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拿了妖怪剧本》 第1章 [无cp向] 《神仙拿了妖怪剧本》作者:蓝黛青【完结+番外】 文案: 三百年前,明光是天界的神仙。 三百年后,明光在人间当妖怪。 三百年前,明光仙姿玉质,神清骨秀,超然绝俗一如漫天霞彩。 三百年后,明光城府够深,脸皮够厚,操作够骚,还特么不要脸。 有人问他:“臭妖怪,你的原形是什么?” “你猜。” “我猜是狐狸——因为你横看竖看都像一只老奸巨滑的狐狸。” 心眼多,城府深,诡计多端又善于伪装,还有一副漂亮的好皮囊,一切都完美匹配狐狸精这一选项。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你说是就是喽!”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群像 主角:明光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废号重练 立意: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还依然热爱生活。 第1章 楔子 碧落之上,云间仙境。 一阵宏亮又悠长的钟声忽然响彻云霄,回响清晰,如涟漪般在云间仙境四处扩散,惊动了不少仙官。 “迎仙钟响,这是有人霞举飞升了!” “看来凡界又有人得道成仙,天庭今日要迎接新贵了。” “奇怪,迎仙钟一般不是响三下吗?怎么还在响呢?” “是啊,迎仙钟怎么响个不停,走,咱们出去看看。” 走出云雾缭绕的仙殿后,几位仙官更是大吃一惊。 天门外那片一碧如洗的蓝空,已经被堆锦积绣似的云霞铺满了,霞光七彩纷呈,瑰丽无比。 以往有凡人霞举飞升,托拥他们上天的云霞都只是红色彤云,七彩祥云十分罕见。 一位仙官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七彩祥云吗?” “没错,就是七彩祥云。” “在云间仙境,还是头回见到霞举飞升时能乘上七彩祥云的人。何人竟有如此大的阵仗?” 奇光异彩的云霞深处,一道白色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仙姿玉质,神清骨秀,一袭白衣皎洁若冰雪凝成,超然绝俗一如漫天霞彩,令人无法不为之目眩神摇。 迎仙钟响了七下后停住了,天门外的七彩云霞还在涌动如潮。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纷杂地交织成一片明艳霞彩。 如此瑰丽辉煌的美景,却只是一个背景,那位白衣皎皎的少年,才是独一无二的主角。 他如同云霞簇拥着的一轮朝日,纵使霞光万道,也无法胜过朝日的光芒万丈。 所有来天门看热闹的仙官们,几乎齐刷刷惊掉了下巴。 如此年轻就能飞升成仙的少年,放眼整个云间仙境也找不出第二人。难怪迎仙钟为他响了七下,难怪有七彩祥云接引他上天界。 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仙官,不自觉地捋着胡子喃喃自语:“这是何方神圣啊?” 白衣少年驾着一朵七彩祥云飞越天门,在云间仙境翩然落下,冲着四周围观的仙官们粲然微笑。 那个骄傲又自豪的笑容映着七彩霞光,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在下明光,见过诸位仙官。” “明光”这个名字,就如同迎仙钟宏大响亮的钟声,迅速传遍整个云间仙境,所有仙官都听说了这位闪亮登场的少年新贵。 . 两年后,当初闪亮登场的少年新贵,却以罪仙的身份被打落凡界。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聚在一起谈论此人此事时,大都是满脸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作为天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飞升者,明光十八岁就飞升成仙,可谓是实力碾压了一大波仙僚前辈们。 这些人大都对他好感欠奉,现在见他垮台自然是各种幸灾乐祸。 “想当初,明光飞升成仙时何其风光,真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 “他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亏帝君如此看重他,封他为仅次于自己的灵曜天君,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居然还不满足,竟勾结鬼域之王想要谋害帝君取而代之,真是狼子野心。”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帝君没要他的命,只是贬落凡间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没办法,鬼王已经伏诛,他又死不认账,帝君只能用护卫天界不力的罪名将他贬下去。” “明光是罕见的修真奇才,就算是贬下凡间沦为凡人,没准再修炼个十几年又能得道飞升。到时候重返云间仙境,不是给帝君添堵嘛!” “那肯定不能简单地把他贬为凡人了事。帝君虽然是这么下令的,但负责贬明光下凡的仙官可是华源真君,你们觉得他会手下留情吗?” “华源真君和明光一样,都是无极宗一派出身。虽然成仙更早,却在他飞升后被比得黯然失色,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回有机会出气,想来是不会错过的。” “我若是华源真君,把明光打下凡时就不开人间道,而是开畜生道。推说一时手滑开错了,帝君肯定也不会责罚。” “我也是这么想的,开人间道的话,明光只是失去一身修为重新沦为凡人,凭借天赋异禀的加持,十八年后没准又会卷土重来。可要是误堕畜生道,纵使修成人形也是妖,而妖怪想要飞升成仙谈何容易啊!” “我盲猜一下,华源真君应该开了畜生道。” “我赌十万香火,他一定开了畜生道。” “明光当初霞举飞升时,是何等的仙姿玉质,超然绝俗。这回要真被打下凡沦为畜生之流,可谓是比一落千丈还要一落千丈呢!” “他活该,人心不足蛇吞相,如果不是他狂妄自大到想要取代帝君,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可不是嘛,这家伙真是太狂了,狂到没边就是自取灭亡。他做出这种事来,沦为畜生也是应得的报应。整个云间仙境,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一个人替他求情。” “太清元君就是心肠太软,要不怎么会有三界第一女菩萨的美誉呢!” “太清元君一向出了名的人美心善。太玄真君有这么一位夫人,夫妇俩一刚一柔堪称绝配。” “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那才叫真正的神仙眷侣,不接受反驳啊!” “强烈支持,神仙眷侣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俩量身打造的。” 话题开始跑偏,诸仙官津津有味地八卦起了天界这对著名的神仙眷侣。 至于那位已经沦为罪仙被贬下凡、没准还变成了飞禽走兽鳞介虫豸的明光,实在是不值得再关注。 第2章 小鬼 三百年后,人间凡界,六合镇。 隆冬时节,雨雪霏霏。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唯有细雨夹着雪砂飘个不停,把青石路面泅得又湿又滑。 镇上的陈乡绅家,有人却冒着雨雪出了门,乘车赶往镇北的一处义庄,守庄人老黄十分殷勤地等在门口迎接。 “哟,王管家,这么冷的天您还亲自来了。” “因病夭折的三小姐可是我家老爷夫人的心头肉,为她配阴婚自然不能马虎,我得亲自过来把关才行。你说的那个路倒在哪儿?” 所谓路倒,就是倒毙在路上的行人。如果无亲无故无人收殓,尸体一般都会送到义庄草草下葬。 “王管家,这边请。那路倒看样子像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长得很俊呢!也不知怎么就死了,估计是犯了什么急症吧!” 一边说,老黄一边领着王管家进了义庄,在一处停尸的板床前停下来,伸手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 死去的书生很年轻,顶多弱冠之年,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经毫无生气,但不难看出生前是个英俊小生。 “嗯,这个是不错。” “王管家,那就他了吧?省得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我还得去刨别人的坟来为三小姐配阴婚。” “行,就他了。既然有了一个这么合适的死鬼来当新郎倌,也就没必要再进行那种下下策。” “这书生虽然短命做了异乡鬼,但死后能与陈三小姐配成阴婚,也算是他的福气,起码不再是孤魂野鬼了。” “你去套辆车,天黑后把人送来陈府成亲,这是你的辛苦费。” “多谢王管家。” 接过赏银后,老黄就眉开眼笑地准备去套车了,王管家跟在他身后也准备走人。 刚刚转过身子,王管家突然又猛地一回头,颈骨发出不胜负荷的咔嚓一声响,差点扭了脖子。 “老……老黄……” 王管家的声音满是惊恐,老黄倒回来不解地问:“王管家,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瞥见这书生的眼帘动了一下,他真的死了吗?” “王管家,您肯定是眼花了!这书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尸体都僵硬了,不信你摸摸。” 王管家当然不会伸手去摸一个死人,那样也太晦气了。 第2章 老黄长期负责为各种路倒收尸,他既然说是死人,那就一定是死人,绝对不会有错。 那么错的只能是自己,他点头道:“那应该是我眼花看错了!” . 子夜过后,陈乡绅家的一场阴婚仪式举行完毕。 一对“新人”的棺材齐齐摆放在灵堂中央,四处挂满了白色灯笼和白色绫帐。 正在燃烧的龙凤喜烛是特制的白蜡烛,供桌上摆放着的碗碟盘盅也是清一色的白瓷。 仪式已经结束了,陈家的主子们都已经回房休息了,只留了两个下人在灵堂守夜。 守了不到一刻钟,他们都感觉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靠着墙角睡着了。 两个下人刚刚入睡,灵堂就开始闹鬼,一个小鬼穿过紧闭的房门飘进来,直奔供桌而去。 那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小鬼,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头发乱蓬蓬,脸蛋脏兮兮,显然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要么是客死异乡之人,要么是死后无人祭祀的亡魂。他们得不到来自亲人的供品,饿极了就会去偷吃别人的供品。 供桌上是为“新人”准备的供品,规格都和红喜事一样。 一大盆煮好的汤圆代表喜结良缘; 四盘红枣、花生、桂圆、糖莲子代表早生贵子; 四碟五色同心糕点,代表永结同心: 供桌两端各有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龙须糖,代表甜甜蜜蜜。 小鬼走到供桌旁,迫不及待地凑到一碟糕点前,低下头猛吸一气。 鬼魂食用人间供品的方式是吸食,可以直接吸去食物的精华,而食物本身并不会减少。 一碟糕点还没吸食完,小鬼忽然有所警觉地抬起头。 愕然发现那具属于新郎倌的棺材盖已经被打开,一个人正动作矫健地从里头爬出来。 那位原本已经死透了的年轻书生,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 . 棺材里爬出一个大活人,跟小鬼打了一个照面,人与鬼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年轻书生先开口了。 “没事没事,你继续吃,我请客。” 年轻书生一副热情好客的口气,小鬼却是一脸懵地看着他发呆:“……” 一般情况下没人能够看见虚无飘渺的鬼魂,这书生显然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修士之流。 但修士大都以降妖伏魔驱邪捉鬼为己任,见到鬼才不会这么热情地请客吃饭呢。 “你——是什么人?” 小鬼神色怯怯地发问,身体姿态也是一副随时准备拔腿就逃的架势。 “放心,我不是修士,不会对付你的。” 小鬼朝着年轻书生身后的棺材张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跟他确认道:“那是你的棺材?这是你的供品?” “对,所以我说我请客,你随便吃,吃饱再走。” “那你到底死没死啊?” “当然没死,只是他们以为我是死人,就把我抬过来配阴婚了。” 年轻书生的面孔已经不再苍白,不但恢复了活人应有的生气,双颊还透着几分红润。 一身簇新又鲜艳的大红喜袍,更是把他衬托得容光焕发,全然看不出之前还是一个死人。 一边招呼着小鬼随便吃,年轻书生一边自己动手吃起了东西。 汤圆尚有微温,他用汤勺捞了一只塞进嘴里,只嚼了一下就赞不绝口。 “嗯,是桂花芝麻馅的汤圆,这么软糯香甜,一定是今天现做的。好吃,你也尝一尝。” 确认了年轻书生对自己没有恶意后,小鬼脸上的神色安心多了,又问道:“我吸食过的东西,你能吃吗?” 鬼魂食用过的供品阴气重,活人是不能吃的,吃了会生病,身子弱的话搞不好还会死翘翘。 “能,我什么都能吃,吃不死的。” . 一人一鬼围着那盆汤圆大快朵颐,一个猛吃,一个猛吸,一口气干光半盆后,转战干起了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小鬼,看你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饿很久了吧?” “彼此彼此,你看起来也饿惨了。” 年轻书生既然对自己不构成威胁,态度又很和气,小鬼跟他说话也就随便多了。 “别提了,整整三天三夜没吃东西,那叫一个饥寒交迫。实在走不动了就躺下来歇一会儿,没想到被人当成尸体捡回去派用场了。” “你应该不是普通人,被他们派这样的用场怎么不走呢?” “因为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没有发现我这个路倒,今晚就打算去挖别人的坟来配这桩阴婚,只好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现在有这么多供品吃,也算是不亏了!” 小鬼瞥了一眼墙角呼呼大睡的两个下人,问道:“他俩是你弄睡着的吧?” “是啊,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急着出来吃东西,就略施小计送他们入了梦乡,否则要是吓死人可就罪过大了!结果他们刚睡着,你这小鬼就来了,还抢先一步吃上了。” “谢谢你喽!” 小鬼绽出满脸乖巧可爱的笑容道谢后,年轻书生随口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难。” “南方的南?” “艰难的难。” “巧了,我叫阿难——落难的难。” 无论阿难还是阿难,都不是什么好寓意的名字。为人父母者给孩子取名字时,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会考虑这种不吉利的字眼。 “阿难遇阿难,还真是有缘。今晚你就敞开肚皮吃吧!桌上还有两大堆饴糖呢,包你吃到撑。” 小阿难也没跟大阿难客气,围着供桌走了一圈,把两堆饴糖的甜分全部吸食一空。 “我吃饱了。” “那你走吧,我也该回棺材里躺着去了。” 小阿难忍不住问:“你还要回去躺着,那什么时候出来呢?” “等明天两口棺材都下葬了再说吧!否则棺材要是空了,他们肯定又要去挖别人的坟。” “可要是他们把你连人带棺材埋了,你还出得来吗?” 大阿难漫不经心地道:“没问题,到时候动手刨个地洞钻出来就行了!” “那……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 小阿难穿墙而过地飘出了灵堂,消失在大阿难的视线范围里。 飘到陈府悬着两盏白灯笼的大门处时,他停下身子回过头,朝着灵堂方向张望了一眼。 夜色中,小阿难脏兮兮的面庞半边映着灯笼的白光,半边隐于黑暗,半明半昧如一轮半蚀的月。 不久之前,这张小脸蛋上曾经有过的胆怯不安与乖巧可爱,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而他眺望着灵堂方向的两道目光,阴沉而冷酷,锐利如鹰隼。 这绝对不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目光。 . 小阿难走后,大阿难没有马上回棺材躺着,而是意犹未尽地又捞了一只汤圆塞进嘴里。 他拿着汤勺的右手腕处,戴着一圈半新不旧的金刚结红绳。 绳子上坠着一只蚕豆大小的银铃,扁圆形状,虎头纹饰,银色是暗沉沉的老银,显然已经戴了很久。 虎头铃铛一般是给小孩子辟邪用的,大阿难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年纪,还戴着这么一个银铃,应该是从小戴到大的东西。 这种封闭型的扁圆或浑圆铃铛,只有底部一道细小的开口,内置一颗小珠子作为铃核,通过滚动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大阿难刚才和小阿难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右手腕上的银铃一直摇晃不休,却一声也没响过,像是铃核已经不存在了。 可是现在他一人独处,那只银铃就算没有摇动也叮叮作响,铃声轻而细,不会惊动其他人。 “小铃,你是说刚才那个小鬼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会吧?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鬼,我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真是不中用了啊!” 大阿难不无自嘲地一笑,银铃又叮叮地响了几声,轻细如喃喃细语,似乎在安慰主人。 “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不管那个小鬼是什么来头,反正都跟我没关系,吃饱喝足回棺材里睡觉去喽!” 大阿难站起来收拾供桌,把自己吃完剩下的花生壳、红枣核、桂圆核等全部拿出去扔掉。 再把装着供品的盘碟整理一番,力求看上去像是没少多少东西。 做完全部的善后工作,他就重新躺回到棺材里头睡觉去了。 第3章 小妖 夜半三更,六合镇外,荒山野岭。 一片向北的山坡上,有座很气派的夫妻合葬坟茔,属于陈乡绅白天刚落葬的女儿女婿。 坟头前还残留着不少鞭炮的碎屑,与满地残雪混在一起。 深夜的坟茔四周无人,十分安静。凛冽的北风紧一阵慢一阵刮着,摇动漫山遍野的树木随之簌簌作响。 风摇树响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沉闷声响,是从坟茔里面传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刨洞。 第3章 那声音越来越明显,坟头前浸透雨雪的潮湿土壤也随之缓缓隆起。 片刻后,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破土而出,手腕处戴着一根缀了银铃的金刚结红绳。 刚下葬不久的坟茔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如此闹鬼的一幕要是被人看见了,一定要被吓疯不可。 一只手伸出地面后,另一只手也紧接着往外扒,很快大阿难就自己把自己从土里头扒拉出来了。 “总算出来了,快憋死我了!” 爬出地面的大阿难活像一个土人,从头到脚都是泥土,那叫一个灰头土脸。 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一边动手掸起了自己一身的泥土。无意中瞥见坟前摆着的供品,眼睛顿时为之一亮。 “太好了,又有吃的。” 昨晚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得一干二净,刚才的一通刨地打洞又是力气活,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 坟前摆放的供品很是丰盛,有鱼有肉。 鱼是整条清蒸的鲈鱼,肉是整只红烧的猪肘,就是都已经凉透了,还沾了不少纸钱灰,看起来脏兮兮。 如果是以前,大阿难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而现在,他毫不嫌弃地就抄起一双上供的筷子吃起来。 哪怕鱼冷了透着一股腥味,冰凉的红烧肘子也没滋无味。 埋头大吃特吃了一通后,大阿难忽然有所警觉地一抬头,发现一道鬼影出现在坟茔旁。 “咦,小鬼,怎么又是你?” 小阿难满脸关切的神色,眨巴着眼睛回答道:“我特意过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 如果银铃昨晚没有提醒过这个小鬼不简单,大阿难搞不好就真信了他的鬼话。 明明是个厉害角色,却要假扮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鬼跑来卖乖,肯定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阿难弟弟,你心肠真好,多谢关心。” 大阿难心里想着“我信你个大头鬼”,嘴里却说着感激的话语。 小鬼既然想演那就陪他演喽,反正他如今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拼起演技来不见得会输,看谁演得过谁吧。 “阿难哥哥,你昨晚请我吃了那么多东西,我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报答一下,你顺利出来了就好。” 大阿难随口叫了小阿难一声弟弟,他就打蛇随棍上地喊起了他哥哥,喊得别提多情真意切了。 “这里又有供品,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再一起吃点?” “这些东西又冷又脏,你也吃得下去吗?” “肚子饿的时候,我什么都吃得下去。东西再难吃,也比饿肚子要强。” “这倒也是,只不过阿难哥哥,你看起来不像是受过苦遭过罪的人呢!” “你个小鬼能看得出什么呀!我受苦遭罪的时候,估计你都还没出生呢!” “阿难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小阿难一脸天真好奇的神色,大阿难清楚他这是想要刺探自己的底细。 “我啊,就是一个七灾八难倒霉透顶的人。” 含糊其词的一语带过后,大阿难反过来问道:“你呢?怎么小小年纪就做了鬼?” “我也是一个七灾八难倒霉透顶的人。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因此觉得我不祥,就把我寄养在一家道观里。没爹没娘的孩子少不了被人欺负,有天一个小孩子拿砖头砸我,不巧砸中了后脑勺,我就这样被砸死了。” 小阿难这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他委屈巴拉、可怜兮兮、还含着两泡眼泪的小模样儿,着实惹人心疼怜爱,一点都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大阿难忍不住在心底为他点赞:这家伙如果真是在演的话,那这演技也真是没谁了! . “阿难弟弟,你好可怜啊!” 大阿难满脸同情地伸手去摸小阿难的头。 他顺势呜咽着扑进他怀里,一副想要求抱抱求安慰的弱小姿态,右手却蓦然勾指如爪,朝着大阿难的胸口剜去。 这是一招致命的杀招,在如此近的距离中很难躲过。不过大阿难早有防备,出手奇快地用右拳对上小阿难索命的五爪,并借助冲击力后退了一箭之地。 “你这小鬼真行啊!一边装可怜,一边下黑手,要不是我早就心存提防,没准真要死在你手里了!” 小阿难脸色一变,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眨眼间就收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与年纪全然不符的阴沉冷酷。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小阿难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大阿难居然早就识破了他没安好心,之前不过是在跟他同台飚戏,扮演一个毫无心机的角色,其实心机深着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拉倒,反正今晚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心,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审你。” 小鬼一边说话,一边上演变形计——原本又矮又小的孩童魂体,迅速变成了二十岁左右年轻男子的肉身。 身形颀长,体格瘦削,看起来也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大阿难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既能缩小自身形态,又能化魂体为肉身的鬼,绝对不是普通的鬼,一定是无间鬼域的厉害角色。 . 碧落之上,有云间仙境; 黄泉之下,有无间鬼域; 红尘之中,有人间凡界; 所谓的天、地、人三界是也。 仙境与鬼域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人间凡界的人,活着飞升成仙固然是牛人,死后堕入鬼域还能异军突起的,也是不折不扣的牛鬼。 无间鬼域的牛鬼们,有个共同的特性是阴邪。 想要在魑魅魍魉横行的无间鬼域拼出一方天地,很傻很天真的鬼是肯定牛不起来的,能牛起来的都是阴险毒辣的狠角色。 之前,小阿难的孩童外表一派弱小可怜。 变成年轻男子的外形后,虽然看上去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模样,但是那双眼型狭长、眼角锋利的丹凤眼,却散发着狠戾无比的气势,压迫感十足。 大阿难见势不妙拔腿就跑,鬼阿难如影随形地追上来。两人的身形都迅疾如风,片刻间就已经飞掠到了另一座山头。 “阿难弟弟,昨晚我还请你吃过饭呢!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般追着我索命?鬼品真心不行啊!” 大阿难一边跑一边乱七八糟地喊着,鬼阿难则一脸“老子懒得跟你费话”的冷漠神色,瞄准他的后心处凌空劈出一掌。 躲避不及的大阿难被劈中了,整个人往前一扑摔了个大马趴。 同一时刻,鬼阿难突然感觉自己的后心也传来一阵剧痛,同样一头栽了下去。 一人一鬼都趴在地上好半天动弹不得,等到他俩都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后,大阿难已经没力气逃了,鬼阿难也没力气杀他了。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鬼阿难不是傻子,大阿难也不瞒他。 “没错,我独创了一个名曰‘感同身受’的保命术法,中此法术之人,都会和我一起同伤同死。之前你暗算我时,我不是跟你对了一拳嘛,那时就趁机暗中对你施了术。所以你刚才劈我的那一掌,不但伤了我,自己也感同身受地受了伤。” 鬼阿难听完后,下颚线崩得如铁铸般坚硬无比。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中了招,这个大阿难看来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容易对付。 尽管他的法力一点也不高强,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竟对自己施了术。 “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给个理由先。” “我知道你不是人是妖,虽然化作人形后几乎察觉不到妖气。作为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你能够做到这一点,一定是机缘巧合服食了什么天材地宝吧?” 如果妖阿难是法力高超的大妖,就没必要苦哈哈地从坟墓里刨个洞往外钻了。 鬼阿难来墓地也不是为了要帮忙,而是为了确认这是一个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 “你有这个念头,那就难怪想要弄死我了。是打算把我的内丹剜出来当大补丹吃,好间接获得天材地宝的功效吧?这个真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如果没有吃过天材地宝,就凭你这点修为,怎么可能修炼出这种效果?” 鬼阿难摆明了不相信,妖阿难也不再多费唇舌,随口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妖品好吧!” 忽然一阵风吹来,带着一股浓浓的妖气,妖阿难顿时笑不出来了。 “看来有过路的妖怪,但愿不会经过我们这边。” 刚才鬼阿难的一记掌风伤人伤己,眼下他们两个都是被打成残血状态的废人,根本无力应战,也没力气跑路。 如果真有妖族路过想对他们不利,那可就麻烦大了! 鬼阿难面无表情地沉着一张脸,眼神冰冷中透着狠戾。 第4章 如果真遇上了不安好心的妖族,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死也要拉上对方垫背不可。 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妖阿难的话音刚落,一队手握兵刃奇形怪状的小妖就出现在眼前,看架势像是在巡山。 ——不是吧?这倒霉催的,不但来了,还来了这么多妖,这是天要亡我的节奏吗? 就算是有“感同身受”这种保命术法,妖阿难刚刚才使用过,眼下带着伤无力再驱动。 哪怕是能,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一队小妖。 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想其他法子过关。于是,他笑容可掬地跟小妖们套起了近乎。 “各位妖爷晚上好,这是在巡山吗?天寒地冻的真是辛苦了!” 第4章 不服不行 那队巡山的小妖清一色半人半妖,都还没有完全修炼出人形。 有的人首兽身,有的兽首人身,看起来是同一个品种——黄蜂。 为首者的蜂妖基本上算是一个囫囵人了——上半身已经人模人样,下半身还是蜂形,背上还长着一双翅膀。 对于妖阿难满脸是笑套近乎的行为,它颇感意外:“咦,你这人胆子倒是大,见了咱们一点也不害怕。” “其实我也是妖,大家同为妖族,我见了你们只觉得亲切,有什么可怕的呢!” 妖阿难跟蜂妖说这番话,满脸都是“可算遇着亲人了”的由衷神色。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和这帮妖怪是骨肉至亲呢! 鬼阿难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心底不由自主地“切”了一声:这家伙还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呀! “哦,你也是妖,不说没发现,你身上还真有妖气呢!” 鬼阿难也察觉到了,有丝丝缕缕的妖气正从妖阿难身上散发出来,看来他这一身妖气收放自如。 “是啊是啊,自己人——啊不自己妖。” “你的原形是什么?” 妖阿难笑眯眯地回答道:“我是蝴蝶,和你们同属昆虫一族,还请多多关照。” . 鬼阿难虽然看不出妖阿难的原形是什么,但是他敢赌上黄金万两绝对不是蝴蝶。 这家伙看上去好像毫无心机,其实很有城府。 别看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谁都能嘻嘻哈哈说得上话,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绝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底细。 如果知道了妖怪的原形是什么,就能利用它天生的弱点对付它。譬如草木之妖怕火烧,昆虫之妖怕烟熏。 “你是蝶妖啊,原形就漂亮,化成人形也这般俊俏。我家女王蜂眼下正要找几个美男子充实后宫,你看起来很合适,正好跟我一起回去服侍她。” 蜂妖首领这话完全不是征求意见的口气,如果妖阿难不答应,肯定会下令让手下强抢妖男,直接把他绑回去献给女王蜂。 鬼阿难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妖阿难的笑话:这下我看你还怎么演的下去? “好啊,能去服侍女王蜂也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求之不得呢!” 妖阿难的表演仍然坚/挺,没有半点拉胯。 脸上求之不得的欣喜表情如假包换,仿佛他的妖生梦想就是当男宠,没有之一。 “你知道就好。我家女王蜂可是一个大美人儿,便宜你小子了。” 为自家女王蜂搞定了一个男宠人选后,蜂妖首领的视线越过妖阿难,望向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鬼阿难。 “那小子是谁?” “他呀,刚才偶然遇上的一个孤魂野鬼。” “这男鬼长得也不错,可以一起带回去服侍女王蜂。” 鬼阿难嘴角一抽:“……” 刚才他还在看妖阿难的笑话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这风水轮流转也转得太快了一点吧? “我是鬼,女王蜂的后宫连鬼都收吗?” “我家女王蜂荤素不忌,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鬼,只要脸蛋俊俏,统统照单全收。要不是天上的仙官够不着,她都想找一个来当王后呢!” 鬼阿难还能说什么?人家女王蜂连仙官都敢肖想,何况是区区一个鬼。 他刚才一掌劈中妖阿难,间接让自己也变成了伤兵一枚。 眼下这个给女王蜂当后宫男宠的选项,也只能先捏着鼻子暂时接受一下,好歹先争取一点养伤的时间。 “女王蜂这般打破窠臼,不走寻常路,真乃奇女妖也。” 妖阿难煞有介事的捧场之辞,听得鬼阿难忍不住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这家伙拍起马屁来也很有一套呢! . 半个时辰后,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漂漂亮亮的两位新男宠,被蜂妖首领亲自送到了女王蜂的寝宫。 那是一座由山洞改造而成的宫殿,陈设与布置都很是华丽,几案上炉烟袅袅,暗香袭人。就是有点品味欠佳,华丽中透着一股庸俗的观感。 女王蜂的人形,是个百媚千娇万种风情的美妇人,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姿态慵懒地倚坐在一张美人榻上。 “你俩还傻愣着干吗?赶紧拜见女王啊!” 妖阿难和鬼阿难一起揖拜道:“拜见女王。” 扫了一眼蜂妖首领送来的两名新人,女王蜂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不错不错,这两个都甚合孤意。” 人妖殊途,人与人的鱼水之欢是阴阳互济,但人与妖行燕好之事却有损精元,时日越久亏损越大。 所以女王蜂的“后宫嫔妃”经常要上新,为了使用期能长一点,什么妖男、鬼男也照收不误。 女王蜂玉手轻招,把妖阿难和鬼阿难都叫到身旁仔细打量。又是捏他们的手,又是摸他们的脸,还挑起他们的下巴细看。 鬼阿难表面上维持着笑容不变,眼眸深处却已经亮起了两点怒焰。 妖阿难却依然笑得若无其事,还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 “女王美若天仙,小生如此陋质,也不知能否入得了女王的凤眼,有幸侍奉左右呢?” “你不但容貌俊美,一张巧嘴还很会说话,孤甚是喜欢,就封你为王后吧!” “多谢女王。” 荣获王后头衔的妖阿难,一脸喜不自禁的神色,开心得都合不拢嘴。 鬼阿难瞪着他发呆:“……” 这家伙到底什么妖啊?不但那么会演,还什么离谱的戏码都接得住,这临场发挥的水平真不是盖的。 扭过头看着陷入呆滞状态的鬼阿难,女王蜂错误解读了他的神色,不无调笑地伸手捏了一把他英俊的脸庞。 “放心,以你的姿色,孤也不会亏待你的,就封你为贵妃吧!” 新鲜出炉的难王后和难贵妃,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那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 “来人,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孤要与王后、贵妃把酒言欢,好好乐呵一下。” . 一桌美酒佳肴很快就备好了,妖阿难和鬼阿难,一左一右地坐在女王蜂身旁,扮演起了王后与贵妃的角色。 “多谢女王封我为王后,这杯酒我敬您了。” “也多谢女王封我为贵妃,我也敬您一杯。” 一妖一鬼的角色扮演,很容易就能看出高下之分。 鬼阿难演得比较生硬,有着明显的表演痕迹。相比之下,妖阿难要比他强多了,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像是发自肺腑,完全不像是演的。 鬼阿难原本也算是个会演的鬼,但是遇上妖阿难这个超级会演的妖,想不服都不行。 “听说女王原本想找一位仙官为后,小生不过中人之姿,竟能蒙女王垂青封为王后,真是惶恐之至。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奉左右,以报答女王的厚爱。” “你这小妖,真是一个乖巧的可人儿,孤以后定会好好疼你的。” 妖阿难殷勤巴结地把一杯酒举到女王蜂唇边,她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酒后,带着几分醉意又开了口。 “仙官什么的固然好,可是够不着啊!只有被贬下凡的罪仙还有可能沾上一点边。三百年前,云间仙境遭贬的灵曜天君,据说是个神光似玉、宝气如珠的美少年。孤一直想把他找来当王后,可惜到处都查无此人。” 听到“灵曜天君”这四个字,妖阿难目光一凝,须臾间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色。 鬼阿难正低着头喝酒,眸底闪过的一抹异色无人知晓。 “虽然这位罪仙找不着,不过你这小妖却是孤目前为止最满意的王后人选,端的是风流灵巧,让孤一见就觉得很合眼缘。” “实不相瞒,我今日见到女王时,也有一种好生眼熟的感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莫非是三生石上前缘定?” 难王后不但浑身上下都是戏,现编台词也是一绝,把女王蜂哄得眉开眼笑。 眼角瞥见独坐一旁喝闷酒的难贵妃,她又自以为是地做出错误判断。 “贵妃为何一脸闷闷不乐?莫不是觉得孤冷落了你?” 第5章 鬼阿难切换到表演状态,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 “女王言重了!我只是觉得自身愚笨,比不得王后风流灵巧,怕是讨不了女王的欢心,这才有些犯愁呢!” “无妨,王后风流灵巧如解语花,你冷艳孤傲如寒梅,倒也是另一番意趣。你们两个孤都会宠爱的,无需争风吃醋,以后要做好兄弟知道吗?” 难王后和难贵妃又对视了一眼,违心地双双点头称是。 “谨称女王吩咐。”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喝得醉意盎然的女王蜂,准备开始宠幸新封的王后和贵妃。 “现在你们一起上床侍寝,孤要看看谁更能让孤满意。” 妖阿难赔笑道:“回女王,我和贵妃今晚恐怕都不能服侍您。” “为何?” 鬼阿难一声不吭,由着妖阿难去应付这种局面,反正他的临场发挥足够优秀了。 “我们今晚才刚入女王的后宫,来之前在山上打了一架,此刻身上都还带着伤,就算有心想要侍奉女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女王让我们休养数日,届时一定会把女王伺候好的。” “搞了半天,居然两个都不行,真是扫兴。” 对着两个都不行的一妖一鬼,女王蜂满脸都是扫兴之极的神色。 “女王,要不我和贵妃先服侍你睡下休息吧!” 难王后和难贵妃一起把女王蜂扶上床,她喝了不少酒,很快就睡着了。 . 女王蜂的宫殿分前后两重,里头是寝殿。 从寝殿绕出来走到外殿后,妖阿难扭头对身旁的鬼阿难说: “我现在有办法脱身,也可以带上你一起。条件是你要好好配合我,出去后也不能再找我麻烦。” 冤家宜结不宜解,与其结下一个死敌,就不如有机会化解时就化解。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如无必要,妖阿难一般不愿意结仇树敌。 何况他眼下也没法支开鬼阿难,自己一个人走出宫殿。这家伙是个地道的鬼精,一定会察觉出不对,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成交。” 鬼阿难一句废话都没有就点头,妖阿难也不啰嗦,直接对他透露自己的脱身之计。 “我一会儿会变成女王蜂的模样走出去,你知道该怎么配合我了。” 鬼阿难出其不意地一怔:“法力高强的大妖才能变化成别人的模样,就凭你那点道行也行?而且还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究竟行不行,你很快就知道了。” 除了感同身受的术法外,妖阿难还有一个独创术法——改头换面。 只要能拔到他人的头发来配合施术,就能变成对方的模样。不过维持不了多久,只能用来应急。 当然,这个中的详情,他完全没有必要告知鬼阿难。 刚才陪着女王蜂吃酒的时候,妖阿难一直黏在她身旁,趁着她不注意拔了几根头发,现在可以用来施展术法。 第5章 阴有苓 女王蜂的宫殿门口守着几个小妖。 它们原本都站得东倒西歪地在打瞌睡,忽然发现“女王蜂”扶着一个美男子出来了,赶紧立定行礼。 “参见女王。” “平身。” “这么晚了,女王还不歇息吗?” “孤睡不着就出来走一走,你们不用跟着了,别妨碍孤和贵妃花前月下。” “女王蜂”的表情和言语都十分暧昧,一只手还在摩娑着难贵妃搀扶着她的手,小妖们都十分知趣地停下了脚步。 妖阿难不但外形变得和女王蜂一模一样,就连神态口气也惟妙惟肖。 就算正主儿在这里,估计小妖们一时半会都分不清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走吧,贵妃,陪孤去山顶看星星看月亮。” 妖阿难姿态慵懒地扶着鬼阿难的手,扭动细腰走得一步三摇,把女王蜂的妖媚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鬼阿难再一次叹为观止,压低声音道:“你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居然连扮女人都行!” “想要逃命的话,不行也得行啊!少废话,走快点,我这副模样可维持不了多久,得赶在穿帮前成功跑路。” . 一妖一鬼马不停蹄地走出了女王蜂的老巢,来到了山洞外面。 走出山洞没几步,忽然有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随后一道剑光逼人而来,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直指“女王蜂”的鼻尖。 “你就是那个荒淫好色、吸食了不少男子精元的蜂妖吧?” 那是一柄重剑,以玄铁锻造而成,通体漆黑又隐隐透着红光。像这类沉重无比的重剑,使用者大都是男子。 然而此刻手持重剑的人,却是一位冰雪颜容桃李年的女修士。那只皓腕凝霜雪的玉手,看似轻轻一折就会断,却将重剑握得稳如泰山。 女修身穿一袭湖青色窄袖劲装,长发束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除了一根青缎发带别无饰物,显得英姿飒爽。 她的容貌很是秀丽,神色却十分肃杀,两道目光更是冷锐如冰锥,看人一眼几乎能在皮肉上戳出两个血窟窿。 妖阿难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瞧瞧他这七灾八难倒霉透顶的运气,变成女王蜂的模样刚逃出她的老巢,偏偏就遇上了来降妖伏魔的修士。 还有谁?还有谁能比他更倒霉? “这位真人,剑下留人啊!我并非蜂王女妖,而是被她强掳来的受害男子。” 青衣女修冷笑道:“你当我瞎吗?” “当然不是,真人你听我解释啊!” 妖阿难法力低微,启动了改头换面的术法后,就不能自行变回来,得等到它自己失效才行。 所以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说服青衣女修相信他不是女王蜂,否则背上这口黑锅就要没命了。 “真人,其实女王蜂已经知道你会来找她的麻烦,所以刚才把我变化成她的模样,想让我充当替死鬼把你糊弄过去。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把我杀了,那她可就奸计得逞了。还请真人明鉴啊!” 妖阿难一边说,一边扑通一声跪倒在青衣女修面前,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青衣女修自然不会轻信,一张俏脸仍然板得铁板一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他可以帮我证明。我和他是一起被女王蜂强抢到这里来的,我们都是受害者啊!” 青衣女修顺着妖阿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定在一旁的鬼阿难身上,眉头一皱。 “你是什么鬼?” 鬼阿难在一旁看了半天,早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回答。定定心神后,就开始了自己演技精湛的表演。 “一个命丧他乡的孤魂野鬼,运气不好被抓来这里伺候女王蜂。如果不是遇上真人你,恐怕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被她折腾得魂飞魄散了。” 鬼阿难声音幽幽、神色凄凄地说完这番话后,又提起一根颤巍巍的手指,直接指向身旁的妖阿难,一副既心怀惧怕又努力勇敢的样子。 “真人莫要信她鬼话连篇,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女王蜂。今日我就算拼上一死,也不想让她逃出生天再去残害他人。” 对于鬼阿难反手插自己一刀的行为,妖阿难似乎也并不感到奇怪,只是苦笑着给了他两道“你这鬼的鬼品真心不行”的谴责目光。 鬼阿难脸不红心不跳地迎视着他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明晃晃挂着“我可没找你麻烦啊现在是别人要找你麻烦我也没义务替你摆平”。 中了妖阿难的感同身受术法后,鬼阿难一直胸口钝痛。不过片刻之前,他发现痛感突然消失了。 再一想妖阿难变成女王蜂后曾经说过:“我这副模样可维持不了多久,得赶在穿帮前成功跑路”。 鬼阿难自然不难做出一个判断:看来这小妖的法术时效很有限,我中的感同身受之术应该已经失效了。 既然如此,没了顾虑的鬼阿难乐得作壁上观,坐等青衣女修出手杀了妖阿难。 他一死,变化术法自然会失效,而她意识到自己杀错了妖,肯定会继续深入巢穴寻找真正的女王蜂除妖伏魔。 到时候,鬼阿难就可以捡一个现成便宜,把妖阿难的内丹剜出来吃掉。 如果他曾经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精华早就已经纳入内丹之中,他可以全盘接收。 . 鬼阿难“大义凛然、不畏牺牲”的出面指证,让青衣女修脸上的神色越发肃杀起来。 “还想蒙混过关,今晚我必取你性命不可。” 话音未落,青衣女修手腕一番,剑光如闪电般直袭“女王蜂”。鬼阿难赶紧闪到一旁先躲起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眼看妖阿难就要性命不保,突然铛的一声巨响,雄壮浑厚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一痛,眼晴一黑,脑子像被雷劈过似的嗡嗡作响。 无论是青衣女修还是鬼阿难,都被这声巨响震倒在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第6章 青衣女修终于重新站直身子时,发现“女王蜂”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可恶。” 青衣女修手持重剑,不依不饶地追进了山洞,女王蜂既然跑了,那就先剿了她的老巢再说。 鬼阿难则就近找了一座坟墓钻进去。刚才那声巨响,差点把他的魂魄都震散了,得在阴气重的坟墓里休养生息。 半死不活地躺在墓中,鬼阿难还在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回想着刚才那声巨响,听起来有点像是法铃的声音。 法铃乃道家驱妖降魔的法器之一。 清脆悦耳的“叮铛”之声,有着辟邪魔、亲神灵之功效,正所谓“振动法铃,神鬼咸钦”。 可妖阿难一个妖,怎么会有法铃来搭救他呢?这个问题,鬼阿难快把脑壳想破了也没想出答案。 . 青衣女修持剑闯入女王蜂的老巢,一路挥舞重剑,杀得不少小妖哭爹喊娘,惊动了原本沉睡的女王蜂出来查看究竟。 “何人竟敢擅闯老娘的地盘?” “无极宗,阴有苓。” 一边漠然报上自己的名号,阴有苓一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睡得钗横鬓乱的女王蜂。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洞口遇上的“女王蜂”果然不是正主,但那番说辞也不是真的。 真正的女王蜂明显刚才在睡大觉,并不知道她打上门来了,也就没必要把他人变成自己的模样推出来挡灾。 看着眼前这位独自一人来降妖的青衣女修,女王蜂不禁面露轻蔑之色。 “无极宗都已经没落几百年了,再没出过什么厉害角色,想来你也不过如此。竟敢单枪匹马跑来跟我过不去,存心找抽呢!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女王蜂亮出自己的兵刃,那是一对寒光凛凛的峨嵋刺。 中间粗两端细,两端的菱形尖角上都淬了蜂毒,哪怕只沾到了一星半点,不立刻解毒就要完蛋。 阴有苓毫不畏惧地挥剑上阵,跟女王蜂杀成一团。 她的外表又美又飒,动起手来更是透着一股狠劲蛮劲。那柄百逾斤的重剑被舞得虎虎生风,让人难以招架。 这种够狠够野蛮的暴力打法,让女王蜂料未及,应付得手忙脚乱。 一番较量后,阴有苓的重剑压上了女王蜂的脖子,她不得不跪下求饶,原本的霸气女王范荡然无存。 “阴真人饶命啊!” “我现在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作答。” “阴真人只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晁定武的人?” 女王蜂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谁是晁定武? 不过阴有苓既然追问这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很重要,将是她活命的机会所在。 “我不认识,不过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阴有苓目光一凝:“你在哪儿听过,快说。” “阴真人,你容我想一想,别吓唬我,一吓就更想不起来了。” 女王蜂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脖子从重剑旁移开,阴有苓也果然没有拒绝。 一边作苦思冥想状,她一边趁阴有苓不备炸开一片蜂毒烟,再一个翻滚闪入一处暗道,藉此机会逃之夭夭。 真假女王蜂都跑了,此行一再失手,气得阴有苓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 山林间有一线流泉,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银白的丝带,弯弯曲曲地缠绕于青峰碧嶂中,最后在山脚下汇入一处湖泊。 残月半弯,月色朦胧,如烟似雾般笼罩在湖面上,空灵又幽静。 突然哗啦一声响,湖水中冒出一个人头来,动作有些不太灵活地游上岸,往草地上一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刚才成功逃命的妖阿难,一边气喘吁吁着,他一边抬起右手查看系在腕间的那只银铃。 那只铃铛的银色原本就是暗沉沉的,但好歹还有几分银光。此刻却像被烟熏火燎过似的漆黑一片,半点光泽都无。 “小铃,你还好吗?” 银铃有气无力地叮了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知道那个死鬼靠不住,只是怎么也要试上一试,看能不能让你省点力气,结果还是让你拼尽全力了。” 银铃又苟延残喘似的叮叮两声,妖阿难苦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大明在就好了!不过你这样子不能急着赶路,咱们还是先找个灵气足的地方,留下来养精蓄锐一阵,再动身去找大明吧!” 第6章 红衣女郎 仲春时节,华城。 华城最热闹的集市是西市,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家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来逛西市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西市的入口处,有人摆了一个小摊卖字谋生。 一张掉光了漆的旧方桌,加两把吱呀作响的旧木凳就是全部家当。 有块充当招牌的长木板竖在桌前,上面写着四个字——“代写书信”。 一个年轻书生端坐在桌子后面,正是那不知是何妖的阿难。 他穿着一袭灰扑扑的棉质长衫,顶髻上插着一支粗糙的竹制发簪,双脚套着一双褪了色的旧布鞋。 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穷光蛋”三个字几乎就是顶在脑门上。 在西市门口百无聊赖地守了一上午,阿难才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混混模样的小子,要求帮他写一首情诗,也不知要去哄骗哪家的无知少女。写完一个铜板也没给,直接拿了就想抬腿走人。 “记账。” 阿难一把拦住小混混,笑容可掬地道:“抱歉客官,小本生意,不记账,收现钱。” “老子说记账就记账,滚一边去。” 小混混骂骂咧咧地想要把人推开,可是这书生看起来瘦伶伶的,他随手推一下却推不动。 “客官,十个铜板,请付账,谢谢。” 小混混当然不可能给钱,见推了一下没把人推开,干脆直接上脚踹。 “你个穷酸书生找死嘛!” 那一脚又准又狠地踹中了阿难的腹部,一般人肯定会被踹成滚地葫芦。 但他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座石像,稳当得不可思议。 踹人的小混混却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这一脚像踢到了铁板,脚掌差点没折成两半,疼得呲牙又咧嘴。 “我不想找死,只想收钱。十个铜板,可以给钱了吗?” 小混混吃了亏就学会乖了,立马老老实实地掏出十个铜板递过去。 “感谢惠顾,客官慢走,有需要再来啊!” 阿难接过钱后笑容满面地送客,小混混拖着一条伤人不成反伤己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悻然走开了。 . 守了一上午,就挣了十个铜板,正好够阿难中午在附近馄饨铺吃上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馄饨。 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馄饨被送上桌后,阿难刚埋头喝了一口汤,眼角余光就瞥见之前那个小混混。 他正一瘸一拐地从店门外走过,身旁跟着好几个一看就是泼皮无赖的家伙。 很显然,小混混刚才吃了亏不肯善罢甘休,找了一帮兄弟杀回来想跟他秋后算账呢。 阿难懒得搭理这群乌合之众,眼前这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清汤馄饨,才值得他花时间好好享用。 可惜事与愿违,一碗馄饨还没吃上几口,小混混那帮人就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铺子。 他们在摊子那边扑了一个空,猜到阿难应该是去吃午饭了,便在附近的食肆饭铺里轮流找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大哥,就是这小子弄伤了我的腿。” 小混混恶人先告状,他口中的大哥满脸横肉,高大魁梧,铁塔似的往阿难面前一杵,恶狠狠地扬起自己砂钵大的拳头。 “臭小子,敢欺负我镇山虎的弟弟,真是活腻味了!” “稍等一下。” 阿难举起一只手示意暂停,镇山虎自然是不会配合的,还想一拳把这文弱书生直接揍趴下。 然而,他无比惊骇地发现自己突然动不了了,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道似,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一动不动。 “大哥,你愣着干吗呢?” 小混混一脸不解,其他泼皮无赖也满脸纳闷,不明白平时说揍就揍从不含糊的大哥,今日为何突然这么“迟疑不决”。 阿难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馄饨,一边吃,一边看着镇山虎问得很和气。 “我这正吃饭呢,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看成吗?” 镇山虎已经明白了,这书生看似文弱,其实是个不好惹的硬茬。他都没出手就把自己给定住了,除非脑子有病的人才会继续跟他叫板。 “成,那我就不打扰您吃饭了,您慢用。” 说出那个“成”字话时,镇山虎就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他立刻收起之前那副张牙舞爪的姿态,双手拢在腹部迈着小碎步往后退,活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第7章 “不是,大哥,这怎么回……” “你给老子闭嘴。” 小混混理解无能的话还没说完,镇山虎扭头就猛抽了他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原地转成了陀螺一枚。 “你们几个,快把他拖出去。” 几个小弟都是满头雾水,不明白老大明明带着他们来替自家亲弟弟出气的,怎么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众抽起他的耳光来了。 不过老大既然下了命令,他们还是很听话了,立马七手八脚地把被一巴掌抽得晕乎乎的小混混拖了出去。 “这位公子,我弟弟年轻不懂事,多有冒犯,我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镇山虎不光是口头上赔罪,还付诸了行动。 “公子只吃一碗清汤馄饨怎么够呢,掌柜的,给这桌再上一碗鲜肉馄饨和一碗虾仁馄饨。公子,我请客,您慢用。” 这个道歉方式很对阿难的胃口,眉开眼笑地点头道:“好啊,多谢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一副神棍口吻说: “我也不白吃你的,给你提个醒啊!我看你印堂发黑,阳气亏损,最近应该是撞上什么邪祟之物了,赶紧去庙里求个辟邪除祟的护身符吧!” 镇山虎一脸懵:“邪祟之物?怎么会,我最近过得很太平,还有艳遇呢!” “艳遇带来的有时候并非艳福,还有可能是艳祸。当然,兄台若是信不过我,就当我在放屁吧!” “信得过信得过,公子一看就是高人,我又怎么会信不过呢!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求辟邪符,公子你慢用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命可是自个的,又只有一条,镇山虎还是很爱惜的。 . 在馄饨铺吃完三碗馄饨后,吃得饱饱的阿难,心满意足地回了卖字摊。 春日艳阳天气,午后的微风暖洋洋的,还带着丝丝花香,熏得他昏昏欲睡。反正也没生意,他干脆往桌子上一趴,睡起了大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桌面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响,阿难一个激零醒过来。眼帘中映入了镇山虎的面孔,满脸横肉激动地抖个不停。 “公子,你果真是高人啊!我听你的话去庙里求了好几道辟邪符,然后又去找了之前艳遇的那位姑娘,结果刚一靠近,她就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果真是邪祟不是人。多谢公子救我一命,这笔酬金请公子务必收下。” 刚才咚的一声响,原来是镇山虎把一锭银元宝放上桌面的声音。 阿难守了大半天的卖字摊只赚了十文钱,这会儿却阴差阳错地得了一锭银元宝,二话不说就笑纳了。 “兄台,你既然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公子,您千万别跟我客气,只管收下。” 意外到手一笔横财,阿难就没必要再守着这半死不活的卖字摊等活,揣上银元宝直接走人了。 . 城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是阿难在华城逗留期间的临时居所。 出城前,他先去买了一只烧鸡拎在手里,晚上准备吃顿好的。 黄昏时分,红日落西山,明月升东方。 余晖与暮色明昧交织在一起,正是逢魔时刻——昼夜交替之际,是各路妖魔鬼怪开始活跃的时间。 沿着官道走出大约三四里地后,阿难拐上了一条曲折的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那座摇摇欲坠的土地庙。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小路另一端。 那端有位妙龄女郎俏生生地伫立着,妖姿媚态,妍丽无双,一袭红衣明艳如枫叶流丹,越发衬得她艳绝人寰。 天色已晚,一个美貌女子敢独自在荒郊野外逗留,阿难就算不用开法眼也知道她是妖孽。 只是一时间,还看不出来到底是妖魔鬼怪的哪一路。 “姑娘,你跟了我这么久,不是想劫色吧?” 红衣女郎似笑非笑地曼声道:“本来想直接要你的命,不过你生得这般俊俏,先劫个色再杀也行。” “不知在下怎么得罪姑娘了,无端端的想要取我性命?” “那傻大个去求护身符就是你指点的,敢坏我的事,无论是人是妖,下场多半都很惨。” 原来红衣女郎就是镇山虎的艳遇对象,阿难坏了她的好事,难怪她要来找他的麻烦。 “对不住啊姑娘,我一时嘴快提醒了他一句,以后不会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阿难堆满一脸笑,冲着红衣女郎直作揖。 能让他一时间看不出来路的妖孽,修为方面都不会低。如无必要,他不想招惹任何一个。 “那傻大个我并没看上,不过没看上归没看上,有人故意坏事,我还是很生气。要不是你这小妖生得俊,早就已经被我剁碎喂了狗。”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先别忙着谢,我的不杀之恩,可是需要回报的。” “那是自然。姑娘人美心善放我一马,小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姑娘如果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种一向属于弱女子的台词,被阿难说得一派神色自如,没有半点难为情或不好意思的模样。 “很好,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红衣女郎貌似满意地点头,心底却满是鄙夷地嗤笑一声。 看来又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为了活命什么脸面都不顾,白白糟蹋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小生愿为奴为婢好好服侍姑娘。呀,姑娘,你裙摆上沾了好多杂草,我这就帮你摘干净啊!” 阿难不无殷勤地走到红衣女郎身前,蹲下去替她清理杂草,她漫不经心地摆了一下手。 “不必了,你现在跟我……” 话还没说完,红衣女郎原本晶亮的明眸瞬间变成迷蒙一片,神色也恍惚起来,似乎突然丧失了神志。 阿难趁此机会拔腿就跑,手里还死死抓着那只烧鸡不放。小命要保,美食也同样要保。 片刻恍惚后,红衣女郎就蓦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奸诈的小妖给骗了,一张美艳的俏脸立刻寒霜遍布。 “臭男人,竟敢跟姑奶奶耍花招,被我抓到一定让你死得很惨。” 第7章 无间鬼域 阿难抓着那只烧鸡一路狂奔,跑到一处密林时,突然有个小孩钻出来朝他招手。 “这边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躲一躲。” 那个小孩,正是妖阿难几个月前打过两次交道的鬼阿难。 他又缩小了形态,不过不再是鬼魂之体,而是一具蓬头垢面如小乞丐似的肉身。 虽然鬼阿难的鬼品欠佳,但妖阿难却不假思索地就跟着他跑,最后双双钻进了一处坟墓里躲起来。 “上回我摆了你一道,这回帮上你一把,咱俩算是扯平了啊!” 鬼阿难笑着仰起头,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跟妖阿难邀功,他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 “算了吧!你才不会这么好心帮我呢!我要是被那个红衣女鬼追上了,就成了她的盘中餐。你还等着把我当十全大补丸吃,自然不希望被别人抢了先。” 鬼阿难脸上的笑容一垮,“你既然这么清楚,那怎么还敢跟我走?” “因为你眼下这副小鬼的模样显然缺乏战斗力,否则也就不用带着我四处乱躲,而是直接干翻那个红衣女鬼抢人就行。” 妖阿难刚才之所以会跟着鬼阿难走,并非慌不择路,更不是信任他的鬼品,而是基于自己的判断才做出这一选择。 能够缩小自身形态的鬼,必然都是厉害角色。但是一个厉害角色,又没必要老是变成小鬼。 因为形态变小在某种程度上会压低自身修为,除非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妖阿难猜测鬼阿难出于某种原因,被迫变成了修为低下的小鬼,所以不能轻易跟别人动手。 当初在六合镇对他下手时,也是以弱小无助的小鬼姿态展开偷袭,力求以最小成本实现利益最大化。 偷袭不成,鬼阿难才变回真身想要拿下他,结果却因为中了他的感同身受,战斗力断崖式下跌。 貌似非凡的实力,其实跟他的法术时效期一样好景不长。 鬼阿难显然被他戳到软肋了,那张孩子气的稚嫩面孔顿时变得阴森无比,软萌的童声也变得阴恻恻的。 “你很聪明,不过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很多聪明人的下场都不太好。”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又变成了小鬼,你也千万别告诉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 妖阿难靠着墙角坐下,扯下手中那只烧鸡的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刚才他仓皇逃命都没舍得扔下的美食,现在当然要好好享用一番。 “喂,不管我是出于什么原因帮你,好歹也让你从魅鬼手里逃出生天了,请我吃上一只鸡腿不过分吧?” “鸡腿没有,鸡屁股就可以考虑一下。” 第8章 “大人不能欺负小孩。” “得了吧!你算哪门子的小孩?就算你真是小孩,也是我见过最坏的小孩。” 话虽如此,妖阿难还是勉为其难地扯下一只鸡腿,扔给坐在对面的鬼阿难。 “刚才那个红衣女鬼就是魅鬼朱颜悔啊!我猜也是她。无间鬼域的四大恶煞中,数她的识别度最高,毕竟是唯一的女鬼。” “你也听说过无间鬼域的四大恶煞?” 黄泉之下,有无间鬼域,乃万鬼云集之处。 人间凡界的世人们,走完生老病死的流程正常死亡后,大都会变成老实本分的冥鬼。按照常规踏上黄泉路,走过奈河桥,进入新一轮的转世投胎。 冥鬼是鬼类中的绝大多数,少数冤死枉死屈死横死的鬼魂,则会变成怨气难消的各类恶鬼,不肯重入轮回道,而是选择留在无间鬼域。 作为一个恶鬼扎堆的地方,能在无间鬼域闯出名号的鬼,都绝非泛泛之辈。 四大恶煞,就是其中名头最响亮的四位鬼中枭雄。按照成名顺序来排列,分别是水鬼铜棺将军、疫鬼厉无情、魅鬼朱颜悔和厉鬼应长恨。 这四大恶煞的身份来历都没人清楚,水鬼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其余三位也明显不是真名。 妖阿难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头。 “那是自然,无间鬼域如今没有鬼王,只有四大恶煞如同四方诸候,新一任鬼王只能在他们四鬼中产生。据说鬼市上还有相关赌局呢,不少鬼都在押注到底谁会胜出,你有没有押啊?” “没兴趣。” 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这三个字后,已经吃完鸡腿的鬼阿难继续向妖阿难索要食物。 “再给我一只鸡翅膀。” “喂,我又不是你妈,没义务喂养你。你找我要吃的麻烦客气点,现在组织好语言重新说一次。” 鬼阿难一脸乖巧地问:“哥哥,请问能再给我一只鸡翅膀吗?谢谢!” “这还差不多。” 妖阿难又撕下一只鸡翅膀扔给鬼阿难。 他伸手接住时,掌心忽然亮起一道繁复之极的金色符书,倏忽一闪就不见了。 . 鬼阿难怔了一下,又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妖阿难,两颗眼珠子差点没弹出眼眶。 “你一个妖,怎么会用符咒?” 符咒是修真人士的一项基本法术,有着召神劾鬼、镇魔降妖之功效。 可是阿难这个法力并不高强的小妖,却显然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一技能,还利用它来对付鬼。 妖阿难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材。怎么样,是不是很优秀?” 这番话,鬼阿难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但他也没有再追问,因为问也是白问,妖阿难绝对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秘密。 “你刚对我下了什么符咒?” “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符咒,你以前还体验过一回呢。” 一边说,妖阿难一边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鬼阿难身上的同一位置,也同步感受到了一阵痛感,令他恍然大悟。 “原来你的感同身受术法,其实就是一道符咒?” “没错,那晚你想掏我的心时,我不是跟你对了一掌嘛,当时就趁机把符咒打在你身上了。现在隆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独家研发的感同身受符。实乃居家旅行、护身保命之必备工具,绝对值得拥有。” “你当时不说,是不想被我知道,你一个妖却能使用道家之符,对吧?” “是啊,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被修真人士知道了,还不得追着我砍啊!当然要保密了!” “那现在怎么不怕我知道了?” “上回的感同身受符只是用来应急的,这回用在你身上的这一张可是强化版,时效期有九九八十一年。现在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被砍死了,你也活不成。” “你骗鬼吧?到底真的假的?” “不信就走着瞧,反正有的是时间让你验明真伪。” 鬼阿难阴沉着一张小脸蛋,很是不善地瞪着妖阿难,一副很想把他大卸八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两难神色。 妖阿难却冲着他笑得春光灿烂,又亲亲热热地递过来半边烧鸡。 “阿难弟弟,有了这道感同身受符,以后咱俩就是过命交情的好兄弟。来来来,吃烧鸡,我分一半给你啊!” . 鬼阿难都已经着了妖阿难的道,上了贼船下不来,烧鸡自然是不吃白不吃。接过半边烧鸡,他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 “你这小妖真是奸诈透顶。之前不主动分食烧鸡,我开口索要时也不立即发难,而是等到我再要的时候,才把符咒藏于鸡翅间动手。” “我要是主动分你一只鸡腿,你一定会心怀戒备。只有你自己开口要,我再勉为其难地给,才能让你放下戒心。” “你很有心机,也很沉得住气。我也算见过不少心机重的人,但你堪称个中翘楚。” 妖阿难一脸“承蒙夸奖”的神色含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你之前是怎么摆了朱颜悔一道的?” “那是我动用了一张失魂落魄符,可以让人短暂迷失神智。不过朱颜悔法力高强,对她来说只有片刻功效,必须要争分夺秒的逃命。” “你为什么不也给她拍上一张感同身受符呢?” “我没那么多感同身受符,你以为这个神奇的符咒是说画就能画的吗?这几个月为了炮制这张强化版的感同身受符,我本来就不多的法力都快耗光了。你可是想要把我当十全大补丸吃掉的人,朱颜悔看起来只想劫个色,这张宝贵的符咒我当然要留着对付你了。” “那天咱们逃出女王蜂的老巢时,你也是靠符咒才变成她的模样吧?” “没错,当时我用的是一张改头换面符。” 鬼阿难闻所未闻地瞪大双眼,“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符?” 妖阿难很是自得地胸膛一挺。 “都是我独家研发的,也只有我用才有效。就是可惜时效都不长,大多数符咒都只能应应急,否则我早就可以称王称霸了。” “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想称王称霸。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咒,顶多也就够你自保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一直低调做妖,从不张扬,如无必要不想得罪任何人。” “可是你这回把朱颜悔得罪惨了,以后一定要躲着她走。她最恨被男人骗,你犯了这个大忌,如果落到她手里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你可千万别连累我。” 妖阿难双手环抱着自己瑟缩了一下,很不走心地表演了一个“我好怕怕”。 “魅鬼这么可怕吗?阿难弟弟,那你以后可得好好保护我才行啊!否则咱俩就要一起完蛋了!” 鬼阿难满脸都是糟心又无语的神色,“……” 他自己的烦心事一大堆,原本视妖阿难为解决难题的一大捷径。 谁知难题非但没解决,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被迫与他成为同生共死的一体,真是倒霉倒大发了! 第8章 骚操作 日上三竿,华城外的官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天是寒食节,禁烟火,吃寒食,还有祭祀、扫墓、踏青等风俗活动。 赶上天气又格外晴好,不少城中百姓都携儿带女地出城郊游,欣赏桃红柳绿的大好春色。 出来踏青的人太多了,梨花草径,四野如市,游人如织。还有不少乞丐闻风而动,跑来这边乞食讨钱,妖阿难和鬼阿难就混迹其中。 鬼阿难还是那副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模样。 妖阿难则来了一波骚操作,乔装打扮成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乞丐婆。穿着一身破衣烂裳,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大包袱,看起来一副逃难的样子。 “你是不是扮女人上瘾了?扮个乞丐就行了,还非得扮成乞丐婆。” 看着身旁的妖阿难,鬼阿难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觉得他这副男扮女装的尊容实在有些辣眼睛。 乔装打扮成乞丐婆的妖阿难,首要任务就是强调并突出自己的“女性特质”。 所以,他不光在胸口揣了两团棉花包,臀部也缠裹了一圈厚棉花,看起来相当的“丰乳肥臀”。 之前一妖一鬼藏身的那座坟墓,是一个官宦人家的祖父母合葬坟。 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值钱的财物都没了,陪葬品只留下一些四季衣裳之类的东西。 那些衣裳料子都已经有些朽烂,却成了再合适不过的乞丐装。 妖阿难就地取材,挑出几件女装,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地道的乞丐婆。 “如果朱颜悔现在憋足了劲想把我找出来宰了,没准是个男人都会留神多看两眼,我只有扮成女人才不会引起注意。这个叫思维盲区,你小子学着点吧!” 这一点鬼阿难倒也无从反驳,只是还是满脸嫌弃地瞪着妖阿难。 第9章 “可你这副尊容真的很辣眼睛啊!” “辣眼睛就别看了,好好干正事吧!” 鬼阿难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正事?” “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乞丐啊!乞丐的正事当然是乞讨了!” “什么?咱们真要去乞讨?不是假扮一下就行了吗?” “那怎么行,两个乞丐不乞讨,那不是很奇怪吗?万一被朱颜悔察觉出不对劲,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总之咱俩现在是乞丐,就得扮演好这个乞丐的角色。走,该去要饭了!” . “乞丐婆”拉着“小乞丐”的手,走到人多的地方,摆出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架势开始向游人乞讨。 “这位老夫人,您一看就是慈悲心肠的大善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多少赏几个铜板吧!要不给点吃的也行啊!我们都已经两天没吃上一粒米了,大人勉强还能扛得住,但是小孩身子骨弱撑不住啊!老夫人,您看看我这可怜的儿子,饿得都快要没力气走路了!” 妖阿难一边捏着嗓子哀求,一边指着身旁的鬼阿难卖惨,他脸上的表情肌都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这踏马什么狗屁台词,老子怎么就成他儿子了?!臭妖怪,我去你的祖宗十八代!!! 要不是那个劳么子的感同身受符,让鬼阿难暴打妖阿难会成为变相的自残,他真想动手把这位“娘亲”揍得满地找牙。 妖阿难的骚操作虽然让鬼阿难十分火大,差点没怄出内伤,但是这一波卖惨营销却相当有效。 这对可怜兮兮的“乞丐母子”,让慈悲心肠的老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不但赏了铜板,还给了他们几块糕点。 “多谢老夫人,老夫人行善积德,日后一定能福佑子孙后代的。” “你一介弱质女流,为何独自带着儿子乞讨度日,孩子他爹呢?”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那死鬼男人走得早,一场风寒就去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两个相依为命。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过日子,原本就已经很是艰难,偏巧前不久家乡又遭了水灾,一夜之间田屋被毁,我们娘俩也是死里逃生才捡回一条命。没了栖身之所,我只得带上小儿一路乞讨,打算来华城投靠亲戚。” 一边哀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妖阿难还一边低头拭泪。 虽然鬼阿难强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眼泪,但不可否认这家伙演得还是很不错。 尤其那段即兴发挥的台词,声情并茂效果绝佳,把悲惨又可怜的小寡妇人设立住了。 “真是可怜啊!你若是在华城投靠亲友不成,可以来城北安康坊的赵府找我。到时候留你在厨房做个打差的厨娘,母子俩好歹也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多谢赵老夫人,叩谢赵老夫人。” 妖阿难立刻拉着鬼阿难跪下叩谢好心的赵老夫人,货真价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一点也没弄虚作假。 对于妖阿难全情投入的表演,鬼阿难虽然并不认同,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陪着磕头。 一边磕,他一边小声嘀咕道:“你差不多就行了,不用演得这么投入吧?” . 磕完头后,“乞丐婆”牵着“小乞丐”离走四五丈远,才一副“三娘教子”的口吻开了口。 “你想要演戏骗过别人,就得全情投入。况且尊老爱幼是美德,何况还是一位这么慈悲心肠的老夫人,既肯救急又肯救贫,给她磕上几个头也不算委屈了!” “这位老夫人也就罢了,之前那个青衣女修想杀你时,你也是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求饶。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却动辄就给人下跪,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和要命如果只能选一个,我当然是选择要命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鬼阿难仍然是一派鄙视的语气。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太不要脸。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说不要就不要了。” “阿难弟弟,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点人生心得,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的。” “什么人生心得?” “以前我也是很要脸的一个人,自从不要脸以后,我发现做人轻松多了。有时候别把脸面看得太重要,那样只会苦了自己。” 妖阿难并不在乎来自鬼阿难的鄙夷,他非但打击不了他,还反过来被他教育了一番。 这家伙到底什么妖啊?又怎么会修炼成这副德性的? 城府够深,脸皮够厚,操作够骚,还特么不要脸,除了长得好看外再没别的优点了。 “臭妖怪,你的原形是什么?” “你猜。” “我猜是狐狸——因为你横看竖看都像一只老奸巨滑的狐狸。” 心眼多,城府深,诡计多端又善于伪装,还有一副漂亮的好皮囊,一切都完美匹配狐狸精这一选项。 妖阿难不置可否地微笑:“你说是就是喽!” . 乞丐二人组一路乞讨着往华城方向走去,在城门口附近遇上了一辆油壁车。 那辆车翠盖饰顶,朱帷掩窗。半透明的大红窗纱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一个袅娜的身影,也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乘车出来踏青郊游。 妖阿难和鬼阿难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浮现出警惕之色。 他们都有同样的直觉,那辆油壁香车里的女子,就是魅鬼朱颜悔。 油壁车就挡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是进还是退? 继续前进的话看起来风险更大,万一被朱颜悔察觉到他俩有异样怎么办?转身后退远离此地,貌似更安全一些。 可是明明往前走得好好的,突然间掉转方向往后走,未免有些过于刻意了,难保不会适得其反地引起朱颜悔的注意与怀疑。 进退两难之际,鬼阿难低声问妖阿难,“现在怎么办?” “好办,我躺下装死,你负责哭丧。哭得越惨越好,一定要引来诸多人围观知道吗?” 妖阿难的鬼点子真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 鬼阿难也是一个鬼精,这个对策他一听就明白了关键所在,点头道:“知道了。” . “乞丐婆”很快踉跄着一头栽倒在地,“小乞丐”也扑倒在“母亲”身边,神色惊惶地哇哇大哭起来。 “娘,娘,娘你怎么了?娘,你快醒醒啊娘!” 尽管鬼阿难一点也不想管妖阿难叫“娘”,可眼下这出戏全靠他挑大梁,要是演砸了大家就要一起完蛋。 哪怕他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哭着喊着一声声叫娘,还叫得特别真情实感。 妖阿难悄悄睁开一线眼,用口型给了他一个好评:不错,优秀! 演技优秀的鬼阿难继续自己全情投入的表演,一边哭一边对着过路人捣蒜似的直磕头。 “各位好心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们,求求你们帮忙救救我娘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一个乞丐婆突然在路边倒地不起,身边还有一个小乞丐在哭哭啼啼地磕头求救。 这一幕自然引来不少路人过来围观,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俩围住了,挡住了朱颜悔四处观察的视线。 至于朱颜悔才不会来看这样的热闹呢,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怎么把昨晚那个骗了自己的小妖找出来严惩不贷。 路边倒了一个乞丐婆,她连眼皮子都懒得夹一下。 油壁香车绕开看热闹的围观人群继续前行。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无论是躺尸的妖阿难,还是哭丧的鬼阿难,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第9章 画风突变 半个时辰后,一辆牛车拉着“昏迷不醒”的妖阿难和哭成花猫脸的鬼阿难进了华城。 赶车汉子是顺路接的这桩活,雇车的人是一对张氏父子。他们走在车后面,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神色都极尽猥琐。 “儿子,这个乞丐婆虽然看着脏兮兮的,但眉眼和身段都不错,带回去洗干净了往窑子里一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是啊爹,她那个儿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卖去像姑馆也能赚上一笔。” 这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张氏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向以坑蒙拐骗为生。 这天他俩途经城门外,听说有个乞丐婆昏倒在路旁,还有一个小乞丐在磕头求救。 老张挤进去一看,发现这乞丐婆还有几分姿色时,就打起了歪主意。 “儿子,咱们可以把这对乞丐母子捡回去,转手卖掉就能赚钱了。” 小张一开始并不赞同,“爹,这女人好像有毛病,不会半路上就死了吧?” “放心,死不了,我刚才摸了她的脉,脉象没问题。昏倒应该只是饿的,回头吃点东西就好了。” 老张曾经在医馆当过几年学徒,歧黄之术虽然没能学有所成,简单给人号个脉还是可以的。 “那就成。” 第10章 张氏父子于是装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提出他们要把“乞丐婆”送去华城里就医,赢得围观群众的交口称颂。 “真是好人啊!” “是啊,遇上如此好心肠的人,也是这对母子走运了!” 走运的“乞丐母子俩”,就这样被张氏父子带走了。 他俩跟在牛车后头的窈窈私语,妖阿难和鬼阿难都耳力敏锐地听得一清二楚。 妖阿难无所谓,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反正这两个凡人分分钟就能摆平,眼下蹭他们的车进城没啥不好的。 鬼阿难则气得暗中冷笑:两个人渣,歪脑筋居然动到老子身上来了,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头。 . 晌午过后,牛车在张氏父子俩住的小院前停下来。 他们先付了车费,再一起把“昏睡不醒”的“乞丐婆”抬进堂屋,招呼“小乞丐”跟上。 走出堂屋后,老张站在院子中间低声交代起了小张。 “儿子,你先去厨房烧上一大锅热水,待会儿让他们娘俩都洗个澡,卖相好才能卖出好价钱。” “好,我这就去。爹,那小娘们洗干净之后,咱俩可以先尝个鲜再卖吧?” “那是自然,那小娘们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相当有料,这要是都不尝个鲜就亏大发了!” 张氏父子俩满脸都是色迷迷的淫/笑,都以为今晚能好好享受一场艳福。 堂屋的地板上,妖阿难已经伸着懒腰坐起来了。 鬼阿难则直接爬上了一张凳子,伸手去抓八仙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他之前卖力地哭了那么久,嗓子早就干得不行,需要喝点水润一润。 “儿子,你也听见了吧?外头那两个人渣打你娘亲的主意呢!你可得保护好我啊!” 妖阿难笑嘻嘻的调侃声刚落,鬼阿难就没好声气地哼了一声:“闭嘴,谁是你儿子?” “刚才哭着喊着叫我娘的人,难道不是你是别人吗?” “那是演戏,现在戏已经演完了,老子也不陪你玩了,外头俩人渣自个收拾去吧!” “便宜儿子果然靠不住,说不管就不管。那你好歹也给我倒上一杯茶,我也渴了。” “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倒吗?” 鬼阿难直接把茶壶往妖阿难那边一推,他长吁短叹地摇头道:“真是不孝子啊不孝子!” . 老张重新掀开门帘进了层,愕然发现乞丐母子俩正一起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片刻之前,那个乞丐婆还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现在却是一派精神抖擞,冲着他笑眯眯地点头打招呼,声音清亮。 “来了,坐吧,刚才辛苦你们把我抬进来,真是受累了!” 乞丐婆的声音清亮透澈,宛如少年,反客为主的口吻更是听得老张一脸懵。 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没事了?” “嗯,没事了。有劳你们特意雇辆车把我带进华城,谢谢啊!” 妖阿难虽然表现得客客气气很有礼貌,但是老张却觉得不对劲很反常。 这个乞丐婆毕竟是年轻女子,昏倒后再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子家里,非但没有惊慌害怕,反倒一派泰然自若,这实在是不合理。 还有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乞丐,眼下也画风突变。 他眼睛里再没有一星泪花,两道目光就像被冰冻过似的寒气逼人,看起来阴沉又冷酷,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原先的乞丐母子俩,从头到脚都是大写加粗的“可怜”二字。 而现在他们两个身上,却一丝一毫可怜的成分都没有了。尽管外表还是那副潦倒不堪的乞丐相,气场却已经完全变了。 . 老张心里正打着鼓时,已经烧上水的小张一头撞进来。 见到“乞丐婆”醒了,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顾盼神飞,他心里更加痒痒起来。 “哈哈,这小娘们果然是个好货色,瞧瞧这双眼睛多漂亮,还有这胸脯也真是够有料的。” 小张流着哈喇子的话还没说完,就伸出两只咸猪手想去袭“乞丐婆”的胸。 妖阿难当然不可能让这个登徒子得逞。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小张整个人就被拍得飞出门外,再在院子里自由落体,彻底晕菜了。 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乞丐婆”随手一巴掌就拍了个半死,老张吓得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响头。 “饶命,饶命,女侠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当着老张的面,妖阿难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两个硕大柔软的棉花包,让一对“人间胸器”直接缩水到无了。 “我不是女侠,是少侠。” 一眨眼的功夫老母鸡变了鸭,看着女侠变少侠的妖阿难,老张青白交错的脸色那叫一个罄竹难书。 恢复了男儿身的难少侠,神色愉快地看着老张含笑问:“家里来了客人,你是不是应该备上一桌酒菜,热情招待一番呢?” 面对这两位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客人,老张也只能点头哈腰地赔笑道:“是是是,二位贵客请稍候,我这就去准备酒菜。” “还有,你之前的安排很好,我正好也想洗个澡,水烧好后招呼我过去沐浴更衣啊!” “是是是,少侠请稍候,水一烧好我就过来叫您。” “对了,我要沐浴更衣,却没带衣裳,劳驾你去帮我买两套吧?我一套,我儿子一套。” 鬼阿难忍无可忍地炸了,小小的孩童气场爆棚地猛拍着桌子大吼起来。 “谁是你儿子?给老子好好说话。” 妖阿难一脸由衷的歉意,“不好意思,入戏太深,难以自拔。更正一下,他不是我儿子,只是假扮我儿子。” 老张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不用跟我解释,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总之,二位少侠请稍候,我这就去准备你们需要的东西。 第10章 信香 妖阿难和鬼阿难,在张家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换了新衣裳,还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大餐。 餐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一坛上好的美酒。 两身新衣裳和一桌酒菜,都让老张下了血本。他心里很清楚,要是不把这两位大爷哄好了,他和儿子肯定就要不好了。 张氏父子俩原本打着如意算盘,想把捡回来的“乞丐母子俩”转手卖掉赚上一笔。 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一文钱都赚不到手,还要倒贴不少银子,简直就是血亏啊血亏。 小张已经被老张扶回了东厢房,刚才他那一下摔得不轻,两只“咸猪手”双双手腕骨折。 恢复意识后,他在屋里鬼哭狼嚎。才叫了两三声,就被跑进屋的老张一句话吓得紧闭双唇,不敢再惨叫。 “儿子啊,你就忍着点吧!那二位还在隔壁呢,要是吵得他们不耐烦,你恐怕还得断上几根骨头。” . 吃饱喝足后,妖阿难和鬼阿难就一起离开了张家。 临出门前,妖阿难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张道:“以后少干点缺德事,要是再被我遇上,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老张自然是捣蒜似的直点头。 “是是是,多谢少侠高抬贵手饶了我们父子俩一命,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鬼阿难在一旁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儿子已经断了两只手也就罢了,至于你,就自己掌嘴十下吧。要重重地打,知道吗?” 这番话虽然出自一个个头才刚到桌子高的小孩子,可是无论神色声音语气,都带着如同北风呼啸而来的寒冷刺骨,让人心里一阵发寒。 老张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立刻就抬起双手左右开弓抡自己的耳光。抡得十分真材实料,活生生把自己打成了猪头。 . 夕阳已经坠下了西山,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这位兄台,请问安康坊怎么走?”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妖阿难随便拦下一位路人问路,然后按照对方指点的方向前往。 鬼阿难跟在他身旁,一边走一边问:“你去安康坊干吗?” “还记得那位好心的赵老夫人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虽然赵老夫人施恩不图报,但我觉得好人就该有好报,所以想去赵府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回报她的。” 上午妖阿难谢过慈悲心肠的赵老夫人离开时,耳尖地听到了她和身旁丫鬟的对话。 原来她们这趟出城并不为踏青郊游,而是为了生病的小孙女蕙儿去庙里上香祈福。 鬼阿难明白了,“你觉得她那个小孙女可能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嗯,她说蕙儿这些天一到睡觉就哭,后来还发起了烧,持续低烧不退,吃药针炙都无效。担心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所以今天特意去庙里上香祈福,想求神仙保佑一下她的小孙女。” 抬起头朝着天上望了一眼,鬼阿难漠然道: 第11章 “云间仙境的神仙也就百来号吧,人间凡界每天求神拜佛祈求保佑的人却成千上万,他们才管不了那么多。” “是啊,每天向上天祈求的人何其多,天界的仙官就算个个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凡人祈愿的信香,只有特别虔诚的才能上达天听,这其中也只有极少数能让仙官抽空去帮一把。如果只是普通的撞邪,我过去瞧上一瞧或许就能解决。” 香为信心之使,凡人祈愿时只要虔敬烧香,神仙即能知其愿望,“信香”一词便由此而来。 “神仙都没空管的事,你一个妖怪却想去帮忙,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我不想管那么宽,我也管不了那么宽。只是我既然遇上了这位赵老夫人,又得她恩惠,就想回报一下。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此别过。” 鬼阿难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倒是想跟你就此别过,却怕你被朱颜悔抓去弄死连累我。这几天也只有先跟着你,等离开华城跑远一点再说。” . 夜幕降临,无数星辰如烛火,撒下幽幽光辉稀释着浓墨般的夜色。 安康坊的赵府,妖阿难和鬼阿难一起在屋檐上飞掠着,两道身影轻盈如两片羽毛,毫无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府后宅一间烛影摇红的厢房里,传来小孩子嚎啕不休的啼哭声。那声音虚弱又痛苦,听起来十分可怜。 透过朦胧的窗纱,隐约可见赵老夫人正坐在床边,耐心哄着一个躺在被窝里哭闹不停的小女娃。 “蕙儿乖,不哭了,奶奶哄你睡觉好不好?” 那小女娃抽抽噎噎地道:“奶奶……吵……好吵……睡不着……” “哪里吵了?这里没人吵你呀!” 赵老夫人和守在屋里的几个丫鬟,都不能理解蕙儿为什么一直说吵。而年纪尚且不足两岁的小女娃也说不清楚,只是哭个不停。 妖阿难和鬼阿难虽然站在窗外,却已经目光如炬地发现屋里有好几个夜啼鬼。 夜啼鬼也叫小儿鬼,由夭折的孩童亡魂所化。 外形就是一个小孩子,只会在夜晚出现,会缠上同样幼小的孩子,在他们床上乱蹦乱跳,让他们无法正常入睡哭闹不休。 长此以往,孩子就会被折腾得生病,并且病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死去变成夜啼鬼的同伴。 而增加同伴的数量,就是他们最喜欢的事。 这些天蕙儿一直无法好好入睡,已经生了病。 如果那几个夜啼鬼还继续缠着她不放,小女娃成为他们的同伴,只是迟早的事。 . 看着那几个在床上乱蹦一气的夜啼鬼,妖阿难扭头对身旁的鬼阿难说:“这几个小鬼,你负责搞定吧?” “明明是你要来帮忙,怎么却使唤上我了?” “我一个大妖,跑去对付几个小鬼,未必有些胜之不武。还是你出面比较合适,毕竟你现在是小鬼一枚。” 鬼阿难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白眼,嗤笑道:“脸皮真厚,你算哪门子的大妖?” “我算的是年纪,我毕竟要比那几个小鬼大吧?大人不能欺负小孩,这可是你说的。” 妖阿难用鬼阿难曾经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他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臭着一张脸点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如一缕青烟般,鬼阿难穿过墙壁直接进了厢房。 他依然是孩童外形,但原本实质的肉身已经悄然化作无形的魂体。 赵老夫人等凡夫俗子根本就看不见他,不过几个夜啼鬼都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同类。 第11章 温且惠 为首的那个夜啼鬼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询问道:“你是想要加入我们吗?” “我是来赶你们走的。” 鬼阿难的声音凉凉的,神色冷冷的,并不显得凶神恶煞,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势压下来,与七八岁的儿童外表严重不符。 ——不像小孩像大佬,自带一种能让人一见就想跪下求饶的强大气场。 几个夜啼鬼无端端都心中一惊,为首者更加机敏,二话不说就立马点头,神色还有点不自觉的谄媚。 “好,我们这就走。” “等一下,我的话没说完。” “您请说。” “不准再回来纠缠这个孩子,否则后果自负。” “知道了,不会的,我们可以对天发誓。” 几个夜啼鬼纷纷赌咒发誓后一起溜了,鬼阿难也飘出了厢房。 妖阿难原本就等在外头,此刻却不见踪影。他正准备去找人时,突然有所察觉地抬头望向夜空。 . 夜空中,不知几时飞来了一只体态优美的仙鸟青鸾,正悬停于屋宇上方。 鸾背上,伫立着一个瑰姿玮态的仙子,着一袭天水青的云锦衣裳,裙袂在夜风中翩飞若舞。 那份超凡脱俗的仙人之姿,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 鬼阿难以前从未见过这位仙子,但是那只青鸾坐骑的辨识度超高,很容易让人推测出它的主人是谁。 云间仙境最有名的女神仙,太清元君温且惠,下凡显灵时总是骑着一只青鸾出现。 人间凡界的各路妖魔鬼怪,终极克星就是来自天界的各路神仙。 除了少数厉害角色,一旦二者狭路相逢,前者就只有被后者全方位碾压吊打的份儿。 太清元君温且惠,虽然不是战斗力超强的武神,但是出手消灭一个小鬼,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鬼阿难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紧张与怯意,心里却并不惊慌。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对着霓裳缥缈的温且惠叩首顿拜。 “拜见太清元君。我虽是鬼魂之身,但刚才并未作恶,而是阻止其他小鬼的恶行。还望太清元君明鉴,饶我一命。” “方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这小鬼和那几个夜啼鬼很是不同,存善念行善事,我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你消灭。起来吧,不必多礼。” 温且惠的声音如清水滴玉,不但悦耳之极,还让人觉得心神俱宁。 “多谢太清元君。” 如同鬼阿难所料想的一样,温且惠没有要消灭他甚至是为难他的意思。 这位三界第一女菩萨,出了名的人美心善。妖魔鬼怪撞在她手里,只要没有为祸作祟,她就会高抬贵手放上一马。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直滞留人间不愿往生?” “我叫阿难,我留在人间是想找到我哥哥。” “你哥哥不见了吗?” “我和哥哥失散多年,一直很想找到他,但一直都找不到。太清元君,您能帮我吗?” 温且惠轻轻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她叹息道:“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是神仙也办不到的。” 鬼阿难嘟起小嘴,失望又难过地低下头,幼小的身体看上去是大写的可怜。 “人生本是风花枝,升沉聚散何足悲。聚散离合乃人生常态,你也不必太难过,一切随缘吧!” “是,多谢太清元君开解。” “你这小鬼有情有义,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若是遇上其他神仙或修士来降妖伏魔,你想逃过一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以后自己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我知道,太清元君,您真是人美心善的好神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再给您多磕几个头吧!” 鬼阿难再次跪倒在地,满脸感激地又想冲温且惠磕头。 她唇角绽出一个温和仁慈的浅笑,纤手轻轻一挥,一股柔和的罡风便把他托起来了。 “不必了,就此别过,善自珍重。” . 青鸾驮着温且惠翩飞远去,那道仙气飘飘的窈窕身影,很快消失在遥远的夜空深处。 地面上,鬼阿难还维持着翘首目送的站姿不变,脸上感激的神色也尚未褪去。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三界公认的第一女菩萨果然名不虚传。 “阿难弟弟,你刚才跪得很利落嘛!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下跪求饶吗?” 身后传来妖阿难满是调侃的声音,鬼阿难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可恶的臭妖怪,刚才神仙来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这儿神仙走了就冒出来了。 “你刚才死哪去了?” “神仙来了,我一个妖怪自然是赶紧躲了,不然等着被收吗?主动送人头可不是我的风格。” “那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跑,也不提醒一下我?” “抱歉啊,我赶着逃命没顾上。反正你这个小鬼不是去害人的,又很会卖惨装可怜,像太清元君那种出了名的女菩萨,肯定也不会把你自己怎么样了。” 妖阿难理不直气也壮,一点也没有过意不去的意思,鬼阿难听了简直没法不恼火。 “如果来的不是太清元君,而是太玄真君怎么办?我的小命岂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12章 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虽说是两口子,但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前者出了名的性格强势,作风强硬,与后者的温和仁慈形成鲜明对比。 “那也没法子,我自己逃命要紧肯定是顾不上你的。你总不会指望我牺牲自己去拯救你吧?如果换作是你会那么做吗?以你的鬼品我可是深表怀疑。” 妖阿难是个嘴强王者,鬼阿难被他怼得气死了,却又没法反驳。因为他的确也不会这样舍己为人,只能悻悻然地发飚。 “臭妖怪,之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过命交情的兄弟,真遇上什么麻烦危险的事,就立马撇下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反正只有你倒霉连累我的份,我倒霉却是连累不到你的是吧?” “就算是夫妻,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何况咱们这种用感同身受符绑定的便宜兄弟。我说死鬼,你就别要求太高,那什么将就一下啊!” 妖阿难嘻皮笑脸,鬼阿难咬牙切齿,恨恨然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有脸整天说我的鬼品不行,你的妖品也就那样。你给我等着,就算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九九八十一年后,也一定非弄死你不可。” “阿难弟弟,火气别那么大,容易伤身体。要不咱们换个话题聊,太清元君刚才来过,你这个膝下有黄金的男儿,愿意对她下跪磕头,这待遇可真是不一般啊!” “太清元君会出现在赵府,显然是接收到了赵老夫人的信香,所以下凡来实现她的愿望,为那个小女娃辟邪驱祟保平安。遇上我这个存善念行善事的小鬼,她也能酌情行事放我一马,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施展降服之术。这样人美心善的女菩萨,对她下跪磕头我自是心甘情愿。” 听了鬼阿难这番话,妖阿难半真半假地打趣他。 “太清元君一向慈悲为怀,美名遍布三界,看来今晚又多了你这个迷弟。” “是又怎样?给这样人美心善的女菩萨当迷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阿难弟弟,不妨告诉你,其实我猜到了太清元君今晚可能会出现在赵府,特意带你过来见世面的。现在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下我啊?” 白天妖阿难遇上赵老夫人的地点是西郊,附近就有一家供奉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夫妇俩的玄清庙,赵老夫人只能是去那里烧香祈福。 玄清庙的信香上传到天界时,理论上两位仙官都有可能来实现她的愿望,但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不过,妖阿难一番话却说得好像他笃定太清元君会出现。 鬼阿难自然是满脸大写加粗的“老子不信”,哼道:“你骗鬼呢!” “是真的,没骗你。”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妖阿难不答反问:“赵老夫人的小孙女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吧?” “蕙儿,怎么了?” “那太清元君叫什么名字?” 鬼阿难想了一下,“蕙儿,温且惠——你的意思是,蕙儿的名字,就是太清元君会因为赵老夫人的信香而下凡庇佑她的原因?” “没错。在人间凡界,每天向神仙祈愿的信香何其多,就算是特别虔诚的,也只有极少数才能引起天界仙官们的关注。可你知道,仙官们是怎么关注到那些极少数信香的吗?” “我当然不知道,听上去好像你知道一样。” 鬼阿难的语气不无挖苦,妖阿难却充耳不闻,还煞有介事地直点头。 “我确实略知一二。天界的仙官们不可能一一实现所有凡人的祈愿,所以对于每天数以万计的信香,每位仙官都会根据自己的侧重点设置关键词。如果哪道信香中有这样的关键词存在,就会引起仙官的关注。” 鬼阿难听出了重点所在,“你想告诉我,太清元君的信香关键词,就跟她的名字有关吗?” 第12章 铁公鸡 妖阿难一边点头,一边继续侃侃而谈。 “没错,据我所知,太清元君设置的信香关键词中,就有与她名字相同的惠字以及女信徒的身份。这就意味着,在人间凡界,如果有和她一样名字为惠的信女,遇上了什么难处向她祈求帮助,她是很乐意出面施以援手的。惠的同音字也一样管用,毕竟信香是直接传达的心声,仙官们听到的是声音。” 妖阿难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很有可信度,不像是编出来糊弄人的。 不过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可是一绝,现编台词那叫一个溜,这点鬼阿难已经再了解不过了。 “编,继续接着编。哪怕你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我也一个字都不信。你区区一个妖怪,天界那些神仙们的事怎么可能会这么清楚?不过就是胡编乱造,反正太清元君也不会回来跟你当面对质。” 妖阿难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不是吧?阿难弟弟,怎么我这么好的演技都没能骗到你呢?” “因为我已经太清楚你骗功了得,才不会再上你的当。” 这个可恶的臭妖怪,是妥妥的骗术大师一枚,轻易就能把别人骗得团团转。 鬼阿难也曾经上当受骗过,怎么可能还会轻易相信他嘛! . 青鸾驮着神女在夜空中翩翩降临时,华城一座玲珑楼阁中,芳姿艳态的红衣女鬼朱颜悔,正在独自凭栏远眺。 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仙人下凡,立刻谨慎地退回屋子,隔着一扇碧纱窗,遥望着那只青鸾朝城北方向飞去。 虽然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下凡的仙人是何模样,但那只青鸾的主人是谁,朱颜悔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太清元君温且惠,这位三界公认的第一女菩萨,显然又下凡实现信徒的心愿来了。 展翅高飞的青鸾在城北处徐徐下降,消失在一片遴次栉比的楼台中。 朱颜悔收回自己目光,眼眸深处,犹带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羡慕有之,妒忌有之,嫉恨更有之。 同为女子,温且惠贵为云间仙境的神仙,朱颜悔却只是无间鬼域的魅鬼,二者之间有着云泥之别的巨大差距。 女鬼无法不对神女心怀羡慕嫉妒恨。 这个女人真是命好啊!生于东郯国皇族,从小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长大后嫁给北鄣国太子。 不但夫妻恩爱,还一同飞升成仙,做了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也不知她前世修了几辈子才修来这样的福分?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难由他人。 在这样注定苦乐不由自主的人生中,世间的女子不少都红颜薄命。只要一次遇人不淑,就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朱颜悔生前,是一个颜色如花命如叶的可怜女子,就因为遇人不淑而香消玉殒了。 含恨而死后她化为魅鬼,专门魅惑男子,所有经不起她美色/诱惑的人,都会被她吸干精元后再杀死。 这么多年来,能抵御魅鬼诱惑的男子几乎没有,朱颜悔都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 她只清楚地记得一个人——那是唯一一个不为她美色所动的男子。 想起那个人,朱颜悔的目光再次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 三更的更鼓敲响时,妖阿难和鬼阿难一起走进一家客栈,打算要一间客房过夜。 老张孝敬他们的两套新衣裳颇为体面,看上去是一位大公子带着一位小公子,店小二殷勤推荐一间上房给他们。 “二位客官,正好还有一间上房空着,要不要住呢?” 妖阿难果断摇头道:“不用,普通的客房就行。” 普通的客房很小,小得几乎转不开身。屋里的家具就一床一桌一椅,十分简陋。 “就一张床怎么睡啊?” 鬼阿难很有意见,妖阿难一副“这有何难”的口气回答道:“好办,我睡床你睡地板不就行了。” “凭什么我睡地板?” “凭房钱是我出的。如果你出钱的话,那床就归你睡,干不干?” 妖阿难再一次把鬼阿难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生气,而更让他生气的事还在后头。 睡觉脱衣服的时候,妖阿难解下随身的腰包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 “里头装了什么这么沉?” “银子。之前我指点一位凡人识破了魅鬼的伪装,他送了一锭银元宝答谢我,足有二十两重。” 妖阿难得了这锭银元宝后,就把它换成散碎银两,那样使用起来更方便。 目前为止,就只消费了一只烧鸡,还剩不少钱。 鬼阿难顿时哇哇大叫起来,“什么?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住上房?” “阿难弟弟,你这人一看就知道不会过日子。咱们住一晚就走,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睡上房?有张床就足够了。” “你是铁公鸡变的妖怪吗?怎么这么抠门呢?” “你不抠门那你出钱住上房啊!” “我要是有钱的话,绝对请你住上房。” “这话等你有钱了再说吧!” 妖阿难一边说,一边把床上的两套铺盖分了一套给鬼阿难,让他去睡地板。 第13章 “好了,别一脸嫌弃了。前晚我住的是荒庙,昨晚咱俩还是在坟墓里过的夜,今晚能有间屋子躺下来睡觉,已经很不错了!” 鬼阿难那张小脸蛋虽然臭得要命,但妖阿难这么一说,他也实在是没法再发牢骚。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暗中磨牙:什么妖怪啊!怎么混成这副铁公鸡似的穷逼样? 但凡能够修炼到化为人形的妖怪,基本上就没有穷光蛋。 因为他们不少都精通幻术,随便拿块小石子就能变成凡人眼中的银子,“钱财”可谓是源源不绝。 很显然,妖阿难是不会这么干的,他只用货真价实的银子跟凡人交易。 即使是不会幻术的妖怪,也可以利用妖术去盗取银两,凡人根本无从防备与阻止,同样是“财源广进”。 很显然,妖阿难还是不会这么干的,否则也就不会抠门到舍不得多花钱住上房。 只有钱来得很容易,花起来才会很大方。 . 次日清晨,两个阿难从客栈退房离开后,结伴去附近的早市吃早点。 他俩一个妖一个鬼,不进食并不会饿死,但时间一长却会饿得难受。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要进食的。 除了汲取天地精华以气代食之外,各类仙芝仙果仙丹仙酒,都对他们的修为精进大有裨益。 早市的早点摊非常多,粥、面、包子、馄饨、油饼、馎饦等等应有尽有。 妖阿难没有急于光顾任何一家,而是先在早市里走上一圈四处看了一遍。 “喂,你都看了好半天了,还没想好吃什么吗?咱们能不能赶紧找家店坐下来开吃啊?” 鬼阿难已经饥肠辘辘,这具小孩的身体比较不抗饿,他早就想吃东西了。 “能,我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 “哦,那吃什么呢?” “先去东边那家油饼摊买油饼,他家是刚开张的新店,油饼买一送一,只花一个的钱咱俩就都能有饼吃。再去隔壁那家馒头铺买馒头,他家的隔夜馒头只要半价一个。最后去后头那家店吃馎饦,价格虽然一样,但是份量明显比其他家更多,还送一小碟免费的酱菜丝。” 妖阿难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完后,鬼阿难已经听傻了,他还满脸求表扬的得意神色。 “怎么样?阿难弟弟,哥哥我是不是超会过日子啊?” 妖阿难这个铁公鸡一样的穷逼,再一次让鬼阿难大开眼界。他一点也不想表扬他,还特么想揍这个“超会过日子”的奇葩妖怪。 努力按捺下自己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鬼阿难试着建议道: “买一送一的油饼和免费提供酱菜丝的馎饦,这两个我都没意见,隔夜馒头就算了吧?” “隔夜馒头怎么了?不过是不够新鲜,又没有坏,只要没坏就能吃。你一个鬼还怕吃坏肚子不成?别那么矫情了。” 钱在抠门的妖阿难手中,他想买什么东西吃自然是他说了算。矫情的鬼阿难反对无效,只能黑着一张脸认了。 买好油饼和馒头后,两个人一起去馎饦店坐下来,吃完馎饦后再就着汤吃饼吃馒头。 鬼阿难满脸嫌弃地不肯吃馒头,妖阿难也不勉强他,道:“那我吃馒头,你吃油饼。” 坐在馎饦店里吃东西的时候,妖阿难一边吃,还一边叽哩呱啦说个不停。 “这一顿早饭好划算的。三文钱买了两个油饼,两文钱买了两个馒头,两碗馎饦花了十六文,还有两碟免费酱菜丝。咱们两个人加起来只花了二十一文,是不是很值啊?” 鬼阿难对物价不了解,不知道值不值。只觉得耳边活像有一群苍蝇在嗡嗡乱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抬起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蛋,给了妖阿难一个很不耐烦的回答。 “闭嘴,你吵死了。” 如此没礼貌的话被邻桌客人听到了,那是一个夫子模样的中年男子,听得眉头一皱。 “这位公子,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妖阿难貌似无心地随口道:“他是我儿子。” 第13章 杜鹃鸟 昨天不得已“认母”的鬼阿难又喜提“阿父”一枚,忍不住再次奓毛,一拍桌子怒吼起来。 “谁是你儿子?” “哦,说错了,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年纪尚小,就如此言行无状,若不赶紧管教,以后还不知会是何等恶形恶状呢!” “先生所言极是,回头我会管教他的。” “有道是长兄如父,幼弟如此出言不逊,你可不能再纵容他,须得好好管教才是,毕竟玉不琢不成器呀!” 妖阿难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多谢先生赐教,我身为兄长,定会尽起长兄如父的责任,好好管束幼弟的。” 虽然不是“儿子”是“弟弟”了,辈分上涨了一级,但鬼阿难还是被气了个半死。 去踏马的长兄如父,妖阿难既不是他的父也不是他的兄。 要不是那张感同身受符,臭妖怪这样占他的口头便宜,早就已经被他打死八百回了。 走出馎饦店后,鬼阿难气咻咻地再次重申道: “九九八十一年后,咱们两个人中一定会死一个。而且我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对于这样的威胁恐吓,妖阿难心理素质相当稳定地微笑了一下。 “唉呀,阿难弟弟,那么久以后的事,就不要说得这么早了!九九八十一年后,说不定咱俩已经处得比亲兄弟还要亲了呢?” 鬼阿难重重一哼:“绝、无、可、能。这天底下,我跟谁做兄弟都可以,唯独你这个臭妖怪不行。” . 纵使一百个不想再跟臭妖怪呆下去了,可鬼阿难毕竟已经被妖阿难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不希望他被朱颜悔找出来宰了,连累自己陪葬,就只能先陪着他逃远一点再说。 从华城东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往南走,几百里外就是宣城。 有道是大隐隐于市,偌大的宣城很适合妖阿难去躲上一阵避避风头。 不过,他们能想到这一点,朱颜悔没准也能。 为了安全起见,妖阿难决定反其道而行,出东门后往北走,沿小路朝着更偏僻的地方去。 正值清明时节,东门北边一带的松山,又是华城不少达官贵人们的归葬之处,前来扫墓的人很多,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松山脚下,还站着不少专门做哭坟生意的职业哭坟人。许多有钱人家会雇他们去墓地帮忙哭坟,哭得越感人,酬金就越高。 鬼阿难正烦着呢,心烦的时候最受不了吵闹,于是加快脚步想早点离开松山一带,离那些嚎哭声远一点。 妖阿难却停下了脚步,“阿难弟弟,别急着走,容我先去打个零工赚点钱花。” “打什么零工?” “当然是哭坟了!” 鬼阿难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有没有搞错?这臭妖怪作什么妖啊?居然想去帮人家哭坟赚钱。 他腰包里明明还有不少银子,犯得着去赚这个钱吗? 在鬼阿难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妖阿难一路小跑着上前,融入了那帮职业哭坟人的队伍,还主动招揽起了客人。 “这位管事大哥,您要找人替家主早逝的夫人哭坟是吧?找我找我。我哭坟可不只是简单的号丧,比那个要有水平多了。我可以悲歌潘安仁的悼亡诗,还能作变徵之声,闻者无不堕泪。” 变徵之声,指乐声中的徵调变化,往往是高亢而悲凉的声音。 一般人嗓门要是不达标的话,根本唱不出变徵之声。 妖阿难的毛遂自荐,听得那位管事将信将疑。 “真的假的?你还能哭出这种效果?” “大哥,你就信我吧!要不这样,如果一会儿没人被我唱哭的话,你就一文钱都不用付。行了吧?” “行,那就你了,跟我走吧!” “谢谢大哥。” 揽活成功的妖阿难,干劲十足地跟着管事往山上走,准备开始哭坟。 “阿难弟弟,上山了,快点跟上。” 鬼阿难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跟在妖阿难后面。 他有意拉开一大段距离,假装自己压根就不认识前头那个奇葩玩意儿。 . 松山的半山腰处,一座修葺一新的坟茔,就是妖阿难要哭坟赚钱的地方。 坟中长眠着一位才二十出头就一病不起的贵族女子。 去世经年后,她的丈夫已经迎娶了新夫人。她生前没能留下一儿半女,清明上坟扫墓时,自然也就没有人为她痛哭流涕,只能花钱请人来哭坟。 妖阿难跪在坟茔前,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后,就开始大放悲声正式哭坟。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第14章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髣髴,翰墨有馀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妖阿难果然没有吹牛,放声悲歌了潘安仁的一首悼亡诗。 唱到高潮部分的变徽之声时,高亢而悲凉的唱腔感染力极强,让人听了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就潸然泪下。 那位家主都被他唱哭了。 亡妻已经走了好几年,曾经的伤心原本已经被时光冲淡了。可是这一曲悲歌,又让他难以自抑地感伤落泪。 哭坟结束后,家主红着眼圈吩咐加倍付赏钱给妖阿难。 他的一曲悲歌,赚到了一百个铜板。 . 妖阿难如此出色的哭坟技能,自然引起了附近一些来扫墓的人的关注,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也一律来者不拒。 “要哭亡母啊!当然没问题。” “哭亡父也没问题。” “哭亡夫还是没问题。” 妖阿难一口一个没问题,只要有生意就接,有钱就赚。只恨分身乏术,不能同时接好几位客人的活。 鬼阿难蹲在一旁,两眼放空,双目无神,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跟这货混在一起”的迷茫恍惚。 整个上午,妖阿难都在忙着替别人哭坟。 哭了一位亡妻,两位亡母,三位亡父还有一对亡故多年的祖父母,把自己哭得活像一只声声泣血的杜鹃鸟。 当妖阿难带着又鼓起了不少的腰包,过来跟鬼阿难会合时,他第一句话就是阴阳怪气的挖苦。 “这么会哭丧,你是杜鹃鸟变的妖怪吧?” 妖阿难还是那句话,“你说是就是喽!” 鬼阿难暗中磨牙:可恶,这个臭妖怪的嘴怎么就这么紧呢?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妖,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 打零工哭坟赚了几百文钱,中午饭点的时候,妖阿难摆出一副“日子不过了”的豪气作派。 “走,阿难弟弟,咱们去吃顿好的。” 鬼阿难精神一振地问:“吃什么?” “先去那边那家店看看再说。” 松山一带的驿道旁,只有一家简陋的小饭馆,只卖最简单的面条,有阳春面、鸡汤面和牛肉面三种选择,价格由低到高。 妖阿难进店一看,想也不想地就说:“老板,来两碗阳春面。” 阳春面就是最便宜的素面,除了搁点葱花和酱油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鬼阿难听得嘴角一抽,“喂,某人刚才不是说,中午要吃顿好的吗?” “对哦!老板,每碗面条再多加一个鸡蛋。” 鬼阿难很难不抓狂,“这就算是吃顿好的了?只怕铁公鸡成精都没你这么抠。明明有钱却舍不得花,你到底要留着钱干吗?” 妖阿难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当然是攒老婆本了!不多攒点钱,我以后怎么娶老婆?” 鬼阿难忍不住想骂人——不对,骂妖怪。 “我呸!就你这种抠门抠到家的铁公鸡,哪个女人嫁给你当老婆,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妖阿难毫不在乎鬼阿难的谩骂与挖苦,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神色,嘴巴也不肯吃亏。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难弟弟,虽然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抠,但如果娶了老婆,我的钱她可以随便花。毕竟你又不是我老婆,现在还靠我养活,请问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大方?” 鬼阿难气坏了,一双小手情不自禁地弯成爪状,很想挥舞双爪扑过去,挠得对面那货满脸开花。 “你以为我想靠你养啊?只要你解了我身上的那个劳么子符,我立马就走人,才不想跟着你睡地板吃隔夜馒头呢!” 妖阿难振振有辞地道: “阿难弟弟,不管主观情况如何,客观事实就是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靠我养活。当然,养的质量不高这点我承认,你要有意见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妖。” 鬼阿难忍不住问道: “话说这点我一直很奇怪,你一个已经修成人形的妖,怎么日子会过成这副穷酸样?就算是不会点石成金的幻术,你随便找户有钱人家偷点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确实不难,但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妖。” 第14章 苍蝇 妖阿难说得一本正经,鬼阿难却听得满脸黑线。 这话一听就是既不靠谱也不着调的胡说八道,臭妖怪分明又想骗鬼了! “拉倒吧,你能有什么狗屁梦想?好好夹紧尾巴做你的妖,别被人灭了才是正事。” “阿难弟弟,你不想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不想。” 鬼阿难很干脆地摇头,一点也不想给妖阿难胡说八道的机会,他却自顾自地笑着说下去。 “我的梦想是好好修炼,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妖怪想要飞升成仙,难度比凡人修仙高出十倍都不止。不但修炼过程要漫长许多,天劫降临时更是九死一生的劫难。 如果还曾有过什么品行不端的恶行,度天劫的时候,越发会被天雷追着往死里劈。 鬼阿难怔了一下后,忍不住冷笑连连。 “一个妖怪想要飞升成仙,你还真敢想啊!这样的梦想,你只能晚上睡觉时在梦里想一想,就别说出来遭人耻笑了。” 妖阿难没脸没皮惯了,就算是被鬼阿难这样挖苦,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笑。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阿难弟弟,你有没有什么梦想?不妨也说来听听。” 鬼阿难不自觉地目光一凝,眸底涌动起一阵暴风雪般凛冽又寒冷的复杂神色。 他没有梦想这种东西,但是有一个心愿——一个很难实现的、他却愿意为之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的心愿。 妖阿难察颜观色很有一套,自然一看就明了。不过鬼阿难闭口不提,他也就不再追问,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 . 下午赶了半天路后,天黑之前,两个阿难找了一个山洞停下来休息。 虽然是温暖的仲春时节,但是入夜后山里还是比较冷。妖阿难生起一堆柴火,把山洞烘得暖洋洋的。 鬼阿难坐在火堆旁取暖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袖笼里滚了出来。 那是江南一带常见的泥塑娃娃,约摸成人的拳头大小。 形象是个肥白可爱的胖小子,身穿红肚兜,怀抱金鲤鱼,笑眯眯地咧开小嘴冲人傻乐呵。 这种圆滚滚的泥塑娃娃也叫大阿福,是不少孩子喜欢的玩具。妖阿难没想到,鬼阿难居然也会随身带着这么一个娃娃。 “咦,阿难弟弟,你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怎么还玩泥娃娃呢?” “你管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戴着一个虎头铃铛呢?” 妖阿难煞有介事地说:“这个铃铛可是高人作过法的宝贝,能辟邪驱灾,我当然要一直戴着护身了。” “是吗?那你这个铃铛看来来头不小啊!那天在女王蜂的老巢前,突然铛的一声巨响,你趁机跑掉了,就是它的功劳吧?” 鬼阿难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现在机会来了自然问得直截了当。 妖阿难一如既往的耍滑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说是就是喽!” . 鬼阿难捡起大阿福塞回袖笼时,妖阿难则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露出几个暄软雪白的馒头。 “这个就是咱们的晚饭了啊!” 鬼阿难臭着脸问:“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半价一个的隔夜馒头吧?” “没错,就是它。” 妖阿难吃完早饭时,鬼阿难还在继续吃,他就走开片刻,又去采购了几个半价馒头,打算带在路上当干粮。 “本来就是隔夜的馒头,你又带着在路上走了一天,会不会都已经馊了?” “没馊,还能吃。一会儿烤着吃可香呢,到时候你可别流口水。” 烤馒头或许是很香,但是隔夜的剩馒头鬼阿难实在没法忍。 他从小到大吃过太多太多的残羹剩饭,再也不想吃类似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口。 他忍无可忍地霍然立起,开始上演变身戏码,从孩童的形体变成年轻男子。 “咦,阿难弟弟,你又变身了!活说你小孩子的模样那么萌,怎么变成大人后却这么酷呢?” 青年版的鬼阿难,散着一头黑发,穿着一袭黑袍,一脸冰山相,一身王霸气场,整个人看上去要多酷就多酷,酷到没朋友。 “闭嘴。” 鬼阿难说话的风格又冷又傲,还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的架势。 第15章 “阿难弟弟,会卖萌的人我见过不少,会耍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你既耍得了酷又卖得了萌的,我还是头回遇上。这么大的反差你就不会精分……” 妖阿难不但不闭嘴,还笑嘻嘻地说个没完。鬼阿难猛地拿起一只馒头塞进他嘴里,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你真的好吵!”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感同身受符,鬼阿难毫不怀疑自己早已经把妖阿难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了。 堵住了臭妖怪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后,鬼阿难顶着一张冰山面瘫脸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独自走出了山洞。 . 鬼阿难刚刚走出山洞,妖阿难就低下头,轻轻拨拉起了手腕上那只虎头铃铛。 “小铃,阿难带在身上的那只大阿福,应该不是普通的泥娃娃吧?” 虎头铃铛叮叮轻响了几声,妖阿难又道: “我并非看出了那只大阿福有什么不对劲,只是阿难没理由随身带着一个玩具。如果是旧物还可能是有纪念价值的东西,但那分明是崭新的。除非他特别喜欢玩泥娃娃,否则这个东西就肯定对他很重要。” 虎头铃铛又叮叮作响了一阵后,妖阿难听得神色一凝。 “原来泥娃娃只是障眼法,大阿福其实是一件还没炼化好的法宝啊!” 法宝是法力非凡的宝物,不是谁都能炼成的。无论云间仙境还是无间鬼域,拥有法宝的人都不多。 妖阿难的虎头铃铛也曾是一件法宝,只是法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此物有灵,能凭借灵识感知人或事物的本质,一般的障眼法伪装术对它都无效。 所以当初它能提醒主人,小鬼不是普通的小鬼,如今也能告诉主人,泥娃娃不是普通的泥娃娃。 然而,虎头铃铛只能感知到那是一件法宝,却并不清楚法宝的本相是什么。 虽然鬼阿难尚未完全炼化这件法宝,但他的法力显然十分不俗,在无间鬼域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妖阿难若有所思地想:看来我没猜错,这个阿难也是四大恶煞之一。 大概一刻钟的工夫,鬼阿难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头已经毙命的狍子。 他把死狍子直接甩在妖阿难面前,言简意赅地道:“我负责打食,你负责烹食。” “没问题,阿难弟弟,你就等着吃烤肉吧。” 妖阿难虽然叫得亲亲热热,鬼阿难却神色冷峻地爱搭不理,直接越过他走向山洞另一边躺下来休息。 “阿难弟弟,你辛苦了,先去好好休息一下,肉烤好了我就叫你啊!” . 死去的狍子被剥去皮毛除去内脏,架在火堆上开始烤。烤到肉香四溢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阿难弟弟,你有没有闻到肉香?可以起来吃烤肉了。” 妖阿难卖力地大声吆喝了几句后,鬼阿难翻身坐起来,又变回了小孩子的外表。 “咦,你怎么变来变去的?” 鬼阿难不理会妖阿难的好奇询问,直接动手撕下一条已经烤得香喷喷的狍子腿,开始吃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你这个孩童状态不是能打的状态,变成大人后才能干仗。而且还持续不了多久,就又要变回小孩养精蓄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妖阿难的追问,让鬼阿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问那么多干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对,我是这么说过。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同身受符还没打到你身上啊!此一时彼一时!” 妖阿难一脸有恃无恐的笑,笑得十分欠揍讨打。鬼阿难耗尽了自己这辈子的全部忍耐力,才没有对他动粗。 “你一定是苍蝇变的妖怪,不然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这回妖阿难没再用“你说是就是喽”来应付了,而是满脸委屈地哇哇大叫。 “说什么呢?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可能是苍蝇变的。你这死鬼才讨厌呢!脸又冷,嘴又毒,脾气还臭得不像话。吃我的住我的,却连个笑脸都没……” 鬼阿难冷冷地打断道:“现在可是你在吃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狍子是你打回来的,可是把它变成烤肉的人却是我。我付出了劳动力,就不算是白吃。” 鬼阿难无法反驳这一点,恨恨地咬上一大口烤肉不再说什么。妖阿难也见好就收,不再多话。 两个人正埋头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妖阿难腕上的铃铛突然铛铛响了两声,声音低而沉,听得他神色一变。 鬼阿难警觉地问:“怎么了?” “朱颜悔来了。” 妖阿难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朱颜悔,他交代过铃铛要格外警惕这个女鬼。一旦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在附近出现,就要立刻出声预警。 第15章 风雷怒 鬼阿难也不问妖阿难为什么知道朱颜悔来了,很明显是虎头铃铛示警,他现在只关心最重要的一点。 “还有多远?” “大概十丈左右。” 如果是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十丈左右的距离足够他们躲避了。 但是此刻他们身处山洞,而且还在烤肉。肉香飘出去,必然会把朱颜悔引过来查看究竟,往外逃注定只会是自投罗网。 不能往山洞外面跑,但山洞里面也藏不住人,一旦朱颜悔来了,还是难逃被人瓮中捉鳖的下场。 “现在怎么办?阿难弟弟,要不你出去卖个萌,看能不能把朱颜悔糊弄过去。” 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妖阿难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鬼阿难冷冷一哼道:“卖萌不如耍酷。” 一把扔掉手里的烤肉,鬼阿难再次上演变身戏法,顷刻之间又变成了一身黑衣神色冷酷的年轻男子。 右手还幻出一把背厚面阔份量沉重的大刀,刀柄上雕着一个头上长角口露獠牙的狰狞鬼头。 鬼阿难一点也不想为了妖阿难跟朱颜悔拼命,打算先看看能否虚张声势一番把人吓走。 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豁出去跟她拼了。毕竟事关己身安危,不拼就要跟着妖阿难一起完蛋。 妖阿难秒懂了鬼阿难的对策,还想到了可以更进一步完善它。 “你是想唱空城计吗?这法子不错,但还不够保险,咱们不如这样……” . 深夜的山野间,朱颜悔的一袭红衣宛如一抹火焰,在林梢上飘忽来去。 嗅到风中夹杂的一缕烤肉香时,红衣女鬼立即循香前往,发现了一处亮着火光的山洞,还有明显的妖鬼气息散发出来。 山洞里看来有妖也有鬼,朱颜悔不关心鬼是什么鬼,只在乎妖是什么妖,不假思索地就一头闯了进去。 山洞面积不大,又生着一堆烧着正旺的柴火,照明度很高。朱颜悔进去后,洞里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火堆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英俊的黑衣男子,一个是妖娆的黄裳女子。 后者柔若无骨地偎在前者怀中,衣领半褪露出一侧香肩,眼看就是一副天雷即将勾动地火的阵势。 深山老林的山洞里,居然会撞上如此香艳的一幕,朱颜悔出乎意料地一呆。 突然有人闯进来,黄裳女子不胜娇羞地掩面惊呼。 “唉呀!谁呀?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闯进来了!好讨厌啊!” 这女子一身妖气弥漫,有着一把格外纤细的蜂腰。 至于那个满脸不悦瞪着朱颜悔的黑衣男子,则算得上是她的熟人,虽然关系并不熟络。 “你来干吗?” “没事,我就是随便逛逛。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 朱颜悔说走就走,二话不说便飞身掠出了山洞。 人家干柴烈火正热乎着,她可不会那么不识趣。况且如无必要,她也不想跟那个不熟的熟人起正面冲突。 . 朱颜悔退出山洞后,鬼阿难就十分嫌弃地一把推开偎在怀中的“女王蜂”。 “你着什么急呀!多演一会儿嘛!万一魅鬼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为了稳妥起见,“女王蜂”又一把搂住了鬼阿难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想了想也只能继续咬牙忍受,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样,我这个法子管用吧?朱颜悔果然不好意思多留,立马就闪人了。” 鬼阿难板着脸不吭声,办法虽然管用,可是他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女王蜂”在他肩头调整姿势,尽可能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嘴里还娇滴滴得说个没完。 “我是不是很机智啊?见到你变回成人状态,就想到可以再变成女王蜂,合演一出亲密戏码让朱颜悔麻溜走人。否则现在要是光靠你一个人硬扛,就算不死也得丢上半条命吧?” 鬼阿难想靠虚张声势吓走朱颜悔,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 如果她见到妖阿难,一定要跟他抢人,真动起手来他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吃亏。 第16章 而妖阿难曾经变成过女王蜂的模样,凡是他变幻过的人,都可以动用改头换面符再次变化,就是时效很有限。 在时效有限的情况下,如果朱颜悔进了山洞不想走,要留下来跟他们一块吃烤肉,那可就只能等着穿帮了。 所以,尽管鬼阿难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骚操作的对策,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跟妖阿难合作,双双挑大梁演上一出香艳戏码,藉此逼走朱颜悔。 . “行了,你可以滚了!” 咬牙忍耐了一会儿后,鬼阿难再次推开了“女王蜂”。满脸都是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神色,活像自己不用心碰到了一坨屎。 “唉呀呀你这个死鬼,刚才还把人家搂在怀里亲亲热热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渣男啊渣男。” “女王蜂”夸张之极的怨妇表演,把鬼阿难气得额头青筋直爆。 他怒骂道:“臭妖怪,谁想搂着你亲热?还不都是你非要演这么恶心人的戏码。” “虽然恶心但是有效啊!要不是我机智地想出这个法子,你现在没准正在跟朱颜悔动刀拼命。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责怪我,真是一个没良心的死鬼。”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需要跟朱颜悔拼什么命呢!你死你的与我何干?” “是啊,本来咱们毫无干系,可是你偏偏打着鬼主意想吃我。现在羊肉没吃上还惹了一身臊,也是纯属活该自找吧?” 牙尖嘴利的“女王蜂”是个怼人小能手,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鬼阿难被气得目露凶光,猛地一把握住身旁那柄鬼头刀,一副很想不管不顾砍上他几刀出口恶气的架势。 “阿难弟弟你怎么急了?冷静,别冲动,这个情绪一定要保持稳定,否则容易干蠢事。砍我等于砍自己,你应该不想自残吧?来来来,咱把刀放下,接着吃香喷喷的烤肉啊!” “女王蜂”满脸娇笑地劝说着鬼阿难,他也不可能当真动手砍人,只能气呼呼地把刀子往地上用力一插,让无辜的地面挨了一刀。 大刀插在火堆旁,狰狞的鬼头正对着“女王蜂”呲牙咧嘴。他斜瞟着这把刀,问得漫不经心。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鬼刀风雷怒吧?” 鬼阿难蓦然抬起头,满脸都是肃杀之气,冷冰冰地问:“鬼头刀太常见了,你为什么会猜它是风雷怒?” 鬼头刀在鬼域是最常见的兵器,没有之一。 这种鬼气森森的大刀,是很多鬼的标配武器,十个有八个都会配上一把。 因为鬼头刀太过常见,档次也就相应被拉低了。 不少自恃有名气有身份的牛鬼都不爱用它,会选择一些看上去更有逼格的武器。 直到有一位牛逼的厉鬼横空出世,凭借一把号称“风雷怒”的鬼头刀,杀成了无间鬼域数一数二的人物,这种刀的档次才有所提升。 “女王蜂”轻描淡写地笑道:“你既然是厉鬼应长恨,它自然只能是鬼刀风雷怒了。” 鬼阿难一瞬不瞬地盯着“女王蜂”,两道目光锐利得如同能割开血肉的尖刀。 “你是几时猜出了我的身份?” . 早在遇上朱颜悔的那一晚,妖阿难就已经猜出,鬼阿难一定也是四大恶煞之一。 如果只是一般的牛鬼,多半都不敢跟朱颜悔打擂台对着干,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妖去得罪她。 鬼阿难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捣鬼,出手带走她想要弄死的人,能有这样的胆气,只能是跟她势钧力敌的齐名人物。 只是妖阿难当时还弄不清楚,鬼阿难到底是四大恶煞中的哪一位。 直到今晚见到了这把鬼头刀,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一点也不难猜了。 “朱颜悔追杀我的时候你敢跑出来捞我一把,我就猜到你绝非泛泛之辈,肯定也是四大恶煞之一,不然才不敢跟她抢人呢!” “四大恶煞除了魅鬼外,就是水鬼、疫鬼和厉鬼。水鬼你肯定不是了,只能是疫鬼或厉鬼中的一个。今天晚上你都亮出了鬼头刀,我要是还想不到你是厉鬼应长恨,那脑子一定被狗吃了。” “还有你为什么老是变来变去,我也猜到了一点。你目前正在炼制一件法宝,显然不太顺利,还搞得自己的修为受损,动不动就要缩小形态来保存实力。我猜对了吗?” “女王蜂”的话音刚落,改头换面符就失效了,变回了妖阿难的模样。 与此同时,鬼阿难——应长恨蓦地出手扼住他的颈部,满脸杀气腾腾的神色,似乎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拧断五指间那个脆弱的脖子。 阿难既不反抗也不挣扎,还笑得若无其事,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道: “阿难弟弟,这样掐着我的脖子,你自己也不舒服啊!乖,快点松手吧!” 事实的确如此,应长恨虽然恼火之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满脸悻然地松开手,恶狠狠地瞪着阿难发问。 “你怎么知道我正在炼制法宝?” “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阿难不肯直说,但应长恨也是一个聪明人,不难猜出几分。 “我猜应该跟你那只虎头铃铛有关。它能感知到朱颜悔在附近,显然是个有灵识的灵物,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我的大阿福不对劲?” 第16章 作妖 阿难不肯直说,有意卖关子。 不过应长恨也是一个聪明人,不难猜出几分。 “我猜应该跟你的虎头铃铛有关。它能感知到朱颜悔在附近,显然是个有灵识的灵物,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我的大阿福不对劲?” “阿难弟弟,你真是冰雪聪明啊!” “少套近乎,谁是你弟弟?要不是有一纸感同身受符护着,你早被老子大卸八块了!” 应长恨恨恨有声,阿难却笑容满面。 “不管你承认与否,咱们现在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狗屁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有我被迫跟你同生共死的份儿,你又不会跟我同生共死。真遇上什么危险,像赵府有神仙下凡那回,你撇下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办法,我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遇上厉害角色想要保命的话,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大人有大量,就多担待一下吧!” 阿难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应长恨越发恨得牙痒痒,却又苦于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大发雷霆地撵人了。 “你这无耻小妖,老子看见你就烦躁,马上给我滚。” “阿难弟弟,你的情绪真是太不稳定了,动不动就发飚。好好好,我滚我滚,我这就滚行了吧?” 阿难十分麻溜地“滚”了。临走前还撕了半拉香喷喷的狍子肉带走,一点儿都不肯亏待自己。 . 次日下午,阿难独自一人悠哉游哉地走在山道上。 山下是一座名叫丰县的小城,城门已经遥遥在望。他加快脚步走的话,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进城。 经过一片陡峭的斜坡时,阿难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脚下的那片草不是普通杂草,而是一种名叫黄精的药草。 黄精是一种比较值钱的药草,药铺都会收购。 阿难就不急着走了,花了好半天功夫,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棵黄精的完整根茎。 黄精的主要价值就在于根茎。一节一节宛如玉竹似的根茎,新鲜时可以煲汤,晒干后可以入药,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都很高。 阿难埋头挖黄精时,六七丈外的一株参天大树后面,孩童版的应长恨正眉头紧蹙地盯着他。 走着走着突然不走了,这臭妖怪撅着屁股蹲在那儿刨什么玩意儿呢? 昨晚应长恨厉声厉色地要阿难滚,可是人真滚了他又有些不安。 万一朱颜悔还没走远又撞她手里了怎么办?自己还不是要跟着倒霉嘛! 虽然不放心,但他也拉不下脸面让人滚回来,只好委曲求全地充当一下暗卫——暗中尾随以防万一。 自从混为无间鬼域的四大恶煞之一后,应长恨还从没这么憋屈过。 明明恨那个臭妖怪恨得想把他生吞活剥了,却又不得不把他当成眼珠子般小心保护着。憋屈,实在是太憋屈了! . 成功挖到了几块巴掌大的黄精后,阿难动身下山,赶在天黑前进了丰县的城门。 一进城,他就先跟人打听哪儿有药铺,直接带着黄精去卖钱。 那几块黄精品相不错,药铺愿意出半贯钱收购。 阿难站在柜台前等着收钱时,一个跛着腿的中年汉子,慌慌张张地一头闯了进来。 “掌柜的,请问店里有老山参吗?” “有啊!最便宜的是十年份的老山参,一两参的价格是十六两白银。” “这么贵!” 中年汉子形容消瘦,衣着寒酸,一看就知道家境不富裕,平时没准连饭都吃不饱。 十六两一两的老山参,对他来说绝对属于贵重商品。 第17章 “掌柜的,我没这么多钱,我愿意卖身为奴,以后为药铺做牛做马,只求换取一根老山参,可以吗?” “算了吧,你跛着一条腿能干什么?没钱买就走吧!” 药铺掌柜的话音未落,中年汉子扑通一声跪下来,捣蒜似的冲着他直磕头。 “掌柜的,我老婆生孩子生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现在人已经虚脱无力了。接生婆说要有一根老山参让她咬着补一补元气,才有力气接着生。否则就要危险了,搞不好会一尸两命。我等着老山参救老婆孩子的命啊!求求您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吧!” 中年汉子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着。 药铺掌柜虽然面露同情之色,但是爱莫能助地叹了一口气。 “你求我也没用啊!这间药铺是东家的,我只是一个帮忙打理铺子的掌柜。这么贵重的药材我既做不了主赊给你,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替你垫付,你就别为难我了!” 柜台前的阿难突然开口道:“掌柜的,给他称一支老山参,我付钱。”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后,立刻膝行到阿难面前冲他磕头不已。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等老婆孩子都平安后,我就立刻去府上为奴,鞍前马后地伺候公子。” “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个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游子,不需要奴仆伺候。你拿了老山参赶紧回家去吧,以后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就行了。” 中年汉子感激涕零地再三冲着阿难磕头道:“多谢恩公,叩谢恩公。” “行了行了,别磕头了。掌柜的已经称好人参了,你快点拿回去救人。” 中年汉子拿着那支老山参匆忙离去后,掌柜的拨拉着算盘跟阿难算账。 “客官,那支老山参重一两三钱,单价十六两一两,算下来总共是二十两零八百文。” “掌柜的,八百文的零头可以抹了吧?” 阿难很熟练地跟掌柜砍价,他也很干脆地点头。 “行,客官你能为陌生人慷慨解囊,这个八百文的零头,我可以做主不收了。” . 二十两银子进了药铺的钱柜后,原本小有积蓄的阿难,手头上就只剩下一吊多钱了。 走出药铺时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抬脚进了对面一条小巷。 狭窄的巷子里看似空无一人,他却笑眯眯地冲着空气喊了一句话。 “阿难弟弟,出来吧,别躲了,我知道你藏在这儿。” 巷子里一堆破烂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站了起来,正是孩童版的应长恨,满脸不爽到极点的神色。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其实我并没有发现你,我只是猜到你会跟着我。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在朱颜悔手里,连累你一起完蛋,那就肯定不会任由我一个人到处乱跑,对吧?” 应长恨不想回答这样憋屈的问题,有意岔开话题,板着一张小脸蛋发问。 “你不是说要攒老婆本吗?平时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今天怎么这么慷慨,送了陌生人一支二十两银子的老山参?” 阿难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老婆本要攒,妖品也要攒啊!不然将来飞升成仙时,我可顶不住那么多威力无比的天雷。所以救人一命这种事我向来爱干的,能为自己积福报何乐而不为是吧?” “就知道你这个臭妖怪没那么好的心肠,果不出其然,做善事不过是为了图福报。” “就算我是为了图福报,终究也还是做了善事,有人因此受益。既利人也利己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应长恨斗嘴皮子不是阿难的对手,只能臭着小脸蛋问得硬梆梆。 “你把我叫出来干吗?” “当然是有事才叫你了。” 应长恨哼了一声,“准没好事,臭妖怪,你又想作什么妖呢?” “走,跟我一块去赚钱。” 阿难一把拉起应长恨的小手就走,他身不由己地迈开两条小短腿跟着他走,边走边追问不休。 “赚什么钱?” “卖艺。” “卖什么艺?” 应长恨脸上的表情活像一只快要奓毛的小猫咪,瞪大两只乌漆漆圆溜溜的葡萄眼嚷嚷起来。 “你不会让我去表演歌舞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阿难一脸“你也太小瞧我了”的神色笑道:“放心吧,咱们表演更高级的。” . 入夜后,丰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灯火如昼,人流如织,比白天更加热闹三分。 阿难带着孩童版的应长恨,挑了一处热闹的街角准备卖艺。他先清了清嗓子,再十分熟练地吆喝着招揽起了客人。 “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在下兄弟二人,今日初到贵宝地,因身无盘缠,故在此卖艺。今日为大家献上的是看家本领变戏法——人、头、分、家的戏法,保证你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走过路过的朋友千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此先行谢过诸位了!” 阿难一番话说得既流利又很有吸引力,招揽客人很有一套。 与之相比,应长恨简直就是一块人形木头,只会一声不吭地杵在一旁。 对于这个臭妖怪“多才多艺”的表现,他满脸都是已经麻木了的神色,轻易不会再感到惊讶。 变戏法是常见的街头卖艺,但是“人头分家”这种听起来就很神奇的戏法,以前从未有人表演过。 这四个字极具噱头,不少好奇的路人纷纷围过来,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第17章 无极宗 阿难手持一把大刀,先对围观群众展示刀子的锋利程度。 只见一刀凌空劈下去,竖在地上的一块木桩,顿时倒地变成了两半。 “大家请看,这刀子够锋利吧?这么粗的木桩都被劈成了两半。现在,我要用它来砍我弟弟的头了。大家想不想看?” 围观群众迫不及待地齐声道:“想看想看,快变快变。” 迎着阿难示意的眼神,应长恨不情不愿地躺下来,等着被“砍头”。 要不是臭妖怪承诺卖艺赚了钱后,可以带他吃好的住好的,他才不会配合呢! “开始了啊,请大家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真的砍哦!” 应长恨在地上躺好后,随着阿难一记利落的手起刀落,那颗小小的人头立马和身体分了家,滴溜溜的四处乱滚。 围观的人群有如油锅里进了水,炸响一大片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声。 “啊,死人了!” “我的天,怎么真的砍头了?!” “不好,出人命了,快报官啊!” 人群惊呼连连时,阿难好整以暇地提高音量,压下了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 “诸位诸位,不要慌,不要乱,这只是变戏法,没有出人命。不信大家请看,我现在就能把我弟弟的头安回原位。” 所谓的人头分家,不过只是阿难施展的幻术。 果然不出应长恨所料,他是精通幻术的,分分钟可以变出一堆银子骗过凡人的眼睛,可是这个有梦想的妖怪偏偏不干。 阿难随便做了几个纯属好看的花架子动作后,那颗四处乱滚的人头,又在围观群众的集体注视下,自动回到了应长恨的脖子上,皮肤上连一点血痕都没有。 “好了,弟弟,你起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应长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围观群众揖手行礼道:“各位晚上好。” 如此神奇的人头分家表演,让围观群众都大开眼界。他们纷纷鼓掌不已,也纷纷慷慨打赏,无数铜钱雪花般飞到了兄弟俩脚下。 这场变戏法表演收获颇丰,收到的铜钱最终算下来大概值三四两钱子。 阿难笑眯眯地对应长恨说:“走,咱们先去吃顿好的。” “如果你所谓的吃顿好的,又是一碗阳春面加一个鸡蛋,老子怎么都要砍上你一刀不可,大不了咱俩一起疼。” 应长恨板着一张小脸蛋,把丑话说在前头。 阿难笑容可掬地道:“阿难弟弟,那今晚咱们就去前面那家大酒楼吃饭,菜由你点,行了吧?” . 进了酒楼坐下后,应长恨一口气点了四个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不吃好一点都对不起他刚才自降身份的卖艺表演。 酒楼里,有位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的说书。 那是一位天界仙官下凡来到人间降妖伏魔的故事,故事主角是华源真君越君朴。 越君朴飞升成仙前,曾是无极宗弟子。 彼时无极宗是人间凡界名气最大的修真门派,仙府摩宵宫就设在东海之滨的步云山。他飞升成仙后,也就成了东海一带的守护武神。 今年年初的时候,东海有一只成精的巨鼋妖兴风作浪,让不少渔民和渔船都葬身大海。 为了解决这只巨鼋妖,临海的七城百姓合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祈求武神华源真君显灵除去巨鼋,庇佑生灵。 第18章 华源真君果真显灵了,仙官与妖怪在东海好一场大战,搅得海面狂风大作,海水惊涛骇浪,最终力斩了那只巨鼋。 经此一役后,华源真君在东海一带的威望达到巅峰,成为最受此地百姓爱戴的仙官,没有之一。 丰县虽然距离东海还比较远,不过华源真君斩杀巨鼋妖的传奇故事依然传到了这里,让他在此地的香火也很是旺盛。 . 阿难和应长恨进店时,仙官力斩巨鼋精怪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说书先生把华源真君大加称颂一番后,又拉出一个对照组来衬托他的光辉形象。 “当年无极宗,还曾有过一位天赋异禀的修真奇才明光,十八岁就飞升成仙,被封为仅次于紫衡帝君的灵曜天君。然而这个少年得志的明光不甘屈居人下,竟暗中勾结鬼王谋害帝君,想要取代他成为天界至尊,何其狂妄自大啊!” “事败后,不但明光作为罪仙被贬下凡,就连无极宗也被连累得不轻。一场雷火把仙府摩宵宫烧成了废墟,数代人积累起来的基业全部付之一炬,这一切全拜明光所赐。” “从那以后无极宗就没落了!曾经的天下第一修真门派,如今勉强只能算个三流门派。这还是看在华源真君的面子上,毕竟他也曾是无极宗弟子。” “想当初,明光年少成名何等风光无限,华源真君都被他比下去了。可如今,明光已经身败名裂不知所踪,华源真君依然位列仙班,受到百姓的香火供奉,成为深受百姓爱戴的仙官。” 说书先生最后总结陈词道: “可见无论为人还是为仙,德行都是第一重要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高的明光,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 听完了说书先生的话后,酒楼的听众们纷纷有感而发。 “这个明光真是害人精本精啊!凭一己之力毁了无极宗整个宗门。” “少年得志的修真奇才,云间仙境最年轻的仙官,却得陇望蜀地还想奢求帝君之位。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明光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听说明光飞升成仙前,在无极宗行事就极其骄横霸道,最好的仙丹仙药都要霸占,其他弟子统统不给。” “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飞升成仙,敢情无极宗的天材地宝都被他一个人占了,那修为能不领先别人一大截嘛!” 有人深以为然。 “是啊,他能少年成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占了出身的便宜。身为无极宗宗主的宝贝儿子,他于修真一道占尽先机。最好的功法、最好的丹药和最好的法器都应有尽有。如果换作是我有这样的条件,没准也已经飞升成仙了。” 有人就事论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无极宗曾是绵延十余代历时数百年的修真大门派,历代的宗主之子算来也有不少,却只出了明光这么一个能十八岁就飞升成仙的人物。他的天赋肯定是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大截的。” “天赋高又怎么样?还不是飞升之后又被贬落凡间了。说书先生刚才说得再对不过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听说明光不只是野心勃勃,还好色如命,飞升至云间仙境后调戏过不少神女,也不知是真是假。” “肯定是真的。明光这家伙可是个野心家,野心家多半重权又好色,权力要抓,女人也要搂,缺一不可了。也不知他在天界染指过几位神女,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个人挤眉弄眼地说出这番话后,不少人都神色暧昧地笑了起来。 应长恨点的几个菜都还没上,只能先坐着喝茶。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手里的茶杯突然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满堂淤泥般脏兮兮黏乎乎的暧昧笑声。 “伙计,不好意思,我弟弟茶杯没拿稳打碎了,一会儿照价赔钱啊!” “好的客官。” 伙计过来扫干净茶杯碎片后,阿难半真半假地跟应长恨说:“别再打碎东西了啊!赔钱我很心疼的。” 应长恨神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掉到钱眼里了吗?整天就知道钱钱钱。” “没钱寸步难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这么重要,我看重它有错吗?” “身为一个有梦想的妖怪,我拜托你别整天把钱挂在嘴边。就你这样要是也能飞升成仙,我的应字倒过来写。” “为什么我爱钱就不能成仙了?没准日后飞升天界后,我还可以当一个财神呢!” 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后,应长恨忽然有所警觉地一抬眸,看向二楼一个正在缓步下楼的青年男子。 他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袭蓝衫,容仪秀伟,看起来像是一位文人雅士。 与此同时,阿难腕间的铃铛似有若无地叮了一声。他抬起头,和应长恨一样,也留意到了同一个人。 微微一怔后,阿难唇角浮起一丝了然的微笑:都这么多年了,他的习惯看来还是没有改呢! 瞥了那位蓝衫男子一眼后,应长恨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对阿难小声叮嘱起来。 “那个正在下楼的男人不简单。你低头喝茶,别东张西望,小心别被他发现了咱们不是人。” 阿难装傻充愣地明知故问:“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怎么不简单了?” “你少套我的话,我就不信你没察觉到他不简单。” “我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人不简单?” “就算你不知道,你的铃铛也给你通风报信了,不然它刚才怎么突然响了?” “阿难弟弟,真是瞒不过你啊!没错,铃铛确实给我通风报信了。” 第18章 越君朴 应长恨问得直截了当,“它跟你说什么了?” “它跟我说此处有仙气,那位蓝衫公子应该是一位仙官。” “和我想的一样,这一带负责镇山守海的仙官是越君朴。如果不是其他仙官过来闲逛,那就只能是他本尊了。” 人间凡界的凡人得道成仙后,飞升之前是何方人士,飞升后就负责镇守那一方。接受当地百姓的香火供奉,也肩负庇佑当地百姓的职责,属于本土神仙。 有些本土神仙会经常下凡巡视自己的地盘,有些却相反,除非收到了能引起他们重视的信香,否则轻易不会下凡跑上一趟。 “应该就是华源真君了。听说这位仙官没事就爱下凡巡视,跑凡界跑得很勤。” 应长恨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刚才他一直在楼上坐着,也就是一直在听说书先生为他歌功颂德。他爱跑凡界,该不会是爱听这些东西吧?毕竟天界肯定没人会这么夸他的。” “就算是他爱听这些也没什么吧,做了力斩巨鼋妖这样的好事还不能被人夸吗?” “我觉得他有点虚荣了不行吗?” “有点虚荣心并不算什么过错,喜欢被人赞美也是一种天性。阿难弟弟,我就不信你喜欢被人骂而不是被人夸。” 阿难那张嘴一般人说不过他,应长恨被问得哑口无言。 . 越君朴下楼前,已经在二楼的雅座坐了将近半个时辰。 说书先生分成上下两场才说完的《华源真君斩鼋记》,他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全部听完了。 人间凡界关于自己的传奇故事,越君朴一向百听不厌。 尤其是东海斩巨鼋的经历,他拼尽全力才胜出,也因为此战身负重伤,养了好久才有所好转。这一战在凡界若不传颂多年,都对不起他这般拼命。 凡人向神仙祈愿的信香,大到国泰民安,小到消灾祛病,什么样的心愿都有。绝大多数都可以忽略不计,也无法上达天听。 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比如临海七城百姓万众一心虔诚祭祀的信香,祈求神仙下凡降妖伏魔。本土神仙如果还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那就是装聋扮哑了。 如果一位本土神仙装聋扮哑,不愿意履行庇佑百姓的职责,那么心愿落空的百姓,也就不会再用香火供奉他。 一位仙官要是失去了百姓的香火供奉,变成可有可无的神仙,在天界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最终将查无此仙。 所以,人间凡界一旦出现了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作乱,本土神仙往往都是最头疼的那位,那就意味着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 如果他不愿意下凡降妖伏魔,将会失去百姓的香火供奉,从而地位不保。可如果下凡降妖伏魔,万一对手十分棘手,自己没准要壮烈殉职。 这种麻烦事一旦遇上了,就是进退两难。 有些仙官权衡利弊后,会认为装聋扮哑对自己更有利。虽然在天界的地位不保,但性命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越君朴收到信香,得知东海有巨鼋作怪时,立刻亲自下凡去查看究竟。发现那是一只已经修炼近千年的大妖,想要降服它绝非易事。 但是越君朴不想装聋扮哑当无事发生,巨鼋妖这场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会,他想搏一把。 第19章 做足准备工作后,越君朴就前往东海与巨鼋妖交战,拼尽全力终于将其斩于仙剑之下,自己也受伤不轻。 东海的斩鼋一战,让临海七城百姓都对华源真君顶礼膜拜,香火供奉翻了十几倍都不止。 他在天界的地位,也如愿以偿地提升了不少。 在云间仙境,仙官的地位高低,取决于香火的旺盛程度。 百姓用香火供奉神仙,神仙收香火其实是在收集百姓的信仰之力,而信仰力可以转化为法力。 所以,一位仙官的香火越旺盛,法力就越高强,在天界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华源真君斩鼋记》说到尾声时,说书先生把明光拉出来当对照组。越君朴已经举到唇边的一杯醇酒,久久都没有饮入口中。 . 下楼后,走到酒楼大门处的越君朴忽然停下脚步,扭过头对着一楼店堂扫视起来。 酒楼的生意十分红火,店堂里几乎座无虚席,食客坐得满满当当,看上去热闹非凡。 但是也不知为何,越君朴却生出一种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应长恨敏锐又谨慎地压低声音对阿难道:“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 “他应该还不确定,总之咱们先稳住,不要慌。快吃鸡,如果他真的要过来抓咱们,这盘已经到嘴的醉鸡不赶紧吃上两口就太亏了。” 他们桌上有一碟刚上的花雕醉鸡,阿难话音刚落,就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半点都不耽误。 应长恨想想也是,不甘落后地伸出一双小手,左右手各抓起一块鸡肉吃起来。 如果一会儿要跟仙官打架的话,可不能空着肚子动手。 越君朴的目光还在店堂里扫视着,突然有个人在身后撞了他一下。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孩子跑得太快撞上你了。” 刚才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进店堂,跑在前头的那一个,正好撞上了挡在门口的越君朴,跟在后面的父母赶紧赔礼道歉。 “无妨,是我不好,不该站在大门口挡路的。” 父母牵着两个孩子进了酒楼后,越君朴走到一侧继续扫视店堂,发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因为阿难和应长恨已经趁此机会麻溜地跑了,连桌上那盘醉鸡都没拉下,一起带走了。 负责上菜的伙计正端着一碗酱焖肉过来上菜,结果发现桌旁的两个客人都不见踪影,桌子上倒是留下了一点碎银。 “咦,老六,庚号桌的客官怎么走了?” 老六是负责照看这几张桌子的伙计,满脸纳闷不解地直挠头。 “啊,他们几时走的?明明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 两个伙计不明所以然的时候,越君朴却有所明了地目光一凝。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绝不是凡人能有的速度。难怪他刚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店堂里有妖邪混迹凡人之中。 下意识地追出酒楼后,越君朴的脚步又猛地顿住了。 一般的妖魔鬼怪,在仙官面前很难隐藏自己的邪祟之气。 而他刚才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并不能确定有妖邪在场,可见对手绝非泛泛之辈。 前阵子,越君朴力斩巨鼋妖时受伤不轻。 眼下伤势才刚刚养好,如果又要跟厉害的妖邪交手,那可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全城百姓一起祈求神仙下凡降服的妖孽,真打起来他要是吃了亏甚至送了命,也没人念他的好,死都白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追上去自讨苦吃呢? 一念至此,越君朴改变主意不再追赶。 就放那妖邪逃走好了,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在东海一带多作停留,跑去其他仙官的地盘惹事生非吧。 短时间内,越君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拼一次命,尤其还是这种完全没必要的拼命。 对于刚才的妖邪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还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暗想:会不会是他呢?才三百年的妖理应没有这样的修为,但如果是他的话就未必了! . 一口气跑出好几条街后,阿难和应长恨在一条小巷里停下来,肩并肩地蹲在一起吃着那盘醉鸡。 “吃完这盘鸡,咱们再去吃点什么呢?” “随便,反正大餐肯定是没有了,因为吃大餐的钱刚才已经花掉了。瞧瞧咱们这倒霉透顶的运气,想在酒楼吃顿好的都能遇上仙官,白白浪费了一笔钱。” 应长恨十分不满地问:“咱们刚才就只吃了一盘醉鸡,你为什么非要付一桌菜的钱?” “咱们点了四个菜,人家后厨也正在做菜,虽然临时走了没吃上,但那不是酒楼的问题是咱们的问题,所以不能少了人家的菜钱。” “你是妖怪不是圣人,几个菜钱有必要给得这么到位吗?” 阿难煞有介事地道:“有必要,太有必要了。只有攒足了妖品,日后历劫飞升时才能降低难度啊!” 应长恨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这个臭妖怪如果都能得道飞升,那我也能上天当神仙了!” “好啊,阿难弟弟,那我们一起努力修炼,到时候一起飞升成仙。” “你少瞎扯了,我还没吃饱,现在去吃什么?” 这时候,巷口正好传来一阵响亮的吆喝叫卖声:“烤地瓜,热乎乎香喷喷的烤地瓜,不好吃不要钱。” 阿难一副慷慨大方的口气道:“阿难弟弟,走,咱们去吃烤地瓜。你想吃几个就吃几个,管够。” 应长恨坚决不干,仰起小脑袋瓜,活像一只奓毛的小公鸡般瞪着他,怒气冲冲地大吼起来。 “不行,烤地瓜不够,至少得再来一只烤鸭才行。不然我真砍你了!”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那就再买一只烤鸭。” 第19章 挽歌 一刻钟后,阿难拎着一只刚出炉的烤鸭,应长恨抱着一袋香喷喷的烤地瓜,一起走进一家很气派的客栈,要了一间很气派的上房。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吃着地瓜就烤鸭,地瓜够多,烤鸭够肥,可以让他们吃到撑为止。 “越君朴在的地方不宜久留,咱们最好明天一早就离开丰县。” 对于应长恨的建议,阿难没有反对地点头。 “行,那这顿就算散伙饭吧!明天一早咱俩各走各的,省得你看见我就烦躁。” “你打算去哪儿?” “没有目的地。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四处乱逛,走到哪儿算哪儿。” 应长恨十分不赞同地瞪了阿难一眼,活像训儿子似的大声斥道: “你就不能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安生一阵子吗?这样四处乱逛,要是万一被朱颜悔逮住可就小命难保了。”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这条小命不会轻易交代在谁手里了。” “我怎么可能放心啊?你再惜命也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全靠耍小聪明保命。算了,我还是多跟你一段时间以防万一吧!” 应长恨一脸迫不得已的憋屈神色,阿难则笑得愉快之极。 “好啊,有阿难弟弟给我当护法,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 吃饱喝够后,阿难让伙计送来洗澡水,在屏风后的大浴桶里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再爬上床睡觉。 “阿难弟弟,我先睡了。等伙计把你的洗澡水送上来后,你洗完澡也早点睡吧!” “知道了。” 应长恨洗完澡后,阿难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 他四肢并用地爬上自己的床铺,半躺在被子里,朝着对面那张床伸出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的掌心中,悄然生出一根无火自燃的线香。一缕细细的香烟宛如被牵引的细线般,直接飘入了阿难的鼻端。 阿难无知无觉地睡得很沉,应长恨也没想要看到他有什么反应,而是在等待着自己是否会出现同步反应。 结果很快就有了,而且是应长恨最不希望的那种。 一阵很不正常的浓浓睡意突然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之前阿难说过,中了他的感同身受符后,都会与他同步或伤或死。 因为这一道符咒,应长恨被拿捏住了,心里憋屈万分。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有没有漏洞可钻,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 今晚趁阿难睡熟了,应长恨尝试利用迷魂香对付他。 如果迷魂香可以放倒他,自己却安然无恙,那么他就打算让这臭妖怪以后长眠不醒。 到时候找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把这个睡着的家伙丢进去关起来,日日迷魂香伺候,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沉睡中度过。 这样操作的话,就不用担心臭妖怪四处乱跑被朱颜悔找到弄死,自己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等到九九八十一年过后,再把他弄醒清算旧账。 可是阿难的这个感同身受符,显然对各种不利于他的情况防范得很周全。 第20章 应长恨使用迷魂香虽然没有伤到他,但还是遭到了符咒的反噬。 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应长恨十分不甘又无可奈何地想:可恶,这个臭妖怪还真是什么都算计到了。 . 次日离开丰县后,阿难带着应长恨一路向东。 “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方向让应长恨感觉不太对劲,阿难的回答也印证了他的怀疑。 “我想去东海,欣赏一下海天一色的壮美景色。” 应长恨听得头皮一麻,忍不住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 “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吗?东海一带可是越君朴的大本营,他又是一个没事就爱下凡巡视的仙官。昨晚咱们虽然没被他逮住,但难保以后还能这么走运,你能不能别这么上赶着去送死啊?” 阿难一副笃定的口气道: “放心,死不了。昨晚华源真君没对咱们穷追不舍,就说明这位仙官眼下是怠工状态,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去东海溜达一圈。” “你怎么知道他是怠工状态?也许昨晚咱们溜得快,所以他才没追上。” “才不是呢,咱们溜出酒楼后,他压根就没来追。” 应长恨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毕竟他当时只顾着跑路了。 但是阿难的关注点不一样,发现越君朴追出酒楼大门后就停下了脚步,他就明白他心怀顾虑。 “难道他没有发现咱们有异?” “他发现了,还追出了酒楼大门,但是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不追了?” “当然是因为他不想追了。阿难弟弟,不如你来猜一猜他为什么不想追呢?” 应长恨也是一个聪明人,细细一想就不想明白个中缘由。 “上个月越君朴在东海力斩巨鼋妖受伤不轻,看来伤势尚未养好,所以不想轻易再出手降服什么妖魔鬼怪。万一杠上了什么厉害角色降不住,反倒有损他的威名,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咱们也没有在他地盘搞事情。” 阿难笑眯眯地点头道:“没错,所以现在是咱们去东海观光旅游的大好时机。走吧,阿难弟弟。” “东海那么大,你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呢?” “听说东海第一胜境是毗邻慈城的海中洲,就先去那儿吧!” . 从丰城到东海的海中洲,有着千里之遥的路程。 孩童版的应长恨一双小短腿走不快,阿难也不急于赶路,一妖一鬼走得悠哉游哉,三天只走了不到两百里路。 第四天上午,他们来到了浮玉山下。 这是一座重峦叠峰的江南名山,有着诸多风景名胜。春日晴好,满山花柳烂漫撩人,惹来不少游客在此踏青赏春。 “阿难弟弟,走累了,喝口茶歇一会儿再走吧。” 经过山脚下一家简陋的路边茶铺时,阿难带着应长恨进去坐下来,要了两碗热乎乎的茶汤。 他们喝茶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悲切凄凉的挽歌。 挽歌是送葬时所唱的极哀之乐,阿难听了很自然地道:“咦,这是谁家出殡呢?” 他伸长脖子往窗外望去,却并未见到想像中白幡飘飘纸钱飞舞的出殡队伍。 宽敞的官道上,唯见一辆辇车正被一匹骏马拉着缓缓驰来。车旁跟着四五个随从模样的人,都在齐声唱着挽歌。 那辆辇车圆顶方座,一重朦胧的白色轻纱帷幔从辇顶垂到辇厢,流云般围绕着整辆精致的辇车。 透过轻纱帷幔,隐约可见车里倚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白衣公子。 他一只手扶着下颔,另一只手在大腿上轻打着节拍,每一拍都应合着挽歌的节奏,似乎听得十分入迷。 阿难纳了闷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这位白衣公子看样子只是来踏个青郊个游的,并不是家里有人过世在出殡,怎么却让随从们都唱起了挽歌呢? 茶铺的其他客人也都是满脸稀奇的神色,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有人死了要落葬呢,敢情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奇怪,好端端的,这位公子为什么要随从唱挽歌?” “看他听得很陶醉的样子,该不会是就爱听挽歌吧?”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是吧?居然有人爱听送葬的挽歌,晦气不晦气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这是什么名士之风。” “啥?怎么名士之风还跟挽歌扯上关系了?” “听说一些潇洒不羁的名士们,认为挽歌是什么以悲为美的美学象征,有着一种独特的悲哀和凄美啥的。” “一个挽歌都能整出劳什子的美学象征来,那些名士也真是闲得蛋痛!我们小老百姓只觉得晦气。” 辇车上,那位闲得蛋痛的白衣公子,光是听随从们唱挽歌还不过瘾,坐直身子也放声大唱起来。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凄苦的悲歌随风四处飘散,阿难听了忍不住想夸上两句。 “这位公子唱得不错,很有我哭丧的风采。阿难弟弟,你说是不是啊?” 应长恨扬起小脸蛋,简单粗暴地回了他两个字:“闭嘴。” 阿难能感觉出来,应长恨不是突然情绪失控想发飚,似乎是有所顾忌,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应长恨没有回答,而是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疫”字。 阿难立刻明白了,辇车中的那位白衣公子,就是四大恶煞之一的疫鬼厉无情。 不同于云间仙境的有法有度有秩序,还有同僚之谊。无间鬼域是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世界,鬼吃鬼的自相残杀十分常见。 因为胜利者吃掉失败者后,可以一并吞噬对方的鬼元精华,令自己的法力更上一层楼。 不少牛鬼都是吃掉了无数同类才杀出重围的。 四大恶煞作为目前鬼域实力最强的四位鬼中枭雄,吞噬实力弱于自身的鬼,对他们的法力增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但是,如果谁能有机会把势钧力敌的另一位恶煞吃掉,集二者的鬼元精华于一身,法力必然突飞猛进,就能脱颖而出成为新的鬼域之王。 第20章 厉无情 四大恶煞谁也不是善茬,无论哪一个想要吃掉另一个,都绝非易事,难度系数超高的。 但他们却不得不因此互相忌惮,彼此防范,小心翼翼地与对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尤其是应长恨目前这种不能打的孩童状态,更加需要小心谨慎行事。 万一不慎被厉无情发现他的实力不在线,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把他吃掉的大好机会。 看着阿难满脸明了的神色,应长恨心中蓦然一凛,小脸蛋上忽然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臭妖怪,我警告你,你要是故意把疫鬼引过来对付我,我就算死也一定要拉上你垫背不可。” 阿难当初因为应长恨想要吃掉自己,出于保命的目的,对他使用了一张加强版感同身受符。 这张符咒人为绑定了二人之间的同生共死,却只是单方面的。 作为符主的阿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应长恨也活不了。可应长恨要是出了事,阿难连根汗毛都不会少,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符咒的时效有九九八十一年,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应长恨,已经不止一次恶狠狠的扬言,等到八十一年后,一定要宰了臭妖怪出口恶气不可。 如果阿难不想被宰而是想永绝后患,当然是先找机会把扬言要宰自己的人搞死更好。 而路遇疫鬼厉无情,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要阿难大声揭发应长恨眼下战斗力不佳,厉无情绝对会趁此机会将他吞噬壮大自身。 对于应长恨这个极不信任的警告,阿难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阿难弟弟,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妖品啊!” “你的妖品某些时候还过得去,某些时候却并不比我的鬼品强多少。像赵府遇仙那回,你就只顾自己逃命不管我的死活。” “这件事早就翻篇了,你怎么还提呢?小心眼了啊!” 应长恨冷冷一哼:“差一点就被你坑死的事,在我这儿可没那么容易翻篇。” “阿难弟弟,那我今天好好表现一下,这事就算扯平了行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疫鬼的车快要过来了,难保不被他察觉到茶铺中有异样。保险起见你还是先避一避,我留在这儿掩护你离开,怎么样够义气吧?” 应长恨确实也不想继续留在茶铺,不管这个臭妖怪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掩护他离开,他都非走不可。 “你最好说到做到,而不是先把我支开,再对疫鬼出卖我。” 阿难满脸真诚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道:“不会的,如果那么做的话,我的良心会痛的。” “哼,我就姑且相信一下你有良心这玩意儿吧!” 匆忙走出茶铺后门时,应长恨能感觉到阿难身上原本隐藏得很好的妖气突然变浓了,足够引起厉无情的注意。 第21章 一旦他只顾着捕捉这股妖气的来处,自然就会忽略掉其他东西。 应长恨暗想:这个臭妖怪,好像是真的在替我打掩护呢!算他还有点良心。 . 那辆精致的辇车经过茶铺时,车中高声放歌的厉无情正好唱完了。 隔着那挂朦胧的轻纱帷幔,他有意无意地扭过头,朝着茶铺里头张望了一眼。 “好,唱得真好。” 阿难就坐在近门处的一张方桌旁,他站起来用力鼓掌,投其所好地大声叫好,成功吸引了茶铺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 辇车停下来,厉无情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拨开一角轻纱帷幔,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茶铺里的阿难,笑得温文尔雅。 “多谢这位兄台夸奖。” 传闻中的疫鬼,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可是车里这位年轻的白衣公子,看起来与这一“盛名”严重不符。 他英眉秀目,唇红齿白,肌肤莹润如羊脂美玉。体形带几分羸形,一袭暗云纹白罗长衫穿在身上,给人一种“若不堪罗绮”的感觉。 像这类肤色白皙体形瘦弱的美男子,美得难免有些阴柔之气。 而在厉无情身上,这份阴柔的感觉更加明显。不但形貌昳丽洁白如美妇人,轻柔脆亮的声音也是雌雄难辨。 外表虽然羸弱又阴柔,在他看似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中,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高傲自信,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敢小瞧他。 阿难已经清楚他的底细,深知这位一身阴柔气质的美男子,其实是个有毒带刺的狠角色,自然更加不敢了。 “不只是夸奖,更是发自内心的由衷赞美。真的,这位公子,你唱得实在太好了!悲音激摧,闻者莫不感动。” “听起来,兄台似乎也是同好者?” “是的,我也耽爱挽歌。公子要是不嫌有污清听,我可以和上一曲。” “好啊!在下洗耳恭听。” 刚才厉无情唱了《薤露》,阿难要和上一曲,自然是唱《蒿里》。 诞生于春秋战国时期的《薤露》和《蒿里》,可谓是挽歌之祖。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有人站在茶铺门口唱挽歌,老板的脸色自然很难看,但也不敢说什么。 就算不清楚厉无情是何许人也,也知道这位排场不小的公子哥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 好在阿难很是善解人意,一边唱,一边走开几步,不妨碍人家茶铺老板做生意。 作为一名技术过硬的专业哭丧选手,阿难唱挽歌的功力自然不会差。 悲怆哀切的歌声,唱得人心有戚戚然。一首《蒿里》唱完后,厉无情已经视他为同道中人。 “兄台的挽歌甚苦,想来应是一位断肠人。” “公子的歌声更加凄苦,想来也是一位断肠人。” “既然同为天涯断肠人,要不要一起唱上一杯?” 对于厉无情的邀请,阿难欣然点头道:“有酒喝当然好啊!那就叨扰公子了。” . 浮玉山下没有酒楼,路边那家简陋的茶铺,就成了他们喝酒的地方。 辇车里带了事先预备的酒菜,几个随从有的捧食盒,有的端酒器,还有的拿出面料上佳的桌布椅布,先铺在茶铺粗糙的木制桌椅上,再摆上精致考究的酒菜与餐具,以供主人享用。 这作派够讲究的,透着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排场。 像阿难这种平时连隔夜馒头都要啃的穷鬼,根本与之不是一个档次。但他半点也没有露怯,落座后依然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多谢公子请我喝酒,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小姓李,木子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厉无情用了一个谐音的李姓,阿难自然也不会戳穿他,笑容可掬地回答道:“我姓和,单名一个光。” 单听一个和字,不少人联想到的会是何姓,不过厉无情却准确地问道:“兄台的名字,是和光同尘的和光吗?” “正是。”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尘,同其光,是谓‘玄同’。和兄看来向往玄同的境界呢。” 阿难笑着摆手道:“我哪儿懂这些啊!不过就是随便取了一个名字而已。” “从《道德经》里取名字的妖族,我还是头一回遇见。毕竟妖族是非人物种化形,识文断字的都不多,更遑论是读《道德经》了。” “我也就是瞎读,其实看不懂的,纯粹是附庸风雅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让李公子见笑了。李公子能看出我是妖族,必非寻常人物,只是在下眼拙,一时间没看出来公子是哪一路高人。” 在人间凡界,各路妖魔鬼怪把自己伪装成人类时,法力越高就伪装得越好,轻易不会让他人看穿自己的真实身份。 作为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阿难自然不可能识破厉无情这位鬼界大佬的伪装,他必须要明知故问,否则就崩人设了。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妖魔鬼怪的哪一路呢?” “我觉得哪一路都不像啊!李公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真乃神仙中人也。也许这话说起来很像是在拍马屁,但我真心就是这么想的。李公子,你该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在拍马屁方面,阿难也称得上是一位高手,哄人开心的话说得每一句听起来都像是出自肺腑。 厉无情似笑非笑地唇角微勾,看着阿难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和兄说话真是讨人喜欢呢!承蒙兄台如此赞美,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阿难也端起酒杯道:“李公子,那咱们干一杯。” 杯中美酒只喝了一口,阿难便已经品出了这是名酒秋露白。色清香浓,甘醇无比,至少十年陈以上,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唔,这酒好。李公子,不知这是什么好酒呢?” 厉无情淡淡一笑道:“这是十年陈的秋露白。”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秋露白啊!听说这酒是收莲花露酿造,清芬特甚,果然名不虚传。多谢李公子,让我有机会喝到这等美酒。” “和兄客气了,喜欢就多喝几杯吧!” 酒是好酒,佐酒的几样小菜也都色香味俱全。 这样的好酒好菜,阿难已经很久没尝过了,他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与之相反,厉无情只是浅尝辄止。 再香醇的佳酿,再美味的佳肴,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味同嚼蜡一般,吃得一点也不香甜。 第21章 伥鬼 大半个时辰后, 在茶铺附近的一个路口,吃饱喝足的阿难跟应长恨重新会合。 “阿难弟弟,为了掩护你撤退, 我投其所好地在厉无情面前唱了一首挽歌,被他引为同道,还请我喝酒了。喝的是上等好酒秋露白, 佐酒的几碟小菜也都精致可口。尤其水晶肴肉那叫一个酥香鲜嫩, 佐以姜丝与镇江香醋, 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疫鬼厉无情的来历虽然成谜, 但阿难猜测他生前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这一点,从他出行的排场和酒食的考究中都能窥知一二。 阿难关于酒食的点评,被应长恨直接当作废话忽略不计。 “没想到你哭丧的本领还能派上这种用场, 唱上一首挽歌还让厉无情请你喝酒了。我以前都不清楚他偏爱挽歌, 要不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还不知道坐在辇车里的就是这尊煞神。” 阿难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说起来,他的声音确实辨识度很高。” “疫鬼这家伙,不但比很多女人更加容貌标致, 声音也有些娘娘腔,再好认不过了。听说在他成名之前, 无间鬼域曾有不少鬼取笑他女里女气, 还说他像小倌, 后来全都死得很惨。” “是吗?那你走之前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 万一我不小心说错话惹怒了他怎么办?”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提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你的看家本领, 拍起马屁来也是一绝。你只会把厉无情哄得高高兴兴, 才不会惹怒他呢!” 和阿难相识的时间虽然不久, 但是应长恨对这个臭妖怪有一点已经很了解。 他轻易不会开罪任何人, 自然也就不会说出任何惹人不痛快的话。 “阿难弟弟, 那咱们这下扯平了吧?” 应长恨很干脆地点头道:“行,扯平了。” 阿难虽然是个奸诈的老狐狸,抠门的铁公鸡,但有一说一,妖品还算过得去。 至少这一次臭妖怪经住了考验,没有把他出卖给疫鬼。 . 素蟾东出,红日西斜,又是一日黄昏时分。 踏着满地余晖,阿难和应长恨抵达了一个名叫安宁镇的山中小城。城门口贴着一张榜文,不少人围在那儿看热闹。 “等会儿,我去看看那是什么。” 应长恨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你一个妖怪,城门口贴了什么榜文跟你有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都可以看一看啊!凑个热闹不行吗?” 第22章 阿难跑上前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悬赏榜文。 原来安宁镇最近不安宁,镇子所处的玉岭一带有老虎为患,已经吃了好几个落单的百姓,遇难者都只找到血迹斑斑的零散残躯。 虎患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安宁镇的里正为了安定民心,曾经组织一队人马上山打老虎。 可是老虎似乎很精明,人多的时候绝不露面,有人落单时才蹿出来吃人。 上山打虎的那队人马,除了听到虎啸山林外,连根虎毛也没见着。 苦无对策的里正张贴榜文重金悬赏,想找一位武松那样的打虎英雄,只身上山为民除害,彻底干翻那只害人的猛虎。 这张悬赏的榜文已经贴出来好几天了,一直没人揭榜。 毕竟老虎可是战斗力超强的百兽之王,一个人上山打老虎,基本上只有送人头的份儿,谁敢轻易以身犯险?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张悬赏榜文贴出来都都七八天了,一个揭榜的人都没有。” “这种榜文一般人谁敢接啊,一个弄不好,打老虎就要变成喂老虎了!” “是啊,想让一个人单枪匹马进山去对付猛虎,孙里正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打虎英雄嘛!” “孙里正能不着急吗?已经死了五个人,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诸位,麻烦让让,我要揭榜。” 阿难挤出人群,伸手揭下那张悬赏榜单,打算去赚这笔丰厚的赏金。 围观群众纷纷伸出脖子对他行注目礼,每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难以置信。 不是吧?这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横看竖看都跟“打虎英雄”四个字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啊! . 揭了悬赏榜文的阿难,被带到白发苍苍的孙里正面前时,他也是满脸毫不掩饰的怀疑之色。 “这位公子,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位能够打死老虎的壮士呢!” “孙里正,你别看我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其实我是修真人士。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区区一只老虎。” 孙里正信以为真,大喜过望地对着阿难作揖问道:“原来公子是一位真人啊!不知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在下姓和名光。” 阿难含笑自我介绍时,应长恨在一旁斜瞥了他一眼:臭妖怪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化名啊! “和真人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 孙里正对着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一揖到底,站在阿难身旁的应长恨忍不住翻白眼。 ——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妖怪,居然还冒充起修真人士来了。 “孙里正不必多礼,这老虎是几时为患的?先跟我好好说道一番吧!” “好的,和真人请坐,容我细细道来。” . 安宁镇的虎患,已经持续有一个多月了。 第一位和第二位受害者,是一对上山打猎的猎户兄弟。 他们虽然有两个人,也有武器,但是遇上了百兽之王的老虎,还是未能幸免于难。 第三位受害者是一个中年樵夫,他进山砍柴丧生虎口后,不到七天的时间,他老婆在村外种菜时也被老虎叼走了。 这对夫妇有三个孩子,长子十七岁,次子十四岁,小女儿才十岁。 父母双亡后,老大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带着弟弟一起种菜卖菜赚钱养活家里三张嘴。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一天老大在山脚下挖竹笋时也遭遇了猛虎,和父母一样葬身虎腹。 “老莫一家五口,被老虎吃了三个,现在就剩下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唉!真是可怜啊!” 孙里正不胜同情地唏嘘时,阿难和应长恨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是了然。 “孙里正,那对猎户兄弟,家里是不是除了他俩就没别人了?” “是的,刘家兄弟父母早逝,只剩下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不知和真人是怎么猜到的?” “这个回头再说,老莫家那两个孩子现在在哪儿?赶紧把人叫过来见一面吧。” 虽然不明白和真人为什么不急于上山打老虎,而是要见老莫家的孩子,但孙里正还是立刻派人去把他们找来。 见到两个孩子时,阿难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做梦梦见父母?” 十岁的小女孩还是一脸懵懂,但十四岁的少年不无讶异地点头道:“有,我梦见爹娘了。” “他们是不是在梦中指点你,说山脚下某处埋了金银财宝,让你独自前去偷偷挖出来充当家用?” “和真人,你怎么知道的?” “千万别去。你父母被老虎吃了后变成了伥鬼,专门帮它引诱其他人过去充当食物。只有找到能代替他们充当伥鬼的替死鬼,他们才能脱离苦海转世投胎。你大哥所谓的去挖竹笋,应该就是上当受骗了。而只有他一个还不够,还得把你也骗过去才行。” 安宁镇闹虎患后死了五个人,阿难弄清楚了五位死者的先后顺序后,就已经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那对猎户兄弟死后化为伥鬼,把进山砍柴的老莫出卖给了老虎。 老莫变成的伥鬼,再带着老虎去吃了自己的妻子。 老莫两口子都沦为伥鬼后,猎户兄弟就算找到替死鬼脱离苦海了。 而老莫两口子如果也想摆脱伥鬼的身份,就得再找两个人来充当替死鬼。 这对父母伥鬼的魔掌,就这样伸向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大儿子已经被他们骗去喂了老虎,现在只要再把二儿子也哄进山就大功告成。 少年听得浑身一震,失声嚷道:“不可能。爹娘平时非常疼爱我们,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亲儿子骗去喂老虎呢?” 孙里正也在一旁难以置信地附和道:“是啊,这可是亲生骨肉啊,老莫两口子不会这么做吧?” “他们生前当然不会这么做的,但死后变成了为虎作伥的伥鬼,就会引诱自己的亲人过去喂老虎,因为至亲之人往往最好骗了。” 看着少年满脸都是惊痛难当的神色,阿难又体贴地安慰他。 “这也不能怪你爹娘。从变成伥鬼的那一刻起,他们的鬼魂就沦为了老虎的帮凶,只知道帮它害人,父母子女的情分统统忘光了。总之不管他们再怎么托梦给你,你都千万不能轻信,绝对不要一个人跑去挖什么财宝,知道吗?” 少年红着眼圈点头时,孙里正在一旁问道:“和真人,那你杀了老虎后,他爹娘和兄长还会继续当伥鬼吗?” “不会,我会帮忙超度他们的亡魂,让他们重入轮回道转世投胎。” 应长恨听了暗中一怔:真的假的?难道这家伙不但懂道家的符术,还能超度亡魂?他一个妖怪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本事的? 第22章 黑虎 在安宁镇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晚餐后, 阿难和应长恨就连夜上山打老虎去了。 这对“打虎亲兄弟”一个文弱,一个幼小,光看外表半点都不像是有能耐打死老虎的猛人。 不过阿难给自己安排了修真人士的身份, 就没人会小瞧他了。但孙里正还是有些不放心孩童版的应长恨。 “和真人,你小弟年纪尚幼,当真可以上山协助你对付猛虎吗?” “没问题, 他和我一样是修士。年纪虽小, 道行却不低, 尤其驱鬼很有一套的。上山后, 我负责打老虎,他负责驱伥鬼。” 当着孙里正的面,应长恨只能默认自己的修士身份, 私下里再数落阿难。 “你说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 我一个厉鬼居然被你说成了驱鬼有术的修士。” “不然呢?难道告诉孙里正你是煞气冲天的厉鬼,我带你去是为了大鬼降小鬼吗?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吓的。” . 夜晚的玉岭,一座座突兀挺拔的山峰, 如同一把把钢刀插在大地上。行走于山路之间,就像是走在屠宰场一样阴森又恐怖。 “阿难弟弟,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有点吓人?” 应长恨冷冰冰地回答道:“不觉得, 而且我也不认为这地方能够吓到你——一个妖怪装什么柔弱呢?” 阿难笑眯眯地说:“因为装柔弱有用, 可以扮猪吃老虎啊!” 翻过一座山后, 他们还没有发现老虎的踪影, 倒是遇上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 “这么晚了,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山上乱走呢?山里头可是有老虎的, 当心被它吃了。” 时候不早了, 没有人会在深夜的深山四处闲逛, 同理也不会有樵夫还在山里披星戴月的砍柴。 这个樵夫的出现明显是不正常的。 阿难假装惊恐地问道:“真的吗?樵夫大哥,那你怎么也还在山上砍柴呢?不怕被老虎吃吗?” “我正准备回家,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回去,住上一宿再走吧?”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大哥。” 对视了一眼后,阿难和应长恨一起跟着樵夫走。 第23章 他们早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樵夫是鬼——他显然就是已经化作伥鬼的老莫。 老莫在山中遇见了活人,就想把人骗去给老虎吃掉,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哪有什么人家居住啊! 沿着山间小路七绕八绕一番后,老莫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山洞前。 一只老虎就懒洋洋地趴在洞口打盹,一位妇人和一个少年守在一旁为它梳理皮毛,应该就是老莫妻儿所化的伥鬼。 “大王,小的今晚带来了两个活人,大王可以尽情饱餐一顿。” 老莫一边说,一边想把阿难和应长恨推出去“献宝”。 刚一转身,他的眼睛就愕然无比地瞪圆了。因为原本跟在身后的两个人,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 刚刚看清楚那头趴着打盹的老虎是何模样,阿难就立刻一把拎起应长恨闪了。 他闪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闪电般掠出了十丈以外。 孩童版的应长恨个头矮小,跟在老莫身后被挡住了视线。 他都还没看见老虎是啥样,就被阿难火速带离现场,整个人都无法不发懵。 “你突然跑什么?还有你是想勒死我吗?快松手。” 带着应长恨跑的时候,阿难顺手揪住了他的后领襟,活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拎在手里,自然是勒得他脖子难受。 “不跑不行啊!那不是寻常的老虎。等会儿,我再跑远一点再把你放下来,那样更保险。” 一口气掠过三座山头后,阿难才放下应长恨,跌坐在草丛里直喘粗气。 这种瞬间移动的逃跑方式很消耗法力,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自然是累得不轻。 与之相反,应长恨一脸轻松地站在一旁,只需要整理一下被拎扯得变形的衣裳。 阿难这回逃跑没拉下自己,他心里很满意,不过嘴里却是不会说出来的,还要一如既往的挖苦他。 “不是寻常的老虎,这么说是成了精的虎妖喽!那就难怪你要跑,肯定是打不过人家的。” “也不是虎妖。” “那你跑什么?到底是怎样不寻常的老虎,能把你吓得这样掉头就跑?” “那是一头黑虎,很不寻常的黑虎——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不需要再解释了吧?” 应长恨出其不意地一怔:“黑虎,难道是陆衢的座骑吗?” 太玄真君陆衢和太清元君温且惠,是一对三界著名的神仙夫妇。 他们的座骑一飞禽一走兽,温且惠乘青鸾,陆衢骑黑虎。 “没错,就是它。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了吧?” 应长恨自然懂了,冷冷一笑。 “神仙的座骑下凡吃人,可是见不得光的事。如果黑虎发现我们并非送上门的食物,而是能识破它身份的妖鬼,自然是要杀了灭口。” “所以啊,我趁它还在打盹没有睁眼,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眼下凭咱们的能耐很难对付这头黑虎,老虎是打不成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它的主人来清理门户了。” “可是它的主人在云间仙境,凭你这点法力,想要登上天界根本没戏。” “虽然上不了天界,但我可以多烧几炷信香给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没准他们能收到呢。” 对于阿难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应长恨只觉得好笑。 他嗤道:“每天数以万计的信香,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注意到你烧的那几炷?”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况且眼下也只能去碰运气了,万一运气好碰上了,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应长恨半真半假地挪揄阿难道。 “你不是想攒妖品吗?怎么不为了解救百姓于虎口,勇敢地冲出去跟黑虎搏斗呢?那样你的功德薄上,一定能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是想攒妖品,但前提是不能送人头。明知不是对手还冲出去送死,那不叫勇敢叫愚蠢。阿难弟弟,就算是我想犯这种蠢冲出去莽干,你肯定也要拦着不准吧?” “那是自然。你想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老子还不干呢!” “既然咱俩都不想干这样的蠢事,那就找个地方猫起来藏好,等天亮了再下山吧!” 夜里下山太危险,老虎是听力目力都十分敏锐的夜行动物,他们就算再小心,也难保不会被它发现。 应长恨正想点头,忽然神色一变:“恐怕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头猛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蹿出密林。 浅黑色的皮毛上遍布深黑色的斑纹,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十分威武霸气。 阿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是小瞧了这头畜生,毕竟是神仙座骑,想要从它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没那么容易。 黑虎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他俩口吐人言。 “伥鬼说带了两个人过来,却一转眼就不见了,我便知道绝非凡人。一见我就跑,你们肯定是认出我的来历了。” 阿难苦笑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当然不信。” 阿难又作揖赔笑道:“黑虎大仙,我们就是普通的小妖小鬼,你就行行好放我们一马吧!我们保证不会出去乱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信的,毕竟人微言轻。” “不管你们说不说,也不管别人信不信,我都不可能放你们走。既然是要保密的事,就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黑虎一边说,一边朝着他们气势汹汹地扑过来。 阿难赶紧往应长恨身后躲,很不要脸地推他出去挡老虎。 “阿难弟弟,靠你了!一定要挺住啊!” 应长恨不想挺住也不行啊,除非他想命丧虎口。 小小孩童摇身一变,变成手持大刀的黑衣男子,神色冷酷,刀法刚猛,把雪亮的鬼头刀抡成一片锋芒逼人的刀光,逼得黑虎连连后退。 “鬼刀风雷怒,你是厉鬼应长恨。” “正是,想杀我灭口,你恐怕没那个本事,你家主子在还差不多。” 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恰如太极图的阴阳两面。 曾经的鬼域之王,有着能与天界帝君一战的能耐。 如今鬼域最有名的四大恶煞,也是能让不少仙官们都感到头疼的厉害角色。 如果能不正面杠上,他们都不想直撄其锋,万一光荣殉职了多倒霉啊! 黑虎面露忌惮之色,但想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跑什么?这可不像厉鬼的作风呢!” “你家主子毕竟是三界有名的仙官,如无必要,我也不想轻易杀了他的座骑。况且你私自下凡吃人,跟我又没有一文钱关系,我也没必要替别人出头干掉你,还因此得罪太玄真君吧?” 应长恨应变也是很有一套的,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阿难也在一旁帮忙敲边鼓。 “是啊黑虎大仙,当时是我拉着他跑的。你贵为太玄真君的爱虎,我们不想管闲事,只想装作没看见。要不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互不干扰。” 第23章 鬼箭幽厄 黑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俩, 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缩小形态变成孩童模样?四大恶煞之一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见了我就跑,也说明你压根就不想跟我交战。该不会是你的修为受损,这才被迫变幻形体, 只能走为上计吧?” 黑虎的智商在线不好蒙,阿难只有苦笑的份儿,应长恨也只能咬牙硬挺到底了。 “你觉得我实力受损吗?那你要不要再来试试我的鬼头刀?” “试就试, 就算我打不过你, 跟你过上几招的能耐还是有的, 实在打不过再跑喽!” 黑虎再次对应长恨发动了进攻, 一鬼一虎杀得难解难分。 虽然应长恨暂时不落下风,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没法打持久战,必须要速战速决。 突然间, 握在应长恨手中的鬼头刀, 猛地爆闪出一道白虹似的刀芒。 那刀芒足足射出几十米远,所到之处,无数参天树木纷纷被劈成两段。 因为这道所向披靡的刀芒,那柄原本只有三尺七寸长的鬼头刀, 等于变成了几十米的长刀。 一刀挥出去,半个山头都在它的锋芒之下, 堪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战的阿难, “哇”的一声道:“放大招了!这四十米的大刀真是够威武啊!” 黑虎与应长恨交战时, 所有挪移腾闪的动作, 都只是为了避开那柄常规尺寸的鬼头刀。 当刀芒突然暴涨, 它猝不及防之下自然是无法全身而退, 试图挡刀的右前肢被斩飞了, 疼得它嗷得一声惨叫。 一边惨叫, 黑虎一边扭头就跑。 四肢已经失去一肢, 这充分证明它不是应长恨的对手,再不赶紧跑就只能等死了。 虽然少了一条腿,但黑虎逃的速度还是快得惊人,片刻功夫就已经蹿出老远。 第24章 应长恨也没有追赶的意思。 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挥出后,他已是强驽之末。不过是咬紧牙关站得笔直如初,不肯露出半分颓态罢了。 黑虎正仓惶逃离着,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闪电般直接射入它的后背心。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后,它彻底趴下不动了。 应长恨和阿难也都没动,两个人四只眼睛,全都死死盯着那支要了黑虎性命的箭。 . 那支箭通体银白,饰以白翎,月光下折射出凛凛寒光,就算是在漆黑的夜色中也十分醒目。 这是鬼箭幽厄,疫鬼厉无情的独门武器。这个箭名的意思是灾难,而它的每一次出现也意味着灾难。 幽厄箭分无形箭和有形箭。 无形箭是对付凡人的无形箭气,一旦中箭就会生病,而且还是会导致人传人的疫症。 一个人中了箭,最后能传染一大波人跟着生病与死亡,这些亡灵的怨气都能被他收为己用。 有形箭是对付敌人的有形箭矢,锋利无比的箭镞,有着穿心透骨的强大杀伤力。 据说无论妖魔鬼怪还是神仙,只要射不开致命一箭的话,都会成为箭下亡魂。 这个原本只是纯理论上的说法,毕竟以往从未听说疫鬼射杀过哪位神仙。 直到这一刻,倒霉的黑虎成为了实际范例。 幽厄箭既然出现了,它的主人自然也就近在咫尺。 果不出其然,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很快就在阿难的身后轻轻扬起。 “和兄,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 阿难循着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了独自一人踏月而来的厉无情。 即使在深夜昏暗的山林中,厉无情依然是一个谁也无法忽略的存在。 不只是因为他穿着一袭月中聚雪似的皎洁白衣,还因为他的肤色比衣裳更加皎洁三分,整个人看上去宛如白玉琢就的璧人一般。 这样珠温玉润的一位白面公子,真是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来,刚才致黑虎于死地的索命一箭就出自他手。 应长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阿难则苦笑不已: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上山打老虎遇上神仙座骑的黑虎下凡吃人,追着他俩要灭口,就已经够倒霉了! 谁知在应长恨拼尽全力吓退黑虎之际,疫鬼厉无情居然又冒了出来,这家伙摆明了是想捡个大漏。 如果撇开个人利益关系就事论事的话,这个漏确实很值得一捡。 厉无情不但一箭射杀了受伤的黑虎,可以掏出它的内丹当十全大补丸吃,更能趁此机会把厉鬼也吞噬了。 有了这番双重大滋补,他想问鼎鬼王的宝座可谓是胜算在握。 “李公子,原来你是厉公子啊!真是失敬失敬。” 阿难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打着哈哈开了口。 厉无情美如好女的面孔上也绽出一丝微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一丝一毫杀气都无。 “和兄,你与厉鬼结伴同行,显然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又何必再说这样虚伪的客套话呢!” 一听这话,阿难就知道自己和应长恨早就暴露了。 当初浮玉山下偶遇时,厉无情没准就留意到了提前回避的应长恨。 当时他未必清楚这个小鬼就是厉鬼,只是觉得他形迹可疑,所以一直暗中跟着他们。 直到今晚发现有机可乘,就跑出来捡一个现成的大便宜。 “厉公子,我虽然跟他结伴同行,但我跟他其实一点也不熟。你们如果要打打杀杀的话,能不能先放我走呢?” 阿难果断跟应长恨撇清关系划清界限,还走上几步尽量跟他拉开距离。 原本他俩之间就隔着两丈远的距离,这一下至少在四丈以上了。 应长恨睁圆双眼瞪着阿难,脸色铁青地重重一哼。 “疫鬼,今晚我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我这一身鬼元精华既然要归你所有,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杀了这个小妖为我陪葬?” “我倒是没问题。” 厉无情一脸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又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阿难一眼。 “就是不知道,和兄是否愿意满足你的这一要求。” 阿难自然是强烈反对,哇哇大叫着说: “当然不行。自己要死了还非得拉别人垫背,就算是做鬼也不能这么不厚道吧?应长恨,我劝你善良。” 应长恨满脸怨毒地瞪着阿难,咬牙切齿道: “臭妖怪,我落到今日这种下场都是因为你,为什么还要对你善良?今晚我非要拉上你一块死不可,你休想一个人活命。”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一定要拖着我去死,那我先下手为强把你弄死再说。” 阿难满脸气急败坏的神色,撸起袖子冲过去,把已经摇摇欲坠的应长恨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地暴打一气。 “死鬼,我忍你很久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和。” 被人骑着打这种事,应长恨完全没法忍。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阿难,拼命调动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口咬住他落在自己脸颊上的一只拳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啊!好疼!快松口啊!” 虽然自己的手也疼得要命,但应长恨却不肯松口,还更加用力地磨着牙齿,恨不得直接咬死这个臭妖怪。 . 厉无情背负双手后退几步,神色愉悦地欣赏着眼前这幕狗咬狗的戏码,感觉比看戏要精彩多了。 阿难出手杀了应长恨对他没影响,反正他只要趁其魂体未散前吞噬掉就行了。 下一瞬,恶狗嘶咬般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突然金光大绽,光芒灼亮又刺眼。 厉无情不自觉地头一偏掉开视线,等到他再回头时,金光已经消失了。 那对狗咬狗的一妖一鬼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被压得东倒西歪的杂草,证明这里片刻之前有人打斗过。 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踪影全无,只有一个法术能够做到,那就是能够缩地脉千里的缩地术。 这可不是什么小妖小怪能够掌握的基本技能,而是三界之中只有大能们才能运用的高阶术法。 厉无情原本满脸的愉悦神色顿时荡然无存,俊美的面孔上满是怒不可遏的表情。 他气冲冲的一脚猛踹,踹翻了身前那棵两个人都合抱不拢的参天大树。 “和、光——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厉无情说的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满了浓稠的怨毒与憎恨。 原本他以为和光是一个只能替厉鬼打打掩护的小妖,可以同甘不能共苦,甚至还会背后捅刀子的那种妖渣。 没想到这家伙看似没骨头的软脚虾一只,其实是在扮猪吃老虎,关键时刻竟放大招把厉鬼救走了! 看走了眼的厉无情,气得一张玉白的面孔隐隐透青,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如此难得的能够吞噬厉鬼的大好机会,居然就这样错失良机了,让他怎能不恼怒到极点? 目光扫到不远处的黑虎尸体后,厉无情满心澎湃如潮的怒气才总算稍有平复。 虽然得不到厉鬼的鬼元精华了,但幸好还有这头神仙座骑的内丹作为补偿,今晚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第24章 救命之恩 金光突然大绽的一瞬间, 应长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眼前就蓦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片刻后, 一双眼睛重获光明时,他愕然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变了。 不再是林繁草茂的深山里,而是躺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普通人落在水里, 如果不善泳的话肯定已经淹死了。 但是应长恨是鬼, 阿难是妖, 都不是会溺亡的物种, 而是轻如落叶似的漂浮于江面上。 “喂,你现在该松口了吧?再咬下去可就是恩将仇报了!” 应长恨后知后觉地松开嘴,阿难从他身上翻下去, 平躺在水面上, 举起已经被咬出一排血窟窿的右手背呼呼喊痛。 “死鬼,你是属狗的吗?我皮糙肉厚的都被咬成这样,下嘴也太狠了!” 一脸困惑地沉默片刻后,应长恨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臭妖怪, 我都要拖着你一起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我贪图你的美色, 想通过救命之恩让你以身相许。这个答案怎么样?” 对于阿难很不正经的回答, 应长恨哭笑不得地回了三个字:“少扯蛋。” “也是, 你哪有什么美色啊!人家疫鬼那才叫有美色。你长得没他俊俏, 又总是一副能冻死人的冰山相, 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看。要不是为了攒妖品渡雷劫, 我才不救你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救鬼一命想来也差不多吧!” “救一个厉鬼, 还想胜造七级浮屠, 你真是想多了。” “不算吗?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为了把你从疫鬼手里捞出来,我还动用了唯一一张缩地成寸符,这个可是很宝贵的。我不管算你欠我的,你以后要怎么报答我啊?” 第25章 “你既然救了我一命,以后我也不会再要你的命。还有魅鬼和疫鬼如果想对你不利,我也一定会保你的。” 应长恨很干脆地点头认账,不管阿难是出于什么理由救了他,他终究是受益者,这个恩情不能不认。 阿难一脸不太满意的样子,讨价还价地说:“这就完事了?救命之恩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吗?” 应长恨冷着一张脸反问道:“你不是嫌弃我没有美色吗?那还要求什么以身相许?” “美色不重要,毕竟我又不好男风,但是你可以换个方式以身相许嘛!比如以后给我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什么的。” 阿难笑嘻嘻的一番话说完后,应长恨冷酷无情地给了他一个字的回答——“滚”。 “刚救完你就让我滚,死鬼,你也太翻脸不认人了吧?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啊!” 应长恨自动屏蔽掉无耻这一指控,直接问重点。 “你刚说你动用了缩地成寸符,又是你自学成才画的符咒?” “是啊,这么厉害的术法我都自学成才了,是不是超级无敌优秀?” 阿难一派自吹自擂的口吻,应长恨照样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缩地术这样的高阶术法,绝不是一个小妖就能自己学会的。 一来连此类法术秘笈的边都摸不着;二来就算是侥幸得了一卷法术秘笈,也会如同看天书一般云里雾里。 低阶术法与高阶术法,就像《三字经》与《道德经》的区别。虽然同样都是文字,但后者比前者晦涩难懂一百倍都不止。 “如果你真的是自学成才就掌握了缩地术,那你的优秀放眼三界都无人能及。” “谢谢谢谢,谢谢夸奖。其实我学得马马虎虎,也就是半桶水的水准了。” “看得出来,缩地术至少也能去往千里之外,可是咱们眼下却泡在扬子江中,显然你只缩了不到五百里的距离。” 扬子江因扬子津渡口得名,应长恨已经认出了不远处那处渡口,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有五百里就算不错了,毕竟我还带着你呢,已经算是超正常发挥。估计也是你咬得够狠,血流得够多的缘故,因为这张符一定要用我的鲜血来驱动。” 应长恨不是笨人,恍然大悟地说: “所以你骑着我打的时候,是故意把拳头往我嘴边送的?那你一开始要求厉无情先放你走,也是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要拖着你一起死。所以故意那么说,好顺理成章地冲过来打我,再启动缩地成寸符一起走是吧?” “恭喜你,都猜对了。” 厉无情出现时,阿难和应长恨之间隔着两三丈远的距离。 如果他主动往他那边凑,疫鬼一定会警觉地认为他们是想要联手对付自己,但狗咬狗的撕打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应长恨忍不住再次问道:“我连死都要拉上你垫背,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救我?” 阿难煞有介事地回答道:“阿难弟弟,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倒像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一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小弟……” 应长恨没好声气地打断道:“闭嘴吧你。” . 扬子津渡口位于邗城,这里有着东汉广陵王的千年古墓,很适合鬼躲进去养魂。 应长恨之前对战黑虎拼尽全力,眼下就需要这种阴气足的地方滋养阴魂。进去一呆就是三天三夜,出来时又是一个小孩。 阿难笑眯眯地说:“阿难弟弟,我还以为你闭关三日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还是小孩呢?” 应长恨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没办法嘛!炼制法宝让我消耗了太多法力,如果被其他恶煞发现那就只有受死的份儿。只能缩小形态变成小鬼,尽量避免引起注意。” “现在厉无情已经识破了你的小鬼伪装,也一定会再想办法找机会吞噬你,友情建议你最好是换一下伪装。” “如果法力足够,我还可以变成其他模样,可就是不够啊,只能缩小为自己的孩童外形。” “既然换不了外形,那就扮成小女孩吧!厉无情一定想不到堂堂厉鬼会假扮小女孩,那样你就安全多了!” 七八岁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外表特征区别不大。穿上一身裙装,再挽上一对双垂环髻,男童也就如女童一般无异。 对于这样的骚操作,应长恨本能地想要拒绝,但转念又一想,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法子。 虽然假扮女童不是一件能让他愉快接受的事,但是被疫鬼吞噬更加无法接受,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如果我要扮成小女孩的话,那你也扮成女人好了。否则咱们走在一块,疫鬼就算认不出我,也会认出你的。况且魅鬼也想把你找出来弄死呢。” 应长恨不想一个人男扮女装,试图把阿难也拖下水。反正这妖怪是假扮女人的一把好手,不算为难他。 阿难半句推脱都没有,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俩扮成女人上路,无论魅鬼还是疫鬼,一定都打死也想不到的。是吧?” 应长恨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在心底暗叹:要论骚操作,谁都骚不过这家伙。 . 假扮女人固然不容易被认出来,但女子单独出远门却是很不合理的事。 接下来阿难准备继续朝着东海的海中洲进军,一路上跋山涉水还要走上千里路。 如果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独自上路,分分钟会被山匪抢去当压寨夫人的节奏,没有哪个弱质女流敢冒这种风险。 对于阿难和应长恨来说,这样的风险自然不足为惧,却会暴露出他俩不是寻常的“弱女子”。 疫鬼又是一个精细人,万一被他察觉出异样就要大事不妙了。 阿难看似不着调很没谱的一个妖,其实做起事来心细如发,绝对不想冒这个会暴露的风险。 这几天阿难一直没闲着,在邗城最大的酒楼干了几天打零工的跑堂。 酒楼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消息来源也多。他既能赚钱糊口,也能听说城里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邗城近日有富商四处采买色艺双全的妙龄女子,听说要送往鄞城一位大官的府第充当家伎。 豪商巨贾送姑娘巴结权贵,是时下常见之事。 从邗城到鄞城有上千里路,到了鄞城距离东海的海中洲就不足两百里远。 富贾千里送佳人的这趟车马之行,阿难打算去蹭上一蹭。 . 一个时辰后,阿难带着应长恨,一起去找富贾委托的牙行自卖自身。 上次在华城,阿难乔装成女人时,是蓬头垢面邋里邋塌的乞丐婆。这回要走色艺双全的路线,自然要打扮得格外出众才行。 拿出手头不多的一点银两,阿难买回一月白一桃粉两套女装。 他先把自己装扮成了淡妆素服的美貌佳人一枚,除了衣着发型方面的改变,还巧妙地把喉结隐藏起来了。再把应长恨打扮成穿着桃粉裙衫的小女孩。 一身娇嫩粉衣的应长恨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小脸蛋皱得跟苦瓜似的。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多笑一笑了。尤其是一会儿见了人牙子,更要笑得灿烂一点,否则人家不要你这个不小点怎么办?” 应长恨这个小女孩的年龄,不在采买范围内,只能靠阿难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忽悠了。 第25章 阿福 牵着应长恨“小姑娘”的小手走在街头时, 阿难“姑娘”一步三摇,走得宛如风摆杨柳一般。 吸引了不少路人频频朝他行注目礼,眼睛很馋的那种。 路旁几个浪荡子模样的家伙, 还冲着他嬉皮笑脸,言语轻浮。 “哟,这是谁家的姑娘, 模样好生标致啊!” “瞧瞧这杨柳小蛮腰, 走起路来扭得真好看。” 应长恨忍不住瞪了那些浪荡子一眼, 又数落阿难道:“你差不多就行了, 也不怕闪了腰。” “有人出言调戏,就说明我演技超棒,扮女人扮得非常成功, 这是好事啊!” 阿难一脸骄傲自豪的表情, 还走得更加婀娜多姿。 旁人都觉得这“姑娘”走起路来扭得甚是好看,只有了解内情的应长恨默默捂脸,觉得根本没眼看。 . 来到牙行找到牙婆后,阿难“姑娘”开始了楚楚可怜的表演。 “我们姐妹二人本是高邮人士, 我叫桃娘,妹妹叫杏娘。父母双亡后来邗城投亲, 谁知却寻亲不遇, 盘缠也用完了, 眼下走投无路。听说牙婆你正在采买良家子, 预备送往鄞城一位达官贵人的府上。小女虽不才, 却也略通文墨、浅识音律, 愿意自卖自身寻条出路。” 眼前这位美貌佳人姿色出众, 谈吐文雅, 像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 一朝落难不得已自卖自身, 是不可多得的上等货色,牙婆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第26章 “行行行,没问题,以姑娘你这等才貌,老婆子可以断定,将来入了贵人府一定能倍受宠爱出人头地的。” “谢你吉言。只是我妹妹还小,我不能撇下她。请问能不能行个方便,连她一起买了同往鄞城呢?她虽然年幼,模样却还算清秀,又生得聪明伶俐,入府后现学歌舞技艺也来得及的。” 阿难一边姿态温婉、声音温柔地说着话,一边把应长恨推到牙婆面前“展示商品”。 他再不情不愿,也还是进入表演模式,仰起一张红苹果似的小脸蛋,冲着她笑成了一朵怒绽的春花。 “婆婆好,杏娘这厢有礼了。” 牙婆低下头,仔细端详了应长恨“小姑娘”一番,发现这是一个小美人胚子,一起买下也不吃亏了。 “行,我可以把你们姐妹俩一起买了,一同前往鄞城应该也问题不大。现在你们先随我去后厢房验身吧!” 达官贵人采买良家子入府,都要事先验明是否清白之身,这也是惯例。 这个时候,阿难的幻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牙婆为“姐妹俩”验身时,自以为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幻象,他们压根就连衣服也没解开过。 . 两天后,一个由八辆马车和十几名护卫家丁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邗城前往鄞城。 阿难和应长恨“姐妹俩”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另外还有四辆马车分别载了八位妙龄女子,剩下的三辆马车则用来装行李。 富商要送这批年轻貌美的姑娘去巴结权贵,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不敢怠慢,把她们当成千金小姐一样精心伺候着。 所以阿难和应长恨的这趟行程,不但舒舒服服地坐着马车赶路,还吃得好住得好。 穿得也不差,十位姑娘都穿着同样的白绫单衫红罗裙,可谓是遍体绫罗。 “怎么样?我决定来蹭这趟车是不是很英明?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被打点得妥妥当当,咱们半点都不用操心,只管吃吃喝喝睡大觉就行了。” 应长恨对其他的都没意见,只是看自己的一身女装很不顺眼。 “如果不用穿这身衣裳就更好了。” “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能这样舒服的赶路已经很不错了,你就知足吧!” 这倒也是,应长恨啃着手里一块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不再有意见了。 这时候,那只大阿福娃娃自己从他袖笼里滚出来。泥塑的眼眶里,两只画上去的眼珠,跟活了似的滴溜溜乱转着四处看。 以前应长恨会把这个娃娃藏起来,轻易不让阿难看见。自从他从疫鬼手里救了他后,他就不再藏着掖着它了。 只要他们俩独处的时候,大阿福经常自己跑出来“玩”。 他头大身子小,整个人是椭圆形。虽然没有手也没脚,但是可以到处滚,弹跳力也不错,行动还是挺方便的。 “你这法宝叫什么名字?” “就叫阿福,你那铃铛呢?” “我管它叫小铃。” 阿福似乎知道小铃跟自己是同类,最喜欢找它“玩”。老是用额头去撞虎头铃铛,试图与之进行交流。 但是无论它怎么撞,虎头铃铛都十分高冷地一声不吭,一副“本铃才懒得搭理你”的嫌弃作派。 这回也一样,锲而不舍地撞了好久后,单方面沟通失败的阿福,原本笑嘻嘻的面孔变成了哭唧唧的表情,滚回应长恨的手心求安慰。 “我家阿福想知道,你的铃铛为什么不响?” “我家小铃是个高贵冷艳的铃铛,一般情况下很矜持不爱响。” 对于阿难这个一本正经的回答,应长恨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说的是真的,你翻什么白眼啊!” “我没翻白眼,我只是在仰望天空。” “我信你个鬼——呃,你本来就是鬼。” . 车马行至吴城后改走水路,所有人登上一艘楼船,穿行于烟波浩渺的太湖之中,目的地是太湖另一侧的菰城。 上船后的第一晚,阿难和应长恨吃饱喝足了就上床睡觉。 睡得正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拍门,是随行护送的家丁在敲门。 “开门,快点开门。” 阿难“姑娘”睡眼惺松地打开门后,一名家丁举着灯进屋查看了一番,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有没有见过商姑娘?” 商姑娘是一同被送鄞城的十位妙龄女子之一,阿难跟她一点也不熟。他们此番同行不过是蹭车,不需要跟其他姐妹们太过熟络。 不过阿难是个精细人,还是留意到商姑娘一脸愁容,显然并不情愿去鄞城当家伎。 等到了鄞城后,他打算出手捞这批弱女子一把。只是救人容易,接下来要怎么安顿好她们就难了。 “没有,怎么来问我们,不是应该去问孟姑娘吗?” 孟姑娘与商姑娘同乘一辆车,沿途住宿时也同住一间房,上船后也不例外,理应是最清楚她下落的人。 “孟姑娘半夜醒来,发现商姑娘的床是空的,我们在甲板上找不着她,现在只能挨个房间搜了。” 把两层楼船的所有房间都搜上一遍后,仍然不见商姑娘的踪影。 既然船上找不着人,那就只能说明她已经离开了这艘船。除非她长了翅膀能直接飞走,否则就是跳进了太湖。 “天啊,商姑娘她……该不会是跳水寻死了吧?” 孟姑娘脸色发白地说出这句话时,其他姑娘都吓得花容失色,阿难“姑娘”和应长恨“小姑娘”却不以为然。 如果是跳水寻死,商姑娘翻过船舷落入湖水时,一定会有重物落水时溅出的声响,那种动静声绝对逃不过他俩的耳朵。 既然他俩都没听到任何声音,只能说明商姑娘擅长水性,是如一尾游鱼般悄无声息地从船舷处滑入湖中。 阿难合理推测,并不愿意去鄞城当家伎的商姑娘,趁着船行太湖的机会,利用自己会凫水的技能逃之夭夭了。 如果她扑通一声跳下湖,会惊动船上值守的人员,第一时间下水救人。那样她就未必能成功“水遁”了,所以悄无声息的消失最为稳妥。 阿难并不打算指出这一点。如果护卫人员真以为商姑娘已经跳水自尽了,就不会再派人把她抓回来。 然而,护卫队的首领也不是吃素的,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商姑娘恐怕不是跳水自尽,因为夜里值守人员没有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她应该是深谱水性跳湖逃跑了。” 意识到了商姑娘是逃跑,首领就让船夫掉头转向,驶往距离此处水域最近的一座岛屿。 商姑娘跳水后,如果不想体力耗尽淹死在茫茫太湖中,唯一的选择就是游去这座小岛。 虽说岛上无人居住,却是过往渔民的临时栖息之地,可以施以援手把她载回岸上。 做完这个决定后,首领就打发其他姑娘都回屋。 “行了,没事了,你们都先回屋呆着,没事不准离开自己的房间。” . 大船行驶到那座岛屿附近时,远远就望见那儿泊着一艘小船。 那艘小船并非渔船,而是一只乌篷舟,船篷里亮着一点烛光,斜斜映出两道身影,也不知里头是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船家是何许人也,不过首领一看那乌篷舟斑驳寒酸的外表,就不免心存轻视。 临近小船时,他还很不客气地吆喝起来。 “我乃邗城富商胡公门下护卫首领,正在搜捕跳水逃走的家伎一名。船上的人打开门走出来,我要检查是否有私逃人员藏身其中。” 首领趾高气扬的命令下达后,一个轻盈矫健的身影,很快就从船篷里钻了出来。 第26章 安排 阿难一直趴在窗户边留意外头的情况, 随时准备出手搭救。 如果商姑娘真躲在那艘乌篷舟上,他可以施展幻术让首领根本就认不出她,把她当成全然无关的一个陌生人。 可是从船篷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却让他意想不到地吃了一惊。立马从窗边缩回头,以最快速度钻回被窝里。 早就躺回床铺上睡觉的应长恨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声询问道:“你怎么突然像遇上猫的耗子一样?” “你还记得咱们在女王蜂老巢外头遇上的那个青衣女修吗?” “当然记得。” 点了一下头后, 应长恨有所明了地又问:“难道她现在就在外头?” “恭喜你, 答对了。” 发现从船篷里出来的人是一位英气不凡的青衣女修后, 首领颇有些意外, 态度也客气多了。 修真者追求长生不老与霞举飞升,云间仙境的神仙们,都是通过修真得道飞升成仙的。 人间凡界的修士们, 自然也就深受世人尊崇。 阴有苓英姿飒爽的外表, 就不同于一般弱质女流,浑身上下的气场也透着“不好惹”三个字,负在背上的那柄重剑更是强化了这一点。 第27章 首领也是有见识的人,很清楚这些修真人士都人不可貌相, 轻易不能招惹,否则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 “原来是一位真人夜泊于此, 在下刚才真是失礼了, 还请真人恕罪。” 阴有苓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我船上, 不过我不会允许你把她带走。” “是, 既然真人想要留她作客那就留吧。在下就不打扰了, 先行告退。” “等一下, 听说大船上还有其他要被送往鄞城充当家伎的女子。你把她们都叫出来, 如果还有人不愿意, 我也要一并留下。” 首领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别提多后悔自己跑过来追人了。 现在不但商姑娘抓不回来,搞不好还得再搭上几个出去,真可谓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真人,是胡公花钱买下这批女子送往鄞城,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我不管什么胡公不胡公,也不管他花了多少钱买人。今晚既然被我遇上了,只要还有女子不愿意去鄞城当家伎,我就要把她们都留下来。你要是不同意,就过来跟我打一架,回去也好交代。” 首领很清楚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修士的对手。 但如果不战而降,以后可没法向主人交代,只好咬牙道:“那就请真人赐教了。兄弟们,一起上。” 阴有苓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大船,徒手跟首领一伙人过起了招。 虽然有十几名家丁一起围攻她,但她的身法快如幻影般根本围不住,连她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楚,很快就被她一一撂翻在地。 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首领面前,阴有苓再次问道:“现在可以把其他女子都叫出来让我问话了吗?” “真人你本事大,自然是你说了算。” 顿了一下后,首领又道:“敢问真人尊姓大名?事后我家主人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无极宗,阴有苓。” 阴有苓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二楼房间里的阿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觉为之一怔。 . 剩下的九名姑娘被叫上甲板时,阿难和应长恨两个冒牌货,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后面,尽量站在灯光昏暗的地方。 阴有苓却偏偏注意到了他们,眉头一蹙地问道:“怎么还有一个小女孩呀?” 阿难“姑娘”柔柔弱弱地回答道:“父母双亡后,我们姐妹一直相依为命,这次同去鄞城也是想要一起有个照应。” 说起来,这是阴有苓第二次跟阿难与应长恨照面。 但上一回她见到的是“女王蜂”和难贵妃,跟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完全不是一码事,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后,阴有苓也就不再多问,直接表明自己的用意。 “听说邗城的富商采买了你们,准备送去鄞城一位大官家里当家伎。商姑娘不愿意跳湖逃走,恰好被我遇上搭救了。如果你们当中还有人不愿意就说出来,我也可以一并救下。” “我也不愿意,多谢女侠搭救。” 孟姑娘头一个欣然点头,接下来,又有两个姑娘纷纷表达对女侠搭救之恩的由衷感激。 十个姑娘有四个都不愿意,剩下的六个中,阿难和应长恨谨慎地先不发言,等着看其他几人怎么说。 一位李姑娘排众上前,对着阴有苓盈盈一拜。 “女侠能出手施救,我等固然是感激的。只是敢问女侠,救下我们之后又待如何呢?” 阴有苓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放你们自由,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们爱上哪去就上哪儿去。” “女侠不是寻常女子,大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然而我等却只是弱质女流,连盘缠都没有,又能去到哪里呢?若是女侠能有个地方安顿我们,那就善莫大焉了。” 救人对阴有苓来说只是举手之力,可如果救了人后还要负责安置,那可就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我没地方安顿你们,要不我让他再给你们一些盘缠吧!” 阴有苓朝着首领指了一下,他叫苦不迭地道: “阴真人,你就饶了我吧!你把人都救走了,还要我给盘缠钱,我更没法向主人交差了。况且就算给了她们盘缠,也会有花完的时候,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李姑娘不自觉地点头道:“是啊,除非衣食有着落,否则仅靠一点盘缠根本无法过活。” “你们难道没有亲友可以投靠吗?” “她们或许有,我们几个却是没有的。” 李姑娘说“她们”时,指了一下四位已经表明态度不愿意去鄞城当家伎的姑娘。 所谓的“我们几个”,就是包括阿难和应长恨在内的剩余六人。 “听说桃娘和杏娘姐妹俩父母双亡,亲友也找不到了,所以只能自卖自身求条活路。我和这三位姐妹,都是从小被拐子拐卖到乐坊学习歌舞的,根本就不知道家人在何处。” “那你们是愿意去鄞城当家伎吗?是的话就继续跟着他们走吧!” 李姑娘神情苦涩地一笑。 “家伎不过是取悦主人与宾客的女奴罢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哪个女子会愿意呢?但我们几个无亲无故无人投靠,若是再遇上歹人强抢民女卖去勾栏为娼,结果只会更凄惨。” 勾栏也分三六九等,上等勾栏的娼优一流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下等勾栏则只能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了。 官宦人家豢养家伎,虽然地位与奴婢一般无异,但是吃穿用度却要好上很多,而且还有机会被主人看中纳为妾室。 能给主人当小妾,就已经是这些卑微女子的最好结局。 不少家伎还会沦为赠品,被主人慷慨大方地转赠他人,辗转于多个男人之手。 阴有苓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想要搭救这批姑娘,不能救下人就不管了,还得把她们安顿好才行,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蹙紧眉头思索片刻后,她开口道:“我或许能找个地方能安顿你们,先进屋说话吧。” 甲板上躺着一帮东倒西歪的家丁们,这个能够安顿诸位姑娘的地方,自然不适应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否则他们以后大可以找上门去再把人抓走。 . 阴有苓打算用来安顿诸位姑娘的地方,是菰城一个名叫如意绣庄的地方。 几个月前,游历四方的阴有苓途经菰城时,如意绣庄正在闹鬼,那是一个专门祸害孕妇生产的产鬼。 产鬼由难产而死的女子所化,她们死后怨气难消,会缠上待产的孕妇阻碍其正常生产。 当时如意绣庄即将临盆的少夫人,就被一个产鬼缠上了,差点一尸两命。 阴有苓出手消灭产鬼,保住了少夫人母子俩的性命,绣庄主人周氏一家老小都对她感激涕零。 周庄主曾经说过,只要她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诿。 江南一带多绣庄,不少绣女凭借一手绣活养活自己。 如果安排诸姑娘去绣庄当绣女,让她们学会一技之长,也就不愁没有生路了。 阴有苓说出自己的打算后,直截了当地征求意见。 “这个安排你们看能接受吗?能的话到了菰城就下船跟我走,不能的话就继续跟着护卫队前往鄞城。” 这一安排不但是李姑娘等人都点头同意,就连孟姑娘等人也改变心意了。 “阴真人,那我们也跟你走。虽然我们想过去投靠亲戚,但又安知他们是否愿意收留呢?与其如此,不如去绣庄学习绣活,以后自己养活自己,也不用再投亲靠友。” 阿难虽然很想继续蹭车去鄞城,可是其他人都答应了,他也只能随大流地点头附和,总不能唱反调引起阴有苓的注意吧? 阴有苓一锤定音,“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屋休息,明天船在菰城靠岸后一起跟我走。” 第27章 栽赃陷害 阿难虽然很想继续蹭车去鄞城, 可是其他人都答应了,他也只能随大流地点头附和,总不能唱反调引起阴有苓的注意吧? 阴有苓一锤定音,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屋休息, 明天船在菰城靠岸后一起跟我走。” 阿难牵着应长恨回到房间后, 唉声又叹气地往床上一躺。 “完了, 这下车蹭不成了, 连一半路程都还没蹭到呢。” “明天到了菰城后,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跟着阴有苓去绣庄,总之不能被她发现咱们不对劲。咱们一个妖一个鬼, 都是修士的重点打击对象。如果被她察觉出异样, 肯定没好果子吃。” 应长恨深以为然,“魅鬼和疫鬼都在追杀咱们已经够头疼了,可不能再招惹上一位修士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提议道:“咱们要不要连夜逃走呢?” 阿难摇头否决道:“阴有苓都没发现咱们有问题, 连夜逃走就怕会适得其反。既然没有露出马脚,就不要自乱阵脚。有道一动不如一静, 还是静观其变吧。” 第28章 . 十位姑娘都要跟着阴有苓走, 那条乌篷舟就不够用了。 她老实不客气地征用了胡公的大船, 躲在小船里的商姑娘也重新回到大船上。 十余名随行护卫只能愁眉苦脸地任她差遣, 继续驾驶船只驰往菰城。 次日上午, 大船在菰城靠了岸, 所有姑娘带着随身行李跟阴有苓下了船。 至于护卫的家丁们都被她捆起来留在船上, 以防他们暗中跟踪, 摸清姑娘们的下落后再来抓人。 阴有苓雇上两辆马车, 把十位姑娘送到了如意绣庄,周庄主自然是满口答应收下她们。 “没问题,既然是阴真人拜托的事,我们绣庄责无旁贷。就算她们不擅女工,也可以留下来慢慢学,学徒期间虽然没有报酬,但是可以提供免费的食宿。” “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庄主招来管家,让他把等在堂前的那些姑娘们带去后厢安顿好,再盛情邀请阴有苓留下做客。 “阴真人难得来一趟,不如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吧?” “不了,我还赶着去浮玉山,庄主能否借我一匹快马?” “没问题。” 阴有苓和周庄主的对话,站在堂屋前的姑娘们大都没留意,但是阿难和应长恨都耳尖地听到了。 安宁镇所在的玉岭,就属于浮玉山脉中的一段。 疫鬼厉无情在此射杀了太玄真君陆衢的座骑黑虎,阴有苓要赶去浮玉山,该不会跟此事有关吧? . 阴有苓前脚刚离开了如意绣庄,阿难和应长恨二位“姑娘”后脚也跟着溜了。 “阿难,你说这个阴有苓为什么要赶去浮玉山?” “我猜应该是黑虎的尸体被发现了,太玄真君一定十分震怒,对人间的修士们下达了找出凶手的梦令。有道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杀了他的座骑就是把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他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梦令是指云间仙境的仙官利用梦境,对下界的修真人士发号施令,要求他们配合做某件事,事后也会给予一些好处。 黑虎在人间凡界被杀了,太玄真君陆衢自然是通过梦令,发动下界修士一起缉凶最为方便。 “我猜也是这样,太玄真君一定要找出杀了黑虎的凶手,往死里报仇不可。话说疫鬼真是够狠的,连神仙的座骑也敢射杀。” “是啊!那晚要是咱俩杀了黑虎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它想杀你我灭口,不反抗就是死。没想到厉无情无缘无故却出手要了它的命。” “疫鬼才不是无缘无故呢。当晚他趁着我和黑虎两败俱伤跑出来捡现成便宜,杀了黑虎能得到它的仙家内丹,再加上我的鬼元精华,他的法力会至少增加两倍以上,将成为无人能够匹敌的鬼域之王。换作是我,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无间鬼域的鬼王,与云间仙境的帝君,是天上地下的两大王者。能够有实力问鼎鬼王宝座的鬼中枭雄,自然都不愿错失良机。 “厉无情那晚没能如愿以偿地吞噬你,黑虎的内丹就成为唯一的收获,但也会把太玄真君得罪惨了。如果换作是我就把黑虎的尸体藏起来,不让他的主人发现,否则就是自树强敌。” “疫鬼是个精明人,绝不会干这种自树强敌的蠢事。他应该在黑虎的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让人怀疑不到他头上,搞不好我成了背锅侠。” 应长恨能想到的事,阿难自然也能想到。 “是啊,这个黑锅让你来背再合适不过了,毕竟黑虎那条前肢就是被你的鬼头刀斩断的。他只要拔去那支致命的鬼箭,再用一把鬼头刀在伤口处多捅两下,神仙都看不出来它其实是惨遭射杀身亡。” 应长恨忍不住愤愤有声地骂道:“疫鬼这家伙,色若春晓之花,心如蛇蝎之毒,论心狠手辣简直没谁赢得过他。” “他这招栽赃陷害还真是厉害,无论如何黑虎一条腿折在你手里是事实。哪怕你分辩自己只是伤了它,杀它的另有其人,太玄真君信不信还得两说呢!” “看来这口黑锅我是背定了。” “恐怕如此,友情建议你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猫起来,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对于阿难给出的友情建议,应长恨苦笑了一下。 “原本最安全的地方是无间鬼域,那地方就算是仙官也不敢轻易擅闯。可如果疫鬼真这样陷害了我,一定就在无间鬼域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 黄泉之下的无间鬼域,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就算是神仙去了也要时刻留意不被鬼气侵袭,否则鬼气入体后会导致阳气流失,久则化鬼。 换而言之,客场作战的仙官在无间鬼域会被鬼气影响,法力相应的有所减弱。 如无必要,没有哪个仙官愿意冒险独自深入无间鬼域砸场子。 三百年前,鬼域之王江天旷谋害帝君英昊不成反送命后,英昊都以“首恶伏诛、胁从不问”为由,没有率领天界的武神们杀去无间鬼域兴师问罪。 时间更久远的两千年之前,天界时任的皓宸帝君天禹,曾经雄心壮志地想要一统三界,带着人马跑去无间鬼域宣战。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虽然是天界胜出,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不少武神在这一战中殒命,甚至连帝君都和鬼王一起同归于尽。 皓宸帝君天禹神陨后,二把手紫衡天君英昊成为了新任帝君。 他牢记这一教训,轻易不想再对鬼域发起战争。硬碰硬这种事能免则免,如无必要就别搞得两败俱伤了。 . 厉无情陷害应长恨是杀死黑虎的凶手,太玄真君陆衢肯定不会放过他,要满世界追杀他不可。 而唯一能够让这位仙官有所顾忌不敢硬闯的无间鬼域,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厉无情一定会等在那儿守株待兔。 前有狼后有虎,应长恨可谓是进退两难,不过有一点他已经拿定主意了。 “如果真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陆衢手里,也不想便宜了厉无情那个娘娘腔。死之前也一定要把他拖下水,告诉陆衢他才是杀死黑虎的真凶。” 应长恨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说完后,阿难又一次强调道: “别满口死啊死的,多晦气呀!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是赶紧找一个安全系数比较高的地方先躲起来吧。” 应长恨思索片刻,“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躲上一躲。” “那就赶紧去。千万别告诉我你要躲在哪里,我这人经不起严刑拷打,要是不走运落在厉无情手里,一动刑肯定会把你卖了不可。” “要不你跟我一块躲起来吧!你从疫鬼手里救了我,坏了他的好事,他绝对恨透你了。要是你落入他手,一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要间接跟着受罪。” 阿难想了想也没有反对,“也行。不过你先说说看,你那个安全的地方在哪儿?” 应长恨回答道:“东海步云山,你觉得怎么样?” 东海步云山三面环海,曾是一座集山海灵气,蕴钟灵毓秀的灵山。 这座灵山,以前是天下第一修真门派无极宗的仙府摩宵宫所在之地。 三百年前,无极宗的宗门子弟明光,霞举飞升成为最年轻的仙官后,步云山还一度被誉为天下第一灵山。 可惜好景不长,明光飞升仅两年功夫就沦为罪仙遭到贬谪,一场雷火还把摩宵宫烧成了废墟。 原本灵气充盈的步云山,也从此灵气枯竭,不再有利于修真人士的修行,曾经鼎盛一时的无极宗就这样没落了。 阿难明了地点头道:“步云山如今是个人嫌狗不理的地方,咱们躲去那儿,一般人估计都想不到。” 没有了灵气的步云山,别说修真人士,连妖魔鬼怪都有不爱往那地方跑。 因为它们修行也是要汲取天精地华的,干吗跑过去浪费时间精力呢? 第28章 何方妖孽 步云山在东海之滨的临海县, 距离菰城还有好几百里路程,这一路上怎么走还是一个问题。 阿难“姑娘”带着应长恨“小姑娘”,先找到一家十分热闹的酒楼坐下来吃点东西, 也能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酒楼里有一桌修士装束的客人,正一边吃着饭一边高谈阔论,他们所聊的话题正好与黑虎有关。 阿难和应长恨坐在一个角落里, 虽然距离这些修士有点远, 但照样把他们的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说, 太玄真君的黑虎座骑眼下到底是死是活?” “理论上来说, 只是发现了半截残肢,没有找到尸体,就不能算死了。” “话虽如此, 但黑虎要是还活着的话, 早就跑回云间仙境找主人去了。它身负重伤且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听说,黑虎那半截残肢是被鬼头刀砍断的。能重创神仙座骑的鬼刀,也就只有厉鬼应长恨的那把风雷怒吧?只是无缘无故的, 他为什么要对黑虎下手呢?” 第29章 “那谁知道啊,这个问题只能去问厉鬼本人。”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在黑虎出事的地方, 也就是浮玉山南麓的玉岭一带, 曾经闹过虎患, 好几个人都被老虎吃了。诸位觉得, 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满桌修士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后, 一位最年轻的少年修士失声道:“该不是黑虎偷偷下凡吃人, 被厉鬼遇上出手杀了吧?” “师弟慎言, 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不准乱说。” 少年修士的师兄话音刚落, 一个清泠泠的女子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这应该叫推测,而不是猜测。如果浮玉山南麓一带曾经闹过虎患,黑虎在那里出事恐怕就不是巧合。敢问这位道友,这个消息是你从哪儿听来的?” 一听这个声音,阿难和应长恨都不用看也知道来者何人——这是阴有苓,她居然还没离开菰城。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起扭过头,避免被她发现自己的存在,也无比庆幸自己是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阴有苓把姑娘们送到如意绣庄后,再返回泊在码头的大船上,为那些被捆的护卫家丁松绑,并警告他们不准再找寻那些姑娘们的下落。 她一来一去耽误了一些时间,眼下正好是吃午饭的时辰,就顺便吃了饭再走。 . 一身中性打扮的阴有苓,身上虽然没有寻常女子常见的柔美,但那份英气逼人的飒爽风姿,也令几位男修士都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被她直接询问的那位修士,情不自禁地就绽放出一脸笑容,反问道:“姑娘也是道友吗?不知怎么称呼?” “无极宗,阴有苓。”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几位男修士的神色变得相当复杂,显然对这位女修早有耳闻。 “原来是无极宗的阴真人啊,久仰大名。” 阴有苓半句寒暄都无,直奔主题地再次问道: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道友刚才所说的虎患一事,具体发生在哪里?我想自己过去求证一下。” “我刚从浮玉山回来,途经玉岭一带的安宁镇时,听说镇上曾经有五个人被老虎吃了。阴真人如果想要求证,就去安宁镇细细打听一下吧。” “多谢。” 言简意赅地抱拳道谢后,阴有苓就扭头走向旁边的一张空桌子坐下来。 “小二,一份荷叶包饭,一碗莼菜豆腐汤,麻烦快点上,我赶路。” . 阴有苓坐在店堂里用饭的时候,角落里的阿难和应长恨缩成两只鹌鹑似的,一动都不敢乱动。 那一桌修士也一反之前的高谈阔论,老老实实地吃饭不再多话。 虽然来得晚,但是阴有苓吃得快,很快就用完午膳走人了。 她窈窕如杨柳般的身影刚刚消失,几位修士就以她为谈资又聊起来了。 “原来她就是阴有苓啊!早就听说是个英气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样的美人却在成亲当天被甩,你们说她那位师兄晁定武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听说晁定武撇下她跟一个妖女跑了。我就很好奇,那妖女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把他迷得这般神魂颠倒,不但甩了美人师妹,还连师门都不要了。” “不知道,没人知道那个妖女是谁。晁定武只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在信中闭口不提她的身份。听说阴有苓这些年夜猎四方时,只要遇上女妖就会询问她们是否认识晁定武,估计是想把负心人找出来一剑劈了出口恶气。” “最能媚惑男子的妖族,非狐妖莫属。你们说这位妖女会不会是狐女呢?” “妖族狐女的媚术确是一绝,不过鬼姝也不遑多让。像魅鬼朱颜悔,经不起她的魅惑而断送性命的男人已经数不胜数。” “这些擅长媚惑男人的妖女鬼姝,咱们最好都躲远一点,一个不小心就是送人头啊!” . 听完有关阴有苓的八卦后,阿难和应长恨也吃得差不多了。 离开酒楼后,他打算去雇辆马车赶路。 和其他被卖的姑娘不同,“桃娘杏娘”自卖自身的银子都在阿难手里。 虽然两个大活人只卖了区区三十两白银,但至少他现在手里不缺盘缠。 应长恨建议道:“咱们要赶路的话,应该准备一些干粮带在路上吃吧?这家酒楼的肉粽好香,可以买上一打。” “肉粽的虽然不错,但价格有点小贵。不如去街边的小摊贩那里买,同样的价格能买两只。” 阿难一如既往的铁公鸡作派,应长恨瞪着他说:“那味道能一样吗?” “反正都是粽子,味道差不多了。” “不行,我就要吃这家的粽子。卖身的银两有三分之一是我的,我花自己的钱你没理由反对吧?” 说完后,应长恨也不跟阿难废话,就直接扬起小手叫来小二。 “小二,给我们包上一打肉粽,然后结账。” “二位姑娘,那得请你们再稍候片刻,肉粽还在蒸笼上蒸着呢,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了。” 一炷香后,店小二将一打刚蒸好的肉粽送到阿难“姑娘”手里。 他拎着粽子和应长恨“小姑娘”一起走出酒楼时,意想不到地又迎面遇上了阴有苓。 四目相视的那一刻,阿难头皮一炸:我去,她怎么还没走啊? . 阴有苓刚才离开酒楼时,忽然想起“桃娘杏娘”姐妹俩。 那个小妹妹才七八岁大,做不了绣娘,还得周庄主破例先养她几年再说。 正好出城要经过如意绣庄,她便又顺路进去了一趟,想再次拜托一下周庄主额外照看一下这对姐妹,结果意外得知她们已经神秘失踪。 “阴真人,你来得正好。你带了十位姑娘来绣庄,可是现在只剩八个。有一对姐妹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见了!” 如意绣庄有前后两道门,门口都有门丁负责守着,不准闲杂人等随便进出。 另外还养了两条狗四处巡视,以防有什么宵小之徒暗中潜入,对绣娘们行不轨之举。 在如此严密的防范措施下,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居然带着七八岁大的小妹子,一起从如意绣庄神秘消失了,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周庄主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阴有苓却若有所思地目光一凝。 普通的弱质女流,绝无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所以桃娘和杏娘姐妹俩,肯定不是普通的弱女子。 她还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之前在那家酒楼吃午饭的时候,眼角余光曾经瞟见了半个白衫红裙的侧影,依稀仿佛有些眼熟,只是当时并没太在意。 于是,阴有苓又匆匆返回酒楼,刚到大门外,就与那对神秘失踪的姐妹俩狭路相逢。 . 这一下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应长恨反正是个“小姑娘”,后退一步当起了甩手掌柜,由阿难全权负责力挽狂澜。 “阴真人,这么巧又遇上你了,我正带着妹妹在菰城闲逛呢!这个小馋猫,听说这家酒楼的肉粽好吃,非要买上一打不可。刚蒸好的肉粽,香喷喷的,给你一只尝尝吧?” 不得不说阿难的反应很快,应对得也很好,神色自然没有一点破绽。 可惜再好的演技也骗不过已经识破他伪装的人。毕竟阴有苓刚才回了一趟如意绣庄,已经深知他俩并不简单。 如果没有的话,她肯定不会怀疑这套说辞。 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难端详了片刻,阴有苓冷冷道:“你不是人。” 阿难满脸委屈的神色,嘤嘤道:“阴真人,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呢?” “我没有骂人,而是指出一个事实——你、不、是、人,更不是女人。” 虽然一时间还看不出来这位桃娘是何来历,但阴有苓已经看出了“她”是男扮女装。 强烈的直觉还告诉她,这家伙一定是妖魔鬼怪的路数,神仙下凡才不会这般行事鬼祟。 话音未落,阴有苓闪电般一把抽出背后的重剑,剑尖直指着阿难的喉咙。 “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如果不说,就打到你说为止。” 第29章 原因 阴有苓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让不愿吃眼前亏的阿难果断作揖求饶。 “阴真人别打,我说——我什么都老实交代。”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应长恨“小姑娘”,无语望天:“……” 这妖怪对自己的抗揍能力判断还是挺准确的。别说严刑拷打了, 人家都还没开始动真格的,他就已经开口求饶了。 虽然阿难口称什么都说,但应长恨很清楚他才不会乱说话, 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供出来。 走到酒楼外一条比较僻静的巷子后, 阿难开始对阴有苓招供。 “阴真人, 实不相瞒, 我是妖,他是鬼,我俩都不是女子, 男扮女装是为了躲避追杀。” 妖有妖气, 鬼有鬼气。一般的小妖小鬼,往往藏不住自己身上的异类气息。 第30章 妖能化成人形者,鬼能修成肉身者,方才具备藏匿妖鬼之气的能力。法力越高就藏得越好, 假扮成凡人时不容易被识破。 阴有苓之前没能看出他们的妖鬼身份,显然这一妖一鬼并非什么弱鸡菜鸟。 能逼得他们不顾脸面男扮女装来躲避的追杀, 对方看来应是十分棘手的狠角色。 “你们干了什么被人追杀?” “我们什么也没有干, 就是前些天运气不好去了一趟玉岭, 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 所以有人想杀我们灭口。” 玉岭这一地点, 听得阴有苓的神色眉心一跳, 直截了当地问重点。 “你们在那里撞见了什么?” “阴真人, 我们亲眼目睹了太玄真君的黑虎遇害, 这就是我们被追杀的原因。” 阴有苓意外得无以复加, “此话当真?那黑虎是被谁杀的?” “它是被鬼箭幽厄射杀的。” “什么?这么说它是死于疫鬼之手,那为什么它的半截残肢却是被鬼头刀砍断的?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要是敢编瞎话来骗我,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惨。” “阴真人,你信我,我说的话比真珠还要真。接下来我可以详细跟你说一说当晚发生的事,如果是瞎编的,以你的聪明机智,一定能听出不对劲的。” 接下来,阿难开始有选择地对阴有苓说真话。绝大部分都是事实,只是个别地方稍有出入。 在这个版本中,他和应长恨一妖一鬼,因为意气相投结为莫逆之交。 他们虽属邪魔外道,却并无害人之心。那日途经安宁镇得知玉岭一带闹虎患,还决定上山打老虎为民除害。 在玉岭的深山老林中,他们将计就计地跟着伥鬼去见老虎。 结果悲催地发现大事不妙——那只为祸一方的老虎,不是普通的老虎,而是太玄真君的座骑黑虎。 “这位虎大爷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主儿,趁着它正在打盹,我们二话不说就赶紧跑了。” “但是你们能在黑虎面前瞬间消失,它自然就知道你们并非凡人,也就意味着它偷偷下凡吃人的恶行有可能暴露,一定要把你们找出来灭口不可。” “没错,阴真人,都被你说中了。当时我们躲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黑虎满山找人时意外遇上疫鬼厉无情,他先下手为强来了一个暗箭伤人,黑虎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箭穿心了。” “那被鬼刀砍断的残肢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阴有苓在这方面的追问,阿难当然不会说出事实了。 如果被她知道应长恨“小姑娘”,就是四大恶煞之一的厉鬼伪装的,肯定要出手对付他不可。 “这我就不知道了。亲眼目睹疫鬼射杀黑虎后,我俩的魂都快吓没了,只想赶紧远离是非之地。结果却被厉无情听见动静过来查看,要不是跑得够快,差一点也死在他的鬼箭之下。反正那一晚我俩真是倒霉透顶,先是黑虎追着我们要灭口,后来疫鬼又追着我们要灭口。虽然侥幸跑掉了,但厉无情见过我俩的模样。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俩只好先假扮女人避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虽然没有听出什么破绽,但阴有苓还是半信半疑。 “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可有证据?” “阴真人,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安宁镇找孙里正求证。当时是他亲自送我和阿难弟弟上山打老虎的,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 阿难招供的过程中,应长恨“小姑娘”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阴有苓情不自禁地瞥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我也没什么可补充的。” 顿了一下后,应长恨“小姑娘”还是有理有据地多说了几句。 “不过有一点我想指出来,黑虎已死,疫鬼藏起尸体,却唯独留下半截被鬼头刀砍断的残肢,分明是想要栽赃陷害,嫁祸他人。” “你的意思是,疫鬼厉无情想把杀死黑虎的罪名推到厉鬼应长恨头上?” 阿难进一步点明道:“没错,阴真人,厉无情把应长恨设计为替罪羊,不但可以转移太玄真君的雷霆怒火,还能顺便铲除一个能够与之竞争鬼王的劲敌。如此一石二鸟的好法子,何乐而不为?” 阴有苓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很符合逻辑。 如果真是应长恨用鬼头刀砍死了黑虎,都知道要藏匿尸体了,就绝不会拉下半截残肢,那样只会暴露出自己是凶手。 但如果是厉无情想要陷害应长恨,这一切就很合情合理了。 毕竟鬼头刀是很常见的兵器,他弄上一把砍下黑虎的半截前肢,炮制出厉鬼动手杀虎的假象,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虽然你们说的不像是假话,但我还是要先去安宁镇核查一番,再决定是否相信你们。” 阴有苓的话音刚落,阿难就点头笑道:“那是自然,阴真人只管去查,查清楚后就知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了。” “你们两个也要跟我一块去,要是查到的真相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是是是,我俩自然是听从阴真人的吩咐。”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阿难半真半假地苦笑道:“他叫阿难,我叫阿难,我俩真是一对名符其实的难兄难弟有没有?” 阴有苓对此不置可否,伸手拍出两道光符没入他们眉心。 “这是傀儡符,只要我发号施令你们就会无条件遵从。所以别想着逃跑,就算已经跑了,我一声令下要你们回来,你们也会身不由己地乖乖回来。” 傀儡符无法完全操控一个人的大脑,只能通过简单的命令让对方遵从,但是也足够让阴有苓用来控制阿难和应长恨了。 . 阴有苓要带上阿难和应长恨一块去安宁镇,一匹快马就不够用了。 “阴真人,要不我去车行雇辆马车上路吧?我和阿难弟弟还得躲着疫鬼呢,坐在马车里更安全。” “行,你去雇车,我们在那边的凉茶铺等你。” 阴有苓把阿难和应长恨分开,不给他们一起逃的机会。 因为傀儡符的有效范围是方圆百里左右,他们要是溜得够快,跑出这一范围就不受她控制了。 阿难走出巷口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开心地举着一只纸风车,从他身旁冲了过去。 那时正好有一辆很气派的马车飞驰而来,他一看情况不妙,眼疾手快地扑倒那个小男孩,再顺势滚到街道一旁。 一看出了事,赶车的车夫本能地一把勒住缰绳,马车里有人却大声咆哮起来。 “为什么停车?本公子还要赶着去万花楼呢!” 万花楼是菰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每天去这个风月场所送钱财的火山孝子大有人在,显然这位公子也是孝子之一。 “公子,差一点撞到人了。” “撞到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赔钱不就行了嘛!” 车里的那位公子一边说,一边掀开车帷准备拿钱砸人,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面孔。 不过当他发现倒在地上的人,除了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位白绫衫子红罗裙的“美娇娘”,脸上原本的骄横就变成了色迷迷的表情。 “唉呀姑娘,真是对不住,我这就下来扶你啊!” 肥头大耳的公子从马车里跳出来时,浑身酒气熏天,脚步还有些虚浮不稳,显然刚灌完不少黄汤。 对于那个受到惊吓后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他完全视而不见。一双手只顾着把阿难“姑娘”扶起来,还破口大骂起了自家车夫。 “混帐东西,你怎么如此不当心?把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撞倒在地。还好她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你真是罪不可恕。” 疾声厉色地骂完车夫,他又扭过头,冲着阿难“姑娘”绽出一个油腻得不行的笑容。 “姑娘,你真的无碍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馆检查一下身体吧?诊疗费庞某全权负责。” 阿难“姑娘”已经捡回那只纸风车交到小男孩手里,止住了他的哭声。听了庞公子这番话,他头也不回的谢绝。 “不用了,我没事。” “你刚才摔了一跤,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安心。来吧,姑娘,上车吧!” 第30章 妖生不易 这位庞公子不顾阿难“姑娘”的拒绝, 生拉硬拽地把他往车上拖,死胖子分明没安好心。 遇上这种非要自己作死的主儿,阿难也只能满足一下他了。 上车前, 他远远地冲巷子里的应长恨看了一眼,他秒懂了他的眼色,就连阴有苓都看懂了。 “那个登徒子看来平时没少轻薄女子, 今天遇上阿难, 不但要吃上一点苦头, 还得搭上一辆马车。” 应长恨“小姑娘”老气横秋地点头道:“雇车的钱可以省了, 咱们跟着马车走吧!” 庞公子的马车本来是要去万花楼的,不过阿难“姑娘”上车后,他却给车夫下达了出城的指令。 第31章 一匹骏马驮着阴有苓和应长恨, 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虽然不清楚阿难把庞公子骗出城后打算怎么收拾他, 但阴有苓相信他不会下死手。 至于那个轻薄无礼的登徒子,吃点苦头也是他活该自找。 刚才马车冲过来的时候,阿难及时出手救了那个小男孩,是出于本能的第一反应。 阴有苓目睹了这一幕, 倒是觉得侧面印证了他之前所说的话。 他虽然是妖,但并无害人之心, 还有救人之心。所以安宁镇揭榜打虎一事,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既然没有害人之心, 那么阿难就不会要了庞公子的命, 最多只是惩戒一番。 . 上了马车后, 阿难就直接对庞公子说: “我真的没事, 不用去医馆。要不就麻烦公子送我回家吧, 我家住在西城外, 出了城还要走上七八里路。” “行, 没问题,我保证把姑娘你安全送到家。” 一听说要出城,庞公子满脸求之不得的神色。 城外的路上人流稀少,他在车里想要偷个香窃个玉什么的,就算是姑娘嚷起来也不怕。 出了西城门,就是碧草青青的郊外原野。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时,庞公子涎着一张脸开始动手动脚了。 “姑娘,你这双玉手真是白如凝脂一般,要是在下能有福气摸上一把就好了。” 阿难一扭身子避开庞公子的咸猪手,正色道:“公子,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怎么能像对待万花楼的烟花女子那般言行轻佻?还请放尊重一点。” “你既然都上了我的车,还装什么三贞九烈?别端着了,就让我摸一摸嘛!” 庞公子一边说,一边又试图去摸阿难“姑娘”的脸,被他灵活地再一次闪身躲开了。 “我上你的车,是因为你再三坚持要送我回家,那时你可没说要在车里对我行非礼之举。” “一个女子独自上了男子的车,会遇上什么事难道心里没数吗?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又或许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好,看见没有,我这荷包里有几个金锞子,你脱一件衣裳,我就给你一个,如何?” “你说话算数?” 一看阿难“姑娘”被金子打动了,庞公子色迷迷地直点头道:“当然算数,你现在就脱的话,我立马就给。” 阿难二话不说开始宽衣解带,白绫衫子红罗裙褪下后,露出一身白缎中衣。 庞公子给出两个金锞子,两只眼睛贼亮地催促道:“别停,继续啊!” 阿难有意慢吞吞地解开交领中衣,半掩半映地露出一抹红绡抹胸,看得庞公子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你快点把抹胸也脱了,荷包里的金锞子都给你。” 猴急的庞公子,把整个荷包都拍到阿难“姑娘”面前。他很爽快地收钱办事,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成了赤膊状态。 红绡抹胸脱去的一瞬间,等着欣赏胸前白雪肤的庞公子傻眼了。 这姑娘穿着衣裳的时候,胸脯看起来很不“太平”。怎么衣裳一脱却变得一马平川?不对,这分明是男人的胸膛啊! “你……居然是男的?” “是啊,这里头藏了两团棉花包,所以看起来很有料。” 阿难对庞公子展示自己刚刚脱下的加料抹胸,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个骗子,胆敢欺骗本公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收拾谁只怕还得两说呢!” . 阴有苓带着应长恨“小姑娘”,两人同骑一匹马,一直远远跟在庞公子的马车后面。 当马车突然停下,风中还传来庞公子的怒吼声时,他们俩都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来姓庞的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对于阴有苓的推测,应长恨不屑地撇着唇角道:“那死胖子才发现不了呢,只能是阿难自己主动暴露。” 个中细节阴有苓并不关心,只是一把勒住马缰静观其变。 前方的马车里已经动上手了,庞公子叫上车夫帮他收拾男扮女装的骗子。 虽然他们两个打一个,却都在一招之内被打落马车,一先一后摔成了滚地葫芦。 已经重新穿好衣裳的阿难跳下马车,走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庞公子面前,又是貌似无害的娇软美人一枚。 “喂,姓庞的,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你脱衣服了!” “你要我脱衣服干吗?” “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懂我的意思吧?” 庞公子懂了,只好苦着一张脸开始脱。按照阿难的要求,脱到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上至发冠下至鞋袜都没留住。 “车夫,你把他脱下来的东西全部捡起来放回车里,然后赶着马车跟我走。至于庞公子你,就这副尊容自己步行回城吧!” 出城已经有三四里路了,像庞公子这种四体不勤的纨绔子弟,走上这么远回去可是苦差事。 何况阿难还让他把鞋袜都脱了,这一路上就更不好走了。 庞公子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凄凄惨惨地独自艰难跋涉着上路。 被扣下来赶车的车夫,心惊胆战地一边走一边问:“敢问姑娘——不,大侠,我要负责把马车赶去哪里呀?” “放心,走上几里路后我就让你离开。你家公子被我逼着脱光了衣裳,要是让你留下的话,他肯定会让你把衣服脱给他穿,到时候丢人现眼的人就是你了。” 车夫悬着的一颗心这下放下了,“原来大侠是在为我着想,多谢大侠。” . 阿难言出必行,赶了二里路后就打发车夫走人。随后一直跟在后头的阴有苓策马扬鞭地追上来,三人正式会合。 马车原本只有一匹拉车的马,阴有苓把自己骑的马也套上车辕,然后她负责赶车,阿难和应长恨负责坐车。 “雇车的钱省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当然,更开心的是我还赚到了钱。” 阿难笑眯眯地对应长恨显摆起了那只装着几块碎金的荷包。 “刚才那个庞公子说,只要我脱一件衣裳,他就给我一小块金子。这可是我有史以来赚得最轻松的一笔钱。” “那可是他有史以来付得最冤大头的一笔钱。” “这可不能怨我,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非要作死。” 利用庞公子脱下的衣裳鞋袜,阿难在车厢里开始了从女到男的变装。虽然尺寸大了一点,但凑合着也能穿了。 “你为什么要换回男装?” “阴真人要带我们去安宁镇求证,我要不换回来,孙里正怎么可能认出我呢?” “那到时候再换也来得及吧?” “我要是不换装,怕阴真人看了别扭。换都已经换了,就这样吧!” 应长恨有些不太开心,“那我也要换回来。” “你先不着急,等到了安宁镇再说。现在往浮玉山赶的人一定不少,人多眼杂,不伪装的话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可是你没有伪装了就不怕被认出来吗?” “我只是不扮女人了,没说不伪装了,接下来我准备在脸上贴一把大胡子,不就判若两人了嘛!” 坐在前面赶车的阴有苓,把车厢里的对话尽收耳中。 天黑前,她赶着马车去一家客栈投宿,看见跳下车的阿难多了一脸胡须,一点也不惊讶,还忍不住夸了两句。 “你这妖怪伪装自己很有一手嘛!既扮得了娇滴滴的女人,也扮得了雄纠纠的大汉。” 阿难浮起一个苦哈哈的笑容,“没办法,妖生不易啊!必须多学一点保命的招数。” 万隆客栈是设在驿道旁一处村口的小客栈,上下两层的木制楼屋,外表已经破旧不堪。 客栈平时生意惨淡,这几天却很是红火。 不少佩剑的修士一拔接一拔路过这里,顺便进店打个尖歇个脚或是住上一夜再走,把老板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 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一起跟着阴有苓走进客栈。 一楼用来招待客人吃饭的厅堂中,四张桌子已经坐了三桌客人,只剩一张还空着,正好让他们仨落座。 老板娘过来招呼道:“几位客官如果是要住店的话,小店还有最后一间柴房可以打地铺。如果要吃东西的话,酒肉都卖光了,眼下只剩下半锅稀粥。” 阿难一点儿也不是挑剔地就点了头。 “行,柴房就柴房,半锅稀粥也端上来吧。阴真人,我们可以就着粥吃肉粽,阿难……妹妹请客。” 第31章 任天真 万隆客栈是设在驿道旁一处村口的小客栈。 上下两层的木制楼屋, 外表已经破旧不堪。平时生意惨淡,这几天却很是红火。 不少佩剑的修士一拔接一拔路过这里,顺便进店打个尖歇个脚或是住上一夜再走, 把老板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 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一起跟着阴有苓走进客栈。 第32章 一楼用来招待客人吃饭的厅堂中,四张桌子已经坐了三桌客人, 只剩一张还空着, 正好让他们仨落座。 老板娘过来招呼道:“几位客官如果是要住店的话, 小店还有最后一间柴房可以打地铺。如果要吃东西的话, 酒肉都卖光了,眼下只剩下半锅稀粥。” 阿难一点儿也不挑剔地就点了头。 “行,柴房就柴房, 半锅稀粥也端上来吧。阴真人, 我们可以就着粥吃肉粽,阿难……妹妹请客。” 应长恨中午坚持要买的那打肉粽派上用场了。他们一边喝粥吃粽子,一边听着另外三桌客人的谈话。 这些客人都是收到梦令的修士,赶往浮玉山都是同一个目的, 查清黑虎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黑虎已经死了,寻到尸体者, 可以获得提升修为的仙丹一枚; 查出凶手者, 可以传授长生真诀一道; 手刃凶手者, 可以被太玄真君直接度化飞仙。 度化飞仙, 是法力很强、地位很高的大仙官才有的特权。 如果哪位大仙官觉得人间某位修士是很有潜力的可造之材, 可以提前将其度化上天当自己的下属, 属于主神之下的辅神。 给大仙官打杂的小仙官, 大都是这样的来历。 最后一点的吸引力最大, 如果能被仙官直接度化飞仙, 那可谓是一步登天。所以这一点的难度也最大。 围坐在三张桌子旁的七八位修士,谈话内容就围绕着这一点展开。 “能斩下黑虎半截前肢的鬼头刀,只有一柄风雷怒能做到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除了厉鬼应长恨,无间鬼域其他使用鬼头刀的鬼,应该都没那个胆子和实力对神仙座骑下毒手。” “可是应长恨为什么要砍死黑虎呢?也没听说过他和太玄真君有什么过节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真是厉鬼应长恨下的手,那咱们几个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连神仙座骑都敢抡刀砍的主儿,可以说是又横又愣又不要命,如果遇上了最好是躲着走,没必要招惹这种疯批了。” “那手刃凶手这一条,我决定放弃了。到了浮玉山主要是寻找黑虎的尸体,这个任务如果能完成的话,好歹也能得到仙丹一枚。” “这个任务确实最简单,但竞争的人也最多。我们打算在这个基础上再试一试查出凶手,如果能确认就是厉鬼应长恨杀了黑虎,就能蒙太玄真君传授长生真诀一道。就算修仙不成,能长命百岁地活在人间,也算是半仙了。” 这番话听得不少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忽闻吱呀一声响,客栈老旧的木门又被推开了,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朝着门口望去。 天色已晚,站在门外的人只能看见身影,看不见长相。 但是那一道秀骨珊珊的袅娜身影,已经让几位修士都下意识地心想:这一定是位绝色的美人。 . 美人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子,走到烛光明亮处时,在座诸人几乎都露出惊艳的神色。 那是一位穿着芙蓉色罗衣,有着芙蓉花面孔的少女,艳如初日照芙蕖。 这般艳色无双的女子,独自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小客栈,很不寻常。 要知道一个天生丽质却无力自保的弱女子独自夜行,就像小儿持金过闹市,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由此反推的话,这位芙蓉花般艳色夺人目的娇俏少女,必然不是无力自保的弱女子。 阿难跟应长恨对视了一眼,又和阴有苓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个人都对这一点心照不宣。 至于那七八位修士,大都还在因艳而惊。 一位少年子弟不但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张得老大,惊艳惊得魂都快没了。 一见又有客人来了,老板娘迎上前招呼道:“这位姑娘,你一个人吗?” “是啊,还有空房间吗?我想住店。” “房间已经都住满了,不过天色已晚,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客栈了,姑娘你一个人出去乱跑不安全。要是你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堂屋里呆着吧?” “好啊,多谢老板娘,那有地方让我先坐下来休息吗?” “姑娘,你跟我来。” 厅堂里一共四张桌子,其他三桌都是男客,阿难这桌却坐着阴有苓和应长恨“小姑娘”。 四方桌可以坐四个人,还空出了一个位置,老板娘很自然地把人往他们这儿带。 “三位客官,没有空桌子了,这位姑娘跟你们一块坐可以吧?” 阿难笑容可掬地道:“当然没问题,姑娘请坐。” 娇俏少女落座后,笑盈盈地注视着阴有苓道:“这位修士姐姐英气十足,好不飒爽,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无极宗,阴有苓。” “原来姐姐出身无极宗,难怪这般不同凡响,真不愧是名门子弟。” 无极宗早就没落了,如今在修真界只能勉强算作三流门派,这还是看在华源真君越君朴的面子上。 娇俏少女说的这番话,乍一听像是反讽,但是她的语气神色都十分真诚,显然是发自内心地认定无极宗弟子值得被高看一眼。 阴有苓原本态度淡淡的,听了如此诚挚的话语后,冷淡的眉宇间多了一抹暖意。 其他桌子的修士听了都只觉好笑,有一人还嘴快地讥讽道:“无极宗算哪门子的名门啊?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娇俏少女扭过头,娇波流慧地瞪了他一眼,曼声道: “谁说无极宗不算名门?哪怕是已经没落了,毕竟也还是华源真君的师门。就凭这一点,它在修真界的地位就不容贬低。” 这话倒也没错,无极宗没落归没落,可宗门中到底出过两个霞举飞升的弟子。 一个虽然早就垮台了,另一个却香火日渐鼎盛,在云间仙境的地位稳步上升。有着这么一号代表人物,无极宗在修真界也不可能彻底沦为不入流的小宗门。 娇俏少女的话让人无法反驳,明眸皓齿的一张俏脸,虽怒时而若笑,被她瞪视的那名修士也没法跟她生气。 “好吧,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娇俏少女满意地扭回头,又好奇地问起了阿难。 “这位美髯公哥哥也是无极宗弟子吗?” “在下没有那个福分,只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一个。路上偶遇阴真人,所以结伴同行。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任天真。” “任”作姓氏时发第二声,但是娇俏少女念出自己的名字时,“任”字却是发的第四声。 阿难又问道:“姑娘不姓任是吧?” “对,我没有姓,名字就叫任天真。卷舒开合任天真,这句诗听说过吗?” 阿难懂了,含笑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原来这就是姑娘芳名的出处啊!” 任天真嫣然一笑,“没错,正是。这位哥哥外表粗豪,没想到骨子里还有几分文士气息呢!”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略读过几本诗书罢了。” 夸完了阿难后,任天真又掉转视线看着应长恨“小姑娘”笑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长得真是可爱极了!” “可爱极了”的应长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评价,但人设不能崩,还得调动演技冲她乖巧一笑。 “谢谢姐姐。” “笑起来更可爱了!这苹果般的小脸蛋让人真想捏上一把。” 应长恨立刻往阿难身边一缩,果断与跃跃欲试的任天真拉开距离。 . 眼看任天真和阿难这一桌人谈笑风生,邻桌一位年轻修士忍不住也想跟她搭讪。 “任天真姑娘也是修真人士吧?不知出身哪个宗门?” “算是吧。不过我并非宗门子弟,和这位美髯公哥哥一样,也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另一位年轻修士,同样情不自禁地开口与之攀谈起来。 “姑娘只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吗?如果有意拜入宗门的话,我们万象宗欢迎姑娘加入。” 时下的修真界中,名气最大的修真门派就是岭南一带的万象宗。 过去的三百年里,有一位万象宗弟子飞升成仙,让师门跃居为修真界首宗。门下子弟提及师门时,都是满脸的与有荣焉。 任天真却满不在乎地曼声道:“多谢,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拘束管教,还是做散修更合适。”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又有人来了。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可以清晰听见有人跳下马匆忙奔向客栈的声音。 很快大门就被推开了,一位年轻男子神色急切地闯进来。 容貌英俊,穿戴考究,一袭蓝色织锦缎长袍华美非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他两道目光在屋里扫视一番后,迅速锁定了任天真。 “真真,你为什么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第32章 戏码 年轻公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任天真面前, 一脸惨遭抛弃的幽怨神色,声音凄凄惨惨戚戚。 第33章 “因为不喜欢你了。” 任天真理直气壮的回答,听得年轻公子惊慌失措, 连连追问道: “为什么?真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改。” “都说了不喜欢你了, 除非你能把自己改成别人, 否则就算了吧!” “真真, 我一片真心对你, 你怎能如此狠心弃我而去?” “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一拍两散。我一惯如此的,你别再纠缠了行不行?” 年轻公子扑通一声跪在任天真面前, 哀声道:“真真,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活不下去那就去死好了。” 任天真如此毫不在意的口气,让以死要胁的年轻公子浑身一震。 “你……好狠心、好绝情、好冷酷、好残……” 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任天真笑语嫣然地打断了。 “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狠心绝情冷酷残忍的女人。要不要为我去死, 你自己看着办吧!” 年轻公子满脸怨恨又伤心的神色, 眼圈泛红地控诉道: “真真, 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负心薄幸之人。罢了, 你既无情我便休, 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很好, 那你快走吧。” 为情所伤的年轻公子, 苍白着一张脸, 脚步踉跄着离开了客栈。 . 这个小插曲, 让客栈里的人都看呆了。 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码见得多了,这一出负心女子痴心汉的戏码,倒是破天荒地头一回见。 “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任天真一脸若无其事的神色,阿难半真半假地笑道: “没事,这世道男人甩女人常见,女人甩男人却难得一见,我还要多谢真真姑娘让我开了眼呢!” “好说好说,你如果还想再看,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么说,这样的戏码在姑娘这儿经常上演了?” “嗯,我只要见到喜欢的男子,就和他在一起消磨一段时间,不喜欢了就分开。总会遇上一些不爽快要纠缠的人。” 任天真一番话说得轻巧,其他几位修士都听得神色一僵。对于时下女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恪守妇道的行为。 在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中,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女子却是不行的。除了个别权势滔天的公主可以养面首外,贵族女子也必须循规蹈矩。 任天真才不在意这些贞节观念,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自顾自的言笑晏晏。 “这个吕郎还算拎得清,不会太过纠缠。以前我在淮城遇到的一位吴郎,那叫一个死打烂缠,我差一点被他烦死了!合则聚,不合则散,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知道一味的强求。” 阿难好奇地问:“那后来你是怎么摆脱他的?” “他当时也是满口要死要活的,我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后来干脆直接甩出一把菜刀,让他要死就快点死,有种直接往脖子上剁。这番狠话一说出来,他就消停了!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凡是口口声声嚷着要去死的人,都是说出来吓唬人的,别太当一回事。” “难怪姑娘刚才处理得那般快刀斩乱麻,原来已经很有经验了。有没有遇到过死都不肯放手的人呢?” “没有,倒是遇到过想让我死的人。他那句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那我就杀了你——我萧寅得不到的女人,谁也别想得到’。” “萧寅”这个名字,听得在场所有修士齐齐一怔,万象宗的几位年轻弟子更是神色大变。 阿难直摇头,“这不是强求,而是威胁了。” 应长恨“小姑娘”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把他吊起来打了个半死,如今已经成了废人一个。” 任天真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那七八位男修士却如临大敌地纷纷拔剑,对她形成一个包围圈。 之前热情邀请她加入万象宗的那名年轻修士,已经换上了一张厉声厉色的面孔。 “妖女,原来是你伤了我们小师叔。” . 萧寅是万象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年方弱冠就已经修为不俗,本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然而,今年年初的时候,却传出这位新生代翘楚的年轻修士,因为诛妖身受重伤沦为废人的消息,令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 据说那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奸猾妖怪,萧寅与之单打独斗的过程中,一时不慎遭其暗算,最终不敌惨败。 妖怪虽然没有要他的命,却把他打得遍体鳞伤,还出手废了他的灵脉。 当时,不少人都觉得能重创萧寅的妖怪,一定十分凶猛可怕,谁知却是这样一位灼若芙蕖出渌波的娇俏少女。 虽然身处七八柄锋利无比的灵剑包围圈中,任天真俏脸上的神色却不见丝毫慌乱。 “你们这些男人啊!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客客气气地叫人家姑娘,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妖女了?真是让人伤心。” 她满脸嗔怪的神色,一张樱桃小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爱娇地轻嘟一下时,让七八名修士都看得心中一荡。 所有修士中,唯有阴有苓还大马金刀地坐着没动,只是目光锐利地盯着任天真发问。 “你是妖?” “阴姐姐,我是妖,但不是那种害人的妖,我可是一心修仙向道的。” 任天真跟阴有苓说话时,神色是一派发自内心的真挚,给人一种绝无半句虚言的感觉。 “姐姐你信我。不然你可以回想一下,刚才那位吕生脸上,可有半点精元受损的阴晦之气?” 妖怪的修炼方式无非两种,第一种是和修真人士一样走正统的苦修路线;第二种就是旁门左道的采补术。 男妖采阴补阳,女妖采阳补阴都是常有之事,被他们采补过的凡人脸上会有一层阴晦之气。 “这个真没有,我有留意过。” 阿难插了一句嘴,阴有苓再回想一下,原本锐利的目光便柔和多了。 一位比较年长的中年修士,虽然不是万象宗的人,但很愿意帮着他们说话,定定心神开始反驳起来。 “你说你不害人,那为什么把萧公子害成了废人?” “拜托,他要杀我,我都没打死他,只是废其灵脉罢了,已经够高抬贵手了好吧?” 万象宗的一位修士道:“你是妖,萧寅是降妖伏魔的修士,他要杀你也是职责所在。” “狗屁职责所在。他要真是为了降妖伏魔对我下死手也罢了,可并非如此。我们在一起后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表示自己一点也不介意,还说了一些什么‘愿以金屋贮之’之类的酸话。等到我想离开他了,他就要降妖伏魔了,不过是想要公报私仇罢了。不是吗?” 阿难在一旁闲闲点评了一句。 “这位萧公子看来是顺风顺水惯了,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居然将他弃若敝屐。于是因爱生恨,生出一种既然得不到就干脆毁掉的心理。” 任天真一脸深以为然的神色,娇笑着附和道:“这位哥哥,你说得太对了,姓萧的可不就是这种心理嘛!” 一位万象宗的弟子对着任天真凶不起来,对着插嘴的阿难却凶神恶煞地大吼。 “你给我闭嘴,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阿难一点也不生气,还从善如流地点头。 “行行行,我闭嘴,你别生气啊!”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小师叔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在渭城遇上妖怪害人性命,这才出手想要降妖伏魔为民除害。” 任天真嗤笑了一声。 “他当然没脸说实话了。说自己迷上一个妖女结果被甩了;想要杀了妖女出气结果反过来被收拾了;这么丢人的事他怎么可能说出口嘛?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说是被妖女伤了,只说是妖怪,还是什么使手段暗算他才令他不慎落败的奸诈妖怪。这种因为太要脸所以臭不要脸的行为,真是可笑之极。” “说一千道一万,你说的话没有证据,我们没理由相信一个妖女却不相信万象宗宗主的高徒。今日我们既然遇上了你,也一定要收了你这妖怪为民除害不可。” 中年修士大义凛然的一番话说完,就扭头对其他修士建议道:“大家摆剑阵,一起上吧,对付妖怪不用客气。” 诸修士都深以为然地纷纷点头,已经闭了半天嘴的阿难,忍不住又开口了。 “那个,我好心提醒一下诸位,刚才是任天真姑娘自己说出萧寅的名字,你们才知道她是废其灵脉的妖。她都敢亮出自己的身份了,难道还会怕你们这些人吗?显而易见,就算你们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跟她动手。” 任天真笑盈盈地瞥了阿难一眼,说得很直白:“美髯公哥哥,你虽是一片好心,但只怕会被人当成驴肝肺呢!” 第33章 又美又彪 第34章 中年修士果然怒气冲冲地瞪着阿难大声训斥起来。 “臭小子, 你怎能说出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无门无派的散修都像你这样软骨头吗?” “大叔,我好心提醒你不听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阿难一脸超委屈的神色, 应长恨“小姑娘”在旁边哼了一声,老气横秋地数落他。 “人家上赶着找打,你偏要多管闲事, 活该被骂。” “咦,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小小年纪嘴咋那么欠呢?” 中年修士气得要命, 任天真却笑得花枝乱颤。 “真没想到这个妹妹的小模样这么可爱, 小嘴却这么毒舌。” 阿难摇头道:“算了算了不管了,你们要打就打吧!不过最好是出去打,别把店家的房子打坏了, 人家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 “我们出去打没问题, 但这个妖怪未必会肯。” “我为什么不肯?作为一个修仙向道的好妖,我才不会闲得没事砸人家的铺子呢!走,我们出去打。” 任天真率先站起来往外走,虽然有七八柄灵剑指着她, 她却像漫步花荫间似的神色淡定从容。 “阴真人,你不来吗?” 中年修士还想多叫上一个人, 阴有苓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妖和人一样, 有善恶之分。如果不是害人性命的恶妖, 我就不会轻易动手。” 一个年轻修士脱口而出。 “不是吧阴真人, 听说原本要跟你拜堂成亲的师兄, 婚礼当天被一个妖女拐走了。妖女跟你有夺夫之恨, 你见了她们就该格杀勿论, 一个也别放过才对。” 阴有苓面无表情地道:“冤有头债有主, 谁欠了我的我就找谁还, 不会做这种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迁怒之举。” 听了这番对话,任天真扭头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满脸打抱不平的神色。 “什么?妖族有人拐跑了姐姐的新郎倌?岂有此理,哪个妖女干的,姐姐你告诉我,我帮你把她揪出来算账。” “不知道,你还是先解决掉自己这一摊子事吧!” “行,那我先摆平了这帮人再说。” . 万隆客栈外有一片空旷的地方,几位修士就在此列阵,一起对任天真展开围攻。 阿难、应长恨和阴有苓,都走到窗子边观战。 七八柄灵剑组成的剑阵,配合得不可谓不好,但任天真在剑光间隙中穿梭来去时,翩若惊鸿的身姿说明她应付得轻松自如。 没看一会儿,阴有苓就道:“阿难,果然被你说中了,这些人联手也不是任天真的对手。他们一上来就结剑阵想要以多胜寡,她却应对得这般游刃有余。”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如果她打不过这些人,怎么敢自曝身份呢?既然敢自曝身份,就一定能掌控全场。” 应长恨道:“她开始亮兵刃了,那是什么武器?好像是把锤子!” 阴有苓道:“没错,就是锤子。” 阿难笑道:“这么娇柔的美人,武器居然是一把锤子,反差是不是有点大?” 应长恨又道:“可她这把锤子很是精致,你们注意看锤头,是不是像一朵莲花?” 任天真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圆头锤,锤头上围绕着一圈浮雕莲花纹,中间还有莲蓬雕饰,看上去宛如一朵莲花。 阿难随口道:“她是莲花修炼成精的花妖,把称手的兵器雕成莲花形状也很合理。” 阴有苓不无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看出她的原形?” 妖怪修成人形后,只要灵台清明法力在线,不会动不动露出本相的尾巴或翅膀什么的,就很难被看出原形。 任天真实力不俗,显然是修为已经达到一定境界的大妖。姣花软玉般的女体没有任何破绽,想要看出她的原形更是谈何容易。 就算是云间仙境的神仙,除非有照妖镜这样的法宝,否则也不能一眼看穿大妖的原形。 “我不是看出来的,是猜出来的。” 应长恨理解无能:“这个怎么猜?” “她的名字叫任天真,出自诗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这还不明显吗?莲花锤一出,更加证明我没有猜错了。” 在他们交谈中,任天真开始放大招了,手中那把莲花锤抡得虎虎生风,很快就把组团作战的修士全部撂翻在地。 应长恨目露欣赏之色,“这花妖看上去娇滴滴的,打法却这么彪悍,是个猛人呢!” 单看外表任天真就是一朵娇花,不像是战斗力超高的那一挂,殊不知这朵娇花却带刺扎手得很。 阿难笑着点评道:“阴真人,任天真姑娘动起手来,跟你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又美又飒,一个又美又彪。” 阴有苓身上洋溢着一种英姿飒爽的中性美,而任天真则是既不失女性的娇柔妩媚,又带着一份甜美的彪悍。 把七八名修士集体撂翻后,任天真随手抛出一块类似蛛网般细密洁白的东西。 那东西一开始只有手帕大小,抛上半空后自动变大。 它把所有落败的修士都笼罩其中后又自动缩小,如同鱼网捕鱼般把他们捆成了一大堆,连叫声都传不出来。 阴有苓目光一凝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应长恨道:“应该是类似捆仙索之类的工具。” “阴真人你放心,她连萧寅都没杀,更加不会杀这些人。只不过是把人捆好,免得他们跑去搬救兵。毕竟她还想在这儿住上一宿,自然不希望半夜又有人打上门来扰她清梦。等明天要走人了,她肯定就会放人的。” 阿难一番话说得大包大揽,笃定任天真不会要了这些修士的性命。阴有苓也有同感,点点头不再多言。 “好了,收工。” 任天真手中的莲花锤悄然隐去,她轻捋云鬓地回眸一笑,皓齿朱唇宛如玫瑰含雪。 “阴姐姐,我的麻烦解决了,咱们接着聊啊!” . 两个妖,一个鬼,一个修士,就着半锅稀粥和一打肉粽,在荒郊野外的小客栈里共进晚餐。 任天真翩然落座时,招手把老板两口子叫过来。 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她是妖,但眼前这个娇俏动人的少女一点都不可怕,还冲他们笑得眉眼弯弯。 “老板,老板娘,外头那些人都不用住店了,腾出来的空房间就给我们四个住。收拾得干净一点,房钱我会加倍给的。” “行,没问题,我们这就去准备。” 老板两口子上楼收拾房间后,任天真看着阴有苓旧话重提。 “阴姐姐,哪个妖女拐了你的新郎倌?说出来我帮你找她算账。”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用你帮忙。好意心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任天真也不勉强,“行,那阴姐姐你跑掉的那个新郎倌是谁?要不要我帮你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阴有苓没有拒绝,“他叫晁定武,如果你有他的下落,可以通知我。” “没问题,姐姐的传讯飞符给我一张,我有什么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传讯飞符是一种三界通用的消息传递工具。区别在于云间仙境的飞得最快,无间鬼域的次一等,人间凡界的速度最慢。 因为传讯飞符不是辟邪符咒,所以妖魔鬼怪也能用。当然一般低阶的小喽罗用不了,必须要有一定修为才能驱动。 阴有苓二话不说给了任天真一张传讯飞符。 传讯飞符是能认主的,就相当于信鸽,放飞后会自己飞去找主人报信。 “姐姐,这是我的传讯飞符,如果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找我。” 来而不往非礼也,任天真也给了阴有苓一张传讯飞符,她同样收下了。 阿难和应长恨坐在一旁吃吃喝喝,不参与两位姑娘的谈话,任天真却笑盈盈地瞥了阿难一眼。 “美髯公哥哥,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我叫阿难,他是阿难。我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陪着阴真人去玉岭走一趟的小角色,你不用应酬我们。” “原来是阿难哥哥和阿难妹妹呀!我任天真交朋友,从不在乎是大人物还是小角色。只要看得顺眼,就算是叫花子我也稀罕;如果看得不顺眼,哪怕是天王老子也懒得搭理。阿难哥哥知道我名字的出处,我很是欢喜,也送二位一张传讯飞符结个缘吧!” 任天真这种不拘一格交朋友的恣意洒脱,阿难很是欣赏,于是没有推脱,朗声一笑道:“好,那多谢真真姑娘了。” 阿难收下传讯飞符后,任天真扭头看着阴有苓,笑语嫣然地发问。 “阴姐姐,你们三人要去玉岭,那儿属于浮玉山脉,这么说你们也是去追查黑虎的下落了?” “没错。你会这么问,难道也是因为这一目的吗?” 阴有苓问得直截了当,任天真也答得十分坦率,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对,虽然太玄真君的梦令只发布给修真人士,但我听说后也想去试一试。虽然我是妖,但如果我能完成任务,他将我度化上天成为仙葩,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第35章 第34章 强者 理论上来说, 非人一族的妖修成人形后可以继续修仙,但能修成正果的目前还没有过。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倒是偶尔会把看中的飞禽走兽度化上天成为仙禽神兽, 用来充当座骑或宠物。 虽然属于天界的编外员工,但好歹也沾上了神仙二字。 任天真之前说自己一心修仙向道,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她是真的想成为天界一员, 哪怕只是编外的。所以得知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也打算试上一试。 阿难心里有些奇怪, 这位花妖的行事作风主打一个率性而为, 为什么却对成仙一事如此执着? 要知道一个率真洒脱的人,很容易放下心中执念,很少会强求什么。 “真真姑娘所言极是, 如果你能完成任务, 那成为仙葩应该不难。问题是这个任务有点难度呢?黑虎虽然生不见虎死不见尸,但性命肯定已经丢了。凶手是谁尽管还不能确定,可眼下厉鬼应长恨是公认的重大作案嫌疑犯。如果真是他干的,你有把握干掉他吗?” 阿难这个问题一出, 应长恨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等着听任天真的答案。 “必胜的把握自然是没有。应长恨毕竟是四大恶煞之一, 听说他那把鬼刀风雷怒很不好对付。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总之打得赢就打, 打不赢就跑呗!” 人间凡界的大妖, 和无间鬼域的牛鬼, 基本上不会起什么正面冲突。 同为妖魔鬼怪的邪魔外道, 二者并非敌对关系, 甚至还可以惺惺相惜一下。 太玄真君陆衢的梦令, 原本只是下达给了人间凡界的修真人士。 可是现在消息传开后, 连任天真这样的妖修都有所心动,应长恨的处境也就越发危险。 “阴姐姐,太玄真君的梦令,你是冲着哪一项任务去的?” 和阿难对视了一眼后,阴有苓缓缓道: “关于黑虎之死,我听说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版本,阿难说是他和阿难的亲身经历。如果他们所言属实,我或许能完成第二项任务,但太玄真君肯定不会高兴。” 任天真意想不到地一怔:“阿难哥哥和阿难妹妹,难道你们亲眼目睹了黑虎之死吗?” “正是如此,真真姑娘,且听我细细道来。” . 阿难曾经对阴有苓招供的一番话,又重新对任天真说了一遍,听得她瞪圆了一双秋水眼。 “什么?黑虎居然私自下凡吃人!事情败露打算杀人灭口,结果遇上疫鬼厉无情被反杀了。阴姐姐,难怪你说就算你能查出真凶,太玄真君也不会高兴。那你还打算查下去吗?” “查。如果黑虎当真偷偷下凡吃人被宰了,那整件事就是它咎由自取。太玄真君御下不严也难辞其咎,理应向帝君上书请罪才对。” “可是太玄真君一向霸道强横,没有真凭实据的话,绝对不会承认此事。阿难他们一个妖一个鬼,都不是神仙眼中可靠的人证,肯定会说片面之词不足以为信。” 看了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一眼后,任天真又盈盈含笑道: “不过我信你们两个,能把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逼得男扮女装来逃命,可见那晚在玉岭被吓得不轻,所言非虚。” 阿难苦着一张脸直点头。 “可不是嘛,那晚真是倒霉催的,先遇上黑虎,再遇上疫鬼,差一点魂都吓没了。” “黑虎原来是死于疫鬼的鬼箭之下,厉鬼只是在背黑锅。这个厉无情还真是厉害,他出手杀了神仙座骑剜取内丹,屎盆子却扣到别人头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对于任天真的感叹,阿难有意无意地又道: “是啊!疫鬼心够狠,手够辣,是个厉害角色。既然你相信我们的话,明白他才是杀死黑虎的真凶,那你完成任务的对象,就该从厉鬼换成疫鬼了吧?” “我想我没必要去完成什么任务了。黑虎之死的真相,太玄真君肯定不会认同,那么厉鬼这个黑锅恐怕甩不掉。我要是不知道事实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落井下石,毕竟人家被栽赃陷害已经够惨了。” “够惨了”的应长恨暗中点头:这花妖的妖品还是很不错的嘛! “真真姑娘,对于妖类来说,这可是一个难得可贵的升仙机会,你真打算放弃吗?” “我是想升仙,但不想用损人利己的方式。明知厉鬼是被冤枉的,还要枉杀他向太玄真君邀功,这种没品的事本姑娘可做不出来。” 阿难笑声朗朗地道:“好,真真姑娘不愧是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 “那是,这一句赞美本姑娘要是当不起的话,天底下也没人能当得起了。” 任天真当仁不让地胸膛一挺,看向阿难的眼神蕴满笑意,显然对他的这一赞美很是称心如意。 自己的花妖身份已经被阿难看破了,任天真一派无所谓,也没有开口问阿难的原形是什么。 人家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就别问那么多。 “阴姐姐,如果到了安宁镇后,证实阿难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黑虎确实下凡吃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我查明事实无误,一定会将此事公之于众。至于太玄真君信与不信,就随他的便吧!” 阴有苓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不激烈,却有着一种类似钢铁相击的铿锵有力感,透着言出必行的决心。 应长恨强调道:“阴真人,你就不怕得罪太玄真君吗?” 阴有苓在人间凡界修仙,太玄真君陆衢在云间仙境为仙,两者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并不然。 高阶仙官可以出手将一位修士度化飞仙,自然也可以动手脚来阻碍修士的修行。 总之一句话,上位者想要给底下人制造一点麻烦,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哪怕神仙是世人眼中救苦救难的救世主,被惹毛了不能明着报复,暗中使点绊子添点堵,让人吃个哑巴亏一点也不难。 阴有苓下颔一扬,傲然道:“你看我像是要活成讨好别人的样子吗?” 任天真拍手笑道:“当然不像。真正的强者,从不怕得罪人——而阴姐姐正是这样的强者。” . 次日一早,任天真和阴有苓一行三人,一起踏上了去安宁镇的路途。至于捆在客栈门口的那批修士,她没有急着松绑。 “就让他们在我的藕丝帕里多关一天,否则一放出来肯定要召集人马来找我的麻烦,到时候跟苍蝇似的嗡嗡缠着不放很烦人。” 阿难了然地问道:“真真姑娘,你那块藕丝帕是个法宝吧?” “嗯,它是我用本体的莲藕丝炼制而成,不惧刀剑坚韧无比。可以从一块小帕子展开成五丈方圆的大网,同时网住很多人,比什么捆仙索好使多了。” 妖魔鬼怪炼制法宝时,以本体一部分炼出来的法宝威力最强,没有之一。 只要主人法力不衰,它就威力不减,使用起来也最是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一般。 法宝很难炼,本体法宝更加难炼,毕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妖也同样不敢有损。 禽兽之妖自损身体伤害太大,一个弄不好会适得其反,让修为倒退一大截。草木之妖这方面要好一点,但也轻易不敢伤害自身。 任天真敢用本体的莲藕丝来炼制法宝,可见其人是何等的艺高人胆大。 阴有苓道:“能炼制法宝的都是千年大妖,看来你的道行不浅啊!” “阴姐姐,我不瞒你,我的道行其实才五百年。只是因为五百年前的一段仙缘,所以修为翻了一倍。” 阿难道:“原来真真姑娘是有仙缘的人啊!你以后好好修行,相信总有一天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任天真眉眼弯弯地含笑道:“阿难哥哥,那就承你吉言了。” . 一辆马车载着四个人奔驰了一天后,在红日偏西时分抵达了安宁镇。 去见孙里正之前,阿难和应长恨都得“变回原形”。 前者简单,一把薅光脸上的假胡子就行了;后者就得从发型到衣服都整体换一下。 两人在车厢里换回原样后,一前一后地跳下车。 等在外面的阴有苓和任天真,都下意识地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咦,阿难哥哥,你的皮相不错嘛!有胡子的时候帅,没胡子的时候更帅。从美髯公变成美少年了!” 笑盈盈地打趣完阿难后,任天真又看着应长恨道:“阿难弟弟虽然从小女孩变成了小男孩,但还是一样的可爱。” 应长恨皱着眉头一脸不满,“拜托,你能不用‘可爱’这个词吗?” “但你就是可爱呀!” 应长恨很酷很拽地反驳道:“我不可爱,你才可爱。” 任天真笑得花枝乱颤:“行,我可爱也没什么不好的。” 盯着酷酷的不可爱的应长恨打量片刻,阴有苓感觉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 第36章 应长恨的孩童外形是自己形态的缩小版。 当初在女王蜂的巢穴外,阴有苓曾与成年版的应长恨照过面,所以现在感觉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第35章 月华石 阿难和应长恨出现在孙里正面前时, 他先是一愣,然后欣喜若狂。 “二位真人,你们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小老儿原本还担心你们在打虎时遭遇不测了呢!” 那晚一大一小两位真人上山打老虎,结果一去不复返,孙里正自然是觉得凶多吉少, 担心他们没准也喂了老虎。 不过, 二位真人虽然凶多吉少, 但是老虎似乎也跟着一起完蛋了。 总之那晚之后玉岭一带就恢复了太平, 山林中再没传来虎啸声,更没再闹过虎患。 樵夫们总算又可以放心大胆地上山砍柴了。 要知道砍柴可是事关民生的大事,如果没有柴火的话, 百姓的一日三餐都要成问题。 安宁镇恢复了太平, 镇民们都对为民除害的打虎英雄感激不尽。 在孙里正的提议下,那笔赏金就用来为两位真人立了一块功德碑,褒奖和颂扬他们这种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 功德碑昨天才刚刚立起来,没想到今天两位真人却意外出现了。 “我们没事, 只是那晚打老虎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所以今天才有空过来。” “两位真人是来拿赏金的吗?可是赏金已经用来为二位铸就功德碑了呢!” 孙里正解释一番后, 阿难点头笑道:“行, 功德碑就功德碑, 我们不会再找你要赏金了。” 虽然老虎不是自己打死的, 而是被疫鬼暗算身亡。不过认领这块打虎英雄的功德碑, 阿难可是一点思想包袱都没有。 把孙里正引到阴有苓和任天真的面前, 阿难替他介绍起来。 “孙里正, 这位是无极宗的阴真人。她的修为比我高, 我特意请她过来玉岭一带巡查, 看是否还有其他邪祟需要处理。这位真真姑娘也是来帮忙的。” “二位女真人看起来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如此人美心善,他日一定能早日飞升,成为真正的仙女。” 孙里正自是感激不尽,立刻张罗了一桌酒席热情款待四位真人,又在镇上最好的客栈替他们安排了住处。 先让他们吃好住好,明天一早再上山巡查。 . 来到安宁镇,见到孙里正,阿难那个揭榜上山打老虎的说法得到了印证。但那只吃人的老虎是不是黑虎,就没法证明了。 “我知道,现在只能证明我俩上山打虎了,却无法证明我俩见到了黑虎。安宁镇的老百姓也只知道有老虎在吃人,并没有亲眼见到那是一只怎样的老虎,毕竟见过它的人都已经被吃掉变成了伥鬼。” 任天真道:“对了,那几个伥鬼呢?可以把它们找出来当人证吧?” “如果我是疫鬼,就绝不会再留着那几个伥鬼,一定会吞了它们不可。” 阿难对此不抱以希望,应长恨点头附和道: “疫鬼既然要栽赃陷害,知情者就肯定不能留着。何况那几个伥鬼也有可能看见是他射杀了黑虎,所以必死无疑。” 阴有苓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上山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物证了。” 阿难也是这么想的。 “那晚我们上山打虎遇上伥鬼老莫,被他带去一个山洞送给黑虎当大餐。如果那个山洞就是黑虎的临时巢穴,里头或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物证。” . 次日一早,一行四人出发上山,前往玉岭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费了一番周折后,阿难终于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山洞。 山洞面积不大,里面还有透光的缝隙,几个人入洞查看时,都不需要另外使用灯火。 在山洞最昏暗的角落里,他们发现了一堆被吃得支离破碎的骸骨。 一共五个头颅骨,说明这是五具遗骸,对上了安宁镇五位受害者的数目。遗骸所在的地方到处血迹斑斑,显然黑虎就是在山洞里进食的。 “黑虎在这里吃人,也在这里休息,那么山洞里肯定有它脱落的毛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一团就是了。” 阿难指着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应长恨也眼尖地发现了另一团。 “那个也是吧?” 任天真抬起右手,亮出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那珠子不过拇指大小,却像一轮满月似的明亮,让昏暗的山洞一瞬间就亮堂多了。 “月华石,看来真真姑娘有不少好东西呢。” 月华石是一种十分罕有的灵石,放在月光下能吸收月亮的纯阴之华,夜里就像小月亮般绽放光芒。 另外还有一种叫日精石的灵石,放在阳光下能吸收太阳的纯阳之精,入夜后就像小太阳一样明亮非凡。 照明作用只是这两种灵石的副功能,它们最主要的功能,是其中所蕴藏的日光之精与月光之华。 至纯至阳的日精石,一般的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否则就会被灼伤。 至纯至阴的月华石,却是他们喜欢的东西。因为妖魔鬼怪的阴气都很重,可以汲取灵石中的月光之华转化为自身灵力。 “修行了五百年,多少还是攒了一点家底的。” 有这颗明亮的月华石,想要确定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究竟是不是黑虎的毛发,就轻而易举了。 仔细确认一番后,阴有苓做出结论道:“没错,这些一团一团的东西,就是黑虎的毛发。这里到处都是,还有残留的些许仙气。” 老虎的毛发常见,黑虎的毛发可不常见,有仙气的黑虎更是三界之中仅此一只。 一团团脱落的黑虎毛发中,大量沾染着血迹、骨髓、脑浆类等人体组织,完全不难想像出黑虎之前在此进食时,是何等的“大快朵颐”。 任天真满脸嫌恶地看着那些黑虎毛发。 “阴姐姐,阿难他们说的是实话,黑虎确实私自下凡吃人了。” “嗯,这一点已经证据确凿。但想要证明黑虎是疫鬼射杀的,恐怕就难了。” 阿难一脸没辙的神色。 “是啊,疫鬼那样的鬼精,都已经把杀虎凶手的罪名栽赃到了厉鬼头上,肯定不会再留下什么证据让别人找到。” 阴有苓思索片刻道: “无论如何,黑虎下凡吃人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我会把这一点公之于众。至于黑虎之死,你们的说辞也可以对外公布,只是会注明目前尚无证据能够证明,可信与否就由个人自行判断吧!” “阴真人,那你相信我们吗?” 阴有苓缓缓点了一下头,“我个人倾向于你们说的是实话,杀死黑虎的是疫鬼厉无情。” “多谢真人明察秋毫,那我和阿难弟弟身上的傀儡符,可以解除了吗?” “行。” 阴有苓话音未落,阿难和应长恨的眉心就光芒一闪,那是她干脆利落地召回了两道傀儡符。 “阴真人真是爽快人,多谢多谢。” 没有了傀儡符,阿难和应长恨就恢复了自由身,可以跟阴有苓分道扬镳了。 “阴真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阿难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提出要走人。 任天真娇笑道:“阿难哥哥,这就急着要走啊?阴姐姐又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阴真人固然不会吃人,可是她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之于众后,太玄真君一得到消息,没准会亲自过来求证此事是否属实。我们一个妖一个鬼,平时就不敢在仙官面前招摇过市,更别提这种非常时期,一个弄不好就会死翘翘。真真姑娘,我劝你也躲远一点为妙。” 任天真想想也是。 “太玄真君可是霸道惯了的人,这回黑虎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到时他颜面扫地,免不了要冲别人撒气——而妖魔鬼怪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应长恨冷冷一笑。 “可不是嘛,他一肚子邪火随便找个妖魔鬼怪撒出来,还能落个降妖伏魔的美名,正好补救一下御下不严的失察之罪,两全其美呢!” 阿难强调道:“所以啊,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要赶紧闪人,有多远闪多运。” 阴有苓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三个都快走吧,别再留在浮玉山一带。” . 阿难、应长恨和任天真一起先下山,阴有苓独自留在山洞里设结界,以免被人误闯破坏证据。 “阿难哥哥,现在疫鬼正追杀你们,接下来你们打算躲去哪儿?” 阿难含笑反问道:“还不知道呢,真真姑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距离这儿一百多里外,就是繁华的禹杭城。有道是大隐隐于市,很适合你们藏身其间。如果觉得禹杭城还不够保险的话,可以从钱塘江乘船出发直入东海,那就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真真姑娘所言极是,那我们就去禹杭城。对了,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第37章 “我反正闲着没事,打算去帮阴姐姐找一找那个晁定武的下落。先去黟山跑一趟吧,那边有个熟人,可以帮忙打听消息。” 黟山与浮玉山遥遥相望,任天真从这里过去黟山倒是非常顺路。 下山后,阿难和应长恨就跟任天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她独自前往黟山,他们则返回安宁镇,去客栈取那辆寄存的马车。 第36章 仙人 离开安宁镇的时候, 阿难和应长恨都恢复了“美髯公”和“小姑娘”的伪装。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另外雇了一位车夫负责赶车,二人躲在车厢里不露面, 毕竟安全系数这个东西越高越好了。 出城后,马车一路奔驰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之间。 眼看前方即将经过一条挂在峭壁上的栈道,车夫一勒缰绳放慢了速度。 “公子, 前面要过栈道, 马车必须慢行, 不然容易出事。” “行, 有劳车夫大哥了。” 车夫驾驶着马车徐徐前行,还没来得及踏上栈道,栈道口却突然活见鬼似的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 豹头环眼, 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打成一片。 一袭蓝色袍子穿得有些松垮,袒露出半拉肌肉结实的健硕胸膛,看上去很是狂野不羁。 荒山野岭的无人之地, 突然冒出这么一位走狂野路线的彪形大汉,普通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遇上了劫道的山匪。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啊!” 车夫被吓得不轻, 二话不说就跳下马车跪地求饶, 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只是一个被雇来赶车的车夫, 身上没有多少钱。不过车里头坐着雇主呢, 他一定愿意破财消灾, 绝不会让好汉您空跑一趟。只求您取财留命, 放我们一马吧?” 彪形大汉凭空出现的时候, 阿难腕间的铃铛似有若无地响了一声。 应长恨一直闭着眼睛打盹, 铃铛的响声一起,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双眼。见阿难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立刻闭紧了原本想要发问的嘴。 示意应长恨呆在车里别乱动后,阿难堆满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推开了半边车门。 “车夫说得对,我愿意破财消灾,只求好汉拿钱走人,给我们留一条活路。求求您,求求您……” 阿难的表情很慌张,声音很紧张,和车夫一样哆哆嗦嗦地趴着求饶,一副快要被吓得尿裤子的怂样。 “都给我住口。” 彪形大汉皱着眉头一声暴喝,声若惊雷,打断了二人没完没了的求饶。 他话音未落,半空中忽然一阵花雨缤纷,簇拥着一人从天而降。 那是一位紫袍玉冠的年轻郎君,龙眉凤眼,皓齿鲜唇,周身环绕着无数翩飞旋落的七彩花瓣,一看就不是俗人是仙人——只有仙人才有这等排面不俗的出场方式。 车夫大喜过望,“天啊!郦仙郎显灵了!我女儿给的护身符还真派上用场了。” . 郦仙郎本名郦子微,是云间仙境的一位仙官,获封“弘文真君”。 他飞升那年才二十五岁,是位仪神隽秀的美男子,座下一直有许多少女怀春的忠实信徒,亲密地称其为“郦仙郎”。 久而久之,不少民间百姓也都这么叫了。 车夫的女儿就是郦子微的迷妹之一,为一家老小都求过他的护身符。 刚才路遇劫匪,车夫一边求饶一边求救——希望怀里那张弘文真君的护身符能管用。 在各路神仙的神庙中,都可以求得他们的护身符,是否管用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 毕竟神仙太少,凡人太多,每个人都想求得神仙保佑,他们如果都要管的话,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 但是车夫今天撞了大运,碰巧郦子微就在附近,便顺路过来显个灵搭救一把自己的信徒。 啼笑皆非地瞥了彪形大汉一眼后,郦子微含笑安抚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多谢郦仙郎出手搭救,小的回去后,一定每日三炷高香叩谢仙郎。” 阿难鹦鹉学舌地跟着车夫重复道:“是啊,我也会早晚三炷高香叩谢郦仙郎的。” . 车夫赶着马车踏上栈道时,速度很慢,因为在一面临崖一面悬空的栈道上不能纵马奔驰。 坐在缓慢前行的马车里,阿难和应长恨都在竖起耳朵捕捉声音——来自后头栈道口处,弘文真君郦子微和那个彪形大汉的对话声。 这样的距离凡人是听不到的,但他们的听力更加敏锐。 “钟离将军,如果评选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你一定稳居榜首。神仙下凡却被误会成是打劫的山匪,除了你也没谁了。话说你就不能好好倒饬一下自己的个人形象吗?哪怕学到我三成,也不至于会有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了。” 一听“钟离将军”四个字,应长恨就知道彪形大汉是谁了。 威毅真君钟离斐,是坐镇江南一带的武神;弘文真君郦子微,则是这一带的文神;他俩都是江南的本土神仙。 在威毅真君的神庙中,钟离斐的神像都是清一色武将装束。身披金甲,手持银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跟他眼下这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尊容,实在是对不上号,车夫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不可能,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学。你小子整天打扮得油头粉面不说,亮个相还要搞堆花瓣雨来烘托一下气氛,忒矫情做作了!” 钟离斐想也不想地就一口回绝,措辞也很不客气。 阿难听得暗中一哂:这位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肠子,半点没变啊! “油头粉面”的郦子微,简直就像是钟离斐的对照组。 一张俊朗的面孔洁白无须,满头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在晶莹剔透的白玉冠中,一根头发丝都不乱。 身上那袭紫罗袍也穿得十分熨贴,半点褶子都没有。 郦子微满不在乎地微笑,“在凡人面前显灵,有点仪式感才像神仙了。” “也是,如果不搞点花瓣雨来强化一下自己的神仙身份,没准你会被人误会是面首呢!” 应长恨听了都有点想笑,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如果一个像土匪,一个像面首,那传出去还真是好听呢! 郦子微的涵养很好,虽然被钟离斐这般挖苦,脸上却一点也不见愠色,声音照样心平气和。 “钟离将军,咱们就别这样互相伤害了,说正事吧!你下凡来到这儿,是不是听说了黑虎生死不明的事?” “没错,我刚闭关出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下凡查看一下。身为镇守江南一带的武神,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一个文神,怎么也来掺合这事啊?” “这不你闭关了嘛,你不在就只有我顶上。黑虎在咱们的地盘上出了事,咱俩总不能一个都不露面只当无事发生对吧?我就算做不了什么,起码也要做出姿态给太玄真君看一看,表示高度重视此事,那样才不会得罪人啊!” 浮玉山就位于江南一带,郦子微和钟离斐两个都是本土神仙。太玄真君的座骑黑虎在这儿出了事,他俩确实不适合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黑虎是私自下凡后果自负,太玄真君陆衢也不可能责怪他们,但冲着仙僚一场的情分,他们也得出面帮忙查一下情况才对。 弘文真君郦子微,光看风骨清举的外表好像完全不通俗务,其实为人精明又圆滑。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哪些不能得罪,哪些还得要捧着,他心里都有本明细账,从来都没有出过一丝错。 相比之下,钟离斐这个大老粗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性子又自带得罪人技能,人缘混得要比郦子微差多了。 “郦夫子还真是会做人啊!你当年悬梁苦读,难不成都是钻研的这一套吗?” 对于钟离斐毫不掩饰的挖苦,郦子微含笑反问。 “有何不可?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态人情其实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呢!” . 马车达达地走远了,郦子微和钟离斐的对话声已经捕捉不到了。 阿难轻轻吁口气道:“好了,咱俩算是有惊无险地又过了一关。” “刚才车外站着两个神仙,咱们一妖一鬼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又是你的铃铛帮了大忙吧?” “是啊,我家小铃可是立了大功呢!” 阿难一边说,一边伸手摸着系在腕间的那只虎头铃铛。 铃铛在主人指间叮叮轻响了两声,活像一只被撸的小猫咪在喉咙间咕噜咕噜的撒娇声。 “如果不是有小铃护法,威毅真君那杆降魔枪,现在肯定已经招呼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回又让它受累了,至少得好好养上三五天才行。” 阿难没有详说虎头铃铛是如何护法的,不过应长恨也能猜出几分。 那只铃铛的法力,显然能彻底隐匿起他俩的妖鬼气息,让两个近在咫尺的神仙也毫无察觉。 第38章 钟离斐武将出身,尤其擅长阵前单挑,一杆精钢寒铁铸就的银色长枪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飞升成仙后,长枪荣升为降魔枪,成为不少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神兵。 应长恨皱着眉头道:“是啊,这个钟离斐可不是那种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听说他就喜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只要是妖魔鬼怪,统统先降服了再说。不像太清元君愿意酌情处理,网开一面。郦子微应该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毕竟他一介文神,没有义务跟妖魔鬼怪斗战。” 第37章 神性 应长恨的话说完后, 阿难随口点评道: “钟离斐这人比较一根筋,不太好打交道。郦子微就比他要圆滑多了,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是自己的份内事更是懒得管。” “咦,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样子?” “我听说的。” “你哪儿听说来的?” “这个就不便透露了啊!” 根据阿难以往的“斑斑劣迹”,应长恨得出了一个鉴定结果。 “哼!你一定又在瞎编。” 阿难笑而不语, 低下头继续抚摸自己的铃铛, 摸出一连串撒娇似的铃声, 惊动了应长恨的阿福。 那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从袖筒里钻出来, 弹跳到阿难的手边后,兴奋地用额头拼命蹭起了铃铛。 但无论怎么蹭铃铛都不再响了,气得它原地团团转, 差点没把自己转成一只陀螺。 “快叫你家宝贝别转了, 转得人头晕眼花。” “少来,你哪有那么娇气。” 话虽如此,应长恨还是一把抓回了陀螺般转个不停的阿福,还照头拍了它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喜欢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给我丢人, 我要关你的禁闭。” 阿福顶着一张哭唧唧的面孔,被应长恨重新塞回了袖笼里。 . 禹杭城的西子湖畔, 最热闹的酒楼非楼外楼莫属。 华灯初上时分, 楼外楼已经客似云来, 楼上楼下几乎都坐满了人。 一楼大堂的角落中, 美髯公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占了一张小桌。 两个人一边吃着招牌菜西湖醋鱼, 一边留意着酒楼里食客们的高谈阔论。 禹杭城就位于浮玉山一侧, 黑虎在浮玉山生不见虎死不见尸一事, 修真界已经尽人皆知。 无论是赶往浮玉山的修士, 还是自浮玉山归来的修士, 都可以顺便来游历一下禹杭城这座名城,也就意味着此地将汇集大量相关消息。 想要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就莫过于酒楼,越热闹的酒楼消息往往越多。 阿难于是摆出一副“日子不过了”的败家架势,带着应长恨来到楼外楼吃香喝辣。 楼外楼的几个招牌菜都做得很有水准,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在酒楼听到的消息就乏善可陈,基本上都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什么黑虎很有可能已经挂掉了,杀害它的凶手最有可能是厉鬼应长恨云云。 “咱们离开安宁镇已经两天了,按理阴有苓早该把黑虎吃人一事公布于众,可现在却一点风声都没有,看来情况有变呢!” 应长恨能猜出这一点,阿难自然也能,他点头道:“这件事应该被人捂住了——更确切来说,是被神仙捂住了。” 神仙座骑偷偷下凡吃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神仙们自然是最希望把事情捂住不爆雷的人。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玄真君本尊呢?” 虽然太玄真君陆衢是黑虎的主子,一旦东窗事发难辞其咎,但阿难不觉得会是他。 “太玄真君这个人,霸道是真霸道,但正因为霸道惯了,所以凡事都是正面硬刚,不屑于背后搞小动作。如果知道黑虎给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更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诛杀几个妖魔鬼怪来弥补自己的失察之罪,而不是这样鬼鬼祟祟地捂下去。” “如果不是他,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钟离斐一介武夫,粗豪汉子,也没这种弯弯绕绕的肚肠,那就只剩一个郦子微了。我赌一条西湖醋鱼,一定就是他。” 阿难才不跟应长恨赌呢。 “这还用赌吗?除了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你分明就是想再骗一条醋鱼吃。” “郦子微想要捂住这件事,就得先摆平阴有苓。你猜她是被收卖了,还是被威胁了?还是威逼利诱一起上?” “以阴有苓那个刚强的性子,威逼利诱都不管用的。我个人觉得,郦子微最有可能是釜底抽薪。只要直接把那个黑虎盘踞吃人的山洞毁去,阴有苓就没了证据,拿什么公布于众?”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阴有苓说的话就都无凭无据。 空口说白话,自然是毫无可信度。人家凭什么相信她说的是事实?根本连说都不用说了。 “如此说来,黑虎吃人一事已经没有证据能证明,算是彻底洗白了。而我胆大妄为地杀害神仙座骑这口黑锅,也休想甩掉了。” 黑虎吃人一事若能板上钉钉的证实,就算应长恨被厉无情栽赃成凶手,至少也不是无故伤虎,而是情有可原,还是为安宁镇百姓消除虎患的英雄呢。 在这种情况下,太玄真君陆衢的那道梦令就只能取消。毕竟黑虎之死是咎由自取,杀虎者却是见义勇为。 而梦令一取消,其他人无法从中获得好处的话,就不会冒险来对付应长恨,他的处境也就不会危机四伏了。 “可恶!”应长恨既恼火又无奈地磨着后槽牙道:“郦子微毁掉证据,是为了讨好太玄真君吧?” .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一般情况下是论资排辈。资历够老的神仙,自然是信徒更多,根脚更稳,地位怎么都不会低的。 太玄真君陆衢是已经飞升千年的仙官,飞升前是北鄣国的皇太子,举国上下都成了他的忠实信徒。 初登云间仙境就是显赫一时的新贵,千百年来也一直香火旺盛,法力日渐增长,地位始终稳如泰山。 如今的太玄真君,论信徒,论法力,论地位,除了紫衡帝君已经无人能与之匹敌,俨然已是帝君之下的第一仙官。 而郦子微飞升不过四五百年,又是一个没有斗战能力的文神,自然不想得罪太玄真君这样地位超然的大仙官。 “我听说,郦子微从不会在明面讨好谁,但不能得罪的大仙官他都不会得罪。他这么做,未必就是想跟太玄真君邀功讨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给自己找事罢了。” 黑虎在浮玉山吃人,肯定会给太玄真君丢人。 与其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搞不好还要连累自己被迁怒,郦子微自然是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捂住当作无事发生。 掩盖黑虎吃人一事,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甚至都不会为此去向太玄真君邀功。 如果被陆衢知道他掌握了这么一手黑材料,对他绝对弊大于利。要知道手上捏着别人把柄的人,下场多半都好不了。 “因为他自己不想惹麻烦,就一手捂住黑虎吃人的真相。什么狗屁神仙?不过是尸位素餐的玩意儿罢了。” 应长恨忍不住要开骂,阿难却是一脸见惯不怪的平静神色。 “神仙都是人修成的,神性的背后就是人性。人性的优点和缺点,神性一样难以摆脱。就算是神仙,只要有私心,就会为了个人私利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应长恨冷笑道: “对郦子微来说,杀死黑虎的反正是无间鬼域的厉鬼,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就算他掩盖了事实真相也害不到好人头上,做起来自然是更加没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就好,总之这个黑锅你背定了。禹杭城不能再呆下去了,咱们吃完就赶紧走,连夜找船出海避风头。” 第38章 我去 阿难之所以在禹杭城停上两天, 就是为了观望一下情况是否有变。 如果阴有苓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布于众了,那么应长恨的处境将大有改善。 他们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东海第一胜境的海中洲, 而非步云山。 海中洲和步云山,都位于东海一带,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相距有好几百里。 曾经的步云山, 是无极宗仙府摩宵宫所在地。 三百年前, 摩宵宫被雷火烧毁, 步云山也灵气枯竭,元气大伤的无极宗只得被迫迁往他处。 那个他处,就是海中洲。无极宗如今的宗门仙府, 就设在这处近海的海岛上。 从钱塘江乘船出发, 一路向东就能直入东海,再顺着海岸线往北前行,便能抵达三面环海的步云山。 抵达禹杭城的第二天,阿难就把马车卖掉了, 然后用这笔钱买了一艘小渔船,泊在钱塘江一带的某处码头。 在楼外楼吃饱喝足后, 他俩一出门就直奔码头, 跳上小渔船驶入钱塘江。 阿难负责驾船, 应长恨“小姑娘”负责躺平——舒舒服服地躺在船舱里睡大觉。 第39章 船只启航没多久, 阿难无意中瞥见江畔左岸有一道纤弱的身影, 还遥遥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 更鼓即将敲响三更, 一个女子不回家睡觉, 却独立江岸月下徘徊, 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该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寻短见吧? 阿难脑子里刚掠过这个猜测,岸上哭泣的女子就纵身一跃跳入江中。随着“扑通”一声响,四溅的水花迅速淹没了她的身影。 ——不是吧?还真被我猜中了,这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阿难立刻跳下江救人,一番手忙脚乱地折腾后,总算是把那个寻短见的女子捞上了小渔船。 那女子已经灌了满满一肚子水,淹得七荤八素,可刚一缓过劲来,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吧!” “这位夫人,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遇上了什么难处,都先别急着走上绝路,没准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这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已经嫁作人妇的打扮,阿难便以“夫人”相称。 她抽抽噎噎地泣道:“没有法子了。我夫君今日一纸休书休了我,我回到娘家也没脸见人,唯有一死了之。” 被丈夫休弃的女子只能回娘家,往往因此得不到娘家的待见,甚至还会责怪她令家族蒙羞。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些女子会万念俱灰地选择自尽。 “你夫君为什么要休了你?” “因为他另外有了新人。那女子说要娶她的话就得先休了我,她是绝对不会做妾的。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居然当真就答应了她。不顾结发三年的夫妻情谊,以无子为由要休弃我。我之前明明为他怀过一个孩子的,因为路遇惊马才滑了胎,也伤了身子。但大夫说了好好养上几年未必不能再生,他却如此狠心,一定要以这个理由把我休回娘家。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去死了!” 女子泣不成声的一番话,听得站在一旁的应长恨重重一哼。 “这种狗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死。” 女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小小年纪为何如此人间清醒。 阿难在一旁直点头,“没错,夫人,要是为着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狗男人死了,你就亏大发了。” “可是遭他休弃了,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啊?倒不如直接投河自尽来得干净。” “夫人放心,我们这就送你回夫家,保证和你夫君见过面后,让他不敢再提休弃你的事。” 阿难大包大揽的这番话,女子听了虽然半信半疑,但一双枯木槁灰似的眼睛,又重新亮起了一星光彩。 “恩公此话当真?” “当然,我一向说到做到。” “不知恩公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会负责让你那位夫君不敢休妻再娶,以后也会好好待你的。” 阿难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操作步骤,但应长恨不难猜出来。 无非就是找到负心汉后亮出手段恐吓一番,让他知道发妻背后有高人罩着,以后就不敢不善待她了。 这一套简单粗暴直接有效,比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管用多了。 毕竟跟某些人渣讲情理是讲不通的,不如直接亮拳头秀肌肉更有效。 . 跳江自尽的女子娘家姓郭,郭氏的夫君姓邹,有着秀才的功名,人称邹秀才。 邹秀才的家境在禹杭城算是薄有家产,有几间铺子和上百亩良田,足以让一家老小过得衣食无忧。 温柔贤惠的郭氏,是邹父三年前为儿子聘定的儿媳,邹秀才对此并不太满意。 因为他一直想找个绝色美人做妻子,而郭氏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 当时,邹父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了一番“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道理。 邹秀才也不好违逆父亲,只得不情不愿点了头。 成亲第二年,邹父就去世了,与早逝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邹秀才正式成为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他一个人说了算。 虽然郭氏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但他也认了,只想着纳个容貌出众的美妾来弥补一下自己。 合适的美妾一直没有物色到,邹秀才前阵子游湖时却偶遇了一位佳人。一照面就魂灵儿飞上半天,别提多惊艳了。 佳人自称珠娘,是一个年少丧偶的小寡妇。 因为夫家想逼她削发为尼替亡夫守节,所以独自带着金银细软逃了出来,目前寓居西子湖畔。 邹秀才对珠娘一见倾心,提出想要纳她为妾照拂一生。她却说自己是清白人家出身,宁死也不做妾,除非他能休妻另娶。 对于珠娘开出的这一条件,邹秀才满口答应。 他原本就不满意郭氏的容貌平平,如今遇上了一位如此合心意的美貌佳人,自然很乐意新人换旧人。 “行,没问题,我会尽快跟妻子和离的,你等着我啊!” “和离多麻烦啊,你家夫人要是不愿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恐怕你还有的折腾呢!不如直接休妻,那样她就只能收拾东西走人了。” 和离的话,郭氏就不是见弃于丈夫的弃妇,名声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如果是一纸休书休回娘家,则说明她犯了七出之过,以后的名声就算毁了。 到底夫妻一场,况且郭氏虽然不够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贤妻,一直把丈夫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当当。 邹秀才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犹豫的神色。 “邹郎,我独自一人飘零如浮萍,只想快点找到一个依靠。如果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我另外再找合适的郎君托附终身。” 邹秀才一听这话就急了,马上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不为难,珠娘你放心,我今儿回去就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当我的新夫人。” 郭氏就这样被弃若敝屐了。 . 阿难带着郭氏回到邹府时,前来开门是一位老家仆。 见到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自然不难猜出几分缘故,满脸都是同情之色。 “夫人,你怎么一身湿,该不是想不开去跳江了吧?唉!老爷也真是狠心啊!” 郭氏含泪道:“我走投无路,只能去寻死。是这位恩公救了我,又特意送我回来。” “你家老爷在哪儿?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阿难一边问,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往门里闯。 老家仆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就不管了,只是大声通知主人。 “老爷,老爷,有人闯进来要见你。” 邹府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邹秀才住在二进的正房。 阿难都已经带着郭氏闯到了二进院落,按理门房这么大声叫喊,里头肯定能听见。 可是老家仆连着喊了好几遍,正房里也没人走出来。 阿难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正房虽然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透出几分不祥。 “谁在屋里?” “半个时辰前,老爷把那个珠娘带回家做客,还让楼外楼送了一桌酒菜过来。现在两个人应该就在屋里饮酒作乐才对啊,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老家仆也觉得纳闷,阿难直觉大事不妙,那个珠娘恐怕不简单。 夜色中的邹府,看不出来有什么妖魔鬼怪的邪气充盈。但如果珠娘是个段数很高的妖孽,像他这种法力低微的小妖自然难以识破。 阿难高度警惕地压低声音道:“不好,屋里恐怕出事了,咱们最好先离开这儿。” 话音刚落,正房的两扇雕花木门突然自动敞开。一位鲜妍妩媚的红衣女郎,婀娜多姿地迈过门槛走出来。 老家仆都糊涂了,“咦,她刚才进去的明明是一身白衣,怎么一转眼变成红衣裳了?” 郭氏不禁看呆了,这女郎就是珠娘吗?端的是美艳得不可方物,难怪她那位一向注重美色的夫君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阿难的身体已经僵住了,心底却在无声狂叫:我去!我去我去!这个珠娘居然就是朱颜悔。我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第39章 疯批美人 如果不是前两天逃离玉岭时偶遇两位仙官, 虎头铃铛为了掩护主人耗尽法力,阿难刚才没进门就能得到铃声预警,也就不会这么倒霉地直面朱颜悔这个大煞星。 惊慌过后, 阿难很快恢复了镇定:别慌,稳住,一定要稳住。只要稳住了, 就还有机会蒙混过关。 美髯公的伪装, 让阿难与最初遇见朱颜悔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会儿又是半夜三更时分, 她出现在邹府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只要他小心一点别引起她的注意,一切就还有转机。 朱颜悔袅袅婷婷地走下正屋前的三层石阶后,正屋门后的情形就被人尽收眼底。 对着大门口的那张八仙桌旁, 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个——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的东西。既像一个人, 又像一件衣服。 第40章 像人呢,是因为它看上去是人的形体,却又显得太过干瘪;像衣服呢,却又分明要比衣服丰盈多了。 严格来说, 有点像稻草人的那种似人非人感。 老家仆惊呼道:“老爷他……他这是怎么了?” 郭氏也骇然道:“是啊,他怎么突然就瘦了一大圈?” 朱颜悔朝着他们嫣然一笑, 那笑容有着难以形容的诡艳邪魅。 “因为我吸干了他的精元, 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 自然就瘦小了不少。”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 十分动听, 用这样柔媚的声音说着那么可怕的话语, 让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呆了好半晌后, 年纪大经不起吓的老家仆, 两眼一翻白直接被吓死了;面如土色的郭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阿难则开始了一场被吓得连滚带爬往外逃的即兴表演。 “啊, 死人了!杀人了!” . 阿难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往外跑时,脑后传来一记掌风。 他假装中招顺势往前一扑,扑倒在垂花门台阶下方,一动不动地趴着装死。 眼看着老家仆被吓死,阿难被打死,郭氏越发吓得花容失色,瘫坐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浑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郭氏本能地颤声求饶,虽然她之前还想跳江自尽,但自己寻死是一回事,被一个不知是妖是鬼的女人吸成干尸又是另一回事。 哪怕她再怎么不想活了,也不想死得这么恐怖啊! 朱颜悔走到郭氏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一双明眸中,既有着哀其不幸的悲哀同情,更有着怒其不争的愤怒厌恶。 “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是不是跑去跳水自尽了?为了一个狠心抛弃你的男人去死,真是愚蠢之极。” 死到临头了,郭氏强烈的求生念头,倒让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听出了朱颜悔并不满意自己为了负心汉去寻死觅活,她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姑娘,我刚才的确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跳江后我被好心人救起来,在鬼门关走了这一遭,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老娘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姓邹的狠心无情要休弃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他垫背。所以我又回来了,想和他一起同归于尽。” 听了郭氏这番话,朱颜悔眸底的愤怒与厌恶倒是褪去了不少。 “哦,总算你还不是太蠢,想明白了自己一个人寻死不值得,应该拉上负心汉垫背才对。” “没错,他既然不管我的死活,那我就该拖着他一起去死。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凄凄惨惨地下黄泉,任由这个负心汉另娶新妇风流快活。” 朱颜悔眸底闪过一缕无比惨痛又无比怨毒的神色,喃喃道: “是啊,想当初我就是独自一人凄凄惨惨下了黄泉。那个说什么要跟我一块殉情的男人,不过是哄着我自己悬梁自尽,我一死他就风风光光地去当驸马爷了。” “什么?” 郭氏听得都无法不心生同情,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同病相怜可以拉近关系的机会。 “姑娘,你的情郎为了当驸马爷,居然以殉情的名义哄骗你自缢,这狗男人也太狠毒了吧!” “他太狠毒,而我却太愚蠢,蠢得以为他是真心爱我,才会落一个如此可悲又可笑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纯属活该。” 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说到最后,朱颜悔满脸都是自我厌恶的神色,甚至还歇斯底里地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惊得郭氏都迸出了一声尖叫。 “从那以后,所有负心薄幸的狗男人我都憎恨,所有为情所困的蠢女人我也都讨厌。没想到你竟没有蠢到家,还知道回来找负心汉同归于尽。否则你死后怨气难消,正好可以被我拿来炼器。” . 趴在地上装死的阿难,把两个女子的对话都听一清二楚。 朱颜悔透露出的前尘往事,让他明白了这个魅鬼为什么最恨男人骗她。因为她当初从人变鬼,就是遭到一个负心汉欺骗的结果。 在上当受骗单方面悬梁殉情后,朱颜悔不光恨透了那个欺骗了她的男人,也恨上了当初那个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从而变得盲目愚蠢的自己。 所以,她不光狩猎那些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还怂恿他们用最恶劣的手段抛弃自己的女人。 如果那些女人因此绝望自尽,在她看来就如同当年蠢得无可救药的自己,死了也是活该自找。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女人死后的怨气可以为她所用。 “姑娘,我不会犯这种蠢了。我已经知道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去死不值得。以后再有类似遭遇,我只会拎着刀跟负心汉拼命,而非自己寻短见。” 邹秀才已经死了,而他一纸休书休了郭氏的事还没有外传。 只要郭氏把休书一毁,她的身份便不是弃妇是孀妇,以后大可以再找个合适的夫家另嫁。 丈夫虽然惨死,但是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也不值得郭氏为他伤心欲绝,已经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 如果运气不好再遇上一个负心汉,她一定会采取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 朱颜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郭氏,阴沉沉的目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深处,令人有些毛骨耸然。 “姑娘,你这样看着我干……” 郭氏胆战心惊的话还没说完,朱颜悔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她的颈骨就咔嚓一响断掉了,整个人一头栽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凭什么你犯了蠢还有机会重新再来,我却不行?我既然不行,那谁也别想行。” 朱颜悔的这番话,每个字都淬满了浓烈的怨毒与不甘,声音语气却依然温柔似春风。 如果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在发狠。 阿难原本以为朱颜悔只杀负心汉,不会对同样百年苦乐由他人的薄命女子下死手,只是考验一下她们是否会因为被抛弃去寻短见。 郭氏不但侥幸通过了考验,关键时刻还很拎得清,知道迎合朱颜悔的喜恶说话。 再三声明自己不会再为了无情无义的男人犯蠢,横看竖看朱颜悔都没理由要她的命。 万万没想到,这个魅鬼就算是被人这样顺毛捋,也还是突然奓毛出手杀了郭氏。 而她那个怨毒无比的杀人理由,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阿难算是明白了:这女鬼是一个妥妥的疯批美人啊! 第40章 鬼鞭青丝 生前的朱颜悔或许是个天真单纯的傻白甜, 但是被情郎设计悬梁殒命的悲惨遭遇,让她性情大变。 变得偏激又狠毒,想法与行事都十分极端, 根本不能再以常理来衡量。 以朱颜悔这种偏激狠毒的扭曲心态,郭氏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如果是遭到抛弃后寻了短见,那就是她自己犯蠢活该;如果她头脑清醒不去寻死, 那她也容不下她有机会重新开始。 因为朱颜悔自己当年没能得到第二次机会, 所以接受不了其他女子能有这样的幸运。 如果她们没有步自己的后尘为一个渣男去死, 那么她就要亲手结果她们的性命。 郭氏毙命后, 朱颜悔没有急着走,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她尸身上收集怨气,阿难也只能将装死进行到底。 怨气才收了不到一半, 邹府上空突然飞来一道人影。身披金甲, 手持银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天神降临。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黑虎在玉岭一带神秘消失, 生不见虎死不见尸,身为本土仙官的钟离斐, 这阵子天天下凡寻找线索。 他这做不是为了讨好太玄真君陆衢, 而是想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黑虎之死应长恨是最大嫌疑人, 这个厉鬼胆大包天, 敢来他的地盘上搞事情, 如果被他逮住了一定要往死里收拾一顿不可。 因为正在四处寻找厉鬼应长恨, 钟离斐对鬼气的捕捉高度敏感, 飞过邹府上空感应到有鬼气存在, 立刻下来查看究竟。 威毅真君钟离斐突然出现, 朱颜悔虽然吃了一惊,但并不慌张。 她声音娇滴滴地道:“朱颜悔拜见钟离将军。将军别这么凶嘛,差点吓坏妾身了。” 朱颜悔百媚横生的嫣然一笑,不少男人见了连骨头都要酥掉。 可偏偏钟离斐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这一套就像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对他毫无作用。 “你是魅鬼朱颜悔,又把一个男人吸成干尸了吧?” 钟离斐之前并没有见过朱颜悔,但是对这位魅鬼的杀人手段早就有所耳闻。 她从来不搞采阳补阴那一套,而是直接动用法力吸干男子的精元。 “没错,所有负心薄幸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统统该死。” “那院子里的这三具尸首也该死吗?” 除了正屋已经变成干尸的邹秀才,院子里还躺着郭氏、老家仆和阿难三个人。 第41章 钟离斐指着他们厉声质问朱颜悔,她若无其事地照样语笑嫣然。 “钟离将军,那是他们倒霉,运气不好自己撞上来,可就怪不得我了。” “鬼妇,看招。” 钟离斐不再废话,直接出□□向朱颜悔。她纤腰一拧灵活避开后,玉手一扬,扬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长鞭。 这是鬼鞭青丝,为魅鬼朱颜悔的独门武器。 这根鬼鞭的材质,使用了那些和她一样为情所伤自尽身亡的女子长发炼制而成。阴气重、怨气深、煞气所向披靡,凡人一抽即死。 朱颜悔挥舞着青丝鞭,与钟离斐的降魔枪厮杀起来。一刚一柔的两种武器,在夜色各逞其威,杀得难解难分。 . 仙官和鬼妇的仙鬼交战,阿难唯恐城门失火,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要知道邹府的二进院落面积不大,降魔枪一舞,青丝鞭一挥,蕴含的威力四面八方乱扫一气,简直让人避无可避。 为了不倒霉催的变成炮灰,阿难趁着院中二位打得难解难分,暗中蓄足法力,嗖的一下穿墙而过,蹿出院子逃之夭夭。 无论钟离斐还是朱颜悔,之前都以为这院子里没有活人了,只是三具尸首躺在地上。 尸体没有呼吸与心跳,这一点他们单用耳朵就能听出来。 谁也没有料到,三具尸首中,有一具突然就“诈尸”逃得无影无影,这让缠斗在一块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愣过后,钟离斐的第一反应就是:“鬼妇,你还带了同伙?” 朱颜悔气急败坏地跺脚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同伙,而是一个装死骗了我的骗子。” 朱颜悔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刚才那个吓得鬼哭狼嚎的男人,她只当是个普通的凡人随手一巴掌拍死,就像拍死一只苍蝇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这家伙根本不是凡人,不过是在装死骗她,还偷听到了她当年为何而死的底细,而她却连对方是何模样都没留意。 最恨被男人骗的朱颜悔无法不气急败坏,姣好的面孔都微微扭曲起来,美艳中透着几分狰狞可怖。 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却被钟离斐的降魔枪挡住了去路。 “你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不是想跑,是要去追刚才逃掉的那家伙。钟离将军,咱们这一架以后再打行不行?” “不行,你在我的地盘作祟,遇上了我就别想开溜。” 钟离斐不肯轻易罢休,朱颜悔无法脱身,只能柳眉倒竖地冷哼道:“好,那我就先摆平了你再说。” . 夜空中,一丸珍珠似的明月,不知几时悄然隐入了云层。月华一黯淡,邹府中变得越发阴森起来。 朱颜悔再次挥舞长鞭,却不是为了跟钟离斐作战,而是将鞭子舞成一组诡异的动势,像是在作法布阵。 钟离斐不耐烦地挺枪便刺,“不管你想捣什么鬼,老子杀就完事了。” 一边灵活躲闪着钟离斐的降魔枪,朱颜悔一边继续作法布阵,最后一声娇叱道:“阵成。” 伴随着这两个字,邹府的院子中央,突然有大片黑色丝状物从地下往上冒。 钟离斐定睛一看,发现那些东西是人的头发。 无数根头发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芦苇,在夜风中摇曳飘荡,簌簌作响,迅速就把他包围起来。 朱颜悔身姿袅娜地立于阵外,唇角噙着一个绝艳而冷酷的微笑,整个人透着一种又美又煞的妖娆狠辣。 “这是我的青丝阵,名曰‘缠绵意’。钟离斐,你好好感受一下被它们缠住的滋味吧。” “缠绵意”的青丝阵,每一根头发都来自死后怨气难消的女子。无数根怨气滔天的发丝,就如同无数触手,会自动缠住并绞死一切活物。 就算钟离斐是神仙,被青丝阵包围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脱身。 尽管他降魔枪一挥,就能砍断大片试图缠上他的青丝,但架不住源源不断的青丝从地下往外冒,动作稍一迟缓就被缠住了双腿。 趁着钟离斐陷入青丝阵无暇对付自己,朱颜悔纵身一跃飞上半空,还想把那个骗子抓回来。 然而,邹府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街道上,都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那个该死的骗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朱颜悔恨恨地猛跺了一下脚,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前不久她才被一个小妖骗了,今晚居然又上当受骗了。 上一回上当受骗,她好歹还知道是谁骗了自己。 这一回却连骗子的长相都没看清楚,只依稀记得那男人留着三绺胡子。 ——可恶,到底是谁骗了我?要是被姑奶奶知道了,一定要活生生地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一边气咻咻地暗中发狠,朱颜悔一边趁着月黑风高撤了。 她的青丝阵虽然厉害,却不可能绞杀得了钟离斐这样的武神,只是能困住他一段时间罢了。 如果他脱困后又追上来,她可不想再跟他拼命,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41章 步云山 阿难跑回泊在江边的小渔船时, 负责守船的应长恨“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船头看星星。 满天星辰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无论时光如何水逝山沉, 它们始终明亮如昔,像无数双眼睛漠然俯瞰着世间万物。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扭一下, 只是懒洋洋地问:“你怎么才回来?” “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这条小命差一点就交代掉了。” 应长恨觉得阿难是在危言耸听, 漫不经心地一嗤。 “你不就是去帮郭氏教训一下她那个负心汉老公吗?能有多大风险, 何至于会让你差点送命。” “因为她那个负心汉老公遇上的小寡妇,就是魅鬼朱颜悔。我一进邹府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可是还没来得及撤, 就迎面撞上这个煞星了。” 应长恨听得大吃一惊, 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 “都撞上了朱颜悔,你居然还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看来她是没有认出你了。” “是啊,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有所伪装, 她没认出我,把我当作凡人一枚随手拍死, 我就顺势倒在地上装死了。” 联想起上一次在华城阿难以“乞丐婆”的身份装死, 应长恨不禁失笑道:“你的装死业务相当熟练, 自然是又把她骗过去了。” “本来是骗过去了, 可是谁知威毅真君钟离斐又突然从天而降, 想要降服朱颜悔。他俩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我继续装死很容易被涉及遭殃。为了不变无辜炮灰, 只能趁他们打得白热化之际冒险逃跑。” 把自己在邹府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后, 阿难拍着胸口庆幸不已。 “总之这一趟那叫一个险象环生, 能活着回来真是算我命大了。” 应长恨也由衷地替阿难感到庆幸,能在同时遇上了朱颜悔和钟离斐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波运气真是太好了。 当然,也得是阿难这种临场反应绝佳、擅长见机行事的人才能做到。 “朱颜悔原来是这么死的。她一向最恨被男人骗,我也猜到了她的死一定与此有关。只是没想到那个渣男居然渣到这种地步,骗她一起殉情结果却是哄她去死,好方便自己甩掉包袱当驸马。我要是她,一定要把渣男碎尸万段不可。” “渣男骗了她是可恶,但是她因此迁怒别人也很可恶。如果只是跟那些负心汉过不去也就算了,可是连惨遭抛弃的可怜女子她也不肯放过,这就很过分了!” 顿了一下后,阿难又叹气道: “郭氏就这样死在了朱颜悔手里。我救了她一场,却只不过是让她多活了半个时辰。朱颜悔这个疯批,自己当年遇人不淑走了绝路,如今也不肯给那些同样苦命的女人一条活路。” 有些人淋过雨,会想要给别人撑把伞;有些人淋过雨,却想要撕烂别人的伞。 总之就是自己倒了霉别人也别想好过,一定要让别人跟自己一样倒霉,甚至是更加倒霉才能心理平衡。 应长恨果断做出决定,立刻解开缆绳准备开船。 “废话少说,赶紧上船走人,路上再遇到什么事都别管了——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 几天后的黄昏时分,小渔船在东海之畔的步云山靠岸了。 跳下船的阿难和应长恨,都已经卸去伪装恢复原貌,变回了大哥哥带着小弟弟的难兄难弟一双。 曾经的步云山峰峦叠翠,花木葱笼,更有流泉飞瀑之胜景,风景美不胜收。 如今的步云山,却成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什么古树幽花,什么流泉飞瀑,统统都不见踪影了。 袒露出来的连绵山脉,在漫长岁月中被风化侵蚀为千姿百态的黑色石林,荒芜又苍凉地无声矗立于蓝天之下。 仿佛是豪放派画家的笔墨挥洒,绘就了这一幅笔势遒劲的水墨画卷。 应长恨以前来过步云山,已经见识过这儿独具特色的别样风景。 第42章 阿难似乎是头一回来,仰望着重峦叠岭的黑色山峰,脸上的神色很是异样。 “喂,你怎么傻了?” “步云山当年奇花异草丛生,古树名木遍布,如今竟成了这般光景,比沙漠还要荒凉。” 就算是黄沙万里的沙漠中,也还有绿洲的存在。不像这片毫无生机的黑色石林,带给人一种强烈的阴郁压抑感。 “听这口气,你还见识过三百年前的那座灵山?” 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后,阿难还幽幽地感叹了一句:“一朝物变人亦非。” 都说物是人非,然而步云山却是物变人亦非,当年种种盛况早已不复存在。 “步云山现在被戏称为秃驴山,别说奇花异草了,连根杂草都不长。咱俩躲在这里避风头,想找东西吃的话,就只能去海里捕鱼了。” 阿难一向比较在意吃的问题,不过眼下他却对此有些心不在焉,抬脚就往山上走。 “走,上去看看。” . 步云山一共有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七座山峰。 曾经的最高峰是独秀峰,高耸入云气势恢宏。 不过三百年前的那场雷火威力惊人,烧得整座山峰都崩塌了,已经塌成了最低峰。 如今的最高峰是锦霞峰,这里曾经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花开时五色纷披,灿若霞锦。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锦霞峰却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嶙峋石峰。别说鲜花了,枯草都看不见一根。 登上独秀峰顶后,阿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南面的锦霞峰上,有点寒光倏忽一闪,应该是出自于某种金属物体的反射。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阿难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足尖一点,整个人立即往后退。 他的身体才刚刚退离原地,一支闪电般破空而来的白翎箭,就险之又险地从面前飞过。 锋利无比的箭镞,在铮的一声响后,牢牢钉入了坚硬的岩石地面。 应长恨就走在阿难身后不远处,两个人最近一起同生共死,已经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度。 阿难一退他直觉不妙,下意识就跟着退,同样退开了一支险此射中他的白翎箭。 这是高手在射箭,两支箭同时射向两个人。 箭势快如流星,准头十足,他俩反应稍微慢一点都躲不过去,要成为箭下亡魂不可。 这突如其来的白翎箭,让应长恨意想不到地瞳孔紧缩:鬼箭幽厄,疫鬼那家伙居然在此。 阿难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们们来错地方了,疫鬼厉无情显然早就在这儿守株待兔,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 当初将杀死黑虎的黑锅扣到应长恨头上后,厉无情就把自己代入到应长恨的角度,思索了一番他最有可能躲去哪里避风头。 太玄真君陆衢的一道梦令,让应长恨面临整个修真界的追杀,无间鬼域也不敢回去,只能是哪里的危险性最低就躲去哪里。 换而言之,要找个修士最少的地方猫起来。 人间凡界修士最少的地方,自然非步云山莫属。 这片灵气枯竭生机全无的黑色石山,就连耗子都不会过来打洞,更是等闲看不见一个人影。 厉无情决定来步云山碰碰运气。 他一直守在最高峰的锦霞峰顶,这种居高临下的优势,不但方便他发现目标,也最有利于鬼箭幽厄的远程偷袭。 当阿难和应长恨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山路上时,厉无情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爬上独秀峰顶。 独秀峰曾经陡峭无比,如今却塌成了一座平顶山。 只要他俩上了山,在无遮无挡一览无遗的山顶上,根本找不到可以提供躲避藏身的掩体。 到那时,他们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索命的箭矢。 阿难和应长恨登上独秀峰顶后,厉无情瞄准二人开始发射连珠箭,却不料这对机警的妖鬼竟双双避开了第一箭。 出师不利的厉无情继续射出连珠箭,闪电般一支接一支呼啸而去的幽厄箭,前后左右封锁了独秀峰顶那两道身影的逃生之路,不信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然而,所有射出去的鬼箭最终都没能射中目标,因为独秀峰顶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远远望去,那是一口大铜钟似的物件,正好把阿难和应长恨倒扣在里头,如金刚罩一般将二人护得严严实实。 纵然鬼箭幽厄能够穿心透骨,却也射不穿它。 原本还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又功亏一篑。 厉无情那张羊脂美玉般莹润的面孔,顿时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挡住他的幽厄箭,和光那家伙还真是会给人“惊喜”呢! . 身处没遮没挡的平顶山上,高处还有人手持弓箭进行远程射杀。 想要逃出射程范围来不及,留在原地更是只有等死的份,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阿难只能靠小铃救命了,虽然它是一个法力大不如前的法宝,但是法宝本体的技能运用还能派上用场。 “小铃护身。” 险之又险地躲开第一箭时,阿难就喊出了这四个字。 虎头铃铛自动飞离他的手腕,从小铃铛光速变化为一只巨大如铜钟般的法铃,大到足够把他和应长恨一起罩入其中保护起来。 几乎就在两个人躲入法铃内部空间的同一时刻,纷沓而来的幽厄箭射中了法铃外部,传来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 应长恨早就知道阿难的这只虎头铃铛不简单,没想到比他想像中还厉害,居然是法铃本体。 阿难一个小妖,不但懂符咒,还有法铃,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第42章 化实为虚 眼下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应长恨更关心燃眉之急的事。 “你家小铃虽然暂时护住了咱们,但疫鬼可以守在外面打持久战,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里头吧?” 法铃内部空间狭小, 就算应长恨眼下是小男孩的形体,都得蹲下去才能容身,阿难修长的身体就更是缩成一团了。 “当然不能, 这只是权宜之计, 接下来还得想办法逃命才行。” “可是倒扣在这里头怎么逃, 难道像乌龟背着龟壳那样背着你家小铃走吗?” “不行的, 小铃的法力有限,撑不了多久,就又会从本体变回小铃铛一枚。” 应长恨明白了, “也就是我们得赶在小铃缩小前, 想出一个逃命的办法。我是一筹莫展,不过你一定留有后手吧?” “我有一道化实为虚符,但法力不足以驱动它,你眼下能施展出多少法力?” 阿难没有详细解释何为“化实为虚符”, 应长恨也顾不上细问,只是回答最关键的问题。 “我可以像当初对付黑虎那样强势爆发一下, 至少能使出八成以上的法力。” “咱们一起上, 应该差不多够了, 那就赌一把吧!” 并起右手两指如刀, 阿难猛地戳入自己胸口, 戳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道威力强大的符咒需要用心头血画符, 既伤元气又难以驱动。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他才会冒险一试。 以食指指尖蘸着胸口流出的鲜血, 阿难苍白着一张脸, 蹲在黑色岩石地面上画起了符,一边画一边在口中默念咒语。 这是应长恨头一回见到阿难画符。 虽然符书复杂无比,但是他从起笔到收笔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显而易见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早已烂熟于心。 符画好后,阿难抬起头问应长恨:“准备好了吗?” 应长恨刚才已经恢复了青年的外形,此刻和阿难一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额头蹲在一起。 “好了。” “开始。” 二人的右手合掌在一起,共同驱动那个鲜血淋漓的符咒。 整道符咒亮起红光后,圈在法铃内那片黑色岩石地面,随之泛起一层奇妙的光芒。 那层光芒,让坚实的黑石瞬间化为虚无的黑雾。 两个人顿时像秤砣落水般直直坠落下去,大铜钟似的法铃也陪着他们一起沉入山体深处。 . 厉无情手持弓箭,从锦霞峰顶飘下来。一袭白衫衣袂翩飞,飘然有出尘之表,看上去不像鬼倒像是神仙一般。 在独秀峰顶落定后,隔着三丈以上的距离,他谨慎地端详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发现它看似是一口大铜钟,其实是一个放大版的法铃。 铃和钟属于同类物件,区分在于小者为铃,大者为钟。 作为道家驱妖降魔的法器之一,法铃是一种拿在手里摇晃的铃铛。 法铃与普通铃铛的区别之处在于柄,柄尾部分是类似三叉戟的形状,就像是汉字的“山”字。 常见的法铃以黄铜铸成,刻满符咒、神像或经文。 有些考究的法铃则用黄金铸就,还镶嵌灵石或灵珠,不但光彩逼人,精美异常,更能增强它的法力,通常是修为高深或身份尊贵的修士才能拥有。 第43章 独秀峰顶这个出现得十分突兀的法铃,就属于后者。 看似黄金质地,铃体却闪烁着比金子更加耀眼的光芒,映得黝黑的山体都亮堂了不少。 和光是妖,应长恨是鬼,他们两个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像是能够拥有这个法铃的人。 为什么关键时刻,却有法铃出现为他们提供庇护呢? 厉无情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就在他发怔的时候,那只法铃蓦然一沉,竟然直直地沉入了黑色岩石。 这一幕更加令人匪夷所思,被罩在法铃下的那方黑石地面,原本是坚实的岩石体,此刻却如云似雾般飘渺浮动着,不知几时变成了一片黑色云雾。 一眨眼的功夫,那只法铃就坠入黝黑如漆的云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被它罩在下方的两个人也一起跟着不见了踪影,显然是靠这一化岩石为云雾的法子逃之夭夭了。 厉无情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此等法术他还从未见过,堪称玄妙之至。 独秀峰顶,只有被法铃笼罩过的黑石地面,才发生了这样奇异怪诞的变化,其他地方依然坚硬无比。 打个比方来说,那一圈地面仿佛是一口深井,只是井中不是水,而是充盈着黑色云雾。 如果厉无情愿意的话,大可以跟着跳下去继续追杀目标。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这样做的风险太大,轻易不愿以身犯险。 一来黑雾缭绕的山体内部什么也看不见,贸然进入极有可能置自己于险境; 二来法铃的出现与这种玄妙的法术,都说明对手很不好对付,他更要小心应对才是。 厉无情只是稍一迟疑,那片飘渺不定的黑色云雾,倏忽间又凝固成为黑色岩石。 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试着用脚尖轻轻一碰,触感告诉他,那确实已经是坚硬无比的石头了。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 虽然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法术,但是厉无情猜测一定跟那个和光有关。 如果应长恨有这样的能耐,也就不用变成小鬼东躲西藏了。 . 何谓化实为虚符,应长恨在无休无止的坠落中,有了再切实不过的体会。 阿难以心头血绘成的这道符咒,合他们二人的法力驱动后,坚硬无比的石头山体,突然就变成了虚无飘渺的黑色云雾。 他俩直直往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们要坠多久?” “大概一朵烟花燃放的时间,你负责别让我摔了。” 这道化实为虚符全靠法力爆发威力,驱动后就像一朵钻入地下的烟花,能钻多深取决于法力的强弱。 在它一路往下钻的路线中,岩石山体全部化为虚无,却又在它穿过后迅速恢复为实体。 当钻入程度达到极致时,威力的最后呈现是如烟花般炸开。 处在这一威力范围内的岩石山体,都将永远保持化实为虚的质变,成为山腹中一个凭空出现的山洞。 这样的山洞,正好可供施术者栖身,否则被卡在岩石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阿难的声音有些虚弱,应长恨原本就抓着他的右手,听了这话伸出另一只手插入他的左腋下方,把他整个人稳稳扶在臂弯里。 “好,保证摔不了你。” 坠落即将结束时,符咒最后的威力爆发,正好形成一股向上托的灵力波,令流星般急速下坠的两个人身形一缓。 应长恨趁机稳住身子,在指间燃起一簇幽蓝的鬼火朝下张望,发现足下三丈左右是个小山洞,便扶着阿难一起跳下去落在地上。 与他们一起落下的还有那只虎头铃铛,它自动飞回主人的手腕,又把自己挂上了金刚绳结。 “运气真好,这山肚子里头有个小山洞。” “不是运气好,是符咒力量造就的山洞。不然,咱俩卡在里头当地鼠吗?” 应长恨不得不服,“这符咒真牛,你真厉害!” 如果换作平时,阿难一定要嘚瑟一番,吹嘘吹嘘自己“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的优秀。 可现在他却有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你还好吗?” “不好。” 话音未落,那只虎头铃铛就自动摇出一连串清脆又急促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焦急不安。 应长恨蹲下去,高举着那簇幽蓝鬼火去细看阿难的脸色,发现他的面孔已经白得隐隐发青。 无论神仙还是妖怪,取心头血都是一件元气大伤的事,后续需要好好疗伤,最好是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休养生息。 可步云山偏偏是个灵气枯竭的地方,而且他们还被困在独秀峰的山腹之中,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对于应长恨这个鬼来说倒不算太难,只要化肉身为魂体,就能越过重重岩石飘出去。 当然这一过程要消耗不少法力,穿过一面墙壁与穿过一座山峰,后者的难度是前者的倍数级别。 但是阿难不行,别说他现在元气大伤,就算是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他那点法力也不足以施展穿墙术。 所以当初被配阴婚埋进土里时,还得自己打地洞从坟墓中钻出来。 如果同为妖族,应长恨还可以给阿难渡一些妖元精华,帮助他多支撑一会。可他却是鬼族,鬼气一入体只会死得更快。 虽然逃脱了疫鬼厉无情的鬼箭射杀,但是眼下他们仍然处于困境之中。 应长恨剑眉紧蹙,忧心仲仲:如果没有办法把阿难带离这里,他就要死定了。他如果死了,那么我也就活不成了。 应长恨被阿难用一纸感同身受符绑定,和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阿难元气大伤奄奄一息,那么他…… 一念至此,应长恨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咦,不对,感同身受符不是同伤同死吗?怎么现在阿难心脉受创,我却一点事都没有呢?难道…… “阿难,你那张感同身受符的有效期,根本就没有九九八十一年是吧?” 应长恨问得直截了当,阿难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嗯,别说九九八十一年,九九八十一天都不行。虽然是强化版,也只是能多撑十天半个月罢了,咱们还没到禹杭城就已经失效了。” 第43章 落叶归根 虽然被阿难骗得团团转, 但是应长恨并没有生气。 算起来,这个小妖已经从疫鬼手里救下他两回了,足够抵销掉上当受骗这回事。 “现在你可以走了。这鬼地方我出不去, 你还是可以的。” 阿难虚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后,系在他右腕上的虎头铃铛发疯似的摇个不停,摇出的急促铃声一听就是在强烈反对。 “你家小铃好像不同意我走呢。” 虎头铃铛显然很开心应长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自动飞离金刚绳, 飞向他的右手背轻碰了一记, 像是在跟他握拳击掌。 “你不走呆在这儿干吗?想跟我一起死吗?快走吧, 没必要咱俩的性命都搭在这儿,能活一个是一个。” 步云山灵气枯竭,不但不能增进修士的法力, 呆得久了还会让法力下降。 就像饿肚子的人如果得不到食物补充, 时间一久就会消耗自身能量。 刚才和阿难联手驱动化实为虚符,应长恨的法力也消耗巨大。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山洞,必须利用剩余的法力越快离开越好。如果留在这里陪着阿难,没准到最后法力殆尽也出不去了。 “对, 呆在这儿只能等死,所以我会先设法四处查看一下, 看周围有没有其他天然洞穴或地下暗河, 那样我也许能利用法力打个地洞通过去, 你不就有救了吗?” 阿难听了这番话还没说什么, 虎头铃铛已经欢快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仿佛在说“对对对, 是是是, 就这样就这样”。 “小铃, 你好吵!” 对于阿难不无嗔怪的数落, 虎头铃铛飞到他额头前轻轻一碰,重重一响,似乎是在戳着他的额头教训他。 小铃今日响得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被应长恨关在袖笼里的泥娃娃阿福早就听见了。 它一直在奋力往袖笼外钻,终于成功钻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大脑袋瓜,眼珠子乱转着四处看。 “阿福,你来得正好,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打探一下山洞四周的环境,然后来报。” 应长恨一把抓起阿福运用法力驱动,障眼法消失后呈现出法宝本体。 胖嘟嘟的泥娃娃憨态可掬,谁知原形却是一个恐怖可怕的骷髅头骨。 那个骷髅头骨十分小巧,明显不是成年人的头骨,甚至都不是孩童的,只有婴儿的头骨才会这么小巧。 利用纯净的婴儿血炼制邪器,是一些邪魔外道常见的术法。 但是婴儿头骨并不能派这样的用场,也不知应长恨为什么会它来炼制法宝? 阿难已经虚弱不堪,视线也有些模糊了。但是看见那个婴儿头骨时,两道目光还是为之一凝。 第44章 . 骷髅头骨阿福奉令行事,明明有形却似无形,直接穿过岩石消失不见了。它就像应长恨的一个分身,代替他去四处钻探周围环境。 阿福离开没一会儿,越发虚弱的阿难就连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难以支撑地往地上一躺,下半身变成了一截修长的鱼尾。 妖类修成人形后,一般不会轻易现出原形。 不过阿难此刻心脉受创元气大伤,自然是难以再维持自己的人形。 因为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只是现出半截鱼身,如果完全昏迷不醒的话,就要彻底原形毕露了。 应长恨终于知道了,原来阿难是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成精,他之前猜了那么多,全都猜错了。 不过此时此刻知道这一点,却让他越发忧心仲仲。 对于鳞介水族来说,水尤其是它们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源。 阿难眼下元气受损,最适合他疗伤休养的地方就是水中。这个缺乏水源的山洞,只会令他更加难以为继。 “喂,你挺住,别睡啊,睡过去就死定了。” 应长恨伸手摇了摇双眼已经快要阖上的阿难,他意识朦胧地喃喃低语:“死在这儿,倒是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你以前是在步云山集天地灵气成精的吗?” 步云山灵气充沛的时候,不只是无极宗成为天下第一宗门,山中的飞禽走兽古木奇花,也不乏在此靠汲取天地灵气修成了妖怪精灵的。 只要这些妖怪精灵走正统修行的路数,不搞邪魔外道那一套,无极宗也轻易不会伤害它们。 阿难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无力作答。 虎头铃铛急得要命,飞到在阿难耳畔叮叮轻摇。清脆悠扬的铃声一点也不刺耳,像是想为主人宁心安神,多维持一刻的灵台清醒。 这时候阿福去而复返,它直接落在应长恨的头顶,而且是有些滑稽的天灵盖顶着天灵盖,像在玩倒立一样。 不过,就在这样的头顶相触中,应长恨瞬间感知到了阿福所探知的一切。 这个山洞下方大约五丈远的地方,就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暗河经过。如果他能打通中间的岩石层,阿难就能入水了。 “阿难,这下头有暗河,你再坚持一下,我会尽快把你送下去。” 把阿福重新塞回袖笼,应长恨幻出鬼刀风雷怒在手,蕴足法力朝着脚下的黑石地面用力捅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大概一丈深的岩石层,被直接捅出一个大窟窿。 应长恨连出三刀,大窟窿变成了一口深井,但是还没有打通。 他咬紧牙关继续,拼上全部法力再出三刀,终于在一片碎石乱滚的声响后,听到了水流潺潺的声音。 法力耗尽的应长恨也筋疲力尽,几乎站不稳身子。 回头一看,趴在地上的阿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鲤鱼,胸鳍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鱼嘴的一张一合疲弱之极,像是随时可能断气。 虎头铃铛自动飞到应长恨耳畔,一阵狂摇乱响。 响起的铃声每一声都是焦急万分的催促,不用翻译他也能听懂——快救他啊快救他啊快救他啊…… 双手把那条濒死的鲤鱼捧起来,应长恨纵身跳下那口“深井”,扑通一声落入地下河中。 地下河没有一丝光,就如同新研的墨汁般漆黑一片,应长恨也不可能再燃起鬼火来照明。 他只能感觉到掌心中的鲤鱼被水流带走了,带去哪里就不可得知,这种情况也根本无从寻觅。 无数水花气泡在耳畔咕噜作响时,他还听到了数声铃铛轻响,在水流中只是隐约可闻。那铃声不再焦躁难安,变得平静多了。 再一次,应长恨无师自通地听懂了小铃的铃语,它在由衷地对自己道谢:谢谢你救了我的主人。 躺在漆黑冰冷的水流中,应长恨无声一笑:不用谢,是你的主人先救了我。 . 有了这条地下河,就不用发愁出不去了。 因为海平面低的原因,绝大多数地下河最终都会流向大海,更何况这条暗河就在东海之畔的步云山。 筋疲力尽的应长恨彻底躺平不动了,任由水流带着他漂流。 也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中多了几丝咸涩味道,他便知道地下暗河已经汇入东海。 浮出海面时,应长恨发现明月刚刚升上中天,自己身处一片汪洋之中。 耸立于海边的步云山距离已经十分遥远,只是隐约可见的一带青嶂。 环顾着四周波涛起伏的大海,他不由自主地心想:也不知道阿难现在在哪儿? 理论上,阿难极有可能和应长恨一起被暗河带来了东海。 只是东海之大,大到一条鱼连沧海一栗都不足以比拟其微小,谁又能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呢? 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应长恨一直跟阿难结伴同行。 一开始是迫不得已,他每天都在暗中咬牙发狠,想着以后要怎么弄死这个臭妖怪。 如果想像能杀人,阿难早就已经被他剥皮抽筋弄死一百遍了。 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经过后来的几番同生共死,这个最初所谓的“过命交情”,还真成了过命的交情。 去年隆冬时节,应长恨第一次见到阿难,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不过三个多月,真正打交道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月。 然而,这时间不长的一段短短交集,却让应长恨心底生出一丝留恋: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要看造化,看缘分。 而应长恨并不是一个有造化有缘分的人。他刚出生就被父母弃之路旁,人生路线主打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天地间唯有自己孑然一身。 甩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应长恨原本微带暖意的眼眸变得冷漠异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就没有软肋,不会被任何人拿捏。 没有软肋的厉鬼应长恨,鬼生梦想就是成为新的鬼域之王。只有把阿福成功炼成法宝,他才有可能问鼎鬼王宝座。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笼里的阿福,应长恨仰起头眺望星空,从中判断方向。 眼下他法力耗尽,也需要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调养生息,东海的海中洲距离最近,是最理想的选择。 根据星辰判断方向后,应长恨朝着海中洲的方向游过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第一卷 终 第44章 檀豫 桃红又是一年春。 淮南一带, 虞城,海禺山。 海禺山因临近东海而得名,虽然不是天下闻名的灵山, 山底却也蕴有灵脉。 灵脉生灵气,滋养出林壑幽美、石奇涧清的海禺山。 海禺山上有个流云洞,洞内住着一位山大王, 乃千年古藤修炼成精, 化作白发苍苍的老叟外形, 被手下的小妖们尊称为“老祖”。 藤老祖虽然是妖, 却跟天界的神仙搭得上关系。 淮南一带的本土神仙中,普和真君檀豫名气最大,没有之一。这位老神仙飞升之前, 在海禺山隐居过一段时间, 曾经牵引藤萝补茅屋。 那根被檀豫牵过的藤萝,因此得了仙缘开了灵窍,后来顺理成章地修炼成精了,就是藤老祖。 因为这点因缘, 修成人形的藤老祖,厚着脸皮找机会去跟普和真君拉关系套近乎, 谁知还真被他攀上高枝了。 檀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垂青于一个藤妖, 之所以接纳藤老祖, 是因为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 这一日, 藤老祖召来四个心腹小妖在流云洞商量要事。 “这回配合仙官上演降妖伏魔的戏码, 普和真君重点强调要把场面搞大一点, 来一出精彩的斗战, 方能显出冲元真君的神通。” 小妖甲好奇询问:“老祖, 这位新飞升的冲元真君是什么来头, 普和真君为啥这么重视他升仙后的首次显灵?” “这位冲元真君是普和真君的后人,深得他器重。越是器重,自然就越是想来个开门红满堂彩了。所以咱们一定要配合好,绝不能让两位仙官失望。” 小妖乙笑道:“老祖只管放心,这类戏码咱们都配合过多少回了,业务相当熟练,保证让两位仙官满意。” 藤老祖这些年在海禺山当山大王,除了修行这个主业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副业——配合普和真君搞神灵显圣的戏码。 作为淮南一带最有名的本土神仙,普和真君檀豫的赫赫威名,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人都有所耳闻。 因为这位老神仙好几次在凡人面前显灵驱邪除祟,所以深得淮南百姓的崇敬。 普和真君那几次为世人津津乐道的神仙显灵,都是藤老祖大力配合的结果。 前者宝相庄严地高踞半空中,大喝一声“孽畜还不束手就擒”,后者就立马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似的,跪地磕头求饶不止。 神仙一亮相,就兵不刃血地收服了妖怪,那效果别提多好了。 第45章 围观的百姓每每看得群情鼎沸,“普和真君威武”的赞颂声能飘出十里之外,普和庙的香火越发旺盛。 淮南一带是普和真君檀豫的主场,他这人向来抱团护短,除了为自己扬名,也会提携一下麾下的辅神。 让藤老祖策划一些有利于提升他们名气的不同戏码在人前显灵,前提是不能越过自己的风头。 除此以外,这位成仙多年的老神仙,在云间仙境还有不少故交老友。他们出于增加香火供奉的目的,也会找檀豫帮忙安排一下类似戏码。 本土神仙大都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地盘,也就各有各的信徒拥趸。 类似的显灵戏码在其他地方上演,并不会影响到檀豫在淮南一带的香火旺盛,还能让他赚上一笔人情。 所以,他有时也会安排一些此类客户给藤老祖。 藤老祖尽心尽力地为普和真君服务,前前后后设计了多套方案,帮助他扶持自己的仙官,以及赚其他仙官的人情。 因此做大了这项副业,从中赚了不少好处。 普和真君擅长炼丹,既有用得着藤老祖的地方,就不会亏待他。每一次找他配合演戏,都会给几颗延年益寿的灵丹作为酬劳。 灵丹对妖怪来说可是大有裨益的好东西,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藤老祖死心塌地为普和真君竭诚服务。 这一次,为了替新飞升的冲元真君扬名,普和真君一反常态地提出要把场面搞大一点,好好彰显一下这位武神的神武非凡。 小妖丙道:“老祖,这个场面要如何搞大一点啊?” “我已经按照普和真君的要求设计了一个方案,到时候咱们全体出动,大家都要好好演啊!” 为了提供更好的配合服务,藤老祖收编的小妖们,全部都要学习怎么演戏。 在海禺山,如果哪个小妖在表演方面很有天赋,比修行方面有天赋更有前途,因为演得好的话可以获得藤老祖奖赏的灵丹一颗。 这个灵丹不但能延年益寿,也有利于小妖提升修为,吃得上的自然要比吃不上的修行得更快更好。 藤老祖精心策划的这个方案,时间是两天后的上巳节,地点是海禺山南边的尚湖。 上巳节是一个水边饮宴,郊游踏青的节日,尚湖一带会非常热闹。 届时藤老祖将以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形象露面,杀气腾腾地在湖边吃人——几个小妖负责扮演那些被他吃掉的受害者。 就在妖怪当众吃人作恶时,冲元真君及时从天而降,手持宝剑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英明神武的武神形象必将令世人敬仰万分。 “怎么样?老祖我这个方案做得好吧?” 藤老祖忍不住洋洋自得,四个小妖也一起齐声捧场:“极好极好。” “你们四个,到时候正好演男女老少四种类型。” 顿了一下后,藤老祖看着坐在最后的一个小妖,给了他一个挑大梁的机会。 “鱼仔,你本色出演小孩子。我头一个就吃你,你一定要哭得很惨,叫得很可怜,总之就是要大力渲染出那种恐怖色彩知道吗?” 藤老祖的四个心腹小妖中,鱼仔归入其麾下最晚,修为也最低。 这个刚修成人形不久的鲤鱼精,外表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垂髫童子,大家便随口叫他“鱼仔”。 鱼仔虽然年纪小,资历浅,藤老祖却很是赏识这个小妖。 因为鱼仔是那种天生的演技派,超级会演戏,明明是假戏却能演得比真的还要真。 配合仙官表演被降服时,单是一个简单的“妖孽受死吧”,他都能根据不同仙官的动手方式死出不同的花样。 藤老祖要搞好自己的副业,就很需要鱼仔这种专业对口的人才。自然是对他赏识有加,重点栽培,前前后后已经赏了他三颗灵丹。 鱼仔举起一只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胳膊,笑嘻嘻地挥了一下,用清脆稚嫩的童音做出保证。 “老祖,我的演技您可以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 两天后,一出事先设计好的大戏,正式拉开帷幕上演了。 虞城的百姓三五成群地来到尚湖湖畔,按照习俗用柳枝沾水点头身祈福消灾。 谁知事与愿违,一个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妖怪突然蹦出来要吃人。 “好一个嫩生生的小娃娃,妖爷我最爱吃了。” 妖怪随手抓起一个垂髫童子,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小娃娃在他巨大的手掌中挣扎不已,吓得哇哇大哭。 “爹、娘,我怕,我怕怕……” 鱼仔说哭就哭,小嘴一张嚎得湖边的人全部听见了,眼泪也哗哗直流,都不带酝酿情绪的。 藤老祖忍不住暗中赞了一声:这小妖真是可造之材,哭戏可以拿一百二十分。 相比之下,出演“爹娘”的两个小妖,演技就未免浮于表面了。 虽然神色也惊慌也害怕,但根本就哭不出眼泪,不过是在干嚎罢了。 “我的儿啊!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们吧!” 面对这双“父母”的苦苦哀求,妖怪的答复直截了当,一口把孩子塞进嘴里活吞了。 可怜的小娃娃临死前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爹,娘……” 恐怖的一幕与悲惨的叫声,让尚湖湖畔立刻乱成一团,人们哭爹喊娘地四处逃窜。 而妖怪还在混乱的人群中抓人吃,一口一个都不带嚼巴的,很快又吃了三个人。 四名“受害人”一起在藤老祖的肚子里团聚了——他化身为一个身高三丈的巨妖,肚子就成了小妖被吞后的临时安置点。 按照事先设定的剧本,藤老祖吃第五个货真价实的凡人时,冲元真君就该亮相了。 他有意放慢速度,慢吞吞地挑选受害人。 “啊,快逃啊,妖怪又要抓人吃了。” 就在虞城百姓惊恐万分的时候,突然有一位武神从天而降。身披金甲,手持银枪,雷霆一吼震耳欲聋。 “妖怪,看枪。” 藤老祖顿时傻眼了:不是说好配合冲元真君演一出戏吗?怎么来者却是江南那边的武神钟离斐呢? 最近有只蜈蚣精在江南一带出没,暗戳戳地搞事情祸害百姓,被钟离斐发现后前来降妖。蜈蚣精见势不妙,仗着自己腿脚多,马不停蹄地麻溜跑路了。 钟离斐不肯善罢甘休,一路追捕着进入淮南一带。结果蜈蚣精还没找着,却在途经虞城时意外撞上妖怪当众吃人的一幕。 钟离斐勃然大怒:什么妖怪竟敢如此嚣张?当我们神仙都是死的吗?看本将军怎么收拾你。 第45章 檀绍 要知道一般的妖魔鬼怪都不敢公开作恶, 只会私下吸人精气、食人血肉什么的。 因为那样很容易引起百姓的集体恐慌,会导致他们成群结队地去庙里求神拜佛,请仙官下凡降妖除魔。 一旦真把仙官招来了, 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钟离斐还是头回遇上这样嚣张的妖怪,嚣张得就像没带脑子出门一样。 他怒不可遏地举起手中那杆降魔枪,直直刺向藤老祖的胸口。 藤老祖惊险万分地避开了这一枪, 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原本只是配合一下仙官演戏, 谁知现在却来真的了, 那他岂不是要惨? 钟离斐手持长枪追着藤老祖打杀时, 又一位白袍白甲的武神从天而降。 这是一位年轻英俊的郎君,目秀而长,唇薄而红。两道浓眉如浓墨, 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横过两撇, 眉梢微微上翘,看上去意气风发。 这才是今日这出神灵显圣大戏的主角——冲元真君檀绍。 “冲元真君,你……” 藤老祖如获救星,一句“你终于来了”还没说完, 却见檀绍神色冷峻地抽出腰间宝剑,配合钟离斐一起动手了。 “妖怪, 哪里逃。” 两位武神一起联手降妖, 藤老祖可就插翅难逃了。 虽然他是修为不低的大妖, 但同时迎战钟离斐和檀绍, 双拳难敌四掌, 更别提他们一枪一剑的夹攻是何等致命。 藤老祖以一敌二, 奋力跟二位仙官过起了招。无论钟离斐还是檀绍, 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频出, 一副要将他当场正法的架势。 藤老祖又惊又惧又悲又愤:这是不肯给我留活路啊! 钟离斐也就罢了, 他毕竟不知道这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 但檀绍却是心知肚明的,他这样下死手,分明是想要杀妖灭口。 如果没有钟离斐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檀绍或许会按照剧本走剧情,把戏演完了事。 但是钟离斐既然出现了,当着他的面,檀绍就不可能再装模作样地假打。 那种操作只能蒙凡人,绝对蒙不了一位仙官。一旦被他看破这只是一出戏,那可就要难堪了! 所以,檀绍不但要真打,还要往死里打,打得藤老祖连想要开口说出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同时对付两位武神,藤老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保证一口真气不散才能接得住招,根本不可能一边应战一边大声喊冤。 第46章 纵使是他拼上全部力气,最终也难逃被他们合力打杀的结局。 . 藤老祖一死便现出了藤蔓原形,原本藏在体内的四个小妖都掉了出来。 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钟离斐长枪一挥,继续诛杀小妖。檀绍自然也不想留活口,毕竟灭口就得灭个干净。 其中三个小妖已经吓破了胆,趴在地上浑身筛糠,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唯有鱼仔镇定如初,趁着自己正好落在湖畔,嗖的一下就钻入湖水逃之夭夭。 钟离斐和檀绍二人,谁也没料到这个小妖能逃得这么快。毕竟一般的小妖见到仙官都会吓得六神无主,两腿发软。 “什么妖怪,居然跑得这么利落?” “我也不知道。” 钟离斐的问题,檀绍也没有答案。 另外三个小妖已经和藤老祖一样被打杀了,他们就算想找一个妖来审也不行。 尚湖的面积很大,小妖躲进去想要找出来就难了。两位武神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万顷湖水抽干来捉妖。 钟离斐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个能在他们手里逃掉的小妖很不简单。 檀绍倒是毫不在意,虽然灭口没灭干净,但横竖不过只是一个小妖。 藤老祖已经死了,那就死无对证,哪怕小妖以后敢乱说,说出来的话也是没份量的。 . 逃掉的小妖丝毫不影响大局,尚湖畔的虞城百姓,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有漏网之鱼。 他们只看到了两位武神威风凛凛地联手诛妖,庇佑苍生。 “神仙显灵了!” “神仙下凡庇佑苍生来了。” “多谢两位武神救了我们的命。” 尚湖畔齐刷刷跪倒一大片老百姓,争先恐后感激涕零地冲着两位武神磕头叩谢。 一些惊魂初定的怀春少女,还留意到了拯救苍生的两位武神中,有一位是年少英武的俊俏郎君。 “那位白衣武神是谁呀?” “他应该是新飞升的冲元真君檀绍。” “没错,就是他。我去过冲元庙,见过冲元真君的神像,没想到他本人比神像更加英明神武。” “原来是檀仙郎啊!” 这日在尚湖的一出降妖大戏,虽然跟最初设计的版本大相径庭,但最终效果还是一样的。 檀绍的开门红果然红了,成了云间仙境又一位荣获“仙郎”美名的仙官。 “仙郎”这个荣誉头衔,可不是什么神仙都能拥有的。年纪一定要轻,形象一定要好,必须得是年轻英俊的美男子才行。 云间仙境的仙官中,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仙班者是极少数,还能被誉为“仙郎”的更是寥寥无几。 . 云间仙境,弘文殿。 钟离斐一回天界就直接跑来找郦子微,他平时不太看得上这位油头粉面的仙僚,轻易不进弘文殿,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弘文殿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无论是书案上的笔墨,还是书柜里的书籍,全部摆放得井井有条,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凌乱的地方。 钟离斐的威毅殿与之截然相反,东西都是随手乱放,到处乱七八糟的。 偏偏乱归乱,他却记得很清楚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 不允许殿内的小仙官帮他整理,因为一整理他就找不着了,所以威毅殿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乱着。 郦子微独自端坐偏殿一侧,静举白玉指,轻抚朱弦琴。 他的听众是一只白羽红冠的大公鸡,还听得很入神很专注。琴奏弹到绝妙时,它甚至会喔喔轻啼几声,似乎在赞叹不绝。 钟离斐大步流星地走入偏殿,问道:“郦夫子,你的大公鸡能不能借用一下?” 这只白羽红冠的大公鸡,是郦子微养的仙禽——美其名曰勃公子。 勃公子乃阳精之体,纯阳克纯阴,一般的小妖遇上它,都会倒地不起现出原形。 它高亢的打鸣声还是一种声波攻击,就算是有点能耐的大妖也很难扛得住。 “你借勃公子干吗?” “是这么回事……” 钟离斐把自己之前在虞城的经历简单说一下,郦子微只听了一个开头,就不觉眉心一跳。 再听说冲元真君檀绍也很快当众显灵降妖除魔,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两位武神同时遇上妖怪吃人,而且那个妖怪也嚣张得太不合理了,此事分明大有蹊跷。 郦子微知道个中蹊跷是什么,普和真君暗中整的那些花活,他多少有所耳闻。 “钟离将军,你知不知道自己越界了?咱们是江南一带的守护神,你凭什么跑去插手淮南一带的事?你觉得普和真君会高兴你把手伸得那么长吗?” 钟离斐不以为然。 “我又不是故意的,正好路过遇上了,难道还看着妖怪吃人不管吗?就算我不是淮南的守护神,遇上这种情况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吧?我就不信普和真君还会因此怪我。” “你知道什么呀!你以为你是帮仙僚一把做好事呢,殊不知你是在跟冲元真君抢风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出手降妖是为了救人,怎么就成了跟冲元真君抢风头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妖怪当众吃人,不过是普和真君为冲元真君量身打造的一出好戏。妖怪和被吃的受害人都不过是配合演戏的演员。谁知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抢走他一半的风头,这会儿普和真君指不定多恼火呢!” 钟离斐难以置信,“郦子微,你凭什么这么说?” “据说这是普和真君的惯用伎俩,我早就听见风声了,只是今日被你撞上,才能确定无疑。你自己想一想,今日这一出是不是很不合理?妖怪敢嚣张到当众蹦出来吃人,这不是上赶着找神仙下凡来收它吗?除非是活腻歪了,否则哪个妖会这么胆大妄为?只能是根据台本在演戏了。” 郦子微这么一说,钟离斐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他觉得那妖怪太过嚣张,嚣张得很不合理,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钟离斐十分忿然地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普和真君怎能这般弄虚作假?” “他的地盘他作主,他要找妖怪配合演戏,烘托一下自己和麾下诸仙官的光辉形象,谁又能管得着他?” “那帝君知道吗?” “无凭无据的事,谁会去跟帝君说?况且普和真君擅长炼制仙丹,有的延年益寿;有的提升修为;就算对神仙来说也是好东西。多少仙官想跟他搞好关系都来不及呢,谁又会去打他的小报告。相信你也不会这么没脑子吧?” 的确如此,钟离斐虽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但不代表没脑子。 第46章 最恨 听了郦子微一番话, 钟离斐知道自己管不了普和真君的弄虚作假,便继续讲述打杀妖怪后的事。 重点是那个逃掉的小妖,这就是他跑来找郦子微借大公鸡的目的。 “我想带勃公子回尚湖, 乘船至湖心后让它开始打鸣,再配合一道扩音法符,将声波攻击扩散到整个尚湖, 或许就能逼出那个漏网之鱼的小妖了。” 郦子微满脸理解无能的表情。 “一个小妖逃了, 你有必要这么上心吗?还非得带上勃公子去捉拿, 又不是什么为祸一方的大妖。” “你有所不知, 虽然只是一个小妖,但逃得实在太利落了。我怀疑他的来历不简单——你懂我的意思吧?” 郦子微自然是一听就懂了,“你怀疑他是……那个人?” “没错, 当年他被贬下凡时走了畜生道, 不管是变成飞禽走兽还是鳞介虫豸,三百年后都应该已经修炼成精了。” “就算是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钟离斐面如寒铁,“我生平最恨这种悖逆叛乱的家伙, 如果他落在我手里绝不轻饶。” 未飞升之前,钟离斐曾是大雍朝临江郡的郡守之子。 当年郡尉谋反叛乱, 突然发难杀了钟离郡守满门老少, 唯有志学之年的钟离斐因为进京求学侥幸逃过此劫, 成为钟离氏唯一幸存的骨血。 阖家蒙难后, 钟离斐悲痛万分。为了亲手替亲人复仇他弃文从武, 从一位少年书生成长为骁勇善战的武将。 那个杀死钟离郡守全家的郡尉, 在王师讨伐落败后逃离临江郡, 东躲西藏了长达十余年。 钟离斐一直锲而不舍地四处追捕他, 最终成功将仇人抓获, 亲自押到安葬钟离氏一族的陵园中,以其头颅与鲜血祭奠阖家老小的亡灵。 那场祭奠结束后,陵园上空一阵电闪雷鸣,大仇得报的钟离斐就此飞升成仙。 . 念及钟离斐当初何以霞举飞升,郦子微心头一片雪亮:难怪当年事发时,他认定应该将明光处死。 三百年前,灵曜天君明光疑似勾结鬼域之王江天旷,谋害帝君颠覆帝权。因为证据不足,紫衡帝君英昊最终只是贬其下凡了事。 第47章 那时候,钟离斐还是一个刚飞升不到一年的仙官。初来乍到,名声不显,根脚不稳,根本轮不到他去紫衡殿发表个人意见。 不过云间仙境的仙官们私下议论此事时,钟离斐都是激愤不已地主张要处死明光以儆效尤。 “如果那个小妖真是明光,你觉得他还会呆在尚湖等你来抓吗?” 钟离斐还是不肯死心,“试一试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不用试,根本没这个必要。明光认识你,也了解我,知道你如果看出了端倪要抓他,必然会来找我借勃公子一用,绝对不会蠢得继续躲在尚湖,这会儿没准已经逃去了千里之外。” 郦子微一番话合情合理,钟离斐也知道希望极其渺茫,只得恨恨然地跺了一下脚作罢。 “钟离将军,这事你别管了。除非他逃入江南一带,否则你千万别再跑去淮南一带寻找他的下落。再强调一遍,普和真君绝不会欢迎你插手他地盘上的事。这位老神仙虽然体够胖心却也一点也不宽,得罪了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你要老这么搞就真成抢风头了,到时候黄泥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 . 云间仙境的各路神仙都是从民间飞升的,也就意味着神仙们都有自己的籍贯出身,飞升后顺理成章成为籍贯所在地的本土神仙。 天庭的大部分神仙都只在本土有名,享受本土百姓的香火供奉。 只有极少数神仙的知名度遍布神州大地,到处都有神庙接受信徒们的顶礼膜拜。 譬如天界至尊的紫衡帝君; 又譬如以一国储君身份飞升的太玄真君及妻子太清元君,先天优势就决定了他俩的信徒全国都是; 还有就是被民间尊为长寿仙翁的老神仙普和真君。 除了这几位,当年的灵曜天君明光,也曾是一位人气超高的神仙。 明光十七岁那年,淮南一带的长江流域突发洪水,他敏锐地判断出这是“走蛟”了。 蛟是一种鱼身而蛇尾的水妖,修炼一千年后便会“走蛟”,沿江入海化为蛟龙。期间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洪水,令无数生灵涂炭。 蛟龙似龙非龙,残忍嗜血,好勇斗狠,每每盘踞江河湖海兴风作浪,祸害往来的行人船只。 为了阻止“走蛟”,明光一人一剑跃入长江,与之展开一番苦斗,最终成功斩下蛟首,泛滥的洪水也随即退去。 经此一役后,明光正式飞升成仙,美名传遍大江南北,长江流域两岸都修建了神庙供奉这位少年仙官。 明光已是昨日黄花,眼下除了紫衡帝君、太玄真君夫妇与普和真君,云间仙境的其他神仙中,没有一个没能达到举国闻名的程度。 顶多是南方一带的神仙在南方知名,北方一带的在北方知名。 像江南与淮南并称江淮地区,两地的本土神仙在两地百姓中也都颇有名气。 生活在两地交界之处的百姓,以及一些经常往返两地做生意的商贩,干脆就是几位神仙的庙都会去上炷香拜一拜,反正多求一位神仙庇佑也没有坏处。 . 今日虞城有妖怪当众作乱,钟离斐这个外地神仙头一个跑出来降妖,已经有点打了本土神仙的脸。 虽然檀绍及时出现扳回一局,但是钟离斐的义举,肯定能让一些感恩戴德的淮南百姓成为他的新信徒。 淮南一带可是普和真君檀豫的主场大本营,对于钟离斐分流自己的信徒香火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开心的。 此事可一不可再,如果钟离斐为了抓住那个可疑的小妖,还动辄往淮南一带跑,檀豫会误以为他尝到了甜头还想继续捞好处,到时候肯定要找他麻烦不可。 在云间仙境,普和真君檀豫是一位资历深、地位高、人脉广的老神仙,讨好他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但得罪他一定会有坏处。 郦子微语重心长的提醒,钟离斐听了还有点不太服气。 “普和真君怎么想我管不着,反正我自己问心无愧。” “钟离将军,这不是你一句问心无愧就能解决的问题,任何仙官都不会喜欢你这种越界行为。有道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如果普和真君时不时跑来江南插手你负责的事务,你难道会热烈欢迎他吗?” 郦子微引导钟离斐换位思考一下,他沉默了片刻。 “我真不是想去抢什么风头,我就是想要抓那个小妖来确认一下。” “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你的行为都是越界,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想抢信徒香火。那样只会伤了仙僚之间的和气,对你想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 来自信徒的香火供奉,是每位仙官的立身之本,绝对容不得其他人觊觎。 钟离斐如果老是在淮南一带频频出现,不只是普和真君会心生猜忌,其他仙官也会怀疑他居心不良。 “那我去找普和真君,先跟他说明一下情况,再前往淮南一带捉妖,这样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不过我能断定普和真君不会同意你再去淮南捉妖,而是会说此事自有淮南的本土神仙负责,就不劳你费心了!” 钟离斐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而郦子微还在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处理。为什么要让外地仙官来我的地盘上捉妖,那样岂非显得我们这些本土神仙很无能。你说是不是?” 钟离斐无话可说,只能郁闷地握紧拳头,用力朝着身边的柱子砸了一下,藉此发泄满心无可奈何的憋屈。 . 普和殿中,檀绍刚刚跟檀豫讲述完在虞城尚湖畔发生的林林总总。 普和真君檀豫出身士族,年轻时风流成性,浪荡半生。 不惑之年后突然一心向道,独自隐居深山潜心修行,终于在八十八岁那年得道飞升,成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 檀豫飞升成仙后,檀氏一族的不少子弟也纷纷开始修道,想要和他一样位列位班。 七八百年过去了,终于又有一个檀绍成功飞升,时年二十有四。 对于这位年少有为的后辈子侄,檀豫别提多器重了。 为了提升檀绍在民间的名气,他特意让藤老祖把神仙显灵的场面搞大一点,毫不介意是否会抢了自己的风头。 谁知这一出精心安排的大戏,却被钟离斐抢了“挑帘彩”,前来配合演出的藤老祖还赔上了性命,檀豫简直没法不恼火。 “这个钟离斐真讨厌,没事跑来咱们地盘上逞什么威风?真是闲得蛋疼。” 檀绍没有说话,因为今日的假戏真作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他原本就不情愿演这么一出戏,堂堂武神还要靠假打妖怪来彰显威名,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不过听檀豫的口气,这种安排属于常规操作,而且还很上心地要给他搞一个能令万民景仰的大场面。 第47章 不对劲 檀豫既是老神仙又是老祖宗, 檀绍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于公于私都不能跟他唱反调,只得违心听从安排。 因为不太想演这出戏, 所以檀绍下凡前往尚湖的时候有些磨蹭,晚到了一步,结果被钟离斐抢了先机。 他对此倒是正中下怀, 顺理成章地与之联手, 一起诛杀了几个妖怪。要降妖就来真的, 假打有什么意思? 骂完钟离斐后, 檀豫还深表惋惜地一声长叹:“藤妖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啊!” 藤老祖是一个很好用的妖怪,檀豫用得十分得心应手。今日就这么因为钟离斐挂掉了,以后再想找个合适的人都难啊! 人间凡界的妖怪虽然多, 但不像藤老祖那样跟檀豫有渊源, 除了肯效忠于他,更重要的是嘴巴够紧,不会在外面乱说话。 如果随便找个妖怪来配合演戏,很容易走漏风声, 一旦传得路人皆知就要难堪了。 檀绍却是巴不得檀豫再找不着这等派用场的妖怪,趁机道:“普和真君, 藤妖已死, 既然可靠之妖难寻, 以后最好是谨慎行事。” “只能如此了。” 一边点头, 檀豫一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 檀绍, 你再去海禺山的流云洞跑一趟, 把那边彻底清理一下。” 海禺山流云洞是藤老祖的住所。 他投入檀豫麾下办事当差好多年, 活着时虽然受到信任, 但死了就得赶紧切割干净为妙,可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被别人抓住小辫子。 “好,我这就去。” . 走出普和殿后,檀绍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钟离斐。 “冲元真君,正好,我有事找你。” 檀绍面有骄矜之色,声音也带着一丝不耐烦:“哦,不知威毅真君有何要事?” 如今的云间仙境,檀绍是最年轻的仙官,没有之一。 他对此十分骄傲,再加上又有檀豫这位资历深的本家老神仙护着,这份骄傲甚至都不屑于掩饰。 除了帝君、檀豫和太玄真君夫妇等大仙官外,其他仙僚他都无差别低看一眼。 第48章 钟离斐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半点没留意到檀绍的骄矜傲慢,只一门心思说自己想说的事。 “你还记得在尚湖边逃掉的那个小妖吗?我觉得此妖可能不简单,还请冲元真君日后多加留意,看能否将他抓回来。” 钟离斐不打算去找檀豫了,一事不烦二主,干脆直接跟檀绍打交道。毕竟他之前也在尚湖降妖,曾亲眼见过那小妖的模样。 “不过是一个刚化为人形的小妖而已,一时走运才逃掉了,威毅真君是不是想多了?” 眼看檀绍满脸的不以为然,钟离斐不得不压低声音对他附耳低语了一番,听得他神色微变。 . 海禺山,流云洞。 藤老祖已死,流云洞空无一人,安静如太古。唯有石壁上有一线流泉叮咚,在洞角汇成一泓小巧的深潭,水色湛清如碧琉璃。 平静如鉴的潭面突然泼刺一声响,蹦出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落地后化为一个垂髫童子,正是在尚湖逃出生天的鱼仔。 水潭斜对面,就是藤老祖睡觉的石床,鱼仔灵活敏捷地跳上床,一把抱起了床头那只小巧的藤编枕头。 这只枕头除了是枕头外,还是一个藏宝箱。藤老祖从普和真君檀豫那儿得来的灵丹,平时都会藏在里头。 灵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服食的,还得讲究章法。 像这类延年益寿的灵丹,每服食一丸,要花上七天时间将体内真元循环运转七个大周天,才能让丹药精华彻底融入服食者的精元。 除了能延年益寿外,这类灵丹对于疗伤救命也颇有效果,可以留着在关键时刻派用场。 所以藤老祖得到的灵丹,不会当成炒豆那样一把全部吃完,而是细水长流地慢慢享用。 鱼仔刚把藤枕抱在怀里,突然听到“铛铛”的两声响,是低而沉的铃声,在安静的山洞里却莫名有些刺耳。 这是示警的铃响,鱼仔闻铃而动,抱着藤枕直接从石床蹦向水潭。 平静的潭面顿时溅开一朵大大的水花,而他小小的身影却在水花中消失了。 . 走进昏暗的流云洞时,檀绍随手弹出一颗浑圆如珠的日精石,用作照明之物。 湛湛流光的日精石自动浮在半空中,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位置。 他走到哪里,光芒就照到哪里,在他身前身后一丈左右的范围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流云洞不算大,檀绍很快就走到了山洞深处。目光四处扫视时,他敏锐地发现洞角那个小水潭中,潭面尚有涟漪波动。 回想起刚到山洞前时隐约听到的水花溅响声,檀绍心里一动:刚才是潭中的鱼在乱蹦呢?还是那个逃掉的小妖又借水逃脱了呢?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逃了也就逃了。 但是钟离斐觉得这小妖的来历不简单,檀绍听了他的猜测后,也很有兴趣查清楚小妖的底细。 一念至此,檀绍决定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再说。一把抽出腰间的仙剑,蕴足灵力朝着水潭一剑劈下。 那一剑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直接把水潭劈得四分五裂。 潭水四处哗啦啦地漏个不停,许多死鱼肚皮朝天地漂在水里,它们都已经死于剑势的威力之下。 檀绍顿觉扫兴:没劲,还真是鱼在乱蹦啊! 意兴阑珊地归剑入鞘后,檀绍转身走到石床前搜查了一番。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能跟檀豫扯上关系的东西,却总感觉哪里好像有一点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不对劲呢? 檀绍站在石床前看了又看,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张石床上被褥铺盖一应俱全,却偏偏少了枕头。 枕头呢?它又不会飞,只能是被人取走了。是谁取走了枕头?是那个逃掉的小妖吗?他为什么要跑回来取走它? 这些问题檀绍没有答案,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再次打量起了那个已经四分五裂的小水潭。 如果刚才不是潭鱼在乱蹦,而是小妖取了枕头跳入水潭逃走了,那么潭底显然有出口通往地下暗河。 只要小妖入了暗河,就算是檀绍一剑劈裂了整个水潭,也于事无补了。 檀绍对此并不气馁,反倒双眉一扬:有点意思了。 这小妖如果不是运气超好,就是果真大有来历,否则怎么会如此及时地在他进入流云洞之前逃之夭夭? 小妖的两次借水遁逃,也让檀绍不难得出一个判断:这小妖一定是水族的妖怪,入水后才能跑得如此之快。 如果是飞禽走兽修炼成妖,虽然也可以跳入水中逃跑,但速度会受到影响。毕竟不是水族成员,不可能像如鱼得水那样,在水的环境里灵活自如。 . 海禺山北濒长江,南临尚湖,山中的地下暗河,既通长江也通尚湖。 尚湖已属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鱼仔抱着那只藤枕,目标明确地直接游向长江。 他在水底潜游,衣裳在水波中轻舞飞扬,露出系在右脚腕上的一根红色绳结,绳结上缀着一只银色的虎头铃铛。 鱼仔其实就是阿难,去年在步云山心脉受损后,他现出原形回到水中休养生息,花了大半年时间才能重新化为人形。 因为能力有限,也出于自保的刚性需求,他向应长恨学习,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童外形。 阿难休养的地方就在海禺山,最初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在他元气大伤后,这是距离最近的一座灵山。 应长恨还以为阿难会和他一起顺着暗河来到东海,却不知阿难的本体是淡水鲤鱼,海水环境并不适合他生存。 当时阿难带着伤游不动,小铃就变成一只汤罐大小的法钟,倒过来装着受伤的鲤鱼本体,以最快速度带着主人沿暗河一路逆流而上。 先入长江,再来到长江之滨的海禺山。 抵达海禺山的地下暗河后,阿难循着水流找到一泓平静的潭水,留下来汲取灵气休养生息。 那个小水潭就在流云洞中,阿难在这里养上几个月的伤,不但摸清楚了藤老祖是海禺山的山大王,还知道他有一项配合仙官演戏的副业,报酬是普和真君的灵丹。 灵丹对于正在养伤的阿难可是好东西,而演戏又是他的强项。 可以重新化形后,他就以小妖身份投入藤老祖麾下,凭借自己的强项赚灵丹。 给藤老祖打工虽然不是什么很有前途的工作,但是藤妖在培养专业人才方面出手颇为大方。因为阿难的演技出众对他青睐有加,前前后后赏了他三颗灵丹。 阿难原本还想再给藤老祖干上一年半载,多赚几颗灵丹的。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尚湖畔那出重头戏竟被钟离斐搅了局,还连累藤老祖没了命。 老板都挂掉了,打工仔只能另找出路,换个地方谋生了。 阿难跳进尚湖逃走后,原本不想再回海禺山的,却突然想起流云洞中还有藤老祖藏着的灵丹。 藤老祖已死,灵丹成了无主之物,他完全可以取来留着自用。 第48章 惨了 当然, 这是一项比较冒险的行动。 藤老祖与普和真君的私下合作不能声张,他现在被打杀了,洞府难保不会被彻底清理一番。 要是阿难跑回去遇上哪位前来充当临时清理工的仙官, 肯定又要触霉头不可。 不过有小铃的预警功能在,他还是可以回去碰碰运气。 于是阿难通过地下暗河重新回到流云洞的小水潭,确认洞内环境安全后, 再跳出水潭去取藤枕。 藤枕刚到手, 小铃就发出示警, 他及时带着藤枕跑掉了, 心情十分愉快:太好了!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游到长江后,阿难在长江入海口附近的一处江心岛屿上了岸。 藤枕是藤老祖的藏宝箱,被他用法力封印了, 以阿难的能力是打不开的。 被法力封印的东西除了原主外, 就只有法力更高的人才能破解。 “小铃,你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虎头铃铛是件法宝,法力倒比阿难更强。 它应声出战, 变回法铃本体后,直接来了一个暴力掀桌——对准藤枕一头撞上去, 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小铃你可以呀!这法子好, 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得到表扬的法铃得意非凡, 绕在主人身旁飞个不停, 铃声响得格外清脆活泼, 像是在欢快地唱歌。 藤枕中藏着一个巴掌高的小瓷瓶, 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六七颗金澄澄的灵丹。 阿难随手倒出一颗扔进嘴里, 像嚼糖豆似的嚼了起来。 “檀仙师的灵丹功效还是可以的, 就是味道有点欠佳, 还有提升的空间。” 法铃落在阿难的手掌上,使劲地蹭了蹭主人柔软的掌心,铃声变得十分温柔,温柔如呢喃。 “知道了小铃,我会快点好起来的。你放心,有了这瓶灵丹,我不但能痊愈如初,法力也会大有增进。” 第49章 法铃听了很开心,还飞到阿难的脸颊上用力贴了一下,像是吧唧亲了主人一大口。 “好了,我算是没事了,也不知道应长恨怎么样?步云山一别后,他活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去年应长恨与阿难在步云山的地下暗河分开后,就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三界之中再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因为神仙座骑的黑虎之死,应长恨被高度怀疑是凶手。 太玄真君陆衢的梦令,更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他的消失横看竖看都是畏罪潜逃了。 阿难知道应长恨并不畏罪,但还是很有潜逃的必要。毕竟形势对自己不利时还是避避风头为妙,没必要吃眼前亏。 应长恨消失了将近一年,杀死黑虎的凶手罪名,也因此被认定非他莫属,理由很简单:要是不心虚你丫跑什么呢? “应长恨这小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快一年了没走漏半点风声,还真是沉得住气啊!对了小铃,你还记得他家阿福吗?” 法铃用铃声表示自己的嫌弃,那个满脸傻笑的泥娃娃,它可是一百个看不上。 “小铃,你可别看不上人家阿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长恨躲着不露面肯定是在设法炼制这个法宝。一旦炼制成功,他就要出来大杀四方了。” . 草木葱茏的初夏,烟波浩渺的太湖。 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大小七十二座峰。 位于姑苏城附近的西山岛主峰终年云封雾锁,如仙山隔云海般似有若无,得名缥缈峰,为七十二峰之首。 离开海禺山后,阿难就来了缥缈峰。 山水相连的太湖,得天地之灵气,沐日月之光辉,是一处钟灵毓秀的宝地。常年隐于云雾中的缥缈峰,更是灵气充盈。 阿难藏身于缥缈峰与太湖水之间的暗河中,自由穿梭于山水间。 他每隔七天服食一颗灵丹,利用这七天时间完全吸收丹药的精华。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伤势已经完全无碍,法力也得到了一定提升。 休养与修行之余,阿难会以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模样,隔三差五出现在姑苏城闹市中,打听一下外头的消息。 他常去的地方是阊门一带,那里商贾云集,店肆林立,居货山积,行人流水,是姑苏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这天,小乞儿阿难来到阊门一带的山塘街,站在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门口乞讨。 进出酒楼的客人虽然很多,但大多数都对他视而不见,只有少数人会赏他一两个铜板。 有个满脸横肉的食客打着酒嗝走出酒楼时,还嫌阿难挡了道,骂骂咧咧地一脚踹过去。 “小叫花子滚远一点,好狗不挡路知道吗?” 早在横肉男抬足踹来的时候,阿难就机灵地顺势一滚,躲开了那一脚的力道。 “是是是,大爷,我这就滚。” 小乞儿那副被吓得胆战心惊的模样,让恃强凌弱的横肉男还越发得了意。 “滚得不好,重新给大爷滚一个。”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把圆润动听的声音,如珠子似的滚动而来。 “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也未免太不要脸了!” “谁他妈多管……” 横肉男眼睛一瞪,正想破口大骂,突然发现出面管闲事的人竟是一位二八佳人。 脸若莲萼,唇似樱桃,一袭绿罗裙碧如荷叶新裁,清艳得令人目眩神摇。 横肉男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美人儿,你如此美貌,该不是天仙下凡吧?” . 阿难已经认出了这位美人是谁,她并非天仙下凡,而是修成人形的花妖任天真。 任天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斯文儒雅的蓝衫书生与之同行。 见到横肉男垂涎三尺地盯着她看,立即摆出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这位兄台,请你放尊重一点,休得无礼唐突佳人。” 横肉男压根就不把这种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哼,就你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还想学人英雄救美吗?给老子闪一边去。” 斯文的蓝衫书生下盘不稳,被横肉男随手一推就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他涎着脸往任天真跟前凑,打算借酒装疯吃一把美人的豆腐。 阿难在一旁默默地为横肉男点蜡: ——你惨了你惨了!你只知道这个护花使者是弱鸡,却不知道这朵娇花是硬茬,她可是带刺扎手的很啊! “你找抽呢!” 任天真老实不客气地赏了横肉男一巴掌。 她那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看上去似乎稍微用点力就会折了,可是抽起巴掌来却力道惊人。 横肉男被抽得整个人飞出好几步远,还摔了一个狗吃屎。 不但半边脸都木掉了,嘴里的牙齿也松动了好几颗,两颗门牙更是和着鲜血一起喷了出来。 吃了大亏的横肉男还搞不清状态,一边努力想要爬起来,一边嘴巴不干不净地怒骂。 “臭娘们,看老子……” 任天真袅袅婷婷地走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背,曼声道:“你骂谁呢?” 她那只莲足纤细又小巧,但踩上横肉男后,他却感觉自己像被重逾千斤的东西压住了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这下他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娇花软玉似的美人儿,其实是个自己惹不起的厉害角色,一张还在滴血的嘴开始求饶了。 “我……我骂我自己,臭男人,不该唐突佳人。还请姑娘恕罪,原谅我酒后一糊涂。” “本姑娘一向心胸宽阔,可以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你刚才平白无故踢了这个小乞儿一脚,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他呢?” “是是是,应该应该。我荷包里还有一点碎银子,可以都给他。姑娘觉得这样行吗?” “当然行,那就这么办。” 横肉男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后,就把自己荷包里的碎银子都给了阿难,然后赶紧走人,唯恐走得不够快。 . 阿难捧着碎银子,满脸乖巧状地向任天真道谢:“多谢美人姐姐。” “真乖,不用谢。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在外面乞讨?你爹娘呢?” “爹娘都不在了,家里全靠姐姐做绣活度日,钱不够花,我就出来讨一点。” 阿难应答如流,杜撰了一个子乌虚有的家世。因为任天真有着一副热心肠,如果不这么说,她没准会给小乞儿安排一个容身之所。 “这样啊,那我再给你一点银子,你赶紧回家去吧。” 蓝衫书生刚才没尽到力,这会儿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他自然是又站出来为美人效力了。 “我有银子,我来给。” 阿难抬头看了这位蓝衫书生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好像哪里有点眼熟。之前在万隆客栈出现过的那个吕郎,也给他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用了,有这些就够了,谢谢公子,谢谢美人姐姐,那我先走了。” 阿难话一说完转身就跑,一边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任天真一边赞赏不绝。 “这小乞儿真不错,一点也不贪心,家教应该很好。” “是啊,虽然是乞儿,乞讨时却从不纠缠。有人给就接了道谢,多给他还不要,倒是颇有几分君子之风呢!” 附和着任天真夸赞了阿难几句后,蓝衫书生指着路旁那家酒楼道:“真娘,这家酒楼在姑苏城很有名气,咱们不如就在此用午膳如何?” “好啊,我请你。” 第49章 私白 大概半个月前, 任天真在一家打尖的客栈偶然遇见了这位姓孔的郎君。觉得他是自己的菜,就主动提出想与他同行。 “这位公子,我一见你就心生喜爱, 想与你结伴同行,可以吗?” 孔郎也是有点见识的人,见任天真如此绝色却独自行路, 又丝毫不把道德礼法的约束当作一回事, 情知十有八九是妖魅之流。 如果是那种形容可怖的妖怪, 孔郎自然是不敢答应的。 但任天真风姿艳逸, 又是软语温存地提出要求,所以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姑娘,你是非人一族吧?” 任天真一脸坦然地点头承认。 “没错, 我是妖, 但我一心修仙问道,从来没来害过人,所以公子你不用怕。当然,你若实在害怕就不必勉强了, 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孔某虽是文弱书生,但胆子还是有一点了。姑娘如此明艳动人, 愿意与我结伴同行, 多一朵解语花在身旁, 何乐而不可为呢?” 孔郎一口答应后, 任天真就上了他的马车和他一起走。 “我要去姑苏城探亲, 不知姑娘要前往何处?” “我没有目的地, 就和你一起去姑苏城吧。” 两人一路上言谈甚欢, 孔郎试探着问任天真是不是狐女, 此番同行是否还有意自荐枕席。 虽然人与妖交合会导致精气受损, 但他还是很乐意享受一下此等艳福。 第50章 “孔公子,我非狐女,修的是正道,以纯阴之身炼气化神内结金丹,将来是可以得道成仙的。修邪道的妖怪会以采补术吸人精元,虽然看似捷径,将来却会遭天谴。你最好不要被美色迷惑,否则只会落一个被妖怪吸光精元变成人干的结果。” 任天真这番话说得孔郎不免汗颜,对着她长揖道:“是小生无礼,唐突了真娘。” 顿一下后,他又不解地问:“你之前说,一见到我就心生喜爱,不知在下哪里入了真娘的青眼?” “你的脸型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说完原因后,任天真还伸出一只手举到孔郎的面孔前,笑盈盈地问:“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脸吗?” “真娘请便。” 任天真用食指指尖沿着孔郎的脸形轮廓勾勒了一圈,让他不觉红了脸,心动如潮。 “不知真娘愿意与我同路多久呢?” 纵使是人妖殊途,不能有男欢女爱,能与如此绝艳的佳人朝夕相处共度时光,也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事了。 “不会很久,呆久了容易产生感情,浮萍一聚就够了。哪天我请你吃饭,就是与你分别的时候到了,算是饯行宴。” . 此时此刻,任天真提出要请孔郎吃饭,她说得笑靥如花,他听了却是神色一黯。 “真娘这是不想再与我同行了。” “对,一开始就讲得很清楚,我只会与你同行一段路。” 虽然早就清楚和任天真只有同程一段的缘分,但分别来临时,孔郎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却也清楚自己无法强求。 “路长而歧,能同行一段已是缘分。多谢真娘的青睐,让小生有机会一亲芳泽。” “孔郎,你这人爽快,不像其他人那样纠缠不休,我喜欢。今日一别后,若是有机会再见,我可以和你再同行一程。” 孔郎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在自己之前,任天真有过不止一位同程的男子。 这位绝色的妖族美人不同于世俗女子,她完全不受道德礼法的约束,遇上中意的男子便主动亲近,是一派天真成自然的喜好流露。 这样的男色喜好对她来说,或许就如同喜欢一朵花,一棵树,一只鸟…… 觉得漂亮好看就留在身边欣赏数日,欣赏够了就另外寻觅新的美丽风景。虽然万花丛中过,却是片叶不沾身。 孔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与任天真重逢,但他不无向往地微笑。 “但愿孔某还有那样的福分,与真娘再结一段缘分。” . 小乞儿阿难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山塘街,来到上塘街。 上塘街有家很有名的糕点铺,一炉刚烤好的枣泥麻饼正热气腾腾地摆出来。 无论是酥脆金黄的外皮还是诱人的甜香,都让人食指大动,不少路人挤在柜台前购买。 阿难在糕点铺外停下来,想等人少一点再去买枣泥麻饼。否则以他眼下这副衣衫褴褛的小乞儿造型,挤在人群中只会招来嫌弃与谩骂。 不过,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就成了小乞儿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买糕点吃,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弟弟,你是不是想吃枣泥麻饼?我可以买一块给你吃。” 一个身量不高、模样和善的老妇人,走到阿难身旁蹲下来,笑容满面地对他表示关爱,眼眸深处却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恶意。 有道是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老妇人貌似慈和却心怀恶意,阿难猜测她可能是个人贩子,想用小恩小惠把自己拐走,毕竟闹市之中不适合明抢。 “谢谢老婆婆,你真好,就是一块饼吃不饱。” “那就买两块。” 老妇人大方地买来两块枣泥麻饼递到阿难手里。 “吃吧。” 阿难拿着饼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好干啊,要是能配一碗糖粥就好了。” 糕点铺隔壁就有一个糖粥摊,老妇人只好继续自己假仁假义的表演,带着阿难过去坐下来,点了一碗糖粥给他。 阿难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块饼和一碗粥后,老妇人纯属客气地问了一句。 “这下吃饱了吧?” “还没有,我还想吃松花楼的卤鸭。老婆婆你心肠这么好,可以请我吃吗?” 街道斜对面的松花楼,有着全姑苏城最有名的卤鸭,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听得老妇人眼角微微一抽。 她原本只想用一块饼就把小乞儿哄骗走,没想到这死孩子的要求还挺多。除了要吃饼,要喝糖粥,还点起了菜要吃松花楼的卤鸭。 “松花楼的卤鸭很贵的。” “那就算了,我一会儿去守在松花楼前,看有没有好心人把没吃完的卤鸭赏我。” 老妇人已经下了饵,可不想再被鱼跑了,那样还得白搭两块枣泥麻饼和一碗糖粥的钱。 “你想吃卤鸭的话,何必非得吃松花楼的呢。婆婆家里正好也卤了一只鸭子,要不我带你回家去吃。” 阿难存心要提高一下对方的骗人成本,摆出一副小嘴很馋的架势。 “可是大家都说松花楼的卤鸭是姑苏城头一份,我很想尝尝究竟是什么滋味,还守在这儿等吧!” 老妇人怎么哄劝都没用,只得忍疼破费一把,跑去松花楼买了半只卤鸭回来。 “你想吃卤鸭吗?那就跟我回家吧!我家里缺一个跑腿的小童仆,你跟我回去了,以后就不用在街上流浪,每天都能吃上饱饭。”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我能不能先吃一只卤鸭腿,不然肚子饿走不动。” “才吃了两块饼和一碗粥,居然还嚷着肚子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吃啊?” 老妇人恼火又无奈地撕下一只鸭腿递给阿难,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跟着她走。 这个老妇人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无论想把他骗去哪里他都有能力自保。如果她真是拐骗幼童的人贩子,或许他还能搭救几个倒霉孩子。 . 天黑时分,老妇人把阿难带去了姑苏城某条街巷深处的一座宅院。 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直接来到后罩房。家丁开了门后就去禀报主人。一个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很快踱着方步过来见客了。 “见过姜老爷,老婆子今天给您带来了一个好货色呢!”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把阿难推到姜老爷面前,还用手帕擦干净了他脏兮兮的小脸蛋。 “看看这孩子,模样俊秀,人也很伶俐,是不是很符合您的要求呢?” 姜老爷随手捏住阿难的下颔,抬高他的小脑袋瓜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个是不错,很适合充当‘私白’。” 阿难不明白“私白”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准不是什么好事。 “把人带去最里头那间屋子,和其他孩子关在一起。” 那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拉着阿难往外走时,老妇人还满脸堆笑地在跟姜老爷讨赏。 “这个孩子这么让老爷满意,那老婆子的辛苦钱是不是可以多给一点啊?” “好说好说。钱婆子,这样的孩子你多送几个过来,赏钱肯定只多不少。” 钱婆子满口应承道:“行,没问题。” 后罩房最里头的一间屋子,门上拴着锁,屋内还有孩童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来。 家丁打开房门后,阿难发现里面关着七八个小孩子。 清一色的男童,目测年纪均在十岁左右,长相都很清秀,神色也都很惊惶。 一个个头最矮小的孩子正在哭,哭得满脸涕泗横流,嗓子也哑了,显然已经哭了很久。 其他孩子虽然没像他一样哭出声,但是每个人都哭丧着小脸蛋,眼眶里也都是眼泪汪汪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新来了一批追文的小天使,点击和收藏都有所增长,最新更新的一章评论还突破了个位数。对于冷评体质的作者菌来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况。在此统一感谢一下宝子们对本文的喜爱与支持,比一个超级无敌大的心。 第50章 完了 家丁不耐烦地训斥道:“别哭了, 哭了半天还没哭累吗?再哭惹得老爷心烦,就要挨打了。” 被他这么一恐吓,那孩子吓得不敢再哭出声, 却还是无法自控地抽噎着说:“我想回家,我要找我娘。” “回什么家?你爹娘都已经把你卖掉了。” 另一个男童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爹娘没有卖我,我是在家门口玩时突然被人抱走了。他们一定在找我, 求求你送我回家吧!” “你也是我们老爷花钱买来的, 现在只能留在姜家。” “求求你们送我回家吧, 我爹娘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家丁懒得理会地扭头就走, 那男童一个箭步想从他身边冲出屋子,被他一把揪住后背心推了回去。 “你小子还敢跑,再不老实信不信把你吊起来打。” 第51章 恶狠狠地恐吓一番后, 家丁就走出屋子重新锁上房门。 门外还传来了姜老爷的声音, 正在吩咐道:“明天你去找小刀张订个日子,这批孩子可以先去势了。去势后还得养上百日,才不会耽误入秋后发卖他们。” 所谓“私白”,就是阉儿的意思。在当下的大兴王朝, 经常有地方官员为了取悦皇上进献阉割后的男童。 这些阉儿的来源,往往都是被拐骗甚至强掳后再进行贩卖的民间子弟, 在遭受阉割后辗转送入宫中。 还有不少人因为做这种转手阉儿的生意大发横财, 譬如这位姜老爷。 一听到“去势”这个词, 阿难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以为这些孩子遭拐卖后会沦为奴仆, 谁知等待他们的命运更加悲惨, 小小年纪就要被阉割。 其他孩子虽然不明白何谓“去势”, 但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们都感到了恐惧, 纷纷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爹, 娘。” “我要回家。” “我要找我爹娘。” 屋里孩子们的哭声喊声乱成一片, 外头的人却都懒得进屋查看,脚步声径自离去。 不过没走几步远,姜老爷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满是惊愕不解地问:“你是谁?” 一个声音冷冰冰、阴恻恻地回答道:“我是被你招来的恶煞。” 那个辩识度很高的声音,听得阿难蓦然一凛:疫鬼厉无情——他怎么来了? . 姜老爷吩咐完家丁,原本想回正院去吃晚饭,却突然发现后门口站着一个白衣人,脚下躺着钱婆子一动不动的身影。 片刻前,钱婆子熟门熟路地打算自己从后门离开,姜老爷也没让人送她。 现在后门还关得很严实,显然她都没来得及出门就倒地不起,甚至也没来得及发出惊呼或惨叫声。 门没有打开过,这个白衣人是怎么进来的?他的面孔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一双眼睛却如冰河浸寒星,明亮又冷漠地闪烁于夜色中。 姜老爷下意识地询问对方是谁,那个阴恻恻的回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他忍不住上前几步,查看来者究竟是谁。 发现那是一个外形羸弱的年轻男子,不但容貌姣丽如好女,气质亦十分阴柔,给人一种雌雄难辨的感觉。 “你这副模样是阉人吧?竟敢跑来我家装神弄鬼,真是好大的狗胆。来人,给我拿下送官。” 姜老爷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误以为外形羸弱的厉无情是一只弱鸡,大声嚷着叫家丁过来抓人。 笃定地认为以那个家丁的孔武有力,一定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轻松抓了厉无情。 屋里的阿难又默默地为姜老爷点蜡: ——你完了你完了,敢对疫鬼厉无情如此出言不逊,百分之两百要完蛋了!而且还会是死得很惨的那种完蛋。 厉无情确实被激怒了,怒火烧红了他的双眸,眼神越发冷酷无情。 “你也可以是阉人的。” 阿难隔窗听到这句话时,姜老爷的惨叫声几时是同步响起。 那叫声仿佛是冲破胸膛迸出来的,尖利无比也惨烈无比,刺入耳膜时让人无法不胆战心惊。 屋子里的孩子们都被吓得不轻,不由自主地挤成一团瑟瑟发抖,哭都不敢哭了。 阿难也果断和他们挤在一起假装害怕。 姜老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窗外持续不停地传进来,如同大雨倾盆落个不停。 其中还夹杂着那名家丁吓得魂不附体的磕头求饶声。 “公子饶命,我只是一个奴仆,从未得罪过公子,还请公子饶了我吧!” 这家丁一直跟着主人助纣为虐,在那些弱小可怜的孩童面前是个强横角色,可是遇上厉无情这种硬茬,却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刚才厉无情都没有靠近姜老爷,只是隔空伸手一抓一拧,姜老爷就捂住裤/裆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 指缝间血流如注,嘴里嚎得跟煽猪似的,很显然子孙根已经不保。 如此匪夷所思的隔空伤人,绝非凡人能够做到的事。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家丁,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这位看似阴柔女气的白衣男子,压根就不是人,一定是什么妖魔鬼怪。 “助纣为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一起当阉人吧!” 厉无情再次隔空出手,让家丁步主人的后尘,成了捂着裤/裆惨叫连连的无根之人。 . 姜家前院的正屋里,姜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在坐等姜老爷回来吃晚饭。 听见后院的动静不对,母子仨一起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出什么事了?天啊,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厉无情头也不回地漠然道:“我把他阉了!” 姜夫人大惊失色,“什么?你为何要对我夫君下此毒手?” “听说姓姜的靠贩卖阉儿起家,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也很应该让他自己亲身体验一下被阉割的滋味吧?” 厉无情声音寒冷无比,整个人也像冰雕似的寒气逼人。 虽然瘦削的背影看起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模样,但是姜夫人却丝毫不敢小瞧他。 刚才姜老爷不是一个人在后院,陪在他身边的家丁还是个练家子。厉无情能出手阉了他们俩,可想而知绝非泛泛之辈。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是鬼。” 说这句话的时候,厉无情扭头看向姜夫人,那张俊美阴柔的玉白面孔已经变成青灰色,透出一股可怕的森森鬼气。 姜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差点吓得晕了过去,一起两腿发软地跪下磕头求饶。 “此事与我等无关,求公子开恩,放过我们母子吧!” 厉无情冷锐无比的目光,轮流从姜夫人母子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那两个儿子的年纪看起来都没超过十岁,瑟瑟发抖地偎在一起,小脸蛋吓得苍白如纸。 “你们自己也有儿子,却一点也不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别人的儿子加以阉割后贩卖牟利,真以为不会有报应吗?” 姜夫人听得心头一颤,很担心两个儿子会因为父亲惨遭连累,同样变成阉人,一张脸越发面无人色。 “公子,夫君的所作所为,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也与此事无关。求公子别迁怒于我们啊!大郎二郎,快,快给公子磕头,求他放过你们。” 姜夫人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两个儿子也哭哭啼啼地跟着磕头求饶。 就连那边原本惨叫得跟煽猪似的的姜老爷,都拼命忍痛蜷起身子趴在地上,冲着厉无情拼命磕头。 “公子,祸不及妻儿。有什么报应我一个人受着,求你别伤害我两个儿子。” 听到“祸不及妻儿”这句话,厉无情沉默了片刻。 冷酷冰凉的眼眸深处,浮起一缕水草般模糊的东西,那是久远的记忆在涌动…… “好,祸不及妻儿,我只问罪于你一人即可。” 姜夫人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搂着两个儿子又磕头叩谢道:“多谢公子。” “先别急着谢,我还有事情吩咐你办,如果办得不好,我可就要改主意了。” “是,公子尽管吩咐,妾身一定竭尽所能。” 厉无情扭头望向那间上锁的屋子,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紧闭的房门就应声倒地,露出一屋惊恐万分的孩子。 阿难躲在最后面,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些孩子该怎么安置,需要我教你吗?” 姜夫人自然明白该怎么答话,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知道怎么做。如果是拐来的,就送他们回家。如果是家里穷养不起卖掉的,也送他们回家,再给一笔接济的钱。如果实在是无家可归的,我愿意收养他们,保证当作亲生的一样对待。” “前两条可行,最后一条就算了吧。无家可归的就送去慈幼局,顺便把姜家的全部家产也一起捐给慈幼局。” 慈幼局是朝廷专门收养弃儿的机构,有专门的款项分拨,也接受乐善好施的善人们出资捐助。 一听要把姜家家产全部捐出去,姜夫人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如果变成了一穷二白的穷光蛋,那以后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 第51章 赌博 厉无情神色冷漠地斜睨了姜夫人一眼。 “怎么?舍不得你夫君赚的这些黑心钱吗?如果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拿两个儿子的命根子来换吧!” 这道选择题一出来,姜夫人果断摇头道:“不不不,没有舍不得。钱财乃身外之物, 纵使是万两黄金也比不上我的孩子重要。” 顿了一下后,她还言辞恳切地补充了一番话。 “这些年夫君靠贩卖阉儿赚了不少钱,我们都跟着他过得很好, 亦是从中获利了, 以后要过落魄日子也是理应付出的代价。只要两个儿子平安无事, 就算日子再苦再累, 我们活着也是有盼头的。” 第52章 厉无情多看了姜夫人两眼,冰冷的眼神稍有回温。 “你会这么想,倒是比姓姜的要强多了。” “夫君做这种伤天害理的生意, 我其实也不赞成, 还劝过他最好收手。可是他不肯听,我也没法子,只能四处烧香拜佛求家宅平安,没想到……” “没想到神仙没有怪罪, 一个鬼却打上门来了是吧?” “无论是鬼是神,都是夫君的报应到了, 是他罪有应得。公子肯一码归一码, 不殃及我们母子, 妾身实在感激不尽。” 厉无情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 那你现在就开始按吩咐办事吧!我给你三天时间, 如果办得让我不满意, 后果自负。” 姜夫人知道眼下只有破财消灾一条路, 加重语气保证。 “是, 请公子放心, 妾身绝对不敢心存欺瞒。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把这些孩子们都安置好,也会变卖家产损给慈幼局。” 厉无情点点头后,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唯有声音犹自飘空。 “三日后,我会再来的。” . 这一夜,姜府的灯火彻夜通明。 姜夫人双管齐下,一边派人找来郎中给丈夫疗伤,一边张罗着安排人连夜送有家可归的孩子回家。 郎中一番止血镇痛的操作后,姜老爷总算是缓过劲来了。他惨白着一张脸,犹自很不甘心地拍着床板。 “那个鬼把我害成这副模样,还要求我把这么多年辛苦挣下的家产全部捐了,那以后咱们一家人要怎么活啊?” “老爷,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你难道要为了保住家产,让两个孩子和你一样变成阉人吗?只要有手有脚咱们就饿不死了!” 姜夫人好言相劝,却被丈夫训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快去把叔父请来主事。” 姜老爷有一位叔父,平时喜欢结交修道之人,最是热衷于向他们讨教长生不老的法子,也曾请他们来家里做过镇宅辟邪的布置。 姜叔父闻讯赶到后,姜老爷直接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叔父,你能不能请一位高明的修士作法收了那个鬼?我愿以黄金百两作为酬谢。” 如果用黄金百两的酬劳就能解决掉那个白衣鬼,那么姜老爷的万贯家产就能保住。 他的子孙根已经没了,如果财产也都没了,那就无异于某种意义上的人财两空。 一听黄金百两如此丰厚的报酬,姜叔父眼珠一转后满口答应。 “行,没问题,我可以请一位厉害的修士来收了那个鬼,替侄儿你报仇雪恨。” 姜夫人对丈夫与叔父的合计深感不安,再次试图劝阻。 “夫君三思啊!万一修士收鬼不成,只会更加激怒他,到时候咱们两个儿子可就要遭殃了!” 一听这话,姜老爷不禁面露犹豫之色,姜叔父却在一旁大包大揽地夸下海口。 “侄媳妇放心,我请来的修士法术高明,一定能收服恶鬼,保住你们的万贯家产,两个侄孙也不会有事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修士失手了呢?到时候鬼公子发怒,别说我们一家人,恐怕叔父你也难逃干系,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为妙。” 这话姜叔父不爱听。 “侄媳妇,你知道我准备请来降鬼的修士是谁?那可是万象宗的长老玉恒真人。有他出手还怕制服不了区区一个鬼吗?” 一听能请到来自万象宗的修真高人,姜老爷顿时精神一振,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 “太好了!那就有劳叔父出面,把玉恒真人请来收拾那个鬼。” 姜夫人还是不放心,两个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她都不想承担。姜叔父前脚离开后,她后脚就盈盈含泪地跪倒在丈夫面前。 “既然夫君执意要这么做,那就请一纸休书将我休回娘家,并允许我带走两个孩子。倘若万一事情不成,至少我们母子仨可以不用被连累。” 姜老爷沉思片刻后点了头。 “也罢,我这么做是在赌博,如果赌嬴了家产就能保住,如果赌输了……现在把你和孩子休回娘家,万一赌输了也是我一个人倒霉。反正我已是废人一个生不如死,只要你们可以撇干净就行。” 得到休书后,姜夫人连夜收拾好行李,次日一早就带着两个儿子离去。临走前,她来到丈夫的床前辞别。 “我带上孩子们走了。” “好,你们娘仨先离开几日,等到玉恒真人收服了那个鬼后,我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 姜夫人注视着丈夫的面孔,缓慢而坚决地摇起了头。 “无论结果如何,我和孩子都不会回来了。就算是玉恒真人能收服这个鬼,也难保日后不会有其他鬼神来找你的麻烦。你执迷不悟不肯回头,我却是要为两个儿子考虑的。从今往后,你的福我不会再享,你的难也就与我无关。咱们就此一拍两散,互不干扰。” 乘坐马车离开姜家时,姜夫人带上了最后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阿难就是其中之一。 姜夫人先把三个孩子送去了慈幼局,还把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都留下作为捐资,请慈幼局的人妥善照顾他们。 重新回到马车上后,她紧紧搂着两个儿子,眉宇间难掩忧色:儿啊!娘已经尽力了,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如果你们的父亲再次惹出祸端,可千万千万不要连累到你们啊! . 三日后,夜半时分,姜府。 玉恒真人带着两个徒弟上午就来了姜府,又是画符又是设阵的好一番折腾,然后手持宝剑端坐正堂,等着与鬼展开正面较量。 正房的卧室里,姜老爷一边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唧唧,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那个鬼怎么还没出现?” 坐在床前喝茶的姜叔父推测道:“该不会是他得知玉恒真人在此坐镇,所以吓得不敢来了吧?” “此事并未透露出去,他又怎会得知?” “也许这是一个精明鬼,动手前会先查探清楚呢?” “我花了大价钱请玉恒真人来捉鬼,他要是不来,白花钱也就算了,可事情不能得到解决,终究是一大隐患啊!” “这倒也是,这个鬼今晚能过来送死就再好不过了。” 姜叔父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一阵劲风刮过,满院花木都被摇得哗啦作响,甚至还传来树枝不胜负荷的折断声。 “侄儿,这风不对,应该是鬼来了。” 果然,正堂里响起了玉恒真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斥道:“何方小鬼?报上名来。” . 正院忽然平地起大风,玉恒真人自然更明白这是有邪祟侵入的结果,立刻手持宝剑跃出屋外大声斥问。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与轻慢。 “就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 随着这个冰寒雪冷的声音,浓墨般的夜色中,倏忽多了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宛若羊脂白玉碾成的玉面公子,五官秀美如女子,气质很阴柔,傲然而立的身姿却有一种凌厉铿锵之气,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大胆狂徒,我师父乃万象宗长老玉恒真人,你竟敢如此无礼,看剑。” 玉恒真人的一位徒弟怒斥着拔剑冲向厉无情,他不躲不避地任由对方一剑刺来。被刺中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如同水中虚影般荡漾着消失了。 “师父,鬼不见了。” “院内四方都贴了符咒设了阵法,他进来了就出不去,不过是暂时隐形罢了,洒黑狗血就能让他显形。” 正堂一角有事先备好的两大桶黑狗血,玉恒真人下令指挥两个徒弟去洒狗血。 谁知他们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同时一头栽倒在地,后背心上都插着一支白翎箭。 两个徒弟一起中箭身亡,看得玉恒真人的瞳孔一阵紧缩,失声道:“鬼箭幽厄。” 随着这四个字,厉无情长身玉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院中央,手持弓箭,神色冷峻地注视着他。 玉恒真人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做梦都没想到,来姜家作祟的鬼竟是四大恶煞之一的疫鬼厉无情。 这位恶煞可不是人间修士能够搞得定摆得平的,只有天界武神下场才行。 “厉无情,你为何要在此作祟?” “我想作就作,你管得着吗?” 厉无情老实不客气的抢白,顶得玉恒真人脸色一阵青白交错,他确实是没有能力管这个事。 第52章 求神 玉恒真人壮起胆子道:“我是管不着, 却另有管得着的武神。你要是有胆量的话,敢不敢与冲元真君一战?” 厉无情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我有胆量,更有脑子, 才不会中这种低级的激将法。我现在就想找姓姜的麻烦,谁敢阻拦我就一起收拾。你搬出冲元真君来吓唬我,当我是吓大的吗?有本事就动手降服我, 没本事就跪下求饶, 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第53章 玉恒真人自问没有那个本事, 他不想落得跟两个徒弟一样的下场,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只得卑躬屈膝地下跪求饶。 “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再阻拦你做什么, 还请放我走吧!” 一窗之隔的正房里, 姜老爷自始至终都在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对话。 一听玉恒真人认了怂,不但降不了鬼还反过来被鬼给降了,气得他拍着床板大骂起来。 “玉恒真人,我花费黄金百两请你来家捉鬼除祟, 谁知你却这般无能,竟反过来给鬼磕头求饶, 简直岂有此理。” 玉恒真人满面羞愧之余, 还为自己辩解道:“什么黄金百两?我明明只收到五十两金子, 既然事情不成, 回头肯定会送还给你的。” 姜老爷明明给了姜叔父黄金百两去找修士, 既然玉恒真人只收到五十两, 另外一半不用说是被姜叔父中饱私囊了。 “叔父, 另一半金子被你贪了?” 姜叔父原想作为中间商赚个差价, 没想到这个鬼居然这么厉害, 玉恒真人竟不战而降。眼下鬼占尽上风,姜家是翻不了盘了,他呆在这里恐怕也要跟着触霉头。 顾不上回答侄儿的质问,姜叔父当机立断地跑出屋子,和玉恒真人并肩跪在厉无情面前求饶。 “公子,我和玉恒真人是一道来的,还请你把我们一起放了吧!” 姜老爷之前深恨技不如鬼的玉恒真人,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家亲叔父。他此刻方才明了,姜叔父当日赞成他找修士捉鬼的想法,目的是为了赚取一半黄金的差价。 如果那天姜叔父不是一再怂恿他这么做,或许他就在姜夫人的劝阻下打消了这一念头,今晚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不要放他走,他是我叔父,今晚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就是他请来玉恒真人对付你,否则我一个躺在床上的刑余之人,怎么可能办到这些事。” 姜老爷知道自己死定了,干脆拉上姜叔父当个垫背的,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不是不是,是他的主意,是他让我请修士来捉鬼的,我纯属好心帮忙。” “我呸,你要是好心帮忙的话,为什么昧下了五十两金子?” “我就是赚点辛苦钱,回头我就把金子都还你不行吗?” “我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金子?不如咱们叔侄俩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你个黑了心肝的王八羔子,竟这般坑害自家叔父,简直不是人啊!” “你又是人吗?你要是人的话,就不会为了赚五十两金子这样往死里坑我了。” “我不是想坑你,我也没想到玉恒真人会收服不了这个鬼……这位鬼公子啊!” 姜老爷和姜叔父之间的狗咬狗,厉无情似笑非笑地听了半晌,忽然翻脸道:“吵死了!” 话音未落,两支穿心透骨的白翎箭,已经分别射入姜叔父与玉恒真人的胸膛。两人惨叫一声往后栽倒,当场气绝身亡。 玉恒真人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似乎在无声地质问厉无情为什么还是要杀了他。 厉无情一边收起弓箭,一边神色漠然地道:“你若是宁死不屈地跟我拼命,我倒可以敬你是条汉子放你一马。你既是个怂包软蛋,那就别继续活着丢人现眼了。” . 窗外传来两声惨叫后,突然变得安静极了。躺在屋里的姜老爷,便知道姜叔父与玉恒真人恐怕都凶多吉少。 厉无情穿过墙壁飘入屋子时,姜老爷自知死到临头,也不指望还能活命,却还是挣扎着爬下床磕头恳求。 “厉公子,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但是我的妻儿与此事无关,还请公子明鉴啊!” 三日前,姜夫人是如何苦心劝阻自己,又是如何自请休书离去,姜老爷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厉无情。 “厉公子,还是那句话,祸不及妻儿。我娘子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我,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所以我的所作所为一人承担,与他们没有丝毫干系。无论你要杀要剐,我都绝无二话。” 厉无情的两点眸光变幻莫测,玉白的面孔冷若冰霜。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夫妻俩商量好做的两手准备?如果是,那么放过他们母子三人,岂非就被你们蒙骗过去了,还是一起杀了最为妥当。” 姜老爷听得面如土色,后悔莫及。 “厉公子,我娘子真的一再劝我了,是我不肯听她的劝,怀着侥幸心理想要保下家产。她见劝不动我,宁愿带着儿子离开,再也不回来。整件事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干出来的糊涂事,与他们母子仨真的毫无干系。我这条贱命随便公子怎么出气都行,恳求公子垂怜,放过他们吧!” “我已经开恩饶过他们一回了,这种机会我只给一次。如今你们全家只能一起去死了,你先走一步,回头我再把你的老婆孩子都送来,一家子整整齐齐地上路。” “不要啊,求公子发发慈悲,求公子发发慈悲吧……” 姜老爷泣不成声地拼命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额头血红一片。厉无情听若未闻地抬手弹指,弹出一簇幽蓝的鬼火落在他身上。 鬼火在姜老爷身上四处蔓延,缓缓扩散至全身,他惨叫着满地打滚。 鬼火是阴火,不像阳火那样燃烧时烈焰熊熊,浓烟滚滚,会烧成摧枯拉朽的盛大火势。 它的火苗就像蜡烛一样舔舐着人的肌体,好比慢火煨汤,一点点地把人烧成灰烬,不会涉及到其他地方,也不会产生浓烟让被烧的人吸入后窒息身亡,无异于一种凌迟。 . 中庭月色正清明,厉无情一袭白衣,独立阶前,眼神迷离地凝视着满庭皎洁的月光。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青铜器一般古老的月光,在他久远的前世中,曾经照耀过的那些人与事,都已如春梦了无痕,月光却一如往昔的皎洁无比。 月色静好,屋里却是惨叫声不断。姜老爷被鬼火烧得生不如死,更摧心裂胆的痛苦是妻儿也要被株连。 “娘子,我不该不听你的劝,现在要连累你和孩子们陪着我一起遭殃。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真是悔不当初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求神仙保佑我的妻儿逃过此劫吧!各路神仙,求你们保佑啊!” 求鬼已经无济于事,姜老爷最后的希望就是求神仙保佑了。 他挣扎着爬到屋角的神龛前,摸出一大把线香点燃,悲惨又凄厉地大喊着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的名号。 紫衡帝君,太玄真君,太清元君,普和真君,冲元真君,威毅真君……苦苦哀求着他们救救自己的妻儿,来生愿意作牛作马赎罪。 厉无情背负双手,静静聆听着隔窗传来的凄惨哀求声。 他暗中忖道:看来姓姜的应该没说谎,姜夫人的确在劝阻不成后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他,也不打算再回来。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去难为她们母子了。 . 云雾缭绕的云间仙境。 普和殿中,普和真君檀豫正守着丹炉炼丹药。 这位老神仙白白胖胖,童颜鹤发,颏下垂着一把银白如雪的长须,看起来像个老寿星,也因此被信徒们尊称为长寿仙翁。 殿堂一侧摆着一张白玉香案,案台上方浮着无数星子般的红色光点,明暗交织地闪烁着,最上面的往往红得最是鲜明灿烂。 这些都是来自人间凡界的信徒心愿,多到根本就听不完。檀豫平时忙得很,一般情况下都不予理会。 片刻后,一点格外明灿的红光,突然如灯花般爆开了。 这意味着信徒有格外强烈的心愿,并且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是临终前的遗愿。 檀豫便抽空听了一下,听得两道花白的长眉微微一耸。 这位姜姓信徒居然招惹上了四大恶煞之一的疫鬼厉无情,祈求神仙庇护时还一口气求了很多位仙官。 有些信徒以为祈求神仙保佑,自然是越多越好,其实并非如此。 有时候拜的神仙太多了,反倒凸显不出重要性。如果每位仙官都觉得自己只是顺便被求了一下,肯定是不会上心的。 对于姜姓信徒希望神仙庇佑妻儿的心愿,檀豫决定装聋作哑,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疫鬼厉无情可是一个极其扎手的狠角色,如无必要他才不想与其正面硬杠。 况且姓姜的也不是他的忠实信徒,既然求了那么多的神仙,就看有没有缘法让其他仙官出手吧! 第53章 伤神 檀豫不是武神, 而是以丹道之术成仙的仙师,武力值平平无奇,斗战能力比文神高不了多少。 之前他让藤老祖配合自己上演显灵戏范码时, 剧情都设计成兵不刃血的震慑,让妖怪闻风丧胆自动求饶,既能避开短处更能扬其威名。 一旦遇上很难对付的妖魔鬼怪, 他才不想去自讨苦吃。 威毅殿中, 钟离斐大马金刀地端坐在白玉香案前。看似在闭目养神, 实则在仔细聆听来自下界的信徒心愿。 第54章 信徒们的心愿多如天上繁星, 他也不可能每个都听,就设置了两个关键词: 一个是信徒必须来自淮南一带;另一个是内容与妖魔鬼怪有关。 钟离斐还是放不下那个在尚湖逃之夭夭的小妖。 尽管身为江南一带的守护神,他不方便跑去淮南一带捉妖, 不过他在淮南也是有一些信徒的。 如果哪位信徒求到他头上来了, 那他的越界行事就情有可原。 一点灯花般爆开的红光,是一段来自淮南某信徒的祈愿,听得钟离斐霍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内容并不是他最关注的那个小妖,但听说是疫鬼厉无情在作祟, 他还是想也不想地就决定下凡,去会一会这位臭名昭著的恶煞。 有些武神拈轻怕重, 如果遇上厉害的对手都会尽量避免直撄其锋, 不想搞得玉石俱焚。 但钟离斐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一向逢恶必除, 除恶务尽。不管对手被传得多厉害, 他都敢去硬碰硬, 畏首畏尾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 钟离斐驾着云头来到姜府时, 姜老爷已经断了气, 厉无情正准备离开。这位并非本土神仙的武神出现, 让他颇感意外。 “钟离斐,你不是江南的武神吗?怎么跑来淮南这边管闲事了?” 钟离斐以前没有见过厉无情,但是厉无情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因很简单,各路神仙的神庙神像在人间凡界随处可见,神仙们的出身来历容貌特征也就都不是秘密。 与之相反,无间鬼域的魑魅魍魉,身世来历大都成谜,容貌长相也鲜为人知。 哪怕是名气最响的四大恶煞,钟离斐以前也只听说魅鬼朱颜悔是个红裳似血的美人,疫鬼和厉鬼据说一个常穿白衣,另一个惯著黑袍。 至于水鬼铜棺将军是什么模样就更不清楚了。 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躺在铜棺里不露面,偶尔露面也是全套白金盔甲加面具的神秘扮相。 “无论是哪里的武神,降服妖魔鬼怪都是职责所在。你就是疫鬼厉无情?” 见到厉无情的第一眼,钟离斐也免不了要犯以貌取人的毛病,感觉不像是个能打的对手。 这位容貌与气质都太过阴柔的玉面公子,甚至让他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女扮男装。 厉无情笑得温文尔雅,“你看上去像在怀疑我是假冒的。” 钟离斐是个直肠子,直言不讳地道:“没错,毕竟我也没见过厉无情,只听说他是个厉害角色。而你看起来并不强,不但外表很文弱,还有点娘娘腔。” 这话犯了厉无情的大忌,脸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又怨毒的神色。 “我究竟是强是弱,你很快就知道了。” 钟离斐听这话的意思是要过招了,他也不是来陪聊的,直接亮出降魔枪准备跟厉无情交手,谁知这个疫鬼却像一缕轻烟般倏忽消失了。 “想跑,没那么容易。” 四大恶煞的名气虽然响亮,但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一个人直接跟仙官正面交锋过,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避免硬碰硬。 去年太玄真君陆衢的座骑黑虎在浮玉山被杀,厉鬼应长恨被高度怀疑是真凶。 这位凭借一柄鬼刀风雷怒大杀四方的厉鬼从此躲得无影无踪,几乎要查无此鬼了。 现在疫鬼厉无情面对前来收鬼的武神,又想玩消失这一套。 钟离斐可是不干的,立刻挥舞降魔枪四面八方一阵横扫,强势阻止对方逃离现场。 这样的横扫效果很明显,一个白色人影重新呈现时,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正是来不及逃走的厉无情。 赢得太过轻松的钟离斐,满脸索然无味的神色。还以为这个疫鬼有多厉害呢,没想到这么弱,简直弱爆了好吧? 走到倒地不起的厉无情身边时,第六感突然让钟离斐察觉出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无间鬼域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扎堆的地方,疫鬼厉无情如果真这么弱鸡,早就魂飞魄散八百回了,怎么可能成为四大恶煞之一? 况且,他连独门武器鬼箭幽厄都还没有亮出来呢。 钟离斐刚心念一动地想到鬼箭幽厄,身后就有一阵强劲无比的阴冷劲风袭来。 他的反应很是迅速,头也不回地就闪身躲避,一连换了好几种身法,惊险万分地躲开了好几支连珠箭,却终究还是被一支白翎箭躲中了肩膀。 穿心透骨的鬼箭幽厄,牢牢钉入钟离斐的肩胛骨中,带来一阵剧痛难当。 哪怕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轻易不会因为受伤而呼呼喊疼,整张面孔却还是不自觉地扭曲起来。 “厉无情,你的箭上淬了毒。” 姜家正屋的屋顶上,厉无情手持弓箭独自伫立,白色长衫的下摆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而之前那个倒地不起的“厉无情”,已经悄然散作一团白雾,消失得一干二净。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钟离斐,厉无情的眼神中,满是扬眉吐气的快意与嘲讽。 “没错,这种毒就叫‘伤神’,你是第一个享用它的神仙。看来炼制得还挺成功,否则你不会疼得连声音都变了。” 大意轻敌的钟离斐知道自己这回跟头栽大了,不该小看这个疫鬼厉无情的。 这家伙外表阴柔文弱,实则阴险强悍。不过是在利用这层弱小的表皮玩扮猪吃老虎,一出手就是暗箭伤人加淬毒的狠辣招数。 一不留神着了道吃了亏,钟离斐恨得咬牙切齿,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奓了毛似的根根耸立。 “厉无情,我真是小看你了。可就算我中了你的毒箭,也不意味着你能轻易杀了我。” 钟离斐强忍剧痛,握着手中的银枪默念咒语。 只见那杆银枪眨眼间就体积暴涨,原本细细的枪杆变得粗大如梁柱,驮着主人嗖的一下就飞远了,速度快得像风驰电掣。 厉无情也没有要追的意思,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懂。 钟离斐毕竟是武神,即使中了暗算,想要彻底干掉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正他已经中毒了,就算不死也要吃上不小的苦头。 翘首目送那杆高速飞离的巨大银枪,厉无情唇角微勾,笑得无比解气:钟离斐,能把你打到这般抱头鼠窜的人,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 银枪驮着钟离斐刚刚飞离姑苏城上空,他就失去意识一头栽了下来,还很不凑巧地掉进了城外西郊的一个乱葬岗。 那杆银枪追着钟离斐落在乱葬岗中,自动从一杆幻化成多杆。如同篱笆般在主人四周围成圆形,形成一个保护的结界。 这个神兵组成的保护结界,只要钟离斐呆在里面不出去,妖魔鬼怪就无法突破结界进来对他不利。 深更半夜的乱葬岗原本空无一人,唯有鬼火幢幢。 不过钟离斐落下不久后,一个矮小的人影突然出现,正是孩童版的阿难。 之前在姜府发生的一切,阿难躲在从姜府后门流过的一条小河中全程旁听。 这个地点在他的听力范围内,又方便撤退,水路对水族来说就是畅通无阻的代名词。 钟离斐在厉无情手里吃了大亏,虽然逃得很快,但毕竟身中毒箭。 阿难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跑路成功,就暗中追着天上飞过的银枪而去,结果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找到乱葬岗,发现钟离斐被银枪组成的保护结界围得严严实实,阿难不禁苦笑:这样子我是进不去的,只能另外替他搬救兵了。 神兵的结界,唯有神仙才有可能突破,这意味着阿难必须要找一位神仙来救人。 . 云间仙境,玄清殿。 帘幕重重的寝殿中,太清元君温且惠姿态慵懒地坐在菱镜台前。 太玄真君陆衢站在妻子身后,手持一把翡翠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着满头黑丝缎似的长发。 镜中映照出这对神仙眷侣的形容,女子琼姿花貌,柔美似水;男子雄姿伟貌,刚毅如山;实在是一对般配之极的佳偶。 “惠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散着长发走在御花园里,手中还握着一束碧桃花——真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年我才十三岁,如今算来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了。” 千年前,东郯国的兴城公主温且惠,是娉娉袅袅十三余的豆蔻少女,明媚鲜妍得好似春光里的碧桃花。 “那又如何?你依然那么美,而且眼下还是三界最有名的神女。” “这倒也是,更重要的是,你我还做了夫妻。” 第54章 看来 温且惠注视着镜中的陆衢, 两弯含情带笑的明眸,如春水般温柔又缠绵。陆衢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拥她入怀,声音感慨万千。 “惠娘, 当年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我们名义上虽是天潢贵胄,实际上却都是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五郎, 都过去了, 如今我们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谁也别想再摆布我们。” 第55章 夫妇俩正依偎在一起絮絮低语着, 一点代表信徒心愿的红色光点飘进来,自动停在温且惠的面前,这意味着它含有她所设定的关键词内容。 温且惠随意一挥广袖, 红色光点中传出一个小孩子的稚嫩声音, 抽抽噎噎的。 “温娘娘,信女慧慧,淮南姑苏城人士,我娘病得很厉害, 您能不能保佑一下她,让她的病快点好啊?求求您了!” 听完这段话, 温且惠还没说什么, 陆衢已经了然地微笑道:“这个小女孩的心愿, 你是肯定要下凡走一趟替她完成的。” 温且惠微微一笑, 笑容中有一丝难以排遣的伤感。 “那是自然。当年我若是能遇上一位好心的神仙, 替我保住了母后的性命, 或许这一生就完全不同了。” 七岁那年, 温且惠的母亲, 东郯国的王后魏氏难产而死, 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纵然是如今成了神仙,当年丧母的锥心之痛,依旧是温且惠心底难以释怀的隐痛。 “惠娘,我陪你一起去,就呆在姑苏城上空等你。” 温且惠与陆衢是一对神仙夫妇,合体亮相出现在世人面前原本也属正常。 但是她并不喜欢和丈夫一同显灵,因为那样她很容易沦为他的附庸。尤其是单独向她上香祈求的信女,她都只会独自出现实现对方的心愿。 . 红色光点的来源处,是淮南姑苏城的西郊外。 当温且惠和陆衢同乘一只青鸾来到姑苏城西郊上空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惠娘,你看那是什么?” “这儿居然有神兵的神光闪烁,还形成了圆形的光圈,分明是一个保护结界。” 陆衢不无讥诮地剑眉一扬。 “看来是哪位仙官下凡降妖伏魔却失了手,否则没理由出现这种自救的保护结界。也不知是谁这么不中用?” “应该是。小青,飞过去看看。” 青鸾遵从温且惠的吩咐,振翅飞向神兵光芒闪烁的地方。 夫妇俩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发现保护结界里面趴着人事不省的钟离斐,形成结界的神兵正是他的降魔枪。 温且惠“咦”了一声,“怎么是钟离斐?” 陆衢也觉得奇怪,“他不是江南一带的守护神吗,怎么会倒在姑苏城的乱葬岗呢?” 一边疑惑着,他俩一边设法解开了银枪组成的保护结界。 陆衢走到昏迷的钟离斐身边蹲下细看,发现他肩膀上扎着一支锋锐无比的白翎箭,整张脸都浮着一层污浊的黑气。 注视着那支白翎箭,陆衢语气笃定地道:“这是鬼箭幽厄,让钟离斐受伤倒下的人,只能是疫鬼厉无情。” “这就是疫鬼的幽厄箭啊!看钟离斐这满脸的黑气,箭上应该淬了毒呢。” “厉无情的鬼箭以前不淬毒的,现在看来越发心狠手辣了。” 陆衢随口一说后,温且惠有些不解地问道:“奇怪,钟离斐出了名的勇猛绝伦,实力并不弱,为什么会被厉无情一箭射伤?” “是啊,堂堂武神不该如此不济的。眼下这种情况,要么是厉无情实力大增到了足以吊打他的地步,要么就是出其不意暗算了他的结果。” “如果是后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前者的话,无间鬼域看来将有新的鬼王诞生。” 陆衢与温且惠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已经三百年过去了,无间鬼域也是时候再出一位新任鬼王。目前看来,厉无情最有可能问鼎鬼王宝座。厉鬼已经销声匿迹,魅鬼的实力不如他,水鬼几百年才会出来露一次面,他已经没有竞争对手。” 听完陆衢简略的点评,温且惠道:“照这么说,这个鬼王头衔看来是要落在厉无情头上了。” “嗯,如果厉鬼应长恨还能出来蹦跶的话,厉无情估计就还得费一点劲。” “应长恨当初杀了黑虎,因为你的一道梦令遭到八方追剿,没想到却间接成就了厉无情的一番王图霸业,也算是他的时运到了。” “那只黑虎是死是活我并不在乎,但他这么做是太岁头上动头,我要不收拾他就不是陆衢了,是吧?惠娘。” 陆衢提及陪伴自己多年的座骑时,语气中全无半点情分。 然而他含笑注视着温且惠的一双眼睛,却蕴满情深意重。似乎在他眼里,除了妻子是个宝,其他一切都是草。 . 青鸾重新飞上天空时,除了驮着温且惠和陆衢夫妇俩,还载上了昏迷不醒的钟离斐。 温且惠没有再去实现信徒的心愿,因为姑苏城西郊一带,已经无法确定那名信女慧慧的位置。 信香承载着信徒的心愿向天界传递,神仙们如果想要为其实现心愿,就循着信香去找人。 信香的一缕灵氛会附在信徒身上,帮助神仙确认是否是自己寻找的目标人物。 那缕灵氛凡人无法感知,但对神仙来说就如同黑暗中的红烛一样醒目。然而温且惠和陆衢在西郊一带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任何发现。 温且惠是为了实现信徒的心愿而来,谁知信徒遍寻不获,反倒是一来就发现了被鬼箭射伤的钟离斐。 她无法不得出一个结论:“五郎,把我叫来这里的信女慧慧恐怕并不存在,不过以此为由让我过来救钟离斐。” “能够知道你筛选信香时的关键词,并利用这一点让你下凡救人,这个所谓的‘信女慧慧’,看来对你有一定的了解,理应也是云间仙境的仙官。” “可如果是云间仙境的仙官,大可以自己出手救人,没必要再绕上这么一大圈来找我。” “既然有这份救人的心却没有出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心而无力。” 温且惠和陆衢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同样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是天界仙官、后来却遭贬下凡的人。 “你说是他吗?” “只能是他了。” 虽然没有确切无疑的答案,但无论是温且惠还是陆衢,心里都已经认定了只有这个人。 . 姑苏城西侧,波光粼粼的太湖中,阿难潜于湖面之下,透过眼前一层薄薄的水帘仰望夜空。 夜空中,青鸾展开羽翼,姿态优美地翩翩飞向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点。 姑苏城西郊的穹隆山巅,一身白衣的厉无情隐身于密林中,眼睛也在眺望着同一方向。 两道蕴满憎恨的目光如鞭子一般,猛抽着青鸾背上那个挺拔如劲松的男子身影。 ——陆衢,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一定要杀了你不可。 青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空后,太湖中的阿难一个轻巧翻身,朝着缥缈峰的方向游去。 好了,钟离斐获救了,任务完成了,他可以收工回去躺着了。 至于姜夫人那边,就不劳他操心了,自有操心的人在。 那天姜夫人把三个小孩送进慈幼局后,阿难很快从那里跑了,跑去满姑苏城的到处找人。 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目标,他当晚就去了姜夫人的娘家,隐身进屋留下一纸留言: ——阊门大街的同福客栈,有位美若天仙又法术了得的真真姑娘,或许能拯救你们母子于水火。 因为丈夫的一意孤行,姜夫人正满心犯愁会不会被连累,白天还去了不少神庙上香祈福。 可神仙是否会来谁也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分,突然有一纸素笺落在她眼前,告知可以去找这位真真姑娘求助。 如此的奇事一桩,姜夫人自是深信不疑地找上门去了。 不出阿难所料,热心肠的任天真,在得知了姜夫人的来意后,没有拒绝她,只是有些奇怪。 “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指点,留下这纸信笺让我来求姑娘施以援手。” 任天真看了那纸信笺后,也搞不清楚是谁写的,便先撇到一旁不管了。 “你夫君是纯纯的自作孽不可活,无论那个白衣男鬼要怎么收拾他都是他活该。你既已经跟他划清界限,答应白衣男鬼的事也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了,就没理由再被他连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白衣男鬼还要株连你的话,替你出面和他好好说道一番。如果说不通就跟他打,除非打不过他那就另当别论。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对方是我打不过的牛鬼,我也只能丢下你们跑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吧?” 任天真声音琅琅的一番话,清脆得像一大把铜钱撒落在地,干脆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姜夫人直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与姑娘素昧平生,能得姑娘仗义相助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要求姑娘为我豁出性命不要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母子三人都对姑娘感恩戴德。” 第55章 日月明 有任天真负责守护姜夫人母子三人的安危, 阿难就能一身轻松地回缥缈峰睡大觉了。 游回去的途中他还在琢磨一件事,厉无情并不是那种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的热心人,惩恶扬善也不是他会做的好心事。那么问题来了, 靠贩卖阉儿起家的姜老爷,怎么会招来这么一位恶煞上门索命呢? 第56章 阿难想不通这件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缥缈峰位于太湖之中,峰底有一处隐蔽的溶洞直通湖水, 阿难平时就住在溶洞里。 回到溶洞的阿难倒头大睡, 睡得正香时, 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动静。 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有极其剧烈的震动爆发, 如涟漪般扩散到了这里,让太湖水和缥缈峰都跟着产生了嗡嗡的共振。 蓦地睁开眼睛后,阿难又闭上双眼, 用更敏锐的灵识去捕捉震动的来源处, 很快确定那个地方是东海。 东海那边为什么会发生极其剧烈的震动?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难还在奇怪呢,系在脚踝处的那只虎头铃铛突然铃声大振,响得欢快又激动,他听得也面露喜色。 “小铃, 你感应到了大明的位置就在东海,难道刚才的震动与它有关?太好了, 咱们今天就出发去东海。” . 东海, 海中洲。 海中洲是一组群岛, 面积最大的龙兴岛上是洲中心的昌城, 绝大部分居民都住在这里。 距离昌城最远的太平岛人迹罕至, 是无极宗如今的仙府所在地。 昌城中, 这两天来了不少修真人士, 他们都是因为东海日前出现的异象聚集在此。 一家热闹的酒楼里, 几位修士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 一边就着几碟小菜喝酒,一边谈论着那天发生的异象。 “听说那日天气晴好,海面原本十分平静,忽然无缘无故就喷出一根巨大的水柱,高逾百丈,直冲云霄,把附近海域几艘渔船上的人全都吓跪了!” “平静的大海突然喷出这么高的水柱,说明海底产生了巨大的爆发力,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爆发呢?” “天现异象必出妖孽。东海出现这种怪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吉兆。华源真君搞不好又要显圣斗海妖了。” “不只是有妖孽那么简单,听说水柱喷出时,既透着隐约的黑气,也闪着隐约的神光。” 污浊的黑气代表着妖魔鬼怪一流,而金灿灿的神光却代表着神兵的存在。 如此矛盾对立的两种东西,却同时出现在东海喷出的水柱中,着实令人费解。 “什么?为什么神兵的光芒会跟妖魔鬼怪的黑气混在一起?” “谁知道呢?我更好奇的是那是什么神兵的神光。” “只有武神遭贬后,他的神兵才会沦落人间。近千年来,符合这一条件的神兵唯有仙剑日月明,莫非这柄仙剑就在东海之中?” 仙剑日月明,曾经是属于灵曜天君明光的佩剑,当年在三界中的威名仅次于紫衡帝君英昊的仙剑神锋。 “极有可能。三百年前,明光遭贬下凡时,他的仙剑也跟着一同谪落。看来这一神兵是落入东海,在海底呆了整整三百年呢。” “整整三百年都无声无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神光乍现?”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肯定是有什么机缘,才让这柄仙剑突然爆出神光。” “仙剑日月明还有神光在,看来仍是一件法力不小的神兵。如果能够得到它,一定大有好处吧?” “那是自然,就是竞争对手太多了。眼下聚集在昌城的人,估计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想把这柄仙剑据为己有。” “难怪万象宗这回来了不少人,还是崇义真人带队,看来也是冲着仙剑日月明来的。” “如今万象宗为修真界的头号宗门,仙剑日月明如果现世了,他们自然是不希望它落入其他宗门手里。” “可明光当年出身无极宗,他的仙剑是不是应该归属无极宗呢?” “话虽如此,但如今的无极宗有实力竞争这一神兵吗?如果万象宗先他们一步找到仙剑日月明,他们是肯定没本事抢回来的。” “还有一件事你们都忘了,仙剑日月明的主人,才是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就是明光遭贬已经三百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也很奇怪呢。” “有什么奇怪的,像这种顺风顺水惯了的人根本经不起风浪,一旦栽跟头十有八九就废了。这会儿没准正像滩烂泥似的龟缩在哪个旮旯里等死,搞不好还有可能自己了断了。” “这倒也是,如果换作我是他,没准早就疯了。” “也不知他当年是怎么想的,都已经成了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还得陇望蜀地企图取代帝君,结果自己把自己的前程断送了。” “断送了自己是他活该,就是无极宗也被他连累惨了!如果不是还有华源真君在,昔日的天下第一修真门派,没准早就已经查无此派。” “对了,东海有异象,华源真君应该也不会闲着,想来会下凡走一趟吧?” “肯定的,只是不会轻易现出真身,会以凡人的模样出现。没准这酒楼里的客人中,哪一位就是华源真君在微服出巡呢。” 一名修士随口开玩笑的话,却阴差阳差地说中了。 后头雅座上一位自斟自饮的蓝衫男子,正是华源真君越君朴。 . 东海有异象出现,身为东海守护神的越君朴获悉后,就亲自下凡来一探究竟。 越君朴前年才在东海力斩了一只巨鼋妖,肃清了东海海域,按理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出现新的大妖才对。 东海忽现异象一事,令他很是费解。 下凡来到东海巡查后,越君朴才得知从海底喷出的水柱既有黑气又有神光,心里顿时一突。 有黑气也就罢了,无非就是有妖魔鬼怪在东海作祟。 有神光则意味着海底有神兵存在,而这一神兵只有可能是仙剑日月明。 三百年前,是越君朴负责贬谪明光下凡。 按惯例,明光的仙剑日月明也随主人一同贬落凡间。他把剑封印后就随手一抛,也不知落在了天南地北哪个角落。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一神兵居然在东海迸出了神光。虽然只是隐约的金色光芒,却也无形中说明封印已经有所松动。 越君朴原本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将仙剑日月明封印五百年以上,然而现实却啪啪打脸地告诉他:你不行,明光的仙剑你封不了五百年。 抄起桌上的小半壶残酒,越君朴神色郁然地一口饮尽,扬声道:“小二,再来一壶酒。” 胸中块垒须酒浇,一壶一壶又一壶。 越君朴不知不觉喝光了好几壶酒,桌上的下酒菜却几乎没动。整个人带上几分醉意时,他无意中瞥见窗外的街道斜对面站着一个小乞儿。 那小乞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一只空空如也的破碗,一目了然没能乞讨到什么能果腹充饥的东西,傻愣愣地站在街头发呆,看起来有些可怜。 越君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小孩,过来。” . 从缥缈峰出发前往东海时,阿难服下了最后一丸灵丹。 等花上七天时间将丹药精华完全融入自身精气后,他的修为将更胜往昔。在此之前,他不想变回成年人的外形,还是以小孩的身份露面更安全。 两天后,阿难抵达海中洲。 他先跑去昌城最热闹的街市,端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一边兢兢业业扮演着小乞儿的角色,一边竖起耳朵探听消息。 得知东海出现的异象后,对于黑气与神光并存的矛盾现象,阿难不觉心里一动,脚步一顿,立在原地陷入沉思中。 “小孩,过来。” “小孩,你过来。” 一再响起的叫声,沉思中的阿难都没有在意,直到脚踝处的虎头铃铛似有若无地叮了一声,他才蓦地回过神来。 抬头望去,望见街道斜对面的一扇轩窗中,临窗而坐的蓝衫男子正在朝他招手。 来到海中洲之前,阿难就设想过可能又会遇上越君朴。 毕竟他是云间仙境最爱下凡巡视的仙官,没有之一。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阿难是妖,越君朴是仙,就算有虎头铃铛这一法宝帮助他掩盖妖气,也还是要尽量避免跟神仙正面打交道,万一被识破可就不妙了。 关键时刻阿难稳得住,没有慌。 他堆出满脸怯生生的神色,不但没有走过去,相反还后退了两步。一副被人嫌弃惯了、欺负怕了的小乞儿作派,对他人保持着高度警惕心理。 越君朴也没有勉强,而是招手叫来店小二,让他把自己桌上一盘还没动过的黄鱼鲞烤肉送过去给小乞儿。 “小叫花,你今天走运,那位公子把这盘菜赏给你吃。” 店小二一边说,一边把那盘黄鱼鲞烤肉倒进阿难那只豁了口的破碗中。 隔着人来人往的宽敞街道,“小乞儿”目光深深地看了越君朴一眼,小脸蛋堆出一个发自肺腑的感激笑容——虽然是演的,但是足够以假乱真。 “多谢公子菩萨心肠。” 第56章 复杂 听了小乞儿的感激之语, 一连串复杂的情绪在越君朴心底涌动起来。他才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至少对某些人来说不是。 第57章 当初贬明光下凡时,他故意开“错”了畜生道, 那个明珠美玉般的少年仙官,将在下凡后沦为鱼虫禽兽之流。 明光没有飞升之前,越君朴在云间仙境过得很好。虽然地位不算很高, 却也是青年才俊的仙官一枚, 值得不少人高看一眼。 可是明光霞举飞升后, 同为无极宗出身的越君朴, 却作为一个对照组被比得黯然失色。 这位同宗的少年仙官,年纪比他小了十几岁,修为却比他高出一大截, 地位更是令他望尘莫及——天君可是仅次于帝君的封号。 各方面都被压得死死的越君朴, 与明光相比,有如明月在上流萤无光。 而更让他难堪的是,东海一带出了明光这位威名远扬的新武神后,人间凡界的信徒们大量倒戈, 烧香祈福时都是首选明光的神庙,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对明光的嫉妒与憎恨, 如同蚂蚁般日复一日噬咬着越君朴的心。当有朝一日可以对他进行报复时, 他半点儿也没有心慈手软。 虽然落井下石的做法有些小人, 但越君朴觉得, 反正明光那个犯上作乱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付他不用讲君子那一套。 . 阿难只在昌城呆了半天, 就出发前往太平岛。 人迹罕至的太平岛, 没有普通百姓在此居住。岛上唯一的建筑, 就是无极宗的仙府摩宵宫。 曾经的摩宵宫宫如其名, 庄严宏伟的重重宫宇,傲然耸立于步云山的峰巅之上,无限接近云宵,仿佛抬手可摘星辰。 如今的摩宵宫,不过是荒岛上一座小巧玲珑的宫观。殿宇仅三重,还因为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与昔日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阿难游到太平岛时,红日西斜的余晖正斜笼着整座岛屿。 岛屿最高处的山岗上,灰扑扑的摩宵宫,就算是被夕阳涂上了一层光灿灿的金色,那种残旧又落魄的气息还是藏不住。 阿难悄然上岸,朝着摩宵宫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迟缓,心情很复杂——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复杂。 他绕开前门,来到后门处偷偷跃墙而入,目标明确地找去了后殿。 不出他所料,后殿中陈列着历代无极宗宗主的牌位,在此接受后代子孙的香火供奉。 逐一端详着每个牌位上的名字,阿难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个——无极宗第九代宗主明公定远、夫人程氏雪卿。 他情不自禁地把牌位抱入怀里,泪如雨下:爹,娘,儿子回来了。 阿难就是三百年前遭贬的灵曜天君明光。 当年走畜生道下凡后,他投了鱼胎,困在北方大形山脉的一个高山湖泊中。就算归心似箭地想要回家,却根本无法离开湖泊哪怕一步。 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苦苦修炼,他总算从鱼身化作人形,千里跋涉一路南下,终于回到了今非昔比的摩宵宫。 而昔日的严父慈母,早已经成为一块夫妻牌位。 . 摩宵宫的前殿,几位来自万象宗的贵客刚刚坐下。 负责端茶递水招待他们的,是一个有点憨憨的胖墩少年阿宽,才十二三岁半大小子的年纪。 落魄了三百年之久的无极宗,已经鲜少会有人前来拜师学艺。 所以宗门弟子少得可怜,计数时连十个手指头都不必全部用上,基本上都是捡回来的孤儿弃儿。 “请问阴宗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师姐没说。” “你们大师姐陪着宗主一起出去的吗?” “大师姐就是宗主啊!” 阿宽醒过神来一拍自己的脑袋瓜,“对了,我们得改口叫她宗主了。唉!怎么老是忘记呢。” . 数日前,无极宗的老宗主,阴有苓的父亲阴雄去世了,她女承父业成为了无极宗的现任宗主。 如果当年阴雄的大弟子晁定武跟阴有苓顺利完婚了,眼下就该是他以“半子”的身份当上无极宗宗主。 晁定武在婚礼当天消失不见了,阴有苓又不愿意再找他人成亲,临终前的阴雄,只能把无极宗托附给唯一的女儿。 “修真门派中,还从未有过女子当家作主的宗门。有苓,你成了第一位,其他宗门恐怕未必会承认呢。” “爹,不管他们认不认,我都会以宗主的身份守住无极宗。” “有苓,那爹就把无极宗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守好它知道吗?” “爹,您放心,男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女儿不会比他们差的。” 注视着女儿五官秀丽神色坚毅的面孔,阴雄欣慰地点头道:“很好,你娘给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只可惜她走得早,现在我也该去陪她了。” 阴雄去世后,丧事一切从简,停灵三日便火化了遗体,将骨灰洒入碧海之中。 自无极宗在太平岛重建仙府以来,历代宗主的葬礼都简化至此。岛上不设陵园,所有人死后都以海葬的方式魂归大海。 阴雄海葬的第二天,东海便出现了异象。 刚刚成为宗主的阴有苓,第一时间单独乘船前往事发海域,这两天依然每天出海追查此事。 . 阿宽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万象宗的几位客人都听得大吃一惊。 惊讶过后,领头的崇义真人率先开口发问:“莫非阴雄阴宗主已经不在了?” 阿宽不无难过地点了点头:“嗯,老宗主几天前已经仙逝,现在是大师姐当宗主了。” 崇义真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简直荒唐,修真门派中从未有过女子当宗主的先例,阴雄怎能传位给女儿呢?” 阿宽反问道:“大师兄走了,老宗主不传位给大师姐还能传给谁呢?” “既然没有能够传承宗派的男弟子,说明宗门的气数已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些话阿宽听了火冒三丈,小胖墩立马像炮竹一样炸了。 “胡说八道,我们无极宗的气数才没尽呢!大师姐虽然是女子,但比很多男子还要厉害。你这糟老头子,喝着我们宗门的茶,还瞧不起我们宗门的人,简直岂有此理。马上放下茶碗给我滚,你们几个统统滚。” 随着阿宽怒不可遏的话,几个原本在殿外探头探脑好奇张望的少年弟子,也都义愤填膺地一涌而入,七八张小嘴叽叽喳喳地配合他开炮轰人。 “滚滚滚,马上滚。瞧不起我们无极宗的人,没资格再喝我们的茶。” “对,我们的茶拿去喂猪喂狗也不给你们喝,因为你们猪狗不如。” 崇义真人一行虽然都修为不低,但也不可能跟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动手,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最终只能是灰头土脸地被扫地出门了。 一位年轻的万象宗弟子,愤愤不平地拍着腰间的佩剑。 “岂有此理,无极宗早就没落了,咱们万象宗如今是天下第一的修真门派。崇义真人亲自跑来拜会,已经够给面子了,结果他们不但轰咱们走,还骂咱们猪狗不如。要不是看他们是帮小孩子,我肯定一人给他们几剑不可。” 在万象宗,崇义真人是地位不低的重量级长老。 因为他是宗主的亲叔叔,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敬着,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撵鸭子似的撵出门。 崇义真人悻悻然地哼了一声。 “牝鸡司晨,自然是乱象频发。让一个女人当宗主,无极宗的气数真是尽了!老夫敢断言,无极宗数百年的历史,将在这个阴有苓手里彻底画上句号。” . 天黑后,一身劲装、肩负重剑的阴有苓,独自摇着一艘小船在太平岛靠岸,回到了摩宵宫。 “快看,大师姐回来了,大师姐回来了。” “笨蛋,是宗主——大师姐已经是宗主了!” “对对对,宗主回来了,宗主回来了。” 阿宽带着几位师弟师妹,一起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迎接阴有苓。还把他们轰走崇义真人一行的事告知她。 阴有苓听完后,给了他们一个赞许的眼神。 “做得好,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咱们也没必要对他们客气。” “收到,大师姐——不,啊宗主。” “对了宗主,万象宗的糟老公子那帮人走后不久,又有一位客人登门造访,说是你的朋友。” 阴有苓随口问道:“我的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阿宽回答道:“是位仙女一样的美人姐姐,她说她叫任天真。” 摩宵宫的前殿,崇义真人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眼下坐着面若芙蓉色如玉的任天真。 她着一袭轻盈似雪的藕丝衫,系一条艳丽胜火的石榴裙,红白相衬,极是鲜妍明媚。 “阴姐姐,好久不见了。” “是啊,玉岭一别后,咱们还是头回见面。真真,多谢你之前帮我打听晁定武的消息。” 这一年来,任天真曾经通过传讯飞符和阴有苓联系过一次。 告知自己四处打听了很久,都没有听说哪位妖女与晁定武有瓜葛。以后如果有相关消息,一定会及时通知她。 第58章 第57章 海山 对于阴有苓的道谢, 任天真娇笑道: “谢什么呀!我也没能帮你找到他的下落。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托了不少妖帮忙盯着呢,只要一有消息, 就会一时间告诉我。” 顿了一下后,任天真还忍不住想替阴有苓打抱不平。 “阴姐姐,要是被我找到姓晁的家伙, 我一定先帮你抽他几个大嘴巴子。不喜欢就直说不喜欢, 我相信阴姐姐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能活, 把话说清楚后说不定你还不想要他了呢!可这家伙一声不吭直接逃婚, 害得你被别人看笑话,实在太没担当了,真是可恶之极。” 阴有苓的两道目光错综复杂地闪烁着, 欲言又止, 最终开口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真真,你怎么跑到海中洲来了?该不会也是冲着东海异象来的吧?” “是啊,听说东海出了这么一档子奇事,我正好又在附近, 就跑来看热闹了,也能顺便拜访一下你。阴姐姐, 刚得知你现在是无极宗的新任宗主, 老宗主已于日前仙逝, 还望节哀顺变。” 阴有苓神色黯淡地点头道:“多谢。” 任天真也有意岔开话题, “对了阴姐姐, 你后来有听说过阿难他们两个的消息吗?” “没有, 你呢?” “也没有, 你说他俩该不会没能躲过疫鬼的追杀, 被咔嚓了吧?” “应该不至于。阿难那小妖机灵得很, 阿难那小鬼也是个鬼精,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出尽百宝,绝不会轻易就被疫鬼弄死的。” “但愿如此,真不希望他俩有事呢!” 阴有苓也不希望阿难他们出事,毕竟这一妖一鬼的品性都不坏了。 “如果当日我能按原计划公布黑虎私自下凡吃人一事就好了,疫鬼甩锅厉鬼的计划失败,也就没必要再追杀他们。” 之前通过传讯飞符跟阴有苓取得联系时,任天真曾经问起过这件事,个中详情已经知晓。 “阴姐姐,这也不怪你呀,谁知道那个证据确凿的山洞会突然塌方了呢!” 阴有苓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愤慨万分。 “那个山洞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我布好结界后不到半个时辰,整座山都塌了方。一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确实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如果不是太玄真君想要抹煞此事,就是有其他人在帮他善后。” 黑虎把人当成食物进餐的山洞,是它私自下凡吃人的铁证。 但是这个证据因为山体塌方消失得一干二净,阴有苓也就没法对外公布真相。 空口无凭的事她说了也没用,不但没人会相信,还会觉得她无中生中造谣诬蔑。 会这么做的人,最有可能是来自天界的仙官。 毕竟神仙座骑下凡吃人这么不光彩的事,说出去只会给云间仙境抹黑,自然是能不声张就不声张了。 . 清晨,一轮朝阳跃出海平线,阳光宛如碎金万点,撒满翡翠般湛碧的大海。 近海的海面上,已经有不少船只在波浪中载浮载沉着。 以往这些都是出海打渔的渔船,可是日前发生的东海异象,让渔民们都不敢出海了,打算观望几日再说。 倒是不少想要寻找神兵下落的修真人士,纷纷雇船出海寻宝。 太平岛上,阴有苓和任天真并肩而立,远远眺望着海面上的点点风帆。 “阴姐姐,你今天不打算出海了吗?” “不去了,我一连出海找了三天,什么都没有发现。无论海里藏着妖孽还是神兵,恐怕都不是人力所能找到的,只有神力才行吧!” 东海浩瀚无涯,万顷海水之下,是神秘莫测的海底世界。常人根本就下不去,修士也只能下到一定的深度就不行了。 “既然姐姐一连找了三天都毫无收获,那我也就不去白费力气了。妖孽也好,神兵也罢,反正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就让那些人辛苦去吧!” . 任天真笑语嫣然地跟阴有苓交谈时,阿难已经从太平岛另一侧悄然入海,沿着近海的海床一路朝着远海游去。 驾船出海寻宝的那些人,只会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四处乱转着碰运气。 阿难的目标却十分明确,那只虎头铃铛自动漂浮在主人眼前,如同一个引路者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海水越深,光线越暗。 当周围一切暗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时,虎头铃铛像一个小灯笼般绽放出光芒,在黑暗的海底世界映照出一方小小的明亮天地。 这里是一片巨龙般的海底山脉,高高低低的山峰连绵起伏,静静耸立于深海之中。 穿过重重山峦后,虎头铃铛在一座岩壁陡峭、山势险峻的海山前停住了。 阿难仰头张望,发现这座格外高耸挺拔的海山,依稀仿佛间有着宝剑的大致轮廓。 莫非这座海山,就是他当年的仙剑日月明所化?被封印的仙剑坠落凡间后,在三百年的漫长光阴中化作了山峰。 阿难感慨万千:大明,这三百年来,你原来一直在东海当大山,真是让我好找啊! 虽然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仙剑,但阿难想要收回来却是一个难题。 当年的仙官如今沦为一介小妖,想让仙剑重新认回他这个主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难不管那么多,走一步是一步,先让仙剑恢复原形再说。 . 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船只散落四方。 船上的人要不下海一探究竟,要不在船上东张西望,试图找出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一艘最大最气派的船是万象宗雇的,崇义真人昂首挺胸地站在船头,心腹弟子吴良侍立在他身后。 “师父,这里距离海岸线已经很远了,海底也就很深,即使派人下水查看,估计也难有什么发现。” 崇义真人也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怀着一丝希冀。 “尽管如此,还是多派几个人尽量深潜下去看看。如有发现神兵者,重重有赏。” 修士的修为就算再高,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深潜到了一定的深度就不能再下去,否则会给自身带来危险。 崇义真人想要得到仙剑日月明,为此不惜利诱门下弟子去为他拼命。 “是,师父。” 一批万象宗的弟子正准备潜入海中,海面下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声,仿佛海底有什么东西在咆哮。 伴随着轰隆巨响的声音,原本平静的海水开始翻卷回旋起来,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东海异象再现,就算海上数艘船中的乘客全是修士,也还是纷纷大吃一惊。 尤其是眼见着那个巨大的漩涡形成,不少船只身不由己地被吸过去,更是惊骇不已。 “不好,船要保不住了,大家赶紧弃船御剑离开。” 万象宗的船距离漩涡最近,首当其冲地被卷了进去,崇义真人立刻带着船上所有弟子御剑飞上半空。 一时间,半空中多了许多御剑飞行的身影。绝大多数修士为了安全起见都飞出老远,与神秘出现的漩涡保持安全距离。 极少数艺高人胆大的修士,却还留在漩涡附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异象。 崇义真人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海底真有神兵存在,眼下的异象没准也与神兵有关。 除非是什么逼得他必须要立刻撤退否则就会没命的危险,否则他才不会轻易走人呢! . 海面上那个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很快把附近的所有空船一网打尽。 它们都在漩涡中被撞得粉身碎骨,就连残骸也被卷入海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巨型漩涡的宽度与深度都达到十丈以上时,从漩涡幽深昏暗的中心处,突然飞出一个光灿灿亮闪闪的东西。 那是一柄长剑,从剑柄到剑鞘,都是灼亮无比的金色,光耀璀璨得宛如日月当空照。 崇义真人激动极了:“仙剑日月明,果真是它啊!” 自海底飞出来的仙剑日月明,在半空中定了片刻,还三百六十度地团团转了一圈,似乎在判断自己该去哪儿。 仙剑有灵,很快确定了自己该去的地方,金光一闪,如流星般朝着一个方向疾飞而去——那是步云山所在的方向。 碧海之中,已经浮出海面的阿难,遥遥目送着那柄径自飞远的仙剑,满脸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日月明是属于他的仙剑,他是它唯一的主人。 可是他如今这个鲤鱼精的小妖身份,却让仙剑根本就认不出来,直接丢下他飞去了步云山。 虎头铃铛悬浮在阿难耳边,叮叮当当的一通乱响,是气得要命的铃声,相当于破口大骂了。 “小铃,不能怪大明,我现在是妖不是仙,它认不出我很正常了。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眼看仙剑日月明都闪亮登场了,崇文真人自然不肯错失机会,马上御剑追着跑。 第59章 不少和他怀着同样心思的修士,也纷纷紧随其后,活像一群逐血的苍蝇。 还有一些修为普通的修士,虽然自知没有实力将这柄仙剑占为据有,但至少可以跟去碰碰运气或看看热闹,便也争先恐后地飞向仙剑远去的方向。 第58章 一条狗 太平岛上, 亲眼目睹了仙剑现世的阴有苓,依然定定地站在原处,眼神冰冷中又闪烁着怒焰。 仙剑日月明的主人明光, 曾是无极宗最杰出的人物,没有之一。 当初他曾为无极宗带来过无上的荣耀,后来也让无极宗因其而衰败没落。真可谓是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时隔三百年, 又见仙剑日月明, 再联想起明光其人, 身为现任宗主的阴有苓,忍不住恨恨地咬了一下牙。 这三百年来,作为无极宗一蹶不振的罪魁祸首, 明光被历代宗主一次又一次地口诛笔伐。 如果不是他招来的那场雷火, 昔日天下第一的修真门派,也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明光就是无极宗的千古罪人。” 这句盖棺定论式的话,阴有苓从小就耳熟能详,对明光自然是好感欠奉。 这个千古罪人遭贬下凡后一直音信全无, 三百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没想到今日东海之中, 却飞出了他的仙剑日月明。 “阴姐姐, 我打算跟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呢?” 任天真对于得到仙剑日月明并无兴趣, 不过她还是很有兴趣过去看热闹了。 阴有苓简单扼要地吐出三个字, “我也去。” 仙剑的灵智会促使它想要找到主人, 而明光也会希望寻回自己的仙剑。所以日月明所在的地方, 极有可能会是明光出现的地方。 时隔三百年后, 如果能再次见到这个无极宗的千古罪人, 阴有苓打算以现任宗主的身份, 指着明光的鼻子好好臭骂他一顿不可。 . 步云山,千姿百态的黑色石林,死气沉沉地矗立于蓝天之下,碧海之畔。 飞来此处后,仙剑日月明似乎也认不出这座昔日的灵山,在山顶上空犹犹豫豫地盘旋了好几圈。 不过它最终还是降落下来,连剑带鞘一起钉进了最高峰锦霞峰的山头。 崇义真人第一个追到步云山,远远望见金光灿灿的仙剑插在锦霞峰顶,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拔剑带走。 垂直钉在黑石山巅上的仙剑,看似入地不过三寸,绝大部位剑体都露在外面,仿佛轻轻一拔就能拔出。 然而崇义真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都无法撼动它哪怕一分一毫。 “师父,要不我帮你吧。” 崇义真人的心腹弟子吴良也上前帮忙拔剑,可纵使合二人之力,依然无法将仙剑拔出。 不少修士陆陆续续地赶到了锦霞峰顶,也纷纷尝试着拔剑,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当阴有苓和任天真一起飞到步云山后,有人心直口快地嚷道:“快看,无极宗的阴真人来了,不知道她能否拔出剑呢?” 崇义真人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如果阴有苓能把仙剑拔出来,到时候他再从这位年轻女修手里夺剑,就容易多了。 “阴真人,你要不要也来拔一下剑?” 阴有苓定定地看了崇义真人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崇义真人,你明知我现在是无极宗的宗主,为何还称我为阴真人?” “阴真人,修真界中,还从未有过女子当宗主的先例,恕在下无法认同。” 其他修士这才得知无极宗的阴雄老宗主已经离世,传位给了唯一的女儿阴有苓。对于这位前所未有的女宗主,他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同。 “女子怎么能当宗主呢?” “是啊,女子成不了宗门之主,唯有男子才行。” “让一个女人当宗主领导整个宗门,无极宗也真是穷途末路了!” …… 在这些高高低低充满轻视的声音中,阴有苓神色傲然地昂起头颅,挺起胸膛,柔软又坚韧的窈窕身形,站得笔直挺拔如雪中劲松。 “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阴有苓现在就是无极宗的宗主,不需要你们的认同。” 任天真在一旁笑盈盈地鼓掌道:“阴宗主好样的,我永远支持你。至于那些自以为是不肯认同你的臭男人,不服就让他们憋着吧!” 这个花明雪艳的大美人儿,惹来不少人行注目礼,就连年纪一大把的崇义真人,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两眼。 “你又是谁?” “我是无极宗的朋友,也是力挺阴宗主的铁杆。” 任天真一派天真烂漫、娇憨动人的少女模样,让崇义真人不免看轻了她,把她当作初涉江湖不谙世事的小女修一枚。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女人是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当宗主的。” “为什么不可能?历朝历代的男子固然是英雄辈出,却也同样出现过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登坛挂帅的樊梨花,为国捐躯的穆桂英,你们敢说她们比男人差吗?” 崇义真人不以为然地道:“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都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奇女子,阴有苓有资格跟她们相提并论吗?” “有没有这个资格,也要给她机会试试看才知道吧?如果当年花木兰没有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如果樊梨花和穆桂英皆因女子身份不得挂帅出征,试问她们又怎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巾帼英雄?” 任天真有理有据的反驳,让崇义真人无法不语塞,片刻后他果断决定撇开这茬说正事。 “眼下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仙剑日月明现世,阴真人是无极宗的人,不妨先试试看能否拔出此剑吧!” 崇义真人想利用阴有苓拔剑,她才不想配合呢,很干脆地摇头道:“没兴趣。” “那你来干什么?” 任天真抿唇一笑道:“我们来看热闹的,不行吗?” 崇义真人气恼又无奈地拂袖而去,懒得再理会这两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 步云山的上方,蓝天仿佛是一望无垠的碧海,朵朵白云如白帆般飘浮其间。 其中一朵白云上,越君朴独自迎风而立,衣袂在风中翩跹飞舞。他默默俯瞰着下界发生的一切,面孔僵硬如岩石。 数日前,隐约的神光闪现,说明仙剑日月明的封印已经有所松动。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这柄仙剑居然就破封而出,只能是有人出手解开了封印的结果。 想要解开仙剑封印的人,除了明光之外,还会有谁呢?而他居然也做到了。 越君朴不自觉地握紧双拳:明光,真是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能耐。 当年走畜生道下凡的谪仙,如今只能是妖怪一族。而三百年的修行不过只是小妖一枚,可明光却能解开仙官的封印。 一时间,越君朴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无能,还是明光太优秀,又抑或是两者皆有之。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深感难堪。 而他也没有权利再去封印那柄仙剑。 一罪不二罚,无论是明光还是他的仙剑,三百年前都已经遭贬受过责罚了,再次封印没有道理。 如果有帝君之令又另当别论,但就算帝君办事也是要讲章程的,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的不按天规行事。 不过,就算明光解开了仙剑的封印,想要日月明认回旧主人,却是比解封仙剑更困难的事。 毕竟他如今是妖族,一柄仙剑怎么可能会认一位妖主呢? 所以,破封而出的仙剑日月明,直接飞回了步云山。把自己钉入锦霞峰顶,立成了守株待兔的姿态,等待着主人归来。 越君朴暗中冷笑道:明光,我倒要瞧一瞧,你有什么法子让日月明接纳一个妖怪当主人。 . 此时此刻,阿难还在一碧万顷的东海里游着泳,他打算游去最近的海岸上岸。 日月明是能够自己飞来飞去的仙剑,说飞就飞走了。可是一介小妖的阿难,还不具备腾云驾雾的能耐。 既不能跟着它飞,也不能直接游去步云山。他毕竟不是东海水族,不适合长时间泡在咸涩的海水中。 游了好半天,阿难终于抵达了慈城一带的海岸线,四肢大张地躺在沙滩上休息了好久。 这一番海底寻剑,可是让他费了不少力气呢! 接下来,阿难并不急于赶去步云山。 仙剑日月明现世,定然会引来无数人的瞩目。这个时候跑过去,只会给自己惹麻烦,可不是聪明人的作派。 反正仙剑有灵,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带走的阿猫阿狗,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 这一日,已经荒凉了三百年之久的步云山,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无数修士闻讯纷沓而至,都想亲眼目睹一下仙剑日月明的神兵风采。 锦霞峰顶已经挤满了人,尝试拔剑者也大有人在,成功者却是一个都没有。 “没有人能拔出这柄仙剑,是不是只有它的主人才行啊?” 第60章 “恐怕是呢,仙剑有灵,自然懂得忠于自己的主人。” “可是明光已经三百年没消息了,搞不好都已经死了吧?” “是啊,他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应该也没人关心,眼下估计就只有这柄仙剑还在盼着主人露面呢。” 任天真听了他人的对话,再看着那柄孤零零死守原地的仙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威震三界的仙剑日月明,如今看起来却像一条被遗弃的老狗。守在主人昔日的家园哪也不去,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回来。 “阴姐姐,这柄仙剑看起来好像一条狗啊——我没有骂它的意思,我是想说它就像忠犬一样。” 第59章 两个煞星 阴有苓冷眼旁观了好半天, 对于众人争相抢着拔剑的闹剧不予置评。 但是任天真评价仙剑日月明的这番话,她却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同。 “剑是好剑,就是可惜跟错了主人。” “那也没办法, 听说它当年由明光亲手锻造,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主人了。” 出身没得选择,只能被动接受上天的安排。 无论是一个人, 一朵花, 还是一柄剑, 都是随机出现在世间的结果, 人力无法预测与控制。 . 仙剑日月明现世,飞出东海后自行“扎根”于步云山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三界。 云间仙境, 威毅殿, 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钟离斐,得知这一消息后,激动得想要跳下床,却力有不逮地倒了回去。 “日月明既然出现了, 那明光应该也要出现了。他肯定要找回自己的仙剑,不是吗?” 郦子微站在床畔, 低头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钟离斐直摇头。 “是又如何?你眼下这副伤兵模样, 难道还想去对付他不成?” “我跟你说过, 生平最恨这种悖逆叛乱的家伙, 明光不出现也就罢了, 要是出现了,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钟离将军, 你知道这次是谁救了你吗?” “谁啊?” “表面上是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夫妇俩, 实际上却另有其人。” 钟离斐都被搞糊涂了, “为什么还分表面上和实际上?郦夫子,你这话什么意思?能不能别打哑谜了?” 那一晚,温且慧和陆衢把钟离斐救回云间仙境后,就双双前去拜见紫衡帝君。 仙气氤氲的紫衡殿中,帝君英昊头戴玲珑碧玉冠,身披织锦绛绡衣,英武非凡地端坐于宝座之上,接见了这对神仙眷侣。 夫妇俩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信女慧慧”或许是明光假托名义;疫鬼厉无情极有可能成为新任鬼王。 对于明光是否“信女慧慧”一事,英昊并不关心,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疫鬼厉无情竟敢用毒箭暗算仙官,如此胆大妄为,日后若成了鬼王,只怕无间鬼域与云间仙境之间也太平不了。” 陆衢点头道:“帝君所言极是,我也这么觉得。” 郦子微当时就在帝君身旁侍立,听了也是暗中皱眉。 厉无情对仙官的态度如此不友善,很明显是没打算跟云间仙境和平相处。等他当上了鬼王,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至于“信女慧慧”到底是否明光假托他人名义,郦子微得出的结论和陆衢夫妇如出一辙。 此时此刻,郦子微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明后,钟离斐亦是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到底是谁假借‘信女慧慧’的名义引太清元君下凡,钟离将军,你看来也心里有数吧?” 钟离斐自然是有数的,即使他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可除此以外得不出其他可能性。 “明光为什么要找太清元君来救我?当年我与他并无交情。” “这我怎么知道?你以后有机会自己去问他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伤养好。” “这伤要养多久?” “要把毒素全部清理干净的话,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什么?居然要这么久?” “鬼气炼毒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幸好厉无情还没有鬼王的实力,否则你没准会像当年太玄真君那样,被江天旷用鬼火灼伤的丹府至今尚未痊愈。” 钟离斐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床板,恨声道:“该死的厉无情,居然将鬼气炼入鬼箭中,成为专门对付仙官的毒箭,我一时没留神竟着了他的道。” 回想起那晚钟离斐被太玄真君夫妇二人救回来的惨样,郦子微都不禁直摇头。 他中毒也就罢了,毒发后还掉在一个白骨丛生的乱葬岗,沾了满身腐臭味。 对于素来爱干净到洁癖的弘文真君来说,这比中毒还要可怕多了。 当时郦子微都不敢上前,很没同僚情谊的躲得老远。 次日再三确认威毅殿的小仙官已经把自家主神洗涮干净了,这才亲移玉趾跑来慰问一下。 “钟离将军,真没想到疫鬼厉无情能让你吃上这么一次大亏。” “这次是我大意轻敌了,这笔债以后一定要找他讨回来不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你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驱毒疗伤,好好歇着吧!” . 临海县,是距离步云山最近的一座小城。 以往鲜少有异乡人来这儿,近日因为步云山上多了一柄仙剑,引得不少修士蜂涌而至,连带这座小城也变得热闹起来。 阿难也来到了临海县。他不再是小乞儿的模样,而是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小道士,端着一只陶钵,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化缘。 “各位施主,发发善心,结个善缘吧!” 之前以小乞儿的身份出现时,阿难先后遇见过任天真和越君朴。如果再次遇上的话,就很容易被察觉出不对劲。 一个小乞丐,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辗转三地要饭呢?普通孩童的脚力根本没那么快。 任天真倒也罢了,就算意识到小乞丐可能不简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是越君朴就不好说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换一个伪装更稳妥。 和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不同,小道士阿难一身干干净净,面孔雪白粉嫩。 找人化缘时客客气气又可可爱爱的小模样儿,让不少人不吝施舍予他,陶钵里很快就装了不少铜钱。 走进一家酒楼化缘时,老板娘见了他特别喜欢,不但给了钱,还留他坐下来吃碗素面再走。 “小师父,我用素油给你煮素面,保证一点荤腥都不沾,你就放心吧啊!” 阿难煞有介事地行礼道谢:“多谢施主。” 一碗素面很快就上桌了,虽然没有荤腥,却放了香菇片、笋丝和青菜,味道鲜美之极,阿难吃得大快朵颐。 “二位客官,里面请。” 门口又传来店小二迎接客人的声音,与此同时,系在阿难脚踝处的虎头铃铛,忽然又低又沉地铛了一声。 铃声仅传入他的耳朵,听得他手里的筷子为之一顿。 利用眼角余光,阿难小心翼翼地朝着大门口瞥了一眼,发现刚走进来的一男一女,居然是魁鬼朱颜悔和疫鬼厉无情。 朱颜悔一身明艳如枫的红衣,厉无情一袭皎洁似雪的白衫,两个人并肩而行,宛如琼花玉树相倚。 阿难暗中叫了一声苦:我去,怎么同时遇上这两个煞星了?这要是穿了帮,我今天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无论朱颜悔还是厉无情,阿难都跟他们结下了大梁子,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眼下他这个小道士的伪装,是二人都陌生的全新形象。只要他不自乱阵脚,暴露的可能性就很低。 阿难定定心神,继续接着吃面。 如果这时候神色惊惶地丢下没还没吃完的半碗面就跑,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可疑。所以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更好。 . 朱颜悔和厉无情,谁也没有留意角落里那个埋头吃面的小道士,走到一张临窗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点好酒菜后,朱颜悔看着厉无情问道:“你不是说应长恨已经完蛋了吗?他怎么又出来蹦达了呢?” “谁知道?他都消失了整整一年,你不也觉得他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吗?” 朱颜悔下意识地点头道:“他当初杀了太玄真君的黑虎,得罪了这位大仙官,引来八方追剿,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横看竖看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呀!” “是啊,他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但他现在敢约咱们见面,显然是又有了底气。” “如此有恃无恐,看来他躲得无影无踪的这一年里,没准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朱颜悔和厉无情出现在临海县,并非像那些修真人士一样是冲着仙剑日月明来的。 对于妖魔鬼怪来说,神兵就是天生能克他们的东西,得来无益。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收到了厉鬼应长恨传来的讯息。说是自己已经重返人间,打算跟二位鬼僚来一场会晤。 第61章 应长恨人间蒸发的一年中,无间鬼域的几大势力重新洗牌。 厉鬼消失了,水鬼不露面,四大恶煞只剩下魅鬼和疫鬼,鬼王之位的竞争就成了他俩之间的事。 朱颜悔自知实力不及厉无情,与其逞强不如示弱,还有机会扮猪吃老虎。遂主动表态如果他有意问鼎鬼王之位,自己愿在麾下效力。 对于朱颜悔所表示出来的臣服之心,厉无情虽然无法确定是真是假,却也照单全收。 至少名义上他也算是没有对手了,至于她暗中打着什么小算盘,他也会心存防范。 这一年来,厉无情可没有闲着,又是炼化黑虎的内丹为己所用,又是利用鬼气精益求精地炼制“伤神”毒箭。 目前两样都已经初见成效,成为鬼王已是指日可待。 谁知在这个时候,销声匿迹了一年的应长恨突然冒了出来,还主动约两个竞争对手见面。 朱颜悔都罢了,毕竟之前两人并没有撕破脸,厉无情却是跟他彻底交恶追杀过他的人。 第60章 露面 应长恨之所以龟缩起来不敢露面, 除了太玄真君陆衢的那一纸梦令引来的八方追剿,另一大原因也是要躲避厉无情的追杀。 意外发现他的实力减弱后,他一直想趁他弱要他命。 因为弱鸡所以不得不低调躲着的应长恨, 突然一反常态地高调起来,主动约朱颜悔和厉无情来临海县会晤,这样的会晤肯定不会是什么“亲切友好”的气氛。 朱颜悔了然地道:“应长恨敢把咱俩同时叫过来见面, 还约在步云山下的这个小县城, 这个底气可不小呢。” 最近因为仙剑日月明现世, 大量修士扎堆跑来步云山, 山下的临海县也到处可见修士的身影。 而太玄真君陆衢的那纸梦令还没作废,应长恨的性命依然是修士们可以用来换取度化成仙的大好机会。 只要他一露面,也不知道多少修士想要把握此等良机。 如此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应长恨都敢高调亮相的话, 那他的底气绝对不是一般的足。 “厉无情,你有把握胜过他吗?”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是他的对手,我可不会出手相助。你们俩我谁也不帮, 谁胜出我就奉谁为王。” 厉无情漠然道:“知道,没打算让你帮我, 你不背后捅刀子我就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像你这般俊俏的郎君, 我也舍不得捅了!” 朱颜悔斜瞟着厉无情, 眼波如秋水, 缠绵又多情, 似乎对他并无恶意还颇有好感。 “行了, 别装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朱颜悔, 如果有机会弄死我和厉鬼自己上位,你会眨一下眼睛都算我输。” 厉无情声音冷冰冰,朱颜悔却娇滴滴地掩唇笑道:“哪有啊!人家才没那么狠心,没准还会为你们掉两滴眼泪呢!” . 阿难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俩的对话,听到的内容让他暗中欣慰。 看来应长恨的法宝已经炼成了,骷髅头骨阿福现在肯定是个大杀器,他约厉无情和朱颜悔过来会晤,是打算秀肌肉亮实力的。 一碗面已经吃完了,阿难站起来向老板娘道谢后走人,可是还没走出店门就被人拦住了。 “小师父,你是哪座庙里的?” 拦在阿难面前的人是厉无情,无意中瞥见一个七八岁的小道士,他忽然想起当初应长恨假扮孩童的事,不觉心里一动。 “小道来自城隍庙。” 城隍庙哪里都有,供奉着守护城池之神,大多是有功于地方民众的文臣武将,这个回答是不会出错的。 “不知小师父的法号是?” “小道尚未受戒,主持还没有赐我法号。” “小师父年纪尚小,怎么就一个人出来化缘呢?” “主持说化缘是结善缘,让小道多结一点善缘。对了,施主愿意发发善心,结个善缘吗?” 阿难反攻为守,捧着陶钵跟厉无情化起了缘,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给出一锭金子。 “天啊,是金子呢!” 阿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老大,整张小脸蛋就是一个放大的惊叹号。 “这个善缘结大了,敢问施主高姓大名?小道回庙里后,就请主持为施主立一块消灾延寿的长生禄位祈福。” “不必了,你走吧!” 小道士的对答没什么漏洞,厉无情听不出有任何问题,但也不知为何,他却还是想试试他。 . 回到临窗的座位上,厉无情左手中幻出一张弓,右手虽无箭,却做了一个拉弓引箭的动作,瞄准的目标就是刚走出酒楼的小道士。 如果他是普通人,那么这无形一箭肯定躲不过,中箭后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朱颜悔有些奇怪,“你干吗要为难一个小孩子?” “因为我怀疑他不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你想射他一箭试探一下,如果他就是一个小孩子呢?中了你的鬼箭恐怕小命难保。” 厉无情神色冷漠地道:“那就是他自己不走运了。” 无形的箭气朝着小道士的后背疾射而去时,他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无形箭射了一个空。 看似只是巧合,但厉无情却不这么认为。 就连朱颜悔也察觉出了异样,“这小道士要不就是运气特别好,要不就是如你所说,不简单呢!” 厉无情身子一晃,瞬间就移到了还趴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小道士面前,神色阴冷地盯着他问:“你到底是谁?” 阿难知道刚才的摔倒躲避有些太巧了,可是不躲又不行。厉无情的鬼箭连仙官都能射伤,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施主,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啊?好吓人。” 阿难小嘴一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小道士被一个成年人欺负的场面,顿时引得不少路人纷纷围上来。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就知道这位公子凶了这个小道士。” “这位公子,你如此体面,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小孩子呢?” “是啊,大人欺负小孩,太不像话了!” 在一片指责声中,厉无情很不耐烦地低吼道:“闭嘴,统统给我滚,否则就是找死。” 厉无情文弱阴柔的外表,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可言,甚至还会让人觉得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可是当他那张美如好女的面孔上,突然露出阴冷暴戾的神色,透出又疯又狠的气息时,却能令人寒毛倒竖地意识到,这人其实是个不好惹很难搞的危险人物。 . 路人们可以打抱不平,但前提是不能危及自身。一看情况不对,都不敢再跟厉无情多对视哪怕一眼,纷纷转身走人。 然而,一位穿着黑袍的年轻男子,却逆着退散的路人走过来。身形高瘦,表情高冷,目光冰凉地注视着厉无情。 “厉无情,一年不见,你怎么还在欺负小孩子?莫非只有这等能耐?” 看着阔别已久的应长恨,阿难的嚎啕大哭都为之一顿:这死鬼,总算是露面了! 应长恨既然现身了,厉无情就没功夫来找他的麻烦了,或许他可以趁此机会安静地爬走。 厉无情的瞳孔微微一缩,“应长恨,你当了一年缩头乌龟,现在却敢高调亮相,不知有了什么能耐呢?” “敢出来跟你们叫板,自然是有了大能耐,否则我可没兴趣来送死。” 顿了一下后,应长恨改变了谈话对象,低头冲着正手脚并用悄悄往外爬的阿难道:“喂,你去哪儿?” 一边问,他一边伸出右手,揪住阿难衣裳的后领襟,直接把“小道士”像拎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那一双小短腿无法着地,在空气中乱蹬一气。 “啊啊啊,这位施主,你为什么也要欺负小道啊?” 应长恨似笑非笑地盯着阿难上下打量,“不为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 “看我不顺眼你可以选择不看啊!况且我不是正要走开不碍你的眼吗?” “已经看见了,还觉得很碍眼,就想把你吊起来暴打一顿。” “什么?!死鬼,大人不能欺负小孩,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应长恨的唇角微微一动,一丝微笑绽开来,如乌云裂隙中的阳光一闪,点亮了他的整张面孔。 . 厉鬼其人出了名的冷,冷心冷面冷漠冷酷,冷得像是完全没有温度一样。 此刻他却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带着暖意的微笑,厉无情不禁心念一动。 这个小道士到底是谁?应长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察觉到小道士有问题想要发难时来了,难道就是为了捞小道士一把吗? 无间鬼域的鬼,都不是爱交朋友的人,鬼吃鬼的同类相残就注定了他们要彼此防范。 这种心理一旦形成,对其他人也会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与戒备。 第62章 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小道士,应长恨没理由突然生出保护心理,他可不是那种洒向人间都是爱的大善人。 他愿意出手帮小道士,那就说明小道士跟他的关系匪浅。 能和应长恨关系匪浅的人,厉无情只能想到一个——那晚在玉岭放大招救走了厉鬼的小妖和光。 两道冷冷的寒光瞬间在厉无情眸底亮起,与此同时,他右手幻出一支白翎箭,闪电般直刺“小道士”的后背心。 当初要是没有和光这个可恶的小妖,那晚在玉岭他就能一箭双雕,既得到黑虎的内丹,也得到应长恨的鬼元精华。 这种坏了自己好事的家伙,不弄死他何以消心头之恨? 白翎箭却刺空了,应长恨拎着“小道士”倏忽冲上半空,一袭黑袍的身影如一只巨大的黑蝙蝠,朝着步云山展翅飞去。 想跑,没门——厉无情不假思索地追过去。 刚刚走出酒楼的朱颜悔,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想要看看有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步云山荒凉了三百年,这几天却热闹得活像菜市场。 每天有很多修士跑来锦霞峰顶,都想试试看自己能否拔出仙剑日月明。 有人尝试失败后就走了,有人却舍不得走,挖空心思琢磨着怎么把仙剑搞到手。 第61章 黑气 仙剑有灵, 就算不能让它认主,供奉在家里也能辟邪驱灾,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 是不可多得的镇宅之宝。 崇义真人一心想将日月明收入囊中,让手下人集思广益想办法,结果心腹弟子吴良想出了一个很不厚道的法子。 “师父, 仙剑日月明当年出自无极宗, 它如今扎根步云山, 也是因为这里曾是无极宗仙府摩宵宫的所在地。既然如此, 如果咱们取来摩宵宫的匾额,或许就能拔出此剑了。” 修真门派的仙府门楣上都挂着一块匾额,那是宗门的不二象征。 历代宗主继任时, 都要用指尖血和着金漆, 一边默念咒语一边把匾额上的每个字重新描一遍。 这一仪式能赋予匾额灵性,让它成为灵物,焕发出常人看不到的灿灿灵光,令妖魔鬼怪不敢轻易靠近。 仙剑日月明也是灵物, 还同样出身于无极宗。师出同门的灵物,某种程度上可以相互感应与认知。 三百年前, 无极宗仙府摩宵宫被雷火烧毁一空, 唯有这块玄铁鎏金的匾额幸存于世。 无极宗在太平岛另起山头后, 新仙府重新挂上了这块老匾额。 崇义真人深以为然, “言之有理, 那你立刻带人去无极宵, 把摩宵宫的匾额借来一用。” 吴良领命而去, 带上一队人马去了太平岛的摩宵宫。 “借用”匾额这种事闻所未闻。作为宗门的不二象征, 哪个修真门派会同意别人摘走自家仙府的匾额? 这等于自家颜面被按在地上摩擦, 绝无可能。 如果不是无极宗这种没落宗门,眼下又是一位女宗主当家,门下就几个小猫小狗似的所谓弟子,崇义真人才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他就是明晃晃地欺负人,如果阴有苓同意的话就是借用,如果不同意就要动手明抢了。 吴良一行来到太平岛后,没有遇上阴有苓这个最大阻力。 这日是阴雄的头七,她带着几位师弟师妹乘船出海,以向海中撒供品的方式祭奠亡父去了。 唯一留下来负责看家守门的阿宽,根本就不是吴良一行人的对手。 他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就被打倒在地,捆成粽子状扔在一旁,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伙强盗摘下摩宵宫的匾额。 “你们这些王八蛋,算什么修仙之人?一点向善之心都没有,见无极宗现在只有女人孩子,就跑上门来欺负弱小。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 话还没说完,阿宽的嘴就被一道禁言术封住了。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但一双怒火滔天的眼睛仍在发射出强烈的憎恨。 . 这块“借来一用”的摩宵宫匾额果然很有用,崇义真人把它往仙剑日月明旁边一竖,剑在鞘中传出一声龙吟似的剑啸。 他再伸手拔剑时,很轻松地就把仙剑连剑带鞘从岩石里拔了出来。 主人不见踪影,无极宗也不知去向。 当孤零零等在步云山的仙剑日月明,突然感应到了摩宵宫匾额的存在时,或许有一种遇上亲人的感觉,自然就同意了带来匾额的“亲人”把自己带走。 崇义真人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仙剑日月明归我所有了。” 在场的不少修士都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如果拔出仙剑的人不是崇义真人,而是一个小宗门的小角色,他们一起会群起而攻之地争相抢夺不可。 万象宗乃是天下第一宗门,这个名头所代表的庞大势力,再加上崇义真人修为不俗,许多人虽然万分眼红他能得到仙剑,却不敢轻易动手跟他抢。 崇义真人笑得正畅快如意时,一个黑色人影突然掠上锦霞峰,速度快得如鬼似魅,让他吃了一惊。 “来者何人?” 黑色人影定住身形后,所有人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黑袍,散着一头黑发,一张苍白冷漠的面孔,冰雕般散发着森森寒气。 他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个人肉挂件似的小道士,站定后随手把人往身后一放,是一种不自觉流露的保护姿态。 “我是应长恨。” 黑衣男子一脸冰冷倨傲的神色自报家门后,崇义真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就是厉鬼应长恨。” “没错,就是我。听说很多修士想杀我换取度化飞升的机会,我今天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有多少人想上啊?” 应长恨冷冰冰的声音中满是轻蔑之意,显然压根就不把眼前这么多位修士放在眼里。 然而听了这番话的修士们却大都忽视了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己方人多势众,而应长恨却势单力薄,纷纷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阿难从应长恨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瓜,用稚嫩的童音大声提醒。 “别上别上别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千万别上。强烈建议诸位赶紧走人,走得越快越好。” 对于一个小孩子的提醒,尤其还是跟在应长恨身边的小孩,修士自然是都不当作一回事。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掌,好汉架不住人多。厉鬼再厉害也是独木难支,他们这么多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至于最后的功劳到底算谁的,大可以慢慢算了。 再说也不排除到时候太玄真君陆衢心情一好,见者有份的都给些仙丹仙药之类的好处呢? “诸位仙友,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一起上诛杀厉鬼啊!” 崇义真人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带头大哥,号召所有修士一起诛杀应长恨,自己却很谨慎地没有立即行动。 像他这种老滑头精着呢,自然清楚应长恨除非是活腻歪了,否则绝不会跑来单挑这么多修士。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说明他有办法搞定局面,所以最好是先观望一下再说。 应长恨毕竟是四大恶煞之一,就算他是来找死的,肯定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还不知道要拉多少修士陪葬呢! 崇义真人可不想直撄其锋,先哄一些愣头青去充当炮灰,用人海战术拖垮应长恨,最后再去捡个现成便宜,就是他暗中打的如意算盘。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不但得到了仙剑,还有机会干掉厉鬼,说不定明天就被度化升仙了。 一念至此,崇义真人满心都是喜孜孜的。 . “一起上,诛厉鬼。” 锦霞峰顶,大批修士一起呐喊着挥剑杀向应长恨,一副可以轻而易举将他剁成肉泥的磅礴气势。 应长恨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右手中幻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并非他的武器——名震三界的鬼刀风雷怒,而是一个小巧的骷髅头骨。 “阿福,你去把他们都收拾了。” 随着应长恨的交代声,阿福自动飞上半空,从上下颌骨间喷出无数黑气。 黑气带着龙咆虎吼似的啸声,自上而下扑向那些修士,如黑色潮水般迅速淹没了他们。 被淹没的那一瞬间,修士们气势十足的呐喊声蓦地消失了。锦霞峰上,除了无数墨浪般汹涌呼啸的黑气,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片刻后,所有黑气宛如百川归海一样,迅速缩回了骷髅头的颌骨间。而那些想要组团灭了应长恨的修士们,已经变成了一具具东倒西歪的尸体。 这些死于黑气中的尸体很诡异,浑身的血肉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干瘪的皮肤裹着骨骼——是皮包骷髅的死尸。 不过片刻功夫,锦霞峰顶的所有修士集体被团灭。 就连躲在后面等着捡便宜的崇义真人也不例外,和吴良倒在一起成了两具形容可怖的尸体。 第63章 聚在锦霞峰上的修士,都是有点能耐的高阶修士,来自修真界的各大宗门。 小门小派的低阶修士,都不能在这儿久留,因为地方不够大,只能去其他六峰呆着。 锦霞峰上发生的事,其他六峰的修士又不是聋子瞎子,自始至终都在高度关注。 原本他们还在羡慕锦霞峰的高阶修士撞大运了,谁知却是这么一个悲惨可怕的团灭结果,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杀了那么多人?” “太恐怖了,居然连崇义真人都被秒杀了。” “别管是什么了,赶紧撤吧!” “对对对,赶紧撤,再不走就死定了。” 一道道御剑飞起的身影,如同受惊的鸟儿般纷纷逃离步云山,唯恐跑得不够快。 . 厉无情和朱颜悔二人,在应长恨飞上锦霞峰顶,单挑在场所有修士时,都鬼精地闪在一旁作壁上观,结果令他们双双大惊失色。 朱颜悔顿悟道:难怪厉鬼躲了一年没露面,敢情是在炼制法宝呢! 厉无情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应长恨会无端端实力减弱,被迫变成小鬼来隐藏真实身份,敢情是因为他在暗中炼制法宝的缘故。 那时候他的法宝炼制得显然不太顺利,导致实力都变弱了不少。而这一年里,他却不知为何获得了突飞猛进的成功。 应长恨拥有了这样威力惊人的法宝,厉无情自问不是对手。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眸中满是功亏一篑的恼怒与不甘。 第62章 别乱摸 朱颜悔自知今日是当不上得利的渔翁了, 不过她知道厉无情只会比自己更失望,还笑盈盈地拱起了火。 “厉郎啊厉郎,眼下看来你是比不上应郎了, 那就别怪我改变心意,另奉他为王了啊!” “随你的大小便。” 厉无情铁青着脸拂袖而去,朱颜悔巧笑嫣然地追在他身后。 “唉呀, 我随口说说而已, 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比厉鬼更俊俏, 我还是更想由你来当这个鬼王。如果你有其他法子对付厉鬼的话, 我也愿意帮你的。” 朱颜悔才不是真心想帮厉无情对付应长恨呢,而是这两个人一旦斗起来,两败俱伤之际, 就是她的出头之时。 厉无情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不过她想利用他, 他也可以将计就计地反过来利用她了。 “好啊,那咱们找个地方商量一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 锦霞峰顶,应长恨傲然屹立, 俯瞰着那些仓惶逃离的身影,唇角噙着一抹轻蔑的冷笑。 “阿福, 你的首战表现得很好。” 阿福落在主人的肩膀上, 左右扭动了几下, 一副被表扬后很是得意的样子。 对于阿福所表现出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力, 阿难都被震住了, 好半天才吁出一口长气。 “阿难弟弟, 真没想到, 你这个法宝炼成后这么厉害。” 应长恨低下头看着小不点版本的阿难, 好气又好笑地道:“你现在这副小屁孩的模样, 居然好意思管我叫弟弟?” “这不习惯了嘛!” 顿了一下后,阿难又道:“你家阿福的杀伤力太强了,眨眼功夫就让这么多人变成了皮包骷髅的死人,以后还是尽量能不用就不用吧。” “知道你是个好妖怪,轻易不想伤人性命。但这些人都是自己上赶着找死,你也提醒过他们了,他们自己不走怨谁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惹犯我,我可是睚眦必报的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后,阿难问道:“对了,你之前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当街摔个大马趴的时候,系在脚腕上的铃铛露出来了。虽然你换了一张皮,但小铃还是老样子,我一眼就认出它了!” “原来如此。” “小铃,你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吗?” 随着应长恨的点名,虎头铃铛自动脱离红色金刚绳结,从阿难的裤管下钻出来,飞到了他面前清脆悦耳地叮叮响了几声,仿佛在说“你好你好”。 阿福也认出了小铃,它似乎知道自己骷髅头骨的模样不可爱,又变成了那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再蹭过来想跟虎头铃铛套近乎。 小铃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看在应长恨曾经尽力搭救过阿难的情分上,就敷衍似的也冲着阿福叮了两声,把它激动得团团转。 “话说你怎么也变成小孩子了?” “当初取心头血画符元气大伤,养了大半年才能重新化形,法力也更低了。为了自保就向你学习,变成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子。” “那你什么时候能恢复成年人的模样?” “快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那这几天我先罩着你吧——阿、难、弟、弟。” 应长恨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四个字,眸底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阿难很干脆地微笑点头道:“行吧,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我当弟弟了。” . 御剑逃离的修士走光后,原本热闹非凡的步云山,就恢复了荒芜冷清的面貌。 锦霞峰顶,满地东倒西歪的尸体中,仙剑日月明与摩宵宫的玄铁匾额,却以一个人字形相互支撑着立在一起。 阿难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想要摸一摸自己曾经的佩剑。 “别乱摸,这可是专克妖魔鬼怪的仙剑,你这种法力低微的小妖轻易触碰不得。” 神仙的神兵,就是妖魔鬼怪的天生克星。 妖魔鬼怪的法力越低,遇上神兵就越死得快;法力越高,就能与之周旋得越久。 应长恨走在阿难身后,一边出声阻止,一边出手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的五指停在了仙剑前仅半寸的地方。 仙剑日月明,当年是明光以稀世金铁加上日精石、月华石共同锻造而成。铸成后剑刃晶亮,光芒耀眼,故此命名“日月明”。 日光之精,月光之华,共同缔造了这柄仙剑的赫赫威力。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从来没有妖魔鬼怪敢撄其锋。 阿难的手虽然尚未触碰到仙剑,但是日月明感知到有妖邪在靠近,一线金色神光闪电般亮起,如一枚小型光剑般直接刺向他。 还好应长恨眼疾手快,再次拎起他一飞冲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来自仙剑的光波攻击。 “你这个法力低微的小妖,胆子倒不小。这可是仙剑日月明,居然敢上手就摸,不要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遭到自家仙剑攻击的阿难,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他现在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虎头铃铛气炸了,绕着仙剑日月明飞个不停,一边飞一边疯狂作响,每一声都是在气势汹汹地骂街,类似“麻拉个逼你个大傻逼”之类的。 应长恨失笑道:“你家小铃好像在骂人——不对,是骂剑,而且还是骂得很脏的那种。小东西还挺忠心护主嘛!” 仙剑日月明不能碰,阿难又伸手试着去摸摩宵宫的匾额,却被应长恨一巴掌拍开了,毕竟这块匾额同样是能令妖魔鬼怪不敢近前的灵物。 “你怎么又乱摸,刚才的教训就忘了吗?你以前不会这么不谨慎的,变成小孩后怎么成熊孩子了?” 阿难苦笑着缩回手,他能说自己是情不自禁吗? 三百年前,傲然耸立于步云山的摩宵宫,是明光从小到大生活的家。 如今这个家仅剩下这么一块匾额,上头那三个金色大字,还是父亲曾经用鲜血和着金粉涂抹过的,让他忍不住想要触碰。 “说起来,你这样一个小妖,连仙剑都不能触碰,怎么却被一只法铃奉为主人呢?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小铃拐骗到手的?” 法铃其实和仙剑一样,都是用来降妖伏魔的法器。 按理说阿难一介妖怪,小铃不弄死他就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认他为主人,将保护他视为己任。 这实在很没道理,让应长恨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阿难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长得帅,特别招小铃喜欢,是吧小铃?” 虎头铃铛从疯狂作响的骂剑状态中暂停了一下,飞到主人的脸颊上亲密贴贴,以此证明他所言不虚。 泥娃娃阿福看了眼热,也凑上前想和小铃贴贴,它却满是嫌弃地闪开拒绝,继续飞回去冲着仙剑日月明重启疯狂骂剑模式。 目睹了这一幕的应长恨,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恐怕小铃对你不只是喜欢,没准还爱上你了,好令人感动的跨物种之恋啊!” .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透碧得仿佛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一道御着飞剑高速飞行的人影远远出现时,应长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刚才那些仓皇逃命的修士都唯恐走得不够快,这会儿居然还有人敢来,十有八九是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 顺着应长恨的视线眺望了片刻后,阿难认出了来者何人。 “是阴有苓来了。万象宗把摩宵宫的匾额弄到这里时,她应该是不知情,现在才得到消息赶来索回匾额。” 第64章 应长恨道:“阴有苓也算是咱们的老朋友,这块匾额和这柄仙剑,就都交由她带走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行,就这么办吧!” 御剑飞近步云山时,阴有苓才发现此地有异。 曾经云集在此的修士都已经不见了,最高峰的锦霞峰顶更是遍布尸首,而且全是清一色皮包骷髅的诡异死相。 横七竖八的死人堆中,只有两个站着的活人。 一个是面孔苍白身材瘦削的黑袍男子,整个人如同利刃出鞘般寒光四射,令人一见生畏。 另一个却是糯米团子般雪白粉嫩的小道士,苹果脸上还挂着一朵可可爱爱的笑容,令人一看就想揉上一把。 这两个画风截然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别提多违和了,更遑论背景还是东一具西一具的死人堆。 阴有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局势才好。 ——为什么这么多修士死在这里?死状还如此诡异可怕? ——这是谁干的?是那个黑袍男子吗?他是何方妖孽?居然能一个人屠杀了这么多人? ——还有那个小道士又是谁?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同一路数啊! ——这里的情况显然很不妙,那我还要不要过去呢?如果是去送死的话,那无极宗就真要完蛋了。 ——我死了宗门就彻底无人可传,必须要小心行事才行。 一大堆问题在阴有苓脑子里涌现,让她谨慎地停在半空中,与锦霞峰顶的两个人遥遥相望。 在那两个人身旁不远处的地方,摩宵宫的匾额就和仙剑日月明一块相依而立。 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那柄仙剑,阴有苓在心底恨恨然地想:都怪它——要是它没有现世,现在哪来这么多破事? 第63章 招惹 对于阴有苓的顾虑, 阿难不难猜出几分,仰起雪白粉嫩的小脸蛋,笑眯眯地冲她招起了手。 “阴真人, 下来吧,咱们是熟人啊!” 阴有苓听得一怔:什么熟人?我认识他们吗? 仔细辩认一番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认出了应长恨:咦, 这不是我去年在女王蜂洞穴外遇见的那个鬼嘛!他现在的气场可是完全不一样呢! 去年在女王蜂的洞穴外, 前去降妖的阴有苓, 正好遇上了“女王蜂”腰肢扭啊扭地带着一个男鬼走出来。 当时, 男鬼自称是被女妖强抢来的受害者,一派可怜兮兮的弱鸡模样。跟眼下这副“惹我你就死定了”的霸气毕露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认出了应长恨后, 阴有苓再打量那个小道士时, 发现他细看起来也有几分眼熟。 “小师父,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吗?” 那个黑袍男鬼一副很不好打交道的酷拽模样,可可爱爱的粉团小道士则透着人畜无害,阴有苓自然是首选跟他沟通了。 “阴真人, 我是阿难,他是阿难。我从大人变成小孩, 他从小孩变成大人, 所以你一时间认不出来了。” 阴有苓恍然大悟, 敢情他们就是那对阔别经年的难兄难弟。阿难的妖品她还是能信得过的, 立刻顾虑全消地降落在锦霞峰顶。 “原来是你们啊!你们哥俩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 阴有苓言简意赅地道:“那就长话短说, 先挑重点讲。” 阿难看了应长恨一眼, “你说还是我说?” 应长恨给了他一个眼神, 是示意他负责讲解说明的意思。 “阴真人, 其实阿难就是被疫鬼厉无情栽赃陷害的厉鬼应长恨。刚才他现身锦霞峰, 在场修士都想杀了他找太玄真君领赏,结果全被他反杀了。” “什么?” 阴有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骇地盯着应长恨追问。 “你就是一直躲着不敢露面的应长恨,一露面就反杀了这么多修士?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难在一旁插嘴道:“因为他这一年可没闲着,炼制了一个很厉害的法宝。” “什么法宝?” 应长恨神色傲然地一挺胸膛。 “我的法宝威力无穷,一经驱动就能瞬间吸干活人血肉。哪个修士再敢因为梦令妄想要我的命,就是自寻死路。哪怕是陆衢本尊想来找我的麻烦,都得三思而后行。” 阴有苓知道这不是应长恨口出狂言。在无间鬼域,他是第一个炼出法宝的牛鬼,上任鬼王江天旷都没有这等能耐。 以他如今的修为实力,鬼王宝座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无间鬼域的鬼王,哪怕是云间仙境的帝君也不敢轻易小觑。太玄真君作为帝君麾下的武神,自然更要谨慎行事了。 . 来到锦霞峰约半个时辰后,阴有苓通过跟阿难、应长恨的详谈,终于大致弄明白了他俩的过往经历。 原来她最初认识这对难兄难弟的日子,就是在女王蜂的老巢洞口前。 之后他俩阴差阳错地再次相遇,结伴同行,在玉岭撞破了黑虎下凡吃人的秘事。 应长恨拼尽全力打败了想要杀死他俩灭口的黑虎,厉无情却跑出来捡便宜,还甩了他一口大黑锅。 被她识破是非人一族后,他们刻意隐瞒了应长恨的真实身份,有选择地透露了黑虎之死的真相,并在证据确凿后得到了她的信任,放他们离去。 那日离开玉岭后,阿难和应长恨就一起逃往步云山避风头。 结果疫鬼厉无情埋伏在那儿等着要他俩的性命,而二人也因此离散,这一年都是各自躲着过活,今天才重新遇上。 阴有苓也跟这对难兄难弟说明了,自己为何没有公布黑虎私自下凡吃人一事。 因为原本是铁证如山的山洞,突然山体塌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能无凭无据就胡乱指控谁。 阿难道:“阴真人,其实这点我们也猜到了,一定是证据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你无法按照原计划将真相公布于众。” “是啊,应长恨,厉无情给你扣的这顶黑锅看来是很难甩掉了。不过,你如今炼成这等威力惊人的法宝,以后成了鬼王,别说太玄真君,哪怕帝君都不愿轻易与你为敌,就算黑虎真是你杀的也只能算了。” 两千年前,云间仙境征伐无间鬼域的一场仙鬼大战,是仙界胜出。 但那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让现任帝君英昊再也不想轻易跟无间鬼域开战,对历任鬼王也是无意树敌的态度。 阿难也认同地点头道:“是啊,只要你不去招惹云间仙境那些神仙,他们就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应长恨却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偏偏就想要招惹他们呢?” 阴有苓愣了一下,“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唉呀,这话一听就是在开玩笑了,你还当真了。对了阴真人,听说你当宗主了,修真界第一位女宗主呢,恭喜啊!” 阿难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阴有苓听得苦笑了一下。 “有什么可恭喜的?我这个宗主当得太憋屈了,没人肯承认也就罢了,甚至还被人欺上门来抢走了仙府的匾额。无极宗传到我手里,算是没落得不能再没落了。” 应长恨一指道:“匾额在此,你可以带回去了,顺便把仙剑日月明也一起带走。” 阴有苓下意识地摇头,“仙剑我不要,它就是一个惹祸的根苗,还是让它留在这儿吧!” 阿难却道:“阴宗主,你也说了,这柄仙剑就是一个惹祸的根苗。今天崇义真人利用摩宵宫的匾额拔出仙剑的事,很多人都看见了。如果它继续留在步云山,以后无极宗的仙府匾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借用’呢,你能应付得过来吗?” 阴有苓倒没想到这一茬,怔了一下后又道:“可是我把仙剑带回去,觊觎它的人还不是会来无极宗找麻烦,我也应付不来呀!” “非也非也,仙剑乃通灵之物,眼下正在苦苦等着主人来寻它。一旦灵识得知自己身处无极宗仙府、主人原来的家,也就是主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那就谁也别想把它带走,如果强抢的话肯定会遭到它的攻击。所以你把仙剑带回去,对无极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谁再敢上门抢剑,直接让仙剑收拾他们就完事了。” 阿难长长的一通话说完后,阴有苓将信将疑地盯着他问:“真的吗?你一个妖怪,怎么对仙剑这么了解?” 武神的神兵极少会流落人间,失去主人的神兵会是什么作派,从来都没人知道。 阿难对答如流,“因为我刚才就被它攻击了。所以我个人推测它如果不愿意离开某个地方,肯定没人能勉强它的。” “你是妖,它会攻击你太正常不过了。如果不是妖魔鬼怪一类的话,恐怕就未必了。” “反正你先带回去试一试嘛,如果有用的话,你就不用烦了对吧?” 权衡一番利弊后,别无他法的阴有苓只得点头道:“行,那就试试吧!” 如果不把仙剑日月明带回无极宗,而是任由它继续扎根步云山,那么其他宗门跑来摩宵宫,强行“借用”匾额的事肯定还会一再发生。 第65章 与其那样,阴有苓倒不如试试看,这柄思主心切的仙剑,是否果真能够成为摩宵宫的镇宅之宝。 . 阴有苓一人一剑飞向步云山时,许多刚刚仓皇逃入临海县的修士都看到了,但是没有人愿意去提醒她。 之前发生在锦霞峰顶的一切,让不少人都几乎吓破了胆,谁也不愿意再冒险靠近步云山。 谁知道那个厉鬼会不会又搞一出“大变死人”的黑气攻击,到时候可未免会有机会第二次逃出生天。 至于那个不知就里一头闯进去的女修,就算她自己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吧! 临海县中,不少修士都留在这里喝酒压惊。这座小城虽然就在步云山附近,但安全系数还是有保障的。 如果厉鬼跑来这里大开杀戒屠戮普通百姓,势必会惊动云间仙境,将导致武神下凡征讨。 只要他稍微有点脑子,都不会干这种自树强敌的蠢事。 所有目睹了阴有苓御剑飞入步云山的修士,都以为她将百分百死定了。 有人认出了她,“那个好像是无极宗的阴有苓,她应该是去找崇义真人要回摩宵宫的匾额。” 有人摇头叹气,“那她去的可真不是时候,不但匾额要不回来,还要枉送性命。” 还有人半真半假地问起了一位修士。 “袁真人,你上回不是说她是个美人吗?眼看着美人要去送死了,你不打算英雄救美一下?” 那位袁真人掂得出自己几斤几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从厉鬼手里英雄救美,我自问没有那个能耐,还是保全自己的小命要紧。” 半个时辰后,当阴有苓御剑飞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蓝天中,见到这一幕的修士们,眼珠子几乎齐刷刷掉了一地。 第64章 放狗屁 他们原本都以为阴有苓肯定也会变成皮包骷髅的死人, 没想到她却活蹦乱跳地走出了步云山,手里还横抱着摩宵宫的匾额。 “不是吧,她怎么没死呢?” “是啊, 阴有苓的修为肯定比不上崇义真人,连他都被黑气变成了死人,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应该是厉鬼已经走了吧?不然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应长恨已经走了, 那么步云山上就安全了。 仙剑日月明不知还在不在呢?之前阴有苓对于拔剑毫无兴趣, 没准会把仙剑留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岂不是谁又有机会带走仙剑了? 一些心思再度活泛起来的修士, 又壮着胆子再次御剑上山,想确认一下仙剑是否还在锦霞峰顶。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也打算去“借用”摩宵宫的匾额了。 锦霞峰顶, 应长恨的身影依然存在。 一身黑袍几乎与黑色岩石熔为一体, 被山风掀起的衣袍下摆,就像一只黑鹰在振翅飞舞。 只是远远望见了那一角黑袍,那些重新御剑上山的修士,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吓得不轻, 忙不迭地又赶紧撤了。 “奇怪,既然应长恨没走, 那阴有苓怎么没死呢?” “只有一个解释, 厉鬼不想杀她。” “难道厉鬼不杀女人吗?” “谁知道, 也可能是厉鬼看上她了, 毕竟她模样还是挺标致的。” “这点倒是很有可能, 阴有苓虽然女人味欠缺了一点, 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美人呢!” “嗯, 厉鬼不杀她, 只有可能是这个原因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鬼雄看来也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阴有苓刚才在步云山呆了半个时辰,会不会已经跟厉鬼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说这话的修士,脸上是一种“什么关系相信你们都懂的”的暧昧表情,其他人大都也露出同样暧昧的神色。 唯有那位袁真人直摇头。 “无凭无据的事就不要胡乱猜测了。阴有苓是那种性格很刚强的女人,当初对着崇义真人都不假辞色,想来也不会为了活命就屈从于厉鬼的淫威。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就别轻易败坏人家的名声。”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袁真人,你之前都不敢冒险去提醒她,这会儿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我是不敢冒险去救人,毕竟自己的性命更要紧,可实事求实说句话的勇气我还是有的。请问你们是亲眼看见她和厉鬼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吗?如果没有的话,就不要随便往女儿家身上泼脏水。” 其他修士虽然被问得无法不哑然,但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一行人离开步云山后,相关的流言如风过树梢一般,迅速在无数根舌头上传开了。 . 当初阿难当哥哥,应长恨当弟弟的时候,他负责养活这个便宜弟弟,养得生活质量一点也不高。 如今情况掉过来,应长恨负责养阿难,生活质量的档次却提升了一大截。 他首先就兑现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我要是有钱的话,绝对请你住上房。” 在禹杭城一家最好的客栈,应长恨要了一间最好的上房,还点了一桌最贵的酒菜,盛情款待“小道士”阿难。 “哇,这么壕,你是在哪里发财了?” “在东海捞到了不少上等明珠,随便变卖一颗就能换回不少钱。” 阿难一边满嘴油汪汪地啃着一只烧鸡腿,一边了然于心地问:“这一年来,你就是躲在东海里头炼制法宝吧?” 应长恨一点也不讶异,“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猜得出来,你这个小妖,精得很。” “之前东海突现异象,从海底冲出的巨大水柱同时交织着黑气与神光,应该就是你的法宝炼成之时吧?” “没错,那就是我大功告成的时候。” 当初,应长恨和阿难在步云山的地下暗河分散后,独自一人随波逐流来到东海。 他原想游向海中洲方向,却在途经一片海域时,察觉到此处有隐约的灵气。 循着那丝似有若无的灵气,应长恨以魂体形式深入海底,发现了一座有利于修炼的灵山。 这座不被人打扰的海底灵山,正适合他专心炼制自己的法宝,遂改变计划在这儿呆着,间接当起了水鬼。 一年的海居岁月后,应长恨终于成功炼就了自己的法宝。 而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炼制法宝的海底灵山,极有可能是仙剑日月明形成的落剑峰。 神兵乃武神的兵器,被封印后神光不复、灵气犹存,化作山峰时自然是有灵脉的灵山。 “那天阿福炼成时,在海底爆发了巨大的冲击波,可能因此导致仙剑的封印有所松动,所以海水冲上天空形成的水柱中,黑气与神光都隐约闪现。我发现那是神兵的神光后,这才意识到这座灵山的前身可能是仙剑日月明。” 近千年来,唯有一位遭贬武神的神兵沦落人间,应长恨很自然地做出了这一推断。 “仙剑化为落剑峰,还间接助你炼成了法宝,你也算是否极泰来,倒霉了那么久,运气终于翻盘了!” 应长恨沉默不语,眼睛有些惘然地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人间蒸发了一年的厉鬼应长恨,突然在步云山高调亮相,还利用一件法宝秒杀了锦霞峰顶的所有修士。 这个消息跟仙剑日月明的现世一样,迅速传遍了三界。 听闻此事后,越君朴终于恍然大悟,知道那日东海异象发生时,黑气与神光并存的矛盾现象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仙剑的封印松动,看来跟这个厉鬼大有干系。 想明白这一点的仙官,不只越君朴一个。陆衢和温且惠夫妇二人,也迅速把应长恨的法宝和仙剑的问世直接挂上了钩。 温且惠道:“看来应长恨消失的这一年,应该是躲在东海里头炼法宝。偏巧被封印的仙剑也掉进了东海,法宝练成时的威力导致封印松动,所以黑气和神光一起出现在水柱中。” 陆衢点头道:“是啊,原本还以为应长恨已经全盘皆输,没想到他却突然逆风翻盘。鬼王的宝座,如今非他莫属了。厉无情一定要气疯了,功败垂成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五郎,你觉得厉无情会甘心就此落败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疫鬼要是那么容易放弃,根本成不了四大恶煞之一。他一定还会设法找机会搏上一搏的。” . 紫衡殿中,帝君英昊刚刚听完郦子微对这件事的奏报。 步云山位于江南,山上发生这等大事,自然也惊动了本土神仙。武神钟离斐还在卧床养伤,殿前奏报的差事,就由文神郦子微顶上了。 英昊听得饶有兴致。 “厉鬼突然出现,还有了这等能耐,那疫鬼想当鬼王可就没门了。但他肯定也不会服气就此功亏一篑,这两个鬼之间应该还会有一场内斗。” 无论疫鬼厉无情还是厉鬼应长恨,都是胆大妄为的家伙:一个敢格杀神仙座骑;一个敢用毒箭暗算仙官。 第66章 他们二人无论哪一个当上鬼王,对云间仙境估计都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能够自相残杀,甚至是同归于尽,那就是英昊喜闻乐见的事。 “帝君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弘文真君,那你留心一下鬼域那边的情况吧。如果有需要,不妨去加把柴添把火,让他们两个好好斗上一场。” 如果疫鬼和厉鬼斗得两败俱伤,鬼王的宝座就要轮到魅鬼坐了。 朱颜悔一介女流,在四大恶煞中实力稍逊一筹。如果是她上位,对于云间仙境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郦子微领命道:“是,帝君的意思我明白了。” . 那天阴有苓从步云山毫发无伤地回来后,关于厉鬼应长恨是看上了她所以才不杀她的流言,就四下传得沸沸扬扬。 最离谱的说法是,当日在锦霞峰顶,她主动宽衣解带与应长恨春风一度,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 传这些话的人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就好像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我呸,是什么狗东西这样乱放狗屁?太可恶了!” “那些家伙的嘴都是舀大粪吗?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恶心人呢?” “恶心别人也就算了,居然恶心到我们大师姐——不对,我们宗主头上来了,她才不是那种自轻自贱的人。” “没错,我们宗主是绝对不会为了活命出卖自己的,她只会血战到底。” “那些乱说话的王八蛋,我咒他们一个个舌头生疮活活痛死。” 以阿宽为首的几个无极宗弟子都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的嘴巴统统撕烂了。 阴有苓自己倒是无所谓。 自从三年前晁定武在婚礼当天不辞而别,留下她这个没有新郎倌愿意迎娶的新娘,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事,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一次,关于阴有苓的闲言碎语可要难听多了。 上回她在成亲当日惨遭抛弃,好歹还能赢得不少人的同情,这回却是事关女子最重要的名节。 第65章 挂坠 很多人都认为, 如果阴有苓真是靠主动献身从厉鬼手中苟且偷生,那实在太不应该了。 一个修仙向道的女修,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宁可堂堂正正的战死, 也不能活得这般下作下贱啊! 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如果是落在其他女修头上,大家一般私下说说闲话也就罢了。 可是仙剑日月明被阴有苓带回了无极宗, 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仙剑日月明是神兵, 神兵隔三差五就会闪现神光, 就算阴有苓有心要瞒都瞒不住。 这些天, 每天都有“正义感爆棚”的修士,高举着道德旗帜跑来摩宵宫声讨阴有苓,说她与厉鬼应长恨的关系可疑, 不配持有仙剑日月明。 阴有苓都懒得听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少废话, 你们不就是想要那柄剑吗?就在正殿门口插着呢,有本事自己去拿。” 所有怀着同样目的而来的修士,都无一例外遭到了仙剑日月明的攻击,吃瘪吃大发了。 类似的猴戏每天都会上演好几出, 阴有苓后来都不露面,只让阿宽去应付。 他们几个小弟子倒是看戏上了瘾, 特意准备了瓜子花生板凳, 天天守着看那些人吃瘪, 可谓是百看不厌。 . 夜已深, 人已静。摩宵宫中, 除了阴有苓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其他人都早就熄灯睡下了。 阴有苓刚沐浴完不久, 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尚未晾干, 仅穿一套白色亵衣, 独自坐在床沿,就着一盏银灯读着一封信。 那封信是晁定武离开前留下的,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谙熟于心。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红豆似的灯焰几乎被吹灭。 阴有苓警觉地伸手去抓搁在枕畔的重剑,可一支白翎箭却比她更快一步,闪电般从她眼前划过后钉入她的手背,将那只右手和床板牢牢钉在了一起。 那支白翎箭,让阴有苓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皮像受了惊的蛾子般簌簌直颤。 鬼箭幽厄,疫鬼厉无情为什么找上她了?而且第一招就先废了她的右手,不想给她任何自卫或反击的机会。 一道人影穿墙而入,阴有苓强忍着右手钻心的剧痛抬头张望。 望见了一位白衣如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正冲着她笑得彬彬有礼,似乎射伤她的那支箭,跟他没有一文钱关系。 “你就是疫鬼厉无情,为什么无缘无故跑来暗算我?” 厉无情温文尔雅地含笑道:“阴宗主,听说你和厉鬼关系匪浅,我十分好奇,就特意过来瞧上一瞧。果真是个美人呢,难怪厉鬼舍不得杀你,真是情有可原。” 阴有苓忍不住大骂道:“放狗屁,我跟应长恨才不是外头乱传的那种龌龊关系。” “没有吗?厉鬼眼看就要当上鬼王了,如果你真是他的女人,弄死你我还有些顾忌。如果不是的话,那我今晚可就没有理由放过你了。” 厉无情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原本洋溢在脸上的微笑,瞬间就变成了杀气腾腾的表情。 迎视着他阴森狠戾的目光,阴有苓毫不畏惧地冷笑。 “厉无情,你今晚会跑来找我,无非就是听说了那些不堪的传言,想要确认是否真有此事。如果是,你就打算抓了我去威胁应长恨对吧?你打错算盘了,我不是他的女人,也就成不了他的软肋。你有本事就直接找他硬拼,别用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我还能无视你这副不男不女的尊容,敬你是个爷们。” 阴有苓明明处于劣势,一身骨头却硬得很,嘴巴更是不饶人。不但没说半句软话求饶,还直接戳起了厉无情的肺管子。 滔天的怒气一瞬间就把厉无情的双眼如蜡烛般烧红了,他像一头疯狂的恶狼,扑上前扼住了阴有苓的颈部。 他没有一把就拧断那个纤细的脖子,而是五指缓缓加重力量,看着她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一点点紫胀起来,慢慢陷入痛苦万分的窒息中。 阴有苓本能地挣扎着,但是那点挣扎,就如同一只落入狼爪的兔子般徒劳无功。 她一身力气已然成灰,周围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即将把她卷进一个永恒而漫长的黑暗世界。 ——我要死了吗?疫鬼你给我等着,我死后一定要化作厉鬼找你报仇。 . 突然间,钢铁般死死扼住阴有苓喉咙的那只手松开了。 大量空气迅速涌入气管时,把她呛得趴在床沿上剧烈咳嗽不止。 每一声咳嗽都带着痛楚,除了喉咙痛得要命,仍然被幽厄箭牢牢钉住的右手更是痛得要命。 厉无情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头,笼罩在阴有苓头上的身影,是属于死亡的阴影,带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这个东西——你哪来的?” 厉无情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阴有苓一边虚弱无力地呛咳着,一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望见他手里握着一个拴在红绳上的挂坠。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兔挂坠,实心足金,光芒闪烁。小金兔圆嘟嘟胖乎乎的,看上去憨态可掬。 兔子的两个耳朵间镌刻着一朵五瓣的梅花,胸口处雕着一个篆体的“苓”字。 刚才阴有苓拼命挣扎时,亵衣的领口中无声滑出了这枚金兔挂坠。 厉无情一眼瞥见,仿佛被一道强光刺中,不由自主地双眼一眯。 脑子还在迟钝缓慢的反应中,手已经自动做出判断,立刻松开扼在阴有苓颈部的五指,一把拽下了那根红绳拴着的金兔挂坠。 阴有苓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喉咙还疼痛得发声困难。她也不明白厉无情为什么会对这个挂坠感兴趣,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快说。” 厉无情发狂似的嘶吼了起来,他的耐心原本就不多,此刻更是像纸一样薄,随时可能裂成碎片。 “娘胎里带出来的,爹娘说,我出生时手里就抓着它。” . 多年前,阴有苓从阴夫人肚子里呱呱落地时,粉白的小拳头中握着一只金灿灿的小金兔。 这个宝贝闺女的生肖就属兔,还自带了一只小金兔出生,让阴氏夫妇又惊又喜。 阴有苓的名字,就来自小金兔上雕着的“苓”字。 血像潮水般轰的一下涌上头来,汹涌澎湃地扑打着厉无情的太阳穴。心脏也像一面被疯狂擂打的鼓,原本锋利无比的眼神突然就钝了下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出生时手里就握着这个小金兔,它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厉无情蹲下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阴有苓的面孔,专注的眼神似乎是想要从中寻找什么痕迹。 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定定地,深深地,锥子似的盯着他看回去。 “我爹说,这个吊坠应该是前世之物,与我羁绊颇深,所以带来了今生。你认识它吗?” 第67章 厉无情当然认识了。 这个金兔挂坠当年由他亲手绘出图样,再交由西郢国最好的金匠打制,天下仅此一枚,送给了独一无二的……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凶猛无比地涌来,差一点把他卷走。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冰冷刺骨的寒流淹没了,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阴有苓趁此机会蓦地发难,左手抓住那支钉透右手背的白翎箭一把拔出来,强忍剧痛直刺厉无情的胸口。 如果有机会当场报仇的话,她又何必再等以后呢? 厉无情虽然身心巨震、神思恍惚,但多年来在无间鬼域炼就的敏锐反应,让他本能地迅速后退。 不过那支鬼箭还是刺入了他的胸口寸许,所幸并未造成致命伤。 一击得手的阴有苓,扭头又去拿那柄重剑。 可是受伤的右手无法负重,换成左手握剑再回头时,愕然发现厉无情已经不见了。 阴有苓原本还打算跟厉无情殊死一搏。她虽然刺伤了他,但伤势并不重,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万万没想到,这个鬼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疫鬼厉无情其人,手段可以多阴损,心肠可以多狠毒,阴有苓已经通过亲身经历对此有了充分认知。 他绝不是那种会突然大发善心的人,之所以改变主意不杀她,甚至不计较被她刺伤的事,只能是跟那个金兔挂坠有关。 ——难道我前世跟他有什么瓜葛吗?不会吧?我上辈子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不男不女心狠手辣的混蛋呢? . 太平岛偏僻无人的海滩上,一道白色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幻出。 那是刚被阴有苓刺伤的厉无情,胸膛上还扎着一支白翎箭。令三界无数人胆寒的鬼箭幽厄,这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刺在自家主人身上。 厉无情拔出扎在胸口的鬼箭随手一扔,他没有流血,鬼是没有鲜血的。 然而他的脸色却如大量失血般惨白无比,脆弱得像张轻轻一捅就会破的纸。双腿似乎也不足以支撑身体,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他终于坠下去后,倒在沙滩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子,像个碎了一地的破瓷瓶。 夜风中,飘起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那声音听起来筋疲力尽,凄凉又悲惨,孤独而绝望,仿佛是一只走失的猫。 第66章 不需要 厉无情夜闯摩宵宫的第二天, 阿难也登上了太平岛。这一回,是他名正言顺地跑来无极宗做客。 阿难已经恢复了成人外形,不再是之前那副把“穷光蛋”三个字顶在脑门上的寒酸书生模样。而是从头到脚一身簇新的衣裳, 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锦衣玉带的公子哥。 阴有苓见了都有些意外,“哟,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光鲜?” 阿难一身新衣裳不是普通的华服, 而是以色泽光丽灿烂、美若天上云霞的云锦裁成。 手工也十分精细考究, 完全可以作为上贡的贡品。哪怕是完全不懂行的人, 也能一眼看出是名贵之物。 阿难笑眯眯地回答道:“我现在可是有人包养的妖, 吃穿用度的档次都上去了。” “不是有人包养,而是有鬼包养吧?” “阴宗主说得对,包养我的大金主, 可不就是应长恨那个鬼嘛!” 应长恨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大金主, 在自己当哥哥、阿难当弟弟这几天,养得他的生活质量那叫一个高,衣食住行统统都是最好的。 反正他手头有钱,又舍得花钱。 阿难终于变回青年后, 应长恨领着他一起光顾了禹杭城最好的绸缎坊,两个人都量身订制了几套新衣。 穿上新衣的那天, 应长恨看着阿难半真半假地笑道。 “还以为你小子穷酸惯了, 穿上这种名贵衣物会露怯呢!没想到你穿破衣裳时虽然像乞丐, 换上一身好衣裳倒又像贵公子了。” “哪里哪里, 都是阿难弟弟你给我买的衣裳抬人, 谢谢了啊!” “衣裳抬不抬人, 也得分人。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却是穿什么衣裳就像什么人。” 高贵华丽的衣物, 既能抬人也能压人, 区别在于能不能驾驭它们。 如果能,那么衣裳就是衬托人物的工具,衬得人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那么衣裳就会喧宾夺主,反过来把人压得黯淡无光。 一身华服的阿难,那叫一个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应长恨看得心想:这家伙换了一身新行头,倒像生来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从来没有尝过丝毫人间疾苦似的。 . 阴有苓请阿难进屋喝茶时,他才发现她背在身后的右手被包扎起来了,一目了然受了伤。 “咦,阴宗主,你怎么受伤了?” “昨晚被疫鬼射了一箭。” 阴有苓说得轻描淡写,阿难听了却无法不大吃一惊。 “什么?厉无情跑来找你的麻烦了!那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 以厉无情如今的实力,连武神下凡都能被他暗算受伤。 阴有苓区区一位凡界修士,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能够幸免于难,实在不可思议。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一个吊坠。” 阴有苓把昨晚发生的事大致跟阿难说了一遍,他认认真真地听完后,得出了与她一致的猜测。 “照这么看,你前世和厉无情肯定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辈子我应该认识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听说云间仙境有一面前生镜,能照出前世种种,可是我一介凡人又上不去。” 阿难随口道:“上去了也没用,那座石镜屏只有满月之夜才能照前生,能不能照出来还得看运气。运气好或许能照出几个画面;运气不好啥也没有。” “是吗?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对啊!别管那面镜子了,反正它也指望不上,咱们不如自己分析分析吧!” . 阿难开始头头是道地给阴有苓分析起来。 “厉无情能够因为那个小金兔,在你反攻时伤了他都不杀你,那你们前世肯定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关系应该还很亲密。你也许是他的姐妹或者妻子,还有可能是他娘亲。” 阿难异想天开的推断,听得阴有苓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还成他娘亲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是吧?” “为什么是娘亲而不是父亲?今生我是女子,前世没准是男儿身呢?” 阿难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那枚小金兔吊坠上是一只戴花的兔子,只能是女子的饰物。” 厉无情原本想要辣手摧花扼杀阴有苓,却在见到她随身佩戴的金兔吊坠后心神大乱,即使因此中了她一箭也没把她怎么样。 阿难自然是高度关注造成这一切的金兔吊坠,仔细询问了有关它的所有细节。 阴有苓想想也是,“如果我前世真是他娘亲,他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那我是不是可以管教一下儿子呢?” “如果他服你管的话,你想唱一出三娘教子自然没问题。但如果你前世是他妻子,今生他想和你鸳梦重温,你打算怎么办?” 阴有苓差点一蹦三尺高。 “他想都不要想。上辈子的事别扯上这辈子,总之今生的我不认识他,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要是想硬来,我一定跟他拼命不可。” “阴宗主,你放心,这个应该不至于了!无论你上辈子和厉无情是什么关系,既然他昨晚没有杀你,以后肯定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踏实多了,阴有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上辈子你是他的姐妹就再好不过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隔了世也没什么影响,还是可以照样做兄弟姐妹。” “算了吧,我也不想要这么一个鬼兄弟。” 阴有苓断然否决的话音刚落,阿宽忽然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小胖墩脸上的神色有点紧张。 “大师姐——宗主,又有人来了。” “不是说了嘛,凡是冲着仙剑日月明来的人,一律直接带去拔剑,不用知会我,懒得搭理他们。” “可是这回来的人,是万象宗的宗主,他说要见你。” 阴有苓一愣:“左铨,他怎么来了?” . 摩宵宫的正殿,向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万象宗宗主左铨已经不请自入。 左铨是一个面相威严、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站在殿中央。十几名属下侍立两旁,把面积不大的正殿挤得满满当当。 那气派,那排场,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当家作主的。 对于这位时下修真界首宗的宗主来到,阴有苓虽然满心狐疑,但还是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 “左宗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左铨转身看了阴有苓一眼,不冷不热地开了口。 第68章 “阴真人,听说令尊去世了,还把无极宗传给了你。” 阴有苓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行,在修真门派中,从来没有女子任宗主的先例。你一介女流之辈难以堪此重任,我们绝对不会认可。” 阴有苓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宗主很难得到修真界的认可。 但是左铨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也不至于这么闲得慌,为此亲自跑来当面跟她强调这件事,他一定另有目的。 “不认就不认呗,我也不稀罕。反正无极宗远在东海一隅,我关起门来自己当宗主,又碍不着你们什么,左宗主就眼不见为净吧!” 左铨义正辞严地道:“这也不行,无极宗到底是有着数百年基业的宗门,我不忍见它就此彻底没落。既然宗门中没有能传承宗派的男子,那不妨由万象宗暂时接管,再广招门徒,日后或许会有得力弟子能够重振它。” 阴有苓算是明白了,左铨不光是不肯认同她,还想从她手里把无极宗抢走,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无极宗沦落到这个荒岛上已经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来万象宗趁机发展壮大,从未对我们发过善心施以援手,偏偏这个时候却说起了什么不忍。姓左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得到仙剑日月明嘛,真是难为你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 仙剑日月明现世后,修真界想要得到它的大有人在。 可是这柄仙剑就像一只恋家的老狗,守在摩宵宫哪儿也不去,谁都带不走。 左铨于是想到了这个法子,既然带不走仙剑,那就不妨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接管摩宵宫。 至于找理由一点也不难,按照修真界千百年来的惯例,阴有苓一介女流就没有资格当宗主。 更何况她还因为厉鬼应长恨名声受损,更加有理由一脚踢开。 “阴真人请慎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无极宗好。” 左铨自然是死不认账,无论心中的想法是多么上不了台面,口头上都必须拿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毕竟凡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他师出有名了,跑来接管无极宗自然也就理由充足。 “呸,你少在这儿假惺惺,我们无极宗不需要这种所谓的好。” 面对阴有苓的怒斥,左铨一脸道貌岸然地道: “阴有苓,女人原本就不能当宗主,更何况你还是一个跟厉鬼关系暧昧的女人。照我看来,你如今都没资格再继续留在无极宗,因为你的存在只会令宗门蒙羞。” 第67章 救星 那些关于阴有苓跟厉鬼应长恨之间的流言蜚语, 左铨其实是不信的。 因为阴雄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教导出来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差。 要是真相信这件事的话,左铨反而不敢来招惹阴有苓了, 毕竟应长恨可是一位惹不起的主儿。 不过眼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正好可以用来赶走她。 “左铨,你现在是要反客为主地赶我走吗?” “如果你还想保留一点体面, 就自己走出去吧, 我也不想太为难一个女人。你的那些师弟师妹都是歪瓜裂枣, 你如果想要全部带走, 我也没有意见。” 阴有苓怒极反笑。 “姓左的,你要接管无极宗,却连一个无极宗的弟子都不想留, 只想统统撵走。那以后这里算什么?万象宗分宗吗?” “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快点走吧。” “我、不、走。” 阴有苓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想让我走,除非是把我的尸体从这儿抬出去。” 左铨原本觉得,阴有苓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年纪很轻,见识自然也就浅。 只要自己亲自出面威慑一番, 她就算是心里不服气, 也不敢硬杠, 只能忍气吞声地走人。 没想到, 这个阴有苓还跟他叫上板了。弱质纤纤的外表下, 还有着如此铁骨铮铮的一面, 死也不肯让出摩宵宫。 左铨脸色一沉, “阴有苓, 你真要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吗?” “左铨, 你跑来硬抢别人的地盘,居然还有脸责怪别人不配合。到底是谁搞出这么难看的场面,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不跟你废话了,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等着被人扔出去吧。来人……” 左铨正准备吩咐随行的属下动手,强行轰人占领摩宵宫时,阿难满脸堆笑地从门外走进来打断了他。 “左宗主且慢,有话好好说,不要随便动手,我们可以争取和平解决问题的。” 左铨狐疑地打量着一身贵公子装束的阿难,虽然不清楚这人的来历,但看衣着气度像是颇有来历的样子,如无必要他也不想开罪。 “不知阁下是?” “在下和光,与阴有苓是旧识。左宗主的来意我刚才都听见了,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要不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帮忙劝一劝她。” 无极宗的门人,除了阴有苓之外,其他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弟子。 如果这个和光能劝说她自己同意离开摩宵宫,左铨也就不用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自然是点头答应。 “好,那就有劳和公子了。” . 阿难把阴有苓拉出门外后,还没开口就被她一句话顶了回来。 “你什么都别说了,还是那句话——想要我走,除非我死。” “宁死不屈是好样的,可你要真死了,无极宗就真完了。你那些师弟师妹们,绝无可能在你死后重振无极宗,他们只会重新变回流浪街头的乞儿。” 阿难一针见血的话语,让阴有苓沉默了很久。 她死也不肯走,可是如果真死了,无极宗更是彻底垮了,因为她是这个没落宗门的最后一根支柱。 “阴有苓,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学会暂时低下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来日方长行不行?” 深吸一口气后,阴有苓终于开口了,声音坚定如磐石无转移。 “我可以不死,但我绝不会配合左铨。难道这条老狗汪汪乱吠几声,我就要吓得乖乖让出摩宵宫吗?怎么都要跟他们打上一场再说。” “可是你的右手掌伤得不轻,连重剑都握不了。” “右手不行就左手,反正这一战我一定要打。就算是打不赢,也要打出本姑娘绝不屈服的气势给他们瞧瞧。” 阿难情知自己再劝不动阴有苓了,她的性子外柔内刚,比很多男人还要刚强得多。 哪怕是明知必败的一战,她也不想做不战而溃的狗熊。 “阴有苓,要不这样,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日月明拔出来作战。” 正殿前的庭院里,仙剑日月明不偏不倚地插在正中央的位置,任谁走进来都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怎么可能?那可是仙剑,凡人用不了。” “仙剑有灵,知道自己身处摩宵宫后,就任何人都带不走它。或许你可以试着用灵识跟它沟通,告知你是无极宗的现任宗主,眼下无极宗有难,需要它助你御敌,没准它能够理解并且愿意帮忙呢?” 阴有苓一脸在听天方夜谭的表情,“阿难,你也太会异想天开了吧?” “试试嘛,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阿难不由分说地把阴有苓推到仙剑日月明前面,让她握住剑柄,闭上眼睛以灵识对仙剑发出讯息。 这柄曾经属于他的仙剑,在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把摩宵宫当成了等待主人出现的据点。 如果阴有苓的灵识沟通有效,那么它一定不会对左铨企图抢占摩宵宫的行为坐视不管。 仙剑是神仙用的神兵,凡界修士的武器对上它,就像瓷器遇上金刚石,轻轻一触就会被击得粉碎。 左铨等人的十几柄灵剑,根本都挡不住它。 . 正殿内,左铨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坐上那张高踞上首的宗主宝座,把自己当起主人来了。 无论阿难劝说的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他要接管摩宵宫的事实。 隔着洞开的两扇门,左铨看见了阿难推着阴有苓走向仙剑日月明。两个人站在那柄仙剑前也不知在干嘛,因为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 也许是在跟仙剑告别吧?左铨这么想着,唇角挑起一个大局已定的得意笑容。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生得比女子还要标致,神色冷漠异常,活像一座人形冰山般冷冰冰的。 他是谁——左铨的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时,白衫男子瞬间宛如鬼魅般掠入屋里,手中还亮出了一套弓箭。 那套黑蟒弓与白翎箭的致命组合,让左铨的脸色骤然大变,瞳孔急剧收缩。 侍立在他左右的十余名万象宗弟子,也无不大惊失色。 “天啊,鬼箭幽厄!” “这是鬼箭,那他就是疫鬼厉无情了!” 左铨和他带领的这支亲兵,全是修真界的高手,此刻却慌乱得像一群没头苍蝇。 第69章 毕竟疫鬼厉无情和厉鬼应长恨一样,都是凡界修士对付不了的牛鬼。 他们这批人,在阴有苓面前虽然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但对上疫鬼厉无情,活命的概率却一点也不高。 . 厉无情之所以会重新出现在无极宗,是因为他听说了万象宗有人跑来想要强占摩宵宫的事。 昨晚离开阴有苓的屋子后,他并没有离开太平岛。 一直在岛上的某个偏僻角落躺着发呆,眼睁睁地看着明月西沉,红日东升,新的一天再度降临。 一轮朝日渐渐爬上中天时,厉无情突然听到海滩方向传来几个孩子的对话声。 “师弟,师妹,你们别再这儿挖蛤蜊捡螃蟹了,赶紧回去帮大师姐——不对,是帮宗主打架,不然咱们就要被赶出摩宵宫了。” “啊,不是吧?阿宽师兄,是谁要赶我们走?” “万象宗的宗主跑来欺负人,说什么大师姐一介女流没资格当宗主,他要出面接管无极宗。还说大师姐跟厉鬼关系暧昧,让宗门蒙羞,一定要赶她走,连带咱们这些人也一起统统都赶走。” “什么?太过分了,万象宗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他们来了十几二十个人,咱们宗主只有一个人,气势上就输了,所以咱们得赶紧回去帮她撑场子。” 阿宽忙着召集所有师弟师妹一起去给阴有苓撑场子,想法固然是好的,就是他们这帮半大不小的萝卜头,压根就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但是,被厉无情听见了那就不一样了,他赶在这帮萝卜头之前进了摩宵宫。 . 厉无情闯进摩宵宫的正殿时,面对院门的阴有苓和阿难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阴有苓的第一反应是糟了:他该不是跑回来秋后算账吧?那我现在岂不是腹背受敌,这是天要亡我的节奏吗? 阿难却眼睛一亮:太好了!救星来了!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原本是修真门派同一阵营的万象宗,眼下却成了无极宗最大的敌人,企图鸠占鹊巢的掠夺者。 而无间鬼域臭名昭著的恶煞之一,却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救星。 厉无情看也没看阴有苓一眼,神色冷漠地直接瞬移进入正殿、亮出武器,也就是亮明了自己的疫鬼身份。 “你是无极宗的宗主?厉某今日前来,有一笔账要跟你们清算一下。” 看着厉无情一副踢馆砸场子的气势汹汹状,左铨立刻跳下那张宗主宝座,一颗脑袋已经摇成了拨浪鼓。 “非也非也,我乃万象宗左铨,不过是来无极宗拜访宗主阴有苓。喏,她就是殿外站着的那名女修。” “不可能,修真界可从未有过女宗主,你是不是怕死不敢承认?” 第68章 四国时期 左铨赶紧赌咒发誓。 “我真不是无极宗的宗主, 阴有苓才是。以前确实没有女宗主,阴宗主是头一个。” 阴有苓无法不冷笑连连。 “咦,左宗主, 你怎么就肯承认我这个宗主了?之前不是还说我一介女流之辈难堪重任,你是绝对不会认可吗?” 此一时彼一时,疫鬼厉无情杀来摩宵宫找无极宗的麻烦, 左铨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当然要赶紧见风使舵了。 “哪里哪里, 巾帼中也有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阴宗主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呢?我个人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一下自己。阴宗主,你此刻看来有要事急需处理, 那左某就先行告辞了。” 左铨带着万象宗的人马迅速撤离开, 不想掺和疫鬼与无极宗之间的旧账。 等厉无情夷平摩宵宫之后,自己再回来捡一个现成的便宜好了,反正他也带不走仙剑。 厉无情没有阻挡他们,只是斜睨着左铨匆忙离开的身影冷笑。 姓左的家伙, 你活不了多久了!敢欺负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以前我没这个能力, 现在可是有的很。 厉无情向来有仇当场就报, 之所以忍住满腹怒火没有直接对左铨出手, 都是因为顾忌阴有苓的缘故。 如果他把万象宗一行人全部射杀在摩宵宫, 阴有苓肯定不答应, 而且还会弄脏她的地方, 更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阴有苓这个女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既能让厉鬼不杀她, 又能让疫鬼帮她杀人, 她和两个恶煞究竟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两边都勾搭上了吧? 像这些不利于阴有苓的阴暗揣测, 厉无情一百个不希望发生。 . 左铨等人走后,阴有苓怀着前门去虎后门进狼的糟心感,冲着厉无情发问。 “喂,你有什么账要找无极宗清算?” 厉无情直接朝她扔去一样东西,“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阴有苓接住一看,正是昨晚被他夺走的那枚小金兔挂坠。 “这就是你要跟我算的账?” 厉无情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很像是来谋财害命的,没想到他居然是来物归原主的,阴有苓都有些发懵。 阿难在一旁笑道: “阴宗主,厉公子刚才是故意那么说,好吓走左铨那帮人。不然他要是直接站出来力挺你的话,回头又该传你跟他也有一腿了。除非把他们所有人全部杀了灭口,但你肯定不答应是吧?” 左铨虽然可恶,带来的人马也助纣为虐,但如果厉无情要在摩宵宫大开杀戒,阴有苓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堂堂无极宗的仙府,怎么能成为杀人灭口的地方呢? 厉无情正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这个和光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他的想法说得一清二楚。 “和光,你怎么会在这儿?” 厉无情注视着阿难的两道目光,闪烁着刀尖般寒冷又锐利的锋芒。 当初要不是这个可恶的妖怪坏了他的大事,他没准早就已经坐上了鬼王的宝座。 “厉公子,我和阴宗主是好朋友,今天特意过来看她,刚才还帮她一起应付左铨呢。” 阿难既不紧张也不慌张,照样笑容可掬。 有阴有苓在身旁站着,厉无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在摩宵宫把他怎么样的。 “你是妖怪,她是修士,你们怎么会是朋友?” 厉无情还是板着脸瞪着眼,一副很想把阿难大卸八块的架势。除了旧怨之外,他如今还有新的理由要干掉这个妖怪。 昨天晚上,厉无情曾想把阴有苓当成应长恨的软肋加以利用。可是现在,阴有苓却已经成为了他的软肋所在。 阿难显然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如果他告知应长恨,那么厉鬼就要反过来利用阴有苓对付他了。 “不光我和她是朋友,应长恨也跟她是朋友,所以那天她才能毫发无伤地离开步云山。” 这一点倒是出乎厉无情的意料,他下意识地扭头看着阴有苓问:“当真?” “嗯,我跟这一妖一鬼的确是朋友,当初因为黑虎失踪一事认识的。” “此事说来话长,大家不妨进屋坐下来慢慢说吧!” . 摩宵宫的待客之道就两个字——寒酸。有人来做客,一杯清茶,一碟果脯,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茶叶是从昌城买来的便宜货,果脯是用岛上的野果晒干了腌的,味道都相当一般。 但是厉无情细细品来,却品出一丝阔别以久的家常滋味。 阿难已经把他们结识阴有苓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厉无情专注地听完后,阴有苓在一旁问得直截了当。 “所以,黑虎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是。” 厉无情很干脆地点头承认,阴有苓一脸想不通地又问: “你为什么要杀太玄真君的黑虎?他可是紫衡帝君之下数一数二的大仙官,你没事招惹他干吗?” “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厉无情不禁斜瞟了坐在身旁的阿难一眼。他自然是秒懂,十分知趣地站起来往外走。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欣赏一下海岛风光。” 阿难走出屋子后,厉无情才声音低沉暗哑地对阴有苓交代道:“其实,陆衢是我们的仇人。只是你不记得了,毕竟那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的事——那上辈子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厉无情深深地看了阴有苓一眼,幽黑的眸子像幽深的水潭,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秘密。 “妹妹——你是我的妹妹。” 阿难之前分析时,曾经说过如果阴有苓前生是厉无情的姐妹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手足之情几乎不受隔世的影响,不像夫妻或母子那样令人尴尬。 阴有苓不觉松了一口气。 “你认定我是你妹妹,就因为那个小金兔挂坠?万一是同样的东西你弄错了呢?” “不会的,这个挂坠当年由我亲自画出图样送去金店打制,全天下只此一枚。因为你生肖属兔,又酷爱梅花,所以我为你设计了这只小金兔挂坠,它是你十二岁本命年的生日礼物。” 第70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会弄错了。看来前生我真是你妹妹,你说太玄真君是我们的仇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衢飞升之前,是北鄣国的太子,而我们那时是西郢国的贵族。” 北鄣国,西郢国,这些都是千年之前的古国。 那时候,天下分为东郯、西郢、南郇,北鄣四国,后世称之为四国时期。 后来东郯吞了南郇,北鄣灭了西郢。再后来北鄣一统天下,建立了大盛王朝。 如今的九州大陆,已经皇权更迭到了大兴王朝。千年前的四国时期,早就变成了故纸堆里的史记。 阴有苓依稀仿佛有点印象,“我前世是西郢国的人,它好像是被北鄣国给灭了吧?” “对,陆衢率军攻破王都后,西郢国就正式宣告灭亡。城破那天,娘就带着你和家中其他女眷一起投了井。因为你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辱。” 尽管是千年前已然隔世的往事,阴有苓还是听得悚然一惊。 “全家的女眷都投井了?” “对,无一例外,家中一共九名女眷,全部跳进了后院的井里,因为活着只会比死更悲惨。” 战乱之中,天生柔弱的女子最是无力自保,往往会沦为胜利者的战利品,用来泄欲的玩物。 想要逃避这种悲剧的命运,她们唯一能选择的就是死亡,通过自杀来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们女人跳井的时候,你们男人在哪里?” “当时我们上官家负责保卫西城门,城破后,爹和三位兄长都战死了。我那年才十四岁,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一直呆在东宫陪侍。东宫被北鄣军占领时,宫中所有人都成了阶下囚。” “也就是上官家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厉无情惨淡一笑:“是的,我活下来了。虽然多活了几年,却是生不如死。” 阴有苓下意识地追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西郢国被灭后,陆衢下令,所有王室成员,男子无论成年与否一律斩首,就算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例外。至于贵族成员,男子十五岁以上处以绞刑,十五岁以下籍没为奴。我就这样从一名贵族子弟沦为了奴隶,受尽非人的折磨,几年后死于一场瘟疫,化作疫鬼。” “所以,你恨透了陆衢,杀死黑虎就是为了报复他?” “对,我就是想报复他。当年如果不是他率军灭了西郢国,上官家又怎么会落得这种家破人亡的地步?是他毁了我所有的一切。” 当年北鄣国太子陆衢亲自统率三军,势如破竹地攻破了西郢国都,至今仍是史册上的一段辉煌战绩。 可是战绩彪炳的背后,却凝结着无数人的斑斑血泪,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无非就是一个目的——通过战胜敌国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种争霸之战很难评判谁对谁错,毕竟每个国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争取更多权益。 第69章 万骨枯 战争造成的动荡与混乱, 注定会让人们陷入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悲惨局面。 无论是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还是地位低下的普通百姓,在这个过程中都可能无力自保。 绝大部分人遭遇战乱都会认命, 谁让自己命不好生逢乱世呢? 陆衢想要消灭西郢,是国与国之间争夺霸权的战争。无数个家庭因此家破人亡的悲剧,不过是战争导致的副产品。 然而, 厉无情显然不想认命。 这场兵荒马乱既然是陆衢一手缔造的, 他就恨透了他。恨得时隔千年之后旧事重提, 仍然满脸都是怨毒的神色。 阴有苓一点也不难看出来厉无情有多恨陆衢, 下意识地问道:“就算杀了黑虎你也还是不解气,如果能杀太玄真君,你一定不会错失良机吧?” 厉无情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是自然。我之所以费尽心机想要成为鬼王, 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他报仇。只可惜……” 只可惜这一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就在厉无情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现实突然给出狠狠一击,让他输得摧肝裂胆满心不甘。 他为此想要不择手段地利用阴有苓去对付应长恨, 结果却意外发现她是前世的至亲之人。 阴有苓能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应长恨突然杀回来,你已经没有机会当鬼王了。太玄真君又是那么厉害的大仙官, 你就算再想杀他报仇, 也最好别轻举妄动。” “我知道, 我是想报仇, 不是想送死。除非是和仇人同归于尽, 否则我上官鹤这条亡魂才不会轻易消散呢!” “你叫上官鹤?” 听到阴有苓念出自己的名字, 厉无情有片刻的失神。 这个在岁月里蒙尘已久的名字, 已经千百年没人唤过了, 如今终于又琅琅地响在耳畔。 虽然曾经的亲昵并不复存在, 却如烛火般带来一丝暖意。 “对,我叫上官鹤,仙鹤的鹤。” “那我以前叫什么?” 厉无情久久地注视着阴有苓,目光感伤又迷蒙,轻声道:“芳苓——你的名字叫芳苓。” . 摩宵宫建在太平岛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小岛。尤其上岛的那座码头更是无遮无挡,一目了然。 左铨一行人已经乘着来时的大船走了,临走前得到了阿宽等人的“夹道欢送”,各种烂菜叶烂果子乱砸一气。 能不能砸中目标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种行为渲泻心里的那口恶气。 阿难就坐在摩宵宫的屋顶上看戏,他随身荷包里装着半包喷香的烤松子,一边看一边剥松子,吃得津津有味。 左铨乘坐的大船消失后,又有一艘小船驶向太平岛。 船只在码头靠岸时,一道窈窕动人的身影走出船舱,芙蓉色的衣裳宛如一群粉蝶,在三月薰风中翩然飞舞。 看清楚来者何人后,阿难一瞬间就从屋顶上消失了。再次现形时人已经到了码头,脸上挂着由衷的笑容。 “真真姑娘,好久不见。” “阿难哥哥,见到你太好了!你和阿难弟弟都没事吧?前几天我和阴姐姐还担心你们来着。” 阿难的出现令任天真十分惊喜,一汪喜悦的笑容,水似的淌满一脸。 “多谢挂念,我们都好着呢!” “玉岭一别后就再没有你俩的消息,我之前还担心你们是不是已经被疫鬼灭了口呢。” “放心,以后他都灭不了我们了,阿难弟弟现在厉害着呢!” “真的假的?他还能比疫鬼更厉害?对了,眼下无间鬼域最厉害的人是厉鬼应长恨。前几天在步云山,他用一件法宝团灭了不少修士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我并没有听说,不过当场目睹了。” “啊,你当时就在步云山吗?” “不只我在,阿难弟弟也在——其实他就是厉鬼应长恨。” 任天真惊讶极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什么,阿难弟弟就是应长恨?那我确实没啥可担心的了!他有万骨枯这样的法宝在手,称霸鬼域不是梦,疫鬼也不再是他的对手。哪怕厉无情打算单独对付你,想来阿难弟弟也是不会答应的。对吧?” 应长恨的骷髅头阿福在步云山横空出世后,这件能将活人血肉瞬间吸干的法宝,被人形象地称之为“万骨枯”。 “那是,阿难弟弟现在罩着我呢!我每天吃他的住他的跟着他混。” 任天真听得嫣然一笑,“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我都想跟着他混了。对了,你来了,他在吗?” “他不在,回无间鬼域去了,倒是厉无情现在在岛上。” “什么?他来干吗?是追着你来的,还是想找无极宗的麻烦?阴姐姐应该没有得罪他吧?难道是他听说了那些狗屁传闻,真以为阴姐姐和应长恨有一腿,所以想利用这一点?” “真真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那你还站在这里跟我啰嗦什么,咱们赶紧去帮阴姐姐呀!” 任天真急不可耐地就想冲向摩宵宫。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厉无情,但是朋友有难,她无论如何也要去拼一把,绝对不会不战而退。 阿难赶紧伸出双臂拦住她。 “真真姑娘,如果阴宗主有事,我可能在这儿跟你说上半天闲话吗?放心吧,没事的。厉无情和她原来有夙世前缘,眼下两人正在一块叙旧呢。我为了不打扰他们,就一个人出来闲逛,刚好遇上你了。你会跑来太平岛,也是因为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的原因吧?” 阿难这么一说,任天真就放心地停下了脚步,点头道:“是啊,听得我快气死了,为此还揍了几个满嘴乱喷粪的家伙一顿。” . 仙剑日月明现世的那天,任天真和阴有苓一起跑去步云山看了半天热闹,然后两人就在山下分道扬镳了。 阴有苓独自返回无极宗,任天真则就近去了海禺山。 第71章 她的月华石已经蕴足了月光之华,要找座灵山闭关修炼一番,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法力。 在海禺山闭关数日后,任天真一出关就听说步云山又出了一件大事。 躲了一年不见踪影的厉鬼应长恨突然露面了,而且是相当高调的亮相,一举团灭了锦霞峰顶所有想要杀他的修士。 应长恨在步云山的所作所为,任天真一开始只是当作热闹听个乐呵的。 直到在尚湖附近的一家茶铺,她听见了有关阴有苓与应长恨之间的风言风语。 “阴有苓为什么能从厉鬼手里活下来?还不是因为她是一个美人——这话里的意思相信你们都懂吧?” 一个修士挤眉弄眼神色暧昧的话,听得同桌其余三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懂了懂了,这种事是个男人都懂的。” “是啊,如果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话,男人又怎么把持得住嘛!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厉鬼可是占了一个大便宜呀!阴有苓当初成亲时新郎倌跑了,她应该还是一个雏儿呢!” “照这么说来,他俩在锦霞峰顶的颠鸾倒凤,厉鬼尝了好大一口鲜啊!” 四名修士越说越不像话的时候,一声娇叱突然在耳畔炸响。 “放屁。” 任天真可不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她是率性而为的女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怎么出气怎么来。 一把虎虎生风的莲花锤,锤得那几个修士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四名修士有三位都被任天真打成了猪头状,嘴巴肿成了两根香肠,牙齿更是掉了好几颗。 只有一个人得到了她的破格优待,没有惨遭打脸。 “这位郎君的脸蛋长得不错,我看了喜欢,就不打你了。怎么样,本姑娘还是很怜香惜玉吧?” 任天真一边说,一边随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娇艳妩媚中带着几分风流倜傥的男子作派。 那位靠脸蛋逃过一劫的修士无言以对:“……” . 阴有苓和厉无情在屋子长谈时,阿难带着任天真在庭院中围观仙剑日月明,谨慎地与之保持着安全距离。 任天真爱娇地歪着头打量着仙剑道:“阴姐姐原本是不想要这柄仙剑的,最初她连拔剑都懒得试,没想到最后却还是把它带了回来,还成了摩宵宫的镇宅神器。” “是啊,要不是有日月明在这儿镇着,摩宵宫的匾额早就不保了。” “这个法子虽然能打发走不少人,但是遇上左铨那么会打算盘的人,就要连仙剑带仙府一起赔出去。还好厉无情出现得及时,把姓左的吓跑了。哼,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遇上本姑娘一定锤他个半死不可。” “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无论是厉无情还是你我,都不可能整天守在这里。或许咱们可以设法让仙剑神光大绽,回头就说仙剑有灵,察觉到有人想要对无极宗不利,于是自动出鞘配合阴有苓赶走了强敌。这种消息一传出去,看谁还敢上门搞事情。” 任天真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一试,“阿难哥哥,我觉得你这主意好,就是咱们要怎么让仙剑神光大绽呢?” 第70章 擂台 明光对此已经胸有成竹。 “之前在步云山的时候, 我想摸一下仙剑遭到了它的神光攻击。如果你去接近它的话,应该也不会例外。而且你是大妖,你的能耐越大, 它释放的神光只会越强。太平岛上一直有神光闪烁,仙剑有灵自动出鞘御敌的传闻也就靠谱了,是吧?” “懂了, 阿难哥哥, 你闪一边去, 我来试试看。” “真真姑娘, 你千万要小心啊,可别被神光击中了。” 阿难话音未落,身后就响起了阴有苓不解的声音, 她已经结束了与厉无情的长谈走出屋外。 “小心什么?你俩围着这柄仙剑干吗?” “阴姐姐, 阿难刚才出了一个主意,或许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摩宵宫的麻烦,我正想试一试呢。” 任天真回答阴有苓的问题时,厉无情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一眼瞥见问得直截了当。 “你就是厉无情?” 任天真这话一出口,阿难便知道前阵子她在姑苏城答应姜夫人的求助后, 并没有跟厉无情见过面交过手。 这说明厉无情那日只是要了姜老爷的命, 事后并未株连他的妻儿。 “正是在下。” “好俊俏的一位郎君啊!不像是疫鬼, 倒像是仙郎。” 对于美男子, 任天真一向不吝赞美, 只是这并非厉无情喜欢的赞誉之辞, 神色依然冷冷淡淡。 “不知姑娘是?” 阴有苓在一旁介绍道:“她叫任天真, 和阿难一样是妖, 也是我的朋友。” 厉无情眸中滑过一丝不解, 阴有苓身为一名修士,怎么会一再跟妖交上朋友呢? 任天真看出来了,笑盈盈地道:“阴姐姐不拘一格交朋友,有我和阿难这样的妖,也有你这样的鬼,有什么好奇怪的?” “人有好坏之分,妖魔鬼怪亦然。我交友主要看品行,品行不好不能交,品行好的话,就算是非我族类也无妨。” 厉无情不由自主地看了阴有苓一眼。 眼前的青衣女修,与记忆中那个纤柔稚气的垂鬟少女,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就如同木棉树与菟丝花的区别。 他心底有一丝失落,更多的却是欣慰。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阴有苓能够自己站成一棵经得起风吹雨打的大树,就不会像前世的芳苓那样,大厦将倾时只有选择自尽一条绝路。 阴有苓言归正传地问起了阿难,“你刚才又出什么主意了?” “是这么一回事。” 阿难解释了一番,厉无情听了也不禁点头。 “我觉得可以一试。回头就说我来无极宗找麻烦被你手持仙剑打败了,左铨之流肯定不敢再打摩宵宫的主意,也再没有人敢瞧不起你这位女宗主。” . 乘船离开太平岛后,左铨一行就直接回了昌城。他打算等厉无情找完了无极宗的麻烦,再过去捡现成便宜。 船只在昌城靠岸没多久,太平岛方向就有神光频频闪烁。仙剑日月明平时只是偶尔闪现光芒,像这样高密度的闪烁很不正常。 仙剑日月明为什么会神光频闪?下午太平岛那边就传出消息了。 据说是阴有苓以无极宗现任宗主的身份沟通了仙剑之灵,得以拔剑出鞘对付强敌,疫鬼厉无情被她手持仙剑打得落荒而逃。 左铨难以置信,“阴有苓当真能拔出仙剑日月明作战?这怎么可能,该不会是她有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可是宗主,我们留在太平岛附近盯梢的人,亲眼见到厉无情满脸晦气地离开了太平岛。如果不是被阴有苓打败,他绝无可能善罢甘休自己走人吧?” 想不到阴有苓竟能得到仙剑撑腰,连疫鬼厉无情都不是她的对手。 左铨自然不可能再找上门去重提接管摩宵宫一事,那样只会自取其辱。 “既然如此,昌城也没必要再呆下去了,传令下去,明日出发返回万象宗。” 次日一早,左铨一行就登船离开昌城,前往万象宗仙府所在的岭南阳城。 阳城位于南海之滨,而南海与东海是连成一片的,只要穿过狭长的夷洲海峡就进入南海了。 船只驶行于夷洲海峡之际,左铨独自站在船头欣赏海天一色的景致。 突然后背心传来一阵冰凉又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看见一截乌黑的箭锲从前胸刺出来。 ——鬼箭幽厄,疫鬼为什么要射杀我? 左铨怀着满腹不解一头栽倒在地,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睁得老大,无论如何想不通厉无情要杀他的原因。 侍立在左铨身旁的几名万象宗弟子,根本都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宗主被一箭穿心了。 “宗主。” “鬼箭。” “天啊,宗主被鬼箭射杀了!” 惊呼声中,一支接一支的鬼箭,还在迅疾如闪电般射过来,一个接一个万象宗弟子中箭倒下。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闪避或拔剑阻挡,却根本快不过鬼魅之箭。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所有的惊呼与惨叫就全部消失了,整艘船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一袭白衣的厉无情,就像索命的白无常一样,足不点地飘过血迹斑斑的甲板,飘到已经断气的左铨身边,两道俯视的眼神漠然无比,冷酷有加。 ——姓左的,我说过,你活不了多久了!我上官鹤想杀的人,哪怕是天上的仙官都想拽下来要了他的命,何况区区一个凡人。 没过多久,满船尸体都和船只一起彻底沉入海底,什么都没有剩下。 沉船在海面上造成的最后一个漩涡消失后,大海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黄泉之下,无间鬼域,一个只有黑夜没有白昼的幽灵世界。 第72章 无间鬼域的中心是幽都,幽都的中心是幽府——这座栋宇壮丽的七层楼阁,是鬼王专属的府邸,其他鬼没有资格入住。 三百年前,先任鬼王江天旷殒命之后,幽府就成了一座空宅。 不是没有鬼想住进去,而是没有那个实力的话,进去就是送死。 没有鬼王的幽府,相当于一座擂台。任何鬼走进幽府大门,就等于上了擂台,要接受其他牛鬼不服气的挑战。 这样的挑战是在所难免的。 凭什么大家要认你这个鬼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想称王可以呀,先摆平了所有反对者再说。 而且像这样的挑战,并不是一个一个轮流出战的文明比赛,单打独斗和组团作战都可以,规模甚至可以达到成百上千的鬼展开一场大厮杀。 总而言之,鬼王争霸赛,没有规则,不讲公平,以多胜寡是常态。 想要入主幽府成为鬼王,如果没有能够震慑群鬼的绝对实力,那就无异于自寻死路。 . 这一天,已经空置三百年之久的幽府,突然亮起了灯火。 七层楼阁的飞檐下,一盏又一盏渐次亮起的白灯笼,仿佛是无数颗夜明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华彩,让人想要看不见都难。 “快看,幽府亮灯了,幽府居然亮灯了!” “真的呢,有鬼进去了,也就意味着新的鬼王争霸要开始了!” “到底是谁进去了?” “应该是厉鬼应长恨,他不是炼成了万骨枯的法宝嘛,自然是有底气进幽府接受挑战了。” “是啊,听说他那个法宝超厉害,一使出来就团灭了锦霞峰顶的所有修士。” “能对付修士,未必能对付鬼吧?鬼又没有血肉可吸。”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应长恨想要当上鬼王,肯定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毕竟他是四大恶煞中成名最晚的一个,疫鬼厉无情肯定头一个不服。” “这么说来有好戏看了?” “那是自然,走走走,快点过去找个好位置看戏吧!” 幽府位于幽都的中央,以此为中心四面八方辐射出幽都的大街小巷。 七层楼阁的灯光一亮,无论幽都中的鬼众身在何方,都能望见这百年不遇的光景,也都像趋光的飞蛾般密密涌来。 . 当幽府华灯灿灿的七层楼阁,被四面八方赶来的鬼众围得水泄不通时,应长恨在楼阁最高处的攒尖顶上亮相了。 他依然是一身黑袍,但不再是朴素的棉布料子,而是名贵之极的织锦锻。 无数根纤细的金丝银线,在纯黑底色上交织出繁复瑰丽的花纹,随着光线的变化折射出多彩的光泽,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 一袭流光溢彩的华美黑袍,把傲然伫立的应长恨烘托得威仪非凡。鬼王的名号虽然还未到手,鬼王的气势已然十足。 “诸位,幽府空置已久,我今日要入主为王,如有不服者就站出来挑战。” 不服者自然是大有鬼在,不少颇有名气的牛鬼,都抱团组队地站出来表示不服。 就算他们都缺乏成为鬼王的实力,可其他鬼想要问鼎这一宝座的话,他们却是可以联合起来干翻对方的——我当不了,你也休想。 这种心理十分常见,没有成功的能力,却有搞破坏的能力。 “厉鬼,你虽然是四大恶煞之一,但成名才三百年,远不如其他三位,凭什么当这个鬼王?我等不服。” 应长恨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不服就打,打服为止。” 第71章 鬼域之王 幽府前是一块长方形的空地, 可以容纳数百人齐集一堂,这儿也是每次鬼王争霸赛的斗战之地。 抱团组队来挑战的牛鬼们,几乎把空地占去了大半。他们呈现扇面散开形成围剿之势, 等着应长恨从楼顶落下时群起而攻之。 然而,应长恨却站在楼顶纹丝不动,只是随手挥了一样东西下来。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骷髅头。” “那不就是他的法宝万骨枯嘛!” 挤在空地旁围观的鬼众们, 和站在空地中准备挑战的牛鬼们, 都还没有完全看清楚阿福的模样, 它已经张口喷出无数惊涛拍岸似的黑气, 顷刻间就笼罩了整块空地。 无间鬼域是一个只有黑夜没有白昼的地方,生活在这儿的鬼众,要比其他地方的人们更习惯黑暗。 然而, 这股黑气却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黑都更黑。 黑气笼罩下的空地, 就像变成了一个黑洞,所有光线都被吞噬一空。除了黑还是黑,其他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复存在。 “这些黑气是什么情况?” “法宝发威了,被黑气笼罩的那些牛鬼, 恐怕都要不妙了!” “可万骨枯不是吸血肉的吗?鬼没有血肉怎么吸呢?” “你问我我问谁呀?等着看结果吧!” 这样的疑惑不解,在阿福吸回所有黑气后得到了答案。 空地上所有挑战的牛鬼们, 好不容易修成的肉身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魂体, 而且还在继续透明化中。 “天啊!他们的魂体要消散了!” 鬼魂本质上就是魂魄之体, 一旦魂魄没了, 就会魂体消散, 从此彻底湮灭于三界之中。 围观的鬼众无不胆战心惊, 有个鬼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点评。 “看来万骨枯的黑气, 遇上活人吸血肉, 遇上死鬼吸魂魄, 无论是人是鬼,都逃不出它的致命威力啊!” “厉鬼能炼出这么厉害的法宝,鬼王的宝座非他莫属了。” “是啊,当年江天旷能当上鬼王,也是靠手中那一杆散魂黄金钺。” 钺是一种形制似斧的兵器,分长杆之钺和短杆之钺。 江天旷的独门武器散魂黄金钺就是长杆之钺。 顾名思义这是一件能够重创魂魄的大杀器,能让人的魂魄从肉身中离散,更能让鬼魂彻底消散。 当年江天旷正是凭借这一杆散魂黄金钺,打得无数挑战者魂飞魄散,最终笑傲群鬼入主幽府,成为无间鬼域的一代鬼王。 所有挑战应长恨的牛鬼们,魂体很快彻底透明成虚无。空地上原本鬼影幢幢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幽府的三层楼阁上方,应长恨冷冷的声音如雪花般飘落。 “还有谁不服?只管站出来。” 楼下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声音都像凝结成了冰。 朱颜悔一直藏身于暗处作壁上观。她才不会傻傻地跑去当出头的椽子,既然有沉不住气的鬼跳出来蹦达,她当然是先躲在一旁观望为妙。 观望的结果让朱颜悔暗自心惊:厉鬼这个法宝真是厉害呀!我如果再挑唆疫鬼继续跟他斗,恐怕他不会犯这个蠢呢! . 死一样的寂静中,突然涟漪般荡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因为围观的鬼众们发现了一道白色身影飘然而来。 “快看,那是不是疫鬼来了?” “是的,就是他。” “你们猜他还会继续挑战厉鬼吗?” “谁知道呢,疫鬼可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鬼。” “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鬼外,疫鬼就是四大恶煞中成名最久的人。我要是他,肯定不服被厉鬼后来者居上。” “服不服是一回事,能不能挑战成功又是另一回事。我个人觉得,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疫鬼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否则不就成了送死嘛!” 在幽府前的空地上轻盈落定后,厉无情仰头望向七层楼阁的最高处,那里是傲然伫立的应长恨。 他俩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时,几乎像刀剑般撞击出铿锵的声响。 四周鸦雀无声,深渊似的沉默笼罩着一切。 所有鬼众都屏声息气地注视着这两大恶煞的对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朱颜悔紧紧盯着厉无情的背影,在心底一迭声地催促道:别看了,有种你倒是快上啊! 如果厉无情不服应长恨入主幽府,对他发起挑战,无论结果如何,对朱颜悔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反正他死了她又不会伤心,他要是能和应长恨两败俱伤,那她可就要开心了。 事与愿违,朱颜悔没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一幕。 厉无情非但没有对应长恨发起挑战,反倒一掀白衫下摆,单膝下跪向他行了一个礼。 “参见鬼王。” 这四个字一出,鬼王争霸赛就算是尘埃落定了。无数鬼众纷纷弯下膝盖,跟着厉无情一起跪拜新鲜出炉的鬼域之王。 朱颜悔想要坐山观虎斗的打算彻底没戏了。 无可奈何地暗咬了一下银牙后,她翩然飞出藏身之所,满脸娇笑地加入了跪拜鬼王的大部队。 “参见鬼王。” 伫立于幽府最高处的应长恨,俯瞰着下方俯首称臣跪满一地的鬼众们,胸口涌上一股热潮,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格外灿烂。 三百年了,他终于成了无间鬼域的新任鬼王。有了鬼王这一身份,他那个很难实现的心愿就有了指望。 第73章 . 幽府灯火通明的正堂中,荣升鬼域之王的应长恨,召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率先尊其为王的厉无情。 “之前你为了争夺鬼王之位对我下黑手的事,我可以过往不咎。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还居心叵测的话,我绝不轻饶。” “我既已臣服鬼王,便不会再生贰心。今后定唯鬼王之命是从,鞍前马后效力。” 厉无情语气恭敬,态度恭谨,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煞。 虽然他这番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但应长恨才不会轻易相信,唇角扯出一缕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那就再好不过了。眼下我没什么需要你效力的事,倒是有一个命令需要你遵守。” “鬼王只管吩咐。” “当初救了我的和光,不准你再动他一根手指,能做到吗?” “鬼王请放心,我与和光已经化敌为友,以后肯定不会再伤他分毫。” 应长恨出其不意地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我去无极宗拜访宗主阴有苓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和光。阴有苓从中斡旋,我们就握手言和了。” 应长恨知道阿难去了无极宗,却不知道厉无情居然也去了那儿,一时间很是想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去拜访阴有苓?” 厉无情坦然相告:“因为听说了有关她与你的传闻,所以觉得她或许能成为一枚用来制衡你的棋子。” 应长恨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你能如此直言不讳很好,继续往下说。”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 那日在无极宗与阴有苓说完前世种种后,厉无情还关心起了她今生的际遇。 “我来之前打听了一下你的事,听说你原本要和师兄晁定武成亲的,可是他却在大婚当天丢下你跟一个妖女跑了。这家伙如此可恶,我定会把他找出来射成刺猬替你出气。” 阴有苓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用了,我的事你别管,我自己会处理。” 厉无情欲言又止,阴有苓毕竟没有前世记忆,今生与他不过是初相识,自然不愿意让他插手自己的私事,他也不好坚持。 迟疑片刻后,他又提出另一个自己很关心很在意的问题。 “那个和光跟你也算不上交情很深吧?他已经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如果告诉应长恨的话,恐怕你就要成为他用来对付我的工具了。要不我杀了他灭口,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阴有苓再次断然否决。 “你这是典型的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你想利用我去对付应长恨,就担心他也会反过来用这招对付你。虽然我不知道应长恨会不会这么做的,但是阿难肯定不是这种人。” “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与其整日里担心受怕,自然是不如提前下手永绝后患。” “厉无情——上官鹤,我不知道你沦为奴隶后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所以会产生这样偏激的想法,但我很不认同这种为了自保不择手段的行为。” 顿了一下后,阴有苓又放缓声音劝说厉无情。 “如果你真心想要自保,不如爽快一点承认应长恨是新任鬼王,别再继续跟他作对。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要是杀了阿难灭口,一旦消息泄露只会死得更惨,到时候我没准也会被你连累得很惨。反倒事与愿违了,不是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厉无情就算是再心有不甘,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应长恨对着干了。 曾经的他,可以百无禁忌地跟任何人作对。可如今的他,已经有了阴有苓这一软肋,行事也就有许多顾忌。 第72章 软肋 厉无情和阴有苓前世有夙缘的事, 他选择对应长恨如实相告。既然瞒不住,不如自己主动亮出软肋所在,更能彰显他向应长恨投诚的诚意。 “想不到阴有苓前世竟是你妹妹, 今生有缘重逢,真是夙缘难了。” “已经千年光阴过去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隔世重逢极为罕见, 你的运气真好。” 一边感慨着厉无情运气好的同时, 应长恨一边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阴有苓, 厉无情肯定还不会善罢甘休, 会联合朱颜悔一起来搅局,他想当上鬼王估计还得杀了这两大恶煞才行。 如今能够兵不刃血地坐上鬼王宝座,真是省了不少麻烦。 如无必要, 应长恨并不想杀厉无情和朱颜悔, 这两员大将如果能收归麾下任他驱遣更加有利。 厉无情再次单膝下跪道:“当日在锦霞峰顶,鬼王没有杀阴有苓,才让我有机会与之重逢。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今后愿誓死效忠鬼王。” “这话你之前说我是不信的, 不过现在我信了。起来吧,以后我们或许可以共谋大业。” . 跟厉无情交谈完毕后, 应长恨又召见了朱颜悔, 给她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不准再动阿难一根手指头。 朱颜悔这才知道, 去年在华城摆了自己一道的奸诈小妖, 不知道怎么居然抱上了新任鬼王的大腿。 有了这座大靠山替他撑腰, 她想要宰了对方出气的念头就只能悻然作罢。 “也不知这位和光公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竟能成为鬼王的朋友, 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鬼王请放心, 日后我见到和公子时自然是以礼相待。” 朱颜悔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比厉无情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应长恨同样不会轻信,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原本应长恨觉得厉无情比朱颜悔更难掌控。但是有了阴有苓,厉无情倒不成问题了,所表现出来的臣服可信度极高。 相比之下,朱颜悔的臣服就没那么可信。 朱颜悔是一个多么疯批的美人,应长恨已经从阿难那儿听说了。他那趟禹杭城邹府之行,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心肠狠毒、行事疯狂的魅鬼,绝不是一个轻易会对他人俯首贴耳的人,也是一个行事毫无顾忌的人。 无论朱颜悔此刻在应长恨面前表现得够温顺,但如果有机会插他两刀,他想她是肯定不会犹豫的。 曾经的厉无情,是比朱颜悔更狠的狠角色。 而如今他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好勇斗狠。还愿意为了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选择妥协与退让。 应长恨也曾是一个没有软肋的人,但是他却遇上了阿难,并与之成为生死之交。有了这么一位朋友后,他也就有了弱点。 以前应长恨觉得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很好,没有软肋就不会被任何人拿捏。但是现在多了这么一处软肋,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人孤独了几百年,人间的温情,人心的温度,他都几乎完全陌生了,可是如今他又重新体会到了这一切。 一个没有软肋的人,既是很可怕的人,同时也是很可怜的人。 如果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之中,没有一个值得他或她在乎的人,也就意味着人生在世,他们从未得到或是已经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寄托。 应长恨与厉无情,曾经都是这样的人。但他们现在一个重拾了亲情,一个收获了友情。 而朱颜悔曾经是、现在依然是这样的人。 . 海中洲,昌城。 昌城城南一家颇为气派的悦来客栈,是阿难和任天真的下榻之处,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太平岛上的摩宵宫,作为无极宗的仙府,无论是门楣上挂着的匾额,还是庭院中镇着的仙剑,都能对妖魔鬼怪起到一定的威慑力。 低阶妖邪都不敢靠近,高阶的也不适合在那儿久留。 所以,那日阿难和任天真在摩宵宫只呆了半天,下午就一起乘船离开太平岛。 二人直奔昌城,大传特传阴有苓凭仙剑日月明力克疫鬼厉无情的消息。 这两天,这一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海中洲,接下来还将传往天南地北。 作为修真界前所未有的首位女宗主,阴有苓的名号也算是彻底打响了。以后,再也没人敢唧唧歪歪说她不配执掌无极宗。 这日下午,阿难和任天真再次登上太平岛,向阴有苓报告这一喜讯,她对此并不感到振奋。 “我并没有这样的实力,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教人不敢轻易来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阿难道:“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总好过被左铨带人来强占了摩宵宫,至于实力你可以日后再努力提升。” 任天真笑着点头道:“是啊阴姐姐,也只有你才能得到厉无情这样的配合,让人轻易不敢来犯无极宗了。那个万象宗的左铨,昨天一早就夹着尾巴溜了。” “他倒是溜得快,这样也好,省得留在这儿碍眼了。” “阴姐姐,真没想到你前世居然和厉无情是兄妹,今生还凭借一个金吊坠相认了,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啊!” 第74章 阴有苓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胸口那枚小金兔吊坠,要不是有这个保命,那天晚上她已经被直接扼杀了。 关于二人前世的关系,厉无情特意叮嘱阴有苓不要对外透露。 阿难和任天真已经知道了也就罢了,但具体细节也不要说太多,其他人更是要瞒得密不透风。 “我在无间鬼域称霸多年,树敌无数。如果被别人知道你是我妹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还要找陆衢报仇,一旦有机会杀死他绝对不会手软,我不想到时候连累你遭报复。” 没有前世记忆的阴有苓,对于厉无情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疫鬼哥哥,实话实说很难产生什么亲情了。 他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陌生鬼,并且是臭名昭著的四大恶煞之一,相认之前还差一点就亲手要了她的命。 不过听完厉无情这一番话,阴有苓心里倒是漾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她虽然没把他当哥哥,但他却是实打实地当她是妹妹呵护有加呢! 所以厉无情的交代,阴有苓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两个人前世的经历,就算对阿难和任天真也没有透露太多。 她只是简单提了一下,当年他们是西郢国都城的一对贵族兄妹,国破家亡后一个投井自尽,一个沦为奴隶。 厉无情为此恨透了太玄真君陆衢,因为他就是率军灭了西郢国的罪魁祸首。 任天真听得不胜同情,“所以前世的你小小年纪就被迫选择自尽,这也太惨了吧!” 阿难叹气道:“生逢乱世是很惨的,山河破碎就难免生灵涂炭,人命贱如草芥一般。” “西郢国灭好像是千年前的事,厉无情恨了太玄真君千余年,一直念念不忘要报此仇,也是够执著的。” “其实我想劝他放下执念,毕竟找太玄真君寻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能成功他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到时候肯定难逃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阿难摇头道:“没用的,执念之所以是执念,就是因为放不下。如果不是这个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厉无情也不会成为厉无情,早就在无间鬼域的进阶过程中被其他鬼吞噬了。” 任天真也大有感触地道:“这倒也是,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所在,也因此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阿难半真半假地打趣道:“真真姑娘好像也有自己的执念呢?”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执念,因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强求过,只是会在心里为其保留一个位置。” 阴有苓道:“我爹说过,凡事不强求,就是人生最大的智慧了。” 阿难也附和地笑着点头,“真真姑娘,看来你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呢!” 任天真笑成了一朵摇摆的花,声音琅琅道:“我一个小女子,居然有大智慧。好吧,不管你们是不是真心夸我,我都照单全收了。” .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为湛蓝海面披上一层轻薄的金纱。船行其间,荡开无数金色的波浪。 有船工负责摇船,身为雇主的阿难和任天真,只需要坐在船舱里看风景。 窗外是渐渐远去的太平岛,草木葳蕤的小岛,如同一块绿宝石镶嵌在蔚蓝色的大海中。 阿难腕间的虎头铃铛,突然似有若无地叮了一声,听得他目光一凝。 一旁的任天真虽然没有法宝报信,却也有所察觉地对阿难说:“你感觉到了吗?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我只是一介小妖,没有你那么敏锐的感知。不过你既然这么觉得,那应该不会有错了。” 阿难的话音未落,狭小的船舱里,突然就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第73章 明光 那是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穿着一袭简单的蓝色苎衣,容貌十分英武,一双眼睛更是神光炯炯。 哪怕衣着朴实无华, 也不会让人误会他是普通人,更别提他还是平空出现在船舱中。 任天真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意想不到地瞪圆了眼睛。 “华源真君。” 这位突然出现在船舱里的蓝衣男子, 正是华源真越君朴。对于一眼认出了自己的任天真, 他眉头蹙得紧紧的, 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 “你……不会真是你吧?” . 仙剑日月明现世后, 无论是之前扎根于步云山,还是现在扎根于摩宵宫,都是越君朴高度关注的对象。 这柄与主人失散的仙剑, 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而他也在等着那位主人的出现, 等着看当年的仙官、如今的妖怪,要如何收回自己曾经拥有的神兵。 阿难和任天真乘船离开太平岛时,被刚巧下凡来此查看的越君朴遇上了。 当发现这一男一女都是妖后,他自然很想弄明白一点——他们当中是否有一位就是由仙变妖的明光。 无极宗的仙府所在地, 妖怪是没有理由往这儿跑的,只有想要收回仙剑日月明的明光才有这个必要。 而这一男一女两个妖怪, 到底谁更有可能是明光呢? 越君朴的第一反应是男妖。 暗中观察了一番后, 他发现这个男妖只是一个妖气都藏不住的小妖。相比之下, 女妖身上的妖气几近于无, 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大妖。 这种情况让越君朴有些拿不准, 男妖太弱了, 女妖又太强了, 似乎都对不上明光遭贬下凡的三百年修为。 不过如果他俩当中真有一个是明光的, 还是女妖更有可能。 前世的他那么强, 今生不太可能是个弱鸡,就算做了妖肯定也是大妖,这三百年没准能修炼出六百年甚至是九百年的修为。 只是有一点对不上号,明光是男人,怎么会变成一个女妖了?转念一想后,越君朴又觉得或许是因为他身不由己。 当初走畜生道下凡,就注定明光会重生为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中的一员,而此类动物也是有雌雄之分的。 要是运气不好,投了雌体之胎,那他也只能别无选择地当女妖。 . 为了试探一下女妖到底是不是明光,越君朴故意在船舱中现身。虽然他一身普通凡人的装束,但那张脸却是神仙本尊的脸。 神仙的真容,跟神庙里塑造的神像有一定区别,如果不是天神下凡那种大阵仗,凡人见了只会觉得有些眼熟。 但如果是明光的话,肯定一照面就能把他认出来。 那个女妖还真认出了他,脱口而出地喊道:“华源真君。” 推测是一码事,事实果真如此又是另一码事。越君朴脸上的神色除了一言难尽还是一言难尽。 “你……不会真是你吧?” “华源真君,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会真是我?” 任天真都听糊涂了,满脸疑惑不解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越君朴感觉似乎出了什么差错。 “你是何妖?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我?” “华源真君,因为我和你大有渊源。很久以前你还没有飞升成仙的时候,有一次游历白鹊山发现了几枚古莲子,还精心培植让它开出了花。这事你还记得吗?” 这件事越君朴还是有印象的,下意识地点头道:“记得。那是五百多年前的古莲子,经过培育后有一枚发了芽开了花。” “我就是那株开花的古莲修炼成精的。华源真君,我任天真能有今时今日,都要多谢你当年的栽培之恩。” 任天真定定地看着越君朴,一双眼睛格外晶亮,璀璨如宝石,灿烂似星辰。唇角绽出一朵情不自禁的笑容,甜得像蘸过蜜。 阿难目睹了这一幕,忽然就如醍醐灌顶般蓦地明白了很多事。 任天真的执念是什么;她为什么想要成仙;还有她身边出现过的那些吕郎孔郎,为什么都让他感觉有点眼熟。 因为那些男子的五官轮廓,或多或少跟越君朴有一点相似之处。这才是任天真见了他们心生欢喜的原因所在吧? . 越君朴没想到,任天真居然是自己当年亲手培植的古莲花成精。 当年为了让古莲子开花,越君朴在白鹊山住了三年,花了不少心思。 当沉睡五百年之久的古莲子,终于开出映日迷霞的花,花灵显然也随之诞生,还牢牢记住了他这位恩人。 离开白鹊山不久后,越君朴就飞升成仙了。 作为准仙官一手种出来的莲花,这段仙缘让任天真的修炼之路走得十分顺利。 再加上她本就是五百年的古莲子,再修上五百年,就有了不亚于千年大妖的高超修为。 弄明白了莲花花妖的来历,越君朴就不奇怪她能一眼认出自己了。蓦地扭过头,看向一旁瑟缩成鹌鹑状的阿难打量起来。 “小妖拜见上仙。” 小妖遇上神仙,一般都是要多怂就多怂。阿难冲着越君朴点头哈腰直作揖,一副怂得让人没眼看的怂样。 只扫了一眼,越君朴就立刻做出判断:他不可能是明光。 第75章 明光当年是何等骄傲的人物,就算在紫衡帝君面前,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点头哈腰过。 一个十八岁就霞举飞升的少年仙官,来到云间仙境后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 他的才能、地位与成就,都是他骄傲的本钱,同时也是他不招仙僚喜欢的原因。 成仙这条路殊为艰难,许多仙官都是修行多年才能飞升,然后在云间仙境慢慢熬资历成为有地位的资深大仙官。 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偏偏明光年纪轻轻却力压群仙,飞升后直接成了天界的第二号人物。 这让诸位仙僚怎么可能喜欢他呢?就连他的名字,都让他们心生不满。 当年明光出生的时辰,是艳阳当空的正午,明定远为儿子取名时如是说:“白日正中时,天下共明光——这孩子就叫明光吧!” 得知这个名字的由来后,不少仙官都私下嘀咕道:“天下共明光——他以为自己是天下共主吗?真是好大的口气。” 喜欢也好,反感也罢,明光统统不在乎,永远骄傲地高昂着头颅走在云间仙境,挺拔笔直的腰杆如劲松一般。 时隔三百年,越君朴依然清晰记得明光当年骄傲非凡的样子。 那时云间仙境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就是其中之一。等到有机会能打下这股傲气,他自然半点没有手软。 明光走畜生道下凡后,多年来音讯全无。云间仙境偶尔有人提起他时,都猜测他没准是已经废了。 成为罪仙被贬下天界已经很惨了,更何况还是沦为畜生之流,这样的大起大落能有几个人承受得起? 如果明光因此绝望自暴自弃,变成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越君朴不这么觉得,直觉告诉他,明光是绝对不会自我放弃的,而仙剑日月明的现世也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仙剑的封印松动与厉鬼应长恨有关,但是能彻底解开封印的人非明光莫属。 当年他走畜生道下凡后,无论变成了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中的哪一类,现在都已经修炼成精,还在试图收回自己的仙剑。 . 眼前一男一女两个妖,一个笑语嫣然毫无怯意,一个却怂得把自己缩成了一只受惊的鹌鹑。 越君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兴致索然地垂下眼睫。 “华源真君,你好像在找人,刚才是不是误我把当成别人了?” 越君朴不答反问道:“你俩都是妖,为什么要去太平岛?无极宗的仙府所在地,可不是适合妖邪闲逛的地方。” “我们虽然是妖,但跟无极宗的宗主阴有苓是朋友呢!因为仙剑日月明的现世,最近无极宗成了很多人觊觎的一块肥肉,阴有苓独木难支,我们作为朋友当然要尽一份力帮她了。” 越君朴无法不讶异,“你们是妖,却在尽力帮一个修仙门派?” “无极宗不是普通的修仙门派。华源真君,是你造就了如今的我。无极宗作为你的师门,我一直都是另眼相待的。何况我和阴有苓一见如故、意气相投,这个忙自然是要尽力帮一帮。” 任天真为报当年的栽培之恩,不会对无极宗遭人觊觎的处境坐视不管,理由十分充分。 越君朴不觉瞥了那个缩成一团毫无存在感的男妖一眼,想不通这个怂包能尽什么力。 “你和阴有苓也是朋友?” “回禀上仙,当初阴宗主捉妖时对我高抬贵手过。如今她麻烦缠身,我自然要知恩图报。就算没什么能力,也该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阿难恭敬有加的回答滴水不漏,越君朴听不出什么破绽,倒是心生感慨。 无极宗没落多年,在修真界已经属于边缘门派。 此番因为仙剑日月明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存在,还成了被其他修仙门派觊觎的对象,惹来不少麻烦,唯有两个妖愿意出手相助。 第74章 执念 越君朴是不能管的, 神仙不能轻易插手凡间俗务,尤其不能对自己飞升之前的家族或师门有照拂之举。 否则就是触犯天规,会因为尘缘未尽、凡心未了被贬下天界打回凡人重新修行。 天规森严, 越君朴自然不敢触犯。 无极宗的风雨飘摇都只能靠阴有苓自己去撑,如果实在是撑不起门户,这个修仙门派就此彻底湮灭, 也是它气数已尽。 “如果不是明光, 无极宗现在也不至于衰败没落成这样, 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打上门来欺负。” 越君朴不自觉地发了一句牢骚, 任天真深以为然地点头。 “是啊,就像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那样,一个明光让整个无极宗都遭遇了无妄之灾。他被贬下凡三百年都杳无音信, 估计也是羞愧到没脸出来见人了。” 因为越君朴的栽培之恩, 任天真对无极宗也爱屋及乌,而凭一己之力搞垮了无极宗的明光,自然是得不到她的好感。 阿难只听不说话,他只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才不会加入他们的对话行列。 “不见的,仙剑日月明已经现世, 他肯定也要出来蹦达了。” 任天真有些不解地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作为一个被打落凡间的罪仙, 他还能怎么蹦达?除非是能重新飞升成仙, 否则也翻不了盘吧?” . 一般被天界贬谪的罪仙都是流放。 流放后虽然不再是仙官, 但到底还是仙身, 也还有一线机会被召回云间仙境, 就算概率极低也是个盼头了。 更严重的惩诫是打落凡间, 罪仙走人道下凡后仙身不复, 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作为罪仙, 重新修仙的难度有增无减,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当年明光遭贬时,紫衡帝君按照惯例,向人间凡界的所有修士下达梦诏。 ——通过梦境告知这位灵曜天君因触犯天条被打落凡间,即日起他的神庙神像都将不复存在。 帝君的诏令自然不是说着玩的,很快遍布大江南北的明光庙都陆续毁于雷火。 就连他的师门无极宗,也被一场威力惊人的雷火焚烧殆尽。 任天真并不知道当年明光被打落凡间时,越君朴故意开“错”了畜生道。 他不再是仙,也不再是人,想要重新有个人样,只能在沦为畜生后修炼成精化形为人。想要再次飞升成仙,更是难上加难的难事一桩。 越君朴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件事只有云间仙境的仙官们才知道,其他二界都无人知晓。 而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阿难,像个锯了嘴葫芦般一言不发,沉默得像是完全不存在。 “你叫任天真?” 越君朴没有回答任天真的好奇询问,而是岔开了话题。 “对,我叫任天真。当年古莲子终于开花后,你在赏花时念了一句诗——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我就从中挑了这三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这个细节越君朴倒是不记得了。毕竟是五百多年前的往事,相关记忆就如同一幅彩画,曾经清晰艳丽的笔触已经模糊褪色。 任天真的记忆却始终鲜明如昨。 那日她灵智初开,见到的第一个人,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如同朱红印泥般,在心田中印下了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 “任天真,你修炼成精已经五百余年,在人间凡界是不是认识不少妖?” “算是吧,怎么了?” “你认识的妖中,有没有只修炼了两三百年左右,修为却不算低的妖?” 任天真想也不想地就摇头。 “没有,只修炼了两三百年的都是小妖,修为不可能高的。华源真君,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该不是天界有什么仙禽神兽下凡当了妖怪吧?” 只有仙禽神兽下凡为妖,修为才有可能远高于修炼年限。 毕竟它们在云间仙境被仙气滋养过,跟人间凡界的同类相比,底子更厚实力自然也就更高。 不过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在天上当仙禽神兽,远胜于在凡间苦哈哈的当妖怪。 除非是犯了大错被神仙主人赶下凡,才会不得已从仙宠沦为妖怪。 越君朴含糊其词地道:“差不多吧,如果你遇上了这样的妖,可否告知一下我?” 除了知道明光现在已经修炼成精外,他的本体是什么,人形长啥样,越君朴一点也不清楚,也无从打听。 不过今天被他遇上了任天真,这个受过他栽培之恩的莲花花妖,倒是可以拜托她帮忙留意一下。 任天真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当然,华源真君,如果我有相关消息怎么告知你呢?” “这张是我的传讯飞符,有劳姑娘了。” 越君朴给了任天真一张传讯飞符,她双手接过去,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华源真君请放心,如果我发现了这样的妖,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你。” 阿难毫无存在感地缩在船舱一角,听着神仙找花妖帮忙留意自己的下落,心里啼笑皆非:越君朴,其实我就在你眼前,只是你认不出来了。 第76章 . 昌城城南,悦来客栈。 客栈三楼东廊紧挨着的两间上房,原本是阿难和任天真分别居住的客房。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住在这儿,任天真已经连夜离开了昌城。 越君朴随口拜托她的事,她却是十二分上心的要帮忙。 自太平岛返回昌城的船靠岸后,她没有和阿难一起登上码头,而是让船夫再把自己送往毗邻海中洲最近的陆地慈城。 “阿难哥哥,我还要替华源真君去办事,海中洲就不再呆下去了,改日你替我跟阴姐姐道一声别吧。” “真真姑娘,华源真君随口一句话,你倒像是奉了圣旨似的,我算明白你的执念是什么了。” 任天真的脸颊微微一红,“你看出来了?” “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 “对,华源真君就是我的执念。我是妖,却喜欢一位仙官。是他一手种出了我的莲花本体,又是我生出灵智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命中注定会在我心里烙下痕迹。我知道仙妖有别,所以并不强求。只是想努力修炼成仙,有朝一日和他站上同样的位置。无论那时能否跟他有结果,我都努力过了,还成就了更好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对吧?” 任天真落落大方地坦露心迹,阿难听得深以为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因为想跟他站上同样的位置而努力成就更好的自己,那就更加没错了。真真,加油哦,我看好你日后飞升成仙。” . 一弯明月爬上树梢时,阿难独自坐在悦来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就着半只油淋鸡下酒。 他正夹着一块鸡肉在酱碟里轻蘸,右腕上的虎头铃铛突然铛的一声响。 以往听到这样的预警铃声,阿难肯定是逃命要紧,现在却不慌不忙地继续专心夹着鸡肉蘸酱汁。 “小铃,你感知到了朱颜悔在附近?还好我在客房里呆着,遇不上她。就算遇上了也没事,应长恨现在肯定已经当上鬼王了,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应长恨回无间鬼域搞鬼王争霸赛之前,对阿难保证过一件事。 “只要我当上了鬼王,魅鬼和疫鬼就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我还会让他们以后见到你都客客气气。” “你当上鬼王肯定没问题,我以后看来不用再担心遇上他俩会小命不保了。” 阿难津津有味地吃着油淋鸡时,小铃又铛的响了一下,提醒主人朱颜愧离得更近了。 他有所明了地放下筷子,走到房门前拉开一线门,恰好听到楼下大门处飘来一个声音。 “小二,还有上房吗?” 这个柔媚入骨的声音,阿难不用照面就知道来者何人——魅鬼朱颜悔,她居然也跑来这家客栈住店了。 “有的有的,姑娘楼上请,正好今儿刚空出来一间上房。” 店小二领着朱颜悔上了楼,走到阿难隔壁那间上房。 那时他早已关紧了房门,这个疯批美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打,如无必要还是别跟她打交道。 朱颜悔住进隔壁房间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阿难腕间的虎头铃铛又响了。 这一回,小铃告诉他附近有仙气,有仙气就代表有仙官的存在。 阿难一开始还漫不经心,觉得或许是越君朴还没走。直到隔壁的房门被人笃笃敲响,还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响起来。 “朱姑娘,是我。” 阿难听得吃了一惊:这不是郦子微的声音吗?堂堂天界仙官,怎么会跑来昌城跟朱颜悔私下见面呢? 云间仙境的弘文真君郦子微,与无间鬼域的魅鬼朱颜悔,那可是天上地下毫不搭边的两个人,他们为什么在人间凡界私下见面? 一男一女的夜晚私会,通常情况下会让人觉得有私情。但云间仙境的神仙们大都是清心寡欲的,郦子微更是个中翘楚。 这位才貌出众的郦仙郎,向来表现得对风花雪月没有丝毫兴趣,闲暇时从不约仙子看星星看月亮,总是独自一人对鸡弹琴。 ——那只仙禽勃公子,永远是他唯一的听众。 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伴随着朱颜悔娇柔动听的含笑声音。 “郦仙郎,请进。” 第75章 勃公子 郦子微进入隔壁房间后, 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阿难也不敢施展法力去偷听,一旦被那两位察觉到了隔墙有耳,那就是妥妥的自讨苦吃。 非但不敢偷听, 阿难还得赶紧溜出屋子躲远一点。 万一他们发现隔壁住着一个妖,担心这一隐秘的会面被他看见了传出去,没准会杀妖灭口。 把最后一块油淋鸡塞进嘴里后, 阿难像一个普通客人那样走出房间下了楼, 这样正常的行动才不会引起怀疑。 要是不走寻常路地跳窗跑路, 那就等于敲锣打鼓地告诉隔壁“我很可疑”。 走出悦来客栈时, 阿难忽然头皮一麻,心里一惊,因为他看见了一只鸡。 如果只是一只普通的鸡, 当然不至于让他这么紧张。那是郦子微养的仙禽——阳精之体的大公鸡勃公子, 专克妖邪数百年。 白羽红冠的勃公子,精神抖擞地站在街道对面的一处屋檐上,正对着朱颜悔的房间窗户。 这只仙禽陪着主人下凡,可不是来闲逛的。 郦子微只是文神, 斗战能力很一般,专克妖邪的勃公子可以充当保镖。 像现在它正对着朱颜悔房间的窗户, 如果主人遇险示警, 可以直接冲着窗户打鸣。 朱颜悔要是招架不住勃公子的声波攻击, 肉身就会退化为魂体。再不赶紧跑的话, 魂体还会在一声接一声的鸡鸣中化作轻烟, 就此魂飞魄散。 阿难一出客栈, 勃公子一双锐利的眼睛就朝他张望, 似乎有所察觉他的妖怪身份。 虽然阿难身上的妖气似有若无, 一般情况下能蒙混过关, 但如果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就很难混过去了。 而且小铃也不在他身上,否则还可以帮他遮掩一下。 . 很久以前,步云山还是东海之畔的灵山时,万壑松涛连海气,松子也成为山中最常见的果实,没有之一。 明光从小吃着松子长大,一直百吃不厌。 就算是飞升成仙来到云间仙境,灵曜殿中照样常备着香喷喷的烤松子,没事就剥着吃。 某天,明光坐在殿里津津有味地剥着烤松子,大公鸡勃公子循着香味进了屋,他便撒了一把给它吃。 尝到了甜头的勃公子,以后隔三差五就跑过来蹭松子吃。明光自然也不会吝啬,每次都让它吃到心满意足为止。 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白食后,勃公子忽然就不来了,应该是郦子微发现并叫停了它的蹭吃行为。 虽然再没来过灵曜殿蹭松子吃,不过这只大公鸡每次见到明光,总会喔喔轻啼两声跟他打招呼。 云间仙境的仙禽大都只认自家仙主,除非两位仙官关系密切才会爱屋及乌。 明光和郦子微的关系,跟其他仙官一样只是点头之交。能蒙勃公子如此另眼相待,全是因为喂过它松子的缘故。 . 屋檐上方,勃公子正拍打着翅膀,伸长了脖子,一副准备朝阿难放大招的打鸣架势。 它的声波攻击,就算是大妖也要退避三舍。 关键时刻阿难不退倒进,身形一晃飞上屋檐,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烤松子,撒到勃公子面前。 “勃公子,我请你吃松子。” 阿难撒给勃公子的烤松子,让正准备打鸣的大公鸡陡然呆住了。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松子香,不可避免地让这只仙禽想起了一位曾经的仙官。 但他很久以前就从云间仙境消失了,据说是犯了大错被贬下凡。 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锦衣公子,难道就是当年那位仙官吗?可是他身上怎么带着一丝妖气呢? 勃公子虽然是仙禽,但灵智有限,小脑袋瓜一时间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变得呆若木鸡。 阿难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逃跑这种事他的经验太丰富了,哪怕只有一丝机会,都绝对不会错失良机,成功躲过了勃公子差一点释放的声波攻击。 . 悦来客栈二楼的上房里,一盏四尺高的银灯,上面托着九瓣莲花灯盏,点着九穗,照得满室通明。 朱颜悔斜倚着一张美人榻,剪水双瞳波光粼粼地轻瞟着独坐一旁的郦子微,唇角挂着一朵媚靥深深的微笑。 “今夕何夕,得与仙郎同房,我朱颜悔真是有福了。” 同房的意思可以是字面上的共处一室,也可以指男欢女爱之事。 朱颜悔用了这种一语双关的词,既是一种有意无意的挑逗,也是心存捉弄。 郦子微的神色却依然泰然自若,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话里有话,彬彬有礼地道:“朱姑娘客气了。” 如同一拳打出去却砸中了一团棉花,朱颜悔觉得好没劲,唇角的微笑也淡成了似有若无。 第77章 “不知郦仙郎想要打听什么?” 朱颜悔会出现在海中洲,也是冲着阴有苓来的。 那一日,应长恨凭借法宝“万骨枯”在锦霞峰顶大杀四方后,厉无情很不甘心自己的功败垂成,还跟她商议要如何设法挫其锐气。 听说了阴有苓与应长恨有染的传闻后,他又亲自前往无极宗,想要确认这位女宗主是否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然而,厉无情自无极宗返回无间鬼域后,却变得判若两人。不但彻底放弃了鬼王之争,还率先承认了应长恨的鬼王之尊。 朱颜悔不明白厉无情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会对她交代什么。想要知道答案,她就只能自己过来海中洲寻找。 . 来到海中洲最大的昌城后,朱颜悔就听说了阴有苓凭借仙剑打败厉无情的消息,也对此信以为真。 她心想:难怪厉无情会彻底死心,他不但斗不过应长恨,还被手持仙剑的阴有苓打得落荒而逃,面子里子都丢大了。如果这两人真有一腿的话,简直就是坚不可摧的一对,他想不死心都不可能。 别说厉无情,朱颜悔得知此事后,都感觉一阵心灰意冷。 应长恨和阴有苓,一个有法宝,一个有仙剑,都不是能轻易拿捏的对象。如果继续跟他俩对着干,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可言。 原本朱颜悔计划次日去太平岛的摩宵宫探察一番,这么一来就打消念头了,打算找家客栈住上一晚便走。 随便走到一家客栈门口时,朱颜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是朱颜悔姑娘吗?” 朱颜悔蓦然转身,看见了一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文士,仪范清冷,风神轩举,双瞳湛然莹澈如两颗黑琉璃。 “好一位才貌仙郎——郦仙郎真是名符其实啊!” 郦子微能够认出朱颜悔,她并不太惊讶。毕竟她和钟离斐交过手,郦子微可以从这位仙僚那儿得知她的外貌特征。 而朱颜悔认出郦子微就更容易了,弘文真君的文神庙在江南一带随处可见,她不只一次见过他衣饰华美、丰仪秀美的神像。 就算此时此刻,郦子微以普通文士的形象出现,她也不难发现这张俊朗的面孔酷似哪尊神像了。 郦子微温文尔雅地微笑道:“朱姑娘过誉,郦某愧不敢当。” “我和钟离将军交过手的事,郦仙郎想必有所耳闻,今日该不会是要找我的麻烦吧?” 朱颜悔问得直截了当,郦子微摇头否认道:“绝无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朱姑娘,想跟你打听一下无间鬼域最近的动向。” 朱颜悔明白了,无间鬼域是否有新鬼王上任,云间仙境那边显然也高度关注。 而天界的诸多文神中,郦子微一直备受紫衡帝君英昊的器重。他想打听的消息,一定也是英昊想要知道的事。 “郦仙郎,你要站在大街上跟我打听吗?” “当然不能让朱姑娘一直这么站着。” 郦子微指了一下身后的一家酒楼,客客气气地道:“我正在这儿用晚膳,可以重新点上一桌酒菜款待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看着一派雅正端方的郦子微,朱颜悔生出一个促狭的念头,有意捉弄一下这位有求于自己的仙官。 “不了,我要去这家客栈找个房间休息。如果郦仙郎想要打听什么,就随我来吧!”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如果郦子微担心会引起瓜田李下之嫌,可就要为难喽。 “既然如此,那就依朱姑娘所言。朱姑娘先行一步,我还要回酒楼结账,一会儿再过去叨扰你。” 郦子微并未像朱颜悔以为的那样,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丝毫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她出乎意料之余,在心底暗想:这个郦子微,要么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人君子;要么就是见我貌美有所心动,巴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尝点甜头。 朱颜悔往进悦来客栈后,郦子微很快就上来敲门了。 她打开房门请他进屋坐下,然后淹然百媚地斜倚着一张美人榻,用柔媚入骨的声音说着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然而,一切却都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这位弘文真君丝毫不为之所动。 朱颜悔扫兴之极,冷淡发问道:“不知郦仙郎想要打听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听的,主要是想和朱姑娘聊一聊。” 第76章 前生镜 如果是其他男子这么说, 朱颜悔只会觉得他们想一近芳泽,但是郦子微她已经清楚绝无可能。 “哦,聊什么?” “无间鬼域的鬼王宝座空悬三百年之久, 迟早会有新鬼王上位。鉴于上任鬼王江天旷的所作所为,帝君不希望再出一位与云间仙境为敌的鬼王。厉鬼应长恨斩杀了太玄真君的黑虎,疫鬼厉无情射伤了威毅真君钟离斐, 他们都不符合要求。朱姑娘则不然, 如果你能成为新鬼王, 那可真是三界之大幸了!” 郦子微不疾不徐的一番话, 朱颜悔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此说来,帝君不希望应长恨和厉无情成为新鬼王,那他愿意扶持我上位吗?” “朱姑娘, 云间仙境虽然希望你能当上鬼王, 可无间鬼域的事我们不便直接插手,那样也不利于姑娘日后坐稳鬼王宝座。不过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酌情私下帮点忙还是可以的。” 朱颜悔明白了,云间仙境不愿明面上出手, 只想暗中助力。说白了就是把她推到台前,自己躲在幕后干扰鬼王之争。 这确实是最省力气的法子, 让无间鬼域的几个恶煞自己去窝里斗, 云间仙境那边只要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对于朱颜悔来说, 这么做对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天上的神仙想利用她, 她也可以反过来, 利用他们的力量坐上鬼王的宝座——是另一种程度的互惠互利。 “郦仙郎, 你有所不知, 应长恨已经成了新鬼王。不过云间仙境既然更看好我当鬼王, 我自然会设法取而代之, 届时还望你们能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朱姑娘若是成了鬼王,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定能和平共处,有利于三界众生。” 郦子微满口答应后,朱颜悔又提了一个要求。 “郦仙郎,听说云间仙境有一面前生镜,可以照出前世种种。我想去照上一照,可否安排一下?” “朱姑娘,你不适合去云间仙境。万一被应长恨他们发现,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跟天界暗通款曲了。” “无妨,只要小心行事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郦仙郎,这面前生镜我一定要去照一照。” 郦子微有些不解,朱颜悔如果是人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鬼,前世的经历自己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去照前世镜重温前世种种呢? 不过见她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反对,只得退让一步。 “云间仙境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地方,我得先回去禀报帝君,他同意了再带你上去。” “那就有劳郦仙郎了。” . 郦子微这趟海中洲之行,也是冲着无极宗去的。 没落多年的无极宗,最近成为三界关注的焦点所在。 一来因为仙剑日月明进了摩宵宫;二来因为阴有苓与应长恨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 应长恨极有可能成为新鬼王,与之有关系的人或事,自然也会成为云间仙境关注的对象。 郦子微就是奉英昊之命,前去确认应长恨与阴有苓的关系是否真如传闻一般。 以一介普通文士的身份来到海中洲后,郦子微先在昌城找家酒楼坐下来用晚膳。 长年在天界当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下凡后他就想品尝一下人间烟火滋味。 点好的酒菜刚上桌,郦子微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鬼气。 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望见了窗外一袭浓艳夺目的红衣,宛如枫栌秋醉般的明丽色彩。 鬼气与红衣的组合,让郦子微自然不难猜出来,这位艳绝人寰的红衣女鬼究竟是谁了。 与朱颜悔谈完话后,郦子微告辞离去。 他走出客栈时,大公鸡勃公子飞下屋檐迎向主人,喔喔喔喔地叫个不停。 如同明光能听懂小铃的铃语,郦子微也完全明白勃公子的叫声是什么意思。 神仙们的仙禽神兽或神兵法宝,都是有灵之物,主人能够感知到它们的灵智在表达什么。 像太玄真君的黑虎跟随主人上千年,都已经会说话了。 听着勃公子报告的消息,郦子微并不感到意外。 仙剑日月明现在就在摩宵宫,明光会在海中洲出现一点也不奇怪,他要是不出现才奇怪呢! . 逃之夭夭的阿难,并未逃得太远,就藏身于附近的一座钟楼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客栈里的人员出入。 郦子微走出客栈后,很快就带着勃公子消失在街道另一端。 朱颜悔没有再现身,房间里还亮着灯,窗纱上映着她托腮独坐的身影,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第78章 一位天界的文神,和一个鬼域的魅鬼,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私下见面密谈? 如果郦子微跟朱颜悔没有私情,那么就只能是公务了。 公务的说法虽然看起来好像也不搭边,但是阿难恰好知道厉无情射伤了钟离斐的事。 再加上应长恨背着斩杀黑虎的那口黑锅,这二大牛鬼在天界看来都不是什么友好人士,紫衡帝君英昊肯定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成为新鬼王。 相比之下,朱颜悔才是一个更理想的人选。这个疯批美人再怎么疯批,至少还没有跟天界那边对着干。 猜出几分端倪后,阿难离开客栈前特意留下了小铃。 朱颜悔的屋子在二楼最东面,窗前的一角翘檐下悬着檐铃。 小铃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檐铃挂上去,光明正大的偷听,不至于惊动屋里的两个人。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惊动了,它逃跑的速度比阿难快上十倍都不止。 小铃冒充檐铃暗中监听到的内容,在阿难召回它后就叮叮当当地悉数告知主人。 朱颜悔与郦子微的绝大部分对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有她最后提出的那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 阿难听得眸中光芒一闪:朱颜悔要去云间仙境,那我必须要想个办法跟着她混上去。 . 紫衡殿中,刚从人间凡界返回的郦子微,正在向帝君英昊禀告自己此行的经历。 “阴有苓和应长恨的关系,厉无情更急于弄清楚,他找了一个借口去无极宗挑衅,结果被她凭借仙剑日月明赶走了。阴有苓还放出了狠话,谁要再敢来摩宵宫惹事惹事生非,再敢乱传她和应长恨有一腿,就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以往阴有苓说这样的狠话,没有人会当作一回事。可是她手持仙剑打败疫鬼一事传开后,就没有人再敢不当一回事了。 郦子微都很当一回事,认为阴有苓不可能跟应长恨有什么男女私情。 如果有的话,应长恨也不会让她自己独自对付厉无情这种狠角色,他想保护自己的女人还不容易吗? 英昊也认可这一点。 “看来阴有苓和应长恨之间,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有什么香艳关系。那他当日为什么会在锦霞峰顶放她一马?” 郦子微推测道: “厉鬼那天已经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修士,阴有苓一介女修,还是因为万象宗的人欺上门来抢了仙府匾额,这才赶往步云山的,并非图谋仙剑或是度化飞仙的好处。或许这就是他不杀她,还让她把仙剑和匾额都带走的缘故吧?” “阴有苓对仙剑无所求,反倒可以把日月明带走,甚至还能通过灵智沟通让仙剑为其所用,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帝君是觉得个中或有蹊跷吗?” 英昊沉吟片刻道:“罢了,一个凡界修士,运气好坏与否也影响不大,先不管了。” “帝君,这次海中洲之行,我还在昌城偶遇了魅鬼朱颜悔。” 自己和朱颜悔的谈话内容,郦子微都一五一十地告知英昊,尤其是她执意要上云间仙境照前生镜的事。 “朱颜悔既然这么想照这面前生镜,那你就安排一下吧!” 英昊没有反对。不过是照个镜子而已,朱颜悔大概是想回顾前生的某个难忘时刻,满足一下她又何妨? . 郦子微领命离去前,英昊忽然又叫住了他。 “日月明回到了无极宗,按理明光也该出现了,你这趟下凡可有发现他的行迹?” 之前陆衢夫妇向英昊禀报“信女慧慧”一事,怀疑可能是明光假托名义时,他表现得并不在意,似乎完全不想再提及这个人。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问起明光其人,郦子微也就实话实说。 “帝君,那晚我和朱颜悔交谈时,明光就在客栈门口露过面。” “哦,你见到他了?” “没有,是我的仙禽勃公子发现了他。” 郦子微把勃公子的经历告知英昊后,他听得微微一颔首。 “果不出其然,他也在海中洲。之前的信女慧慧一事,只能是他假托名义。他为什么要找温且惠下凡去救钟离斐,你想过吗?” 郦子微自然是想过的,“作为一个遭贬下凡的罪仙,他这么做要么是想将功赎罪,要么就是有其他用意。” “哦,什么用意呢?” “从神仙沦为妖怪的三百年里,明光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他因此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就没有理由出手救人,除非这么做有利于他的报复计划。” 第77章 景略 英昊一挑眉头, 凝声问道:“你觉得明光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谁?” 郦子微就事论事地回答道:“帝君当初是贬他下凡的人;华源真君是害他走了畜生道的人;至于云间仙境其他仙官,在他遭贬时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人为他求情。如果他想报复,恐怕整个云间仙境都是目标。” “所以, 明光假托信女慧慧的名义,让温且惠救下钟离斐,只是想伪造一个他知错悔过将功赎罪的假象。我们要是信了这个假象, 日后他展开报复行动时, 就能杀一个出其不意?” “帝君, 我只是指出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经历了三百年的磨难后,明光已经真的悔过自新了呢?” 英昊缓缓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人心看不透, 摸不着, 弯弯曲曲如山间小径。 最深处是最隐秘的山径,被无数荆棘藤蔓缠绕遮掩,是他人等闲无法进入的地方。 . 夕阳映碧海,晚霞散成绮。 碎金似的落日余晖撒满东海海面, 随着波浪起伏一漾一漾地闪烁时,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扶摇直上, 前往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 朱颜悔一袭红衣, 轻盈飘逸的裙袂被风吹拂着, 宛如墨空中盛开了一朵红牡丹。 云鬓上斜簪着一支垂着两串珍珠流苏的金步摇, 流苏末端饰以一对小金铃, 随风舞动叮当轻响。 这支金步摇, 当年是朱颜悔的情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前世二人相约殉情的时候, 她特意换上一身红衣, 戴上这支步摇, 视死如归地用三丈白绫把自己挂上了屋梁。 黄泉路上,她怎么也等不到情郎的出现,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时至今日,朱颜悔依然每天戴着这支金步摇。 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为了牢牢记住自己曾经的愚蠢,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晨起对镜梳妆时,朱颜悔像往常一样戴上了金步摇。 她丝毫未曾察觉到,坠在珍珠流苏底端的一对小金铃,有一只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阿难那只虎头铃铛的本体是法铃,可以变化为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铃铛。 之前变成檐铃,现在又化作朱颜悔金步摇上的小金铃,而且铃体中还附着阿难的一缕灵识。 当初明光遭贬下凡时,仙剑日月明也被封印抛落人间,与主人彻底失散。 而他刚炼成的法宝流金铃尚且无人知晓,遂被他以化实为虚术封入自己的魂魄中,形影不离地陪了他三百年。 所以流金铃和日月明不一样,仙剑认不出从仙变妖的旧主人,法铃却一直与主人的魂魄相依为命。 无论他是人是仙还是妖,它都能透过表象看本质地认出那个熟悉的灵魂。 为了能和朱颜悔一起混上云间仙境,阿难想到了这个反其道而行的办法。把自己的一缕灵识附上法铃,再让法铃伪装成她金步摇上的一枚小金铃。 这么做的风险系数很高,因为混进云间仙境可不是什么轻松之旅。 万一被人发现,只要法铃遭到攻击,藏身其中的灵识受损,阿难的魂魄也会被波及。轻则灵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尽管如此,阿难还是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 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作为三界中地位最高的神仙居所,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妖魔鬼怪尤其不行。 想去云间仙境,必须先过白云关,那儿无论昼夜都有神将驻守。 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来到白云关后,对守关神将亮出一块莹光闪烁的灵玉令牌。 “奉帝君之命,带此人前往云间仙境。” 三百年前,除去紫衡帝君的令牌外,灵曜天君以及太玄真君等地位高的大仙官的令牌,也都能带人通过白云关。 不过,自从鬼王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暗杀帝君未遂后,除了英昊的灵玉令牌,其他人等都无权再带外人进入白云关。 确认灵玉令牌无误后,守关神将就放郦子微和朱颜悔过关了。 过了白云关,就是云端千尺浪的白云海。无数飘浮不定的洁白云朵,如海浪般波起涛涌,铺展出一片苍茫辽阔之境。 云海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琼楼玉宇,那儿便是云间仙境。附近高耸着一座云封雾锁若隐若现的山峰,名曰白云峰。 第79章 郦子微遥遥一指道:“朱姑娘,你要照的前生镜,就在白云峰顶。” 朱颜悔有些讶异:“为什么要把镜子放在那儿?” “因为它就是白云峰上的一座灵石镜屏。” 白云峰顶有一处灵石壁,此石东面平削如屏,莹洁光润,可鉴人形,能照前生。久而久之,就被人称为前生镜。 . 白云峰顶,朱颜悔与郦子微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伫立于大约一丈高三丈宽的灵石镜屏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前生镜,现在镜屏中还是正常映照出你我的样子,一定要等到月亮升上天空吗?” “是的,只有圆月升上天空,月光完全照亮了这面镜屏,才有可能映出镜中人的前生画面。朱姑娘,正如我之前跟你所说的那样,前生镜不是每次都能照出前世种种,而是要看运气的。如果运气不好,你这一趟就要白跑了。” 朱颜悔眸光深幽地紧盯着前生镜,缓缓道:“无妨,如果今晚运气欠佳,那就下个满月之夜再来。如果一直运气不好,也只能烦请郦仙郎陪我多跑几趟了。” 如璧的圆月升上天空后,灵石镜屏被照得通体澄明如水晶。镜中映着的两个身影,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前生镜里的朱颜悔还是朱颜悔,只是面孔稚嫩多了,变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穿着一袭杏子红的春衫,踩着一挂秋千架,在碧色深浓的树荫下荡着秋千,满脸都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前生镜里的郦子微则不再是郦子微,而是变成了一个身穿绯袍的簪花少年郎。 他正骑着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全是围观喝彩的人,端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阿难的那缕灵识,也能看到前生镜中的两组画面。属于郦子微的那一幕,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 ——咦,这是状元郎在御街夸官呢!郦子微真不愧是文神,前世今生都是状元及第。 . 朱颜悔同样看见了郦子微的前生画面,那个簪花少年郎的英俊面孔映入眼帘时,她如同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是你——你居然是景略。” 蓦地扭过头,朱颜悔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几步开外的郦子微,目光如匕首般尖锐冰凉。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朱姑娘,我们前世认识吗?” 朱颜悔唇角扭出一丝怪异的冷笑,双眼在黑夜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几乎能把郦子微的一身血都冻成冰。 “我们可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前世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时,朱颜悔整个人就像熊熊燃烧的炉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灼热逼人的怨毒、愤怒与憎恨。 郦子微满脸无辜又困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害死你?” 灵石镜屏上又幻出新的一幕画面,背景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上元灯市。 披着一袭大红猩猩毡的朱颜悔,独自站在一座石拱桥上,秋水明眸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 桥的另一端,很快走来了绿鬓青衫的景略。两人言笑晏晏地执手相看,眉梢眼角流动着无限情意。 “看到没有?前世的我太蠢了!以为你是真心爱我,就与你私订终身。结果你考上状元后被公主看中了,因为担心我会坏你的好事,于是花言巧语骗我说要一起殉情。哄得我悬梁自尽后,你就去风风光光当了驸马爷。” 一阵寒意沿着郦子微的脊梁往上蹿,令他不自觉地微微轻颤起来。这是真的吗?前世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 他本能地盯着灵石镜屏看,想要看到更多的前世画面,可是前生镜却突然黯淡下来,属于前世的画面瞬间消失了。 白云峰上的这面前生镜,一直以来都是这种随机上线的模式。 理论上只要是圆月之夜就可以照前世,但能不能照出来,能照出多少来,一切都要碰运气。 朱颜悔算是运气好,第一次来就照出了前世的画面。 虽然只有短短两幕,却也不枉此行,因为她意外发现郦子微就是当年骗她殉情身亡的狗男人。 最初坚持要来云间仙境照前世镜,朱颜悔是想要通过前世画面的再现,再次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 当年母亲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而她如飞蛾扑火般为爱殉情时,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 结果母亲在她悬梁自尽后,不到半年功夫就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朱颜悔死后在黄泉路上一直等不到景略,又无法重返人间。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愤恨无比地做出一个决定。 ——我不会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冥鬼去投胎,我要以鬼魂之身回到人间,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七转仙灵丹 如果是冥鬼, 只能按部就班地去走轮回路。 那些出于各种原因不肯轮回转世的鬼,魂体想要从阴间重返阳间,需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避免不被阳气伤害。 朱颜悔的鬼魂重返人世时, 已经是二十年以后,所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景略不到三十岁就死了,是参加皇室秋狩时意外坠马身亡。他当了十年的驸马爷, 一直跟公主过得和和美美, 膝下儿女成双。 半年前公主也因病去世, 夫妻俩一起合葬于墓葬规制考究的公主坟。 朱颜悔找到公主坟, 看着那面夫妇合葬的墓碑,无限悲愤与怨恨在心头涌动。 ——景略,你果然骗了我。说什么一起殉情, 其实是骗我去死好让你顺利迎娶公主。机关算尽又如何?你还不是成了一个短命鬼, 真是报应啊报应! 尽管觉得景略的英年早逝是报应,但她还是恨他死得太早了,让自己没有机会亲手报仇。 那时候,朱颜悔还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鬼魂。虽然恨不得刨开坟墓把死了十几年的景略拉出来鞭尸, 却什么也做不了。 许多年后,朱颜悔以魅鬼身份重新来到公主坟, 想要完成当年未竟的心愿。 结果发现那座曾经气派非凡的坟茔, 在王权更迭与连年战乱中早已不复存在。 公主坟的消失, 让朱颜悔想要发泄积累多年的怨恨都找不到目标, 只能转为寻找替代品进行报复。 这么多年来, 她存心引诱有妇之夫或是有了恋人的男子, 只要他们经不住诱惑变了心就一律杀无赦, 谁让他们都像景略那样薄情寡义呢? 至于那些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女子, 如果因此选择含恨自尽, 她也只会觉得活该,谁让她们跟她当年一样愚蠢。 如果她们比当年的她更聪明,不想为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葬送自己的如花生命,想要挥慧剑斩情丝重新开始,她也会亲手送她们上路。 ——既然我没有机会重新开始,那你们也别想有。 数百年的光阴里,朱颜悔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负心汉,可是她对景略的恨意并没有因此消除。 还曾经设想过,如果能找到转世投胎后的景略就好了,她一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灵魂进入轮回道后,会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找出景略的今生是何许人也。 . 这个月圆之夜,天界的前生镜却带来了意外发现。朱颜悔以为永远不可能再找到的狗男人,居然就在她身边。 “景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害我下黄泉做了鬼,自己却上碧落成了仙。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 朱颜悔死死盯着郦子微咆哮起来。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凶狠,那叫声仿佛是冲破胸膛迸出来的,夹杂着瓷器碎裂般的声响,尖利无比。 “我……我不是……我没有……” 郦子微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能地摇头否认。 朱颜悔越发怒不可遏,幻出青丝鞭在手,用力全身力气朝着他当头猛抽。 拼尽全力的青丝鞭却落空了,因为郦子微陡然间就从白云峰顶消失了。 虽然是不擅长斗战的文神,但云间仙境是郦子微的主场。在这个仙气氲氤的地方,仙官只要动用法力,就能轻松瞬移回自己的神殿。 “景略,你这个狗男人,有种别跑,给我滚出来受死。” 朱颜悔疯狂地挥着鬼气森森的青丝鞭,在白云峰顶四处乱抽一气,想把突然消失的郦子微逼出来。 簪在她鬓旁的那支金步摇,两串珍珠流苏也随之乱舞一气,一对小金铃晃得叮叮乱响。 虽然只是一缕灵识附着在金铃上,阿难却也被晃得难受,赶紧交代法铃火速离开金步摇。 . 过了白云关后,阿难原本想让法铃脱离朱颜悔兵分两路。 但是有郦子微跟着,万一被他察觉到什么就不妙了,遂决定先跟着上白云峰。 等到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生镜上的时候,再趁机溜之大吉。 第80章 当月光下的前生镜映照出前世画面时,阿难还来不及走,变故却先发生了。 郦子微居然就是前世害死了朱颜悔的负心汉,她手持鬼鞭想要痛打狗男人,他却凭借地利之便跑得无影无踪。 阿难自然很清楚郦子微一瞬间的功夫跑去了哪儿,朱颜悔不可能再把他逼出来。 如果她失去理智地追去云间仙境,那就是上赶着送人头。云间仙境是神仙们的地盘,一个鬼想在这里报仇绝无可能。 ——如果我是你,我就赶紧走,再不走没准就走不掉了! 阿难的想法不能说出口,他只是一缕灵识,只能与附体的小铃灵智互通,不跟和其他人进行沟通。 朱颜悔要怎么做,他既管不了也管不着。 朱颜悔毕竟是在无间鬼域杀出了一方天地的牛鬼,行事虽然疯狂,但脑子还是好使的。 歇斯底里地发了一回疯后,她同样意识到了这个地方不宜久留,须臾间就从白云峰顶消失了。 消失前,朱颜悔目光深深地最后看了前生镜一面。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里,还在熊熊燃烧着无限的愤怒与憎恨。 郦子微——既然知道了你是景略,我不杀了你就不是贺兰琼瑛。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云间仙境,白色云雾缭绕着无数琼楼玉宇,是天上宫阙独有的仙界美景。 承载着阿难一缕灵识的法铃,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超低空悬浮飞行,隐身于云雾之中。 这个法子很有效,虽然街道上时常有仙官来去,但没有人发现这个不过指头大小的小金铃。 对于云间仙境一如既往的平静,阿难意外之余有所明了。 看来郦子微没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否则现在肯定已经有人大张旗鼓地去抓朱颜悔了。 至于郦子微为什么不说,阿难也不难猜出几分。 他刚刚得知自己前世害死了朱颜悔,虽然尚且不能确定此事是否属实,也轻易不愿让她因为自己又倒霉吧? 阿难心想:郦子微平时算不上一个心软的神,想不到对朱颜悔却是难得心软了一回呢! 身为文神的郦子微,永远文质彬彬,从来不说狠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心肠很软。 他为人处世很是精明,擅长做事也善于做人,这两点都不是一个心肠硬不起来的老好人能做到的。 . 冒险混上云间仙境,阿难的目标是潜入檀豫的普和殿,偷上一颗七转仙灵丹。 七转仙灵丹经过七次炼化,内蕴仙元灵气。 天界神仙把看中的飞禽走兽度化上天后,就会喂它们一颗七转仙灵丹,让它们伐毛洗髓变成仙禽神兽,从此寿命远胜于人间凡界的同类。 阿难现在是鲤鱼精,如果能服食一颗七转仙灵丹,就能从妖鱼变成仙鲤。有了仙气后,他再接近仙剑日月明就不会再被它攻击了。 普和殿的后殿是炼丹房,丹炉正熊熊燃烧着,白白胖胖的老神仙檀豫端坐一旁闭目入定。 一个小仙官负责守着炉火,也有点犯困地直打哈欠。 阿难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 小铃沿着墙根溜入殿内,悄无声息地绕到檀豫身后,悬浮在靠墙的一排多宝格前仔细寻找着。 这排多宝格中,大部分放着炼丹的各类药材,小部分是比较普通的灵丹:比如延年益寿丹,七转仙灵丹等。 更加贵重的仙丹,檀豫藏得可严实呢! 在多宝格的第三层,阿难发现了一只装着七转仙灵丹的小葫芦。 “小铃,打开它——不能用暴力方式,你可以这样……” 按照阿难提供的办法,小铃从小铃铛变回法铃形状,却是小小巧巧的一只,铃体刚好卡住葫芦口的塞子,再慢慢旋转着把塞子转了出来。 “干得好,小铃,现在从葫芦里吸一颗灵丹出来——不,两颗吧!” 两颗蕴足仙元灵气的七转仙灵丹,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小铃吸出葫芦后,再以强力吸附的方式藏入铃体深处。 . 目的达到了,阿难准备撤退了。 这时候,檀绍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后殿。 犯困的小仙官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却被脚步声惊醒,赶紧站起来行礼。 “拜见冲元真君。” 檀豫也微微睁开一线眼,“阿绍,你来了。” “普和真君,您听说了吗?刚才白云峰顶有异动。” “哦,什么异动?” “有强烈的鬼气在峰顶爆发,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被驻守白云关的神将留意到了。不过他们赶到白云峰时,除了残余的鬼气外什么也没发现。” 檀豫都听得大吃一惊。 “什么?有鬼气在云间仙境出现,怎么可能?自从三百年前出了那档子事后,帝君在这方面一直防范得格外严密。” “如果鬼不可能混进来,那就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我打听了一下,今天郦子微手持帝君令牌,带了一个女人上云间仙境,听描述像是传说中的魅鬼朱颜悔。” 第79章 陆衢 檀绍打听到的消息, 檀豫这种见多识广的老神仙,自然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郦子微既然有帝君的令牌,只能是按照帝君吩咐行事。他带朱颜悔上云间仙境, 应该是帝君想私下扶持这个女人登上鬼王宝座,毕竟厉鬼和疫鬼都跟天界不太对付。” “如果帝君打算扶持朱颜悔,她来云间仙境应该是投诚的, 为何却在白云峰顶突然爆发鬼气?如果不是想要跟人动手, 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檀绍一脸想不通的神色, 檀豫也认同地点头。 “这一点确实有些蹊跷, 是郦子微带她上来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能去问他了。” “我去过弘文殿了, 郦子微不在, 被帝君召去了紫衡殿。不过我听那儿的小仙官说,郦子微之前突然瞬移回殿,神色也十分反常,白云峰顶一定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呢?朱颜悔既然来了云间仙境向帝君投诚, 为什么又会突然暴起对郦子微动手?这说不通啊!” 檀绍剑眉紧蹙地直点头。 “确实很奇怪,哪怕朱颜悔的投诚是假的, 只是想趁此机会混上云间仙境, 也没理由在白云峰顶突然对郦子微发难。一个鬼居然选择在神仙的地盘上弑神, 简直就像得了失心疯。” “可不是嘛, 听起来这个女鬼确实像是疯了!” 因为对朱颜悔其人、以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丝毫不了解, 檀绍和檀豫的讨论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普和真君, 朱颜悔上了云间仙境, 眼下去向不明。如果她还没有离开, 普和殿可得好好把守一下。毕竟您炼的仙丹三界有名, 如果她想顺便偷上几颗,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 檀豫深以为然,“对对对,我这炉仙丹正炼到紧要关头,可不容有失啊!” 檀豫一声令下,普和殿顿时被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阿难傻眼之余苦笑连连:我就说我的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好,敢情波折在后头呢! . 普和殿不但被守得严严实实,檀绍还亲自带着一帮小仙官,在殿内各处仔细排查,以防朱颜悔已经混了进来。 “这个魅鬼要是自投罗网,我一定让她有来无回。” 阿难指挥着小铃藏身于正殿的帐幔下,紧挨着檀豫那张镶金嵌玉的宝座。 这个地方属于灯下黑,不会被严格检查,因为人们会习惯性地认为没人敢躲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普和殿虽然关起门来严防死守,但有客人来还是要开门迎客的。 “启禀真君,太清元君来访。” 檀豫忽然想起来,温且惠这天要来找他取一瓶仙丹,赶紧道:“快请。” 温且惠风姿绰约地走入正殿,头戴璎珞珠冠,身穿青锦衣裳,腰间系一条绿绣带。 带子两端缀着一对精致的镂空花金球,金球下方悬挂着几个小金铃,随着她的莲步轻移叮叮作响。 “普和真君,平时普和殿都不关门的,今日怎么闭门谢客呢?” 温且惠含笑发问后,檀豫苦笑作答:“太清元君有所不知,魅鬼朱颜悔可能混进了云间仙境,为了防止她跑来我这儿偷仙丹,所以要小心防范。” “朱颜悔,不可能吧?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自己和檀绍刚才的猜测,檀豫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温且惠。 作为云间仙境人气最高人缘也最好的女神仙,她想要知道的事都不愁得不到答案。 “原来如此,那普和殿是该守牢了,毕竟那些宝贵的丹药都是您费了不少心血才炼出来的。” . 二人交谈间,檀绍从后殿绕回了正殿。 这位骄纵傲慢的年轻仙官一向目高于顶,除了对紫衡帝君、太玄真君和普和真君等大仙官的态度比较恭谨外,在其他仙官面前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狂态。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太清元君温且惠。 第81章 这位人美心善的三界第一女菩萨,不但美得不可方物,而且还美得很有亲和力。 她和任何人打交道都声音温和,笑容温柔,如春日的丝雨;夏日的凉风;秋日的阳光;冬日的炉火;让人感觉舒服极了。 檀绍虽然是个骄傲的刺头,但对着这位美丽温柔的神女,态度总会不自觉地变得好起来。 “太清元君来了。” “冲元真君,有你这位武神坐镇普和殿,朱颜悔要是胆敢来犯,就是自寻死路。” 温且惠语气笃定的一番话,让檀绍听得心里舒坦之极。 能够得到他人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本就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更何况肯定他的人还是一位三界著名的神女。 “太清元君过奖了。” 一朵微笑在檀绍的唇角绽放开来,一路蔓延到他的眼角,英气勃勃的面孔上,漾开了一汪孩子似的欢喜。 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冲元真君,骨子里就是一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少年。 看不上谁就鼻孔朝天懒得搭理,看得上谁还得到了对方的夸奖,就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已。 . 温且惠离开普和殿时,檀豫像平时那样把她送到大门口。 “太清元君,这个八珍玉露丹,太玄真君也吃了一百年了,被鬼火灼伤过的丹府却还是时常会有灼痛感,看来我还得再换个丹方另外炼制一种仙丹试一试。” “我正想拜托普和真君此事呢,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些年太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太玄真君当年在鬼王江天旷手里受了伤,都是为了护卫天界的缘故。我奉帝君之命为他炼丹疗伤,既是职责所在也是心甘情愿。” 顿了一下后,檀豫又道:“要不是明光那小子居心叵测,引狼入室,太玄真君也就不会受伤。事后你还为他说情,真是太过良善了!” 温且惠解释道:“普和真君,明光当时坚称江天旷不是他带上天界的,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或许此事另有内情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内情?江天旷就是持他的令牌过了白云关,进了云间仙境,还直接摸进了帝君闭关的宸极洞。要不是有他充当内奸指路,江天旷在云间仙境转悠三天三夜都找不着那儿。幸好帝君警醒躲过了他的暗算,可他逃跑时却误闯玄清殿伤了太玄真君。如果我是你,不但不会替他求情,还会要求帝君严惩重责。” “毕竟只是江天旷的一面之辞,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明光是冤枉的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是吧?” “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除了他没人想杀帝君,帝君如果身陨神灭,只对他一个人有好处。云间仙境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在这件事中获利,他也就是仗着没真凭实据顽抗到底罢了。” 温且惠幽幽地一声轻叹。 “明光看上去不像那么坏的人,我也真不愿意把他想得那么坏。前阵子他还利用信香让我下凡去救了钟离将军呢!” “遭贬的仙官哪个不想重返天界?他这么做不过是在邀买人心,好为自己重返仙班铺路罢了。连钟离斐都不愿意念他的好记他的情,你就更不能轻易被打动了。心肠好不是坏事,但心肠太好就容易坏事,知道吗?” “知道了,多谢普和真君指点。” 温且惠含笑对檀豫致谢,一张笑盈盈的姣好面孔,仿佛是夜来香在月光下粲然绽放,有着美丽又芬芳的色与香。 . 回到玄清殿时,温且惠挥退了几个躬身行礼的小仙官,独自一人穿过整座宫殿,走向最后面的庭院。 绿绣带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微微摇晃,几个小金铃此起彼伏地摇出细微却悦耳的铃声。 之前在阿难的灵识指挥下,小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绿绣带的铃铛组中。 搭着温且惠这个人形便车,离开了严防死守的普和殿。 白云峰顶发生的变故,郦子微被召去紫衡殿后,显然已经如实禀报给了帝君英昊。 云间仙境的街道上多了很多巡逻的仙将仙兵,正在四处严密搜查。 阿难很清楚现在是走不掉的,不如先跟着温且惠回玄清殿。如果真有个什么万一,她估计是天界唯一一个愿意帮他的人。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栽有一棵丈许高的碧桃树。 天上碧桃和露种,不是凡花数。一年四季都开花,满树绚丽的花朵枝枝如画。在朦胧月色下是一大片彤云红霞似的绯色,清幽淡雅的花香雾一般四处弥漫。 阿难暗中“咦”了一声:这里什么时候种了一棵碧桃树?以前都没有哇! 太玄真君陆衢就站在碧桃树下,背负双手,仰着头颅,望着头顶一树繁花似锦的碧桃花。 他嘴里低吟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阿难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都以为太玄真君只是一位赳赳武夫,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文艺的一面。 飞升之前,陆衢既是北鄣国身份尊贵的太子,也是一直率军征战的武将。 骨子里渗透了强悍勇猛的刚硬作派,跟此刻花前月下吟诗的文艺气息格格不入。 第80章 神仙眷侣 “惠娘, 你回来了。” 见到温且惠走进庭院,陆衢笑眼生花地迎向她,眉梢眼角都蕴着绵绵情意。 太玄真君与太清元君是一对神仙眷侣, 这一点三界皆知。 陆衢强势的性格与强硬的作风,让他在人前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没想到私下与妻子相处时,居然能笑得这般情意无限。 阿难再次心生感叹:真看不出来, 太玄真君居然是个暖男——在太清元君面前暖得不要不要的。 “五郎, 外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温且惠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后, 陆衢不无讶异地一挑剑眉。 “朱颜悔听起来还真像是疯了呢!不然怎么可能在神仙的地盘上这般撒野?” “朱颜悔能跻身于四大恶煞之一, 绝不会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她突然在白云峰发疯,我猜会不会跟前生镜有关。” 陆衢被提醒了,“是哦, 她发疯的地点是白云峰, 那儿有前生镜,可她为什么会因为前生镜而发疯呢?” “朱颜悔是一个女鬼,多年来一直在引诱与杀害年轻男子。除了吸食男子精元用来修炼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如果她生前遇人不淑并因此含恨而死, 那她一定恨透了那个负心汉,很想杀了他报仇。”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切就能说得通了。朱颜悔是郦子微带上来的, 两人应该是一起上了白云峰。前生镜在月上天心后起了作用, 照出了他们的前世画面。如果她意外发现郦子微就是前世害死了自己的人, 那就难免会情绪失控地攻击他。” 陆衢的推测跟温且惠想的一样, 她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郦子微的前世一定与朱颜悔纠葛很深。即使他已经轮回转世再世为人, 这笔前世旧账她还是要跟他清算不可, 否则也不会失去理智地在天界攻击一位仙官。” 陆衢与温且惠夫妇俩, 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就把事情猜测出了八九分,阿难暗中佩服地想:这两口子还真是夫妻同心的典范啊! “五郎,八珍玉露丹我拿回来了,你吃一颗吧。” 温且惠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拈着一颗金澄澄的仙丹送到陆衢嘴边。他张口吞进去的时候,嘴唇顺势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阿难赶紧非礼勿视地转移注意力,谁知下一瞬,两具身体就紧紧抱在了一起。 小铃和那对镂空花金球上的其他铃铛一起被夹在中间,挤得密不透风,响得叮叮当当。 这下就很尴尬了,阿难的灵识能清晰感知到,小铃是如何被灼热柔软的肌体包裹挤压着。 哪怕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没有脸,都有一种脸红得不可收拾的感觉。 不行,这种干柴烈火的情况,绝对不适合再继续呆下去了。 . 趁着拥吻在一起的神仙眷侣心醉神迷之际,阿难指挥着小铃努力从两具身体中间挪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溜。 好消息是忘情拥吻的陆衢和温且惠都无暇他顾,小铃很顺利地溜掉了。 坏消息是刚溜出玄清殿就遇上了自紫衡殿归来的郦子微,他身边还跟着仙禽勃公子。 郦子微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丝毫没有留意到满地白云中有可疑物体在超低空悬浮飞行。 但是勃公子发现了,本能地伸长脖子去啄。 阿难头皮一麻:小铃,快逃。 勃公子可是仙禽,锥体形的鸡喙既坚硬又尖锐,如果被它啄上一口,他这缕灵识恐怕就要碎了。 小铃以抱头鼠窜的姿势蹿飞老远,惊险万分地逃脱鸡口。勃公子啄了一个空,下意识地张开双翅继续追着啄。 “勃公子,你在追什么?” 郦子微喝住自己的仙禽后,勃公子喔喔叫了几声,告诉主人地面上刚才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在四处乱飞。 第82章 虽然勃公子说不清楚亮晶晶的小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在云间仙境四处乱飞的东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郦子微只要叫上一声,就可以召来巡逻的仙将仙兵,把这一带封起来仔细搜查,但他却沉默不语。 朱颜悔在白云峰顶消失后行踪不明,倘若她果真潜入云间仙境来杀他,甘冒奇险的背后,藏着何等强烈的怨憎也就可想而知。 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如果是她在设法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并不想嚷嚷开来,让她的行踪暴露。 虽然郦子微想不起自己与朱颜悔具体有过什么前尘往事,但前生镜中映照出的画面,却像是一个曾经做过的梦。 他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一种很难形容的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郦子微一直保持沉默,带着勃公子直接离去。一轮明月高悬天心,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清泠的光华。 侥幸又逃过了一劫的阿难,指挥着小铃更加小心地在云间仙境行动,沿着墙根一寸一寸地慢慢挪,恨不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 小铃已经耗费了不少法力,超低空悬浮飞行快要飞不动了。在那之前他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养精蓄锐才行。 前头不远是华源殿,殿上方的夜空中,有仙剑舞动的剑光四射,看上去可不像什么安全场所。 但是阿难却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小铃,咱们就去那儿。慢慢靠近,安全第一。 . 华源殿,越君朴正在前庭练剑。 一柄仙剑在他手中舞出万千剑影,剑气纵横间,庭前那丛碧绿的芭蕉,不少蕉叶宛如裂锦般碎成千丝万缕。 前廊下,两个侍立的小仙官,凑在一块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咱们真君看来又心情不好了。” “是啊,每次芭蕉叶被他劈成丝时,都说明他的心情很差。” “还好这丛芭蕉是仙葩,今夜劈成了丝,明早就能恢复原状,不然早被折腾死了。” “别管那丛芭蕉了,反正死不了,你说咱们真君为啥心情欠佳呢?” “不知道,自从仙剑日月明现世后,他的心情好像就一直不太好。” “要说明光的仙剑也真是厉害,被咱们真君封印后,才三百年就解封……” “闭嘴吧你,被真君听见了就更生气了!” 小仙官甲慌忙打断了小仙官乙口没遮挡的话,但还是晚了。 庭前的万千剑影陡然间就消失了,手持仙剑的越君朴,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们,沉默得如同一尊人像。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结成了玻璃似薄脆的固体,一丝稍微沉重的呼吸声,都有可能将它击得粉碎。 两个小仙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起,几乎都不敢出气。 “你们退下吧!” 良久后,越君朴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怒气,就像是岩石里包裹着的火山,没有人看得见。 两个小仙官如蒙大赦地退下后,越君朴继续练剑。一道又一道剑光如电光般在华源殿上方飞舞,直到月上天心时分才停下来。 小铃小心翼翼地溜入华源殿时,越君朴刚离开前庭不久,仙剑爆发过的余波犹自飘空。 阿难的灵识一边感应着四周环境,一边暗中庆幸。 越君朴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事就爱在这儿练剑,又把仙葩芭蕉折腾得不轻。 ——小铃,正好方便你躲在这里养精蓄锐。 庭中那株绿叶被仙剑劈成千丝万缕的芭蕉,要花上一整晚的时间进行自我修复。 小铃的养精蓄锐可以藏在里头同步进行,那样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 海中州,昌城,悦来客栈。 阿难住的那间上房一直没有退房,虽然这两天他没在客栈住,但是房资照付。 临走前还赏了店小二半吊钱,请他帮忙照应一样东西。 “我有急事要去慈城走一趟,也许两三天后才能回来。我房里养着一条鱼,有劳小二哥得空时帮忙撒点鱼食,这些钱作为答谢。” 店小二自然是千肯万肯,只是帮忙喂一下鱼食,这位阔绰的公子出手就是半吊赏钱,乐得他眉开眼笑。 “多谢公子,公子您放心,我一定把您养的鱼照顾得妥妥当当。” “还有,我有位朋友应公子这两天应该会来客栈找我。如果他来了,你就直接安排他在我的屋子里住下。” “应公子是吧?好的,他要是来了我一定照办。” 得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店小二,次日就很上心地跑去房间里喂鱼。 桌面上搁着一只青釉虎头耳的圆形鱼盆,满盛着一盆清水,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在水中缓缓游动。 阿难所谓的“养了一条鱼”,其实是他自己的原形本体。 作为一个法力不高的小妖,他的一缕灵识附上法铃后,就无法再继续维持人形,只能变回原形的鱼身,自保的能力也直线下降。 原形本体很重要,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他把“自己”养在鱼盆里,再打赏店小二一笔赏钱,让他代为照应。 这是最安全的法子,等到应长恨来了,就更加安全了。 第81章 宠物 应长恨是次日下午到达悦来客栈的。店小二问明他就是应公子, 笑容可掬地把他请进了二楼那间上房。 “和公子眼下不在昌城,不过他临走前交代过,应公子来了就直接请去他的房间住下。” 听说阿难人不在只留下一条鱼的时候, 应长恨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等到进屋一看那条鱼,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你怎么又变回原形了?出什么事了?” 鱼盆里的鲤鱼只会冲应长恨吐水泡,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只是分出一缕灵识跟着法铃上了云间仙境, 可是阿难眼下这点法力做不到一心二用, 原形本体现在就是一条纯粹的鱼。 只有这样, 他才能保证自己的那缕灵识五感皆有, 不会错过任何细节。这趟冒险之旅的容错率极低,他必须尽量避免犯错。 虽然鲤鱼不能说话,但是那只青釉虎头耳的鱼盆却被阿难施过法术。 听到应长恨的声音响起, 盆体就像声控灯似的幽幽亮起一行光字——“稍安勿躁, 等我回来”。 如果没有这八个字,应长恨肯定要抱着鱼盆开始各种折腾,想方设法让鲤鱼恢复人形为止。 但是情况却跟他判断的不一样,原本他还以为阿难又受了伤被打回原形了, 可他留下的话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更像是以离魂术脱壳而出神游他方去了。 离魂术与神游都是高阶术法。 阿难一介小妖, 偏偏总能跟这些大招扯上关系,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应长恨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 既然阿难交代了让应长恨等着, 他也就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他守着鱼盆等了两天两夜, 等得焦首又煎心, 眼看耐性就快要消耗一空时, 盆中的鲤鱼突然一个标准的鲤鱼打挺弹出水面, 幻成人形落于地面。 “你总算回来了!” 应长恨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阿难笑眯眯地道:“等急了是吧?” “你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 “云间仙境。” 阿难的回答让应长恨吃了一惊,“什么?你是怎么上去的?” “跟着朱颜悔混上去的。” “朱颜悔也去了云间仙境?她又是怎么办到的?” “她是被郦子微光明正大领上天界的。” 这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仙鬼殊途,一位仙官为什么要领一个魅鬼上天界? 不过应长恨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个中缘故。 “看来云间仙境那边不太中意我或厉无情成为新鬼王,朱颜悔才是他们理想的人选。” “的确如此,原本紫衡帝君觉得你和厉无情都对天界的态度很不友善,相比之下朱颜悔就没有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朱颜悔对天界那边也不会再有友善态度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说来话长,先让人送一桌酒菜上来,咱们边吃边聊吧。” . 白银杯中,绿酒荡漾;青瓷盘里,玉脍飘香。阿难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把在云间仙境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 当然不该说的一个字也能不会透露。譬如玄清殿的碧桃树下,那对神仙眷侣亲密无间的拥吻。 应长恨听得惊叹连连。 没想到阿难可以将一缕灵识附上小铃,再通过小铃的铃体变化跟着朱颜悔混上云间仙境; 没想到朱颜悔在白云峰照前生镜时,竟意外照出郦子微就是前世负心薄幸害死她的狗男人; 没想到阿难不但能有惊无险地自云间仙境归来,甚至还偷回了两粒七转仙灵丹。 第83章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七转仙灵丹的?我们虽然都听说檀豫擅长炼丹,但是具体炼什么丹就不清楚了。而且你既能潜入普和殿偷走灵丹,又能在云间仙境躲过巡查,这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做到的。你以前在那儿呆过,那儿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吧?” “对,阿难弟弟,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以前是紫衡帝君养在天池的一条仙鲤,没事就爱溜去白云海撒欢儿。某天一不留神闯了祸,把帝君的云海神舟撞了一个大洞,吓得自己跳下云端跑路了。” 明光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应长恨听得将信将疑。 “真的假的?你以前居然是仙鲤,还真是看不出来呢,仙风道骨半点都无,坑蒙拐骗样样都精。” 面对应长恨半真半假的调侃,明光表演了一个不走心的惭愧表情。 “这不都堕入凡界沦为妖鱼了嘛!就别再对我要求太高了。” “那小铃是怎么一回事?” “小铃是帝君闲置已久的法铃,我平时就喜欢和它玩,自堕凡界时身上正好挂着它,所以就一起沦落了。不过我虽然沦为妖类,小铃却还是仙家法器,这也是我可以借助它混入天界的原因所在。” 因为法铃本身是仙家法器,所以在云间仙境飘浮时能与环境高度融合。如果是散发着妖邪气息的东西,早就彻底暴露了。 “对了,你家小铃呢?它该不会折在天界了吧?” 应长恨忽然意识到明光右手腕处只有一根红绳,没有缀着那只虎头铃铛。 “怎么可能,小铃没事,这会儿还在半空中飞着呢!我是灵识归位,一下子就回来了,它还得飞上好半天。” “那就好。以前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一只法铃会护着一个妖怪,敢情你们是一起落难的关系。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一介小妖却懂那么多道家术法,都是以前跟着云间仙境的仙官们耳濡目染学的吧?” 阿难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啊,那时候帝君都夸过我是一条很不平凡的鱼。” “现在你有了这个七转仙灵丹,是不是又能变回仙鲤了?” “没错,这枚灵丹蕴含仙元灵气,吃了它我就能洗经伐髓成仙鲤了。云间仙境的神仙们,就是用这一招把普通动物变成仙宠的。” 应长恨有个问题一直很不解。 “这些被神仙饲养的仙宠动物,理论上应该要比妖族更快修成人形吧?为何却一直是兽类外形?” “因为神仙们是在养宠物啊!他们就喜欢宠物本来的样子,并不需要它们修炼出人形,甚至不需要它们会说人话。这枚灵丹只是为它们伐毛洗髓,从普通动物变成仙禽神兽,寿命从此长达千年之久,各方面的能力也会被强化。像勃公子阳精之体的打鸣声,一般的妖魔鬼怪都抗不住。” “那你吃了这枚灵丹变回仙鲤后,还能有人形吗?” “当然,我都已经成精变人了,这方面不受影响。这枚七转仙灵丹在我身上会起到其他作用,让我的妖元变成仙元,以后想飞升成仙也就容易多了。所以你说我这个险冒得值不值啊?” “值,太值了!你的梦想看来是有机会实现了。对了,你偷了两枚七转仙灵丹,另一枚是不是要送给任天真?” 七转仙灵丹,是天界神仙们用来度化动植物的专属丹药。 阿难自己有一颗就够了,可是他却偷了两颗。另一颗准备给谁,应长恨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莲花花妖任天真。 “知我者阿难弟弟也!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任天真也想飞升成仙,作为同样有梦想有志气的妖,我有机会上的话当然也要拉兄弟——啊不,姐妹一把。是吧?” “是,你和她都是妖,也都在飞升成仙这这方面有执念。眼下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你又愿意带上她,算是她撞大运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那日看出了任天真对越君朴的执念后,阿难在普和殿偷七转仙灵丹时,就想到要多偷一颗给她。 因为喜欢一位仙官,所以花妖想要成就更好的自己。 无论是她的心仪还是她的心愿都没有错,既有着一股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力量,又有着一份努力过了就再无遗憾的不强求。 阿难很欣赏这样既执着又洒脱的任天真,有机会可以帮她时,他绝不会吝啬于助她一臂之力。 . 一桌酒菜吃得差不多后,阿难让店小二撤去碗筷杯盘,再另外送一壶清茶,一盘洗净切好的水果上来。 “茶要明前的西湖龙井,水果要岭南的荔枝,西州的葡萄,再切上几片沙州的蜜瓜。” 店小二领命离去后,应长恨看着阿难半真半假地打趣起来。 “你现在变得很会享受嘛!以前啃隔夜的馒头时那副穷酸样藏哪儿去了?如今这副讲究的派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什么世家公子出身呢。” 阿难打着哈哈道:“这都要感谢你啊!自从抱上你这位金主的大腿后我就抖起来了,现在抖得人五人六的,很有世家公子的派头吧?” “回头我要是不管你了,你还能倒回去重新适应穷困潦倒的小妖生活吗?” 应长恨随口抛出的这一假设性问题,阿难微微一笑道:“能啊——因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能也得能。” 从神仙沦为妖怪这样落差巨大的生活,他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努力适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82章 宝宝 茶和果盘送上来后, 应长恨一边喝着茶,一边幸灾乐祸地冷笑。 “英昊本想利用朱颜悔来搅乱无间鬼域,让我的鬼王宝座坐不安稳。没想到却事与愿违, 反而让朱颜悔也对天界有了敌意。” “是啊!朱颜悔深恨郦子微,不杀了他誓不罢休。而紫衡帝君绝无可能用一位仙官的性命来收买她,这一次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郦子微是朱颜悔反目成仇的前世情郎, 而陆衢又是导致厉无情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们都跟天界的神仙结下了死仇, 你说英昊现在会不会觉得还是我当这个鬼王比较好了?” “这么一比较, 还的确是你成了最优人选。毕竟你只背着一口斩杀黑虎的黑锅, 他俩却是跟江南一带的文神武神都动过手。” 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荔枝,应长恨一边似笑非笑地微勾唇角。 “既然我是最优人选,那英昊也就没得选了。估计他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道暗中拉拢朱颜悔会是这样一个事与愿违的结果, 还不如当初作壁上观,也不至于导致她跟天界反目成仇。我真是要感谢英昊,间接给了我一个收服她的机会。” 明光点头道:“没错,既然你知道了朱颜悔与郦子微之间的前世恩怨, 只要答应帮助她报这个仇,她就一定会死心塌地效忠于你。” “回头我找朱颜悔好好聊上一聊, 这次肯定能彻底收服这个疯批的魅鬼。” “那就这么办吧, 明天你就回无间鬼域把这件事都处理一下, 我就找个地方好好消化一下这枚灵丹。” “需要我替你护法吗?” “不用, 我自己能搞定。” 应长恨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阿难。 “这几张传讯飞符你拿好, 如果有什么搞不定的事, 就直接联系我。” 阿难一句推托都没有就直接收下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有需要的时候肯定会找你, 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啊!” “你就算是万人嫌, 我也不会嫌你的——我虽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救命恩人还是值得破格优待了。” 在应长恨有限的人生与漫长的鬼生中,曾经有两个人救过他。 第一位恩人他愿意付出所有去回报,第二位恩人也同样愿意倾尽所有作为报答。 无论阿难遇上什么难处,即使是天界的仙官——甚至是紫衡帝君想要杀他,应长恨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阿难哈哈一笑,“听起来我可以在鬼王这儿享受贵宾待遇。当初救你救得值啊!虽然是高风险但带来了高回报,真是太值了!” 应长恨的眼眸中犹有疑惑。 “说起来,当初你为什么要冒险从厉无情手里救下我?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毕竟那时我可是连死都要拉上你垫背。” “不是说了嘛,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很有感情。没准咱俩上辈子也有什么关系,搞不好还是父子呢。所以就算你表现得再混帐,老父亲还是不忍心看着你没命了。” 如果是别人这么胡说八道,应长恨的鬼头刀早就出鞘了,搞不好都已经把对方片成了松鼠桂鱼。 可是对着阿难他只有哭笑不得的份儿,顶多就是放嘴炮说上两句狠话。 “臭妖怪,你是不是想找打?是的话我可以充分满足你。” “不要了,开个玩笑而已了。阿难弟弟你要不爱听,我可以换个话题的。” . 阿难嘻嘻哈哈地跟应长恨说笑时,虎头铃铛突然从窗外悬空浮行地飞进来。 第84章 它亲亲热热地直接贴上主人的脸颊,铃声响得活像笑声叮咚,透着一股“虽未久别但重逢照样开心”的欢快劲儿。 阿难接住铃铛捧在手心里,由衷地笑道:“好小铃,你终于回来了,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听到清脆的铃声响起,阿福很快从应长恨的袖口中钻了出来。 它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架势直接蹦上阿难的掌心,想用额头亲密地蹭一蹭小铃。 小铃一如既往地嫌弃这个满脸傻笑的泥娃娃,十分高冷地与它保持距离,急得它摇头又晃脑。 “阿福,你给我回来。老干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很丢我的脸知道吗?” 挨了骂的阿福,脸上原本笑嘻嘻的表情变成了哭唧唧,还扑通一声倒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活像一个正在哭闹撒泼的熊孩子。 阿难失笑道:“你家阿福这么会闹腾啊?” 应长恨不为所动地冷着一张脸,“再闹就揍你。” 一听可能要挨揍,阿福立刻很识时务地弹起来。 一双眼珠在眼眶里转悠两圈后,它直接蹦上主人的肩膀,贴着他的脸颊狂蹭,一副撒娇卖乖的讨好架势。 阿难再一次失笑,“你家阿福还这么会撒娇啊!要是被别人看到这一幕,‘万骨枯’的威名就要不复存在了。” “它以前不会,这一招很明显是跟着你家小铃现学现用。” “哈哈,不错不错,阿福同学,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嘛!” 来自阿难的表扬,让阿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更加起劲地缠着主人撒娇。从让人闻风丧胆的法宝,变成了一个疯狂撒娇的宝宝。 应长恨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撒娇为何物,他的法宝也没有接受这方面熏陶的机会。 不过自从结交了阿难,见识了他和小铃之间亲密无间的互动,阿福与主人相处也有样学样地多了新方式。 应长恨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这样的新方式,结果却发现自己居然很享受。 亲密关系,本就是人最重要的需求之一。 孤独了数百年之久,应长恨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现在才发现其实还是需要的,只是在得不到的时候只能被迫放弃。 . 太平岛,无极宗仙府,摩宵宫。 摩宵宫这阵子总算是消停了,再没有人敢来打仙剑日月明的主意。毕竟连仙门首宗万象宗的宗主左铨都知难而退,其他人等更加不用说了。 那日左铨一行乘船离开海中洲后,就此下落不明,连人带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象宗已经派出多路人马四处寻找,暂时都没有发现。 作为人间凡界最大的修真门派,万象宗的宗主带着亲卫弟子出行,安全系数可以说是相当有保障。 可是一行人偏偏神秘失踪了,还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实在是怪事一桩。 这样的怪事,往往意味着有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出来搞事情了。但是为什么会挑中左铨一行人呢?他们怎么招惹上这么要命的邪祟了? 左铨失踪前一日带人去了摩宵宫,想撵走阴有苓接管无极宗,这一点被人视为惹祸的根源。 有人如是道:“阴有苓是谁?她可是背后有厉鬼撑腰的女人。左铨欺负到了她头上,搞不好就是厉鬼出手替她灭了他。” 阴有苓与应长恨的桃色新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个基础上加上这么一个“合理推测”,不少人听了都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也只有厉鬼的万骨枯一出手,左铨一行人才会逃无可逃。” “听说厉鬼应长恨已经是鬼王了,无间鬼域如今他就是至尊王者。阴有苓有这么一位鬼王撑腰,真心惹不起啊惹不起。” “就算没有鬼王撑腰,她也还有仙剑日月明在手。这位女宗主眼下真是一号惹不起的人物呢。” “是啊,之前太平岛一点也不太平,三天两头就有人找上门去搞事情。如今没人再敢这么干,毕竟连疫鬼厉无情都被阴有苓手持仙剑打跑了。” 恢复了太平的太平岛上,阴有苓每天早晚都在勤奋练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下的太平局面,不过是借助仙剑日月明在狐假虎威。如果她个人的实力不提升,总有一天会穿帮露馅的。 这一夜,阴有苓的练剑结束时,一道白色人影飘然而至来到她面前。月光下,那张容颜俊秀的面孔,莹朗鲜彻似美玉。 “苓儿,你找我。” 得知左铨一行人神秘失踪后,阴有苓就给厉无情发了一道传讯飞符,此刻见到他问得直截了当。 “左铨他们的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 左铨等人的神秘失踪,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极有可能是厉鬼应长恨出手了。 但是在阴有苓看来,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除了厉无情,她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这么做。 面对阴有苓的询问,厉无情也坦然承认道:“对,我在夷洲海峡射杀了他们一行所有人,再把尸体和船一起沉入了海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苓儿,当年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但现在不一样了。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阴有苓却不能接受这种太过疯狂很不理智的保护行径,努力跟厉无情讲道理。 “我能理解你作为哥哥想要保护妹妹的行为,可是你的行为要有分寸。左铨这人固然可恶,我也想收拾他出口气,但揍上一顿也就足够了。你怎么能出手就是杀招,还把随行的万象宗弟子全杀了?” 第83章 这封信 顿了一下后, 阴有苓又引导厉无情换位思考。 “那些人不过都是遵宗主之令行事,你这样搞株连很没道理。如果因为你得罪了威毅真君钟离斐,他知道我是你妹妹也要连我一起杀, 你能接受这样的无端株连吗?肯定不能吧?” 厉无情下意识地摇头道:“当然不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你接受不了株连,以后就别再搞株连那一套。因为一人犯错或有罪就牵连他人, 实在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 “苓儿, 我知道了。” 情不自禁地看了阴有令一眼后, 厉无情又轻声道:“你当年也是这么善良, 心肠软得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善良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当滥好人就行了。这些年我诛杀过不少邪祟,有恶必除从不手软。你如果杀的是该杀之人, 我绝对不会唧唧歪歪多说什么。但如果罪不至死或是无端株连的人, 你也不用出手那么狠吧?” “因为我在无间鬼域狠惯了!那个地方如果不够狠,根本就活不了。” 无间鬼域和人间凡界不一样,后者是一个有法有度有规则的正常世界,前者则是弱肉强食的黑暗丛林。 在这里弱者注定被吞噬, 强者才能胜出为王。没有哪个强者是心慈手软的人,因为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阴有苓沉默了。 每一个人都是由过去的种种经历塑造而成, 尤其是苦难的经历, 在塑造人格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厉无情在无间鬼域这种黑暗丛林熬了成百上千年, 会变成眼下这副心狠手辣的样子, 可谓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我煮一碗面给你吃?” 阴有苓决定不讲道理了, 改为话家常。因为心狠手辣的厉无情, 心里最难忘最挂念的是曾经温馨平静的家常日子。 厉无情果然眼睛一亮, 不由自主地就点头道:“好。” . 上一次, 厉无情和阿难、任天真一同在摩宵宫做客时, 阴有苓留他们吃了一顿家常饭。 她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酒菜,款待三位客人。 菜是东海居民中常见的几道家常菜,凉拌海带,辣炒花蛤,红烧带鱼,香煎海蛎,油爆赤虾,清蒸黄鱼和鱼丸汤,酒是一坛新开封的花雕酒。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在岛上生活,吃的东西基本都是海里捞的,如果吃不惯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任天真笑盈盈地道:“我反正吃得惯,我还很爱吃这些海鲜河鲜类的东西。” 阿难道:“我也可以,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吃过,何况是这么一桌新鲜美味的菜。” 厉无情什么也没说,直接抄起筷子挟了一根海带丝放入口中,神色中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是用葱油酱拌的海带丝。” “对,你不吃葱油酱吗?” “不,我最爱吃葱油酱了。” 前世西郢国的上官家,上官夫人经常亲自下厨。 她很擅长自制葱油酱,用来拌饭拌面拌凉菜,还可以煎葱油饼。煎出来的饼酥脆无比,葱香四溢,孩子们都百吃不腻。 女红与厨艺,都是芳苓从小跟着母亲学习的课程。她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葱油酱尤其得了真传,都吃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那一碟凉拌海带丝,有着厉无情睽违多年的熟悉滋味。简简单单的一碟小菜,却吃得他百感交集,眼圈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第85章 阴有苓心细地留意到了这一点:看来葱油酱应该也和前世有关系。 难怪她从小就无师自通地会做这个酱,又特别爱吃。上辈子应该是心头好,上官鹤应该也是。 . 一碗汤鲜味美的花蛤面煮好后,阴有苓先浇上一大勺葱油酱,再端到厉无情面前,熟悉的食物香气让他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快点趁热吃吧!面条坨掉了就不好吃了。” 吃上一口面条,再喝上一口汤,从喉咙到胃到身心都蔓延开了一阵暖意——不仅是食物带来的暖意,更是人间温情的暖意。 这样的温情曾经是厉无情最熟悉的东西,只是已经失去了很多年。如今能够再次感知这样的暖意,他由衷地觉得真好——比当鬼王还要好。 厉无情埋着头一口一口吃面时,阿宽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一脸好奇又关心的表情。 那天阿宽叫上一帮师弟师妹跑回来声援自家宗主时,左铨等人已经走出了摩宵宫,他们并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 后来阴有苓招呼厉无情、阿难和任天真一起留下吃饭,阿宽等人也只知道他们都是宗主的朋友。 至于这三个人中两个是妖一个是鬼,他们就全然不知了。 修真门派跟妖鬼有来往这种事,并不适合对外宣扬,对内也要三缄其口。 无极宗这几个弟子又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阴有苓也不能对他们透露太多。 所以阿宽他们听到的说辞,是厉无情假扮疫鬼配合阴有苓演了一场戏。不但成功吓跑了左铨,还能让其他人等都不敢再来摩宵宫找麻烦。 阿宽等人自然都很高兴,无极宗保住了,阴有苓能留下来继续当宗主,他们也都不会被赶走了。 这天晚上,阿宽正准备睡觉时听到厨房那边有动静,跑过来一看,发现是阴有苓在煮面招待厉无情。 之前厉无情和阿难、任天真一起出现时,阴有苓那个“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一说辞,不会令人多想。 但是今天晚上,这位俊美无俦的白衣公子独自一人出现在摩宵宫,阴有苓又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给他吃,小胖墩就很难不多想了。 . 一眼瞥见了在厨房外探头探脑的阿宽,阴有苓走出去询问他。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站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我正准备睡觉了,听到厨房有动静就过来看一下。” “没事,上官公子来了,他还没吃晚饭,我就给他煮了一碗面。” 当日对一帮师弟师妹介绍厉无情时,阴有苓给他安了一个“上官公子”的头衔。 阴有苓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阿宽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补,转身走出厨房所在的小院后,又探进半边身子把她叫出去。 “大师姐,你是不是和这位上官公子好了?如果是,那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嫁给他,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不接纳他。” 阿宽自以为是的一番话,听得阴有苓哭笑不得。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上官公子就只是一个纯粹的朋友,不是什么相好。” “大师姐,上官公子看起来很不错,如果你想忘了大师兄重新开始,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瞎说什么呢?我和上官公子绝无可能。好了,你就别在这儿瞎操心了,赶紧回屋睡觉。” 阿宽和阴有苓的对话虽然在院门口进行,但是坐在厨房里吃面的厉无情,只需稍一凝神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无法排遣的痛苦与绝望,突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 阴有苓重新回到厨房时,已经吃完面的厉无情,直截了当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晁定武在成亲当天弃你而去,是不是另有隐情?如果他真是这样没良心的男人,被他抛弃的女人不可能会不怨恨,但是你显然一点都不恨他。” 阴有苓想了想没有再隐瞒他。 “是的,成亲那天,师兄突然留下一封书信消失了。可我一看信就知道,他不是抛弃我走了,而是出了什么事。” 那封信写得很简单,不过寥寥数语: 苓妹,我心有所属,不能娶你为妻。她是妖族,也不能容于师门,故此我只能离开无极宗。我自知此举对不起你和师父,日后无颜再见你们。权当我已经死了吧,此生不复相见,就此永诀——武哥手书 厉无情听了不解,“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单看内容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称呼上。师兄从没叫过我苓妹,一直都和爹一样叫我有苓。我也从没叫过他武哥,都是喊师兄的。” “所以,在这封信中,晁定武有意用了两个从没出现过的称呼,来提示你他写信的时候是身不由己。” “对,当时一定是有人逼他写下这么一封信。而他不能反抗,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间接提醒我,这封信并非他的本意。” “你确定这一点无误,晁定武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确定。我和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成亲当天抛弃新娘、叛出师门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厉无情相信阴有苓的判断,不无奇怪地蹙起眉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底是谁要用这种办法带走晁定武,并炮制出一个他无情无义的假象呢?” 阴有苓同样困惑极了,眼神中满是不解。 “这一点我也一直想不通,师兄只是一个没落宗门的弟子,又不是什么修真界的大人物,为什么有人要这么费尽心机抓走他并抹黑他?到底图什么呢?” 第84章 铜棺将军 太湖, 云雾笼罩下的缥缈峰,宛如仙山隔云海。 峰底那处隐蔽的溶洞中,阿难七天前服下了那枚七转仙元灵丹, 刚刚彻底完成了从妖鲤到仙鲤的变化。一身妖元化为仙元,法力也大有提升。 “小铃,我现在不是妖了, 走, 咱们回无极宗找大明, 总算能摸一摸它了。” 虎头铃铛在主人的手腕上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意思是问“那柄蠢得死的傻剑现在能认出你吗”。 “暂时还不能,不过我有了仙气,就不会再被它攻击, 接下来可以再慢慢想法子。” 虎头铃铛又摇出一串急促又响亮的铃声, 如果应长恨在的话,不用问阿难也能听出它又开启了骂剑模式。 “小铃,其实这也不能怪大明,它认不出我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你如果不是被我封印在魂魄中跟了我三百年,你也和它一样认不出我的。” 虎头铃铛不听不听, 铃声照样响得气势汹汹, 翻来覆去地骂仙剑日月明是个大傻逼。 “行了小铃, 别骂了, 好吵的。” 虎头铃铛安静下来后, 阿难依稀听到外面隐隐有雷声响起, 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但那雷声却有点不正常, 不是一声一声地打雷, 而是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直觉告诉阿难, 这动静很不对劲。他通过暗河游入太湖,浮出水面一看,发现太湖居然像大海一样涨潮了。 一道赤色的潮水正从远处奔涌而来,伴随着一阵阵闷雷似的潮声,仿佛是无数匹骏马在奔腾咆哮,声势十分浩大。 湖泊和海洋不同,没有潮汐现象,眼前这道声大如雷、势极雄壮、诡异无比的太湖赤潮,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 阿难的瞳孔蓦地紧缩:水鬼铜棺将军——这家伙又出来祸世了! . 无间鬼域的四大恶煞,水鬼铜棺将军成名最早,却露面极少,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牛鬼。 他成名在一千多年前,这千余年里,加起来也就露过三四次面,但每一次都伴随着巨大的灾难。 铜棺将军顾名思义,是一位躺在铜棺里的将军。 传说中,那具铜棺平时沉在水底,一旦浮出水面,所到之处波涛如血、阴气冲天,灾难也将随之将临。 作为水鬼一枚,水就是铜棺将军的武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是他的一大杀招。 他每一次出现,无论在哪处水域,附近一带的人们都将遭遇可怕的洪灾。 铜棺将军的第一次露面,是在黄泉之下的奈河。 奈河水是腥秽难闻的血水,鬼魂一旦掉进去就会立刻被淹没。 而铜棺将军那次在奈河露面,掀起了足足十丈高的巨浪,附近的鬼魂几乎全部被卷入河中,他也因此一举成名。 铜棺将军横空出世后,并没有趁胜追击问鼎鬼王宝座,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百多年后,他才再次出现,在黄河流域掀起了一场令数万人受灾的特大洪涝。 那场洪涝之后,铜棺将军再次消失了。直到时间又过去了几百年,他又一次出来兴风作浪。 总之这位水鬼的行为模式,概括来说就是几百年不露面,一露面就像憋坏了似的放大招搞破坏。 四大恶煞中的其他三位,虽然说起来也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都有够疯够狠的一面,但是跟铜棺将军一比,他们却都算得上正常了。 第86章 至少他们还会正常地跟人打交道,哪怕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那也是在跟他人保持交流。 像铜棺将军这样可以几百年不露面,安静如病猫;一露面就发癫,疯狂如猛虎;绝对不是正常人的模式,更像是一个有躁郁症的神经病。 . 还没飞升之前,明光就听说了铜棺将军的大名。飞升之后,他一直在琢磨要怎么解决掉这个水鬼。 铜棺将军为祸人间的次数虽少,却是另一种程度的不鸣而已一鸣惊人,每一次都会带来死伤惨重的可怕洪灾。 当初就是为了对付水鬼铜棺将军,明光才会特别炼制了流金铃这一法宝。 可惜法宝刚刚炼成他就遭贬下凡,流金铃的法力也因此大减,只比普通的法器要强上那么几分。 如今的阿难不再是仙官,流金铃也只是一个法力不强的法宝。 这一晚,偏偏在太湖遭遇了时隔几百年后再次出来发癫的铜棺将军。 汹涌澎湃的赤潮水如同千军万马,挟着森森阴气直冲缥渺峰,而过了缥渺峰就是姑苏城。 此时午夜已过,姑苏城的老百姓基本上都已经入睡。 潮水以势不可挡的势头涌上岸后,也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不是铜棺将军的对手,但阿难还是想试着阻拦一下。 “小铃,咱们拼一把吧?” 虎头铃铛已经变回法铃本体,跃跃欲试地响了两声,那是请求出战的意思。 “好小铃,看你的了,上。” 阿难手一挥,直接把小铃扔出去。 它在半空中突然光芒大绽,仿佛是一轮金灿灿的小太阳,瞬间把午夜的太湖照得亮如白昼。 流金铃由金星星精炼化而成,以威力咒驱动后,能绽放出至阳至纯的金色焰光,对妖魔鬼怪有着极大的杀伤力,法力低微的会被焰光当场火化。 . 流金铃的焰光四射,让逼近缥渺峰的赤色潮水顿时止住了,不再向前奔涌,而是一浪接一浪地叠起来,在湖面上叠成一堵高高的水墙。 水墙最上方起伏的波涛中,浮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棺材盖已经自动移开,躺在棺材里的人刚刚弹直身子。 铜棺将军穿着一身白金盔甲,脸上覆着一张白金面具,一副就算亲妈来了也认不出的神秘装束。 这一身盔甲再加上铜棺将军不俗的实力,他在流金铃的焰光威慑下还能站得笔挺。只是稍微偏着头,无法正视那股极其耀眼灼人的光芒。 “何、人、阻、我?” 可能是很久不跟人交流的原因,铜棺将军说话时很不流利,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阿难飞上水墙,满脸笑眯眯的神色。 “在下和光,久仰将军大名,今日有幸遇见,想请将军一起去吃个夜宵,不知将军肯不肯赏脸?” “不、吃,滚、蛋。” 铜棺将军的脸藏在面具后面,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中一点也不难听出他此刻狂躁无比。 话音未落,铜棺将军就直接抓起那块沉重的棺材盖,像拍苍蝇似的冲着阿难当头拍下。 如果仙剑日月明在手,他还能跟他过上几招。此刻手无寸铁,不能硬杠,只能滑不溜丢地左右躲闪。 “将军,我好心好意要请你吃夜宵,你不吃就不吃吧,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烦、躁,想、发、泄。” 铜棺将军的声音越发狂躁了,追着阿难像拍小强似的拍个不停。多亏他在逃跑这一领域的专业技能很强,一再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把铜棺将军引开那具青铜棺椁后,阿难右手暗中挥出一道金色光符。 这道“化为乌有”符没入铜棺时,巨大的棺椁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棺椁并没有消失,只是符咒的障眼法让它突然“不存在”了。 “将军快看,你的棺材怎么没了?” 铜棺将军回头一看,不觉一呆:“棺、材、呢?” “棺材不见了,你还不赶紧去找,弄丢了肯定对你没好处的是吧?” 铜棺将军的棺椁,千余年来一直与他须臾不离,可谓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 一旦不见了,就算不会伤及魂体,他也还是很难不心慌意乱。 顾不上再追杀阿难,铜棺将军一头扎进水里找棺材去了。 失去了他的法力驱动,高高的水墙轰然一声垮下来,原本万马奔腾般的赤色狂潮不复存在,唯见太湖水面无风自起浪的波涛汹涌起伏着。 与此同时,流金铃的金色焰光倏忽消失了——以小铃目前的法力,只能支撑这么一点时间。 但这点时间也为阿难争取到了时间,至少已经成功化解那道气势汹汹的赤色狂潮。 不过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把铜棺将军先解决了,否则他还是可以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不能力敌就得智取,阿难紧追着铜棺将军潜入水中,化掌为刃,想要趁其不备时在他身后偷袭。 然而阿难的偷袭失败了,虽然铜棺将军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样子,身手却足够好。 即使他正在疯疯癫癫又慌慌张张地忙着找棺材,却还是成功躲过了他从后面劈下的一记手刀。 “你、暗、算、我。” 铜棺将军目眦欲裂地瞪着阿难,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仇恨值拉满的那种。 “是啊,我暗算你,有本事来抓我。” 偷袭不成,阿难只能换一个法子对付铜棺将军。既然这个狂躁的水鬼想要发泄,那就由他来充当这个发泄的目标吧! 铜棺将军原本就像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阿难这番操作,算是彻底把他引爆了。 “我、要、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铜棺将军【兴高采烈.jpg】:家人们,我凑了一笔钱也搞带资进组,蓝导终于给我安排戏份了,而且一上来就是大场面大制作,好嗨森。 第85章 撞脸 太湖水域里生活着无数鱼群, 今晚湖水很不寻常的动静,让不少鱼儿都在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蹿。 但是铜棺将军这一声怒吼后,环绕在他四周的那些不安蹿动的游鱼突然全部定住了, 成千上万条被定住的鱼,片刻后集体换成了同一个姿势——鱼立水中如刀剑,鱼鳞折射出金属般冷锐的寒光。 阿难直觉不妙:难道水鬼还能把鱼当刀剑使?那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啊!再不跑就要被千刀万剐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 阿难的设想果然成了真。 在铜棺将军无比暴怒地指挥下, 成千上万条鱼就像无数柄飞刀飞剑, 朝着他疾射而来。 阿难赶紧嗖的一下蹿出水面, 谁知那些飞鱼们也跟着冲出水面,活像一大群黄蜂似的不依不饶追着他。 这些鱼已经不再是普通的鱼,而是被铜棺将军以法力操控的僵尸鱼。 从它们死去的那一刻, 鱼身就变得坚硬锐利如锋刃, 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阿难分割肢解成碎块。 这时候,那道“化为乌有”符也失效了,青铜棺材又在太湖水面上露出来,棺材盖板也自动靠近与之汇合。 阿难一眼瞥见, 趁着棺盖与棺身才合体到一半,不假思索地一头钻进去。 然后他一把拉上棺材盖板, 再飞快打下一个封印, 自己把自己封在了这口青铜棺材中。 好了, 这下安全了。 就算铜棺将军再想杀阿难, 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他的封印, 又不可能用暴力方式毁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棺材。 虽然他不能在里头躲一辈子, 但躲上一阵再伺机而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棺材外, 传来铜棺将军暴怒又狂躁的破口大骂, 还有不断用力拍打棺材盖的声音。 就算阿难看不见, 也不难想像出他现在是何等癫狂的模样——这水鬼本来就够疯的,现在还被自己气得更疯了。 突然间,铜棺将军炮制出来的各种声音都消失了,外面安静得像是深山无人一般。 阿难无法不感到奇怪:怎么回事?这疯疯癫癫的水鬼疯得正起劲,在把我宰了彻底发泄一番前,是不可能会突然安静下来的。除非……有人把他撂倒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有救兵来了。 果然不出其然,棺材盖板很快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臭妖怪,是你躲在里头当缩头乌龟吧?我已经摆平了铜棺将军,你可以出来了。” . 阿难要在缥渺峰完成从妖鲤到仙鲤的蜕变,这事他只告诉了应长恨一个人。 这一日,应长恨打算过来看看阿难的蜕变成果如何,独自一人离开无间鬼域,前往太湖缥缈峰。 距离缥缈峰还有好几百里路时,应长恨就发现那一方向的情况不对。 夜空中有金色焰光亮起,应该是什么仙家法宝,不少夜行的邪祟都望风而逃,有多远跑多远,压根不敢靠近。 第87章 应长恨艺高人胆大,打算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赶到的时候,阿难刚刚躲入青铜棺材中,铜棺将军正在一边怒骂一边猛拍棺材盖,整个人状若疯虎。 赤色的太湖水,冲天的阴气,诡异的青铜棺材和一身白金盔甲的将军,应长恨自然不难明了,这是几百年才露面一回的水鬼又跑出来了。 一开始,应长恨并不想跟铜棺将军过不去。 这位水鬼成名多年实力不俗,跟他又没有利益之争,他实在没必要与之硬碰硬。如果是哪位仙官在此降妖伏魔,他就更加没义务助其一臂之力。 应长恨正打算悄悄离开时,法力基本耗尽的流金铃发现了他,直接飞过来落在他手心里一阵叮当乱响。 那铃语虽然他听不懂,却也不难猜出几分,原来并不是有什么仙官在对付水鬼,而是阿难跟铜棺将军杠上了。 这种不自量力的危险行为,完全不像阿难平时的风格。 这小妖平时精得很,一点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子还快。今晚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连水鬼都敢斗。难道是成为仙鲤后自我膨胀了?这也未免太膨胀了一点吧! 应长恨又惊又愕又急又气,真想把阿难往死里臭骂一顿。但当务之急是救人,得先把人从青铜棺材里弄出来才能骂。 铜棺将军正守着棺材发疯,别说一时半会儿,估计一年半载都不会离开这个被别人强占的“老巢”。 应长恨想要救阿难,就必须先把水鬼撂翻了再说。 水鬼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应长恨不敢小觑对方,决定直接祭出自己的最强大招。 他召出法宝骷髅头安在鬼刀风雷怒的刀柄上,鬼头刀因此成了真正的鬼头刀,威力将会暴增好几倍。 应长恨没有靠近铜棺将军,而是在他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动手发难。风雷怒的刀芒猝然迸出,宛如一道几十米长的白虹,无声无息地横劈而去。 铜棺将军已经被完全气疯了,整个人疯得很不在状态。 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有人偷袭自己时,这回没能再走运成功避开,被应长恨倾尽全力的一记白虹刀芒劈中,一头栽倒在水面上不再动弹。 . “阿难弟弟,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 “臭妖怪,你闲得无聊想作妖也挑一挑目标行不行?谁给你的勇气居然敢跟铜棺将军正面硬杠?这不是作妖是作死!” 应长恨劈头盖脸就一通臭骂,不过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打是亲骂是爱,所以阿难就算挨了骂还是照样笑脸相对。 “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阿难麻利地跳出青铜棺材时,已经变回虎头铃铛的小铃立刻把自己拴回主人的手腕。 “好小铃,你真棒,今晚帮了我的大忙。” 得到主人夸奖的小铃,十分开心地摇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 夸完小铃后,阿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追赶一动不动浮在湖面上随波逐流的铜棺将军。 “阿难弟弟,想不想看看铜棺将军的真容?现在机会来了。” 这个水鬼成名千余年,不但连名字都没有,也从来没人见过他的长相,实在令人无法不好奇,想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应长恨却是一脸漠不关心的神色,“不管他长啥样都已经被我干掉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我要看,我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阿难以水上漂的轻盈姿态来到铜棺将军身旁,伸手掀开了那张白金面具后,他整个都难以置信地一震,失声道:“帝君!” 水波荡漾的湖面上,一动不动仰面浮着的铜棺将军,居然长着一张跟紫衡帝君英昊一模一样的面孔。 只不过同样的面孔,在云间仙境是威仪非凡的天神模样,在此刻却是阴森诡异的鬼魅模样。 应长恨闻声赶来一看,也是满脸意想不到的惊愕之色。 “水鬼怎么会跟英昊撞脸了?难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不成?如果真是的话,那这对兄弟的人生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帝君没有孪生兄弟,不过……” 阿难有所触动地想起了一件事,呼吸顿时为之一窒。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阵剧烈地狂跳,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不过什么?” “快,先把他捞回棺材里再说。” 阿难顾不上回答,先指挥着应长恨捞人。 他满头雾水地把铜棺将军从水里捞起来放回青铜棺材,再一掌将棺材推上距离最近的缥缈峰。 . 午夜时分,浓墨般的夜色笼罩四野,半弯银白的冷月高悬于缥缈峰顶,如同一盏孤灯。 就着清明的月色,阿难趴在棺材边仔细检查铜棺将军的情况。 应长恨环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神色不解地问道:“你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帝君没有孪生兄弟,不过当年他是与一蛇同生。” 大概两千五百年前,英昊的母亲分娩当日,除了诞下一个男婴,还生了一条小蛇。 这一出生异象被时人认为是祥瑞之兆,英父没有伤害那条小蛇,而是把它送去了附近的山林中。 英昊十八岁那年英母去世,灵枢抬上山即将落葬时,一条大蛇突然出现在墓地。 它围着棺木绕行三圈,以头击棺血泪横流,众人都知道这是蛇子回来为母送终了。 英母入土为安后,英昊留下了这位蛇兄弟,为它取名玉京子,还带着它一起去太乙山修道。 等到他飞升成了云间仙境的神仙,也把它度化上天成了神蛇。 英昊成仙千年之后,玉京子就往生了。 天界的仙禽神兽,寿元一般长达几千年。玉京子之所以死得这么早,据说是当年陪英昊去无间鬼域作过战受过伤的缘故,所以成了一条英年早逝的蛇。 千余年前,玉京子作为紫衡帝君的神蛇兼半个兄弟,还是颇有点名气的。 但在时过境迁的千余年后,知道它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像应长恨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不无纳闷地又问:“水鬼和英昊长得一模一样,跟他与蛇同生有关系吗?” * 注:与蛇同生的设定出自《搜神记》卷十四所载《窦氏蛇》 【作者有话要说】 铜棺将军:不是吧蓝导,我的戏份怎么这么少,才上线就领盒饭了? 蓝导:你带资进组的钱就那么一点,还想要多少戏份啊?本导演为你安排了一个大场面已经很够意思了。 第86章 似乎 应长恨还是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而阿难已经弄清楚了铜棺将军到底是个什么鬼。 “他的魂魄并不完整,三魂只剩下人魂,七魄只剩下恶魄, 所以只会作恶。” 顿了一下后,阿难又神色凝重地道:“人的魂魄不会无故残缺,除非是有人利用法术消魂灭魄。” 应长恨很奇怪, “为什么会有人要消灭铜棺将军的魂魄, 是因为他和英昊长得一模一样吗?” “他不是和帝君长得一模一样, 他就是帝君残缺的魂魄。” 阿难缓缓摇着头, 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应长恨听得大吃一惊。 “什么,你确定?” “我确定, 这道人魂凝成的人形和帝君一样, 头顶有双旋。” 三魂分为天魂、地魂和人魂,人魂对应的是人形。 人死后,魂魄一般是虚无飘渺的存在。 只有不肯往生的鬼魂在长时间的修炼后,才能化魂体为肉身——生前是什么样子, 化出的人形也就是什么样子。 更高阶的鬼修可以变幻出不同的外形,但那只不过是伪装, 本相永远是自身原来的模样。 如果只是长相与紫衡帝君英昊如出一辙也就罢了, 但铜棺将军那道人魂凝成的人形, 也同样是头顶有双旋。 容貌酷似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巧合, 特征也一致根本无法再用巧合来解释。 应长恨相信阿难做出的这一推测。原因很简单, 作为紫衡帝君养过的仙鲤, 他自然是比较熟悉他的情况。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英昊等于已经死了上千年, 云间仙境那位所谓的帝君其实是个冒牌货。他是何方神圣, 怎么能够做到杀人后取而代之,还没让其他仙官看出自己是假的?” 应长恨觉得这一切实在不可思议,阿难苦笑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能是一个跟帝君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亲密到可以令他完全不设防;亲密到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唯有如此才能先出其不意杀了他,再冒名顶替以他的身份当上天界头号大佬。” “有这样的人吗?” 本能地问出这个问题后,应长恨忽然有所明了地瞪大了双眼。 “没有这样的人,但是有一条这样的蛇——你说过英昊有个一母同胞的蛇兄弟。如今天界的那位紫衡帝君,该不会就是蛇精修炼而成的人形吧?” 第88章 阿难叹口气道:“似乎也只剩下这种可能性了。” . 银色的月光下,铜棺将军的面孔开始变得半透明,肉身正在朝着魂体转变。 阿难神色一变,“糟了,人魂凝成的人形要维持不住了。” 应长恨在一旁道:“我刚才倾尽全力劈了他一刀,不只是人形难以维持,他这道残缺的魂魄也保不住了,一身鬼元精华都将被阿福彻底吸干。” 骷髅头阿福只要一出动,就是不可逆转的绝杀。铜棺将军没能躲过这一刀,也就注定了魂飞魄散的结局。 “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不放大招了。现在他魂魄消散形神俱灭,想留作证据去指证云间仙境那个冒牌货都不能。” 应长恨懊悔之极地猛跺了一下脚,阿难注视着那张越来越透明的熟悉面孔,眼神中满是悲悯。 铜棺将军残缺的魂魄很快就完全消失了,青铜棺材里唯余一具空荡荡的白金盔甲。 一阵山风恰巧拂过,拂得无数枝叶簌簌作响时,仿佛是无数声苍凉的叹息。 人死了,魂魄也散了,就像没有来过世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紫衡帝君,只因信错了一条蛇,不但从天神沦为鬼魅,还魂飞魄散再也无法重入轮回,只能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也是实惨了!” 应长恨虽然跟英昊从未打过交道,一点儿交情也谈不上,却也还是忍不住替他扼腕叹息。 阿难沉默不语,胸腔里像是弥漫开了一阵浓雾,让心境变得黯淡之极。 . 铜棺将军的魂魄不复存在,青铜棺材和白金盔甲也都成了无主的存在。这两样东西上都镌刻着精美又复杂的花纹,还有类似图画的文字。 应长恨看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阿难却能看懂一个大概。 “这是商周时期的金文,上面记载着青铜棺材属于一位在淮河战死的舟师将军,因为死后尸骨无存,所以棺材里只放了一套他的盔甲,再沉入水中实施水葬。” “你一个妖居然能看懂金文,佩服佩服。” 应长恨一个人都完全看不懂,实在是没法不佩服阿难的多才多艺。 “在天界混过的仙鲤,知识层面自然比较广了。” 阿难打了一个哈哈后,继续言归正传。 “帝君遭玉京子暗算后,逃出的一魂一魄也不知怎么躲进了这口棺材里。因为魂魄不全,所以要几百年才能蕴足法力出来露一次面。人魂可以让他化出本相,但恶魄却让他只会作恶。” 顿了一下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道: “也许不只是单纯的作恶。魂魄不全还会令他散失记忆,他可能不记得自己是被最信任的玉京子暗算而死,但被背叛杀害的惨痛经历还是深藏于潜意识中,令他变得狂躁疯癫,一心只想发泄心中强烈无比的忿恨。所以每隔几百年一次的露面,都是为祸一方的洪灾泛滥。” 应长恨深以为然,“你这番推测听上去合情合理,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咱们虽然能把事实真相推测出七七八八,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云间仙境的那位帝君,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帝君。” “那个所谓的狗屁帝君,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既然知道他其实是个冒牌货蛇精,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戳穿他不可。” 谈及紫衡帝君这位天界第一大佬,应长恨的语气很是不善,阿难不禁好奇询问。 “阿难弟弟,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因为灵曜天君明光当年就是被他贬下凡间的。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扣在明光头上的所谓罪行,他绝无可能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一定是遭人陷害。如今看来,陷害他的没准就是这个冒牌货蛇精。他可是假冒英昊在天界称帝,明光这种天纵奇才飞升成仙后,他很难不心怀忌惮怕被识破。找个理由把人撵走,对他来说自然更安全。” 这个猜测听起来逻辑方面没什么问题,但阿难还是觉得有些方面不太合理。 如果当年真是玉京子设局陷害自己,那他又是怎么让鬼王江天旷入局的呢? 在这个局里,江天旷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挑大梁的角色。如果他不登场,整出戏就没法唱下去。 玉京子如果想找这位鬼王来配合演出,威逼利诱都不可能,只有可能是把人骗过来。 但这并不是那么好骗的,鬼域之王只身独闯云间仙境,是风险系数很高的事,他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上这种当。 如果江天旷的出现跟玉京子无关,那么三百年前他秘密闯入云间仙境,意图刺杀紫衡帝君,就只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看上去像吃饱了撑的,放着鬼王的大好日子不过,非要单枪匹马独自跑去天界刺杀帝君,结果搞得自己送了命。但是没有人能逼他这么做。 见阿难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应长恨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看来明光和玉京子,你是力挺前者了。” “那肯定啊,我凭什么支持一个如此恶毒的蛇精?他连明光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应长恨神色不屑地撇了一下唇角,毫不掩饰自己一百个看不上蛇精玉京子的鄙夷态度。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相信明光吗?” “为什么?” “因为他和你一样,也救过我的命。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 三百多年前,应长恨出生于淮南一带的越城,是一个双头的畸形婴儿。一个是完整的,另一个是残缺的,叠在那个完整的头颅上。 如此畸形的孩子,一出生就遭到了父母的遗弃。他被丢在大街上自生自灭,一个闻讯赶来的乞丐团伙把他捡了回去。 这个乞丐团伙收留他并非出于善心,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专干采生折割的勾当。 所谓采生折割,是职业乞丐拐骗或是绑架幼童折磨成残疾:或砍断手脚;或刺瞎双目;再逼迫他们上街乞讨,利用路人的同情心敛财的凶残手段。 这个乞丐团伙的恶毒更甚,他们抓到的孩子都被人为炮制成畸形的怪物,通过街头卖艺的方式,来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赚钱。 比如,他们会把年幼的孩童以所谓折割的方式变成“狗”。 先用小刀割破孩子的皮肤,再把狗毛沾上去,养好伤后狗毛就和皮肤长在一起。 然后又将孩子打断手脚,灌上哑药,可怜的孩子最后就成了不会说话、只会爬行、浑身毛绒绒的“狗”。 十个接受这种所谓“折割”的孩子,能有一个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因为整个过程是无法想像的痛苦,年幼的孩子很难挺过去。 第87章 小怪物 他们曾经还试图打造人头蛇, 为此陆续抓了十几个幼童回来,先斩去四肢再裹上蛇皮。 这种毫无人性的残忍手段,最终让这些孩子们全部死去, 无一幸免。 应长恨这种双头畸形的孩子,正是这个乞丐团伙梦寐以求的宝贝。 都不需要再进行什么折割,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无论乞讨还是卖艺都能赚不少钱。 被乞丐团伙收留的应长恨, 还在襁褓中就由一个女乞丐抱着四处乞讨。稍微大一点就带去街头卖艺, 也就是把这个畸形的双头孩子对观众进行展出。 卖艺的时候, 应长恨总是被关在一个黑布围住的木笼里,揽客的乞丐负责吆喝。 “双头人见过没有?想不想一开眼界,想的话不要错过, 赶紧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等到好奇围观的路人纷纷抛出铜板后, 黑布才会被取下来,赢得诸人的惊呼连连。 应长恨就这样长到七八岁,乞丐团伙像养狗一样养着他,平时拴根链子锁在柴房, 一天喂两顿饭。 他也像狗一样懵懵懂懂地活着,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正常的生活。 . 后来乞丐团伙采生折割的罪行暴露了, 几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全部处以凌迟极刑。 应长恨和另一个惨遭折割成狗的孩子, 都被送去越城一所慈幼局抚养。 慈幼局的条件有限, “狗”娃没多久就一病不起死了。而应长恨作为一个双头畸形儿, 很难得到他人的真心接纳。 慈幼局的其他孩子都害怕他, 负责照顾孩子的乳媪们也都不喜欢他。大家都觉得这个双头小男孩是一个小怪物,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尽管如此, 慈幼局对于应长恨来说, 已经算是正常的生活环境。 他不会再像狗一样被拴起来, 有一日三餐可以果腹,还能在启蒙课室学习认字。 在慈幼局生活了一两年后,应长恨渐渐懂事了。他开始明白自己是别人眼里的小怪物,大家都不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自己这副古怪吓人的模样,每天自卑地用一块布把头顶上那个畸形头颅盖起来。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慈幼局的孩子们都被带出去踏青。每年一度的踏青出游,是这些孩子们最喜欢的活动。 第89章 山青水秀的越城嘉湖,有不少前来踏青游春的游人,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应长恨裹着头巾走在人群中,一开始并不显眼醒目。 不过一阵风吹走了那条头巾后,他身前身后立刻炸响了一片惊恐的声音。 “天啊,这个孩子怎么有两个头?” “好可怕,他是什么怪物吗?” “吓死我了,快离他远一点。” 在无数道害怕又厌恶的目光中,应长恨活像一只过街老鼠,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四处乱钻,想要尽快把自己藏起来。 他所到之处,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地纷纷后退,仿佛跟他沾上就会倒大霉似的。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没来得及避开,跟应长恨撞在了一起,他骇然之极地一把将这个双头怪物推出老远。 当时的地点是一道湖中长堤,中年男子这奋力一推,直接把应长恨推得跌落湖中。 他完全不谙水性,落水后再怎么挣扎也无力自救,其他人也没有要施救的意思。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落水,乐于施救者一定不少。 但是湖堤上的这些游人,刚才全部亲眼看见了应长恨是一个双头怪物,都不敢接近他,自然也就不愿意下水救他。 本能又徒劳地挣扎片刻后,应长恨就彻底放弃了。 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却也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路何等艰难,活着未必是好事,死了也未必是坏事。 如果真有来生,但愿我会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怀着这样的心愿,应长恨缓缓沉入湖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应长恨发现自己躺在慈幼局的屋子里。他居然还活着?是谁救了他? 一位乳媪坐在床边照顾他,眼神中多了几分往昔没有的慈爱,声音也温和极了。 “别怕,没事了。你现在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应长恨起初还不解其意,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部被包扎起来了。下意识地一摸,愕然发现自己头顶上那个畸形头颅没有了。 “我的那个头呢?” “你也算是苦尽甘来,遇上一位修仙的真人救了你的命,还出手帮你割去了那个多余的畸形头颅。” 乳媪一番絮絮叨叨的解释后,应长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沉入嘉湖后,一位路过的少年真人闻讯赶来救人。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还拯救了他悲惨的人生。 发现自己救上来的小孩是个畸形双头人,少年真人就知道这孩子无法拥有正常人的生活,除非能把那个多余的头颅割掉。 应长恨一大一小的两个头颅,是头顶的天灵盖紧挨在一起。 普通医师绝对不敢轻易行切割术,但是少年真人既懂医术又有灵药,决定出手帮这个孩子一把。 濒死前的心愿居然实现了,苏醒后的应长恨果然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 他十分感激为自己做了头颅切割术的少年真人,很想当面向他磕头道谢,可是他却已经离开了越城。 乳媪道:“明真人还有要事在身,已经走了。临走前留了两瓶药给你,一瓶内服一瓶外敷。说是不出半个月,你头上的伤就能痊愈,头皮也能正常长出头发。” 没能见上救命恩人一面,应长恨别提多失落了。 “明真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以后要是有机会再遇上他,我总不能连恩人都认不出来吧。” “明真人自我介绍姓明名光,模样生得可俊呢!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般英俊的少年,什么潘安宋玉估计都比不上。” 明光——这个名字被应长恨牢牢刻在心底,这是他的救命恩人,让他获得了双重新生,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 回忆起久远的往事,应长恨的神色和声音,都带着夜雾般的迷蒙与飘渺。 “现在你知道了吧?阿福是我的本体法宝,他就是当年明光帮我切除的那个畸形头颅。” “嗯,已经猜到了。” 事实上,阿难早就猜出了这一点。 初识鬼阿难时,他就觉得这个小鬼有一点眼熟,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后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起了一桩几百年前的往事。对了,当年那个在嘉湖溺水的双头畸形儿好像就叫阿难。 被乞丐团伙圈养时,应长恨是没有名字的,他们都随口管他叫小崽子。 后来到了慈幼局,启蒙课堂的教书先生为他取名叫阿难,因为这个畸形儿的一生,是可以预见的艰难。 当应长恨的泥娃娃阿福,第一次在步云山显露骷髅头骨的法宝本相时,阿难就基本能够确定这一点:没错,看来就是他了。 唯有当年那个双头畸形的孩子,才能炼制这样独一无二的本体法宝。 只是不知道,那个已经恢复了正常外形的孩子,为什么会英年早逝。 死后又为什么不愿意重入轮回,而是选择在无间鬼域搏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成功坐上鬼王的宝座。 从阿难到应长恨,这个转变的过程一定经历了很多很多。 阿难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话题一转道:“你这趟回无间鬼域,和朱颜悔谈得怎么样?” “谈得很不错,现在她和厉无情一样,都愿意真正臣服于我。” 如今不只是厉无情愿意臣服于应长恨,朱颜悔也一改初衷,愿意力挺这位新任鬼王,而非阴奉阳违地暗中搞事情。 . 从阿难那儿得知了白云峰顶发生的一切,应长恨回到无间鬼域后,特意把朱颜悔找来深谈一番。 自云间仙境归来的朱颜悔,整个人就像一座貌似平静但随时可能喷发出炽红熔岩的火山。 她被烧红的脑子里终日只盘算着一件事——怎么杀了郦子微报仇,而且还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对于应长恨的召见,心烦气躁的朱颜悔其实很不想去,却又不得不过去应付一下。 鬼王刚上任,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她如果敢违抗命令,那就是一个自讨苦吃的活靶子。 “不知鬼王召见我有何要事?” 看着貌似恭敬的朱颜悔,应长恨开门见山地道:“听说你前两天去了云间仙境,还在那儿意外发现了一位夙世仇人。” 朱颜悔大吃一惊,不明白应长恨怎么会知道了这一切。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只能是云间仙境那边走漏了风声。 但天界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已经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可能传到应长恨耳中吧?难道他在那边还有眼线不成? 如果是,那这位新鬼王还真是不简单呢! “鬼王,你是怎么知晓此事的?”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 故弄玄虚地回答了这句话后,应长恨又道:“真是想不到,郦仙郎竟是你前世的情郎,为了攀高枝还狠心无情地害死了你。这种人居然也能飞升成仙,天道也未免太不公了一些。” 第88章 希望 这些话说到朱颜悔的心坎里去了, 她的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无数悲愤与憎恨在熊熊燃烧着。 “没错,天道真是不公, 凭什么他把我害得这么惨还能飞上天当神仙,而我这个受害人却要沦落鬼域为鬼?我不服,死也不服。” 朱颜悔尖利无比的声音透露出她满心强烈的愤慨, 应长恨顺势提点她一番。 “天道既然不公, 那么公平就只能自己争取。如果你想杀了那位郦仙郎报仇, 就得想办法再上云间仙境。这一点, 单凭你个人的力量肯定做不到,除非无间鬼域组织一支鬼军杀上天界。” 朱颜悔心念一动:“听鬼王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意征伐云间仙境?” “没错, 当年天界曾率军来讨伐过无间鬼域, 来而不往非礼,我也想杀上去给那些神仙们一点颜色瞧瞧。厉无情已经答应鼎力相助,你现在应该也很乐意为之效力吧?” 朱颜悔没有丝毫犹豫地立刻跪下,对新任鬼王表示出自己最恭敬的臣服姿态。 “我愿为鬼王效力,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单凭朱颜悔个人的力量, 想要杀了郦子微报仇难度系数实在太高。如果他一直躲在天界不露面, 她就要一筹莫展。 但是如果能由鬼王出面, 率军杀上云间仙境, 她想要手刃仇人可就容易多了。 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应长恨后, 朱颜悔还不忘提醒他一句。 “鬼王, 厉无情这人未必可靠, 他答应鼎力相助也不一定是真心话, 你还是小心提防一点为妙。” “放心吧, 厉无情和你一样,也有个仇人在云间仙境当神仙。这些年来一直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却又拿对方没办法。听说我想出兵征伐天界,他举双手加双脚赞成。” 一听是这么回事,朱颜悔就不再对厉无情有猜忌之心了,毕竟相似的处境让她完全可以理解他。 第90章 “原来如此,那就没问题了,不知厉无情的仇人是谁?” 这一点应长恨就不想多作赘述,直接让朱颜悔找厉无情谈好了。 “这个你就自己去问他吧,你们二人也该彼此加深一下了解,以后共事时也会更加方便。” 无论厉无情与朱颜悔之前基于各人利益如何彼此算计,在得知双方都有着同样的天界仇人后,很多猜忌与防范都可以被化解。 在共同的目标前,敌人都可以暂时成为盟友,何况他们本就是同一阵营的人。 . 不过,此时此刻跟阿难交谈时,应长恨却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及他想组织一支鬼军杀上天界的事。 作为云间仙境堕凡的仙鲤,阿难不像他们三个恶煞一样,对天界那边怀有刻骨的仇恨与敌意。 如果告知他这一打算,他肯定不会赞同,也会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那就不如别提了。 “他们愿意真正臣服于你,那你一定是承诺了他们什么吧?” “对,他们现在不是都有仙官仇人想杀嘛,我就答应有机会帮他们报仇。” 应长恨有意说得轻描淡写,阿难听了却苦笑连连。 “我猜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这个死鬼也真敢揽事上身啊!弘文真君郦子微也就罢了,太玄真君陆衢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而且这两位仙官如果死在你们手里,云间仙境和无间鬼域肯定就要开战了。” “战就战呗,谁怕谁呀!上回天界武神杀来无间鬼域,那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战,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上回天界虽然是惨胜,但毕竟还是胜了,无间鬼域基本被肃清一空。你才刚当上鬼王不久,能不能先把宝座坐热乎一点些去惹事,别上赶着找神仙组团来灭你行吗?” 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鬼,如果再死就是彻底魂飞魄散,从此永诀于天地间。阿难无论如何不希望看到应长恨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 “知道了,我能当上鬼王也不容易,这个鬼王宝座起码要坐上几百年才不亏,才不会轻易找死呢!” 阿难拍着应长恨的肩膀笑道:“很好,热爱生命,不要找死,这才是聪明人的活法。” 不管活着有多苦多难多不容易,也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 太平岛,无极宗仙府摩宵宫。 阿难上岛时,是艳阳当空的正午,阳光如同无数金色雨点,撒得到处亮闪闪。 “阴宗主,我又来蹭饭吃了。” 厨房里,阴有苓和一帮师弟师妹们正坐在一起吃饭。阿难人还没进屋,就鼻子很灵地先闻到了油爆虾的味道,香得不要不要的。 “那你来得还真是时候,正赶上饭点了,你们谁去给他拿一副碗筷?” 小胖墩阿宽一边很热情为阿难送上碗筷,一边很耿直地问道:“阿难哥哥,你专门掐着饭点来的吧?” 阿难笑嘻嘻地点头承认,“是啊,为了能赶上午饭,我一大早就赶路出发了!” 阴有苓道:“你真有口福,昨天他们几个出海捞了不少鱼虾回来,多得都吃不完,屋顶上还晒着鱼干呢!” “那我今日可要饱餐一顿了。放心,不白吃,我带了好东西来。” 阴有苓随口问道:“什么好东西?” 阿难低着头专注于剥虾,头也不回地道:“先吃饭,吃饱了再给你。” . 吃完午饭后,阿难单独把阴有苓叫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 “这是无极宗失传几百年的东西吧?正好物归原主。” 阴有苓接过去一看,眼睛立刻瞪圆了:“这是——《拏云道书》!” 《拏云道书》曾经是无极宗最重要的传世秘典,没有之一。 三百年前,步云山的那场雷火让摩宵宫化为灰烬,也让无数秘典与法宝均被焚毁一空,包括《拏云道书》在内。 失去了这些历代积累的珍藏,无极宗也就无异于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这几百年来除了没落还是没落。 “阿难,你哪儿搞来的这本《拏云道书》,真的假的?” “我从华源真君的华源殿顺来的,肯定是真的无疑了!” 华源真君越君朴出身于无极宗,他能飞升成仙,离不开对《拏云道书》苦心钻研。 华源殿如果有这本书,应该是他个人默录下来的,也绝对不会是假货。 “什么?这怎么可能啊!你是在逗我玩吧?” 阴有苓难以置信,阿难只是一介小妖,凭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去得了云间仙境。 别说他压根就不可能飞上九重天,就算能,遇上镇守白云关的武神也只有被一脚踹下来的份儿。 “是真的,前阵子我找到机会混上了云间仙境。大老远的去了,总不能白跑一趟是吧?所以就分别在普和殿与华源殿各自顺了一点宝贝下来。” “你是怎么混上云间仙境的?”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机缘巧合,让我赶上了。” “就算是机会难得,可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混上云间仙境?你图什么呀?” “因为高风险能带来高回报——我图的就是这个。” 阿难再次把自己的“仙鲤”身份搬出来,对阴有苓如此这般地解说一番。 “原来你以前是仙鲤,因为闻了祸才自堕凡界沦为妖。难怪你不但逮着机会敢混上云间仙境,还敢在两位仙官的神殿里顺手牵羊。像你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鱼,真不是人间凡界能有的品种。” 阿难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阿难,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混上云间仙境,为自己窃取七转仙灵丹也就罢了,居然还帮我偷了这本《拏云道书》。咱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家都是朋友了,能帮就顺便帮一把。不只是你,我还多偷了一枚七转仙灵丹准备给任天真。大老远跑一趟,多搞一点是一点,总之好朋友都有份。” 听说阿难也为任天真弄了一枚七转仙灵丹,阴有苓的神色为之一松。如果单单是她有这种待遇,她真的很难不多想。 很多时候,一个男人如果肯为一个女人以身犯险,多半都是因为对她心怀爱意。 而阴有苓无法回报这种情愫,也不愿意通过这点去利用男人获取好处。 “阴有苓,你和任天真虽然一个人、一个妖,但在我眼里都是倾盖如故的朋友。朋友之谊无关男女之情,你不用顾虑太多,直接收下就行了。” 阿难脸上的笑容,明亮通透得像正午时分的阳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与晦暗。 阴有苓突然有些惭愧于自己的多心,干脆爽快地一点头。 “好,那我收下了。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绝不推辞。” 阿难煞有介事地问:“正好现在有件事要你点头,我想去摸一摸留在摩宵宫镇宅的仙剑日月明,没问题吧?” 现在阿难不是妖鱼而是仙鲤了,看人下菜的仙剑日月明不会再攻击他,大可以与之亲密接触一下。 “没问题,随便摸。你要带走都行,我反正不稀罕。” 第89章 变化 摩宵宫正殿前的庭院, 仙剑日月明就插在中心位置。是青石甬道上的一个拦路虎,不允许任何人忽略它的醒目存在。 “大明啊,我终于能摸一摸你了。” 阿难走到仙剑旁边蹲下来, 直接把整柄剑抱进怀里,一双手活像撸猫撸狗似的撸起了剑。 感应到了来者身上有仙元,日月明很温顺地接受被撸, 与之前的“恶形恶状”判若两剑。 虎头铃铛在主人的手腕上叮叮轻响, 是嘟嘟哝哝地数落着日月明是柄傻剑, 蠢得要死的那种。 之前配合主人迎战铜棺将军, 小铃的法力几乎全部耗尽,又要养精蓄锐好一阵子。 眼下它的所有能耐都要等法力恢复后才能重新派用场,除了骂剑也没别的事可干。 “小铃, 别再骂大明了。如果当初你和它的位置对换一下, 现在认不出我的人就是你了。” 当初明光遭贬下凡时,仙剑日月明作为他的神兵,是众所周知的存在,不可能秘密与魂魄封印在一起。 但法铃是无人知晓的存在, 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流金铃刚炼出来就遭到封印,而且一封就是三百年, 法力自然大受影响。 可即便如此, 它一直是阿难最重要的护身符, 迄今为止没有之一。接下来, 就看日月明几时能够收回并且彻底恢复神通了。 撸了半天剑后, 阿难开始尝试着拔剑。 然而, 无论是连剑带鞘从青石甬道上拔出来, 还是单独把剑从鞘里拔出来, 都遭遇了失败。 仙剑日月明可以允许他亲近, 但想要拔剑门儿都没有。它要留在摩宵宫等主人,除非主人出现,否则谁也别想拔出它。 早已出现却无法被仙剑认出的落难主人,面对自己的双重失败,只有无奈苦笑的份儿。 第91章 而虎头铃铛原本的叮叮轻响,已经变成了暴怒的铛铛乱响,是忍不住又在破口大骂:麻拉个逼你个大傻逼! . 太湖,缥缈峰。 夕阳在太湖湖面上铺开一道残红时,应长恨独自一人背手伫立于缥缈峰顶。夕阳的余晖如血浪,把他映照得浑身宛如浴血一般。 没过多久,有两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分别是白衣的厉无情与红裳的朱颜悔。 “参见鬼王。” “我召你们二人过来,是想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看到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材后,厉无情和朱颜悔都不难认出它的来历。 厉无情道:“这是水鬼铜棺将军的棺材吧?” 朱颜悔道:“莫非鬼王也收服了他吗?” “我把他杀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听得厉无情与朱颜悔不约而同地双双一震,都意识到了应长恨的实力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高。 否则不可能在干掉成名最久的水鬼铜棺将军后,还让人半点看不出与之苦战过的吃力模样。 震惊过后,朱颜悔先开口道:“鬼王威武。” “威武什么啊威武,我都很后悔杀了他。” 厉无情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如果我没有杀他,他的魂体就不会消散,你们现在就能看到铜棺将军的真容了。” 朱颜悔很敏锐地问道:“鬼王既这么说,那铜棺将军的真容,想来是会令我们惊讶的样子吧?” “没错,这位铜棺将军的真容,连我见了都大吃一惊。你们猜猜他长什么模样?” 厉无情道:“我们肯定是猜不出来的,还望鬼王明示。” “好吧,不打哑谜了,直接告诉你们,铜棺将军跟云间仙境的那位帝君撞脸了。” 应长恨揭露的谜底,让厉无情和朱颜悔都面露惊讶之色。 虽然人有相似,两个人长得很像并不罕见,但一个恶煞和一位神仙撞脸了,还是让人觉得事情很不寻常。 朱颜悔道:“哦,铜棺将军和紫衡帝君长得很像吗?” “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 厉无情道:“一模一样,难道是双生子?” “不只是长相如出一辙,就连英昊头顶双旋的身体特征也相同。你们觉得,这是双生子能说得通的吗?” 厉无情和朱颜悔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都直觉此事大有蹊跷。 “如果不是双生子,那铜棺将军的鬼魂难道就是英昊的鬼魂吗?”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唯一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就是事实了,厉无情一点也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朱颜悔蓦地一凛。 “如果是这样的话,英昊岂非已经死了上千年,那云间仙境的那位帝君又是谁?” 厉无情神色不解地问道: “英昊要是早就死了,那位所谓的帝君,就是假冒他当了上千年的天界第一大佬。其他仙官难道都没发现不对劲吗?他们一个个不至于都蠢成死人吧?” “能冒充英昊当上帝君,且不被其他仙官察觉出异样,只能是一个对英昊也对云间仙境一切都烂熟于心、了如指掌的人。” “有这样的人吗?” 厉无情和朱颜悔,都跟应长恨最初的反应一样,而他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这样的人,但是有一条这样的蛇。” . 从妖鱼变成仙鲤后,阿难原本是可以在摩宵宫久留的。专业辟邪几百年的无极宗仙府匾额与仙剑日月明,都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 但是越君朴一直很关注仙剑日月明的动向,他如果留在这里太过扎眼。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黄昏时分离开太平岛,去往海中洲中心的昌城。 阿难没有再光顾那家颇为气派的悦来客栈,而是直接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来海中洲前,阿难通过传讯飞符联系任天真,让她抽空过来昌城一趟,有要事需与之面谈。 飞符已经发出去几天了,她如果看到了或许这两日就该到了。 三更的鼓声响过了,阿难正在铺床准备睡觉,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得很斯文,是笃笃笃的轻响。他下意识地凝神感知,发现门外有仙气氤氲。 如果小铃的法力在,早就提醒主人它感应到了仙气,可是眼下它的提示功能因为法力不足暂时下线了。 思索片刻后,阿难打开房门,发现来者是弘文真君郦子微。 郦子微衣饰华美,丰神如玉,端的是好一位飘飘然有云霞气的才貌仙郎。 就连跟在主人身边的那只大公鸡勃公子,也是物似主人形的昂首挺胸,器宇不凡,一看就是只不平凡的鸡。 “明光,三百年不见,你的变化很大。” 郦子微目光深深地注视着阿难,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半点熟悉的地方,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勃公子喔喔着对主人再三确认,眼前这位就是那天喂它松子的那个人,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阿难并不否认,有勃公子在否认也没用。 只是有些奇怪郦子微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他本人现在可是一脑门子官司呢,按理应该没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从神仙变成妖怪,变化很大太正常不过了!如今已经没有仙官明光,只有小妖阿难。” “你太谦虚了,能把身上的妖气藏得分毫不露,你绝对不能算是小妖了。三百年就能修到这种程度,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郦子微并不知道阿难已经从妖鱼变成了仙鲤,所以身上才不再有妖气。他也自然不会告诉他,打着哈哈应对。 “哪里哪里,郦仙郎过奖了。” 阿难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郦子微,语气中带着几分挪揄调侃。 “你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老样子。就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烦恼,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吗?” 郦子微听得暗中一怔:不是吧?这他都能看出来。 郦子微不明白是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变差了,还是明光的观察能力变强了,还是两者都有。 至少以前的明光在看人眉眼高低、心情好坏这些方面并不擅长。 “多谢关心,我一切都好。” “真的吗?郦仙郎,我掐指一算你最近可能会有桃花劫,自己千万小心一点啊!” 阿难用一副神棍的口气来提醒神仙渡劫要小心,郦子微听了却并不觉得好笑,而是目光越发深邃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个明光和以前的明光真是大不一样了。 他刚才说的话,似乎是随口一说,又似乎是意有所指,偏偏却说中了不为人知的事实。 郦子微不无纳闷地在心底暗想:难道他知道了我和朱颜悔有前世纠葛的事吗?不可能吧,他哪来的消息源? 云间仙境知道这事的仙官都极少,更加传不到人间凡界。 而且朱颜悔也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明光,她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也就绝不会对他们透露自己的任何事。 “郦仙郎,你这么看着我干吗?我随便说说的,你好像当真了。莫非你还真遇上了桃花劫?如果是也不奇怪,像你这种才貌仙郎,欠了什么风流债,负了什么美人恩,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对吧?不过要是美人因此找你讨债报仇,你可就有得头疼了。” 第90章 陷害 以前的明光是个非常骄傲的少年, 骄傲的程度比檀绍更胜一筹,像只凤凰似的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他从来不会跟别人拉呱闲聊, 尤其是这种八卦性质的聊天,把天聊死才是他的长项。 可是现在看来,曾经的短板已经成为了他现在的长项。滔滔不绝的一番话, 听得郦子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明光, 你以前没这么多话的, 如今怎么嘴碎得跟八哥有一拼?” “以前是神仙, 就要有神仙的样子。现在我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妖怪,还不能自我放飞一下吗?郦仙郎,你到底遇上了怎样的桃花劫, 能不能说来听听啊?” 阿难毫不掩饰自己脸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的表情, 十分欠揍讨打。 作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文神,除非郦子微被气得彻底失去了理智,否则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有辱斯文的粗野行为。 况且他这一趟来找明光是奉帝君之命,还有公务要办, 可不能因为私事先把人打了。 . 郦子微决定不再扯闲篇,直接言归正传。 “我这次来找你, 是受帝君所托——帝君有些话想让我转告予你。” 阿难已经猜到了。郦子微眼下自己正麻烦缠身, 根本不可能有闲功夫去管闲事。只能是上头派给他的公务, 才能让他专程下凡跑上一趟。 “哦, 什么话?赶紧说。说完我好上床睡觉, 困得很。” 阿难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第92章 郦子微出乎意外地一怔,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的话能让明光激动不已。 因为紫衡帝君会专程派人来找他, 某种程度上说明他有希望重返天界, 谁知他却表现得这么无所谓。这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吗? “帝君怀疑当年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一事没那么简单,你很有可能是遭人陷害。” 郦子微再次抛出重磅炸弹,阿难却懒洋洋地直接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问得漫不经心。 “所以呢?” 明明很重要的事,可是阿难的反应却平淡得像是郦子微刚才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倒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郦仙郎,你愣着干吗?帝君派你来传话,你倒是赶紧说啊,所以呢?” “所以帝君派我下凡找到你问一下,如果你是遭人陷害,那么你能想到是谁在陷害你吗?” 阿难不答反问:“当年我就说了我是冤枉的,根本没人信,如今帝君怎么又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了?” “天威难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奉命行事。你能想到是谁在陷害你吗?” 郦子微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阿难煞有介事地回答道:“能——我觉得你就很有嫌疑。” 什么?郦子微听得眉心一跳、脸色一变,而阿难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郦子微哭笑不得,“别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觉得挺好笑的,你刚才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阿难在床上滚来滚去疯笑一气,毫无昔日灵曜天君高贵冷傲的形象可言,也毫不在乎郦子微对此会有何看法。 郦子微的心情复杂到无法言说:这家伙真是以前那个凤凰似的少年天君吗?他当年可是比我更注重形象的人,现在形象包袱甩得真够彻底的。 “你笑够了没有?能不能接着谈正事?” “我笑我的,你说你的,我又不是聋了听不见。” “可现在是我要听你说,谁最有可能陷害你?” 阿难再次把双手枕到头后,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当年很多仙官都看我不顺眼,想搞垮我的大有人在,没准郦仙郎你也是其中之一呢!” 郦子微实在不能忍受自己一再被扣上这样的嫌疑,忍不住分辩起来。 “我搞你干吗?费那么大的劲把你搞下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又不是你下台了就能换我上台当天君,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是哦,想搞垮我的人虽然不少,但搞垮我后能从中获得好处的人却很少,毕竟很多人资格不够。郦仙郎,那么从这方面反推一下,陷害我的人似乎就不难猜了吧?” 阿难一直是副吊儿郎当没正形的样子,说的话不少都是废话,然而这番话却是一语中的。 郦子微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 他是心思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如果明光当年是遭人陷害,那么能把这位仅次于帝君的天君拉下马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位普通仙官。 三百年前,鬼王江天旷手持灵曜天君的灵玉令牌混上云间仙境,企图刺杀紫衡帝君英昊不成,最后被太玄真君陆衢所杀。 陆衢也因此遭鬼火灼伤丹府,这么多年来伤势一直无法痊愈,只能靠仙丹调养。 归纳总结一下,当年的鬼王闯天界一事,刺杀紫衡帝君虽然没能成功,却导致了灵曜天君被贬与太玄真君受伤。 这么说吧,一把手没事,但二把手和三把手都出了事。 如果英昊哪天出了什么岔子身死神陨,那么能接任帝君的人,总不可能是旧伤难愈的陆衢。按资历来排的话,只能是由普和真君檀豫顶上了。 檀豫这位老神仙,看似一团和气,总是笑容满面,其实心眼很小。如果得罪了他,他会隔着好几座山发力给人苦头吃,还有苦说不出。 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他的虚荣心还是很强,热衷于把自己打造成英明神武的天神形象。 如果再多点野心,暗中设下这个一石三鸟的局,让自己有机会当上帝君过把瘾,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郦仙郎,你猜到谁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郦子微一向谨慎小心,自然不肯把自己的猜测随便说出口。万一日后传到檀豫耳中,那可就要把这位老神仙得罪得不轻。 “这是你的事,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阿难这回倒是很干脆,直截了当地道:“如果单看既得利益者,那就只有檀仙师了。” 阿难毫无顾虑地指出檀豫的嫌疑最大,郦子微对此不予置评,只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叫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如今不过是小妖一枚,难道还能上天去找神仙大佬算账不成?帝君如果觉得此事有蹊跷,是不是应该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呢?” “毕竟是三百年前的事,如今很难查出什么,也就证明不了你的清白。只要证明不了这一点,帝君就不可能无端赦免你。” “这么说还我清白是没戏了,那我就这样白白被人坑了?” “如果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要不你自己想办法去查证此事。如果你能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帝君一定替你平反。” “让我一个妖怪去调查神仙是不是暗中搞过什么猫腻,帝君还真是看得起我。就算我有那份心,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除非帝君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让帝君如何助你?” “至少先帮我把日月明收回来,如果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想去挑战檀仙师,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阿难的要求听得郦子微暗中点头:果然被帝君料中了,他想让帝君帮忙收回仙剑日月明。 第91章 移魂枕 英昊派郦子微下凡来找明光前, 对他的反应做出了预判。 眼下他最迫切的心愿,就莫过于收回自己的仙剑。既然天界想让他自己去查清楚当年遭陷害一事,那他就肯定会提出这一要求。 “你如今不是仙身, 仙剑自然认不出你这位旧主人。如果想要收回日月明,就只有一个办法。” 阿难总算从床上爬起来了,目光炯炯地问:“什么办法?” “无论你是人是仙还是妖, 身体可以换成不同的躯壳, 魂魄却始终是原来的魂魄。日月明认不出你眼下的妖形, 但如果你能魂魄离体与之相见, 它就能认出你了。” “这话说得轻巧,元神出窍就算是神仙也不敢轻易尝试,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就无法重返肉身, 要彻底歇菜不可。何况我区区一个妖怪, 哪来这种能耐?你是在逗我玩吗?恕不奉陪。” 阿难满脸扫兴的神色重新躺回床上,直接闭上双眼,一副懒得再搭理郦子微只想睡觉的作派。 “帝君说,在无间鬼域的冥湖湖底沉着一件天界宝物, 是当年皓宸帝君的法宝移魂枕。如果有了这只移魂枕,帝君就能助你移魂离体, 再自然回魂。” 皓宸帝君的法宝, 怎么会沉在了无间鬼域的冥湖?自然是两千多年前, 他率领天界武神前去征伐鬼域时意外失落的。 这件事当时知道的人就不多, 千年的岁月更迭后更是鲜为人知。别说阿难了, 就连郦子微也是头回听说。 阿难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 瞪得浑圆, 满脸都是“有没有搞错”的神色。 “帝君的意思, 是想让我去冥湖把这个法宝捞出来派用场吗?可那是寒冰流火的冥湖啊!我哪来的本事下去捞法宝?不是被冻成冰雕就是被烧成焦炭了。” . 天有九宵, 地有九幽,无间鬼域的冥湖,就在地底最深处的九幽之地。 冥湖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湖泊,湖水呈现出红蓝两种色彩。 不是泾渭分明的一边红一边蓝,而是红色与蓝色的两种湖水,互不融合地交错流动着。 蓝是冰蓝,酷寒无比,能把人直接冻成冰雕;红是火红,炽热难当,能把人直接烧成焦炭。 法力不够的话千万不要随便靠近这片冥湖,一个不小心掉进去,碰上蓝色湖水秒变冰雕,碰上红色湖水秒变焦炭。 就算是无间鬼域最天不怕地不怕的牛鬼,没事也不会跑去冥湖闲逛。珍爱生命,远离冥湖,是所有鬼魂们早就达成的共识。 郦子微其实也觉得纳闷,英昊为明光指出的这条道,横看竖看都是死胡同一个。 如果是当年的灵曜天君明光,或许还有机会一试,如今的妖怪阿难哪有这能耐呀! 当时他委婉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想法,英昊却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就算明光现在只是一介小妖,未必就没有他的门路。” 此时此刻,郦子微也只能选择将一将阿难的军。 “帝君只是指出有这么一个法子,能不能做到就看你自己了。” “那肯定做不到了。就算太清元君肯把她的明月天衣借给我,也未必能保平安的。” . 第93章 太清元君温且惠有一件防御型法宝——明月天衣,是太玄真君陆衢花了好几百年时间特意为爱妻炼制的。 这袭护体仙衣穿在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具备超强的防御能力。 有着明月天衣这件法宝,温且惠就算只是一位斗战能力为零的神女,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无论遇上什么厉害角色,只要无法破解她的法宝,也就休想伤她半分。 不过明月天衣能否抵御得了冥湖的寒冰流火,却是一个未知数。 毕竟集冰寒火热于一体的冥湖处于九幽之地,鬼气最浓的地方。 神仙轻易都不愿擅闯无间鬼域,更加不可能下到最危险的冥湖,只为测试一下明月天衣在这方面的防御力。 尽管没有试过,但哪怕再乐观的人,也不敢认为明月天衣能够完全屏蔽掉寒冰流火的双重威力。 “我胆子小,可不敢冒那个险往冥湖跳。算了算了,还是洗洗睡吧!” 阿难认怂认得十分干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难以启齿。 然后直接拉过被子蒙住头,摆出一副“我不再陪聊你赶紧闪人别妨碍老子睡觉”的送客架势。 “这张是我的传讯飞符,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联系我。” 带着勃公子离开了房间后,郦子微忍不住又一次跟自己的仙禽确认:你确定这个就是那天喂你松子的人? 当年那个能力拔尖傲气十足的少年天君,是个牛逼不能再牛逼的人物,认怂这种事从来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可是现在,他认怂的样子也未免太熟练了吧? 勃公子再一次喔喔叫着确认无疑,郦子微的心情复杂极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总之就是很难评,很难很难。 . 窗外的明月已经升上中天,时辰算来该是子夜了。 阿难还没有入睡,躺在床上思虑万千。冒充英昊的玉京子,派来郦子微转告他的一番话,到底暗藏了多少心机呢? 表面上看来,“紫衡帝君”似乎是相信明光当年遭人陷害。 事实上,玉京子应该是觉得这枚弃子可以重新派上用场。 无论当年明光被构毁一事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玉京子也好,是檀豫也罢,这位“帝君”都很乐意以此为由贬其下凡,反正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 如今之所以又说什么相信明光无辜,背后恐怕另有主谋,应该是檀豫又让他产生了忌惮心理。 与其自己动手,当然是不如借刀杀人。 阿难不无嘲讽地笑了一下:是啊,只要告诉我当年就是檀豫设局陷害我,那么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好用的刀了。 只是好用归好用,在阿难趁机提出帮忙收回仙剑的要求后,玉京子却还给出一个天大的难题。 一把刀除了好用之外,还得够锋利才行。 如果阿难没有能力收回仙剑,就更加不可能对付得了檀豫,难道这是玉京子想要考验一下他吗? 可是这样的考验也未免难度系数太高了。 如果玉京子想要把他当刀使,考验应该是磨刀石似的困难,只为打磨一下刀锋,如果实在磨不快的话再扔掉另换一把也不迟。 但是玉京子给出的“考验”,却是让阿难去冥湖打捞皓宸帝君失落千年的移魂枕。这跟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算阿难再想找檀豫报仇,也不会因此失去理智地一头扎进冥湖,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根本办不到的事,玉京子为什么要特意派郦子微找到阿难转告这一点呢?不可能会是闲得没事逗他玩,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阿难突然目光一凝:难怪玉京子知道了我和新上任的鬼王有交情,可以找应长恨帮忙想办法打捞移魂枕?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紫衡帝君”为什么会抛出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92章 消息 被贬下人间凡界的三百年里, 阿难的经历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 天界的神仙们不会知道他是沦为飞禽还是走兽,也不会清楚他身处何方。 从大形山湖泊中的一条鲤鱼,再到修炼成精的鲤鱼精, 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想要引人注目都难。 终于修成人形后,阿难千山万水一路跋涉朝着东海方向前进, 在六合镇意外结识应长恨, 与他结下一段难兄难弟的交情。 知道他俩有交情的人, 只有阴有苓、任天真和厉无情, 他们仨都不可能会是玉京子的消息来源。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们仨当中有人不留心透露了这一点,玉京子也不可能知道跟应长恨有过命交情的那个小妖, 就是当年遭贬的明光。 如果不是那晚意外被勃公子发现了, 阿难眼下的身份,对于天界那边来说依然是个谜。 郦子微今晚跑来找他,也得带上勃公子才能找到人,否则他压根就认不出他。 那么玉京子又是如何得知, 阿难跟应长恨的关系匪浅呢? 难道他是纯属靠蒙,认定那个跟新任鬼王交情很不一般的小妖, 就是从神仙沦为妖怪的明光吗? 这也不可能, 玉京子能干掉英昊冒充顶替当那么多年的帝君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就绝对不会是一个莽撞行事的人。 如此行事谨慎之人, 又怎么会光靠瞎蒙就派郦子微过来传话呢? 明光沉思良久后忽然双眉一扬:玉京子恐怕不是现在才知道我和应长恨有交情, 而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很久以前, 少年真人明光曾经救过双头畸形的小孩阿难。 如果玉京子知道这件事, 又得知新任鬼王应长恨正是当年的阿难, 指点他去冥湖捞法宝就再合理不过了。 阿难还是有些纳闷不解:当年我尚未飞升, 随手救个孩子这种小事根本惊动不了天界。玉京子是怎么留意到了?碰巧遇上的吗? 不管玉京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他显然很想利用阿难收回移魂枕。 作为仙家法宝,移魂枕只能为仙家所用,妖魔鬼怪都用不了。 所以郦子微之前强调道“如果有了这只移魂枕,帝君就能助你移魂离体,再自然回魂”。 如果阿难真能从冥湖湖底把移魂枕打捞出来,玉京子认定他只能拿着法宝来求助自己,却不知自己算漏了一点——阿难已经不是妖鲤是仙鲤。 仙鲤不再是妖魔鬼怪之流,阿难又深谙各类仙家术法。倘若有朝一日能把移魂枕弄到手,绝对不愁会用不上这一法宝。 . 阿难在昌城等了两天,没有等到莲花成精的任天真,却等来了另一位妖女。 这天上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阿难,跑去客栈附近的面馆吃面。一碗花蛤面下肚后,他招手唤伙计过来结账。 那时候,一位头戴帷帽身着黄裳的女郎,正好一步三摇地从店门口经过,循声朝他望过来。 “咦,怎么是你呀?!你居然也在这里。” 女郎一副遇上熟人的惊喜口吻,阿难则有些发懵,不知来者是谁。 虽然对方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但可以肯定不是任天真,声音和身高都不符合。 “不知姑娘是哪位?” 女郎快步走进店堂,在阿难对面的位子坐下后,一把摘掉白纱帷帽,露出一张百媚千娇万种风情的妖媚面孔。 “孤的王后,都把孤给忘了吧?” 来者居然是六合镇一别后就再没照过面的女王蜂。 自从被阴有苓端了老巢后,女王蜂就不再是拥有蜂兵蜂将的女王,变成了孤家寡人一枚。 她已经没了当初称霸一方的女王气场,像“孤”“王后”这类词,曾经说得气势十足,如今却只是开玩笑的语气。 阿难失笑道:“女王,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不知凤体是否安康?” “凤体倒是安康,就是麻烦缠身啊!” . 女王蜂倒是不把阿难当外人,拉着他滔滔不绝地诉起了苦。 “你还记得那时跟你一起入我后宫的那位鬼贵妃吗?我前阵子才知道,他居然是无间鬼域四大恶煞之一的厉鬼应长恨,眼下还成了新的鬼域之王。当初我以为他是普通男鬼,如今方知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那晚他遭强抢时没有反抗应该是一时法力不济,只能委曲求全。而我让他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还不知道要怎么找我报复呢。世人爱用‘捅了马蜂窝’用来比喻遇上大麻烦,可是我现在的麻烦要比这个大多了,真是头好疼、好头疼啊!” 一边用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女王峰一边唉声又叹气。 当初抢个男鬼居然抢中了未来的鬼王,这是什么破运气啊?如果应长恨现在要秋后算账的话,那她可就要倒大霉了。 阿难安抚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宰相肚里都能撑船,人家现在当上鬼王了,只会更有肚量,想来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会跟我秋后算账呢?对了,那晚你和他一起入了我的后宫,两个人是认识的,私下交情怎么样?能不能帮我说上一句话,化干戈为玉帛啥的?如果他有什么条件只管提,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 第94章 “我是认识他,所以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他现在可是鬼王,要操心的大事小事多着呢,才顾不上清算你这笔旧账。” 虽然阿难一番话说得很笃定,但是女王蜂还是满脸的不放心。 “可是那一晚,我不光是得罪了应长恨,还暗算了前来降妖的阴有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这个无极宗的阴有苓和应长恨有一腿,而我跟他俩都结了梁子。就算是应长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难保阴有苓不吹枕边风让他找我算总账呢?” 阿难听得哭笑不得。 还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阴有苓跟应长恨有一腿这个谣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澄清。 “没有这种事,阴有苓和应长恨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你千万别误信谣言,否则反而会让他俩生气,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女王蜂将信将疑,“真的吗?你怎么这么清楚呢?” “你别管我怎么这么清楚,反正我就是清楚。总之这件事你一定要信我,信我准没错。” 阿难拍着胸膛做出保证,女王蜂想到了他和应长恨相识,显然是有内幕消息,要比她的道听途说更加靠谱。 “好,那我就信你了。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女王蜂知道自己不能再管阿难叫“王后”了,之前也只是开玩笑的语气。 当初,一队蜂妖把阿难和应长恨一起抢来献给女王蜂。 如今她已经确定“鬼贵妃”不是好惹的主儿,这位“妖王后”又与之相识,总之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了。 “在下姓和名光。” “原来是和公子,我叫黄牡丹。” 蜂妖的原形是黄蜂,自然以黄为姓,牡丹乃花王,女王蜂用来做自己的名字也算相得益彰。 “黄夫人,你既然觉得自己跟阴有苓有过节,为什么还出现在这儿呢?” 海中洲是无极宗仙府所在地,如果黄牡丹自认为得罪了阴有苓,论理应该躲着走才对。横看竖看她都实在没理由跑来这儿,一个弄不好就要被收拾了! “因为我有一个阴有苓想要的消息,打算跟她交换一个不找我麻烦的承诺。” 阴有苓想要的消息是什么?阿难一下子就猜到了,下意识地问道:“难道你知道晁定武的下落?” 黄牡丹道:“你也知道这个人啊?他的下落我并不知道,只是打听到了一些相关线索。” 第93章 看法 那日阴有苓闯入黄牡丹的老巢, 除了志在降妖外,还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晁定武的人?” 当时黄牡丹利用阴有苓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心理,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也成功逃出生天。 在意识到自己跟应长恨和阴有苓都结了梁子后,黄牡丹自然不想树此强敌,想方设法要把这个结给解了。 跟应长恨怎么解黄牡丹没辙, 但是阴有苓这边, 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她想要找到一个人——一个名叫晁定武的人。 黄牡丹已经弄明白了晁定武是何许人也。 他原是阴有苓的同门师兄加未婚夫婿, 却在成亲当天抛弃她跟一个妖女私奔了。 阴有苓遭此奇耻大辱, 一定是很想把狗男人找出来一剑穿心! 黄牡丹心想,如果自己能助她一臂之力,那点恩怨肯定就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黄牡丹很起劲地四处打听晁定武的下落, 想知道他到底是被何方妖女拐跑了。结果发现在此之前还有一位花妖也找过他。 任天真帮阴有苓寻找晁定武的时候, 特意要了一张他的画像,这样找起人来才方便。 同样的画像通过法术被她复制了多份,留给了不少人,叮嘱只要见到这个画像中的男子就立刻通知她。 黄牡丹在一位熟妖那里看到了这幅画像, 也复制了一份便于自己找人。 为了解决自己的麻烦缠身,她在这方面花了不少时间精力, 结果还真找到了一点线索。 . 一位来自西域一带的鹰妖, 在看了晁定武的画像后, 告诉黄牡丹自己三年前曾经见过这个人。 “当时他跟一个绝色美人一起走在西凉城外的瀚海沙漠中。我本来想找机会吃了他, 把美人留下来作伴。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们却突然神秘消失了, 简直就像活见鬼一样。” 西凉城位于边塞, 是丝绸之路的要辖, 南靠天山, 北接沙漠——瀚海沙漠广阔无垠一如浩瀚的海洋。 鹰妖的目力一向敏锐过人,他既然认出了晁定武的画像,就不可能会认错人。 而且说的情况也能对上号,姓晁的可不就是跟一个妖女跑了嘛! “那个美人应该也是妖,你当时没看出来吗?” “是吗?那还真没看出来,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妖邪之气。” “那她的修为显然不低,还好你没来得及动手,否则一定要吃大亏不可。” 鹰妖想想也是,如果那个美人真是厉害的大妖,那他打她的主意下场肯定好不了,倒是阴差阳错地逃过了一劫。 “你还记得那妖女长什么模样吗?” “她穿一身红衣,脸上覆了一层轻纱。容貌虽然没看全,但光看眉眼就知道是位绝色美人。如果再让我遇上她,一定能够认出来。” 如果鹰妖见过那位妖女的长相,黄牡丹还想让画师根据他的描述绘出她的画像,再拿去献给阴有苓,方便她按图索骥地把情敌找出来。 这个方法却不可行,黄牡丹在鹰妖那儿也榨不出更多线索,只能带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来了海中洲,怎么说也是查到一点眉目了。 . 得知黄牡丹有关于晁定武的消息后,阿难通过传讯飞符,直接把阴有苓叫来了昌城。 在码头附近的一家茶楼中,匆匆赶来的阴有苓,见到等待已久的阿难和黄牡丹。 阿难原本想让两个女人私下交谈,但是阴有苓并没有让他回避。 “你不用离开,留下来一起听吧!” 因为那本《拏云道书》,阴有苓已经不把阿难当外人了。虽然他是非我族类,在她心目中却比很多修士更像自己人。 叫住阿难后,阴有苓再扭过头看着黄牡丹,没有半句寒暄地直接发问:“你有什么消息?” 黄牡丹也不敢多说废话,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 阴有苓听得神色有些异样,她以为晁定武是遭人挟持,可是他消失不久后,却被人看见在西域的沙漠中与一个妖女并肩同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黄牡丹的叙述中,阿难留意到了一个细节,与她确认道:“和晁定武同行的那个女子,穿的是一袭红衣?” “对,鹰妖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阿难若有所思地没有回答,黄牡丹也不好多问,阴有苓则很干脆地开口送客了。 “多谢你今日告诉我的消息,以前的过节我可以不再追究,以后再被我发现你祸害良民,定严惩不贷。” 如愿以偿的黄牡丹也不想多作逗留,马不停蹄地走了。 她从茶楼的雅间离开后,阴有苓就直言不讳地对阿难道:“有些事我要告诉你,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 阴有苓想要告诉阿难的事,就是晁定武“逃婚”后留给她的那封信,以及她看出来的信件内容存疑。 “那封信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一定是别人逼师兄写的,他不能明说,只能暗中提示。只是我想不通,师兄并非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没落宗门的弟子,到底是谁要抓走他,还选在成亲当天设计一个抛弃师妹、叛出师门的假象,这样抹黑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这番疑惑阴有苓曾经跟厉无情说过,他当时也深感不解,但是阿难就不一样了。 “设计晁定武为了一位妖女逃婚,除了能抹黑他之外,更能伤害你。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中,作为婚礼当天惨遭抛弃的新娘,你成了很可怜很不幸的弃妇——恐怕对方图的就是这个。” 阴有苓一怔,“你的意思是,设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所以要抓走师兄,目的是为了伤害我?” “是啊,如果不是晁定武的那封书信暗中提示你,他其实是身不由己,你真信了他是因为别的女人抛弃你,还在婚礼当天让你当众沦为弃妇,如此巨大的精神打击,就算你再坚强也很难扛得住。除非你完全不在乎晁定武这个人,才能做到无所谓。” 阴有苓试想一下还真是这样,如果遭遇了亲密之人的背叛,那种精神方面的重创,有时也能彻底打垮一个人。 “照这么说来,那个人抓走师兄其实是为了对付我?谁会这么做啊?难道是我之前降妖伏魔惹下了仇家?可是一般的妖邪根本不敢主动招惹修真门派的人,而厉害的妖邪完全可以直接出手杀人,没必要用这种弯弯绕绕的手段吧?” “确实没必要,可偏偏这么做了,就说明对方有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很显然,设计这一切的人,就是想让你因为晁定武的无情抛弃,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 第95章 阴有苓又惊又怒又不解,想不通到底是谁想让她和晁定武有情人难成眷属。 “谁会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阴毒手段,把师兄抹黑成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让我痛苦呢?” . 阿难已经想到了一个有理由这么做的人——朱颜悔,他高度怀疑晁定武的消失与她有关。 那晚在禹杭城的邹府中,阿难曾经亲眼见识过,朱颜悔是怎么对邹氏夫妇下手的,也不难总结出她在这方面的行为模式。 那些抵挡不住色/诱的负心男子们,固然是活不成了。 那些遭到爱人背叛的无辜女子也同样死定了——要么因为痛苦与绝望选择自尽,要么由朱颜悔亲手送她们上路。 除了男子的精元可以被她全部吸干外,女子死后的怨气难消,也可以被她收集起来派上用场。 阴有苓和晁定武,正好符合朱颜悔挑选猎物的条件。 她极有可能用美色引诱过晁定武却没有成功,而这种失败只会令她更加心生怨怼: 凭什么我就遇不上这样情深不移的郎君?凭什么这个阴有苓可以如此幸运?哼!如果我不行,那谁也别想行。 所以晁定武在婚礼当天“逃婚”了,阴有苓从幸福的新娘沦为“惨遭抛弃”的弃妇。 她当然不会因此自杀,而朱颜悔显然也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之所以利用一个子虚乌有的“妖女”,来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干系,阿难猜测朱颜悔应该是不想因此惹上华源真君越君朴。 无极宗虽然已经沦落了,但好歹还有这位仙官的金字招牌在。 越君朴等闲不会插手人间事务,不过如果四大恶煞之一的魅鬼公然在修真门派作恶,无极宗只要烧上几炷信香,他下凡捉鬼除祟也属份内之事。 所以朱颜悔只是暗中抓走了晁定武,在阴有苓沦为“弃妇”却无意寻死的情况下,也没有直接出手要了她的命。 当然,或许她觉得让她作为一个弃妇活着,是一种比死更难受的事。 有时候钝刀子杀人,要比一刀致命能够造成更漫长、更难熬的痛苦。 这些都只是阿难个人的怀疑,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什么。 如果贸然告诉阴有苓,她肯定要去找朱颜悔不可,而这位魅鬼可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如无必要,他还不想让两个女人直面交锋。 况且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朱颜悔与此事有关,她会承认才怪呢?那样只会白白打草惊蛇。 阿难暗中决定:不如我先去西凉城外走一趟,查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再说。 西凉距离江南一带路途遥远,如果朱颜悔只想杀了晁定武,根本没必要带他跑那么远。 既然费时费力带着人去了那边,就一定有她的用意所在。 ——第二卷 终 第94章 绿洲 西凉城外, 瀚海沙漠。 夕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浩瀚无垠的万顷沙海中,暮色越来越浓。一列长长的骆驼商队, 还在艰难地跋涉前行,清脆的驼铃一声声随风飘扬。 这支倒霉的商队白天经历了一场沙尘暴,不但损失了不少货物, 更要命的是饮用水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需要尽快抵达下一个绿洲, 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 “快看, 前面就是绿洲了。” 暮色即将浓成夜色的时候, 无边无际的黄沙中,突然遥遥可见一抹醒目的绿色。 商队的人都激动得欢呼起来,负责带路的当地向导, 一张晒得黝黑发亮的面孔上却露出几分疑惑。 “不对, 下一个绿洲明明还有很远,该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商队的首领也是经验丰富之人,他定睛一看道:“不像是海市蜃楼,反正离得不远, 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商队朝着绿洲出发,走近后发现那果真是一个绿洲。 一片苍翠的树丛环绕着一泓清澈的泉水, 宛如一颗绿宝石点缀在万里黄沙中。 “太好了, 真的是绿洲, 可以喝水喝到饱了。” 整支商队的人, 都加快脚步冲向绿洲, 想要尽情地痛饮泉水。 星辰开始如宝石般一颗颗在夜空中闪烁时, 神秘出现的绿洲又神秘消失了。 整个商队也随之消失了, 无论是人还是驮货的骆驼, 全都不见踪影。沙漠中除了呼啸而过的狂风, 再没有其他声音的存在。 . 从江南到西凉有数千里路程,如果像普通人那样乘坐马车,一路跋山涉水前往,至少要走上几个月。 已经是仙鲤的阿难法力提升了不少,可以驱动更高级的符术,比如飞鸟符与化羽术。 飞鸟符是一块由仙木雕成的鸟形神符,配合化羽术使用,能够变成一只活生生的大鸟飞起来。 想去哪里只要坐在鸟背上发号施令,哪怕千万里之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飞鸟符是云间仙境常用的交通工具,主要服务范围是各殿的小仙官们。 作为主神的大仙官们,有的会养仙禽走兽充当座骑,譬如太玄真君陆衢和太清元君温且惠;有的会修上一艘气派非凡的云海神舟,譬如紫衡帝君英昊。 阿难上回潜入云间仙境在华源殿躲了一宿,临走前并没有顺走什么《拏云道书》,而是摸了一块仙家独有的灵玉飞鸟符。 化羽术就装在他脑子里,飞鸟符却是缺货的东西,只有在天界才有机会补货。 《拏云道书》是他默写出来的,借着这趟天界之行的名义,才能顺理成章地送给阴有苓。 超级实用的飞鸟符这次就派上了用场。从江南到西凉,几千里山迢水长的路途,阿难坐在鸟背上打个盹的功夫就到了。 在西凉城找家客栈落脚后,阿难摸了摸自己囊中所剩无几的碎银,又出门摆摊干起了代写书信的老营生。 . 和以往一样,阿难把书信摊摆在热闹的集市旁。 一支满载货物即将出发前往西域诸国的商队中,有两个人过来找他写封书信寄回家。 家书基本上都是报平安,没有谁会在信里写坏消息。不过这两个人的私下交谈,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问了另一位年纪更长的同伴一个问题。 “听说瀚海沙漠中,有时候会有整支商队神秘失踪,而且找不到任何痕迹或遗骸。” “嗯,在沙漠中如果遇上沙尘暴,就会出现这种结果,无论人与物都会被卷走并掩埋。” “什么是沙尘暴啊?” “沙尘暴就是狂风席卷着黄沙,像堵风沙墙一样快速移动,铺天盖地,无处可逃,只要遇上了那可就要惨了。” “这么可怕,那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商队要走这条路呢?” “因为能赚大钱啊!你是不知道,商队运往西域诸国贩卖的丝绸,转手能赚数倍甚至数十倍。在最遥远的拂菻国,丝绸甚至与黄金同价。” “能卖这么高的价钱,那只要成功穿过了沙漠,这一趟就很值了。” “是啊,出门做生意哪有不要冒险的。就算不走沙漠,在江淮一带做丝绸买卖,靠水路运输货物,也同样难保不遇上翻船的情况。是吧?” “这倒也是。” “咱们掌柜的都是花重金请最有经验的向导,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几年都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你就放心吧!” 年轻人明显安心多了,“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阿难一心二用,手里写着大同小异报平安的家书,耳朵竖着谛听二人的交谈内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他,瀚海沙漠里常有的整支商队神秘失踪,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 如果是沙尘暴把整支商队连人带货全部卷走了,风暴平息后,怎么都会有一些散乱的尸骸或货物在沙漠中出现,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除非瀚海沙漠像大海一样,能让所有一切都沉没于海底。 . 集市附近有一座神庙,供奉着庇佑本土百姓的仙官——武佑真君卫靖。 商队正式出发前,按照惯例都会先去武佑庙上香祈褔,无比虔诚地跪求这位武神保佑他们此行平安顺利。 五六百年前,尚未飞升的卫靖,就是西凉城外玉门关的守将。 那时还是大荣王朝的年代,关外匈奴屡屡来犯。卫靖驻守玉门关十二年,抵御过无数次的匈奴铁骑,唯一的儿子也死在匈奴人手里。 最后一次的守关之战中,匈奴铁骑足有数万之众。 卫靖毫无惧色,率领部下死守不退、血战到底。援军赶到时,他已经身中数箭唯余一息尚存。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卫靖却没有死,而是在一阵电闪雷鸣中飞升成仙,成了位列仙班的武佑真君。 在西凉城,卫靖是本土神仙中香火最盛的一位,没有之一。 所有通过西凉前往西域做买卖的商队,都会特意去拜一拜这位仙官,香烛供品全部挑最好的以礼神君,半点都不敢怠慢。 第96章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地位高不高,就取决于香火旺不旺。 虽然是一位香火很旺的仙官,但卫靖为人处世却相当低调,低调得在天界都没什么存在感。 阿难就想了很久:武佑真君长啥样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在云间仙境,除非是什么重要日子,紫衡帝君会召集所有仙官共聚一堂,或宴饮同欢;或商议要事。其他时间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很少扎堆抱团。 武佑真君卫靖,估计只在每年除夕宴饮同欢的场合里露过面。 而且是混杂在满殿熙熙攘攘的仙官中,从头到尾基本不出声,几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零。 阿难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收摊后就顺便去神庙瞅了一眼。 神庙里那尊浓墨重彩的神像,是一位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相貌威猛、气势十足的武神大将。 阿难有些奇怪:好一位威风凛凛的金甲将军,只是我印象中怎么没有见过这位武神呢? 就算是武佑真君卫靖再低调,如此气势威猛的将军,只要在宴席中露了面,他也不可能会留不下丝毫印象吧? 那就只能是神像跟神仙本尊相去甚远。 一般来说,神像跟神仙本尊都是有区别的。但是能让阿难完全没有印象见过本尊的神像,还是破头荒地头一遭。 . 阿难在西凉城呆了两天,打听了一下当地近年来是否出现过什么邪祟,得到的反馈是没有。 在武佑真君卫靖坐镇西凉的几百年里,除了瀚海沙漠中常见的沙尘暴会造成人员伤亡,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此兴风作浪害人性命。 这样一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地方,为什么朱颜悔要不远千里把晁定武带过来呢?还有沙漠中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商队,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昏时分,阿难独自立于西凉城北门的城楼楼顶,俯瞰着城外一望无垠的瀚海沙漠。 黄沙万里风漫漫,被强风塑成的沙丘或大或小、绵延不绝,在落日的余晖中铺展成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宛如凝固的金色海浪,有一种壮阔又苍凉的美感。 呼啸而来的狂风中,忽然多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馥香气。 阿难不用回头,就能闻香识美人——这种香远益清的芬芳气息,只属于任天真。 “真真姑娘,你怎么来了?” 任天真翩然飘落于屋脊之上,虽然是远道而来,却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袭粉霞似的罗裙,衬得她宛如照水芙蓉、凌波菡萏,一尘不染,清丽绝伦。 “阿难哥哥,我不能白吃你的灵丹啊!所以特意过来搭把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吩咐。” 任天真收到阿难的传讯飞符后,耽误了几天才来到昌城。那时他已经出发前往西凉,把那枚七转仙灵丹交给阴有苓代为转交。 得知阿难居然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宝贝,人还跑去了西凉城帮阴有苓寻找晁定武的下落,任天真不假思索地也赶往这座边疆城郭。 第95章 劫匪 以任天真那个率真爽朗的性子, 也不会矫情地说上一堆“这怎么好意思啊真是太感谢了”之类的话。 她就很干脆地直接认了这份天大的人情,再用行动来表达感激之情。 明光含笑问道:“你不是在忙着帮华源真君找人吗?” “那个不着急,可以缓缓再说, 你和阴姐姐这边的事更重要。” 虽然心仪上仙几百年,愿意无条件地帮他办事,但是任天真分得清孰重孰轻。 华源真君越君朴要找的小妖, 早一点或晚一点找到都没关系。 而失踪经年的晁定武终于有了线索, 阿难已经热心肠地赶过去帮忙找人了, 那这座西凉城她也必须要抽空先走一趟。 谈起晁定武的事, 任天真满脸义愤填膺的神色哼了一声。 “如果真像阴姐姐说的那样,晁定武其实并没有负心,而是被一个妖女抓走了, 那这个妖女未免太可恨了!为什么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呢?” 阿难苦笑了一下, 叹息道:“因为有时候别人过得好,就会显得自己过得差,就会心生不甘地想把别人拉下马,让他们过得跟自己一样差, 甚至是更差。” 任天真双眉紧蹙,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评价——“这种人真是有病。” . 三天之后, 阿难和任天真以任姓兄妹的名义, 跟着一支商队离开了西凉城。 这支商队规模不小, 足有上百头骆驼负责驮货。他们要运送一批茶叶与瓷器前往大宛国, 穿过沙漠后, 最先抵达的是楼兰国。 阿难声称自己要和妹妹去楼兰国寻亲, 希望能跟商队一路同行好有个照应, 也愿意为此支付费用。 商队的那位周首领一开始不答应, 觉得带上两个没有沙漠行走经验的人太麻烦。 不过, 见到清艳如莲花出水的任天真后,他的口风就马上变了。 “行吧,你们兄妹俩单独穿越沙漠确实不安全,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多谢周大哥,周大哥你人真好。” 任天真冲着周首领盈盈一拜,笑容无邪,声音柔糯,满脸都是韶龄少女不谙世事的天真单纯。背着旁人,她却是了然于心地跟阿难私下嘀咕。 “这个周首领会改变主意答应捎上咱俩,估计没安好心呢!” 阿难又何尝看不出来,微微一笑道:“他恐怕是见色起意了!” “见色起意后,若是没安好心,进了沙漠把哥哥杀死抛尸荒野,剩下妹妹一个弱女子就只能任他摆布了。” “还好我不是他能杀得了的哥哥,你也不是他能摆布得了的妹妹。” 任天真嗤笑道:“没错,他如果只在脑子里转歪念头也就罢了,要是敢动真格的,姑奶奶可没他好果子吃。” . 广袤无垠的沙漠中,除了无穷无尽的蓝天,就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共同构成一幅对比鲜明的图画。 金黄的沙丘上,长长的一排骆驼正满载着人与货缓缓前行。 骆驼走过的地方,驼蹄留下的脚印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因为看似静止的沙粒其实在缓缓流动,悄无声息地抹去一切痕迹。 和所有人一样,阿难与任天真都用布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唯有这样才能抵抗风沙与烈日的侵袭。 “这种鬼地方,以后打死我都不来了。还是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哪像这里黄沙遍野,烈日当空,真是晒死人啊!” 沙漠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白天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到了夜晚,温度却又降为可以冻死人的酷寒。 为了避开烈日的高温,穿越沙漠一般都是夜行晓宿,最炎热的正午前后一定要找地方扎营休息。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露宿,人们就只能偎着骆驼睡在沙子上。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因为骆驼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骚味。 “真真,要不你回西凉城等我吧!如果我有什么发现,再发传讯飞符让你赶过来。” “那不行,说好了一起来沙漠找线索,我才不会半途而废呢!” 虽然很不适应沙漠恶劣的自然环境,但是任天真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她和阿难同乘一头骆驼,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 “阿难哥哥,天大地大,可以去的地方那么多,为什么那个妖女非要带着晁定武跑来瀚海沙漠呢?难不成她是沙漠里的妖怪?” “其实,我怀疑带走晁定武的不是什么妖女,而是鬼姝。” 鬼姝——这个词让任天真很容易对号入座,毕竟无间鬼域那边厉害的牛鬼中,只有一个魅鬼是女流之辈。 “你的意思是朱颜悔抓走了晁定武?这个魅鬼听说是靠吸食男子精元来修炼的。她如果想杀他,犯得着把人带来沙漠再动手吗?在哪儿把人吸成人干不是吸啊!难道在沙漠里吸起来会味道更好不成?” “确实犯不着,所以她这么做一定另有缘故。而这个缘故一定是跟瀚海沙漠有关,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出来了。” 跟商队同行,就是阿难试图找出缘故的选择。 瀚海沙漠时常会有整支商队神秘失踪的情况,让他感觉其中必有蹊跷,这一蹊跷之处是否就跟朱颜悔有关呢? 阿难大致解释了一番自己怀疑朱颜悔的原因后,任天真无比气愤地瞪圆了一双妙目。 “这个女鬼真是有毛病!如果你的猜测属实,我一定要帮阴姐姐收了她不可。” . 在沙漠中跋涉数日后,这一夜,疲倦不堪的商队,在一个废弃的荒村停下来休息。 这种荒村曾经是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在此居住。 后来水源干涸了,无法生存的居民们只能迁走,唯余一片已经变成断壁残垣的废墟。 虽然是废墟,但有残留的墙壁可以挡风,比睡在骚气烘烘的骆驼旁边要舒服多了。 随便挑了一堵墙,阿难和任天真裹着毛毯靠着墙壁休息。 第97章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们突然同时睁开眼睛,二人都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阵驼蹄飞奔的声音在靠近。 “阿难哥哥,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看这架势可不像是好人,十有八九是劫匪。” 山有山匪,水有水匪,沙漠中自然也少不了抢劫的匪徒,干的都是抢劫过路人财物的勾当。 阿难说得没错,来者正是一队手持大刀的劫匪,大概有二三十号人,全是清一色高大强壮的男子。 商队这边的三四十人中,只有一半是负责护卫的刀客,如果对上的强盗个个精悍,也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穿越沙漠前往遥远的西域诸国做生意,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外,遇上劫道的路匪,也是风险之一。 周首领对此做了准备工作,毕竟他常年跑这条路线,可谓是见多识广。 在商队的人数实力与劫匪不相上下时,双方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他操着一口熟练的当地语言跟劫匪头目交涉,表示愿意送十匹满载货物的骆驼给他们,算是交个过路费,没必要血斗一场。 一般的强盗只为求财,多半都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但是也有极少数穷凶极恶的强盗,一定要抢掠一空,连水袋都不肯放过,再把人丢在沙漠里自生自灭。 劫匪头目嫌十匹骆驼太少了,要求最少给一半。那样周首领的损失就有点大,他决定给出另一样东西。 “我们商队有美女同行,我可以把美女献给你。” 这句话听得劫匪头目眼睛一亮。 他们在沙漠抢劫商队一般只能掠夺财物,毕竟西行经商是桩苦差事,从来没有带上女人同行的。 周首领原本也不想带的,不过任天真令人惊艳的美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小算盘: ——这么美的女人也是一件好货物呢!如此上等的姿色,带去西域诸国不愁卖不出好价钱。 . 周首领和劫匪头目用当地语言交谈,并肩坐在不远处的阿难和任天真,自然是都听不懂的。 不过见他谈着谈着,突然伸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指过来,大概也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任天真好气又好笑地撇了一下唇角,“这个姓周的,看来是打算把我交出去消灾避祸呢。” “劫匪除了劫财,一般也喜欢劫色。真真你这等姿色,劫匪见了一定很高兴,周首领自然要献上你保平安。” “太岁头上动土,他还想保平安,哼,看我怎么收拾他。还有这帮劫匪都等着挨锤吧!姑奶奶会雨露均沾,一个也不放过。” “真真,雨露均沾可不是这么用的。” 笑着纠正了一下任天真的用词不当后,阿难又提醒她道:“你先别急着动手,仔细瞅瞅看,这帮劫匪是不是有些异样?” 任天真定睛一看,神色讶异地道:“还真是,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人的印堂处,看上去都有隐约的黑气。” 印堂发黑,往往意味着这人招惹什么邪祟之物,只是自己却浑然不知。 而这帮二三十人的蒙面劫匪,每个人的眉心印堂处,都有隐约的黑气缭绕。 第96章 扮猪吃老虎 明光强调道:“真真, 这么多人一起撞了邪,只有一种可能。” “嗯,这帮劫匪扎营的地方一定有问题, 十有八九是阴邪之地。” “所以,请你配合一下被抢,看他们会把你掳去哪儿。” 任天真懂了, 他们这趟沙漠之行就是想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让魅鬼朱颜悔特意把晁定武千里迢迢带来处置的地方。 而劫匪们所在的阴邪之地, 极有可能就是目的地。 “非要配合被抢吗?我可以直接打到他们老实交代的。” 身为实力超群的大妖, 外表娇花嫩蕊的任天真, 向来走“不服就打、打服为止”的猛人路线,扮猪吃老虎并不是她的风格。 “恐怕不行。” 沙漠劫匪的来源,一般都是居住在沙漠绿洲中的游牧民族。 他们一惯有着劫掠的传统, 还十分推崇铁骨硬汉的勇士, 懦弱者会被逐出族群。 如果任天真搞暴力逼供那一套,这些劫匪绝不会轻易认输求饶。否则就不是勇士是懦夫,那样对他们来说是宁死也不能接受的奇耻大辱。 阿难之前在西凉城打听到了这些消息,此刻简明扼要地对任天真解释了一番。 “真真, 配合被劫匪抢回家是最省时省事的法子。要不你先委屈一下,回头再雨露均沾, 挨个锤人出气如何?” 任天真歪着头嫣然一笑, 饶有兴致地道:“好吧, 我还没被人抢过呢, 那就体验一下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也得配合表演, 至于怎么演, 就看戏接下来怎么唱。劫匪头目已经过来了, 准备一下, 咱俩该粉墨登场了。” 阿难和任天真藏身的半堵断墙外, 劫匪头目正带着两个手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三双眼睛里都闪烁着豺狼看见猎物的光芒。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猎物其实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明猎手——而且还是人间凡界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战胜的对象。 . 粉墨登场的任天真,在三个劫匪走到断墙边时,不躲不藏地直接站了起来。 虽然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毯,但她的身姿依然是那么袅娜娉婷。 被沙漠风沙吹乱了的长发在身后黑蝴蝶般飞舞不休,一张脂粉不施的清丽面孔莹如玉色,整个人就像一朵月光下的白莲,美得令人无法不为之惊艳。 所谓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就莫过如此了。 劫匪头目大喜过望,激动得叽哩呱啦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应该是在感叹美人的美貌。 周首领很狗腿地跑过来充当翻译。 “任姑娘,这位是沙漠一个部落的大王,他说你是他生平仅见的绝色美人,想娶你为王妃,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周首领一番话还真会粉饰太平,任天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是吗?可我不想当王妃,你能帮我拒绝吗?” “不行,这些沙漠部落的人不接受拒绝。被他们看中的女人如果不答应,就是直接抢回去。那样你会吃上不小的苦头,不如直接顺从为妙。” 劫匪头领常年抢劫中原商队,也会说一些汉话。听出了任天真的不情愿,他操着一口十分生硬的汉话开了口。 “你是我的了,必须跟我走。” “我要是不答应呢?你就杀了我吗?” “我不杀你,杀你哥哥。” 劫匪头目举起手里的大刀,恐吓十足地指着一旁貌似已经被吓呆的阿难,他很配合地哆嗦了一下,总之戏唱到哪一出他就演一出。 “任公子,赶紧劝劝你妹妹吧,不然你就得遭殃了。” 按照周首领给出的戏码,阿难驾轻就熟地扮演起了一个怂包的角色,拉着任天真开始苦苦劝说。 “真真,我不想死啊!既然能当王妃,要不你就从了这位大王吧!你看大王他高大威猛,英俊潇洒,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嫁一位这样的夫君你是绝对不会吃亏的,以后一定可以跟着他享福了。” 任天真听得都想笑,给了阿难一个“想不到你睁眼说瞎话很有一套呢”的眼神。 因为劫匪头目横看竖看都和人中龙凤没有一点关系,不过就是一个凶狠的强盗,满脸杂草般茂盛的胡子跟头发打成一片,看上去跟野人有一拼。 周首领觉得这个任公子很上道,添油加醋地把这番话翻译给满脸似懂非懂的劫匪头目,听得他心花怒放,指着阿难大加褒奖。 “你,好,很好。” 阿难趁机跟劫匪头目攀起了交情,笑容满面地道:“大王,我妹妹既然要嫁给你了,那我就是你大舅哥,你总不能连大舅哥都杀吧?” 劫匪头目大概听懂了这番话,下意识地点头道:“她跟我走,我不杀你。” “大王,在我们家乡,妹妹出嫁当哥哥的要送嫁。现在你要娶我妹妹,那我得负责把她送到夫家,要不我先陪着她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听明白了阿难的要求后,劫匪头目没有拒绝。 毕竟眼前这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带上他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 和之前一样,阿难和任天真同乘一头骆驼上路了。 只不过不再跟随周首领的商队,而是跟随劫匪一队,前往他们藏在沙漠中的大本营。 劫匪头目原本想让任天真跟自己同乘的,那样他可以搂着美人软玉温香抱满怀。 任天真当然不愿意,就莺声呖呖地撒了一个娇。 “不行啊,中原这边讲究的是男女授予不亲。在没有成亲之前,除非是青楼出身的风尘女子,否则不能随便跟男子亲近,那样是有失妇德的行为。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如果妇德有亏就只能以死殉节了。你应该舍不得我死吧?” 第98章 任天真一颦一笑娇无娜,看得劫匪头目连骨头都酥了,情不自禁地就点头道:“舍不得,舍不得。” 阿难也在一旁笑眯眯地帮着敲边鼓。 “是啊是啊,我们中原这边的规矩就是这样。妹夫,好饭不怕晚,你也别着急。反正今晚就是送嫁了,我把妹妹送到你家后,你们二人就直接拜堂成亲再洞房,一次性全部搞定不好吗?” 劫匪头目一想也是,现在只能搂搂抱抱很不过瘾,不如把美人带回去后直接上全套,就眉开眼笑地点头答应了。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劫匪头目一行人,带着十匹满载货物的骆驼和两个人回到了大本营。 那是沙漠腹地的一座断崖,崖底有一个天然的山洞,里面有水源,劫匪一族就在这里扎营。 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山洞就是一个黑黝黝的大窟窿,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劫匪头目在洞口跳下骆驼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向任天真,想要直接把美人抱去洞房。 任天真纤手一扬,已经准备开始揍人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有人抢先对劫匪头目发难了。 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男子,趁他不备突然从背后猛捅一刀,直接捅了一个对穿。 劫匪头目惨叫一声就断气身亡了,他的几个忠心部下纷纷提刀杀向鹰钩鼻。 但是鹰钩鼻也有人力挺,而且还为数不少,劫匪团伙因此分成两派开始厮杀起来。 眼前这出同室操戈的戏码,出乎阿难和任天真的意料。这种狗咬狗的破事他们也不想管,两个人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阿难哥哥,你说那个人干吗突然暗算自家老大呢?”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当老大了。” “当老大就这么好吗?” 任天真不能理解,阿难倒是猜出了几分。 “当老大自然是比当小弟好处更多,尤其今晚当上老大还有天大的艳福能享。真真,那个鹰钩鼻突然发难,很有可能是想要独占你这朵娇花。” “这样的话,那些什么狗屁道学家,还不得骂我红颜祸水啊!” 阿难调侃地笑道:“是啊!按照他们的这种论调,真真你绝对是祸水本水了。” 祸水本水的任天真,笑盈盈地“呸”了一声。 “关我鸟事。这帮劫匪明明自己不是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还想归罪于女人是祸根。本姑娘才不想背这口黑锅呢!” . 谈话间,劫匪们的相互残杀已经分出了胜负,鹰钩鼻一伙胜出,他成为新的劫匪头目。 握着滴血的大刀,鹰钩鼻高举左手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虽然听不明白,但阿难猜他应该是在发表上任宣言之类。 说到最后时,鹰钩鼻和所有劫匪的目光都一齐看向任天真,而他高举的手用力往下一挥,为最后那句话起到强调作用。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无论阿难还是任天真都听不懂。 但是这些男人们活像饿狼见了肉般贪欲十足的眼神,让他们都不难猜出几分。 “真真,我算明白为什么支持叛乱者的人更多了。他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奖品,所有力挺他的人都有机会享受艳福。” 任天真气得粉脸一沉,“这家伙比上一个更可恶,居然想把姑奶奶当营妓使,看我一会儿怎么捶他。” 阿难认同地点头:“这家伙确实欠打,是该狠狠捶上一顿。” 第97章 植物 漆黑的夜色中, 阿难和任天真的面孔几乎看不清,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 鹰钩鼻见他们始终端坐在骆驼上没有动,还以为他们是被刚才发生的残酷杀戮吓傻了。 作为叛乱成功的新任头目, 鹰钩鼻和上任一样,志在必得地走向那个容光绝艳的中原美人。 虽然他承诺所有支持他的人,都能共同享受这个美人, 但他肯定得是第一个尝鲜的人。 鹰钩鼻走到骆驼前面时, 东方正好亮起了第一线晨曦。 他终于能够看清阿难和任天真的面孔, 意外发现这两个人谁都没有流露出恐惧惊惶的神色。 直觉告诉鹰钩鼻事情不对劲, 这对兄妹目睹了刚才极其血腥残酷的杀戮场面,按理应该要吓得面无人色才对。 他下意识地认为娇滴滴的美人不足为惧,一双眼睛只是紧盯着阿难打量。 虽然他之前一副怂得不能再怂的怂样, 此刻却是一派镇定自若, 毫无惧色。 “你是什么人?” 鹰钩鼻手持大刀指着阿难,用生硬的汉语发问,眼神警惕中藏着几分畏惧。 他强烈怀疑这个看似文弱书生的男子,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否则现在早就吓尿了, 不可能镇定如斯。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今晚没准踢到铁板了。 “你怕错人了, 你要怕的不是我, 而是她。” 阿难淡定的声音刚落, 任天真的娇叱声就响起了。 “他是你大爷, 我是你姑奶奶。” 鹰钩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整个人已经活像人体风筝似的飞起来, 足足飞出了十几丈远, 摔落在地时啃了满嘴的黄沙。 凶巴巴的新头目居然被个娇滴滴的美人一下就拍飞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其他劫匪集体傻眼了。 任天真亮出自己的莲花锤, 又美又彪地大打出手,活像拍蟑螂般挨个锤起了那帮劫匪。 哪怕她没有动用法力,照样锤得他们一个个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仓皇逃窜的劫匪们,都本能地跑进了大本营山洞。这是他们的地盘,躲进去藏起来再方便不过了。 可是他们进入山洞后,却在里头爆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既痛苦又绝望,听得人浑身不寒而栗。 . 劫匪们扎营的地方极有可能是阴邪之地,这一点阿难和任天真都已经料到了。 来到断崖下的山洞旁时,劫匪一伙还没进洞就先在洞口自相残杀上了,他俩也只能暂且坐山观虎斗。 此时此刻,听到从洞内传出来的惨叫声,阿难双眼微闭以灵识感知,发现到有股极其浓重的阴煞之气在里面四处蹿动。 阿难还从未感知到如此浓重的阴煞之气,山洞里的情况一定很不妙。他神色一凛地伸出手,拦住了想要冲进去一探究竟的任天真。 “真真,别莽撞。” 任天真顿住脚步的一瞬间,山洞里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周围变得死寂一片。 “怎么没声音了,难道所有人突然一起死了吗?什么邪祟可以同时杀死这么多人?” “不知道,反正里头的阴煞之气非常浓,咱们不要轻易闯进去,等到太阳升起来再说吧。” 如果流金铃的法力已经恢复了,阿难还可以先让它充当急先锋进洞。 可是与铜棺将军在太湖对战的那一夜,小铃基本耗尽了报有法力,眼下还在养精蓄锐中,无法胜任这一艰巨任务。 现在只能等着太阳升起,阳光乃是至阳之火,天生克制阴煞之气。 东方的天际晨曦正一点点亮起来,过不了多久,一轮朝阳就会跃出地平线。 . 劫匪一伙几乎全军覆没在自己的大本营,唯有鹰钩鼻还半死不活地躺在黄沙上。 山洞里头原本是什么情况,阿难自然要找他打听一番。 鹰钩鼻已经知道自己今晚果真踢到铁板了,这对兄妹俩简直就是大骗子,扮猪吃老虎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原本他还怒不可遏地想着大家伙一起上弄死他俩,没想到情况却急转直下,任天真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就能打得所有人抱头鼠窜。 更糟糕的是,逃回大本营的同伙也不知在里面遭遇了什么,竟会发出那么可怕的惨叫声,可以肯定的是结果绝对不容乐观。 “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山洞里头很不对劲,以前有过什么异样吗?” 阿难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着跟鹰钩鼻进行沟通,他却神色呆滞,毫无反应。 一旁的任天真见了,老实不客气地踹了鹰钩鼻一脚,娇叱道:“你死没死啊?没死就回答问题,你们这个山洞到底是什么情况?” “真真,你先别凶他,那样他的脑子只会更乱,我还要问他话呢!” 阿难连比带划地告诉鹰钩鼻,他们兄妹二人都是修真人士,刚才那种情况肯定是邪祟在作怪。 太阳出来后,他俩可以进洞查看一下,在此之前需要他提供一些线索。 大致听明白了阿难的意思后,鹰钩鼻总算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操着一口比劫匪头目更生硬、词汇量更少的汉话,结结巴巴地开始交谈。 . 经过一番很不顺畅却努力达成的沟通,阿难终于从鹰钩鼻那里问出了一点东西。 鹰钩鼻所属的部落一族,并非世代居住在这个山洞。 以前他们住在沙漠腹地的一个小绿洲,因为水源干涸,绿洲不复存在,几个月前才迁居到此。 第99章 茫茫大漠并非生命绝迹的地方,存在着星罗棋布的大小绿洲。 有水源的绿洲就有生命聚集,无论是人类还是植物或动物。一旦绿洲因为种种原因缺水干涸了,大家也就只能另找生路。 鹰钩鼻一族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山洞,里面有一口泉眼,提供源源不绝的甘甜泉水。 有水就适合居住,整个部落七八十号人就在这里扎营了。 沙漠生存十分不易,绿洲一带只能有限地种植农作物和放牧牲畜。 所以沙漠部落大都劫掠成风,只要有机会抢夺财物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部落之间因为争夺资源发生械斗也是常态。 之前被干掉的劫匪头目就是部落的首领,经常带着族中的精壮男子外出抢劫,老弱妇孺就负责留守大本营。 刚才回到山洞时,鹰钩鼻只顾着夺权,都没有察觉到洞里的情况其实已经有了不对劲的征兆。 一般来说,他们外出归来总有族人听到驼铃声出来迎接,可是今晚却一个人都没有。 鹰钩鼻素日以勇士自居,此刻却满脸都是难以自抑的惊惧,结结巴巴地道:“难道……我的族人……都死了吗?” 阿难和任天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山洞里头居然住着那么多人,恐怕他们都已经遭遇不测了。 . 一轮鲜红的朝阳,带着万丈光芒,自地平线下缓缓升起。 阿难和任天真一起并肩走进山洞,山洞内部的空间很大,顶部还有几道狭窄的石缝可以透入阳光,所以里面的一切能够看得很清楚。 在他俩的预想中,这儿应该是遍地尸体,谁知洞里却空荡荡一片,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都不见一个。 山洞内部一目了然曾经是很多人生活的地方,四处陈设着不少简陋的家具。 一只炭火微温的炉子上,还热着一锅食物,可是所有人却集体神秘消失了。 那股浓重的阴煞之气也淡了许多,但是并未消失,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让阿难和任天真都不敢掉以轻心。 鹰钩鼻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洞,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一张大床上,搂着空无一人的被褥大声叫喊起来。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阿难也能猜出几分。 “这张床上应该睡着他的孩子,枕头边还有布偶玩具,可是现在人不见了。” 任天真想不通,“奇怪,几十号人啊,怎么会一夜之间都神秘失踪了?尤其是之前那些逃进洞里的劫匪,几乎就是在咱们眼皮底下没了。” 阿难下意识地低下头注视着地面,山洞主体虽然是巍峨的岩石,但地面却依然堆积着不少黄沙。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沉入了黄沙之下。” “你的意思是,黄沙把人全部吞没了?难道是沙子成了精在作祟吗?” 任天真的这个问题,阿难沉思着没有回答,一双眼睛仍然在洞内四处查看,忽然发现了一份异样之处。 “真真你看,这山洞里的植物长得很茂盛呢。” 山洞的角落里生长着不少植物,长势要比沙漠里其他地方的植物更加繁茂。 “早看到了,那种红色花朵很特别,你觉不觉得形状很像人的嘴唇。” “的确很像,还有那些浆果,看上去也很像人的眼睛。” 生长在山洞角落里的那些植物很是与众不同,阿难和任天真以前都从未见过。 被绿叶簇拥着的红色花朵,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形状就像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 而像眼睛一样的植物由深红色根茎和白色浆果组成,浆果表面有指尖大小的黑色斑点,大小形状都十分酷似眼球。 第98章 精魅 这很不正常。 在缺乏足够光照与土壤的沙漠山洞里, 洞穴植物的生长条件很苛刻,也就很难开花结果。 更别说开出如此鲜艳的花,结出如此丰盛的果。 “这些植物很不对劲……” 阿难的话音未落, 距离他最近的一朵红唇花,突然自动弹离枝头飞向他,还活像一张血盆大嘴般张开, 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 “我去。” 阿难旋身闪开的同时, 任天真眼疾手快地一锤挥出, 把那朵红唇花拍上岩壁砸得稀巴烂, 溅开一蓬鲜血在岩壁上。 “咦,这种花居然是流血的。” “真真快走,这些花都在动了。” 在阿难的喊声中, 所有红唇花争先恐后地飞起来咬人, 目标就是洞内的三个大活人。 阿难和任天真有能力自保,没有被邪门的花朵咬中。 但是鹰钩鼻可就惨了,阿难赶到他身旁拎上人蹿出山洞时,他身上已经被十几朵红唇花死死咬住不放。 . 山洞外, 阳光宛如一柄柄雪亮的利刃,朝着大地穿刺而来。 红唇花不敢追出洞外, 一起张大嘴巴迸出无比尖利刺耳的啸声, 仿佛在咆哮与谩骂。 为了耳根清静, 也为了安全起见, 阿难和任天真退出了三箭之地, 与邪门的山洞保持着一定距离。 “好了, 先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阿难检查了一下鹰钩鼻的伤势, 发现想把那些诡异可怕的红唇花从鹰钩鼻身上扯下来绝非易事。 它们活像疯狗一样, 咬住人就不肯松口, 而且还不停地啃噬着血肉,如同绞肉机般让每个伤口变成越烂越大的血窟窿,痛得鹰钩鼻惨叫不已。 任天真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大妖了,但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无法不变色。 “这到底是什么邪祟?真是邪门到家了!现在怎么办?” “等等看,这些阴邪之花在阳光下应该撑不了多久。” 的确如此,一朵朵红唇花在阳光的暴晒下,很快就如同冰融般化为一滩滩血水。 然而那些血水却带着强腐蚀性,让鹰钩鼻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像被泼了硫酸一样滋滋冒烟,皮肤脱落,肌肉碳化。 他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惨叫,整个人蜷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任天真虽然对这个鹰钩鼻好感欠奉,但看到他这副惨样都有点于心不忍。 “这也太惨了!要不干脆给他一个痛快吧?” 被血水腐蚀的伤口还在蔓延,宛如凌迟的酷刑一般。鹰钩鼻眼看是活不成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断气,还有得活受罪呢。 阿难叹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俩还没有动手,鹰钩鼻的惨叫声却突然停止了,整个人也不再动弹。 阿难弯下腰一查看,发现他已经将一柄小巧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虽然是一条硬汉,鹰钩鼻却也忍受不了这种腐肤蚀骨的剧烈痛苦。 再加上全族人都已经蒙难,他估计也不想苟活,所以选择自我了断,只求死个痛快。 . 在瀚海沙漠长途跋涉了七八天后,阿难凭借飞鸟符和化羽术,带着任天真很快就飞回了西凉城。 “阿难哥哥,你这个宝贝好啊!省时省力,比我自己飞要轻松多了。” “是啊,有了它能省下不少脚力。” “咱们回到西凉城后,就直接去武佑真君的神庙吗?” “对,武佑真君是这一带的守护神,瀚海沙漠中藏着这么厉害邪门的邪祟,他身为武神责无旁贷要管。” “可是你要怎么通过神庙给他传信呢?一炷信香是肯定无法上达天听的。” 的确如此,仅凭一炷或几炷信香惊动不了武佑真君卫靖。 阿难又对这位存在感不强的仙官毫不了解,不知道他设置的信香关键词是什么,没法有的放矢地把人引下凡。 非常时期,阿难只能运用非常手段了。 “我打算直接烧神像。” 任天真也算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妖女了,但阿难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传信方式,还是听得她大吃一惊。 “什么?你要烧武佑真君的神像,你就不怕得罪他吗?” 神像是神仙们在人间凡界的象征,代表仙官本尊接受着来自信徒们的香火供奉。 云间仙境有着主神之位的大仙官们都很重视自己的神像,因为它与香火息息相关。 在天界的每座神殿里,都挂着一幅神像分布图。 这张图中标注着每位仙官分布在人间各地的所有神像,以星辰般的光点展示。 如果哪座神像出了什么问题,光点就会闪烁不休,他们每每能第一时间发现。 在人间凡界,从来没有人敢胆大包天地放火焚烧神像,那样肯定会招来灾祸不可。 妖魔鬼怪之类也轻易不敢这么做。如无必要,谁也不想这样往死里得罪一位仙官。 “这不情况特殊嘛!相信武佑真君得知真相后也能谅解。” “他要是不谅解呢?” “不谅解就不谅解喽!” 阿难无所谓地一笑,反正他得罪的仙官那么多,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准卫靖就是其中一员,烧不烧神像都已经得罪了,再放上一把火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第100章 . 西凉城最大的武佑庙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路人们纷纷驻足打听,得知是供奉着武佑真君神像的主殿突然失火了。 阿难和任天真二人,并肩站在神庙后面一座塔楼的顶部,等着迎接武佑真君卫靖的下凡。 可是直到火势都被扑灭了,也没能等到这位仙官亮相。 “怎么回事?武佑真君怎么没来呢?” 任天真满心不解,阿难苦笑道:“看来武佑真君是一个另类,对自己的神像是否被毁毫不在乎。” “这位仙官还真是特别呢!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阿难和任天真找家客栈住下来,先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再美美地吃上一顿,一边吃一边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真真,今晚咱们先好好休息,明天天亮后再去山洞走一趟。” “阿难哥哥,那个山洞实在太邪门了!如果武佑真君不下凡,光凭咱俩搞不定的。” 山洞里那些诡异邪恶的植物,光是红唇花就已经杀伤力超强,虽然眼球果还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但显而易见杀伤指数绝不会低。 “我知道,对付邪祟是仙官的职责所在,没理由咱们两个妖来当差。我跟弘文真君有点交情,可以发去一张传讯飞符,拜托他联系武佑真君下凡走一趟。在这之前,咱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去山洞那边多摸一摸情况,等武佑真君来了可以提供给他。” 郦子微那晚代表“紫衡帝君”找过阿难后,留下了一张传讯飞符给他,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阿难没有要逞英雄的意思,任天真也就不再反对,点头道:“行,那咱们今晚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再去跑一趟。” . 次日清晨日出后,阿难和任天真再次进入沙漠,来到了那处断崖下的山洞。 山洞里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原本长势茂盛的诡异植物都不见了。无论是红唇花还是眼球果,集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怎么回事?那些邪门的花花草草呢?” 阿难的神色越发凝重,沉声道:“它们都不见了,说明这些植物能在沙漠里四处行动,神出鬼没。” “啊,不会吧?” 任天真闻所未闻地瞪圆双眼,“植物又不是动物,还能四处乱跑吗?” “如果不能的话,那要怎么解释它们的消失呢?” “这倒也是。可是草木成精,一定要化成人形后才能行动,这些植物又是怎么回事啊?” 阿难一边思索一边道:“这些邪门的植物本该是精怪,却有着很浓的阴煞之气,应该是成精之时被鬼魂侵入,所以变异为精魅了。” 精魅是一种很罕见的复合型邪祟。 非人一族的动植物刚修炼到灵智初开时,就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小精怪。如果这时候有鬼魂误打误撞附身其中,那么精怪就会变异成为精魅——所谓的恶鬼精怪。 “那些植物就是传说中的精魅吗?我感觉这事越来越大了!” 精魅这种罕见的恶鬼精怪,既有鬼的本事,也有怪的本领,双重超能力,对付起来自然很是棘手。 “这些精魅植物能在沙漠里自由行动,就意味着可以四处狩猎。之前那些神秘失踪的商队应该也是遇上了它们的缘故,就像这支部落一样,所有人一夜之间就集体消失了。” 对于阿难的假设,任天真深以为然地点头。 “在沙漠里,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往往代表着附近有水源。如果商队正好需要补充饮水,见到一片繁茂的植物肯定会过去找水源,那就成了自投罗网。” “所有消失者的血肉都成了滋养精魅的补品,让它的能力越来越强。广袤无边的沙漠又间接掩护了它,无论是一支商队还是一个部落,在沙漠里无端消失后,根本就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只会按常识推测可能是沙尘暴导致的。” 第99章 应对策略 如果无人知晓是邪祟作祟, 自然就不会去神庙烧香祈求神仙下凡消灭邪祟。 负责在这一方镇山守水的本土神仙,倒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那沙尘暴应该替这个精魅背了不少黑锅呢!武佑真君看来也是一个不管事的,自己的地盘出了这么厉害的邪祟都不知道, 要是华源真君肯定不会这样。” 阿难若有所思地道:“也不知武佑真君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任天真听得一怔:“阿难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真真, 有个词叫‘养寇自重’, 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什么意思啊?” “很久以前, 有一位负责守疆的将军,原本是战绩彪炳的战神,可以彻底打垮关外一心想要入侵中原的异族。可是当他意识到如果把对手消灭干净了, 自己就要失去朝廷的重视, 就改变策略对敌人围而不剿,甚至有意放纵他们的势力日益壮大,以确保自己的地位始终重要不变。这就叫养寇自重。” 任天真懂了,有道是飞鸟尽, 良弓藏,狡兔死, 走狗烹。养寇自重, 就是为了保全个人地位与权势的一种策略。 她讶异地问道:“不是吧?超凡脱俗的神仙也会有这种私心杂念吗?” 阿难苦笑道:“神仙也是人, 神性的背后就是人性, 而人性何其复杂。在云间仙境, 有些仙官为了香火鼎盛, 也是会搞搞策略的。” 譬如普和真君檀豫, 私下爱找藤老祖配合演出, 在人间上演威名远扬的神仙显灵, 驱邪除祟,为自己赢得更多的信徒与香火。 数百年前,剑南一带的一位武神,就曾经干出过这种养寇自重的事。 他故意放任一些小妖坐大,等到百姓遭其荼毒苦不堪言,开始频繁入神庙烧香请愿后,再高调下凡为民除害,赚取香火无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位武神总是玩这一套,就难逃脱玩火自焚的下场。 后来他不小心纵出一个超级厉害的大妖,导致自己除妖不成反被除。 养寇自重的事也暴露了,原本的光荣殉职变成了咎由自取,帝君还将其从仙班除名,从此人间天上都查无此仙。 瀚海沙漠出了十分罕见的精魅,它能成气候说明已经在此地残害过很多人的性命。 阿难不相信武佑真君卫靖对此会一无所知,除非他是一个很无能很没用的武神。 卫靖飞升前是一员猛将,绝不可能是无能之辈,但养寇自重对他来说似乎也不太可能。 因为他是一位并不热衷于刷个人存在感的低调仙官,也就不会为了挣香火赚名声去搞这种所谓策略。 这么做未免太矛盾太撕裂了,活像精分一样。 但阿难还是觉得卫靖应该清楚精魅横行瀚海沙漠一事,不过既然百姓没有烧香请愿让他下凡除祟,他就只当啥也不知道。 这也是一些仙官的应对策略。 如果自己的地盘上出了厉害妖邪,下凡除妖搞不好会因公殉职,那就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卫靖也是这种心态,那天阿难在武佑庙火烧神像他没有露面,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他心知肚明西凉城外的瀚海沙漠发生了什么,压根就不想下凡管这号麻烦事。 与其费劲巴拉地跑来斗精魅,当然不如留在云间仙境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 听完了阿难的猜测,任天真很是不屑地一撇红唇,给出一个话糙理不糙的鉴定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卫靖这个武神当得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阿难的用词就要文雅多了。 “是啊,尸位素餐就莫过如此。不过,我给弘文真君发了传讯飞符,他会找到卫靖告知瀚海沙漠有邪祟出没一事,到时候他想继续装聋扮哑也不行了。” “所以这一趟凡,卫靖就算不想下也得下对吧?太好了,我等着看仙官斗精魅的大戏。” “可是沙漠那么大,精魅跑去哪儿了还是未知数,要找出来还得想办法才行。否则武佑真君下凡呆几天,就能用查无此祟回去复命了。” “那不行,可不能便宜了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得让他当差干活,跟精魅打上一架才行。阿难哥哥你点子多,想想办法看怎么把精魅引出来,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这个精魅胃口很大,一次能吞掉整个部落的人。咱们去找人多的大商队跟着走,或许能再遇上它出来狩猎。” 事不宜迟,阿难重新驱动飞鸟符,带着任天真飞上天空,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四处寻找商队的踪影。 飞上好半天后,他们终于有所发现,在初升不久的旭日下,一列长长的商队宛如蚂蚁般在黄沙上缓缓移动。 “阿难哥哥,看,那儿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 “看见了,好像还是熟人呢!” 任天真定睛一看,“还真是,我看见那个把我送给劫匪的周首领了。” . 那天把任天真献给劫匪头目后,周首领保全了自己一半的货物。 第101章 不过他还是深感惋惜:如果不是那队劫匪胃口太大,等我把那个绝色美人带到楼兰国,还能赚上一大笔呢! 翻过一座沙丘后,周首领难以置信地双眼一瞪。 因为那个令他惋惜不已的绝色美人,就俏生生地站在沙丘下方。 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清艳得仿佛是一朵烟雨江南的出水芙蓉,与黄沙漫漫的沙漠背景形成鲜明对比。 “周大哥,好巧啊!又遇上你了!” 任天真似笑非笑地跟周首领打完招呼后,一旁的阿难微笑着开了口。 “周大哥,我带着妹妹从那帮劫匪手里逃脱了。正愁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走呢,你再带上我们没问题吧?” 眼前的一男一女,一个像琼花,一个像玉树,看起来都不是有能力自保的人,居然能从一队劫匪手里全身而退? 别说周首领的下巴快要惊掉了,其他人也都是下巴纷纷不保的震惊神色。 “啊……哦……行……没……没问题。” 周首领结结巴巴地答应后,十分殷勤地立刻腾出一头骆驼,给这对从天而降的兄妹当座骑。 不论他们俩看上去多么像娇贵脆弱的琼花玉树,但周首领不是傻子,已经知道了这二位绝不简单。 如果真是那么中看不中用,他俩不可能在以一敌十地摆平那帮劫匪后,还这么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回来。 知道的是他俩之前被劫匪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刚从江南踏春归来呢! 要不是半路遇上了劫匪,周首领还打着小算盘要在楼兰卖掉美人狠赚一笔。好在劫匪替他挡了一劫,否则这个霉头可就要触大发了。 “你们走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快上骆驼歇着吧。我回头再让人准备一些吃的喝的给你们送来。” 面对周首领格外殷勤的姿态,任天真话里有话明褒暗贬地讥笑道:“谢谢周大哥,你人还真是怪好的呢!” 周首领不无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兄妹二人既然跟着我进了沙漠,我就该照顾周全一点。之前遇上劫匪的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实在是没法保全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任天真半真半假地问:“我要是不见谅呢?” “姑娘,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周首领知道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低声下气地跟任天真求完饶,又扭头看着阿难商量起来。 “任公子,这趟沙漠之行,你一定要跟着我们商队走,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吧?既然如此,能否过往不咎?接下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都听从你的安排。” 阿难笑眯眯地道:“周大哥言重了,我没什么吩咐,只要跟着商队走就行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忙去吧!” 周首领如蒙大赦地走后,阿难轻声对任天真说: “真真,那天那种情况下,他要献出你来保全自己的财物很正常。毕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他没理由为了一个陌生人跟劫匪血斗起来。” “我知道,但对他这种做法还是有些不爽了。” “真真,虽然道德上他这么做有些说不过去,但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的天性就是凡事先为自己打算。在事关巨大利益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一介凡人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无可厚非。不要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因为就算是咱们自己也做不了圣人的,是吧?” 任天真想想也是,之前在姑苏城,有位姜夫人找上门来求她对付一个鬼,她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力所能及地帮一下忙可以,但如果对方是她打不过的牛鬼,这事她就要撒手不管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阿难哥哥,你说得没错,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这么选。但这个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你我都清楚,之前他答应带上咱们穿越沙漠就没怀好意。” “他那时是动了歪脑筋,但没有付诸于行动,也肯定不敢再生邪念了,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任何人难免都会产生阴暗的想法,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所以有句话叫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第100章 哈陀 “阿难哥哥, 我觉得你就挺像完人的,你应该从来没有过什么阴暗想法吧?” 任天真盈盈含笑地看着阿难发问,他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告诉你, 有段时间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毁天灭地搞垮全世界,你信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玩笑话,任天真当然不信了。 坐在骆驼上颠簸着, 任天真有些昏昏欲睡, 阿难却一直目光炯炯地观察着商队的情况。 他细心地发现这支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出发时并不存在的人。 太阳越升越高, 气温也越来越高,商队停下来扎营休息,避开一天最炎热的时分, 等到日落西山时再赶路。 周首领给阿难二人单独安排了一顶营帐, 亲自过来招呼他们进帐休息,里面已经摆着一桌尽可能丰盛的午膳。 “二位,条件有限,招呼不周, 还请将就一下。等到了楼兰,我再设筵好好款待你们。” 周首领本着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原则, 冲着这对兄妹无比谄媚地笑成了一朵花。 阿难随口应酬两句后, 就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多出来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哦, 那位是临时请的向导哈陀。” “不是已经找了向导吗?怎么临时又请一个呢?” “任公子你有所不知, 瀚海沙漠面积太大了, 穿越它路上要走两三个月, 一个向导是不够的。有些特别难走的路段, 必须找生活在沙漠里的当地居民充当临时向导带路才行。” 周首领告诉阿难, 接下来的一段路就是瀚海沙漠最难走的路段, 没有之一。 所以在上一个绿洲除了装满补给外,还按惯例找了一位当地居民当临时向导,带领商队穿过这一段。 “这段路为什么最难走了?” “因为接下来这段路不但漫长,而且沿途没有绿洲能够提供补给,风沙又特别大很容易迷路,是众所周知的死亡地段。万一迷了路,又不能及时找到正确的方向前进,等到饮用水耗尽,结果必然就是渴死在沙漠里。” “如此说来,这位向导至关重要呢!” “是啊,哈陀在这条路上很有名,费用也很高,只有大商队才请得起他。” . 商队拔营重新出发时,向导哈陀像之前一样,独自骑着一匹骆驼走在队伍最前列。 他是一个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异族男子,那把弯弯曲曲的络腮胡,爬满了近三分之二的面孔,跟茂盛的头发打成一片。 这样一张脸,让人很难判断出年龄。 任天真感觉哈陀跟之前的劫匪应该是同一民族,跟阿难小声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民族的男人,头发胡子都好旺盛啊!夜里一不留神能看成猴。不过那些劫匪个个精壮强悍,这个哈陀怎么看上去有点丧呢?” 沉默寡言的哈陀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确实可以用一个“丧”字来形容。 阿难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手握整支商队命运的向导如此颓丧,就找机会上前跟他攀谈。 虽然会说汉语,但是哈陀很不喜欢跟人交流,惜言如金到了跟哑巴有一拼的程度。 阿难问上十句八句,他能回答一句就算不错了,大都用摇头和点头来应付。 阿难铩羽而归后,任天真好奇地问:“你跟他聊得怎么样?” “根本没法聊,无论聊什么都被他聊死了,压根就不接话茬。”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对这个哈陀感兴趣呢?” “因为他很重要,商队想要平安走出这程死亡路段,就全靠他了。” 交谈间,一团焰火似的白光从天而降,那是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传讯飞符。阿难接住展开一看,脸上露出一个不无玩味的表情。 任天真在一旁问道:“怎么了?” “弘文真君回复我了,说是武佑真君正在闭关修炼准备渡劫,他没见到人,也没办法帮忙传信。” 云间仙境的神仙们,如果想要修为更上一层楼,就要靠渡劫来完成。 一般都是天雷劫,只要成功捱过去了,法力就能翻倍。当然危险系数也很高,万一没撑住的话,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被雷劈得魂飞魄散。 仙官们大都轻易不会开启渡劫模式,成功了固然大有好处,失败了却有可能彻底玩完。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卫靖恰好在闭关修炼准备渡劫,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任天真快人快语地道:“这么巧,那个卫靖没准是找借口不想下凡吧?” 阿难苦笑道:“很有可能,看来咱们之前火烧神像,应该是打草惊蛇了。” “那现在怎么办?” “卫靖不来的话,只能另外搬救兵。我再发一张传讯飞符给咱们新上任的鬼王,看他能不能拔冗过来帮个忙,把这个精魅消灭了。” 第102章 精魅是半妖半鬼的复合型邪祟,如果由鬼王出面对付它,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强大的血脉压制,取胜一点儿也不难。 “哈哈,阿难哥哥,还是你的人脉广啊!能把新鬼王叫来帮忙。你开了口阿难弟弟自然不会拒绝的,他要是出手,这个精魅就肯定不是对手。” 认同之余,任天真还没好气地撇了一下嘴。 “只是驱除邪祟本该是武神的职责,现在倒好,卫靖像个乌龟似的躲得不见人影,反而要让鬼王来顶他的差事,而且他还能继续从不知就里的百姓们那儿赚取香火,真是让人气不过。” “那也没办法,他可以装聋扮哑当无事发生,咱们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也这么干,否则这个精魅还不知道要在瀚海沙漠害死多少人。” “这本是神仙们要操的心,他们平时受着百姓的香火供奉,关键时刻就该出来救苦救难。这个卫靖太可恶了,竟还不如咱们这些妖鬼有侠义心肠,我一万个瞧不起他。回头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华源真君,看他能不能在紫衡帝君面前参姓卫的一本。” “恐怕不能,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谁也不能证明卫靖明知瀚海沙漠中有精魅却放任不管。越君朴总不能仅凭你一番口说无凭的推测,就跑去找帝君告仙僚的状吧?” “这倒也是,看来是没法把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卫靖怎么样了?好气啊!真是气死姑奶奶了!” 任天真气得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谁让卫靖这一手消极怠工明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让人想要告御状都没门儿。 . 瀚海沙漠的死亡路段名不虚传,一路上都是漫长又荒芜的无人区。 视线范围里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到处寸草不生,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生命的痕迹。 这日黄昏将至时,天色忽暗,风声突响。经验丰富的向导哈陀判断出一场沙尘暴要来了,而且还是大暴。 他赶紧催着商队加速前行,赶到一座沙丘下驻驼结避沙阵——人员都趴在被骆驼团团围住的阵中心,用布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沙尘暴很快降临了,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像一堵混沌的沙墙横推过来。每个人都在承受着沙粒的无情鞭打,甚至是被风沙无情地卷走。 这场声势惊人的沙尘暴,宛如滔天巨浪般吞噬着一切。 天黑后,风暴才渐渐平息下来。 尘埃落定时,重新站起来的人,都是手脚并用把自己从齐腰深的沙堆里刨出来。 任天真一边拍着浑身上下的沙尘,一边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再次大发娇嗔地道:“等完事后我就立刻回江南,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周首领下令清点驼队,发现有四分之一的骆驼和五六个人不见了。这种情况,只能是在沙尘暴中一起被风沙卷走了。 消失的骆驼都驮着不少物资,有贵重的货物,还有此时此刻比货物更重要的食物和水。 如果缺水少食的话,能否坚持走出死亡地段就不好说了。 哈陀的神情更丧了,看来这场沙尘暴让他感觉很不妙,一迭声地催促着商队立即赶路。 “趁着天黑了抓紧时间赶路,眼下水食不足,咱们得争取早点走出这个地段,否则大家都要完蛋。”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所有人都不敢耽误时间,重整旗鼓开始赶路。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商队如同急行军似的赶了上百里路,直到人与骆驼都严重疲乏了,这才停下来卸驼搭帐休息半天。 . 在驼背上一天一夜的颠簸,就算对阿难和任天真来说,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进了营帐后,他俩就想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松快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激动不已的声音。 “快看,那边好像有绿洲。” “真的假的,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到底是真是假,过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是啊,这得派人过去看看才行。毕竟眼下咱们的水食都不够,如果真是绿洲,至少饮用水就不用犯愁了。” 在沙漠中,水是比食物更珍贵的存在。 在这种极端炎热的地方,如果一个人没有水喝,一两天内就会活活渴死。如果没有食物但是有水喝,就能够多支撑几天。 第101章 晁定武 死亡地段没有绿洲存在, 这个突然出现的绿洲极有可能是海市蜃楼。但在商队缺水的情况下,周首领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想派人过去看一下。 哈陀却阻止道:“别去了,那就是一个虚幻的海市蜃楼, 何必白跑一趟浪费力气。水食不足的情况下,可没有那么多力气能浪费。” 周首领还有些舍不得,“可是以我的经验, 那边的绿洲不像海市蜃楼呢!要不就派一个人过去看看吧?” “不行, 以我的经验那就是海市蜃楼。你如果不相信我, 那接下来的路就你们自己走吧!” 如果哈陀撂担子不干的话, 光靠商队肯定走不出现死亡地段,周首领自然不敢跟他闹翻。 阿难和任天真并肩站在营帐门口,眼睛眺望着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绿洲, 耳朵捕捉着周首领和哈陀的谈话内容。 “真真, 寸草不生的死亡地段突然有绿洲出现,只能是咱们要找的精魅在作怪。看来被你料中了,它把自己伪装成绿洲想引诱商队自投罗网。” “阿难哥哥,那个哈陀看来很清楚这片绿洲有问题, 否则不会坚决阻止周首领派人过去查探。” “哈陀之前肯定跟精魅打过交道,所以才会清楚绿洲是个陷阱。” 任天真认同这一点, 但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一介凡人是怎么从精魅手里活下来的?又为什么不说出瀚海沙漠有邪祟的事?要是他说了肯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就会有很多百姓去烧香求神仙下凡降妖伏魔, 那个卫靖想装死也不行了!” “哈陀不说一定有原因, 回头我再找他问一问。现在, 咱们先去查看一下这个所谓的绿洲到底是怎么回事。” . 阿难和任天真行动, 自然不需要经过哈陀的同意。他们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开了商队驻扎的营地。 绿洲的距离并不遥远, 他们只需几个飞掠就能靠近。然后停下来与之保持一定距离,谨慎地在外围观察起来。 那片绿洲乍看起来很正常,一圈郁郁葱葱的树丛围着一泓清亮的泉水。对于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来说,是无异于天堂般的存在。 阿难和任天真却很清楚这里不是天堂是地狱,因为一股浓厚的阴煞之气笼罩着整片绿洲。 无论树丛还是泉水,他们只要定睛细看,就能看出来全部透着几分诡异不祥的血色。 “阿难哥哥,我看见红唇花和眼球果了。” “我也看见了,还有那些蘑菇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人的手指?” 任天真也注意到了那种形状怪异的蘑菇。 不同于常见的伞状蘑菇,它从球形蛋状的茎部伸出五根苍白又细长的菇体,有点像章鱼的触手,但细看更像人的手指。 “红唇花,眼球果,手指蘑菇——阿难哥哥,这些会不会是精魅杀人后利用尸体炼成的尸花尸果尸蘑菇?搞不好连魂魄也一起炼化了,操控起来才能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很有可能。它是半妖半鬼的精魅,有能力炮制出这样的怪物。” “阿难哥哥,这里这么多怪物,比之前在山洞里的要多得多。咱们可得小心一点,不能再靠近了。” 阿难同意任天真的判断,精魅本身就是一大强敌,更别提它还养了这么多厉害的小怪物,光凭他们两个人可是惹不起的。 “走吧,不只是咱们不能再靠近,商队也得拔营启程才行,否则很难保证安全。” “绿洲”都敲锣打鼓地扮上了,商队却没有配合演出,压根不过来接它的戏。那精魅能甘心吗?肯定还要再搞什么妖蛾子不可。 阿难和任天真正准备离开,身前一丈远的黄沙中,突然有一朵手指蘑菇钻了出来。 它钻得很慢很小心,似乎怕吓着他们,还冲着二人友好地挥了挥手。 “咦,这朵小蘑菇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恶意的样子,跟之前那些恶狠狠的红唇花完全不一样呢。” 任天真有些讶异,阿难谨慎地拉着她退开几步。 “小心为妙,也许它走的是扮猪吃老虎路线呢?在你以为它没有恶意的时候,没准就冷不丁飞起来掐你喉咙了。” . 那朵手指蘑菇似乎知道阿难和任天真对它十分警惕,没有试图再靠近他们,而是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在黄沙上写起了字。 ——此地危险,速速离去。 任天真十分惊讶,“阿难哥哥,它居然是来示警的,看来是一朵好心的小蘑菇呢!” 由精魅一手炮制的尸花尸果尸蘑菇,就像是它养的忠实走狗,没有什么灵智只会对主人惟命是从。 第103章 这朵手指蘑菇却是个异类,不但保留着自己的认知能力,还会背着主人来劝离靠近绿洲的人。 难怪它之前钻出黄沙时很小心,不只是怕吓着他们,更是不想惊动躲在绿洲里的精魅。 阿难不无意外地蹲下去,注视着那朵手指蘑菇低声问:“你生前应该不是普通的凡人吧?” 如果是一介凡人,被精魅弄死了肯定会丧失灵智,变成善恶不分唯主人马首是瞻的狗腿子。 只有学道修行过的人,在灵智之外更有灵识,才能保住自己的良知未泯。 手指蘑菇继续在黄沙上写字作答。 “我生前是无极宗修士晁定武,请你们离开沙漠后去找我师妹阴有苓,告知她此地有邪祟作乱,务必设法除之。现在你们赶紧走,子时一到就走不掉了。” 要不是及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任天真差一点就惊呼出声了。 阿难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一可能性,但是黄沙上的那行字迹,依然让他不自觉地瞳孔微缩,仿佛比沙漠正午的烈日更加刺眼。 晁定武果然是死在了瀚海沙漠,还变成了被精魅操控的小怪物。 明明是良知犹存的亡魂,却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害人,这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朱颜悔之所以不远千里把晁定武带来这里受死,就是存心想要这样折磨他吧? 不但要让他死得很惨,而且死后还要困在这里被迫助纣为虐,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 写完这段话后,手指蘑菇就迅速缩回了黄沙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天真直跺足道:“他怎么就走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们就是帮阴有苓来找他的。” “他溜出来示警应该是时间有限,不能离开太久,否则就会被发现。走吧,咱们先去通知商队拔营启程,否则就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 回到商队后,阿难直接找到周首领,警告他此地不宜久留。 “那个绿洲我们刚才过去查探了一下,其实是块阴煞之地。就算你们不过去,也难保没有邪祟过来害人。邪祟会在子时变得空前活跃,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 周首领已经很清楚这对兄妹不是普通人,对阿难说的话无条件相信,立刻下令取消休息准备上路。 商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 这才刚搭好营帐休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又催着拔营出发,不少人都怨声载道。 “非要这么赶吗?多歇一会儿都不行?” “可不是嘛,营帐都搭好了,至少也歇上一个时辰吧?” 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就连哈陀也说:“周首领,大家都累坏了,还是多歇一会儿再走吧!那个绿洲就是海市蜃楼,我在这条路段上见得多了,没有他俩说得那么邪门。” “是啊,海市蜃楼很常见的,跟邪祟扯不上关系吧?” “他们是不是危言耸听啊?” 任天真可没耐心多作解释,冷笑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们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你们要是嫌累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周首领拿出领导者的决断力拍板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是再累也不想死在这儿吧?这种邪乎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拔营上路,不得有误。” 其他人收拾东西拔营的时候,周首领走到阿难身边,堆满一脸笑容跟他商量起来。 “任公子,你和令妹应该是有道行的修士吧?如果邪祟果真要对商队不利,你们能保护我们吗?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白辛苦的,必有重谢。” “周大哥,我倒是很想赚这笔辛苦费,但没那个能力呀!这邪祟非常厉害,我们兄妹二人不是对手,所以才会催促你们速速离去为妙。” “那你们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看着周首领欲言又止的样子,阿难了然地道:“会。不用你求我,我也会想办法帮你们挡一挡灾的。” “多谢任公子,也多谢任姑娘。” 周首领对着阿难和任天真一揖到底,满脸都是由衷感激的神色。 当初答应带上这兄妹二人时,他可是打着歪主意的,现在却指望着他俩帮忙挡灾驱邪。 周首领在心里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起坏心思,而是要多做积德行善之事。 第102章 秘密 夜幕下的沙漠, 一阵又一阵急骤的驼铃声响个不停,这是商队急行赶路的标志性声响。 阿难走在商队最后头负责断路,一路上画了好几道云山雾罩符, 用来掩盖商队的去向。 任天真则走在商队最前头,和向导哈陀并肩同行。 身旁虽然跟着一个绝色美人,哈陀却活像瞎子似的, 丝毫不为之所动。就连她主动跟他搭话也充耳不闻,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任天真还是头一回遭到男人的如此冷落, 她并不生气, 只是暗中心想:这个哈陀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肯定跟精魅有关,得想法子挖出来才行。 月亮越升越高, 子时已经到了。 沙漠的夜风中, 突然多了一股浓重的阴煞之气,让阿难心里一紧:糟糕,看来是没能甩掉精魅啊! 与此同时,商队最前方的任天真目光一凝, 因为她再次看见了血色绿洲,它就拦在前方不远处。 哈陀紧紧盯着绿洲, 满是虬髯胡须的一张脸上, 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是绝对没有恐惧, 这点从他的身体语言中能够看出来。 至于商队的其他人, 都已经陷入了集体的惊恐不安中。 绿洲是不可能移动的, 这是常识。但是这个绿洲偏偏在他们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又出现了, 哪怕用膝盖想也知道撞邪了! “天啊!这个绿洲怎么又出现了?” “是啊, 我们不是已经把它甩在后面了吗?” “看来任公子他们不是危言耸听, 这个绿洲真的很邪门。” 周首领一直紧跟在阿难身边, 第一时间问道:“任公子,现在怎么办?” “大家赶紧跑,我们只能挡上一阵,挡不了太久。你们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立刻,马上,开跑。” 阿难不只是回答周首领,更是放声大喊提醒所有人。 . 整个商队顿时乱了套,人们骑着骆驼四面八方地逃窜。绿洲里的诡异植物们,也随着人们的逃窜异动起来。 红唇花纷纷飞过来,张大血盆大嘴准备咬人。 眼珠果配合它们行动,在空中低飞盘旋,精确定位追踪着每一个人的实时位置。 黄沙中还有手指蘑菇不停地冒出来,苍白细长的手指至少能伸到一尺长,抓住什么就立刻往下拖。 一头高大的骆驼被几株手指蘑菇缠上后,不过片刻功夫,就彻底“淹没”在黄沙下方。 任天真飞在半空中,右手将一柄莲花锤舞得虎虎生风,无论红唇花还是眼珠果都无法靠近。 左手不停地弹出莲子弹,凡是被弹中的尸花尸果尸蘑菇都会化作血水一滩。 阿难没有武器,只能靠符咒护身。 一道铜墙铁壁符,让他暂时拥有一个无形结界,诡异植物无法突破。他则手握一叠驱邪符,一张张打出去对付它们。 阿难和任天真各展身手,一时间倒压下了这帮小怪物们的攻势。 血色绿洲那边看情况不对,所有树木忽然全部化为森森白骨,闪着金属似的寒光,如同无数支箭矢般激射而出。 “我去,树丛原来是白骨所化。” “阿难哥哥,咱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这么多怪物啊!” 的确如此,虽然阿难和任天真竭尽全力想要挡下那些四处激射的白骨,可他们根本做不到。 大大小小的白骨在眼珠果地配合下,自带天眼般追上了所有仓惶逃离的人员,无一例外把他们都扎成了刺猬,惨叫声此起彼伏。 倒地不起的尸体由手指蘑菇接管,无论人还是骆驼,统统被拖入黄沙之下。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沙漠里就完全找不出商队存在过的痕迹,黄沙如流水般掩盖了一切,就连丝毫血迹都没有留下。 所有诡异的植物全部重新回到了绿洲,而绿洲很快就消失了,应该是去了黄沙之下享受一顿无比丰盛的血肉盛筵。 . 一场残忍的大屠杀过后,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三个。阿难和任天真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哈陀单独站在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 “哈陀,为什么你没有遭到攻击?” 任天真问得直截了当,哈陀却没有回答。他的面孔隐于夜色中,除了一双幽幽闪烁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阿难猜测哈陀跟精魅一定有某种关系,否则不可能幸免于难。 还有他肯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就算再怎么胆子大,见到如此诡异可怖的一幕也会大惊失色不可。 哈陀却一直很镇定,镇定得完全可以用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来形容。 第104章 这场血淋淋的大屠杀就在他眼前发生,他却连一声尖叫都没有迸出过,沉默得如同一块礁石任凭浪花拍打,只是目光错综复杂地变幻着。 “哈陀,你之前分明是想救商队的人,所以才会劝告他们不要接近那座幽灵般出现的绿洲。以前是不是只要不接近绿洲就不会有事?但今晚的绿洲显然不一样,就算不接近也会追上来大开杀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阿难再次发问后,哈陀总算开口了,干巴巴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我知道,但不会告诉你。” 哈陀这个很不客气的回答,听得任天真双眉一扬,很想发飚。阿难却暗中拽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行,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反正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鬼地方太可怕了,真真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阿难打算拉着任天真撤,哈陀却倏忽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目光中带着森森的狠意。 “你们不能走,凡是知道了幽灵绿洲存在的人,全部都得死。” . 哈陀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让任天真始料未及地大吃一惊。 “阿难哥哥,这家伙才是扮猪吃老虎呢,他的法力非同一般。” 一个法力非同一般的人,却在瀚海沙漠伪装成当地居民,长年给过往商队当向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图什么呢? 阿难叹了一口气道:“看出来了,咱俩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他。” 任天真很是想不通。 “瀚海沙漠是什么地方?出了一个精魅不算,居然还有为精魅保驾护航的高人。哈陀,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为什么要和精魅狼狈为奸?” 阿难附和道:“是啊,就算是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别做糊涂鬼行不行?” “不行,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哈陀双眉倒竖,如金刚之怒,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睛蕴满杀气。 虽然他还没有动手,周身的气压却已然变了,有着一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候,黄沙下突然钻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肥白圆润的小儿胳膊,就像有个小孩子在往外爬。但就只是一只单独的胳膊,并没有与之连接的身躯。 任天真诧异地瞪大双眼,“这是什么鬼?” 阿难神色了然地道:“恐怕是精魅吃饱喝足后现身了。” 黄沙之下,很快又有其他东西陆续钻出来。 另一只胳膊;两条腿;一具胖乎乎的身体躯干;一颗圆嘟嘟的小孩头颅。 这些支离分散的身体部位自动凑到一起,拼凑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他朝着哈陀伸出双手飞奔过去,小脸蛋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爹爹,爹爹,爹爹抱宝宝。”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仿佛是一种软化剂,让满脸肃杀的哈陀不自觉就变得柔软起来,弯下腰一把将他搂入怀里。 “阿难哥哥,这个精魅居然是个小娃娃?!” 任天真满脸都是出乎意料的神色,阿难同样深感意外:“是啊,真是没想到。” “他原来是哈陀的儿子,这就难怪他要守在沙漠为他保驾护航。如果瀚海沙漠有精魅的事传扬出去,迟早会上达天听。到时候天界会派武神下凡降妖伏魔,这个精魅娃娃就活不成了。” “真真,现在是咱俩快要活不成了。精魅娃娃和他爹联手,咱俩肯定不是对手,得赶紧跑才行。” . 逃跑专业选手阿难已经设计好了行动方案,一边驱动飞鸟符,一边拍出一张飞沙走石符。平静的沙漠顿时狂风大作,满地黄沙被搅成漫天飞沙。 这种以符咒生成的飞沙走石是有法力的,能令飞鸟堕地、走兽倒毙,对妖魔鬼怪之类也会形成不小的威慑。 趁此机会,阿难拽上任天真蹿上已经化羽的飞鸟就跑。 飞鸟刚振翅飞上天空,一股巨大又无形的压力忽然凌空压下来,有如山岳之重,让它身不由已地跌落下去,变回了一块鸟状木符。 原本飞沙走石的沙漠,也被这股压力强势镇压下去,变得平静如深海。 重新回到地面的阿难和任天真,再次面对着那对来历不明的父子——哈陀与精魅娃娃。 “阿难哥哥,既然跑不掉,只能硬拼了。” 任天真一扬莲花锤就准备上,被阿难伸出胳膊拦了下来。 “真真你别这么彪。拼命是下下策,要留到最后再说,眼下还不是时候呢。” 第103章 不重要 哈陀抱着精魅娃娃站在不远处, 一双眼睛定定地钉在阿难身上,是充满审视的目光。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 “因为我们还可以谈判。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 所以才想杀了我俩灭口,可是这个秘密你已经藏不住了。刚才风沙四起时,我在飞鸟上放出了两张传讯飞符。一张是给弘文真君郦子微的, 一张是给鬼王应长恨的。就算你杀了我们, 秘密也还是会暴露。” 阿难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自己能跑掉最好, 要是跑不掉,至少消息送出了。秘密如果不再是秘密,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 哈陀听得神色一僵。 两张传讯飞符, 分别飞往云间仙境和无间鬼域, 也就意味着天上地下这两界,都将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为祸人间的秘密。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两张传讯飞符,居然能分别送给云间仙境的仙官和无间鬼域的鬼王。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同时跟这两位攀上交情?” 任天真在一旁底气十足地帮腔道:“你还别不信, 阿难哥哥与鬼王应长恨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在他还没当上鬼王的时候,阿难哥哥帮了他不少, 还救过他的命呢!” “那弘文真君郦子微, 你又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哈陀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难发问, 他知道他没准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他也对他的身份有所明了。 “认识很久了, 最近才重逢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和郦子微也算是老熟人吧?” 哈陀下颚骨的线条顿时崩紧了, 如同铁石刻就的一般坚硬, 注视着阿难的目光雪亮如刀锋。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那个娃娃从黄沙里钻出来喊你爹爹的时候——当年骁骑将军卫靖镇守玉门关, 唯一的儿子遭匈奴人所杀,而且是惨无人道的五马分尸。” 还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明光与武佑真君这位仙僚毫无交情,对他的生平并不了解。 但是阿难来到西凉城后,特意去武佑庙瞻仰过神像,还仔细阅读了庙里为卫靖立的那块生平碑刻。 阿难饱含同情的声音既低且沉,任天真却像听到惊雷似的浑身一震。 “什么?他就是卫靖?” 任天真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武佑真君明明是镇守瀚海沙漠一带的武神,却一直对沙漠里有邪祟害人的事装聋扮哑,不愿出面除祟。 因为那个邪祟,就是他当年被匈奴人残忍虐杀的独生儿子。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哈陀——卫靖抱在怀里的精魅娃娃,任天真无法不义愤填膺。 “有没有搞错?居然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五马分尸,匈奴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当时匈奴大军来犯,想逼我打开玉门关放他们进关,就收卖关内的汉奸抓走宝宝,在城门下用他威胁我,要是不配合就当场将其五马分尸。我……我只能……舍小家……尽国忠。” 虽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但是卫靖回想起当年那血淋淋的一幕时,依然痛彻心扉,嘶哑的声音宛如泣血一般。 . 城门之下,在匈奴铁骑列队成阵的阵前,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五匹马分别拴住四肢与头颅,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爹爹。 “爹爹,救我。爹爹,我怕,快点来救我啊爹爹。” 卫靖的夫人早逝,孩子是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的,此情此景让他心如刀绞一般。 身为玉门关守将,卫靖绝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置关内所有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只能硬起心肠做出取舍——牺牲那个可怜的孩子。 一看此计无法得逞,匈奴铁骑的首领一声令下,五匹马分别朝着五个方向撒蹄狂奔。 孩子幼小的身体在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被活活撕裂,鲜血大片大片地泅红了黄沙。 城门上的卫靖亲眼目睹这一切,身体内部就像有一柄匕首在搅动着,把五脏六腑铰成鲜血淋漓的碎片,痛得他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时隔多年,卫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他不自觉地搂紧怀里的孩子,哽咽道:“宝宝,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那时候,他那个国家为重、百姓为先的选择,对得起天下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因为心底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当卫靖意外发现儿子的亡魂,在瀚海沙漠中与成精的植物合二为一成了精魅时,他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选择。 第105章 ——老天爷,我曾经无私过一回,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来保全关内百姓的平安。如今我想自私一下,让儿子在精魅状态中活得久一点。 精魅一旦形成,就只能被彻底消灭,从此魂飞魄散再没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卫靖不忍心让儿子永绝于天地之间,想让他在瀚海沙漠中一直活下去。 就这样,身为仙官的卫靖,秘密藏起了自己的精魅儿子,不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 瀚海沙漠广袤无垠,精魅藏身其中很难被发现。 只是它终究是一个害人的邪祟,要靠活人的血肉来养活自己,经常在沙漠中狩猎过路人。 卫靖也无法阻止它,否则就是想让它“饿死”。 一开始,精魅的法力有限,杀的人也就有限。 但来自活人血肉的滋养日渐提高了它的法力,它狩猎的规模也随之越来越大。 卫靖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在沙漠里充当向导,只接大商队的活,带领着他们平安走出沙漠。 至于小商队人数少,万一倒霉被精魅盯上了,死的人也有限。 简单来说,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于那些死于精魅之手的人,卫靖自我宽慰地想:当年我儿子的惨死保全了很多人,如今他要收一些性命也是应该的。 随着精魅的法力越来越强,前不久,它在子夜时分从植物外形化成人形。 先是化出四分五裂的身体部位,再拼凑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爹爹,爹爹抱宝宝。” 再次见到自己可怜可爱的儿子时,卫靖的眼泪如大雨般倾泄而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暗中发誓:孩子,这一次,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爹爹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亲亲热热地腻在父亲怀里片刻后,精魅娃娃突然大发脾气哭闹起来。 “坏爹爹,不救宝宝,宝宝好怕,宝宝好痛。” 一边哭闹,他一边手脚并用地踢打着卫靖。卫靖毫不躲闪,任凭他对自己拳脚相加。 “宝宝对不起,都是爹爹不好。” 普通的小孩子这样发脾气哭闹打人,对大人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他却是一个不普通的精魅娃娃,卫靖硬挨了几记拳脚后,脸色开始隐隐泛白。 以前精魅娃娃追究父亲的责任,冲卫靖又踢又打时,他都是毫不设防地挨打。 谁让他欠儿子的呢?身体的痛苦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抵销心里的痛苦,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可是精魅娃娃的法力越来越高,今晚更是前所未有的力量强大,让卫靖都有些难以承受。 异族人哈陀的伪装消散了,露出本来的面容。 阿难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武佑庙的神像看上去如此陌生,因为神仙本尊与神像相去甚远。 卫靖整个人削瘦之极,又没精打采,看起来颓丧得不行,哪儿有武神的半点风采。 任天真也有同感,悄声对阿难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他是痨病鬼呢!总之完全不像武神。” “他是神仙,却有一个精魅儿子。过着如此撕裂的生活,精神状态肯定好不了。” 一边摇着头,阿难一边扬声提醒卫靖。 “武佑真君,你再不自卫的话,没准会被你儿子活活打死的。” 卫靖惨淡一笑道: “事到如今,我是死是活不重要了。你把消息传了出去,宝宝迟早会被消灭,我纵容邪祟作恶也难逃天规处置。横竖都是死的话,不如死在宝宝手里,也算是偿了他一条命。” 任天真于心不忍,柔声哄起了熊孩子状态中的精魅娃娃。 “宝宝,你别打你爹爹了,他已经被你打伤了,再打下去会死的。” . 精魅娃娃虽然法力高强,但心智方面却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刚才只顾着冲父亲撒娇和发脾气,闹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还有两个人在场。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歪着头,满脸好奇地打量着阿难和任天真。 “哥哥姐姐,你们是谁呀?” 如果是凡胎俗骨的普通人,精魅娃娃的第一反应就是吃掉对方。这么做对他来说,就像婴儿要吸奶一样自然。 但眼前的两个人不是普通人,还隐隐散发着同类的气息,让他有一种乐意亲近的感觉。 “小弟弟,姐姐是花妖,你的原形是什么?” “我是树精。” 精魅娃娃一边说,一边很自豪地挥动着右胳膊。 那只肥白圆润的胳膊,化作一截粗壮的胡杨树干,只是随便一记横扫,平静的沙面就立刻翻江倒海似的奔涌起来。 第104章 后果 精魅娃娃仰头看着任天真, 小脸蛋上满是炫耀的神色。 “姐姐,我厉不厉害?” 任天真很捧场地猛夸一气:“厉害,宝宝你真是厉害, 超级无敌厉害啊!” 精魅娃娃咧开小嘴绽出一脸兴高采烈的笑容,还想走过去和任天真进一步亲近,却被脸色苍白的卫靖一把拉住了。 “宝宝, 你又忘了, 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而是想消灭你的人。” 惨痛的记忆被触动了, 精魅娃娃回想起了当年被人骗出家门抓走后的可怕遭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原来你们是坏人,爹爹, 他们是不是也想抓走宝宝?” 卫靖重新把精魅娃娃搂回怀里, 安慰道:“宝宝放心,有爹爹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抓走你的。” 一边动情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瓜,卫靖一边抬眸注视着阿难, 目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这么多年了,宝宝在瀚海沙漠一直藏得很好, 偏偏却被你发现了。明光,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任天真再次大吃一惊, 抢在阿难回答前求证道:“等等, 你刚才叫他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当年遭到贬谪的灵曜天君明光。” “不对呀, 他明明是妖族。” “这就对了, 当年明光被贬下天界时, 越君朴开了畜生道。他下凡后只能沦为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之流, 想要重新化出人形, 就必须先修炼成精。” 任天真难以置信:“什么?华源真君为什么会开了畜生道?” “他说是自己手滑开错了。到底是无心开错的,还是有意落井下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卫靖的声音中不无讥诮之意,很明显看不上越君朴的所作所为,任天真听得完全呆住了。 “明光,这三百年来,你从神仙变成妖怪,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为什么都已经是妖了,却还像神仙那样在乎沙漠里是不是有邪祟害人呢?要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也与邪祟无异,我现在就能以降妖伏魔的名义反过来先收了你。” “武佑真君,我如今身份有变,能力有限,其实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你的精魅儿子杀了无极宗弟子晁定武,我们为了寻找他的下落来到瀚海沙漠,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切。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管,这才想方设法找人来除祟。我知道你儿子可怜,但是那么多无辜被他杀害的人也可怜啊!” “死去的人虽然可怜,但身为一个父亲,我不想再一次为了保全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儿子。我现在就想自私一回,哪怕因此背上一身杀孽,死后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认了!” 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神色坚毅的卫靖,阿难没有再劝他,叹着气道:“你毕竟是一个父亲,你的选择我虽然不敢苟同,但也可以理解。” “明光,你走吧。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不想跟你过不去。当年那些关于你暗中勾结鬼王图谋不轨的所谓说辞,我其实并不信。但我也不能出面替你说话,毕竟我自己还有小辫子怕被人抓呢,当然不能和你一起站上风口浪尖。” “我懂,而且你也没有义务帮我,只是作壁上观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感激了。武佑真君,走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让你家宝宝把用晁定武尸身炼成的手指蘑菇放出来?”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卫靖对阿难说: “宝宝的那些尸花尸果尸蘑菇,都是用死人的嘴唇、眼珠和手指炼制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哪朵花哪颗果或哪朵蘑菇具体属于哪个人了。” “没事,那就请他把所有的手指蘑菇都放出来,我们应该能够从中召唤出晁定武。” . 子夜的月光下,平静的黄沙突然像锅煮沸的水一样翻涌起来,无数手指蘑菇从地下纷纷钻出,像是无数死人从地下伸出苍白的五指。 “晁定武,我们是受阴有苓之托过来找你的,你听见了的话就到我面前来吧。” 阿难大声将这番话喊了三遍后,一朵手指蘑菇越过其他呆头呆脑的同类,排众而出来到他面前。 任天真情不自禁地蹲下来,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这朵形状可怖的蘑菇,脑子里回想着阴有苓给她看过的那幅英豪男儿的画像,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 第106章 “晁定武,我是阿难,她是任天真,我们都是阴有苓的朋友。她一直在找你,我们也在帮她找你。这趟来瀚海沙漠,就是得知你最后出现的地方在这儿,所以特意找来的。” 手指蘑菇再一次在黄沙上写字。 “有苓她怎么样?师父他老人家好吗?无极宗一切都好吗?” 任天真回答道:“阴姐姐很好,你师父已经仙逝,如今无极宗由阴姐姐担任宗主。她可是修真界头一位女宗主呢,可威风了。” 手指蘑菇僵了片刻后才重新动起来。 “师父已经仙逝了?我也已经死了好几年,只是有苓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阿难问:“抓走你的人是不是魅鬼朱颜悔?” “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误以为她是一个遭人欺凌的弱女子,好心出手相救。当时她说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被我再三婉拒。再次见到她就是婚礼那天,她威胁我如果不按她说的办,她就要血洗无极宗,我别无选择只能照办,然后就被她带来这里客死异乡了。” 任天真扭头看着精魅宝宝问:“宝宝,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穿红衣服的魅鬼姐姐的?” 精魅宝宝神色警惕地瞪着她道:“你是坏人,想消灭我,我才不告诉你呢,哼!” 卫靖倒是可以替他们答疑解惑。 “我听宝宝说过,有个穿红衣服像是同类的女人曾在幽灵绿洲出现过两次。朱颜悔应该是发现了绿洲里的植物都是尸身所化,且为宝宝所操控,所以也想让晁定武死在这里,从正道修士沦为魑魅魍魉。” 手指蘑菇也写下一行字道:“朱颜悔说,这就是我拒绝她的后果。” 任天真忍不住想发飚骂人。 “朱颜悔这个万恶的毒妇,晁定武好心出手救她,结果却是好人没好报,被她害得这么惨,连累阴姐姐也跟着惨,真是捶死她一百遍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拜托你们一件事,把我的死讯带给有苓时,帮我劝劝她别太难过了。” 阿难叹气道:“这个没法劝啊!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她可以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能难过一辈子。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我不希望她在伤心难过中了此一生。告诉她,我的心愿就是她能放下我重新开始,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任天真建议道:“要不我们带你回无极宗,你自己跟她说吧?” “我回不去了。精魅炼制的尸怪和它是共生关系,离开它就是死亡。不过,我一直在渴望这样的死亡,你们可以帮我吧?” 阿难与任天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中,都蕴满了同样的悲凉与无奈。 这趟瀚海沙漠之行,虽然他们帮阴有苓找到了晁定落的下落,却再也见不到那个英豪男儿。 就连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小怪物手指蘑菇,也不能带回去与她笔谈一番。 “请你们杀了我吧,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其实也不愿意见到有苓。我希望在她的记忆中,永远都是大师兄的模样。” 阿难没有再犹豫,“好,我来帮你。” 任天真在一旁难过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阴姐姐吗?” 手指蘑菇迟疑良久后,缓缓写下一行字。 “不说了,说得越多,她只会越难过,就这样吧!如果来生有缘相逢,我再好好说给她听。” 任天真看得眼圈泛红,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再一次把朱颜悔恨得咬牙切齿。 ——都怪这个狠毒的魅鬼,阴姐姐和晁大哥这么好的一对有情人,却被她害得这么惨。这个仇如果阴姐姐报不了,我一定会出手替他们报的。 一纸驱邪符打在手指蘑菇上,它迅速化作一滩血水消失了。晁定武其人,也在人世间彻底消失了。 . 属于晁定武的手指蘑菇被消灭后,精魅娃娃突然愤怒又凶狠地咆哮起来,活像被人踩了一脚的老虎崽子。 “坏人,敢毁我的小蘑菇,我要打死你们。” “宝宝,别这样。” 卫靖虽然有心要劝阻,但精魅娃娃是小孩子心性,气头上只会不管不顾地撒野。 他两条原本白嫩嫩的小胳膊,瞬间像充气似的迅速膨胀成庞然巨物,一双手宛如巨灵之掌,朝着阿难和任天真劈头盖脸抽过去。 “真真,分开走,他只有一个人,没法同时追咱们俩。” 阿难和任天真分头行动,一个向东狂跑,一个向西飞奔,有心想让精魅娃娃顾此失彼。 没想到这宝宝虽然不能分身,却再一次“四分五裂”——又把自己从完整状态拆分为几个身体部位。 第105章 有段话 精魅娃娃一双庞然巨物的胳膊紧跟在阿难身后, 两只巨掌轮流想要捏死他。 另一双庞然巨物的腿在任天真身后穷追不舍,两只巨足轮流想要踩死她。 无论巨掌还是巨足,都带着极具破坏性的巨大力量, 搅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仿佛是一场沙尘暴降临。 精魅娃娃那颗圆圆的小脑袋瓜则飞得老高, 居高临下地同时关注着两边的情况。 “你们毁了我的小蘑菇, 我要把你们也变成小蘑菇。哼, 一个也别想跑。” 战斗力爆棚的精魅娃娃同步追击阿难和任天真的时候, 满地密密麻麻的手指蘑菇也没闲着。 它们宛如海浪般涌向主人攻击的对象,伸长五爪想要抓住二人拖入地底。 地面上没法落脚,阿难和任天真只能一直飞来飞去。 平时这么飞并不难, 但同时还要应对精魅娃娃巨掌与巨足的强势进攻, 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力有不逮。 任天真暗中叫苦:这宝宝太难对付了!他把自己拆分成好几块,我想试着用藕丝帕来困住他都不行。 精魅娃娃法力高强,任天真就算出动法宝藕丝帕,也未必能够困住他。 藕丝帕虽然不惧刀剑坚韧无比, 但如果被他无比霸蛮地用法力震成碎片,她也会因为本体法宝被毁遭到不小的反噬。 思来想去任天真暗咬银牙:实在不行只能拼了!精魅娃娃想把我变成蘑菇可没那么容易, 就算锤不死他也要让他吃足苦头不可。 . 飞过一座高高的沙丘时, 阿难突然急坠而下, 消失在沙丘后面。 一直追着他不放的巨灵之掌顺势拍下去, 直接把沙丘从立体拍成平面模式。 沙丘不复存在了, 落在沙丘后面的阿难也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垂髫童子——那是阿难给藤老祖当手下时的鱼仔模样。 “宝宝, 宝宝你快来, 我们一起玩啊!” 精魅娃娃原本气嘟嘟地想要打死毁他蘑菇的坏人, 可是坏人之一忽然不见了,沙漠里却多出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童,没来由地就让他心生亲近感。 小孩子见到小孩子时,多半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阿难成功地转移了精魅娃娃的注意力,他顿时就把自己要打死坏人的事抛之脑后。 拆分的身体部位迅速重组,又恢复为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外形,兴冲冲地跑到“鱼仔”面前。 “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叫宝宝?” “我是仔仔,你是卫将军家的宝宝,没错吧?” “没错,我爹爹就在那儿。” 精魅娃娃顺手指了一下卫靖所在的方向,这位武神虽然并不清楚鱼仔是阿难的另一年龄形态,但是这种情况也不难猜出来。 刚才精魅娃娃大发雷霆地追着阿难他们打时,卫靖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如果他试图阻止,就不可避免地要和儿子起正面冲突,想要毫发无伤地拦下他绝不可能。但如果不阻止,阿难和任天真恐怕就跑不掉了。 虽然卫靖并不想跟阿难过不去,但是更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儿子。 还在踌躇着呢,情况却来了一个大转变,阿难居然想到用变成小孩子的方式搞定暴怒中的宝宝。 以前的灵曜天君明光,是武力值惊人的武神,对付妖魔鬼怪时向来都是直接亮剑,强势碾压吊打对方。 因为拥有绝对的实力,所以不需要搞什么智取。 如今的阿难搞智取似乎很有一套。 在失去了绝对实力后,一旦遇上强敌,无法力敌的他也就只能设法智取,否则一介小妖要如何生存下来呢? 过去的三百年,明光是怎么变成了阿难的,卫靖并不清楚他的具体经历。但是从这种两极分化式的转变中,也不难窥见一斑。 . 仔仔陪着宝宝在沙漠上玩起了追逐的游戏。两个孩子你追我赶,玩得非常开心,清脆的笑声在夜空下四处飘荡。 卫靖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的神色感慨万千。 依稀仿佛间,他像是回到了当年儿子还没有出事的时候,看着小男孩骑着竹马四处跑啊笑啊,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微笑。 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想不到还有重回眼前的时刻。 第107章 任天真走到卫靖身边,问得直截了当:“武佑真君,当年灵曜天君的事,你能跟我细说一下吗?” “没什么可细说的,我知道的也有限,无非就是你们听说的那些官面说辞。” “那你怎么认定灵曜天君遭贬下凡时,华源真君是故意开的畜生道?” “当年帝君钦点华源君真去办这个差事时,云间仙境的仙官们都赌他一定会开畜生道,而他也果然不负众望地手滑开错了。姑娘,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可是华源真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灵曜天君师出同门,关系理应比其他仙官更亲近,没理由要害他变成畜生吧?” 任天真觉得这说不通,卫靖给了她一个“你太傻太天真”的眼神。 “姑娘,有段话你一定没听过吧——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 任天真不难听懂这番话的意思,脸色一白。 “你的意思是,正因为他们师出同门,所以关系反倒容易失和?” “同是无极宗出身,越君朴虽然比明光飞升更早,但他却后者居上压过他一头,成为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如果他心眼小器量不够,讨厌明光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 卫靖虽然用的是假设语气,但声音里却不无鄙夷。 能让不少仙官们都预判出越君朴开畜生道的行为,可见他讨厌明光的事已经众所周知,所谓的手滑开错就只能是落井下石。 任天真咬着下唇不再吭声,一双原本亮若星辰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弥漫着一种深秋黄昏似的萧索和灰败。 . 阿难陪着精魅娃娃玩了大半个时辰后,一道大鹏展翅般的黑色身影从墨蓝夜空中徐徐落下,那是被他利用传音飞符请来的外援应长恨。 阿难和精魅娃娃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追地玩着游戏。应长恨落在他身前,问道:“你怎么又变成小孩了?” “因为卖萌可以保命啊!” “我猜就是这样。” 一看阿难又变成了小孩,应长恨就知道这波操作肯定是为了保命。 每次不能力敌只能智取的时候,这家伙总能放得下身段进行各种骚操作。别说变小孩,扮女人都在行。 自带气场的鬼王一亮相,精魅娃娃就感觉到了不对,他警惕地顿住脚步,浑身蓄足法力随时准备应战。 阿难安慰道:“宝宝你别怕,他是我兄弟。” 精魅娃娃神色一松,眨巴着眼睛问:“他来接你回家吗?” “是啊,天快亮了,我也该回家了。” 天亮后,精魅娃娃也要躲进黄沙之下,他很是依依不舍地问阿难。 “那你明晚还能来跟我玩吗?” “恐怕不能,我家在很远的南方,回去后就不能再来沙漠找你玩了。” “我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能一起玩的小伙伴,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不回家不行吗?我好舍不得你呀!” 精魅娃娃说着说着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法力再高强,他的心性也还是一个小孩子。 “宝宝不哭,爹爹抱。” 卫靖过来抱起儿子,走到一旁耐心地哄娃。应长恨不难看出这对父子的蹊跷之处,低声问起了阿难。 “是我眼力不行看错了,还是这对父子确实一个是神仙一个是邪祟?” “你没看错,就是这样。” “还真是啊!到底怎么回事?神仙老爹怎么会有邪祟儿子?” “这个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应长恨点点头不再追问,扭头瞥见了呆立一旁神色惨淡的任天真,又心生不解。 “真真姑娘怎么了?好像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谁欺负她了吗?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啊!” “没谁欺负她,她就是有些心情欠佳,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咱们别过去打扰。” 东方天际微微亮起一线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崭新的一天即将降临。 “宝宝别哭了,快躲回地下去,否则就要难受了。” 精魅娃娃一边哭一边沉入黄沙之下,很快就只剩一个小脑袋瓜露在外面,还眼巴巴地看着阿难喊了一句。 “仔仔,你几时再来沙漠记得找我玩啊!” 阿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算他以后还会再来瀚海沙漠,恐怕也见不到精魅娃娃了。 卫靖暗中纵容精魅儿子在瀚海沙漠作祟害人,此事一旦上达天听,按惯例天界就会派武神下凡讨伐,把父子俩一起收拾了。 精魅娃娃消失于黄沙之下后,卫靖朝阿难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一旁单独交谈。 “那位黑衣青年就是新任鬼王应长恨吗?” “没错,就是他。” “你还真和应长恨交情匪浅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如果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你怎么又跟新鬼王勾结上了,分明就是贼心不死还想作乱。” 第106章 有感而发 听了卫靖的话, 阿难淡淡一笑道:“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就算我不认识应长恨,跟江天旷的那一页也翻不过去, 照样大把人认定我当年暗中勾结鬼王犯上作乱。”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把令牌给了江天旷,又暗中为他指路帝君闭关的宸极洞所在,那就是另外有人引狼入室还栽赃于你, 这个人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前阵子郦子微来找我, 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阿难把那晚他和郦子微的对话大概说了一下, 卫靖听得冷笑不已。 “这么听起来, 檀豫确实嫌疑很大。他外表看上去虽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但动起歪脑筋来却是很有一套的。” 阿难感觉敏锐地问:“你这么说似乎是有感而发?” “我无意中得知了檀豫做过的一件事,十分不齿此人行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可以告诉你。”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 阿难和卫靖在一起窃窃私语时, 应长恨百无聊赖地独立一旁,看着东方天际一点点亮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清馥的莲花幽香,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 “真真姑娘, 听说你心情不好,现在没事了吧?” 任天真看着应长恨勉强一笑, “没事。阿难哥哥的事, 你知道吗?” “他有什么事?” 看着应长恨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任天真便清楚他对于阿难的真实身份同样一无所知。 她也没有直接说破, 有些事不该由她说, 便故意换了话题。 “对了, 你如今可是鬼王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 “真真姑娘, 你我也算患难之交, 私底下照样叫我阿难就行了。” 应长恨没有半点要摆鬼王架子的意思,任天真很是欣赏地点头道:“够义气,我当初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当初我和阿难落魄时,真真姑娘没有看不起我们,我现在自然也不会在你面前抖什么鬼王威风。” “阿难弟弟,你和阿难哥哥都很好,我一见就觉得投缘。” 初见时法力低微的一妖一鬼,被人追杀得要靠假扮女人逃亡,没想到现在一个成了鬼王,另一个竟是昔日的天君。 任天真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二人原来是如此的不简单。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难能混入云间仙境盗取仙丹,所谓的仙鲤一说不过是托辞罢了。 当年明光从畜生道下凡后,就沦为鳞介动物中的鲤鱼。 难怪他被贬下凡后人间一直没有他的半点消息,因为他从人变成了畜生,想要重新修成人形要熬上几百年才行。 任天真还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之前自己与阿难的一段对话。 “阿难哥哥,我觉得你就挺像完人的,你应该从来没有过什么阴暗想法吧?” “如果我告诉你,有段时间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毁天灭地搞垮全世界,你信吗?” 当时任天真还以为阿难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此时此刻方才明了,这并非玩笑话,而是他这三百年来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吧? 越君朴那一手开“错”畜生道,让遭到贬谪的明光惨上加惨,使出这种阴招落井下石,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一念至此,任天真无法不银牙暗咬。 “阿难弟弟,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你回头帮我跟阿难哥哥说一声吧!” “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一点私事,我自己能搞定。” . 任天真裙袂翩飞的袅娜身影,如同一只美人风筝般,很快在晨曦渐明的天空中飘远了。 应长恨一边目送一边心想:她刚才问我知不知道阿难哥哥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那个仙官为什么跟他说得没完没了?他们哪来那么多话说? 第108章 虽然阿难曾经是云间仙境的仙鲤,但一条仙鲤跟一位仙官可无法相提并论,二者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情,也就应该没什么可聊的呀? 应长恨不解又耐心地等了很久后,阿难和卫靖漫长的交谈终于结束了。 卫靖身形一晃便瞬间消失在漫漫黄沙中,阿难则走回他身边。 “聊什么聊了这么久?你跟那位仙官很熟吗?” “其实并不熟,这两天才认识的。他就是镇守西凉一带的武神——武佑真君卫靖。” 应长恨面露愕然,“什么?他居然是武神?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能打的主儿?” “因为人家为了儿子操碎了心啊!” “对了,他一个仙官怎么会有一个邪祟儿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可以,先回西凉城。我要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吃上一顿美味的大餐,具体情况到时候咱们边吃边聊。对了,真真一个人跑去哪儿了?” 阿难刚才虽然在和卫靖单独谈话,一双眼睛却眼观八方,注意到了任天真的独自离去。 “她说有急事要先走一步,让我给你说一声。” 阿难差不多能猜出任天真的急事是什么事,她一定是想找到越君朴当面求证一切。 . 西凉城。 已经彻底洗去一身风沙的阿难,和应长恨面对面地坐在一家酒楼里,大快朵颐地享用着一桌美味佳肴。 一边吃,他一边把这段时间在瀚海沙漠的经历徐徐道来。应长恨听得都有些唏嘘不已。 “我说神仙老爹怎么会有一个邪祟儿子,敢情是这么回事。那孩子说起来也确实挺可怜的,难怪当爹的不忍心再杀他一次,尤其是还得亲手杀。” “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卫靖决定不再回云间仙境。他要留在瀚海沙漠,和宝宝一起对付日后前来讨伐的武神。” “他这算是叛出天界了,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位仙官这么做过吧?” “据我所知从未有过,好不容易飞升成仙,谁会舍得放着神仙不做,下凡和邪祟为伍等着被诛呢?也只有做父亲的才会甘心为儿子这样牺牲。” “因为他当年不得已放弃过儿子一回,所以这次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选择和精魅儿子站一边,哪怕结果是一起被消灭。” 感慨了一番后,应长恨有些不解地问: “你和卫靖又不熟,还暴露了他暗中纵容精魅儿子在沙漠作祟害人的事。他不弄死你就算好了,为什么还把你当成自己人一样无话不说?”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说我这些年也不容易,就不为难我了。” “你从仙鲤变成妖鲤,落差是挺大的,卫靖看来是同情你了。” 应长恨自以为了解,阿难也没有解释个中缘故——“其实我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明光”,这话听起来难免带几分邀功讨赏的味道。 “阿难弟弟,前几天我就给你发了传讯飞符,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要不是我自救成功,你现在只能替我收尸了。” “我一收到你的传讯飞符就立马赶来了。只是路程太远,瀚海沙漠又太大,我昨天进入沙漠后四处奔走寻找你们,却一直找不到,都快急死了!” “是哦,如果地方太大就很不好找人。回头我得琢磨一下,想办法弄一个能让咱们即时交流的法器。” 吃饱喝足后,阿难和应长恨一起离开了西凉城。 他驱动飞鸟符,很快就飞到了海中洲的太平岛,无极宗仙府摩宵宫所在地。 . 摩宵宫中,阴有苓正握着那本《拏云道书》刻苦钻研。想要重振无极宗,她就必须学好这部传世秘典。 对于阿难的这趟沙漠之行,阴有苓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晁定武还是在失踪那一年被人看到出现在瀚海沙漠,没准早就离开了那里。 “阿难,你回来了,在那边有打听到师兄的下落吗?” “有,我和真真找到他了。” 意想不到地一愣后,阴有苓霍然立起,失声问道:“真的?你们真的找到了师兄了?” “嗯,我们找到他了,但是我们没法把他带回来见你。” 阿难从袖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着一捧被鲜血泅透的黄沙。 那是手指蘑菇版的晁定武,化作血水后留在人间的唯一痕迹——曾经昂藏七尺的英豪男儿,以这种形式重归故里,回到了阴有苓身边。 “阴有苓,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 阿难跟阴有苓讲述有关晁定武的种种时,应长恨独自等在摩宵宫外。 一来此事与他无关,不需要他在场帮忙讲解或说明什么;二来他不愿意目睹阴有苓因此伤心难过的一幕。 应长恨没有等上太久,阿难就走了出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你怎么就出来了?” “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阴有苓,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总不能赖着不走吧?” 应长恨满脸关心地问道:“那她怎么样?” “还挺冷静的,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阿难的话音未落,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声就从摩宵宫里传出来。一声更比一声大,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凄怆,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第107章 想不通 那哭声像刀锋般刮在耳膜上, 几乎能够刮下一丝丝血肉,让阿难和应长恨都感觉到了疼。 “你……要不要再进去劝劝她?” 对于应长恨满脸不忍的建议,阿难缓缓摇头道:“不用, 就让她痛哭一场吧!哭出来人会好受一点。” “朱颜悔这件事真是做得太缺德了!阴有苓并没有得罪过她,晁定武甚至还好心帮过她,她却因为嫉妒一对有情人就把他们害得这么惨。要是被厉无情知道了, 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她现在要不是我手下, 我都很乐意帮阴有苓报这个仇。” “阴有苓刚才说了, 这件事先不要让厉无情知道。她自己的仇, 她自己会报,不想假他人之手。” “可阴有苓现在还不是朱颜悔的对手。她不会一时冲动,干出以卵击石的蠢事吧?” “不会的。她是想报仇, 不是想送死,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贸然行事。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急于一时了。” . 黄泉之下,无间鬼域。 这个恶鬼扎堆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连神仙都不会轻易擅入。 因为鬼气太浓需要时刻防御,要是不小心被鬼气侵袭入体, 弄不好就要从仙变鬼了。 身为仙鲤的阿难, 却以参观的名义跟着应长恨来到了无间鬼域的中心幽都, 成为鬼王在幽府接待的第一位贵客。 坐在幽府气派非凡的正堂上, 他一边喝着茶, 一边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 “无间鬼域的鬼王府邸, 我闻名已久, 想不到还有机会到此一游。不错不错, 真心气派呀!” 应长恨神色关切地打量着他, 询问道:“怎么样?鬼气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没有了,我有仙元护体,全力防御时能扛得住鬼气侵袭。除非有哪位牛鬼跟我动手,让我顾此失彼,否则就不会有事的。”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又是我的贵客,没有谁敢跟你动手,那样就是自寻死路。” “那不就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了,快带我四处参观一下吧!” 应长恨带着阿难在幽府四处转悠了一番后,他又兴致勃勃地道:“冥湖在哪儿?我也想去看一看。” 无间鬼域最有名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幽府,另一个就是冥湖。 阿难以参观者的名义来到这儿,提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 应长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忍不住又问道:“冥湖是鬼气最浓的地方,你的仙元护体能不能扛住啊?” “阿难弟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这人一向惜命,要是扛不住我才不会去送死呢!” . 九幽之地,冥湖。 幽黑一片的地底深处,湖水呈现出红蓝二色的神奇冥湖,就像是打翻了色彩盘的巨幅图画。 而且这幅画还是活的,红色与蓝色的湖水,一直在须臾不停地交错流动着。 走到距离湖畔三丈之遥的地方,应长恨就停下脚步,伸出一只胳膊拦下身旁的阿难。 “行了,这里就是安全距离,再往前走就不安全了。” “为什么?不是还有三丈远吗?” “这个湖很邪门的,如果察觉到有活物靠近,湖水就会像海水那样突然惊涛拍岸,被拍中了不是瞬间冻成冰雕,就是烧成焦炭。你应该不想落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吧?” “那是自然,我还没活腻味呢!” 一边伸长脖子朝着冥湖张望,阿难一边问了应长恨一个问题。 “你在无间鬼域这些年来,有没有听说谁曾经下过冥湖?” 应长恨闻所未闻地一扬剑眉,“怎么可能?冥湖可是死地,靠近就是送死。无间鬼域的鬼都会跟这座湖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第109章 “如果湖底藏着一件法宝,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捞出来?” 阿难的问题,听得应长恨心里一动,直言不讳地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湖底真有什么法宝不成?” “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当年皓宸帝君率军征伐无间鬼域时,他的法宝移魂枕落入了冥湖之中。” “那可是两千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之前都无人知晓有这么一回事,你又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弘文真君郦子微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秘密?是不是他知道了你和我有交情,就想利用你来无间鬼域寻回这件失落多年的天界法宝?” 应长恨也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所在。 “郦子微不过是奉令行事,派他来找我的人,是那位‘紫衡帝君’。” 应长恨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原来是那个死蛇精啊!他为什么突然要找上任帝君的法宝,也不知又在憋着什么坏呢?” “玉京子一定有他的目的所在,只是咱们不清楚罢了。” 应长恨不无纳闷地道:“可是那蛇精怎么会知道你我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若不是跟鬼王交情匪浅,阿难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来无间鬼域寻回移魂枕。 恐怕还没下到九幽之地的冥湖,就已经被万鬼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总之他肯定很清楚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打发郦子微来找我交代这件事了。” “他是不是答应只要你寻回移魂枕,就不追究你撞坏云海神舟私逃下凡一事,允许你重归天界?” 应长恨根据阿难的仙鲤身份做出推断,他模棱两可地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 “紫衡帝君”指点阿难去找移魂枕,并没有流露出自己想要得到法宝的意思。 但如果阿难拿着法宝去求他帮忙移魂离体,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东西收走。理由也是现成的,此乃天界宝物理应物归原主。 “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难很干脆地笑道:“玉京子想利用我,门都没有。就算能捞到移魂枕,我也不会送去便宜他,自己留着这个宝贝多好,对吧?” 应长恨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该死的蛇精想要这个法宝,做梦去吧!” 阿难和应长恨一致认同,绝不能让玉京子如愿以偿地得到移魂枕。 这个已经沉在冥湖湖底两千多年的法宝,虽然不知为何能让这位冒名顶替的“帝君”旧事重提,但他肯定暗藏祸心。 玉京子到底想用移魂枕干吗尚不清楚,不过对于阿难来说,移魂枕眼下是他收回仙剑日月明的关键之物。就算困难重重,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阿难弟弟,玉京子既然会指点我来冥湖寻宝,或许是通过你能达到目的。要不你回头找人打听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下到冥湖捞东西?” “行,玉京子想打这个法宝的主意,我偏不让他如意。捞不到也就算了,捞到了就直接扣下来归咱们所有,让他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 重新回到幽府后,应长恨把厉无情和朱颜悔都召来。 这两位在无间鬼域呆的时间比他更久,听说的事情自然也就比他更多,或许对冥湖会有更多了解。 按照应长恨的吩咐,厉无情和朱颜悔最近都在无间鬼域负责组织与操练鬼军。 想要杀上云间仙境在神仙的主场作战,没有一支战斗力惊人的鬼军是不可能的。 作为鬼王的左膀右臂,他们被封为左将军和右将军。 百忙之中被鬼王召去幽府,厉无情和朱颜悔都以为他有什么要事,没想到问的却是与冥湖有关的问题。 “你们听说过什么关于冥湖的传说吗?” 在无间鬼域,冥湖的传说有不少。 在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中,冥湖乃是地狱的化身,集炽热严寒于一体,无差别吞噬所有生灵。堕入此湖者,永世不得超生。 厉无情与朱颜悔说的都是此类传说,应长恨以前也听说过,并不是他想要的信息,干脆直接问重点。 “以前有没有哪位鬼王曾经下过冥湖却平安归来的?” 朱颜悔吃了一惊,“什么?这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厉将军你呢?” 厉无情也同样闻所未闻,“我也没有,不知鬼王为何会这么问?” “据说冥湖湖底藏着一件宝贝,如果想打捞出来,也只有鬼王才有实力一试吧?” 朱颜悔道:“还有这种事?消息可信吗?” “我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所以找你们来共同参讨一番。” 玉京子这个蛇精阴险又狡滑,他说的话自然不可尽信。 冥湖湖底是否真有遗落千年的移魂枕,还是他故意捏造事实,谁也不知道。 只不过捏造这么一件事,对玉京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就算阿难和应长恨关系匪浅,可以说服他帮助打捞移魂枕,但如果难度太大的话,应长恨也不是傻子,绝无可能冒险跳下冥湖送死。 所以,玉京子也不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间接撂翻新任鬼王。 如果不是有意捏造事实,那就是确有其事。玉京子此举,就是想利用阿难通过应长恨从冥湖中捞出移魂枕。 应长恨自然不会让这个蛇精如愿以偿,不过如果有机会把移魂枕从冥湖湖底捞出来,他也愿意一试。 第108章 原因 应长恨道:“冥湖湖底的法宝, 据说是当年天界的皓宸帝君率军征伐无间鬼域里落下的。云间仙境那个冒牌货现在想要找回去,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朱颜悔冷冷一哼道:“无间鬼域是什么地方,那个冒牌货帝君想下来找东西, 可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派一支天兵天将来,也得做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准备才行。” 厉无情认同道:“是啊,谅他也不敢轻易来犯, 鬼王您也不必冒这个险设法下冥湖了。” “我就是有点奇怪, 移魂枕失落冥湖已经千年之久, 为什么那个冒牌货现在想找回去?还有, 你们觉得这个秘密先任鬼王知道吗?” 两千年前,皓宸帝君亲征无间鬼域,与时任鬼王同归于尽。 接下来的千余年, 无间鬼域都是群鬼争霸的乱世, 直到江天旷横空出世,力压群鬼成为新任鬼王。 江天旷稳坐鬼王宝座几百年后,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独自一人潜入云间仙境去刺杀紫衡帝君。结果命丧天界, 无间鬼域因此再度进入乱纪元。 厉无情有所触动地道:“鬼王,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先任鬼王在云间仙境殒命前几年, 有阵子经常独自跑去冥湖, 在湖边一呆就是大半天。” 应长恨听得目光一凝, 江天旷没事就独自跑去湖边呆着, 肯定不是闲得没事看风景吧?他极有可能也听说了冥湖湖底有法宝的事。 这件事无间鬼域根本无人知晓, 云间仙境应该也只有极少数神仙大佬才知道, 否则消息早就传遍三界, 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身为鬼域之王, 江天旷会得知此事,只能是有神仙告诉了他。 如果让其他人来判断,一定会认为那个神仙是灵曜天君明光。因为他想取代紫衡帝君成为新的天界之主,所以暗中勾结鬼王图谋不轨。 应长恨绝对不相信明光会是这等狼子野心之人,一直笃定整件事是他遭人陷害的结果。 陷害明光的人,才是把冥湖湖底有法宝这一秘密告诉了江天旷的人,只是没人知道这位躲在暗处的神仙究竟是谁。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江天旷选择与这个居心叵测身份成谜的神仙结盟,甘冒奇险独自闯上天界刺杀帝君,一代鬼王因此魂飞魄散。 一念至此,应长恨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三百年前,先任鬼王为什么会单枪匹马跑去云间仙境搞事情,你们能想到原因所在吗?” 应长恨身死变鬼,是江天旷在天界送命后的事。对于这位先任鬼王,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朱颜悔对江天旷也所知甚少。五百多年前,她来到无间鬼域做鬼时,江天旷已经是威名赫赫的鬼王,而她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鬼,只有膜拜大佬的份儿,根本无从接近。 厉无情和江天旷则算是同届为鬼。他俩生前都是四国时期的人,江天旷比他早当鬼十几年,虽然身世来历不明,但听口音应该是南郇国的子民。 “四国时期分为东郯,西郢,南郇,北鄣四国。东郯与北鄣联姻结盟后,分别出兵入侵南郇和西郢。南郇国就是遭东郯国所灭,而天界的诸位神仙中,太清元君温且惠曾经是东郯国的公主。我在想先任鬼王潜入云间仙境,会不会是想要杀她报灭国之仇?所以他或许不是误闯玄清殿,就是为了杀温且惠才去的,只是被护妻心切的陆衢拦了下来,恶斗一场后不敌身亡。” 听完厉无情的猜测后,朱颜悔不认同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第110章 “南郇国灭,虽然是遭到东郯国吞并的结果,但温且惠只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公主,又不是率军征战的皇子,先任鬼王要报灭国之仇也不该找她吧?更别提南郇被灭前她就已经嫁去了北鄣国,母国侵略扩张的行为,跟一个外嫁的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知道这一点有些牵强,但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你能吗?” 朱颜悔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也一直想不通,先任鬼王为什么要只身闯入天界以身犯险。” 应长恨沉吟不语,厉无情的猜测虽然不够合理,但是比起江天旷无缘无故就答应配合那位身份不明的神仙,潜入云间仙境搞事情已经要合理多了。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尤其是如此高风险的事,如果没有高收益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干。江天旷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会甘冒奇险这么做呢?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好好想一想。” . 应长恨召来厉无情与朱颜悔问话时,阿难没有留在正堂,而是呆在以一座紫檀木镶玉石屏风隔开的后堂。 鬼王与左膀右臂的属下交谈,阿难身为外人不太方便在场,避入后堂旁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就行了。 厉无情与朱颜悔双双退下后,他才从后堂走出来。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你怎么看?” “江天旷经常独自呆在冥湖,不可能是跑去看风景的,只能是跟沉在冥湖湖底的法宝有关,看来他那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也这么想,而且他的消息来源肯定来自天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神仙,才是真正暗中勾结他想要让天界改朝换代的人。你在云间仙境呆过,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如果从受益原则来推断,云间仙境嫌疑最大的仙官,就是普和真君檀豫。” 那晚跟郦子微讨论过的一切,阿难又简明扼要地对应长恨说了一遍。他深以为然地点头,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厌恶之色。 “檀豫这个老东西,看来很不是东西。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是怎么说服江天旷同意跟他联手的呢?” 这点应长恨想不通,阿难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檀豫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能让江天旷答应配合他的计划?这件事要是成了,檀豫可以坐上帝君宝座,但是江天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啊?他冒那么大的风险,却完全看不到利益在哪儿。” “会不会是因为女人?刚才厉无情不是说过,太清元君温且惠飞升之前是东郯国的公主,而江天旷是南郇国的人。东郯吞并了南郇,他可能想杀她报灭国之仇;也可能想把敌国公主抓回来百般凌辱;还有可能他没准就是看中了温且惠,想把她从陆衢身边抢走。檀豫或许是承诺事成之后,就设法秘密把温且惠交由他处置。” 虽然朱颜悔认为厉无情的猜测不够合理,但目前也只有这个原因还勉强说得过去了。 应长恨再在这个基础上发挥一下,延伸出另外两种可能性。 无间鬼域的牛鬼们大都性格阴狠偏激,江天旷也不例外。 如果他对温且惠其人怀有执念,一定要把这位神女弄到手先奸后杀,又或是囚禁起来充当自己的禁.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应长恨继续推测道: “所以,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后,在帝君闭关的宸极洞没有多作逗留,只是表演了一下企图刺杀后就跑去玄清殿了,因为他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其实是陆衢。” 如果整个计划是檀豫在暗中运作,目的就是为了铲除明光和陆衢两个排在他前头的大仙官,让自己有机会上位,江天旷则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中,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表面上是跟明光勾结前来刺杀帝君,实际上是想要杀死陆衢。 只要陆衢死了,温且惠就失去了倚仗,他想要得到这位神女也就容易多了。 阿难沉吟道:“这么听起来,似乎合理多了,但有两个地方还是说不通。” “哪两个地方?” “第一,江天旷虽然是法力高强的鬼王,但孤身杀上云间仙境,绝对是势单力薄。他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在神仙的主场杀了陆衢?这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能在无间鬼域诸多鬼雄中脱颖而出坐上鬼王宝座,他会是这么冲动行事没脑子的人吗?” 应长恨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如果江天旷是这样无脑行事的人,根本当不上鬼王,早就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第二,檀豫为什么要把冥湖湖底沉着天界法宝的秘密告诉江天旷?这和他们的计划有何关系?整个计划中根本看不出有需要用到移魂枕的地方,那告诉他干吗呢?” “对了,这个移魂枕具体能派什么用场,你知道吗?” “移魂枕这个法宝,枕上去可以移魂离体,以元神方式神游四方。当年皓宸帝君带上移魂枕征战无间鬼域,应该是想利用它元神出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鬼域刺探军情。” “还有这种操作,听起来用它搞情报着实不错,毕竟元神看不见摸不着足够隐蔽。檀豫把这个秘密告诉江天旷,是不是想让他利用这个法宝先去天界神游几次熟悉地形呢?” 第109章 谜团 应长恨的猜想被阿难断然否决了。 “不可能, 仙家法宝与鬼气天生相克,江天旷根本用不了。” “那只能是檀豫自己想要得到这个法宝,就让江天旷设法捞出来给他?” “可是江天旷凭什么答应他?檀豫指使他潜入云间仙境刺杀神仙风险已经很高了, 还想让他再冒奇险下冥湖捞法宝给他。除非檀豫是江天旷的亲爹,才能这么使唤他。” 阿难随口说出来的话,应长恨却有些当真了, 追问道:“那檀豫有可能是江天旷的亲爹吗?” 檀豫的前半生浪荡成性, 是个拈花弄草的风流浪子, 如果有个私生子什么的一点也不奇怪。 “绝无可能, 檀豫飞升成仙的时间比陆衢要晚一两百年,而江天旷变鬼还在陆衢之前,两个人怎么可能是父子关系嘛!” 这也不可能, 那也不可能, 檀豫跟江天旷的合作关系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鬼王为什么会答应这位老神仙,冒那么大的风险去配合他的上位计划,最后搞得自己命丧天界,实在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阿难喃喃道:“江天旷不是傻子, 他会同意这么做,一定是这个计划对他本人也有极大好处, 只是我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好处罢了。” 应长恨叹口气道:“是啊, 我们完全不了解他, 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到头来还为了这个好处白白枉送了性命。” 如果对于江天旷的身世来历足够了解, 或许还能推测出他想要的好处是什么, 问题是他俩都对这位鬼王一无所知。 江天旷称霸无间鬼域的数百年中, 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没人知道他生前是什么人, 经历过什么事。 只有厉无情听出了江天旷有南郇国口音, 推测他应该是南郇人。 再者就是这位先任鬼王戾气极重,非常难相处,一个不小心惹他不痛快了就是杀无赦。 阿难据此还推断出一点,江天旷生前的遭遇应该比较慘。 一个人戾气重,有时候是因为从未被他人善待的结果,这一点在人格形成的青少年时期尤其关键。 这时期如果一个孩子得不到世界的温柔以待,而是要承受不该承受的冷酷欺凌,就像一棵纤细的小树过早挂上重物,很难不长成歪脖子树。 而且一个没有得到过善待的人,也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为什么江天旷却愿意相信檀豫,选择与他合作呢?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渊源? 阿难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信息太少,少到基本为零,所以这道难题根本就无解了。 应长恨道:“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眼下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有没有办法把移魂枕从冥湖捞出来吧——如果它还在湖底的话。” “三百年前,天界发生的那件事中没有移魂枕存在的迹象,应该是江天旷没能打捞成功,否则玉京子现在也不会指点我来捞法宝了。” “你一向鬼主意多,怎么从冥湖打捞这件法宝,还是你来想法子吧,我就负责执行好了。” “不着急,慢慢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难弟弟,我觉得你也可以像江天旷那样,先观察冥湖一段时间再说。” 应长恨深以为然,“好,从今天开始,我每天也去湖边呆上一个时辰,仔细观察一下。” . 鄞城,素来被称为东海之滨第一城。 华源真君越君朴的华源庙,虽然遍布东海一带,但建在鄞城的华源庙,是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座,没有之一。 任天真独自站在一家酒楼三楼的雅座窗前,神色复杂地俯瞰着街对面气派非凡的华源庙。 第111章 前来庙里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香火十分旺盛,华源真君在东海地区受人爱戴的程度可见一斑。 半空中有道白光倏忽一闪,如流星般穿过窗户飞入雅座后,化为越君朴的模样。 这一次,他是以神仙本尊的模样露面,着一袭金丝云纹袍,戴一顶白玉芙蓉冠,容貌英武,目含神光,浑身上下仙气氤氲。 越君朴迫不及待地看着任天真发问道,“你传讯给我,说是已经找到了我想找的那个妖怪,他在哪儿?” “华源真君,你想找的那个妖怪,是不是三百年前遭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不答反问,问得直截了当,越君朴听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你奉命贬灵曜天君下凡时,有意开错畜生道,让他下凡后当不了人只能当畜生。”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明光吗?” 越君朴让任天真帮忙寻找被贬下凡后沦为妖怪的明光,她传讯来说找着了,却一见到他就直接询问当年之事,只能是明光跟她告了状。 “不是,是武佑真君卫靖。” 卫靖反正都已经反出天界了,任天真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消息来源。 越君朴一脸迷惑的神色。 武佑真君卫靖虽是天界仙官之一,他与之却没有任何交往,见面都不认识的那种,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他说当年云间仙境很多仙官都猜你会开畜生道,而你也果真‘一时手滑’开错了,他觉得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只听他的一面之辞,所以今日想和你当面求证此事。华源真君,你当年是故意的吗?” 任天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越君朴,他不自觉地掉头避开她的眼睛。 那双秋水明眸中仿佛暗藏了很多细小的针,让他有种难言的刺痛感。 “当然不是,我就是开错了。” 这种只能心证的事,越君朴当然不会承认。落井下石并非光彩之举,不管大家私下里怎么认为,明面上总要说得过去。 越君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的抵触与回避态度,任天真完全不难看出来。 虽然卫靖说得那么笃定,但她还是希望是他弄错了,越君朴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事实却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面发展。 “华源真君,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任天真,你的莲花本体可是我当年一手种出来的。我对你有栽培之恩,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居然还听信他人的谗言跑来质问我,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恼羞成怒的越君朴,反过来指责任天真,她依然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看。 “华源真君,一码归一码,你对我的栽培之恩,我随时可以用性命作为回报。但灵曜天君遭贬下凡一事中,你到底扮演过什么角色,我很想知道真相。因为我喜欢你,我想确认你是一个值得我继续放在心上的人。” 越君朴出其不意地一怔,他之前都没有看出来,这个花妖原来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 “你喜欢我?” “是的,虽然妖怪和神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可以喜欢你吧?还是你觉得我一个妖怪根本没有这种资格?” 任天真的反问让越君朴有些狼狈,“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源真君,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是你最虔诚的信徒。东海一带各地修建华源庙,我都会特意赶去捐资。鄞城这座华源庙,我还是捐资最多的那一个,把它建得比某些紫衡庙还要气派。虽然你不是天界第一人,但在我心目中,所有天神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越君朴听得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居然是这个莲花花妖。 在云间仙境,他只是一个地位并不显赫的中层仙官,在她心目中却是无与伦比的那一个。 “华源真君,我想知道的真相,你可以告诉我吗?” 迎视着任天真澄澈如清涟的一双眼睛,越君朴欲言又止。 虽然努力想要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但他终究还是底气不足,没法在她一瞬不瞬的凝视下坦然说谎。 任天真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往下坠,仿佛变成了片片凋零的桃花坠落一地,任人来去踩踏。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像这种不光彩的事,你其实也难以启齿对吧?” 越君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痕。 他脸上的神色复杂极了,又是难堪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又是愤恨,还有一份彻底放弃的自暴自弃。 “是,我是故意错开了畜生道,存心想让明光下凡后当畜生。因为我讨厌他,特别讨厌他,讨厌到了恶之欲其死的地步。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高洁脱俗的神仙,你眼光不行看错人了,赶紧换个人喜欢吧!” 越君朴情绪失控的一番嘶吼后,任天真神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眼光不是不行,当年我认识的你就是有那么好啊!为什么飞升成仙后心性却变了呢?” 当年在白鹊山潜心培植几枚苦莲子时,越君朴独居于深山之中。 有回偶尔被进山采药的人遇见,误以为是仙人下凡,不假思索地就跪下磕头。 因为他那份超凡脱俗的风神气韵,只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神仙中人”四个字。 第110章 硬扛 那时候, 越君朴是人间凡界首屈一指的修真奇才,大有希望飞升成仙。 万丈红尘于他来说不过只是暂寄之所,没有人是他的竞争对手, 更没有人能压他一头。高洁之魂,脱俗之姿,自然也就无人能及。 飞升成仙后, 越君朴成了云间仙境的新晋仙官, 上头压着一堆比他有资历或有实力的大仙官。 这倒很正常, 毕竟论资排辈他是后辈, 不可能后者居上。 然而,明光的霞举飞长改变了这种论资排辈的现象。 他被封为仅次于帝君的天君,一跃成为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量级人物。 如果明光不是无极宗出身, 跟越君朴扯不上任何关系也没什么。 可他们偏偏师出同门, 不可避免地被人拿来比较,而这种比较让越君朴没法不灰头土脸。 曾经的越君朴也是天之骄子,被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如今却因为明光的出现被比得黯然失色,那种巨大的落差让他没法不心理失衡。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 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在此之前,越君朴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 因为没人值得他去嫉妒。 直到明光的出现, 他终于开始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强烈的嫉妒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心底, 嗞嗞地吐着血红的蛇信, 叫嚣着想要咬人。 明光被贬下凡的那天, 越君朴终于放任这条毒蛇咬出了致命的一口。 . 听到任天真感慨当年的自己有多好时, 越君朴不自觉地低下头,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人都是会变的, 神仙也一样。” “你讨厌明光, 是因为他比你强吗?可云间仙境还有其他比你强的大仙官,你为什么唯独讨厌他呢?” “你不懂。” 越君朴没法解释自己那些幽微曲折的心思,任天真却因为卫靖之前的点拨,大概懂了其中的缘故。 “因为你和他师出同门,难免会被别人拿来比较。而你在这种比较中处于劣势,处处都不如他,所以就特别讨厌他是吧?” 任天真一针见血的话,再次让越君朴无法不恼羞成怒,低吼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不能讨厌他吗?” “当然不能。因为并不是明光要跟你比较,而是那些闲得没事干总把你俩相比较的人,是他们在轻视你嘲笑你而不是明光。所以你应该讨厌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些无事生非瞎比较的人才对。” 越君朴神色复杂地沉默着,他其实也讨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但是跟他们翻脸会得罪很多人,就不如讨厌明光一个人。 “如果是明光老在你面前炫耀他比你强,那么你有机会阴他一把也算情有可原。问题是明光有那么做过吗?” “他年纪轻轻就飞升成仙,别提多傲气了,在云间仙境总是一副目无下尘的作派,很多人都讨厌他。” “也就是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傲气,并非只在你面前摆谱儿,我的理解没错吧?” 越君朴不觉一窒,任天真继续往下说: “明光十八岁就飞升成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他为此感到骄傲自豪也很正常吧?” “我承认他很强,但他能不能不要因为自己的成功就把尾巴翘得那么高,表现得谦虚一点不行吗?” “就算明光表现得很谦虚,你和云间仙境的其他仙官也还是会讨厌他的。一个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的人,很难不招来别人的嫉妒。嫉妒者会找出一千个理由讨厌他,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第112章 越君朴不服气地道: “好,我承认我是嫉妒他。如果你有一个花妖姐妹,明明比你晚修炼几百年,修行却比你高出一大截,成为名扬四海的大人物,处处压过你一头,你也很难做到不嫉妒吧?” 人性复杂,有时候人们可以欣赏称赞一个陌生人的出类拔萃,却无法容忍身边熟悉的人比自己更优秀,过得更好。 任天真却想也不想地就摇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别人比我强只要是凭真本事办到的,那就是她自己的能耐,我只会心服口服。” “可是如果别人总把你和她相提并论,说你不如她,你心里会不难受吗?” “我才不会难受呢,谁敢这样无事生非,我只会让他们难受。要是被我听见这种拉踩式的比较,我一定冲过去怼死他们——关你屁事,嘴巴太闲就去把马桶舔一舔,也算是干点正经事。” 任天真一向活得率性洒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什么做什么都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比她强大的人她不会嫉妒,认为那是人家自己有本事;比她弱小的人她也不会轻视,如果投缘的话还可以不拘一格交朋友。 越君朴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忽然觉得自己白当了几百年的神仙,竟还不如一个妖怪活得通透清醒。 . 太平岛,无极宗仙府摩宵宫。 自无间鬼域归来的阿难,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走进摩宵宫时,小胖墩阿宽第一个看见了他。 “阿难哥哥,你来了。” “来了,还带了不少好吃的,拿去跟师弟师妹们分一分。” 叫来一个师弟接走阿难手里的所有东西后,阿宽神色忧伤地拉着他到一旁问道:“阿难哥哥,我们大师兄真的没了吗?” “真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可以难过,但是不要难过得太久,否则他走得也不会安心的。” “我们再难过,也比不上大师姐难过。这两天她整个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甚至头发都白了不少。” 阴有苓曾经有着一头乌黑润泽的青丝,在得知晁定武的噩耗后,满头乌发一夜间就多了不少斑斑白发。 “放心吧,你们大师姐很坚强,她能挺过去的。” 安慰了阿宽几句后,阿难独自飞上摩宵宫后殿的屋脊,从这里可以居高临下地望见不远处的练剑坪。 练剑坪上,一身素服的阴有苓,正挥舞着那柄重剑在认真苦练。她的形容清减憔悴了不少,两鬓也多了不少华发。 阿难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坐在屋脊上远远看着她。 . 大概一刻钟后,一袭绿罗裙翩然而至,在阿难身边轻盈落下。沿着裙袂往上看,就看见了脸如莲萼、唇似樱桃的任天真。 “真真姑娘,你也来了。” “嗯,晁定武死了,阴姐姐知道后一定很难过,我不放心就过来看一看。” 一边说,任天真一边伸长脖子朝着阴有苓张望,见到她憔悴清减华发丛生的模样,不自觉地叹气。 “晁定武虽然希望阴姐姐别为他的死难过,但是怎么可能啊!她难过得头发都白了那么多,人也瘦了好多。阿难哥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好好安慰一下她?” “不用,现在是她最伤心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只能靠她自己硬扛。” 阿难的话透着一股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任天真小声问道:“你当年遭贬走畜生道下凡后,也是这样硬扛过来的是吧?” “是啊,除了硬扛也没别的法子——扛得住要扛,扛不住也要咬紧牙关往死里扛。” 阿难依然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任天真看着他的目光中却满是钦佩之色。 从高贵非凡的神仙沦为飞禽走兽鳞介虫豸,这种一落千丈的巨大落差,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如果扛不住就会彻底崩溃,不是变成疯子就是自杀一了百了。 从巅峰跌落谷底的这三百年落难时光,任天真不知道阿难是怎么扛过来的。 在越君朴的描述中,当年的灵曜天君明光,是一个傲气十足目无下尘的人。 可是如今的小妖阿难,身上却连半丝傲气都无。 人生的大起大落,磨去了少年仙官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棱角,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后洞悉世事的豁达与通透。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歇斯底里,他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安排的一切波折。 从明光到阿难的整个蜕变过程,是多么的漫长与痛苦,一点也不难以想像。 任天真甚至都不愿意多想,一想就觉得心酸难耐。 “阿难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相信你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如果你想回天界讨一个公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真真姑娘,那我先多谢你了。” “来这里之前,我和越君朴见过面,他对我承认了当年是故意开错畜生道贬你下凡的。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跟我说对不起?” 任天真神情苦涩地微笑了一下。 “他毕竟是我喜欢过的人,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我都替他感到羞愧。以前在白鹊山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越君朴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除了跟我过不去,与其他人都能和平共处。在东海一带镇山守海时,也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仙官。你喜欢上他,眼光不算差了!” 第111章 另一件事 阿难就事论事的一番话, 听得任天真都有些抱不平。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不狠狠臭骂他一顿呢?我要是你,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任天真扪心自问, 如果换作是她这样一落千丈,从天上的神仙沦为凡间小妖,她何止是会痛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还会提着莲花锤去把那个把自己害得那么惨的人锤到爆为止。 “因为我已经骂过了——不只是祖宗十八代, 祖宗八十代都骂过无数次了, 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 当年遭贬下凡后, 阿难被困在大形山的高山湖泊中当鲤鱼。 他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每天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切, 憎恨一切, 首当其冲的就是导致他沦落至此的越君朴。 这种咒骂与憎恨的状态维持了很多很多年。 虽然根本没有听众,他还是每天没完没了地骂了又骂,从根本不会骂人到变成一个地道的骂人专家,可以骂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直到阿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每天怨气冲天的活着,其实是一种自我折磨。 到头来, 怨恨的毒液只会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对于那些把他害到这种地步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从那一天开始, 阿难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态度。不再怨天尤人, 而是努力消化与接受自己的处境, 并且努力设法去改变这一切。 任天真默然片刻后又问道:“那你的真实身份, 应长恨和阴姐姐都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我没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应长恨也就罢了, 阴姐姐一直因为无极宗没落的事误会你,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不知道从何说起,就算了。等他们像你一样,无意中发现了再说吧!” 任天真的视线飘向主殿方向,那儿是仙剑日月明扎根的地方。 “对了,阿难哥哥,你早就找到了仙剑日月明,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回它?” 阿难苦笑着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因为现在的我不能让它认主。我还是妖的时候,连靠近它都会遭到攻击。” 任天真这才反应过来,阿难以前是神仙,下凡后却沦为妖怪,而日月明是仙剑,天生就是各路妖魔鬼怪的克星。 当旧主人以妖怪身份出现时,它自然是只会攻击不会相认。 “那怎么办?能不能找到法子让你收回它呢?” “我正在想办法,不着急,慢慢来。三百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阿难一脸顺其自然的淡定,不急不躁,心态平和。 与过去经历过的一切相比,眼下的困难都不算什么,毕竟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练剑坪上,阴有苓一直挥舞不休的重剑,终于以一招收剑式结束了。 “阴姐姐练完剑了,咱们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阿难和任天真一起从屋脊上站起来的时候,他右手腕上的虎头铃铛突然叮叮轻响。 小铃的法力近日有所恢复,眼下又可以为主人通风报信了,阿难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 “真真,你先过去,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阿难没有解释自己要去干吗,任天真也善解人意地只点头不多问。 . 矫若游龙似的几个起落后,阿难飞掠来到太平岛西侧的一处海滩。 第113章 湛碧的海水和金黄的沙滩缠绵悱恻地交织在一起,与蓝天白云相映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面朝大海站定的阿难,看似在欣赏海天一色的风景,实际上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越君朴,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越君朴的声音很快就在他身后响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与惊愕。 “居然真的是你。” 之前和任天真在鄞城的见面,越君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还被她失望之极地数落了一通,脸皮都一阵火辣辣的疼。 任天真离去之前,越君朴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找到了明光吗?” “当然,其实你也已经见过他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越君朴十分意外地一怔,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见过酷似明光的小妖,无论怎么在记忆中搜索依然一无所获。 任天真丢下这句话就走了,越君朴想了想决定悄悄跟着她,毕竟眼下她是唯一能够找到明光的线索人物。 暗中尾随任天真来到摩宵宫后,越君朴发现她与之前同舟而行的那个男妖会合了,两个人一起坐在屋脊上窃窃私语。 越君朴记得这个又弱又怂的男妖,那日他以仙官身份忽然出现时,这男妖表现得要多怂就多怂,怂得简直让人没眼看。 ——其实你也已经见过他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任天真说过的这句话,忽然在越君朴耳畔再度回响,令他有所明了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个男妖看了又看。 难道就是他?他就是遭贬下凡后沦为妖怪的明光?不可能吧? 曾经那位傲气十足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官,跟这个怂包作派的男妖,似乎压根就扯不上一点关系。 越君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直到阿难独自来到海滩,识破了他悄然隐匿的存在。 “是我,是不是变了很多,让你完全认不出来了?” 的确是变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越君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明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越君朴,我的变化如此巨大,都是拜你所赐,现在你开心了吗?” 从阿难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入越君朴的心脏。 虽然不致命,却刺出一片密密的血珠子,让他感到一阵麻麻的疼,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你好像并不开心,越君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坏。任天真喜欢你那么多年,也不算是看错了人。” 越君朴突然无比暴怒地嘶吼道:“我害你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充什么圣人啊!” “你能主动求骂讨打我就更欣慰了,这事不着急,以后再说,现在我想先跟你谈另一件事。” 浪花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沙滩,在礁石上卷起千堆雪。 阿难与越君朴低声交谈的话语,被阵阵浪涛所掩盖,无人听得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 半个多月后,阿难再次来到无间鬼域,应长恨直接把他领去了冥湖。 “我观察了冥湖大半个月,发现红蓝湖水寒冰流火的威力会随着月亮盈亏产生变化。满月那天的严寒与酷热都达到顶点,估计朔月那天应该是最低,你觉得呢?” “嗯,这个推测很合理。” “明天就是朔月之日,到时我可以试试看,能否靠法力护体下湖捞东西。” “阿难弟弟,也许你不用自己亲自下去,打发你家阿福跑一趟好了。” 应长恨一开始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有所明了。 “你曾经分出一缕灵识附在小铃身上去了云间仙境,是不是也想让我这么操作?” “对,阿福是你的本体法宝,不但可以承载你的灵识,附上去后五感也会更清晰,利用它在湖底找东西就不难了,难的是阿福能在冥湖中坚持多久。” 冥湖的寒冰流火就算威力再低,也还是有着冰冻与火烧东西的能力。区别在于威力低一点,法力就能挺得久一点。 冥湖的面积虽然不算很大,却也不是小池塘,想在湖底搜索不知遗落何处的移魂枕,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管能坚持多久,先试上一试再说,你就教我怎么操作吧。” 分灵附体是仙家术法,应长恨不会,阿难花时间教会他后,他还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以前在天界只是一条仙宠鲤鱼,怎么也学了这么多仙家术法呢?” “哥哥我就是这么优秀,自学成才的典型有没有?” 阿难打着哈哈应付了这个问题后,又道:“明天除了你家阿福外,我家小铃也不能闲着,这一次要靠它们联手去打捞移魂枕才行。” 应长恨关心地问:“你家小铃的法力完全恢复了吗?” “嗯,这半个多月我可没闲着,找了一处洞天福地闭关,就为了让小铃尽快恢复法力。” “那就好,冥湖面积不小,阿福和小铃如果能同时下去搜索,至少能节省一点时间。” “小铃目前的法力扛不住冥湖的寒冰流火,只能飞在湖面上对湖底进行感知勘探。它是仙家宝物,能和移魂枕产生呼应,比阿福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要强。一旦它定位了法宝所在,再让阿福下去打捞。” 应长恨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好,就这么办。你家小铃负责定位,我家阿福负责打捞。” 定位很重要,打捞更重要。小铃定位了移魂枕的下落后,阿福就要负责打捞工作。 这一点小铃做不到,作为仙家宝物,冥湖会影响它的法力正常发挥,凭感应寻找移魂枕的下落已是极限,不可能下湖把东西捞出来。 阿福是鬼王法宝,冥湖对它起不到克制作用,只要它能靠法力扛住湖水寒冰流火的威力,就有希望捞起移魂枕。 第112章 主人 朔月之日, 按照阿难拟定的计划,小铃与阿福一起联合执行任务。 小铃深知移魂枕对于主人收回大明很重要,一反平时的高冷态度, 冲着阿福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如同轻声细语的请求:拜托拜托,如果我定位了法宝沉没的地点,你可一定要挺住把东西捞出来啊! 小铃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气, 让阿福受宠若惊, 激动得把自己转成了一枚陀螺, 如同在反复强调:你放心你放心你放心…… 小铃飞在湖面上进行巡航感应是单独行动, 不需要阿难的灵识跟随,它自己就能如同磁极般去感应移魂枕的存在。 冥湖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没准要把冥湖每个死角都不拉下都飞上一遍,才能找到法宝所在。 但是小铃的运气不错,不过半个时辰就成功定位了移魂枕沉没的地点所在。接下来,就看应长恨和阿福的了。 应长恨的一缕灵识附于骷髅头上, 一起沉入了冥湖。 湖水的寒热相摧,让他感觉时而寒冷刺骨, 时而灼热难当, 虽然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却是需要咬牙硬挺的。 “阿福, 动作快点, 咱们必须要速战速决。” 红蓝湖水涌动的冥湖湖底, 静静沉着一只洁如雪、滑如脂的玉枕, 那就是两千年前皓宸帝君遗落在无间鬼域的法宝移魂枕。 用最快的速度, 应长恨指挥阿福从冥湖湖底捞出了这件宝物。 当它用脑袋瓜顶着玉枕冲出湖面时, 虽然距离入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法力却已经消耗得几近于无。 半个骷髅头蒙着一层冰霜,半个骷髅头灼得通红一片。 “阿福,你成功了,真是好样的。” 阿难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用一股柔和的罡风把阿福连玉枕一起托住,送到刚刚结分灵附体的应长恨面前。 “阿福,这次辛苦你了!” 应长恨接过自己的法宝轻抚两下,小铃也凑到阿福面前,笑语嫣然似的一番叮当作响,还主动贴了一下它的脸颊表达感谢。 阿福虽然筋疲力尽,但是这种前所未有的待遇让它乐坏了,小巧的骷髅头笑得下颏骨都快要掉了。 “这就是皓宸帝君的移魂枕,沉在冥湖两千多年了,依然流光溢彩仙气十足,真不愧是仙家法宝。” 应长恨一边说,一边把玉枕递给身旁的阿难细看,他接过去问得直截了当。 “阿难弟弟,这个法宝能先借我用一下吗?” “说什么借不借的,这东西如果对你有用的话,直接拿走就行了。” “我只需要用一下,用完后还是你把它收起来更好。东西藏在你这儿,无论玉京子想用它干吗,都很难得手。” “行,那你用完后再拿来给我保管吧!对了,你要用它干吗?想去哪儿刺探什么情报呢?” 阿难微微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我使用移魂枕的时候,还得劳烦鬼王替我护法。” 应长恨自然是满口答应:“没问题。” . 回到幽府后,阿难就直接抱着移魂枕去了客房。应长恨知道他会凭此枕移魂离体,只是不知道魂魄会去往何处。 第114章 魂魄离体,肉身无主,是一种并不安全的状态。 这样很容易被人夺舍,导致魂魄无法归位。要是万一肉身被毁,更是只能当孤魂野鬼了。 皓宸帝君当年是天界第一强者,神舍只会接纳原主,肉身也非常强大,根本没人能趁虚而入或毁其躯体,所以这件法宝他用起来无需顾虑什么。 作为一个实力并不高的速成仙鲤,阿难这么做却是有风险的。 所以他选择在无间鬼域进行移魂操作,背后有应长恨这座鬼王大靠山,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法宝的驱动方法大同小异,阿难尝试几次后就让移魂枕生效了。 一缕虚无飘渺的魂魄,流星般倏忽穿过千山万水,来到了东海太平岛的摩宵宫。 摩宵宫的正殿前,牢牢插在庭院中央的仙剑日月明,多日来一直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主人的魂魄突然出现在它面前,让它激动得在剑鞘中震动不已,迸出一阵龙吟似的剑啸声。 那剑啸声别人听不懂,阿难却明白是什么意思,翻译一下就是: “主人,你终于露面了!我等了几百年都等不到你,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来了就好,真是想死我了。” 日月明自动拔剑而起飞向阿难的怀抱,却从虚无的魂魄中直接穿过去落在地上。想要亲近主人而不能的仙剑被整懵了,躺在地上进入呆滞状态。 阿难的魂体紧挨着日月明侧躺下去,一边用虚无的右手抚摸着剑体,一边轻声与之交流。 “大明啊,三百年前我被贬下天界时走了畜生道,下凡后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尾鲤鱼,后来修炼成精才重新幻成人形。其实我早就找到你了,只是因为这个妖怪的身份让你一直认不出我。现在我的魂魄前来与你相认,你总算是认出我了。一会儿你跟着我的魂魄走就能回到我身边,再也不是无主之剑。” 听懂了主人的话后,仙剑日月明瞬间从地上弹起来,飞到墙壁面前用力撞上去,以撞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认不出主人的羞愧与自责。 “大明,快别撞了,再撞墙都要塌了。这可是无极宗啊,你总不能把自家仙府的墙给撞塌吧?” 日月明是一柄很听劝的仙剑,立马中止了羞愧难当的撞墙行动。 然后它飞回阿难的魂体身边,活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主人猛转圈圈,剑体在剑鞘里龙吟不止。 这波剑啸声翻译过来大致意思如下: “主人我对不起你,我居然没有认出你,我真是太没用了!不过我打架还是很厉害的,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啊!不然我就要伤心死了!我绝对不能没有你呀主人。” . 自从在摩宵宫扎根以来,仙剑日月明除了在正殿前的站位十分高调,其他时间都很低调,从来没有闹出过任何动静。 这天晚上,这柄仙剑却爆发出一阵龙吟似的剑啸声,活生生吵醒了整个摩宵宫的人。 阴有苓披着外袍,散着满头掺了不少华发的青丝,率先冲入正殿查看究竟。 她愕然发现日月明不但吵得厉害,还在院子里四处乱飞一气。又是咣当撞墙,又是围着一个地方绕圈,活像是犯了失心疯。 阿宽紧跟在阴有苓身后,小胖墩惊讶极了,“大师姐宗主,仙剑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它该不是等主人等不到发疯了吧?” “等了几百年都没疯,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疯?” 阴有苓话音未落,仙剑日月明突然嗖的一下冲上夜空,疾如一道闪电般倏忽飞走了,刹那间就连剑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宽更惊讶了,“大师姐宗主,仙剑怎么跑了?不是说等不到主人它就会一直扎根咱们无极宗,哪儿也不去吗?” 仰头眺望着日月明在夜空中消失的方向,阴有苓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看来,仙剑之所以会飞走,只能是去找它的主人了。” “仙剑是突然感知到了主人的下落吗?那就难怪它刚才那么闹腾了——敢情不是等不到主人发疯了,是知道主人在哪儿乐疯了。” 顿了一下后,阿宽又道:“对了大师姐宗主,仙剑找到了主人,也就是明光要重现江湖了。他以前也是咱们无极宗的人,应该会回摩宵宫来看看吧?” 阴有苓目光一凝,冷冷道:“他要是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臭骂他一顿不可。无极宗沦落至此,他可谓是功不可没。” . 无间鬼域,一个没有白昼、只有黑夜的地方。 这里无休无止的漫长黑夜中,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唯有墨汁般浓得化不到的黑暗。 这一天,浓墨似的黑夜中却陡然出现一点光——那点耀眼之极的光芒,宛如一颗急坠的流星,眨眼间的功夫就坠入幽府之中。 这天外飞星似的罕见一幕,幽城中有很多鬼都亲眼目睹,无不感到惊讶。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不知道,速度太快没看清楚,像是一颗星星。” “不可能,星星是不会掉到无间鬼域来的,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我感知有误吗?我怎么觉得那东西好像有仙气呀!” “那更不可能了,有仙气的东西怎么会往鬼域钻?仙家的神兵法宝都是灵物,没有这么蠢的。” “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这东西会坠入幽府,应该跟咱们鬼王有关,他该不会又搞到了什么宝物吧?” “没准是呢!咱们这位鬼王厉害得很,虽然成名最晚,却在四大恶煞中脱颖而出成为新的鬼王。如果他再搞到什么宝物,我一点也不惊讶。” 诸鬼议论纷纷之际时,幽府中正在替明光护法的应长恨,对于这颗突然出现的“天外飞星”,露出惊诧又不解的神色。 ——什么东西竟敢擅闯鬼王府邸搞事情?胆子也太肥了吧? 第113章 是不是 应长恨幻出鬼刀风雷怒在手, 正打算直接一刀劈过去,却愕然发现来者竟是仙剑日月明,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有没有搞错?这柄仙剑不守在摩宵宫等主人, 无端端跑来无间鬼域作甚?它可是有灵识的仙剑,不是容易迷路的小猫小狗啊! 一迟疑间,仙剑日月明已经直接穿墙入室进了一个房间——那是阿难带着移魂枕进去的客房。 应长恨大吃一惊, 仙剑日月明来得突然, 又目的不明, 他可不放心让阿难独自一人面对此事, 赶紧身影一晃也追了过去。 客房中,阿难已经在卧榻上坐直了身子,日月明就横在他膝盖上, 乖乖接受着他的双手抚摸。 之前阿难还是妖的时候, 这柄仙剑对他是一副“胆敢靠近本剑就弄死你”的强横气势,如今却乖巧如一只小猫咪,随便他怎么摸都行。 应长恨难以理解地睁大双眼,“仙剑日月明难道是来找你的吗?为什么?” 仙剑日月明流落凡间后, 就像一只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一直在苦苦等待着主人出现, 为此守在摩宵宫不肯挪窝。 今晚它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无间鬼域找阿难呢?而且还一反初见时的“恶形恶状”, 在他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因为我就是它的主人。” 阿难含笑的声音轻如落花, 落入应长恨耳中却宛如惊雷, 脑子轰的一声响。 “什么?你就是明光?!” 应长恨震惊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谪仙, 居然早就以小妖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而阿难一介妖怪, 为什么会懂符咒之术, 还会不少仙家术法, 他也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这不是因为他曾经是天界的仙鲤,而是因为他曾经是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了妖?谪仙堕凡不是打回凡人吗?” 如果阿难是个修仙的凡人,应长恨绝对不会如此震惊。 难怪这三百年来,人间凡界一直没有明光的任何消息,他苦苦寻找也一无所获——因为他一直在找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妖。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慢慢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听。” “还是长话短说吧!” 虽然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但是阿难——明光不想把自己的叙述变成大型卖惨现场,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 “当年我被贬下凡时走了畜生道,所以我不是被打回凡人,而是沦为畜生道的一员,变成了一条鲤鱼,在太形山修炼了三百年才重新修成人形。事情就是这样。” 明光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应长恨却听得心神俱震。 虽然他只是在简略地陈述事实,没有半点诉苦的意味,但是一位神仙堕入畜生道,在这种一落千丈的处境中挣扎了整整三百年,个中苦楚可想而知。 “什么?你为什么会走了畜生道?是那个死蛇精故意坑你对吧?我一定要宰了他再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不可。” 第115章 应长恨一双怒焰熊熊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认定玉京子这个冒牌货帝君就是罪魁祸首。 明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年“紫衡帝君”让越君朴负责贬他下凡,十有八九就没安好心。 假如换作其他仙官,未必会动这种手脚,唯独越君朴有可能这么做。而他就偏偏选中了他,这会是巧合吗? 玉京子分明就是存心要借刀杀人,而越君朴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成为了任他摆布的那把刀。 . 咬牙切齿地发完狠后,应长恨注视着明光轻声问道:“这些年,你在太形山一定过得很苦吧?” 虽然遭贬时走畜生道下凡沦为一条鱼,但阿难并不是那种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 恰恰相反,他的所有记忆都在魂灵中保存完好。 如果只是普通的鱼类,没有昔日的记忆,那么他还可以在太形山的湖泊中当一条懵懂无知的鲤鱼。 然而他却清楚地记得前尘旧事,过往的一切对比今朝的现在,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大落差,注定会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一开始是的,后来也就习惯了。” 明光仍然简单的一语带过,云淡风轻的声音就像在谈论天气,却听得应长恨心里越发酸楚难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鬼?是在越城出了什么意外吗?” 十五岁那年游历越城时,明光在嘉湖救下了双头畸形儿阿难,动手为他割去了那个多余的头颅。 原本还以为这个孩子恢复正常外形后会苦尽甘来,却不知为何竟英年早逝了。 此时此刻,应长恨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那晚在玉岭,他明明想要拖着阿难一起死,他却还是不计前嫌地从疫鬼手里救了他。 “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所以厉无情要杀我时才会救我。” “一开始只是感觉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三百多年前的事相隔太过遥远,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既然都救过一次了,那就再多救一次吧。” 应长恨内心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原来他的两位救命恩人其实就是同一位。 ——也不知是什么天意注定,三百多年前的明光和三百多年后的阿难,两次救了他的命。 “当年你在越城救了我,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后来你飞升成仙,越城为你修建了一座很大很气派的神庙,我就去做了一个负责清扫的小道士,每天把庙观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子虽然清苦,却是我过得最平静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应长恨的眉宇间浮起一缕回忆之色,在越城灵曜庙度过的那三年,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太平岁月。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道士,却是在恩人的神庙中日夜供奉他,他愿意余生都留在这里报恩。 然而,这段好时光仅三年就到头了。明光被贬下凡后,人间凡界的灵曜庙陆续毁于雷火,越城这一座也不例外。 “后来灵曜庙毁于雷火,我来不及逃离,就葬身火海了。” 经年后旧事重提,应长恨的语气和明光一样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阿难弟弟,你怎么没有变成老实本分的冥鬼去投胎,而是化作厉鬼在无间鬼域闯荡呢?” “因为我想替你报仇。天界泼在你身上的这盆脏水,我想让他们用血来清洗。” 应长恨不再掩饰自己对天界的憎恨。既然阿难不是堕凡的仙鲤,而是当年遭贬时被坑去畜生道的明光,那他们就是同仇敌忾的一方。 “当年的事你并不清楚,怎么就肯定我是被泼了脏水呢?” 应长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明光,一字一顿缓慢而有力地道:“灵曜天君,你是我唯一信奉的神明。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坚信你绝对不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 “我都已经垮台三百年了,还以为信徒早就跑光了,没想到还有硕果仅存的一个。阿难弟弟,谢谢你。” 明光感慨万千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应长恨的肩膀上,他粲然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在无间鬼域,应长恨一向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 微笑对他来说像是比黄金珠宝更加贵重的礼物,吝啬得不愿送给别人,唯独阿难是个例外。 如今得知阿难就是明光,这一礼物更是免费大放送。 “行,那我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了。阿难弟弟,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阿难哥哥了吧?” 曾经的难兄难弟组合,阿难一直亲亲热热地管应长恨叫阿难弟弟,他却从没叫过他一声哥哥。 即使关系密切后,他也只是不再恶声恶气地喊臭妖怪,而是直接叫他阿难。 这一刻,一惯以凶神恶煞著称的新任鬼王,却温驯如小猫咪似的点头,毫不迟疑地喊道:“阿难哥哥。” 自从明光遭贬下凡后,应长恨的心愿就是在人间找到他。 那晚偶遇温且惠,他询问她要如何找到失散的哥哥,其实就是想知道有什么方式能找到明光。 而现在,明光果然成了他的兄长,他也甘心情愿一辈子当他的弟弟。 . 仙剑日月明离开摩宵宫的第二天,任天真正好过来探望阴有苓。得知此事后,她自然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好了!看来阿难哥哥想到法子收回仙剑了。” 任天真欣喜之余一时嘴快,阴有苓听得大吃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呃……阴姐姐,我本来不想多嘴的,不过既然都说漏嘴了,那就索性告诉你吧——阿难哥哥其实就是当年被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这么一说,阴有苓自然要继续追问,于是她干脆把自己在瀚海沙漠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她。 “阴姐姐,事情就是这样,我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和你一样震惊。现在看来,明光当年被贬一事没那么简单,他肯定是遭人陷害的。” 第114章 信或不信 阴有苓怔怔地发着呆, 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这三百年来,无极宗上下一直认定明光是导致宗门没落的千古罪人。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明光很有可能是被人坑了。 作为天界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仙官, 他的存在必然会让不少人心生嫉恨。想要暗戳戳耍手段把他拉下马的人,肯定也是有的。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时候, 一个人越出色越优秀, 越容易招来别人的嫉妒与诋毁, 甚至可能是想要使阴招让他跌落神坛的破坏欲。 三百年前, 在云间仙境没准就上演了这样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不但成功搞垮了明光,还导致无极宗也惨遭连累,跟着一败涂地。 “收回仙剑后, 明光肯定会来摩宵宫的, 我要好好问一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阴有苓话音刚落,任天真就在一旁点头认同道:“对,想要搞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 没有比直接问当事人更好的办法。” . 当天下午,明光就和应长恨一起来了摩宵宫。 在开门的阿宽眼中, 这是两个陌生人来了。 因为明光已经不再是阿难的外形, 而是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小胖墩怎么也想不到他其实是熟人。 在太形山修炼成精后, 明光能变成人形时自然不会使用自己原来的容貌。只有藏起真容让别人找不到, 他一介小妖的安全系数才能有保障。 要是顶着明光的脸四处跑, 万一被天界哪位想要落井下石的仙官撞上, 给他点苦头吃都算轻的, 还能以降妖伏魔的正当理由直接把他打杀了, 有冤都没处诉。 如今成功收回仙剑日月明,法力也提升了不少,明光终于可以不必再使用阿难这一伪装身份。 “你们找谁呀?” “我们找阴宗主,请问她在吗?” 明光态度和气,又问得很有礼貌,阿宽不由自主地就点头道:“在,你们进来吧。” 得知有客人来访,阴有苓心念一动,立刻走去待客的屋子,任天真也紧随其后。 见到明光的那一刻,她俩都有所明了地目光一凝。 这位朗似玉山,灿若朝阳的英俊少年,虽然看似陌生,却有着令人倍感亲切与熟悉的笑容,只能是从阿难变回原貌的明光。 “阿难哥哥,是你吧?” 任天真又惊又喜地率先发问,明光微笑点头道:“真真姑娘,是我。” 阴有苓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三百年前发生的一切,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明光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说是,你信吗?” 阴有苓斩钉截铁地道:“信——不认识你之前,我绝对不会轻信。可现在我很了解你的为人,你说是,我就信。” “是,我想我是遭人算计了。” 任天真忍不住问道:“阿难哥哥,到底是谁这样算计你呢?” 第116章 “不好说,这里头的水估计深着呢,咱们进屋再细说吧!” . 进屋后,四个人坐下来细细详谈。首先要谈的,自然是三百年前那桩陈年旧事。 当年在云间仙境发生的一切,明光自己其实也是满头雾水。 虽然他是局中人,但设局的却另有其人,他一点也不清楚这个圈套具体是怎么回事。 事发当天,明光在云间十二楼的藏书楼翻阅一本天书,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藏宝楼突然着火。 天界的火是神火,一旦燃起很难扑灭。到时候不但藏宝楼要保不住,相邻的楼阁搞不好都要步其后尘。 明光立刻下令,召来一批修为深厚的大仙官,一起动用法力进行灭火。 火势扑灭后,他才听说鬼王江天旷混上了天界,企图行刺帝君失败后,误闯玄清殿与陆衢展开一场恶斗,二人最终一死一伤。 江天旷一死,魂体就灰飞烟灭,却留下了一枚白玉令牌——他就是凭这枚出自明光的令牌过了白云关。 而事发时云间十二楼又恰巧失火,明光叫走一批大仙官协助灭火,更是令江天旷在天界如入无人之境。 这两点加在一起,让人无法不怀疑明光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因为无论是他的令牌,还是他的灭火行为,都为江天旷暗中潜入天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檀豫是第一个开炮的人,直言不讳地指出明光有勾结鬼王犯上作乱的嫌疑。 不少对明光好感欠奉的仙官都纷纷附和,认同他极有可能利用江天旷刺杀英昊,好方便自己取而代之登上帝君宝座。 “一定是他,这么做只对他一个人有好处,不是吗?” “是的,他飞升后获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君。如果帝君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是他上位了,只有他才有动机刺杀帝君。” “对,他有这样的动机,只是不方便自己动手,所以就暗中勾结江天旷企图颠覆君权。” “没错,虽然证据链欠缺,但逻辑链可是一清二楚,只有明光有动机做出这种狼子野心的勾当。” 众口一词的情况下,明光百口莫辨,跳进天河都洗不清。 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可天界发生了鬼王混上来企图刺杀帝君的事,终究不是什么小事。 明光的白玉令牌落在江天旷手里,不但让他混上天界,还造成了陆衢重伤的严重后果,也是难辞其咎。 最终,紫衡帝君英昊一声令下,以护卫天界不力的罪名将他贬下凡界。 . 认真听完明光回忆的当年种种后,阴有苓直言不讳地道:“这个设局之人显然早就想好了要拿你顶缸,所以精心将你设计为此事唯一的受益人,让其他人想不怀疑你都难。” 任天真也在一旁点头道:“是啊阿难哥哥,如果我和阴姐姐不是已经足够了解你的为人,光从这些情况来看,我们也会觉得是你狼子野心想要取代帝君。” 应长恨冷冷一哼,“那个所谓的帝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其实就是取别人而代之,这件事也不排除是他在贼喊捉贼。” 阴有苓不解地问:“这话什么意思?紫衡帝君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应长恨扭头看着明光道:“阿难哥哥,你再把水鬼的事也好好跟她们说一说吧!” 任天真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说紫衡帝君怎么还扯上水鬼了?难道他跟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鬼有什么关系不成?” 明光意味深长地道:“没错,他俩之间的关系可不简单呢,说出来能让你们大吃十惊。” 那晚的太湖缥缈峰水域,明光与水鬼铜棺将军狭路相逢后发生的种种,此时此刻被他细细道来,听得阴有苓和任天真都万分震惊。 “什么?现在的紫衡帝君没准是一个蛇精假冒的?你可有确凿证据?” 阴有苓下意识地想要确定这一点,明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证据,无法确定,只是得出这么一个推测。当然,水鬼和英昊长得一模一样的事,除了我和阿难弟弟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看见。所以,也不排除是我这个乱臣贼子再次勾结新任鬼王,用造谣诽谤的方式抹黑帝君。信或不信就由你们自己斟酌吧!” 任天真很干脆地表态道:“阿难哥哥,我相信你的推测。但天界那边肯定不信,他们只会认为你贼心不死,还想跟新鬼王合起伙来对付帝君。” 阴有苓也叹气道:“是啊,三百年前他们就已经给你扣上了这样的罪名,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他们也只会继续朝着这方面过度解读。” 应长恨道:“你们既然愿意相信我们的话,那我之前说的紫衡帝君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想来也就毫无异议了?” 任天真和阴有苓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表示认同。 “这个蛇精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英昊,还能假冒他的身份在天界稳坐头号交椅,论阴险狠毒也是没谁了。阿难哥哥当年遭人陷害一事,就算不是他在贼喊捉贼,也可能明知他无辜却顺势贬他下凡。毕竟他是一个冒牌货,阿难哥哥如此无敌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隐患。” 应长恨恨恨有声的一番话说完后,阴有苓还一点不解。 “为什么明光当年飞升后,玉京子要封他为仅次于自己的天君?如果很顾忌这样天纵奇才的少年仙官,应该要打压他才对吧?怎么还这么捧着他呢?” 任天真快人快语地回答道:“阴姐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明光可是由前所未有的七彩祥云接引到天界的。这种情况下帝君如果打压他,就是明晃晃的嫉贤妒能,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明光听了若有所思,缓缓道:“他没有打压我,反而处处捧着我,不但让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君,还时不时流露出其他仙官都远不如我的意思,其实为我拉了不少仇恨。当时我年少气盛,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青睐有加。如今想一想,他恐怕是在用捧杀的方式在对付我呢。” 第115章 下战书 听了明光的这番话, 应长恨深以为然。 “一定就是这样。这种阴险的捧杀方式,拉仇恨效果一流。就算你不会因此忘乎所以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也肯定能导致其他仙官更加嫉恨你。如果谁因此想要设局把你搞垮, 那就正中他的下怀。这个歹毒的死蛇精玩阴的还真有一手,这波借刀杀人的操作真是太溜了。” “阿难哥哥,紫衡帝君极有可能是蛇精玉京子冒充的事, 你肯定要想办法戳穿他吧?有什么计划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面对主动请缨的任天真, 明光和应长恨对视一眼后, 笑容大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有啊, 我计划和阿难弟弟一起打上云间仙境逼宫。反正他们早就给我安了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我又何必枉担了虚名,索性就这么干吧!至于真真姑娘, 我还真有个忙要你帮一下。” . 步云山, 锦霞峰。 怪石嶙峋的峰顶上,明光独自一人伫立着,脚下是东海的万顷碧波。 海还是那片熟悉的海,山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山。 他从小在步云山长大, 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如今草木不生的步云山, 陌生得完全就是判若两山。 半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公鸡打鸣声, 明光循声张望, 看见了骑着仙禽勃公子下凡而来的郦子微。 “弘文真君, 我等你半天了。” 看着已经恢复原貌的明光, 郦子微歉然一笑道:“抱歉, 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下, 让你久等了。” “哦, 是什么事耽误了?” “武佑真君卫靖叛出天界, 在瀚海沙漠与精魅儿子沆瀣一气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帝君派人前去讨伐,刚刚得到消息,父子俩已经一同伏诛,个中详情需要我写上一份奏报递交帝君。” 尽管是一早预料到的结局,但明光听到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郦子微叹道:“为了这个精魅儿子,卫靖不但神仙不做了,就连命也不要了,明知必死也在所不惜。唉!大家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的想法很好理解——身为父亲,他已经放弃过自己的儿子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弃一次,哪怕是一起去死也心甘情愿。” 明光这么一说倒是简洁又明了,听得郦子微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对了,你今天约我见面说有事要说,什么事啊?” “两件事:第一,我已经捞到移魂枕,也收回了仙剑日月明。” 郦子微始料未及地一愣。 什么?明光不但真有能耐把移魂枕从冥湖打捞起来了,居然还有能耐直接利用移魂枕收回了自己的仙剑。这怎么可能啊?! “不可能吧?你眼下是妖,而移魂枕是仙家法宝,就算被你弄到手也用不了啊!” 明光伸出右手摆出一个持剑的姿态,仙剑日月明立刻无声幻出,剑柄贴在主人的掌心中温驯如羔羊,没有一分一毫排斥妖怪的意思。 第117章 眼见为实,郦子微不信也得信了,满眼讶异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山人自有妙计。” “仙家法宝妖魔鬼怪是绝对无法驱动的,如果你能利用移魂枕收回日月明,那你现在肯定不再是妖身,只能是神兽仙禽一类。” 郦子微通过排除法很快猜出了事实真相,明光微笑着替他鼓了两下掌。 “恭喜你猜对了,可惜我没什么奖励给你。” “想要成为神兽仙禽,唯有服用七转仙灵丹才能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可你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七转仙灵丹只有云间仙境才有,明光一介小妖想要去天界,连白云关都过不去,又怎么能盗灵丹呢? 郦子微真是一百个想不通。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我自有我的路数。总之不劳烦帝君操心,我自己把收回仙剑的难题解决了。” 明光不肯透露个中详情,郦子微也无法继续追问,因为问也是白问,只得强行按下满心震惊挤出一个微笑。 “明光,恭喜你收回仙剑,变回原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手调查当年的事?帝君已经吩咐过,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暗中协助。” 郦子微格外加重语气强调了最后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代表着紫衡帝君英昊愿意相信明光的态度。 对于一个含冤莫白的人来说,这样的信任很容易令他心生感激。 “查什么查,三百年前的事现在哪里查得清?我才懒得费那个劲呢。” 明光不按牌理出牌的漠然反应,让郦子微出乎意料地又怔了一下。 “那……你是打算认下这笔烂账,继续被冤枉下去?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这笔烂账既然甩不掉,那我又何必白白被冤枉?所以第二件事就是正式通知你们,我决定联手新任鬼王应长恨,找机会带着鬼军攻上天界大闹一场。当年那些仙官们是怎么给我定罪的,我就怎么犯给他们看,也算没有枉担了这个罪名。” 郦子微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想到明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但丝毫不接受帝君的有意示好与安抚,而且还要扭头加入鬼王的阵营来对抗天界。 “你……不是……说真的吧?” 一向口齿流利的郦子微,难得的有些结巴起来。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色,明光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我反正都已经被扣上了这种罪名,干脆坐实它也就不算冤枉了,心理也能平衡多了。” “可是……你……不像是这种人啊?” “是吗?当年在云间仙境,几乎所有仙官都众口一词地咬定我狼子野心,想要犯上作乱。那时候,郦仙郎你可没说过我不像这种人呢!” 明光毫不客气地刺了郦子微一句,他哑然着说不出话来。 当年那种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他又何必为了一个明光得罪那么多仙僚?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管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已经变了。郦子微,今天约你见面,就是为了特此声明这一点——我才不会等着帝君的恩典被召回天界,我会自己打回去。” 明光一番话说得并不凶狠,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但是郦子微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他在正式对云间仙境下战书。 . 自步云山返回云间仙境后,郦子微不敢耽误地直奔紫衡殿,对紫衡帝君英昊禀报自己刚刚得知的重磅消息。 明光能捞回移魂枕在英昊的预料之中,但是他能直接利用移魂枕收回仙剑日月明却在意料之外。 等到听说明光扬言要与应长恨联手进攻云间仙境时,英昊都无法不神色一变。 “什么?明光要勾结应长恨打上天界,他真这么说的?” “帝君,千真万确,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觉得他是在说真的还是说气话?” “帝君,我感觉不像是气话,他是真打算这么干。今天约我见面,就是为了正式下战书。” “岂有此理,我都愿意相信他当年是蒙冤的,他现在却要给我来个彻底反了,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 郦子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明光如今行事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让人完全摸不着路数。” 以前的明光虽然一身傲气难以亲近,却是那种七情上脸毫无城府的人,就像一泓清澈得能让人一眼看见底的泉水。 如今的明光容颜未改,乍看还是清澈无垢的少年模样,骨子里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如同清泉被酿成了白酒,看似依然是干净透明的水,喝上一口却是能够辣喉咙的酒。 英昊沉吟不语,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早知道明光能直接利用移魂枕收回仙剑,还打算跟天界彻底撕破脸闹翻,自己真不应该指点他去打捞这一法宝。 现在非但不能让明光献上移魂枕来换取自己的鼎力支持,反倒还要引发一场仙鬼大战。 “传令下去,即刻将云间仙境的防卫级别提至最高,以防有敌来犯。” 明光能从妖身变成神兽仙禽一类,就说明他曾经混入过云间仙境,哪怕这一点再怎么不可能也只能是唯一的事实。 还是一介妖怪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更遑论他如今还有移魂枕在手。如果不把防卫级别提到最高,明光其人就更加防不胜防了。 . 遭贬三百年来,一身黑料的明光,依然是许多仙官唾弃的对象。 如今他彻底黑化倒向无间鬼域,扬言要联合新任鬼王应长恨一起杀回天界,这一消息在云间仙境传开后,诸仙官更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果不出其然。当年没能成功的事,他如今竟又勾结新鬼王要再来一次,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早知如此,三百年前就应该直接杀了他,而不是贬下凡。这下好了,简直就是放虎归山。” “当年的事毕竟没有直接证据,只能贬谪不能处死。否则此例一开,大家都得人人自危,不是吗?” 第116章 万仞山 处死是最严重的刑罚, 如果没有直接证据就能坐实一个人的罪名并处死,对天界所有仙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大家还是能达成共识了。 “是啊, 华源真君开了畜生道,已经是暗中摆了明光一道。原本沦为畜生的修行之路十分不易,没想到才三百年的功夫, 他就能卷土重来, 也真是厉害呢!” “有一说一, 在修真方面, 明光确实是天纵奇才。” “这小子再有才又如何,他缺德啊!德行跟不上,才华也只是用来作恶罢了。” “这倒也是, 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 却因为野心勃勃一再犯上作乱。如今还彻底不要脸了,干脆直接改投鬼王阵营准备攻打天界,简直可恶之极。” “就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明光为什么能先后说服两任鬼王跟他合作?他到底承诺了他们什么好处啊?” “这点我也觉得奇怪, 上回江天旷潜入天界行刺帝君,事成后明光固然可以受益, 但是鬼王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呢?这回应长恨居然又上了他的贼船, 到底是哪里有利可图了?”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 但明光手里一定握有可以吸引两位鬼王的重要筹码, 才能让他们答应合作, 只是咱们局外人弄不懂了。” “弄不懂就别想了, 咱们还是先关心另一件事吧。如果明光真应长恨一起带着鬼军杀回来, 云间仙境会不会迎来一场浩劫?” 这个问题让原本喋喋不休的诸位仙官都沉默下来,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一直以来, 云间仙境作为神仙云集的地方,从来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敢跑来砸场子,那样跟找死没区别。 这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有妖鬼宣称要打上天界大闹一场,如此不把天地间至高权威的神仙们放在眼里。 如果只是普通的妖鬼不自量力地说出这种话,神仙们只要当笑话听就行了。 但是明光这样来历不凡的妖,再加上应长恨那位实力非凡的鬼王,他们的强强联手注定会是令人头疼的存在。 有位仙官定定神道:“怎么可能?云间仙境是什么地方,无间鬼域的人马想要杀上来谈何容易。” “是啊,我们的武神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来就等着受死吧!” “没错,天界武神个个法力高强,难道还会斗不过无间鬼域那帮乌合之众吗?” “如果只是鬼军来犯也就罢了,问题是还有明光啊!当年在天界武神中,他可是排在首位的佼佼者。”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明光如今只是一个修为才三百年的妖,就算他天纵奇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修成大妖,想要对抗武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说如今天界最强的武神,应该算是华源真君了吧?” “没错,太玄真君当年与江天旷交战时被鬼火灼伤了丹府,至今未曾痊愈,还得继续养着。而这三百年来华源真君一直相当进取,去年在东海斩杀巨鼋妖更是让他的香火空前旺盛。如今的天界武神中无人能出其右,法力自然也就不俗。” 第118章 “这么看来,鬼军如果真的攻上天界,华源真君与明光之间恐怕会有一战。以前他被明光压得死死的,这回应该能打一次翻身仗了吧?” “应该没有问题。以前都是武神时,他的实力不如明光也就算了。如今……” 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诸位仙官,习惯性地又把越君朴和明光相提并论。不过说这话的仙官突然顿住了,脸上挤出一个尴尬万分的假笑。 “华源真君,你怎么来了?” 以往听到这种拉踩式的比较时,越君朴总是憋着一肚子闷气避开,再怎么不爽也不愿意跟人起争执,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很没修养。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直接走进这群好扯闲话搬弄是非的仙僚中间。 因为在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荡响了一个声音——要是被我听见这种拉踩式的比较,我一定冲过去怼死他们。 “你们几个文神是不是太闲了?我们武神的实力如何,轮得到你们这些外行来评价吗?嘴巴太闲就去把马桶舔一舔,也算是干点正经事。” . 无间鬼域的入口,在剑南一带荒无人烟的万仞山。 这是一座草木不生的石山,到处遍布尖锐锋利的岩石,如同无数柄出鞘的刀剑,故此名曰万仞山。 凡人根本无法登山,稍有不慎就是遍体鳞伤。 夜色深浓的万仞山,锋锐如刀剑的岩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明光却宛如闲庭信步一般,轻轻松松就上了山顶,仰望着天空中那弯新月欣赏起来。 明月与繁星镶嵌的墨蓝夜空中,悄然出现了一队驾云而来的人马。领头那道惊鸿艳影,属于太清元君温且惠。 明光扬言要联合新任鬼王打上天界后,帝君英昊召来诸仙官商议对策。温且惠在殿上主动请缨,提出自己想下凡一趟去找明光劝和。 如果说云间仙境有哪位神仙能在明光那儿说得上话,那就非温且惠莫属了。 毕竟当年事发后,其他仙官要么众口一词地抨击明光,要么保持沉默,唯有她出面替他说过几句好话。 虽然不知道温且惠的劝说是否能成功,但试上一试也未尝不可。诸仙官都纷纷赞成,英昊也同意她去跑上一趟。 “太清元君,好久不见。” 明光含笑跟温且惠打招呼,她裙袂翩飞地飘落于他身前,玉骨冰肌,霞姿月韵,是天界神女独有的超凡脱俗的美。 “明光,三百年不见,真是好久了呢!” 温且惠定定地注视着明光,神色温和,声音温柔,唇角一弯弧度优美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是啊,一别已是三百年,太清元君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明光,你看起来也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三百年里应该吃了不少苦,心境肯定不一样了。” “没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太清元君,我约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见面,你居然也敢来,就不怕我抓了你当人质吗?” 温且惠莞尔一笑,“怕就不来了。明光,无论你现在变了多少,我都相信你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女人。” 之前得知温且惠想见自己一面后,明光虽然同意和她见面,时间地点却选在三更时分的万仞山,这让不少仙官心里犯嘀咕。 万仞山是无间鬼域的入口所在地,换而言之等同鬼界的大门。鬼王应长恨随时可以率领人马闯出门外,上演一幕捉仙甚至是诛仙戏码。 就连英昊都说了“此行恐怕会有危险”之类的话,但温且惠却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变。 “帝君请放心,我相信明光不会那么对我的。” “既然太清元君一定要去,那我就多安排些人陪你过去,总之一定要护你周全。” 就这样,温且惠在一队天兵天将的护送下来到了万仞山,率领这帮人马的武神是冲元真君檀绍。 在天界武神中,檀绍虽是新晋,但是锋头甚劲。 这位年轻有为的仙官目前正处于人生的新赛道,铆足了劲想要干出一番新成绩。 护送温且惠来万仞山与明光见面,在某些人看来是苦差。檀绍却主动请缨揽下了这桩差事,并十分瞧不起那些掂轻怕重的同僚。 . 明光与温且惠交谈时,檀绍就站在不远处,神色高度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右手一直按在腰间仙剑的剑柄上。 三百年前,灵曜天君明光不但是云间仙境最年轻的仙官,也是实力最强悍的武神。 三百年后,就算他已经沦为不入流的妖怪,依然是令人不敢小觑的对象。 尤其眼下还是在万仞山这个鬼地方,明光背靠无间鬼域这股大势力,随时可能有强力助攻上场,檀绍才不会犯大意轻敌的毛病。 瞥了如临大敌的檀绍一眼,明光一副熟络的语气笑道:“檀仙郎,又见面了!” 怔了一下后,檀绍脱口而出地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嗯,之前在尚湖和你照过一次面,有幸目睹了阁下的风采,真是过目难忘啊!” 虞城尚湖——这个地点让檀绍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逃走的小妖,难怪速度那么快。威毅真君当时就疑心是你,他果然没有猜错。” “是啊,钟离斐猜对了,不过我可没什么奖励给他呢。” “我后来追去海禺山的山洞,也是与你失之交臂了吧?”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正赶着要走,只能恕不奉陪了。” “这三百年里,你的其他功夫如何我搞不清楚,不过逃跑的本领显然是一绝。” 檀绍明明是在冷笑的挖苦,明光却是如遇知音似的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这方面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经验丰富得都能传道授业了。檀仙郎如果有需要来找我啊,我一定倾囊相授。” “荒唐,我堂堂天界武神,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需要?” 第117章 三人成虎 檀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性子, 半点也不想给明光留面子,说出来的话刺耳得很。 温且惠在一旁听了感觉不妥,柔声道:“冲元真君, 你少说两句吧!” 明光却一点也不愠怒,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变,仿佛檀绍刚刚骂的人不是他是别人一样。 “檀仙郎, 你说话这么难听, 上完厕所后一定擦过嘴了吧?” 这种骂人不带脏话的话, 檀绍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 顿时勃然大怒。 “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你骂了人家还不准人家骂回来吗?凭什么?就凭你是神仙?可惜我现在给谁面子都不给神仙面子。你要想继续打嘴仗我可以奉陪到底,而且肯定不会输给你。” 檀绍气得一把拔出自己的仙剑,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打什么嘴仗, 有本事直接动手, 较量一番。” 温且惠此行是来劝和的,谁知明光三言两语就激得檀绍直接拔剑了,这事态发展可不妙呢。 “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怎么火气这么大, 说着说着就呛起来了!” 温且惠先把斗鸡般奓着毛的檀绍拉去一旁,低声道:“冲元真君, 你可不是来跟明光较量的, 我还有正事要跟他说呢, 你且等在这儿消消气啊!” 走回明光身边后, 她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明光, 冲元真君年纪轻性子急, 才会一时出言不慎, 你就多包涵包涵吧!” “行啊, 反正他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 早就麻木了。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 温且惠开始进入正题,“明光,你真的决定了,要和鬼王应长恨一起进攻天界?” “嗯,决定了。这口恶气我憋了三百年,实在是咽不下去,一定要打上云间仙境出了它不可。” “可是明光,你想过没有,如果真这么做了,即使三百年前你是无辜蒙冤,这么一来可就彻底坐实了你犯上作乱的罪名。” “反正我不这么做也洗不白了,三百年前的事根本没法查清楚,与其枉担一个虚名,我不如干脆就这么干,至少心里头能痛快多了。” 明光的态度并不激烈,语气也很平和,声音中却透着一种毫无转圜的坚定。 温且惠还是努力劝说道:“明光,如果鬼军果真攻打天界,这场仙鬼大战将会导致三界不宁。你毕竟曾是庇护苍生的武神,你真想看到这种局面吗?” 无间鬼域要是跟云间仙境开战,仙鬼之间的战争也会涉及到人间凡界。 如果神仙们都要忙着应付鬼军,凡界信徒们的信香也就没人有功夫去管。倘若只是普通的祈愿也就罢了,可若是需要降妖伏魔之类的,那问题就大了。 当年皓宸帝君率军征伐无间鬼域,那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让天界武神凋零。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凡界的妖魔乘机出来为非作歹猛刷存在感,把百姓折腾得苦不堪言。 彼时要不是紫衡天君英昊接任帝君后,四处亲征斩妖除魔,想方设法稳住了局面,人间还不知道要乱上多久。 第119章 “太清元君,我不是武神已经很多年,庇护苍生不再是我的职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问题就留给帝君去头痛吧!” 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满脸无所谓的明光,温且惠轻声一叹。 “明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尚未飞升前,你就能为了阻止走蛟的洪水祸害百姓,不顾一切地独自跳入长江与之搏斗。如今你真要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愤而不顾百姓的死活吗?就算是天界的神仙们冤枉过你,百姓总没有比不起你的地方吧?” 明光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况味复杂的冷笑。 “太清元君,你有所不知,在我遭贬下凡的三百年里,百姓中骂我的声音比天界那帮家伙更多,哪怕我曾经是他们顶礼膜拜的仙官也不例外。除了少年得志便狂妄自大想要取代帝君这种陈词滥调,他们还根据道听途说就给我安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飞升之前,在无极宗横行霸道,仗着少主身份压迫师门子弟;什么飞升之后,为了保证自己的天君地位,明里暗里一直打击仙僚;还有更离谱的说法是我好色成性,动手动脚调戏过不少神女,其中就包括你太清元君。你说可笑不可笑?” 温且惠都听得神色一僵,“这真是从何说起?” “以前我不明白什么叫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现在可是深有体会。总之一个原本站在高处的人只要垮了台,什么脏水都可以向他身上泼,什么罪名都可以往他头上扣,哪怕再荒唐的说辞都有人信。理由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说明你这人有问题。这种逻辑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可三人成虎就是这么来的。” 冷笑连连地说完这番话后,明光漠然又道:“所以太清元君,你不必再劝我了。我如今百无禁忌,已经横下心要一条黑巷走到底。” . 墨蓝夜空中,温且惠一行人驾云而去的影子已然飘远,宛如一行雁影向天横。明光依然伫立于万仞山顶,身旁多了应长恨的人影。 明光之所以选择在万仞山和温且惠见面,并不是想要对她不利,而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 毕竟那位“紫衡帝君”一点也不可信,要是趁机设下圈套埋伏人马把他抓了甚至是杀了,那接下来可就没戏唱了。 明光能保证自己和应长恨都不会害温且惠,但天界那边却有可能对他动手。所以万仞山就成了最具安全系数的见面地点,没有之一。 尽管如此,应长恨都还是不太放心,以鬼王之尊亲自守在半山腰当保镖。只要情况不对,随时准备拔刀砍人。 “阿难哥哥,为什么天界的仙官那么多,那个死蛇精却偏偏派太清元君下凡来劝你?让她一介女流之辈冒这样的风险来到万仞山,陆衢难道也没有意见吗?” “这方面他们都放心的。因为当年我被质疑与江天旷合谋犯上作乱时,只有太清元君替我说过话。” “是吗?那太清元君的心肠真是好呢!听说江天旷当时虽然死在了陆衢手里,却也伤得他不轻。而她非但没有迁怒于你,还肯出面替你说话,这心胸格局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强。” “是啊,其他仙官都恨不得踩死的时候,唯独她肯相信我与此事无关。冲着这份难得可贵的信任,我如今也不可能会把她怎么样。” “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阿难哥哥,将来打上云间仙境后,我也一定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太清元君的。” “很好,我亦有此意。” “太清元君好心来劝你也就罢了,那个姓檀的家伙看上去真是欠揍讨打。如果不是你说别对他们动粗,我真想用风雷怒好好招呼一下他。” 应长恨一脸忿然,明光却微笑道:“你犯不着费那个力气。檀绍年轻气盛,我怼上几句就能气到他跳脚,估计已经怄出内伤了。” 以前,明光在牙尖嘴利方面并不擅长。 然而,过去三百年的经历重新塑造了他。曾经宁折不弯的少年仙官,如今变得能屈能伸。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他该服软服软、该认怂认怂,半点都不会含糊。 腰杆子能硬起来的时候,他怼人和撕人也是一把好手,半点都不会吃亏。 虽然清楚明光并没有吃亏,但应长恨还是愤愤不平。 “阿难哥哥,我知道,这三百年来你一定受了很多窝囊气。现在有我在,谁也不能再给你气受,哪怕是天界的神仙也不行。” 明光笑嘻嘻地拍着应长恨的肩膀道:“阿难弟弟,如今有了你这座大靠山,我感觉自己可以在三界横着走了。” 应长恨听得心头一酸,“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是能在三界横着走的灵曜天君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如今你的名头要比我响亮多了。要不是我说会勾结你一起打上天界,就凭一个妖怪空口白牙地说大话,玉京子才不会当作一回事呢!” “能打发太清元君下凡来找你劝和,这个死蛇精看来是真的很不想跟无间鬼域开战。” “那是自然,一旦开战,他身为帝君岂能置身事外?还得身先士卒才行。可他毕竟不是英昊,外表虽然一模一样,但英昊称霸三界的剑术与法术他顶多只能学个皮毛,一上战场就要露馅不可。” 应长恨冷笑道:“难怪当年江天旷都杀上天界了,他还惺惺作态地说什么首恶已伏、胁从不问,其实是根本不敢让事态升级,那样只会暴露出他是一个冒牌货。” “两千年前的那场仙鬼大战,让紫衡帝君英昊轻易不愿跟无间鬼域再启战端。玉京子冒充他后,继续沿袭这一规则合情合理,没人觉得不对,也就被他混过去了。” “可是现在要不要开战却由不得他了。阿难哥哥,等咱们打上云间仙境后,当众撕下这死蛇精的假面具,让大家好好瞧瞧他的真面目。” 第118章 麻木 云间仙境, 玄清殿。 东侧殿的书房中,陆衢手持画笔独坐桌前,对着案上清供的几枝碧桃花泼墨挥毫, 一幅花色喜人的桃花图已然基本完成了。 一阵珠帘轻响,伴着莲步姗姗,是温且惠掀帘走入殿中。 “惠娘, 你回来了, 一切都顺利吧?” 陆衢立刻搁下画笔走上前迎接, 牵着妻子的手一起在长榻上坐下来说话。 “嗯, 很顺利,明光对我非常客气,一直以礼相待。不过我劝他的那些话, 都被他当作耳旁风了。” “这很正常, 他从一介神仙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想要彻底发疯大闹一场一点儿也不奇怪。他要是肯听你的劝,我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是啊,过去的三百年让他改变了很多, 性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除了容貌还是熟悉的样子,他整个人都让我觉得陌生。” 温且惠把自己与明光见面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陆衢听得很认真。 “以前的明光从来不会逞口舌之快, 如今他在这方面居然还挺厉害。檀绍被他三言两语就气得失了分寸, 差点把劝和变成了引战。要不是我及时阻止, 恐怕当场就要打起来了。” “虽然当场没有打起来, 但这一战看来是避免不了了。惠娘, 你劝说无果, 向帝君禀报时他是何反应?” “帝君倒是没有说什么, 不过脸色有些难看。” 陆衢了然地道:“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的和平局面一旦被打破, 帝君少不了要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当年皓宸帝君就是因为仙鬼大战神陨的,帝君如果不想重蹈覆辙,自然就要尽量避免战事重启。所以那天召集人马去紫衡殿议事时,他有意无意地暗示你出面劝说明光。你白跑一趟,他心愿落空,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那日在紫衡殿议事,陆衢和温且惠都听懂了英昊有意让她前去劝说明光。 虽然夫妻二人完全可以装傻充愣,却在彼此的对视中心领神会,于是有了温且惠的主动请缨。 “我已经尽力了,帝君也不能责怪我。明光这三百年来吃尽苦头,如今满心怒气想要报复,岂是我说上一车话就能平息的,对吧?” “对,当年是帝君要贬他下凡的,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他的满腔怒火,也只能由帝君自己去承担。” “五郎,还好你旧伤未愈,否则这场仙鬼大战一旦打起来,你也得跟在帝君身旁鞍前马后的效力。” “可不是嘛!我旧伤未愈不能上战场,只能让其他人去协助帝君对抗鬼军了。” 陆衢露出一个十分愉悦的笑容,这一战对英昊来说是棘手的麻烦事,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大好机会。 如果紫衡帝君步皓宸帝君的后尘,在仙鬼大战中神陨了,那么他作为帝君之下数一数二的资深大仙官,就能更上一层楼问鼎帝君宝座。 如果由其他仙官来坐这个位子,明光那边一定还不肯善罢甘休。但陆衢是温且惠的丈夫,而她是当年云间仙境中唯一给予过他信任的仙官。 到那时,温且惠再出面找明光说说好话,从中斡旋一番,化干戈为玉帛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120章 “五郎,看来你有机会当帝君了呢!” 温且惠看着陆衢嫣然一笑,他握紧她的柔荑深情又霸气地道:“惠娘,我若成了太玄帝君,你就是太清王母——你我将平起平坐,一起成为天界的双圣。”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间鬼域向云间仙境宣战的消息,在人间凡界也传出了一点风声。 仙鬼大战对三界都不是什么好事,修真人士为此深感不安。而一手挑起这场战争的明光,再次成为万人唾骂的对象。 越城的一家酒楼中,一帮修士就坐在一起把明光骂得狗血淋头。 有人义愤填膺: “这个明光简直太不是东西了!三百年前勾结江天旷犯上作乱失败了,如今竟又勾结上了应长恨想再来一遍。只因他的一己私欲,搅得三界不得安宁。什么谪仙啊,简直就是魔头好吧!” 有人愤愤不平: “也不知道这家伙当年是怎么得道成仙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得道高人的风范,而是一派利欲熏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有人扼腕叹息: “明光当年能霞举飞升,是因为凭一己之力阻止了走蛟,保住了长江流域两岸百姓的家园。那时候他还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少年英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失了初心。” 有人深表怀疑: “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像明光这样如此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人,初心就不可能会是好的。当年真的是他阻止了走蛟吗?该不会是冒领了他人的功劳吧?” 虽然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揣测,却立刻有个穿葛袍的修士深以为然地脑补起来。 “搞不好还真是呢!毕竟当年明光与蛟妖是在水下搏斗,也没有人看见。彼时他是无极宗的少主,完全可以召来一帮无极宗的高手暗中下水协助,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就行了。等到斩蛟成功后他再独自飞出水面,假装是自己凭一己之力阻止了走蛟。就这样,天赋异禀的修真奇才炼成了!不但受到了百姓感激涕零的膜拜,甚至还因此霞举飞升成为神仙。” 在各种流言和谣言中,阴谋论一向最有市场。 一些造谣式发言凭借看似合理的逻辑链,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能让不少人深信不疑。 “这位道友说得很有道理呢!如此看来,明光当年的力阻走蛟肯定有猫腻。”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他所谓的一人一剑力阻走蛟,其实是无极宗诸多高手暗中配合他搞定的。谁让人家有个当宗主的亲爹,一声令下莫敢不从。” “我就奇怪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等能耐,别人修炼了几十年都不如他法力高强,一个人就能斩蛟成功。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全靠有个好爹爹为他保驾护航。” “靠,我要是像他一样会投胎,有个天下第一修真门派的少主身份,现在搞不好也成神仙了。” “我还一直以为我不如他是天赋不够,却原来是拼爹拼不过人家啊!” 不过片刻功夫,一段无中生有的脑补,就被人说得煞有介事,比真的还要真了。 有的人是头脑简单,听见什么就信什么;有的人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很乐意跟着起哄推波助澜。 还有的人就是存心恶意抹黑,哪怕他们与明光并不相识也无过节。 因为这个天纵奇才的少年,曾经站在所有人只能仰望的高处,令一些身居低位的人无法不羡慕嫉妒恨。 这样的羡慕嫉妒恨,当明光高高在上时无从发泄,但是在明光神台坍塌后,就宛如无数条毒蛇从暗处游出来,呲着毒信尽情噬咬。 而且他们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坏人加以抨击,更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 这帮信口雌黄的修士坐在一起乱喷一气时,丝毫不知道被他们肆意诋毁的那个人,就在酒楼二楼的雅座里坐着。 明光不是一个人,他对面端坐着神色错综复杂的越君朴。 楼下传来的那些恶意揣测,听得越君朴都无法不皱眉,明光却是一派若无其事。 “这些人这样胡说八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听得太多已经麻木了。如果每次听到有人造我的谣都要生气,我早就被气死八百回了。”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不无感慨地苦笑着摇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造谣者的创新能力也是真强呢!我还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被扣上什么新罪名了,没想到他们又带来了‘惊喜’。今天这类谣言我以前都没听过,亏了他们能说得这般煞有介事。如果我不是我,我都要信了自己当年斩妖之事有猫腻。” 越君朴下意识地问道:“你被扣过多少罪名啊?” “太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编不出来的。在造谣这方面,估计没人比我更有见识了,我要是跟你细说能说上三天三夜。算了,不扯这些了,你今天约我见面有更重要的事,先说那个吧。” 上一次在太平岛意外见到越君朴时,明光没有急着跟他清算旧债,反倒把自己对“紫衡帝君”的怀疑告诉了他。 越君朴无比震惊,“什么?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和应长恨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见了,水鬼铜棺将军不但跟帝君撞了脸,还撞了头顶双旋这一特征,绝对错不了。”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自嘲地一笑道: “当然,我们两个在神仙眼中都算不上可信证人,没准是狼狈为奸串通一气想要抹黑帝君。你如果不相信就当我没说过,我可以换个话题。” 越君朴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明光的话,毕竟他当年是被紫衡帝君贬下凡的,完全有理由为了报复英昊而无中生有的抹黑他。 第119章 合作 但是越君朴有一点想不通。 如果明光想要报复英昊, 这种抹黑帝君的说辞为什么不大肆宣扬,而是私下告诉他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也是他的报复目标才对呀! “看你这一脸问号的样, 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吧?” 越君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惊讶地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在想什么的?” “我如今察颜观色可是一把好手,而且你这个表情太好解读了!” 以前的明光从不察颜观色, 因为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 既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也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意图。 然而小妖阿难却是妖生艰难, 无论神仙还是修士都能得而诛之,甚至大妖也可以欺负小妖,他为了苟命必须解锁很多保命技能才行。 越君朴况味复杂地注视着明光, 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 是因为那位帝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对你透露这个秘密。毕竟你当年坑过我,他会觉得我找谁合作对付他都不可能找你。” 越君朴满脸意想不到的神色,“你想让我跟你合作对付帝君?” 明光强调道:“错了, 不是对付帝君,而是对付假冒英昊坐在帝君宝座上的蛇精玉京子。当然我现在口说无凭, 你没理由信我。这样吧, 等你回云间仙境好好观察一下他再做决定。” 将信将疑的越君朴默认了这一提议, 离开前, 他又踌躇回首看着明光发问道:“为什么你要找我合作?而不是找我算账。” “越君朴, 因为你的品性并不坏。虽然为人处世的格局小了点,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 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掉链子。” 三百年前“误开”畜生道坑了明光一把后, 在越君朴的想像中, 他一定恨毒了自己。再见面时,也一定会势若疯虎般地跟自己玩命。 然而此时此刻,明光平静从容地站在他面前,非但一点也没发疯,还对他的品性作出中肯评价,越君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有点感动啊?千万别,咱们这笔债回头我还得找你算呢!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所以你得先去后头排队。” 越君朴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是敢作敢当的姿态。他直视着明光的眼睛,坦然道:“好,我等着你来找我算账。” . 明光对紫衡帝君的怀疑,越君朴当时听得半信半疑。 虽然不排除有可能是明光为了报复英昊而捏造事实恶意中伤,但万一他说的是事实呢? 那么天界这千余年来,一直被名义上的帝君、实际上的蛇精统治着,也未必太荒谬了!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回到云间仙境的越君朴,开始不由自主地暗中观察起了帝君英昊,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捕捉异样之处。 观察结果是一切正常,只有一件事除外。这也是越君朴今日约明光面谈的原因所在。 “上回和你交谈后,我回到云间仙境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并没有发现帝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他的仙剑神锋已经多年未曾出过鞘了。” 第121章 身为天界最高统治者的帝君,英昊不需要像其他仙官那样奋战在第一线。 云间仙境的所有神殿都有主神和辅神,而紫衡殿的辅神数量最多,没有之一。 那些大大小小的辅神们,长年累月替帝君处理无数信徒的信香。小到祈福祈寿,大到降妖伏魔,都无须英昊亲自过问,更别提亲身上阵了。 这千余年来,紫衡帝君就是负责坐镇天界。 仙剑神锋虽然终年佩在主人腰畔,却根本没有出鞘的机会,也没有人觉得这一点有什么问题。 明光了然一笑道:“如果紫衡帝君为玉京子假冒,仙剑神锋可是认主的神兵,他自然是拔不出来的。” “是啊!除了这一点外,我在帝君身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哪怕你已经宣称要和应长恨联手进攻天界,他也只是表现出合乎身份的忧国忧民之色,并没有慌乱不安。” “他一个冒牌货能在天界稳坐千年的头号交椅,成功骗过所有神仙,自然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如果能轻易被人识破,早就混不下去死翘翘了。” 明光知道玉京子绝对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英昊,自己假冒帝君统领天界上千年,这种心理素质已经过硬到了不能再过硬的地步,没准他都已经把自己当成真货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帝君并非帝君,而是蛇精玉京子假冒,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在三界中广为宣扬?” 明光不无自嘲地一笑。 “就凭我这一身黑料,你觉得我说出来的话有人信吗?肯定只会被当作是针对帝君的恶意中伤与报复。你一开始不也不信嘛!” “我自然不会轻信,但意识到帝君可能拔不出神锋剑时就起了疑心。如果天界其他仙官也和我一样,质疑的声浪越来越大,他就要迫于压力拔出仙剑自证清白,否则就等于反证自己不是帝君。” “这个想法我也想过,但是这么做存在一个打草惊蛇的问题。如果玉京子意识到自己的帝君角色要扮不下去了,极有可能脚底抹油先溜了,到时候想要再把他找出来可就难喽!” 越君朴想了想又道:“可是你和应长恨联手打上天界的话,同样也会逼得他逃之夭夭啊!” “进攻天界谈何容易,在这之前,他还能稳稳当当地坐在帝君宝座上,也能想方设法来化解危机。我相信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也舍不得丢下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跑路。” “所以,你是要给他一个自己还有时间掌控与改变局面的假象。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找你合作。” “怎么合作?” 明光开门见山地道:“委屈你假扮一下仙奸,助我们出其不意地攻入云间仙境,杀去紫衡殿来一场逼宫。” 越君朴算是明白明光为什么要找他合作了,因为他确实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奇兵作用。 别说“紫衡帝君”,就算是云间仙境的其他仙官,谁也想不到他竟会倒向明光充当“仙奸”。 “不行,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了,毕竟一切都建立在你声称帝君身份存疑的前提下。如果此事是你无中生有,想要设套坑我作为报复,那我就要从假扮仙奸变成货真价实的仙奸,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万人唾骂。” 越君朴果断拒绝,明光也满脸理解的神色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我没安好心想坑你,那你的下场就能和当年的我比惨了。越君朴,这么重要的事我也不指望你今天就能做出决定。这样吧,你再好好观察观察那位帝君一段时间。如果哪天你觉得他确实有问题,我说的都是事实而非故意给你下套,咱们再来商议此事。” 这种事急不来,越君朴的顾虑很正常。 除非他也认定“紫衡帝君”不是正主儿,否则就不可能轻易答应跟明光合作,助他率领鬼军攻上天界。 玉京子假冒紫衡帝君已经上千年,想要当众揭穿他的真面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 明光不着急,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 . 谈话告一段落,店小二也开始上菜了。明光点了一桌海鲜,基本上都以清蒸为主,所以一口气上了四五道蒸菜。 越君朴觉得自己跟明光不是能一起吃饭的关系,感觉有些尴尬,站起来准备走人。 “你走之前先把账结一下,我没钱。” 明光理直气壮地使唤起了越君朴结账,他愣了一下。 “你没钱就上酒楼吃饭,点的菜还都不便宜,到时候付不出钱打算跑单吗?” “这不是有你越大仙官在嘛,怎么可能会付不出钱?请我吃一顿饭又吃不穷你,别这么小气了!” 当年在云间仙境的时候,明光跟所有仙僚的关系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没请人吃过饭,也从不要求别人请他吃饭。 现在他笑眯眯地找越大仙官“讨饭”,越君朴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只能掏腰包请客吃饭了。 . 一身凡人打扮的越君朴独自走下楼结账的时候,一楼大堂的那桌修士们,还在因为那个子虚乌有的揣测在胡说八道。 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修士乘机蹭起了热度,煞有介事地声称他家祖上当年就是无极宗的高手之一。而这位先祖在明光飞升不久后仙逝了,搞不好就是暗中协助他表演力阻走蛟时受了重伤的缘故。 “我家这位老祖宗当年留下了一部手记,其中有段记载一直让人看不明白。如今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在影射此事。” 要说这个八字胡也是一个即兴发挥的人才,当场现编了一段模棱两可的话,言之凿凿地称这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记载,能间接证明明光当年作伪了。 第120章 没法忍 对于这种空口无凭的所谓证据, 在场诸人也偏听偏信地全盘接收,丝毫不去想一想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片面之词。 “这下铁证如山了,明光当年所谓的力阻走蛟, 其实只是他爹明定远精心设计的一出好戏。为了把自家儿子捧成修真界的旷世奇才,这老匹夫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不是嘛,明定远仗着自己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 搞这种暗箱操作来帮助儿子在修真界扬名立万, 甚至还让明光因此得以飞升成仙。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太可恶了!” “老贼该死——他要不是已经死了, 我都想去乱剑伺候一番。” “明定远做出这等可恶之事, 哪怕死了也可以掘坟鞭尸了!” 八字胡修士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嘴脸,其他修士也都纷纷慷慨激昂地附和起来。 “说得没错,真应该把这老贼的坟墓找出来掘坟鞭尸, 谁让他骗了天下人呢!” “对了, 谁知道明老贼的坟墓在哪儿?要不咱们一块去替天行道如何?” 这帮修士借着酒兴越说越难听,越君朴都听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正准备厉声叱斥几句,眼前突然一花,有个人影从二楼飞了下来。 . 之前这帮修士往明光头上乱扣罪名时, 他一派若无其事,脸上没有半点愠色。 不过听到他们对亡父明定远如此不敬, 他就没法不恼火了。 “你们这帮混蛋, 统统给我住口。” 明光面孔铁青的一声怒喝, 诸修士见他只身一人, 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个八字胡修士仗着人多势众, 出言恫吓道:“你谁呀?我们说明定远关你屁事, 居然跑来骂人, 是不是想找打?” 明光锋利如刀刃似的目光轮流在每个修士脸上划过, 让他们有种几乎要被割破肌肤流出鲜血的错觉。 “明定远是我爹,你们说关不关我的事?” 所有修士都始料未及地大吃一惊。 明光遭贬是三百年前的事,人间凡界的神像早就全部毁得一干二净,他们都已经不认识这位昔日仙官的模样。 “什么?你就是明光。” 一帮修士面面相觑着,说别人坏话时恰好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这下要有麻烦了。看明光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们都有一种自己恐怕要完的不好预感。 一边在心里战战兢兢着,八字胡修士一边壮起胆子质问道:“明光,你想干什么?你可是谪仙,不能随便对凡人出手。” 明光冷笑道:“那又如何?我连云间仙境都准备攻打,难道还会在乎什么谪仙的行为准则吗?” 诸修士听得神色一僵。 是啊,明光如今狠到都敢直接放话说要勾结鬼王打上天界,又岂会顾忌谪仙身份不便对凡人出手呢? “我早就在楼上坐着了,你们怎么说我都没问题,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但是你们骂我爹就不行。” 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后,明光再次声音冷锐地道: “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两三百年了,居然还要被你们这帮不知道积德的家伙满嘴喷粪乱骂一气。身为人子,我实在没法忍。” 第122章 见势不妙,不想吃眼前亏的八字胡修士头一个服软认怂。 “明仙官,我刚才是喝多了才乱说话,我不该对明老宗主出言不逊,对不住对不住,我可以慎重道歉。” “你刚才说有位先祖当年是无极宗高手,哪一位?” 明光神色冷冷地盯着八字胡,目光比针尖还要尖锐,盯着八字胡修士冷汗直冒。 “明仙官,我家祖上根本就不是无极宗门徒,所谓的手记也是我瞎编出来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无中生有抹黑您,我愿意磕头赔罪。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一边说,八字胡修士一边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冲着明光咚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其他修士犹犹豫豫地对视着,不知道要不要效仿他这么做。 之前那个脑补明光力阻走蛟是组团作战的葛袍修士,知道自己已经把他得罪惨了,眼下只有两条路: 要么就像八字胡修士一样认怂磕头赔罪;要么就死撑到底,做一条不畏强权的好汉。 葛袍修士横下一条心,摆出一副大义凛冽的架势硬杠起来。 “明光,我们虽然对令尊有些出言不逊,但那也是因为怀疑他暗箱操作了你的一举成名,也算事出有因。” “你们凭什么怀疑我爹搞了暗箱操作?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可别再提这家伙所谓的先祖手记了,他刚才亲口承认那都是自己瞎编乱造的。” 葛袍修士振振有辞地道: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们可以提出质疑。你年纪轻轻就能取得他人奋斗一生都无法获得的成就,到底是你天赋异禀的结果,还是明定远利用权势把你捧上天的结果,真是让人没法不多想呢!我们现在强烈怀疑是后者,你能证明是前者吗?” 越君朴都实在忍不住了,声音冷冷地开了口。 “没有证据就随便质疑别人,还想让别人自证清白,凭什么?如果你们怀疑是后者,就自己拿出证据来证明有问题,否则就是诬蔑诽谤。” “是啊,凭什么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得自证清白?如果没有证据就能随便质疑别人,那我现在强烈怀疑你是太监,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吗?” 一个男人被人质疑是太监可是莫大的羞辱,而且还没法自证清白,总不能当众脱裤子吧? 葛袍修士气得额头的青筋一阵乱蹦,怒不可遏地嘶吼道:“放狗屁,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太监,老子才不是呢!” “你凭什么怀疑我,我就凭什么怀疑你。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可以提出质疑,这话可是你说的,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明光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葛袍修士被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他也懒得再听这帮家伙继续放屁。 “你们这帮满嘴喷粪的家伙,不配坐在这里吃饭,只配去茅厕吃屎。” . 越城是十分繁华的大城,城中有不少路厕。 上头是一排蹲坑,下头挖了一个大坑容纳排泄物。隔三差五就有专人过来掏粪,装进粪车后运去城外卖粪肥。 酒楼附近就有一个路厕,粪坑里的排泄物已经堆了三分之二。那帮胡说八道的修士,被明光一视同仁地全部扔进去了。 “求求你,我们知错了,快放我们出去吧。” 七八名修士被迫挤在半丈方圆的粪坑里,粪水淹到了胸口,臭气直冲鼻端,苍蝇在耳旁嗡嗡乱飞,蛆虫在眼前四处乱爬,一个个都无法忍受地大声求饶认错。 八字胡修士叫得最响亮,一副声泪俱下认真悔过的态度。 葛袍修士还在死撑,满脸英勇不屈的神色嚷道:“明光,就因为我们质疑你,你就这样报复我们,分明就是被说中了事实恼羞成怒。” “你这张嘴真是够臭的,也不在乎再臭一点了,吃屎去吧你。” 明光凌空一记掌风劈向葛袍修士,劈得他立足不稳往后倒,整个人瞬间被腌脏腐臭的粪水淹没了。 等到他挣扎着重新站直身子时,满脸满脸都糊满了蛆虫乱爬的粪便。嘴巴也再说不出一个字,只顾着恶心万分地呕吐着。 “你闭嘴了,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虽然同在一个粪坑里,但是头脸都糊上了一层粪便的葛袍修士,还是让其他修士都无法不嫌弃。 他们本能挤成一团,尽量与之拉开距离,不忍直视他那副令人恶心作呕的粪人尊容。 八字胡修士还在不死心地求饶:“明仙官,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是真心知错了,你也已经对我们施以惩诫了,能不能先放我们出去啊?” 其他修士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真心知错了,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了,求你放我们出去吧。” “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家伙,仅凭毫无证据的猜测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现在喊上两句知错了就想混过去,真是想得美,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们呢!” 越君朴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暗中朝明光耳中传去一缕声音——“你还想怎么收拾他们?” 八字胡修士也胆战心惊地问道:“明仙官,你好歹也曾经是神仙啊!难道真想杀了我们这些凡人不成?” “我出手对付你们是胜之不武,所以不会要你们的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接下来我会用结界把你们封在这个粪坑里三天三夜,让你们好好受罪一番。” 普通人在粪坑里泡上三天三夜肯定早挂了,修士虽然挺得住,但是受罪可就要受大发了。 等到三天期满结界消失后,这帮家伙再爬出来时肯定已经不成人样,浑身还会被粪水腌到迎风臭十里的地步。 “这已经算是从轻发落,要是谁不吸取教训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下次就直接留在粪坑里别出来了,沤成粪肥还能造福百姓。” 一帮修士虽然暗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再抱怨什么,只得喏喏称是自认倒霉了。 第121章 否极泰来 越城的东门老街, 街尽头是东门楼。 应长恨一身玄袍,独自负手站在东门楼上。两道远眺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附近的一座书院。 明光施施然地走上东门楼, 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含笑问道:“阿难弟弟,你说当年我的灵曜庙就在这条街, 现在变成啥样了?” 三百年前, 越城为飞升成仙的明光修建了一座很气派的灵曜庙。 应长恨就投身庙观当了一名小道士, 在明光遭贬神庙被毁时还不幸殒命于此。 应长恨朝着书院方向一指, 不无感慨地道:“已经变成一座书院了。这座书院的旧址,就是当年世人供奉你的灵曜庙。” 风中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琅琅的读书声,明光情不自禁地微笑。 “这样挺好的, 教书育人是千秋大事, 多盖书院比多修庙宇更强。有些尸位素餐的神仙只想混日子,不供奉也罢。” “可你不是尸位素餐的神仙,在我看来,人间凡界无论为你修建多少庙宇都是应该的。” “无所谓了, 不管是不是神仙,有没有庙宇, 我也还是我, 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阿难哥哥, 你和越君朴谈得怎么样?他一定没有答应吧?” “预料之中的事, 他要是一口答应反倒有问题, 没准是想玩一出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你真的相信越君朴不会把咱们卖给那个死蛇精?虽然你们师出同门, 但你不是说以前和他关系很一般吗?” 应长恨并不清楚越君朴当年坑过明光一把的事, 却也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如果越君朴是那种坏得很彻底的人, 那咱们肯定会被他卖了不可。但他并不是,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那么做。” 越君朴不是一个纯粹的善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会对一个小乞儿心怀善意,也会对一个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心生妒恨。 因为人性阴暗面无法摆脱的恶,他当年对明光做了落井下石的事。嘴里虽然不肯承认,心里却始终藏着愧疚,还主动求报复,这都是良心未泯的体现。 一个良心未泯的人,就不可能会彻底倒向邪恶势力的一方。 除了越君朴以外,明光也没有其他合作人选了。 当年在云间仙境,他作为一位横空出世的少年仙官,把所有仙僚都比得黯然失色,又性格高傲目无下尘,人缘自然是好不起来的。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不找太清元君合作呢?她难道不比越君朴更可靠吗?” “太清元君和太玄真君是两口子,找她合作就等于跟陆衢合作,毕竟他们夫妻一体同心。你觉得陆衢会相信咱们的话吗?绝对不可能,所以还是省点口水吧。” 应长恨点头道:“也罢,如果找太清元君合作会让她担风险,还是不要轻易连累她了。” . 从东门楼下来后,明光和应长恨并肩漫步于东门老街中。这条街道不但有书院,还有一家越城最大的书肆,来购书的客人络绎不绝。 第123章 “走,阿难弟弟,咱们也进去逛逛。” 逛书肆的时候,明光无意中瞥见一本专门介绍四国时期的历史书籍。 他随手翻阅了几页,发现这本书涵盖了四国时期的重要历史阶段与事件,解读得也比较详细。 “老板,这本书我买了。阿难弟弟,付钱。” 应长恨毫无异议地掏钱买书,只是有一点不解。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要买这本书?” “厉无情说过江天旷是四国时期的人,我对那个时期不太了解,所以想读点这方面的书多了解一下。” 回到落脚的客栈后,明光就闭门不出一心读书。 在这本关于四国时期的历史书籍中,东郯、西郢、南郇、北鄣四个古国的兴衰史都有记载。而最终统一四国的北鄣国,更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陆衢则是主角中的主角,因为北鄣想要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就源自于这位卓越非凡的储君。 他先与东郯国联姻迎娶公主温且惠,两国结为同盟后,就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兵灭了西郢国。 东郯国当时也没闲着,趁机进军南郇国。一位被送到东郯国充当质子的南郇皇子,还惨遭腰斩用来祭旗。 北鄣消灭西郢,东郯吞并南郇后,四国变成了两国。 东郯和北鄣都有干掉对方一统天下的打算,结果北鄣笑到了最后,结束了列国纷争的局面,成立了天下归一的大盛王朝。 陆衢亲自率军消灭西郢、荡平东郯,最终令北鄣一统天下,这在史书上绝对是一桩丰功伟绩。 但东郯国是温且惠的母国,她对此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史书上是不会有相关记载的。 不过,史书上记载了温且惠的生平。 虽然与丈夫相比,只有短短几行文字,却也不难从中窥出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在看似光鲜华美的人生背后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温且惠是彼时东郯国君温崎的第三个女儿,册封兴城公主。 母亲是国君原配的魏王后,在她七岁那年怀上第二胎,却不幸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魏王后去世后,失去母亲呵护的小公主,在后宫过得怎么样已经无法求证。 但是在北鄣提出与东郯联姻时,年仅十五岁的她会被选中嫁过去,就无形中说明她是一位不得宠的公主。 北鄣地处苦寒的北方,一直以来被视作蛮夷之国。风土人情都与其他三国截然不同,属于很难适应的异乡。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东郯王室无论哪一位公主,恐怕都不愿意嫁去这样一个地方。 . 明光特意翻了一下温崎的生平,发现这位国君有过两任王后。 原配魏王后难产身亡后的第二年,他将已经育有二女一子的爱妃韩氏扶正为继后。 韩王后又先后为东郯王室诞下两位皇子,地位十分稳固。 韩王后的两个女儿中,有一位永昌公主跟温且惠同年出生。 如果魏王后还是一国之母,韩王后还是妃嫔,那么与北鄣联姻的人选肯定不会是兴城公主,而是要换成永昌公主上了。 明光不难明白一点,为什么陆衢出兵灭了东郯国后,温且惠依然与丈夫恩爱如初。 当年被东郯王室当作工具人用来达到政治目的的兴城公主,估计是对母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没准还巴不得它彻底灭亡,让那些做主安排她嫁去北鄣联姻的人,都落不着一个好下场。 有道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至。 嫁入北鄣王室虽然并非温且惠所愿,但是她却误打误撞地嫁了一个如意郎君。陆衢夫妇的恩爱程度,在史书上都有一笔伉俪情深的记载。 出嫁后的第三年,温且惠怀上了她和陆衢的第一个孩子。 可惜孩子尚未足月就早产了,生下的男婴是个死胎,自己也被折腾到大出血,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 对于任何王国的王室来说,绵延子嗣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是后继无人还谈何江山永固? 身为太子妃的温且惠,如果不能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那么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即使是北鄣与东郯联姻结盟期间不能把她废为庶人,在两国彻底兵戈相见的时候,她也难逃变成弃子的下场。 然而,温且惠却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太子妃的宝座上。 哪怕她不能为北鄣王室开枝散叶,哪怕东郯被北鄣彻底灭了国,她的地位始终不变,依然是陆衢的嫡妻正妃。 连史书都感慨了一笔,“无子嗣而受宠十五年不衰,太子衢之爱妻可见一斑”。 大盛王朝成立的那一年,天空中降下彤云朵朵,接引陆衢飞升成仙。他没有独自离开,而是牵起妻子的手双双登上天界。 就这样,温且惠与陆衢在人间做了十五年的恩爱夫妇后,又成为云间仙境一对名符其实的神仙眷侣。 最初,温且惠不过是跟着丈夫鸡犬升天的幸运儿,没有封号,只有一个太玄娘子这样的称呼。但她是一个聪明人,没有浪费这样绝佳的机会,在云间仙境开始苦心修行。 多年后,温且惠终于成功修成正果,由边缘人物的太玄娘子,正式晋升为有着天界神仙编制的太清元君。 明光读完整本书后,应长恨也好奇地拿过来翻阅了一遍。对于陆衢与温且惠的相关篇章,他同样看得很认真。 毕竟四国时期已是千年之前,除了这对神仙眷侣,书中记载的其他人物他一个也不知道,自然只会关注自己知道的对象。 “太清元君也算是否极泰来,虽然八岁丧母,十五岁被安排联姻北鄣,却遇上了一个情深意重的陆衢,即使她生不出儿子也一直不离不弃,真是运气好呢!” 在礼法规定的七出之条中,“无子”就是一个男子休妻的正当理由。 尤其是在还有王位要继承的北鄣王室,就算王后无子都可以直接废掉,更遑论一个他国送来联姻的太子妃。分分钟可以一脚踢开,换成其他的北鄣贵女上位。 第122章 檀绣 可是, 陆衢却成了温且惠最强有力的后盾。让她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依然稳居太子妃宝座十五年之久,最后还跟着丈夫一起做了神仙。 “陆衢这家伙, 从史书记载来看是个杀神一样的人物。无论是攻克西郢还是进军东郯,用来震慑和打击敌人的手段都很残酷。像这一段说他打下西郢王都后,所有王室子弟一律杀无赦, 就算是婴儿也不放过。还有西郢贵族子弟十五岁以上也全部被绞死了, 十五岁以下则籍没为奴。哇, 还不是普通的为奴, 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统统被处以阉刑成了阉奴。因为年纪小,他们十成中有三成都在受刑后痛苦死去,实在太惨了!阿难哥哥, 你也看到了吧?” 明光自然留意到了这段记载, 还因此联想到了一个人,只是缄默不语。 应长恨亦有所触动,脱口而出道:“对了,厉无情当年没准就是这批贵族子弟中的一员, 这也是他至今仍然对陆衢憎恨万分的原因。” 明光一声轻叹,“恐怕就是如此了。” 疫鬼厉无情不只是容貌标致如美妇人, 还一身阴柔之气, 给人雌雄莫辨的感觉。如今他们不难猜出原因是什么了。 当初西郢王都被北鄣铁骑攻破后, 国破家亡的少年厉无情不但失去了一切, 还因为陆衢的雷霆手段惨遭阉割沦为阉奴。 如此悲惨的遭遇就算是成年人都很难承受, 更别提他那时还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 难怪千年的光阴流水, 至今无法浇熄他心头的憎恨之火。 之前姑苏城那个贩卖阉儿起家的姜老爷, 为什么会被厉无情找上门索命, 明光也终于知道了答案。 . 从越城出发, 往东走上一百多里路,就是山川秀美的宜城。 宜城北郊的北顾山下,有个名叫檀浦镇的地方,修真世家檀氏一族世代扎根于此。 八百年前,檀氏一族的檀豫霞举飞升,如今已经是云间仙境数一数二的大仙官。 今年檀氏一族又出了一个青年才俊的檀绍,才二十四岁就成功飞升成仙,眼下是天界最年轻的仙官,没有之一。 在人间凡界,除了无极宗以外,檀氏一族是第二个一门出了两位仙官的修真宗门。 别说正主儿的修真世家檀氏一族了,就连整个檀浦镇的人都跟着与有荣焉。 檀浦镇一家生意兴隆的茶铺里,明光和应长恨坐在一块喝茶时,其他茶客都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檀绍的飞升。 “绍公子,不对,现在该称冲元真君了。他跟普和真君一样,都是咱们檀浦镇的骄傲啊!” “是啊,檀浦镇这么一个小地方,在八百年中先后有两人飞升成仙,真可谓是无上的荣耀了!” “冲元真君年纪轻轻就能飞升,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真奇才,我等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听说冲元真君七岁开始炼气时,看起来天资平平,结果现在人家一飞冲天,用实力打脸了那些觉得他不过如此的人。” 第124章 “对了,这一代檀氏子弟刚开始修行时,听说有个小女孩表现得天资过人,如今怎么样了?” “那是檀氏一族旁系的檀绣,她七岁开始炼气时,确实是同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就应了这句话,从炼气到筑基都领先他人,结丹期却怎么都结不成金丹。现在同辈子弟不少都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她却还死活过不了这一关,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日修夜修不肯甘休。据说人都已经有些魔怔了,每天都神经质地嚷着一定要修成金丹修士不可。” “可惜了,这个檀绣我曾经见过一面,是位清秀佳人。与其修仙修得疯疯癫癫发魔怔,还不如干脆嫁人生子得了。” “是啊,女人修仙有几个能修成正果的?云间仙境的神女寥寥无几,最有名的太清元君当年还是靠夫君才登上了天界。檀绣既然天分不够,又何苦一条黑巷走到底,不如找个男人嫁了相夫教子。” 有人跃跃欲试地问道:“这个檀绣真的是位清秀佳人吗?如果是的话,要不我去登门求亲试试看。” 有人嘲笑道:“你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也不是什么名头响亮的修真高手,还够不上资格娶檀氏一族的世家小姐,就别想得这么美了。” “如果是其他小姐我自然也不会去碰这个钉子,但这个檀绣不是修仙修得魔怔了嘛!有男人要就别挑三拣四了。” 明光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檀绣小姐既然一心向道修仙,有没有男人要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嫁人生子根本不是她的人生目标,才不会在乎这些世俗层面对女子的要求。” 那人还不服气,撇着唇角道:“只要她一天没有飞升成仙,就一直是世俗中打滚的凡界女子,想当神女没门。等到人老珠黄时才醒悟过来想嫁人生子,到时候就更没人要她了。” 应长恨可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哼了一声讥笑道:“那又怎么样?没人要大不了一个人过,檀氏一族难道会养不起她吗?反正轮不到癞蛤蟆来吃天鹅肉。” “喂,你小子说谁是癞蛤蟆呢?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那人顿时一拍桌子怒吼起来,应长恨依然坐得四平八稳,只当是听驴叫。 “谁认就说谁,想弄死我恐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明光和应长恨来到檀浦镇时,都使用了障眼术来掩饰身份。 虽然他们依然是自己的容貌,但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哪怕是修士,也只会看见两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不过被应长恨两道冷锐又讥讽的目光一扫,那人却不由自主地一阵心底发寒,直觉告诉他这个路人不是好惹的主儿,他一定会踢上铁板不可。 “呃……既然不是说我,那就没事了。喝茶,咱们都接着喝茶吧!” 那人讪讪然地认怂了,明光在一旁颔首笑道:“是啊,没事多喝茶,少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 檀氏一族的仙府檀园,位于檀浦镇最幽静的地方,山水绝佳处。 檀园的面积不大,只有嫡系一派的檀氏成员住在里头,其余旁系族人都住在毗邻檀园的檀家村。 除了檀氏族人外,檀家村还有一些外门子弟在此居住。 在檀绍飞升成仙后,更有不少想要沾点仙气的修士跑来这里打卡,每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檀绍原本是檀氏一族的旁系子弟,从小生活在檀家村。 不过,他在修真一道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后,很快被宗主接进檀园重点培养,成为嫡系亲传弟子,从此彻底告别了檀家村。 檀园作为檀氏一族的仙府,是寻常人等无法涉足的地方。 其他修士想来沾点仙气,也就只能去檀绍曾经生活过的檀家村走一遭。打听他以前住在哪里,经常出现的地点又是哪里,然后一窝蜂地跑去瞻仰。 明光和应长恨并肩来到檀家村口时,随手拦下一位身穿檀氏门服的少年弟子打算问路,结果对方不等他发问就抢先开了口。 “两位仙友也是来冲元真君故居瞻仰的吧?村子东面第二条横巷进去后的第三家小院,就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如果想要进院沾仙气,每位需要先交二两银子。村子后山的峡谷是冲元真君当年练剑的地方,那里交一两银子就能进去了。村子中央那棵大榕树看见了吧?树下有个小摊专卖糖炒栗子,是冲元真君当年最爱吃的,现炒现卖味道一级棒。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仙官同款的糖炒栗子你绝对值得拥有,一定要买上一包尝尝哦!” 少年弟子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熟极而流,显然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了。 明光听得哑然失笑,应长恨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之前明光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修士跑来檀家村打卡,把安静的小村庄搅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居住在此的檀氏族人却没有把人拒之村外。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暗叹道:瞅瞅人家,还真是生财有道呢! “多谢这位小哥,顺便问一下,檀绣住在哪儿呢?” 少年弟子被问得愣住了,每天来檀家村的修士那么多,都是奔着沾一沾冲元真君的仙气来的。 这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有人不问檀绍问檀绣。 檀绣其人,不但在修真界声名不显,就连在檀氏一族都快要查无此人了。 因为一直无法结丹,她已经被檀园专为族中子弟设置的修真学堂清退。 所有檀氏一族的子弟,只要有志于修仙一道的,都可以从七岁起进入修真学堂学习。 表现出色者会开小灶重点培养,甚至还有机会被宗主收为嫡系子弟;表现不佳的就会被清退,不再浪费宝贵的教学资源。 清退学员的一大标准,就是能否顺利结丹。因为不能结成金丹的话,也就不可能修成正果,只能被淘汰。 第123章 金丹 檀绣今年二十五岁, 同辈其他年轻子弟都已经结成金丹,唯独她不行,被学堂清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遭到清退的檀氏子弟, 要么不甘心,选择自己在家继续修炼,走自学成才的路线;要么就彻底死了心, 放弃修仙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檀氏一族历代被清退的子弟中, 前者只是极少数, 绝大部分都是后者。 那极少数的前者, 结局也都是苦修多年依然毫无突破,到头来还是只能心灰意冷地做一个普通凡人。 檀绣如今成了极少数的前者之一,自己独自一人在家苦苦修炼, 想要突破无法结丹的瓶颈。 因为太过执着于这一点, 她都变得有些疯癫魔怔了,成了檀家村人人摇头叹气的对象。 少年弟子满脸迷惑的神色问道:“你们找檀绣干吗?” “有事要和她面谈。” “她住在村子西边的最后一条巷子,你们从那边过去,先直走, 再右拐,然后一直走到底就到了。” 明光谢过少年弟子, 抬脚朝着村子西边走过去。 应长恨跟在他身边问道:“阿难哥哥, 你还没告诉我, 为什么要来找这个檀绣呢?” “等我找到了人, 你自然就知道为什么了。” . 檀家村虽然热闹非凡, 但也是要分地方的。 村子东面与后山, 作为冲元真君檀绍的潜龙之地, 自然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 村子西边就要冷清多了, 尤其是走到最后一条窄巷时, 根本都看不到一个人。 巷子最里头那座偏僻又破旧的小院,就是檀绣的居所。她生父早逝,生母改嫁,从小由叔父一家抚养长大。 被檀氏一族的修真学堂清退后,叔父建议檀绣放弃修仙嫁人生子,她坚决不同意,搬出叔父家住进这处小院独自清修。 走到院门口,明光抬手轻敲了两下漆色斑驳的木门,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应长恨在一旁道:“是不是没人在家?” “应该不至于,不是说檀绣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苦修嘛!” 明光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无人应答。应长恨下意识地动用法力去探知屋里的动静,神色蓦然一凛。 “不好,有死气。” 人在临死前会散发出死气,这种气息凡人察觉不到,但是应长恨却敏锐如雷达一般。 毕竟他可是鬼域之王,捕捉鬼气与死气都再准确不过了。 . 应长恨的话听得明光神色一变,立刻身形一晃,直接穿门越墙进了正屋。 正屋被设计成修士打坐炼气化神的静室,除了蒲团以外什么都没有。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就一动不动地伏卧在蒲团旁。 “阿难哥哥,她一定就是檀绣了。” 明光顾不上点头,先冲到檀绣身旁蹲下去查看她的情况。 应长恨没有上前,因为空气中弥漫浓浓的死气,说明这个女人已经没救了、死定了,只有神仙出手才能起死回生。 明光小心翼翼地翻过檀绣的身子,她那张清秀的面孔是毫无生气的惨白,眼睛、鼻孔、嘴巴和双耳,却都在往外涌出殷红的鲜血。 第125章 应长恨道:“七窍流血,她这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了。” 修士在炼气化神时,如果思绪不宁就容易走火入魔。一般情况下都会导致内伤,最严重的结果甚至是当场暴毙。 而檀绣就摊上了这种最严重的结果,真气在体内运行失控,已经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全部撕裂。 明光和应长恨赶到时,她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两点眸光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明光伏下身子直视着檀绣的眼睛,急促又大声地告诉她。 “檀绣,其实你早就结成金丹了,只是你的金丹被人偷了。” 檀绣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顿时如同灯芯爆花一样,瞬间亮起两点格外明亮的光芒。 “谁……” 檀绣从染血的嘴唇中努力挤出一个字,问得十分吃力。 明光明白她想问什么,也明白她的时间不多了,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你十四岁那年就已经结成金丹,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但是檀豫暗中窃走你的金丹,植入檀绍的丹府,让他取代你成了檀氏一族天纵奇才的新秀。” . 修真人士结成的金丹,是丹府中无形无象的存在,唯有神仙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来,也唯有神仙才能不伤筋动骨地暗中窃走。 当然,这么做很耗法力,还要承担风险。 因为这是天规明令禁止的事,一旦发现哪个神仙这般行为不端,结果就是被逐出天界打回凡人。 所以,绝大多数神仙都不会冒险这么做。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窃走凡界修士的金丹? 毁了别人的修行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因为触犯天规被踢出仙班。 但是檀豫对此却没什么顾忌。 身为云间仙境数一数二的大仙官,人人逢迎的丹道仙师,在根脚足够稳的情况下,他只要明面上不出错,私底下做点不该做的勾当,还怕遮掩不过去吗? 作为一名罕见的修真天才,檀绣不但年纪轻轻就结成金丹,那枚金丹还比其他修士的更加金光澄澄,这预示着她日后极有可能飞升成仙。 在檀绣结成金丹前,檀豫应该就已经留意到了后代中出了这么一位天才少女。有朝一日如果她能位列仙班,他那张老脸也会很有光彩。 然而,檀豫显然并不希望为自己增光添彩的后人是檀绣。 在她金丹结成之际直接出手摘桃子,再将这枚金光澄澄的金丹植入檀绍的丹府。 檀豫的一番暗箱操作,让十三岁的檀绍成为檀氏一族最早结丹的修真天才。 而原本天资过人的檀绣,却因为始终无法成功“结丹”,沦为人人摇头的修真废材。 . 明光说出的真相,让檀绣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无比。 她脸上的神色既难以置信又悲愤难当,嘴唇颤抖着想要追问缘故,却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应长恨都听得惊愕难当。 “檀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檀绣还是檀绍,不都是他的后人吗?” “虽然都是他的后人,但他要这样厚此薄彼,自然是有原因的。具体是何缘故我并不清楚,不过听说檀豫觉得檀绍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或许这就是他偏心他的原因吧。” 因为檀绍是后人中最像自己的一个,所以檀豫想要提携他上位,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偏爱自己。 “难怪檀绍一开始在修仙之道上表现得天资平平,后来却能一飞冲天,因为檀豫利用檀绣的金丹暗中为他加持。这个老家伙也太可恶了吧?” 应长恨忍不住开骂,檀绣更是愤恨得浑身直颤,从七窍里涌出来的鲜血更多更急,却还拼尽全力嘶声道:“我……好……恨……”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头也无力地歪到一旁,一双眼睛犹自死不瞑目地圆睁着。 檀绣死后,一团魂火从她的眉心灵台处飞出来,弱弱的、小小的一团,是人死后最初的灵魂形态。 明光眼疾手快地握住那团魂火,直接打回她的眉心,又用一道固魂符封住。 这番操作后,魂火三日之内不会再离体,尸身也不会腐坏。在此期间如果有神仙愿意出手施救,檀绣就能活过来。 “阿难哥哥,你想找哪个神仙来救她?” “能令凡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并不是哪个神仙都有的。在天界除了帝君以外,也就只有檀豫炼制的九转还阳丹有这等功效。” “如今天界的帝君是一个冒牌货蛇精,他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剩下檀豫一个选择,但他却是造成檀绣含恨而死的元凶,可能答应出面救人吗?” 明光想也不想地就摇头,“他肯定不会答应了。” “那你还能找谁?” “我想找檀绍,看看能不能让他去檀豫那儿偷一枚九转还阳丹来救人。” 应长恨忽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 “对了,檀豫当初暗箱操作,让檀绍踩着檀绣上了位,这事他本人知道吗?” “不清楚。不过据我观察来看,他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总是摆出一副‘普天之下我最牛逼’的架势——骄傲得底气十足。” “阿难哥哥,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靖告诉我的。” 应长恨明白了,“上回在瀚海沙漠,他把你叫到一旁私下交谈,就是说的这件事吧?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回头再说,先把檀绍找来救人要紧。” “怎么找,上回你在万仞山和他见面时可是不欢而散,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传讯飞符给你一张吧?” “嗯,我没有檀绍的传讯飞符,只能有劳阿难弟弟你辛苦一下,把他引来这儿。” 明光并没有具体说要怎么引来檀绍,应长恨却已经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 “我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敢不敢来。” “试试看吧,不试怎么知道呢。我个人觉得就凭他那股目空一切的傲劲儿,应该是不会当缩头乌龟的。” 第124章 所以 每天下午, 是檀家村人流量最高的时候。 各地跑来沾仙气的修士接踵而至,在檀绍故居与练剑谷排成两条乌泱乌泱的队伍长龙。几乎人手一包仙官同款的糖炒栗子,一边吃着一边排队等着打卡参观。 突然间, 村子西边上空猛地蹿出一道冲天黑气,让所有人都为之大吃一惊。 吃惊过后,有反应快的修士失声骇叫起来:“天啊, 好强的鬼气, 不是鬼王就是鬼将在此, 大家赶紧逃命吧!” 无间鬼域与云间仙境将有一战的事, 整个修真界都听说了。 新任鬼王应长恨已经着手组建鬼军,还钦点了疫鬼厉无情与魅鬼朱颜悔为左右大将,这些也都不是秘密。 无论是应长恨还是他麾下的左右大将, 都是这些凡界修士难以匹敌的对象。他们自然都是有多快就赶紧跑多快, 毕竟保命第一。 不过片刻功夫,檀家村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像开闸泄洪一样跑得精光。之前还热闹得活像菜市场,现在死寂得如同坟场。 檀园那边也发现了檀家村这头的情况不对劲,檀氏一族的宗主遥遥望着那道冲天的黑气, 一向沉着冷静的面孔上,是前所未有的失控神色。 “快, 所有人都尽快撤, 撤去镇上的冲元庙烧香, 烧得越多越好。必须尽快让冲元真君下凡驱鬼, 否则咱们都要性命难保了。” 无论应长恨还是厉无情或朱颜悔, 都是出手狠辣之鬼。如果他们想要屠了檀氏一族, 那么阖族上下恐怕都无法逃出生天。 一个檀氏修士又惊又惧又不解:“无间鬼域不是要跟云间仙境宣战吗?为什么今天却找上了咱们檀氏一族?” 檀宗主吼道:“你问我我问谁?现在这个问题很重要吗?重要的是赶紧去给冲元真君烧香——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 云间仙境, 每位仙官设置的信香关键词中, 基本都有与他们飞升前息息相关的内容。 譬如檀绍出身于修真世家檀氏一族, 这个家族每次向他烧香祈愿,肯定会被优先聆听。 虽然天规规定凡人飞升成仙后,不能再插手凡界俗务,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降妖伏魔。 檀氏一族通过信香请求檀绍下凡降服厉害的妖孽,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上一趟,因为这是身为武神的职责所在。 当冲元殿的白玉香案上,突然闪烁起许多来自檀氏一族信香的红色光点时,檀绍直觉就是出了大事。 得知檀家村突然冒出一阵冲天鬼气,他无法不大吃一惊。 无间鬼域为什么找上了檀氏一族?难道是因为自己上回在万仞山得罪了明光,这家伙怀恨在心,所以挑唆应长恨来檀家村屠戮他的族人泄愤吗? 这个猜测让檀绍的面孔霍然变色,毫不犹豫地立即奔向人间凡界,只匆匆丢下一句话给殿内侍奉的小仙官。 第126章 “檀家村有鬼气冲天,我去下凡驱鬼,你速去紫衡殿向帝君禀报此事。” 小仙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檀绍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出了大事后,小仙官立刻以最快速度赶去紫衡殿禀报,找帝君为自家仙官派遣救兵。 . 檀绍心急如焚地驾云来到檀浦镇上空时,发现除了那道无比嚣张的冲天黑气外,并没有预料中横尸遍野的血腥场面。 无论檀园还是檀家村,都没有看见一个死人,只是活人全部跑光了。 檀宗主平时虽然是威风八面的修真界大能,但是遇上无间鬼域的牛鬼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果断认怂,带着檀氏一族的人躲去了冲元庙。 纵然站在檀绣的屋子里足不出户,应长恨也能感知到附近所有活人的气息都消失了,不无鄙夷地撇了一下嘴。 “一群胆小鬼,我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就已经全部逃得不见人影了。” 一旁的明光却道:“这才是聪明人的作派,等到你开始动手了,再想跑就迟了。如果换作是我,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也会逃得比兔子还要快。” “你逃可以,他们逃我就一百个看不上。” “为什么?难道我逃跑的样子比较帅吗?” 明光问得一本正经,应长恨不作解释,只是强调道:“反正你可以别人不行。” “阿难弟弟,你这种双重标准会让别人很不服气的。” “没事,谁要是不服气,我会打到他服气为止。” 这时,明光右腕上的虎头铃铛叮叮作响起来,他了然道:“檀绍来了,来得还挺快。” 话音刚落,应长恨已经跃出屋外,仰头望向天空中那位白袍白甲疾飞而来的年轻武神。 “不错,他比我想像中有种,自己一个人就来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年轻人独有的无所畏惧。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 檀绍来了,应长恨就把冲天黑气收了。明光走到院子里,朝着还飞在半空中的仙官友好地挥了挥手。 “檀仙郎,这边请。” 见到明光和应长恨在一起,檀绍看着他们的表情,是大写加粗的“狼狈为奸”四个字。 他在院中甫一降落,就开门见山地喝斥起来。 “明光,你勾结鬼王对天界宣战也就罢了,现在跑来檀家村干吗?难道还想屠戮凡人不成?” “檀仙郎,如果我们是来屠村的,这儿早就遍地死人了,哪怕你速度再快也只能赶来收尸。” 明光所言属实,如果他俩真有此意,檀绍现在赶到为时已晚。 应长恨在一旁冷冷补充道:“本王如果想屠村,檀氏一族的人,根本都没有机会向你求救。” “那你们两个跑来檀家村干吗?总不会是来串门的吧?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檀绍的眼神中依然满是警惕之色,修真界与妖魔鬼怪并不是什么友好来往的关系,明光和应长恨无论如何也没理由出现在修真世家的檀家村。 明光回答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檀绣姑娘的。” 这个回答让檀绍出乎意料,“檀绣——你找她干吗?难道你们认识吗?” “素未谋面,只是之前听卫靖提起过她。” “卫靖——那个暗中纵容精魅儿子在瀚海沙漠为祸一方的家伙?他又是怎么知道檀绣的?” 满头雾水的檀绍,突然捕捉到空气中有一缕血腥气在弥漫。 他蓦然扭头望向这股气味的来源处,目光一凝透墙而视,发现屋里居然躺着气息已绝的檀绣。 檀绍和檀绣是檀氏一族中的同辈子弟,她在修真学堂的头几年表现得十分抢眼,为族人所熟知,他也是认识这位堂姐的。 “檀绣她怎么死了?明光,是不是你干的?” 明光无缘无故跑来找檀绣,结果檀绣就死了,自然是檀绍的第一个怀疑对象。 “冤枉啊檀仙郎,你可别张口就给我扣上这么一顶大黑锅。檀绣姑娘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走火入魔导致的暴毙身亡,不信你可以进屋确认一下。” 进屋一番仔细确认后,檀绍可以肯定明光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有些怀疑。 “为什么檀绣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你们今天跑来找她她就偏偏出事了?你们该不会暗中动了什么手脚想要她死吧?” “檀仙郎,如果我想让她死的话,就不会让应长恨利用鬼气引你下凡了。我呢,其实是一片好心想要救人的。檀仙师那儿不是有九转还阳丹嘛,你去偷一颗来给她服下,死人不就能活过来了。” 檀绍难以置信地瞪着明光,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异想天开。不但想指使他盗取起死回生的仙丹,还能把话说得这么轻巧。 “你让他用鬼气故意引我下凡,就是为了找我去普和真君那儿偷仙丹。生死乃由天定,逆天行事救活一个死人,这是触犯天规的。就算檀绣是我从堂姐,我也不能这样做。明光,你凭什么觉得可以这样指使我?” 明光还没开口,应长恨已经冷冷道:“凭你欠了檀绣的。” “我怎么欠了檀绣的?应长恨,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应长恨看了明光一眼,“你说还是我说?” “还是我来吧。是这么回事檀仙郎,其实檀绣早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成功结丹,而且结成的金丹金光澄亮,大有飞升之象。檀仙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暗中出手窃走她的金丹,转而植入你的丹府。失去金丹的檀绣从此一落千丈,而得到金丹的你却一飞冲天,所以你说自己是不是欠她的吧?” 如同九天之上一道惊雷当头劈下,劈得檀绍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几乎要立足不稳。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暗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轻信明光毫无凭据的片面之辞。 “这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明光,你的话可有证据能够证明?如果没有,那你就是在恶意中伤檀仙师和我。” “我没有证据,这件事是卫靖告诉我的。他说是他亲眼所见,檀仙师把从檀绣那儿窃来的金丹植入了你的丹府。” 第125章 间接证明 十几年前, 卫靖无意中发现檀豫以公事为由下凡时,暗中去往檀氏一族暗中观察一个名叫檀绣的后裔。 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修真一道上表现得才华惊人。 天规规定, 所有飞升成仙者都不能再有凡心尘缘,必须彻底割舍前世种种人事关系,否则就是修行不够会被打回下界重新修炼。 檀豫如此关心自己后裔中的一位修真天才, 卫靖猜他应该是怀有私心想助其一臂之力。 虽然天规明令禁止这种事, 但一位大仙官暗中出手帮自家人走个捷径, 只要没人知道也就没事了。 卫靖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为了保佑精魅儿子同样罔顾天规。 他在天界的地位没有檀豫高,如果能握住这位老神仙的一个把柄,以后万一他袒护儿子的事走漏了风声, 还能找檀豫帮助压下来。 怀着这种盘算, 卫靖暗中跟踪起了檀豫,想亲眼坐实他出手关照檀绣一事,日后才有筹码跟檀豫谈交易。 事态发展却出乎卫靖的意料,檀绣原来并非檀豫想要关照的对象。 他暗中窃走这位天才少女刚刚成功结成的金丹, 转而植入另一个天资平平的檀氏少年的丹府中。 尽管与檀绣毫无关系,卫靖都觉得这个少女真是太冤了。 明明她才是天资过人有望飞升的修真天才, 但是檀豫这番缺了大德的操作, 让她此生再也无望得道成仙。 因为结丹的机会只有一次, 金丹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当时, 卫靖并不明白檀豫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两个都是他的后裔, 何故要厚此薄彼? 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就是檀豫更希望檀氏一族再次飞升的成功者是男子而非女子。 檀绍成功飞升后, 冲着檀豫的面子, 前往冲元殿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都众口一词地夸奖他是如何如何年少有为。 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卫靖平时也会随大流走一趟,那日却是专程去的。 混杂在冲元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基本不说话,只是专注地听檀豫跟别人说话。 有位仙官奉承道:“普和真君,檀氏一族出了两位得道飞升的神仙,无论是在人间凡界还是云间仙境,您都后继有人了。冲元真君年少有为,器宇非凡,颇有您老人家当年的神韵呢!” 檀豫笑眯眯地点头道:“阿绍这孩子长得很像我,简直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卫靖听得暗中冷笑:原来如此。 . 那日在瀚海沙漠,卫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明光时,他一边听一边判断,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今日在檀家村,檀绍却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明光这番话的。 “卫靖已经伏诛,你把一个死人抬出来,又能证明什么呢?” 第127章 “的确是证明不了什么。不过檀仙郎,此事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有个法子或许能够间接证明。修炼金丹大道,男子以精为基,女子以血为基。檀绣结成的金丹乃阴血化炁凝成,哪怕这些年已经被你炼化为己有,但基础终究还是那个基础。如果你愿意找个地方闭关两天,设法通过元神去辨识体内金丹的基础,不就能确认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吗?” 明光话音刚落,应长恨就抛出了一个直刺要害的问题。 “如此说来,到底有没有辨识出金丹的基础,只有檀绍本人才清楚。要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口咬定没这回事怎么办?” “不会的了,我相信檀仙郎不是那种人。是吧檀仙郎?” 檀绍铁青着一张脸道: “明光,你少拿话来将我的军。你说的这法子未必有效,到时候我无法辨识或者辨识结果是绝无此事,你们也可以反过来一口咬定是我存心隐瞒事实,反正怎么样都能恶心我一把。” 确实如此,一没物证二没人证只能心证的事,如果别人死活不相信,那当事人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明光正色道:“如果觉得这个法子不好使,要不你干脆直接去问檀仙师吧。檀绍,你不是傻子,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我相信你肯定能看出不对劲的。” “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因为你毫无证据的一番话就去质问檀仙师?” 檀绍对明光不无鄙夷的傲慢态度,让应长恨无法不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地开喷了。 “明光才不是什么东西,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十八岁就靠个人实力飞升成仙,比某些靠老祖宗出手踩着女人上位的所谓武神要强百倍都不止——这么一比较,不是东西的人是你檀绍才对。” “靠老祖宗出手踩着女人上位”这一评价,让檀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丈高,脸红脖子粗地怒吼起来。 “应长恨,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和明光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想要抹黑我。” 明光在一旁和和气气地道: “檀仙郎,我们到底是不是恶意抹黑,你有两个法子可以验证:要么自行辨识金丹的基础究竟是精为基还是血为基;要么直接找檀仙师当面对质。” 顿了一下后,他又指着死不瞑目的檀绣道: “不过直接问檀豫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偷九转还阳丹来救人就难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先试下第一个法子。现在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要不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反正还有时间,檀绣的魂火被我封回了肉身,三日内不会离体。如果你弄清楚了事实真相,也愿意出手救她,切记不要超过三日之期。” 檀绍理也不理明光,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应长恨怒视着他远去的身影道:“阿难哥哥,你刚才那番话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天知道,总之檀绣这条命能不能救回来,就看檀绍的脑筋能不能转过弯来了。” . 檀绍亲自下凡驱鬼后,檀家村上方的冲天黑气很快就消失了,但并没有出现仙鬼厮杀会产生的能量波四散。 躲在远处冲元庙里的檀宗主,对此满头雾水:那边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打起来了还是没打起来? 檀绍在檀家村没有逗留多久就驾云离去,临走前在半空画出一道由白光凝成形状巨大的平安符,示意檀氏一族可以平安回家了。 带着人马回归檀园和檀家村后,檀宗主下令排查一番,发现两地都没有任何斗战痕迹,所有屋舍都完好如初,人员也没有伤亡。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道冲天鬼气除了把檀绍给招来了,没有进行任何破坏性举动。 厉害的牛鬼不但直接找上了檀氏一族,还嚣张无比地放出冲天黑气引来冲元真君。 结果不但没跟他打起来,甚至还啥破坏也没搞,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熄了火,怎么看都透着“此事必有蹊跷”。 蹊跷归蹊跷,檀宗主却不打算深究。 因为他很清楚,这可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事。仙鬼两界如果要对着掐的话,他一介凡夫俗子还是有多远闪多远吧。 一个负责在檀家村排查的檀氏子弟前来禀报:“启禀宗主,之前的排查漏掉了一个人——檀绣可能出事了。” “什么叫可能出事了,檀绣她到底怎么了?” “具体不清楚,因为她独居的小院不知被谁设了结界,我们根本进不去,也就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能确定她人在屋里吗?” “一定在,她痴迷于修炼,根本都不出门的。” “也就是她现在被封在里头,不知是死是活?” “对,宗主,要不您亲自过去看看,能否破界入内吧。” 檀宗主亲临现场一看,发现那道结界自己无法破除。设下结界的人法力高强,除非他的法力能强过对方,否则就是无能为力。 檀绣的居所为什么会被结界封锁,檀宗主一无所知。 但他却后知后觉地有所明了,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黑气冲天的始发地点。不请自来的牛鬼之所以引来檀绍在此见面,恐怕是跟檀绣有关。 到底有什么关系?檀宗主可就弄不明白了。 檀绣只是檀氏一族的无名之辈,怎么会惊动无间鬼域那边的鬼找上门来呢?难道是被哪个牛鬼看中了想要抢亲不成?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要有意惊动檀绍下凡?难道是嫌抢亲的过程不够刺激吗?没必要玩得这么大吧!而且问题是双方也没打起来呀! 檀宗主就算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檀绍回到云间仙境时,帝君英昊派去支援他的钟离斐正准备出发。 好不容易才彻底驱除“伤神”之毒的钟离斐,武力值刚恢复正常,就摩拳擦肩地想要找厉无情扳回一局。 听说有嚣张厉害的牛鬼在檀家村搞事情,他立马自告奋勇下界支援。 谁知都还没来得及走出白云关,钟离斐就已经迎面遇上了返回天界的檀绍。 “咦,冲元真君,你怎么就回来了?我还准备去助你一臂之力呢!” “不用,已经没事了。” “你只到檀家村点个卯的功夫就没事了?来者是谁?既然能释放出冲天的鬼气,肯定是无间鬼域的大能,又怎么会这么不经打呢?” 第126章 丹霞子 如此不合逻辑的情况, 钟离斐自然是一问接一问。 檀绍平时就不是一个会耐心作答的人,更别提此刻还心烦意乱着。 “总之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问那么多了。” 檀绍如此生硬的态度和语气, 让钟离斐也有些恼火。 “冲元真君,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紫衡殿那边你还得去交代一下。如果面对帝君的询问, 你还是这种态度我钟离斐就服你。” 在紫衡殿面奏帝君英昊时, 檀绍自然不可能像对待钟离斐一样不耐烦, 态度还得十分恭敬才行。 “参见帝君。” “冲元真君, 你怎么这么快就自下界返回了?” “帝君容禀。” 自己这趟下凡到底经历了什么,檀绍没法直接告知英昊,只能编一套说辞来应付。 “在檀家村放出冲天鬼气的人是鬼王应长恨, 明光也和他在一起。上次我陪太清元君去万仞山与明光见面时跟他吵了几句, 这家伙应该是怀恨在心,就唆使应长恨来檀家村捣乱。” “照这么说的话,你下凡后应该要以一敌二跟他俩恶斗一场才对吧?” “原本我是准备与之恶斗一场的,但明光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竟又假惺惺地充好人劝走了应长恨。我见他们并未伤害檀家村的百姓,也就没有阻挡。他们一走我就直接回来了。” 紫衡殿中, 除了英昊高踞鎏金宝座之上, 檀豫、陆衢和温且惠也都在殿内侍立着。 檀绍的这套说辞, 听得所有人都有些犯迷糊。 明光都唆使应长恨一起跑去檀家村搞事情了, 还十分嚣张地放出冲天黑气引檀绍下凡对战。却又在他来了后不战而退, 也没有祸害百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陆衢头一个开口道:“他俩这么折腾到底图啥呀?” “我也不知道, 反正明光这家伙就是这么折腾我的。” 檀绍编不出更合理的说辞, 只能一口咬定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檀豫的目光闪烁不定, 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却临时改变主意不问了。 温且惠柔声道:“好了,没事就好。冲元真君你独自下凡应对此事,我们听说后都很不放心,幸好有惊无险,你平安归来了。” 按照檀绍的说话,这样折腾人的罪魁祸首是明光。 他完全不清楚他在暗中憋着什么坏,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紫衡殿的面奏只能草草结束了。 . 檀豫在紫衡殿上什么也没有问檀绍,走出殿后,却把他拉去了普和殿私下盘问。 第128章 “明光跑去檀家村具体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檀绍虽然知道得很清楚,却不能告诉檀豫。明光对他的那些恶意抹黑与中伤,他作为后代子孙实在是说不出口。 “不知道。” “那他在檀家村有没有找过什么人?” 檀豫的关注点听得檀绍心里一突,他为什么要追问这一点,他觉得明光能去檀家村找谁呢? “没有吧,明光去檀家村能找谁呀?” 檀绍有意无意地反问了一句,檀豫点头道:“也是,檀家村并没有他认识的人。阿绍,那你赶到檀家村时,所有人都撤走了吗?” “嗯,应该是全部撤走了,至少我没有见到村里还有其他人在。” 檀绍再次撒了谎,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此道的人,但正因为他平时从不说谎话,既不屑为之也没有必要,所以檀豫也没有怀疑。 “如此甚好。” . 离开普和殿后,檀绍没有回自己冲元殿,而是暗中守在通往白云关的必经之路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几次三番想要拔足走人,但双脚却像被牢牢钉住了似的动弹不了。 没过多久,普和殿一个最爱檀豫信任的小仙官丹霞子匆匆经过。他手里握着一块灵玉令牌,凭此令牌方能通过白云关离开天界。 各个神殿的大仙官麾下都有一批当差办事的小仙官,他们出入云间仙境时,必须持有各殿主神颁发的灵玉令牌,白云关那边才会放行。 檀豫这个时候派丹霞子下凡,只能是为了打探檀家村那边的消息。 作为已经一位已经飞升数百年的老神仙,檀豫平时对檀氏一族从未表现出如此高的关注度,更何况檀绍都已经告知檀家村平安无事。 所以,他关注的重点肯定不是檀家村,而是另有其人或其事才对。 难道明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檀绍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那张英俊的面孔如同失血般变得苍白起来。 . 檀家村,檀绣的小院。 檀绣气息全无的尸身,已经被搬上了西厢的绣床,七窍流血的面孔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原本圆睁的双目由明光亲手阖上了,看上去不再那么形容可怖。 处理好这一切后,明光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应长恨一起并肩站在小院里。 “阿难哥哥,你要留在这儿,是在等着看檀豫会不会派人前来打探消息吧?” “知我者,阿难弟弟也。如果檀豫派人来了,就更能说明他心里有鬼。” 檀绍下凡驱鬼却没有跟应长恨打起来,回到天界后肯定会被追问缘故。真相他没法说,只能编造一个理由来搪塞。 无论是什么理由,明光和应长恨突然出现在檀家村,檀豫心里难免都会犯嘀咕。 做贼心虚的人往往如此,总怕自己做过的坏事会被别人察觉出来。 他们没有等上太久,就有人试图破解结界进入小院。 一开始是檀氏一族的修士,包括檀宗主在内纷纷铩羽而归。后来,又来了一位来自天界的小仙官。 结界的牢固程度,取决于设下结界者的法力高低。 这个结界是明光让应长恨设的,别说区区一个小仙官,就算是檀豫本人亲自上阵,也解不开鬼王的结界。 下凡后,丹霞子先在檀家村四处转悠了一圈。 得知村里有处偏僻小院被人设下结界封锁了,住在里头的一位女修檀绣生死不明,自然是第一时间跑来查看。 丹霞子出现在院子外头时,应长恨隔着结界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却看不见结界内的情况。 “阿难哥哥,这家伙眼熟吗?是不是檀豫派来的?” “是,普和殿的小仙官中,这个丹霞子据说是檀豫最心腹的心腹,经常伺候在他左右。” “阿难哥哥,还好你想得周到,让我设下结界封锁了这个小院。丹霞子进不来,啥也查不到,回去禀报时,檀豫纵使能猜出我们此行与檀绣有关,却不知道她已经死于走火入魔,也就不会想到防备檀绍偷仙丹救人了——如果他还有这个良心的话。” 明光却意味深长地微笑笑道:“阿难弟弟,我倒想让丹霞子进来呢。” 应长恨出其不意地一怔,“为什么?” “他应该能帮我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想。” . 丹霞子尝试破解结界,一试就解锁成功了。 他心里很是洋洋自得:看来我这些年的修行还是进步很大,这个结界不是明光就是应长恨设的,我居然都能一次搞定。 一边得意着,丹霞子一边推开紧闭的院门往里头走。他才刚迈过门槛,就像中了定身术似的定住了,满脸都是活见鬼的表情。 要说也确实是活见鬼了,因为院子里站着谪仙明光与鬼王应长恨,四只眼睛都在盯着他看。 丹霞子知道自己大意了,本能地转身就想跑。他一介小仙官,可没有本事跟这两位大佬正面硬杠,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惜他逃跑的速度赶不上应长恨抓人的速度,下一瞬就被揪住后衣领拽入院中,结界也再度锁死,哪儿都去不了了。 丹霞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能解开结界是并不是他有能耐,而是人家在请君入瓮,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了。 “丹霞子,你来了,檀仙师一向可好啊?” 与凶神恶煞的应长恨一比,满脸微笑的明光,简直就是和蔼可亲的代名词。惊魂未定的丹霞子,硬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他老人家好着呢,多谢灵曜天君挂念。” “我不是灵曜天君已经好多年,你还这么称呼我,真会讨好卖乖,难怪檀仙师经常让你随侍左右。” 跟聪明人打交道最好别玩什么心眼,丹霞子干脆就直接认怂了,一再作揖求饶。 “我只是一个小仙官,还请二位大佬不要难为我。无论你们留下我有何目的,我都保证全力配合,一定配合到底。” “很好,丹霞子,我留下你确实有用着你的地方。” 丹霞子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准没好事,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苦笑道:“是是是,无论天君有何吩咐,在下一定谨遵照办。” “放松点,别这么紧张,不是什么要让你去杀人放火的事,就是让你陪我睡觉。” 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丹霞子听了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回过神后整张脸都青了。 “什么?天君难道有龙阳之兴,想让我伺候枕席?这……我……” 第127章 传音鱼符 丹霞子紧张到结巴的一番话还没说完, 就被皱着眉头的应长恨冷冰冰地打断了。 “你想多了!” 虽然应长恨是一个让丹霞子望而生畏的对象,但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这四个字,却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否则这种伺候枕席的活计他可真心吃不消。 “看来是我误解了天君的意思,真是该打,该打。” “我说睡觉, 就只是纯粹的睡觉, 不需要伺候枕席什么的。来吧, 咱们去东厢房里睡。” 丹霞子满头雾水地跟着明光进了东厢房, 发现屋里根本就没有床,只有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上面搁着一只仙气缭绕的白玉枕。 “这是哪来的仙家法宝?” 丹霞子吃了一惊, 没想到明光手里居然还有仙家法宝, 这法宝是何来历?又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别问那么多,直接躺上去。” 应长恨神色不善地瞪了丹霞子一眼,他不敢再发问,乖乖地躺下了。 “你靠边一点, 我还要躺呢。” 明光指挥着丹霞子让出半边枕头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两个人成了同床共枕的一对。 “好了, 闭上眼睛睡觉。” 有应长恨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守着, 丹霞子也不敢不闭。 眼睛闭上没一会儿, 他就有种浑身飘起来的感觉。下意识地睁开双眼一看, 骇然发现自己已经元神出窍, 脱离了肉身的躯壳。 睡在他身旁的明光也是如此, 元神从肉身中分离。与他不同的是, 他一张脸镇定如初, 还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丹霞子,暂借你的肉身一用。” 这句话的意思,丹霞子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亲眼目睹明光的元神钻进了他的身体。 “喂,你想干……” 丹霞子惊骇万分的话还没说完就哑了,因为应长恨用一只锁魂囊收了他的元神。 躺在被子上的“丹霞子”睁开双眼,露出一个属于明光的笑容,带着满不在乎的洒脱和世事洞明的通透。 “阿难哥哥,果然被你猜中了,移魂枕居然还可以这样操作。” . 移魂枕可以让人元神出窍,魂游四方,这一点不是什么秘密。 明光却由此及彼地想到,如果两个人同时枕着枕头,两个元神一起出窍后,是否可以进入不同的肉身呢? 第129章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明光就留下丹霞子做了这项测试。 因为移魂枕乃仙家法宝,只有仙人才能使用,自己送上门来的小仙官就成了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如果是檀绍那样武力值高又警惕心强的武神,想要他配合可就难了。 结果一如明光设想的那样。他的元神顺利抢占夺舍了丹霞子的肉身,而丹霞子的元神则被应长恨临时关进了锁魂囊。 “我原本也只是猜想有这种可能,结果一试还真成了。现在,我算是明白玉京子为什么想要得到移魂枕了。阿难弟弟,你应该也能想明白吧?” 应长恨点头道:“死蛇精一定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如果移魂枕能这样操作,他就能多一条退路。万一哪天帝君的假身份穿帮了,他还可以利用这个法宝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舍其他仙官,换个身份继续留在天界过神仙日子。” “对,估计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照这么看来,当年勾结江天旷陷害你的人,应该不是檀豫,而是那个死蛇精才对,只有他才想要得到移魂枕。” 明光对此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又道:“就是同样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许诺了什么好处让江天旷答应合作。既要设法帮他捞移魂枕,又要帮他演戏陷害我图谋帝君宝座,最后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笔交易真是亏大发了!” “是啊,能让江天旷做这种蚀本买卖,真不知死蛇精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筹码。” “能让江天旷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险,那必然是他无法拒绝的东西。只是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也就无从猜测。” 明光一边说,一边从丹霞子怀里掏出那块灵玉令牌,笑眯眯地道:“我现在是丹霞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云间仙境走上一趟了。” “阿难哥哥,你非要去走这一趟不可吗?” 应长恨不太喜欢这个计划,毕竟明光是独自一人深入虎穴,他很难不为之担心。 “嗯,指望檀绍偷来仙丹救人太被动了。既然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不如我亲自去普和殿弄一枚回来,还能顺便暗中观察一下玉京子的情况。” “你一个人混入云间仙境,独木难支,未必太危险了一点。” “放心吧,我披着丹霞子这层皮,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小铃跟着我呢。” 原本戴在明光手腕上的那只虎头铃铛,已经自动飞离金刚绳结,钻进了“丹霞子”的衣襟里。 “可是那个蛇精会不会想到你可能夺舍丹霞子混上了天界呢? “移魂枕能助人夺舍还是一个秘密,玉京子就算有此猜想却尚未验证,更想不到我已经付诸于行动了。何况丹霞子是檀豫暗中派下凡的,他都未必知道有这么回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人识破了呢?要不这样吧,我守在白云关附近,如果你遇上什么危险就赶紧往白云关冲,我会第一时间接应你。” 应长恨进不了白云关,也不能硬闯,那样对明光的暗中潜入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守在白云关外随时准备支援他。 “这法子可行,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我的肉身守好才行。要是万一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里,我可就没法魂归原体了。” “没问题,我会设个结界封了这里,再留下阿福守阵眼,准保万无一失。” 应长恨打算设下一个保护结界的阵法,由法宝阿福镇守阵眼。 如果哪个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想要硬闯进,阿福会自动放大招对付敌人,他也会第一时间感应到有人闯阵,火速赶回来增援。 . 出发去云间仙境前,“丹霞子”弯下腰,从躺在被子上的明光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被雕刻成鲤鱼形状的符牌,只有巴掌大小,分为左右两半。质地似玉非玉,颜色是半透明的金色。 “阿难弟弟,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传音鱼符,可以认两个主人。我已经是它的主人了,你再滴一滴血在鱼目上让它认主,以后它就能同时为咱们传音。” 应长恨马上照办,一滴鲜血滴上鱼目后,那颗浮雕的眼珠顿时从半透明变成了红宝石般的色泽。 “这个传音鱼符是一对,你我各执一半,哪怕分隔两地也能通过它即时进行语音交流,不用像传讯飞符那样飞来飞去浪费时间。” 如此实用的传音鱼符,听得应长恨大喜过望。 有此符在手,明光虽是独闯云间仙境,他却能与之时刻保持联系,随时知道他的情况,就能放心多了。 “太好了,这个鱼符要怎么用呢?” “很简单,你想跟我说什么,触摸鱼目后等它亮起红光就可以说了。我给你发来语音消息时,鱼目会红光闪烁,同时是触摸它后就能听了,声音只有咱俩才能听见。除了咱俩,其他人既不能通过它说,也不能通过它听,所有消息一律保密。” 应长恨当场试用了一下,果然简单好用,通过自己的鱼符给明光传送一句话,他那块鱼符当场就能听见声音。 “阿难哥哥,为什么你都换了肉身,传音鱼符也还是能认主呢?” “因为这对传音鱼符是用我的鱼身金鳞炼制而成,属于本体法器,哪怕我换了一百个躯壳它也不会认错我的。” 法器是法宝的初级阶段,本体法器和本体法宝一样,必须用身体的一部分来炼制,是要自伤其身的危险行为。 应长恨大吃一惊,“阿难哥哥,你怎么能拔取鳞片炼制法器,很危险的。” “这么危险的事我当然不干了,不是我自己拔的鳞片,而是它们自然脱落的。我一点也没浪费,全部保存起来了。” 鲤鱼在生长过程中,旧鳞会逐渐脱落,新鳞会生长出来,这是自然规律。 明光尚未修成人形前,就开始保存自己脱落的旧鳞片,预备着日后派用场。 “阿难弟弟,知道为什么我那些形形色色的符只有我用才有效吗?因为我用的不是纸符也不是木符,而是以本体鳞片画符,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其他人也根本无法驱动。这对传音鱼符几乎耗尽我所有的鳞片存货,反复失败反复重炼,花了好多心血总算是初步有了成效,这回正好能用上它。” 试炼失败就只能重新再来,重新再来就又得耗费炼材。 明光手里为数不多的旧鳞片,其实在成功前就全部耗尽了,他不得不躲起来强忍疼痛拔下几片金鳞。 传音鱼符一旦炼制成功,就能为他和应长恨提供即时通讯,这点非常重要,为之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应长恨握紧手里的传音鱼符,十分钦佩地注视着明光道:“阿难哥哥,你真不愧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修真奇才。” 第128章 神仙眷侣 云间仙境, 浩瀚无垠的白云海。 一轮明月刚从海中浮出来,晶莹剔透如冰轮,挂在普和殿黄金构筑的屋脊上方。 明光以丹霞子的身份走进普和殿时, 完美复刻了小仙官在大仙官面前的恭敬小心。 “普和真君,我回来了。” 檀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劈面就问:“檀家村那边可有何异样?” “启禀真君, 檀家村确有异样之处。明光与那鬼王应长恨离开后, 檀氏一族发现村里有处小院被结界封锁了, 谁也进不去, 就连我也没法解开结界入内。” “哦,那小院里头可有人居住?” “有的,里头住着一个名叫檀绣的女子, 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檀豫两道雪白的长眉不由自主地耸动了一下, 暗自心惊。 ——如此看来,明光竟是冲着檀绣去的檀家村,难不成是我当年动过的手脚被他发现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啊?一介小妖哪来这等能耐,居然对一位大仙官做过的隐秘勾当了如指掌。 尽管满心觉得不可能, 可明光跑去檀家村设结界封锁了檀绣住的小院,就说明他对她的遭遇一定有所知晓。 所以才会让应长恨用冲天黑气引檀绍下凡, 因为他与此事有关。 “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檀豫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把“丹霞子”打发走人, 独自陷入沉思中。 明光知道自己私下做过上不了台面的事也就罢了, 檀豫对此并不担心。 别说明光现在是天界的公敌, 与鬼王狼狈为奸的妖渣, 说出这种话没有人会信。 就算是他有资格去紫衡殿找帝君告御状, 无凭无据又能把檀豫怎么办?只要老神仙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死不认账就行了。 檀豫眼下比较担心的对象是檀绍。 如果明光清楚檀绍的飞升成仙其实源于檀绣的那颗金丹, 把他引去檀家村肯定就是为了告知他此事,那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 按照常理来说,檀绍对明光没有什么好印象,明光要是说什么他的飞升成仙是靠人暗中扶持之类的话语,他肯定是不信的,只会勃然大怒。 檀绍回到云间仙境后,没有对其他人提及此事,倒是很好理解。这种事就算是遭人恶意抹黑,说出来也会惹人非议,当然是闭口不提为妙。 第130章 檀豫把檀绍叫去普和殿私下询问时,他同样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经历,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事情与他这位老祖宗有关,这种对他的指控之辞,檀绍身为后人自然不好当着他的面乱说。 檀绍对于自己此次下凡的经历守口如瓶,从明光那儿听说的一切,他到底是相信、还是不信、还是半信半疑? 这些都是檀豫搞不清楚的事,也没办法把他找来细问,那样就成了不打自招。 檀豫只能自己琢磨: 檀绍惊闻此事后,照盘全收的完全相信肯定不可能; 拒绝接受事实的坚决不信更有可能; 如果明光把整件事说得很有说服力,那么半信半疑也可能是他眼下的心理状况。 思来想去一番后,檀豫还是决定去冲元殿找檀绍,再仔细观察试探一下他。 . 檀豫前脚刚离开普和殿,套着“丹霞子”躯壳的明光,后脚就溜进了东侧殿的书房。 九转还阳丹比七转仙灵丹要贵重多了,檀豫才不会随便摆在炼丹房的多宝格上,而是放在书房的一只藏宝箱中。 这只藏宝箱是认主的灵物,非主人不能开启。如果其他人试图打开或搬走箱子,它还会发出高亢尖利的声音大叫示警。 “大胆贼子,敢来盗宝,削他、削他、削他。” 普和殿有不少负责警卫的小仙官,只要听到藏宝箱的声音,就会立即拎着剑过来削人。 不过迄今为止,他们还从未遇上过这样胆大包天的贼子。 明光围着藏宝箱团团转了一圈,轻易不敢动手触碰,否则它迸出的尖利声音能响彻整个普和殿。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来尝试打开箱子,得分两步走:第一步由流金铃完成,第二步再由他上阵。 “小铃上,往死里吵它。” 流金铃除了能爆发金色焰光展开光波攻击,也能通过铃声发动声波攻击,妖魔鬼怪闻之将魂不附体。 小铃自动钻出“丹霞子”的衣襟,变回法铃本体,落在藏宝箱上开始发力。 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它使用了人耳听不见的震动频率,只针对藏宝箱大吵特吵。 仙家宝物都是灵物,正因如此也能受到干扰。 小铃的声波攻击虽然不能完全让藏宝箱被吵昏头,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它的灵智。 一旦藏宝箱的灵智程度有所降低,明光打算利用改头换面符短暂变成“普和真君”,看能不能把它蒙过去误认他为主人开启宝箱。 如果不能的话,明光现在的法力可以随时变回“丹霞子”,到时候就用“不小心碰到了藏宝箱引发警报”的说辞,把事情糊弄过去。 “小铃,你留在这儿对付它,我先出去转一圈再回来。自己当心点,有人来了就赶紧躲。” 明光走出寝殿时,揣在怀里的传音鱼符微微震动了一下,这代表应长恨给他发来了消息,便掏出来听取并回复。 应长恨的声音充满关切,“阿难哥哥,你到云间仙境了吗?一切是否顺利?” “我已经到了,目前一切顺利。现在不方便说话,回头再联系你。” . “丹霞子”大摇大摆地走在云间仙境,迎面遇见的同级小仙官都冲他微笑点头。就连一些正儿八经飞升成仙的大仙官,也对他很是客气。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丹霞子是檀豫倚重的心腹之人,凡是想跟这位老神仙搞好关系的人,自然也就都会高看他一眼。 路过玄清殿的时候,“丹霞子”还被一位小仙官硬拉进去喝茶。 “丹霞子仙长,这可是太玄真君亲自研制的碧桃和露茶,只有咱们玄清殿才有。用新鲜的碧桃花瓣制茶,再用新鲜的仙露来烹茶,别提多清馥香淳了,不信你尝一尝。” 小仙官十分殷勤地为“丹霞子”送上一杯新沏的香茶,他品了一口忍不住点头称赞。 “嗯,确实好喝,想不到太玄真君还有制茶的雅兴啊!” “是啊,太玄真君最近迷上了制茶,只选最好的上品,中下品都不要,统统赏给了我们。丹霞子仙长,这一包中品茶叶,我是特意留着给你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明光知道这位小仙官送茶叶给丹霞子,一定是想从他那儿要到一点好处——譬如檀豫炼制的各类灵丹。 仙丹太贵重不可能,但那些可以延年益寿或增进法力的灵丹,谁又不想要呢? 尤其是小仙官想更上一层楼,如果能得到灵丹助益,修炼过程中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檀豫能在云间仙境混成数一数二的大仙官,除了资历老、地位高,也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得罪这位擅长炼丹的老神仙,那样对自己可没有任何好处。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啊!” “丹霞子仙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快收下吧。” 明光只得笑纳了,一边喝着茶,他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太玄真君的伤势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被鬼火灼伤的丹府依然未曾痊愈,吃了你家真君特意炼制的八珍玉露丹也效果不明显。” “真想不到江天旷竟有这般能耐,真不愧是一代鬼王啊!” 小仙官不屑地撇着唇角道:“他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死在我家真君手里了。虽然养了几百年的伤,总好过他没了命吧!” “那是自然,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咦,这儿怎么晒了这么多精美的纸笺呢?” “这些纸笺也是太玄真君亲手制作,专门给太清元君写字用的。在玉版笺的基础上施粉、加蜡与砑光,再用泥金颜色描绘桃花图案,名字就叫桃花玉版笺。” 明光感慨道:“太玄真君养伤这些年,都快从武神变成文神了,又是制茶又是造纸的,还都做得很有水准。” 小仙官吹捧自家大仙官还不算完,又道:“仙长,我家真君还练就了一手好丹青呢,他的桃花图画得跟真的一样,那叫一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是吗?太玄真君还能画一手好丹青,那可称得是上文武双全了!”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扳着手指头算道:“碧桃和露茶,桃花玉版笺,还有桃花图,太玄真君似乎格外钟爱桃花呢!” “那是自然,因为太清元君最爱桃花,太玄真君也就爱屋及乌,对桃花和对她一样。” “原来如此,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真不愧是一对神仙眷侣,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啊!” “那是,太玄真君受伤的这些年,一开始脾气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吓得我们都不敢上前伺候。多亏太清元君温柔又有耐心,一直陪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如今的脾气已经好太多了。” 第129章 吕翊周 太玄真君陆衢是一位霸气又霸道的霸主, 这样的人多半脾气不会太好,很多小仙官都怕他,在他面前就像老鼠见猫似的。 太清元君温且惠则与之相反, 这位温柔和善的神女,恰似一轮冬日的暖阳,走到哪儿就把温暖带到哪儿, 让每一个人都乐意亲近她。 “有道娶妻娶贤, 太玄真君能得太清元君这样一位贤妻, 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在玄清殿喝完一杯茶后, 明光告辞离开。 小仙官殷勤地把他送出大门,恰好遇上弘文真君郦子微从门口经过,两个人一起躬身行礼。 “拜见弘文真君。” 郦子微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随便挥了挥手就走了,他前往的方向是白云峰。 “咦,弘文真君这是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呢?你知道吗?” 明光有意无意地问身旁的小仙官, 他立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起来。 “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不过仙长, 听说弘文真君最近经常往白云峰跑, 似乎是跟那面前生镜有关。奇怪, 他一介神仙, 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前世好奇?前世种种都已经过去了, 眼下当神仙活得逍遥自在, 还纠结那些上辈子的前尘过往干吗呢?” 郦子微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前世生出好感心, 别人不清楚, 明光对此倒是门儿清。 他暗想道:看来郦子微是想搞清楚, 自己前世是不是真的那么渣,设下毒计害死了朱颜悔。所以没事就跑去白云峰看前生镜,应该已经陆陆续续看到一些新画面了吧? 白云峰顶的前生镜,只有月圆之夜才有可能照出镜中人的前生画面。但是已经照出来的画面,却可以在月夜中重复再现。 譬如郦子微曾经在前生镜中目睹过自己前世成为状元郎的一幕,如果他在月色明亮的夜晚再站在前生镜前,镜子里就会重现这幕画面。 郦子微与朱颜悔在白云峰共照前生镜,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如果这几个月内,他每逢月圆之夜都去照镜子,也运气好又照出了几幕新画面,那么现在他就能在月光下的镜子中重温这些画面,就如同看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 第131章 郦子微没事就跑去白云峰,只能是在反复重温自己的前世画面。 试图通过那些一鳞半爪的前世片段,来确认自己前世到底是不是渣出天际的渣男一枚。 . 拎着一包茶叶,明光貌似随意地逛去了紫衡殿门口。看门的小仙官虽然也主动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却没有请他进去坐上一坐。 作为云间仙境的权力中心,帝君处理日常政务之所,紫衡殿严禁无关人员擅闯,非帝君召见不得入内。 “丹霞子”就属于这样的无关人员,只能站在门外跟看门的小仙官扯上几句闲话。 “都过三更了,主殿里头依然灯火通明,看来帝君还在处理政务呢!” “是啊,那个该死的明光要搅得三界不宁,帝君肯定要提前做足防范才行,这阵子经常忙到半夜三更。” “是啊,因为明光这根搅屎棍,咱们帝君可得劳上一阵心了。” 若无其事地自黑了一把后,明光又问道:“就帝君一个人在里头忙,没有其他大仙官陪着吗?” “有的,帝君最近每晚都会召见一位大仙官,听取他们对于如何应对仙鬼之战的个人看法,集思广益。” 云间仙境的大仙官,统指正儿八经飞升成仙的各殿主神,被度化成仙的辅神相对应地被统称为小仙官。 天界的大仙官加起来也不足百人,都有真君或元君的封号,表面上虽然地位一样,但香火的兴旺程度却因人而异。 像檀豫和陆衢夫妇这样信徒众多、香火鼎盛的主神,是大仙官中的佼佼者,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位置; 像越君朴、郦子微、钟离斐和檀绍等颇有人气的主神,居中间位置; 而一些声名不显或香火不旺的主神,就处于最底层。 总而言之,纵然同为云间仙境的大仙官,也能根据香火的旺盛程度分出三六九等。 金字塔底层的大仙官,在云间仙境的存在感都不高,平时很难得到帝君的召见。 但是仙鬼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紫衡帝君开始挨个召见他们来紫衡殿集思广益了。 明光暗中心想:玉京子轮流召见云间仙境的每位大仙官,估计是想从中选一个来充当自己的退路。但移魂枕还在我手里,他如果志在必得,就只能是不择手段了。 “哦,不知帝君今晚召见的是哪位大仙官?” “是桓德真君。” . 桓德真君吕翊周,是一百年多前飞升成仙的武神。此人出身岭南万象宗,位列仙班后成为南海一带的守护神。 吕翊周和檀绍是过往三百年中唯二飞升的两名武神,在天界原本都算是根脚尚浅的新丁。 只是檀绍背靠檀豫这棵大树,一来就挤入了金字塔的中上层。 相比之下,吕翊周只能像绝大多数新人那样,先从金字塔底层慢慢往上爬。 成仙一百多年来,吕翊周负责镇守的南海一直比较太平,他也表现平平,属于不拔尖也不垫底的那一类。 这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游状态,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对于吕翊周其人,明光除了知道他出身万象宗,是南海守护神,其他方面都不清楚。 无形中也就说明这位武神的声名不显,在云间仙境的存在感不高。 像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大仙官,搁从前是很难有机会走进紫衡殿单独觐见帝君的。 但是这晚吕翊周被帝君召见,据说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小仙官道:“看来帝君与桓德真君应该谈得很投机呢!” 明光却若有所思地想:如果我是玉京子,要选一位仙官来充当移魂换体的退路,吕翊周这样的武神就再合适不过了。名气不大,根脚不稳,存在感不高,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个芯,也不容易被别人发现。 和小仙官扯上半天闲话后,明光正准备走人,忽然瞥见有人从紫衡殿的主殿退了出来。 “那是桓德真君出来了吧?” “正是,看来已经谈完了。” 明光和小仙官一起,站在紫衡殿大门口,朝着走近的吕翊周躬身行礼。 同为镇守一方的武神,吕翊周既不像钟离斐那样威风凛凛,也不像檀绍那样傲气满满,而是一派风度翩翩,光看外表不像武神像文神。 如果不是成仙那年已经三十六岁,必定也能荣获“仙郎”的美誉。 刚刚和帝君谈完话的吕翊周,神色既不得意洋洋也不垂头丧气,平静如止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场谈话对他有利还是有弊。 明光暗想:喜怒不形于声色,这个吕翊周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搞不好却是个人物呢! . 离开紫衡殿后,“丹霞子”有意拐去了冲元殿。 他笑眯眯地冲着看门的小仙官问道:“我家真君之前来找冲元真君,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普和真君早回去了,都没进门就走了。” 明光有些出乎意料,“怎么回事?是冲元真君不在吗?” “我家真君一回来就闭关了,这两日都没法会客,普和真君一听就没进门了。” 檀绍居然闭关了,看来他虽然拒绝相信明光的话,但心里还是有些存疑。所以选择闭关核实一下,设法弄清楚体内金丹的基础究竟是什么。 明光一边离开冲元殿一边想: 檀绍既然肯验证此事,一旦验证结果证明了事情属实,应该也会愿意配合偷仙丹救檀绣吧?如果能这样就再好不过,哪怕我的计划失败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备选。 看看时辰还早,明光决定先不回普和殿,跑去白云峰瞅瞅郦子微那边是啥情况。 . 白云峰顶,一轮皎洁的明月缓缓朝着中天移动,撒下清辉如雪。 “丹霞子”手捧一只玉瓶,假装自己是来收集夜露的,悄悄靠近灵石镜屏的前生镜。 万一被发现了,就说自己刚得了一包碧桃和露茶,连夜来收集露水泡茶喝。 前生镜前,独自伫立的郦子微,根本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心无旁鹜地看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前世画面。 前生镜里的前世画面是无声影像,就像哑剧一样只见其人不闻其声,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还得连猜带蒙。 此时此刻,镜中影像是很好理解的一幕,那是前世的景略与公主大婚时的气派场面。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倌,虽然被一身大红喜服衬托得喜气洋洋,脸上的笑容却似乎并非由衷而发。 不远处,明光刚爬上一棵玉树,居高临下地远观着镜中影像。 他心里暗想道:景略好像是在强颜欢笑呢,他当年对迎娶公主一事是心存抗拒吗?如果是,那他就没必要为了攀高枝而设下毒计害死朱颜悔了。 大婚的画面结束后,新画面很快浮现。 景略的年纪看上去有所增长,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正独自步入一座庙观,观名曰琼花观。 第130章 藏宝箱 琼花观里自然有琼花。 后院一株高大的花树恰逢花期, 擎满一树轻冰薄霜似的皎洁繁花。花型奇特如蝴蝶,在晚春的薰风中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景略仰头站在琼花树下, 眼神迷离又忧伤,似乎在追忆着什么,缅怀着什么, 伤感着什么…… 这一幕画面持续了很久, 景略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发呆。 要不是纷纷扬扬的落花一直飘个不停, 如雪般堆满他的双肩, 躲在不远处窥探的明光还以为前生镜出了毛病,画面卡顿了。 明光不太能够理解这幕画面:景略跑来琼花观对着一株琼花树发呆,还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伤心模样, 他在伤心什么呢? 郦子微对此同样理解无能。 他不明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要去琼花观, 对着满树琼花感伤万千。但心里却泛起一缕没来由的酸楚,让心情都变得低落起来。 冰轮似的满月已经碾上了中天,前生镜中的画面却没有变化。依然是景略独立琼花树下怅然出神的一幕,落花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看来今晚前生镜又消极怠工了,不会再映照出郦子微的前世画面。他在灵石镜屏前站了半天, 只是重温了那些自己已经见过的画面。 不无失望地一声长吁后, 郦子微转身离开了白云峰。衣袂翩飞的修长身影御风远去, 很快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正主儿都走了, 明光自然也不会再作逗留。 前生镜里啥也看不见了, 他还呆在这里干嘛呢?不如赶回普和殿看看小铃的差事办得如何。 一边走, 明光还一边思索刚才那幕难以理解的画面。 景略在琼花观中为什么如此伤感, 像是在悼念什么人似的。 那会是谁呢?有可能是朱颜悔吗?那时候她都已经死了好几年, 如果他还旧情未了, 那就不是没良心的人了。 . 普和殿中,除了炼丹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其他地方大都已经熄了灯。 东侧殿的书房里,一盏夜明珠灯还在幽幽散发着光芒,显然檀豫尚未回寝殿休息,也不知独自一人在里头干嘛。 第132章 明光原本是想去书房看看小铃的工作进度,这会儿不方便进去,就先跑去炼丹房看一下,装模作样地提醒两个负责值守的小仙官。 “你们可别偷懒睡觉,一直要盯好炉火,千万不能让它灭了,否则这一炉灵丹就要全部废了。” 普和殿中,丹霞子算是小仙官们的头头,他说的话自然没人敢不听。 “仙长请放心,我们知道轻重,不敢偷懒的。” 入宝山不能空手归,明光假装整理多宝格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丹药瓶,又暗中拿了几枚珍贵的疗伤灵丹。 从炼丹房出来,明光再去东侧殿查看情况,发现里头还亮着灯。思索片刻后,他干脆直接敲门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普和真君,夜已经深了,您早点休息吧!” “丹霞子,你进来。” 明光正中下怀地进了书房,第一眼先瞟向藏宝箱,流金铃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机灵的小铃把自己藏起来了。 檀豫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碟紫芝和一碟碧藕,还有一壶甘露酒,敢情老神仙独自一人躲在层里喝闷酒呢! 仙家的酒壶不是俗物,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奇功效。 看似小巧玲珑盛不了多少酒,却能源源不绝地倒出美酒,只要想喝就能一直喝下去。 檀豫应该已经喝了不少,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孔已经喝得通红,眼神也有些迷蒙起来。 “哟,普和真君,您这是喝了不少酒吧?” “没多少,丹霞子你坐下,陪我喝几杯。” 明光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地就陪起了酒,趁此机会再灌上檀豫一波。如果能把这位老神仙灌醉,那么打开藏宝箱就要容易多了。 喝得醉眼朦胧的檀豫,问了“丹霞子”一个问题。 “你没有飞升成仙的潜力,但我却把你度化上天,让你成为了云间仙境的一位小仙官,你是不是很感激我?” “那是自然,真君的大恩大德,在下一直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如果当年,我有办法让你正儿八经地飞升成仙,成为镇守一方的大仙官,但这需要牺牲你的一位亲人,你愿意吗?” 明光知道重点来了,故作迟疑地问道:“呃……我的亲人会死吗?” 檀豫含糊道:“不会,只是会变得体弱多病。” “如果让父母因我而变得体弱多病,那我岂非很不孝。” “不用父母牺牲,兄弟姐妹就可以。” “那也得兄弟姐妹心甘情愿才行啊!否则我为了自己的前途去牺牲他们的健康,未免太不是玩意了。真君你肯定也看不上我这种人的,对吧?” 沉默片刻后,檀豫又缓缓问道: “那如果我有心要提携你,瞒着你牺牲了一位亲人的健康,换取你飞升成仙的机会,你知道后会怪我吗?” 檀豫会这么问,估计也是猜出了檀绍闭关的原因所在。一旦他验证了事实无误,也不知会如何面对他的“提携之恩”。 “丹霞子”一脸不敢造次的神色。 “真君,我怎么敢怪您呢,毕竟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不过如果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凭本事飞升的,知道这个真相后可就难接受了,也会觉得没脸见人。” 檀豫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猛灌酒,没多久就彻底醉趴下了。 “普和真君,您别在这里趴着,我扶您回寝殿休息吧!” 明光趁机把醉倒的檀豫扶到藏宝箱面前,握着他的右手腕去开启箱子。 认主的藏宝箱判断出这是主人在开箱,二话不说就自动弹开了箱盖。 藏宝箱里装的都是上等极品仙丹,明光把烂醉如泥的檀豫随手搁在一张椅子上,开始动作麻利地翻箱子。 他很快找到了装着九转还阳丹的瓶子,从中倒出一枚珍珠般莹洁的仙丹揣进怀里。 从箱子后面飞出来的流金铃,也自动钻回主人怀里。 . 把檀豫扶去寝殿安顿下来后,明光一回到丹霞子独居的屋子,就立刻通过传音鱼符跟应长恨汇报好消息。 “阿难弟弟,仙丹搞定了,檀绣有救了!” 应长恨关注的重点却是:“阿难哥哥,你没有暴露吧?” “当然没有,我这么聪明机智怎么可能会暴露呢!” “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接下来我会找机会以丹霞子的身份再度下凡,不能被他们察觉到我披着小仙官的皮溜上来了,否则玉京子就会知道移魂枕的隐藏功能被我发现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会按照原计划,一直守在白云关外随时接应你。” “对了阿难弟弟,你给任天真发一道传讯飞符,告诉她玉京子对移魂枕势在必得,一定会利用无极宗上下的性命来威胁我将法宝拱手送上,让她带着阴有苓等人行路时要格外小心。” “这一点你已经有所预料,早就让任天真带上阴有苓和无极宗的所有弟子离开了摩宵宫。不过今晚你又强调这一点,是不是发现那个蛇精已经在打这个歪主意了。” . 那日在摩宵宫,任天真主动请缨,问起明光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时,他也毫不见外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接下来要与天界为敌,又手握玉京子想要得到的移魂枕,为了把这一法宝弄到手,他极有可能利用无极宗上下的性命来威胁我。阴有苓,你和门中弟子都先离开摩宵宫暂避一下风头吧!真真,他们这些人的安全,就是我想要拜托你的事。” 任天真自然是满口答应,阴有苓也没有异议地点头。 “好,我只是凡界修士,这种事完全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你拖后腿。就是躲去哪里比较安全,还得好好想上一想。” “所以我要找真真帮忙,真真是法力高强的大妖,一定知道有什么隐蔽安全的地方,可以把你们安顿下来。” 妖怪修炼都需要一个灵气充沛又隐蔽安全的地方,任天真自然也不例外。 “没问题,我有一处洞府十分隐蔽,就带阴姐姐他们去那里好了。” “真真,那我就把阴有苓他们都拜托给你了。“ “行,包在我身上。” . 应长恨意识到了明光在云间仙境有所发现,他也不会对他隐瞒什么。 “对,玉京子最近在轮流召见云间仙境的所有大仙官,理由是为了应对仙鬼大战集思广益,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物色可以移魂换体的人选。” “这回他看中哪个倒霉蛋了,你知道吗?” “我觉得可能是桓德真君吕翊周。他飞升成仙才一百多年,根脚不稳,声名不显,在云间仙境的大仙官中属于底层,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也就是这个吕翊周要倒霉了!” “我觉得吕翊周其人可能并不简单,阿难弟弟,要不你找人暗中调查一下他的情况吧!” “行,我这就安排人去办,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身为鬼王的应长恨,自然有大把人手可以驱使,调查一下吕翊周一点也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除夕夜,提前祝大家过年好,蛇来运转,万巳大吉。 ps:宝子们,春节期间我放个小长假,2月5号再来更新啊! 第131章 神仙打架 次日上午, 檀豫一直宿醉未醒,“丹霞子”找不到机会讨要通关令牌,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起床。 等着等着,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明光走出去查看缘故,发现不远处的紫衡殿门口,越君朴和钟离斐正在大打出手。 他意想不到地一怔:我去, 这二位怎么杠上了? 神仙打架, 场面相当高能。 无论是越君朴的仙剑还是钟离斐的降魔枪, 都带着横扫千军万马的杀伤力。非战斗人员如果不迅速撤离, 一旦被扫到了准要倒大霉。 别说紫衡殿附近的一些小仙官,就算是大仙官如郦子微这样战斗力不高的文神,也得赶紧避开为上。 明光自然也不会跑过去触霉头, 就站在普和殿门口观战。 看着那边两位武神打得难解难分, 他心里突然一动,两道目光下意识地移向紫衡殿。 紫衡殿两扇朱扉金钉的大门中,帝君英昊正龙行虎步地走出来。头戴七色玉冠,身着九光锦袍, 浑身上下流露着王者独有的威仪赫赫。 明光想不佩服都不行。 玉京子冒充英昊多年,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级别。如果不是被他凑巧发现了真相, 恐怕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位帝君是假的。 不过越君朴和钟离斐的这场神仙打架, 倒能成为了一块试金石。因为想要阻止两个武神的交战, 就唯有身为至高武神的帝君出面才行。 “越君朴, 钟离斐, 你们都给我住手。” 英昊面沉如水地下达命令, 钟离斐听了手中的降魔枪去势一顿, 想要罢手。 越君朴却像是杀红了眼, 依然不管不顾地朝着他挺剑刺去。 第133章 关键时刻英昊出手了, 一把抽出腰畔的仙剑神锋,光芒灼眼的剑刃破空而去,气势如虹地挑飞了越君朴手里的剑。 明光瞳孔微微一缩:不是吧?他居然能抽出神锋剑?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我搞错了?不可能,铜棺将军绝对是英昊的残魂,他只能是玉京子才对。 . 紫衡殿中,越君朴和钟离斐双双垂首而立,端坐上首的英昊脸色铁青地怒斥他们。 “你们两个堂堂武神,居然在紫衡殿门口像街头混混一样打架斗殴,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帝君,想来应该事出有因,不如先问清楚再做裁决。” 侍立一旁的郦子微进言后,钟离斐满脸“老子真是太冤了”的神色嚷嚷起来。 “帝君,这可不能怪我,是越君朴突然跑来指责我私下说他坏话,可我根本就没有。但他都不肯听我解释就疯子似的动手了,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吧?帝君,我不过是自卫,要追究责任你就找他。” 钟离斐又气又冤的一番话说完后,英昊盯着越君朴问。 “谁告诉你威毅真君私下说你坏话了?到底说了什么,能把你气得这样理智全无,直接在紫衡殿门口对仙僚动手?” “我刚才路过天池时,听到几个小仙官在一起扎堆议论。有人这么说:我家威毅真君说了,要不是华源真君无能,没把仙剑日月明封个五百年以上,明光现在根本就抖不起来。还说同为无极宗出身,华源真君跟明光比差得太远了,就像是驴子与良驹的区别。这种比较老子真是受够了,实在忍无可忍了!” 越君朴的话越说到后面越咬牙切齿,甚至还失控地低声嘶吼起来,一副长年累月被人拉踩,终于到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崩溃模样。 钟离斐气得差点没一蹦三尺高。 “什么?我压根就没有说过这种话,到底是威毅殿哪个小仙官这么胡说八道,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当时有不少小仙官聚在一起,我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只听到他自称是威毅殿的。如果不是你平时私下这般议论,你手下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我钟离斐对天发誓,如果说了这种狗屁混帐话,就让全家老小的亡魂都下十八层地狱——越君朴,我敢这样发誓,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钟离一族当年惨遭灭门后,钟离斐痛彻心扉,为了报此血仇不惜穷尽半生精力。他敢说出这样的誓言,那就表明这些贬低之辞绝对不会出自他之口。 郦子微在一旁帮腔道: “华源真君,钟离将军会这么说,那此事绝对与他无关。其实钟离将军他平时也不是那种会爱嚼舌头说他人是非的人,你也是太生气了才会乱了心神,以致于对他产生这种误会。” “是啊,我钟离斐堂堂武神,才不会像个长舌妇一样整日对别人说三道四。事实上,我还一直觉得你比明光那小子强多了。他虽是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可品行欠佳,一而再地想要犯上作乱。这种人就算能修成金仙,我钟离斐也一百个看不上。” 钟离斐一番话发自肺腑,越君朴听得出来,神色缓和多了。 “难道是我听岔音了,那个小仙官说的也许是文仪真君?” 文仪真君是山南一带的文神,文仪与威毅的发音相近。如果小仙官吐字不太清楚又或是说得太快,确实容易让人听错产生误会。 郦子微顿时心中雪亮:文仪真君平时没事就爱对他人评头品足,一定是他在大放厥词没错了。 虽然能猜出来,但是郦子微却什么也没说,如无必要他何苦出这个头去得罪仙僚呢? 钟离斐则没有这种顾虑,勃然大怒。 “文仪真君着实可恶,一张嘴爱说三道四也就罢了,还害得我无辜被连累。越君朴,你找他算完账后我还要跟他清算一下才解气。” 英昊皱着眉头道:“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两个都给我安分一点。仙鬼大战一触即发,你们身为武神不好好想想怎么应战,反倒先搞起了内讧。如果被无间鬼域那边知道了,一定要笑破肚皮不可。” 这话倒也在理,钟离斐虽然很想去抽文仪真君的大嘴巴子也只能忍了,总不能让应长恨和明光那帮人看天界的笑话。 但他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文仪真君私下如此言辞不当,连带殿中伺候的小仙官都敢对华源真君这等大仙官出言不逊,帝君难道不应责罚吗?” 此言一出,郦子微忍不住暗中摇头: 钟离斐啊钟离斐,都不关你的事你强出什么头啊?越君朴自己都还没开口要求帝君处罚文仪真君,你倒先说上了。 越君朴都忍不住多看了钟离斐一眼。 他刚才可是追着他往死里打的人,可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不但毫不介意还替他仗义执言起来了。 英昊板着脸道:“文仪真君固然要责罚,但是你们两个武神打架更是理应重罚。” “帝君,钟离斐是无辜遭到牵连,我一人作事一人担,就别再连累他受罚了,随便怎么罚我都行。” 越君朴当然不会再把钟离斐拖下水了,主动站出来承担所有责任。 英昊不无头痛地扶了一下额,仙鬼大战即将爆发,这个时候每位武神都很重要。 尤其是越君朴这样的中坚力量,重罚是肯定不行的,轻罚又说不过去,真是让人没法不头痛。 郦子微看出了英昊的为难,深谙上意地出面求情。 “帝君,仙鬼大战在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华源真君不过是一时情绪失控,也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还望帝君法外施恩网开一面,就从轻发落吧!” 钟离斐也附和道:“是啊帝君,越君朴会这样也是事出有因,您就从轻发落吧。” 英昊正中下怀地准了,“也罢,华源真君,就罚你去白云关当值一个月。” 一般情况下,白云关由诸位武神轮流值守。现在让越君朴当值一个月,既是处罚也没让他闲着,受罚的同时也尽到了武神的职责。 越君朴恭敬从命:“是,谨遵帝君之令。” 就这样,两位武神的当街干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揭过去了。 第132章 神锋 紫衡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明光虽然不知道,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越君朴或钟离斐会有什么事。 尽管两位武神的当众斗殴影响很不好,可玉京子肯定不会重罚。毕竟当下可是用人之际,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仙鬼大战前自毁长城。 果不出其然,这件影响恶劣的事很快出了处理结果:钟离斐作为无辜株连者啥事没有,越君朴则被罚去白云关当值一个月。 至于那位因其一根舌头差点引发一场血案的文仪真君, 被帝君召去紫衡殿申斥了一番, 还罚他闭门思过半年。 个中详情, 在紫衡殿里侍奉的小仙官自然有第一手消息。 “丹霞子”堆满一脸好奇地跑去打听, 人家也不会对他藏着掖着,毕竟还指望他手里能漏出几枚灵丹呢。 弄清楚了紫衡殿里发生的一切后,明光眸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越君朴也长能耐了!今天这一出肯定是他在故意搞事情, 别说搞得还真不错。 明光可以百分百地肯定, 越君朴才没有听岔音,而是有意利用此事混水摸鱼借题发挥,所以才会不由分说地追着钟离斐开打,藉此来逼“紫衡帝君”亮剑。 明光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越君朴行啊!不但成功逼出了仙剑神锋, 还顺便收拾了一把那个老是拉踩他的文仪真君。这招一石二鸟玩得可以呀! . 檀豫昨晚也不知喝了多少仙酿,醉卧了一整天都没苏醒。明光没有令牌走不掉, 只得多留一天。 晚上回到屋里, 明光利用传音鱼符跟应长恨暗通消息时, 他有些担忧地问:“阿难哥哥, 如果明天姓檀的老家伙还是不醒怎么办?” “明天还能多留一日, 后天就无论如何也得走, 否则檀绣得不到九转还阳丹就救不活了。” “如果到了后天你还没机会走, 就找借口来白云关。到时候我假装闯关, 炮制一个‘丹霞子’不走运被鬼刀扫到、跌下天界的假象。” “嗯, 这法子好,就这么办。” 明光还把今日云间仙境的特大新闻告诉了应长恨。 “真是没想到,越君朴居然也有演戏的天分呢!今天这一出假打,他打得跟真发疯一样。” 应长恨的关注点不一样。 “什么,越君朴居然让那个死蛇精亮出了仙剑神锋,这怎么可能?他根本就不是英昊,神锋剑怎么会奉他为主,这仙剑的灵智是不是弱智啊?” “神锋剑乃天界第一神兵,绝对不是一柄弱智的剑。它能把玉京子误认为主人,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玉京子当初杀害英昊后,吞噬了他的尸体——也就是英昊整个人都与他融为一体,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状态,所以神锋剑才会奉他为主。” 第134章 神兵与法宝的认主,基本上都是通过滴血认主这一方式。 玉京子完全融合了英昊的全身血肉,神锋剑自然也就不会“认错人”。 应长恨听得一阵恶寒,忍不住开骂: “这个死蛇精真是太变态了!如果要我把一具尸体吃下肚,我肯定先把自己恶心死了。” “玉京子的原形是蛇,杀死英昊后只要显出蛇身本体,就能完整吞下他的尸体。也只有玉京子才能这么干,如果换作其他人,谁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叹了一口气后,明光又感慨道: “英昊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身为三界第一的帝君,竟会死在最信任的蛇兄弟手里,连尸首都被玉京子吞噬后与之融为一体,导致仙剑神锋也认贼作父。我以前觉得自己很惨,但是跟他比惨的话我只有认输的份儿。” 英昊一定非常信任自己的蛇兄弟,否则以他至尊武神的身份,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玉京子却利用这份信任暗算他,要了他的命,难怪英昊的残魂满是滔天恨意。 . 这天,是明光以丹霞子身份混入云间仙境的第三天。时近正午的时候,已经醉卧了一天多的檀豫总算是醒了。 “丹霞子”十分殷勤地捧来一盏碧桃和露茶,“真君,您总算醒了,先喝口茶醒醒酒吧!” 檀豫一边接过茶一边问:“我睡了多久?” “真君,我陪您喝酒还是前儿晚上的事,您醉了一天多,还错过了一场热闹呢。” “什么热闹?” “华源真君和威毅真君打起来了,还是在紫衡殿门口动手。” 明光把昨日发生在云间仙境的事说给檀豫听,他听了都有些惊讶。 “还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啊!越君朴往日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总是忍让,看来终于忍不下去了,居然发了这么一场大飚。” “忍字心头一把刀,哪里那么好忍啊!华源真君忍了那么多年,显然已经忍无可忍,所以干脆撕破脸皮大闹一场。” “他这回发飚也算赶上了好时候,仙鬼大战在即,帝君不会因此重责他。只是罚去白云关当值一个月,连服苦役都谈不上。” “是啊,文仪真君反倒更倒霉一些,足足要关上半年禁闭呢!” “文仪那张嘴实在太爱说三道四了,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明光已经扬言要勾结鬼王打上天界,帝君正需要倚仗武神的时候,他还敢说越君朴无能,惹得他闹腾起来自己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呢?如此看不清形势、搞不清状况,还像以前那样乱嚼舌头,真是活该被罚。” 明光装傻充愣地奉承道:“真君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文仪真君为什么会被罚得这么重了,您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檀豫喝完那盏碧桃和露茶后,明光一边接过空茶盏,一边用贴心的口气道: “真君,檀家村那边要不我再下去看看情况吧。檀绣的小院为什么会被结界封锁,她又到底是死是活,这些事我当日下凡时都没查出来。或许现在情况有变,我去了能知道一些新消息。” “也好,那你就再下凡一趟吧。” 檀豫没有反对,拿出通行白云关的灵玉令牌给了明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云间仙境了。 “丹霞子”还没来得及走出普和殿的大门,就迎面遇上了檀绍。 除了当年的明光以外,檀绍就是近千年来天界风头最盛的新晋武神。 这位年轻有为的檀仙郎,自从踏入云间仙境那天起,一直都是雄姿英发、神采飞扬的模样,今日却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 只是一个照面,明光就心头一片雪亮:看来法子管用,他闭关两日,已经确定了体内的金丹到底是以精为基还是以血为基。 第133章 轮回台 “丹霞子”朝着檀绍点头哈腰地打招呼道:“冲元真君您来了。” 檀绍劈头就问:“普和真君在哪儿?” “他刚去了书房, 您这边请。” 明光不着急走了,先领着檀绍去了东侧殿的书房。 “真君,冲元真君来访。” 檀豫一看檀绍那副面孔苍白气色灰败的颓然模样, 自然也不难明了一切,立刻挥手示意“丹霞子”离开。 明光貌似恭敬地退出书房关上房门,然后守在门口没走, 专心致志地聆听着里头的动静。 书房里只剩下檀绍和檀豫两个人, 檀绍开门见山地说: “普和真君, 我已经知道自己能够飞升成仙是因为檀绣的金丹, 我现在只想知道您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迂回,檀豫知道自己就算想装作没有这么一回事也不行了。 “阿绍,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 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难道跟这一点有关系吗?” 檀豫注视着一脸理解无能的檀绍,叹息道:“不只是很像,你和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看见你,就像是隔着几百年的光阴, 与年轻时的自己重逢。” “我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弯路, 浪费了很多时间, 年过四十才开始修仙问道, 修到八十八岁才得道成仙。后代子孙中你最像我, 我很希望你将来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如果你能来云间仙境, 那么我不只是在人间后继有人, 在天界也同样后继有人了。” 檀豫的一番话, 听得檀绍惨淡一笑, 满脸都是自我嘲讽的神色。 “可是我偏偏资质平庸, 不具备飞升成仙的潜力,远不如天资出众的檀绣。于是您想到了利用她的金丹来替我加持,让我取代她成为檀氏一族的后起之秀。可檀绣也是您的后代子孙,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成仙呢?” “檀绣只是一个女儿家,修仙不成可以嫁人生子,平庸一生也无妨,毕竟女人的天职就是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你是男子,男子的天职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我想让你成为檀氏一族最有潜力飞升的准仙官,她为了家族牺牲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不是吧?” 檀豫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仿佛全然是在为檀绍打算,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明光告诉你的吗?” 檀绍点了一下头,檀豫难以置信地继续追问:“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此事我做得十分隐蔽,他一介小妖,也绝无可能暗中跟踪我而不被我发现。” “他说是卫靖告诉他的。” 从檀绍嘴里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檀豫气得花白的胡子一阵乱颤。 “这个卫靖真是不厚道,自己想要捏住我的把柄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这事告诉明光,死到临头还要坑我一把。对了,明光他们为什么要设结界封了檀绣住的院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檀绣失去金丹后沦为废材,被修真学堂淘汰,也被族人们嘲笑。她不甘心地怀着执念继续独自修行,整个人还变得疯疯癫癫起来。明光他们找到檀家村的那天,她因为打座炼气时走火入魔暴毙了!” 檀豫出其不意地一怔。 “什么?檀绣死了!这丫头也真是的,修真学堂都把她清退了,何苦来着还不死心非要继续修行,找个男人结婚生子不好吗?结果搞得自己没了性命。” 泛泛地叹了一口气后,檀豫给檀绍交了一个底。 “檀绣已死,明光利用黑气把你叫下去,是不是想用这件事来威胁你?你别怕,别说卫靖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是空口无凭的指证。只要我咬死没有这么一回事,帝君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的。” “明光不是要威胁我,而是想让我设法救檀绣一命。” 檀豫怔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想让你从我这里搞一枚九转还阳丹去救活她?” “对,您能给我一枚吗?明光只能把檀绣的魂火封回肉身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就救不活了。” “阿绍,你是不是傻啊?明光跟檀绣非亲非故,凭什么这么好心要救她?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他一定是想让檀绣活过来后把事情闹大,让你我丢脸。檀绣既然都已经死了,那就是天意的安排,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老祖宗。” 檀绍定定地注视着檀豫,改成了后代子孙的口吻。 “您是檀氏一族的老祖宗,檀绣也是您的后人。当初为了捧我上位您牺牲了她,现在可以救她一命就发发慈悲吧!” “如果明光他们没有插手此事,我救檀绣一命也没什么。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救活她只会给咱们添乱的。阿绍,你和檀绣以前关系并不熟,为什么一定要救她呢?” “因为我的金丹是她的,我能成为仙官都是因为牺牲了她的缘故。我亏欠她这么多,实在没办法做到对她的死活置之不理。” “阿绍,整件事跟你没关系。牺牲檀绣来扶持你是我的决定,你根本就不知情。” “但我终究是受益者,原本属于檀绣的一切都被我得到了。以前不知情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真相,又怎能心安理得地为了自保看着她去死。可笑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真是天纵奇才,飞升成仙后整天目中无人地瞧不起别人,谁知到头来自己才是最让人瞧不起的那个人。” 第135章 “阿绍,别这么说自己。虽然我把檀绣的金丹给了你,但你能修炼成仙也离不开自己的努力,如果不是你刻苦修行,也不会这么快就飞升的。” “不管怎么说,是檀绣的金丹让我有了高人一等的资本,我欠她的必须还,首先就是要救活她。” 虽然无法说服檀绍,但是檀豫拿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救活檀绣对他来说没有好处只有坏处,虽然她是他的后代子孙,但檀氏一族的子孙何其多,他又不是损失不起。 “人死如灯灭,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了。” 檀豫一番话透着不容转圜的意思,檀绍沉默片刻道: “老祖宗,如果您不答应给我仙丹救活檀绣,那我无颜继续留在云间仙境,只能去轮回台自堕凡界,重新沦为凡人。” 轮回台在云间仙境相当于刑台。如果有神仙触犯天规被贬落凡间,就是从轮回台下凡。 轮回台的下凡通道有两个,一个是人道;一个是畜生道。 顾名思义很好理解,走人道被贬下凡还能继续当人,走畜生道下凡就只能当畜生了——明光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云间仙境的神仙们,没事都不爱去轮回台,嫌那个地方晦气。 像檀绍这样声称要自己去轮回台自堕凡界的仙官,堪称前所未有。 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飞升成仙,谁又会舍得放弃这一切,自堕凡界重新沦为凡人呢? 檀豫都震动得无以复加:“什么?阿绍,你疯了吗?” “我这个武神来路不正,根本就是踩着檀绣上位的。如果救不了她的命,我就只能从轮回台跳下去,也算是还清了欠她的债。” 檀绍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激烈,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不移。 檀豫听得呆若木鸡。成仙多年见多识广的老神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惊呆过了。 书房外,明光悄然转身离去,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第134章 左右为难 云间仙境, 白云关。 坐镇白云关的武神,已经换成了越君朴。 九层关楼之上,矗立着他一身黑金铠甲的挺拔身姿。披在肩头的一袭猩红色披风, 在云海中飘扬如旗帜。 “丹霞子”手持普和殿的灵玉令牌过关时,越君朴丝毫没有留意这位小仙官。他的两道视线,自始至终都在眺望着关楼下方的白云海。 白云海由无数洁白云朵汇集而成, 变幻不定的云彩宛如波澜壮阔的海洋, 一望无垠地铺满天际。 云海的变化, 就像人生的无常、世事的难料, 无法预测,难以掌控。 明光很顺利地出了白云关,然后直飞而下穿过白云海。云海下方, 就是一直等着接应他的应长恨。 “阿难哥哥, 你可算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檀家村。” 应长恨守在距离白云关如此近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守关的武神察觉出异样。 他倒是不在乎打上一架,但是明光不想惊动玉京子。 . 回到檀家村的那座小院后, 明光第一时间利用移魂枕回到自己的身体。再让应长恨放出丹霞子的魂魄,让他也魂归肉身。 “阿难哥哥, 现在该把这小子怎么办?肯定不能就这么放他回去吧?” 在锁魂囊里关了三天, 丹霞子对于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 自己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极有可能被杀人灭口。 “灵曜天君, 灵曜天君您饶我一命吧!只要您不杀我, 我愿意余生都为您当牛做马。” 丹霞子知道求应长恨没用, 只能扑通一声跪在明光面前苦苦哀求着。 “谢谢你, 不用了, 我不需要有人给我当牛做马。” “那您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留我一命,我什么都答应。”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但眼下也不能放你回去。要不就委屈你一下,先跟我们去无间鬼域盘桓一段时日吧。” 明光一番话说得很客气 ,但是丹霞子听了吓得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啊……这……天君容禀,无间鬼域的鬼气太浓,我去了万一抵御不了鬼气侵袭,可就要变成鬼了。” “那是你的事,能不能抵御住鬼气的侵袭,你自己看着办。” 应长恨冷冰冰的声音方落,明光又笑眯眯地开口道: “丹霞子,你可是普和殿有头有脸的小仙官,修为也不会太低,抵御鬼气应该不成问题。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到的,我看好你呀!” 丹霞子自知无法拒绝这一安排,只能认命地点头了。 “多谢灵曜天君看得起,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你先在这里躺一会儿,我们待会再来找你。” 丹霞子呆了一下:“啊!又躺?” 明光的意思应长恨一听就懂了,老实不客气地直接一掌拍昏了他,让他再次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 丹霞子失去了意识,明光和应长恨说话行事就方便了。他们一起走出屋子,来到小院中并肩伫立。 “阿难哥哥,你还在等什么?不是要拿仙丹去救檀绣吗?” “我在等檀绍,他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离开普和殿前听到的对话内容,明光简明扼要地对应长恨说了一下,他听了倒是对檀绍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檀绍这小子还不错,是个有血性的,比檀豫那老家伙强多了。” 之前檀绍那副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的傲慢作派,让应长恨十分看不惯,见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但是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担当,还是相当可贵的。 验证金丹的基础到底是精为基还是血为基,只有檀绍自己才知道。如果他昧着良心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然而,意识到真相一如明光所说后,檀绍就去找檀豫索要仙丹救檀绣。 不管檀豫怎么劝他这么做对自己不利,他也还是不为所动。甚至在遭到拒绝时,明确表态甘愿自堕凡界来还清自己欠檀绣的债。 明光点头道:“所以救檀绣的事就留给檀绍来做吧,咱们不能抢这个先。” 没过多久,檀绍御风而来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年轻的武神曾经那份不可一世的骄傲,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整个人如同一株失水的植物,干瘪憔悴,蔫得没有一点精气神。 见到明光时,檀绍不无难堪地低下头,闷闷地道:“我来救檀绣,她在哪儿?” 明光十分体贴地指着西厢房,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应长恨也闭着嘴巴,没像以往那样冷嘲热讽。 檀绍进入西厢房后,呆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出来。发现应长恨已经不见了,只有明光还站在小院里。 “檀绣没事了吧?” “她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你不用担心我再多管闲事。” 明光婉转表达了自己不会将此事当作把柄来拿捏檀绍,他自然也能听懂弦外之音。 “你明明可以把这件事闹大,把我的名声搞臭,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因为檀绣的悲剧不是你直接造成的,而且你也愿意设法救活她,所以我不会跟你过不去。如果你明知自己是踩着檀绣上位的,却为了保全名声地位巴不得她就此死掉,那么这件事我一定会有多大闹多大,能把你搞多臭就多臭。” 明光一番话说得直言不讳,檀绍听得脸色苍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走了。 那个御风而去的身影曾经无限意气风发,如今却是一派无精打采。 . 走到西厢房前,明光伸手敲了敲门,轻声问道:“檀绣姑娘,我能进来吗?” “请进。” 西厢房中,死而复生的檀绣独自坐在床上,清秀的面容上犹自愤恨难消。 见到明光,她勉强一笑道:“多谢灵曜天君告知我真相,否则我连死了都被蒙在鼓里。” 檀绍刚才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对檀绣交代了,所以她知道了明光的身份。 “不用谢,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檀绣惨淡一笑道:“我能有何打算?一直以来我的人生目标都是修仙,如今才知道此事已成痴心妄想。檀豫把我的金丹给了檀绍,他也没办法再还给我,我以后还能怎么办?” 人间凡界的修士结成金丹后,神仙可以暗中转移它。但是修士一旦飞升成仙,金丹就会成为与丹府融为一体的无形存在。 “檀绍说,如果能够把金丹还给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哪怕因此而死也无所畏惧。我相信他,也不会因此怪他,毕竟这一切发生时他也被蒙在鼓里。但是檀豫这么对我,我真的好恨啊!” 檀绣一番话说到最后时,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格格作响。 “檀绣姑娘,檀豫的行为着实可恨,你憎恨他再合理不过了。” 第136章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去紫衡帝君那里告御状,让檀豫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可是我做不到,而檀绍又不能这么做。檀豫的做法虽然害惨了我,于他却是有恩,他如果去举发他就成了恩将仇报。” 明光理解地点头道:“檀绍的处境确实是左右为难。” “檀绍倒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坦率地告诉我,他不能帮我举发檀豫,但也无颜继续当这个武神。原本他想自堕凡界放弃这并不属于他的一切,只是仙鬼大战在即,天界的武神都要负起重任。他将在这一战中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第135章 不值得 顿了一下后, 檀绣若有所思地道:“檀绍这番话,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好像是准备英勇赴死的感觉呢?” 明光也听出来了。 “他或许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自己的武神之位得来并不光彩,所以他想在仙鬼大战中力战至死, 用死亡结束一切,也能用鲜血来洗清耻辱。” “还好我的金丹是给了檀绍,如果檀豫把它给了一个人品低劣的家伙, 我就要更替自己感到不值了。” “是啊, 檀绍没有浪费掉你的金丹, 也是一位配得上它的仙官。整件事中, 这是唯一差可告慰的地方。” 檀绣恨恨有声道: “整件事皆由檀豫而起。同为檀氏一族的后人,他却厚此薄彼地选择牺牲我力捧檀绍上位。凭什么?凭什么男子才能光宗耀祖?女子就应该平庸一生?明明天分过人的是我,结成金丹的也是我, 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非要拿我当垫脚石助檀绍上位?” “其实檀豫这么做不是为了檀绍,而是为了自己。因为檀绍长得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他在通过帮助檀绍来间接补偿年轻时的自己。这是一种移情心理。” “所以我生不逢时,如果不是同辈子弟中有一个酷似檀豫年轻时的檀绍, 他就未必会因为我是一个女子而坏我前程。摊上这么一位老祖宗,我还真不如不姓檀, 这条修仙之路还能走得公平一些。” “檀绣姑娘, 世事没有绝对的公平, 能有相对的公平就已经很不错了。我知道你现在满心都是对檀豫的憎恨, 接下来你也打算一直活在仇恨中吗?” 檀绣定定地注视着明光发问。 “灵曜天君, 你从神仙沦为妖怪, 际遇堪伤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我从你身上并没有感受到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你就不憎恨那些把你害成这样的人吗?” “我当然也憎恨过, 但是恨意滔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作为过来人, 檀绣,你听我一句劝。一辈子活在仇恨中不值得,放不下仇恨的人都过得很痛苦。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好不容易得到了救命仙丹重活一世,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 见檀绣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明光又柔声道:“檀绣,如果你经过一片沼泽地时突然陷入泥潭,你是会设法尽快爬出来,还是要继续呆在泥潭里?” “当然是尽快爬出来,谁会继续呆在里头,等着被它完全吞噬吗?” “人生也像一片沼泽地,难免会有遭遇泥潭的时候。檀绣,如果你一直深陷在仇恨的泥潭中,并不会对檀豫造成什么影响,只会让你自己每一天都活得痛苦万分。我希望你放下仇恨,不是让你原谅檀豫,而是让你放过自己。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路还很漫长,你应该过的是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终日与仇恨为伍作伴。仇恨会腐蚀人的心灵,扭曲人的心态,到头来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檀绣,别让檀豫把你彻底搞垮,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让他好好看看你绝非那种会平庸一生的女子。即使因他仙途受阻,也能在其他方面打上一场漂亮的翻身战。以你目前的修为,如果改走习武之道,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花木兰、穆桂英之类的巾帼英雄,人间凡界照样会建祠立庙树坊纪念她们,永远青史留名。不是吗?” 明光的话仿佛一阵劲风,为檀绣拔开了笼罩在心头的大片乌云,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蓦然变得晶亮无比。 “多谢灵曜天君指点迷津,接下来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 檀浦镇,明光和应长恨坐在一家酒楼里的雅座里。 他们一边吃着酒菜,一边隔着半挂竹帘,听着帘外不远一桌散修的谈话,他们正在聊檀家村近日发生的怪事。 “那天那个黑气冲天啊,方圆百里内都能看得见。若不是冲元真君及时下凡驱鬼,檀家村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檀仙郎真不愧是檀氏一族数百年来一枝独秀的人物,他一露面,据说那个什么鬼就直接望风而逃了。” “那是,冲元真君如今可是天界最年轻的仙官,没有之一。” “如此年轻有为,堪称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奇才啊!” “是啊,除了当年的明光,放眼天下也没人能与之并肩了。” “明光那家伙就别提了,你们难道没听说吗?当年明光所谓的力阻走蛟,其实是无极宗数位高手组团作战才搞定的。只是他那位宗主老爸想捧自家儿子上位,所以把功劳都归到他身上。明光就这样被塑造成了一人一剑力斩妖蛟的少年英雄,还因此飞升成仙。其实他只是沽名钓誉之徒,跟檀仙郎这种实打实靠自己苦修出来的根本没法比。” 应长恨听得神色一变,差点就想把手里的酒杯砸过去了。 明光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怒。 “阿难哥哥,明明你才是真正实打实靠自己苦修出来的,却遭人这般轻蔑诋毁。而檀绍这个靠暗箱操作上位的家伙,却被他们这般赞誉有加。这叫什么事啊!真是气死我了!” 应长恨气得要命,明光却见惯不怪地无谓一笑。 “算了,如果别人胡说八道,咱们听了就要被气死,那也未免太不划算了。是吧?” 那几个散修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真的吗?还有这种事,你从哪儿听说来的。” “前些天在越城,明光出手对付了一帮修士。据说他们手里有证据,能够证明他当年所谓的力阻走蛟是弄虚作假,被他恼羞成怒地关进粪坑打击报复。这帮倒霉蛋在粪坑里泡了整整三天三夜,差点没被沤成粪肥。其中一位葛真人刚正不阿,声称绝对不会因此屈服,会继续揭露明光的真面目。” 明光推测这位葛真人应该就是那个葛袍修士。 在粪坑里泡了三天三夜的经历,一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为了抵消这种耻辱,他决定把自己不畏强权的好汉人设死撑到底。 应长恨才知道还有这回事,眉宇间再一次怒气涌动:姓葛的王八蛋你给我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有人义愤填膺,“什么?这个明光也太过分了吧!别人拿出证据来证明他弄虚作假,他就用这种恶劣手段报复人家。” 有人持不同意见,“不对呀,三百年多前的事,怎么还能拿得出证据呢?那到底是什么证据?” “好像说是当年无极宗的一位高手,曾经参与了斩蛟行动的组团作战,去世前特意留下手书一封,说明光是靠独揽他们所有人的功劳才出名的。” “就只是这样一封手书,也太容易伪造了吧?而且明光如果真的弄虚作假了,事实真相在当年更容易被揭穿。怎么当年都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时隔三百余年后反倒传出了这种说法呢?” “瞿真人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向着明光那种乱臣贼子说话吗?” “非也非也,我是就事论事,就是感觉这件事有些说不通。” “有什么说不通的?明光当年如日中天,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出真相。现在他已经垮台了,别人没了顾忌自然也就敢说了。” “可明光不是现在才垮台的,他三百年前就已经遭贬了,当时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他一人一剑力阻走蛟是弄虚作假呢?” “你问我问谁呀?瞿真人这么向着明光说话,到底是哪边的?该不会是想跟着他犯上作乱吧?” 第136章 如影随形符 这顶大帽子一扣, 那位瞿真人不得不赶紧澄清自己。 “我可没这种想法,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算了,我啥也不说了行了吧?” “瞿真人, 你是该少说几句。咱们这趟来檀浦镇,目标都是求购檀氏一族的独门丹药。我们只是想要增强修为的丹药,你却是想要疗伤的丹药来治疗自己因炼气时不慎造成的内伤。你与其向着明光说话, 不如想一想怎么把冲元真君夸出花来, 檀氏才有可能卖丹药给你啊!对吧?” 檀豫是靠丹道之术飞升成仙的仙师, 檀氏一族千百年来也一直擅长此道。 虽然他们炼制的丹药没法跟檀豫比, 但在人间凡界也是首屈一指的灵丹妙药,不少修真人士都会专程前来求购。 檀氏丹药一直是求大于供的紧俏货,不是捧着银子去就能买得到的。 卖给谁或不卖给谁, 还得檀氏一族说了算。要是看谁不顺眼, 再有钱都不卖给他。 第137章 瞿真人苦笑道:“对对对,兄台说得对,感谢赐教。” . 帘外传来的对话内容,听得应长恨整张脸板成铁板一块。 “阿难哥哥,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遭贬后几乎没人替你说话。现在我终于懂了, 绝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的, 会对官方给出的结论深信不疑, 自以为站在正义的一方对你口诛笔伐。少数人虽然能看出事情有疑点, 一开始还会指出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被扣上一顶“偏向坏人”的大帽子后就不敢再说话了。尤其是这种行为还会影响到他们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更是要闭紧嘴巴。” “嗯, 这也不能怪他们, 如果帮别人说话要担风险, 有几个人会愿意这样舍己为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圣人,而世人大都是俗人。阿难弟弟,你我也未必能做到对吧?” 应长恨毫不犹豫地道:“阿难哥哥,如果是帮你我就在所不辞,这条性命都可以不要。” “咱们兄弟之间自然可以如此,但是这位瞿真人压根就不认识我,凭什么要豁出一切力挺我到底呢?像他这样能就事论事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还让他因此担风险,我都过意不去。” . 说话间,越君朴一身凡夫俗子的打扮走进酒楼。目光扫视一番后,径直走向明光所在的雅座。 “阿难哥哥,你猜对了,他果然又来找你了。” “越君朴设法逼玉京子亮了剑,肯定要来告诉我这件事。咱们刚在檀浦镇露过面,他来这里找人再合理不过了。” “所以你在檀浦镇多留一天,方便他来找人。” 越君朴掀开半幅竹帘,不请自来地在桌子旁坐下来,注视着明光的目光带着严厉的谴责。 “明光,你之前声称帝君是玉京子假冒的,事实却证明他就是英昊本人,因为我今日设法让他拔出了神锋剑。你存心欺瞒我,是不是为了骗我当仙奸,好让我像你一样变成乱臣贼子,以此报复我当年贬你下凡时开了畜生道?” 什么?当年居然是越君朴害得明光走了畜生道。 应长恨听得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想一拍桌子发飚,却被明光按住了手臂。 “阿难弟弟,冷静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发飚,太不成熟了!稳重一点啊!” 应长恨用力磨着后槽牙,强行按捺下自己的满腔怒火,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怒焰熊熊地瞪着越君朴。 “越君朴,你说的这种情况有一种解释,如果当年玉京子杀了紫衡帝君后,再囫囵吞食了他的尸体,那么他们二人就会形成血肉融合的关系,照样会被神锋剑奉为主人。虽然这波操作很恶心,但是玉京子想要李代桃僵地当上帝君就必须这么做,否则神锋剑将会成为一个很大的漏洞。而且这一恶心操作也只有他能做到,如果换作你我都没法堵上这个漏洞。” 越君朴听得神色一变,明光的这一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他还是深表怀疑。 “明光,你声称帝君身份存疑,可自始至终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辞,拿不出任何证据。我今日都让帝君亮剑了,你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让我继续怀疑他,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说我的,信不信由你。你要是不爱听,我可以换一个话题。我已经把无极宗的所有人都转移走了,摩宵宫眼下成了空宅一座。” 出其不意地一怔后,越君朴很快反应过来明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担心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应长恨冷哼一声道:“确切的说,不是有人——而是有个死蛇精会对他们不利。” “明光,你扬言要勾结鬼王一起进攻天界,帝君的应对之策不过是让天兵天将们开始备战而已,不可能会对人间凡界的修士下手,你未必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光道:“如果是真正的帝君英昊,自然不会这么做。但是玉京子就不同了,以他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派,我可不敢掉以轻心。” “仙鬼大战是云间仙境和无间鬼域的战事,帝君如果利用人间凡界的修士性命来威胁你罢战,如此手段下作上不了台面的事,他就算想这么干也是不行的。” “明里当然不行,暗中操作不让人知道就行了。况且玉京子可不是想利用这一点让我罢战,而是为了让我交出一件仙家法宝,那才是他真正看重的东西。” 明光透露出来的一切,让越君朴本能地追问。 “什么仙家法宝?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这个我暂时不方便透露,总之你只要知道一点,玉京子眼下很想得到它,所以我必须转移无极宗的所有人,以免连累他们。”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当然是有原因的。玉京子如果想抓走无极宗的人威胁我,只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因为此事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被别人知道,否则他帝君的形象就要彻底崩了。这点你认同吧?” 越君朴狐疑地看着明光反问道:“所以呢?你的重点是什么?” “别着急,我马上就要讲到重点了。摩宵宫眼下虽然空无一人,但我留下了一张如影随形符在那儿。如果玉京子跑去抓人,那张符会自动跟上他,时效长达七日之久。” “如果你在天界见到的帝君,身后隐约闪烁着一点金鳞似的光芒,那就证明他亲自去了摩宵宫想要抓人。这么下作的事英昊是肯定不会干的,只有玉京子才会如此不择手段。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比拔出神锋剑更能证明他是冒牌货?” 越君朴有一大堆问题要问: “什么如影随形符?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当真有这种效果?就算真有,你留这么一张符在摩宵宫,如果有人在帝君之前误入了怎么办?它岂不是要跟着别人走了。” “不会的,我那张如影随形符以本体金鳞幻化而成,被设定为只对鳞族同类生效,而且还必须是有仙气的鳞族之流。玉京子原是天界仙蛇,这张符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只会跟着他走。” 越君朴听出来了,下意识地问:“你现在的原形是鳞族动物?” “问那么多干吗?又憋什么坏呢?想要知道他的弱点再暗算他一次吗?” 应长恨忍不住怼起了越君朴,听得他不无难堪地咬了一下唇,明光打着哈哈道:“阿难弟弟,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 应长恨虽然还在冲着越君朴翻白眼,却听话地没有再吭声。 “越君朴,我刚刚感应到,那张如影随形符动了。” 明光用本体金鳞制成的如影随形符,一旦驱动就会有所感应。 越君朴一脸将信将疑的神色,“你的意思是,帝君已经进了摩宵宫?” “只能是他了,你如果不信就回云间仙境自己找证据吧!接下来的七日内,那张如影随形符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玉京子,只要你仔细看,就能在他身后看见一点鳞片般隐约闪烁的金光。” “如果看不见呢?” 迎视着越君朴不无质疑的目光,明光声音笃定地回答。 “如果看不见,那就是我错怪他了。不过我敢打保票,越君朴,你一定会看见的。到时候你如果要找我,就去摩宵宫后殿的祖师牌位下留道指路符,我自然会去见你。” 越君朴心乱如麻地走后,应长恨还在恨恨有声地骂他。 “真没想到越君朴这家伙竟是这样的无耻小人,明明他和你是师出同门的前辈与后辈,理应互相照应的关系,可是你落难时他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居然还干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阿难哥哥,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真想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你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一点也不生气呢?” “当一个人落难的时候,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往往最容易体现出来。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方面我早就看开了,都懒得生这种闲气。” 第137章 私欲 虽然明光看得开, 应长恨却还是气不过。 “阿难哥哥,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不想教训一下他吗?” “当然想了, 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先让越君朴配合咱们揭露玉京子的真面目,这笔账就要等以后再算了。反正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秋后再算账的事, 他也保证不会赖账。” 应长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还算这家伙有点担当。不过越君朴当年为什么要对你这样落井下石?你们都出身于无极宗, 这种同宗同源的关系, 难道不应该是比别人更亲密吗?” “理论上虽然如此, 但实际上这样的关系有时候反而更容易生出嫌隙。” “为什么?” 看着应长恨一脸不解的样子,明光举例说明。 “这么说吧,如果你和郦子微是同宗兄弟, 两人一起考科举, 他高中状元而你却只是三甲进士,比他差了一大截。所有人都在花式夸奖他也就罢了,还要说你怎么怎么不如他,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第138章 这样举例说明一下, 应长恨就很快明白了。 “如果我和郦子微不是同宗兄弟,而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我考上一个三甲进士其实也能光宗耀祖了。但就因为有这么一个状元兄弟在前头压着, 我非但无法出彩, 还会被比得黯淡无光。” “对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和越君朴的关系就是这样, 自从我飞升成仙后, 他就不可避免地被我压了一头, 也不避免地被别人拿来跟我比较。因此渐渐心理失衡, 最后有机会踩我一脚时自然也不会犹豫。” 应长恨还是没法不生气。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他都已经飞升成仙了, 理应看淡名利得失才对,为什么还这么在意他人对你们的比较?凡心看来未泯啊!” “神仙本是凡人做,凡心未泯也不奇怪。云间仙境的仙官们,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凡心残留,而有凡心就会有私欲。”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徐徐道: “像卫靖为了保全自己的精魅儿子,放任他在瀚海沙漠为祸一方;像檀豫出于移情心理,一定要扶持酷似他年轻时的檀绍上位;像郦子微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出手毁去那个能证明黑虎私自下凡吃人的山洞;像钟离斐因为满门遭屠的遭遇,一直特别憎恨乱臣贼子,当我被扣上这样的罪名后他就深信不疑;这些都是私欲导致的结果。” 应长恨听了情不自禁地点头道:“这么听起来,这些仙官们还真是跟凡人差不多,私欲难消啊!” 所谓私欲,就是私心导致的欲望。 凡人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后,虽然肉身成了长生不老的神仙,但私心却很彻底泯灭,有时候还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 “对了,阿难弟弟,那位桓德真君吕翊周,你查得怎么样了?” “查过了,他出身岭南万象宗,飞升前据说是个风流浪子,飞升后却一反常态成了清心寡欲的仙官,负责镇守南海,成仙百余年来一直表现平平,属于中不溜丢的那类仙官,没啥亮点也没啥黑点可说。” 明光沉思片刻后,突然话题一转说起了一桩前尘旧事。 “我还是灵曜天君的时候,有回经过南海上空发现海中有妖怪作祟,法力很是不弱,假以时日必成难以收服的大妖。我本想趁早收了它,可是日月明一出它就立马望风而逃,逃得太快没追上。后来我还去南海巡过几次海,都没有发现妖怪的行踪。没过多久我遭贬下凡,再也顾不上南海这个妖怪,这三百年里想来它应该已经成功修成大妖了。” 应长恨一边思索一边道: “可是这三百年来没听说有南海大妖横行、为祸一方的消息。对了,越君朴前两年不是斩杀了一个巨鼋妖嘛!该不会就是它跑去东海作祟结果玩完了吧?” “东海与南海虽然连在一起,地理位置的差异却导致了气候环境的迥异。在南海修炼成精的水族妖怪,没理由跑去东海兴风作浪,毕竟客场作战是很吃亏的。” “这倒也是,那这个准大妖怎么无声无息地就熄了火,没动静了呢?难道是被吕翊周给收了?” “降服大妖可是大功一件,如果吕翊周收了南海大妖,事情不可能会这么无声无息,未免太不合理了。” “可事实就是南海这三百年来没有大妖作祟,如果不是吕翊周降服的,那是不是它自己倒霉,在渡天雷劫的时候被劈死了?” 只有成功渡过天雷劫的妖怪才能成为大妖,法力会更上一层楼,变得格外强大。 “谁知道呢?阿难弟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去南海逛一逛吧?” 应长恨毫无异议地点头,“行。” . 离开酒楼的时候,明光看见那桌散修也结了账,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瞿真人可能是刚才说的话不太讨喜,没有人与他并肩同行,独自一人落寞地走在最后头。 明光只是略施神通,就让他挂在腰间的荷包掉了下来。 “这位真人,你的荷包掉了。” 瞿真人回头一看,障眼术让他看见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正双手奉上自己的荷包,赶紧接过道谢。 “多谢这位小兄弟。” “不客气。” 瞿真人是特意来买檀氏丹药的,这玩意儿死贵,所以荷包里揣着好几百两银票,要是万一弄丢了他非得急死不可。 虽然不明白自己系得很紧的荷包怎么突然就松开掉了,但是这位捡金不昧的小兄弟让他十分感动,打算回报一下这份善意。 “小兄弟别走,我给你一点碎银作为报答。” 一边说,瞿真人一边打开荷包,意外发现里头不知几时多了一枚灵丹。 那是一枚仙气氤氲的灵丹,一看就不是人间凡界的俗物,檀氏一族炼制的丹药根本没法比。 明光以“丹霞子”的身份混迹普和殿时,趁机顺走了几枚疗效一流的灵丹。瞿真人眼下正好需要疗伤丹药,他就很慷慨地送出一枚。 突然掉落的荷包,无端多出的灵丹,瞿真人也不是傻子,一怔之后就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明光,相貌平凡的路人却笑得若无其事。 “不用了,真人自己留着吧。” 瞿真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路人”不简单,却不清楚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送自己如此珍贵的仙家灵丹。 有心想要开口追问,明光却看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刨根问底。 明光很快和应长恨一起并肩走出了酒楼大门,瞿真人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深深一躬。 第138章 鬼王选妃 岭南一带, 东合半岛,香洲城。 狭长的东合半岛,从空中俯瞰宛如一条巨龙直入南海。 香洲城正处于龙首位置, 是岭南一带最南端的城市。这里依山傍海,风光旖旎,经常有文人骚客慕名前来赏景吟诗。 仲秋时节的香洲城下着雨, 一层秋雨一层凉, 风里有着明显的寒意。明光和应长恨同撑一把伞, 并肩行走在桂子飘香的街头。 香洲城最近出了一件怪事, 好几位绮年玉貌的待嫁少女,不知为何都出现同样的状况。 头晚睡觉前还好好的,次日一早却昏迷不醒。大夫也搞不清楚原因, 只知道病人一夕之间变得极度虚弱。 有人觉得这应该是邪祟作怪, 就找了修士来除祟。 负责除祟的修士很是卖力折腾了几回,那些昏迷的少女们依然昏迷不醒,并且还有新的受害人出现。 前两日,沧城一位富贾邢老爷家的千金也中了招。 邢老爷十分宝贝这个最小偏怜女, 不惜重金从阳城请来万象宗的新任宗主为其除祟。 这位新任宗主是左铨胞弟左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一番设坛作法, 让邢小姐微微睁开了一线眼, 满脸似梦似醒的茫然。 “邢小姐, 你身上有邪祟作怪, 待我设法赶走他, 你就没事了。” 邢小姐梦呓般喃喃道:“没有邪祟, 是鬼王在选妃, 我被选中了。” 左钊一听这话, 立马吓得撂担子不干了, 退回重金让邢老爷另请高明。 仙鬼大战在即,他们这些凡界修士再清楚不过了。 鬼王应长恨可是连紫衡帝君英昊都要头痛的主儿,左钊才不敢去招惹这个硬茬,一个弄不好就要小命玩完。 邢老爷绝望了,“不是吧?我女儿居然被鬼王缠上了,那还有救吗?” “邢老爷,鬼王应长恨狂妄自大,天界的帝君已经准备要收拾他了,您就放心吧!等到他伏诛的那一天,令千金自然就会好了。” 左钊有意隐瞒了应长恨和明光主动向天界发出挑战的事,反过来说成是紫衡帝君要着手收拾他,总之不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紫衡帝君什么时候能把他给收拾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帝君与鬼王必有一战。” “鬼王选妃”这一消息很快传开了,沧城那些有妙龄女儿的人家都提心吊胆,不少人跑去庙里烧香祈求神仙保佑。 岭南一带的武神只有负责镇守南海的吕翊周,跟鬼王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信徒们也知道指望不上他,纷纷直接去紫衡庙给帝君英昊烧香,希望他能早点把那个该死的鬼王收拾了。 . 得知所谓“鬼王选妃”一事后,应长恨十分火大。 “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干出这么没品的事还敢把黑锅往我头上甩,我看起来难道很好欺负吗?” 明光啼笑皆非地道:“阿难弟弟,不是你好欺负,而是眼下这个仙鬼大战在即的局面很适合混水摸鱼。如果有谁想干坏事却不愿担责,把脏水泼给你自然再方便不过了。” “也是,用鬼王选妃的理由来祸害无辜少女,不但人间凡界的修士都要退避三舍,就算是信香多到能上达天听,那个死蛇精也不敢轻易跟我过招。” “对呀,所以这个暗中作祟的家伙相当滑头,扯起你的虎皮作大旗呢!只是他一定没想到,鬼王本尊已经来了沧城,假李鬼要遇上真李逵了。” 第139章 应长恨哼了一声:“敢把黑锅甩给我,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自讨苦吃。” “那是,这家伙拉你来顶缸,他要倒的大霉已经在路上了。” “阿难哥哥,咱们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怎么把人找出来呢?” “他专门挑绮年玉貌的待嫁少女下手,显然是个好色之徒。我怀疑那些受害人不只是昏迷那么简单,搞不好都元阴已失。不过这种事她们的家人自然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应长恨神色了然地道:“有些邪魔外道会利用元阴之体来提升自身修为,如果受害的少女都不再是处子之躯,那她们肯定是充当了人形炉鼎。” “恐怕正是如此。咱们先弄清楚这些受害人是怎么被他选中的,然后再来放饵钓鱼引他上钩。” . 要弄清楚受害的少女是怎么被邪祟选中的,自然要详细了解事发前的种种。譬如姑娘们是否出过门,是否见过客,是否有何异样之处等等等等。 明光首先要查的对象是邢小姐。作为最新一位受害人,邢小姐出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隔得不算久,更容易调查清楚。 经过多方打听,明光了解到邢小姐在事发前曾经出门去玄清庙上香。因为她即将出嫁,想要祈求太清元君的保佑。 作为三界最著名的女菩萨,太清元君温且惠是不少信女心目中的女性保护神。凡间女子想要祈求婚姻幸福、家庭美满、生育平安等都会去拜一拜她。 这个消息让明光心念一动,马上着手确认其他受害少女是否也去过玄清庙,结果发现她们果然都在事发前的三天内去过玄清庙上香。 应长恨也觉得这肯定不是巧合。 “这些女子都去过玄清庙,那就说明那家伙应该是在那里选中她们的。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神庙里挑选受害人下手。” “因为去玄清庙上香的女信徒很多,他想要物色美貌佳人,在那儿守株待兔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否则很多闺阁少女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上哪里去找人呢?” “阿难哥哥,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去玄清庙走一趟了?” “是的,事不宜迟,这就去。” . 沧城城南,玄清庙。 玄清庙是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的夫妻庙。除了正殿有他们夫妻并肩端坐神台的神像外,东西侧殿还分别供奉了二人单独的神像。 西侧殿是太清元君单独接受女信徒烧香祈福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有络绎不绝的信女来这里祈求保佑。 应长恨一身小道士的装束走进殿里,为油灯添香油,为香炉添供香,为神案抹灰尘,动作熟练之极,因为这算是他的老本行。 明光则摇身一变成了美娇娘——他利用改头换面符,再次变身为千娇百媚万种风情的女王蜂黄牡丹,以自己为饵的方式来钓鱼了。 跪在太清元君的神像前,“明美娇娘”满脸虔诚地默默祈祷着,一跪就是半个时辰。跪得全身都快僵掉了,也没有钓出什么大鱼。 “应道士”暗中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是询问是否还要继续守株待兔的意思,他回了两道肯定无疑的目光。 除了一直虔诚跪在原地不动的明光外,神像前的其余几个蒲团,已经陆陆续续地换了不少信女跪拜。 像明光右侧的那个蒲团,上一位信女刚走没多久,又有一位信女走过来盈盈跪下了。 这位信女甫一入殿,就有一阵淡雅幽馥如兰蕙的香风飘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香,明光直觉来得应该是位美人。等到人在身边跪下后再觑着眼一看,果然是个兰花蕙草般清秀美丽的妙龄少女。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裳,无论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丫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第139章 华小姐 神色虔诚地上香祈福后, 蓝衣少女扶着丫环的手站起来,转身走出西侧殿。 殿门外,不知几时多了一只毛色雪白眼睛碧绿的小猫, 一派乖巧模样地蹲在台阶上,让她见了忍不住绽开一朵微笑。 “咦,哪来的小猫?好可爱。” 小猫似乎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 一边喵喵叫着, 一边走到蓝衣少女脚下依偎着她撒娇, 她情不自禁地蹲下去轻抚它。 “小猫, 你饿不饿,我有吃的可以给你。” 蓝衣少女爱心满满地把小猫带到庭院一角,让丫环拿出一些点心喂猫。 隔着两扇敞开的殿门, “明美娇娘”和“应道士”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阿难哥哥, 那不是普通的猫,而是妖猫。” “嗯,这妖猫的妖气很明显,修为并不高, 搞事情的正主儿不可能是它,只是一个负责挑选目标的小卒子罢了。” “难怪它一直缠着那姑娘撒娇, 故意沾了不少猫毛在她身上。这些有妖气的毛发相当于记号, 回头想去找人家姑娘下手就再容易不过了。” 一般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也察觉不到妖气的存在。 妖猫利用自己的毛发给这位蓝衣少女打上记号后, 无论她离开玄清庙去了哪里, 妖气就会出现在哪里, 就像一缕炊烟般标记着她的位置。 “看来这位千金小姐是被他们盯上了, 我跪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人搭理, 她一来妖猫就出现主动套近乎, 真是失败呀!” 应长恨有些纳闷, “为什么会这样?你现在这个女王蜂的外表明明也不差呀!千娇百媚万种风情。” “或许坏就坏在太有风情了!你忘了,之前的受害人只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这个邪祟的目标是那些花骨朵一样稚嫩青涩的少女,而不是鲜花怒放般的成熟女人。” “也是,如果想利用元阴之体来修炼,年轻稚嫩的少女自然是首选。” “邪祟有了新目标,这两天肯定就会有行动。一会儿咱们就跟着这位小姐回家,然后守株待兔地等着他登场。” 蓝衣少女乘坐的马车驶离玄清庙时,明光和应长恨一路跟在后头,看着马车进了沧城中心一座五进院落的宅邸,朱漆大门上方挂着华府的牌匾。 . 沧城,华府。 和所有大户人家一样,华府分为内宅与外宅。 连接内外宅的唯一通道叫二道门,府中的女眷轻易不能走出这道门,外男与家丁则不允许擅入这道门。 当然,这道门是拦不住明光和应长恨的。 他们两天前就悄悄进了华府内宅,一直守在那位蓝衣少女——华家唯一的小姐的闺房外。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按照以往惯例,邪祟十有八九要出面作祟了。 天黑后果然有了动静,而且动静还挺大。一帮小鬼模样的家伙扛着一顶花轿,敲锣打鼓地越过高墙飞入华府。 “鬼王选妃,华氏应诏,我等奉命来接新娘子。” 躲在暗中观察的应长恨和明光,都被这“排面”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我去,什么情况?这邪祟之前还鬼祟行事,今晚怎么竟高调起来了?” 明光猜测道:“也许是因为鬼王选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他干脆高调一把,彻底坐实此事乃鬼王所为。” “懂了,这混账看来是觉得黑锅在我头上扣得还不够严实,所以今晚要敲锣打鼓满世界嚷嚷着再坐实一下。” 一帮鬼差抬着花轿闯进来要接新娘,名为喜事实乃祸事。 华氏夫妇都被骇得面无人色,华小姐更是花容失色地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新娘子速速梳妆打扮,一刻钟后上轿启程,不能让鬼王久等。” 华夫人六神无主地问丈夫,“天啊,夫君,这可怎么办?!咱们就只有兰儿这么一个女儿呀!” 华老爷是习武之人,一向胆识过人。 惊骇过后,他一把操起自己的佩剑,打算冲出屋跟那帮小鬼殊死一搏。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拱手送人。 “我去跟他们拼了,你赶紧带着女儿从后门逃,能逃多快就多快。” 华小姐却猛地冲上前拦在父亲面前,颤声泣道:“不行,爹,我不能让您去送死。” “兰儿,保护女儿是父亲的职责。爹会尽量拖住那帮小鬼,你快点和你娘逃命去吧!” “不,我不逃,如果我活下来的代价是让爹送死,那我宁愿坐上那顶花轿给鬼王当妃子。只要爹娘能够平安,女儿愿意牺牲自己。” “可是兰儿,爹不想牺牲你呀!” “爹,外头是鬼差,你一介凡人去阻拦他们只会白白送死,我也还是会被抢走。到时候,您让娘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呀?不如我先上花轿随他们去,爹娘回头再想办法来救我。” 华小姐带着悲泣的声音刚落,屋里突然有一个娇柔动听的声音响起。 “华小姐,你不用上花轿,我可以代替你上花轿。” 华氏一家三口一起循声扭头,无比惊讶地发现屋里不知几时又多出了一位“华小姐”。 第140章 无论容貌身材还是衣着打扮,都和真正的华小姐一模一样,仿佛是一对孪生姐妹。 . 邪祟自己躲着不露面,而是派出一帮小喽罗来华府接新娘子,明光自然就想到了李代桃僵之计。 他穿墙入室进了华小姐的闺房,在发梳上找到几根她的头发,再利用改头换面符,把自己变成了如兰似蕙般清丽动人的“华小姐”。 华老爷是有点见识的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遇上高人了,马上走过去对着“华小姐”深深一躬到底。 “多谢高人出手相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华某他日必将厚谢。” “不用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们快带着华小姐躲进里屋,我要开门出去上花轿了。” 出门前,“华小姐”先酝酿了一下情绪,堆满一脸惊恐不安的神色后,再打开房门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拿着帕子擦眼睛,配合着抽抽噎噎的哭声,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可怜少女。 “新娘子上轿喽!” “华小姐”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地上了花轿后,众小鬼就抬着轿子飞上半空直奔南海。 应长恨磨着后槽牙一路尾随,铆足了劲要把这个冒充自己作恶的家伙揪出来往死里打。 南海近海一带有大大小小上百个岛屿,花轿被抬至其中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黑夜中看不见一点烛火微芒。 岛上有一处高耸的悬崖,众小鬼抬着花轿飞到悬崖前时,原本坚硬光滑的崖壁,突然像两扇门一样从中间打开,露出藏在里头的一栋楼阁。 朱栏碧瓦,赤柱金饰,灯火辉煌,华美得宛如天上宫阙。 花轿进入楼阁后,崖壁瞬间就恢复了原貌。尾随其后的应长恨,措手不及地被挡在了外头。 之前他不敢跟得太紧,怕被狡猾的邪祟察觉出异样不肯露面,谁知这家伙还有这一招。 “阿难哥哥,这邪门的悬崖说合就合上了,我都没来得及跟进去,你现在什么情况?” 应长恨马上利用传音鱼符和明光联系,片刻后得到回复。 “阿难弟弟,我刚被送进洞房了,不过正主儿还没露面呢,你先别硬闯,当心打草惊蛇。” “好,那我先在外面守着。你当心一点,有什么事就马上联系我。” 第140章 杀人灭口 华美非凡的三层楼阁中, 二楼有一间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洞房,“华小姐”一下花轿就被送来了这里。 众小鬼把人送入洞房就关上门离去,留下明光独自一人坐在床畔。他闭上双眼, 用灵识去捕捉四处的动静,发现楼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咦,其他人呢?那些小鬼应该还在门外没有走远才对,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明光拎着裙摆走到房门前, 推开一线房门朝外张望。 洞房外空无一人, 地板上散落着好几张正在燃烧的纸人, 上头还画着符咒。 他有所了悟地目光一凝:原来刚才的小鬼们,都是以符术驱动的纸人,完成任务后就会自动烧毁。 这事就透着蹊跷了, 符术乃是道家法术, 妖魔鬼怪之类是一窍不通的。当然,像明光这样的异类除外。 他回到床畔坐下,一脸的若有所思:难道作祟的人不是邪祟,而是假冒邪祟的邪修? 修真人士的修行之道, 大多数都是走的正统路线,但是也有极少数会走歪门斜道, 这类修士往往被称为邪修。 “华小姐”独自在洞房里枯坐了两刻钟左右后, 终于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 生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一进屋就看着“华小姐”微笑, 笑得别提多眉目传情了。 “你是兰儿吧?我就是你的夫君。” “华小姐”脸上的神色既有未褪的惊恐, 也有出乎意料的惊讶, 娇怯怯地问道:“你就是鬼王殿下吗?” “是啊, 别怕, 你看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对吧?” “嗯,你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原本还以为你长得青面獠牙呢!” 自称鬼王的锦衣公子听得哑然失笑,“现在知道我不是青面獠牙了,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虽然殿下一表人才,可到底人鬼殊途,我还是想回家承欢双亲膝下,还望殿下恩准。” “不行,既然你已经被花轿抬来了这儿,那么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能再回家了。” “可是我想回家,我想见爹娘。求求殿下,放我走吧!” “华小姐”扑通一声跪倒在锦衣公子面前,仰着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孔,别提多楚楚可怜了。 明光其实并不擅长哭戏,今天属于超常发挥了。 他想看看能不能激发对方的同情心,高抬贵手放人离去,那就证明这个“鬼王”坏得还算有救。 “我不能放你走,你哭得这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实在太惹人怜爱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怜爱一下你。” 话音未落,锦衣公子已经弯下腰抱起“华小姐”,直接往床上一扔。 “爱妃,咱们洞房吧!” . 洞房这种需要为艺术献身的操作,可不在明光的表演范围内。 趁着锦衣公子还站在床边脱衣服,他赶紧掏出传音鱼符大喊:“阿难弟弟快来呀!” 哭哭啼啼的娇柔少女突然利用一块符向人求助,这波操作让锦衣公子始料未及。 一怔之后,他就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位华小姐并不简单,恐怕并非本尊。 “你是什么人?” 一边厉声质问,锦衣公子一边不假思索地劈出一记掌心雷,试图毁去明光手中那块传音鱼符,被他鱼一般滑溜地闪身避开了。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隆响声,那是应长恨动用鬼刀风雷怒在劈山。 能靠这种暴力掀桌的方式硬闯,说明对方有着十分高强的法力。 锦衣公子神色一凛,立即抬手在空中虚画出一道繁复之极的光符。 符文形成的一瞬间,整栋楼阁一瞬间就光速消失了,包括身在楼中的明光与锦衣公子。 劈开悬崖闯进来的应长恨,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偌大山洞,之前藏在山洞里的华美楼阁已经不翼而飞了。 “阿难哥哥,我劈开悬崖进来了,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人在哪儿?” “阿难哥哥,你到底在哪儿,能不能回复我一下?” “阿难哥哥,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听见了就赶紧回复一下,我很担心你。” …… 应长恨心急如焚,对着传音鱼符频繁留言,可是明光那端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 万顷南海,宛如一方无比巨大的碧琉璃。大海深处,藏着一座树木葱郁如绿宝石般的无名孤岛。 这座孤岛与近海那座荒岛一样,有着一处高耸的悬崖。安静的深夜中,悬崖内部正隐隐传出一阵轰隆作响声。 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这声响除了惊起栖息在悬崖附近的一些鸟雀外,不会引来任何关注。 那栋华美非凡的楼阁,已经被瞬移到了此处。 连人带屋子都在一眨眼间被挪动了地方,如此精妙的缩地术,绝非一般人能掌握的。 明光都有些暗自心惊:这家伙到底是谁?段位很是不低呢!绝对不会只是一个邪修那么简单。 锦衣公子死死盯着“华小姐”问道: “你究竟是谁?别再企图通过那块符传出讯息。这个山洞设了双重结界,除非你能破了它,否则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想要破除别人设下的结界,法力就得比对方更强才行,双重结界就更费劲了。 锦衣公子不认为“华小姐”有这等能耐,否则刚才也不会向什么阿难弟弟求助。 “华小姐”打着哈哈道:“好好好,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这事说来话长,鬼王殿下请坐,我先给你倒杯水,再慢慢给你说。” “你想拖延时间,可我没那个功夫。你要是不想交代就算了,咱们继续接着洞房吧!” “鬼王”如此热衷于洞房环节,明光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转移时还不忘带上自己了,因为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不想错过。 “不行不行,我不能陪你洞房,因为我不是女人是男人。” 一边说,明光一边火速从女娇娥变回了男儿郎。目睹了这幕大变活人的锦衣公子,神色也为之一变,变得无比的气急败坏。 “有没有搞错?你竟是男子!为什么要冒充华小姐坏我好事?” 明光一摊双手道:“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是在干坏事,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你到底是谁?还有那个阿难弟弟又是谁?你俩究竟什么来头?连鬼王选妃都敢出面管闲事。” “如果是别的闲事,我们没准还懒得操这份闲心,但鬼王选妃却是无论如何也要管的,因为阿难弟弟的大名就叫应长恨。你要是冒充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要冒充他,所以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141章 锦衣公子难以置信地浑身一震,万万没想到自己假冒鬼王的行为,居然还把真鬼王给招来了。 “什么?他是应长恨,那你是明光?” 虽然没有见过明光和应长恨,但是他俩“狼狈为奸”的事已经三界皆知,锦衣公子很容易做出这样的推断。 “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了。” 锦衣公子的脸色一阵变幻莫测,眼神中既有狠戾又有顾忌。 “你在想要不要杀了我灭口是吧?我奉劝你最好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如今只是一个修炼不过三百年的妖,法力并不高强。就算收回了仙剑日月明,也难以发挥出它昔日哪怕三成的神威。我如果要杀你,你是很难自保的,否则刚才也不会向应长恨求助了。” “虽然我的妖生修炼时间确实不长,但我可是天赋异禀的修真奇才,即使目前还达不到曾经的巅峰时期,法力也会高于普通妖族。况且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命,我肯定会跟他拼命。你真想应对我的殊死一搏吗?” 明光一番话,说中了锦衣公子心里的顾忌所在。纵然灵曜天君早已不复昔日荣光,但是与之斗战还是令人心怀忌惮。 “所谓杀人灭口,是为了隐瞒真相而杀死知情者。但我现在既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就连这具皮囊也是假的——我相信你冒充鬼王肯定不会用真容,对吧?” 锦衣公子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他顶着鬼王的名头干坏事,当然要把自己彻底伪装一番,绝对不能被人认出来。 “所以呀,在这种我完全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的情况下,你根本没必要杀我灭口。与其费那么大的劲来跟我殊死搏斗,不如赶紧走人。要是应长恨找来了,你没准就走不掉了!” 明光最后那句话,让锦衣公子感觉到一阵压力,但他还是神色傲然地道:“我这处洞府,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找到的。” “别人找不到,不代表应长恨找不到,何况你也完全没必要留下来冒这种风险。总之我已经友情提醒过了,你要不听就算了。” 锦衣公子沉默片刻后,忽然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留下明光独自一人呆在楼阁中。 “喂,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好歹先把我放出去吧!” 明光连喊了好几句,余音在空旷的楼阁中四处回荡着。锦衣公子却再也没有露面,就像一缕水蒸汽般凭空蒸发了。 第141章 绛英 真刀真枪地跟明光恶斗一场, 对锦衣公子来说确实没必要,但就这样放走他可能也有些不甘心。 所以把人困在布下双重结界的山洞里,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中庸之策。 逼在眉睫的威胁虽然没有了, 但明光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对方没有放他走,而是把他困在这儿,相当于他还是被人捏在手心里。 其实明光刚才虚张声势了, 他现在的武力值很低。 因为拔取金鳞炼制传音鱼符让他受伤不轻, 只是为了不让应长恨担心, 一直掩饰得非常好。 要不是之前以“丹霞子”的身份从普和殿顺了几枚疗伤灵丹, 让他的伤势大有好转,刚才想要把锦衣公子瞒过去恐怕都有点悬。 锦衣公子虽然消失了,但这栋楼阁是他的地盘, 对明光来说一点也不安全。必须要设法尽快离开, 与应长恨取得联系。 . 楼上楼下四处查看一番后,明光发现三楼还有一间同样布置得很喜庆的洞房。 洞房中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生得星眸皓齿,雪肤花貌。纵然是满脸愁眉不展的忧郁神色, 依然美得令人眼前一亮。 明光突然推门而入,让少女惊恐不安地挺直了脊梁。 “你是谁?” 明光绽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声音温和无比地道:“别紧张, 我不是坏人。在下明光,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满脸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回答道:“我叫绛英。” “绛英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是被鬼王选妃选到这里儿的。” 明光就知道这又是一名受害者, “绛英姑娘,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前。” 一晚上接来了两个新娘子, 假鬼王看来是打算今晚洞上两次房, 真是够忙的。 “你来这儿后见到了鬼王吗?” “没有,你是在我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明公子,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呢?” “今晚鬼王让人接来了两位新娘,我是假冒另一位新娘子混进来的,替她挡了一劫。” “所以,明公子你以身犯险救了另一位新娘,真是大好人啊!那你能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我也不想嫁给鬼王,我想回家。” 绛英潸然泪下地向明光求助,沾着泪珠的脸颊宛如鲜花含露,十分楚楚动人。 “好的,绛英姑娘你先别急,我来想办法啊!” 绛英一边用力点头,一边看着明光破涕为笑:“多谢明公子。” . 明光带着绛英一起走下三层楼阁,来到了最底下的大门处。 站在大门处的三层台阶上,二人都发现了一件怪事——楼外看似黝黑的坚石地面,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有了波浪起伏似的异动。 “明公子,这地面怎么在动啊?” “因为这不是地……” 明光的话还没说完,绛英突然尖叫着一头扎进他怀里,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啊,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 那些黝黑如坚石地面的东西,其实是无数只脸盆大小的巨蟹密密麻麻排在一起。 它们的甲壳上还长着酷似人脸的斑纹,动起来仿佛是一堆奇形怪状的人头在攒动。 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明光,轻拍着绛英的后背心安慰她。 “你别怕,有我呢。这些不过就是一堆螃蟹精,除了样子有些吓人外,其他没什么可怕的。” 绛英壮着胆子站直身子,粉颊晕开两抹羞红,很是难为情地对明光低声道:“我刚才失态了,明公子见谅。” “没事,女子胆子小,你会被吓到很正常。你躲在我身后,有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绛英满眼信赖地点头道:“好,多谢明公子。” 山洞里密密麻麻的巨蟹精如同一批蟹武士,把三层楼阁围得水泄不通,让人无法走出哪怕一步。 “绛英姑娘,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回楼里等我。我要在山洞里四处查看一遍,看能不能找到出口离开。” 绛英也知道这种情况自己不可能跟着明光寸步不离,那样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但粉脸上还是流露出害怕不安的神色。 “明公子,要是你走后,鬼王来了怎么办?” “如果他来了你就大声喊救命,我能听到的。只要一听见保证立刻赶回来救你,绝对来得及。” 明光的保证让绛英安心了不少,柔声道:“好,那你去吧,千万要小心啊!” . 绛英退回楼内后,明光独自走下台阶,铺天盖地的蟹武士一起涌向他,大有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势。 这些巨蟹精虽然法力不高,但胜过数量庞大。 有道是蚁多咬死象,如果明光一个人跟无数蟹武士单打独斗的话,肯定会被它们缠到累死不可,他自然不会那么做。 “小铃,摆平它们。” 随着主人一声令下,虎头铃铛自动飞离金刚红绳,在半空中幻化出法铃本体。 金灿灿的焰光一闪,宛如烈日当空般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原本满地涌动的蟹武士,在沐浴流金铃光芒的一刹那,像被集体施了定身术一样不再动弹。 明光继续往前走,脚步踩过的“定格”状态中的蟹武士,全部在他足下无声无息地化作灰烬。 因为之前流金铃的焰光四射,已经团灭了山洞里所有的蟹武士,它们在一瞬间就被集体火化了。 “小铃,干得漂亮。” 小铃变回小巧的虎头铃铛,又把自己挂回明光的右腕,摇出一串格外清脆悦耳的铃声,代表着主人的夸奖让它非常开心。 明光在山洞里四处行走,寻找双重结界的阵眼所在。 结界其实就是一种阵法,而任何阵法都有阵眼,只要能破了阵眼就能破了结界。 如果是昔日法力高强的灵曜天君,绝大多数结界都能轻易而举地一剑击破。 但眼下法力不够高强的明光,只能尝试一下能否通过破坏阵眼来破解结界。 把山洞团团走了一遍后,明光发现双重结界的阵眼被设在同一处——山洞底部一个直通大海的深水潭中。 潭水亦是咸涩的海水,水质澄澈又清透,可以清楚看见水下有着一株红珊瑚。 高约七尺,色泽鲜艳,宛如一束巨大的火焰燃烧在碧蓝海水中,透着一份难以形容的妖异感。 结界阵眼处的东西,只能是用来镇守阵眼的。 第142章 . 明光知道这株红珊瑚一定不好对付,否则那位锦衣公子也不会把它放在这个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站在水潭边,他盯着水下那株妖异的红珊瑚看了很久很久,满脸都是思索的神色。 “大明,你先去跟它过上两招看看。” 结束了思考的明光,右手幻出日月明直接抛下深水潭,仙剑宛如入水的蛟龙般直刺那株红珊瑚。 被刺中的一瞬间,那株红珊瑚碎成无数碎片在水中散开。 旋即那些碎片宛如活物一样,四面八方地朝着仙剑包围而来。不过片刻功夫,日月明的剑体就快要被珊瑚碎片完全裹住了。 不只是明光遭贬后实力严重下滑,日月明这柄仙剑也同样远不如当初厉害。 贬谪凡界三百年来,它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锈掉了。对付一般的妖魔鬼怪还有优势,遇上牛逼的就不太好办了。 无数珊瑚碎片一层层裹上日月明的剑体,迅速把它变成自己的树干后再“抽出枝叶”,又形成了一株珊瑚树的模样。 日月明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妖异的珊瑚树同化了,很快就从内部轰然一声炸开飞出来,照样神光闪烁。 然而,被炸成无数碎片的珊瑚树,立即又开始进行第二波的同化仙剑运动,一副“你炸任你炸,我能反复解体再合并”的架势。 以往总是走一剑封喉绝杀路线的仙剑日月明,被迫跟这些珊瑚碎片打起了拉锯战,一再重复被珊瑚碎片包围后又将其炸碎的步骤。 同样的步骤持续了三次后,珊瑚碎片同化仙剑的速度变慢了,而仙剑蕴势炸开它的速度也同样变慢了。 这样的缠斗对双方法力都是不小的消耗,谁的法力先耗尽,另一方就算胜出了。 . 明光没让日月明继续耗下去,直接伸手召回仙剑,不再搭理那些还在缓慢重组的珊瑚碎片。 “大明,走,咱们不跟它玩了。” 日月明破水而出回到明光手里的同时,虎头铃铛悄无声息地疾飞冲进深水潭,瞬间穿过大团漂浮的珊瑚碎片消失了。 虽然仙剑不能彻底破了阵眼,但镇守此处的妖异珊瑚也被消耗了不少法力。 珊瑚树碎裂后再重组的速度变慢了,也就意味着有机可乘,明光趁机让小铃蕴足法力冲出结界。而且仙剑与法铃同时一来一去,完美掩盖了小铃的同步逃脱。 小铃成功越过阵眼消失了,明光的心情就轻松多了:好小铃,动作快一点,我可等着你带上阿难弟弟回来拯救我呢! 这会儿,应长恨一定活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只要小铃找到他,就能带路把他领来这里。 应长恨手中那块传音鱼符,是明光用本体金鳞炼制而成。小铃能感应到主人的金鳞所在,也就能间接找到应长恨,搬来这个大救星。 第142章 天啊 三楼外廊的美人靠上, 绛英正独自坐在上面翘首期盼着明光回来。 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时,她探出上半身朝着他招手笑道:“明公子,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明光仰头望向三楼,绛英那张嫣然含笑的面孔,宛如月照琼林, 霞映珠浦, 是令人无法不惊艳的存在。 光线幽暗的山洞中, 那份光辉灿烂的美貌, 被对比得格外鲜明、格外富有冲击力,他都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荡。 足尖一点,明光直接飞上三楼的外廊, 矫健如鹰般落定在绛英面前, 对她绽开一个春风般暖意融融的微笑。 “嗯,我回来了。绛英姑娘,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不在的时候, 鬼王没有来,也没有其他人出现过。明公子, 你找到能够离开这里的出口了吗?” “没有呢!” 明光神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四处查看了一遍, 没有找到出口, 目前也没有想到其他办法离开。” 绛英目露失望之色。 “明公子, 那现在怎么办?鬼王随时可能会出现, 他要是来了, 咱们就肯定走不了了, 对吧?” “绛英姑娘, 虽然走不掉,但是我有办法让他无法靠近咱们。” 明光的办法也是设结界——他动用自己的全部法力,在三楼那间洞房设下一个结界阵法,由仙剑日月明负责守阵眼。 这种大结界里的小结界,让他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了一间自己的安全屋。就算锦衣公子想要杀回马枪,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明光带着绛英躲进设了结界的洞房后,她犹自感到不安。 “明公子,这样真的就安全了吗?鬼王要是能闯进来怎么办?况且咱们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屋里不出去吧?” “绛英姑娘你放心,一时半会儿他是闯不进来的。而且我有个很厉害的朋友知道我被困在这儿,正在想办法救我,顶多半天功夫他就能找过来了。” “真的吗?你还有朋友会来救咱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绛英听了欢喜不已,冲着明光嫣然一笑,媚丽欲绝,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绛英姑娘,你真美。” 明光脱口而出的话,令绛英不无赧然地低下头,嘤咛道:“小女陃质,承蒙公子夸赞,不胜荣幸。” “绛英姑娘,你这等绝色如果也算陋质的话,那天底下都没有美女了。” “今晚绛英遭鬼王强掳,幸遇明公子出手相救,不胜感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公子属意于我,那我愿意以身相许侍奉公子一生。” 绛英羞答答的一番话说完时,脸颊晕染开两团粉霞般的羞红,越发衬得她娇美动人。 “多谢绛英姑娘厚爱,但这么做有点有乘人之危了。我救你不是为了图回报,你不用以身相许来感激我。” “明公子,实不相瞒,除了感激你的出手相救外,似公子这般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潇洒美少年,实乃绛英生平仅见的出色人物。所以……我对公子亦是心怀仰慕的。” 绛英不胜娇羞地斜瞥了明光一眼。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含了一汪春水,眸中满是波光潋滟的情意在流动,声音更是缠绵温柔得胜似春风,令人熏然欲醉。 明光就有点不自觉的沉醉感。这么一位清肌艳骨的美丽少女,一颦一笑都带着不自知的诱惑,让他浑身涌起一阵潮热微醺。 “明公子,这只香囊是我自己亲手绣的,愿意送给你作为定情信物。从此情定一生,不离不弃。” 绛英摘下自己系在腰间的一只香囊,含羞半敛眉地塞到明光手里。 纤纤玉手擦过他的掌心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劲蹭过脊梁,让他整个人都蠢蠢欲动。 明光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柔荑似的玉手,绛英也没有挣开,只是满脸羞红地看着他。 眼神是那种又纯又欲的撩人心弦,她却一派懵懂无知地撩了又撩。 “绛英姑娘,你别再这样看着我,再看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明光话里的暗示很明显,绛英却羞赧又大胆地低声道:“明公子如果想要得到绛英,我也愿意献身予你。” “可我现在都还没有把你救出去呢,你当真就愿意以身相许?” “无论明公子能不能把我救出去,我现在都愿意对你献身。如果我们能逃出这儿,那我以后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不能,我好歹也是先把清白之躯给了自己中意的男子,而不是被迫委身于那个该死的鬼王。所以,我没有任何顾忌,明公子也不妨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绛英显然已经拿定主意了,在这个生死未卜的险境中,她干脆豁出去任性一把。 要把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献给自己看中的人,而不是便宜了强掳她成亲的鬼王。 “明公子如果不嫌弃绛英陋质,今晚这间屋子,就是你我二人的洞房。” 勇敢大胆地说出这句话后,绛英就主动扑到明光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宛如藤缠树般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空气仿佛如水蒸汽般变得炙热无比,热得明光心跳加速,浑身发烫,所有的血管都跟着沸腾起来。 “不行,绛英姑娘,这样不太好。” 明光的话虽然这么说,声音却并不坚决,是半推半就的迟疑。 绛英更加用力地搂住他,酥·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是不露痕迹的撩拨。 “明公子,我心甘情愿的,你就成全我吧!” 一个绝色美人心甘情愿的主动献身,是男人很难抵挡的致命诱惑。明光也不再迟疑,双手打横抱起绛英,直接走向床榻。 “绛英,我先为你宽衣。” 绛英羞赧如玉地闭上双眼,平躺在床上任由明光宽衣解带。 上衣褪去后再解开下裳,仅着一袭粉色亵衣的少女身躯,雪白肌肤宛如残雪未消透轻罗。 “你真是太美了!” 明光嘴里感慨着,手里却冷不丁在绛英平坦的小腹处使劲拧了一把,令她整个人如脱水的鱼一样猛地弹了起来。 第143章 “啊!” 绛英捂着小腹半天直不起腰,疼得呲牙又咧嘴,显然明光这么一拧让她痛楚难当。 明光后退几步,双眼紧盯着床上弯腰缩成一团的绛英,剧烈的疼痛除了让她脸色发白以外,还很神奇地让她产生了某种变化。 “咦,绛英姑娘,你好像变高大了呢!呀,怎么还有喉结了?连胡渣都冒出来了。天啊!姑娘你原来是条汉子啊!真是失敬失敬。” 随着明光夸张的声音,绛英的形体已经发生了判若两人的变化。 从娇小柔美的女体,变成了高大英武的男体——正是之前假冒鬼王的锦衣公子。 那袭粉色丝罗的轻薄亵衣,已经被男子强壮的身躯硬生生撑破了,挂在身上遮掩不了什么。可以清楚看到原本平坦的小腹处,正在凸现出男性特征。 锦衣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明光,忍痛问道:“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绛英,我还是这样叫你吧。结界阵眼处镇着一株妖异的红珊瑚,我猜你应该是珊瑚成精。以前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我没事爱去云间十二楼的藏书楼看书。那儿收藏了全本的《白泽图》,里头有一万多种妖怪的记载,其中就有提到珊瑚精。” 《白泽图》在人间早已失传,现存不过只有两卷残卷。天界虽然有全本,却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一一看完,但是明光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如果不是看了相关记载,我都不知道珊瑚原来是雌雄同体,成精变人后,也会变成身有二形、亦男亦女的妖孽。” 绛英怒不可遏地一声暴吼:“闭嘴——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绛英,你到底是不爱听别人说你是妖孽,还是不爱听别人说你是身有二形、亦男亦女的妖孽?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完全可以配合的。” 明光这话明显捅到绛英的软肋了,他那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从牙缝里挤出无比愤怒与憎恨的一句话。 “明、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我到底哪句话惹你生气了?我都不知道。你倒是说明白呀,你说出来我以后一定注意,保证不再说了。” 明光一脸无辜地喊冤叫屈,绛英却不肯明示,只是气咻咻地继续瞪着他发狠。 “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不可。” “绛英,你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呢?之前还羞答答地说要对我以身相许,现在却凶巴巴地嚷着要杀我,这算不算谋害亲夫啊?” 绛英怒不可遏地“呸”了一声,“你算哪门子的亲夫?老子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内丹,想弄到手提升一下修为罢了。” 明光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猜到了,你刚才就是想通过色诱的方式出其不意掏了我的内丹,来当十全大补丸用对吧?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但正好方便我将计就计直捣黄龙一把,果然证实了你就是身有二形、亦男亦女的珊瑚精。” 第143章 死路 “我屌死你个王八蛋。” 绛英不但暴跳如雷地爆起了粗口, 手中还幻出一柄通体鲜红的长剑。 他拖着余痛未消的身体跳下床榻,挺剑疾刺明光的胸口。明光对此早有防范,刺溜一下就蹿出了门外。 这间洞房是明光设过结界的, 只有他才能自由出入。 绛英被困在屋里出不去,想要继续追杀他,必须先干翻守在门口的仙剑日月明。 “杀人是不对的, 我们能不能用更文明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不过你眼下这副气得要爆炸的模样, 倒是能让我肯定一件事了——你很不爱听我说你是身有二形、亦男亦女的妖孽对吧?为什么?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呀!你就是身有二形、亦男亦女的妖孽, 又不是故意中伤诬蔑你, 你为什么就这么生气呢?” 明光一再重复绛英最不爱听的话,气得他两只眼睛血红一片。 他疯狂挥舞着手中的红色长剑,与自动出鞘御敌的日月明厮杀起来, 迫切想要破阵冲出去宰了明光出口恶气。 “你情绪这么激动, 咱们没办法继续聊下去,等你冷静一点再说吧,我先闪了。” 之前与妖异珊瑚树过招时,仙剑已经消耗了不少法力, 它镇守的结界用不了久就会被绛英攻破。 明光很清楚这一点,也不会坐以待毙。跑下三楼后, 他再次祭出自己的本体金鳞奇符大法。 一道“化为乌有”符, 让他整个人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为结界山洞中看不见的存在。 绛英已经一刀劈飞了日月明, 破开结界冲出屋外。他一边怒火中烧地大声咒骂着, 一边气势汹汹地手持长剑追下三楼。 “明光, 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有种别跑, 咱们真刀真枪干上一场。” 绛英刚离开三楼, “化为乌有”的明光,又悄然遁回了那间洞房,先收回日月明,再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 接下来这个珊瑚精肯定会在结界范围内到处刨地三尺地找他,躲在这里是最聪明的选择。 当然,如果绛英也够聪明的话,这间屋子也躲不了太久,肯定会杀上一个回马枪。 不管怎么样,明光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拖到小铃带着应长恨赶过来。 . 明光在屋里没躲多久,屋子突然开始扭曲变形起来。他见势不妙光速飘出窗外,目睹了妖诡怪异的一幕。 整栋三层楼阁,不过须臾之间的功夫,就从一栋立体的房子变成了一张平面的楼形符纸。 那符纸顶多巴掌大小,还自动进入燃烧状态,眨眼间就烧成了一团灰烬。 明光明白了,原来这栋楼阁和那些小鬼一样,都是以符术驱动的纸符。 他暗中感慨道:这家伙的符术不比我差多少呢!只可惜没走正道。 三层楼阁消失后,山洞就变成空荡荡一片,无遮无挡无处可藏,但是绛英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千刀万剐的那个人。 他深信明光逃不出山洞,只能是使了什么障眼术躲在一角。 “明光,你以前不是很能打吗,现在怎么只会逃了?是男人的话就出来跟我过招,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露面。” 这种激将法对明光没有用,他情绪很稳定地继续躲着,才不会把这种无脑莽干当作自己是男人的标准。 激将无效的绛英十分不屑地冷笑道:“明光,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懦夫,硬是躲着不敢露面。好,那就由我逼你出来吧。” 绛英走到山洞底部,面对着那处深水潭,举起双手蕴足法力开始作法。 平静的潭水开始汹涌澎湃起来,雷鸣般轰隆作响。 紧接着潭水翻腾出深潭,像一团偌大的云朵那样在山洞正中央的地方悬空定住,然后迅速从流动的水变成凝固的冰。 “破!” 随着绛英吐出的这个字,偌大的冰团骤然爆发,破裂成无数尖利碎片,宛如无数冰锥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 “化为乌有”的明光,只能让别人看不见他的存在,并非真的不存在。 所以这种攻击性极强的操作他是躲不过的,必须现身拼尽全力来抵御伤害。 手持仙剑日月明一番挥舞后,明光勉强挡住了这波杀伤力不俗的冰锥攻击。喉头却涌起一阵腥甜,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绛英,你我无仇无怨,何必痛下杀手,要不咱们还是聊聊情定一生、不离不弃如何?” 看着明光吐过血后苍白如纸的面孔,绛英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轻蔑笑容。 “姓明的,原来你如今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就算想跟我拼命也是有心无力。我之前还真是高看你了,让你多活了半天,现在非宰了你不可。” 绛英高高举起红色长剑,准备对着明光当头劈下。 而他已经没有力气提剑御敌,干脆收剑大声道:“等一下,如果你不想当一个身有二形的妖怪,我有办法帮你。” 绛英持剑欲劈的右手闻声一顿,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天界的藏书阁还看到过一本奇书,上头记载了怎么让雌雄同体的妖怪固定男形或女形。” “那本书的书名是什么?” “我告诉你书名也没有意义,你又不可能去云间仙境找这本书来看,对吧?” 绛英高深莫测地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我未必就没有上天的路子。” “如果你有这样的路子,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因为失去利用价值就意味着死路一条,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呢!” 对于明光的拒绝配合,绛英一双眼睛煞气毕露,宛如一头凶残无比的恶狼。 “明光,你不肯老实交代的话,可就要吃上一点苦头了。” . 晨曦微露,墨蓝绸缎似的天空中,有道修长的黑色身影迎着海风疾飞而行。 “小铃,前头那座荒岛是不是咱们的目的地?” 应长恨跟着带路的小铃在南海上空已经飞了小半宿,当视线中遥遥出现一座小岛时,直觉告诉他那儿应该就是目的地。 第144章 小铃用力摇动发出肯定无疑的铃声,应长恨哪怕听不懂也能猜出来。 他不假思索地同时召出鬼刀风雷怒与法宝阿福,将它们合为一体——骷髅头镶上鬼头刀柄后的风雷怒,威力将空前巨大。 飞到距离小岛一箭之遥的地方时,应长恨就已经发现岛上有面峭壁不对劲,跟之前藏起整栋楼的那个悬崖十分相似。 “小铃,阿难哥哥是不是在那面峭壁后面?” 小铃摇出一连串“叮叮叮”的声音,仿佛在回答“是是是”。 “你闪开,我来劈开它。” 一直飞在应长恨前头带路的小铃立即闪开,他握紧手中的风雷怒,驱动法力让鬼刀迸出几十米长的白色刀芒,直接隔空一刀劈向不远处的峭壁。 轰隆一声巨响后,峭壁被这威力惊人的一刀劈成两半,露出山腹内一个偌大的山洞,应长恨疾如闪电般一掠而入。 光线昏暗的山洞里乍一看没有人,小铃却感觉敏锐地直接飞向一处水潭。 应长恨朝着那边定睛一看,心脏顿时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疼得紧缩成一团。 明光半死不活地侧卧在水潭边,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却变成了修长的鱼尾。 那条鱼尾右侧面,从腰部到尾鳍处,有一道长长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是被硬生生剥去鳞片造成的,无数染血的金鳞散落在鱼尾附近。 “阿难哥哥。” 应长恨冲到明光身边,面无人色,心如刀绞,比自己受了伤还要难过十倍。 他伸出一双微微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明光上花轿前交由他保管的疗伤灵丹,倒出一颗塞进他嘴里。 一颗灵丹下肚后,明光微微掀开一线眼帘,勉强一笑道:“阿难弟弟,终于等到你了。” “对不起阿难哥哥,我来晚了,让你这样遭罪。我先带你去找处有淡水的地方疗伤。” 满腔怒火的应长恨,尽管很想把对明光下如此毒手的人抓来大卸八块,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而非抓人。 所以他都顾不上询问是谁伤了他,只想先送他去淡水环境中疗伤。 “等一下,我的鳞片……” 明光气息微弱的话还没说完,应长恨已经秒懂了他的意思,右手凌空虚抓了一把,散落一地的染血金鳞全部自动飞入掌心。 “阿难哥哥放心,你的本体金鳞我会一片不少地好好收着。” 把掌心中的所有金鳞塞入怀中后,应长恨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痛苦又虚弱的明光。 尽管应长恨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明光的双眉还是不由自主地紧蹙了一下。 因为鱼尾太过修长,尾鳍处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在地面拖了一下,而湿漉漉的地面全是能刺激伤口的海水。 之前被绛英一记大招打到吐血的明光,撑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半人半鱼的外形,让他想到了用剥鳞的酷刑来拷问出书名。 仙剑日月明试图攻击他,以阻止主人受刑,可惜法力已经所剩无几,被他用红色长剑强行镇压下去了,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 第144章 忍 绛英的手段很毒辣。 每次硬生生地剥去一片鱼鳞后, 还要对着伤口泼上咸涩的海水,存心加剧剥鳞之伤给明光造成的痛苦。 这样痛楚难当的酷刑,绛英认为明光肯定撑不了多久, 毕竟之前他可是都不敢跟他硬碰硬的软骨头,又怎么经得住严刑逼供。 “明光,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否则这罪可就要受大了。你这身鳞片会被我一一拔光, 那可是无异于凌迟般的痛苦。” “你也太狠了!好吧, 你住手, 我交代。” 绛英一脸“果然如我所料”的得意神色停止剥鳞后,明光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久都不吭声。 他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太疼了,疼得脑子发晕, 一时间想不起来, 你就让我缓一缓吧!” 耐着性子让明光缓了半盏茶的功夫后,绛英忍不住又发问。 “你缓够了没有?我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赶紧说,否则我就要继续拔鳞了。” “再等等, 差不多了,我已经想起一个字了, 好像是异什么。” 绛英催促道:“到底是异什么, 你赶紧想。” “你别催我, 越催我脑子越乱, 更想不起来了。” 又让明光想了半盏茶的功夫后, 绛英的耐心彻底告罄, 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明光一脸无辜的神色, “没有啊, 我一直在认真想的, 实在是太疼了才想不起来。” “我倒觉得是你不够疼的缘故。如果疼得受不了,不想再忍受这种痛苦,你一定就能想起来,还是我来帮你想吧。” 绛英继续动手剥鳞,明光也找不到借口再拖延受刑,只能咬紧牙关死撑,一连剥了十几片鱼鳞都不肯松口,倒让他都有些惊讶了。 “真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能忍。” “忍住只是痛,忍不住就是死。我不想死,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明光强忍着被剥鳞的痛苦坚持了一刻钟左右后,终于等到了一刀劈开峭壁的应长恨。 见势不妙的绛英,立即一头扎下深水潭逃之夭夭,他可不敢直接跟鬼王正面交锋。 . 无名荒岛上有一线飞瀑,瀑布坠入半山腰的一处洼地后,汇成一潭碧水。应长恨就近把明光送到这里,确认潭水是淡水后就抱着他一起跳进水中。 “阿难哥哥,无论你需要在水潭中疗伤多久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守在这儿为你护法,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明光微微睁开一线眼看着应长恨,两瓣因为失血而苍白无比的嘴唇,努力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有了檀豫的疗伤灵丹,应该不会太久的。阿难弟弟,你等着我。” 话音未落,明光整个人都变回了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悄然沉入碧潭深处。流金铃和日月明,都忠心护主地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应长恨守在水潭边寸步不离,但暗中放出了骷髅头阿福去四周侦查。 “阿福,你把这座荒岛和周围的海域都仔细巡查一番,低调行事,别被发现了。一旦察觉到任何异样,立即回来告诉我。” 之前应长恨一刀劈开峭壁后,只在山洞里发现伤痕累累的明光,没有发现那个用酷刑折磨他的人。 虽然对此人一无所知,但他可以断定对方一定是南海的妖怪。 这座荒岛能被妖怪选中为秘密基地,代表着这片海域也是他的大本营。 虽然应长恨破山闯入后他立马就溜了,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他未必会跑远,很有可能还藏在附近窥探。 应长恨巴不得这家伙还在附近,虽然明光现在以鲤鱼本体在水潭中疗伤,他守在这里绝对不会离开一步。但只要人离得不算太远,他就有办法对付。 阿福化有形为无形,暗中把整座荒岛和周围海域都仔细巡查了一番,果然有所发现。它第一时间折返回去,以头顶着头的方式落在主人头上。 这种方式就像共用大脑一样,能让应长恨瞬间就感知到了它所发现的一切。 他转过身从半山腰朝下俯瞰,两道目光死死盯着岛外东南方向的海域——有人躲在那处海域的珊瑚礁丛中,正在暗中窥探岛上的情形。 冷笑着重新幻出风雷怒在手,应长恨只是心念一动,头顶上的骷髅头就自动飞上刀柄,与鬼刀合为一体。 “阿福,风雷怒,这一次,我要你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随着应长恨一字一顿蕴满怒气的声音,紧握在手的鬼刀通体开始有银白色的流光噼啪闪现。 那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眼,当他倾尽全力地掷出风雷怒时,鬼头刀迸着闪电似的火花,挟着雷鸣般的风声,笔直飞向东南方向的那片海域。 这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刀,直接把海水劈成了两半——水随着刚猛之极的刀势朝两边奔涌,水墙一样立起来,袒露出中间的海底。 这里原本是一片珊瑚礁丛,但是已经被威力爆表的鬼刀劈得零碎不堪。 无数游鱼变成死鱼浮上水面,却不见之前躲在这里的人影,只是水波中荡开了一缕正在变淡的血。 遥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东南海域,应长恨铁青着一张脸暗中咬牙切齿:这家伙倒是能耐不小,竟能躲过这一刀。不过中了我的鬼刀,也有的苦头吃了。 . 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有道逃窜的身影一路朝着深海高速潜行,正是唯恐逃得不够快的绛英。 他显然又换了一具皮囊,身形不复之前那般高大强壮。 身上那袭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粉色亵衣,已经被水流冲走了。袒露的肉身在光线几乎为零的海水深处,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 如果是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出那是一具雌雄同体的身体——既有男形也有女形。 一口气潜到海底最深处,感觉自己应该安全了,绛英才停下来喘息不已。 第145章 黑暗中他的面孔完全看不见,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恼恨不甘的光芒。 还真被可恶的明光说对了,应长恨居然找到了他的老巢,害得他功亏一篑,还差一点断送了小命。 鬼刀风雷怒有多厉害,绛英之前不是没有耳闻,但它的厉害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万万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应长恨都能飞出一刀劈中他的藏身之处。 要不是第六感让他觉得这地方可能还不够安全,又游向了珊瑚礁丛的最远处,那石破天惊的一刀他无论如何躲不过。 尽管这样也被刀芒伤到了右肩,拼了命才逃脱。 应长恨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藏在那片珊瑚礁丛的,绛英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鬼王简直深不可测,如无必要他一百个不想再招惹。 . 应长恨在无名荒岛上守了整整七天七夜。 第八天中午,阳光最明亮炽烈的时候,水潭里突然水花涌现,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蓦地蹦出来,弹跳上岸后化作人形,变回了翩翩少年郎的明光。 这比应长恨预想中的时间要快,他惊喜万分地迎上去问:“阿难哥哥,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现在好着呢!檀豫人品虽然欠佳,炼丹技术还是很过硬的。如果没有他的疗伤灵丹,我肯定好不了这么快。” “你被拔了好多鱼鳞,真的没事了吗?要不要再好好养上几天?” “真没事了,拔鳞虽然很痛苦,但终究只是皮肉伤。要不是之前被那个珊瑚精一记狠招打到吐血,我还能早点出来。” “阿难哥哥,伤你的人是珊瑚成精?” “嗯,看起来是的。不过这个绛英有些蹊跷之处,他居然也擅长符术。” 道家法术的符术,一向只有修仙向道的修士才能掌握,可以用来克制妖魔鬼怪。 明光一介妖身却精通符术是一个特例,珊瑚精绛英又是怎么学会的呢? 明光把自己跟绛英打交道的经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应长恨,他听得无法不皱眉。 “如此说来,这个珊瑚精真是不简单。怪不得那天他能从我的雷霆一刀下逃脱,堪称大妖中的大妖。” 得知应长恨曾隔空掷刀劈海,以雷霆一刀对付躲在远处珊瑚礁丛中的绛英,却被他逃出生天,明光都十分惊讶。 “什么?他居然逃过你这石破天惊的一刀?!是不是你出刀时他已经不在那片海域了?” “他在,因为我收回鬼刀时感知到了一丝血腥气。他虽然受了伤却还是跑掉了,毕竟是水族妖怪,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终究是加持不少啊!” 明光若有所思地道: “阿难弟弟,他能扛住你这一刀,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有这些加持的缘故。这个珊瑚精看来何止是不简单,还是非常非常不简单。” “管他多不简单,只要再撞上我一定没有好下场。阿难哥哥,无论是谁这样下毒手折磨你,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必将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奉还。对了,这个珊瑚精在你面前用了伪装,那以后再遇上你还能认出他吗?” “恐怕不能,毕竟他只要把皮囊一换,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第145章 互惠互利 应长恨愤愤不平地跺了一下脚。 “阿难哥哥, 如果你以后认不出他,那想要把这小子揪出来算账可就难了。那个如影随形符你怎么没给他用上一张呢?” “如影随形符我是针对玉京子专门研发的,只对鳞族同类有效, 对珊瑚精不起作用。哪怕能起作用,时效期也只有七天。你那一刀差点就把他劈死了,肯定要躲上一阵不敢露面, 这个符就算有用也是白搭。” “那怎么办?他把你害得这么惨, 我可不想放过他。” 明光拍着应长恨的肩膀道: “阿难弟弟, 别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现在虽然躲着不敢露面,但不可能躲上一辈子,以后一定有机会把人找出来算总账的。” 眼下这种情况, 就算应长恨再不甘心, 再想把人揪出来往死里暴打,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先忍下了。 “走吧,咱们去摩宵宫,看看越君朴那边什么情况了。” . 那日在檀浦镇与越君朴见过面后, 明光和应长恨就启动了南海之行。 原本他们只是打算过来看看能否有所发现,却在香洲城遇上“鬼王选妃”这种事, 还顺藤摸瓜揪出了暗中作祟并甩锅鬼王的珊瑚精绛英。 因为落到绛英手里受了伤, 明光花了七八天时间疗伤。算上之前在香洲城呆的两三天功夫, 他们的南海之行已经有十天以上。 如果越君朴在云间仙境发现了“紫衡帝君”果然有猫腻, 估计早就已经按照明光之前的交代, 去摩宵宫留下指路符找他见面了。 和应长恨一起凭飞鸟符飞回东海的摩宵宫后, 明光直接去了后殿, 果然从无极宗第一代祖师牌位下摸出一张指路符。 跟着这张指路符, 明光和应长恨又飞去了附近鄞城的华源庙, 等着越君朴出现。 “阿难哥哥,姓越的为什么要约你来这儿见面?是想炫耀他有一座多气派的神庙吗?” 应长恨很不喜欢这个见面地点,明光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神明,却在三百年前失去了所有神庙。 越君朴选在自己最大最气派的神庙与明光见面,让他感觉超级不爽。 “不是的,阿难弟弟,这里是越君朴在人间凡界最大的神庙,没有之一。他只要下凡巡视,就一定会来这里走一趟。所以约我们在这儿见面,不会引起天界那边的注意。” 明光的解释让应长恨没有再说什么,但一张脸还是板得铁板一块,当越君朴出现时还忍不住用力瞪了他一眼。 . 从檀浦镇返回天界的头三天,越君朴每天镇守在白云关,根本无法跟英昊照面。 第四天他不想再坐等机会,于是自己创造机会去紫衡殿参见帝君。 他假装自己发现白云关附近有异动,亲自上阵查探一番,然后上书帝君声称有要事面禀。 事关白云关这一天界要塞,英昊自然会接见他。 在紫衡殿拜见帝君时,越君朴先煞有介事地讲了一大堆白云关该如何如何严防死守,又表忠心说了一大堆自己会如何如何尽忠死守的话,听得英昊很是满意。 高踞宝座的帝君亲自走下玉阶,来到越君朴身前,拍着他的肩膀勉励有加 “很好,华源真君,那镇守白云关的要务我就全部交给你了,相信你定能不负所托。” “是,请帝君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越君朴弯下腰行拱手礼时,顺势朝着英昊身后张望,只见他斜斜铺在金砖地面上的影子中,果然有一点金鳞般隐约闪烁的光芒。 那一瞬,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睁开,还希望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然而那点金光依然在眼前闪闪烁烁,让他整颗心瞬间就凉透了:看来帝君果然不是帝君,而是取英昊而代之的蛇精玉京子。 . 对于应长恨毫不掩饰的敌意,越君朴不予理会,一双眼睛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明光,眸子里闪烁着错综复杂的光芒。 “越君朴,你已经看到我所说的东西了,对吧?” “对,如你所言,我在英昊身后看见了一点鳞片般隐约闪烁的金光,证明他确实亲自去过摩宵宫。” “现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越君朴,你打算怎么办?” “明光,我已经相信帝君是玉京子假冒,但你要和应长恨联手一起杀上云间仙境,真的就只是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那么简单吗?” 越君朴话里的弦外之音,应长恨一听就明白了,冷笑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阿难哥哥打算一举两得,戳穿玉京子的同时也趁机踏平云间仙境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我配合你们打开白云关放鬼军进来,你们趁机在天界大肆杀戮怎么办?” 越君朴坦然点头承认后,又注视着明光继续直言不讳。 “明光,当年你遭贬时,除了太清元君,其他仙官都没有出面替你求情,甚至还有不少人说风凉话,我更是暗中使手段让你走了畜生道下凡。所以横看竖看你都是有理由踏平云间仙境的,不是吗?” “的确如此。我以前在天界的人缘并不好,很多仙官都不喜欢我。有人费尽心机要坑我,有人也愿意推波助澜。既然云间仙境的仙官们都对我这么不友好,我也没必要对他们友好,有机会报复自然不能错失良机——越君朴,你会这么想逻辑上很合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顾虑。” 明光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应长恨却没法做到情绪稳定,一肚子火气忍不住想要爆发。 “越君朴,你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逻辑虽然合理却要分人的,像你对阿难哥哥嫉恨有加,就会趁他落难时落井下石。但阿难哥哥不是你,他对事不对人,一码归一码。他只想戳穿那个蛇精的真面目,没打算趁机灭了云间仙境。” 第146章 “但愿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没办法清楚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况且就算明光没有这种打算,鬼王你也很难让我信服没有趁此机会踏平天界的念头。” 明光缓缓道:“越君朴你不妨直说吧,如果信不过我们,那你打算怎么办?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总不能继续任由玉京子以帝君身份统辖天界吧?” 这一点越君朴已经反复思索过了,想到了一个他觉得最为稳妥的法子。 “明光,我不能轻易放你们进白云关,但是能想办法把玉京子引出关。到时候,你们可以提前守在关外直接对付他,如何?” 明光觉得此计可行,“好,那就这么办。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多给我们一点准备时间。” “没问题,你要多少时间?” “暂时还说不好,因为前几天我在南海受了伤,你得多让我将养一阵。” 玉京子吞噬了英昊的肉身,能操控仙剑神锋,法力一定非常强大。 明光和应长恨如果与之正面交锋,必将是一场硬仗。要是明光的修为太低,那就是给应长恨添乱。 “你在南海怎么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越君朴露出意外的神色,明光回答道:“南海一个很厉害的珊瑚精,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南海由桓德真君镇守,那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能被你说厉害的妖怪,一定很不简单,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南海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妖作祟啊!” “大妖不出来搞事情,要么是善类,要么就是不敢招惹镇守一方的武神,所以低调行事。我能肯定这个珊瑚精绝非善类,你觉得桓德真君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一方武神吗?” 越君朴就事论事地摇了摇头道: “吕翊周成仙不过百余年,在天界武神中是声名最不显的一位,就连最新飞升的檀绍都比他更有名。我不认为他光凭一个武神头衔,就能让绝非善类的厉害大妖不敢出来作祟。” “我也觉得不可能。那么这个珊瑚精在南海行事如此低调,不给他惹任何麻烦,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明光没有明说,但越君朴一听就懂,不由自主地蹙紧双眉。 负责镇守一方的武神,如果法力高强野心勃勃,想要获得更大的名气更多的香火,有时候会养寇自重。 有意纵容妖怪坐大后,再大张旗鼓地出手诛杀,以此赢取百姓的感恩戴德。 有时候也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如果一位镇山守海的武神实力不够强,对战厉害的大妖没准会以身殉职;装聋扮哑不去应战,又会导致香火锐减最后查无此仙;就会选择笼络对方建立一种互利关系。 这种互利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大妖可以暗中作祟,只要不把事情闹大,私底下无论害死多少人,武神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 这种“互惠互利”的操作,武神能够保证自己的神仙地位不受影响,大妖也不用担心自己为祸一方后招来天界讨伐,于双方都大有好处。 就是当地的老百姓要倒霉了,他们以香火供奉神仙原是求庇护的,结果却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第146章 如何 这两种武神在天界历史上都曾经有过, 无论哪一种都是越君朴深恶痛绝的人。 “难道是吕翊周和珊瑚精官匪勾结,沆瀣一气了?” “恐怕正是如此。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个珊瑚精居然会符术, 你说他是跟谁学的呢?” 越君朴难以置信,“什么?难道吕翊周还教了妖怪符术吗?他有没有脑子?让妖怪学会这个,对他可没有任何好处。” 应长恨忍不住出声挖苦道:“他就算有脑子也是恋爱脑, 因为那个珊瑚精能化形成绝色美人。听说姓吕的曾经是风流多情的浪子, 对于美人计看来没有抵抗力。” “真是糊涂到家了, 堂堂武神居然会因为妖女的美人计与之勾搭成奸, 简直不可理喻。” 越君朴满脸理解无能的神色,叹了一口气后又道:“但这一切都只是咱们的推测,明光, 你有证据证明吕翊周和珊瑚精勾搭成奸吗?” “我没有直接证据, 但是间接给吕翊周下了一个套。你回天界后,正好可以暗中观察他有没有中计。” 珊瑚精绛英其实是雌雄同体的二形人,而他本人并不喜欢这种亦男亦女的双重性别。 明光“投其所好”,煞有介事地声称云间仙境的藏书楼中有本奇书, 能助其解决这一难题。 绛英曾说他有办法上天界藏书楼,极有可能就是走吕翊周的路子, 除此以外他不可能跟南海之外的仙官有交情了。 明光徐徐道来的一切, 听得越君朴都无法不瞠目结舌。 同时具备男女二形的双性人, 在人间凡界向来被当作“不男不女是为妖孽”的存在, 一旦发现就会处以极刑。 双性人很少有, 雌雄同体的妖怪化形而成的双性妖更是罕见。 在约定俗成的世俗观念中, 双性人倍受歧视, 就算是双性妖也难以摆脱这一点。 “所以吕翊周是跟一个身有二形的双性妖怪勾搭成奸了, 他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应长恨没好声气地怼道:“你问我们我们问谁?他到底知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明光思索道:“吕翊周好歹是堂堂武神,这种不男不女混合阴阳的妖怪应该是看不上的,那个绛英或许是用女体诱惑了他。” 越君朴也这么想,如果吕翊周知道绛英是雌雄同体的妖怪,应该不会与之勾搭成奸。 “我觉得他肯定不知道。如果中了妖女的美人计,还可以说是风流韵事,但双性妖只会让他沦为一个笑话,因此颜面尽失。” “不管吕翊周是否知情,总之你回天界后暗中留意一下,看他是不是老往藏书楼跑,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他跟绛英确实私下有勾结。接下来怎么办,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吕翊周是天界武神,如果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自然是由天规处置。 想要证明他究竟有没有与妖怪勾结,那就是越君朴的事了,轮不到明光去操心。 . 桂花落尽已深秋,萧瑟的秋风虽然让不少草木凋残,却也带来了枫叶竞红、菊花争艳、田野翻金浪的怡人秋色。 禹杭城,西湖天竺峰,满山赤橙黄绿好秋光的景致。 明光独自坐在峰顶的一座凉亭中,一边剥食着一包烤松子,一边欣赏着半山腰一片霜叶胜花的枫林。 万里无云的碧空中,有一道飘飞而来的身影,很快就在峰顶落下了。 来者是风仪秀美的弘文真君郦子微,以及充当座骑的仙禽勃公子。 “勃公子,我请你吃松子。” 明光笑眯眯地撒了满满一大把烤松子给勃公子。 它歪着头看了主人一眼,郦子微点头允许后,它先喔喔叫着道了一声谢,然后老实不客气地埋头啄食起了香喷喷的松子。 “郦仙郎,你找我有什么事?” 明光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截了当地发问,郦子微也就不跟他寒暄了,直接表明来意。 “实不相瞒,我想请你帮忙,安排我和朱颜悔见上一面。” 这个要求在明光的意料之中。 郦子微会找他不是公事就是私事:公事无非就是玉京子打发他来办事;私事就只有他和朱颜悔的前世纠葛。 朱颜悔是无间鬼域的鬼将之一,郦子微没办法直接联系上她。 但明光与鬼界关系匪浅,他想要跟她见面,自然是找他牵线搭桥最方便。 “你想和朱颜悔见面,她可是生吃了你的心都有,你就不怕死在她手里吗?” “明光,你会这么说,看来是知道我与她的前世夙缘了。” 郦子微以为是朱颜悔把这件事告诉了鬼王应长恨,明光间接听说了。他当然也不会明说自己当时就在白云峰顶,亲眼目睹了一切。 “嗯,有所耳闻。郦仙郎,如果朱颜悔当年香消玉殒真是你设计的,那你前世为人也未免太狠毒了一点。” “明光,不是我要为自己辩解,但前世的我并没有设计害死她,我约她见面就是想把解释清楚一切。” 明光明知故问:“郦仙郎,你是恢复了前世记忆,还是又从前生镜上看到了什么相关画面呢?” “都有。这几个月我每逢圆月之夜都会去照前生镜,看到了一些新画面,也有所触动地想起了一些旧事,还有些事我需要跟朱颜悔当面求证一下。” “行吧,我回头帮你联系朱颜悔,看她是否愿意跟你见面。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因为你是她最想弄死的人,没有之一,有机会对你下手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所以郦仙郎啊郦仙郎,友情建议你和她见面时先做足防范措施,否则我怕你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她干掉了。” 明光这番话虽然不太中听,却是实打实的好意提醒,郦子微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对着他一揖到底。 第147章 “多谢提醒。” . 郦子微骑着勃公子飞离天竺峰后,明光继续坐在凉亭里欣赏美景。 夕阳晚照下,红枫流丹,层林尽染,霜叶之艳胜过春花,是秋光中最为绚丽的一笔。 亭外蜿蜒曲折的石径上,有个丰仪出众的英俊男子缓步走过来,看着明光颔首一笑。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灵曜天君真是好雅兴啊!” “不敢当,我早就不是什么天君了,当不起桓德真君如此称呼。” 郦子微刚走没一会儿,吕翊周就露面了,十有八九就是暗中跟着他过来的,目的也是为了与明光见面。 根据越君朴今天刚反馈给明光的消息,过去几天里吕翊周没少往藏书楼跑,而且重点查阅各种书名中有“异”字的藏书。 这一行为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吕翊周果然暗中跟珊瑚精绛英勾搭成奸。 只是除此之外,越君朴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吕翊周与绛英的沆瀣一气。 如果贸然跑去质问他,他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益处。 最终,越君朴只能暗中留心盯着吕翊周,看能不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如果当场逮到他和绛英私下有染,那就足以坐实仙官与妖怪之间的官匪勾结。 不过绛英刚惹了一场大麻烦,为了避风头躲得很彻底。吕翊周也清楚她现在是个烫手的山芋,一直按兵不动没去找人。 明光倒是没想到,吕翊周居然会找上自己了,他的出现只会比郦子微更加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知桓德真君到访有何贵干?” “灵曜天君,明人不说暗话,绛英是我的女人。之前她出手伤了你,现在我想出面替她向天君赔个不是。当然一句口头道歉未免太轻飘了,所以我带来一瓶仙丹给天君疗伤,还望天君笑纳。” 吕翊周一上来就直接挑明自己跟绛英的关系,倒是明光有些出乎意料。 他摆出一副“我可没那么好说话”的样子,没有去接那瓶仙丹。 “桓德真君,你赔个不是,送瓶仙丹,就想让这件事揭过去,我看起来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灵曜天君,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不妨通过合作来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你不是正准备联手鬼王一起进攻云间仙境吗?我愿意充当你的内应,帮忙打探天界这边应对仙鬼大战的各类消息。这个化敌为友的法子,不知天君可还满意?” 吕翊周倒是半点不磨叽,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于他主动提出充当“仙奸”的提议,明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桓德真君愿意给我通风报信自然好,不过你应该还有别的要求吧?” “天君是聪明人,我的确还有一个请求。绛英的情况你也清楚了,她一直想从身有二形固定为女形,这是她执着多年的心愿。如果你能帮这个忙,以后我就是你在天界的耳目,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保证你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吕翊周的这一要求在明光意料之中。 因为他在藏书楼找不到那本子虚乌有的奇书,所以干脆直接跑来找他谈交易,自然也就无法对他隐瞒自己和绛英见不得光的关系。 第147章 情圣 明光自然不会一口就答应, 而是拖着长腔道: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是具体怎么合作就有些不太好办吧?如果我让你先协助我攻下天界,再帮绛英解决问题, 你肯定会担心我过河拆桥。如果反其道而行的话,我也会有同样的顾虑。毕竟咱们之前从没有打过交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 “那是, 我和天君今日才初次谋面, 我的话你肯定不敢轻信。既然是我主动上门求合作, 自然是我要多让步。要不我先帮天君留意云间仙境这边的动静, 有什么消息就给你报信。如果这样合作一阵后,天君觉得我是可信之人,咱们再谈帮绛英解决问题的事, 如何?” “好, 那就先合作一阵再说吧。” 明光点头答应后,吕翊周又推心置腹地往下说。 “天君,咱们之间的合作,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要是走漏了风声, 我这个内应暴露了,对天君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因为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能跟你内应外合的仙官了。” “那是自然, 你愿意给我当内应的事, 除了我和鬼王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这点你就放心吧!正如你所说, 如果你暴露了我上哪儿再找人内应外合?” “灵曜天君, 但愿你我此番合作愉快。” 跟明光谈妥了合作事项后, 吕翊周很快离开了天竺峰。 明光仍然在凉亭里坐着没动, 只是抬起右手举到面前轻声道:“阿难弟弟, 人都走了,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不速之客出现,你可以露面了。” 缠在他手腕上的那条金刚绳圈,除了原本的虎头铃铛外,还多了一个拇指大小椭圆形状的鱼形挂坠。 这是改良后的传音鱼符。小巧玲珑如佩饰,鱼嘴能灵活张开与咬合。 明光手中这块,自动“咬”在金刚绳结上充当挂坠。 应长恨那块直接“咬”在他的右耳廓内侧,摇头摆尾的弧形鱼身正好贴合耳廓曲线,看上去像一个别致的耳骨夹。 戴在耳朵上的传音鱼符,使用起来更加方便。只要主人轻按两下,就能同步传递声音,还多了一项彼此之间能互相定位的实用功能。 明光与郦子微、吕翊周先后进行的谈论内容,都被守在山脚下的应长恨尽收耳底。 明光发话后,不过片刻功夫,一身黑色长袍的应长恨就纵身飞上了峰顶,走进凉亭坐下来。 “阿难哥哥,你觉得这个吕翊周所谓的合作可信吗?” “你觉得呢?” 应长恨很干脆地摇头道:“天界这些仙官都各有各的私心,我一个都不相信。尤其这个吕翊周能跟妖怪勾搭成奸,私心之重可见一斑,更加不值得信任。” 明光沉吟道:“我也觉得吕翊周其人不可信,但他今天主动跑来提出给我当内应,并不像是在玩花样,更像是真的想跟我实现利益交换。” “阿难哥哥,你觉得吕翊周这回的私心,是真打算为了绛英对你出卖天界那边的情报?” “只有这个解释了。否则他和绛英私下勾结的事,目前根本没人掌握真凭实据,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主动对我透露。就算我现在在跟天界对着干,让我知道他的秘密也没有任何好处,你说是吧?” 应长恨想想也是。 “难道这家伙还是个情圣,为了那个绛英什么都豁得出去?她化形的女体到底是有多美呀,居然能让一位武神这般色令智昏。” “绛英的女体确实是位绝色美人,但如果吕翊周只是贪图美色的人,不至于为她做出背叛天界的事,因为那样对他十分不利。只能是动了真感情,才会心甘情愿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利益。” “阿难哥哥,要照你这么说,这个吕翊周还真是情圣了?” “从他的行为来看是这样,所以他不但跟绛英有了私情,还教会了她符术,现在为了她甚至愿意出卖天界当仙奸,就希望我能帮忙让她从身有二形固定成女形。” 应长恨实在是想不通。 “奇怪,他这么执着于绛英能不能固定为女形干吗?反正他一介武神又不可能迎娶一个妖女,就算绛英是亦男亦女的双性妖怪,也不会影响他们男欢女爱的私情。” 明光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或许这不是吕翊周的执念,而是绛英的执念。虽然是双性妖怪,但她或许更希望自己是纯阴女体,才能与相爱的男子完美阴阳契合吧?” “搞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反正吕翊周和绛英都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就对了,重要到他不惜为此当叛徒。阿难哥哥,你之前想说服越君朴假扮一下仙奸他都始终不肯松口,没想到这个吕翊周却主动跑来毛遂自荐。如果他是真打算跟咱们内应外合,那能不能让他打开白云关放鬼军进去呢?” “不可能,吕翊周只想当个暗中通风报信的内鬼,并不想暴露自己背叛天界的行为。况且现在白云关由越君朴负责长期坐镇,他就算想这么做也是办不到的。” “那就还是只能按越君朴的法子,等他把那个死蛇精引出白云关后,咱们再来对付它了。我倒是没意见,不过厉无情和朱颜悔估计都不会开心,因为他们都想攻破天界手刃仇人来解恨。” “不能攻破天界也未必不能手刃仇人。越君朴引蛇出洞的计划,是提议在白云关外再设一道险关来应对仙鬼之战,玉京子已经同意了。等到这道关卡建好后,他还会上书请帝君亲临落成典礼,到时候有头有脸的大仙官都要随行。他们还担心没有机会报仇吗?” 应长恨听得精神一振,“那就好,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呢!” “郦子微想和朱颜悔见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安排一下吧。如果真如郦子微所言,前世朱颜悔之死不是他害的,两个人的恩怨也就不存在了。” 第148章 “阿难哥哥,如果朱颜悔和郦子微的恩怨得以化解,那她就没有必要配合咱们对付天界了。就算还是会遵照我的命令行事,但肯定不会再当自己的事那样竭尽全力。要不干脆别让他俩见面了吧?” 对于应长恨流露出来的顾虑,明光倒是半点也不担心。 “没关系,无论郦子微说什么,都只是他的片面之辞。朱颜悔恨了他几百年,绝不会轻信没有凭据的话。而凭据只有前生镜里才有,想要证实郦子微说的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她重新回到白云峰顶的灵石镜屏前。” 这个唯一的办法,就注定了朱颜悔会继续为鬼王效力。 只有跟着他打上天界,才有机会站在前生镜前验证郦子微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 两天后,西湖断桥。 夜色下的西湖,宛如一幅天然水墨画。 断桥上袅娜前行的朱颜悔,美如画中仙。桥东青瓦朱栏的水榭中,郦子微正在等着她。 水榭不远处的一株垂柳下,站着钟离斐和勃公子,都是来给郦子微充当保镖的。 同为江南一带的本土神仙,郦子微需要找人保驾护航,自然是首选钟离斐。 哪怕二人之间的交情一般,但郦子微只要开了口,钟离斐肯定不会推辞的,只是感到惊讶。 “什么?郦夫子,朱颜悔那个魅鬼前世竟是你的旧情人?有没有搞错?” “没错,她前世因我而死,死后含冤化作魅鬼,一直想杀我报仇。” “那你还去见她干吗?活腻歪了想找死吗?” “前世有些误会,我想跟她解释清楚。所以劳烦钟离将军跟我走上一趟,不然她要是情绪激动的话,我怕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话。” “行,我陪你走一趟。有我在,她想杀了你绝无可能。” 断桥附近还泊着一艘小船,明光和厉无情守在里头,以防两位仙官出乎不意联手抓了朱颜悔,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应长恨在无间鬼域闭关修炼,他想提升自己的修为,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那个死蛇精的品行虽然低到令人发指,但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这方面他可不敢大意轻敌。 朱颜悔步入水榭后,郦子微神色凄伤地注视着她道:“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是贺兰琼瑛。” “除了我的名字外,你还想起了你是怎么骗我殉情的吗?” 朱颜悔满脸怨毒的神色,如果不是应长恨事先交代过她,这场谈话只动口不动手,先好好听一听郦子微要说什么,她真想一照面就祭出青丝阵把他活活缠死。 “琼瑛,我没有骗你殉情,此事真的与我无关。” “你说没有就没有,当年是你的书童墨生把你的亲笔信送来给我,信中约定当晚子时一起悬梁共赴黄泉。我傻乎乎地照办了你却没有死,而是风风光光地去迎娶公主当驸马爷,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是我爹模仿我的笔迹,再安排墨生去给你送信。我从小就是跟着他学书法,我的字他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墨生是我的心腹,平时也经常替我送东西给你,所以你都没有丝毫怀疑,完全相信他送来的就是我的亲笔信。” 第148章 不公平 朱颜悔不无讥讽地冷冷一笑。 “景略, 你这是想把罪名推到你爹头上,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你自然是想怎么说都行了。” 郦子微神色真挚地解释道: “我不是想把罪名推给谁, 而是想把真相告诉你。琼瑛,当年你是商贾人家的女儿,我爹娘一直不肯答应我娶你进门, 想另外为我婚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于是我跟他们约定, 只要我能考上前三甲, 他们就要答应我去你家提亲。这些事你都还记得吧?” 郦子微提及的这些前尘往事, 朱颜悔自然都没有忘记,回想起来更是恨意满胸。 “你是官宦子弟,父母一直以来都看不上我这种商贾女。等到你高中状元得到公主垂青, 他们就更加不想要我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了。” “没错, 我爹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之所以会对你下此毒手,其实也怪我。因为赐婚公主的圣旨颁下后,我还想去求皇帝收回成命,我爹担心我会惹怒圣上连累全家, 就把我关了起来。同时觉得你是一个隐患不能再留,于是模仿我的笔迹写封信约你一起殉情。你信以为真悬梁自尽后, 我爹才把我放出来, 告诉我你是听说我要和公主成亲了才绝望自尽的。我也信以为真, 一直都不知道你的死另有隐情。” 郦子微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后, 朱颜悔依然满脸寒霜的恨恨有声。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几百年前的事, 当事人都死光了, 也找不到人来对质,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琼瑛,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吗?因为这几个月, 我每逢月圆之夜就去照前生镜,又陆续看到了几个当年的片段。而每看到一个片段,就会触动关于此事的记忆。所以我记起了前世我们是在琼花观相识的,在上元灯会私订终身。我想用高中三甲来换取父母同意我娶你为妻,却没想到结果却事与愿违,一道赐婚圣旨反而彻底断送了我们的姻缘。” “是吗?那你到底是看到什么画面,想起了前世是你爹伪造你的亲笔信?” 朱颜悔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郦子微回答得很详细。 “我看到了墨生跪在我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话。虽然画面是无声的,我却能渐渐想起当时发生的事。那是我爹去世后,墨生选择对我坦白一切。那一瞬我才明白我爹当年做过何其狠毒的事,为了保全景氏满门,他选择牺牲你这个他看不上的商贾女。” “也怪我当年太天真,傻傻地只想着不能辜负你的情意,却没有考虑到在皇权重压之下,我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结果无端葬送了你的性命。如果不是我闹着要进宫恳求皇上收回成命,我爹也不会认定必须杀了你永绝后患。” . 根据墨生的说法,他当时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要骗贺兰琼瑛殉情的,还以为景父只是想假借儿子名义彻底与之断绝来往。 直到贺兰琼瑛的死因传开后,墨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送了一封催命信给她。他心里十分愧疚,嘴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因为墨生是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景父手里捏着。如果敢违背命令对景略透露真相,一家人都要倒霉。 而景父如此狠绝地想要贺兰琼瑛去死,也是为了保全景家一大家子。 儿子可以为爱痴狂,一时脑子发热要做不理智的事,他可绝对不能也跟着发疯。 皇帝已经下旨赐婚,那就是金口玉牙的君无戏言。景略想要求他收回成命的想法,在为官多年的景父看来太过天真幼稚。 一旦定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不但儿子有可能被赐死,全家老小没准都要跟着遭殃。 与其让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全家陪葬,自然是不如让那个女人死了一了百了。 景父权衡利弊后,很快就决定了设局骗朱颜悔殉情自尽。 贺兰琼瑛死后第十年,景父也去世了。景略成为新的一家之主,墨生这才敢把真相一五一十告知他。 这个迟到的真相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无数把匕首刺进景略的身体,并且不停地搅动着,把五脏六腑都铰成鲜血淋漓的碎片。 . 当时听了墨生叙述的一切后,景略震恸之余,还难以置信地找到母亲求证此事。 景母叹着气回答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没错,你爹当年确实是这么做的。” “娘,您也是女子,爹对琼瑛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您为什么不反对呢?琼瑛跟妹妹年纪相仿,您难道对她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略儿,我不是不同情贺兰琼瑛,但这种同情如果会威胁到我们一家人的安危,我也只能首选保全自己。如果她不死的话,你肯定还要折腾什么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到时候景氏满门老老少少,搞不好都会因为你这个痴情种子被皇帝降罪。所以,你爹才会决定用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来解决问题。” 景略忍不住嘶吼起来:“既然是我的折腾会给景家带来灾祸,那爹为什么要杀她?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吧?” “因为你是景家的儿子,哪怕错得再离谱,你爹都能包容你,绝对不会伤害你。他只会把你犯的错全部归咎于贺兰琼瑛,认定她是红颜祸水,只要除掉她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顿了一下后,景母语气苦涩地继续往下说。 “略儿,你要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是很不公平的。就算是男子犯的错也可以往女子身上推,被认定是遭她存心引诱的结果。我也是女子,我知道身为女子的难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赞成置贺兰琼瑛于死地。但是你爹说如果她不死,结果可能就是景家被降罪抄家,男丁全部充军,女眷集体没入教坊司。这样可怕的后果,我根本无法承受,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149章 景略无比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哑声道:“琼瑛不是祸水,我才是。都是我害得她没了命,我才是祸害的根源。” “略儿,你那时候太年轻,只会用功读书,完全不谙世事,对贺兰琼瑛动了情又全心投入。如此天真单纯幼稚的为爱痴狂,这份爱最终只能是害了她。以后除了做学问,你也要学着通晓人情世故,不然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景母告诫景略的一番话,刀子一样深深刻在他心里。 即使后来轮回转世成为郦子微,前尘旧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却还是活成了谙熟世故人情的圆滑之人,也再也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心。 在前世记忆恢复前,郦子微还以为自己的清心寡欲,是天生对情爱淡漠的缘故。 如今方知自己欠了一笔夙世情债,心一直被尘封着。 . 郦子微把景略当年与母亲的对话说完后,朱颜悔还是满脸不为所动的冷漠神色。 “谁知道这些是不是你绞尽脑汁编出来,想要再骗我一次呢?” “琼瑛,我为什么要再骗你一次?如果担心你要杀我报仇,我躲在云间仙境不就好了。” 朱颜悔冷笑道: “如果是以前,你躲在云间仙境确实很安全。可是如今仙鬼大战在即,鬼王与谪仙要联手进攻天界,就算是你们那位帝君都无法不心生忌惮。万一天界失守,我肯定会把你揪出来宰了。你只有编谎话再骗我一次,才能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话虽如此,但云间仙境毕竟是神仙的主场,鬼军想要攻破没那么容易。况且两军交战刀枪无眼,你也无法保证自己就能安然无恙地突破天界封锁吧?如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对我也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在交战中战死,这种概率占到了一半。另一半是我没事,照样能冲进云间仙境要你的命。你为了防范于未然,多做一手准备再次欺骗我,也是轻车熟路的事——景略,我要是再轻信你我就是狗。” 朱颜悔最后那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听得郦子微满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琼瑛,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辞,你肯定不会轻信。而且我也没办法证明这一切,一来我我不能带你去云间仙境再照前生镜;二来就算我能这么做,前生镜的画面只有图像没有声音,你也听不见墨生当时告诉过我什么。” “是啊,前生镜只能看到画面,根本听不到声音。墨生对你说过什么话根本无从证实,无论你现在怎么为自己辩解我都不会相信你。只有愚不可及的人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琼瑛,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还是想把已经记起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你不妨回去再好好回忆一下,墨生最后一次给你送信时的情形,自己做出判断。” 朱颜悔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郦子微也不再开口,因为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再多做辩解也是无用功。 第149章 讳莫如深 断桥附近的一艘小船上, 明光和厉无情对坐其中,隔着船窗遥望水榭那端的一双人影。 因为距离不远,他们只要留神谛听, 就能把朱颜悔和郦子微的对话尽收耳底。 站在那株垂柳下的钟离斐亦是如此。谈话的当事方也清楚这一点,没打算要避着人。 “厉将军,你觉得郦子微的话是真是假?” 对于明光的问题, 厉无情一脸“关我屁事”的漠然神色。 “我不知道, 也不关心。” “你看你, 一下就把天给聊死了, 还能救活吗?” 厉无情定定地看了明光一眼,又道:“灵曜天君,要不聊聊你是怎么从神仙沦为妖怪的吧, 这个我还挺感兴趣的。” 小妖和光居然就是当年从云间仙境贬下人间凡界的灵曜天君明光, 从应长恨口中得知这一点后,厉无情和朱颜悔都双双震惊。 他俩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跟他打交道会栽跟头,敢情这小妖怪有大来头。 “请问鬼王, 以后我们是称他为明公子,还是灵曜天君呢?” 应长恨当然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灵曜天君, 不管天界那帮王八蛋怎么说, 他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灵曜天君。” 鬼王金口玉牙, 他定了调的事, 厉无情和朱颜悔自然是遵命行事。 就算明光说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天君了, 没必要这么称呼, 他俩也还是规规矩矩地称他为灵曜天君。 “这个就不提了, 提起来就成大型卖惨现场了。我不喜欢卖惨, 相信你也是。” 明光随口一说的话, 厉无情却十分敏感地目光一凝。 “天君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阴有苓说过一嘴,你们兄妹俩前世是西郢国的贵族,遭北鄣铁骑灭国后家破人亡,可想而知经历会有多么悲惨。但你也从不在人前卖惨,不是吗?” 厉无情的声音冷凝如寒冰,“因为卖惨没有用,想要报仇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行。” “厉将军,虽然你现在已不再是当年的弱小少年,但对战陆衢有把握吗?就算他曾经在江天旷手里受过伤,至今尚未痊愈,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即使没有十足把握,只要有机会动手我就不会错过。而且我可不会跟他讲武德,只要能杀了他,什么下作手段我都会用,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厉将军,你的鬼箭很适合搞暗箭伤人的操作,不讲武德的时候这招也很管用。将来对战玉京子,还得请你在这方面多多费心。” “没问题,这可恶的蛇精居然想要抓了阴有苓来威胁你,如此卑鄙无耻,我绝对没法忍。陆衢是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他是第二个,已经在我的必杀名单上挂了号。” “能得到厉将军的鼎力相助,对付玉京子的这场伏击战就更有把握了。” “对了灵曜天君,我想在开战前去见阴有苓一面,你能把她目前藏匿的地点告诉我吗?” 厉无情提出的请求明光没有拒绝,只是叮嘱道:“当然,只是你过去找她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我会小心的,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出事。” 厉无情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明光随口笑道:“看得出来,你们兄妹俩前世的感情一定很好。” . 你们兄妹俩前世的感情一定很好——这句话让厉无情不可避免地有所触动,记忆沙滩上惊起一群往事的鸥鹭。 七岁那年,他刚从家塾放学回来,发现母亲房里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扑闪扑闪地盯着他看。 “鹤儿,这是姑母家的表妹方苓,以后她就长住咱们家了,你要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她,知道吗?” 上官鹤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现在来了一个年纪更小的表妹,让他当上了哥哥,小男子汉的意识立刻就觉醒了。 “知道了,娘。” “苓儿,这个是你鹤哥哥,你们年纪差不多大,以后你就跟鹤哥哥一块玩吧。” 方苓一边乖乖点头,一边看着上官鹤奶声奶气地唤道:“鹤哥哥。” “苓儿妹妹。” 这一年方苓六岁,因为母亲病逝父亲另娶,后母明里暗里苛待她,上官鹤的父亲得知后就把外甥女儿接回家抚养。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就混熟了,感情好得比亲兄妹还要亲。上官夫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打算以后就亲上加亲让他们结为夫妇。 那时候,上官鹤和方苓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有回偶尔听到上官夫人私下跟长媳说以后让他俩亲上加亲,两个人都不太明了。 “鹤哥哥,什么是亲上加亲啊?” 上官鹤努力在脑子里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大嫂娘家的兄弟娶了一位表妹,他们管这叫亲上加亲。” “原来表哥娶表妹就叫亲上加亲啊,鹤哥哥,那你以后愿意娶我吗?” “当然,苓儿妹妹,你愿意嫁我吗?” 方苓用力点头道:“嗯,鹤哥哥,我长大了就嫁给你,绝对不会嫁给别人。” “好,我长大了也只娶你,保证不会娶别人。” 两个孩子还一起勾小手指,异口同声地做出保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光阴荏苒,上官鹤与方苓从懵懂无知的小屁孩,长成了豆蔻少女和青涩少年。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成长经历,让他们对上官夫妇亲上加亲的打算也没有任何意见,唯有满心的又羞又喜。 方苓十二岁的本命年生日,上官鹤特意为她设计了一只小金兔吊坠作为庆生礼物。 “苓儿妹妹,这是我亲手画了图样让金匠打造的。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吊坠,除了你别人都没有。” 上官鹤把小金兔挂坠给方苓戴上时,她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唇角那对小酒窝几乎能醉死人。 “好可爱的小兔子,我好喜欢,谢谢鹤哥哥。” 第150章 “你喜欢就好,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会为你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小金兔饰品。” 然而没有以后了,这就是方苓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生日。第二年暮春西郢就亡了国,她的人生终点在一口水井中划上了句号。 上官鹤活下来了,却是生不如死。因为陆衢一声令下,西郢国十五岁以下的贵族子弟,全部施以阉刑沦为阉奴。 当时有上千名少年或男童惨遭阉割,一来年纪小;二来平时娇生惯养;三来治疗条件也不好;很多孩子都没能挺过这样残酷的身体折磨,在极度难捱的痛苦中哀嚎着陆续死去。 上官鹤和东宫其他三名伴读弟子是一起受的刑,除了他以外,那三人都很快死了。他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从此成为一个身体残缺的阉儿。 所有阉儿都被带回北鄣,送往皇宫以及各位皇室成员的府邸为奴。 上官鹤被分入皇宫,成了地位最低的小太监,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还动辄遭人打骂。 最难熬的是一位管事太监见他生得标致,经常找他去暖床,那份难言的屈辱他至今不愿回想。 这种暗无人日的奴隶生活过了五年后,一场瘟疫在北鄣皇都爆发。 上官鹤不幸染上疫症,和其他生病的宫奴一起被运出宫,丢到城外的一处皇庄自生自灭,不到三天就彻底咽了气。 . 明光随口的一句话,厉无情就陷进了神思恍惚的沉默。他能猜出他应该是有所触动地在回忆什么往事,遂安静下来不再开口。 尽管对厉无情的过往生平并不太了解,但明光推测他应该是当年惨遭阉割的西郢贵族子弟。 那次残酷的阉刑,不但重创了一个少年的身体,还重创了他身为男性的尊严。 哪怕千百年后,厉无情已经成为无间鬼域赫赫有名的疫鬼,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残缺的身体依然是他讳莫如深的秘密。 一旦被别人知道了,哪怕他再强大也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修炼到家的牛鬼都能化魂体为肉身——生前是什么样子,化形而成的肉身就是什么样子。 如果生前的模样不够俊、不够美,又或是有残缺,也可以运用法力幻化出一具或俊或美或完整的漂亮皮囊,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本相。 这种幻化操作平时自娱自乐一下没问题,不过如果要跟别人斗战的话,就得换本相上阵才行。 因为本相才是法力最强的时候,至少不需要再分出一部分法力用来维持幻相。 生前被强行阉割的悲惨遭遇,即使在厉无情已经修炼成牛鬼的情况下,也还是什么都弥补不了。 他依然有着残缺的本相,哪怕再强大也还是一个阉人。这道血淋淋的伤口,千百年来都不曾愈合,是心底永远不会消失的隐痛。 明光能明白厉无情为什么不卖惨,除了性格使然,他也没办法卖惨。 这种悲惨遭遇如果对别人倾诉,固然能博得一些同情,但因此招来的鄙夷与轻蔑只会更多,甚至还有人会当作笑话看。 第150章 有道是 明光都可以猜到有人会这样说: “你们知道吗?那个牛皮烘烘的疫鬼, 原来是个断了子孙根的阉人。难怪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敢情人家是公公呢!” 把他人的不幸遭遇当作笑料挖苦嘲弄,在遭贬落难的三百年间, 明光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这种人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但这种因为恶小而为之的没口德行为,也能聚沙成塔地给当事人造成不小的心理创伤。 小船在水波中荡漾, 湖风从远处带来一阵悠扬而凄婉的笛声。 那是旋律忧伤的《梅花落》, 在寂寞的深夜中, 清冷的月色下, 听了令人越发悲凉满胸臆。 听着听着,厉无情不知不觉地落了泪。 他不想哭的,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哭, 但眼泪突然就像块堤的洪水般涌出眼眶, 是伤感到极致时的不能自已。 厉无情不想让明光看见自己的失态,在潸然泪下的那一瞬就立刻飞出船舱,落在了附近的断桥上。 明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 只是瞥着桥上的人影暗中轻叹了一声。那个孤单削瘦的白色身影,薄得像一块随时会融化的冰。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 朱颜悔一袭红衣的身影飘上小船时, 厉无情也刚从断桥飞回了船舱, 神色恢复了冷漠平静, 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失态。 “你们谈完了?” 朱颜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明光探头朝着水榭方向张望了一眼, 恰好见到郦子微朝他招手。 “我过去看看他还有什么事, 劳烦二位将军在这儿等我一下。” 明光虽然抱上了鬼王的大腿, 但跟厉无情、朱颜悔打交道时从不狐假虎威,总是笑容可掬客气有加,他们对他自然也就不会失了礼数。 “灵曜天君请自便。” 明光足尖一点飞向水榭,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掠过一道缥缈如孤鸿的影子。 “不知郦仙郎还有何事啊?” “我没事了,是钟离将军有事要问你。” 随着郦子微的声音,钟离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得直截了当。 “明光,当初你为什么要假托信女慧慧的名义,找太清元君下凡救我?” “谁说是我救了你?我为什么要救你,跟你很熟吗?” 明光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反问回去,问得钟离斐哑口无言,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信女慧慧”只能是明光假借名义搬救兵,这一点不少仙官都达成了共识。 钟离斐对此一直感到很膈应,被自己最看不上的乱臣贼子救了命,欠下这么一份人情,让他都有些暗中恼火。 今天钟离斐想当面跟明光说清楚,就算是他救了他,也休想凭此恩惠拿捏他。日后的仙鬼大战中,他照样会毫不手软地以诛杀他为己任。 谁知钟离斐大义凛然的一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明光彻底堵了回去。他压根就不承认是他救了人,他还能说什么? 郦子微在一旁道:“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不知道,也不关心,毕竟关我屁事是吧?” 明光活学活用了厉无情的话,把郦子微也堵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二位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 钟离斐叫住转身欲走的明光,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真的不是你?如果是的话就明说,因为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会先把这个恩给报了。” “钟离将军,你很希望是我吗?如果你有这方面的强烈要求,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配合一下,给你当一回救命恩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以身相许这种报恩方式我可是坚决不接受的,因为我不好男风。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好这一口,钟离将军你也不合适是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子才不搞那些兔儿爷的玩意儿。” 钟离斐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起来,明光照样是一脸气定神闲的微笑。 “很好,钟离将军,很高兴我们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所以如果你打算向我报恩,大可以简单粗暴地直接拿钱砸人,像金银珠宝这些东西我都很乐意接受。你现在身上肯定没带这些东西吧?没关系,准备好了再来找我,有钱收这种好事我肯定一叫就到。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回头再联系。” 明光轻如飞鸿地飘回小船后,钟离斐一脸又气又恼又不解地盯着郦子微问:“他真是明光吗?该不会是被人夺了舍吧?怎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郦子微苦笑道:“是啊,他变了很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又怎么可能不变呢?” “可他也变得太多了,完完全全的判若两人啊!” “钟离将军,如果是你或者我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没准会变化更大。” 钟离斐断然否决道:“我才不会像他那般狼子野心,为了取代帝君而和鬼王勾结。” “明光当初是否与江天旷勾结,此事并无真凭实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是遭人陷害呢?” 郦子微的话听得钟离斐怔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当初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动机,因为勾结江天旷杀害帝君后,他就能上位成为天界第一人,不是吗?” “钟离将军,不是我要帮他说话,而是连帝君都怀疑当年明光是遭人陷害的。” 钟离斐始料未及地大吃一惊,“什么?帝君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帝君一定有他的理由。钟离将军,这里头的水估计深着呢,我劝你别听到什么就信什么,免得被人当枪使。” . 返回云间仙境后,郦子微和钟离斐一起去了紫衡殿。 仙鬼大战在即,身为仙官去见鬼军那边的大将,郦子微自然是要跟帝君英昊报备一声,否则就有通敌的嫌疑。 第151章 特意叫上钟离斐一同前往,既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也能证明他没有对朱颜悔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事。 英昊同意郦子微去见朱颜悔。如果可以化解掉她对他的仇恨,鬼军那边就能少一员虎将,对天界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紫衡殿中,除了英昊外,太玄真君陆衢夫妇二人也在。 听完郦子微与朱颜悔的谈话内容后,英昊看着在场唯一的女性仙官温且惠问了一个问题。 “太清元君,你也是女子,弘文真君关于前世之事的解释,你觉得朱颜悔会相信吗?” “回帝君,我觉得很难。朱颜悔的仇恨积累多年,绝对不是弘文真君说上一番话就能轻易化解的。” “朱颜悔当年愿意跟弘文真君一起殉情,那就应该爱他至深,如今怎么却不肯相信他的话呢?” “帝君,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有时候越是爱一个人,遭到背叛时对那个人的怨恨也会越强烈。女子尤其容易为情所困,一份感情可以让她爱得死心塌地,也可以让她恨得要亲手置负心汉于死地,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再所不惜。” 温且惠一番话说得大有感慨,说完后她下意识地斜瞟了郦子微一眼,唇角浮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盈盈浅笑。 “抱歉,弘文真君,我只是在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意思。” “太清元君但说无妨,你说的也没有错,朱颜悔她现在对我就是恨不得除之以后快。” 钟离斐在一旁忍不住道: “郦夫子,如果你前世真的害死了朱颜悔,她要杀你也是你活该。可眼下你已经知道是误会,却没有证据证明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她也不肯相信你的解释,执意要杀了你报仇雪恨,这就未免有些太憋屈了。” 陆衢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啊,弘文真君,你若当真因此死在朱颜悔手里,还真是死得很冤呢!” “有道是父债子偿,前世是我父亲骗她自尽的,如今由我来还这笔债也不算冤。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坦然受死好了。” 郦子微的话,听得温且惠一声轻叹。 “弘文真君,我觉得你还是尽可能消除这个误会更好。我也是女子,如果我能知道前世情郎并没有辜负我的一片真心,那绝对比杀了他更能消除这么多年的怨恨。” “太清元君,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把自己记起的一切告诉朱颜悔,就是想让她知道当年我没有背叛她,那样她满心的怨恨才能化解。” “有什么用呢?她根本不相信你口说无凭的话,你说得越多,她就越觉得你只是想为自己开脱。” 钟离斐说得直言不讳,郦子微苦笑道:“是啊,所以我说完要说的话就不再多说了。” 温且惠柔声道:“弘文真君,我要是朱颜悔,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相信你的话,以后如果有更好的时机再跟她解释吧!” 英昊也知道,想让朱颜悔与郦子微彻底化解旧怨,绝不是他跑上一趟解释一番就能办到的,只能日后再徐徐图之了。 第151章 但愿 谈话在此告一段落时, 普和真君檀豫步入紫衡殿,先对帝君英昊行礼,再与其他仙僚见礼。 温且惠注视着檀豫, 神色关切地问道:“普和真君,您最近怎么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檀豫勉强一笑道:“最近炼的一炉丹太耗心神了,所以有些精力不济。” 钟离斐好奇地问了一句, “普和真君, 您老人家又在炼什么仙丹呢?” “当年江天旷在太玄真君丹府留下的旧伤至今未愈, 我又另外配了一个丹方炼丹为他疗伤。帝君还赐了一些十分珍贵的仙芝仙草, 或许这回的仙丹会有奇效。” 陆衢夫妇听了这话都是满脸感激的神色,又是感谢檀豫辛苦炼丹,又是拜谢英昊赏赐仙芝仙草用来炼丹。 不过离开紫衡殿回到玄清殿后, 无论陆衢还是温且惠, 都是满脸了然的讥诮之色。 “五郎,以往帝君让檀豫为你炼制疗伤仙丹时,可没有赏赐过什么十分珍贵的仙芝仙草。仙鬼大战在即,他突然舍得这么下血本, 用心可想而知。” “之前太平盛世,我的伤好不好对他来说不重要, 甚至一直伤着更好, 更有利于他稳居帝君宝座。可是如今无间鬼域要打上天界来了, 他需要我尽快伤愈好去阵前效力卖命, 自然就舍得下血本了。” “帝君倒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 只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怎么可能得偿所愿嘛!” 陆衢似笑非笑道:“是啊, 我的伤好没好我说了算, 他想指望我吃了仙丹就立马好起来, 做梦去吧。” “明光一手挑起这场大战,无非就是因为当年遭贬一事想要报复帝君和其他仙官。咱们是唯二两个能够在这件事中置身事外的人,才不会傻傻地搅和进去呢。” “没错,惠娘,咱们就在一旁作壁上观好了。” . 离开紫衡殿后,郦子微和钟离斐一起并肩同行,边走边谈。 “如果普和真君新炼制的仙丹能治愈太玄真君的旧伤,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的伤要是好了,那绝对是一大助力,对吧?” 郦子微可没有钟离斐这种乐观想法,“如果能这样自然好,但是太玄真君的伤能不能好,恐怕并不取决于仙丹。” 钟离斐满脸不解地问道:“郦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钟离将军,咱们仙僚一场,有些话我以前不想跟你说,现在想想还是提醒一下你吧。要是哪天我死在朱颜悔手里,你也不至于在天界当个糊涂蛋。” 钟离斐越听越糊涂,“我怎么就成糊涂蛋了?” “你看事情往往只看表面,可很多事表面上是一回事,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明光联合鬼王对天界宣战,你说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只能是因为帝君当年贬他下凡的事呗!” “正是如此,所以这场战争归根结底就是明光要报复帝君,跟太玄真君有关系吗?” 郦子微的反问让钟离斐有所明了地瞪大了双眼。 “你觉得太玄真君不想趟这淌浑水,哪怕服食仙丹后伤势痊愈了,也会假装还没好,名正言顺地不参与仙鬼大战?” “有这种可能性,而且我个人觉得可能性还很大。这其中的缘故所在,你自己好好琢磨一下吧。” 钟离斐也不是傻子,郦子微都这样提点他了,当然也能想出原因所在。 “如果明光真能带着鬼王杀上云间仙境,肯定会把帝君赶下宝座。到那时,新任帝君估计也就只有太玄真君有资格当了。” “没错,论地位、论资历、论个人实力、论香火的鼎盛程度等等等等,太玄真君都能力压群雄。更重要的是,如果换作其他仙官上位,明光都不会善罢甘休。唯有太玄真君来当这个帝君,他才有可能看在太清元君的面子上算了。因为当年他遭贬下凡时,只有她替他说过话。” 钟离斐不禁吃吃道:“这个……当年太清元君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吗?如果是,那她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这倒未必,太清元君当年又不知道明光能有机会打回天界。她只是一向与人为善,种善因就会得善果,所以现在才能捡个现成便宜。” “太清元君为人处世一向行善积德,为什么不劝说太玄真君以大局为重,先配合帝君对付鬼王,来避免云间仙境遭此浩劫呢?” 郦子微一针见血地道:“因为天界的利益不等于他们的利益,如果云间仙境遭此一劫的结果,可以成就太玄真君的帝君之位,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大不了就是先破坏再建设。” “为了成就一番帝王霸业,太玄真君作此袖手旁观的打算也就算了。太清元君可是一向人美心善的女菩萨,她真的也会把个人利益置于天界利益之上吗?” “为什么不能?哪怕再怎么与人为善,太清元君也还是难免会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太玄真君当上了帝君,她就能成为太清王母,三界之中地位最高的神女。如此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谁又会丝毫不心动呢?” 钟离斐算是彻底明白了,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 “明光都勾结鬼王要攻打天界了,咱们内部却还因为个人的利益分裂不团结,这一战的赢面看来是不容乐观了!” “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清元君也许会劝说太玄真君以大局为重呢?咱们姑且拭目以待吧。” “郦夫子,那天界其他武神呢?他们会不会甘心为这场大战拼命?” “其他武神应该都没有问题,因为他们的利益和天界的利益是一致的。只要明光攻入云间仙境,大家就都没好日子过,也就都会全力以赴。” “是了,当年明光遭贬时,大家都认定他是乱臣贼子,骂了不少难听的话,我更是喊打喊杀。现在他要来打这场复仇之战,如果大家都不想被他秋后算账,就只能硬拼到底了。尤其是华源真君越君朴,他当年害得明光走了畜生道下凡,他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152章 郦子微点头道:“对,明光如今要报复的对象,除了帝君就是华源真君了。所以帝君把白云关交由他负责镇守,也就是最信得过他的意思。” “太玄真君的伤要是‘好’不起来,眼下天界的武神中,能挑大梁的也就非越君朴莫属了。于公于私,他都和明光势不两立,难怪帝君这次如此倚重他。” “是啊,况且眼下能上战场的其他武神,无论是资历还是名望都不如越君朴,这场仙鬼大战他应该要当急先锋了。” “如果有需要,我愿意跟他一起冲锋陷阵,回头我就上书帝君毛遂自荐。” “你晚了一步,冲元真君檀绍已经上书了,表达了自己愿意当先锋打头阵奋勇杀敌不惜战死的决心,帝君对此十分赞赏。” 钟离斐有些惊讶:“檀绍上这种书,普和真君也答应?他可是一向把这个后代看得很重要呢,舍得让他刚飞升不久就上战场送死吗?” “檀绍跟普和真君的关系似乎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基本不跟他照面,以前他俩有多亲近你也是知道的。” “那是,普和真君是檀绍的老祖宗,他一天能往普和殿跑上好几回。他们如此亲厚的关系也能出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檀绍突然疏远普和真君,是在檀家村冒出冲天鬼气之后,很明显二者之间有某种关连。” “檀家村出事是因为明光和应长恨,难道檀绍与普和真君的失和,是他俩在挑拨离间?我就觉得那天檀绍见过他们后神色很不对劲,也不知道明光当时跟他说了什么。” “那天明光跟檀绍说了什么,只有他们才清楚。但是能让他跟普和真君疏远,绝不是明光单凭几句话挑拨离间就能造成的。这其中的缘故也很值得深思细品呢!你就慢慢琢磨吧!” 郦子微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钟离斐不觉陷入了沉思中…… ——第三卷 终 第152章 蹊跷 银装素裹的雪中西湖,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雾气弥漫宛如人间仙境。 明光披着一袭狐裘,乘着一叶扁丹, 独自前往湖心亭。白茫茫的天地间,湖心亭如同一个墨点,掩映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连日雨雪霏霏的天气, 让西湖都见不到游人踪影。湖心亭里却坐着一个人, 见明光来了, 笑容满面地站起来打招呼。 “灵曜天君。” “桓德真君几时到的?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不久。天君真乃雅士也, 选在这个湖心亭见面,倒是让我饱览了一番西湖雪景。” “是啊,雪后西湖的美景可是江南一绝, 有道是晴湖不如雨湖, 雨湖不如雪湖。桓德真君不妨再好好欣赏一下。” 二人站在湖心亭赏了半天雪后,终究是吕翊周按捺不住了,开始进入正题。 “灵曜天君,我最近送来的一些消息可你还满意?” . 从深秋到隆冬的这段日子, 吕翊周陆续通过传讯飞符向明光传递情报。 天界那边在怎么做战前准备,紫衡帝君又在着手进行哪些人事调配, 都被他暗中出卖给了鬼军这边。 虽然能够通过吕翊周获得不少天界备战的重要情报, 应长恨却一百个看不上这个吃里扒外的仙奸。 “如果姓吕的是我属下, 敢背着我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老子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再把他挫骨扬灰不可。” 不过另一方面, 应长恨也因此感到幸灾乐祸。 “那个死蛇精要是知道手下的仙官为了替自己捞好处而出卖他, 估计会气得七窍生烟不可。哈哈, 我还真想看看他得知一切后会是怎样难看的脸色。” 明光认真看了吕翊周送来的每一份情报, 发现这个仙奸当得还真是很敬业,挖了不少天界备战的内幕消息给他。 为了绛英能做到这种地步,情圣这个头衔非他莫属了。 应长恨却对此深表怀疑。 “阿难哥哥,吕翊周分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跟妖怪勾结,也可以背叛天界投靠鬼域。这样私欲熏心的人,真的会愿意为了那个不男不女的绛英而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吗?” “这点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按理来说,极度自私的人往往只爱自己,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不符合自身利益的事绝对不干。可吕翊周现在所做的一切,却是把绛英的利益摆在首位。” “这不合理,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情圣。阿难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和绛英之间根本不是情人关系,而是绛英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被逼与之同一阵营,就像当初你用那个感同身受符把我牢牢绑定了。” 明光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吕翊周不得已跟绛英结为利益共同体。既然二人坐在同一条贼船上,他不为她为了自己也只能努力保住这艘船不翻。” . 此刻面对吕翊周的询问,明光笑眯眯地加以褒奖。 “嗯,不错,消息都很有用。请桓德真君继续保持这种水准,再探再报啊!” “既然如此,不知灵曜天君可否再给我一个字——一个书名里的字。” 之前明光糊弄绛英说天界藏书楼有一本奇书,可以解决他雌雄同体的问题。书名只说了一个“异”字,现在吕翊周想让他再多说一个字。 “桓德真君,眼下藏书楼中所有带‘异’字的书都被你找齐了吧?我如果再多说一个字,你很快就能知道是哪本书,不用再跟我做交易了。可是我还想多要一些情报呢,你稍安勿躁啊!” 吕翊周眸底滑过一丝恼怒之色,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改。 “灵曜天君说得也是,是我太心急了。只因这是绛英平生所愿,所以我希望能尽快完成她的心愿。” “说起来,绛英上回对我用刑一事,我至今都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有桓德真君你出面替她赔礼道歉,但终究是她出手伤了人,也已经避了这么久的风头,现在是不是该亲自出来跟我这个苦主赔个不是呢?” “灵曜天君,绛英知道出手伤了你是死罪,为了保命才不敢当面向你请罪。说句难听的话,要是你不肯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她来见你就成了送人头。我愿意再次替她对你赔礼道歉,还望你看在咱们眼下正合作的份上,多多海涵。” 瞟了合掌行揖礼的吕翊周一眼,明光似笑非笑地道:“桓德真君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看来是也不放心再让我见到绛英,认定我会趁此机会要了她的命。”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劝过绛英亲自来找你赔罪,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她说那日对你动刑时做得太过分了,你一定很想杀了她解恨。我多劝了两次后,她干脆躲起来连我都不肯见了。唉!我也真是拿她没法子,还望天君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桓德真君,你的难处我可以体谅,可是绛英得罪了我却连当面谢罪都不来,这说到哪儿都没理吧?我虽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还是不能不跟她计较一番。你所求之事本是她的平生所愿,如果她真这么想知道书名,就让她自己来找我,否则免谈。” “灵曜天君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再去劝劝绛英吧。但是我想向你讨个准话,你真的只是想让她来当面赔礼道歉,而不是想要趁机杀她吗?” “桓德真君,眼下我还要跟你合作,就算要她的命也不必急于一时,对吧?你先让她来好好给我赔个罪,如果她表现得十分楚楚可怜,没准我就心肠一软下不为例了呢。” 吕翊周目光闪烁地又问:“灵曜天君能这么说,我倒是放心多了。不过鬼王那边会不会也想要杀了绛英帮你出气呢?” 明光在心底暗笑了一声:看来上回阿难弟弟那一刀把绛英吓得不轻,现在对他畏之如虎呢! “鬼王拿我当大哥,如果我不打算杀绛英,他绝对会听我的。” “话虽如此,可要是绛英一露面,你和鬼王却翻脸无情要痛下杀手,就算是我也保不住她的小命。毕竟双掌难敌四掌,我肯定不是你俩的对手了。” “桓德真君,看来你真是很宝贝这个绛英,唯恐我们会对她不利。我还是那句话,眼下我还要跟你合作,如果杀了她彻底跟你闹掰了,我上哪儿再找第二个人跟我里应外合呢?如果你真想要化解我和绛英之间的恩怨,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你回去再跟她好好商量一下吧。” 明光的一番话似乎终于把吕翊周给说服了,他点头道: “好吧,多谢灵曜真君愿意给绛英一个谢罪的机会,我会跟她好好商量的,先行告辞了。” . 吕翊周与明光的谈话到此为止,他的身影很快飘出湖心亭,消失在漫天雪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明光跳上来时乘的那叶扁舟,打算继续游览雪中西湖。 船舱里原本空无一人,但是他上船后却发现多了一个人,越君朴正端坐在里头,脸上的神色又是愤怒又是鄙夷。 第153章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明光一点也不意外,一脸了然于心的神色。 “你是跟着吕翊周来的吧?” “嗯,我还以为他是来见绛英的,没想到居然是来跟你通风报信的。” “你不想当仙奸,但架不住有人愿意当。吕翊周为了绛英,可是主动找上门来毛遂自荐要当这个仙奸呢!” “吕翊周暗中与你私通泄露天界情报的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明光一本正经地道:“越君朴,请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什么叫我和他暗中私通?熟归熟,乱说话照样告你诽谤的。” “这是重点吗?” “当然是重点,事关我的清誉。虽说我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但我实在不想再被人扣上一顶死断袖的帽子。” 越君朴沉默了片刻,“那我换个说辞,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吕翊周当了仙奸的事?”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你早晚会知道。毕竟你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准备当场抓包他和绛英勾搭成奸的事。虽然他上回来见我时你没发现,但这回还不是就逮了个正着嘛!我如果想背着你跟他搞什么小动作,绝对不会让你发现这一点的。” “上回他来找你时,我被玉京子召去了紫衡殿,事后才知道他下凡了。还以为他去找了绛英,没想到却是来找你主动求当仙奸。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一己之私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吕翊周虽然愿意当这个仙奸,可他的通风报信于我根本没用,因为我们的计划是在白云关外杀玉京子一个出其不意。但他来都来了,我也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干脆将计就计先让他去搞情报。看他到底愿意在这上头花多少心思,就能知道绛英对他有多重要了。如果你知道了他是仙奸,怎么都会让人提防他,一旦被他察觉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再想让他露出马脚可就难喽。” 明光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越君朴不觉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到,现在是不是也已经证明了绛英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没错,吕翊周搞情报搞得相当上心,对绛英的重视可见一斑。现在我打算利用他引绛英出来,方便你们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此处是不是应该有掌声以及感谢?” 越君朴只得道:“好,谢谢你,行了吧?” “不行,不够,好歹再给一份谢礼了。” 明光一副市侩的模样讨价还价,越君朴都有点哭笑不得。 “你想要什么谢礼?” “给我一张你的特快传讯飞符,我要拿去给任天真备用。她现在负责保护无极宗所有门人,要是万一他们的下落被玉京子发现了,除了我和应长恨,她还可以向你求援,救兵总是越多越好是吧?” 特快传讯飞符只有大仙官才有,需要耗费自身不少法力才能炼成,一般只给亲密之交,有急事可以一召即来。 回忆起任天真那张色若芙蓉的秀丽面孔,越君朴不由自主地沉默片刻:“她会信得过我吗?” “我能信得过你,她自然也会信得过你了。” “好,这张飞符你带去给她。一旦召唤,无论万水千山,我定会第一时间赶去帮她。” 第153章 合伙 禹杭城最气派的酒家是锦绣园, 没有之一。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分布得错落有致的亭台轩榭,都是既能用餐也能赏景的地方。 望月楼为锦绣园的最佳赏景地点, 因为小楼就修建在园子的中心。 站在三层楼阁上,不但能俯瞰整座园林的风光景致,甚至还能远眺西湖的湖光山色。在这里吃饭花费不菲, 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光顾得起。 这天傍晚, 有位豪客出手阔绰地包下了整个三楼, 订了一桌最贵的酒菜, 只为招待一位非常重要的贵宾。 明光就是这位贵宾,他轻裘缓带地步上望月楼时,负责今晚请客吃饭的吕翊周与绛英双双上前迎接。 “灵曜天君, 我带绛英来向你赔罪了。” 绛英今日以女相露面, 朱颜绿鬓,星眸皓齿,再加上一身精心打扮过的盛妆丽服,看上去格外的娇美动人。 “灵曜天君, 绛英之前对你多有得罪,自知罪不可恕。还望天君念我只是初犯, 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绛英风姿袅袅地拜倒在明光面前, 双眸中泪光闪闪,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算知道美人计对明光来说没有用, 但一个弱质纤纤的美人前来请罪, 怎么都好过当初用酷刑折磨他的男版绛英露面。 “绛英姑娘, 你这么娇怯怯、泪盈盈地往我面前一拜, 我还真是有些不忍心辣手摧花把你吊起来打呢。” 明光一脸似笑非笑的挪揄神色, 绛英泫然欲滴地再次颤声请罪。 “天君容禀, 其实我不只是身怀二形,女相与男相时也是两种心态。女相的我并不忍心施害于人,男相则不然,会更有破坏欲。那晚对天君用刑实非我所愿也,但我也控制不了男相的自己,现在只能恳请天君恕罪了。” “这样啊,听起来你还是被男相连累的,让我更不忍心打你了。” “多谢天君垂怜,妾身感激不尽。” 绛英无限感激地看着明光含泪微笑,那副娇美柔弱小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吕翊周在一旁打圆场道:“灵曜天君,要不咱们先入座边吃边谈如何?来,这边请。” “行吧,那就先吃着吧!” . 主宾一起落座后,一桌美味佳肴就开始陆续送上来。 动筷子之前,明光一本正经地问道:“二位,这菜里有没有下毒啊?” 绛英嫣然一笑道:“灵曜天君说笑了,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赔罪的,怎么可能会在菜里下毒呢?” “这就难说了,如果菜下了毒被我吃下去,你们就能用解药来跟我交换书名,从而省去替我通风报信这么麻烦又冒险的事了。对吧?” 吕翊周一脸坦然地道:“话虽如此,但灵曜天君肯定会对我们多加提防,我们就算想要暗中动这种手脚也瞒不过去,又何必多此一举伤了和气呢?” “听上去很道理,看来我可以放心吃了。” 绛英不无殷勤地操起一双鎏金檀木筷,亲手为明光布菜。 “灵曜天君,锦绣园的龙井虾仁乃是一绝,你尝尝吧。” “稍等一下,鬼王听说今晚你们备了酒席要给我赔罪,也打算过来蹭饭吃,不知二位欢不欢迎啊?” 吕翊周道:“鬼王愿意拨冗光临,我们自然是欢迎之至。就是绛英之前伤了天君一事,惹得鬼王十分不快。若是他见了绛英生气,还请天君帮忙劝他消气才是。” “这个你放心,你眼下正跟鬼域合作,传递天界情报给我们,光凭这点就能让鬼王按捺住性子了。” 明光话音未落,三楼雕花精美的轩窗外就有人如飞鸟般一掠而入。不过来者并非鬼王应长恨,而是威毅真君钟离斐。 来自云间仙境的不速之客,正是明光在等的人,接下来他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 钟离斐一身金甲银枪的武神装束,满脸虬髯胡子气得直抖,伸手指着吕翊周大声怒吼。 “吕翊周,亏你还是堂堂武神,不但跟妖怪勾搭成奸,还能做出背叛天界跟鬼域合作的事,简直就是卑鄙小人,我都耻于跟你是仙僚。” 吕翊周意想不到地大吃一惊,“钟离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和妖怪官匪勾结一事已经被越君朴有所察觉,因为他要镇守白云关没时间盯着你,就找我代劳。你今日下凡时我就一直暗中跟着,虽然一度失去了你的行踪,但我还是想办法又找到了你。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带着自己的妖怪相好来冲明光奴颜婢膝,天界的脸面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被钟离斐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吕翊周的脸色难看之极,绛英在一旁满脸娇笑地试着从中劝说。 “威毅真君,桓德真君他是有苦衷的,你……” “闭嘴,滚一边去,老子不想搭理你这种不男不女的臭妖怪。吕翊周,看枪。” 钟离斐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瞟绛英一眼,仿佛这个容华绝代的美人儿压根就不存在,直接长枪一挺杀向吕翊周。 吕翊周一边挥舞仙剑应对钟离斐的长枪,一边扭头对明光道:“灵曜天君,你快与我联手杀了他,否则咱们合作一事就瞒不住了。” 明光一脸爱莫能助的神色。 “我只是一介小妖,你们神仙打架我可不敢掺和,一个弄不好会成炮灰的。绛英姑娘你是大妖赶紧上啊,你跟桓德真君联手御敌,钟离斐应该不是对手了。” “好,我上。” 绛英说上就上,不过她并非上阵帮吕翊周对付钟离斐,而是冷不丁往明光身上拍下一道光符,然后她与明光就双双从望月楼中消失了。 吃了一惊后,钟离斐质问吕翊周道:“这妖怪居然还会用缩地符,是你教的吗?” “威毅真君,别打了,我与妖怪勾搭确有此事,但是我并没有背叛天界,而是奉帝君之命将功赎罪,用假意投敌的法子接近明光。” 第154章 “什么?”钟离斐闻言收枪道:“此话当真?” “当然,不信你可以回天界当面问帝君。此地不宜久留,鬼王随时会来,咱们先换个地方说话。”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两位武神就双双瞬移到了西湖的孤山岛,站在一片白雪红梅的梅林中继续交谈。 “我与绛英私下有染一事,已经对帝君坦白了一切,并主动献策由我假装为了绛英而叛变,以出卖天界情报来换取明光的信任。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用假情报迷惑他;二来如果有机会也可以诱捕他。你看绛英刚才不就成功抓了明光嘛!” “她抓了明光后把人带去哪儿了?” “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回头我跟她会合后,就会把明光带回天界交由帝君处置。” 钟离斐将信将疑,“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不你先跟我一起回去,咱们当面向帝君求证此事。” “威毅真君,明光十分狡猾,我怕绛英对付不了他。不如你先跟我一起去抓了明光,再带着他回天界面见帝君如何?” “也罢,那就先跟你走一趟吧。” . 岭南一带,海丰县,莲花山。 草木葳蕤的莲花山,背南处耸立的山崖下有一处白浪涌动的洞穴,只有海水退潮时才会展现出来。 钟离斐跟着吕翊周进入洞穴后,发现这个洞很深,到处都是九曲十八弯的狭窄洞道,如同迷宫一般。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间吕翊周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桓德真君,吕翊周,你在哪儿?” 钟离斐响亮的声音在洞穴中四处回荡着,而吕翊周的声音却只是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威毅真君,你在哪儿?” 听上去像是洞穴内部被人设了迷阵,导致他俩突然离散了。 如果这是珊瑚精绛英的地方,自然只能是她设的阵。按理来说吕翊周作为她的相好,不可能不知道吧? 钟离斐皱着眉头想: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存心不想让我跟着他,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 莲花山的洞穴又深又高,底部深入海底,高处直达半山腰。 吕翊周把钟离斐留在了洞穴高处布下的迷阵里,自己独自往下走,很快来到洞穴最底层。 这里头有一半都被海水淹没了,另一半全是黑森森的岩礁。 许多五颜六色的贝壳散落其间,数颗夜明珠宛如数盏灯烛般幽幽亮着,为洞穴提供了光线照明。 明光愁眉苦脸地跌坐在一处岩礁上,绛英长身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原本巧笑倩兮的一张粉脸,已经换成了冷若冰霜的表情。 “书名到底是什么?我劝你赶紧老实交代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桓德真君在哪儿?就算要交代,我也要跟他交代。” 吕翊周顺势走出狭窄的洞道,脸上还挂着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我来了,灵曜天君可以说了。” “桓德真君,这算怎么一回事啊?明明说好你带绛英来给我赔罪的,结果酒菜都还没吃上一口,她就又把我给抓到这儿逼问书名,你们这是合起伙来坑我呢?” 第154章 独门绝技 看着哇哇叫苦的明光, 吕翊周一脸情非得已的神色叹道: “灵曜天君,我也不想的,但是绛英一定要这么做的话, 我也没法子。” “吕翊周,你堂堂天界武神,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珊瑚精把自己搞得猪八戒照镜子, 里外不是人?这位绛英姑娘尽管美若天仙, 却是雌雄同体的双性妖怪, 你跟她搞桃色交易传出去都不好听啊!” 绛英怒阴恻恻地冷笑道:“姓明的, 你再敢说一句贬低我的话,老子就要不客气了。” “绛英姑娘,你之前都很温柔的, 怎么现在这么凶呢?翻脸简直比翻书还要快啊!” “看来你又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好,我这回有新手段对付你,看你能挺多久。” “别呀绛英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 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吕翊周,她又想对我用刑了, 你倒是说句话呀!” “绛英, 你先别生气, 让我再好好劝他几句。” 吕翊周和绛英二人, 事先约定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绛英刚才发过狠了, 现在换成他使用怀柔手段。 “灵曜天君,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绛英的执念是成为真正的女人, 她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如果不想吃眼前亏, 就赶紧把书名告诉她,我保证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手指头。” “吕翊周,我都已经被抓到这儿来了,凭什么还相信你的保证啊?你和她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有件事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跟她搞到一起的?虽然女相的她会与你欢好,男相时却四处奸辱少女采阴补阳,你心里就不觉得别扭吗?” 吕翊周神色一变,“明光,你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行管好自己的死活吧!” 明光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继续滔滔不绝。 “作为雌雄同体的妖怪,绛英除了有娇小美丽的女相一面,还有高大孔武的男相一面。平时虽然能化身为女相或男相,但有时候却会无法自控地暴露出阴阳人的本相,同时集男形女形于一身。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吕翊周,你有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时候?” 明光这番话显然戳中了痛点,吕翊周和绛英的脸上同步出现了阴狠暴戾的神色。 “明光,你找死。” 绛英咬牙切齿地幻出红色妖剑,直接斩向明光的双腿。 在他的鲤鱼本体中,双腿对应的是尾鳍,如果被斩断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会造成巨大的痛苦。 光线幽暗的洞穴中突然炸开一道金光,轻松化解了绛英气势汹汹的一剑,那是明光召出了仙剑日月明。 金色剑刃带着无与伦比的耀眼光芒,顷刻间把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绛英那柄红色妖剑原本红得妖异醒目,但此刻与仙剑一比却显得黯淡无光。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你们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小妖吗?我这阵子可没闲着,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还想像上回那样抓了我严刑逼供,真是想得美,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看着手持仙剑英姿勃发的明光,吕翊周与绛英并不惊慌,两个人的表情都很镇定。 “明光,就算你不是好欺负的小妖,但也不是当初战斗力惊人的灵曜天君。你只有一个人,斗不过我们二人联手的。”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我猜到了你们今晚摆的可能是鸿门宴,才不会傻兮兮的单刀赴会。阿难弟弟,你可以亮相了。” 随着明光的声音,应长恨一袭黑衣的身影在他身边悄然显形,脸部线条宛如铁铸般又硬又冷,用打量死人的目光打量着吕翊周和绛英。 “二位,替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鬼王应长恨。” 吕翊周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绛英带走明光的缩地符,可以让他俩一瞬间就去往千里之外,其他人想要跟踪都无迹可循。 而且这个山洞也被设下双重结界,应长恨怎么能悄然无息地就进来了呢? “绛英的缩地符虽然用得很好,但我也是一个会用符的高手。她可以用符带走我,而我也可以用符带上鬼王。” 绛英锐声道:“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也学不会,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施展的独门绝技。” . 针对绛英擅长利用缩地符把人抓走的招数,明光特意研究出了一道形影相随符。 当初绛英对他实施酷刑时拔下的金鳞,再次被他派上用场精心炼成本体法器,某种程度上成为她作茧自缚的结果。 出发去望月楼之前,明光在应长恨身上打入了这道新符。 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中,明光就是实实在在的形,应长恨则成为虚无飘渺的影。 无论形被人带去何方,影都会形影不离地与之同行,但是谁也看不见,除非明光让他现形。 鬼王一亮相,吕翊周和绛英就无法不霍然变色了。 他们两个对付明光一个才能有恃无恐,如果加上鬼王的话,就算明光袖手旁观不参战,他们恐怕也很难有胜算。 如果打不过的话,那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虽说想从鬼王手里逃出生天,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但这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吕翊周和绛英十分的心意相通,他俩甚至连目光交流都没有一下,就不约而同地一起上演原地消失术,两个大活人眨眼间的功夫就不见了。 应长恨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冷笑着道:“给我滚回来。” 话音未落,刚刚消失的两个人又出现了,模样都有些狼狈。 原本他们试图通过缩地符离开洞穴,却发现整座莲花山都被人设了结界阵法,他们根本出不去,还被弹回了原地。 第155章 绛英把明光抓到莲花山的洞穴后,应长恨就在暗中等着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到吕翊周带着钟离斐进洞后,他立刻派骷髅头阿福去封锁了整座莲花山。 既然逃不出莲花山,那就只剩下血战到底一条路。 吕翊周决定去跟钟离斐会合,两位武神对战鬼王还能有一线生机。他疾飞如电的身形就像虚影般直接穿过重重礁岩,冲入上面的洞穴。 应长恨手持风雷怒一记横扫,想要阻拦他。手持红色妖剑的绛英,却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挡下了这一刀。 明光不无惊讶地道:“不是吧,绛英姑娘,吕翊周都丢下你自己跑了,你居然还要替他打掩护。我看你平时的风格也不像是这种无脑傻白甜啊!” 绛英刚才力阻鬼王消耗不少,娇美动人的女体开始发生变化。 个头蹿高了一截,体格强壮了不少,原本柔肌胜雪吹弹可破的一张粉脸,如同变脸般变成了线条硬朗胡茬分明的男子面孔。 “雌雄同体的妖怪,女相时法力最弱,男相要高出一筹,身具二形时的本相最强。绛英,你现在的对手可是鬼王,怎么不干脆化出本相呢?” 绛英用力瞪了满脸好奇的明光一眼,恶狠狠地道:“关你屁事,老子偏不?” “好好好,我不管,你随意。” 明光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退到一旁看绛英和应长恨斗战。 男相版本的绛英实力很是不俗,不但跟风雷怒过了好几招,还瞄准一个机会也穿越重重礁岩逃去了山洞上方。 应长恨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些人什么毛病?一个两个都只顾着逃跑,能不能好好过招啊?” “绛英看来是去找吕翊周会合了,也是,与其单打独斗,不如联手御敌。阿难弟弟,你还怕今天没架打吗?保证能让你打个痛快。” . 月光如水的莲花山顶,吕翊周和钟离斐一起倏忽出现了。 “威毅真君,果然被我料中了,明光十分狡猾,暗中引来鬼王在此设下埋伏,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现在绛英应该已经被他们杀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此地才行。莲花山被应长恨用结界封了,你我联手看能不能破阵。” 钟离斐自然是责无旁贷地点头,与吕翊周一起联手破阵。一杆降魔枪与一柄仙剑一起神光显现,却没能冲破鬼王设下的结界阵法。 “哼,我的结界要是随便两个武神联手就能攻破,那就枉为鬼域之王了。” 吕翊周与钟离斐双双循声回头,看见了满脸都是不屑神色的应长恨,他身旁站着面带微笑的明光。 “二位仙官省省吧,与其白费力气,不如省下来跟鬼王过招。” 钟离斐大义凛然地长枪一挥道:“也罢,既然走不掉,那就跟你们决一死战。” 明光摆手道:“不是和我们——我并非战斗人员,只是来观战的,你们的对手是鬼王。还有威毅真君,鬼王很讨厌吕翊周,对你并无恶意,如果你不想参战的话,也可以和我一样当观众。” “威毅真君,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如果咱们不团结一致联手御敌,鬼王就能轻易将你我逐一击破。” 第155章 恍然大悟 吕翊周的话也正是钟离斐心中所想。 “你放心, 这点我能想不到吗?咱们肯定是要一起联手对付鬼王的。明光,你这话只能去骗小孩子。” “威毅真君,我没骗你, 说的是大实话。虽然知道你不会信,但还是要说上一声,信不信由你了!” “废话少说, 动手吧!” 明光大声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你们还缺了一个人。吕翊周, 绛英呢?她刚才也从鬼王手里逃脱了, 怎么没有跟你会合呢?强烈建议你把她也叫来一起上,多个人多份助力不是吗?况且她还是实力相当不俗的大妖。” 吕翊周冷哼一声道:“我也想啊!可是她躲着不露面我有什么办法。” “奇怪,她刚才都能为了你奋不顾身地打掩护, 现在怎么却躲着不露面了?而且想要逃离莲花山, 只能合你们三人之力拼上一把。否则你们要是在鬼王手里吃了败仗,我们再把她找出来杀了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容易。她不会连这点也想不到吧?” “也许她有办法逃离莲花山呢?这可是一座靠海的山,而她又是海妖,有主场优势。” 明光还是一脸理解无能的表情。 “要是她有办法逃走, 为什么会丢下你不管呢?刚才她掩护你撤退的时候,奋不顾身得都让我好生感动。”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和她还不是夫妻, 她掩护了我一次, 也算是仁至义尽, 自己有机会跑还犹豫什么呢?” 钟离斐不耐烦地道:“一个妖怪的助力, 老子不稀罕, 要打就赶紧打, 哪那么多废话。” . 月光下的莲花山, 刀光、剑影、枪芒轮番闪烁着。 应长恨凭一己之力同时对战两位武神, 一点也没有落下风。在交战过程中,他意外发现吕翊周的实力居然不亚于成名更久的钟离斐。 明光也发现了这一点,一边观战一边道: “桓德真君,你在天界诸武神中虽然名气不大,法力却并不弱呢!比起威毅真君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为什么一直藏拙啊?” 吕翊周没有搭理他,继续全力以赴地对付应长恨的鬼刀风雷怒。 虽然鬼王同时在跟两个人过招,但主要攻击对象却是吕翊周而非钟离斐,他应战时丝毫不敢分心,否则就有可能是致命错误。 钟离斐倒是一个实心眼的老实神仙,就算应长恨主攻吕翊周,他却半点也没有投机取巧,一杆降魔枪还是照样追着鬼王招呼,替吕翊周分担了不少压力。 应长恨觉得钟离斐很是碍手碍脚,干脆召出骷髅头阿福,让它去冲钟离斐喷黑气阻挠他再纠缠自己。 鬼王法宝万骨枯,遇上活人吸血肉,遇上死鬼吸魂魄,遇上神仙会吸走什么尚未可知,但是钟离斐绝对不想来上一次亲身体验。 他手中的降魔枪马上从一杆化成无数杆,形成一个将主人围在中间的圆圈,神光大绽如日中天,靠近的黑气都被迅速稀释化为乌有。 钟离斐眼下只能自保,无法再配合吕翊周一起作战,他独自与应长恨交战就要吃力多了。 风雷怒一记杀伤力极高的大招凌空劈下时,他手中的仙剑被斩成两段,唇角还沁出一缕鲜血。 “阿难弟弟,住手,别打了。” 明光发声阻止时,应长恨也同步收回了鬼刀风雷怒,不无讶异地咦了一声:“这家伙什么情况?” 受伤后的吕翊周身体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 一袭合身的五色云罗长袍下,原本平坦的男子胸膛迅速鼓起,鼓成两座丰满肥硕的乳峰,显眼得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吕翊周,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绛英,绛英就是你。你豁出去一切,不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而是迫切想让自己摆脱二形之身。” 吕翊周与绛英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如此违和,明光之前怎么都弄不明白,直到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什么?难道他这个武神也是妖怪冒充的?” 应长恨吃了一惊,天界到底怎么一回事?简直就是四面漏风的破筛子,一个两个妖怪都能混进去不说,而且还都混得风生水起。 钟离斐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天脑子都在嗡嗡响,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应长恨刚说的那句话里有个“也”字,只是瞪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吕翊周看。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光有所明了地问道:“吕翊周,你当年是不是杀了绛英,利用她的内丹修成正果的?” 吕翊周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回答,等于无形的默认。 . 修真人士杀死妖怪取其内丹用来修炼,是常见操作。不过小妖的内丹用处不大,大妖的内丹才是宝贝。 如果能够将其炼化为己有,不但可以有效提升修为,还可以获得大妖的本体天赋。 譬如明光现在的本体是鲤鱼,如果有人杀了他用他的内丹修炼,既能得到他多年来的全部修为,还能变得和鱼一样擅长水遁与水战。 只是大妖的内丹好处虽多,却难以降服。 在人间凡界,就算是高阶修士出手,一个搞不好也会降妖不成反被降,轻易不敢挑战这样的高难度操作。 吕翊周飞升成仙前,在万象宗的弟子中算不上特别出类拔萃。他能杀死大妖绛英夺取内丹,凭个人实力是很难办到的。 再联想一下他当年那个风流浪子的名声,应长恨已经不难猜出几分,神色中的鄙夷更浓了。 “姓吕的,当年凭你的实力想杀死绛英哪那么容易,你是不是靠出卖色相引她上钩,再杀她一个出其不意?” 被应长恨这么一说,吕翊周一直紧咬的牙关总算松开了,言辞激烈地大声反驳。 第156章 “胡说八道,明明是她骗了我,我以为她是妖女才和她在一起的,谁知后来发现她居然是个雌雄同体不男不女的妖怪。” “懂了,你一开始以为自己猎艳猎到了一个绝色妖女,发现她是雌雄同体的珊瑚精后,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趁她没有防范的时候杀妖灭口。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你的这桩风流韵事将永远无人知晓;二来绛英的内丹也将于你大有益处。只是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炼化这颗内丹所获得的本体天赋居然是雌雄同体的二形之身,就算飞升成仙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吧?” 明光徐徐道来的一番话,吕翊周听得脸色青青白白,神情又羞又恼又恨,显然都被他说中了。 “活该,谁让你去剜人家的内丹用来修炼,这都是你自找的。就算是绛英隐瞒了自己身怀二形的秘密和你在一起,你知道真相后离开她不就是了,可你为了自己的名声与好处非要杀死她。虽然这条捷径走成功了,却搭配了一具雌雄同体的二形之身给你,也算是你罪有应得。” 应长恨毫不掩饰自己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番话也说得极尽挖苦,半点没打算给他留面子。 钟离斐难以置信地盯着吕翊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在望月楼,他编出一套奉帝君之命假意倒戈的说辞让自己停止攻击。 因为那个吕翊周只是分身,本尊化成了绛英的模样。分身与本尊的法力差距很大,跟人打架时连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应长恨在山洞底层对逃跑的吕翊周出招时,这具分身也是无论如何逃不脱的,只能由本尊化形的绛英出面力阻一下。 当吕翊周与绛英双双逃离山洞底层后,他们在某个地方合二为一,所以出现在莲花山顶的吕翊周,无法再叫出绛英充当一大助力。 “吕翊周,所以你在云间仙境这些年,一直是雌雄同体的二形之身,那你平时是怎么掩饰的?” 对于钟离斐的询问,吕翊周假装听不见不予理会,不想继续这个让他觉得丢脸的话题。 应长恨却不想给他留面子,还要把他所剩无几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他还能怎么掩饰,自然是想方设法隐藏起女形的一面。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方法,否则他也不会打着鬼王选妃的名号玷污有着元阴之身的少女。他一定是利用采阴补阳术,来维持自己在人前的男相不变。钟离斐,除此以外你还能想到其他可能性吗?” 之前鬼王选妃这件事,吕翊周还可以把黑锅甩给绛英,现在可是没人替他背锅了。 清白少女的元阴之身,也的确是他用来强化自己男相的工具。 唯有行此等采阴补阳之术,他才能隐藏起自己雌雄同体的身体中的女形部分。否则他胸前那丰硕的双峰,就算是用布条来束胸也效果不大。 每一次他暗中进行采阴补阳术时,先后都有七名少女沦为人形炉鼎,体内的元阴之精几乎被他采补一空。 虽然她们不会当场丧命,事后却有的大病一场,有的一病不起,能否活下去全看个人的造化。 因为珊瑚精绛英是南海的海妖,所以在南海一带沿海而居的未婚少女,最适合充当他的人形炉鼎,可以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 第156章 反复横跳 身为南海守护神的吕翊周, 就这样把魔爪伸向了自己辖区内的信徒们。 这种监守自盗的事,吕翊周每隔七年就要做一次,小心翼翼地做了上百年, 一直瞒得滴水不漏。 期间如果南海出了什么稍微成点气候的妖怪,都被他以绛英的身份直接灭了。 南海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大妖,因为吕翊周绝不可能像越君朴那样, 在数城百姓的祈求中下凡当众与妖怪来场恶斗。 一旦受了伤法力下降, 他就难以维持自己的男相不变, 将会暴露出雌雄同体的本相。 香洲城直入南海的地形, 让此地的少女成为吕翊周进行采补术的最佳人选。 以往他在此下手时最多不会超过三人,以免在民间引发不必要的骚乱不安。 但是仙鬼大战在即,他需要提前做足准备工作, 就想一次性在香洲城找上七名少女来完成此次采补术, 反正黑锅可以扣到鬼王头上。 百姓要是因此恐慌不安也不会找他,只会去求紫衡帝君了。 虽然吕翊周的算盘打得很精,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所谓的鬼王选妃居然招来了真鬼王。 接下来的一切也未能如他所愿, 眼下的局面更是崩得一塌糊涂,他最不愿意示人的秘密都被人发现了。 . 应长恨最后那句反问, 钟离斐实在是无言以对, 满脸都是“老子实在羞与此人为伍”的神色。 “桓德真君, 你也太缺德了!身为镇守一方的武神, 竟暗中对自己的信女行采补术, 天界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败类中的败类?” 钟离斐气恼万分地指着吕翊周的鼻子开骂。 他杀妖取丹用来修炼倒也说得过去了, 可身为武神却对自己守护的人间信女下手, 简直就是令人发指。 “我也不想的,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可是我没有办法, 如果不这样,我雌雄同体的秘密就会暴露,我将会沦为三界的笑柄。如果换作你是我,你又能怎么办?” 吕翊周疯子似的嘶吼起来,眼睛血红一片,振振有辞地反问钟离斐。 “我不会是你,因为我钟离斐生平不爱女色,绝无可能跟一个珊瑚精苟合。而且以你当年那点能耐,绛英一介大妖能毫无防备地被你杀了,只能是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吧?吕翊周,你此等行径也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明光听得暗中点头,钟离斐说出了一个关键点,当年绛英会被吕翊周杀害,只能是在这种情况下。 由此可见她那时一定是真心爱他的,根本想不到他会对自己下毒手,所以才会对他毫无防范。 应长恨十分认同地附和道:“没错,是男人就真刀真枪地干,玩这种阴险手段,姓吕的你还想被人瞧得起?你就只配沦为笑柄一个。” “是她先欺骗了我,是她该死,我取其内丹也是她欠我的。” 钟离斐继续怒斥道: “就算是绛英骗了你,你也杀妖取丹报仇了,因此变成雌雄同体的阴阳人是你自己的选择。南海一带的信徒可没有骗过你吧?你凭什么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去残害无辜少女?” “不然我能怎么办?我好不容易修炼成仙,位列仙班不到一年,身体就出现了异常变化。如果我不守住这个秘密,就只能去跳轮回台。如果走人道下凡,我将会沦为肉身凡胎的阴阳人,一旦被发现就难逃一死;如果走畜生道下凡,那就连人都当不成了;我凭什么要失去一切沦落到那种地步?” 吕翊周一脸愤愤不平地为自己辩解,钟离斐听得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就凭你为了保全自己,干的都不是人事,下凡走畜生道再合理不过了!” “钟离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肯定也不会去跳轮回台。” “吕翊周,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换作是我,我就去跳轮回台。用损人利己这种方式来保全自己,我钟离斐不屑为之。” “算了吧,眼下事不关己,你当然可以把话说得这般好听,真摊上这种事就未必了。” 吕翊周冷笑一声后,扭头看向明光道: “明光,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也就拿捏住了我的命门。无论之前我怎么想,从现在开始都将真正成为你门下走狗,任你驱遣,你可愿意放我回天界继续充当鬼军的内应?” “有没有搞错?你居然还想回天界当吃里扒外的内奸,你当我是死人吗?” 勃然大怒的钟离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明光微笑着提示道: “威毅真君,虽然你还不是死人,但是如果我们想让他回天界当内应,你很快就会是死人了。” 应长恨冷笑道:“是啊,只要杀了你灭口,他回到云间仙境照样是清清白白的武神。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仙官们,谁又会知道他干过的缺德事呢?” “明光,虽然之前我曾对你有过不利之举,但是以后我绝对会对你忠心耿耿。无间鬼域攻打云间仙境一战,只有我才能为你们充当内应。只要钟离斐一除,我就能回天界继续为鬼军提供情报了。” 吕翊周再三强调自己的仙奸身份舍我其谁。 唯有如此,明光和应长恨才会别无选择地继续用他,也就能保住他最想保证的秘密了。 钟离斐被这位三观歪到极点的仙僚气得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地“呸”了他一声。 “吕翊周,你真是我生平仅见的无耻小人,披着神仙的皮作恶多端,我钟离斐先杀了你替天行道。” 一边怒骂着,钟离斐一边挺起长枪朝着吕翊周直刺而去。吕翊周虽然受伤不轻,但在本相真身的状态下,却仍有法力与之斗战。 第157章 片刻之前,两位武神还在一起并肩作战,现在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殊死相搏。 “明光,杀了钟离斐,我就能继续为你所用。仙境与鬼域即将开战,你很需要我这样的人,不是吗?” 吕翊周虽然还能与钟离斐周旋一阵,但他毕竟受了伤,钟离斐又是在拼命,如果他不想死在降魔枪下,还得靠明光这边出手相助才行。 明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是倒是,就是我这人吧心眼小很记仇,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把我得罪得不轻,所以我现在不想帮你。威毅真君,你继续清理门户吧,我们不插手,就在一旁看热闹。” 一看明光居然记仇记到宁愿舍弃自己这颗如此重要的棋子不要了,吕翊周气恼无奈之余,又掉过头去试图游说钟离斐。 “威毅真君,无论如何我现在毕竟还是武神,与你属于同一阵营。你我二人生死相搏,鬼王那边坐山观虎斗,最后就能捡个现成的大便宜。因为你杀了我后肯定筋疲力尽,他再出手杀你轻而易举。要不咱们还是先合力逃出莲花山如何?” “闭嘴,你没资格再当武神,哪怕我杀了你后立刻被鬼刀砍死,也是死得其所,至少在那之前我先替仙界锄奸了。” 应长恨明褒暗贬地讥讽道: “吕翊周,你也真是人才哇!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进行在两方阵营中来回横跳的骚操作,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明光也听得好气又好笑,“是啊,你这种反复横跳的本事简直堪称一绝。” . 钟离斐一脸不为所动的坚毅果断,无论吕翊周如何舌灿莲花,他统统充耳不闻,一杆降魔枪舞得虎虎生威,最终穿胸一枪直接把他钉在了地上。 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吕翊周嘴里涌出来,他气息微弱地冷笑道:“钟离斐,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你不用等了,我不会杀他的。” 守在一旁看完全场诛仙戏码的应长恨,很干脆地开口绝了吕翊周的念头。 “为什么?难道你们想说服他当内奸?” 钟离斐一听这话立即表态道:“绝无可能,你们要杀便杀,想让我出卖天界门儿都没有。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很好,我最欣赏这样的好汉。” 明光满脸真诚地鼓掌时,应长恨在一旁很认真地附和道:“我也是。” “威毅真君,我们都很欣赏你,就不跟你过不去了。原本今日这事也是吕翊周为了对付我搞出来的,与你无关,你把他除了倒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还得多谢你呢!” 钟离斐始料未及地一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明光和应长恨趁此良机杀了他,他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可是他们偏偏不杀他,这就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吕翊周目眦欲裂地盯着明光,满脸都写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憎,他用所余无几的力气低声嘶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我明明是有苦衷的。” “吕翊周,你所谓的苦衷都是为了保全自己去损人利己,这不叫苦衷,这叫自私自利。从你当年选择杀死绛英夺丹开始,你就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错得全盘皆输,也是罪有应得。” 第157章 恐怕 下意识地回忆起当年种种, 吕翊周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悔意。 “如果早知道她的内丹会让我变成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我当年绝对不会那么做。可是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黑*道走到底。” 应长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不是无法回头, 而是你不想回头。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你要舍弃已经得到的一切,你当然是舍不得了!” 钟离斐指着吕翊周唾弃道: “你舍不得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就用损人利己的法子来保全自己。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你做的缺德事瞒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今日就是真相大白的一天。” 吕翊周欲言又止, 也不知是想继续反驳, 还是想说两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威毅真君,你替天界清理了门户, 眼下还要赶回去向帝君禀报此事。那咱们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明光和应长恨说走就走,很快就御风而去。 莲花山顶,只剩下钟离斐和已经断气的吕翊周。他沉默地目送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伫立良久后, 钟离斐才带上吕翊周那具身怀二形的尸首前往云间仙境。 . 桓德真君吕翊周苦守多年的秘密曝光,震惊了云间仙境上上下下的大小仙官。 当年灵曜天君明光遭贬一事, 都没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因为吕翊周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人瞠目结舌了。 又是跟双性妖怪苟合;又是杀妖取丹修炼导致自己变成雌雄同体的阴阳人;又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对人间信女行采阴补阳术。 林林总总说出来都能让人惊掉下巴。 虽然吕翊周已经身死, 但也别想一死百了。 他的尸首被抛下了轮回台, 而且开的是畜生道, 眉心灵台处还被打上一道孽畜符, 将生生世世当畜生, 再也不能做人了。 此外他的种种罪行均被帝君的一道梦诏召告天下, 遍布南海一带的神庙先后陆续毁于雷火。 有些神庙都轮不到雷火降临, 就已经被愤怒的当地百姓砸毁神像付之一炬。 吕翊周的师门万象宗, 也步了当年无极宗的后尘,被一场空前浩大的雷火烧得精光。 万象宗当初能够崛起,就是因为无极宗受到明光牵连而一蹶不振,又在吕翊周飞升成仙后跟着一步登天,代替无极宗成为修真界首宗。 那时候谁也料不到,到头来他们也会落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同样结局。 作为亲眼识破并亲手诛杀吕翊周的人,很多仙官都想当面跟钟离斐打听个中细节。 不过他除了对帝君详细告知外,其他人都懒得多说,只跟郦子微推心置腹地交谈了一番。 交谈到最后,钟离斐不无感慨道: “郦夫子,明光看来真不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他都不屑于与吕翊周为伍,否则大可以听他的,直接杀了我再放他回天界继续当仙奸,那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离将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当年那件事明光极有可能是遭人陷害。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现在你应该会相信这点了吧?” “我信,如果明光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绝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莲花山,也一定会留下吕翊周为他所用。” 顿了一下后,钟离斐又道: “不只是明光,那个鬼王应长恨对吕翊周也是满脸的厌恶有加,有种看他一眼都嫌脏的嫌弃劲儿。他应该也不会是一个坏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明光不是坏人,那么他会与之结盟的应长恨自然也不是。他们之所以要挑起仙鬼大战,恐怕不只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其中应该还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 “这我就不清楚了,咱们且拭目以待吧!” “仙鬼大战在即,天界武神却一再减员。之前卫靖为了精魅儿子反出天界被诛,如今吕翊周也因触犯天规被诛,但愿不会还有哪位武神再在这个关键时刻爆雷,否则帝君都要头疼了。” 钟离斐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也直言不讳地问起了郦子微。 “对了郦夫子,檀绍跟普和真君的疏远,跟他在檀家村见过明光有关。会不会是明光发现了普和真君也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然后把个中详情告诉了檀绍呢?否则没法解释他怎么突然就疏远了这位老祖宗。” “很有可能。而且从檀绍主动上书要求当先锋来看,普和真君做的事让他无颜再在天界呆下去,打算在仙鬼大战中英勇战死。” 钟离斐吃了一惊,“不是吧?普和真君到底做了什么,他该不会是私下用凡人炼丹了吧?” “应该不至于,如果普和真君真做了这种事还被明光抓住了把柄,他大可以直接把事情闹开,又何必设法引檀绍下凡详谈,事后还一直按兵不动?我个人猜测,普和真君私下做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而且此事与檀绍有关。” 郦子微的猜测让钟离斐下意识地深思细想,忽然有所了悟。 “郦夫子,檀绍能飞升成仙,搞不好是普和真君在背后当了推手,他这个武神是有水分的。” 郦子微一脸毫不惊讶的神色,“我猜也是这么回事。” 檀绍飞升以来一直自认年少有为,傲气得不要不要的,整天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天界的武神就没几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如果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非靠实力飞升成仙的,人设一崩脸都要被打肿,自然是没脸继续呆在天界。宁愿在仙鬼大战中战死,也不想再厚颜无耻地接着当这个有水分的武神。 第158章 钟离斐叹气道:“如果真是这样,檀绍倒也算是一个有血性的。” . 前有武佑真君卫靖反出天界;后有桓德真君吕翊周背叛天界;两位武神因为一己私欲而对自己守护的百姓下黑手,这让天界的声誉严重受损。 岭南一带的诸位仙官们,大都遭到了百姓们的迁怒,神庙里少了很多前来烧香供奉的信徒。 理由是他们也是守护此地的本土神仙,却都没有发现吕翊周在暗中作恶,算得上是尸位素餐,不配再接受百姓香火。 一位文神为此向帝君英昊诉苦道:“吕翊周是武神,我是文神,我们各司其职互不搭边,他暗中作恶瞒得滴水不漏,我又能从何得知啊?” 英昊没耐心听这样的诉苦,因为他有更头疼的事。 卫靖与吕翊周先后伏诛,让天界少了两位武神。而仙鬼大战在即,他眼下最不能缺的就是有斗战能力的武神。 打发掉那位深感委屈的文神后,英昊亲自驾临玄清殿,探望太玄真君陆衢。 太清元君温且惠得到通报,恭敬有加地出来迎接他。一袭娇艳的桃红衣裳衬得她肌肤赛雪,明丽无双。 “参见帝君。” “太清元君免礼。” “多谢帝君,帝君请上座。” 温且惠亲自奉上一盏碧桃和露茶,一边递到英昊手里,一边满是歉意地柔声道: “帝君,五郎一个时辰前服下了普和真君新炼的仙丹,这会儿正在静室打坐运气炼化仙丹疗伤。无法出来见您,还望恕罪。” “这是自然,太玄真君好好疗伤,我还等着他伤好了助我一臂之力呢!太清元君你也知道,仙鬼大战一触即发,天界武神却一再造孽被诛,眼下天界很缺人手。如果太玄真君能够伤愈出战,就能解我的燃眉之极了。否则万一天界被鬼军攻破,鬼王应长恨可未必会受明光约束,没准会大开杀界。厉无情与朱颜悔也都是弑神诛仙毫不手软的恶煞,到那时云间仙境肯定会血流成河,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说是吧?” 英昊暗示温且惠,一旦鬼王率军杀入云间仙境,她与陆衢未必能在这场大战中保全自身。如果为自己打小算盘搞得没了命,就不如顾全大局为上。 “帝君所言极是,五郎也说了,此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一定要为保卫天界而战。所以普和真君的仙丹炼成后,他就马上开始服丹疗伤。第一丸服下后感觉有所好转,七丸都服用后就算不能痊愈,只要能恢复几成法力,他都会披挂上阵替帝君分忧的。” 温且惠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说得漂亮极了,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太玄真君了。让他好好疗伤,切莫操之过急。” 英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心里却在暗忖道:也不知这两口子是当真这么想,还是在拿话敷衍我。 陆衢的伤到底好不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别人都不清楚。 就算他到时候披挂上阵杀敌了,要是没打几下就当众表演一个旧伤未愈又吐血了,谁也不能逼着他必须力战至死。 虽然能想到这一点,英昊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成了他无端揣测,只会令人心寒。除了貌似欣慰地夸上了陆衢一番,他也做不了别的。 第158章 不分你我 英昊离开玄清殿后, 温且惠屏退侍奉左右的小仙官,独自一人进入静室。 静室里,陆衢斜倚着一张长榻上闭目养神, 而非温且惠之前对英昊所说的正在打坐运气炼化仙丹疗伤。 “惠娘,你把英昊打发走了?” 陆衢对英昊直呼其名,没有半点恭敬姿态, 就算是与妻子的私下交谈, 这样也未免有些逾越了。 温且惠并不以为然, 点头道:“嗯, 五郎,他的来意正如咱们所料,就是想让你去替他当炮灰的。” 陆衢唇角一挑, 挑出一个无比讥讽的冷笑。 “他还真是想得美呢!” “无妨, 就先按他想的办好了。鬼军如果当真进攻天界,五郎你要是躲着不露面也不好,显得没担当,事后想当帝君也难免会遭人非议。” “嗯, 惠娘你想得更周到,我不可能不参战, 开战后可以先披挂上阵, 战上几个回合再推说旧伤复发好了。或者还可以顺势在鬼军那边受个伤, 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温且惠笑语嫣然地看着陆衢道: “临危受命, 带伤上阵, 这样苦肉计最能收买人心。等到明光扳倒英昊后, 谁也不会反对你接替他成为新任帝君。我在此先恭喜五郎了。” 陆衢笑着揽过妻子的纤腰, 动作既温柔无比又占有欲满满。 “同喜同喜。惠娘, 这是咱俩的喜事, 不分你我。” 温且惠坐在丈夫的双膝上,眸光幽幽地感慨万分。 “如今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那时候,谁会想到你我这样的小可怜,日后会有机会成为三界第一的帝君王母呢?” “是啊,真想让当年欺侮过我们的人都来好好瞧一瞧,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莫及,跪在我们面前磕头求饶。” “就算他们把头磕破,我也一个都不原谅。尤其那个害得我母后一尸两命的韩氏,如果不是东郯国灭时她先上吊寻了死,我一定要把她做成人彘不可。还有害死我孩儿的……” 温且惠在三界中一向以人美心善著称,哪怕是遇上妖魔鬼怪也从不会说什么狠话,脸上永远挂着温柔和气的笑容。 此时此刻,她眉目姣好的面孔却露出前所未有的凶狠神色。 两颗灼亮逼人的眸子,像是丢失了幼崽的母狼的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痛苦与愤恨。 陆衢搂着温且惠,无比怜惜地安慰道:“惠娘,孩子的仇咱们已经报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我怎么能不伤心?就算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我只要一想起那个孩子,心里依然像刀割一样疼。我怀了他整整七个月,他是我用血肉孕育出来的孩子。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他在一点点长大,长到可以踢我时踢得好有劲,明明是一个很健康的孩子,却突然早产夭折了。我好恨啊!” 时隔千年再回忆起当年自己失去的孩子,温且惠的声音依然无比哀伤。眼睛仿佛是两口幽黑干涸的枯井,也像一堆被悲恸燃烧殆尽的死灰。 天底下的女人失去自己的孩子都会痛苦,可是她的痛苦看起来似乎比别人的更深更深更难捱。 别人的痛苦如果是针刺,那么她的痛苦就像锥子在猛扎,扎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陆衢没有再出声安慰温且惠,因为他太清楚这种痛苦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那个甫一出生就夭折的早产儿,是她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伤口永远在汩汩流血。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给她依靠,也是彼此依靠。 . 回到紫衡殿后,英昊召来檀豫问话。 云间仙境要应对鬼军即将到来的进攻,除了拥有战斗力的武神之外,擅长炼丹的檀豫也是一个重要人物。 他炼制的丹药中,既有能提升修为的仙丹,也有能治疗伤势的灵丹,在两军交战中,都是能派得上大用场的好东西。 英昊已经交代檀豫要多多炼制相关丹药,作为天界备战的重要物资,召他来问话就是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进展。 “普和真君,我让你准备的丹药完成多少了?” “帝君,普和殿这阵子一直在日以继夜地炼丹,所有人都忙得连轴转,目前已经完成了定额的一半。” 檀豫的声音很是沙哑,还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他这段时间看上去像是累坏了,整个人显得干瘪憔悴了不少,昔日老寿星的风采已然不复存在。 “很好,有劳普和真君了。如果丹霞子没有失踪就好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提及已经失踪多日的丹霞子,檀豫苦笑连连道:“是啊,他要是能帮忙我就可以省很多事,也不知他现在究竟人在何处,是死是活?” “普和真君,丹霞子下凡替你办事,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十有八九是被无间鬼域那边抓了。” 檀豫也是这么想的,那日丹霞子又是去檀家村打探消息,如果鬼王应长恨没走,顺手抓了他就像抓小鸡仔一样容易。 “帝君,如果丹霞子真是被那边给抓了,估计鬼王也是想让他炼丹呢。” 虽然像丹霞子这样的小仙官,对于鬼界那边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出自普和殿,跟檀豫学会了炼丹之术,这方面还是有点用处的。 檀豫以为这就是丹霞子被俘的原因所在,英昊亦是如此。 “普和真君,丹霞子跟随你多年,不知炼丹术学到了几成?” “五六成吧!不过他也只能炼制一些普通的灵丹,珍贵的仙丹他还没摸到门路又缺乏材料,是炼不出来的。” 炼丹术是檀豫在天界的安身立命之本,他自然不会对手下的小仙官倾囊相授。 第159章 虽然丹霞子跟在他身旁最久,也只学到了五成左右。 “很好,如此的话,就算丹霞子落在鬼军手里也对咱们影响不大。” 谈话间,越君朴来到紫衡殿,对着英昊一揖到底道:“禀告帝君,白云前关已经基本修建完毕。三天后会有一个落成典礼,还请帝君亲临主持。” 在白云关之外新修这道险关,被命名为白云前关,修建工作由越君朴全权负责。 这道关卡的大功告成,意味着鬼军想要攻破天界的难度系数又增加了一倍。 英昊听得欣喜有加,不假思索地就点头答应了。还大大褒奖了越君朴一番,又赏赐了他一瓶极其珍贵的仙丹。 . 千里敦山,层峦叠嶂,宛如一条巨龙横卧于大地上,最高峰就叫巨龙顶。 巨龙顶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山体四壁陡峭,山顶终年积雪,是人迹罕至之所。 西侧一带的冰雪山脊宛如刀刃一般,在稀薄的阳光下折射着寒光。 冰雪山脊之上,有两个人影正在飘飞而行。 一个是肩披鹤氅的明光,另一个是身穿狐裘的厉无情,二人很快抵到一处半山腰的雪谷。 白雪皑皑的雪谷中,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涌泉。 这些涌泉都是冒着热气的温泉水,白雾般的水汽四处弥漫,让银妆素裹的冰雪世界呈现出一片朦胧景象,美得如同仙境。 粉罗衫子绿罗裙的任天真,宛如新荷出水般亭亭玉立地站在一口泉眼旁。见到明光来了,她眉眼弯弯地冲他微笑招手。 “阿难哥哥。” “真真,你还真会找地方。这冰山雪谷虽然冷得够呛,地下却有温泉水,是冷热交加的冰火两重天,灵气格外充沛,在此地修炼再好不过了。” “那是,本姑娘眼光高着呢,能被我看中的肯定是好地方。” 任天真毫不谦虚地胸膛一挺。她从来不会跟人假客气,自己的优点干吗要否认?有人夸奖她都是开心坦然的接受。 厉无情站在明光身后,冲着任天真一丝不苟地揖手行礼。不但礼数十分周全,而且眼神中也满是诚挚的谢意。 “真真姑娘,多谢你这段时间帮忙照拂阴有苓。” “别客气,应该的,她是我的好朋友啊!我知道你这趟是专程来看她的,走吧,我带你过去,就在那一边。” “厉将军,你先行一步吧,我还有点私事要跟真真姑娘说。” 厉无情朝着任天真手指的方向飘飞而去后,明光就从怀里掏了一张传讯飞符递给她。 “又给我飞符干吗?你和鬼王的飞符我这儿都已经有了。” “这张是越君朴的特快传讯飞符,大仙官专属效果一流。要是万一玉京子找上门来,你也可以抓他的差过来帮忙,他答应了一旦召唤使命必达。” 任天真出乎意料地一怔:“你就这么信得过他吗?” “越君朴虽然有人性方面的弱点,但大是大非上没什么问题,绝对不会坐视无极宗门人被蛇精残害的。” “他当年那样对你,你能原谅他吗?” 明光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当年的事想让我原谅他可没那么容易。只是眼下还需要他帮忙对付玉京子,只能等到以后再找他算账了。” 任天真深以为然,“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我支持你跟他清算旧账。” 第159章 或许 任天真的洞府是雪谷深处的一个山洞。 外头虽然冰天雪地冷得要命, 里头却暖如春日。因为洞内有一口终日沸腾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 洞府很大,可以住不少人, 家具都是就地取材的石桌石椅石床。阴有苓带着阿宽等师弟师妹们,正围着那口沸泉煮东西吃。 任天真老远就声音含笑地嚷嚷道:“阴姐姐,咱们今天有客人来了。” 见到明光和厉无情来了, 阴有苓等人都意外又惊喜。 小胖墩阿宽站起来笑眯眯地说: “阿难哥哥, 上官公子, 你们真是有口福啊!我们猎到几只雪兔和雪鸡, 拔毛剔骨切成薄片正准备涮肉吃,你们可巧就来了。” “那是,我这人一向有口福,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明光往阿宽身边一蹲, 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一串肉片在温泉里涮起来。 任天真笑着挤过去道:“让一让,还有我呢,我也要吃涮肉。” 厉无情不关心涮肉,只关心阴有苓。他笔直地走到她面前, 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眉宇间是极其难得的和悦神色。 “苓儿, 你的气色很好, 看来在这里过得不错。” “没办法, 既然必须要背井离乡躲上一阵, 我也只能努力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了。这是刚煮熟的鸟蛋, 给你尝尝。” 阴有苓把一枚自己刚剥去壳的鸟蛋递给厉无情, 他接过后有所触动地微笑, 笑容中满是回忆之色。 “苓儿, 以前咱俩都很爱吃蛋, 无论是煮着吃蒸着吃,还是炒着吃腌着吃,总是百吃不厌。” “我现在也很爱吃蛋,你也是吧?那多吃一点,这个鸟蛋比鸡蛋要好吃多了。” 阴有苓又动手剥了几枚鸟蛋,全部放在厉无情的碗里。 小小巧巧的鸟蛋一口一个,几口就能吃光了。但是他却吃得很慢,细细地咀嚼着品了又品。 一帮人组团围着天然沸泉吃涮肉。 虽然他们有的是凡人,有的是妖鬼,却其乐融融地打成一片,吃得有滋有味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又温馨。 . 洞府外的西坡下有一片梅林,朵朵红梅正迎着片片飞雪怒放,含娇吐蕊间暗香浮动。 吃完涮肉后,阴有苓知道厉无情一定想跟她单独交谈,便带他来了梅林赏花。 前世的方苓最爱梅花,今生的她也一样,特别欣赏凌霜傲雪的寒梅。 漫步于梅林中,两人一边走一边絮絮低语地交谈着。 “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一切都计划好了,明天就是行动的日子,我将跟随鬼王一起杀上天界。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你——或许这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面了。” 阴有苓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不过听到厉无情亲口说出来,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虽然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对于上官鹤这位鬼兄长亲情欠缺,但是他待她那份与众不同的情谊,她能够感受到也不会漠然置之。 “我知道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不能也不会阻拦你。你把这枚小金兔戴上吧,这阵子我已经把它炼成了能保护魂魄的灵器。或许用处不大,不过总比没有要强,你拿着。” 一般的护身符是用来保护凡人,而厉无情是鬼,根本派不上用场。 于是阴有苓利用自己的小金兔吊坠,特意为他量身打造了这么一个可保魂魄的灵器。 这枚小金兔前世与厉无情有瓜葛,今生被阴有苓炼成灵器后,也能对他起到庇护作用。 虽然人间修士炼就的灵器在仙鬼大战中能力有限,却也聊胜于无。 厉无情没有拒绝,他接过阴有苓手中那根红绳拴着的小金兔,慎重其事地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如果有机会回来见你,我定当亲手将原物奉还。如果没有,我也会让明光把它物归原主。” 阴有苓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厉无情,轻声道:“我希望能由你亲自归还它,好吗?” “好,我尽量。希望大仇得报后,我还能活着回来再和你一起吃涮肉。” 顿了一下后,厉无情又感慨万千地道: “今天的涮肉真是鲜美无穷,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家破人亡后,我先是一个人、后又一个鬼飘零于世,再好吃的东西都尝不出滋味。苓儿,直到那晚与你重逢,这人世间的一切总算不再是寡淡无味。” “我们重逢还不到一年,我都还没习惯多了你这么一个哥哥,你可不能又突然走了。明天这一战,你一定要努力活下来,知道吗?” “苓儿,我知道自己出现得太晚,我也不想又离开得太早。为了你,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 厉无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阴有苓。 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窄袖劲装,一根发带将满头青丝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地站在梅林中,明眸中闪烁着温和又坚毅的光芒,整个人就宛如一朵凌霜傲雪的梅花。 前世的方苓钟爱梅花,上官鹤曾经问过她缘故,豆蔻年华的稚弱少女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梅花是最有风骨的花,无惧严寒,不畏冰雪。都说女子如花,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做一树梅花——既有花的姿态,又有树的挺拔,更有一股傲雪精神,堪称完美不是吗?” 梅花迎霜斗雪方精神的风骨,当年的方苓虽然无比向往,但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千金小姐,终究只是一朵温室中的娇花。 一朝国破家亡,便覆巢之下无完卵地沦为花泥。 而今生的阴有苓却不再是温室娇朵,这令厉无情感到欣慰。 第160章 “苓儿,你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当年那个如菟丝花般必须依赖别人过活的柔弱少女。就算我不能活着回来,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这是我最欣慰的事。”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回来见我,有一个你这么厉害的哥哥也不是坏事,对吧?” 厉无情欲言又止,前世与方苓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不说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说了又怕会扰乱阴有苓的心。 思来想去一番后,他最终还是决定把那些话都咽回去。 阴有苓却看出来了,思索片刻后开口道:“其实……我们不是亲兄妹吧?” 厉无情出乎意料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前世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你说过自己叫上官鹤,前世是西郢国的贵族子弟,我后来就特意查阅过西郢方面的相关史记。发现上官氏是西郢贵族中很重要的一支,末代家主上官霆亡国前为皇城禁军统领,国都被攻破时和三个儿子上官鹰、上官鹏、上官鸿一起英勇战死。如果我是上官家的女儿,取名应该也要从鸟字旁的。” 在世家望族中,历代子孙的名字都会严格依照祖谱上的规定,按辈分统一偏旁或字来取名。 上官霆四个儿子的名字都从鸟字旁,阴有苓就觉得芳苓这个名字不对了。 厉无情没想到这个细节被阴有苓留意到了,原本他不想说出的前尘往事,现在也无法再瞒她了。 “其实你是姑母的女儿,姓方名苓。姑母病逝时你才六岁,姑父娶了填房后你明里暗里受到苛待,我爹就把你接回上官家抚养。我们是中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候爹娘都打算等我们成人后就亲上加亲。可是……我们都没能活到那一天。” 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后,厉无情又道: “苓儿,你没有前世记忆,我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况且这一世你也另有心上人,所以我之前不想告诉你这一切,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我知道你不说是为我好,谢谢你。” “前世已是过往,今生你是阴有苓,不是方苓。我能再次见到转世的你,能续上一段兄妹情,就已经很满足了,不会再奢望其他的。我其实一直在暗中帮你寻找晁定武的下落,可惜没有任何发现。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还会继续帮你找他。等到把他找回来后你俩再次成婚,我也会衷心地送上祝福的。” 阴有苓听得眼睛发酸,心里发苦,深吸一口气才逼回了已经涌到眼底的泪水。 “其实晁定武已经死了,他三年前就死在了瀚海沙漠,尸骨无存。” 厉无情大吃一惊,“什么?谁告诉你的,消息可靠吗?” “非常可靠,是明光找到了他,还带回了染有他鲜血的一捧黄沙。”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谁杀了他,我好替你报仇啊!”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个仇我要自己报。上官鹤,师兄已经不在了,你可别也撇下我自己走了。” 厉无情注视着阴有苓,心如刀绞一般。 前世她小小年纪就死于非命,没想到今生的际遇也这般坎坷。幸好如今的她足够坚强,从柔弱的温室花朵变成了经得起风刀霜剑的寒梅。 “苓儿,我答应你,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都会努力抓住活着回来见你。” 第160章 因为 白云前关, 落成典礼已经准备就绪。 紫衡帝君英昊乘着云海神舟来到白云前关时,云间仙境有封号的大仙官全部随船同行。 英昊一身冕服威仪赫赫地伫立于船头,其余人等侍立在他身后, 按照资历前后排序。 太玄真君夫妇二人,与普和真君檀豫自然是排在最前面,也就是帝君身后左右的位置。 越君朴守在关口迎接, 神色恭敬地把帝君一行人迎下云海神舟, 再领入高耸的九层关楼。 落成典礼的所有仪式都准备就序, 但是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因为英昊率领诸位仙官走进关楼底层的宽阔厅堂时, 愕然发现明光和应长恨居然双双站在里头。 应长恨一身花纹繁复瑰丽的黑色织金袍,神色冷峻,气势凌厉, 浑身透着一种王者独有的威风与霸气。 明光一袭暮云灰的长衫, 很低调的颜色却被他穿得很醒目。因为如珠似玉的美少年自带光环,就算披个破麻袋都掩不住他的光彩。 “帝君,诸位仙官,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明光微笑着跟所有仙官打招呼,他们全部意想不到地大吃一惊。 檀豫的老胳膊老腿都不觉颤抖了一下, 失声道:“明光, 你怎么会在这儿?” “知道你们要来, 我特意在此恭候,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感不感动?” 英昊吃惊过后, 下意识地看向越君朴, 厉声质问:“华源真君, 这是怎么回事?” 陆衢已经有所明了, 一双眼睛无比锐利地盯着越君朴道: “越君朴, 明光和鬼王能直入白云前关,一定与你有关,只能是你放他们进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会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越君朴承认得很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听者无不震动之极,一时间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华源真君这是要造反吗?居然会跟明光狼狈为奸了!” “是啊,如果明光策反天界其他仙官我都不会吃惊,可为什么偏偏是华源真君?当年他可是害得明光沦为畜生的人啊!” “没错,越君朴和明光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死仇,他为什么会临阵倒戈,帮着他来对付自己人呢?” “这实在是没道理呀!该不会是明光给他下了什么咒吧?” . 英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又何尝不是认定越君朴无论如何不可能倒向明光,所以一直将其视为最可靠的武神,没有之一。 万万没想到,这个最可靠的武神居然摆了他一道。 明光和应长恨在此,鬼域大军肯定也不远矣。尚未露面的厉无情与朱颜悔一定就带着人马守在附近,随时可以冲出来瓮中捉鳖。 而天界这边没有防备,越君朴的反叛更是雪上加霜,这意味着白云前关已经是一个很不安全的地方。 英昊此行虽然带上了所有大仙官,但武神只占不到一半。 其他文神与仙师都战斗力不强,一旦打起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添乱,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变成炮灰。 这样的不利形势,不少仙官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脸上或多或少流露出慌乱不安的神色。 温且惠却镇定如初,无论仙鬼大战一旦爆发后场面将会如何惨烈,她都有信心自己不会沦为炮灰,相反还会趁此机会直上青云。 她上前一步,一如既往的态度温柔、声音温和,款款劝说道: “华源真君,不知你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如果是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言,相信帝君也能谅解。” 越君朴回答道:“个中缘故就由明光来解释吧!” 英昊面沉如水地一声冷哼道: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越君朴,你辜负我的信任,背叛天界,勾结外敌,设局将所有仙官都引来白云前关,分明是试图联合鬼军把我们一网打尽。明光到底承诺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帝君误会了,我没有给越君朴任何好处,我只是告诉了他一件事,他再三确认此事属实后,才答应助我今日在此和帝君见上一面。” 英昊神色狐疑地看着明光,他的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明光,你要见我有何目的?” “没别的事,就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阔别三百年之久,我就不问你有没有想我这种问题了——因为答案显然易见,肯定没有了。” 英昊却叹口气道:“明光,你错了,其实这三百年中,我时常想起你。” “真的吗?太感动了,原来帝君还是想着我的。” “三百年前那桩事,我已经意识到你可能是遭人陷害。只是时至今日想查明真相需要费点功夫,如果你愿意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还你清白。” 英昊想用为明光洗涮冤枉的方式,来说服他放弃攻打天界的打算。哪怕希望再渺茫,也还是可以试上一试了。 “当年的真相我自然是想查清楚,但是由你来查只怕是贼喊捉贼呢!” 明光话里有话,英昊自然是听得懂了,眉头一皱道:“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我陷害了你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长恨站在明光身旁一直没说话,只是两道目光锥子般牢牢钉在英昊身上。 此时此刻,他才冷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第161章 “我真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当年布局陷害之人?明光,我到底做了什么会导致你怀疑到了我头上?” “因为我意外发现了一件事——你不是紫衡帝君英昊,而是蛇精玉京子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 明光此言一出,英昊都始终未料地心头一震,脸上的神色虽然看似没有变化,却明显僵硬了不少。 在场的其他仙官听了这话,更是群情哗然,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他刚才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说帝君不是帝君,是什么蛇精假冒的,我听到的反正就是这样。” “那我没有听错了,我听到的也是这样。” “不是,什么蛇精玉京子?他谁呀?” “玉京子当年是帝君度化的神蛇,也是他一母同胞的蛇兄弟,跟帝君关系十分亲密。你们修炼成仙才几百年,所以不清楚这些旧事。” “那这个玉京子现在在哪儿?怎么不见了?” “千余年前,玉京子转生而去,凡蜕按惯例被火化了。” “所以玉京子是死不见尸了,如果明光所言属实,他其实没死而是冒名顶替当上了帝君,那真的帝君又在哪儿?” 应长恨大声道: “真正的紫衡帝君已经被这个冷血无情的蛇精害死了,不然他这个冒牌货怎么顶替上位?你们这些仙官都被蒙在鼓里上千年,愣是没有一个能识破他。直到明光飞升成仙后,他对他心怀忌惮,自然要想办法把这个不安稳因素贬下凡。” 明光一字一顿道:“我想问的问题就是——你是几时杀了帝君取而代之的?” 陆衢与温且惠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眸底都藏着同样的又惊又喜。 这事态发展虽然出乎意料,但是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英昊垮台的速度同步决定了他们上位的速度。 “你们说的这些话,可有真凭实据?” 檀豫震惊得一把雪白的长须直颤,陆衢当然要附和一下:“是啊,口说无凭,想要指认帝君乃蛇精假冒,你们先拿出证据来。” 英昊已经镇定下来,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睥睨着明光。 “一派胡言,他不过是因为我当年贬其下凡一事在污蔑我罢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证据,因为我就是紫衡帝君。” “诸位,我们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有间接证据。正是因此越君朴才会暂时放下前嫌,为我制造了今日这个当面质问他的机会。证据的事先缓缓再说,诸位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帝君乃是蛇精假冒,就先给大家讲一讲这方面的事吧!” 那晚在太湖与铜棺将军狭路相逢后发生的事,明光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又把自己几次三番联系越君朴后,他从不相信到半信半疑再到深信不疑的态度转变也做了说明。 越君朴还自己亲口补充了一番话。 “最初明光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是拒绝相信的,也怀疑过他是无中生有故意中伤帝君。但我心里终究有些不安,为了证实帝君就是帝君,我曾经设计逼他当众拔出神锋剑,原以为这样就能踏实了。可是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发现如影随形符时,我终于意识到他确实不是帝君,而是心机深沉心思毒辣的蛇精玉京子。” 时至今日,钟离斐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越君朴会活像吞了炮竹似的追着他大打出手,原来只为逼帝君出剑止戈。 明光郑重其事地强调道: “诸位仙官,现在你们知道了,我并非想要挑起仙鬼大战,所作所为只是想当众揭露玉京子假冒帝君一事。越君朴也不是背叛天界,如果真想助鬼军攻破天界,他直接打开白云关就行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修建白云前关。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在保障天界安全的情况下,来配合我进行这场逼宫行动。我们只针对玉京子,不想和其他人起任何冲突,还请诸位静观其变如何?” 第161章 这法子 原本像这样“大逆不道”的逼宫戏码, 钟离斐肯定会是头一个没法忍的人。 但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按兵不动。如果换作从前,他肯定早就高举降魔枪冲上去了。 如今的钟离斐对明光有了一定了解, 也相信越君朴不是吕翊周之流。 他们突然联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他决定多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观察下来的结果让钟离斐震惊万分。 紫衡帝君如果真是被一个蛇精害死并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那就难怪越君朴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与明光合作, 放他们进白云前关来逼问真相了。 “郦夫子, 你相信明光说的一切吗?” 面对钟离斐压低声音的询问, 郦子微轻声反问道:“你呢?” “我信——我的直觉告诉我,明光说的是实话。” “巧了,我的直觉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郦子微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钟离斐更加能够确定明光所言不虚了。 因为郦子微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很多事都能比别人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 明光与越君朴先后发声时,英昊没有气急败坏地阻拦,而是镇定自如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 “明光, 你所谓的间接证据,不过是你和越君朴的片面之辞。所谓在我的影子里有什么如影随形符闪烁, 完全就是无中生有的构陷。你们二人都已经狼狈为奸了, 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可信度。” “玉京子,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承认的。也是, 如果没有真凭实据的话, 当然是死也不认账了。” 明光的话音刚落, 应长恨就毫不客气地道:“不认账就打, 打到他露出原形为止。” “嗯, 这法子简单粗暴, 却直接有效。帝君究竟是真是假,一场恶斗就能见分晓。那就这么办吧,诸位仙官,你们应该也不会反对吧?毕竟确认一下帝君是不是蛇精假冒,对天界也没有坏处了。” 在场的仙官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陆衢和温且惠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表态还欠点火候。 英昊扫视着一个个保持沉默的仙官们,目光无比冷锐。 “他俩一个妖,一个鬼,空口白牙说了一堆毫无凭据的话,你们难道还当真了,要眼睁睁看着我被这些魑魅魍魉联手格杀不成?你们清醒一点,这一切都不过是明光在耍手段,通过抹黑我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如果他的计谋成功了,接下来将是天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鬼王当着天界所有仙官的面杀了帝君,群龙无首之后,再乘胜追击踏平云间仙境,到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诸君,你们真想让事态发展到那种程度吗?” 这番话听得不少人频频点头,檀豫下意识地道:“自然是不想的,大家还是一起上,跟他们拼了吧!” “且慢。” 越君朴排众而出,缓缓道:“诸位仙僚,请先听我一席话再做决定。” “我与明光关系欠佳是众所周知的事。为什么今日我会配合他?绝对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基于公义。我越君朴可以向大家保证,帝君的身份有假,明光和鬼王只为揭露真相而来,绝对没有要踏平云间仙境的意思。如果还是有人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行返回云间仙境,然后封锁白云关,再派几位武神回去守关,定能守住天界平安。” “是啊,如果不放心的就先退回云间仙境。我还是那句话,此行只为揭露玉京子,不针对其他人。如果信得过我不妨留下来瞧一瞧,信不过就走人,返回安全系数更有保障的云间仙境,我绝对不会阻拦。” 明光一脸和气的笑容,应长恨却是满脸无差别嫌弃所有仙官的神色,语气更是鄙夷之极。 “堂堂天界被一个蛇精假冒帝君统治了上千年,现在有人出面揭露真相,你们就别再继续犯傻力挺冒牌货了,那样才是天大的笑话。” . 天界的仙官们,集体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如果相信明光的话,任由他和鬼王联手对付英昊而坐视不管,万一惨遭杀害的帝君是真帝君,那他们这些作壁上观的仙官就太可笑了。 如果不相信明光的话,万一帝君真是蛇精假冒的,那他们这些“执迷不悟”的仙官同样太可笑了。 关键时刻,必须推一个主心骨出来做这个重大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望向太玄真君陆衢。毕竟论资历论名气论香火,他都是仅次于帝君的大仙官。 “太玄真君,您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太玄真君,您是怎么想的?” “太玄真君,要不您拿个主意吧,您怎么说我们大家就怎么做。” “没错,我们都听太玄真君的。” 诸仙官的七嘴八舌中,陆衢与温且惠交换了一下目光,心意相通地意识到火候到了。 “诸君稍安勿燥,容我先问华源真君一个问题。” 第162章 高举双手示意所有仙官安静下来后,陆衢走到越君朴面前,神色慎重地问道: “华源真君,你刚才说可以向大家保证,帝君的身份有假,请问你拿什么来保证?” “自然是拿我这条命,如果我说了谎,又或者明光最终不能证明帝君是假的,我甘愿自刎谢罪,也可以任由诸君刀斧加身凌迟而死。” 越君朴一番话掷地有金石音,听得所有人都不再有异议,钟离斐甚至还忍不住声援他。 “既然华源真君都这么说了,帝君的身份看来存疑,理应证实一下。如果真是蛇精玉京子杀了帝君冒名顶替,那就绝对不能再让他继续蒙骗咱们,大家说是吧?” 不少人不自觉地点头,觉得此话言之有理,但檀豫还是觉得不妥。 “可如果是明光设局陷害帝君,让咱们坐视他孤军奋战,最终战死却并未露出所谓的原形,那可就要被他们骗惨了,无异于自毁长城啊!” . 两方意见相持不下的时候,温且惠走向明光,注视着他的双眼柔声发问。 “明光,你说此行只为揭露玉京子的真面目。想要达到这一目的,正如你所说,只要打到他现出原形为止,对吧?” 明光有所了悟地微笑道: “没错,我其实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诸位仙官,你们只要给个机会,让我和鬼王打得他现出原形就行了。我可以对天发誓,如违此誓,生生世世永堕畜生道。” 应长恨也冷冰冰地补充道:“等到死蛇精原形毕露后,怎么处置他是天界的事,我还懒得费那个劲帮你们除害呢!” 温且惠轻颔螓首后,转身对着所有仙官轻声细语。 “诸位仙僚,如果单单只是明光一人声称帝君的身份存疑,那么大家自然都是不会信的。但华源真君也这么说,此事就由不得咱们不好好掂量一番了。华源真君与明光的关系如何,在场诸位心里都一清二楚,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明光勾结起来抹黑帝君。既然华源真君敢用性命来保证自己所言非虚,明光也发誓没有要置帝君于死地的意思,那么他们共同指认帝君的身份为蛇精假冒一事,恐怕是需要证实一下才行。诸君以为呢?” 温且惠是天界最著名的神女,也是人缘最好的仙官,她徐徐道来的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听得不少人频频点头。 “帝君乃三界第一至尊,地位至关重要,如果身份存疑的话实在令人难以心安。帝君,为了证明您的清白,要不您就先跟鬼王过上几招吧。” 陆衢当众拍板做出决定,其他仙官也不再有异议。无论是半信半疑的,还是深信不疑的,都希望此事能得到证实。 大势已去的英昊,怒到极点是狂笑。 “好啊,想不到你们这帮人宁愿相信明光无凭无据的话,也不肯相信我,我才是你们的帝君啊!明光和应长恨哪怕把话说得再好听,归根结底就是想通过离间计要我的命。因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帝君请放心,我会率领其他武神守在现场,如果他们胆敢对你痛下杀手,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陆衢说完就直接点将了,“威毅真君,你可愿意上阵?” 钟离斐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没问题。” 陆衢又扭头询问另一位武神,“冲元真君你呢?” 檀绍呆呆站着没有回答,因为发生的一切太过出乎意料,他整个人无法不发懵。 原本檀绍还准备在仙鬼大战中跟鬼军死战到底,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明光和应长恨声称要攻打天界的挑战行为,居然是冲着揭露帝君的真面目而来。 如果他们所言属实,“紫衡帝君”其实是玉京子假冒,那云间仙境千余来一直被一个蛇精统治着,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一桩。 陆衢又叫了两遍后,檀绍才回过神来,自然是领命遵从。 “普和真君,为了安全起见,您先带一半仙官退回白云关内,再安排几位武神守关。万一这边情况不对,云间仙境也不会轻易沦陷。” 第162章 什么主意 这一安排进可攻退可守, 是两全之策。 由天界三号人物檀豫率领一半仙官折返,就算万一陆衢和英昊在这边出了什么岔子,云间仙境那边也还是有人主持大局。 檀豫自然是同意的, 其他仙官也纷纷赞同,胆子小的就回去等结果,胆子大的就留下来拭目以待, 亲眼见证一下此帝君是否彼帝君。 “惠娘, 不如你也先回去吧?” 陆衢想让温且惠返回云间仙境, 她想也不想地就摇头。 “不, 我要留在这里——五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咱们夫妻一体,不只是荣辱与共, 亦是生死与共。” “好, 你就跟我在一起。就算那边居心叵测想要捣什么鬼,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他们夫妻二人走到一旁窃窃私语,旁人是听不见的,温且惠仍然谨慎地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放心吧, 哪怕明光真想趁此机会血洗云间仙境,也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我倒不是不放心他, 主要还是不放心那位新鬼王。这个人咱们完全不了解, 谁知道他做事会不会毫无章法, 想一出是一出, 说翻脸就翻脸呢?” 陆衢一边说, 一边斜瞟了不远处的应长恨一眼。对于这位无间鬼域的新任鬼王, 他眉宇间颇有忌惮, 眼神也错综复杂。 温且惠胸有成竹地道:“我冷眼旁观着, 他倒是很听明光的话, 只要明光不翻脸,他就肯定也不会翻脸。” 檀豫率领一半仙官返回白云关前,特意走到檀绍身边交代道:“阿绍,你当心一点。” 檀绍低垂着眼帘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 白云前关,一场大战正在进行中。 英昊手持仙剑神锋,与应长恨的鬼刀风雷怒杀得难解难分。 明光没有直接上阵,而是紧握日月明在一旁掠阵。只要有机可乘,就冷不丁挥出一剑偷袭。 如此几次三番后,英昊真是没法不火大。 “明光,君子坦荡荡,你却一再偷袭,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面对英昊的怒斥,明光笑得若无其事。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妖怪。再说了,你自己的道德值都是负数呢!在这方面就别对我要求太高,这样双标很不好。” 温且惠听了都不禁莞尔,与身旁的陆衢耳语道:“明光现在这张嘴,真是怼死人不偿命,以前哪有这么牙尖嘴利呀!” 又要跟应长恨硬碰硬,又要提防明光的随时偷袭,一心二用的英昊却依然表现得游刃有余。 神锋剑在他手中大逞神威,无论是直面风雷怒,还是提防日月明都没出什么纰漏。 一番试探后,明光对英昊的实力大概心里有底了,时间也耗得差不多了。他和应长恨对视了一眼,那是按计划行事的目光。 “死蛇精,你还真是有点能耐呢,看来我得放大招才行。” 应长恨召出骷髅头阿福,与风雷怒组合成名符其实的鬼头刀,威力顿时暴涨。 明光也手持日月明正式下场,二人刀剑合璧,与英昊厮杀成一团。 明光眼下的实力还不到昔日巅峰期的一半,只能辅助应长恨进攻。 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掌,更何况还是他二人联手,英昊应对起来就要吃力多了,神色凝重之极。 厮杀中,三人已经从关楼内打到了关楼外。外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帝君专属的云海神舟还泊在关口前。 英昊也决定放大招了,手中的神锋剑突然神光极盛,威力剧增,一剑挥出时有劈山倒海之势。 不但明光和应长恨要及时闪避,站在附近观战的其他仙官,都得一边躲一边运用法力进行抵御,否则就要沦为附带伤害。 刚刚落成的九层关楼无从躲避,被这声势浩大的一剑削成两截,轰隆隆地塌成一片断壁残垣,成了无辜被株连的池鱼。 趁着自己一剑逼退了所有人,又把场面搅得一团糟,英昊身子一拧,疾速飞向云海神舟。 这艘御用之船为帝君专属,有他设下的结界阵法。只要上了船启动阵法,其他人想追上船可就难了。 到那时他就可以逃之夭夭,虽然帝君当不成了,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漫天白云中,突然多了许多疾飞如电的小黑点。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小黑点就成了一个个寒光凛凛的锋利箭锲,直接钉向想要掠上神舟的英昊。 英昊瞳孔一缩:鬼箭幽厄! 这是疫鬼厉无情的幽厄箭,他一口气连射了十二支正面强攻,逼得英昊不得已改变上船的策略左右闪避。 闪避的过程中,又有一片乱麻似的丝网无声无息扣过来。那是朱颜悔驱动升级版的青丝阵,与厉无情配合作战。 英昊挥动神锋剑破开丝网,破开一层又来一层。 层层叠叠的网织中,他虽然仗着仙剑之锋锐没被网住,但闪避鬼箭的速度却受到了影响。 第163章 一支鬼箭突破神锋剑的格档,钉入英昊的右腿。 箭锲上淬满伤神之毒,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的面孔瞬间扭曲不已,整个人无法自控地跌落在垮塌的关楼前。 明光走到他面前,笑容可掬地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找机会逃上云海神舟,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两位将军在那边守株待兔。他们一个在前面放箭攻你命门,一个在后头布网阻你退路,你想要躲开可没那么容易哦!” “明光,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卑鄙无耻?偷袭,下毒,暗算,尽是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对于英昊咬牙切齿的谩骂,明光坦然一笑道: “我承认,这些手段的确上不了台面,但是用在你身上我可没有半点过意不去呢!因为有时候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办法。” “就算我中了鬼箭又如何?区区一支淬了毒的箭要不了我的命,你们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不付出一点血的代价是不可能。” 英昊重新站直身体,肩背挺直得宛如铁板一块,伤神之毒被他运用法力强行压了下去,手握神锋剑准备做背水一战。哪怕他最终要栽在这二人手里,也要让他们见点血不可。 明光却后退几步道:“打了半天了,要不咱们中场休息一下如何?你先缓缓,缓缓再打。” “你会这么好心?” 英昊一脸狐疑的神色,明光笑眯眯地点头承认道:“我确实没安好心,你想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说话这么难听,我生气了,不告诉你了。” 应长恨站在明光身后,冷笑道:“阿难哥哥,你就别理他了,等着看好戏吧!” . 陆衢与温且惠夫妇二人,已经率领诸仙官重新回到狼藉一片的白云前关。 听到应长恨关于看戏的言论后,温且惠上前一步柔声发问道:“请问鬼王此话何意?” “就是马上要有好戏上场了,太清元君,您姑且拭目以待。” 在白云前关露面后,应长恨一直表现出一副对所有仙官都无差别嫌弃的态度,似乎看不上云间仙境的任何一位神仙。 温且惠找他问话时,都做好了碰钉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居然格外友好。 不但没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甩脸色,还自然而然地用了“您”这样的尊称。能被鬼王如此礼遇,天界仙官中仅她一人而已。 “好的,多谢鬼王。” 温且惠含笑行了一个拱手礼,应长恨下意识地回礼道:“太清元君客气了!” 陆衢也留意到了这一幕,不无意外地私下询问妻子道: “这个应长恨一副看不上天界任何人的高冷架势,却唯独对你另眼相待,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你放心,他肯定不是对我见色起意了。如果是,我能感觉得出来。” “惠娘你姿容绝世,如果他对你动了心也很正常。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再打量他也确实不像是对你有那方面意思的样子。那到底是什么回事呀?”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一见倾心,眼神总会不由自主地瞟向她,在她面前也会难免有些言行举止不够自然。 但是应长恨并没有这样,他只是对温且惠的态度很友好,没有半点无礼或失礼的地方,像是对待一位尊敬的人物。 “你没听到应长恨管明光叫阿难哥哥吗?叫得这般亲近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很显然他和明光的关系非常好。明光因为当年的事对我心存感激,他自然也会爱屋及乌。” “应该就是如此,否则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温且惠的猜测陆衢深以为然。 他们却不清楚,当年在华城,温且惠因为信徒为孙女蕙儿祈福下凡救人时,曾经高抬贵手放过的那个小鬼,就是现在的鬼王应长恨。 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小鬼,与现在威风八面的鬼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温且惠根本无法做到对号入座。 “五郎,之前你还担心新鬼王可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如今可以放心了。就算他会有翻脸无情的时候,咱们也照样可以稳坐钓鱼台。” 陆衢的眼眸深处,暗藏一丝得意之色道:“嗯,那咱们就坐等好戏上场吧!” 第163章 掉马甲 缓了半天后, 英昊忽然察觉到身体内部有些不对劲。他蓦地抬起头,一双狐疑又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明光发问。 “明光,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也没搞什么鬼, 就是指点了一下厉将军,让他把这批鬼箭针对你进行了一次专业改造。” “什么改造?” “箭锲加了极品雄黄精炼而成,再配上伤神之毒双管齐下, 就成了让蛇精原形毕露的利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就对了, 你的狐狸尾巴——不对, 是蛇尾巴很快就要露出来了。” 应长恨在一旁道:“死蛇精, 如果要打到你显出原形,未必太浪费力气,用这种特制的鬼箭对付你就省事多了。” 英昊在云间仙境稳居帝君宝座千余年, 又能掌控仙剑神锋, 实力自然是相当雄厚。 如果硬碰硬地恶斗一场,对应长恨为首的鬼军这边会消耗巨大,自然是挑省事的法子来进行。 明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英昊说: “你修行了两三千年,法力十分深厚, 估计都能拿雄黄当饭吃了吧?不过伤神之毒搭配雄黄双管齐下,相信你无论如何也顶不住。” 只要知道妖怪的原形, 就能利用与生俱来的弱点对付它。 蛇怕雄黄, 普通的蛇精只要雄黄一洒就会显出原形。 但是像玉京子这种千年神蛇, 光靠洒雄黄肯定作用不大, 与毒箭相结合效果就会显著多了。 在英昊受了伤中了毒的情况下, 雄黄将会超常发挥, 让他很难再维持自己的人形不变, 蛇尾巴往往是最先暴露出来的原形部分。 众目睽睽之下, 英昊当众掉马甲——双腿果然化成了尾巴。 一条粗壮的、黝黑的、覆满细密鳞片的蛇尾, 从九色云纹的冕服下冒了出来。 围观的诸仙官无不哗然: “快看,他真的露出蛇尾巴了。” “天啊!帝君果然是蛇精假冒的。” “此事居然属实,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是啊,一个蛇精竟以帝君的身份统治云间仙境上千年,简直荒唐之极。” 诸仙官群情激愤的声音中,明光朝着陆衢露出一个功成身退的笑容。 “太玄真君,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接下来该怎么收拾这个冒牌货,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和鬼王就不越殂代疱了。” . 英昊——玉京子从人形变成了半人半蛇的妖异状态后,原本握在手里的仙剑神锋开始不听使唤,直接挣脱他的手掌自动归鞘,再也拔不出来了。 神锋剑之前可以被玉京子蒙骗,毕竟他既有着主人的外形又融合了主人的血肉。 但是现在玉京子已经变成了半人半蛇的妖精,仙剑除非是弱智才会认不出“主人”有异,自然不肯再供他驱使。 玉京子失去了神兵,却多了敌人。 眼下他的敌人不再是无间鬼域那边的人马,而是换成了云间仙境的诸位仙官,人数翻了好几倍,都铆足了劲要跟他算总账。 至于明光和应长恨、厉无情、朱颜悔四人,已经功成身退——退到一旁袖起双手看热闹。 作为天界新的领军人物,陆衢义愤填膺地第一个出面声讨玉京子。 “玉京子,你是帝君的蛇兄弟,他飞升成仙后将你度化为神蛇,一直对你十分信任倚重,你却害死他取而代之,简直丧尽天良。” 其他仙官纷纷点头附和,钟离斐更是怒不可遏地大声怒斥起来。 “你这个阴险狠毒的蛇精,真应该被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温且惠神色哀戚地叹息道: “真没想到帝君英雄一世,却会死在你的手里,死后不但尸骨无存,连魂魄都没保住。他可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就为了冒名顶替得到他的帝君身份吗?” 玉京子一脸怨恨不忿的神色嚷道: “没错,我就是想要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运气好生成了人,而我却是一条蛇,同样的起点却有着天壤之别,地位因此相差十万八千里,这让我怎么服气啊?” 一个人与一条蛇,自然是没有可比性的。 人乃万灵之长,生而为人,英昊的起点可谓是比一母同胞的蛇兄弟高出天际。 还是一条蛇的时候,玉京子是意识不到这种差距的。况且一个在英家当儿子,一个在山野为蛇,没有交集也就互不干扰。 英母去世那年,玉京子爬去坟墓上哭亡母,让英昊深受感动,便带上蛇兄弟一起去太乙山修道。它从此灵智初开,也踏上了修行之路。 英昊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后,又把这位蛇兄弟度化上天,它由此一步登天,从普通的蛇荣升为神蛇。 第164章 虽然成了神蛇,但天界的神兽飞禽,说到底也不过是神仙们豢养的宠物或座骑罢了。 就算玉京子还有着英昊的蛇兄弟这重身份,其他仙官们对它也不会像对英昊那样礼遇有加。 尤其它还是一条蛇,蛇一向不是什么讨喜的东西,哪怕神蛇也一样。 很多仙官都不喜欢蛇,见了都会绕行,如无必要看都不想多看它一眼。 一再遭人冷眼,这让玉京子感觉很不好,不止一次暗中心想:如果当初是我生成了人身,英昊生成了蛇体就好了。 这个念头最初只是它自己的遗憾,时间一久就变成了对英昊的羡慕。 羡慕他是那个生而为人的幸运儿,可以修炼成仙,而不是只能被度化上天为神兽飞禽,充当神仙们的小玩意。 等到皓宸帝君神殒于仙鬼大战,英昊接任成为天界至尊的帝君之后,玉京子藏在心中多年的羡慕,更是质变成为了嫉恨,嫉恨得几乎要发狂。 ——不是吧?英昊的运气也太好了吧?不但生而为人,修炼成仙,现在还当上了天界的帝君,而我……我这辈子就只能做一条蛇,永远屈居于这些神仙之下吗? 玉京子不甘心自己永远只是一条屈居于人的蛇。 同为一母所生,英昊可以当帝君,它为什么只能当神蛇?英昊所拥有的一切,它也想要拥有,哪怕是不择手段。 怀着这种强烈的不甘心,玉京子暗中修炼出了与英昊一模一样的人形,再精心设局杀死他取而代之。 因为他与英昊共处了千百年,从形到神都模仿得无可挑剔,其他仙官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就这样,一个蛇精冒名顶替成了帝君英昊,掌管云间仙境上千年。 . 回忆着自己的“上位史”,玉京子还振振有辞地为自己分辩。 “这千余年来,我代替英昊统治云间仙境,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虽然我是蛇精他是神仙,但是你们根本就看不出来,那我在位和他在位又有什么区别?” 明光听了只觉荒唐,不禁插上一句嘴以正视听。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鱼目混珠当上了帝君,大家认的始终是英昊不是你。你统治云间仙境这些年,不过是借他这块金字招牌,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所以始终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玉京无比怨毒地瞪着明光咬牙切齿。 “明光,你给我闭嘴。我苦心经营多年,从未出过纰漏,一直在天界好好地当着帝君。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出现,才会坏了我的好事。” 应长恨忍不住想要骂人——骂蛇。 “死蛇精,你干出这么缺德的事,竟还有脸责怪人家拆穿你,这无耻程度也是没谁了。就算是在无间鬼域,我都没见过比你更恬不知耻的人。” 明光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 “可不是嘛,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哦对了,你不是人——你是一条冷血无情的蛇。” “对,我不是人,我是蛇,礼仪廉耻与我何干?” 一辈子都深恨自己没能投成人胎做了蛇的玉京子,在这个问题上却双标了。 看着他那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嘴脸,越君朴恨恨有声地道:“夏虫不可语冰。别跟他废话了,直接杀了他为帝君报仇。” 失去兵器的玉京子就地跃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条小龙般巨大的黑蛇,蛇首口吐人言地咆哮起来。 “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我就跟你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翻。”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衢亮出自己的神兵,一条朱红画杆的方天戟,直接冲向原形毕露的玉京子。 手握降魔枪的钟离斐,与持剑在手的越君朴,也一左一右地配合他上阵厮杀。 陆衢一边冲还一边号召道:“其他武神也一起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无论妖魔鬼怪还是神仙,本相永远是法力最强的。 玉京子亮出黑蛇本相要做一番垂死挣扎,武神们也都没必要跟这种无耻之徒讲道义,干脆一起上以最小成本拿下他。 诸位武神纷纷响应号召,各自高举神兵下场,合力对付引起众怒的玉京子。 纵使巨大的黑蛇法力非凡,却也不是这么多武神的对手,大家一起打蛇精的行动用不了多久就大功告成。 第164章 可信度 被降服的黑蛇瘫在九层关楼的废墟中, 一动也不能动。 钟离斐的降魔枪牢牢钉住了蛇尾,越君朴的仙剑扎入了一只蛇目,陆衢的方天戟直接抵在要害的七寸处。 温且惠裙裾翩飞地款款走上前, 居高临下俯瞰着瘫软的黑蛇,一张秀丽的面孔上满是悲悯之色。 “玉京子,你害死帝君, 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愧疚吗?他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生为一条蛇又不是他的错, 他待你也一直很好, 自己飞升成仙后还将你度化为神蛇。如果他当初没有这么做,你现在顶多修成一个妖怪。可是你托他的福成了神蛇却仍不知足,还要觊觎他的帝君宝座, 为此不惜残害手足。如此恩将仇报的行为, 你真心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黑蛇颓然无力地垂下头,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悔意。 “英昊确实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当了人我却当了畜生,这种天壤之别的差距, 我实在是越想越不甘心,就像着了魔似的想要跟他交换一下位置, 体验一把人上人的滋味。其实我并不想杀他的, 正如你所说, 他待我不薄, 所以我只是把他囚禁在宸极洞中。但是他不肯乖乖配合, 找到机会就想逃, 我是在阻拦的时候才失手杀了他, 并非有意为之。” 越君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大声怒斥起来。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心地善良, 是不得已才对帝君下了死手啊?把人家害得那么惨还怪人家不配合你作恶,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钟离斐附和道: “是啊,你身为蛇精都不满足地想要当帝君,他堂堂帝君被你使坏篡了位,又怎么能忍受这种从至尊沦为囚犯的日子?如果换成我也是死都不会配合你,一有机会就要逃的。” 明光却在一旁直摇头,满脸不相信的神色。 “玉京子,你虽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但你刚才那番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你都横下一条心要篡位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帝君一命?哪怕是冲着让神锋剑认主,你也肯定要吞噬他不可。从他中了你暗算那一刻起,就注定难逃一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给自己树良心未泯的人设呢?缺德事都已经做尽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不是东西有那么难吗?” 应长恨满脸了然地冷冷一嗤道: “死蛇精,你是不是觉得太清元君心肠软,就想骗取她的同情来为自己保命?你省省吧,她哪怕心肠再软也不会助纣为虐的。是吧太清元君?” 温且惠神情凝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自然,我虽一向为人善,却也不是没有原则的滥好人。玉京子,像你这种恩将仇报残害手足无德无耻的小人,哪怕再怎么诚心悔过,也不可能被原谅,必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陆衢在一旁道:“玉京子,你残害帝君取而代之,其罪当诛,就别做梦还想逃过一劫了。” 自知难逃一死的黑蛇霍然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瞪着明光。 就是这个人,让它千余年来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帝君生涯,变成了折戟沉沙,它真是没法不恨透了他。 “明光,如果不是你,我今日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当初你飞升成仙时,我就有预感你恐怕会坏我的事。果然如此,哪怕将你贬下凡去也还是没能防住。” 应长恨讥讽道:“要不是你把他贬下凡,说不定他还遇不上铜棺将军,也就发现不了水鬼和帝君撞脸的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为了排除异己设局陷害他。” “或许吧,看来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克星,我苦心隐瞒多年的真相最终还是被你拆穿了。不过明光,当年设局陷害你的人可不是我。我承认自己确实想把你赶出云间仙境,所以一直有意将你捧得高高的,那样自然就会有人心怀忿然地把你踩下去,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黑蛇说的这番话,明光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所以你当年是在用捧杀的办法,来激发别人对我生出铲除之心。而你在事发后再顺水推舟,这一招借刀杀人还真是玩得溜啊!” “没有,我就是这么做的。你少年成名,又孤高自许,在云间仙境人缘一向不好。嫉妒你的人太多了,我再推波助澜一下,果然就有人按捺不住设局陷害你。这人究竟是谁我不清楚,不过能够把江天旷引入局中,手段非比寻常,堪称厉害角色。” 黑蛇加重语气来强调这位“厉害角色”,明光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它的话缺乏可信度。 “这人到底存不存在还得两说,因为你的话可信度实在太低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种大骗子?” 第165章 陆衢深以为然,也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玉京子,当年陷害明光一事只有你最有动机,因为你担心他会识破你这个假帝君。现在你眼看自己要完蛋了,再编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出来,分明是存心想把水搅混,好让他继续跟其他仙官过不去,搞得云间仙境没法太平。” 黑蛇冷冷一笑道:“哼,你们不信就算了。就让这个人继续深藏不露吧,以后如果又要害人也害不到我头上,倒霉的还不是你们。我啥也不说了,说出来提醒你们干吗呢?我巴不得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温且惠在一旁轻声劝道:“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玉京子,事已至此,你又何苦仍然存着害人之心?与其诅咒他人,不如诚心悔过。” 黑蛇闭上嘴巴不吭声,一副死不悔改的架势,明光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它。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应长恨有前缘的?” 当初玉京子以帝君之名,指点明光去冥湖捞移魂枕。他之所以派下这么一桩不可能的任务,只能是知道明光与应长恨之间有前缘。 . 三百年前,明光被贬下凡,人间凡界的灵曜庙,因此陆续毁于雷火。 越城的灵曜庙突发大火那一晚,玉京子亲自到场。 他驾起一朵白云站在神庙上空,俯瞰着这座淮南一带最大的灵曜庙被火焰与浓烟笼罩着,心情很是愉悦,这个心腹大患总算是被解决掉了。 那夜,越城灵曜庙的大火伴随着大风。烈焰在风中如无数狂舞的红绸,舞到哪儿哪儿就迅速被火舌吞噬。 这场所势不可挡的大火,根本没人敢去扑救。 庙里的其他道士都争相逃命,唯有少年道士应长恨逆着人流前行,坦然无惧地走向已经烧成火海的主殿。 当时一位道长声嘶力竭地喊道:“阿难,你犯什么傻?快逃啊!” “我不逃,我发过誓,要一辈子都守在这里。” “灵曜天君已经被贬,灵曜庙也被烧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灵曜天君虽然被贬,但他永远是我唯一信奉的神明,我愿意以命相殉——生是灵曜庙的人,死了也要做灵曜庙的鬼。” 这是应长恨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未落,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正殿就轰然倒塌,彻底抹去了削瘦单薄的少年身影。 白云之上,玉京子亲眼目睹了少年道士以命相殉的悲壮一幕,心底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光还是灵曜天君的时候,信徒多如牛毛,遍布大江南北。这都不算什么,毕竟锦上添花的事大有人干。 想不到他遭贬下凡后,居然还有这么忠实的信徒,甚至愿意为了死守他的神庙而殉葬。 顶着紫衡帝君的身份,玉京子座下的信徒同样多到数不胜数。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他的秘密曝光,沦落到比明光还要不如的地步,他自问不会有这样的忠实信徒甘愿为他牺牲所有。 . 三百年后,仙剑日月明在东海现世,自动飞去步云山,把自己插在锦霞峰顶等着主人回归,消息迅速传遍三界。 玉京子听闻此事后,化身凡间修士也去了一趟步云山。他想要暗中观察一下,已经消失三百年的明光是否会在那里露面。 结果那一日的锦霞峰顶,明光并未出现,厉鬼应长恨却相当高调的亮相了。 他不光气场强大,实力更强大,万骨枯一出手,无数修士瞬间就被团灭了。 玉京子很快认出了应长恨是谁,当年那个坦然无惧投身火海的少年道士,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两相对比,玉京子都无法不惊叹:居然是他,他居然就是厉鬼应长恨。 当年明光的一个小信徒,如今竟有这等惊人的能耐,看来很快就要在无间鬼域称王了。 接下来一切如玉京子所料,应长恨成了无间鬼域的新任鬼王。 为了得到冥湖湖底的移魂枕,他便指点明光去寻找这件失落的天界法宝,想利用二者之间的关系为自己谋利。 算盘虽然打得很不错,玉京子却没有料到明光已经猜出了他是冒牌货,结果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搞得自己全盘皆输。 第165章 决一死战 明光问出的问题, 黑蛇一开始不想回答,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三百年前,他是越城灵曜庙的一个小道士。灵曜庙毁于雷火时,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只有他冲进了火海中的主殿,说什么生是灵曜庙的人, 死也要做灵曜殿的鬼。明光, 他是你的忠实信徒, 前世心甘情愿为你殉葬。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明光这才得知应长恨当年身死的原因。 并非是因为灵曜庙失火没有及时逃脱, 而是他压根就不想逃,明知必死也要信守承诺一辈子守在神庙。 而他明明可以很漫长的一辈子,就此戛然而止。 应长恨没想到玉京子居然知道自己当年身亡的真相。 他并不想让明光知道这件事, 因为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过意不去的心理负担。 “死蛇精, 你问那么多干吗?阿难哥哥,他想知道咱们就偏不告诉他。” “好,就不告诉他。” 明光先看着应长恨粲然一笑,再注视着黑蛇神色一肃道: “我只是做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 但他是知恩图报的人,而且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像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也懒得跟你白费唇舌。” 温且惠在一旁补充道: “玉京子, 帝君当年对你那么好, 你如果懂得知足懂得感恩, 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可惜你不懂, 你不懂得珍惜自己得到的东西, 只知道眼红觊觎别人所拥有的一切。你的贪得无厌和恩将仇报, 害死了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黑蛇久久的沉默不语, 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是终于感到了后悔,还是仍旧死不悔改,只有它自己才清楚。 “这个冷血蛇精可以去死了,你们不会还打算留着它过年吧?” 应长恨老实不客气地问出这一问题后,陆衢扫了诸仙官一眼,所有人脸上都是同仇敌忾的神色。 “蛇精该杀,死不足惜。” “对,就该杀了它为帝君报仇。” “没错,诛杀蛇精,为帝君报仇。” 在诸仙官的一致认同中,陆衢的方天戟用力劈下,直接把巨大的黑蛇从七寸要害处劈成两截。 越君朴再打出一纸灭魂符,让它的魂魄化作乌有,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当年玉京子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英昊,令他形神俱殒,拼尽全力也只逃出一缕残魂。 正是这缕残魂让明光知微见著地推测出了事实真相,最终令玉京子维持了千余年的假相轰然崩塌。 亲手诛杀了蛇精玉京子后,陆衢客客气气地冲着明光一拱手。 “明光,多谢你告知真相,让我们得以铲除了玉京子这枚毒瘤。虽然你现在不是神仙,而是修炼成精的妖怪,但只要你愿意,可以留在天界继续修行,我相信大家都绝无异议。” 温且惠含笑附和道:“是啊明光,你揭露了玉京子的真面目,这点对云间仙境非常重要。哪怕眼下不能飞升成仙,天界也可以重新接纳你。” 其他仙官也纷纷点头认同,经过玉京子这件事后,谁也不会再反对明光重返天界。 “多谢二位的美意,好意心领,我暂时没打算回天界。另外今日除了玉京子的事,我带鬼域诸人来到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陆衢目光一凝,“明光,你该不会还是想要攻打云间仙境吧?” “仙鬼大战我没打算打,就是有些私人恩怨需要处理。太玄真君,厉无情生前是西郢国遗民,全家老小都死于你率军攻破都城时的亡国之战,所以他有个仇想找你报一下。” 陆衢听得意外之极,扭头看了厉无情一眼,正好迎上他怨憎无比的凌厉目光。 “原来你前世是西郢国的人,与我有国破家亡之仇。你打算怎么报这个仇?” 厉无情咬牙切齿道:“陆衢,我自然是要与你决一死战。” “太玄真君,这是你和厉无情的私人恩怨,不如你们决斗一场分出胜负,从此了结此事。” 陆衢没有拒绝,这种情况下也容不得他拒绝,仇家都找上门来了,他岂有推辞不应战的道理? “好,既然你要找我寻仇,那也只能决斗了。不过厉无情,你没准会报仇不成反送死,确定还要打上这一场吗?” 厉无情神色坚毅地回答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千余年,今日一定要和你决一死战。” . 继诛杀蛇精玉京子之后,九层关楼的废墟再次成为战场,厉无情与陆衢在此决一死战。 在无间鬼域,厉无情的修为实力仅次于鬼王应长恨;在云间仙境,陆衢也是帝君之下的第一人。 第166章 两个二号人物的对决,称得上是一场势钧力敌的大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无论天界仙官还是鬼域中人,谁都不知道此战的结果将会如何,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 应长恨和明光早就讨论过此战的胜负会如何。 “阿难哥哥,你觉得厉无情对上陆衢有几分胜算?” “一半对一半吧!厉无情为了报仇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而陆衢之前在江天旷手里受过伤,修为有所下降。他俩的正面硬杠,修为实力应该是半斤对八两,将是一场胜负难料的恶战。” 开战前,温且惠满脸忧容地把陆衢叫到一旁。 夫妇俩的窃窃私语别人听不见,不过她眉梢眼角都是不放心的神色,他拍着她的肩膀轻声细语,是一种安抚的姿态。 应长恨不无同情地道:“如果厉无情能心愿得偿杀了陆衢,那太清元君就要变成寡妇了。” “陆衢不是那么好杀的,我个人推测这一战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厉无情和陆衢最后拼到同样伤重失去战斗力,没法再打下去,这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钟离斐和越君朴站在一起,也在低声交谈中。 “华源真君,这个厉无情法力高强,又阴险狡诈,我在他手里吃过大亏。现在他要寻太玄真君的仇,咱们当真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假帝君已经垮台了,太玄真君眼下可是天界的主心骨呢!” “威毅真君,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太玄真君都答应了跟他决斗,咱们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也一起上以多胜寡吧?就算咱们想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鬼王那边也有人马可以上阵的,到时候又要变成仙鬼大战了。” 顿了一下后,越君朴又道: “太玄真君既然敢答应与厉无情决斗,应该问题不大,咱们先静观其变吧。实在不行再出手救人,明光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的。” 钟离斐想想也是,“对,如果厉无情不是太玄真君的对手,他们那边肯定也想捞他一把。” “对呀,双方都想救人的话,这场恶斗打成死局的可能性就不大。” 檀绍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又专注地聆听着。 . 一场恶斗正式开启,厉无情与陆衢在废墟中杀得难解难分。 陆衢手中那杆方天戟,是杀伤力极强的重型武器,法力与神光的加持更是让它所向披靡。 厉无情没有直撄其锋,而是鬼魅般飘忽不定,四两拔千斤地与之周旋着,一箭接一箭地朝着他放冷箭。 幽厄箭自带鬼气与伤神剧毒,是专门针对仙官的大杀器,陆衢必须时刻小心不被射中,否则钟离斐就是前车之鉴。 想要躲开厉无情的冷箭可没那么容易。 他箭术过人,不但能从任何诡异的角度射箭伤人,还能隐藏身形绕到对手看不见的地方射出致命一箭。 交战到最激烈的时候,厉无情的身影陡然在陆衢面前消失了。他警觉地四处找人时,他却在他身后蓦地出现搭弓射箭。 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 那一箭迅猛绝伦又无声无息地直射陆衢后心,关键时刻有个人影却扑了上去,替他挡下了这支要命的冷箭。 挡箭的人是檀绍,幽厄箭正中他的胸膛,迅速化作一团黑气钻入他体内,让那张年轻英武的面孔瞬间死灰一片。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果是温且惠扑上去挡箭都情有可原,但舍身救人的却是檀绍,这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明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仙鬼大战不打了,但檀绍想要战死的决心并未改变,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来自我牺牲。 陆衢对此也始料未及,眼看着檀绍为自己挡箭倒下,他却顾不上去扶他一把。 因为厉无情射出的冷箭还在如流星雨般四面八方袭向他,让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观战的温且惠不自由主地握紧双拳,一排贝齿用力紧咬着珊瑚色的下唇。 想不到这个厉无情竟这么难缠,差一点就让陆衢阴沟里翻船,真是小瞧他了。 陆衢神色阴沉地蹙着眉,他并没有大意轻敌,但厉无情的实力还是比他想像中更强,远非昔日吴下阿蒙。 ——可恶,老子苦心经营多年,岂能被你这个疫鬼搅了局。原本我还不想杀你,如今看来是非杀不可了。 第166章 桃花债 陆衢把方天戟用力往废墟上一插, 插出一阵地震般的剧烈摇晃,云海都随之沸腾起来,变成白色雾气四处弥漫。 所有人都如堕迷雾中,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见漫天洁白的雾气中,陆衢与厉无情的交战声还在继续,具体打成什么样子根本无人知晓。 “阿难哥哥, 这是什么情况?陆衢怎么搅起漫天云雾来了?” “他破不了厉无情的隐形射箭, 就干脆搅动云海变雾气来藏匿自己的行迹, 让对手也看不见他。” “双方都看不见的话还怎么打啊?” 应长恨话音未落, 白雾缭绕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你……” 那是厉无情的声音,话没说完就陡然哑了。明光和应长恨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福, 你去把这些云雾都吹散。” 应长恨召出骷髅头阿福, 给它派了一个相当于鼓风机的任务。 虽然是大材小用,但阿福还是很干得卖力,张开嘴巴用力一吹,笼罩在废墟中层层纱幔似的白色云雾很快被荡涤一空。 云雾消散后, 九层关楼的废墟上只剩下陆衢独自伫立的身影,厉无情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厉无情人呢?” 一位仙官不解地嘀咕, 另一位仙官解释道: “人不见了就是没了。他可是死过一次的疫鬼, 再死一次就会魂体消散, 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陆衢眉目凛凛地注视着明光, 沉声道:“明光, 这场决斗胜负已分。厉无情寻仇不成遭反杀, 这样的结果你们无话可说吧?” 明光神色黯然, “当然, 厉无情很清楚这一战生死难料, 但他还是选择要报仇。我们只能尊重他的决定,也接受这样的结果。” 走到已经殒命的檀绍面前单膝跪下,陆衢一边伸手阖上他微睁的双眼,一边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 “如果他没有误杀冲元真君,我其实并不想杀他。能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花上千年的时间来找我寻仇,他倒也是条血性汉子。” 应长恨僵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他飞到废墟上空俯瞰寻找着,很快找到了厉无情遗留的弓箭,以及那枚金光闪烁的小金兔吊坠。 “阿难哥哥,吊坠给你。” 接过那枚小金兔吊坠,明光表情沉郁地叹了一口气。到头来,终究还是需要他帮厉无情物归原主。 如果厉无情能活着回去,自己把吊坠还给阴有苓,而不是由他代劳该多好啊! 肃立一旁的朱颜悔,心底也浮起一阵酸楚难当的滋味。虽然她和厉无情算不上交情深厚,此时此刻却有着物伤同类的伤感。 . 檀绍死了,厉无情也死了。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各有一人殒命。 天界的仙官们都走到檀绍身边,看着他年轻的遗容感伤万千,慨叹不已。温且惠更是落下两行盈盈珠泪。 “冲元真君可是天界当下最年轻有为的武神,飞升成仙才两三年而已,没想到就这样殒了。” “是啊,除了明光外,历来飞升天界的神仙中就数他年纪最轻,真是可惜啊!” “普和真君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伤心呢!他可是很看重这位后人的。” “肯定会伤心欲绝了,天界的神仙中,有几个的后人能飞升成仙的?也就他老人家得了一个,当珍宝般捧着爱着,这会儿却说没就没了。唉!” “还好太玄真君杀了厉无情,也算是为冲元真君报了仇。” 钟离斐和郦子微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能猜出这是一心求死的檀绍换种方式英勇殉职,眼神中都带着无限的苍凉与感慨。 将一片白云化作白布盖住檀绍的遗体后,陆衢重新站直身子,定定地看着明光问。 “现在,你们要办的事情办完了吗?” “还有一桩,朱颜悔前世跟弘文真君有笔桃花债想要清算一下。” “哦,竟有此事?” 陆衢扭头瞥了郦子微一眼,他心里有数地上前分辩道:“我和她确有前世纠葛,但她对我因情生恨都是出于误会。” 朱颜悔冷冷一哼道:“你说误会就是误会,拿出证据来。” “我有证据,但是现在拿不出来,必须要等到晚上明月当空时,才能在前生镜中一一呈现。” 郦子微走到朱颜悔面前,神色真挚地道: “琼瑛,后来我又在前生镜中看到了两幕前世画面,足以证明用殉情信骗你自尽的人不是我。今晚我带你上白云峰,你可以自己亲眼去看个清楚分明。” 第167章 “你要带我过白云关,上白云峰,重新照一次前生镜?” “对,因为所有证据都在前生镜里,只有你自己亲眼看到才算数。” 郦子微转过身,对着陆衢揖手行礼道: “太玄真君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带朱颜悔入云间仙境照前生镜,唯有如此才能化解我与她的恩怨。” “紫衡帝君”被诛杀,地位仅次于帝君的太玄真君陆衢,自然而然成了云间仙境能拍板作主的人。 郦子微想要带魅鬼过白云关,必须先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可以,能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我是不会反对的。” 郦子微的这一请求,陆衢很爽快地就点了头,却又了然地看着明光和应长恨问道: “就是不知道你们放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进入云间仙境呢?” “当然不放心了,那儿是你们神仙的大本营,她一个人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谁知道前生镜里是不是真有证据?万一是这个小白脸存心诓她过去,再一剑杀了永绝后患怎么办?” 应长恨一向不吝于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天界的仙官们。 因为当年明光遭贬下凡时,这些人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人帮他说过话,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光就事论事道: “鬼王这话虽然说得不中听,却也是事实。万一郦仙郎没安好心,朱颜悔单独被带进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咱们为什么要让她冒这样的险呢?对吧?” 朱颜悔亦发狠道:“没错,我不相信你,与其再去看你找到的所谓证据,不如直接杀了你解恨。” 郦子微神色苦涩地叹息了一声。 “琼瑛,我想让你看到那些画面,不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更是为了让你不再痛苦。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一颗真心被背叛被辜负被践踏的痛苦经历依然存在。只有你发现我并没有骗过你,前世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所有痛苦才能得到化解。” “你倒是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就是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应长恨一脸不买账的神色,眼看场面成了僵局,温且惠轻启玉齿地给出一个提议。 “鬼王,你不放心朱将军独自前往云间仙境,也是情有可原。要不这样吧,弘文真君带她去白云峰的时候,我陪鬼王在云海神舟上用晚膳,等她安全返回时再一起送诸位离开,如此可好?” 温且惠的这一提议,相当于把自己当人质扣押在鬼军这边,这样朱颜悔独自进入天界就有了保障。 哪怕郦子微真是没安好心,也要投鼠忌器不敢乱来,因为陆衢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事实上,听到温且惠这么说,陆衢的神色都为之一僵,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在她示意无妨的从容目光下什么也没说了。 明光微笑道:“太清元君这个提议好,这样我们就能放心了。” “太清元君,您真乃女中豪杰是也。那些仙官没一个有种的,都不敢挺身而出说这话。” 应长恨夸温且惠的同时还拉踩了一下诸仙官,这话钟离斐可就不爱听了,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不是我不敢,是我刚才没想到。既然你们同意这样办,那我可以留下来当这个人质,太清元君就请回吧。有这么多大老爷们在,不能让你一个女人来担这样的风险。” “多谢威毅真君一番好意,还是我来作陪吧,有我在相信鬼王他们能更加放心。” 应长恨老实不客气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死蛇精已经挂了,眼下天界能扛大旗的人首推陆衢,太清元君作为他的爱妻,留下来作陪最有份量。如果换作其他人说不定都可以被牺牲,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牺牲她的。” 陆衢冷不丁地问道:“那你们呢?抓走我的爱妻肯定可以用来对付我,会不会因此选择牺牲朱颜悔呢?” 明光道:“太玄真君,我与你无冤无仇,干吗要对付你?太清元君当年还帮我说过话,我可不是玉京子那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应长恨亦道:“是啊,我们这次打上天界,只为对付那个死蛇精。这个仇已经报了,朱颜悔的债再一清就可以打道回府。只要你们不搞事情,我们也不会无事生非的。” 温且惠神色和婉地微笑道:“明光和鬼王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他们,五郎,请你也相信我的判断。” 陆衢点头道:“好,弘文真君,现在就看你怎么了结与朱颜悔的这笔旧债了。” 第167章 绝顶聪明 陆衢对郦子微说了这句话后, 又扭头看着明光和应长恨,加重语气问道: “二位,这件事一了, 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就彻底两清,再不会有什么恩怨情仇要掀起仙鬼大战,对吧?” “对, 没有了。” 明光点头后, 应长恨附和道:“他说没有了, 那就没有了。” 入主幽府成为新任鬼王后, 应长恨这个鬼界至尊一直当得威风八面。但在明光面前,一身王霸气场的他却总是言听计从,宛如长兄与幼弟。 温且惠留意到了这一切, 暗中忖道: 真不知明光前世与应长恨究竟有何夙缘?不但能让应长恨生前心甘情愿以命相殉, 死后当了鬼王,也愿意率领鬼军杀上天界帮他讨公道。 . 墨蓝的夜空中,一钩眉弯似的新月正缓缓升起,月色清明如水银, 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皎洁的银光。 白云前关附近的白云海中,云海神舟静静停泊着。 华美非凡的船舱内, 一桌精致的酒宴刚刚开席, 温且惠正陪着明光和应长恨用晚膳。 “鬼王, 明光, 临时准备了几个菜, 希望能合你们的口味。” 明光微笑道:“挺好的, 很久没吃天界的美食了, 今天托太清元君的福, 可以一饱口福。” “太清元君, 多谢款待,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后,应长恨赞不绝口地道:“唔,这酒好,甘冽醇香,不愧是仙家玉液。” “这是仙露酒,鬼王若是爱喝,回头我送你几瓮带回去喝。” “多谢太清元君,天界这些仙官中,只有您对我们鬼域中人没有恶意,一直态度和气,真是人美心善。” “虽然我们是仙,你们是鬼,但神仙中也有如吕翊周那种丧尽天良的败类,鬼域中就未必没有高风亮节的侠义之士。所以我不会因为双方阵营不同,就轻易对人恶语相向,总要先观察一下对方的品行再说。” 顿了一下后,温且惠又含笑道:“虽然今日与鬼王初见,对你了解不多,但是明光会与之交好的人,我相信就肯定不是坏人。” “太清元君,其实你我今日并非初见,前两年在华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只不过当时我的外形是一个小鬼,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在应长恨的提醒下,温且惠想起了自己曾经为了信女蕙儿生病下凡前往华城,结果遇上一个厉害的小鬼,直接赶走了那几个作祟的夜啼鬼。 “原来那个小鬼就是你呀,当时你想要找的哥哥就是明光吧?” 应长恨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想在明光面前说这些,因为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付出,不需要邀功讨赏来索取回报。 明光也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跟应长恨碰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光,原来你前世和鬼王做过兄弟啊!” 明光笑而不语,没有解释太多,而是换个话题道:“太清元君,我原本还以为太玄真君不放心你独自留下,也要陪着你呢。” “五郎是这么想的,但我劝他先回去。冲元真君是因为救他而死,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护送他的灵柩返回云间仙境。玉京子害死帝君冒名顶替的事,他也该尽快召集所有人交代清楚。” “紫衡帝君已经不在了,蛇精玉京子也被铲除了,云间仙境以后就是太玄真君当家作主,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处理,接下来他可就有得忙喽!” 明光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是好是坏。 温且惠一脸同情的神色叹道: “明光,如果当年你没被贬下凡,如今就该由你接任帝君之位,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是啊,难受死了,心痛得无法呼吸。” 明光夸张地揉着自己的胸膛,应长恨却没有被逗笑,两道剑眉反而紧蹙起来。 “阿难哥哥,都怪那个该死的蛇精。如果不是他处心积虑要害你,你就不会从神仙沦为妖怪,现在也没法重返仙班。对了,还有那个越君朴,他死哪儿去了?咱们还要找他秋后算账呢!” “放心,越君朴没打算赖账,他跟钟离斐一起抬着檀绍的灵枢回了云间仙境。走前和我打过招呼,说是送完檀绍最后一程再来找我,到时候任由我处置。” 温且惠不禁又问:“明光,你打算怎么跟华源真君清算这笔账?” “太清元君,你觉得我们这笔账该怎么清算才好呢?” 第168章 “当年华源真君对你落井下石,小节有亏;不过今日他又帮你揭露了玉京子冒充帝君一事,在大义方面还是毫不含糊的。或许可以将功补过一下?当然华源真君终究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你不能原谅他也很正常。就算你恨不得也把他一脚踹下畜生道,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应长恨在一旁道:“太清元君,你一向与人为善,我原本还以为你会苦苦相劝阿难哥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呢。”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明光有过怎样的痛苦经历,我虽然没有亲身体会,但换位思考一下一点也不难。如果换作是我,也很难在这件事上做到宽容大度,又怎么可能去要求他呢?” 温且惠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明光听了端起酒杯道:“多谢太清元君,我也敬你一杯。” 太清元君温且惠,素来有着三界第一女菩萨的美名。 以往明光只认识到她人美心善这一众所周知的优点,如今才发现她除了人美心善外,还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今日在白云前关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惊心动魄。 而温且惠的表现可圈可点,彰显出她不只是能给陆衢当贤内助,还可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在明光当众指证蛇精玉京子假冒帝君后,是她的一番话打破僵局,成功让诸仙官都一致认同陆衢做出的决定——同意先由鬼王出手打到蛇精显出原形。 在朱颜悔单独进入天界安全系数没保障的情况下,也是她挺身而出再次打破僵持局面。 就算她当年帮明光说过话,鬼王应长恨却是令人无法不心怀忌惮的人物,她敢这么做足可见其胆识过人。 谈及明光与越君朴的旧怨时,她既批评了越君朴的小节有亏,又肯定了他的大义可嘉,对于明光无法轻易原谅他的心情也完全能够理解。 一番话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没有谁能比她说得更好了。 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温且惠,以前或许还会有人觉得她不过是丈夫的陪衬。然而她今日的种种表现,却足以让人意识到她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陆衢正式成为帝君后,她晋位王母将会是众望所归。 一口饮干杯中酒时,明光暗叹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太玄真君能娶到太清元君这样完美的妻子,上辈子一定拯救过天下苍生吧? . 白云峰顶,前生镜。 今日不是月圆之夜,前生镜中只会重复上演郦子微曾经照出来的画面。 第一幕状元御街夸官,是朱颜悔已经看过的。第二幕景略与公主的大婚,让她无法不气咻咻地用力瞪了郦子微一眼。 “你带我来看这个的,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琼瑛,接下来的画面,才是我想让你看见的内容。” 第三幕画面,是景略独自在琼花观仰望着一树琼花久久出神,眉宇间一片感伤万千。 “刚开始看到这一幕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着这棵琼花树满怀酸楚。后来相关记忆渐渐恢复,才明白自己是在睹物思人。因为我们就是在这棵花树下初相遇,那年你才十五岁,琼花虽然开得很美,但是花荫掩映下的你更美,端的是人比花娇。我对你一见倾心,从此难忘不能忘。” 朱颜悔忆起前尘往事,恨恨然地咬牙切齿不已。 “如果早就知道那天去琼花观上香,会遇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就算打死我也绝不出家门一步。” 她的话音未落,第四幕画面出现了。 景略已经到了年近而立的岁数,书童墨生跪倒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不知在说什么。 听得他面无人色,甚至连站都站不稳,身体摇晃着跌坐在椅子上。 “这就是墨生告诉我真相时的画面,我当时听了如雷轰顶一般。” 朱颜悔冷笑道:“谁知道他在说什么,没准是告诉你你爹死了,所以你才流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第五幕画面,是景略独自坐在书桌前挥案疾笔,神色凄怆地写着一封信。 “琼瑛,这是我在给你写信。墨生告诉我真相后,我才知道你当年因我而死。虽然不是我约你殉情的,但你用生命殉了这段感情,我也必须陪着你才行,否则就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所以写下这封信在你坟前烧化后,我就在秋狩中假装意外坠马跳下了山崖。” 朱颜悔出乎意料地一怔:“你不是意外坠马,而是自己跳崖的?” 第168章 命好 郦子微神情苦涩地点了点头。 “对, 这场迟到的殉情我不能直接自杀,否则会连累景府上下,也会让公主伤心难过。成亲十年来她一直对我很好, 又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我死于意外会比死于殉情更令她能够接受。” 景略写给已故贺兰琼瑛的那封信,在前生镜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如何从墨生口中惊闻她当年身亡的真相, 又是如何感到痛彻心肺, 最终决定赶赴这个晚了十年的殉情之约。 在这封信的最后, 景略含泪写道:“琼瑛吾爱, 如有来世,再续前缘,愿许卿一生白首偕老。” 朱颜悔上前两步, 仔细盯着景略笔下的书信看了起来。刚刚看完, 画面就又切换到了另一幕。 这是最后一幕画面,千骑卷平岗的皇家狩猎场上,景略一人一骑离开了大部队,独自策马上了山。 来到一处无人的山顶时, 他让马儿留在一旁吃草,自己纵身跳下了高达数丈的悬崖。 跳崖前, 景略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 细心地把它拴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上。 这是当年贺兰琼瑛绣给他的定情信物, 多年来一直被他珍藏着。 最后的画面就定格在景略伸出双臂跃下悬崖的时刻, 看似轻盈的飞落, 却注定是血肉模糊的收梢。 在贺兰琼瑛自缢殉情的十年后, 他虽迟却到地也踏上了黄泉路, 用生命回报她的深情厚爱。 所有画面都看完了, 朱颜悔的脸颊上, 悄然无声地滑落两行泪水。眼睛却亮起了特别的晶光,像漆黑夜空中有烟花粲然绽放。 “景略,你当年没有辜负我,我也没有看错你。” “琼瑛,对不起,是我爹他……” 朱颜悔打断道:“只要不是你,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多年来,她心头有一团怒焰始终无法熄灭。 只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误信一个虛情假意的渣男,不但一片真心喂了狗,还显得她既愚蠢又可笑。 如今得知真相并非如此,景略其实对得起她付出的真心实意,那团熊熊燃烧多年的怒焰,就如同遇上清水般瞬间熄灭,整个人也变得平静澄明起来。 . 明月升上中天时,朱颜悔独自返回,在云海神舟与明光、应长恨会合。一照面,他们就都发现她变得不一样了。 以往朱颜悔的眼神总是阴郁的,有一种深情被辜负了、真心被践踏了的强烈怨恨与不甘。 哪怕是媚靥深深的笑容,也透着骨子里戾气满满的狠劲儿。 如今她整个人却像一樽清洗过后晒在艳阳下的白瓷,干净又透亮,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感。 温且惠神色明了地微笑道:“朱将军,看来你和弘文真君的前世夙仇已经了了。” “对,我们之间恩怨已了,从此以后再无纠葛。” 朱颜悔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倒是让温且惠有些意外。 朱颜悔和郦子微前世是一对有情人,如今误会已经澄清了,如果她对他旧情未了,理应还会想与他再续前缘才对。 就算他们的身份眼下一个是仙,一个是鬼,仙鬼殊途不可能在一起。可她要是不甘心,赖上郦子微不肯放手,无论天界还是鬼界还都不好处理她呢。 同为女子的缘故,让温且惠不禁低声多问了一句话。 “朱将军,你真的就此放下他了?” “我心里有个死结,今晚彻底解开了,一切也就不难放下了。当年我爱景略,爱到可以为他牺牲生命,只要他没有辜负我,我就无怨无悔。今世的郦子微只是郦子微,不是当年的景略,我不可能与他再续前缘,唯有放下才是正理。” “朱将军能挥慧剑斩情丝,真乃女中豪杰是也,可敬可叹。” 温且惠对着朱颜悔盈盈一拜,给予了这位鬼姝最大的礼遇。 “多谢太清元君。” 朱颜悔回礼一拜后,注视着仙气飘飘的温且惠,眼里泛起一缕藏不住的艳羡。 “太清元君,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同样身为女子,我出身商贾之家,一直得不到景略父母的认可;而你出身皇室,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无论下嫁谁家都是他们的荣耀。我姻缘路坎坷,不但无法与心爱的男子成亲,还因此断送了性命。而你却嫁一个深爱你的夫君,还和他一起飞升成仙,做了一对名符其实的神仙眷侣。这天底下的女子中,真是没有比你更命好的人了。” 温且惠垂下长睫微微一笑,似乎是因为自己在姻缘方面的幸运,而感到有些愧对朱颜悔。 第169章 “能够遇上五郎,确实是我的幸运。但我的命还是不够好,在身怀六甲的时候不慎早产,不仅失去了孩子,也从此无法再生育。” “是吗?我倒是不清楚这一点呢。不过你现在是神女,完全可以再和太玄真君一起孕育神胎吧?” “那个失去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再生一个来代替他。” 温且惠声音淡淡的,微笑浅浅的,语气却坚定得如磐石无转移。 朱颜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你还是比绝大多数女人要幸运,虽然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却拥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丈夫。做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能这样就很不错了。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运气,已经做梦都要笑醒了。” “其实你也不必羡慕我,上辈子你能和弘文真君倾心相爱一场,也强过许多女子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了。” “或许吧!” 神女与鬼姝之间最初亦是最后的谈话到此为止。最后看了温且惠一眼,朱颜悔扭头询问一旁的应长恨。 “鬼王,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那就一起走吧。太清元君,多谢款待,就此告辞。” 朱颜悔跟着明光和应长恨离开时,温且惠不自觉地走到船头前,两道目光一直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 白云峰顶,独自伫立的郦子微,也始终远眺着朱颜悔红裙翩飞的身影。 右手中握着一支缀着珍珠流苏的金步摇,这是他当年赠予她的定情信物,她离去前从云髻上拔下来还给他。 “你我缘尽今夜,后会无期。” 郦子微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琼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之间的债清了,但我还欠了别人的债,必须用命去偿。” 目光深深地看了郦子微最后一眼,朱颜悔就转身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而他的眼神却始终追随着她,直到那袭红衣的身影完全消失于云海之中。 . 从天界返回人间的途中,朱颜悔对明光和应长恨坦白了一件事。 “明公子,你出身无极宗,眼下也在保护无极宗的门人。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之前害死过一个无极宗弟子,他的名字叫晁定武。” 和应长恨对视一眼后,明光回答道: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曾经去过瀚海沙漠,在那里见到了被精魅变成尸蘑菇的晁定武。他通过书写的方式,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朱颜悔意想不到地怔住了,好半天才吃吃道:“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杀了我替他报仇?” “因为晁定武是阴有苓的情郎,她说这个仇她要自己报,让我别插手。” “好,你把她安顿在哪儿?我现在就送上门去让她报仇。” 顿了一下后,朱颜悔又强调道: “你们放心,就算她还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愿意命丧她手,因为这是我欠她的。我还欠了很多很多遇人不淑的不幸女子,那时候我因为仇恨而偏激极端地杀害了她们,这些仇也都由阴有苓一起报了吧!” 应长恨道:“所以,你现在是打算以死赎罪了?” “对,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我因为个人私愤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条命理应用来赎罪。这样其实远远不够,但是我也付不出别的代价了。无论阴有苓想怎么处置我,千刀万剐还是挫骨扬灰,我都认了。” 化解了心头累积多年的怨憎不甘后,朱颜悔不再是以往那个乖张偏执的疯批美人。 她不但放下了曾经执着的一切人与事,也为自己这些年的错误行为感到愧疚,愿意以死赎罪。 明光点头道:“好吧,我正好要去见阴有苓,可以带上你一起。” . 敦山雪谷,雪花宛如无数洁白的蝴蝶四处飞舞。 夜已经很深了,阴有苓和任天真却都还没有睡。这一天何等重要没人比她俩更清楚,自然是没法安心入睡。 两个人一起并肩站在洞府门口,两双眼睛始终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阴姐姐,你看,你快看,是阿难哥哥他们回来了。” 任天真的目光更加敏锐,比阴有苓更早发现夜空中飘飞而来的几道身影。不过当她把来者看得更加清楚后,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联袂而来的三道身影,并没有一袭白衣的厉无情。除了灰衫的明光,黑袍的应长恨,就是红裳艳如枫叶流丹的朱颜悔。 第169章 天道轮回 厉无情为什么没有出现, 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他答应过阴有苓会在复仇之战中努力活下来,但是他看来是食言了。 “真真,是我没看清楚, 还是厉无情确实没和阿难他们在一起?” 任天真虽然很不想回答这个令人难过的问题,但也只能如实相告。 “阴姐姐,我也没有看见厉无情。” 阴有苓沉默着一言不发, 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又似乎是已经失了神。直到明光落在她面前, 她才注视着他重新开口。 “厉无情呢?” 从怀里掏出那枚小金兔吊坠, 明光默默地递给阴有苓。什么也不用说了,她就清楚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漫天柔和的星光,仿佛瞬间全变成了一根根尖利的针。尽管阴有苓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依然被刺痛了, 痛得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阴有苓不是那种动辄以泪洗面的女子。 之前明光把晁定武葬身瀚海沙漠一事告诉她时,隔窗听见过她无法自抑的恸哭声。如今因为厉无情,她再一次伤心落泪。 任天真一边给阴有苓递拭泪的帕子,一边难过地追问。 “阿难哥哥, 厉无情怎么死的?是跟太玄真君决斗时被他杀了吗?你们怎么没出手搭救一下呢?” “当时情况特殊,我们都没看清楚怎么一回事, 他就已经被太玄真君打得魂飞魄散了。” 明光详细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后, 阴有苓已经恢复了镇定, 脸上的泪水也擦得一干二净, 只是眼圈仍然泛红。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朱颜悔, 任天真很是忿然地一指道:“这个魅鬼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主动送上门来让阴有苓替晁定武报仇的。” “她会这么好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朱颜悔款款上前道:“阴真人, 晁定武是我杀的, 如果你要为他报仇, 我引颈待戮。” “你跟我来。” 阴有苓一句废话都没有, 直接转身走向梅林。朱颜悔毫不犹豫地跟在她身后,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阿难哥哥,咱们要不要跟过去?” 任天真有些不放心,明光摇头道:“不必了,她们之间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可阴姐姐还不是魅鬼的对手,万一她反悔了不肯引颈待戮怎么办?” “就算是朱颜悔反悔不想死了,也不会动手杀阴有苓的,你就放心吧。” . 梅林深处,有阴有苓为晁定武修的一座坟茔。 明光带回来的那盒染血的黄沙,就被她埋葬在了此处,因为他和她一样都喜欢梅花。 “你为什么要杀害师兄?” “因为嫉妒你们的情比金坚。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疯女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看到别人拥有,就嫉妒得发狂,一定要毁掉才肯罢休。” “那你现在怎么不疯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得到了想要拥有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去嫉妒别人,因此害死了那么多人更是不应该。是我的错误我就认,该怎么处置都由你,我绝对不会还手。” “朱颜悔,你倒也敢作敢当。既然如此,你在师兄坟前自裁吧,我就不动手了。” 站在积满雪花的坟前,朱颜悔定定地注视着墓碑上晁定武的名字,眸底闪过一丝深切的懊悔。 几百年的魅鬼生涯中,她刻意引诱过无数男子,几乎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唯有晁定武是个异数。 他对师妹阴有苓,矢志不渝,即使她出尽百宝,他始终不为所动。 那些见异思迁的男子,让朱颜悔深恶痛绝。 但这个不见异思迁的男子,却更令她气急败坏:如此深情不移的男子,我要是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所以她出手毁了他,怀着满腔嫉恨,毁得相当彻底。让他死后都不得安生,被迫沦为精魅操控的尸蘑菇四处害人。 “晁公子,当年你出面搭救我是一片好心,却好心喂了驴肝肺,反而遭了我的毒手。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今日愿以死谢罪,让你安息于九泉之下。” 朱颜悔在墓碑前跪下来,驱动了自己的青丝阵“缠绵意”。 无数黑漆漆的头发从地底往外冒,将她整个人层层缠绕,最后缠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茧。 青丝阵是由被朱颜悔逼死或杀害的怨女的长发炼制而成,承载着她们强烈无比的冲天怨气。 第170章 以往她操控此阵时需要时刻小心不被怨气反噬,但是今日她不再这么做。 闭上双眼,朱颜悔强忍剧痛任由怨气噬咬自己。 这是她应得的结局,所有被她害死过的女子,通过不再受控的青丝阵一起向她复仇,是再合理不过的天道轮回。 黑色发丝形成的巨大黑茧,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就突然散成满地乱发,原本被裹在里面的朱颜悔已经不见了。 鬼魂之死,就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始作俑者死了,那些怨女的发丝也不再怨气冲天,因为她们通过反噬报了仇,怨气自然而然就消失了,变回了普通的发丝。 目睹了这一切的阴有苓,一动不动地伫立于梅林间。 雪花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一颗心更是冷的——冷得如残月下的雪中寒梅,带着凄清的余韵。 . 梅林那边的动静,瞒不住洞府这边的人。 无论明光、应长恨还是任天真,都能感知到梅林方向有股强烈的怨气从有到无的过程。 “好强的怨气,只能是朱颜悔出手了,阴姐姐不会有事吧?” 任天真满脸不安,明光安抚道: “真真你放心,阴有苓虽然不是朱颜悔的对手,但也不是几招之内就会被她弄死的弱鸡。如果朱颜悔真要翻脸杀她,她不会傻得不来找咱们求助的。” “那这么强的怨气是怎么回事?” “阿难弟弟,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说说看?” “这么强的怨气,应该是朱颜悔驱动了她的青丝阵。此阵由无数死在她手里的怨女的发丝炼成,怨气冲天,煞气十足。虽然是杀人利器,但操控不当也会遭到反噬,就要引火烧身了。” 明光听得目光一凝,“如果我没猜错,朱颜悔驱动青丝阵是甘愿被怨气反噬。” 任天真已经听说了朱颜悔今晚一反常态的原因,不觉叹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魅鬼还算有担当,这种死法等于是让所有被她害死的女子一起来索她的命。” 冲天怨气彻底消失后,他们自然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当年的痴情少女贺兰琼瑛,后来的无情魅鬼朱颜悔,就此香消玉殒,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一夜之间,厉无情与朱颜悔先后魂飞魄散,应长恨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最初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关系,可最终他们却选择了互相信任与合作,并一起达成了各自的心愿。 阴有苓拖着满身雪花的身子回到洞府时,看见明光、应长恨和任天真都还站在门口等她。 “阴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朱颜悔死了,师兄的仇终于报了。” 回答完任天真后,阴有苓扭头看着明光问:“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返回无极宗了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回去。” “那就明天走。我要把摩宵宫的匾额重新挂回它该在的地方,历代宗主的牌位也要放回去重新供奉。” “好,那明天我们一起陪着你回去。” . 次日一早,明光动用飞鸟符,带上所有人一起飞回了太平岛。 当初阴有苓一行人离开时,明光让应长恨为摩宵宫设下结界,没人能随便乱闯。 不过空置了数月之间后,这里到处荒草丛生,蛛网密布,需要好好收拾一番。 阿宽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庭院中四处拔草,任天真帮着阴有苓在正殿除尘打扫。明光和应长恨也没闲着,一起去了后殿负责擦洗。 后殿相当于无极宗的宗祠,历代宗主的牌位就陈列于此。 每一处案台必须擦得干干净净,地板也要洗得一尘不杂,不能动用法力偷懒,否则就是对列祖列宗们大不敬。 所有繁琐的擦洗工作,明光和应长恨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丝毫不会嫌脏嫌累嫌麻烦。 后殿恢复清洁干净后,明光洗净双手,开始一一摆上每位宗主的牌位。 拿起无极宗第九代宗主明公定远、夫人程氏雪卿的夫妻牌位,他情不自禁地反复端详。 “爹,娘,儿子带你们回家了。对了,我还认了一个干弟弟,等于你们多了一个干儿子。阿难弟弟,快过来,咱们一起给爹娘磕个头。” 当年的小道士阿难死后,选择不入轮回道,发誓要变成最厉害的鬼帮明光讨公道。 在无间鬼域浴火重生的他,为自己取名应长恨,因为在他心底积满了深深的仇恨。 如今所有恨意如同遇上春风的冰雪,终于迎来了冰化雪融的时刻。乘着飞鸟返回无极宗的途中,明光微笑着提出一个建议。 第170章 另一种可能 明光的提议是:“阿难弟弟, 长恨已消,你做人这么长情,不如以后就改名叫应长情吧?” 应长恨听得眼眸晶亮无比, 不由自主地点头笑道:“好,这个名字我喜欢。诸位,以后我就叫应长情了。” 所有人都抱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任天真拍手笑道:“这个名字好, 我们都喜欢。” 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爹娘疼爱的应长情, 因为明光而多了一对干爹干娘。 虽然他们已经仙逝三百余年, 却让他无端生出一份归属感,心里热潮涌动,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应长情和明光并肩跪在一起, 庄重又恭敬地冲着那块夫妻牌位磕起了头。 窗外艳阳明媚, 是冬日少有的晴好天气,也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好日子。 . 回到无极宗的第二天,阴有苓一大早就跑去敲开了明光的房门。 明光、应长情和任天真都没走,他们打算在这儿盘桓几天, 多陪一陪阴有苓。反正摩宵宫也不缺客房,就全部住下来了。 “有苓, 是你, 这么早什么事啊?” “这两天晚上我都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厉无情在跟我说话, 却听不见声音, 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第一次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昨晚却重复了前晚的梦境, 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阴有苓从颈部取下那枚小金兔吊坠, 对明光说: “你把它交还给我后, 我就戴回了脖子上,连续两晚做同样的梦应该跟它有关。会不会是厉无情的魂魄还没有散尽,还留了一缕残魂藏在里头?” 做梦是一种不受控制的事,一个人绝无可能连续两晚梦见同样的情况。 阴有苓的猜测听得明光目光一凝,接过小金兔吊坠闭目感应起来。 “这个吊坠中感应不到魂魄的存在。要么是没有,要么就是魂魄太弱了,现在又是阳气十足的白天,所以安静得无声无息。” “那就要等到晚上再来确定了?” “对,你先把它带回去收好,千万别再让它暴露在太阳下。” 小金兔吊坠是阴有苓出生时握在手里的东西,从前世带来今生的神奇之物,又被她一手炼化为灵器,某种程度上接近于本体法器。 虽然凡间修士的灵器对上天界神仙效力微乎其微,但是阴有苓这件本命法器,与厉无情前世也有关系,没准真能侥幸保下他的一缕残魂。 阴有苓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吊坠,点头道:“好,那我先回房去了,今天一天都不出屋子一步。” . 早餐桌上,明光把自己之前跟阴有苓的谈话告诉了应长情和任天真。 任天真满脸意外之极的神色,“真的吗?厉无情可能还有一缕残魂存在,那他应该是努力想要跟阴姐姐见上最后一面。” 明光点头道:“嗯,他之前说过,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活着回来。虽然这点没有做到,但竭尽全力留下了一缕残魂,至少可以当面跟她道别。” 应长情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厉无情这个人,看似无情实则多情。可惜他这缕残魂太弱了,不但只能通过梦境与阴有苓见面,就连说话她也听不见。” 所谓魂魄入梦,其实就是活人深夜入睡时阳气有所下降,所以鬼魂可以趁虚而入与之进入梦境交流。 但是残缺的魂魄非常弱,就算在梦境中也很难发出声音。 明光又道:“残魂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厉无情不是英昊,不可能凭一缕残魂重新修成牛鬼,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英昊当年是三界第一的紫衡帝君,肉身灭亡后魂魄还有机会逃命。 厉无情原本就是鬼魂之体,被陆衢打到魂体消散后的一缕残魂,就如同风中残烛,一点微弱的火焰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熄灭。 应长情认同地点头道:“是啊,我估计他的残魂少则三天,多则七天,就要消散了。” 任天真听得又是难过又是焦急,“如果只有三天时间的话,那岂不是今晚再不让他和阴姐姐说上话,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交谈了?” 明光叹道:“正是如此。” “那怎么办啊,有法子可想吗?能帮助他了结这个最后的心愿吗?” 任天真急得不行,厉无情好不容易才保下的一缕残魂,只为和阴有苓最后道别,她是真不希望他们错过这个机会。 第171章 “没有,残魂太弱了,就像一片雪花,想要它不融化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能暂时冻住它,它也只是从雪花变成冰花,始终是小小的一片,能量也就微乎其微。” 任天真还是不甘心,“阿难哥哥,你一向点子多,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明光看了应长情一眼,“阿难弟弟,看来又得动用移魂枕了。今晚我通过移魂枕魂魄离体,看能不能跟厉无情见上一面。如果能的话,至少可以从中帮他们传递一下消息。” 任天真面露喜色,“这个法子好,虽然厉无情没法和阴姐姐直接对话,但好歹能通过你这个中间人跟她话别了。” 移魂枕这件法宝,一直被应长情带在随身的乾坤袋中。虽然他用不了,但是随时可以提供给明光使用。 “阿难哥哥,死蛇精已经被干掉了,你也不用担心它会来抢了,这件法宝以后你就自己收着吧。” “还是先放你那儿吧,等我的实力足够守住这件法宝时再给我。” . 三更时分,摩宵宫里静悄悄的,阿宽等人都早已进入梦乡。 明光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他闭目合衣躺在床上,移魂枕就枕在头下方,应长情守在床边为他护法。 魂魄离开肉身后,明光无形的魂体穿墙而过,直接去了阴有苓的屋子。她已经睡着了,面容却并没有熟睡中的宁静,而是带着焦灼的神色。 按照明光之前的吩咐,她把小金兔吊坠垂在枕头上,方便他的魂体进入。 小金兔吊坠的外形仅有拇指大小,但是魂体如一缕轻烟般钻入后,灵器的内部空间却很大,四望白茫茫一片如雪野,明光四处寻找一番才找到厉无情的残魂。 那是一缕已经弱得不能再弱的残魂,如纸人般飘浮于半空。在雪野似的空间中已经呈半透明状态,而且透明程度还要持续加深中。 “厉无情,真的是你。” 明光飞到厉无情身边,想要伸手触碰他都不敢,就怕轻轻一碰他就像水中倒影那样散了。 “你想对阴有苓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见,不如让我代为转达吧!” 见到魂体状态的明光,厉无情黯淡无神的眼睛蓦地一亮,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努力跟他交谈。 “告诉苓儿——我爱她,无论前生的她还是今世的她。不,还是别告诉她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厉无情声音轻细如游丝一般,让明光听起来都有些费劲,必须很认真很仔细地去分辨每个音节。 至于他最初想要表达又最终决定不说出爱意的心理变化,他完全能够理解。 当初在瀚海沙漠,已经变成尸蘑菇的晁定武也是如此。 当任天真询问他还有什么话想对阴有苓说时,他拒绝了。原因是说得越多她就会越难过,而他不想让她那么难过。 无论晁定武还是厉无情,对阴有苓都怀着同样真挚浓烈的感情。 在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考虑的都是如何减轻她惊闻噩耗时的伤心痛苦。她何其幸运地遇上了两个真爱她的男子,却又何其不幸地先后失去了他们。 “好,我就告诉她,你希望她别太伤心,好好活下去。” 无限感激地看了明光一眼后,厉无情又神色一肃道: “你来得正好,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陆衢那日杀我时,用的是散魂黄金钺。” “什么?散魂黄金钺!” 明光意想不到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散魂黄金钺是先任鬼王江天旷的独门武器,三百年前他独闯天界时折在陆衢手里,武器如果沦为这位武神的收藏品很正常。 但是陆衢居然能使用这一武器,就很不正常了。 “那可是江天旷的独门武器,太玄真君怎么可能用的了?” “他不但用了,而且还使出了江天旷的一招杀手锏。那一招我曾在无间鬼域亲眼见过好几次,有着同样的杀气与威力。事出突然我都懵了,所以才会死在他手里。” “不是吧?太玄真君不但能使用江天旷的独门武器,而且还能使出他的杀招,这……” 这可能是陆衢收藏了江天旷的独门武器散魂黄金钺后,又心血来潮想学他的必杀技吗? 别说一位神仙不可能学鬼王的招式,就算是想学江天旷也已经死了,根本无从学起呀! 如果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刹那间有如醍醐灌顶,明光突然就电光火石地想明白了很多事,很多原本一直解释不通的事。 而厉无情的残魂已经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他用尽最后一丝余力,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觉得陆衢已经不是陆衢了!” 明光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171章 高阶版本 魂魄回归肉身后, 明光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满脸无法掩饰的震惊。 守在一旁的应长情都感到惊讶,“阿难哥哥, 出什么事了?你很少会流露出这么震惊的神色。” 明光这些年历经磨难,已经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情绪一向很稳定。 但是今晚就像在太湖遭遇铜棺将军的那夜, 突然惊悉的一切, 让他无法不震动万分。 “阿难弟弟, 说来话长, 咱们看来得秉烛夜谈了。” 这时候,阴有苓又在外面敲门道:“明光,我能进来吗?” 她刚才在梦境中除了看见厉无情, 还看见了明光。 他们之间的交谈她听不见, 只能干着急。在厉无情消失的一瞬间,她直接惊醒了,就披头散发地跑来找明光了。 “当然,你进来吧。” 明光打开房门让阴有苓进了屋。 隔壁房间的任天真也一直没睡, 一直等着明光这边给阴有苓传消息,听到动静后也过来了。 “阿难哥哥, 我也来了。” “真真, 你不来我也要叫你的,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四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落座后, 明光就一五一十地叙述起了自己跟厉无情的残魂会面的经过。 他先把厉无情希望阴有苓别因为他的死而难过伤心的话语转告一番, 大家唏嘘一番后, 再谈后面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 得知厉无情竟是被陆衢以散魂黄金钺所杀, 闻者无不大吃一惊。 应长情道:“不是吧?陆衢那家伙居然能用江天旷的武器?” 任天真道:“这不合理呀!就算太玄真君是神仙也用不了鬼王的兵器, 因为大能的兵器都是认主的。” 阴有苓道:“就算是能用, 太玄真君又为什么要用散魂黄金钺杀他?他自己的方天戟不是更趁手吗?” “有苓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据厉无情说,太玄真君不但用了江天旷的武器,还使出了他的必杀绝技,这两者相结合威力巨大,他被杀了个出其不意,所以才……唉!” 任天真道:“等一等,先让我捋一捋,江天旷的独门兵器和独门绝技,居然都被太玄真君用上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介堂堂武神,为什么要学鬼王的东西?” 应长情有所明了地目光一凝,冷笑道:“天知道他到底是武神还是鬼王,没准是死蛇精那一套的高阶版本——夺舍了武神的鬼王。” 任天真和阴有苓都大吃一惊,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明光则伸手拍着应长情的肩膀道:“阿难弟弟,厉无情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陆衢已经不是陆衢了!我也这么认为。” . 陆衢已经不是陆衢了,极有可能是被江天旷夺舍后的二合一版本。 明光之前意识到这一点震惊万分,现在其他人得知了也没法平静。 “我的天啊!难道当年所谓的江天旷被太玄真君诛杀,真实情况是反过来的——死的人其实是陆衢,而江天旷趁机夺了他的舍。” 任天真没法不嚷嚷,因为她实在太震动太意外了。 阴有苓神色困惑地道:“可江天旷想要冒充太玄真君哪那么容易,肯定会被太清元君识破吧?” “阿难弟弟,你觉得呢?” 明光看了应长情一眼,他若有所悟地神色一变:“太清元君那一关他无论如何过不了,除非……” 应长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顿住了,就像锈掉的齿轮一样卡在喉咙里。 明光缓慢而凝重地接着往下说:“除非太清元君在帮他。” 阴有苓更想不通了,“但是太清元君为什么要帮一个杀死自己丈夫的人?” 任天真满脸问号地附和道:“对呀,太清元君和太玄真君可是三界有名的神仙眷侣,听说夫妇俩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江天旷杀了太玄真君,她不发疯找他报仇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帮他?” 明光道:“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江天旷夺舍太玄真君一事,就是太清元君精心设计的。如果没有她,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应长情声音干涩地重新开口道: 第172章 “是啊,只能是她在幕后操控这一切。阿难哥哥,之前咱们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三百年前江天旷要趟这一滩浑水?引他入局的人究竟承诺了他什么好处?无论是死蛇精还是檀老头,都没理由能对他以利诱之。但幕后主使如果换成太清元君,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唯有太清元君能让江天旷这样配合她。事成之后,江天旷不但能以陆衢的身份在天界当神仙,还能跟她成为双宿双飞的夫妻,这样天大的好事上哪儿去找?” 阴有苓困惑极了。 “太清元君与太玄真君一直是众所周知的恩爱夫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怎么看中了江天旷来代替太玄真君做她的丈夫?” “阴姐姐,这些事情就只有他们两个才清楚了。” 明光道:“对,太清元君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无论如何猜不出来的。但她和江天旷之间的私情应该已经很久了,他俩都是四国时期的人,没准当年就已经相识。” 应长情道:“可厉无情说江天旷说话带南郇口音,理应是南郇子民。而太清元君是东郯公主,又嫁入北鄣王室,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太清元君绝对不会轻信一个半路认识的鬼王,不但与之偷情还密谋杀夫后让他取而代之。所以江天旷跟她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任天真道:“阿难哥哥,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江天旷想要夺舍武神有那么容易吗?” “确实没那么容易,所以当年他们就想到了去冥湖捞移魂枕。阿难弟弟,那时候我们想不通江天旷为什么要捞移魂枕。如今看来,是太清元君想要利用这一法定让太玄真君魂魄离体,江天旷就能趁虚而入,再反过来消灭他的魂魄,对外声称是诛杀了鬼王。反正鬼魂之死就是魂飞魄散,连尸体都没有,谁也不知道真正死的是谁。他们只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也不会惹人怀疑。” 应长情问道:“这么说来,当年他们曾经捞出过移魂枕?” “那是自然。我个人推测,在江天旷观察到朔月之夜最适合下湖打捞后,是由太清元君穿着明月天衣亲自下湖去把移动枕打捞出来的。一来明月天衣可以保护她不受寒冰流火的侵害;二来两件天界法宝也能互相呼应、便于寻找。” 任天真听了无法不唏嘘。 “明月天衣不是太玄真君专门为太清元君炼制的法宝吗?当初他炼出这件法宝时,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妻子有朝一日会用它来对付他吧?真是实惨啊!” 阴有苓则问道:“那移魂枕怎么又回到了冥湖呢?” 明光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 “只能是他们用完后又扔回去了。如果继续留着它,恐怕江天旷就要担心温且惠是否会再利用它把自己换走。单是为了让他安心,温且惠也要选择物归原地。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人发现法宝曾经被捞出来过。” 任天真已经大致捋清楚整件事了,快人快语地做出总结陈词。 “所以,整件事说白了就是温且惠勾结鬼王谋害亲夫,还把江天旷混入天界的罪名嫁祸给阿难哥哥,事后又充善人替他说好话。这位神女真厉害啊!坏事做尽还能把好名声都占全,三界第一女菩萨的人设始终屹立不倒,就问你们服不服吧?” 明光一脸不得不服的苦笑神色。 “服,墙都不扶就服她了!别说当年,就算时隔三百年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设局陷害我的人——怀疑过玉京子,也怀疑过檀豫,却始终没有怀疑过她。” 就算把天界所有仙官都挨个怀疑一遍,明光也不会怀疑到温且惠头上。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以人美心善著称的神女,就是陷害自己的幕后主使。 应长情咬着下唇没吭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对温且惠的印象分一直很高,天界的所有神仙中,唯有这位人美心善的神女能让他另眼相待,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明光了然地拍着应长情的肩膀道: “阿难弟弟,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不是你眼力不行,而是她道行太高,让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一直以来,温且惠展现给世人的都是温婉可人的面目,性子更是柔得像水一样。 然而大家却忽略了一点,水一旦凝结成冰,坚硬程度不亚于磐石。 “可不是嘛,亏我还一直把她当榜样,生平心愿就是能像她一样成为世人敬仰的神女。谁知道这位人美心善的三界第一女菩萨,其实是三界第一狠毒的女人。” 对于任天真的这一评价,阴有苓也认同地点头道:“论心狠手辣的程度,温且惠和那个害死亲兄弟的蛇精玉京子可谓是不相上下了。” 任天真深以为然,“阴姐姐说得对,如果有狠毒大赛,这二位可以并列第一,或许分别拿一个男女冠军。” 第172章 其他结论 发现了此陆衢非彼陆衢, 应长情还后知后觉地弄明白了一件事。 “阿难哥哥,难怪那日陆衢在杀厉无情之前,先搅动白云海形成雾障, 让咱们看不见他是怎么出手的,敢情这家伙要动用散魂黄金钺。” 明光道:“江天旷虽然披着太玄真君的皮,伪装得像模像样, 但是陆衢的兵器与招式他并不精通。温且惠毕竟不是武神, 想在这方面教他可没那么容易。在搏命的关键时刻, 自然还是用自己的东西更趁手。难怪这三百年来他一直以养伤为由深居简出, 也难怪我时隔多年后重返天界,发现太玄真君都快从武神变成文神了。原本还以为是养伤期间培养了文人雅士的新爱好,所以没那么多的武人习气了, 却没想到居然是骨子里换了芯。” 任天真在一旁爱娇地吐舌头。 “天界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呀?一波刚平, 一波又起,一再出现这种冒牌货猪鼻子插葱装大象。” 明光苦笑了一下,“是啊,刚推翻了一个冒充帝君的蛇精, 现在又蹦出一个夺舍武神的鬼王要担任新帝君,这都什么破事啊!” 阴有苓看着明光问:“跟之前的假帝君事件一样, 这又是一桩知道了真相却拿不出证据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 应长恨抢着回答道: “还能怎么办, 不知道也就罢了, 知道了肯定得想办法戳穿他们。虽然天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不关我的事, 但温且惠当年勾结江天旷设局杀夫时, 却往阿难哥哥头上扣了一顶大黑锅。单是为了澄清这一点, 我也非得戳穿他们不可。” 任天真深以为然地拍着桌子道: “对, 绝不能让这对心狠手辣的奸夫淫-妇得逞。如果他们能堂而皇之地成为帝君和王母, 那简直就是三界最大的笑话。阿难哥哥,还有阿难弟弟,无论你们打算怎么做我都无条件支持,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吱声。” 阴有苓也道:“我可能帮忙不上什么忙,但精神方面一定支持。” “行,这就足够了。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管用,不过光凭咱们几个还不够,还得找武神帮忙才行。” 任天真不假思索地道:“那就再找华源真君,他都已经帮过一次了,也不会介意再帮一次的。” 明光笑道:“嗯,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应长恨又想起一事,“对了阿难哥哥,檀老头手下那个丹霞子,原本你打算玉京子垮台后就放他回去,这么一来还不能让他走吧?” “对,还得多关他一阵子。否则他要是回了天界,温且惠就会知道移魂枕在我手里,难免不心生忌惮,这个秘密还不能被她知道。” . 几天后,越君朴出现在摩宵宫。 一身青衫落拓的凡人装束,而非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武神形象,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明光在自己的房间里招呼他落座喝茶。 “你来了,檀绍的后事办完了?” “嗯,已经办完了,办得非常隆重。棺椁送去英灵岛下葬时,帝君和王母都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明光听得眉心一跳,“帝君和王母?” “就是太玄真君和太清元君。玉京子假冒帝君被诛杀后,大家一致认同由太玄真君接任帝君之位,一切仪式从简。次日他就正式入主紫衡殿——现在已经改名为太玄殿了。” 位于云间仙境中心位置那座最大的神殿,代表着天界最高的统治权。历任帝君都在里头发号施令,轮到谁上任,殿名就要改一次。 “太玄真君当上帝君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太清元君为王母,然后下令厚葬冲元真君。葬礼结束后,我再花点时间处理了华源殿的一些琐事。今天遵守承诺,送上门来任你处置。” “越君朴,计划有变,眼下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又得挑起新担子了。” 越君朴出乎意料地看了明光一眼,“你还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啊?” “这事说出来又能吓你一大跳。” 越君朴不以为然,“你少危言耸听,经历了帝君是蛇精假冒的事后,已经没什么能再让我吓一大跳的事了。” 第173章 “话不要说得太满,打脸的时候很疼的。现在你坐稳了,听我细细道来。” 明光细细道来的一番话,听得越君朴简直惊心动魄,神魂俱震。 如果换作从前,他绝对不会轻信这些毫无凭据的话,但是经历过玉京子一事后,他已经很难再怀疑明光。 “所以,天界神仙们刚刚拥戴上位的新帝君,其实是另一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而且造假的幕后推手,还是美名远扬的三界第一女菩萨——太清元君温且惠?” “是啊,贵界真乱哈!” “这是真的吗?” “除此以外你还能得出其他结论吗?” 对于明光的反问,越君朴想了半天后颓然摇头道: “不能,如果没有太清元君,江天旷冒充太玄真君只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没错,这招偷梁换柱太清元君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没有她整个计划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太清元君和太玄真君明明是三界有名的恩爱夫妻,为什么她却要处心积虑地害死丈夫,让江天旷暗中取而代之?” “你问我我问谁呀?夫妻俩的事自然只有他们才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俩的夫妻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否则温且惠也就没必要这么做了。无论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丈夫下毒手,咱们现在都不可得知。先想办法揭露这件事,到时候再找正主儿盘问吧。” 越君朴点头道:“好,你有什么办法?我都可以无条件配合。” “我有一个法子,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明光和越君朴开始长谈起来,日影在窗外缓缓西斜,直到完全沉入大海后,他们的谈话才告一段落。 . 云间仙境,曾经的紫衡殿,如今的太玄殿。 荣升帝君的陆衢一身雍容华贵的冕服,高踞宝座之上,环视着这座已经属于自己的庄严神殿,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温且惠从宝座后的云母屏风后绕出来,披朱锦之服,戴碧玉之冠,是独属于王母的衣饰,华丽到极致,也尊贵到极致。 陆衢立刻站起来迎向她,满眼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爱慕,唇角是一个情意深深的笑容。 “惠娘,你这身王母的打扮好美。平时你就已经很美了,今天更是美得无与伦比。” “五郎,你穿帝君的衣服也很有气势,比那个蛇精要有气势多了。” “那是,我毕竟是皇室出身,虽然当年没人把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当作一回事,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如今,我也算是化为真龙了。” 温且惠凝视着陆衢莞尔一笑。 “你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朝不保夕的质子,再到称霸无间鬼域的鬼王,直到现在成为云间仙境的帝君。这一生的跌宕起伏,都可以写成一部传奇了。” “是啊,像我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大开大阖的经历,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可惜这一切只能秘而不宣,否则都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没关系,反正咱们得了实惠,现在是风光无限的帝君和王母。当年两个小可怜的悲惨往事,不提也罢。” 陆衢却感慨万千地道: “惠娘,当年我被南郇王室送入东郯国为质,是此生最不幸又最幸运的事——因为我遇见了你。咱们在一起互相温暖的那段日子,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那时听说南郇国送来的质子江武,是先王后留下的唯一骨血,被现王后视为眼中钉,所以挑唆着国君送他来当质子,我都还没有见着你的面,就已经先对你生出一份同病相怜的感觉。” 陆衢当年在北鄣皇子中排行第五,温且惠一直称夫君为五郎。江武取而代之后,她叫他武郎,旁人根本听不出来是同音不同字。 “咱们确实是同病相怜的两个小可怜。如果母后还活着,我不会成为被送往东郯充当人质的质子,你也不会成为被迫嫁往北鄣联姻的公主,这两种身份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温且惠叹息道:“然而我们都失去了母后,都沦为了棋子。名义上是尊贵的天潢贵胃,事实上是任人摆布的可怜虫。记得那时候我们还想要一起逃出宫去浪迹天涯,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棋子怎么可能逃出掌控呢?最终我只能乖乖地配合联姻嫁往北鄣,不但再也不可能见到你,而且一年后就传来了你的死讯。” “我被送到东郯就是来送死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惨,在东郯征战南郇的大军出发前,将我腰斩用来祭旗。如果不是死于如此残忍的酷刑,我也不会成为怨气冲天的厉鬼,最后在无间鬼域大杀四方当上鬼王。” 第173章 地仙 腰斩是一种非常残忍的酷刑。 从腰部下铡刀避开了重要内脏, 受刑人一时半刻不会断气,而是要在极度的痛苦中等到失血过度才会死。 “武郎,听说新任鬼王叫江天旷时, 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那年我们打算一起逃出宫时,你说需要一个化名,我就想到了这个。江天空旷自在飞, 如果咱们能逃脱, 就可以做一对自由的小鸟任意遨翔。然而, 事实证明咱们只能做梦。” “对, 我特意用了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想到是我。我当上鬼王时,你已经是天界著名的神女, 我根本无法去云间仙境找你。但如果你想找我叙旧, 我随时愿意和你见面,谁知还真把你给盼来了。” 那时候,江武并没有信心温且惠会来找他。 虽然当年她嫁入北鄣并不情愿,但是后来却和丈夫陆衢成了一对众所周知的恩爱夫妇, 又夫唱妇随地一起飞升当了神仙眷侣。 一个在天界过着神仙日子的神女,有什么必要跟一个鬼王再扯上关系呢? 就算他们当年曾经在人生低谷抱团取暖过, 可终究已是几百年前的旧事, 没准她在幸福快乐的生活中早就把他给忘了。 然而, 温且惠却找到了他。睽违数百年后的再会, 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 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当然要找你了, 因为我想跟你再续前缘, 还想让你真正成为我的丈夫。武郎, 咱们终于做到了, 不但成了夫妇,还当上了三界之中地位最高的帝君和王母。之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算是都被一一补偿了,只除了……” 温且惠的神色一黯,陆衢明了地安慰道: “惠娘,我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是你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但已经注定无法弥补的事,你也只能想开一点了。” “我知道,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回来。哪怕咱们现在是神仙,也弥补不了这个缺憾。”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就算贵为神仙也无法万事顺遂,称心如意。 . 夫妇俩的絮絮低语中,一个小仙官入殿禀报说华源真君越君朴求见。 “传他入殿。” 陆衢下令后,又对身旁的温且惠低声道:“明光不是说要跟他秋后算账吗?我还以为他今天下凡去见明光会回不来了呢!” “看来明光还是念及师出同门的情谊,没打算把他怎么样,不过就是放嘴炮说上几句狠话罢了。” “他的心肠有点太软了,如果换作是我,越君朴现在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可能因为越君朴这次配合明光扳倒了玉京子,某种程度上也算将功补过,所以就对他网开一面了。虽然是有些心肠软,不过这点对咱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如果他是那种睚眦必报一定要赶尽杀绝的人,天界可就没法太平了,你这个帝君也会当得很辛苦。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也是,如果这个明光疯批到一定要血洗云间仙境,那我还得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诸武神打上一场仙鬼大战。” “眼下战事省了,你可以和平接任帝君之位,都得多谢明光是个心肠软的人呢!” 谈话间,越君朴已经昂首挺胸地步入殿内,对着上方伫立的夫妇二人行参拜礼。 “参见帝君,参见王母。” “华源真君免礼。” 陆衢的话音刚落,温且惠便微笑道:“华源真君,你是不是和明光见过面了?” “对,我今日下凡,原本是想任他处置了结旧怨,但是明光说天界如今武神凋零,他就一切既往不咎了,让我好好尽起武神的职责庇佑苍生。” “明光真是顾全大局,如此心胸气度,令人钦佩不已。帝君,你说是吧?” 陆衢自然点头称是,越君朴趁机提出一个要求。 “帝君,王母,明光的既往不咎让我更加惭愧难当。如果不是我当年落井下石,害他走畜生道下凡沦为妖怪之流,这三百年里他没准又已经修成正果再次飞升了。虽然明光眼下的身份是妖,无法重返天界位列仙班,但是考虑到他当年遭贬是因为蛇精玉京子的蓄意构陷,是不是应该多少给他恢复一点身份呢?” 陆衢问道:“华源真君,你想让我怎么给他恢复一点身份?” 第174章 越君朴单膝跪下,神色诚恳地请求道: “帝君,我想请求您封明光为地仙,地盘也不用太大,就把步云山赏赐给他做洞府好了。这点封赏其实也弥补不了他这些年的不幸遭遇,但可以彰示帝君和王母对他的态度,一定会让他感激涕零。” 所谓地仙,就是住在人间凡界的仙人。 有些被流放凡界的谪仙人,在人间行善积德,受到百姓爱戴,天界这边就会酌情封其为地仙,赐一座灵岳为洞府。 陆衢和温且惠对视了一眼,彼此用目光认可了越君朴这一提议。 不过是一个地仙的头衔加一座步云山,做个顺水人情给明光又何妨?笼络住了他也就等于笼络住了鬼界那边,好处大着呢! “我觉得如此甚好,还望帝君玉成此事。” 温且惠发声赞同后,陆衢顺势点头道:“华源真君,那就依你之言。” “多谢帝君,多谢王母。还有一件事,步云山如今灵气枯竭,如果要赏赐给明光为洞府,还得先让灵气复苏才行。” “那是自然,地仙的洞府只能栖于灵岳。明日你带上白云神塔去步云山走一趟,先全面复苏这座山的灵气,然后我再对明光行以封赏。” 白云神塔是历任帝君才能拥有的天界一大法宝,专业复苏灵气千万年。 人间凡界如果有什么山川河流因为种种缘故灵气枯竭,只要搬出这座神塔过去大显身手,灵气就能重新蓬勃.起来。 . 次日,越君朴奉帝君之命,带上白云神塔驾云前往步云山。 塔身最初小巧玲珑得可以托在手掌上,抛下去却陡然变成巨塔。 塔底正好笼罩在步云山上空,一股灵气充沛的白云从底部喷涌而出,化作雨露滋润着这座黑石嶙峋的山岳。 灵雨洒过的地方,黑色山石瞬间软化为黑色泥土。 无数绿色的新芽钻出地面见风就长,有的长成碧草;有的长成绿萝;有的长成花朵;有的长成树木…… 还有清泉汩汩往外涌,迅速流成小溪,汇成深潭,再冲下山崖挂成疑似银河落九天的瀑布。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死气沉沉的步云山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座生机勃勃的灵山。 明光独自伫立于山脚下,仰望着步云山恢复成昔日山峦苍翠的熟悉模样,眼神悲欣交集。 越君朴降下云头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注视着旧貌换新颜的步云山。 “三百年了,我们熟悉的步云山终于又回来了。明光,作为计划的第一步,你想恢复步云山的灵气,也是公私兼顾吧?” 明光没有否认,坦然点头道:“那是自然,公私兼顾一下有何不可?我又不是要因私废公。”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的第二步需要花时间准备,你慢慢来,不着急。” “急也没用啊,欲速则不达。对了,你跟钟离斐说好了吗?” “嗯,已经说好了,他答应全力配合。” “那就行了,到时候人手应该够了。” “不够也没法子,除了他我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任的武神了。” “那这副重担,就交给你们两个武神了,我负责在一旁助威加油。” . 春暖花开时节。 春风如画笔,在大江南北一带四处涂抹着春的光艳。 东海之畔的步云山,树木苍翠欲滴,鲜花艳极欲流,时隔三百余年后终于又迎来了万紫千红的春天。 明光站在锦霞峰顶,仰望着天空中正破云而来的云海神舟。 船首处,被侍随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人是温且惠,一身朱锦华服的王母装束,衬得她无比雍容华贵。 这天是明光的地仙洞府落成之日,他盛情邀请温且惠下凡来做客。 区区一介地仙,原本不够资格让王母亲自跑上一趟。 但是明光的身份特殊,再加上他和鬼王应长情的铁杆交情,是天界一直想要笼络的对象,所以温且惠很愿意赏这个脸。 陆衢本来想和妻子一起去的,但是温且惠觉得不太合适。 “明光如今毕竟只是一个地仙,他的洞府落成,我去祝贺一下倒也罢了,可以算作与他的私人交情。武郎你身为帝君亲自莅临的话,就未免有些自降身份了。” “也是,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地仙都没什么,可他偏偏跟新任鬼王有交情。我要是亲自去了,倒显得在巴结他似的。” “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可以给明光面子,但这当中要有个度,由我来把握这个度最好。” 当上王母后,温且惠并没有趾高气扬,依然是以往温柔和气的作派,甚至更加温柔和气。 由她出面跟明光打交道,这个度很好把握,可以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第174章 扣住 “恭迎王母。” 明光对着天仙下凡的温且惠一揖到底, 她微笑着伸手虚扶了一把。 “明光,无需多礼。我今日虽然是以王母的身份来的,但不过是为了给你撑场面, 私下你还当我是太清元君就好。” 温且惠这话说得亲切有加,毫不见外,完全就是拿明光当作自己人一般对待。 看着她脸上那个真挚动人的笑容, 明光在心里一声暗叹:在演技这方面, 如果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明光的地仙洞府建在独秀峰向阳的山谷上, 那是一座殿宇三重的宫观, 周围林茂竹翠,风景优美。 温且惠在明光的陪同下,一路穿花拂柳进了洞府。先四处参观一番, 再去正殿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提出告辞。 “明光,今日多谢款待,我该回去了,以后有空再来探访。” “抱歉, 太清元君,你还不能走, 我想让你留下来。” 明光突然改了称呼, 声音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 但打算把人扣下不放的态度却表现得很明白了。 温且惠始料未及地一怔, “明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了, 我不想放你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扣下王母不放的后果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除非你还是想挑起仙鬼大战, 可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明光调动面部表情肌, 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温且惠开始表演。 “太清元君, 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只可惜你已经嫁为人妇,我与陆衢同为仙僚也不能夺人所爱,所以一直以来只能苦苦压抑自己。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反正已经沦为妖族,一个地仙的头衔也不值什么,我就想为什么不干脆彻底放飞一下呢?所以太清元君,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我想要成为你的新夫君。” 明光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话,听得在场所有仙侍都无法不傻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谁也没想到这个被帝君破例册封的地仙,非但不懂感恩,竟还色胆包天地想要跟他抢王母。 就连温且惠本人都呆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太好了,今晚咱们就拜堂成亲。” 明光如此自说自话,温且惠无法不出声强烈反对。 “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行吧,如果你想再慎重考虑一下改嫁的问题,我也不是不可以多给你一点时间。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多只能考虑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拜堂成亲。” 明光一拍桌子表示这事就这么定了,然后站起来轰人——所有陪着温且惠下凡的仙侍们统统要被扫地出门。 “你们都回去吧,王母现在是我的了。” 温且惠此番下凡王母的排场十足,随行仙侍们也有不少武力值不低的准武神,为其保驾护航。 如今天界武神凋零,能飞升成仙的正主儿一时半会儿没有,陆衢就先从有资质与潜力的小仙官中,挑选一些出来大力培养作为准武神当差。 “明光,你凭什么扣下王母?真是好大的口气。” 说话的这位准武神当年是自玄清殿的小仙官,陆衢的忠实辅神之一,自然不会轻易丢下温且惠不管。 “我当然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我的鬼王兄弟有啊!” 明光笑眯眯的声音刚落,应长情就瞬间出现在了他身旁,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冷冷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仙侍。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自己滚出去;第二我打到你们滚出去。” 对于鬼王给出的两个选择,仙侍们分成了两批: 第一批是非战斗人员主动滚出;第二批是几个准武神一起上,被应长情打到被动滚出。 “阿难哥哥打算办喜事,所以我就不要你们的命了,免得死了人触霉头不吉利。” 鬼王宽宏大量地没有取人性命,几位准武神都谢天谢地。 他们也不敢再去找死,反正都已经尽力了,可以回去向帝君交差了,他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下来救更有戏。 . 第175章 所有仙侍都心惊胆战屁滚尿流地离开后,正殿里就只剩下明光、应长情和温且惠三个人。 虽然遭人扣押逼婚的处境十分不妙,温且惠的神色却并不慌乱,只是注视着明光的眼神中带着不解。 “明光,你到底为什么要扣住我不放?别再说什么对我钟情倾心之类的话,虽然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假话。” 明光一摊双手道,“我觉得我演得挺逼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男人如果深深迷恋着一个女人,迷恋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会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可是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这些,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好吧,你赢了,我刚才确实说了假话。这些话其实也不是说给你听的,主要是想要通过那些仙侍们带回去转达给陆衢。” “你为什么要这样激怒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怀疑陆衢已经不再是陆衢,早在三百年前就被鬼王江天旷夺舍了。温且惠,这事你肯定也有份,甚至你根本就是主谋,我说的对吗?” 明光打开天窗说亮话,温且惠陡然一震,姣好的面孔瞬间僵硬得像是木头刻出来的一样。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换上一脸惊讶诧异的神色。 “明光,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我知道,这种无凭无据的指控你是不会轻易承认的。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能承认。” “鬼王,明光这是怎么了?无端端的为何如此指摘我们夫妇二人?” 温且惠知道明光现在不好沟通了,便转过头跟应长情说话。毕竟她当初可是实打实地放了他化身的小鬼一马,这份恩情还是可以用得上了。 应长情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声音凉凉地道: “他可不是无端指摘你们,而是厉无情的残魂透露,那日陆衢是用散魂黄金钺杀了他。一个武神居然使上了鬼王的兵器,换作你是我们,听了这话后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吧?” 温且惠听得暗中一惊,脸上却仍是一派镇定自若的神色。 她振振有辞地反问道:“这不可能,厉无情如果是死在散魂黄金钺下,早就魂消魄散,怎么可能还有残魂留下?” 明光道:“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厉无情身上戴着一个特殊的灵器,侥幸保下了一缕残魂,拖上三日才魂魄消散,正好把这个关键之处告诉了我们。” “如果只是一缕残魂,根本不可能告诉你们什么,因为你们根本听不见。” “是啊,残魂想要与人沟通是不可能的,但是与魂魄沟通就不成问题了。所以我特意魂魄离体去跟他沟通了一番,这才得知他当日身亡的真相。” “什么?你怎么能魂魄离体?就算你还是灵曜天君的时候,也没有这等能耐吧?” “的确没有,所以我是靠法宝做到的。这个法宝叫移魂枕,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啊?” 听到移魂枕三个字从明光嘴里吐出来,温且惠脸上的镇定像烈日下的薄冰般绽开细碎裂纹。 但她还是一口咬定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移魂枕。” “好吧,你说没听说过就没听说过吧,横竖我们也不能打到你承认为止。不过等假陆衢赶来救你时,我们大可以用这个法子对付他。” 明光透露出来的计划,听得温且惠心头一阵雪亮,知道自己今日是中了计。 “明光,你存心骗我下凡扣住不放,就是想要藉此引帝君过来救人时对付他,我怎么没早看出你的居心叵测。” 明光把挨骂当表扬,微笑道:“过奖过奖,要是被你看出来了,那不就没戏可唱了嘛!” 应长情在一旁皱着眉头道:“温且惠,你就别再口口声声称那家伙为帝君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他跟玉京子一样就是个冒牌货。” “阿难弟弟,除非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否则这两口子是打死都不会认账的。认账就是束手就擒,不认账却能以帝君的身份带着天兵天将来堂而皇之地杀人灭口,这道选择题他们怎么可能会选前者呢?自然是死扛到底了。是吧,温且惠?” “明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温且惠决定把装糊涂进行到底,明光也没指望此刻就能从她嘴里问出真相,给了应长情一个“山人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眼神。 “阿难哥哥,咱们走吧,别在这里白费唇舌了,还得去准备应对那个冒牌货帝君呢!” 应长情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实在不想再多看温且惠一眼。 因为他曾经发自内心地认定她是人美心善的三界第一女菩萨,所以在她人设崩塌后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我们有事先走了,你就自己在这儿呆着吧!友情提示一下,这屋子设了结界,你是出不去的,就别白费功夫了。” 第175章 驱魂退灵阵 明光和应长情一起并肩走出正殿, 外头的庭院中,任天真正俏生生地站在一株海棠花树旁,人面更比花面娇。 “阿难哥哥, 我准备好了,咱们是不是要开始了?” “嗯,假陆衢随时可能杀上门来, 真真, 阿难弟弟, 你们两个先去东方青龙和西方白虎的位置上守着。等越君朴和钟离斐来了, 就会去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镇守。” 应长情还有些不放心地问:“越君朴也就算了,毕竟在死蛇精事件中已经看出了他的立场,那个钟离斐真靠得住吗?” “靠得住, 钟离斐生平最恨犯上作乱的人。这方面他要是都靠不住的话, 那天界的武神就没有靠得住的了。” 任天真激动得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道: “上回你们对付冒牌货一号死蛇精时,我要留下来保护阴姐姐他们,没能亲临现场一睹盛况。没想到今天却有机会出上一份力, 协助你们再扳倒冒牌货二号假陆衢,真是想想都激动呢!” 应长情满脸不满地哼了一声。 “天界简直就像是四面漏风的破筛子, 一个两个冒牌货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还得阿难哥哥一再出面挑头帮忙清理门户。我要是天界那帮神仙, 都要羞愧得没脸见人, 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我觉得这倒也怪不得他们, 有些居心叵测的坏家伙存了心要瞒天过海欺骗人, 哪里能防得住啊?有句老话说得好, 只有千年做贼的, 没有千年防贼的。况且像温且惠这种靠一张人美心善的金字招牌纵横三界上千年的人物, 谁又能想到她其实暗藏祸心呢?咱们还不是也照样被她骗得团团转嘛!” 任天真就事论事,明光听了也苦笑着点头道: “是啊,栽在温且惠手里真心不冤,因为她这方面道行实在太高。我当年还不是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应长情想起自己也曾对温且惠格外敬重,认定她是天界那帮神仙中唯一值得敬重的人,结果却被现实啪啪打脸,感觉脸都要被打肿了。 “好了,别说了,你们快去吧。记住,以流金铃为号一起行动。” “阿难哥哥,你一个人对付假陆衢能行吗?” “阿难弟弟,不许说我不行,这话我不爱听。”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放心你。” “你就放心吧,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要是没把握对付他,一开始就会安排你上了。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总之一切按计划行事就没错了。” 应长情和任天真双双离去后,明光抚了一下手腕上的流金铃,又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日月明。 他微笑道:“小铃,一会儿要好好表现哦!大明,你也是。” 小铃发出一串“主人啊小铃我超级无敌能干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的笃定铃声。 日月明也在剑鞘里震动了几下,以示自己定不会辜负主人的重托。 . 云间仙境,太玄殿。 帝君陆衢听说了温且惠被明光扣住不放的消息后,整个人气得目眦欲裂。 “明光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岂有此理。传令下去,我要御驾亲征去步云山诛杀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 帝君要御驾亲征,天界的武神和准武神们都得一起披挂上阵不可。 越君朴和钟离斐作为武神中最能挑大梁的两位,更是义不容辞地要随驾同行。 在太玄殿前点好兵马准备出发前,越君朴与钟离斐短暂地交谈了一两句。 “威毅真君,你都准备好了吗?” “华源真君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到时候按计划行事。” “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来揭穿这位假帝君的真面目。” 陆衢率领天兵天将的大队人马,宛如黑云压境般乌泱乌泱地齐聚于步云山上空。郦子微被钦点为使者,先派下来与明光进行谈判。 明光手里毕竟有温且惠这个人质,陆衢投鼠忌器,担心强攻会导致明光狗急跳墙玉石俱焚,所以打算先让郦子微设法劝和。 第176章 “明光,如果你不是突然发疯,就没必要无端扣下王母不放。快告诉我你没疯,这一切都是有缘故的。” “郦仙郎真是明白人,我当然没有疯,这其中的缘故说出来又能惊掉你的下巴。” 明光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缘故后,郦子微的下巴果然差点没保住。 这位一向注重个人形象的文神,很没形象地张大着嘴久久无法合拢。 好半天后,他才一声长叹道:“天界最近真是多灾多难啊!刚把一个蛇精冒充的假帝君赶下台,居然又上台了一个鬼王冒充的假帝君。” “上回为了戳穿玉京子,我们是打上天界去逼宫的。这回想要对付假陆衢可没那么简单,想要打到他灵魂出窍,只能把他引下来才行。”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啊,你回去告诉假陆衢,就说我愿意谈判,但是必须他本人亲自来,别人都不行。” “好,我这就回去替你传话。” 临走前,郦子微看着明光叮嘱道:“这个冒牌货的实力只会比上一个更强大,你以身为饵诱他入局,一会儿可千万要当心啊!” “多谢郦仙郎提醒,我会当心的。我还不想死,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 去而复返的郦子微传话后,陆衢摆出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架势,表示自己要亲自走上一趟。 “帝君不宜以身犯险,还望三思啊!” 郦子微还装模作样地劝了一句,否则与人设不符,总之不能让陆衢察觉出异样。 “是啊,还望帝君三思。” 越君朴和钟离斐也配合了一下,陆衢自然是不肯听劝的,坚决要亲自去跟明光交涉。 “无妨,我先下去探一探他的虚实,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命令,随时准备强攻。” 陆衢前脚才降下云头,越君朴和钟离斐后脚就以“不放心帝君独自前往”的理由跟了下去,分别赶赴不同地点。 . 地仙洞府,明光独自站在正殿前的院落里,笑吟吟地迎接脸色黑如锅底的陆衢。 “帝君莅临寒舍,真是蓬毕生辉。” 陆衢恨恨然地瞪着明光道:“少废话,惠娘在哪儿?你赶紧把她放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不死。” “你放心,她好着呢,连头发丝都没少一根,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明光,你这个登徒子,是几时对她起了色心?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却想要夺人妻子,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明光抬起手来鼓掌道:“说得好,夺人妻子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的行为,你明知如此却还要这么做,未免太不厚道了吧江天旷?” “江天旷”三个字响在耳边,就像惊雷般炸得陆衢脑子一轰,瞳孔一缩,始料未及地浑身一震。 与此同时,明光果断抛出流金铃。 铃体飞上半空后焰光四射,金灿灿的光芒如聚光灯般悉数打在陆衢身上,带来一阵烧灼般的痛楚,令他不得不驱动法力进行抵御。 流金铃的焰光一现,步云山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应长情、任天真、越君朴与钟离斐也立刻一起行动了。 他们负责驱动一个阵法——驱魂退灵阵。这个阵法顾名思议,就是驱退魂灵的意思。 虽然仙家术法中有对付恶鬼夺舍的法术,但鬼上神仙身却是前所未有之事,想要驱逐谈何容易。 况且江天旷已经在陆衢的神舍中鸠占鹊巢几百年,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赶出来的。 于是明光精心设计了这个阵法,融入整座步云山的灵气布阵,由两位武神加上鬼王和花妖分别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起驱动。 阵法中心就是地仙洞府的正殿庭院,他不但要负责引假帝君入局,还要借助流金铃的威力来增加法码,让对方顾此失彼难以两全。 陆衢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迅速镇定下来,一边抵御着流金铃威力巨大的光焰,一边亮出方天戟打算擒贼先擒王地干掉明光。 无论他是如何知道这一秘密的,都必须要尽快杀人灭口才行。 明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把抽出日月明与之斗战起来。 仙剑日月明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锈了三百年,但是这段时间明光没少在它身上下功夫,终于又让它恢复了七成以上的威力。 晶亮无比的剑刃,让挥出的每一记剑招都光芒耀眼,寻常的妖魔鬼怪能被直接闪瞎。 就算陆衢此刻是神仙之体,也半眯着眼不敢直视。 “小铃,还不够,加强攻势。” 明光百忙之中抽空喊了一声后,流金铃除了光波攻击外,还同步展开了声波攻击,猛地摇出一串刺耳的铃声,能搅得人心浮气躁的那种。 焰光刺体,铃声刺耳,剑光刺目。 陆衢手中那把方天戟又使得不够得心应手,这种几管齐下的局面,让他无法不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当足下突然涌上一阵惊涛拍岸般巨大的力量时,他虽然情知不妙,却已经没有余力稳住自己,整个人蓦地浑身一轻,魂魄脱窍而去。 第176章 江武 一般人灵魂出窍, 魂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之体。 但江天旷原本就是已经从魂体修成肉身的牛鬼,灵魂出窍后,魂体是能够看得见的形态。 驾云站在步云山上空的天界人马, 集体目瞪口呆地目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太玄帝君陆衢不但被明光打到灵魂出窍,而且出窍后的魂魄还是与本尊全然不符的另一个人。 “天啊!帝君的魂魄怎么跟他不是同一个人?”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惊呼声此起彼伏中, 郦子微神色冷肃地抬高音量道:“这不是很清楚明白的事嘛!说明帝君早就被此人夺舍了。” “什么?帝君什么时候被人夺舍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个人我见过, 他就是三百年前只身闯入天界的前鬼王江天旷。” “不是吧?江天旷当年不是死在了帝君手里嘛, 怎么却是反过来被他夺了舍?”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事实摆在眼前,帝君就是被江天旷夺了舍啊!” “如果江天旷当年夺了帝君的神舍,王母怎么没有识破他呢?咱们也就算了, 她不可能连自己的丈夫骨子里变了一个人都察觉不出来吧?” 郦子微再一次抬高音量道: “温且惠绝无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 所以整件事她一定是同谋,甚至可能是主谋。如果只是江天旷想要夺舍太玄真君,你们觉得他有可能做出如此周详的计划,并且顺利骗过温且惠吗?” 这点关键之处被指出后, 所有人再一次集体震惊,除了齐刷刷倒抽冷气的声音外, 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字。 好半晌后, 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明光他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故意扣下温且惠引假帝君下凡, 打到他灵魂出窍来揭露真相?” “没错。是不是很讽刺?一个被贬下凡沦为妖怪的谪仙, 却一再识破了天界的假帝君, 并设法揭露了他们的真面目。而咱们这些仙官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一个个都像呆子傻子。” 郦子微不无自嘲的话, 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惭愧无语。 . 江天旷的魂魄被驱离陆衢的肉身后, 那具威仪赫赫的帝君之躯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候,大逞神威的流金铃也基本法力耗尽。 焰光一灭,铃声一顿,又化作一只小巧玲珑的虎头铃铛,自动挂回了主人腕间的红色金刚绳结上。 “好小铃,辛苦了,接下来你就好好歇着吧!” 马甲已经掉光光的江天旷,很清楚自己就算再钻回陆衢的躯壳也毫无意义。事已至此,装别人是装不下去了,干脆本尊上阵还能有机会弄死这个拆穿自己的可恶家伙。 江天旷召出了自己的独门兵器——散魂黄金钺,全力以赴地朝着明光当头劈下,恨不得像劈柴似的把他劈成稀巴烂。 明光眼下的实力可挡不住这位前鬼王放大招,好在他的脑子很好使,嘴皮子也很利落。 “等一下,杀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温且惠了。” 江天旷硬生生地顿住了自己的攻势,脱口而出地问:“她现在人在哪儿?” “就知道你关心她,为了她的安危,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投降?” 江天旷取代陆衢成为温且惠的丈夫后,玄清殿多了一树他亲自手植的碧桃花,又精心为她焙制碧桃和露茶,造出桃花玉版笺。 种种这般皆是因为她酷爱桃花他才爱屋及乌,对她的情深意重可见一斑。 所以明光给出这一建议时,认为江天旷应该会答应。不料他只迟疑了片刻功夫,就换上一脸不为所动的阴狠神色。 “为了一个女人投降,老子才不干呢!虽然她是我费尽心机才强取豪夺弄到手的,但也享用了这么多年,已经够本了。如今我的伪装被你戳穿,美人也没法继续享用,还管她的死活做什么?” 第177章 话音未落,江天旷就重新高举起手中的散魂黄金钺,再次追着明光下死手。他挥舞日月明勉力抵挡着,很快等来了自己的救星应长情。 “阿难弟弟,快,亮出你四十米的大刀砍他。” 随着一记白虹贯日般的刀芒闪现,鬼刀风雷怒加入了战局,与仙剑日月明一起刀剑合璧,共同对付那杆散魂黄金钺。 “两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 明光不吃这一套道德绑架,很干脆地回答道:“就不要脸,不服憋着。” 应长情冷笑道:“你都干出杀人丈夫夺人妻子这么不要脸的事,却指望别人对付你的时候要脸。抱歉,对付不要脸的人,我只会比他们更不要脸。” 晚到了一步的越君朴和钟离斐,也都没打算跟江天旷讲什么不能以多胜寡的道德仁义。 一个持仙剑,一个持降魔枪,毫不犹豫地双双加入围攻队伍。 越君朴道:“江天旷,你杀害太玄真君,这个仇我们身为仙僚一定要替他报。” 钟离斐道:“没错,真没想到太玄真君居然早就命丧你手,今日你也休想活着离开。” 四个人缠斗在一起,从地面打到半空,几个身影都快得疾如闪电,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 任天真赶回地仙洞府时,就没再掺合四个打一个优势明显的战局了,而是直接走进正殿,押出被困在这里的温且惠。 “你之前不是死不承认陆衢是假的吗?现在好好看看眼前这一幕,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温且惠站在青石台阶上,仰望着半空中厮杀成一团的斗战双方。 整个人仿佛是一幅仕女画,纹丝不动,沉默不言,白皙秀丽的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 对江天旷的联合围攻,进行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这也是有史以来头一回,妖、鬼、仙一起合作,以最快速度最小成本联手拿下了这位前鬼王。 当江天旷受了伤从半空中跌落,形容狼狈地摔在正殿前的台阶下时,温且惠依然毫无表情,就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明光飞落而下,在江天旷身旁立定后,他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温且惠,欲言又止。 钟离斐可不管那么多,毫不客气地直接指着她质问道: “温且惠,江天旷很显然三百年前就夺舍了太玄真君。你身为他的妻子,与之相伴了成百上千年,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发现这件事?” 温且惠还是不声不响地沉默着,趴在地上的江天旷却狂笑起来。 “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因为我握住了她的一个软肋,所以她只能乖乖地配合我,任由我摆布。” 越君朴追问道:“什么软肋?” “女人最大的软肋,永远都是她们的孩子。她的孩子在我手里,自然是不敢对我有任何违抗了。” 明光有所触动,“我记得她当年早产生下了一个死婴呀?哪还有什么孩子?” “虽然是死婴,但是有婴灵的。” 应长情明白了,“她死去的孩子婴灵在你手里,你就利用这一点去逼迫她?” “没错,如果她不合作,我就让婴灵魂飞魄散,她自然只能乖乖听话。这么好用的软肋,要是不用就太可惜了,是吧?” 任天真都听不下去了。 “江天旷,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利用婴灵去欺负一位丧子的母亲,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谁让温且惠是东郯公主,她的母国不但灭了我们南郇国,东郯军出征前甚至还将我腰斩用来祭旗。为了报这个血海深仇,我可以各种不择手段。” 明光忽然明了,“原来你是当年南郇王室送往东郯为质的质子江武。” “没错,我就是江武,我与东郯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厉无情想杀了导致他国破家亡的北鄣太子陆衢,我也一直想找温且惠这个东郯公主报仇。冤有头债有主,身为东郯王室唯一在世的后人,她就是我的债主,我找她报仇过分吗?” 任天真十分愤怒地大声驳斥道: “当然过分了。陆衢是害得厉无情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他要找他报仇很合理。但东郯要灭南郇,是温且惠一个外嫁公主能决定的事吗?就算你真要想因此迁怒于她,也该干脆利落地一刀杀了她,而不是先害死她的丈夫,再卑鄙无耻地利用她亡子的婴灵威胁她,占有她,让她只能被迫任你欺辱。” “我才不管那么多,当年我在东郯国为质时,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对我颐指气使,欺凌有加。我当时就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加倍奉还。我费尽心机终于达到了目的,抓了她的亡子婴灵,杀了她的神仙丈夫,逼她忍气吞声地委身于我奉我为夫,哈哈哈!这个仇报得真是太解气了!” “要不是你们坏我好事,我甚至还能在天界称王称霸几百年。不过也值了!我当过鬼王,也做过帝君,还让冰清玉洁的神女沦为我的禁脔多年。放眼三界还有谁能像我这样成功的?你们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哈哈哈!” 在江天旷放诞不羁的狂笑声中,越君朴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眼神空洞的温且惠,求证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第177章 非她莫属 温且惠依然沉默着, 不过她开始动了。 她裙袂翩跹地走下台阶,走到倒地不起的江天旷身边。平平板板的面孔宛如木雕石刻,没有任何表情。 “我孩儿的婴灵在哪儿?” 问出这个问题时, 温且惠没有低头看向江天旷,目光失焦般散漫地注视着前方。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妨老实告诉你吧!其实他的婴灵早就散了, 只是你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我当然不能让你知道了, 否则还怎么让你乖乖听话, 在我胯/下婉转承欢呢?哈哈哈!” 江天旷再次纵声狂笑, 但是他淫邪放荡的笑声陡然间消失了。 因为温且惠突然凌空抓过那杆方天戟,竭尽全力将它插进了他的胸口,一把将他捅了一个穿心透。 所有人都惊呆了, 无论是身在地仙洞府中的明光等人, 还驾着云头在洞府上方隔空观望的郦子微等人。 江天旷今日肯定活不成了,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谁也没想到,他最终竟是死在温且惠手里。 被方天戟刺中要害的江天旷,肉身迅速变成魂体, 并继续朝着透明化方向转变,很快就彻底消失于空气中。 自始至终, 温且惠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扔掉方天戟, 失魂落魄地走到陆衢一动不动的身躯旁, 踉跄着扑上去, 趴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哭声穿石裂帛, 痛彻心扉, 闻者无不心生恻然。 钟离斐都听得于心不忍, “太清元君也是可怜人啊!” 越君朴下意识地点头叹气, 任天真也满怀同情地说:“她真的好可怜。” 应长情扭过头看着明光, 低声问道:“阿难哥哥,你相信江天旷说的话吗?” 明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我也有些怀疑,虽然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就一条——如果江天旷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为了报复温且惠而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他在临死之前,就该给她扣上一个勾搭奸夫谋害亲夫的淫*妇身份,让她百口莫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才对。” 一语惊醒梦中人,应长情马上反应过来了。 “对,江天旷临死前的这些话,看似是在羞辱温且惠,实则却是在替她开脱。让大家都以为她是被迫委身于他,是为了孩子不得已屈服于恶鬼的可怜无助的母亲,为她拉了一大波同情票。” “没错,江天旷知道自己死定了,就想把温且惠洗白,这样她就能继续留在天界当神女。虽然这家伙不算什么好人,但对温且惠却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可是温且惠却亲自动手杀了他,一个这样掏心掏肺待她的男人,她竟狠得下这种心肠。” “因为只有这么做,她才能彻底洗白自己。太清元君温且惠,咱们以前真是太小瞧她了。三界最厉害的女人非她莫属——别说一般的女流之辈,就算很多神仙和牛鬼都不是她的对手,只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应长情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的确如此,她不但能在云间仙境这个神仙主场瞒天过海地给自己换了个老公,又能在事情败露后来这么一波洗白操作,眼看就要从这场泼天风波中全身而退。这心机这手腕这应变能力,还有这股子深藏不露的阴狠劲儿,实乃我生平仅见,真是大开眼界。” . 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却并没有乌云聚集。 恰恰相反,一道虹霓如拱桥般横过蓝空,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云朵随着银白闪电落下来。 雷电与彩云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明光的伫立之处。他那身暮云灰的长袍,隐隐闪现出金光,整个人就像镀了金似的光彩夺目。 第178章 “阿难哥哥,你又要飞升了!” 应长情又惊又喜,声音激动无比。任天真脸上的狂喜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难哥哥,你太厉害了!在此之前妖族从未有人成功飞升过,你终于打破了这个纪录。” 仰望着已经在七彩祥云簇拥中飞上天的明光,越君朴的眼神中再不复曾经的羡慕嫉妒恨。 这是明光自己的能耐,又不是抢了他的,他实在没什么可不忿的。 钟离斐亦是满脸由衷的钦佩之色,慨叹道:“明光,真不愧是你啊!” 步云山上空,以郦子微为首的所有大小仙官们,看着再度飞升扶摇直上九天的明光,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震撼与叹服。 “真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快又飞升了!” “是啊,才修行三百年的妖怪竟能飞升成仙,真是史无前例呀!” “你们也不看看他是谁,再看看他都做了什么。虽然是妖怪,却先后识破并扳倒了两位假帝君,他要是不飞升那真是没天理了。” “也是,这回我心服口服。他就是有能耐,就该他飞升,哪怕飞升后直接当帝君我都没意见。” “说起来,天界眼下正缺一位帝君呢,目前除了明光也没有其他人能胜任了吧?弘文真君你说呢?” 郦子微一脸正色地回答道:“你所言极是,我深以为然。” . 碧落之上,云间仙境。 一阵宏亮又悠长的钟声忽然响彻云霄,如涟漪般在云间仙境四处扩散,惊动了不少仙官。 “迎仙钟响,又有人霞举飞升了!” “这回不知来者是文神还是武神呢?” “眼下天界武神欠缺,最好是武神。” “奇怪,怎么迎仙钟还在响,一般不是只响三下吗?” “上回它这样响个不停,是明光被七彩祥云接引来了云间仙境,难道又来了一个这样出类拔萃的神仙人物吗?” “走,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许多仙官都纷纷赶去了天门处看热闹,发现门外的碧空果然铺满了堆锦积绣似的云霞,七彩霞光瑰丽无双。 “哇,真的是七彩祥云啊!” “除了明光外,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霞举飞升时能乘上七彩祥云的人,也不知这位又是何方神圣呢?” 奇光异彩的云霞深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出来时,所有挤在天门看热闹的仙官们,一起齐刷刷惊掉了下巴。 明光驾着一朵七彩祥云,穿过天门翩然落下,冲着四周围观的仙官们微笑。 第一次飞升时,他的笑容既骄傲又自豪,是少年得志的锋芒毕露。 这一次,他的笑容超脱中带着神性,曾经的锋芒毕露,变成了历尽沧桑后世事洞明的豁达通透。 “在下明光,见过诸位仙官。” “明光”这个名字,伴随着迎仙钟宏大响亮的钟声,再一次迅速传遍了整个云间仙境。 . 明光梅开二度的霞举飞升,在云间仙境造成了比上次更大的轰动。 无数仙官奔走相告:“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明光又成仙了。” 等到越君朴、钟离斐和郦子微等带着大队人马返回天界,把太玄帝君陆衢早已遇害,这三百年来都是成功夺舍的江天旷在假冒他,直到今日才被明光戳穿的消息公布后,天界的仙官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蛇精玉京子假冒紫衡帝君多年,就已经够让天界丢脸了。 没想到又冒出一个鬼王夺舍太玄真君,不但在云间仙境过了几百年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还接替蛇精当上了冒牌货帝君二号。 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啊?天界的颜面何存啊! 太玄殿中,所有有封号的大仙官们齐聚一堂。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都得露面。就连因为檀绍之死十分伤心、已经很久闭门不出的檀豫,都闻讯赶来了。 一具飞辇把只有肉身没有灵魂的陆衢带回了太玄殿,停放在殿中央。 温且惠寸步不离地守在丈夫身边,一双秋水目已成流泪泉,泪水一直默默淌个不停。 灵魂出窍后,陆衢的躯体还如生者一样有温度,但没有气息。他眼下就是一个没有魂魄的空壳,最多七日后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檀豫抖着一把雪白的胡须,叹气不止。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太清元君,你要是早点把被胁迫的事告诉我们,也不至于被那个江天旷欺辱这么多年了。” 太玄帝君是江天旷夺舍的冒牌货,这个帝君自然是作不得数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温且惠的王母身份自然也就跟着不作数了,又变回了太清元君。 而太清元君这一神女头衔能否保住,就看她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我孩子的婴灵握在他手里,我怎么敢不顺从他?他早就警告过我,要是敢对别人透露一个字,就让我那可怜的孩子魂飞魄散,永远不能再世为人。我是一个母亲,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到这样悲惨的下场。” 温且惠脸色苍白,眼圈通红,晶莹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落下来,哭得宛如一枝梨花春带雨。 在场绝大多数人见到她这般哀恸万分的样子,都不禁流露出同情之色,谁又能不同情这样一位如此际遇堪伤的可怜女子呢? 第178章 全身而退 明光不疾不徐地问道:“太清元君,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江天旷夺舍了太玄真君的?” 温且惠一边缓缓拭泪,一边哀声作答。 “就是三百年前他潜入天界的那一天。一开始我和你们一样,真以为是五郎杀了他。不过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五郎的外表虽然和从前一样,但是给我的感觉却很不一样。而他也根本没想要瞒住我,因为他有婴灵在手, 不愁不能让我乖乖听话, 而我也只能被迫屈服于他的淫威。” “可是江天旷想要夺舍太玄真君谈何容易?而且从行刺宸极洞到伏诛玄清殿, 期间不到一刻钟功夫。如果没有人帮忙, 单靠他自己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这一切,诸君觉得可能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摇头,明光目光深深地看了温且惠一眼, 继续往下说。 “太清元君, 江天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夺舍太玄真君,事先必须制订周密的计划,也一定要有内应配合才能办到。恕我直言,你是最合适的内应人选, 真的跟这一切毫无关系吗?” “我敢对天发誓,这一切与我无关, 否则就不得好死。我也不知道江天旷是怎么成功夺舍了五郎, 不过为了报复我, 他处心积虑了几百年, 自然是让人防不胜防。” 温且惠挺直脊背, 神色坦然地回望着明光, 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檀豫是愿意相信她的人, 遂在一旁道:“明光, 江天旷都说了太清元君是被他胁迫的, 你为什么还要怀疑她呢?” “就是因为江天旷这么说了,我才觉得可疑啊!如果他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恨太清元君,为什么临死前还不忘强调她是被自己胁迫的?一口咬定她就是串通自己蓄意杀夫的毒妇,让她遭到千夫所指的唾弃,才更像是对待仇人的手段吧?太清元君,你说是不是呢?” “有句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我和他只是假夫妻,但这几百年来我为了保住那个可怜孩子的婴灵,对他刻意逢迎,任取任予,说不怕你们见笑的话,在床笫间也没少讨好他。” “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主观上他把我当作东郯王朝留下的唯一报复对象,但客观上我毕竟成了他的女人。几百年的朝夕相处,他可能或多或少也对我有了一点真心吧?” “我既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女人,有时候他会折磨我,有时候却也怜爱我。或许这就是他临死前说出真相的原因,这种复杂的心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没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其他人就更加无法明白了!” 温且惠声音凄楚的一番话,道尽了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愫,明光听了也沉默不语。 “其实他会说出真相我都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他会拖着我一起死呢!没想到这个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恶鬼,最后却良心发现给了我一条活路。可明光你却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认定我会配合他害死自己的丈夫?我与五郎是结发夫妻,多年来一直恩爱有加。我有什么理由放着一位神仙夫君不要,选择跟一个恶鬼勾搭成奸,还冒那么大的风险让他潜入云间仙境夺舍五郎?” “太清元君,这个中的理由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一点,如果没有移魂枕,太玄真君根本不可能魂魄离体,江天旷也就没办法鸠占鹊巢。而移魂枕是仙家法宝,只有神仙才能使用,江天旷是用不了的。如果没有一位仙官帮他,这个计划就无从实施。” 在场诸仙官不少人都是头回听说移魂枕的事,一番交头接耳后,再望向温且惠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怀疑之色。 “我不知道什么移魂枕。江天旷是鬼王,他应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夺舍秘术,利用这一点夺舍成功的。明光,你不也是想方法把他震出了五郎的神舍嘛!你能有这样的能耐,他堂堂一代鬼王又未尝不可呢?” 第179章 温且惠反驳得有理有据,檀豫听了不自觉地点头认同。 “是啊,明光,移魂枕当年可是遗落在冥湖中,就算江天旷是鬼王,也很难把它打捞出来吧?” 郦子微已经捋出了关键所在,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就算江天旷不行,但太清元君应该可以。毕竟太玄真君为她炼制过一件法宝——明月天衣。” 明光点头道:“没错,太清元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应该是你亲自穿着明月天衣下冥湖捞出了移魂枕。你先别急着否认,我话还没说完呢。冥湖寒冰流火的威力不小,明月天衣估计已经基本报废。当然,你也可把没报废的衣裳拿出来狠狠打我的脸。”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温且惠身上,如同无数细针密密扎来,她却没有半分瑟缩,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明光,有件事你说对了,明月天衣已经报废,但是报废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什么样呢?” “五郎当初为我炼制这件明月天衣,是为了保护我。江天旷夺了他的神舍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毁了明月天衣,否则他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 “所以明月天衣是毁在了江天旷手里?” “没错,他威胁我如果不脱下明月天衣,就要毁掉孩子的婴灵,我别无选择。明月天衣一脱下来,就被他动用法力毁掉了。如今不过只是一件普通的衣裳,只能对外装装样子。” 温且惠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临场应变的能力一流。面对任何质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理由把自己撇干净。 明光都只有佩服的份儿,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江天旷这家伙真的太不是东西了。太清元君,你受委屈了!” “明光,我这三百年来的经历,不是委屈两个字就能概括的。我失去了丈夫,还被迫委身于杀夫仇人,为了保全孩子的婴灵在他胯*下婉转承欢。这是身为女子才会遭受的屈辱,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懂。而你现在还要质疑我,认为我跟江天旷合谋杀夫,是一对奸夫淫*妇。请问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我也是在合理质疑吧?江天旷不但能如此短的时间内成功夺舍太玄真君,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要说没有内应大家信吗?” 越君朴道:“这一点确实说不通,如果没有内应,江天旷想要达到目的谈何容易。” “江天旷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我不清楚,反正我不是他的内应,而是他处心积虑要报复的对象。你们可别忘了,在他闯入云间仙境之前,所有大仙官的灵玉令牌都可以带人进出白云关。也许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早就偷偷混入天界很多次了。” 檀豫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玄清殿的小仙官人数之多仅次于紫衡殿,没准江天旷是收买或利诱了谁暗中帮他呢?我觉得还是不要再怀疑太清元君了,她已经够可怜了。” “多谢普和真君。明光,你质疑完了吗?我的回答有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别再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被江天旷这个恶鬼欺辱多年也就算了,如果连你们这些仙官都要欺负我我可忍不了。他能逼我屈服是因为我想保全孩子的婴灵,你们无凭无据就想说我勾结奸夫谋害亲夫,我是绝对不会认的,哪怕想屈打成招我也坚决不认。” 温且惠反守为攻,一张脸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并不楚楚可怜,而是透着一种既脆弱又倔强的不服输。 明光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太清元君,你都把这话说到这份上了,谁又敢把你怎么样呢?否则就成了一帮大男人欺负你一个弱女子了。” 云间仙境是有法有度有规则的地方,温且惠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遭江天旷胁迫的,别人根本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他俩其实是沆瀣一气。 证明不了这一点,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我本来就是一个弱女子,哪怕成了神女,却是没有战斗力可言的,根本就不是你们武神的对手,只有任你们欺负的份儿。” 檀豫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把话说清楚就行了。太清元君,没有人要欺负你,你这些年的遭遇我们都是很同情,大家说是吧?” 在场诸仙官大都纷纷点头,既因为温且惠一直以来人美心善的人设,也因为她刚才无懈可击的表现。 明光、郦子微和越君朴则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沉默。 “好了,接下来商量一下太玄真君的后事怎么处理吧。太清元君,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檀豫有意换了一个话题,温且惠神色哀切地低下头拭泪道: “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一切就由普和真君作主吧。五郎的后事我只有一个要求,越隆重越好,毕竟他死得太冤了。” “那是自然,这个要求肯定可以满足你。” 明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太清元君,那你的孩儿怎么办?虽然他的肉身早已夭亡,但婴灵一直在江天旷手里。就算他说婴灵已然消散,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爱子如命,为了保全他不惜委身于江天旷多年,现在就不打算再找找看吗?” 第179章 众望所归 温且惠斜瞟了明光一眼, 眼神如背荫处的花影,斑驳而幽深。 “江天旷既然说婴灵已散,那就是散了。其实我早就觉得孩子的婴灵可能不在了, 我是他的母亲,就是存在这样的心灵感应。但是我不愿意面对这一点,宁愿相信他还在, 哪怕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因为无论是多么微乎其微的希望, 一个母亲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为了保护孩子不被伤害甘愿牺牲一切。这些你们男人是不会懂的, 因为你们永远体会不到用自身血肉孕育一个孩子是什么感觉。” 檀豫听得不无同情,建议道:“太清元君,既然婴灵已然消散, 要不要也再替他张罗一下后事?正好可以父子俩一起安葬了。” “不用了, 孩子当年夭折后就已经安葬了。如今婴灵已散,也没必要再办一次。” “为什么?让他们父子俩一起落葬于英灵岛不好吗?” 明光的疑惑让温且惠又改变了主意,“也罢,那就这么办吧!” 陆衢的后事一点也不难办, 大家商量了几句后,就基本定下了关于丧仪方面的所有事。 “诸位仙僚, 如今云间仙境的帝君之位又空出来了, 正好灵曜天君重返天庭, 由他接任再合理不过了,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郦子微的这一提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前, 越君朴已经铿锵有力地道:“我同意。” 钟离斐也毫不犹豫地表态, “我也同意。” 其他大仙官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檀豫身上。 如果明光没有飞升, 眼下他就是最有资格接任帝君之位的大仙官, 能甘心接受这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功亏一篑吗? “你们都看着我干吗?我一大把年纪,可没那个野心去争当什么帝君。明光,这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在也非你莫属了。” 如果檀绍没死,檀豫或许还有心劲儿去争一争帝君之位。可是檀绍的死,让他整个人都颓得不行。 连最有资格竞争帝君之位的檀豫,都明确表示支持明光上位,其他仙官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况且明光这次的二度飞升,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牛逼。 就算在天界这种牛人扎堆的地方,也照样牛得一枝独秀,让人无法不心服口服。 “那我也同意。” “我也没意见。” “放眼整个云间仙境,唯有灵曜天君能担此重任。” 就连温且惠也声音缓缓地附和了一句:“灵曜天君众望所归,帝君之位舍你其谁。” 刚飞升就能当帝君,别人摊上这种好事肯定要乐开花不可。明光那张脸却无风无浪,夏荷秋菊般的淡泊宁静。 “好,既然诸位都觉得我合适,那就由我来当这个帝君吧!” 不紧不慢的声音,不愠不火的态度,整个人稳得不能再稳,不会给人半点得意忘形的感觉。 “弘文真君,那你这两天辛苦一下,开始着手准备帝君的即位仪式吧,上回你操办得就很好。” 檀豫的吩咐,郦子微当仁不让地点头道:“好的,普和真君。” . 眼看明光接任帝君已成定局,越君朴上前一步道:“抱歉,我恐怕不能参加你的即位大典了。” 明光定定地看了越君朴一眼,从他一脸坚毅而决绝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你要去哪儿?” “三百年前,我负责贬你下凡是故意打开了畜生道,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很卑劣,我也一直很惭愧。现在我想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我打算去轮回台走畜生道下凡。当初让你经历的一切,我也很应该自己亲身经历一遍。” 当年越君朴虽然是有意报复明光,但这种见不得光的私心,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而是要找一个手滑开错了的理由。 如今他选择当众坦白一切,并且决定放弃神仙身份走畜生道下凡,以一报还一报的方式来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 第180章 钟离斐忍不住夸道:“华源真君,虽然你做错过事,但你是好样的。” 郦子微也点头道:“华源真君,你能做出这种决定我很佩服。” 明光缓缓道:“越君朴,当年你的所作所为,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不过我倒没有一定要以牙还牙的意思,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是的,我决定了,就走畜生道下凡,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明光,我也会向你看齐,争取几百年后以妖怪之身重新飞升,再次位列仙班。” 看着神色坚定不移的越君朴,明光朗声一笑道:“好,等你重返天庭后,你我之间的种种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到时候,我准备美酒替你接风洗尘。” “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回答了明光后,越君朴再看着诸仙官拱手行礼道:“诸位仙僚,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外,没有半点犹豫。 . 一年春事到荼蘼。 春暮夏初,步云山漫山遍野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独秀峰的那座地仙洞府,如今已经成了无极宗仙府,“摩宵宫”的匾额端端正正高挂在门楣上。 作为无极宗门人,明光修成正果霞举飞升后,由无极宗出面接管这座洞府,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明光不但重新飞升成仙,还直接坐上了帝君宝座,这让无极宗再次声名大振。 没落了三百余年的修真界边缘门派,一步登天又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宗。 阴有苓也成了所有修真人士都羡慕嫉妒恨的人,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位女宗主完全就是躺赢。 她从一个破落户宗主秒变天下第一宗宗主,不都是全靠明光飞升带飞的嘛! 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已经抱着《拏云道书》苦练多日的阴有苓,在太华山参加了修真界五年一度的太华论道。 这个论道既动嘴也动手——可以是跟别人辩论道法心得的文道,也可以是跟别人比试法力法术的武道。 阴有苓是那种能动手就不瞎逼逼的人,她在武道场上挑战了几位修真界重量级别的宗主,结果是三胜一平一负。 对于一位如此年轻的宗主来说,这样的成绩相当傲人。虽然她是女子,但很多男子都达不到她目前的高度。 唯一胜出的那位老宗主,是修真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满眼欣赏地拈须道:“阴宗主未来可期,无极宗定能在你手里继续发扬光大。” 太华论道后,关于阴有苓躺赢的说法不攻自破。 作为修真界崭露头角的佼佼者,她以女子身份担任无极宗这个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再没有人能说三道四。 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不远千里跑来无极宗拜师,与昔日的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阴有苓目前不打算收门徒,摩宵宫中,还是阿宽和几个师弟师妹们在跑进跑出。 . 锦霞峰顶,明光和任天真双双伫立,俯瞰着无数人前来朝拜的摩宵宫。山风扬起他们的衣袂,翩飞如蝶舞。 “阿难哥哥,你真的不打算下去看看吗?” “神仙不能跟自己飞升之前的家族或师门再有联系,更不能有照拂之举,否则就是触犯天规。我身为帝君更要以身作则,否则怎么要求别人呢,对吧?” “天界的规矩真多,看来当神仙也没什么意思。” “天界的规矩自有它的道理所在。如果飞升上天的神仙都暗中关照自己留在人间的亲戚朋友,那么就会形成一种严重的资源不平衡,对其他人很不公平,自然要杜绝这种现象。” “这倒也是,好吧,我对这条规矩没意见了。” “真真,你已经是仙葩了,再苦心修炼一阵,没准也能飞升位列仙班。” “再说吧,我现在也不着急飞升了,还想在人间凡界多呆一阵子。” 明光微笑道:“真真,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任天真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没错,阿难哥哥,你也很清楚我在等谁了。虽然他犯过大错,但是敢作敢当,愿意付出同样的代价来改过自新。就知道我看上的男人不会差了,即使曾经走过弯路也会迷途知返,所以我又喜欢他了。” “越君朴走畜生道下了凡,也不知道投了什么畜生胎,眼下也许是只小猪仔都说不定。等到他变成猪妖后,你还会喜欢他吗?” 明光打趣任天真的一番话,听得她娇笑不已。 “小猪仔也很可爱呀!不管他是什么妖,只要修成人形后还是那个越君朴就行了。” “等到他从畜生修成人形,恐怕要等上很多年呢!” “没关系,我反正时间大把,慢慢等呗!” . 那日在地仙洞府对江天旷的围剿成功后,明光霞举飞升而去,任天真发自内心地为他激动欢呼,直到她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才停下来。 越君朴站在她身旁,眼神幽黑又幽深,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毫无防备地心里一抽。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是我现在想告诉你,对于自己做错的事,我愿意付出同等的代价。” 任天真下意识地问:“什么样的同等代价?” “一会儿回到云间仙境后,我会当众宣布放弃神仙身份,走畜生道下凡,一切重新开始。” 任天真怔了片刻,“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是,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顿了一下后,越君朴又道:“任天真,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原谅我。如果多年以后我想见你,如果那时你也能原谅我了,就让西湖开出一朵双色并蒂莲好吗?” 第180章 人生巅峰 多年以后, 可能是三百年后,也可能是五百年后,谁也不知道这场重逢需要多少光阴做铺垫。 如果届时修成人形的越君朴, 想要去找任天真,只能事先约定一个地点。想要知道她是否愿意见自己,也要事先说好一个能表明态度的法子。 西湖夏日的荷花胜景天下闻名, 约在这一地点, 以一朵双色并蒂莲为信, 就是越君朴想到的法子。如果她无意再见他, 他也会尊重她的决定不去打扰。 任天真由衷地微笑道:“越君朴,我的眼光果然不差,你骨子里还是当年的你, 虽然一时鬼迷心窍, 但绝不会一条黑/道走到底。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从今年开始,西湖年年都会长出一朵双色并蒂莲。” 越君朴又惊又喜地笑了,“真真,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好, 我等你, 无论多久都等你。” . 与任天真道别后, 明光去了越城与应长情见面。 越城目前在重新修建灵曜帝君庙, 建成后将成为越城最大最好的神庙, 没有之一。 明光是天界有史以来最特殊的一位帝君。 他的两次霞举飞升, 是一段从人到仙、又从仙到妖、再从妖到仙的传奇经历, 与鬼王交情甚笃, 亦是这段传奇中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云间仙境有这样一位帝君在, 三界就会很太平,无需担心发生什么仙鬼大战,将有一段很长的和平时期。 百姓都不傻,知道这位帝君能够真正达成三界之间的和平,自然是为他建再大的神庙、用再多的香火供奉都心甘情愿。 修建现场有不少人在忙忙碌碌,许多都是自发来帮忙的忠实信徒。附近一座酒家二楼的轩窗前,应长情正隔窗观望着这一切。 “阿难弟弟,我来了。” “阿难哥哥,那边正在修建你的神庙,还有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整天都在说你的丰功伟绩。” 这三百年里,明光的神庙先是遭到焚毁,如今又重新修建,而且是建成更具规模的灵曜帝君庙。 普天之下,也有无数信徒争相为这位年轻有为的新帝君奉上香火。 曾经诋毁他谩骂他中伤他的那些人,都赶紧见风使舵转了口风。 他们开始为新任帝君唱颂歌,反复称赞他从高峰跌入低谷后又重新杀回巅峰的顽强不屈的精神。 说书先生们也都与时俱进,把说书内容换成了精彩纷呈的《灵曜帝君传》,据说写这本书的文人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应长情并不喜欢这种捧高踩低的行为,不过听到人们各种花式夸明光,心里还是很受用了。 明光无所谓地一笑,“世人骂我也好,夸我也罢,都随他们的便。无论是骂是夸,我反正只做好自己就是了。” “阿难哥哥,虽然你现在是帝君了,却和以前没有两样,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阿难哥哥。” “你也是啊,虽然当上了鬼王,可在我面前还是那个阿难弟弟。” “无论现在是帝君还是鬼王,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当年那段难兄难弟的日子。” 明光听了莞尔一笑道:“你还记得我们被女王蜂抓去充当男宠的事吗?” “那肯定记得,这种糗事想要忘了都难啊!” “我来这儿前和真真见过面,她告诉我不久前见过女王蜂。” 第181章 . 任天真如今长住禹杭城,前几日在西子湖畔的楼外楼吃西湖醋鱼时,发现隔壁雅间隐隐有妖气外泄,便知道里头一定坐着同类。 从隔壁传来的声音有男有女,一开始还只是隐约的轻声细语,夹杂着浪荡的调笑声。后来有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明显的醉意。 “我跟你们说,我以前很牛的,曾经是称霸一方的女王。云间仙境的帝君,和无间鬼域的鬼王,那时候一个是我的王后,一个是我的贵妃,还在我面前争宠来着。” 这话让隔壁雅间传出一阵爆笑声,有的笑出了猪叫,有的笑出了鹅叫。 “真的假的?开玩笑吧?” “肯定是开玩笑了,你别说还挺好笑的,哈哈。”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明光遭贬下凡时,我就想要把他找来当王后,没想到误打误撞遇上了,却没有认出本尊来啊!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和鬼王一起跑了,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实乃我生平之大憾啊大憾!否则把他俩同时搞到手,那么三界最成功的女人就非我莫属。” “我的姐姐呀,你喝多了做白日梦呢!” “我不是在做白日梦,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帝君,我的鬼王,他们只差一点点就都是我的了!啊啊啊啊我的人生巅峰啊!就这样错过了!” 任天真当时也以为隔壁的女人是喝醉了在胡说八道,还觉得她角度清奇,怎么会做起了这样的白日梦。 在步云山和明光见面时,她随口提了一下这件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居然是事实,笑得花枝乱颤。 “阿难哥哥,你和阿难弟弟原来还曾经是这样的难兄难弟呀!” 明光一本正经地道:“是啊,那是我们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虽然被逼出卖了一下色相,但灌醉女王蜂后就一块连夜开溜了,总算保住了清白之躯。” 任天真越发笑得花枝乱颤了。 . 女王蜂黄牡丹喝醉酒乱说话的事,听得应长情好气又好笑。 “她是不是活腻歪了?我没去找她秋后算账就够意思了,她居然还敢来找不痛快。” “她喝多了说的话没人信,阿难弟弟你也别当一回事,认真你就输了!” 明光之所以把这事告诉应长情,就是怕以后他从别的地方听到,生气上头去找黄牡丹的麻烦。 堂堂鬼王跟一个妖女过不去,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传出去不好听。 “行,好歹她说的是真话,不是乱喷一气。既然阿难哥哥你觉得没必要当一回事,那我就不找她麻烦了!” 顿了一下后,应长情又道:“不过之前有个姓葛的家伙乱造谣,往你身上各种泼脏水,这我可就完全没法忍了。” 明光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哦,那个葛真人,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四处胡说八道抹黑你,还以正义人士自居。我才不惯他这种臭毛病,直接把人抓去了绛英在南海的那座小岛,丢在那儿当野人。只要我的结界一日不解,他就一日别想出来。” “阿难弟弟你这个暴脾气,应该还揍了他一顿吧?” “那是必须的,这顿打他无论如何逃不掉,我没打死他就很不错了。” “行了,这家伙也受到教训了,回头你抽空过去一趟,把人放出来吧!” “没问题,我也想看看这个姓葛的知道你已经成为帝君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 店小二送上已经点好的酒菜,明光和应长情面对面地坐下,准备开始动筷子。 泥娃娃版阿福从应长情的袖子里钻出来,蹦到明光的右手腕旁,亲亲热热地用额头去撞挂在金刚红绳结上的虎头铃铛,是想要跟它一起玩的意思。 以前小铃在阿福面前是只高冷的铃铛,轻易不爱搭理它。 不过自从阿福帮忙捞出移魂枕,助力明光成功收回仙剑日月明后,它对阿福的态度就改变了。 小铃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法宝,它的原则就一个——不管你是谁,只要帮过我主人,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福碰到小铃后,它就自动飞离绳结,冲着主人叮叮当当响了几声。 明光了然地笑着挥手:“去吧去吧,你和阿福去玩吧。” 小铃摇出一串欢快的铃声飞出窗外,阿福满脸傻笑地紧随其后。两个法宝宛如两点飞鸿般直上云宵,在云海中你追我赶地捉起了迷藏玩。 应长情一边拿起酒壶为明光斟酒,一边问道:“对了阿难哥哥,温且惠就这样全身而退了?” “不然呢?除非她自己愿意承认一切,否则根本找不出证据证明她做过什么。” 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温且惠就是一位遭到鬼王江天旷欺凌侮辱的无辜女子,又是一位为了保全爱子婴灵而委曲求全的可怜母亲。 三界之中,无数人都要为她的无辜与可怜掬上一把同情泪。 虽然神女曾经被迫委身于鬼王一事,也会招来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但只要当事人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就伤害不了她。 而温且惠是肯定不会在乎的,她甚至直接对一个最爱嚼舌根的文神发话了。 “我知道你们会在背后编排我什么,无非就是名节有损之类的指摘。我委身于仇人是为了保全孩子的婴灵,是一个母亲豁出一切的牺牲。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你们觉得我有错,最好是当面跟我说,别在背后乱嚼舌头。否则一旦被我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兔子逼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呢?” 温且惠徐徐道来的一番话,声音十分平和,没有一个凶狠的字眼,却又带着充沛的攻击力,能一刀见血的那种。 那位文神都被震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第181章 哪一世 明光道:“总之在云间仙境, 温且惠仍然是有封号的太清元君,神女地步不可动摇。” 应长情感慨道:“这个女人真是太厉害了!顶着人美心善的好名声暗中勾结奸夫谋害亲夫,又把黑锅甩给你, 事败后还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全身而退,连那个死蛇精都不如她呢!” “是啊,这么一对比, 玉京子都要逊她一筹。” “所有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到头来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甚至还有不少人都相信她说的话。阿难哥哥, 现在除了你以外,她就是我最佩服的人!当然这种佩服跟佩服你的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反正就是她很厉害了!” “她确实很厉害, 我也很佩服。” “这个女人明明心肠那么狠毒,却能在大家面前展示出温柔和善的一面,这演技也太出神入化吧?她就不会精神分裂吗?” 明光若有所思,“或许她的温柔和善也不完全是表演性质, 因为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是处处与人为善。比如那些名字中带‘惠’字的女信徒烧香祈求时, 她都愿意满足她们的心愿。还有阿难弟弟你是一个小鬼的时候, 她也没有把你怎么样。” “这倒也是。那晚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比我想像中更加温柔和善。” “我觉得她对女人和孩子的善意应该是真的, 不是表演出来的伪善。但她和陆衢闻名三界的夫妻情深, 则是她刻意表演的结果。其实她很恨他, 表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半分, 心里却恨到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她为什么会这么恨陆衢呢?从没听说过他俩之间有什么矛盾, 听到最多的永远都是恩爱夫妻神仙眷侣那一套。” 应长情一脸的纳闷不解, 明光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猜测?” “温且惠憎恨陆衢,应该跟她死去的孩子有关。” “她死去的孩子不也是陆衢的孩子嘛,为什么孩子死了却要憎恨孩子的父亲呢?” “这是不一样的,虽然温且惠和陆衢是孩子的父母,但孩子是她用自身血肉孕育出来的生命,她对孩子的感情跟陆衢肯定不一样。如果陆衢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做决定时或许也会痛苦,可最痛苦的人一定是温且惠,因为这对她来说是身心方面的双重打击。” “为什么陆衢会不想要这个孩子?难道温且惠当时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吗?” “那倒不至于。温且惠嫁入北鄣王室为太子妃,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过得如履薄冰,怎么可能会在那个时候给陆衢戴绿帽子。况且她要真是红杏出墙被发现了,死的就不只是孩子,连她自己也活不成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个人猜测,应该是北鄣王室不想要一个东郯公主生下来的皇子。温且惠嫁给陆衢就是一场政治联姻,这样的联姻不过是为了两国之间暂时的结盟。一旦北鄣拿下了西郢,接下来的计划就是与吞并了南郇的东郯开战,彻底一统江山。到那时,如果陆衢的嫡子是东郯国君的外孙,估计不少人都会觉得有些碍事。” 应长情有所明了。 第182章 “北鄣王室是不是担心这个孩子血统不够纯正,长大后会向着东郯国那边?” “这种可能性只要存在,就有人没法安心,所以这个孩子最终没能活下来。” “阿难哥哥,你觉得是陆衢做出的这个决定吗?” “我不知道,无论是不是他做出的决定,温且惠显然都把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这倒也没错,如果是他决定的,那就是他无情无义,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狠心舍弃;如果不是他决定的,那就是他无能无用,让她中了暗算痛失爱子。” “要是这么算的话,那温且惠要报复陆衢倒也情有可原,因为他让她失去了孩子。阿难哥哥,你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 “那天在云间仙境,檀豫问起温且惠,要不要让陆衢和婴灵一起合办丧事,她说没有这个必要。我当时就感到奇怪,把他们父子俩一起合葬不好吗?我这样发问后,她就改变主意说这么办也好。前后不一的两种态度透着蹊跷,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愿被我看出她并不想让父子俩合葬。有时候,越是想要回避的东西,往往就越是代着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那时候就有所猜测,他们夫妻二人关系失和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孩子。” 明光一边点头一边道: “我猜温且惠当年难产应该是人为造成的,最后不但生下一个死婴,还因此丧失了生育能力。虽然她无法再怀孕生子,但陆衢除了正妃外还有侧妃、良娣等姬妾,都能为他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在子嗣方面完全不受影响。据史书记载,他飞升时已经有十几个儿女了。” 应长情听得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陆衢就更可恶了!自己儿女成群,却让温且惠失去孩子也无法再生育。如果换作我是她,也要跟这个没良心的丈夫死磕到底不可。” “她从那时开始应该就已经恨透了陆衢,不过她很聪明也很沉得住气,不但没有跟他撕破脸闹翻,反而还加倍扮演好了一个贤妻的角色。虽然生不出孩子,但她却一直稳坐太子妃的宝座,这点只有依靠陆衢的宠爱才能做到,可见她为了笼络住丈夫花了多少心思。而陆衢应该也是对她有些愧疚的,所以飞升时带着她一起上了天,估计也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应长情感觉事情好讽刺。 “陆衢以为自己能够补偿得了温且惠,却想不到她其实一直在想着怎么报复他。时机未到前,她可以一直蛰伏不动,时机一到,立刻出手要了他的命。” “难怪当年温且惠随陆衢一起飞升后,并不甘心只做太玄娘子,而是努力修行成了太清元君。她想要报复陆衢,自然是资本越多越好。等到听到无间鬼域出了一位名叫江天旷的新鬼王后,她隐忍多年的复仇心愿就有了最可靠的同盟军。” “陆衢英雄一世,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死在枕边人手里。温且惠精心设计了这个偷天换日的精妙计划,让江天旷取代他成为自己的夫君。他在临死前那刻应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光转动着手里的酒杯道:“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不过可想而知他的心情一定好不了。” . 夜深人静时分,玄清殿。 殿后的庭院中,一树碧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浑似万片丹霞,千重红锦,好不烂漫。 白衣素裳的温且惠独自站在花树下,目光迷离,神思恍惚。 风拂过,无数花瓣旋舞飘落,仿佛是一场大雪纷飞。 她无端端感觉到了一阵寒意,生命中的所有温暖都已经离她而去,如今她从身到心都是冷的,冷如无法融化的坚冰。 一个小仙官突然脚步匆忙地跑过来,“太清元君,帝君来了,他说要见您。” 温且惠迷离的目光一凝,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是一种准备迎战的姿态。 她知道自己哪怕能够成功骗过全天下的人,也骗不过明光那双已经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很清楚他清楚她做过什么,甚至他也很清楚她清楚他清楚她做过什么。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他没有证据,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无论如何,很清楚自己底细的明光突然跑过来,肯定不是来寒暄或慰问的,温且惠必须打起精神应对才行。 “拜见帝君,不知帝君深夜到此有何贵干?我如今可是孀妇身份,这时辰单独招呼男客可不太好,让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只怕会有损帝君的清誉。” 明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似笑非笑的温且惠,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复杂与幽深,滋味庞杂,难以解读。 “无妨,身正不怕影子斜。之所以深夜造访,是因为我刚才途经白云峰,见到满月如璧,就心血来潮跑去照了一下前生镜,结果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温且惠声音凉凉,“帝君照前生镜看到了什么,怎么跑来告诉我?我们之间似乎不是秉烛夜谈的交情吧?” “我去照前生镜,是想看看能不能重温爹娘生前在世的一幕。不过,前生镜中映照出来的画面,应该是我的前前生或者前前前生,具体是哪一世我也不清楚。” “帝君到底想说什么,能直接说重点吗?” 温且惠有些不耐烦,明光还是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我看到的画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名为丽景殿。” 丽景殿——这三个字听得温且惠怔了一下,这还是她在北鄣当太子妃时住的地方。从东郯嫁入北鄣后的十五年岁月,她一直住在丽景殿。 “丽景殿的屋顶上、殿外的台阶与地面上,都积着厚厚一层雪,天空中还飘着雪花。那是北方独有的鹅毛大雪,在深夜中看起来就像无数棉絮四处飞舞。” “虽然是飘雪的深夜,但丽景殿仍然灯火通明,很多宫婢捧着水盆、巾帕穿梭来往,干净的热水和帕子送进东侧殿寝室后,再换成染血的带出来。” “寝室里,有一个女人正在生孩子,好几个医女和稳婆神色紧张地围着她。情况看起来很不好,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右手紧紧握着一只蝙蝠纹的香囊,还把香囊捂在胸口似乎在祈求保佑。” 第182章 裂纹 温且惠听得面孔煞白, 手足冰凉。 那只蝙蝠纹的香囊,是母亲魏王后生前为她绣的最后一样东西。 蝙蝠谐音遍福,寓意遍地是福, 福伴左右的意思,寄托着魏王后对女儿的美好祝福。 母亲去世后,这只香囊就成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一直随身携带。生孩子的时候更是紧紧握在手心里祈福, 希望能得到母亲在天之灵的保佑。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但面孔青紫, 一动不动,很明显是个死婴。医女想把孩子抱走,但产妇却要过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她的丈夫进屋安慰她, 想劝她松手她还是不肯, 一直抱着死去的孩子哭个不停。” 温且惠全身僵硬如石头,声音带着一丝微颤:“明光,你怎么会看到我当年生孩子的一幕?”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因为那是我的某个前世,我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个刚出生就死了的婴儿。” 温且惠脑子轰的一声响, 就像一把烧得通红的铁锤当头砸下来,连神魂都被砸得粉碎。 片刻后, 她几近疯狂地拼命摇头, 摇得耳珰一阵乱响。 “不,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你看到的画面里有很多人, 也许你前世是宫婢、是医女、是稳婆呢?” “前生镜映照出前世画面时, 如果画面里会出现有很多人, 那么正主儿就会有一个面部特写, 否则谁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画面里的哪一位?我看到了婴儿的正面, 皱巴巴的一张小脸蛋,满头的胎脂,有种丑丑的可爱。” 温且惠失态地嘶吼起来,“不,你不可能是那个孩子,我绝对不会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你又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因为你无法接受自己陷害的人,就是当年痛失的爱子转世为人,对吧?” 的确如此,温且惠对于自己谋划杀夫的事没有半点过意不去,但她却很难接受被自己拉来背黑锅的人选,前世就是那个出生即死亡的可怜孩儿。 恐惧如野草在她心底冒出头来,见风就长,很快就长得铺天盖地,而她还徒劳地想要与之对抗。 “明光,你是故意的是吗?你是为了让我承认自己谋害了陆衢,所以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刺激我是吗?好,你赢了,我承认就是了,不准你再说你前世就是那个孩子。” “我可以不再说,但究竟是不是,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温且惠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睛,浑身的力气突然间像是化成了灰,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吐不出一个字。 “我猜,你之所以憎恨陆衢,找江天旷合谋杀了他,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死。你失去孩子,是他的原因对吗?” 睁开眼睛,温且惠定定地注视着明光,眸子像两汪月光下的泉水,满溢着凄惶、痛楚、哀伤、苦涩与强烈的恨意。 第183章 “我嫁给陆衢那年才十五岁,他比我大六岁,是个高大英武的男子。虽然我最初是不愿嫁的,但是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又对我呵护有加,我最终也就打算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了。” “那段日子,我们是如假包换的恩爱夫妻。他虽是一介武夫,不擅长甜言蜜语,却很会疼人。我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嫁往异国,遇上这么一位对我呵护备至的丈夫,又怎么可能会不爱上他呢?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否极泰来,前半生虽然不幸,却误打误撞嫁了一个好丈夫,从此终身有托。” “成亲三年后我怀孕了,当时我好开心,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他时,他也表现得很高兴,但是北鄣国君却反应冷淡。” “后来我才知道,北鄣国君并不希望我生下嫡皇孙。因为我是东郯的公主,生的儿子也有东郯血脉,对北鄣来说血统就不够纯正,他更希望由北鄣贵女为王族开枝散叶。陆衢当时还是想护着我的,说生男生女是说不定的事,说不定我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呢,那样生下也就无妨了。” “等到我怀孕七个月后,太医推测这一胎是男孩的可能性很大,我还傻乎乎地高兴呢!陆衢表面上也高兴,但实际上国君那边开始施压了,说是最好别让我生下这个男孩。” “陆衢最终决定听国君的,在饮食中下了堕胎药导致我早产,生下的孩子是死胎。而我也因此大出血,终生无法再生育。我伤心欲绝,他安慰我说没关系,无论我能不能生孩子他都会对我好的。当时我还感动不已,后来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失去孩子几个月后,我无意中听到北鄣国君夸他在这件事处理得很好,这才明白自己当初早产的真相。我曾以为能够托附终身的好丈夫,为了北鄣王朝的利益,却选择亲手毁了我和他的孩子,也导致我再也无法成为一个母亲。那一刻,我恨透了他。” 叙述到这里时,温且惠的眼睛里,如同横着一把利剑般寒光闪闪。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年她的父王为了东郯国的利益,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嫁入北鄣王室。 与陆衢成亲后,因为丈夫对她关爱有加,她一度以为自己嫁对郎了,对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她的期盼并不过分,无非是像其他女子一样,和丈夫一起生儿育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 结果却是现实手持钢鞭将她打,打得她的一片冰心,生出千万裂纹。 “我恨透了陆衢,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杀子仇人。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找他报仇谈何容易,想要以弱胜强,只能用水滴石穿的法子。反正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余生的大把时间,干脆全部用来积攒力量伺机复仇。” “于是我很有耐心地蛰伏在陆衢身边,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角色。不但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对他的仇恨,相反还让他觉得我爱惨了他,生生世世都想和他长相厮守。时不时地就在他面前含泪哭诉一下失去孩子的痛苦,以及对于不能再替他生孩子的愧疚,好激发他对我的同情与怜悯。” “这一招很管用,他因此一直没有动摇过我的储妃之位。纵然一位无子的储妃不过是件摆设,我也需要这个名分地位。如果被废为庶人贬去冷宫,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找他报仇了。所以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绝对不能失去他的宠爱。” 这段蛰伏的岁月里,温且惠表面温柔似春水,内心却冷硬如生铁。 而且这块铁还一点点地磨薄磨利,逐渐变成一块锋锐无比的刀片。时机到来的那一天,刀片只要挥出去,轻轻一触便是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你以太子妃的身份蛰伏在他身边多年,应该有很多机会下手,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呢?” 安静地听了半晌后,明光忍不住问了一句话,温且惠继续往下说。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身为一国储君,陆衢无论在哪儿都有带刀侍卫伴随左右,更有看不见的影卫。在饮食方面也很小心,全部都要先让人试毒后再吃。我无法毒杀他,更不可能动刀动枪,那样只是以卵击石。” “我知道想要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急于求成。欲速而不达,反正在我的生命也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了,不妨耐住性子慢慢来。” “我蛰伏了整整十二年后,陆衢也不知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能飞升成仙。好在我之前百般笼络他的手腕也没有白费,当我拉着他的衣袖哭诉,说他走了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他再次因为让我失去孩子的事心生愧疚,于是带着我一起飞升了。” “离开人间凡界,来到云间仙境后,我继续跟他扮演一对恩爱夫妻,还多了一个神仙眷侣的美名。三界之人,人人都以为我与他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一对,谁也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血债血偿地报复他。” “陆衢飞升成仙后,我想要杀了他为孩子报仇就更难了。为了达到目的,我也刻苦修行成为正牌仙官,但与武神相比实力还是相差悬殊。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听说无间鬼域出了一位新鬼王,他的名字叫江天旷,突然意识到我没准能得到一位极其可靠的同盟军。” “不出我所料,江天旷果然就是当年被南郇送到东郯为质的质子江武。他和我的身世相仿,都是被现王后视为眼中钉的先王后子女,我们二人也因此同病相怜互生情愫。” “父王想安排我跟北鄣王室联姻时,我很不情愿,还曾经天真地想和江武一起逃出宫外私奔。可是我连寝宫都没能走出去就被抓住并软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在我嫁入北鄣一年后,辗转听说他被腰斩祭旗了,当时还偷偷为他大哭了一场。” “我想办法找到了江天旷,他还像当年那样爱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当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表示一定要杀了陆衢为孩子报仇,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要帮我,哪怕他可能不是陆衢的对手也在所不惜。” 第183章 到头来 “我不想让江天旷因为帮我报仇而死, 他当年和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小苦瓜,要是他如今也能和我一样在天界当神仙,对我们两人来说才是应得的好结局。”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陆衢说起一件事, 当年皓宸帝君的法宝移魂枕失落在冥湖中,突然意识到如果能把这个法宝搞到手,就能展开一场移花接木的绝妙复仇。” “我把自己想到的计划跟江天旷商量, 他非常赞同, 因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结为夫妻。如果只是杀了陆衢, 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我毕竟是神女, 他毕竟是鬼王,根本不可能再续前缘。除非我放弃神女的身份离开天界,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成为神女, 为什么要轻易放弃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我不会往下走去往他的世界, 但我能想办法让他往上走来到我的世界。” “我和江天旷商量的结果,就是利用移魂枕暗中偷天换日,杀死陆衢由他取而代之。一开始他想冒险潜入冥湖捞出这一法宝,结果一再失败。当我意识到这个仙家法宝只能同样由仙家法宝来感应打捞后, 就找到陆衢撒娇,以自保能力不够为由, 让他为我炼制了明月天衣这一法宝。” 明光一怔, 没想到明月天衣这一法宝, 竟是温且惠为了打捞移魂枕哄得陆衢为她炼制的。而他却完全不知道, 自己精心炼制的法宝开启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穿上明月天衣潜入冥湖后, 不但能抵御寒冰流火的威力, 也通过法宝之间的相应感应捞出了移魂枕。移魂枕到手后, 我先琢磨明白了该怎么用, 再精心设计了如何置陆衢于死地并让江天旷取而代之的法子。” “计划实施的那一天,一切都很顺利。我提前偷走了你的灵玉令牌,让江天旷凭此进入云间仙境,先去帝君闭关的宸极洞虚晃一枪,再扭头潜入玄清殿。我知道他来了就假装向陆衢求欢,把他骗上床枕上移魂枕后突然发力,导致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元神出窍。江天旷趁机用散魂黄金钺打得他魂飞魄散,然后魂体进入他的神舍,代替他成为了太玄真君陆衢。” 被散魂黄金钺击中的那一瞬,陆衢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妻子背叛了。 他最后一眼死死盯着温且惠不放,而她回应了两道如匕首般尖利冰凉的目光,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的嫌恶和憎恨。 “陆衢,你该死,谁让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回想起那一刻,温且惠满脸都是解气解恨的痛快神色。 “耐心地蛰伏了上千年之久,我终于在江天旷的帮助下杀了陆衢为孩子报仇。等到江天旷成功地李代桃僵,我再暗中溜去云间十二楼放上一把火,让你无暇他顾,只能先召集人手灭火。” 明光了然道:“事后追查起来,鬼王是持我的令牌过了白云关,又是我把大仙官们都找去灭火,导致他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我就成了最有可能与鬼王勾结的人。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很精呢!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而且还因为所谓的太玄真君与鬼王对战时受了重伤,我都没有察觉到你们其实是获利者。还一直觉得檀仙师能从中受益,最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第184章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问道:“你当年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就让江天旷李代桃僵的,为什么非要闹上这么一出,想让我来背这口黑锅呢?” 沉默片刻后,温且惠重新开口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因为除了想让江天旷取代陆衢外,我还想让他用这个身份问鼎帝君之位,那样我也能当上王母。可是你的存在无疑会成为一大障碍,所以才设下这么一个局,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陆衢,也能清除你这块挡路石。” “也是,如果我没被你设计踢出局,江天旷取代陆衢后想要当帝君,搞垮玉京子只会便宜了我。只有我出局了,你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接替玉京子,成为天界的帝君和王母。”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黑锅甩给你背。真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讽刺,被我陷害的人,居然就是我痛失的爱子重新转世投胎。如果当年你能活下来,应该也和现在一样优秀出色吧?我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温且惠眼神温柔慈祥地注视着明光,情不自禁就把他视作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 “你最初只想杀了陆衢为孩子报仇,后来想让江天旷取代他,和你一起在天界破镜重圆,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你还想要和他一起当上帝君王母呢?” “因为我和他当初都是被人操控的小可怜,命运不由自主,只能身不由己地被迫沦为质子,充当政治联姻的工具人。我们都已经当够了弱者,如果有机会成为帝君和王母,自然是不想放弃的。尤其江天旷深爱我,事事以为我尊。名义上我虽是王母,实际上我却可以成为无冕女王,三界尽在掌控之中。放眼天下,有哪个女人能达到这样的人生高度?” 成为王母,已经是三界之中女性最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江天旷对温且惠的深爱程度,又意味着她这个王母事事都能作得了帝君的主,无异于不用垂帘也能听政的女王。 作为一个曾经无力主宰自己命运的弱者,温且惠在看到自己有希望站上三界最强者的位置时,她不想错失良机,选择不择手段清除挡路石。 明光沉默片刻后,突然另起话题。 “当年你母后魏王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后来你父王把妃子韩氏扶正为继后,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温且惠神色一变,恨恨然道: “没错,韩氏那个贱人,在我母后生产时一定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虽然她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我就是怀疑她有问题。后来有一次我半夜偷溜到她的窗外,假扮成母后的亡魂,嚷嚷着要找她索命,吓得她好几天都不敢合眼,还找了方士进宫驱鬼逐邪。” “从那以后我可以肯定,当年就是韩氏为了当上王后害死了我母后,这个仇我自然也是要报的。北鄣军攻破东郯国都后,我本想把韩氏抓来做成人彘,替母后出一口恶气。可是这贱妇自知落在我手里不会有好下场,抢先上吊自缢了。算她死得快,否则我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且惠声音中满是刻骨的仇恨与怨毒。 她人生的起点原本配置很高,然而八岁那年的丧母却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韩氏就是造成这一转折点的人,她无法不恨透了她。 “如此看来,韩氏之所以要害死魏王后,无非也是因为觉得她挡了自己的道,这跟你陷害我的原因如出一辙。温且惠,到头来你活成了自己最憎恨的人的模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说完这番话,明光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把温且惠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殿室中四壁都镶嵌着华光灿灿的夜明珠,亮如白昼。 然而她却感觉深陷于沉滞黏稠如墨的黑暗中,四周看不到一丝光。内心像长满了野草一样,荒凉无比。 . 云间仙境,轮回台。 迎着一轮鲜红的朝阳,温且惠独自走上了通往轮回台的天阶。 七七四十九层玉石台阶上,拖着她长长的素白裙裾,宛如一道苍凉的叹息。 轮回台没人值守,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玩或重要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会来,也就用不着严防死守。 只有遇上仙官遭贬谪时,才会有人奉命来此负责下凡操作。 郦子微正好途经附近,无意中瞥见高高的轮回台天阶上,那道风吹仙袂的窈窕身影是温且惠时,他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太清元君,你想干什么?” 温且惠没有回答,一心一意目标明确地走向最高处的轮回台。 郦子微跟着她上了轮回台,看着她伸出纤纤玉手,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畜生道,吃惊得双眼圆睁。 虽然温且惠在陆衢之死中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但郦子微对她也是有怀疑的。觉得她应该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清白,只不过没让人抓住任何把柄罢了。 此时此刻,明明已经全身而退的温且惠,却独自来到轮回台,还亲手打开了畜生道,这让郦子微实在无法不惊骇。 “太清元君,你这是想要走畜生道自坠凡界吗?” “对,来生我不想再做人了,更愿意做一只鸟、一条鱼或是一头鹿,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间。” 温且惠整个人平静得近乎麻木,宛如槁木死灰一般,眼眸中含着凄楚的倦意。 “太清元君,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做神仙了?” “无论做人还是做神仙,都太辛苦了,我想换一种活法。” “等等,你这么做,是因为失去太玄真君的丧夫之痛和婴灵消散的丧子之痛吗?你想开一点,别钻牛角尖啊!” 郦子微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两个原因,甚至还有些自责自己之前是不是错怪了温且惠。 如果不是因为深爱丈夫和孩子,她是不可能放着神女不做,还选择走畜生道堕凡,来世甚至不愿为人。 温且惠已经打算直接跳下轮回台了,郦子微的话,却让她的身体陡然一僵。 “弘文真君,可否请你帮个忙?” “太清元君只管吩咐。” “劳烦你去找帝君,让他召集所有大仙官都到轮回台来,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众说明。” 第184章 世事如书 明光率领着所有大仙官, 很快就出现在轮回台长长的台阶下。 温且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四目对视间,目光里都有无数复杂的情绪载浮载沉。 “诸位仙官, 实不相瞒,陆衢之死是我一手设计的。我暗中布局让江天旷杀了他取而代之,再把黑锅甩给明光导致他遭贬下凡。” 温且惠突然当众承认自己就是杀夫主谋, 听得诸仙官一片哗然。 “太清元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呀, 你和太玄真君不是恩爱夫妻吗?为何突然要杀他?” 温且惠举起一只手, 示意大家安静后,再继续往下说。 “我和陆衢根本不是恩爱夫妻,恰恰相反, 我非常憎恨他。因为当年我怀孕后, 他为了北鄣的利益决定不要这个有东郯血统的孩子,怕会影响北鄣日后一统天下的大计。我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永远也无法再当上母亲。” “从我得知自己早产的真相那天起,我就一直在耐心等待复仇的机会。所谓恩爱夫妻不过是我刻意制造的假象, 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寻找机会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报仇。而我也最终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联手江天旷一起做掉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温且惠简明扼要的一番话语, 把自己为何杀夫的原因交代得一清二楚。 钟离斐难以置信地道:“太玄真君虽然让你失去了孩子, 但你也没必要做到杀夫报子仇这种地步吧?” “你们男人自然理解不了这一切——因为孩子不需要你们用血肉来孕育, 所以你们根本无法体会那种被人更生生剜去了心头肉一样的痛苦。而且我失去的不只是孩子, 还有丈夫的背叛和家庭的破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这就意味着失去了所有。” “一无所有的我, 就只剩下一件事可做——怎么杀了陆衢报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我很有耐心地花了成百上千年的时间, 终于成功把他杀了。英雄一世的太子殿下、太玄真君,到头来死在他一直觉得温柔良善的妻子手里。哈哈哈,他临死前的表情你们是没有看见,我看见了,那一刻我好开心好解气啊!哈哈哈哈!” 温且惠仰头狂笑不已,一位文神怒斥道:“太清元君,真没想到以人美心善著称的你,居然还有如此狠毒的一面,害死丈夫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善良与狠毒,明明是相互排斥的两种东西,却在温且惠身上堆砌于一身。 又美又狠的神女矗立于台阶之上,俯瞰着所有仙官露出一个无比坦然的冷笑。 “我承认我狠毒,但我的狠毒都是拜陆衢所赐。我十五岁嫁给他,十八岁怀上他的骨肉,原本是想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的。那时我真是一个温柔良善的好妻子,只想为丈夫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个愿望很过分吗?你们大声回答我,过分吗?” 第185章 郦子微叹气道: “太清元君,你的愿望一点也不过分,是世间女子最常见的心愿。只是你没有嫁对人,如果当初嫁的是一位普通臣子,而非一国储君,这样的心愿就很容易实现。” 檀豫则道: “是啊!太玄真君毕竟是北鄣太子,他出于国家利益方面的考虑,面临一些艰难抉择时肯定要以大局为重,难免就会有所牺牲。选择牺牲这个孩子他应该也是难过的,毕竟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嘛!” “放狗屁,男子想要成就大业,女人孩子就活该成为被牺牲的对象吗?而且牺牲自己才叫牺牲,牺牲别人算哪门子的牺牲?陆衢让我失去了孩子做不成母亲,对他并没有丝毫影响,他的侧妃、良娣、良媛等姬妾先后为他生了十几个儿女,你们说说他这能叫牺牲吗?” 怒不可遏地反驳后,温且惠脸上又露出一个悲愤且无奈的苦涩笑容。 “虽然我不认同这个狗屁说法,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因为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博弈天下建功立业,女人既没有这个资格还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所以他们在追求功成名就时选择牺牲女人孩子,不但不会招惹非议,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是能成大事者。” “世俗观念都觉得女人成不了大事,只能以夫为天。我曾经也想按照这条夫为妻纲的路走下去,可是陆衢却把它堵死了。他一手毁灭了原来的我,铸就了一个全新的我。这个全新的我不再想当什么贤妻良母,恰恰相反,我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杀夫。” 孩子早产夭折的真相,让温且惠原本碧水溶溶的心湖,瞬间变成了干涸龟裂的河床。 也永远不会再有甘霖降落,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只能一直这么干着裂着。她的世界就是如此坚硬,而她必须更加坚硬地去面对一切。 所有仙官都沉默不语,听着温且惠继续咬牙切齿地往下说。 “陆衢夺走了我的孩子,也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当然也要以牙还牙地夺走他的一切。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也是他错在先,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出于私心陷害明光,这是我的错我认。但是对于陆衢的死,我不会有半点愧疚之心,都是他活该自找。” “一切就是这样,我温且惠最终干成了一件大事,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设局杀了陆衢,让江天旷顶替他的身份成为仙官,最后还和他一起当上了帝君与王母,成为三界最有权势的人。就算在位时间不长,也已然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哈哈哈,放眼全天下的男人,试问有几个能达到我这样的高度?” 郦子微苦笑着承认道:“太清元君,你这个神女当的,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今天当众对你们说明这一切,只是想要澄清一点——我不想继续留在天界做神女,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丧夫之痛,陆衢根本就不配我为他这么做。” 近乎咆哮般地喊出这番话后,温且惠深吸一口气后又重新开口。 “我做出这个选择,只是不想再演戏。一个深爱丈夫的神女角色,我实在是懒得继续扮演下去了。还是那句话,陆衢不配。来生我也不想再做人,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辈子虽然演得很成功但也很辛苦,下辈子我想换种轻松的活法。”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想骂我淫/妇也好,毒妇也罢,随便怎么骂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也听不见了。” 温且惠最后的视线落在明光身上,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明光,你……” 千言万语在心头盘旋着,最终吐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珍重!” 目光深深地看了明光最后一眼,温且惠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了轮回道,旋即消失于满天云雾中。 从今往后,云间仙境再没有太清元君这一号人物。 . 温且惠自行堕凡的第二天,普和真君檀豫拄着一根拐杖,老态龙钟地来到灵曜殿拜见帝君。 那时候,明光正和郦子微、钟离斐一起商量以后天界该如何治理。 如今云间仙境武神凋零,钟离斐俨然已经成为武神之首,郦子微则称得上是文神之首,明光对他们二人也十分倚重。 “普和真君,你怎么来了?” 檀豫开门见山地直说来意。 “帝君,我曾经在檀绣身上动过什么手脚,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这是触犯天规的事,我今日特来认罪,请帝君贬我下凡。” 如果檀豫拒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完全可以像温且惠之前那样稳坐神仙宝座。 但是温且惠选择当众坦白一切自堕凡界,显然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明光不无意外地扬眉一笑,“普和真君,你能这么做,我很欣慰。” 郦子微和钟离斐虽然早就猜出了檀豫做过触犯天规的事,但是这位老神仙如果自己不说,就没人能揪住他的小辫子。对于他此刻的主动坦白,二人都心生佩服。 “帝君,普和真君要是遭贬下凡了,云间仙境可就少了一个炼丹的仙师呢!要不就看在他自己坦白的份上从轻发落如何?” 郦子微提出的这一建议,钟离斐点头赞同道:“是啊,恳请帝君从轻发落。” “多谢弘文真君与威毅真君一番好意,但天规不可违,我有罪就当处罚。关于我在炼丹方面的一些独门秘术,昨晚都已经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丹霞子,以后就由他为天界诸仙僚炼制各类丹药。” 明光二度飞升成为帝君后,丹霞子得以重返天界。毕竟已经不需要再扣留他来保守任何秘密,檀豫这才得知他为什么会失踪这么久。 檀豫不但自陈其罪,主动求贬谪,临走前还把最重要的事都安排好了。 丹霞子作为普和殿的小仙官之首,跟了他几百年都没能学到的独门炼丹术,昨晚却得到了他的倾囊相授。 明光走到檀豫面前,发自内心地拱手谢道:“普和真君有心了,多谢你毫不藏私的传授炼丹秘术。” “我曾经私心很重,现在知道错了,也不想再藏私。留下独门炼丹术造福大家,也算是我为之前犯过的错误做出弥补吧!” 该说的都说完后,檀豫自请直接上轮回台。郦子微与钟离斐也主动请缨,一起送他去轮回台堕凡。 明光站在灵曜殿门口,目送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 轮回台再度开启,檀豫走人道堕入凡界。 老神仙从天界消失的那一瞬,云间仙境的迎仙钟再次悠然自鸣,又有凡人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世事如书,旧的一页翻过去,新的一页开始了。 第185章 尾声 尾声 碧落黄泉红尘客 1 斗转星转,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光阴流逝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里,无极宗又双叒出了一位飞升成仙的修士——第十五代宗主阴有苓, 于三十六岁那年霞举飞升。 飞升之前,阴有苓是人间凡界唯一的女宗主;飞升之后,她是云间仙境唯一的女武神, 封号太妙元君。 当初双十年华的阴有苓, 被父亲阴雄临终托孤委以重任, 以女修身份成为无极宗的宗主时, 遭到修真界的一致反对。 理由是从未有过女子当宗主的先例,还认定无极宗将在她手里彻底没落。 结果阴有苓不但当好了这个无极宗宗主,甚至还从唯一的女宗主飞升为唯一的女武神。在修真界创下了无人能及的历史性纪录, 那些不看好唱衰她的人都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太妙元君阴有苓史无前例的成功, 为修真界开创了新局面。 很多宗门纷纷修改门规,不再把宗主人选局限于男弟子。如果女弟子有着巾幗不让须眉的能耐,可以和男弟子一样竞争宗主之位。 过去的三百年里,修真界的各大宗门中, 已经先后涌现了不少出类拔萃的女宗主。在太华论道时,无论文道还是武道, 她们的表现都丝毫不逊色于男宗主。 阴有苓飞升成仙后, 代替越君朴成了东海一带的守护神。 她比越君朴更尽职尽责, 经常下凡巡视东海, 除了降妖伏魔的本职工作外, 也会出手救助遭遇海难的渔民渔船。 东海一带的百姓十分敬重爱戴太妙元君, 尊称她为“海神娘娘”。 太妙庙的香火之旺盛, 在江南、淮南两地仅次于灵曜帝君庙。 . 一场风暴过后, 大海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静。 两艘差一点被淊天巨浪拍翻的渔船上, 所有渔民都在磕头感谢海神娘娘的出手相救时,阴有苓已经无声无息地飞过东海。 她落定于步云山下的临海县,化身为自己十七八岁时的少女模样。 阴有苓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阴雄带着女儿来步云山祭拜先祖。 他们途经临海县时,目睹到有位路人不慎遗落了钱袋,被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看见了,立刻拾起来追上去完璧归赵。 阴雄当时就对阴有苓说:“这是一个好孩子,我要收他为徒,以后把无极宗传给他。” 第186章 这个好孩子就是晁定武,阴雄有了徒弟,阴有苓有了师兄,无极宗也有了未来的传人。只可惜他却太早离世,让阴有苓缅怀至今。 小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的洗礼,街头巷尾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无比,还夹杂着五月栀子花的迷人芬芳。 城南的老街依稀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招揽过路行人前来光顾。 阴有苓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停下脚步,摊主笑眯眯地问道:“姑娘,想要哪个糖人啊?” “我要这个小糖兔。” 阴有苓话音刚落,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来。 “兔兔,我也要兔兔。” 循声扭头一看,阴有苓看见了一个四五岁大的男童,被一位衣饰鲜亮的少妇抱在怀里,从相似的面相来看应该是母子。 “小宝,这位姐姐已经要了小糖兔,咱们另外选一个好吗?” 小宝一双黑葡萄似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阴有苓看了半天,突然咧嘴一笑,脆生生地蹦出来两个字。 “妹妹。” 少妇失笑道:“小宝,错了,不是妹妹是姐姐。人家比你大,你要叫姐姐才行。” “妹妹。” 小宝却固执地叫着妹妹,还补充了两个字道:“苓儿妹妹。” 意想不到地一怔后,阴有苓突然有所明了地睁大眼睛。 难道是厉无情的那缕残魂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转世投胎了?这可真是老天垂怜啊!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小宝却不叫了,他明显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叫了什么,视线转移去了那只小糖兔身上,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嚷道: “娘,要兔兔,我要兔兔。” 虽然小宝浑然忘却自己说过的话,但是阴有苓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他喊过“苓儿妹妹”。 这个小男孩只能是厉无情的一缕残魂重入轮回道,见到她后有刹那的记忆触动。 那位少妇笑容满面地跟阴有苓商量。 “姑娘,要不这样好不好?你把小糖兔让给我家小宝,另外再选一个糖人,钱就由我来付。行吗?” “行,小糖兔就让你们,我要这只仙鹤。” 小糖兔被小宝抓在手里后,他那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乐成了一朵花。 少妇一边把糖仙鹤递给阴有苓,一边随口笑道:“我家小宝最喜欢兔子了,看见兔子形状的东西就想要。” 看着小宝那张笑得鲜花怒放般的小脸蛋,阴有苓也绽出一个由衷的微笑。 厉无情——不,上官鹤,你能重新转世投胎真好,但愿今生的你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2 六月季夏,西湖的莲花竞相绽放,红白菡萏铺成十里锦绣,美不胜收。 曲院附近的绿水清涟中,近日开出了一朵红白相对的双色并蒂莲。 白莲纯洁似雪,红莲鲜艳如霞,引得许多赏花人特意赶来围观,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明月东升后才陆续散去。 沐浴着银白的月华,任天真独自乘着一叶兰舟,穿梭于莲塘之中。人倚花姿,花映人面,美得分外妖娆。 一边摇着船橹,她一边轻声唱着一首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附近的一座九孔亭桥上,有道修长的男子身影听到歌声从八角亭中走出来,一袭月白长衫在晚风中飘飘摇摇。 任天真有所感应地扭头一望,正好对上两道温柔无比的视线,她又惊又喜地粲然一笑。 “越君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露面了!” 越君朴足尖一点,整个人轻盈如鸟儿般飞落到船头,站在任天真面前。 “真真,为了快点见到你,我用最快速度修成了人形。” “那你可比明光强多了,他花了三百年才成精变人呢!” 越君朴却坦然地摇头道:“我还是不如他。因为我投的是狐狸胎,占了先天优势,而且我的人形状态还不够稳定。” 走畜生道堕凡后,越君朴随机投了一个狐狸胎,而狐狸是最容易成精的动物,没有之一。 因为狐狸是介于人与物、幽与明、仙与妖之间的特殊存在,别的动物可能需要几百年才能修成人形,但狐狸只要修炼百年就够了。 “怎么不稳定了?” 任天真从头到脚打量着越君朴,很快看出异样,扑哧一笑道:“哈,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是啊,我现在道行不够,狐狸尾巴动不动就会显形,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越君朴的自嘲听得任天真越发笑弯了眉眼,“这么可怜啊!别怕,以后本姑娘会罩着你的。” “那我可就赖上你了。” 任天真很是豪爽地张开双臂,笑语嫣然道:“来吧,随便赖,先让我抱一个。” 越君朴一把拥她入怀,久久不愿松开。 月色溶溶,波光粼粼,西湖的水天之间,一双柔情蜜意相依相偎的身影,宛如鸳鸯双栖燕双飞。 百年光阴的漫长等待,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3 帝都长安城,上元佳节夜。满街灯火宛如火树银花,无数游人兴高采烈地挤在一起赏花灯。 应长情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通过挂在耳廓上的传音鱼符跟不知人在何处的明光联系。 “阿难哥哥,我已经到长安了,你还在哪儿呢?” “我也到了,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了。” 蓦然回首,应长情出乎意料地一怔,因为他看见的明光,是身穿广袖流仙裙的少女模样。 “不是吧,你为什么又扮成女人了?如今三界之中已经没谁能把你逼到男扮女装来保命的地步吧?你应该也没有这种恶趣味才对啊!” “阿难弟弟,我下凡前收到很多来自长安的信香,有两个触动了关键词就听了一下。一个是十三岁少女失踪,一个是五岁男童丢了,都发生在今晚的灯会上。所以咱们不着急逛灯会,先想办法找人吧。” 应长情没意见,“女人和孩子不见了,十有八九是遭到了人贩子的拐卖。” “一定是这样,上元灯会因为人多热闹,容易浑水摸鱼,经常有不法之徒趁机偷窃财物和拐卖妇孺。这两个失踪人员,我要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就没法坐视不管,得想办法把人找回来才行。” “所以你又扮成女人来钓鱼了?” “对啊,街上这么多人,谁知道哪些是人贩子哪些不是?所以我选择女装上阵,让他们来找我。阿难弟弟你也别闲着,搭把手呗?” 应长情丑话说在前头,“搭把手可以,但是我坚决不扮女人。” “行,我也不为难你,你变成小孩总可以吧?” “这个没问题。” . 躲到人少的地方上演变身大法后,应长情版的小男孩和明光版的少女,就一起手牵着手重新走上大街,融入逛灯会的人群之中。 有两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很快瞄上了这对独自出游的“姐弟俩”。 “老大,你看那边那对姐弟,是不是好货色?” “是,这样上等的货色,转手一卖肯定能赚不少钱。” “那就抓他们了。” “这里不方便动手,先跟紧他们,等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再说。” 身后跟上了两条尾巴,明光和应长情自然是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阿难哥哥,看来咱们要钓的鱼已经上钩了!” “嗯,一会儿你好好配合让他们抓,暴脾气先忍着点啊!” “知道,先被他们带回去找藏人窝点,等完事了再收拾这帮人渣。” 顿了一下后,应长情又道:“我还可以再配合一下,就说我想嘘嘘,让你领我去人少的地方方便,给他们制造机会。” “好,就这么办,也省得再浪费时间了。” 看见小男孩突然吵着要尿尿,如花少女牵着他的小手钻进了一条人少的巷子,两个人贩子正中下怀地跑过去,一人敲昏一个扛上带走。 . 两个人贩子把抓到的“猎物”带去了一个地方,这里表面上是正经牙行,暗地里却专替贼人销卖人口。 拐骗或强掳来的女人孩子们,都关在牙行后院的地窖里。 有几分姿色的或是被妓院卖走,或是被富户卖去做妾,姿色平平的往往会被卖作奴婢。 地窖里已经关了五六个人,有十几岁的少女,也有几岁大的孩子,都在眼泪汪汪地哭个不停。 相比之下,明光版的少女和应长情版的小男孩,是反常的镇定从容。 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抽泣着问:“你们怎么不哭,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我们不怕,你们也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应长情版小男孩一派老气横秋地开了口,但是他奶气的声音与软萌的外表,让这番话很没有说服力。 第187章 “你这么小能救谁呀?” 明光版少女在一旁笑道:“大家别怕,别看我们年纪小,但我们不是普通人,你们现在就能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顿了一下后,他又问道:“对了,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叫春蕙?” 一个青衣少女点头道:“我就是春蕙。” “很好,这位小弟弟,你是不是叫阿良?” 明光弯下腰,看着地窖里唯一一个已经哭成小花脸的男童发问,他呜咽着点头道:“要娘亲,阿良要娘亲。” “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娘亲。” 春蕙和阿良正是那两个信香中提及的名字。 发现孩子丢了后,两位母亲都在神像前长跪不起。一边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反复祈求神仙保佑孩子能够平安归来,磕头磕得额头流血。 . 地窖上头压着沉重的石板,一般情况下需要两个男人合力才能移开,关在里头的女人孩子根本没有力气顶翻。 不过对于明光和应长情来说,这块石板轻如纸片一般,随手一挥就翻到一旁去了,再带着大家一起往上走。 后院里,几个人贩子正凑在一块喝酒,各自吹嘘今晚的狩猎行动如何如何成功。 那块石板突然无缘无故翻倒一旁,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了。 等到明光和应长情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大吃一惊。 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家伙本能发问:“那块石板那么重,你们是怎么推翻的?” “因为小爷我天生神力。” 看着身高仅三尺高的应长情版小男孩,所有人脸上自然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应长情也不跟他们废话了,直接几巴掌拍过去。几个人贩子雨露均沾地各中一掌后,全部活像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好了,各位姐姐妹妹还有弟弟,你们都出来吧,不用害怕,外面很安全。” 应长情负责摆平人贩子,明光则负责照顾与安抚受害人的情绪。 他们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很快就把这家牙行试图挡路的人全体撂翻,然后带着所有惨遭拐带的女人孩子去了官府衙门。 这一夜,长安城不少人来报官,有丢了钱财的,更有丢了孩子的,治安官员一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 忽然有批失踪人员从天而降,他们都又惊又喜,立刻派人去封了那家暗中作奸犯科的牙行。 问起受害人是如何逃出牙行的,所有人都提到了一个天生神力的小男孩和他镇定从容的姐姐。 “他俩把我们送到衙门口时还在,可是你们一出来,他俩就不见了。” 对于这对做好事不留名的姐弟俩,治安官也无从查起,只能猜测道:“搞不好是神仙保佑,你们这些人真是太幸运了!” . 明光和应长情还没有离开,他们恢复了本相,就坐在衙门的屋脊上俯瞰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阿难弟弟,他们只知道神仙保佑,却不知道还有你这位鬼王出手救人。” 应长情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无所谓,反正我救人也不是为了博取什么好名声。” “我很欣赏你的淡泊名利。走,请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假的,可不准一碗阳春面就把我打发了啊!” “我现在好歹也是帝君,不会再那么寒酸了。你想吃什么?可以随便提要求。” “我要吃香喷喷的炙羊肉。” “炙羊肉好,这个没问题,今晚就吃它了。” 在屋脊上站直身子时,明光忽然有所察觉地一扭头,发现附近一片浓如墨绘的梧桐树荫里,有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应长情顺着他的视线张望,随口道:“咦,好大一只夜枭啊!” 夜枭鸟如其名,是在昼伏夜出的鸟类,有着极其出色的夜视能力,是夜间捕食的高手。 食物包括老鼠、兔子、蛇、青蛙等,附近就有一个蛙声四起的池塘,可它却蹲在树梢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明光。 “阿难哥哥,这只夜枭怎么一直盯着你看呢?” 应长情也感到奇怪,明光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是故人。” 一只夜枭如何会是故人呢?这听上去似乎不合理,但应长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这只夜枭是走畜生道下凡的温且惠转世吗?” 话音未落,梧桐树荫里的夜枭蓦地翅膀一拍飞走了。只留下一阵既像哭声又像笑声的奇特鸣叫声,随着夜风悠悠飘扬,无人能解其意。 沉默片刻后,明光道:“走吧,咱们去吃炙羊肉了。” 长安城一家以擅长炙烤羊肉著称的食铺中,食客们络绎不绝,生意红火无比。 明光和应长情都是普通的凡人装束,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方桌前,一边吃着喷香的炙羊肉,一边喝着醇香的羊羔酒,这几乎是所有食客的标配。 满屋肉眼凡胎的凡人,根本认不出身边这两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食客,其实是名震三界的传奇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俩一个是云间仙境的帝君,一个是无间鬼域的鬼王,三界之中到处都是他们的传说。 哪怕千千万万年之后,明光和应长情都已成为三界的过客,关于他们的传说依然四处流传。 . 碧落云间;黄泉无间;红尘人间;三间世界,过客万千,传奇无数。 光阴无情流逝,万物皆已陈旧。唯有传奇如星辰,亘古灿烂,不灭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今天正式画上了句号,收益不到三百块,却已经是目前为止的三篇文中成绩最好的一本。 连载期几乎就是单机模式,有位读者小可爱曾经说“为什么评论这么少,我觉得写的真不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直在被数据毒打,打不过就干脆彻底躺平,不管数据只管一心一意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这篇文我写得很顺,基本上没有卡过文,《雾里探花》和《琅琳公子谱》也一样。虽然这三篇文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冷文,但我始终写得热情高涨。因为我很爱很爱自己构思的故事,而热爱是动力之源,让创作的激情和充沛的表达欲一直全程在线。 感谢每一位追文支持过的读者,尤其是那些留过评、投过雷、送过营养液的小可爱们。对于冷评体质的作者来说,每次看到有了新书评都会有点小惊喜,如果是跟剧情有关的评论就更惊喜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