果卜察愿意相信疫病结束,说不定会再攻东都。” 姬安点点头,在系统里和刘叔圭交流。 元宵一过,八州所有城池全部易帜。 然后,姬安开始往图国放人。 降臣降将不能放,但给八州百姓一个月的时间,凡不愿为大盛子民者,皆可在这一个月内返回图国。 正如姬安和上官钧所料,北返的以胡商居多,他们会将云朔的详细消息带给目前一无所知的图国朝廷。 图国看到城头易帜,这回倒是没有再立刻射杀出城北返者,但仍是划了块地隔离他们。 二月中,那些隔离区里的人被迁走。 图国大军南下攻打云朔,不少旗帜上是“赫连”这个姓。 但,云朔这片地方原本就是中原王朝对抗北方敌人的前线,有着阻隔两边的山脉天险,又有阻拦骑兵的长城。加上盛军本就更长于防守,现在武器还如此精良,图国想再把云朔拿回去非常困难。 图国大军在云朔北线和守城的盛军僵持了半个月,卜察又出兵了。为保东都,图国朝廷不得不暂时放弃云朔,调兵防守东面。 卜察和图国的两个皇帝都是年轻气盛,东线战火一时间烧得极旺。 趁此时机,上官钧开始进行东北的调防。 三月中,图国和卜察正打得如火如涂之时,图国朝廷突发大事。 此时,恰好燕似山带着亲兵护送刘叔圭和太医署众人先回到京中,将留言板还给了上官钧。 姬安和上官钧就一同看到图国国都的暗线发来的急报。 孙氏列出图国皇帝不孝、不仁、不尊祖宗之法等几大条罪状,将其囚于宫中,扶太子继位登基,自己作为摄政太皇太后处理国事。 姬安吃了一惊:“二郎,还真给你料中了!” 上官钧:“图国小皇帝丢了云朔,孙氏正好借题发挥。” 姬安:“那孙氏之后对我们会是个什么态度?” 上官钧:“必然不复以往。不过,图国应付卜察尚且吃力,再想拿到云朔更是痴心妄想。” 追溯至前朝末年,云朔八州本来也不是图国真刀真枪打下来,不过是趁虚而入罢了。 上官钧续道:“图国若是识趣,就该知道讨好我们。不然我们把榷场一关,他们买不到粮食、布匹、茶叶,对他们更是致命。” 姬安笑笑:“那就等一等,看图国会不会派使者吧。” ○● 丰泰七年三月,满朝官员依旧沉浸在收复云朔的喜悦余韵当中。 却在这时,姬安再次给了政事堂众宰相一个“惊喜”。 宰相们看着摆在桌面上的那卷“封后诏书”,恍惚得比去年听到景定消息时更厉害。 姬安笑眯眯道:“这封诏书在丰泰元年就已写好,只是一直没过政事堂。如今我和大司马都觉得,该把这道手续补一补了。” 宰相们糊成一团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念头——竟然是丰泰元年这么早啊…… 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偷偷去看上官钧——没想到大司马如此会自夸…… 这封诏书正是上官钧的笔迹,看文风应当也是上官钧的文章。 众宰相一时间表情都颇为纠结——虽然他们都看得出两人在一起了,但这男皇后就非封不可吗…… 上官钧一脸淡定地扫视众人一圈:“诸位可是有意见。” 众宰相有意见,但众宰相不敢提。 姬安继位这六年多来,凭藉着众多高产粮种、棉花、羊毛编织、蜂窝煤和减税、降盐价,早已是深得民心。又收复西北与东北,巩固北边一线边防,打通西边商道。无论哪一桩,都是不世之功。 宰相们闲时甚至悄悄议论过,姬安以后的谥号到底是文、景、武、桓、襄哪个更合适,庙号又会是世宗还是圣宗。 和那些实实在在的功绩相比,封个男皇后这种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更别说这个男皇后还是手握军权的上官钧,上官钧自己都愿意,哪还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 何况,他们反对有用吗? 以姬安现在的威望,他们敢反对,姬安就敢把政事堂的人全换掉。姬安可是在位六年多了,科举都开过三次,他手里不是没有可用之人,说不定还正愁腾不出位子来呢。 第396章 宰相们又不是姬家宗室,完全没必要和两个当权者对着干。 中书令吕绅轻咳一声,先表态:“臣没有意见。只是想问问陛下与大司马,对储君可有打算?” 姬安:“待过上两年,我与大司马会从宗室里挑选聪慧的孩子过继。” 众宰相再次不约而同地想——哦,姬家的孩子。既然江山不改姓,那宗室该是也没有意见了。 刘叔圭看众人纠结的表情渐渐淡下去,就率先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大司马,祝陛下与大司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其余人也连忙跟上道贺。 韦侍中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大司马,这诏书既然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了,那这封后大典……还办吗?” 他脸上的意思挺明白——手续补上了,这大典就算了吧,反正都过去六年了! 姬安继续笑眯眯道:“封后大典就不办了。” 众宰相暗暗吁口气。 姬安:“不过当年我与大司马没有正经办婚礼,所以我们决定补办婚礼。” 众宰相又把吁出来的那半口气抽了回去。 姬安犹嫌不够,再说:“婚期就定在四月初二。” 庞侍中忍不住脱口惊道:“四月初二?那不是不到一个月?!” 上官钧:“祭天的吉日已经选定,在三月廿九。婚礼所需内侍省与大司马府皆已备好,无需朝廷操心。” 姬安贴心地道:“是补办的婚礼,所以诸位爱卿上道贺表就行,不用备贺礼了。” 众宰相深呼吸,再深呼吸。除了最年轻的刘叔圭还算镇定,其余人都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姬安接着给众人发摺本。 众人有些麻木地打开,还以为是婚礼相关事宜,一看之下,却是齐齐瞪眼。 田税新法:摊丁入亩?! 宰相们迅速看完,好几人就禁不住泛起苦笑——他们怎么忘了,上回收复西北,紧跟着的就是土地限购令;这回收复云朔,再推出新法,正是姬安的作风。 姬安等众人看完,安抚道:“为了庆祝我与大司马的喜事,今年起,配合新法,每类田税的标准都比原先下调了三成。” 众人愣了下,连忙重新细看税率,在心中大致计算出转换——如此一来,虽然会被清算出隐田,还要摊入丁税,但总体来说似乎比原来增加得不多…… 至于原来没有隐田隐丁的人家,算下来自然是减少的。 左仆射唐武问:“降了田税,若是赋税总数减少,不足的部分当如何?” 却是上官钧回道:“陛下这几年推广良种增收,收上来的赋税年年都在增加。如今西北和东北都已收复,往后不用备战,便是赋税降回以前的数,对朝廷也无甚影响。” 他这话没人能驳,只要不打仗,以前的赋税也是够花的。而且,等清出了隐田,近三年开荒的地再交上税,不一定总数就会少。看看先前的新盐政,许多地方盐价降了一半,结果总盐税还比以前增加了。 刘叔圭表态:“臣没有意见。” 御使大夫方怀静也道:“臣无异议。” 唐武再补充一问:“陛下准备让哪里负责此事,可是户部?” 姬安:“令各地自行清丈田亩数上报,先按上报的收着,由农学署在五年内完成覆核。” 这份田税新法是田守朴用六年时间完善的,此时一拿出来就可直接执行。 唐武便道:“臣亦无异议。” 最后自然是所有人都签章了。跟上回的土地限购令相比,这回的摊丁入亩已是温和得多,何况还降了标准。 只是,这一天的政事堂会议开完,众宰相离开时的脚步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飘。 第240章 定心 姬安与上官钧准备补办婚礼的事一在朝议中公布,满朝官员再次经历了一回元旦那天的震憾。 或许比那更甚。 群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震惊于“圣上与大司马成婚六年”,还是该震惊于“下个月要补办婚礼”,又或是该震惊于“大司马竟然愿意被封为皇后”。 这时,一些人终于依稀记起来——好像当年圣上的确给大司马冲过喜…… 姬安高坐玉阶之上,就看见有的臣子嘴唇蠕动着,有的臣子腿脚抖动着。 不少人在偷偷地看上官钧,又偷偷地看宰相们,甚至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姬安。 趁着还没人出列谏言,姬安给郑永使个眼色,让他将第二封诏书交给司仪念。 田税新法,摊丁入亩,各类标准下调三成。 这道诏令一出,群臣便是一个激灵,再顾不上先前那点天子家事,先计较起这个关乎天下的大事来。 那天之后,姬安只看了一些心腹臣子的贺表,倒是对于田税新法的上书都会翻一翻,看有没有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 同时,《大盛旬报》又出了一期特刊,专门刊登天子与大司马的婚讯,以及为庆贺喜事而颁布的新田税。 因是贺喜,这次姬安的态度颇为温和,要求各地在三年内上报重新清丈好的田亩数即可。哪里把数据报上来,哪里就开始实施新田税。 然而,这次的特刊还有个特别之处。随着刊物发行,还有众多宣讲官被派下去,专门向百姓讲解新田税。广大的普通百姓家里可没有隐田隐丁的问题,新田税一实施,他们都是受益者。 因此,各地方官员一接到朝廷文书与《旬报》,不管内心支不支持,都赶紧召集人手催办此事。实施新田税,必然是能减税的人数远远多于要加税的人数,治下百姓都盯着衙门,谁也不敢拖延到明年。 现在百姓的声音可是随时可以直达天听的。没见《旬报》上都专门强调——若对清丈之数有异议,上报衙门又不处理者,可通过《旬报》上报圣上。若是衙门无故拖延、不肯清丈,不更是要被百姓们报上去! 如此,无论朝中还是地方,官员们的精力都放在新田税上,结果竟然没有一封劝谏姬安不要立男后的奏疏递上来。 姬安都觉得挺不可思议。还暗暗猜测,或许真是因为这世界起源于耽美小说,总留着那么一点点起源的痕迹在吧。 倒是在京宗室聚过几回,但最后也没有上书劝谏。毕竟,姬安要选宗室子过继,那就是家家都还有机会。 至于京里百姓,在飞廉军的引导下,议论重点落在姬安和上官钧的情深之上——两人成婚六年多,身旁除了彼此,再无他人。 启阳府早早放出通告,允许百姓在天子婚礼当日上街抢喜钱、领喜饼,当晚京中各处还有诸多表演,并会燃放烟花。烟花这种东西,哪怕是京里的百姓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现在都高兴地期盼着那天。 总之,姬安打叠精神防备了几天,见朝野内外一派平和,也就放松下来,只满心欢喜地等着婚礼到来。 ○● 这天休沐,姬安和上官钧起床吃过东西,就一同骑马去往后宫元德殿。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 姬安晒着暖洋洋的阳光,舒服得眼睛都微微眯起。 上官钧与他并骑而行,却没有控马,而是在用平板给姬安拍视频。 平板计算机和太阳能蓄电设备,都是姬安刚刚才买到,出门前特意教了上官钧如何使用。 姬安和时常买东西的几个卖家已经创建起稳定交易关系,这次也是托人去买这些东西。但为了等着系统的“运费”回落,一直到今天才交易。 上官钧拍过片刻,出声唤:“四郎,看一下这边。” 姬安转过脸,笑道:“太阳能还没装呢,你要是那么快就把电用完了,可没地方充电去。” 上官钧从拿到平板起,嘴角就没平下来过,显然心情极好,此时也只道:“我看电量还挺多。” 说完,又切换到拍照,对着姬安拍了几张,才按熄显示屏。 姬安却伸手过来拿:“我看看,有没有把我拍丑了。” 上官钧:“四郎长得这般俊俏,怎么拍都好看。” 姬安一边按亮显示屏翻相册,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种话没有一点可信度。以前我妈也这么说我,结果还不是拍了一堆丑图。” 不过,等他看完上官钧的作品,就完全放下心来——上官钧不愧是会画画的人,审美很在线。 两人聊着天来到元德殿。 元德殿作为皇后的寝殿,在内朝的殿宇规模当中,只比天子寝殿长寿殿要略小一些。 姬安没有动过这里,院中的花木也一直有专人精心打理。 此时一走进院中,两人就见到不少姹紫嫣红的花朵。 姬安不太认识花,边看边问:“这些是牡丹?” 上官钧:“有些是牡丹,有些是芍药。” 随后一一给姬安介绍品种。 说完又道:“如今刚开始开,待到婚礼那日,还能开得更多。” 经过花丛后,姬安就见到自己能认出来的树了:“那几株是桃树吧?我看着花像。” 第397章 上官钧点头道:“可惜快谢完了,怕是撑不到婚礼那日。” 的确,树上的花都已剩得不多。 姬安看他像是喜欢,就说:“反正我会买花,到时让人粘到枝头上,你想粘多少粘多少。” 上官钧不禁心头微暖,应道:“好。” 姬安又拉起他的手:“趁着现在还有花,我们先来拍一张。” 两人走到桃树下,姬安先让上官钧站好,自己拿着平板查找好看的角度。 结果左转转右转转,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的审美比不上上官钧。 姬安有些挫败地对上官钧招手:“二郎,还是你来看怎么拍吧。我总感觉没你的构图好看。” 上官钧过来换手,让姬安站到桃树下去。寻好了位置,再把朱顺叫过来,教他怎么拍。 朱顺一过来,跟着的内侍小厮们再按捺不住,都到他身后看。连王晦、郑永和黄义,都没能忍住好奇,也跟着一同看,只是站得更后一点。 上官钧走到姬安身边,转身和他并肩站好。 姬安感觉这样照是不是太呆板了点,可前面那么多内侍小厮在看着,他又不好意思摆什么姿势。 却在这时,上官钧伸手揽到他腰间,微侧过身,手上用力让他向自己靠。 姬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回抱过去。 随后就听见朱顺笑道:“陛下、大司马,拍好了,特别好看。” 姬安感觉腰间的手松了力,连忙退开一步,小声抱怨:“你也不说一声!” 上官钧莞尔:“若是先说了,四郎大概还会僵得像块木头。” 姬安揉揉鼻子:“大庭广众的……” 见朱顺拿着平板过来,他停了话,接过平板看照片,却是愣了下。 姬安还以为自己会是吃惊的表情,但——眼中的确有点惊讶之色,可脸上却是笑着的。 照片中,桃花映衬下的两人有种自然的亲昵感,对视的目光勾勾缠缠,一看就是小情侣。 姬安感觉脸上有些烫。 上官钧看完,淡定地按熄了屏,夸奖朱顺:“拍得很好,一会儿有赏。” 朱顺笑着谢赏。 上官钧一边拉着姬安往下走,一边继续对朱顺道:“这段日子你再教一教旁的几人用用,都拍一些照片和视频来给我看,挑个拍得最好的出来,婚礼那日专为四郎与我拍摄。” 朱顺忙应了是。 姬安一时都感觉有些奇妙——没想到他都穿到了古代世界,和爱人办婚礼时也还能有人跟拍。 两人来到新房前,上官钧就没让人再跟,只牵着姬安进去。 新房没有选在正殿,而是选在上官钧一直住到十六岁的那间偏殿,大小和立政殿差不多。 此时殿中还没有挂红绸、贴喜字,不过一应家具都已换上新打的,瞧着件件都沉稳大气。 两人一间间房看过,最后走进卧房。 布局和立政殿的卧房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一张书桌。并且,应姬安的强烈要求,没有摆穿衣镜,只摆了梳妆镜。 上官钧问:“四郎可喜欢?” 姬安:“你准备的,我当然喜欢。” 上官钧目光落在他脸上:“听起来不像实话。” 姬安失笑:“实话是——我真看不出什么区别。对我来说,只要好用,我就喜欢。” 上官钧凑到他耳畔:“那我们先试一试这床好不好用。” 姬安笑着推人:“别闹,床上什么都没铺呢。” 不过,还是过去细看了看床。 姬安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知道和现在睡的那张一样宽敞,都不用伸手摇,只看这名贵的紫檀木就知道绝对结实。 只是换了雕花,新床上雕的是龙凤呈祥和并蒂莲。 姬安突然想起来问:“你以前的家具呢?” 上官钧:“先搬到了空处。待婚礼过后,将这些家具都换到立政殿去,再把这里复原成以前的样子。” 姬安勾勾他手指:“你要是哪时想回来住,我们就过来。” 上官钧笑着凑过去,在姬安脸上亲一下。 * 看完元德殿的新房,两人出宫去大司马府。 姬安决定把太阳能蓄电设备装在大司马府中,没有宫里那么打眼。 黄义引着两人去他挑好的地方,指给姬安看:“建屋宅时这院子就是专用来晒书的,一整日都能照到阳光。” 姬安稍微转了转,确认道:“秋冬也可以?” 上官钧回他:“春夏摆在这半边合适,秋冬就换到那半边去。碰上雨雪,就搬进屋里。” 姬安就将太阳能取出来,按着说明书组装好,再教黄义指派来的人怎么看指示灯,怎么更换蓄电池。 这边刚忙完,有人来报有一名道人上门寻黄义。 黄义很是莫名其妙:“什么道人,可有名帖,还是吴真人派来的?” 家仆:“没拿名帖,穿着旧衣,头发有些花白了。他没说名字,只说是旬州沧阴县来的,刚刚进京。” 听到“沧阴”两字,姬安和上官钧不由得对视一眼。 上官钧吩咐:“黄义亲自去迎,领到花厅奉茶。陛下与我这便过去。” 黄义连忙应是,跟着那家仆匆匆离开。 姬安刚才脱了外衣、绑了袖子干活,现在重新打理好,再和上官钧一同往花厅去。 一边走,姬安一边说:“沧阴来的,有点年纪,该是玄灵子了吧。他居然一个人来,也不带上徒弟。” 上官钧:“回想起来,当年看他像是三十出头,如今该过五十五了。但他既能去云游,身子应该还健朗。” 姬安惊讶:“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上官钧:“四岁时的事,也就记得那一桩,一想便能有印象。当年他帮我批过命之后,先帝还让人打探过,据说他卜算极准,却很难请得动他出手。也不知道怎么的,竟会主动找上门来。” 姬安玩笑道:“该感谢他当年给你批的命。如果没有那句批命,你即使没娶三妻四妾,也肯定英年早婚。那我们就绝对没缘分了,我可不会看上有妇之夫。” 上官钧也是一笑:“的确当给他一份谢媒礼。” 两人说着话走进花厅。 厅中原本坐着的那名道士立刻起身,目光一下落在上官钧脸上,眼中立刻浮出感慨之色。 上官钧先招呼道:“玄灵道长,多年不见了。” 玄灵子回过神,目光不自觉地往上瞟一眼,才落在姬安脸上,随后行礼:“陛下、大司马,贫道玄灵子有礼了。” 上官钧带着姬安落座,等黄义上过茶,就将他遣出去关好门。 姬安笑着寒暄:“玄灵道长一路辛苦,你两位徒弟可还好?” 玄灵子:“谢陛下惦念,他二人都好。” 说完,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姬安脸上,面容中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 上官钧看得皱眉:“玄灵道长这是何意?” 玄灵子这才收回目光,苦笑道:“贫道可是害了那个进京来的孩子?” 姬安顿时心一跳,上官钧亦是目光一凛——玄灵子竟能一眼看穿姬安不是原主!更没想到,他还是当年留高王找去卜算的那个人。 玄灵子却像是没有察觉,迳自道:“当年留高王用徒儿威胁贫道,贫道不得不从,明明看不真切,却还是说了那些话。实是贫道之过。”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上官钧:“听令徒说,道长对两次卜算耿耿于怀。另一次看不真切的结果,可是我?” 玄灵子点头道:“为留高王卜算之后,贫道一直无法释怀。之后又卜算一回,被卦象指引到京中东宫。按着卦象,贫道得再为一人卜算,方能对上回之事弥补一二。 “当时贫道见到年幼的大司马,亦有那种看不真切之感。两种感觉一样,贫道便觉得,卦象所指之人该是大司马。因此,即便看不真切,也为大司马批了命。” 说到这,他长叹一声:“但,终究难过贫道心中的坎。自那之后,贫道便绝了卜算一道。” 上官钧再问:“那元秀秀又是怎么回事?道长可还记得,就是给我批命那日,你也给一女童留下一言。” 玄灵子:“贫道记得。当时贫道瞧见那女童,发现她亦是不一般,心下又疑惑会不会卦像是指向她,便给她也略略一卜。” 姬安好奇问:“看她能看真切吗?” 玄灵子目光在两人脸上快速扫过,才回:“她能看得真切。只是,世人总以为卜算出的结果必不会改变,实则不然。一时一运一命,贫道也只是卜出其人当下最有可能的一条道。” 姬安听得感觉还挺有趣:“从结果来看,道长对我与二郎倒是算准了,对元秀秀就……” 虽然也不能说不准,但的确是变了。 玄灵子闭眼片刻,再看着姬安道:“贫道当年看那孩子的母亲是早亡之相……” 姬安感觉到上官钧再次紧张,当着玄灵子的面伸手过去,握住上官钧的手,再对玄灵子说:“那孩子的母亲的确很早过世,至于那个孩子,倒也不能说是道长害了他。若他留在留高王府,或许都活不到二十。” 第398章 玄灵子再次低叹口气。 上官钧急切地问:“玄灵道长,你既看得出来,可否卜算一下,陛下可能一直留下。” 玄灵子微微一愣,目光再次在两人头上扫过,奇道:“大司马如何会有此担心?陛下与大司马身周紫气交缠环绕,显然已是无法分割。” 上官钧也跟着一愣。 姬安拍拍上官钧的手:“看吧,说了你不用担心。” 之后,再把让上官钧担心的那几个梦给玄灵子简略说一遍:“二郎就是担心那些梦可会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尤其是我与二郎那个梦,先前吴真人没解出来,只说不是凶兆。” 玄灵子想了想,回道:“贫道刚才说过,一时一运一命,那或许便是另一条道的模样。以贫道之见,这像是上苍漏下的一丝怜悯。 “陛下与大司马捕捉到了,那丝怜悯便为世间避开些许祸事。例如说,去年云朔的众多百姓就因此得救。” 上官钧终于渐渐放松:“有玄灵道长这话,我总算能安心了。” 说过这么久话,姬安看玄灵子面露疲色,想他奔六的年纪,刚云游完又赶着进京,便体恤道:“道长舟车劳顿,就留在大司马府好好休息吧。” 上官钧配合地摇了铃,唤进黄义,吩咐他仔细招待人。 玄灵子起身,再次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忘了向陛下与大司马道贺——贫道在路上见着了新的《旬报》特刊。祝陛下与大司马福寿绵长、白首偕老。” 姬安笑着道谢。 待黄义领玄灵子出去,上官钧就忍不住叹道:“我觉得,四郎来此,才是上苍最大的怜悯。” 姬安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那这怜悯也肯定包括你。你可是身具此世气运的人,没有你,我就用不了百宝囊,更坐不上龙椅。” 就在这时,姬安看到系统提示有反馈消息。 上官钧也感受到留言板震动,取出来点亮。 一条条各地百姓写给两人的婚礼祝福不断冒出。 姬安没开系统,就凑在上官钧身旁一同看留言板,突然指向其中一条:“是孙铁牛他们村的。” 牛背村的那一条里,还附上了一句——孙家特地给宁安行宫送去二十坛香辣辣椒酱,庆贺圣上与大司马的喜事。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抬眼,相视而笑。 第241章 安钧 婚礼日子一天天接近,姬安的生活却也没变。 除了在系统里买花和喜糖,其余的就万事不用他操心。 姬安拥有系统这么久,绝大多数能量都花在国事上。花在自己身上的也就是在自由市场买的些许东西,还多是消耗在运费上。 这次婚礼是人生一辈子的大喜事,还是唯一的一次,姬安也就对自己大方了一回,狠狠奢侈一把。除了上官钧指定的桃花、芍药,还有奶糖、牛轧糖、各种水果糖、果干蜜饯、饼干,林林种种买了大一堆。 不过,为了保持食物新鲜,要等到最后几日再让宫女内侍们装进小荷包里,花朵更是前一晚再连夜装进气球中充气。 三月廿五休沐日,姬安起床后吃过饭,召来郑永和朱顺。先问问郑永喜糖装得怎么样,能不能赶得及——喜糖是他订时到今天一大早才拿出来,现在后宫正忙活着。 郑永笑盈盈地回话:“陛下放心,奴和义父、还有李太嫔都算过了,能赶得及。” 接着又准备充分地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荷包:“这最大的,给李太嫔和三品以上官员;这种是给众太嫔和其余官员;这种是给宫中宫女、内侍和大司马府家仆、还有禁军;最小这种是给百姓们。” 姬安拿起来一个个看过。给三品大员的荷包自是最漂亮,除了绣喜字,还有些花草点缀。其他的就简单了,只是用吉祥纹的布料所制,再缝上红纸剪成的喜字。但哪怕最小的,也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 不过这回姬安大方,官员、宫女、内侍、大司马家仆、禁军,都是每人一份喜糖,京中百姓和皇庄、大司马庄子上的百姓是每户一份。这么多荷包,光是做简单式样的,上官钧也要提前一年多往外派活。 除了固定份额,婚礼当晚京城、后宫和中央军军营都会搞游园,各类活动的奖品也是散装喜糖。这么大的用量,就是把全京城的糕点铺子都征用了,也难供得上。但姬安在系统里采购就不用担心,还能多些品种。 姬安点点最大那个荷包:“这个不会是按着数量做的吧。” 上官钧回他:“每样都多做了好些,留给四郎赏人用。” 姬安不禁一笑:“二郎果然了解我。” 就对郑永道:“回头我给你份名单,名单里都按最大份的给。还有在奏疏房里待过的,和《旬报》编辑部的,都给官员那种的双份。” 郑永应了是,心下更是高兴——他都能猜到那份名单里有谁,姬安的心腹臣子和内侍,他自己应当也在其中。 姬安仔细叮嘱:“在外地的那些先装,今日就发出去。” 郑永:“陛下放心,半个月内必定都能送到。那些喜糖都是干货,便是放上一个月应当也不会坏。” 姬安再叫过朱顺:“装喜糖的内侍宫女,每日三百文;初一那晚充气球的人,五百文。下月后宫所有人都拿双份月银。” 朱顺笑着应下,又说:“奴便知道陛下必会给这几日做活的人加钱,先时已经说过一回。不过大家夥都说,加不加钱不打紧,更想多出宫一日。” 姬安心里高兴,一口应下来:“钱还是要加的,下月起也增加一日出宫日。” 再去问郑永:“没问题吧?” 郑永忙道:“陛下放心,如今后宫井然有序,出入宫检查都做熟了,多一日不妨事。” 落实完喜糖,姬安写下名单,就和上官钧出了宫。 * 天子婚礼日渐接近,京中也洋溢着喜气。两人骑着马在街道上慢行,时不时都能听到几耳朵百姓们在议论婚事。 “你们听说启阳府的新告示了吗?” “知道知道,四月初二那日上午,会挨家挨户派喜糖!我家孩子们数着日子在盼呢!” “不过,京中那么多户,宫里做得过来?” “我在启阳府有熟人,打听了下,听说是圣上专门为婚礼拿出来的!” “哟?就和那些良种一样?” “可不是!说不定还会有没见过的新鲜东西!” 姬安听见了,凑近上官钧小声问:“有新鲜东西吗?” 上官钧一边注意着他的安全,一边回想先前见过的喜糖种类:“那些糖和饼干,我都没见过,果干和蜜饯的味道也不太一样。” 姬安很高兴:“太好了,那百姓们肯定都能吃得开心。” 上官钧却说:“四郎先前不是让做点心的厨子研究新东西,我还当要用上。” 姬安笑道:“小厨房的厨子才能做多少。” 上官钧:“只给四郎的亲信,该是还够。” 姬安对他眨眨眼:“不给旁人,那是我们自己吃的。” 上官钧挑眉:“这么说,做出来了?是什么。” 姬安卖关子:“初二那日你就知道。” 两人一路聊着天,直到转进图书馆所在的巷子,外头街上的喧哗声才渐小。 上官钧昨晚告诉姬安,他给图书馆加了名字,重题了匾。姬安问他题的什么,上官钧卖关子,今天姬安就专程来看图书馆牌匾。 当年筹建图书馆时,姬安曾说谁若是捐一座宅子,就用谁的名字给图书馆命名。 京里这间大盛首座图书馆,是上官钧捐的宅子,但姬安让他题匾时,上官钧却没有加名。因此这些年京里就直接叫“图书馆”,在京外则一直叫“京城图书馆”或是“启阳图书馆”。 姬安很好奇:“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加名字?” 上官钧:“四郎看到便知。” 图书馆已经近在眼前,姬安催马快走几步。 正是午饭时间,巷子里没有人,只回响着轻快的马蹄声。 姬安直接在图书馆门前驻马,抬头去看。 丰泰图书馆。 五个大字气势磅礴,又气韵潇洒。 上官钧策马跟过来,问:“四郎觉得如何。” 姬安:“你的字自不用说。可这名字有什么好卖关子的?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加名啊。” 虽说敢以“丰泰”这个年号为名的,也只有上官钧了,但上官钧若是想起这个名,当年就可以直接起,实在没必要拖到现在。 上官钧一笑,翻身下马,示意羽林卫都留在门外等候,再走到姬安马边伸出手。 姬安握着他的手下马,又被他牵着走进图书馆大门。 两人绕过刻有馆内规则的石屏风,就见到前院左边的小亭,亭里立着碑。 姬安上次来时,碑上刻的还是一句话,意思是图书馆为上官钧捐赠。 但现在,新立的碑上是两个大字,落款小字上显示此二字也是上官钧所题。 第399章 安钧。 比起外面的牌匾,这两个字在大气之中又透着一股温润。 姬安微微睁大眼,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眼中一片柔光:“当年我就很想把这个名题到匾上去。” 姬安感觉耳根在发烫。 上官钧续道:“但真可以题了,又一想——那岂不是人人都唤四郎的名。就临时改了主意,将字题在馆内。” 说到这,再向姬安凑得更近些,耳语似地说:“就是没有避讳缺笔,还望陛下恕罪。” 姬安感觉眼角也开始有点热,低声嘀咕:“你用‘安’字什么时候缺笔过了……” 上官钧轻笑:“是臣仗着陛下宠爱,有恃无恐。” 姬安再想说什么,忽听身后有动静传来,连忙挪下脚步,和上官钧保持正常距离。 后方议论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在安静的图书馆能听得清楚。 “我才发现换牌匾了。和上一块相比,大司马的字又增了一分神韵。” “那个‘泰’字写得尤其好,一眼看去就有‘山河永固、国泰民安’之感。” “都好,‘丰’字俊逸,‘泰’字沉稳。” 那三人一边说一边转过石屏风,脚步声停在姬安和上官钧身后。 姬安没转身,想听听他们怎么评价碑上的字。 但,那三人静了片刻,却是都低声笑笑,直接进了馆内。 “怎么离四月初二还有那么多日呢。” “好想早点吃到圣上和大司马的喜糖。” “君臣相得、帝后情深,大盛之幸啊。” 姬安就感觉耳根的热度开始向脸上蔓延。 等那三人走远,姬安一把捉住上官钧手腕,赶紧拉着他出门去。 * 既然出了宫,姬安没急着回去,继续在京里走走逛逛,习惯性看看物价。 和他刚登基那年相比,现在米价和面价都有所下降,但降得不算多,油价降得多一些,棉花、棉布则已经成了京中百姓能消费得起的日常用品。 自从公开肥皂方子之后,京里出现了不少肥皂铺。现在一块肥皂的价格普遍在一百到二百文之间,只有姬安的铺子卖三百五十文。 香皂也多了三四间铺子在卖,但别家只能走中端市场,高端的完全竞争不过姬安的香皂铺。姬安的香皂没降多少价,现在基础香型增加到六种,一块卖八贯,多种药用功能皂则在二十到五十贯之间。 姬安的铺子已经做成了老字号。一则的确是货比别家更好,二则京中都知道这是天子的买卖。因此不缺钱的人家还是会来这里买,连带着肥皂都能有稳定销量。 不过要说到姬安公开得最多的方子,还是各种食谱。从蛋糕、油条这些小食,到各种菜系的名菜,京中从路边摊子到食肆酒楼,家家都在将那些食谱发扬光大。 姬安闻到香味,看看天色,对上官钧说:“我们去百味食肆吧,我想它家的麻婆豆腐了。” 上官钧:“去可以,但只可点一盘。四郎若是贪多,又要闹肚子。” 姬安笑着应下。 同一份菜谱,各家做出的味道都有不同,也会各自改良、各有特色。姬安就尤其喜欢百味食肆的麻婆豆腐,连宫里御厨做的都觉得差点意思。 一行人来到百味食肆,掌柜见到,立刻笑着迎上来招呼:“二公子、四公子!难怪今日一早小的就听见喜鹊叫呢,原是二位会来光顾小店。” 姬安也笑着向他点头:“老样子,二楼两桌雅座。” 百味食肆是间中档消费的店,没有设包间。 却不想,掌柜就露出愁色,讨好道:“真不巧,二楼满座了。二位在一楼靠里坐?挨边一样清静。” 上官钧目光在一楼大堂扫过,眉头就蹙起——清静是不可能清静的。 但姬安想吃,他还是挑了地方,吩咐道:“就最里那两桌,取两扇屏风来隔一隔。” 掌柜眉开眼笑地应着,唤过小二赶紧去取屏风,再带着一行人往里走。 姬安和他寒暄:“今日生意这么好,才这时候雅座就满了。” 掌柜:“圣上和大司马的婚礼快到了,临近的几个县都有不少人来京里等着沾喜气。小的听说客栈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再往下几日还会越来越热闹呢。” 姬安一愣,又有些好笑——没想到他和上官钧办次婚礼,还能拉动京中的旅游经济。 一行人走到一楼最里侧。小二们抬来两扇屏风,一扇隔出两张桌,另一扇再把姬安和上官钧坐的那桌挡一挡。 只不过,这里的屏风自然没多厚实,更挡不住声音。但姬安不在意,上官钧也就忍上一忍。 菜很快上齐,姬安舀起一勺麻婆豆腐吹吹,送进嘴里,顿时幸福地眯起眼。但,刚吃过两口,又立刻端水:“好辣!” 上官钧看得失笑:“要是家里厨子按着这个量放辣椒,说不定也能有这味道。” 姬安却摇头:“还是不一样,这里用的酱肯定是自制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隔着屏风的一桌也坐了人。 没一会儿,那桌人就聊起天,聊的自然正是京里的热议话题——圣上和大司马的婚礼。 姬安边吃边听,小声和上官钧说:“飞廉军这节奏带得真不错,今日居然都没听见说不好的。” 上官钧给他夹菜:“四郎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百姓都会记在心里。再说,天子和谁过日子,本来也跟百姓没关系,能吃上没见过的喜糖才更紧要。” 姬安听得不禁低低地笑。 却在这时,突然有道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听上去来自更远的位子。 “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念着吃喜糖,为了一口吃,竟然罔顾伦常!男婚女嫁、阴阳调和才是正理,这世上岂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道理!” 外头一下就安静不少。 姬安扬扬眉,有些好奇旁人会怎么回。瞧见上官钧面露不悦,连忙舀一勺豆腐到他碗里。 刚才那人大概是感觉震住了众人,继续高谈阔论:“男子与男子又生不出孩子。天子当为万民表率,竟然做出这种有违天理之事,满朝官员竟然也没人劝谏!要是天底下的男子都和男子成婚,我们大盛岂不是要完了!” 但,紧跟着就有人抢白道:“圣上又没有下诏要天下男子都与男子成婚,旁人想娶女子当然会娶女子。圣上还懒得管你是娶人还是娶猪呢,你倒想管起圣上来了?” 一句话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哎呦,你清高,你不为一口吃,那你别吃这酱肘子呀!这酱肘子的方子可是圣上登在《旬报》上的,连猪肉都是圣上推广改良煽猪术才变得好吃的!” “也别吃米面了,现下京里卖的米面全是圣上拿出来的良种。你啊,回乡下自己种那些旧种子去吧!” “你这还穿着棉布衣啊!怎么的,买不起绸缎你就穿细麻布呗,圣上拿出来的棉种怎么配让清高的你来用呢!” “你家住哪儿,一会儿我们跟你回家瞧瞧,你有没有用蜂窝煤,又有没有用肥皂!” “你要是哪日去了我们旬州,可千万记得别在外头说圣上不好,不然准会被一人一口唾沫喷死!” “我刚从云朔回来不久,在那边亲眼见过一个嘀咕圣上坏话的胡商被城中百姓打得不敢出门。你若是哪时要去云朔,可记得给嘴巴带上把门的!” “圣上乐意和谁成婚就和谁成婚,能管他的只有先帝和先太后。要不你去地下把那两位请上来,和圣上说道说道?” “说起来,圣上今年都二十七岁了。早先那么多年,大家都以为圣上没成婚,可也没耽误民间男子娶妻啊。就没见谁有钱还学着圣上不成家,倒是三妻四妾的更多咧!” 食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刚才那人挤兑得不行。 姬安只听见那人夹杂在一片嘲讽声中的“你、你们……”,最后气得留下一句“这些怎么能混为一谈,和你们说不通”,就在众人的嗤笑里快步离去。 上官钧自然也听清了,嘴角一勾,好心情地给姬安满上酒。 两人一同举杯,轻轻相碰。 第242章 天作 三月廿九,天子领百官祭天。 祭天是一项非常严肃的活动,除每年冬至外,只有极为重大之事才会办此祭祀。例如,新君登基、立储君、开疆拓土,至于封后能不能够得上祭天,这要看君王对皇后的宠爱,以及能不能压制群臣。 只是,大盛前三位皇帝都是继位前就已成婚,登基的同时封后,倒是没有出现过要和群臣掰扯此事的前例。 姬安还是第一个。 而姬安的上一次非冬至日祭天,是在丰泰四年七月初六,为庆贺收复西北。 这一回姬安的诏书上直接写明会祭天。群臣先是被天子和大司马已经成婚六年、还要补办婚礼惊吓,再被新田税惊吓。等回过神来,似乎也找不到时机再掰扯一下这事够不够得上祭天。 第400章 不过,好歹也是大盛开国后的头一次天子婚礼……群臣一边这样自我安慰,一边还是把定吉日的太常卿和司天监围了,埋怨他们早早知道天子要补办婚礼却不漏点口风。 太常卿和司天监都很无辜:“当时圣上和大司马也没说要补办婚礼啊,只说是收复了云朔要祭天。” 众人俱是一叹——这位圣上可太会办事了!都赶紧回家把礼服找出来晒好熏好,等着祭天吧。 这一回的吉时略晚,姬安终于不用三更半夜爬起身。但也得一大清早起床,先焚香沐浴、再烘干头发,天就已经亮透了。 反正立政殿里都是自己人,姬安很不讲究地散着发,随意裹了件斗篷,就和上官钧一同坐上最宽敞的那辆御车。 刚才烘头发时姬安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此时打着呵欠钻进被子里,还催上官钧:“皇后快过来给朕暖被窝。” 上官钧应着声,解了衣,扯下发带,揭被躺到姬安身边。 被子里其实挺暖,两人上来之前才有内侍用汤壶暖过一回。而且,马上进入初夏,天气已经很温暖,只有早晚还带点凉意。 姬安闭着眼睛挨靠着上官钧,听着车外众随从的脚步声,和禁军的马蹄声。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了头一次祭天的时候,歪过头随意蹭蹭上官钧,带着笑意说:“我登基那回,你骑马在外头跟着。冷吗?大清早的,还是十一月。” 上官钧在他脸上亲一下:“陛下想听什么——‘没有陛下在身边,自然是冷到心底里。’这样够了吗?” 姬安闷声笑得发颤。 但也就只有那一回了,之后年年都是两人同车来回。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几句话,姬安就渐渐睡了过去。上官钧也闭目养神,想起年幼之时还不由感慨——以前是他在先帝身旁补眠,现在是当今天子在他身旁补眠,世事有时也是颇为奇妙。 马车到了圜丘,上官钧才将姬安唤醒。再正经吃过东西,内侍小厮们就上车来,给两人梳头更衣。 哪怕已经是第九次穿戴衮冕,姬安依旧很不习惯。冕冠上前后十二条垂旒,脖子稍微动得快一点,垂旒上的珠玉就打头。衣裳也是,明明看着宽宽大大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穿上就特别拘束。 姬安看向同样一身衮冕的上官钧,见他怡然自得地倚着凭几而坐,正捧着祭文看,忍不住问:“二郎,你不会被垂旒打到头吗?” 上官钧抬头看来,额前的垂旒哗啦啦轻响,很顺从地向内垂下,轻轻贴到他额头上。 姬安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看你动作也不慢啊。” 一边说,他一边被朱顺和郑永扶着坐下。结果垂旒一阵晃,姬安不由得伸手摸摸又被敲打的额头——这些珠玉份量够,虽然不至于痛,但敲起来也不轻。 上官钧等朱顺和郑永都下了车,才笑道:“陛下只是穿得少,不习惯。” 姬安:“你不也是一年一次,多也多不到能习惯吧。” 上官钧:“我六岁时先帝就给我封了公,自那时起就每年都会穿一回。而且,也专门学过如何动作才合适,那时便是每日穿着练。但学起来繁琐得很,陛下一年就穿一回,不学也罢,动作慢些就好。” 姬安好奇:“你从六岁起就一直穿九章九旒的衮冕?” 上官钧:“对。小时候长得快,年年要做新衣,姑母每年都会挑绣娘给我的衮服绣章文。一件要绣两年多,所以是六岁才封公。” 姬安叹为观止——先帝真是打一开始就拿上官钧当太子宠啊! 上官钧知道姬安拘束,倒了杯茶给他递上,再说:“陛下准备好了吗,我念祭文了。” 姬安捧着热茶,打开扫描进系统的祭文,做好注音准备,回道:“来吧。” 祭文虽然都是上官钧所写,但有其定式,没办法为了照顾姬安就不用生僻字。因此次次祭祀都得来上这么一回。 这一次的祭文中,主要写的是姬安和上官钧成婚的事,再把两人这六年半里共同治理大盛的功绩都枚举一遍,当然也带上了收复云朔八州。 姬安标完全篇的音,吁口气,又禁不住玩笑说:“幸好我找了个能干的皇后,才不用次次为祭文头疼。” 上官钧收好祭文,看姬安茶杯空了,再给他添上,一边道:“那陛下要如何奖赏臣?” 这话姬安已经听过无数次,标准答案无非就是那几个。 姬安放下杯子,笑着凑过去想亲人。 结果冕冠相撞,珠玉哗哗作响,垂旒相互勾缠。 姬安赶紧捂着冕冠、护着额头,重重咂下舌。 上官钧失笑,一边抬手解开交缠的垂旒,一边说:“就让陛下先欠着好了。” 姬安嘟囔:“欠着要被你加利息。” 上官钧再帮姬安正好冠,见郑永还未敲门,挑了个话题闲聊:“其实陛下能认得这么多字,已经让我挺吃惊。我估计,原先的四皇子都识不得这么多。” 姬安:“认字倒是还好说,一开始是看文章和写字会有点困难,后来才被奏疏锻炼出来的。” 上官钧奇道:“能认不能写?” 两人没有讨论过这一块,姬安解释:“我们那边以前为了扫盲——就是让人人都尽快学会认字,把许多字简化了。所以我以前习惯写的是简化字。” 上官钧若有所思:“简化……” 姬安:“说到这个,其实我考虑过由官府来办扫盲班和蒙学班,不收费,朝廷给补贴,就学常用的几百一千字。你觉得可行吗?” 上官钧:“蒙学还行,扫盲太困难。对于要养家的大人来说,有空闲的时间学字,不如多干点活赚钱。” 姬安一叹:“那就只能从蒙学抓起,等过得几代人,识字的也会慢慢变多。” 上官钧:“不过,简化倒是可行。由古至今文本也一直在变,可以趁着编攒启蒙书籍,进行一次删繁就简。” 姬安倒是被提醒了另一件事:“对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正式推行标点符号了?” 上官钧微愣,随即笑道:“陛下说的是,的确合适了。藉着婚礼的时机,之后就正式应用在公文上吧。” 标点符号是《大盛旬报》在创刊之时就用上了,这么多年过去,常看《旬报》的人早已习惯了各种标点的用法。 姬安一开始就在私人信件上使用,最近两三年还慢慢发展到非正式场合。例如,偶尔给谁写个条子,甚至批覆奏疏的时候,也没见有人跳出来反对。 潜移默化间,姬安听说现在不少人在私下场合都会用上。毕竟句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需要用的,只是各学派之间不统一。现在就相当于,慢慢都被《旬报》用的那一套给同化了。 听到上官钧赞同,姬安很高兴:“等正式推行标点,百宝囊应该会给我算一笔‘钱’,能给这次的大花销回点血。” 上官钧不禁眸光柔和:“如今主粮推广完,火器也在稳步发展,其他的便不用着急。陛下也该在自己身上多花一些,不用再那么省俭。” 一边说,一边托起姬安的衣袖,摸摸上面的章文刺绣:“喜服喜被绣好,该给陛下新做一身衮服。” 姬安垂眼看过去:“这衣服不还好好的,没有必要吧。” 上官钧:“绣线都有些退色了,原本是带光泽的。何况,新君本就该新做一身,陛下已经拖了这么多年。再往后,就算按着陛下说的,六十岁退位,除去绣衣的三年,也还要再穿三十年。” 姬安拉过上官钧的袖子,和他的对比一下,感觉好像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说到还要再穿三十年,似乎新做一身也值得,就道:“那我俩都做吧,一同换新衣。” 上官钧自是应好。 姬安想了想,又说:“绣线颜色的持久取决于染色固色技术。这样好了,我从百宝囊里寻些样品给绣娘们看看,若是那些更好,就用那些绣,争取穿够三十年。” 上官钧失笑:“果然是陛下的行事风格。” 姬安冲他眨眨眼:“你要想啊,用上百宝囊里的线,就是独一无二……独二无三的东西了!我不传给太子,以后我俩都带进棺材去。” 上官钧点下头,续道:“说到太子,做完陛下与我的,就该做太子的衮冕了。陛下曾说只想养一个孩子,那就和我小时候一样,每年都得做新的。” 姬安一愣,随即就蹙起眉头:“一年做一身,一身就穿一次……” 忽又问:“我要没记错的话,太子也是九章九旒吧?” 上官钧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姬安的意思:“陛下难道是想……” 姬安一笑:“回头让黄义把你以前那些都找出来保养保养。” 上官钧:“……不一定合身……” 姬安:“一年就那一次,将就改改得了。要实在不行,我就等他不长个了再封太子。到时做一身至少能穿二十年,前面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来冒着寒风祭祀。” 第401章 只要没封太子没封王侯,皇子是没有资格跟来祭天的,原主就没有来过。 姬安挑眉:“皇后有意见?” 上官钧好笑道:“臣只是对未来的太子报以同情。” 两人说笑间,郑永终于敲响车门,和朱顺一同上车。姬安站起身,等他们替自己和上官钧整好衣,就由上官钧扶着下车去。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一想到马上要进行他们给自己的婚礼制定的第一步,姬安也不觉得身上衮冕厚重闷热了。 只消看一眼这暮春时分的灿烂阳光,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雀跃欢腾。 姬安没让内侍跟,只由上官钧扶着,两人一同穿过百官当中,登上圜丘最高处。 连圜丘上吹拂的风,都从未有过的和煦。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回身。 看似与以往一样,却唯有一点不同。 群臣很快发现——上官钧没有退到一阶之下。 这意味着,姬安和上官钧同为主祭。 上官钧沉声道:“跪上苍——” 风将他的声音送往下方,再由传话官员一层一层传开。 吉时已到,没人敢在此时扰乱祭祀。 群臣只得默默跪下。 姬安和上官钧转身,一同跪于祭坛前的软垫上。 叩拜,念祭文,再叩拜,接着念祭文…… 一篇祭文念下来,姬安都不知道自己拜了多少次,全靠上官钧在旁提醒着。 祭文终于念完,两人各持祭文一端,一同放入火盆中焚烧。 青烟袅袅而起,直上九天。 待祭文燃尽,太常卿为两人各送上三柱香。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齐齐叩拜。 当两人一同将香插入香炉之时,姬安突然感觉到手背上落下些湿润。 他奇怪地微微抬头望天。 依旧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太常卿送来第二次香。 姬安和上官钧再次齐拜。 这次插香的时候,姬安感觉落在手背的湿润更多了。 他转头看向上官钧,用眼神问——好像下雨了,要不要紧? 姬安祭天这么多回,只有头一次是阴天,但祭完就出现了破云之光。之后次次都是好天气,还从没碰到过下雨或下雪。 不过,上官钧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见此,姬安略略放心,接过最后三柱香。 两人第三次齐拜。 未等他们抬头,沙沙之声已传进耳中,还伴随着圜丘下方的些许嘈杂。 姬安和上官钧直起身,一同仰头望去。 明媚的阳光里,能清晰地看到无数细细的雨丝,在空中反射出点点微芒。 小雨落在脸上,如同轻柔的抚触。 上官钧低声道:“晴雨是吉兆。” 姬安嘴角高扬:“我们果然是天作之合。” 两人一同将香插进香炉之中,在和风细雨里相视而笑。 第243章 婚礼 天子和大司马祭天后出现晴雨吉兆——这条消息在第二天就飞快地传遍了全京城。 当时不仅南郊的圜丘下了太阳雨,京里也下起太阳雨。许多百姓都特地走出屋,沐浴这难得一见的吉兆甘露。第二天再一听说是祭祀后下起来的,更是期待马上到来的婚礼。 三月三十休沐日,齐万生、师晟、高勉、徐小七、章实、燕似山又聚了一回。他们六人将在姬安和上官钧的婚礼上充当傧相,随着婚礼临近,六人都是又紧张又高兴。 燕似山给章实敬酒:“章兄,后日我妻儿就拜托尊夫人照顾了,我的亲兵会护好她们。” 章实笑着和他饮了一杯:“内子还会带上我一个同乡好友一家——是个姓赵的举人,夫妻俩带个小女儿。几个月前圣上和我聊天,听说他特别擅长给孩子开蒙,就召他进京来,正好赶上这次喜事。” 燕似山自然是说:“人多更热闹,我亲兵有五十人呢,护得住。” 后日两人要跟着姬安和上官钧,章实的妻子对京里熟,燕似山就将妻儿托付给对方,一同上街看热闹。 燕似山喝完酒,忍不住感慨:“去年圣上就让我安排妻儿在四月前进京,那时我可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是叫她们来凑婚礼的热闹。” 师晟给他添酒,笑道:“别说你了,我们在京里也想不到这事啊。” 齐万生也叹道:“圣上和大司马当真有胆魄。” 徐小七看了一圈,嘴巴动动,却还是没出声。 高勉自然注意到了,代他开口说:“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 众人一愣,目光都集中过来。 高勉看一眼包间门,确认关严了,就轻轻拍下徐小七肩膀。 徐小七见他已经点破,这才压低声音说:“圣上准备将男子与男子成婚写进大盛律中。” 燕似山和章实都是一阵惊诧,齐万生和师晟则惊喜地对视一眼。 高勉笑着小声接道:“我和小七已经决定,待圣上下了诏令,便到启阳府去办婚书,再择吉日办婚礼。只可惜到时燕兄大概不在京中了。” 众人连忙向他们道贺,燕似山和章实又去看师齐两人。 师晟握住齐万生的手,喜气洋洋:“我们当然也会办。” 自然又是一番道贺。 高勉再问徐小七:“朱内侍和鲁兄弟呢?” 徐小七:“办啊。” 高勉就对师齐两人道:“我是想着,最好我们把日子都错开,方便圣上和大司马凑热闹。” 齐万生点头笑道:“大司马估计无所谓,但圣上必会想凑这份热闹。” 众人不由得一同笑起来。 * 这个时候,姬安和上官钧没待在宫里,而是在禁军护送下去了北郊方丘,正在准备祭地。 与冬至祭天相对,天子每年夏至祭地。 不过祭地比祭天更亲民。祭天只有天子或天子委派之人能祭,祭地就没有这个限制,百姓们也能自行祭祀。 姬安和上官钧出来祭地就没有带官员,只自己带着祭品便来了。 方丘上还在摆祭品,马车里姬安正听上官钧念祭文标注音。 祭文由上官钧写,由姬安念,再一同烧了,便当是两人同祭。 父天母地,祭天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地求五谷丰登、家宅兴旺。 是以,这篇祭文的内容围绕的是姬安和上官钧两人。 姬安虽然只听得懂个大意,却也明白上官钧写的是两人如何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就越听脸越红。 终于把注音都标好,姬安揉揉滚烫的耳垂,忍不住嘀咕:“你怎么写这么详细……” 上官钧淡定地将祭文收好,嘴角却是一直扬着:“拜天地,自是如此才心诚。” 这些事,姬安从来说不过上官钧。 幸好祭文华丽,祭祀之时姬安只要对照着标注版,鹦鹉学舌地一一念出,总还不至于因为内容而不好意思到舌头打结。 待两人烧完祭文、上完香,刚双双起身,便听见头顶传来鸟啼。 抬头一看,一对不知何时飞来的黄鹂正在上空盘旋,富有韵律感的鸣叫声婉转清亮,悦耳动听。 不止如此,四周还不断有鸟雀聚拢过来,大的如喜鹊,小的如百灵,还有许多姬安不认得的。 一片鸟雀在方丘上方环绕,叽叽喳喳地叫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还引得守卫的禁军都忍不住往空中瞟了好几眼。姬安祭地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异象。 姬安被上官钧扶着往方丘下走,一边低声打趣他:“那些鸟儿莫不是来拜你这凤的。” 上官钧丝毫不在意,并且心情非常好:“拜过天地,我与四郎成婚所缺的,也就补完了。” 姬安心里也高兴,不过还是提醒他:“明日还有拜高堂。” 上官钧:“岁除祭祖之时,我们就已告知两边高堂。至今三月过去,宅中都未见异样,说明两边都是同意的。” 姬安好笑:“还能这样算的?” 上官钧:“自然。”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车上,进京回宫。 * 四月初一。 大朝会之后,姬安将政事堂众宰相召集过来,安排一下他和上官钧休婚假期间的工作。 众宰相有些麻木。 婚假……的确是有的,三日。但姬安和上官钧这些年出过好几次京,都是一走就一两个月,现在补办个婚礼,还要休上十日婚假,实在是让众宰相……好生羡慕。 大盛的官员除了法定节假日,还能请到的长假只有一种——探亲假。探亲假的长短还是依家乡远近而定,并且,若是请了假却被发现没回乡探亲,基本上这身官服就保不住了。 官员想到别处游玩,那得被外派,闲时可在治下之地走一走,还得注意不能出辖区。京官就别想了,探亲路上碰上点意外,说不定都赶不上假期内回来。 第402章 众宰相里除了刘叔圭,都许多年没有离京了。而刘叔圭出京,也是次次都有重任在身。 羡慕啊…… 姬安和上官钧就在宰相们羡慕的目光中,手拉手离开政事堂,一同去了太庙。 开太庙拜姬家先祖,再到大司马府开家祠拜上官家先祖。 便是两人拜过高堂。 这天晚上,姬安和上官钧就歇在了大司马府主院。 洗漱好进到卧房中,姬安见屋里挂着红绸、贴着喜字、点着红烛,只有床上枕被不是红的。 他回想了一下,但想不起来,就直接问上官钧:“这枕被是我来的那日你用的?” 上官钧:“四郎果然猜出来了。” 又拉着姬安到床尾的衣架前:“还有这个。” 一件大红锦袍撑开在衣架上。 姬安看乐了:“是我当年穿的那件?” 上官钧:“特意让黄义从春和院找出来的。” 姬安打量一下那件喜袍——式样是广袖圆领袍,绸缎料子,吉祥纹案,普普通通。 他感叹:“当初那么赶,也亏王晦能从宫里翻出这么一件喜袍来。” 上官钧不禁一笑:“他从礼部拿的,这是三鼎甲穿来游街的袍子。” 姬安一愣,又哈哈笑道:“我就说看着总感觉眼熟呢!不过,成亲就是小登科,倒也合适。” 两人聊过几句,吹烛上了床。 姬安却是兴奋得一直没有睡意,拉着上官钧天南海北地聊。 最后还是被上官钧亲得说不出话,才慢慢睡着了。 ○● 四月初二。 姬安饱饱地睡到天全亮了,这才醒过来。 上午的活动是宫中给京里挨家挨户发喜糖,姬安和上官钧要吃过午饭才出门,时间还算比较充裕。 上官钧拉过响铃,穿着红衣的内侍小厮们捧着洗漱用具,跟着王晦鱼贯而入。 王晦乐呵呵地先道:“恭喜陛下、恭喜二郎。” 接着后头一人一句吉祥话,人人都是眉开眼笑。 姬安抱着用红色小荷包装的喜钱,挨个叫人过来领。 王晦、郑永、黄义、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朱顺、洪大福、关忠、何万利、汤开泰、徐小七。 姬安笑道:“小七就来了。” 徐小七也笑得喜气洋洋:“奴来给陛下梳头!” 黄义在旁接话:“傧相们都到了,在外头候着。” 上官钧吩咐:“招待好,午饭让厨房做他们喜欢的。” 黄义笑着应:“二郎放心,傧相们都是在府里住过的,厨子们清楚。” 姬安和上官钧刷过牙洗过脸,再去焚香沐浴,烘好头发也就该吃午饭了。 饭后,两人进屋中梳头更衣。 姬安坐在镜前,目光却是落在已经更换上喜袍的两副衣架上。 两套喜袍几乎一模一样,两件外袍的绣图如同对称的镜像。腾龙飞凤栩栩如生,红色锦缎也是流光异彩,偶有微风吹过,衣摆轻扬,那龙凤就真像要飞腾而出一般。 待梳好头,两人换上喜袍,内侍小厮们更是夸奖不停。 姬安看上官钧看得有点入神——虽然试穿之时已经见过,但再看还是会被上官钧帅得恍惚。 上官钧迎着姬安的目光抬眼,便是一笑,过来拉姬安到穿衣镜前,在姬安耳畔低声道:“四郎该看看自己有俊美,我都要不舍得让你出门了。” 姬安不由耳根一热——他刚才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镜中的两人,姬安身上是龙,上官钧身上是凤,但两边手臂上亦有凤羽和龙身。若是从两人身后看去,便是姬安身上是凤,上官钧身上是龙,另一有番味道。 郑永捧着托盘过来:“陛下、大司马,都是早上从元德殿剪的,送来就用水一直养着。” 盘上是四朵红艳艳的芍药。 上官钧取了两朵,先给姬安别到冠上,姬安也为他别上两朵。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出门去。 白马和黑马停在院中,胸前、额上都被绑上了大朵的红绸花。两匹马像是觉得有趣,你拱一下我的花,我蹭一下你的花,弄得牵马的羽林卫时不时就要调整下。 姬安向来疼它们,惯例给马儿们都喂过糖,这才洗净手上马。 两人走到前院,见到都穿着暗红袍子、头簪小朵红花的傧相们。 徐小七先来了这边,此时又跟着高勉、齐万生、师晟、燕似山、章实一同上前道贺。 姬安笑眯眯地挥手:“赏!” 郑永立刻拿来几只红色小荷包,给众人发喜钱。 上官钧低头看看在不远处拍摄的朱顺——众人都试过之后,最终还是朱顺拍得最好,今天的跟拍大任就交给了他,鲁常胜负责在他身旁保护。 朱顺一直看着显示屏,自是立刻察觉得,上前几步问:“大司马有何吩咐?” 上官钧提醒:“注意电量,晚上新房里还要录。” 朱顺笑着拍拍腰间挂的一串包:“大司马放心,充电宝奴都带上了。先前也试拍过这么长时间,电够的。” 上官钧夸他一声仔细,看众傧相都上了马,转头对姬安道:“四郎,走吧。” 姬安含笑点头:“走!” * 两人一出大司马府,门前就有四列在甲胄腰间缠红带的兵士,沿着路向前排。 许多百姓聚在兵士外,一见到姬安和上官钧就一阵欢呼,喜乐跟着奏起。 姬安和上官钧并骑缓行,时不时笑着向路两旁的百姓招招手,引得欢呼声一阵比一阵响,各种各样的吉祥话也被喊得越来越大声。 转到更宽敞的街道上,路两边的兵士更多,百姓也更多。 并且,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兵士手中拿着红气球。 随着姬安和上官钧走来,两边气球依次升空,再啪的一声炸开,在百姓们的惊喜叫声中,撒下无数桃花与芍药,如同在下一场花雨。 连姬安都看得有些惊叹。 他不由得伸出手,接到一朵桃花和一朵芍药,转头看看上官钧,笑着向他抛过去。 桃花小,随风飞走了,芍药却被上官钧接到手中,再转手簪在黑马的马鬃上。 姬安正看得有趣,就见上官钧也扔过来一朵,就学着他也簪在白马马鬃上。 等两人穿过坊门,出到御街之时,两匹马的马鬃上已经簪了一排的花。 宽阔的御街上,两边兵士腰间飘扬的红绸带几乎连着了长长的线,更多的百姓在维持秩序的兵士引导下聚于两旁观看。 而气球变成四排,两排在路边贴着百姓,两排在路中间,离姬安和上官钧不远。 当第一波气球炸开,花雨撒下,众傧相解开马鞍边的口袋,开始往外撒喜钱。 百姓们笑着、叫着,又想要花,又想要喜钱,都有些忙不过来。 喜庆的乐曲沿着御道而响,花雨沿着御道而落。 姬安伸过手去,上官钧也伸过手来。 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 整座京城都沸腾了! 从未见过能飞上天的大球!一路撒下的花怕是全京城的花房都包下也不够! 京中百姓听说过许多次姬安的神通,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一整个下午,御道上的呼喊声一浪接一浪,甚至盖过了喜乐。 姬安和上官钧脸上的笑容就没有片刻的消减。 两人手牵着手,并骑走遍四条长长的御道。 待花雨和喜钱撒遍四条御道,天边已染上暮色。 姬安和上官钧来到与御道相对的城楼,文武百官都候在此处。 两人下马,再牵着手登楼。 城楼下,司仪举起电磁扩音器:“拜陛下与大司马——” 群臣躬身而拜:“贺陛下与大司马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司仪:“再拜——” 群臣:“庆陛下与大司马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司仪:“三拜——” 群臣:“祝陛下与大司马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随后,路上的兵士齐声道:“陛下万岁!大司马千岁!” 一声又一声,不停不断。 连百姓们都被带得加入进来,声浪直冲云霄。 天色便在这一道道喊声中暗下。 突然—— 砰! 空中一声响。 众人都仰头看去。 红光的烟花在薄暗之中绽放。 紧跟着—— 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响,一连串的烟花。 赤橙黄绿青蓝紫,光之花一朵又一朵绽开,彷佛要铺满夜幕。 百姓们惊呆了,兵士们惊呆了,连群臣的都惊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五颜六色的烟花?! 城楼上,明明灭灭的彩光下。 姬安转过头,握紧上官钧的手,笑得眼中泛起雾气:“二郎,我们成婚了。” 上官钧微微垂首,与他额头相抵,眼中的柔光彷佛要满溢:“嗯,我与四郎成婚了。” 第403章 * 烟花结束,御道上亮起无数灯火,热闹的游园开始了。 姬安和上官钧却是悄悄下了城楼,骑上马回宫。 一边走,姬安一边说:“以后每年的这一日,都像千秋节一样庆祝。” 上官钧含笑点头:“我会安排好。” 姬安特意选在四月初二,就是为此。这天不是上官钧的正经生日,哪怕是,庆祝的规模也不能超过姬安。但变成结婚纪念日就不一样了,可以尽情的庆祝。 两人说着话回到皇宫。 刚进南大门,姬安就是一愣。 沿着皇宫中轴线那条道,路两边升起两排红色天灯,垂下的绳子被禁军牵在手里。 前方的仁圣殿同样被一圈天灯围住。 姬安惊喜转头:“你叫人弄的?” 上官钧笑问:“四郎可喜欢?” 姬安用力点头——他虽然浪漫细胞不多,但看到当然会喜欢! 上官钧让黑马靠过去一些,再次牵起姬安的手:“走吧,回元德殿。” 姬安笑着晃晃手:“嗯,入新房!” 两人沿着空中的光路前行,绕过仁圣殿、永昌殿、长寿殿,顺着天灯进入元德殿。 元德殿的院子中也绑着许多高低不一的天灯,照亮挂在四处的红绸,和夜间同样开得热闹的芍药和牡丹,一派喜庆。 姬安和上官钧一路牵着手进到新房,先在外间用餐。 骑了一下午的马,又在城头站了一段时间看烟花,两人都饿了。 只是,为了好意头,今晚御厨做的都是注重摆盘的菜,精巧又漂亮,就是份量有点少。 姬安吃完,摸摸肚子:“感觉今晚得吃宵夜。” 上官钧更正:“是必吃。我已让人备下容易克化的东西。” 姬安失笑:“反正是你喂我。” 上官钧:“伺候陛下自是臣份内之事。” 说罢起身,拉着姬安进内间。 姬安下意识先向床看去。 龙凤呈祥被,并蒂牡丹枕,都艳丽而鲜活。 察觉到上官钧松开了手,姬安才转过目光。 就见上官钧走向已经架在房中的平板,弯腰操作,大概是在开启拍摄。 平板对着房中的矮桌案。 桌案上,放着一只刻有并蒂莲的小匣子。 姬安没见过那匣子,不过此时目光却是往桌案下瞥,确认下面摆着自己让人准备的那只匣子,就放下了心。 上官钧开好录像,再过来拉着姬安走到案前,坐在软垫之上。 姬安目光自然落在桌上匣子上:“里面是什么?” 上官钧将匣子挪到面前,一边说:“当初四郎喂我喝过合卺酒,却有一件事未做。” 他将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刀,和一条红绳。 姬安不解:“做什么用的?” 却被上官钧伸手托住下巴,轻轻转过头。 上官钧取下姬安的冠,再拆开他的发髻,替他理理垂下的长发。再略略低头:“四郎也帮我。” 姬安挺起身,同样帮他取冠散发。 上官钧勾起姬安一缕发,拿起金剪刀剪切发梢的一截。 姬安“啊”一声,明白过来,也勾起上官钧一缕发,接过金剪刀剪切一截。再从上官钧手中拿过自己的发,将簇头发合在一起。 上官钧则拿起红绳,仔细地缠在那簇头上,打上漂亮的结,收进匣中。 姬安心里已经像是软成水,嘴上却笑着说:“这个早早就可以补,不用等到现在啊。” 上官钧:“本是想喜服喜被绣好之时补上,既然四郎提了婚礼也要补,便留到现在,正正合适。” 一边说,他一边向姬安倾身。 不过,在两人的唇瓣相贴前,姬安伸手挡住了。 上官钧扬下眉。 姬安对他眨眨眼:“我也准备了东西。” 上官钧重新坐好,目光落在桌案下的匣子上:“是四郎让厨子做的,只我们自己吃的东西?” 姬安笑着拿出来,一边将匣子打开一边说:“合卺酒已经喝过,所以我另想了一样东西。” 匣子里是只小瓷碟,碟中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褐色葫芦。 上官钧嗅到味道,再定睛细看,诧异:“巧克力?” 姬安拈起那块葫芦巧克力,拿到唇边,指尖轻轻一推,就含进了嘴里。 随后他双手搭上上官钧肩膀,主动向上官钧凑近过去。 上官钧配合地微微侧脸。 两人唇瓣相贴。 上官钧感觉到巧克力碰到自己唇上,就微微张嘴。 下一刻,巧克力就被推进口中。 姬安与他贴得更加亲密。 就在上官钧以为姬安是要将巧克力喂给自己之时。 姬安却稍一用力,将巧克力咬断。 有种微凉的液体流进上官钧嘴里。 是酒。 上官钧微微睁大眼。 距离太近,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姬安笑眯的眼。 化掉的巧克力苦中带甜,再融进微辣的酒。 和盛在葫芦里的酒是一个滋味。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将嘴里的酒分喝掉。 姬安退开,舔舔唇角,笑得狡黠:“怎么样?” 上官钧眸光闪烁,忽而起身,再弯腰抱起姬安。 姬安惊呼一下,赶紧低头看衣袖有没有扫到烛台。 目光扫过平板,又提醒:“先把平板关了!” 上官钧轻啧一声,转身往那边走,在平板前弯身。 姬安伸长手,先关掉录像,再按出关机,这才放心。 下一瞬,他再次被抱高。 上官钧快步走向喜床。 两人一同跌在柔软舒适的喜被上。 随后的一整晚,姬安彷佛真的看到了龙凤在飞翔遨游。 第244章 乐趣 姬安睡到了中午,醒过来就感觉额上印下一吻。 他抬头看去,见上官钧也醒了。还是难得的刚醒模样,不像寻常那样先出去吃过东西再回来等他。 姬安摸摸被刮得微痒的额头,再摸摸上官钧刺刺的下巴:“扎人。” 上官钧笑得餍足:“四郎帮我刮?” 又摸摸姬安的下巴:“我也帮四郎刮。” 姬安乐了:“我以前都用电动剃须刀,可没有直接上刀子刮过。你就不怕我在你脸上划几道口子。” 上官钧想了想,回他:“这种实实在在的伤,百宝囊应该能治?” 姬安惊叹:“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上官钧就真的有恃无恐给他看:“反正现在全大盛都知道我们成亲了。按着四郎要加进律令的那一条,便是我破了相,四郎也不能再娶妻纳妾。若要和离,你得分我一半江山。” 姬安笑得不行,避开上官钧的胡茬在他脸上亲一口:“放心,你就是破相了我也喜欢。” 两人腻乎过一会儿,感觉到饿了,终于坐起身。 姬安这才发现他们盖的是那床龙凤呈祥的喜被,昨晚的回忆涌上,顿时耳根微微发烫。 他摸着柔顺光滑的澜光缎,仔细看看被面上大片鲜亮的绣图,没发现什么异样,有些惊讶地小声问上官钧:“你让人做了两床喜被?” 上官钧正准备拉铃,闻言愣得手都顿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禁轻声一笑:“就一床。昨晚我留意着,没污到喜服和喜被,也就是弄得皱了些。不过澜光缎顺滑,用力抖抖弹弹便好。” 姬安咳上几声,抬手揉着发烫的耳垂,不由得心想——这几年是不是被上官钧越养越娇气了,澡有上官钧帮洗,衣服是上官钧帮穿,粥也是上官钧喂。他昨晚完全没注意到那些细节…… 上官钧凑过来亲亲他:“这么好的喜被,我还准备以后每年的四月初二都拿出来盖盖,最后带连着喜服一同带进棺材。” 姬安忍不住也笑了:“带那么多东西,棺材得做多大。” 上官钧:“用不了多大,我抱着四郎。” 姬安心中一阵暖,先抱住他“嗯”了一声。 这时,拉门隐约传来王晦唤“陛下、二郎”的声音,大概是午时了还不见起,实在不放心。 上官钧刚一拉铃,拉门立刻打开。如同昨日再现,一群人跟着王晦鱼贯而入。姬安看过去,除了住宫外的徐小七,其他人都在。 王晦站在一旁笑着说吉祥话,众人围上来伺候两人。 姬安还问:“你们怎么都进来了?河清、海晏今日不是不当值,没回家看看娘子和孩子?” 众人都笑嘻嘻地说来沾喜气。 河清和海晏再回道:“上午回过了,现在回来与时和、岁丰换班,让他们下午也回家一趟。” 明日他们四个都要随姬安和上官钧出京。 姬安又问:“后宫昨日玩得开心不,喜糖好吃吗?” 王晦先回道:“宫女、内侍们玩得都好,喜糖更是人人都爱。老奴牙口不太好,尤其喜欢那些软糖。” 第404章 众人再跟着一顿夸,纷纷说起自己最喜欢哪一种。姬安喜欢身边人热闹不拘谨,这么些年,连上官钧的四个小厮都变得话多不少。 说完宫里,朱顺又道:“奴上午出宫到附近转了转,听见百姓们都在议论昨日的气球和花、烟花、喜糖。好多人都在猜,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在《旬报》上放那些喜糖的方子,太好吃了。” 姬安笑道:“回头我找找吧,不一定都能做。” 洗漱完,梳好头,关忠拿过剃须用的油膏。 姬安见到,不由看一眼上官钧,笑道:“先不用,等吃完了饭,大司马说要亲自给我刮。” 关忠和朱顺都是一愣——他俩手最稳,平日里这活基本都是他俩轮流来。 上官钧淡定接话:“陛下也说要亲自给我刮。” 众人的眼中就都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只得在心中想着一会儿就去把药拿出来备着。 姬安和上官钧吃过饭,转移到明亮的窗边,让人拿来用具,就把人都遣了出去。 上官钧拿起油膏罐子:“我手熟,先给四郎刮吧。” 平日里上官钧都是自己刮胡子。 姬安也不紧张,和平常一样坐好,仰起头。 上官钧先用热毛巾给姬安轻轻擦拭过下巴,再仔细往上抹一层油膏,过得一会儿,用手指确认过胡茬的软硬度,就拿着刮胡刀弯下身。 姬安感觉刀锋不断在自己下巴滑过,带着些许力道,却利落得不带犹豫。不像关忠和朱顺,总担心划伤他,力道过轻,刮得也慢。 没多久,上官钧便移开刀,伸手细细摸过姬安下巴,确认都刮干净了,再拧了热毛巾要给他擦脸。 姬安笑着接过:“我自己来,你洗手吧。” 他把脸上油膏擦净,凑到旁边镜子前左右看看,赞道:“二郎好手艺。” 上官钧:“唯手熟耳。” 一边说,一边摇铃叫进人,吩咐换一盆温水。 姬安起身和上官钧换位,让上官钧坐下,自己转去拧毛巾。 再回身时,姬安不由一愣。 上官钧已经抬起了下巴。 姬安就站在椅子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上官钧拉长的脖子完全展现在眼前。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上官钧一直是自己刮胡子——这个姿势,会将最脆弱的咽喉要害交给别人。剃须刀虽薄,刀刃却是很利的。 而现在,上官钧毫不设防地对他露出致命之处。 姬安还想起,先前是上官钧先提出要他帮刮胡。 刹那间,心尖就好像颤了颤。 上官钧等了片刻也不见姬安动静,不解地唤:“四郎?” 姬安回神,连忙弯身给上官钧轻轻擦拭下巴,再细细涂抹油膏,一边说:“我没经验,你把握一下时间。” 上官钧应一声。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他喉咙上,突然就感觉到了紧张。他暗暗吸口气,寻了个话题缓解一下紧张:“对了,你以后要蓄须吗?” 上官钧听出点意思:“四郎不想我蓄?” 姬安盯着他的脸想像一下他蓄须的模样,神色就有些微妙——平时看着可能还好,但那种时候就……好像怎么想怎么怪异啊…… 上官钧看得挑眉:“我蓄须不俊?” 姬安掩饰性咳一下:“就是感觉不习惯……我们那儿的男人很少蓄须,老年人也会剃胡子,所以我应该不会蓄。不过,你要想蓄就是蓄吧,说不准我看久了就习惯了。” 上官钧却是一笑:“四郎不喜欢,那便不蓄了。若是让四郎看不顺眼,失了宠可如何是好。” 大盛需要盛行蓄须,但也不是人人都蓄。朝中爱蓄的有八。九成,民间爱蓄的就少一些,都算不上稀奇事。 姬安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皇后如此为朕的眼睛着想,朕心甚慰。” 上官钧抬手摸摸下巴,提醒:“可以了。” 姬安拿着剃须刀弯下身,一时又忍不住有点紧张,将刀刃轻轻贴到上官钧脸上,顺着下巴慢慢刮过。 第一刀后,上官钧微一抬手。 姬安立刻将刀拿起:“刮疼了?” 上官钧握着他的手调整角度:“刀再斜些,加点力,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便是划破了也没什么,小伤口而已,要不了两天就能好。” 姬安心中暖暖胀胀,保持着角度再下刀。这回大胆地用上力,果然是顺畅许多。 随后,一边再下刀,就一边忍不住地想——他们这刮胡,是不是也能算闺房之乐? ○● 姬安和上官钧休婚假没去远处,就在京郊的两处行宫。 本来只准备休十天,结果玩得太开心,一延再延,最后休了二十天才回京。 恢复上班的第一天,两人就再次收到众宰相羡慕的目光。 姬安有些心虚地慰问了众人一番,许诺用内库多他们一个月薪俸。 随后,开始发摺本。 众人打开一看——将男子与男子成婚加入律令当中。 宰相们倒是没多吃惊,或者说,他们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细细看内容。 姬安对此一条限制颇严。 第一,男子与男子成婚不讲娶嫁,但双方都要先从各自家中分出,共组新的一户。 第二,成后不可再娶妻纳妾。 第三,既无娶嫁,就没有“七出三不去”之说,过不下去可和离,家财平分。但若有过错方,如欧打对方、与旁人有染、违律犯罪,可由官府酌情少判家财。 御史大夫方怀静看完,先道:“陛下定的限制严,民间的许多契兄弟怕是不会到官府办婚书。” 只要不办婚书,便不算成婚,也就不受限制。 左仆射唐武接话:“办婚书要交钱,民间成婚本就多数人不会到官府里办正式婚书。据臣在地方的经验,和了解到的情况,城里都只有一半人家会办,村里就几乎都不办。 “得等到第二年收丁税,官府发现人口变动时再更改记录,如此不花钱也能得到官府认可。可若是男子与男子,如果一口咬定仅是好友,官府也不好认定他们在一起。” 姬安摆手道:“不用认定,只要不办婚书的,就和原来一样,官府都不管。这本也不是强迫性的东西,想办的人自会去办。” 如此,其实就和现状没什么区别。众宰相都没有异议地通过了。 姬安倒是发现了一个漏洞:“唐卿倒是提醒我了,待实行新田税后,取消丁税的那类百姓中,不办婚书的夫妇岂不是得不到官府认可?女子不比男子,若无官府认可,家中出点什么事会很吃亏。” 上官钧道:“可让各县每年年初或年底统计一次治下人口增减,在那时做记录。这是衡量政绩的标准之一,本也要统计的。” 姬安点点头:“回头让吏部补上这条。” 唐武应过是。 这事议完,继续下一桩。 姬安和上官钧休了二十天假,积的事有点多。 原本没想休这么久,不着急处理的事政事堂就留着等姬安回来。哪知休假时间翻倍,积着积着就多了。 姬安有点怀疑是不是宰相们故意的,但也没逃避责任,开始加班。 只是,才加没几天,上官钧就来堵人了。 姬安吃过晚饭是在立政殿书房批奏疏,这天晚上刚9点,上官钧就推门进来。 上官钧披着外袍,一身水汽,显然刚洗过澡,开口道:“陛下,该歇了。” 姬安看看旁边桌上的奏疏小山,回道:“你先睡吧,我再批一个时辰。” 上官钧没劝,只说:“我和陛下一同批,半个时辰后陛下回去。” 姬安:“那你让人搬一些回房里。” 上官钧却是拖过椅子坐到姬安身边:“半个时辰而已,不用多折腾。” 他拿起一本奏疏打开,先扫过奏疏房的概括总结,再翻到映射部分瞥一眼,伸手拿笔蘸朱砂,快速写下批语。然后放到一边等晒干,再拿下一本。 姬安:“……” 哪怕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夫了,他依旧无法忽略上官钧那强烈的存在感。 姬安批奏疏的速度越来越慢。 9点半,他认输了,起身道:“我乏了,先这样吧。” 上官钧莞尔,唤人进来收拾,便拉着姬安离开。 姬安捏捏他的手,边走边问:“图国使者还有几日进京?” 上官钧:“再过两三日就该到了。” 姬安再报复性地继续问飞廉军报回来的消息。 自从飞廉军被上官钧交给姬安,消息便直接报到姬安这里,但姬安也让飞廉军同时报给上官钧。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姬安看报消息的人两边跑,干脆还是只给上官钧就好,有事上官钧自会说。 上官钧耐心地答了一路,最后将姬安推进浴房里:“臣伺候陛下沐浴。” 姬安笑骂:“回屋暖床去,这里不用你。” 第405章 上官钧在姬安脸上落下一吻:“臣奉诏。” 第245章 同心 这回来的图国使者,也是姬安见过的。正使是太尉孙东起,也是孙氏的叔叔,副使则还是来过大盛多次的韩道治。 除了姬安刚继位那时来过的两个图国皇族,孙东起是身份最高的一位了。当年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跟还是太妃的孙氏谈判之时,孙东起也在旁边。 一晃就快六年半过去,孙东起看着比当年老了许多,已是过五旬的人,脸上还透着病容。 韩道治也比姬安上次见到时显老不少。前年冬他来求药之时,只是神色疲惫,这回再见,他整个人都透着憔悴。 姬安先关心了一句:“两位赶路走得急,想来积了劳累。若不介意,晚间朕让御医过去给两位诊诊平安脉,如果需要,可进补一二。” 孙东起没有推拒,客气地道谢:“谢陛下关怀,外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可否再麻烦一下上回为我国太皇太后治病的那位宋御医。” 姬安自无不应。 孙东起向韩道治使个眼色,韩道治便起身将手中匣子打开,微微倾斜。 两边离得不多远,姬安和上官钧都看清了——两支主根粗壮的老参,上面盖着一张红喜字。 孙东起:“这是我国太皇太后和我国陛下贺大盛陛下与大司马成婚之礼。” 姬安笑笑——图国使者八成是进了大盛才得知这个消息,不过这份礼倒也算不错了,往年送来的药材可没有这么好。连上回孙氏求药,所送一众药材当中的参,看上去都比不上这两支年份老。 榷场果然对图国极为重要。 往年都是四月中开榷场,但今年因云朔战事,姬安当然也就让榷场停了。现在图国孙氏重新掌权,刚把东都稳住,立刻就派了使者过来。 姬安只作不知,谢过一声,让郑永收下。 果然,孙东起接着就提起了榷场:“先时卜察进犯我国,我国一时忙着没顾上榷场。现下卜察已被赶跑,太皇太后便遣外臣来与大盛陛下说一声,榷场可以再开了。”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交换个眼色——孙东起一句没提云朔,看来图国暂时没有再打过来的意思。 但,他不提,姬安可是要提的。 姬安直接道:“西边的榷场倒是马上可开,但东边云朔那的榷场怕是暂时开不了了。” 孙东起倒是并不意外,只问:“不知陛下属意何时再开?” 姬安:“三五年后吧。” 孙东起:“那西边可否临时增加一处榷场,只剩一处实是有些不便。太皇太后还希望贵国能再放开一点粮食交易量,并且加上棉花和土豆这两样交易品。” 姬安没有一口拒绝,只道:“朕需要与臣子们商量。” 孙东起笑着应:“这是自然,外臣便等着陛下的好消息了。” 说完,也就带着使团起身告辞。 图国提的要求,基本在上官钧的设想之内,先前姬安就在政事堂提过,已经有议有结果。如今他们刚收回云朔,虽因治疫而收复民心,但也需要时间消化。只要图国有意和平共处,不过分的要求都可答应。 但有一样倒是上官钧没料到的,此时不由得道:“图国想要土豆,难道是试种?” 姬安好奇:“图国本土人会种地吗?我还以为只有云朔的汉人种。” 上官钧:“他们的种地,只是在春日撒下种子,然后出去放牧,待秋日回来收割。听说卜察人还多少伺候一下地,图国就是完全看天。想要土豆,应该是听说土豆耐寒,不用良田还能高产。陛下觉得能给吗?” 两千多斤的亩产,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想像。哪怕不会种,打个对折也能有一千斤。就算加上天冷,再打个对折,五百斤都很可观。 姬安:“这东西吃多了烧心,又不耐放,就当消消库存,给他们一点吧。他们不饿肚子,也少打一点我们的主意。” 上官钧却蹙眉道:“只怕他们不仅吃饱了肚子,人口也增多了,更想打我们的主意。” 姬安却不怎么在意:“我们物产丰饶,谁不想打我们的主意呢?只要我们自己能一直进取,保持强大,自然就能一直得到和平。” 上官钧微愣,随即失笑:“还是陛下心胸更广阔。” 姬安又道:“不过,我还以为图国会提出和我们联手攻打卜察,没想到一个字都没说。” 上官钧:“孙氏很识时务,图国和卜察是不可调和的世仇,我们自然是隔岸观火最好。明知道我们不会答应的事,与其提了被拒、显得有嫌隙,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提。” 姬安:“卜察会来拉拢我们吗?或是提提增开榷场什么的。” 上官钧:“那要看卜察皇帝脑子如何了。如果他够聪明,很快就会派使者来给陛下与我送贺礼。” 姬安笑道:“那他有点亏,他结婚早,收不到我的回礼。” 上官钧挑眉:“他可以再娶。” 姬安哼哼:“二婚也好意思讨红包?不给!” 接着转个话题:“云朔那边的修缮计画,枢密院还没定好吗?” 云朔在图国手里之时,防御北边的关城和长城当然不会维护,如今都要修缮。东边防御卜察的关城也要扩大。 上官钧:“快完善好了,这两日便会呈给陛下。” 姬安叮嘱:“估计要修个三五年。全部雇人,多找一些地方,工钱开高点,夥食也好点,不用怕花钱。那四家盐商的银子都还没花呢,尽管用。” 上官钧一笑:“陛下放心。” 姬安垂眼端茶,看到桌案上的两支参,不禁叹道:“想起我刚继位的时候,图国使者也是带着两参来。当时图国理直气壮地要加岁币,现在却是他们求着我们开榷场。” 上官钧也垂眼一扫,眸中升起温柔之色:“全是有赖陛下。” 姬安却说:“二郎这话可不对。” 上官钧抬眼:“何处不对?” 姬安向他眨眨眼:“大盛是我们的孩子,这些都是我们一同努力换来的。” 上官钧心中一阵暖,端起茶和姬安碰碰:“陛下说的是。” ○● 先前休婚假时攒下的奏疏多,姬安这几天的加班又一再被上官钧打断,哪怕上官钧会帮着处理,消减速度也不太理想。 端午休沐时,姬安干脆就没出宫去看热闹,下午继续窝在书房里加班。 吃晚饭时,上官钧问:“四郎晚上还要批奏疏?” 姬安:“再有两三个晚上就能处理完。” 上官钧:“四郎还是太宠臣子,早扔给政事堂处理不就没事了。” 姬安失笑:“本来也是因为我们延长了休假。除了叔圭,宰相们年纪都不小了,你忍心让他们加班啊。” 上官钧没再说什么,只饭后让人再去搬了一叠奏疏去卧屋。 姬安回到书屋继续忙,想争取在上官钧来堵门之前多处理一些。 然而,当他听见上官钧的脚步声时,下意识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8点。 怎么提早了这么多?! 脚步声已经进了房门。 姬安抬头看去。 上官钧今晚连外袍都没披,只穿着一件单衣,微敞的胸口还有水滴在往下淌。 姬安不由得喉结一滚。 上官钧和平常一样走向姬安。 姬安努力把目光收回来,投向桌上的奏疏,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晚一定要扛过1小时,撑到9点! 然而,上官钧却没像前几晚那样坐在旁边,而是直接走到姬安身后。 姬安再看奏疏上的字,就彷佛成了陌生的图案,全在他眼前舞蹈。 下一刻,上官钧微一弯身,左手撑在桌面,彷佛将姬安拥在怀中。 姬安莫名觉得背上窜过一阵颤栗。 上官钧再伸出右手,覆在姬安握笔的手上。 他开口,气息轻轻吹拂过姬安耳畔:“陛下,夜已深,该歇了。” 姬安努力克制着身子的轻颤:“深什么,才戌正……” 上官钧抽掉他的笔:“此时正好,待陛下入睡,便已深了。” 随即,捏着他下巴转过脸。 姬安被上官钧亲得脑子发糊。 直到整个人腾空,才惊得回过神,连忙搂住上官钧脖子。 上官钧把姬安抱进了浴池。 姬安试图和他讲道理:“二郎,你马上就到三十了。” 上官钧含着姬安耳垂吮,含糊地应:“又如何。” 姬安:“我觉得……我们还是得……讲究一下养生……” 上官钧:“昨日诊平安脉,奉御都没说什么。” 姬安再想辩一下,可惜身体配合的是上官钧,而不是他自己。 * 昨晚睡得早,第二天早上姬安也就醒得挺早。 今天没有朝议,醒了他也懒洋洋地不想动。 此时姬安面对着墙,上官钧贴在他身后,手臂圈在他腰间,甚至让他感觉有点热。 第406章 过了端午,暑气已经起来了。 但姬安没动。 前日夜里他睡着了觉得热,可能是挣了几下,就被上官钧一下子用力抱醒。 姬安盯着眼前的纱帘,在心中叹口气。 他觉得上官钧有些不对劲,就是先前在行宫休婚假,他们也没有这样夜夜笙歌的。虽说强度不算大吧,但这频率实在是不太对。 这种有点像应激的状态,让姬安想起三年前自己掉进小碧湖那次。 想到小碧湖,姬安又想起——今天是原主的祭日,也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七年。 他和上官钧也差不多要到七年之痒了。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说不定七十年都不一定能痒上一痒。 想到这,姬安心里又不自觉地泛起股甜蜜。 就在这时,上官钧的手臂收紧了些。 姬安就知道他醒了。 刚要转身,却听上官钧用刚醒的沙哑声音道:“四郎,今日不去小碧湖可好。” 姬安一愣——自从三年前两人相互坦白起,这一日都会一同去庵堂给原主上香烧纸钱,再去小碧湖默哀悼念一番。 他翻过身,对上上官钧的目光。 那双眼中含着担忧。 姬安不解:“怎么了?” 上官钧搂紧他,轻声一叹:“我记得你说过,你在那边救人溺水,是在二十六岁那一年,日子也是五月初六。” 姬安安抚地柔声回应:“嗯。然后呢?” 上官钧:“你还说过,你那边计算年岁,会比大盛小一岁。” 姬安微微瞪眼,反应过来了——今天是他上一世溺水的日子! 上官钧轻叹:“我知道不该乱想,但你毕竟与旁人不同……” 姬安回过神,连忙答应:“好,今日我们不去小碧湖了!” 不仅没去小碧湖,姬安还哪里都没去,连政事堂会议都是把宰相们叫到立政殿来开。 吃过午饭也没看奏疏,拉着上官钧睡了个午觉,再起来就相拥着坐在床上,聊些小事打发时间。 直到过了5点,姬安转过头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笑道:“过时间了。” 上官钧愣了下:“是这个时候?” 姬安肯定地道:“当初卷宗里的证人证词有时间,这个时候我都游上岸,被大福背回了殿里。” 上官钧长吁口气,终于放松下来。 却在这个时候,系统跳出弹窗—— 【两界信道短时开启,用户可获取一样原世界物品。(此机会唯一,请慎重决定。)】 下一排是10分钟倒计时。 姬安看清内容的瞬间,完全不需要思考就下达了指令。 弹窗消失,前方空中现出柔光。 上官钧早已习惯了姬安从百宝囊拿东西,只问:“四郎取什么?” 他话音落下,光芒也散去。 空中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木盒。 姬安将木盒拿到手中,双眼晶亮地看向上官钧:“刚才百宝囊帮我取来了一件我在那边的东西!” 上官钧惊讶:“那边的东西?” 姬安:“百宝囊说只有一次机会,可能是和我上一世的过世时间有关吧。”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木盒,眼中就不禁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之色。 上官钧也垂眼看去:“这是……照片?” 姬安点点头,拿起最上面那张照片:“全家福,我三岁时拍的。还没到我过四岁生日,我爸就牺牲了。所以那么多张全家合照中,我妈最珍惜这一张。” 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小男孩,三人都笑得幸福甜蜜。 上官钧轻抚着姬安的发,在他眼尾亲一亲。 姬安笑笑,收起些伤感情绪:“没事。我曾梦到过四皇子一家三口,在像我原来世界的地方团聚了。所以,我相信我爸妈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团聚了。” 上官钧被他提醒,接话说:“我也梦到过先帝和姑母团聚,四郎的父母定然也是一样。” 姬安放下那照片,再拿起一块奖章:“我爸牺牲那次得的。” 然后是一对戒指:“我爸妈的婚戒。” 再下面,是一张背朝上的照片。 姬安拿起来翻过面。 上面是他比现在更年轻时的脸,穿着整齐的警服,对着镜头敬礼。 上官钧自然认得出来,伸手轻抚过照片上的人:“原来四郎在那边是这个模样。” 姬安也轻轻抚过:“是我刚工作那会儿拍的,二十二岁的时候。是和现在的长相一模一样吧,只是短头发。” 上官钧嘴角微弯:“四郎短发和长发都一样俊俏。” 姬安得意:“那是,我是我们所里公认的帅哥,当年好多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呢。” 上官钧就眼一眯:“哦?” 姬安也笑得眼微眯:“当然了,我都没同意。我又不喜欢女的。” 上官钧这才现出满意之色。 随后目光落在木盒中:“那条红绳是什么?” 姬安跟着低头:“咦?怎么还有条红绳?” 他拿起来细看。绳子挺长,看粗细有点像编东西用的那种绳。 上官钧:“这不是四郎放进来的?” 姬安:“不应该啊,这一盒子都是我收拾的……” 上官钧提醒:“你的东西,令堂应该能动吧。” 姬安就“啊”了一声:“想起来了!这是我在月老庙求的!可能当时随手就放了进来,拿这个盒子用时又没拿出去。” 上官钧:“月老庙?” 姬安:“月老是管姻缘的神仙。大盛没有这个传说吗?” 上官钧:“没听过。四郎去求姻缘?” 姬安细细解释:“是我妈住院时听病友说,有座月老庙特别灵,就催我去拜。我一直没找到伴,她放心不下我。她都病了,只要能让她安心,我肯定是要去的。 “那庙还挺偏,我特地请假过去,还爬了半日山才找到。拜完之后求了签,说是按着签词的指引买庙里的姻缘品,以后和伴侣一起戴能保佑婚姻美满幸福——我觉得就是庙里常用的赚钱法子。 “我的签词指引的就是这条红绳,拿来编同心结用的,剪成四段可以编两个。我拿回去给我妈看过这个,就算向她交差了,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东西。” 上官钧伸手接过红绳,轻轻拈一拈:“同心结……” 姬安笑道:“当时庙里的姻缘品有不少种,其他都是我们那边才用的,倒是这个红绳好像在这里挺搭。可惜我不会编同心结。” 上官钧:“我会。” 姬安后面那句“要不在百宝囊里买本教材”就给卡在了嘴里。 他眨巴下眼,很吃惊:“你会?!” 上官钧点下头:“婚礼上要用到同心结,不过是大的,新郎和新娘各执结的一边走。我想直接拉四郎的手,就没让人准备。” 顿了下,再续道:“当时我学了怎么扎,原想待四郎今年生辰之时,扎一个挂到房中……” 姬安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中的红绳:“那我们……就试着编一编?” 上官钧嘴角扬起:“好,很简单。” 他让姬安在床上等着,自己下了床,拿回先前结发之时剪发用的金剪刀,将红绳剪成四段。 接着,上官钧拿起两段:“四郎跟着我做。” 姬安连忙也拿起两段,上官钧动一下,他就跟着动一下。 的确简单,没一会儿两人手中就出现了小巧的同心结。 姬安将两个结并在一块,左看看、右看看:“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为什么感觉没你编的好看……” 上官钧拿起姬安编的那条:“我觉得很好。一会儿让何万利看看,怎么弄成穗子,挂在玉佩下。” 姬安想了想,又在手腕上比一下:“两边剩的长度够,可以编成手环,直接戴手上。” 上官钧立刻同意:“也好。同心结小,缀玉佩下不显眼,戴手腕上正好。四郎会不会编?” 姬安当然是不会的。 最后还是从系统里买了教材,两人比照著书里的图一番研究,编好手环的松紧结。 上官钧将自己编的同心结手环套进姬安左手腕,姬安也将自己编的同心结手环套进上官钧左手腕。 红艳艳的小巧绳结,结与结相扣,正如心与心相印。 姬安抓住上官钧的手,眉头一挑:“套了我的同心结,你就永远是我的人了!” 上官钧嘴角高扬,微微低头凑近:“生生世世,你我永结同心。” 话音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