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人鱼不想上交怎么办》 第1章 《捡到人鱼不想上交怎么办》作者:鹤吞阿【cp完结】 标签:人外、he、轻松、甜宠 简介: 李斯予在母亲海难后,在母亲地下室找到一只沟通困难的人鱼。 第1章 海洋馆倒闭!馆内宝贝(部分)酬宾特卖! · 疯狂特价区!周三周日开放,顶级冬斑红蟹、罕见四鳍飞鱼、脆弱聪明玻璃鱿鱼! · 洒泪折扣区!毛盘海兔、幼型水猪等激萌易养殖,你值得拥有! · 无奈原价区!幽灵鱼、海狗、黑线巨型蛇鱼,难度很高,你养不了,别拍。 拉满的红色横幅,巨大的电子屏上跳动着欢快的闪光文字。李斯予穿着棕色长风衣,站在浮夸的电子海报前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这气氛,不像馆长去世合伙人伤心变卖家当,像蛰伏多年终于把馆长送走了,迫不及待赚两笔退休金。 李斯予今天来找副馆长王一士讨个说法。 李斯予的母亲李穆清是这所海洋馆的馆长,她在退出科研局之前,和王一士合伙办了这个公益大于收益的海洋馆,去年十二月,出海旅游,不幸海难船沉,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现已是绿芽微绽的三月,救援队也不会再接受继续搜索的申请了。 而李斯予从悲痛中逐渐醒来,才忽然发觉很多不合理之处。 比如他今天见王一士要问的,为什么王一士突然大搞售卖活动,还把海洋馆挂出去拍卖。这是母亲在世时最后的心血,而王一士还是母亲留学时结交的多年好友。就算对母亲全无好友情谊,但这海洋馆也完全没必要拍卖掉吧?实在不想经营的话,李斯予愿意自费买下来。 虽然李斯予看王一士每个活动日都乐呵呵带着女儿们来参加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不想要这海洋馆。 “小李!哎,你等了很久吧?”副馆长王一士笑眯眯地走出来,他人到中年,微微发福,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起来心宽体胖的。 李斯予心里有些嘲讽,也无力做出配合的客气样,高大地站着,举着一张冷漠的脸。“这些动物一般人也养不了吧,这种售卖活动没被举报吗?” 王一士胖胖的脸上有些尴尬,“哎呀,就是个噱头,整个打包拍给有钱人的。” 李斯予静了两秒,又说:“我大约也算个有钱人,要不卖给我吧王叔。” 王胖子圆润的脸弹动抽搐,“哎,这孩子,你别管这些。” 最近在李斯予的脑海里上演了太多阴谋论的推演,他现在看王胖的圆脸都不觉得宽厚了。 他圆圆地转过身去,领着李斯予往里走。 “小李啊,最近科研局那边,说是要来收小清之前带走的资料,来了两三次了。”王一士有些吞吐,“我看房间都翻乱好几回了,他们说下周还来,你要不要看着整理下,有些东西就拿走吧。” 王一士说着抬头看了看李斯予的神色,又低头胡乱摸了摸门把手。 “为什么一定要拍卖?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或者像我说的,这个海洋馆可以给我,多少钱我都可以出。”李斯予都忍不到进房间,想揪着这个老胖子问清楚。 王一士面对方块金属门把手,有一些迟疑和迷茫,他又摸了摸裤兜,还没摸出什么,金属方块已弹出一个电子屏,对着他扫脸,验证,开门。 王一士圆圆的脸上有些红,“没怎么来过小清这里。” 门后是一间很普通又宽敞的小办公室。 李穆清从科研局离职后,就经常在这里长期住着,有家不回。王一士很少来她办公场所,据他与家人形容:丰容太少了!一进去就感觉自己灵魂都是无情的。 王一士面对无人打理,又空又乱,屋主无优良装饰习惯的办公室又开始腹内测评。他走到饮水机边,左右看了看,又回到桌边拿起水壶烧水。 李斯予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空间宽敞的办公室,后方连接着一个小套间,一室一厅一卫。门后的客厅里,堆满了李穆清的个人物品,卧室和卫生间的门都关闭着。 王一士拖了把椅子自己坐下,嘴唇嘟囔着,仿佛在犹豫怎么将话说出口。 “那个,小李……”王一士仿佛下定了决心,抬头和高大阴沉的侄子对视,“你的妈妈…小清以前,在我们院的体育赛里成绩很好,虽然机会很小,但也……” 李斯予一直是反应很快的人,他刷地看向王一士,认真盯着他,眉头拧地更重了。 “不是不是,”王一士摆摆手,“我也不清楚。”他吞吞吐吐,仿佛知道点什么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令李斯予心烦。 “小孩子别乱掺和了,我现在只能说这个海洋馆,挂出去是为了保住。我会为小清的后事努力的,别的我做不了太多,你看看这个办公室和后面的一室一厅里,还有什么能带走的,今天都带走吧。”说着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周幸明天又要带人来,我会跟他再谈谈的。” 听到王一士说要保住,李斯予下意识要反问,但王一士伸出胖手作了一个打住的动作,令李斯予要说出口的话强行刹车。 这时候,忽然地,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办公室和后面的一室一厅里”,王一士是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房间吗? “咳”,王一士咳了下,他看着这个高大的干侄子沉默不语,忍不住想要开口多劝导几句,“这个……” “谢谢王叔,”李斯予打断了他,“那行吧,您先走吧,我在我妈妈的卧室里待会儿。”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弃责问,王一士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个孩子还跟以前一样难缠呢。 李斯予如今刚满二十五岁,早就已经不算是孩子,但在王一士这个五十多岁的发福中年人心里,多年好友的孩子他是也看着他长大的,虽然小时候顽皮、乱用聪明、精力过于旺盛,捣乱自己的某一次重要约会,但总的来说也没什么大缺点。 王一士想着,小李还是个孩子,以后过年都让他来自己家里,以前是干侄子,以后就是干儿子了,要让自己美满的家庭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一边想着,他一边走出去,远远又回头告诫:“这门直接关就行了!” “知道了!”李斯予状作不耐烦,挥挥手。等了会儿,王一士完全消失后,他关好门,缓缓在房间里走动。 他先在房间转了转,打开房间里每个抽屉,其实这里已经很空了,从李穆清被认定死亡,科研局就来访过一次。那时候悲剧正痛击李斯予,他没太在意他们都带走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拿走了不少资料,甚至电脑都被格式化。 这让他越发觉得不正常。 李斯予知道李穆清的学术能力非常好,但这些不是属于个人财产吗?难道李穆清拥有一些官方没有的重要材料? 李斯予把沙发的边角、床铺的四周又翻看了一遍,阳台的植物也顺手浇了水。 这里也有些奇怪,李穆清并不喜欢养植物,但阳台的两个角落里分别放着一枝水培植物。李斯予弯下腰,盯着一个四方厚重的玻璃水培瓶看,这一瓶里面插了一枝木梅,深褐色的枝条伸展着,无人打理但独自开出了一些包蕊。水底有些亮晶晶的石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海星。 是玩具吧? 真海星这样养着能活吗。 很神奇的配色,白底红点,李斯予没见过。他好奇地戳了戳海星,海星上密密细小的管足舞动着,好像在抗议。只是这种很活物的触感,令李斯予的指腹感到非常怪异。 他正入神看着,忽然,背后磕哒一声,有什么东西开锁了。 李斯予的后背有些发僵。 房间里一开始有人? 他本意是打算,等王一士完全不会返回后,再去开门搜索。 而现在,这个门,背对着自己自动打开了。 那是衣柜旁,一个一人宽的墙面,门缝完美地融合到了装饰线条的设计中,几乎没人会发现这里是一扇门。 而李斯予知道,是他不小心撞见过。当初他独自在客厅里等母亲,隐约听到母亲在说话,就像在对别人说话那样。而后他看着母亲从这里出来,他们惊慌地对视,李穆清发现是他后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埋怨道:“怎么来了都不说一下。” 他当时以为李穆清是有人暂时不适合给自己见到,以为门后是另一个小卧室。甚至那次回去后,他还暗暗决定要多鼓励母亲,支持大龄恋爱自由,表示自己并不在乎爸爸是谁最重要的是妈妈能幸福就好。但等了很久母亲也没发起家庭见面聚会。这件事不了了之,母亲有自己的秘密,这种事情李斯予早就习惯了。 母亲不会是搞强制爱囚禁着谁吧!李斯予不禁对着那扇自己会打开的门汗毛直立。 他甩了甩头,赶走这种荒诞的猜测。 虽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等会儿将面对的是更荒诞的画面。 他谨慎地回到这间办公室的门口,打开门,但想了想又关上了。而后,他回来推开半掩的隐门,“你好?”他的声音传出去,并没有回应。门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杂物,这是个储物间。 第2章 李斯予咽了下口水,他站进储物间,关上门,环视着房间。 在他的常识里,门边就应该是开关,所以他关门关的很顺手很丝滑,直到陷入黑暗,他都没有摸到开关,但已经来不及了,门咔哒一声,关紧了。 李斯予后背僵硬,不出声地站在黑暗里,他现在有些后悔,想把王一士喊回来。 他在努力的镇定中摸着墙壁,想摸到点什么来解救自己。脚步一歪,恍惚间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地毯下有一丝轻微震动。 机械的运行声音响起。可能有十几秒,也可能只有几秒,他的侧面开了门,不太亮的光线照射进来,这时他看清了环境,震惊自己居然刚刚在电梯里! 眼前看起来是上方办公室和起居室差不多的空间,墙壁老旧,像是从很早前就做好的两层建筑设计,而这里是地下室。或许是从前用来当避难层的。 展眼望去,这个估摸大约有150多平米的空间,有三分之一是巨大的水箱,而水箱里…… 比起强制爱囚禁了一个人类更可怕的是,李斯予觉得,自己的母亲好像囚禁了一个非人类。 第2章 李斯予小时候看过很多人鱼的故事,痴迷于神秘的海洋生物,这多多少少决定了他最后走向船舶航海行业。 他那时并不觉得海里真的会有美人鱼这种类人生物,而在他某次落水的恐怖遭遇后,才勉强认为克苏鲁或许会存在。 但是现在,他的眼前,正躺着一个那种传说中的类人生物,曾被他否认过的——人鱼。 李斯予缓缓靠近了几步。这个地下空间的正中间,是几个桌子拼成的工作台,有一些电脑和仪器设施。是右前方,一个长宽五米左右的巨大玻璃水箱。显然这里才是李穆清真正的“书房”,或者说“工作空间”。 那个半人生物侧躺在水底,背对着自己。黑色的头发长而卷曲,飘散在水中。洁白的后背瘦削修长。很瘦,很白,少年般的腰身往下,是一层层颜色由浅入深的鳞片,浅青色逐渐加深,成为尾巴中后部泛着光泽的深黑。 李斯予站在那里,一时间很多念头纷至沓来,迷惑,疑惑,关于母亲他有了比进来之前更多的问题,但他又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想。 算了,还是先看看这条鱼吧。 他有些不确定这条鱼的属性,凶猛?温顺? 他注视着天花板,玻璃水箱直通顶部,但并未封顶,有约一米的空隙。而在角落里,有设备连接着上层,他猜测这里和上方的海洋生物水箱共用着水循环和净化系统。 他还是很相信自己母亲的智力的,如果这个水箱没有做封顶措施,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不伤人的温和生物。 “说不定是食草动物呢。”李斯予对自己笑了笑,自言自语。 他走近前去,礼貌地敲了敲玻璃墙。玻璃墙很厚,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人鱼无动于衷。 李斯予又没礼貌地用力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总不能是死了吧,李斯予想。如果母亲没在了,无人喂食,3个月没吃饭确实可能已经饿死了。但是箱内水流清澈,并未看见腐烂迹象。 他试图绕到侧面看看,一面靠着墙,另一面连着副缸,副缸中观赏类鱼成群结队,总是干扰自己的视线。 李斯予转来转去,看到一个可以打开的竖梯,他决定爬上竖梯,从上面看看。 隔着清澈的静止的水,李斯予看到了他微微凹陷的腹部,转折清晰的胯骨,头发掩盖着他的面庞,泛着鳞片光泽的胳膊柔软地垂在一旁。 像水中的睡美人。 李斯予用手拨了拨水,企图引起人鱼的注意。可惜,还是失败,如果还活着,这条鱼也可能是聋的,怎么对外界声音完全没反应。 李斯予只好又爬下来,先看看房间里其他线索。 桌上文件很多,他尝试打开电脑,但密码试了几次都报错。更别说放在一边的形似小型冰箱的密码冷柜。李斯予翻看着文件和笔记,时不时注意背后动静,居然一点都没动? 他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3点,是很多动物睡午觉的时间,或许它在午睡也不一定。 背影看起来,比作人类的话,真的是很美的,蜿蜒的肉与骨的线条又增添了灵动的非人感。李斯予已经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李穆清给自己讲的睡前故事里,人鱼是烤漂亮大扇贝吃的。或许是他是温顺肉食类? 不过自己没有肉,他摸了摸风衣外套,上午买的一袋霞门素饼还躺在口袋里。是素食。 但是这是李斯予一直赞誉很高的素食。他忽然又生出了莫名的信心。 他回到梯子顶端,找了个能平衡自己的边缘,低头坐在水边,从口袋掏出素饼,故意将纸袋在手中搓出声响。 素饼真是人类的智慧。酥皮外表包裹着沙感绿豆馅,咸香有近似肉松的口感。 李斯予咬下一口,悠然咀嚼了一会儿,随后他掰下一小块,轻盈地扔进水里。 素饼扑通一声,缓缓沉入池中,一路散开碎屑,透明近乎不见的油脂滑出素饼沉落的轨迹。 水底的生物突然动了动,李斯予微微笑,志在必得。 黄妈的霞门素饼魅力如此,不管是人类还是超自然生物都会为此折服。 人鱼突然尾巴一拍,迅速转身上游,在水中抓住下落中的素饼,极速冲向水面。他上半身高高仰起,手臂伸出水面,挥起带动水珠,重重地把素饼扔了出去。又迅速钻进水里,潜入摆动的水草中,趴伏着不动了。 这几秒闪电般的变化,李斯予吓得来不及反应,只剩下抓紧自己手里的素饼。 他静止了一会儿,鱼也没有再动,于是李斯予默默顺着梯子滑下来。 他来到桌前,拿起笔,在李穆清的一堆稿纸中随便抽了一张,用自己的笔迹写:凶猛,迅疾,大眼睛。 无一不在展示他的无能受惊。 因这番无能狂怒地乱翻文件,李斯予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令他暂时把注意力放回了一些正常的地方。 他从文件上得到了少许的有用信息。 性别暂定为男,主要是依据一些人类也有的部位。骨龄按人类的计量表来看,约为19岁左右,性格内向,与外部(人类)互动较少。 有双呼吸系统,能进行空气呼吸,最高离水时长是两周,离开水超过41小时就会哭。 有暴走伤人记录,但转移后未有发脾气行为。这里李穆清有一行备注:无外部强烈刺激时,性格温和。 投放的试验食物中,鱼饵不食、小型鱼类部分食用,暂时未观察到规律,海草不食、扇贝食、虫类皆不食、一小口无料纯净牛排食… 果然还是吃肉的吗,原来不是自己的品味问题,是没有对上食客频道。 他隔着口袋摸了摸霞门素饼的包装袋,感到了一些安慰和舒心。 现在,他觉得冷静的思维重新回到了身体,虽然那条鱼并没有理他,但他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思考了。 难道母亲是偷偷藏了鱼,才被调查吗?一开始李斯予觉得,母亲从前在科研局备受认可和重视,必然会留下很多值得回收的研究资料。但现在,他想,或许这之间还有别的他尚未知晓的问题。 王一士真的不知道这个地下室吗?作为合伙人,不知道这个建筑的地下空间,仿佛说不过去。但王胖子那憨憨的人,不知道似乎又能说得过去。 而李斯予想通了一点,挂出去拍卖的大型项目,只有非常高级别的权限才能中断拍卖进行收归或者调查。说明反复搜查李穆清住所还没有超出科研局的范围。而备受公众关注的拍卖项目,也让周幸难以太频繁和兴师动众地搜索,他显然不想更多人关注这件事。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显得紧急又不能被关注。难道面前这条鱼就是所有答案吗? 李斯予记得前几年,有一阵子网络传有人类未见过的生物被捕捉到,那会儿大家都很兴奋和看戏,但最后也像很多流传故事一样被落为谣言。 人鱼被公众知道会怎么样呢?会有更多的非法捕捞吗?实际上,几百年可能才能见到一只活的人鱼。通常来说,这种超稀有生物被公开后,也是会被保护起来,普通人完全无法在任何海洋公园或者海洋馆中看到它们。而如果他作为被实验研究的动物,或许一些年后,垂垂老矣,再也接受不了更多的试剂和行为试验时,人类会让他在某个只能被远远观望的水族馆中养老。 李斯予本能摇头,他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他没有参与过科学研究,从小敬佩母亲的工作但兴趣不大,他知道母亲是个理智的、为人类科学倾尽人生的人,她把人鱼养在地下室,一定有她的道理。把鱼送到科研局,或者任何可以接收的机构,大概率都会违背母亲的本意。 李斯予如今只是个刚刚站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室半小时左右的人类,他不清楚母亲的本意究竟是什么,也不清楚人鱼自己的意愿是什么,他只能靠自己的本能做一些自己认可的选择。 第3章 他想了想,还是给王一士发了一条消息:王叔,储物间怎么没灯?有几箱不知道什么东西挺重的。 没等一会儿就收到王一士的回复:没灯就没灯,储物间没灯也行。包装箱你想拆就拆吧,都是你妈妈的东西。 李斯予放下手机,看着大水箱沉默。他甚至都没问自己什么储物间。或许只是单纯不想让这里被反复搜查或者被收归才把水族馆送去拍卖系统的吧。 那万一真拍卖了,这条鱼怎么办? 先不说能不能带走,他至少得把鱼从这个巨大的水箱里捞出来。但这条鱼目前,连正眼都不看自己,只有一个后脑勺对着。 李斯予盯着那个后脑勺太久了,忽然想,不会眼睛在头发里吧?其实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再次汗毛直立,用力甩了甩头,这个地下室确实有些阴暗压抑了,导致自己总是乱想,刚刚明明看到人家正脸了,眼睛好好地长在脸上,大大的很漂亮,李同志,你不要再乱想那些你喜欢的志怪故事了! 李斯予在内心中埋怨自己,又告诫自己,最终,他决定先离开,得准备点道具并储备点知识,再来把“母亲的遗物”捞走。 “小鱼,我叫李斯予。我明天还来看你,好吗?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会给你带的。我是一家船舶公司的负责人,我很懂海。”李斯予站在玻璃墙前,用一种自认为十分靠谱的声线对着人鱼大声说话,希望人鱼能听懂,哪怕他还是那样脑壳对着自己。 他整理了一些桌上的资料,准备带走。 这时手机震动了,不用看也是那个他约好的学弟。话很多,很喜欢发消息,甚至并不需要感情多深厚,他就是单纯很喜欢网络冲浪。 “哥,我已到,何时接头。代号999。” 第3章 李斯予开车去往约定的湖边餐厅,傍晚的城市马路,灯光川流不息,天边晚霞瑰丽又遥远。 而这时候,李斯予刚离开的海洋馆的地下室里,十分吵闹。 “(太过分了!居然往水里扔垃圾!人渣!)”黑色卷发的人鱼在水中愤怒地转圈,挥拳,大声咒骂。 对面缸内的小丑鱼也义愤填膺,“太坏了!看着就很坏!没素质!” 一只海星缓慢地往前挪动几步,哼哼到,“很高呢,今天只看到了下巴,这么高的都没好东西的。” 而另一只白色红点的海星说到,“我感觉~我感觉~很熟悉的目光~像辣个女人,就还给他开门了呢。” 人鱼还在生气地旋转,搅动水底的砂石,朋友们也对这位不速之客极尽吐槽,今天他们真是太倒霉了! 生气了一通,人鱼卷起尾巴,坐在石头上,忍不住有些悲伤。本来就很饿了,饿的扁扁的,听到有人来很期待又很害怕,结果还是个自言自语扔垃圾的没见过的人类。 那位叫“清”的女士,已经有很久没看到了。从前,人鱼很饿,他会从鱼缸未封顶的上端跳出来,翻找清存放的冻干鱼肉贝肉,大快朵颐,一次吃饱能管半个月。但是显然,这些食物已经快要不够他和朋友们分了。而每次吃完,又只能艰难地爬上来,他最近饿的实在没力气,都不敢出去找吃的,怕自己爬不回来了。 如果那个连接管道再大一点就好了,他就可以游到另一端,他本能确信上方有很多他可以食用的小型鱼类。而旁边的水箱里,大家都是患难中的朋友人鱼是不吃朋友的! 她还会回来吗?她说我再也不用回实验室,说要送我回家,这些诺言还会实现吗?可惜自己当初没有回应她,让她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不会因为这样就抛下我了吧! 人是很难相信的。他们说着一些话,然后自己忘记,做出与说的完全不同的事情。 这是他被人类关在白色的房间那段时间总结出的经验。 等他回到海里,他要狠狠报复这些人类!当然,回到海里可能就离这些人远了,再当然,先回到海里再说吧,他现在觉得自己可能会饿死在这里。 想着想着,他躺平在水底,肚子空空的,最近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平静的水,平静的水面,反射着一些电器的蓝白色微弱的光。这里没有窗户,天空的月亮升起了吗?从前在海中,他常常会在夜晚慵懒地躺在石头上,月亮总是明亮圆润的,星星们倒影在水中,被海浪冲碎又组合,而夜色冲洗着自己的尾巴。他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湿润的风与手指梳抚头发的触感,渐渐地在黑暗中睡着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漂亮的晚霞隐去后,城市只剩下千篇一律的黑夜。 李斯予来到餐厅时,许小朵已坐在窗边,正扒着窗户用手机使劲找角度拍外景。忽然他看向窗子,对着玻璃窗里倒映的李斯予笑起来。 许小朵不说话的时候,真的是可爱的学弟。李斯予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中学时代,抽搐地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学长!”许小朵转过头来,高兴地笑着,招呼李斯予过来坐,“这家很难排队的喔,所以我来早了点,你可别心里有压力。” 李斯予对他展示了自己的腕表:“我准点。”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示意服务员点餐。 一个个头很高的服务员频频看向李斯予旁边的人,还带着一点似曾相识的面熟,但李斯予没管太多,简单点了一些西式面点。许小朵说自己刚刚点过了,向服务员使劲挥手让他快走。 李斯予奇怪地看向许小朵,许小朵只是比较活泼,平时并不会没礼貌没素质,他忍不住出声:“许小朵……” 许小朵大大咧咧:“没事没事,我们认识。这是我朋友。”随后他看向服务员,而服务员却收回了目光,冷淡地抽过李斯予手中的菜单,垂着眼皮走了。 “哎哎哎…”许小朵急得站起来,俯身小声说:“哥你等我下。”然后哧溜跑了。 许小朵炮弹般冲过去把服务员挤到角落,两人叽叽歪歪。 “原来你不是来看我。” “我是来看你的……不然不会选这家……” “这就是你那个偶像?” “我开玩笑的……什么偶像……我的偶像只有你啊……” 李斯予余光看着许小朵把可怜的服务员挤在角落胡说八道半天后,终于放行给服务员走了。他又嘿嘿嘿地笑着坐下,小声跟李斯予说:“预备役男友,他在追我呢。” 李斯予默默内心吐槽,但还是不动声色进入正题。 “你问到了吗?” “没问没问,”许小朵用力切牛排,“很敏感的不方便问,我自己查到了。” “说话别大喘气。” “嗯嗯嗯,”许小朵嚼牛排,咽下去后,认真道:“小清阿姨的账号权限,被锁定了。一般不专门去查是不会发现的,但我那天刚好,5院有几个新人说信息没录上,我帮导师给他们办手续的时候,顺手看了下,有人在周末来改了部分权限。这就还蛮奇怪的,你说是吧,哥,人走了为什么要把她生前的权限锁定呢。”许小朵看着李斯予,他知道李斯予也明白。 人走了是会删除权限,而不是锁定权限。有人需要用她的权限但又不能给别人使用。 后半夜,李斯予坐在阳台上独自吹风。 斯人已逝,总觉得自己要到处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了母亲的姓名,那里没有了母亲的位置,仿佛是一场对死后名声的徒劳追索。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会介意这些吗? 李斯予还记得,11月李穆清给他电话,像从前的二十多年认识的她一样洒脱,笑着说要去海上冲浪,冷也没关系,还计划去不同的岛屿观测,说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让李斯予别来她住所找她。 李女士年近50依然活力十足。她爱自然,爱自己的海洋生物事业,常常出门很久才回,李斯予一开始也以为这只是无数次在外旅行无心回家的普通的一次。 1月初新闻播报了一个叫里拉夫的小岛遭遇海啸,李斯予看着自己发出的十多条信息都没回复,心里有些紧张,李斯予立刻坐飞机前往,但当地的失联名单并没有母亲姓名。之后回来报警,申请搜查,但都一无所获。 李斯予在人生的二十多年里,他时常觉得母亲更像他关系平等而亲密的友人。梦里,李斯予和李穆清吵架,生气地谴责她:你偷鱼干什么!偷普通的就算了,还偷那么大一条!就算再喜欢也不要把别人的鱼偷回来养啊! 梦里的李穆清也不甘示弱,生气这次儿子居然不站在自己这边:什么叫偷!这是大自然的造物!这鱼本来也不是他们的! 对骂地太用力了,气得李斯予一身汗地醒来。 鱼。李斯予想,还是去找鱼。 于是一大早,李斯予又去了海洋馆。 人鱼这次仰面躺在水底,闭着眼睛睡着觉,浅粉色嘴唇微微张着,李斯予看到他腰腹的侧面,一条条缝隙排列着,在水中舒展地一张一合。人鱼的腹腮在呼吸。 第4章 张着嘴却实际在用腹部呼吸吗?像个柔软的小动物,李斯予想。 他站直身体,正了下领带,从口袋里捏出手机,另一只手指叩了叩玻璃窗。 睡美人被不礼貌的敲打声惊醒,困惑地眨眨眼睛,他一扭头,看到一张棱角锋利的面庞贴近玻璃表面,正冷漠地垂眼看着自己!睡美人倏的睁大灰色的眼睛,惊恐地看了一眼李斯予,迅速卷起尾巴游到最角落背对他坐着。水草开合间,带起了一串气泡。 怎么像看到了鬼一样。李斯予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晚是睡得不太好。 李斯予选择无视他伤人的眼神,他在手机上调出李穆清的正面半身照,举着贴到玻璃墙壁上,试图和背对着自己的鱼沟通。 人鱼又听到这个没礼貌的人在敲自己的房间墙壁,他皱起眉头,小心地侧过一点面庞,偷偷去看那人。 视线穿过推挤在他们中间的微微流动的水,他看到人类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眸,冷色的室内光照在他的面庞上,显得神情冷淡,令鱼畏惧。人类一手插在兜里,一手举着清的照片,刻刀雕刻般的嘴唇微微抿着,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真是令鱼害怕。 李斯予在玻璃墙边等了会儿,看到人鱼偷偷摸摸瞥了自己,又把头扭过去背对着自己玩起了头发。 李斯予叹了口气,几分钟后,他再次回到玻璃墙前,对着人鱼摇晃着一袋贝类冻干。 这是他昨天后来拆开了储物间的纸箱,找到的只能解释为鱼粮的物品。 人鱼终于愿意正眼看他了,他转过头来,迟疑了一下,有偏头看向右侧远处。 李斯予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那里,视线的尽头是副缸,副缸中的一直小鱼正在加速游泳摆动,一副很是着急的模样。 李斯予正在思考着,人鱼游到了他面前,阻断了他的视线。 人鱼对着他,手指在玻璃墙壁上点点,指了指,眼睛睁大而空灵地看着他。 在李斯予听不到的声域中,副缸中的鱼类交流已乱成一锅粥。 绿尾金鱼很惊讶,还有些感动:“所以说不要担心,食物就和人的钱一样,穷到极致就有npc来发钱了。” 海葵蠕动表面,表示赞同。 小丑鱼皱着他并没有的眉头,说:“你小心点,他是不是要诱拐你啊!” 红点海星倒是看得很开:“snega,你还记得你是条美人鱼吗?” 人鱼转过头看着海星这边,有些疑惑,海星继续慢吞吞说:“魅惑呀,你用美色诱惑他,让他从此每天都来送饭。” 小丑鱼大叫,让他不要出馊主意,“你要是人你看到鱼只会觉得可以清蒸或红烧!我呆过4个富豪家的水缸没人比我更懂人类!” 名为snega的人鱼转头看了几眼吵闹的朋友们,又转过来看李斯予。他温柔的眼睛靠近玻璃,看着李斯予,柔软的指头又点了点那袋贝类冻干。 黑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瞳,过于白净的皮肤,李斯予莫名想到了冬天海边的雪。 在来这里之前,李斯予想的是,一定要威逼利诱这个超自然生物,或者拿他去和科研所交换李穆清。但这会儿,李斯予喉咙干干的,说不出话来,他掉进了深色的眼睛里,想要一直看着他。 小丑鱼嗤笑了一声,“他被你魅惑了!跟那些两脚兽也没什么两样。” snega又转头去看小丑鱼,李斯予发现了,他们能交流,用着自己听不到的加密语言,加密通话。 第4章 李斯予于是去副缸前转悠,摆弄那些器械与按钮,试图从里面捞一些鱼出来,仔细看看。 既然是能交流的关系,放在一个缸里,更好吧? 然而小丑鱼吓疯了,不知道外面这个疯子要干嘛,他使劲摆着又小又胖的身体,用海草遮蔽自己的身体,一边躲被李斯予移动的机械臂,一边用他听不到的声音骂骂咧咧。海星和其他鱼类也纷纷横跳躲避。 人鱼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惊慌也没有向前,他呆呆地悬浮在水中,温柔的表情从苍白的面庞上消退。李斯予正老余捞地认真,他在繁忙的乱搞中扭头看了一眼人鱼,却被这像大洋中漂浮无依的冰块般的眼神刺痛了,他放下操作机器,走回人鱼面前,抱歉地努力露出温和的笑容。 李斯予爬上竖梯,坐在玻璃墙顶端,对水下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人鱼在水下抬头看他,他轻轻一扭在水下翻了个身,面对着李斯予,飘在水中。 李斯予又说,“上次给你的饼你不喜欢吃吗?我给你带了这个。”说着,他掏出了扇贝冻干。 人鱼在水中甩动尾巴,灵动地转了方向。 李斯予捻起一块冻干,轻轻放在水面上,用手拨动水面,将它推向远处。 人鱼在水下悠悠转着,他伸出一只手臂,咕咚一声将乳白色的小方块拖进水里。 他在水中倒着看水面上的人,又看看手中的小方块,一点点小,和扇贝的味道有点像。他有点不敢吃,但闻着香香的。甚至吸了水后,小方块轻轻一捏,就有扇贝肉丝的质感。 水面上的人看着很高大,面庞像他见过的海边悬崖般直挺硬朗。风衣的下摆沾到了一点水,但人并未发现。 snega,一只在这个地下室里住了几个月的人鱼,在这里之前也被关在见不到日光的房间。他现在面对又一个可以信任,或者说可以利用的对象,他心中蠢蠢欲动。那个人的衣服,带着一点点室外的冷风与阳光的味道。 并且,他看着像个好人。 曾经有人要剥他的鳞片,有人要他哭,有人试图在他身上探索秘密,他们眼中都有狂热的索求。 但这个人,好像一只小狗。 snega见过小狗,在海边的时候,小狗会一直对着自己摇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子探向水面,想要友好交流,又有些害怕自己。充满好奇、热情,又小心谨慎。 他忽然觉得这位人类可爱了起来。 李斯予看人鱼一直看着,也不吃,也不动,尾巴轻轻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吃的。啊呜啊呜。”李斯予对他做了一个捏起放进嘴里的动作。 为了表示这个确实能吃,李斯予捏起一块,放进自己口中,咀嚼后咽下去。 别说,有点难吃,像穷途末路才会选择的压缩松散干粮。 人鱼看着他,微微露出不明显的笑容,也把乳白色小方块放入口中。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李斯予的方向,吐了一个泡泡。 李斯予在水边笑了起来。 他接二连三往水里扔扇贝冻干,人鱼懒懒散散地在下方等食。 这样玩了一会儿,李斯予觉得他们感情培养差不多了。他又拿出了李穆清的照片,举着尽可能接近水面,面对人鱼。 人鱼看了看,很自然在手伸出水面,接过手机,回到水里认真看手机。 这个发光的东西他看很多人都有,他猜测是一种操作器,能刻上清的样子,很厉害的方块。 岸上的人使劲伸出一只手,惊慌地对着人鱼挥舞。 李斯予一只胳膊都进水里了,虚空掏着,脸也贴着水面,他大声快速说着:“不能进水!给我!” 人鱼也很惊慌,刚刚不是他自己要把手机给我的吗? 人鱼有点被吓到,赶紧把手机往李斯予脸上推,李斯予胳膊又缩回来要拿住手机,一个没坐稳,哗啦一声掉进水里。 手机摇摇晃晃掉进水底,而李斯予在半分钟后湿淋淋地坐在水池边。他被人鱼捞上来托到水池边了。 人鱼觉得他可能有点生气,但是看起来更像淋湿的大型犬了。他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水下溜上来一串气泡。 李斯予头发滴着水,有点无奈,觉得这种生物,或许是没习得人类社会的规则,举止还像个小孩。把别人东西搞到拿不到的地方,就这么高兴。 李斯予点了点水底的手机,又点了点自己。人鱼乖乖地从水草里捡起了手机,托着来到李斯予面前,李斯予从人鱼手中拿回手机,碰到了他凉又柔软的手心。 莫名地,李斯予对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骨节明显的,饱受阳光照耀的,带有一些薄茧的大手。人鱼歪头看看他,慢慢靠近浮上来,用自己水淋淋的白色小手拍了拍李斯予的手心。 李斯予轻轻握住他湿滑的手,摇了摇,认真说,“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人鱼露出在水面的那双大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李斯予心下了然,他能听懂自己的语言。不过根据刚刚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些理解角度还是和人类不同的。 他理念中的“朋友”,真的是朋友吗?这点李斯予暂时未知。 李斯予拿出手机,手机还勉强活着。能点,滑动卡卡的,估计很快就要死了。 他在手机生命的最后,调出李穆清的照片,再给人鱼看:“你认识她对不对?” 人鱼又点点头。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第5章 人鱼看看李斯予旁边的白色包装袋。 “好,”李斯予说着,一手收起手机,一手打开扇贝冻干袋子,“回答一个问题,吃一个,ok?” 人鱼用力点点头,眨眨眼。 李斯予又问,“你知道她的出行计划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拿出一颗冻干,放进人鱼等着的小口中。 李斯予问,“你以前是实验室的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照旧拿出一颗。 李斯予再问,“是这个人把你带出来的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怪异地沉默了。 李斯予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了一颗冻干,然后问:“史莱姆大战泡泡鱼,对吗?” 人鱼点点头。 “哎——”李斯予双手下垂,仰天长叹。 他抖抖袋子,倒出了大部分冻干,洒在水面上。拎着剩下一小袋,去了隔壁缸,也都倒了进去。 小丑鱼依然骂骂咧咧,在怒骂和吃之间选择怒骂着吃。 李斯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在空地处叉腰站着,一时无言。 “嘟、嘟、嘟”,敲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斯予转过去,看到人鱼捏着一块小石子,叩击玻璃,他看到李斯予转过来后,很高兴,游动到一片石子的上方,示意李斯予往那里看。 李斯予走近巨大玻璃水缸,看到水底,人鱼在池底的石头中捡出了白色小碎石,它们排列成一串数字与字母。 人鱼指了指李斯予背后的远处的电脑。 李斯予有些惊讶,他走到电脑处,开机,输入那串数字夹字母,电脑启动成功。 他每天都在看李穆清工作,他或许不懂那些东西的含义,但他记住了,真的很聪明,李斯予想,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于是,一袋食物换取李斯予顺利地查看李穆清的电脑。 他头很痛,不知道是春寒3月穿着湿衣服的原因,还是看到这些信息的原因,或者兼而有之。 这条人鱼是三年多前一个渔民发现,根据渔民的说法,傍晚时分,一个裸体男孩在稀有人烟的海边礁石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人只会笑,不说话。跟着自己回家后,吃了很多水果和鸡蛋,吃完还笑,十分吓人。 渔民报警后,一个年轻警察来抓捕了他,带去了警察局。男孩在警察局被询问家人时,目光游移不定,忽然倒地不起,四肢颤抖发生变化,渔民借的衣服被变化的肉体撕扯开,男孩的双腿化成了一条鱼尾,手指与耳朵变得细长尖锐,他发出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年轻的警察用麻醉枪制伏他后,通知了正在当地考察的科研局学者,人鱼被学者带回了科研局实验室。 学者周幸,申请到了优先秘密研究资格,研究方向周幸本身擅长的基因组学,延伸到新生物科技。 去年年初,李穆清被周幸邀请参与他的课题。第一次见到人鱼的李穆清深受触动,她写道: “我难以接受以破译自然之谜为理由,对一个生灵做出如此残忍的虐待行为。在人类进步的历史上,已献祭了太多,未知是无限的,而人类的未知对自然本身没有意义,世界既已存在。” 记录附带了一些视频和图片,李斯予跳过视频,选择了一些图片观看起来。有单独的鳞片、组织切片,有一些毛发的特写,牙床扫描记录,人鱼睡着或者蜷缩的照片。李斯予翻到最早期,一个瘦瘦的比现在小一些身形的浅青色尾巴人鱼蜷缩在没有水的下沉式水池一角。他的脸上是惊恐和泪水,周围的池边站着白大褂的周幸和他的助手们,有的站立有的下蹲,脸上都有着放松的欣喜。 下一张照片是监控截图,人类的残肢散落在地上,血液蓄满水池底部,人鱼从蜷缩在角落变成了趴在地上哭。 “第一次伤人行为,无差别大面积攻击,原因未知,注射安定药物50mg,半小时后再次注射50mg.” “周幸,真是个废物啊。”李斯予又是一声长叹。三年,来回折腾一只鱼,屁成果都没拿出来。还要藏着掖着。 难怪当年追自己的妈妈李穆清十多年都没成功,据说后来看到有李斯予了才罢休,李斯予从小就觉得这个叔叔,眼神阴沉又怨恨。 李斯予突然想到人鱼能看到电脑,不会偷窥半天了吧。他转过头去,却看到人鱼躺在水底,背对着自己,卷着水草玩,尾巴无聊地晃着,像小孩子在翘着自己的脚趾。 他的后背光滑洁白,鳞片整齐泛着光泽,并没有刚刚在照片中看到的诸多伤痕。尾巴的颜色接近黑色,比照片中的青色明显深一些。 第5章 李斯予回去后,辗转反侧。 母亲尸骨无存,留下了这惊人的“遗物”。或者换位思考,以母亲的性格,必然是希望对任何生命都抱有善意与尊重。而李斯予本人,也多少对这困在一方池中的自由生灵产生了许多同情。 于是送人鱼回家的想法浮现在心头。目前李斯予想法很简单,遮严实点,运输到海边,扔下去不就得了。 但如此简单的话,为什么人鱼还在母亲的地下室里?根据线索来看,这条人鱼在地下室呆了有几个月了。说明这条路有实际的无法回避的他尚且不知道的困难。 难道母亲是故意留着鱼在地下室吗? 等一下,鱼会认识水里的路吗?鱼有迷路或者路痴这一说吗? 李斯予知道蓝鲸会从极地游至热带海洋,黄金水母会追着太阳,雨燕迁徙能飞三万公里。那人鱼呢? 录像里看起来被捉到的时候还很小只,能记得回家的路吗? 但怎么说,在海里,就游不到最初的家园,也比在人类的鱼缸里好吧。 等一下,鲨鱼会吃掉他吗?他和鲨鱼谁游地快? 李斯予脑海里是胖胖小小的企鹅飞进水下被天敌一口咬出汁的残忍画面。 他这样左等一下右等一下,自我对话博弈,睁着眼睛熬到天蒙蒙亮才疲惫睡去。 之后几天,李斯予没再去海洋馆。而人鱼扁扁地躺着。 “怎么就那一顿,吃完就没来了。”他躺在水底,叽叽咕咕,肚子好饿。 不吃也是可以勉强活着的,但是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了,突然吃了一顿没下顿,食欲的感觉苏醒了却又得不到满足。 而且那个小方块,真的好香。 连小丑鱼也爱吃。 小丑鱼说问红点海星:“是不是来了你没开门啊?” 红点海星笃定:“真的没来,我这改造的感应能力,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清吗?” 鱼缸里是一阵沉默。 绿尾金鱼首先打破沉默,他隔着玻璃问道:“snega,你要不要给自己来一针,然后走出去。” 海星也慢吞吞地说,“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清都不回来了。” 小丑鱼这次不是很赞同,“先不说我们都不认识那些有颜色的小玻璃瓶水,snega要怎么从玻璃缸里出来,会摔死的!” 红点海星摇了摇一部分管足,幽幽地说,“又不是爬出去过。” 小丑鱼转过身来,看着海星问,“那次不就摔扭到了!”忽然又震惊,“你不管snega死活?!” 红点大叫:“我的妈啊,你脑子是不是太小了!” 小丑鱼也大叫:“你根本就没脑子吧!” 绿尾沉思,“理论上来说,确实约等于是这样。” snega托着下巴,凑在玻璃隔断前,很有兴趣地看了他们很久。 这是他认识了好几个月的朋友,给了他囚困生活很大的慰藉。 在某个又用试剂催化出双腿的例行测试后,疼痛到麻木的他被李穆清喊起来。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很多,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穿上了一个白色大褂外套走了出去。怎么走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经过一个走廊时,看到远处有个拎着红色水桶的人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等到他最终在李穆清的安排下来到这里后,居然看到那个红色的水桶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在他扒着水桶伸头看的时候,被李穆清迅速拉开,跟他反复强调这个不能吃,这个鱼是她干儿子,海星是她女儿等等一系列人类社会特有的伦理关系。 朋友们吵吵嚷嚷,让snega回到现实。 在大家的鼓励下,他慢慢从巨大的玻璃墙壁上翻过去,摔在地上后,又努力用尾巴支起身体,弹跳着在房间里移动。 他有些不好意思告诉朋友们,他记得那个穿大衣的带了冷冽的风进来的人类,外面的空气好香,他让他想到了他出生的海域夜里冰冷又温柔的月亮。让他在经历长久的害怕和畏缩后,他又开始萌生一些好奇和希望。 这令他生出一些求生之外的勇气。 他根据回忆里清的手势,打开了小型冷藏柜,里面仅有2支透明药剂。 他对着这两只孤独的药剂眨眨眼睛。 透明的细管液体,一支蓝标记一支黄标记。他回忆中,清给自己打过了一针,针管上什么颜色也没有,那天他长出了腿并保持了一段时间,清在一个地方写下了数字30。但那天自己呕吐得太厉害了,吐出了食物,液体,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地面的灰尘被他在颤抖挣扎中吸进喉咙里,呛出了泪水。 第6章 清站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沉默的眼神中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来到这个地下空间的第一针,也是最后一针。从那天开始,他开始了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清一周给他投一次食物,有时候站在池边看他吃完,大多数时间几乎不管他了,小丑鱼说自己像人类养的观赏鱼。 现在,他准备好迎接再一次倒地不起的痛苦体验。 他先选了自己喜欢的蓝色,非常谨慎地点了一点在舌头上,没尝出什么味道,舌头也没有不适感。于是他喝完了一整支试剂。 这是他一直奇怪人类行为的地方,他们总是用一些针扎自己,传输液体,为什么不直接喝进去呢?他曾经胳膊遍布针孔,痛到他发狂用利爪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将他们开膛破肚后,他又很伤心,他一点都不想这样浪费食物。 现在,他坐在工作台上,布满鳞片的圆圆屁股沾湿了桌子,他一只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无聊地拨弄桌上的物件,慢慢等待变化。 不知道等了多久,人鱼头一点胳膊一滑,从桌子上摔了下来。他紧张地直起身体睁大眼睛,惊慌得看向自己的下半截,可惜,还是那条光滑的有着细小鳞片的尾巴。 看起来刚刚只是困得打盹摔倒了。 “没用?”他心里自言自语,尾巴拍了拍地面。可能还要再等等。他顺手用工作台上李穆清没喝完的清酒灌满蓝色药剂,拧好,一蓝一黄两只试剂完好放回冷冻柜,关好密码门。 继续无聊地等腿长出来,无聊到最终他躺在地上睡着了,尾巴也还是很漂亮的尾巴,身体没有一点变化。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脚步声让他警觉起来,又有些期待,他从工作台下露出一双眼睛小半颗脑袋静静看着。 李斯予一走进来,天塌了,鱼怎么没了。 他使劲瞪着在浴缸前,左转右转,快把浴缸盯出个窟窿了。 他甚至走到副缸前,对着并不能与自己交流的小丑鱼大声问,“他人呢?” 这观赏鱼昨天还活灵活现的,现在就是一条普通的不通人性的鱼。这条胖鱼费劲地摆着尾巴,也该减减肥了。 他扭头转了一圈,暗自责怪这房间里也没个监控,然而走了几步一转头,他和一双黑眼睛对上了。 李斯予大舒了口气,放松地绕过桌子走过去,双手插着人鱼的腋下从地上抱起人鱼,放在工作台上让他坐好,很自然地开始对他说话,“怎么在这里?”虽然他并不指望一条鱼能回答他。 “睡着了。”人鱼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斯予愣住,“你会说话?” 人鱼抬着下巴点了点头,有些小小的骄傲。 虽然其实他只会一点点,他能很聪明地记住人类的发音。 李斯予笑了,他往前站了站。仅仅是来了几次,就感觉这个生物非常可爱,非比寻常地可爱。他深刻理解了人类对神话与超自然生物着迷的心态。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人鱼,他感受到了这个自然造物的神奇与神秘,细滑的皮肤,微翘的鼻尖,长而媚的眉眼,明明和人类一样的面部构造,却有着强烈的非人感。 “上次我来怎么不说话?”李斯予直视着他幽深又天真的眸子低声问。 人鱼伸出手推了推他,这人热热的,对着自己喷气,鼻子好直,好想咬他的脸。 “又不会说话了吗?”李斯予的脸凑近了一点,想再看仔细一点。 人鱼的尾巴垂在地上拍了拍,有些不耐烦。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李斯予的肩上,看着这个说话很冒犯但嘴唇形状很好看的人,猛地张开尖齿一口咬住李斯予的上唇。 “嘶!”李斯予被咬地痛到吸气,他不算很用力地推开人鱼,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面前嘴角沾血的非人生物。 非人生物舔了舔嘴,他长期未吃肉而苍白的嘴唇此刻变得殷红,“好甜,”人鱼赞赏道。 第6章 李斯予觉得自己一定小看这条鱼了。 先入为主觉得是香香软软惨惨的被虐待的超濒危保护动物,事后想想这可能是比肩鲨鱼的凶猛野兽。 虽然他被李斯予威胁“你老实点”后还是真的能更老实地乖乖坐好。 李斯予今天走在公司里,被诸多躲闪的视线来回扫描。只要李斯予看向那些视线源,视线就会消失,而李斯予继续走,视线们又如影随形。 嘴上的伤口,确实太明显了点。 “上个月的测试数据已经回传了,下一次计划的出海”,助理停顿了下,他看着李斯予的眼神非常坚定,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偏移,“下次计划的出海,已报备,7号可启程。这是一些重点的文件您看一下。” “另外,今天有一位登记为您叔叔的访客求见,您看…”助理递上今天的排期表和楼下的见面申请。 李斯予以为是王一士来了,结果在会客室见到了周幸。 “很久没见了,周叔。”李斯予客客气气地,仿佛没怎么见过这个人。 周幸在李斯予进来后,也注意着李斯予嘴上的伤口。他不加掩饰地打量了会儿李斯予的脸。 准备好的说辞都咽在了嘴里,他问,“你这是被咬了吗?” 比起公司活泼的年轻新人在八卦群里问李老板是不是要打唇钉,周幸这个问题更准确。他在饲养的过程中一定因为过多没分寸的行为被暴怒的人鱼咬过,这让李斯予有些担心,会不会被看出来? 但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嗯是啊。” 周幸直直地看着李斯予,像是要把李斯予盯出个洞来。 李斯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审视,淡淡回问到:“周叔找我什么事?” 周幸慢慢收回目光,心有疑虑但并没说什么。他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侄子,直到今天依然令他厌恨。 “你知道,我和你母亲之前合作过项目,现在她…她失踪了,我这边需要的材料缺了一份在她那里,来找你问问。” 自从李斯予把他拉黑了,李斯予住的小区安保又太严格,他只能上门来找他。 李斯予感谢周幸用了“失踪”这个词,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还希望李穆清活着的人。 但是,“什么项目会把重要材料丢在员工家里。”李斯予对这位周叔的态度也没好过。 周幸单手搭在膝盖上,一点一点,“保密项目”,他说。 李斯予满脸抱歉,“那母亲应当也是对我保密的。或者你说说你的保密材料长什么样?” 周幸是个瘦长又阴郁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少言寡语。他在学术上非常聪明、勤奋,但过分执着。他在最年轻有为的时候遇到了愿意提携并亲自教导自己的教授,但教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总为了一些观点吵起来,教授每每叹气,有时候还抹眼泪。 最终周幸熬走了教授,但教授留给合作局的亲笔信让周幸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升职。 李斯予想,难道是自己最近频繁去海洋馆被发现了吗? 那条鱼是周幸的项目组的? 周幸果然又开始说话了,“本来考虑到你是我侄子,我也不想你难做,你母亲偷了本岛财产”,周幸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李斯予,“如果你明知故问,知情不报,你也会是共犯。” 他停了几秒,李斯予还没什么动静,于是周幸继续抛出诱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谁懂,人就不能一次说太多话。 多说多错,漏马脚。至少现在李斯予知道他急着想知道人鱼的下落。 李斯予有心逗他,“啊,我从来不想知道啊,不是您想知道吗?” 周幸脸色刷得变得难看的很,李斯予都快笑了,他觉得周幸敏感脆弱,中老年男人就是太容易破防了。 但他打算让周幸如愿一点,知己知彼。 “不知道你说的材料是什么,但那么重要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 李斯予给助理交代了工作,绕过周幸大步走了出去。他将带着周幸,去海洋馆里李穆清的工作间再搜索一次。 在车上,李斯予还是没忍住,“你们不是自己去搜了好几次。怎么还来?” 周幸没说话,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等李斯予给他当司机开往目的地。 李斯予差点又想说出一些贱贱的话戳他肺管子,但想想忍住了。 到海洋馆的时候王一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胖胖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着急。李斯予远远就看到胖墩墩的一个转来转去,像只焦虑的胖仓鼠。 但这只胖仓鼠,一看到李斯予和周幸同步而来,立刻沉稳了起来,掩盖住自己的焦虑。 李斯予手表震了震,他抬腕看了下,传输的照片里是一个翘翘的鼻尖,像是对面在乱按中发送了照片。李斯予忍不住要笑出来,可惜周幸那讨人厌的眼光一直追着自己。 第7章 王一士皱着眉问周幸,“老周,怎么这么晚又来折腾?” 周幸微微笑着,“可能会有关键突破口了。” 王一士眉头更深了,“你少说点我听不懂的。” 周幸给王一士展示李斯予,“这位,我敢肯定他知道人鱼在哪里,我甚至肯定,人鱼就在这个馆里!” 王一士惊讶地看向李斯予,“你知道了?” 李斯予也很惊讶,“什么?人鱼!”,他看看周幸又看向王一士,“是儒艮吗?” 周幸长了褶子的眼睛颤抖着,“别给我装蒜了!你嘴巴,你嘴上,什么东西咬你的你清楚!” 李斯予很无辜,对着王一士皱眉,“叔!他在说什么啊?” 王一士看了看他上唇的洞,他拍拍李斯予肩膀,摆摆手让他别担心。他也是知道这个侄子的德性的。 王一士对周幸开口道:“老周,小清也不会想你这样对她儿子的。” 周幸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小清留下的海洋馆,我最近在找合适的赞助人,你老是带人来翻,我也不好办呀。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影响我做生意的。” 周幸不满地皱眉,想要反驳他,但动了动嘴唇没赶上王一士的语速。 “小清之前跟我说,你给了她一个海域标记地图,她是看了这个地图才想去的对吗?哎,小清呐!本来能…” “别小清小清的!”周幸像被踩到般大叫,“她没死!我跟你说过她没死!” “还有你!”他转过去瞪着李斯予,“你跟着我,我要进工作室!” 李斯予不说话,带他进了工作室,周幸人走进去了,思绪还在神游,眼神在房间里荡来荡去。 扫视了一遍房间后,他蹲着开始摸地板,在快把地板擦干净的时候,又站起来摸墙,顺着墙用食指叩击。 在他经过窗台时,他看到了四方瓶中的水培木梅,水中有亮晶晶的小石头和一个颜色很罕见的红点海星。 他在这里迟疑了下,沉默地看着海星,伸手把四方瓶斜过来看了看底部,最终没说什么,继续去摸别的地方。 李斯予闲着也是闲着,伸手拿过四方瓶,走到水池边给木梅换水。他记得海星这种生物不能拿出来洗,就留了一点水在杯子底部,洗杯子的时候修长的手势拨了拨碍事的海星。 地下室里。 红点海星动了动,“嗷—— 好烫的人手。” 小丑鱼很警觉,问,“是谁来了?” 红点海星静静等了会儿,播报道:“那个男人。” 小丑鱼很是不爽地在海葵里翻滚。 红点海星很安静地静止了一会儿,判断道:“好了,开门。” 地面上。 周幸苍蝇般忙碌地转着,李斯予岁月静好地洗着海星的杯,王一士在桌前和双胞胎女儿打视频电话嘱咐她们写作业认真点自己回去要检查。 衣柜边的窄墙“嗑哒”一声,露出了一条门缝。这微小而刺耳的声音惊动了房间里的每个人。 周幸立刻直起后背,短暂的疑惑后,他露出了兴奋的目光。他顾不上另外两人,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李斯予只好放下手里的木梅,在周幸暴力扒开地板后,跟着他一同进入地下室。 宽阔的空间在众人面前展现。周幸站在巨大的玻璃水缸前,抬头看着。三条长鳍鳗,黝黑光滑,两大一小。 李斯予的脚步也停在一旁,他淡淡地开口评价:“一家三口。” 新空间让周幸兴奋,但新空间里并没有周幸觉得一定会存在的那条人鱼。巨大的水缸养着莫名其妙的丑鱼,惨白的长管灯反射着烦人的光线令他短暂地无法思考。好在,他发现了一个立在墙角的冷柜,虽然有密码而无法打开,但他会带人把冷柜直接搬走,这一收获令他满意,他答应王一士短时间内再也不来了。 这晚的一通折腾,李斯予回家时已快深夜12点。 李斯予推开家门,客厅开着明亮的吊灯。一个穿着白色毛绒居家服的男孩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双脚叠着翘在茶几上,手里握着遥控器,对着对面墙上98寸的大电视发出音色奇怪的笑声。 李斯予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人鱼完全没有被他分走注意力,他知道人类回来了,但并不觉得需要为此付出注意力。 李斯予无视了扔在桌上的已经被拆坏了的同款手表,和人鱼一起看起了电视。 第7章 李斯予准时在早上7点醒来。 他先是立刻起床去查看人鱼是否还在家里,然后再次检查昨晚睡前已检查过的门窗,它们依然锁的死死的,这让李斯予感到安心。最后,他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个早饭。 顺便给人鱼准备两个鸡蛋。 就目前他的储备知识而言,他觉得鸡蛋是最安全的给人鱼的食物。 一个煮鸡蛋,一个煎鸡蛋,还有一个漂着星点清油的紫菜蛋花汤。 看看人鱼选哪个,李斯予有种养小动物的兴致勃勃。 昨晚在沙发上,李斯予和人鱼一起看看会儿交通法治节目,李斯予越看越困,最后闭上了眼睛。 睡了没一会儿,突然被一只胳膊肘戳醒,人鱼推开他,小声嘟囔:“压到我了。” “抱歉。”李斯予困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缓了缓神。随后附身牵起他的手,问他:“给你在浴缸里放点水睡觉吧?” 人鱼快速地甩甩头,任由李斯予牵着手,专心地看他的深夜节目。 李斯予只好自己走了,他锁紧了门窗,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又绕回沙发,双手捧着人鱼的脸颊,强迫人鱼看着他的眼睛,叮嘱了两遍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出去就会死掉以及可以睡在浴缸里。 人鱼艰难地点点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翻着眼白努力朝着电视看。李斯予自己不爱看电视,对此心中默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从前天从海洋馆跟着李斯予偷偷回来,昨天李斯予一整天没在家,算起来这条鱼可能看了有36个小时电视。 早上李斯予起床看到他在浴缸里呼呼大睡,衣服随意地扔在一边。做好早饭的李斯予站在浴缸旁,伸手进水里挠了挠人鱼的手心。人鱼似乎感受到了骚扰,虚空握了握手,在水里倏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李斯予,高兴地从水里站起来,赤裸着身体坦然地面对李斯予,自然的造物还没有习得人类的社会羞耻,洁白的皮肤澄澈的眼神,让李斯予移开了眼睛。 李斯予从架子上拿下一件浴袍,给人鱼一边裹一边擦,让他坐在柔然的沙发上,给他烘干头发。又带他来到餐桌前,为他带上一次性手套。 李斯予是不指望他能一开始就会用筷子勺子了,用手抓抓吃得了。 李斯予坐到对面去,开始自顾自地吃自己的早饭,简简单单黄油煎面包和热美式。 人鱼看了会儿李斯予,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心地将头伸进蛋花汤汤碗上方,嘬了一小口。 没有实质性的光线,但李斯予觉得对面的眼睛倏的亮了。 人鱼也不说话,桌上有的都抓了吃了,吃了一半把手套也叼着摘了。 人鱼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李斯予,你很不错。” 李斯予笑起来,“谢谢夸奖,”又说,“你平时都吃什么?” 人鱼思索了一会儿,眼神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淡,然后又豁然开朗,“我可以吃很多,我能消化珊瑚、鱼骨,和很多药水。” 李斯予沉默了一下,“你会说的词语挺多的。” 人鱼也微微笑,“很简单的,看看电视就会了。” 李斯予内心不免惊讶。而人鱼浑然不觉,正快乐地舔着手指,结束这一餐的战斗。 好吃好喝供完,李斯予觉得该跟他谈谈正事了。 眼下有两个最优先的问题。 第一,问问人鱼知道多少李穆清的信息。在他真的能说清楚的情况下。 第二,怎么突然从尾巴变成了双腿,到底是怎么变的,还能变回去吗? 但在此之前,手得洗干净。 他轻轻地拉着人鱼去洗手,人鱼听话又安静地跟着,亦步亦趋地来到洗手池。李斯予打开水龙头,清澈而冰凉的水流淌下,他握着人鱼的手,水流从他们交叠的缝隙中划走。白色的柔软的手,被水流包裹住,熠熠生光,深色的手托着它们,李斯予使坏地捏紧了这双白嫩的手,水流和手都溢了出来。 人鱼刷地拔出了自己的手,用力挤开他:“我会洗手!” 李斯予也不生气,依然好好声音地说:“我帮你。” 他挤出一些洗手液在手心,重新顺滑地、全面地包裹住那两双白嫩的手,他很迅速地打出泡沫后给人鱼冲干净了手,然后拿出一块一次性毛巾给他仔细擦干净。 擦的时候李斯予很疑惑,他两面翻看这双手,问道:“没有蹼吗?” 人鱼把手抽回来,也不做言语。 李斯予只当他不愿意说,可能人鱼就是没有蹼的吧。于是也没追问,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第8章 “如果你能说出她的信息,我会送你回家的。”李斯予拿出一张李穆清的照片,放在人鱼面前。 人鱼黑黑的眼睛看看照片,又看看李斯予,半晌回答道:“嗯我知道。” 人鱼默默回想着自己的牢友们给的建议… “好人的后代大概率是好人,我觉得这男的应该较为善良。” “勾引他!让他迷上你!心甘情愿送你回家!” “还是搞航海船舶的,这不就是来送你回家的。” … 实际人鱼只是知道李穆清说要送自己回家。她在一个普通的下午,给自动投放机装填了两个月量的鱼粮后,就离开了。 人鱼左等右等,等到自动投食机卡住了再也没投食后,饿得扁扁,两眼发花,终于等来了她的想给鱼投喂素饼的帅气儿子。 “嗯我知道。”人鱼再次笃定地点点头。 李斯予接受了之前的教训,有些将信将疑。他示意人鱼再多说一点。 而人鱼对着他大眼瞪小眼。 李斯予:“那你说,你知道什么。” 人鱼微微扬起下巴,略瞥过脸颊:“你先送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李斯予回答也很快:“好,一周后我们出海,你说个方向我让助理调整一下出海计划。” 人鱼微微有点惊讶,在他还没想好什么叫勾引到底要怎么勾引人类,要怎么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他周旋的时候,他就轻易答应了! 他看着这个人类的眼睛,长久认真地注视着,他觉得他没有说谎,人鱼的直觉很可靠。 人鱼又陷入了另一种困扰。 其实他并不知道李穆清说的南岛在哪里。人类的命名对他来说,还十分陌生。他的家乡,有很多雪,很久的冬天,地下有坚冷嶙峋的石山,他在自己的洞穴里装点了很多发光水母或鱼类海藻,让洞穴内看起来很有趣。他的邻居也很少,在他自己的社交里,人鱼是非常稀少的物种,鱼生这辈子也就见过两三只。 我说我家在非常冷的下很多雪的地方,人类能理解吗? 李斯予看人鱼在虚空中走神了很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人鱼回过神来,在一番衡量下,描述了记忆中的家的面貌。 李斯予明显有点为难。你知道的,地球是圆的。这种冷冷的下很多雪的地方,有可能是往南走,也有可能是往北走。 这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啊! 李斯予循循善诱:“有没有名字?你们语言的发音也没关系,我去找人查查看。” 人鱼想了想,他选择告诉他自己第一次上岸的地方。 “skalacheyki”,人鱼轻轻吐出温柔的发音。 “斯卡拉——切克?切一?”李斯予艰难地复述发音,试图一模一样地还原并用语音转达给助手。 此时手机另一端。 老板好不容易不在公司正喝着新款拉花咖啡的助理收到了一条老板的60秒语音消息,瞬间差点应激。颤抖的大拇指悬停了很久都无法按下,他深度思考着,以前工作总是有傻叉领导说不定需求要发一组六十秒语音,甚至还会骂他,怎么这份看似老板人傻钱多的工作也要到头了。 “容助,怎么了,手机按不了了吗?”小a热情地问。小a是今年刚进公司的热情努力后辈,没什么缺点,就是太热情了,比如这时他按了一下容助理但手背,手机没坏,语音丝滑地播放了出来。 容助理屏着呼吸听完了,还好还好,只是要他去找个没人见过没人听过不知道哪国语种的地球上的地方。 容助理继续享受咖啡,并给小a布置了新工作。让他学一下怎么在咖啡上拉花拉出一个“奠”字。 遥远的电网另一端的李斯予开始问另一件事。 “你是怎么变出双腿的?走路会疼吗?”李斯予是真情实感地这样问,毕竟接触过的最著名的人鱼神话就是小美人鱼用嗓音换了尖刀,双腿行走如在刀尖跳舞。 人鱼想了想,大声说:“我喝了一个试剂!” 他告诉李斯予,李穆清做出了一种试剂,每次给他打针后,他就会很痛一阵子,然后尾巴会变成腿。有时时间长,有时时间短。后来李穆清不给他用了。昨天他想出去找东西吃,就拆了保险箱,拿了一支喝了! 只是这次不痛,在瞌睡中完成了从鱼到人的转化。 李斯予心中微微唾弃自己。还以为是亲了一下美人鱼长出腿了呢。真把我自己当童话王子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周幸拿走的试剂已经空了。 可能这会儿他还在研究怎么打开密码箱,周幸能开密码箱,只是时间问题。 等他看到密码箱里试剂是空的,大概又要发疯了。李斯予想,能早出海还是尽早。 第8章 一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这一周里,人鱼艳羡李斯予总是拿着那个名为手机的,能展示李穆清照片的小方块,他试图学习手机的使用,但李斯予的态度令鱼愤怒。 李斯予最开始只是把人鱼当异世界生物看,并没有当人看,觉得只是暂时救助一下的小宠物,然后放归自然。 所以在人鱼拿着他的手机说要一个一样的时候,他拿了一个模型机出来给他玩。 那个模型机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人鱼气得仿佛头发都在炸毛:“你看扁我!”他鼻子快速已一耸一耸,以支撑自己愤怒的呼吸。 李斯予第一时间的想法是,肯定是在电视上刷小视频学会的话。 于是李斯予贡献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宣称这是大号的手机,是小手机的高级版本!higher level!你就玩这个吧。 真是的,一条鱼要什么手机,难道能给老家的鱼打电话吗? 那天下午,李斯予给许小朵打了电话。 许小朵是参与项目的研究人员之一。虽然只是个研究生身份进去的实习生,但这项目几乎不收实习生,许小朵的导师有意培养他,于是这让许小朵战战兢兢,很怕辜负了别人的心意。 “哥啊,哥,我真的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讲的!上次假装跟你约会,男朋友都不高兴了!” “我只是让你注意安全伪装着来,没让你伪装跟我约会。”李斯予语调平平。 他这个学弟在中学的时候就很爱演,经常大家都在很平静的氛围下他突然进入虚空的角色扮演,自娱自乐。不过他活泼的性格让现在带着他的导师非常喜欢。 “啊学长你问他生活习惯吗?”许小朵神经发作后恢复平静的声音随着电路传来,“其实我也就在那里帮忙了四个月,你知道的我导师很希望我有个好经验写在履历里。” “我当时去的时候,已经是项目很难进行的时候了,周幸那个吊人每天拉着张脸,我只负责药剂消耗核计和下发采购需求。后来因为我…呃可能因为我长得很和善吧,给pdora喂食也分给了我。” “他脾气很差的,经常扇人,你把他偷回去真的得小心点!平时别用手给他喂吃的,会被咬的!” 李斯予问:“你被他咬过?” “那倒没有,我是唯一没被咬过的投喂师,嘿嘿!但他经常吓我,吓到我就呵呵笑,很欠的这鱼。” 李斯予想笑但又有些笑不出来,“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小虾小鱼小扇贝,就按正常大鱼吃小鱼那套来的,基本都能消化,没什么问题。他身体素质我们判断是比人类要好的,药剂消化一到两周就能所有指标回复初始。” 这意味着,他像最适合的小白鼠,可以反复被实验,反复被动容纳外界的伤害。 pdora,他们给他用了神话潘多拉之名,是觉得可以在他身上发掘出“一切天赋”。 “嗯对,”许小朵继续说,“他的代号就是这个,pdora,不过就是我们内部交流用,喊他他都不理的。鱼可能没有‘名字’这个概念。” 李斯予又问了一会儿,挂掉电话后,他扭头看到不远处已经有着双腿的人鱼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拿着平板刷视频。 “小鱼,”李斯予轻轻呼唤。人鱼意犹未尽地将视线从视频上转移,漂亮的眼睛看向李斯予。 “?”,人鱼看着李斯予,等他说些有的没的,但李斯予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人鱼等了会儿,只好放下手里好玩的玩具,趿拉上拖鞋,飞速平移到李斯予面前,抬头看着他。 他举起手中的平板,展示给李斯予看,视频里的吃播博主正面对着一桌海鲜大快朵颐。 “我要吃这个。”人鱼细细的指尖对着屏幕轻轻一点,那是一条粉色的有亮黄色纹路的鱼。 “这鱼很便宜的,才50一斤,旁边的鲍鱼大青蟹要不要来一点?”李斯予认真问他。 而人鱼摇摇头,一脸的深谙其味:“不好吃。” 于是晚上,人鱼换上普通的人类牛仔裤和白t,带着能遮住半边脸的渔夫帽,跟着李斯予出门逛菜场了。 李斯予平时很少去菜场,网络买菜很方便,下单就能送到门口,高级会员的菜品品质也有保证。 第9章 但人鱼想出门玩玩,看看外面。 “我来的路上都是蒙着头躲在车里的!什么都没看到!”人鱼如此抗议。 李斯予选了一个较为昂贵的商场下的超市,贵就等于人少,李斯予还是担心什么时候人鱼突然腿变回鱼尾。 但人鱼揪着他个胳膊跟他保证,平时腿没那么快变回来!“至少得要个三四天呢。”人鱼扒拉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纯净的渴望、无辜、楚楚可怜。 李斯予是明白为什么有的漂亮小孩一说想要哪个哪个父母就会顶不住好好好买买买。 他狠狠心穿上长外套,万一意外发生就立马裹住人鱼抱起来就走说弟弟得了癫痫好了。 好在弟弟没有得癫痫,他们很顺利地在超市里悠闲地逛着。人鱼看起来很喜欢超市的手推车,一直爬在手推车上推着车走,对大多数的彩色瓶瓶罐罐都很感兴趣。对鱼类倒是兴趣一般,“都不好看,都不好吃。”人鱼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用腹部推着购物车走开。 “这是什么?”人鱼拿起一个绿色闪闪发光的包装盒问。 李斯予头凑过来看了下,薄荷巧克力。 这让他有点犹豫。已知狗不能吃巧克力,猫也不能吃,仓鼠和兔子也不能吃,猪和马据说也不能吃? 那人鱼能吃吗? “不好吃的东西,先看看别的。”李斯予一边说,一边给许小朵发消息:他能吃巧克力吗? 人鱼将信将疑地看看李斯予,又不是很舍得把绿盒子放回去,“这个包装真的好好看”,闪闪的光泽映在人鱼的眼睛里。 许小朵回复也很快:吃过,吐了。 李斯予很严谨:是不适地呕吐,还是不喜欢吃吐了。 许小朵:在嘴里一秒钟然后发射在我的脸上。 李斯予笑了,他抬手摸摸人鱼的头,说:“这个很贵,你选一个拿就好了。” 很贵。其实对人鱼来说是有些费解的。最贵的不是我吗?他心里想。每个人都围着我,每天都要看着我,我要死了他们都很紧张,我活着又不让我离开。 人鱼决定其他闪闪颜色的都不要了,只拿手中这个绿色的。这个人类还没懂得我的可贵,哼。人鱼暗暗地想。 “想什么呢,一脸坏样。”李斯予捏了捏人鱼的脸颊。 只是随手一捏,看他像小孩一样好玩而已。但柔软的手感令他惊奇,又有些不适,他状作无意地抽回手,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捻了捻。 “想你真穷,几个糖都吃不起!”人鱼翻着眼,垫着脚往前推车。 李斯予刚刚还柔软的心,一下变得邦硬! “只是怕你不吃浪费!”他刷刷地向货架伸手,每个闪闪包装的巧克力都拿了一盒。李斯予自认为早就过了爱攀比的年纪,现在是成熟稳重的年轻企业家,但也不想被一条鱼看扁。 “牛奶巧克力、草莓巧克力、榛果巧克力…” 挑高顶大客厅的沙发上,人鱼对着买的零食们用平板逐一识别,播放名称。没有情感全是技术的机器播报音在客厅回响。 他把每种颜色的巧克力都拆了一块,尝着吃,然后把布灵布灵的包装纸抹平,叠在一起,打算带回自己的洞穴里,装点一番。 人鱼在心里点评一番,最好吃的是薄荷巧克力,其次是甜酒巧克力,带有脆脆口感的费列罗也很棒。最难吃的牛奶巧克力,融化地太快了黏地他害怕,放进嘴里就发射进垃圾桶。 “那个核桃眼睛的小男孩给我吃的就是这个!”人鱼回忆起来,以前自己的喂食器,是一个眼睛像核桃一样的小男孩,他有一天偷偷向自己招手,于是自己游到他面前,那孩子那天太偷摸了,一直在偷看监控,假装不经意地在口袋里掰了一下,然后和药片一起放到喂食架上,伸到人鱼面前。 “这个很甜的,你一起吃吧,一起吃就好吃了。” 人鱼看看他,又看看那手里的棕色小方块,捏起来放进嘴里。好黏好恶心!“tui——”人鱼没忍住一下吐了出来,发射在那个男孩的脸上,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倒,原本就圆圆的眼睛因为收到惊吓瞪得更圆了,人鱼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咯咯咯咯的声音震荡在水面。 听到动静很快有人赶了过来,但那个小男孩摆摆手,说自己滑到了而已,其他人又很快散去。 那个小男孩每次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就很好笑,像小时候被自己暴打的小海狗。人鱼想到这件事还是会嘿嘿笑。 李斯予在厨房做饭,人鱼大王亲自点菜,要海陆空盛宴,不得不认真对待。 一个多小时,李斯予端上了扇贝蒸粉丝,九层塔炖鸡,上汤菠菜,以及两条人鱼中午看到的那条粉色金线的金线鱼。 人鱼已经飞快地闪现到桌边,坐好。他首先把爪子伸向了那条心心念念的金线鱼,好吃!鱼肉嫩嫩滑滑的,一块一块的还很鲜美,视频里怎么说来着,“蒜瓣肉”,和以前在水里吃的味道非常不同。熟悉的扇贝和不熟悉的白色丝状物放在一起,他拨开那些碍事的碎末,但旁边的人类提醒他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是“精髓?”听不懂但是好的,咬一大口,也非常好吃! 李斯予看着人鱼两只手抓着快乐地吃,每个盘子都临幸了,扇贝更是一口一个连着壳吃。做饭人的情绪价值真是拉满了。 李斯予很喜欢做饭,不过做的不多,大多数时候一周做饭一两次满足一下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订餐或者吃食堂。 每当一时兴起做的菜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发消息让李穆清来吃也大多数时候都被拒绝。那时候就想,一个人还是真寂寞,还是得养一只能一起吃饭的小狗啊。 现在,李斯予短暂地更新了自己的愿望,要是能一直养着这只人鱼就好了。 第9章 “skalacheyki,根据口音、语法、以及您说的海狗等物种分布情况,综合考虑,最有可能的地方是一个叫鸥石海岸的小岛。” 容助理不愧是曾入选民间十大牛马助理榜的人,这样的信息也能认真筛选一个不那么扯淡的结果给到自己的上司。 “您看您那边需要的是不是这个地方,不是的话我们还有备选方案。” 容助理觉得老板是不是恋爱了,毕竟这位老板从来没有什么需求像这次这么莫名其妙。人在陷入莫名其妙的感情里的时候就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 容助理跟了这个老板两年半了,至今没有看到老板附近出现桃色人物,当然,普通恋爱对象也没见过。有钱的老板大多私生活难评,如果他没有,非常洁身自好,那可能是其他地方难评。比如工作狂,比如有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远大理想,导致了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这个夸父追日上。 容助理对公司八卦群内的赌盘——老板是否在正常恋爱,持保留态度。有的人恋爱后下班到点就要消失,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有的人成家后就会从家里消失,自愿到公司坐着也不愿意回家搞搞家务,美名其曰蹭资本主义的10点免费班车。虽然容助理对老板的观察来看,或许他会比较倾向于前者。 李斯予调出了鸥石海岸的一些图,拿给人鱼看。 “这是你要去的地方吗?” 他们的头靠着很近,人鱼靠着他,伸头过来看,圆圆的头顶就在李斯予的鼻子下端,他闻到了淡淡的头发香味。 人鱼低头不语,用手指翻看着,非常安静。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安静。 半晌,他抬起头看李斯予,“嗯嗯,我要去这里。” 李斯予认识这里,只是之前不知道人鱼口中的地方就是这个鸥石海岸。他小时候有段时间跟着李穆清在那边,在海边玩的时候滑进深水区了,挣扎中看到了很多恐怖的水下生物,醒来已经在医院中躺着了。 醒来后的小斯予跟妈妈描述,自己在水下被非常可怕的鬼拖着飞了很久,但是已经回忆不起来很多细节了,记忆和当时的视线一样朦胧。李穆清勉为其难地表示自己相信他的话,妈妈最终把你找回来了真是太幸运了。 李斯予后来也没有学会游泳,游泳这项技能似乎从他因为太调皮频繁落水后就意外地关闭了。很多渔人家的孩子,在水边玩,先是学狗刨,狗刨多了就自然会游泳了。李斯予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点上也一点都没有遗传李穆清,扔下水喝饱了也没学会,后来李家母子便放弃了李斯予要会游泳这件事。 人鱼抬头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李斯予捏捏他的手,想了一会儿问,“你是在这里被抓到的吗?” 他们在沙发上,人鱼随意地歪进了他的怀里。李斯予不动声色,保持自己的姿势成为一个完美的靠枕。 人鱼瘦削修长,身体柔软,蝴蝶骨支棱着,像随时都能飞走。 “好像是,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上岸后,吃了很多鸡蛋,真好吃…” 心真大。 “当时为什么要来岸边呢?” 第10章 像这种已经非常稀少的,成为了传说的物种,应该是习惯生活在远离人类的地方,族群之间也会互相传递远离危险的信息,过多的对外交流会加速他们的消亡。 人鱼在平板上随意乱点,却又根本没有看着,他思索着回答:“忘记了。” 他抬头看看李斯予,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们电我,我就忘记了。” 李斯予皱着眉,低头摸摸他的脑门和太阳穴,没有伤痕,“还痛吗?” 人鱼低头,摇摇头。 李斯予想说,你找到家之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但他忍住了。 总是去找他,也会给他带来危险吧。李斯予理解人类不断地探索未知,才能拓宽人类本身的未来。但是他更认为眼前的个体的生命更需要被尊重。文明总是会向前的,不在于这一时是否需要谁去牺牲。 人鱼在面前不安地扭动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斯予鼓励他。 “嗯,就是…”人鱼又抬头看了看李斯予,下定决心般地说:“其实以前,我也,我也回过一次海里。” “但是,那片海我不是很熟悉,我一直往下游,问了好几个鲸鱼,都没有找到回去的方向。于是我就,嗯,我就一直在一片地方打转。那里有很多水草,有一些好吃的鱼和漂亮的贝壳,浅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夜里的月亮。我在那里呆了很多个日出和日落,直到有一天——” 李斯予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听他说着。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又躺在凸出的礁石上,透过水面看天空的月亮。突然尾巴一痛,有个针头飞来戳到了我的屁股!那的屁股变得麻麻的,我看到远处停泊了一艘船,吓得赶紧游走,虽然屁股痛痛的游的很吃力,但是我还是飞快地跑了!” 李斯予舒了口气。那应该给他打的麻醉。跟踪的船只见它根本没有找同类的意思,失去耐心了要捉他回去。 “那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人鱼看向远处的玻璃窗,下午的阳光是明亮的黄色,窗外的树叶在微风中扇动着银白的光,“我一直游,直到尖锐的疼痛追上我,再醒来,我就在玻璃笼子里了。” 从李斯予的角度,能看到人鱼线条柔和的前额,长长微翘的眼睫毛,鼻尖微微泛着光。 他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手机来电震动了。 李斯予很烦地看了一眼手机,更烦了:是周幸。 就算不是自己偷鱼心虚,他也很讨厌这个叔叔。算了,有什么好心虚的,先偷的人又不是自己。 “喂,周叔。”李斯予微笑着。 “你上一次接电话这么快态度又这么好的时候是你把你妈妈准备给我的植物拿去做炒蛋了。” 一个毛茸茸的头一直往自己耳朵边顶,人鱼也想听听。李斯予好怕他听到“炒蛋”两个字马上就大声说晚上就吃这个。李斯予一个手虚虚得捂着人鱼的嘴,一个手拿着电话继续说: “那都多少年前啦,周叔又找我什么事吗?那个保险箱打开了吗?” 在李斯予心里,周幸大概就是想要个研究成果,将自己的职称更上一层楼,或许还有一些不想给他人知道但他人一览无余的小心思,比如让李穆清更高看他两眼。 这是不可能的,李斯予想,李穆清只喜欢阳光大男孩。 但那两支药剂,事实上只剩下一支有用,但对他从职业层面也该满足了吧。 谁知道周幸一听到那个保险箱,更来气了,本来准备好好说的话也变得骂骂咧咧: “你小子!真不是好歹!你要是偷了鱼就赶紧还回来!不要连累了你妈妈,也不要连累我!你以为那只是一条鱼吗?他是条人鱼!是备了案的绝密生物材料!他还无差别攻击杀人如麻,放进社会里非常可怕!他要是回大海找同伴回来报复社会怎么办?这些后果你都要好好想想!你别以为——” 嘶——李斯予刚要让周幸冷静一下不要大放厥词。明明是老妈自己先偷的,这个人滤镜也太厚了。 但他感到肩头一阵无法忽视的刺痛,低头一看,肩头被人鱼咬了一口,新鲜的红色血液在白t恤上晕开。人鱼的嘴边,脸颊上,有几道用力按出来的手印。 自己刚刚无意识用力了,虚虚捂着人鱼的手变成了八爪鱼大夹子,咬了他的人鱼正使劲推着他的手。 “周叔,那个什么,我有了鱼的消息一定告诉你!我有事我先挂了。” 按断电话,疯狂的男中音终于戛然而止,家里一下子宁静了很多。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小心,捏痛你了吧?”李斯予捧着人鱼的脸蛋,认真看着这张印着红色手印的脸蛋。 人鱼的眼睛里映照着李斯予现在的样子,关心的,真诚的,微微皱着眉毛,有些困扰的。 人鱼舔了舔嘴巴,小小灵活的舌头迅速将血迹收进柔软的口唇中,“好甜。” 李斯予的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周幸的话,“杀人如麻”。 “你先坐着别动。”李斯予把人鱼按在沙发上。虽然李斯予知道不说他也不会乱跑,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习惯双腿,他大多数时间都喜欢瘫在沙发上自娱自乐。 他站起身,走进一个小房间里拿出了医药工具箱,回到沙发上坐着。 “被他咬了要打类似于狂犬疫苗的针吗?”李斯予给许小朵发消息。 连续被咬两次,李斯予终于想起来物种有别,是不是还是注意一下。 “不需要,我还安全地活着说明不需要。”许小朵回复还是很快,这个小孩手机不离手,成天就知道上网。 李斯予将手机扔到一边去,在人鱼旁边坐下,脱了t恤,给自己做个简单的消毒。 白色t恤下的肌肉裸露出来,常年户外运动让他皮肤变得深色,肌肉线条流畅,起伏优美,甚至有些地方有一些他引以为傲的拉丝。 只是小伤口,喷点酒精意思一下。他不自觉地扩展了一下胸肌。 人鱼从坐在沙发上变成跪在沙发上,慢慢柔软的嘴唇凑过来。李斯予想,他可能想帮我吹吹或者舔舔,他静静等待着,不想轻举妄动,打破这份美好。小人鱼还是非常温柔的,周幸那些话简直是放屁。 温柔的柔软的嘴唇慢慢贴近他,却没有停留在肩头,它继续向前进,在李斯予的耳边轻轻吹着邪恶的微风:“炒蛋”。 第10章 厨房叮叮当当,春天的风吹来院子里的茉莉的香味。 人鱼如愿以偿地在晚饭吃到了植物炒蛋。李斯予捋了一把院子里的茉莉,做了新鲜的茉莉花炒蛋。 李斯予端着盘子整齐地摆布上桌,心中充满了大厨的满意和吃一顿少一顿的惆怅。 他看了看人鱼,这个人鱼没心没肺的,完全没有马上启程分别的伤心,眼里只有新上桌的炒蛋、虾仁、花雕鸡。对比之下显得李斯予最近几天的投喂完全没有培养出感情。 此刻人鱼跪在椅子上端着茉莉花炒蛋扭来扭曲,左看看右闻闻,黑色的长长卷发随着甩动,像在一起跳舞。 “叮——” 谁在这时候上门。 李斯予这套房子,是在郊区一点的带院子小别墅。人口分布非常少,更是没有热情邻居没事上门。 他凑近门禁显示屏,看到了许小朵那张无论何时都非常快乐的圆脸。 以及后面跟着的楚炆的大肩膀。 李斯予不动,不去开门,对着显示屏问:“不是说好了明天再来的吗!” 提前来也太打扰别人的晚饭了。 他差点就要大声说米不够四个人吃你们请回吧。 许小朵也完全不在意自己师哥这副没礼貌的鬼样子:“啊,那个是因为,炆哥说明天刚好有假,要陪我去游乐园玩呢!有个春日小狗联动打卡活动买一送一!找你只是送个东西而已我们就提前来一下,哥你眼睛怎么了怎么眼白那么大,哥你开门啊我给你看看眼睛。” “吵死了。”李斯予翻了个白眼,按下开门许可。 许小朵风风火火地进来,双脚刚踏进门,一只黑发白肤生物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他咧嘴“嘶——”发出气流的尖啸,这熟悉的尖啸瞬间让许小朵汗毛林立,“啊——”许小朵双目惊恐地瞪大,一口气差点倒回去。 楚炆手快地把许小朵从背后扶住,拉到自己身后。 “又是你——!”许小朵大叫,“你又吓我!” 人鱼已经歪回沙发里,咯咯咯咯地笑。吓这个圆眼睛的小海狗真的很好玩! 许小朵推开楚炆,勇敢地向前一步,指着人鱼大声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只流亡鱼了!我现在可以随时揍你一顿再报警!” 楚炆使劲拉他衣角,想提醒他这在别人家里不要太嚣张了。 许小朵也默契地转过去小声表示,这里是陆地,这鱼在地上不强的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李斯予的眼白又开始不受控地放大,“吵死了,”他看向人鱼,“你,老实坐着,”又看向许小朵,“晚饭吃了吗?我加点饭菜你们等会儿?” 第11章 “不了不了,”许小朵摇着两只手,“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呢。” 已经忘掉刚刚受惊的许小朵跑到桌前看看人和人鱼今晚吃什么,然而看到菜品后又是一愣,他神神秘秘地用手挡着半边脸,歪向李斯予:“师哥,会不会太清淡了,健身餐是抓不住别人的胃的!” 李斯予一手推许小朵的头,一手推顶过来要一起听的人鱼的头,烦不甚烦:“我不要抓住谁的胃!东西带来了没有!” “带了带了,嘿嘿。”许小朵像一条光滑的快乐海狗,流向桌边,用筷子戳了戳空碗,自然地夹住起一块鸡翅开吃,一边不忘吩咐人形背景板:“炆哥,呜呜那个…呜。” 许小朵以前在学校里就在李斯予这蹭吃蹭喝,至今进了李斯予家还有种回到自家食堂的温馨。 李斯予和楚炆一边去了,在一个黑色背包里拿出东西捣鼓着。 人鱼从许小朵左边冒出来,发出求知的声音:“火锅?” 许小朵猛猛点头,在空中比划着:“红色的,可以涮很多菜,一边吃一边冒汗!很辣很爽!” 人鱼点点头又歪歪头,继续问:“怎么不带给我吃?” 许小朵瞪着圆圆的眼睛,缩了缩头:“哪里敢啊,你那时候是…”他想了想,选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那时候吃出啥问题来,老多人要跟着负责呢!特别是周幸,你记得吧,那个鸟人,他心里只有实验的,哪有什么对小白…小白鱼的人文关怀的。” 人鱼继续伸了伸头,想说晚上可以带我一起吃吗?火锅,好新鲜的东西,还没吃过呢。 “晚上……”他刚开口,就被李斯予手伸过来摸了摸头打断了。 “聊什么呢?”李斯予微微笑着,看向许小朵的时候又多了几分虚假的严肃:“晚上不是要吃火锅,现在吃饱了晚上吃什么?” 许小朵摇头晃脑,“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开胃。在大餐前先吃一点点,打开肠胃,等会儿可以吃的更多!” 李斯予无可奈何摇摇头,拉着人鱼的手让他站起来,“来,先看看正经事。” “别动,别动,手举高点。”李斯予拿着仪器,对着人鱼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扫着。 射频探测器和频谱分析仪都很安静地运行着,没有异常。 “这样能完全排除存在定位器的可能吗?”李斯予问。 “百分之九十九吧,根据我在老师那里找到的型号分析看,目前研究用的应该没有更高级的定位扫描仪了。” “那行,”李斯予摸了摸人鱼的脚踝,站起来,把仪器还给楚炆。 他之前担心人鱼身上有植入跟踪器或者定位器,给他的后车厢改造成一个简易的法拉利笼,回来后一直开着信号干扰器,只接私人线路。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鱼尾?” 要让人鱼回大海,最好在有尾巴的时候,李斯予问了人鱼,说是腿的形态也能游,但是没有尾巴游地快,在双腿形态时,两腰侧腹的波纹鳃也出不来,换气麻烦。 “嗯……”许小朵沉吟,“只看过穆清阿姨成功过一次,那次维持了四天,如果…”许小朵仿佛突然从梦寐中清醒过来,“他怎么又有腿了来着?你就跟我说你偷回家了啊!我以为你放浴缸里养着的!” 他进门这么久了完全没觉得这里四个人八条腿有什么问题! 李斯予啧啧啧地摇头,“许小朵,”他看向楚炆,“你这傻孩子被卖了也只会数钱吧。” 许小朵炸毛,人鱼又咯咯咯笑,他那声音,柔软而轻灵,仿佛月光下涌动的海面湿雾,轻而易举地笼罩着他人,令人忘记任何苦痛。 “我喝了穆清阿姨的试剂!”人鱼迅速学会了许小朵对李穆清的尊称,并泛起丝丝缕缕莫名的骄傲。 许小朵再次震惊,“喝了就行??不是,等下,怎么就拿到了?她随手放在桌子上吗?” 他问题太多了,人鱼想了下,似乎都是差不多一个意思,于是点点头,“嗯,喝了。” 许小朵皱眉杵着,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剩下的人也一时无言,场面陷入一片寂静。 “啊……那好吧……”过了30秒,许小朵加载完成,更新了版本,成功接受了目前的进度,“正常如果药物没有太多的改变,维持时间是差不多的,就是说如果之前是四天左右浮动1天,现在应该也是最长维持五天。服药后和药效失去前,都会体温和部分指标上升,你躺下来我摸摸看。” 距离上周三回来已经七天了,按道理说差不多该变回鱼尾了,但人鱼下半身毫无动静。 人鱼在沙发上躺的板板正正,许小朵给人鱼测量了体温,血压,末了还抽走了一小支血液放进背包里。 “好了,炆哥,我们去吃火锅吧。”许小朵一手挽着楚炆,一边看向李斯予,“我这两天用下导师的仪器,然后把数据告诉你哦。”完了一副你们爱怎么怎么把不关我事的样子准备走了。 而人鱼噌地一声从沙发上立起来,“不准走!” 现场的三个人类都很惊讶,人鱼的面颊微微泛红。 “怎么脸都红了。”李斯予走过去,抬手摸摸他的脸。后面许小朵急得拉了一下李斯予,但没够着他衣服。 通常人鱼生气了大家都会迅速撤退,免得人类脆弱的生命被随手几巴掌扇坏。 “没事,我问问他。”李斯予转过去快速给许小朵传了个话,示意他别制造紧张氛围。 人鱼面部的红色微微蔓延,鼻尖也有点泛出粉色。他两只手抓着李斯予垂在身侧的手,身体贴近他,想了想又腾出一只手来遮住自己的嘴巴,小声对着李斯予的耳朵说:“我也想吃火锅。” 李斯予下意识想拒绝,不行!那我精心制作的晚饭不就浪费了!难道要明天吃剩菜吗?扇贝上盘上细细的龙须粉丝再端庄地立上一只虾用蒜蓉细葱佐味清蒸的鲜美第二天就会大打折扣,这种菜一定要吃新鲜出锅的啊! 虽然人鱼的诉求很小声,但许小朵耳朵很好地听到了,他往前一步,提议那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吧! 人鱼仿佛看出来李斯予不是很愿意,又不是很想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他用下巴和面颊轻轻蹭着李斯予的肩头,意思是死脑你快想啊快想啊! 前后其实只有一分钟不到,李斯予就从犹豫中败北,在人鱼毛茸茸的头蹭蹭下干脆地扔掉了健身人士和米其林大厨的自我标签,万恶的重庆老火锅吃一次也未尝不可! 但此时背景板突然说活了,楚炆冷静严肃地提出:“他如果出去中途变成鱼就很危险,容易引起骚乱,被拍视频传上网,还会有人报警。不如我们等血液分析数据出来后,如果稳定我们再约个时间一起去吃。” 人鱼有点伤心,这里每个人都不欢迎他,去那里都要躲躲藏藏,他放开李斯予,去沙发上伤心地趴着。 李斯予无法不认同,这样贸然出门也是对鱼非常不负责任。 李斯予手背搓了下鼻子,低头问许小朵:“你那个,明天游乐园,什么活动来着?” “春日小狗主题联动。”许小朵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声说话,但也配合地小声回答。 李斯予点点头,走到沙发边蹲下,他顺了顺人鱼的后背,提议道:“给我时间我准备个轮椅,明天我们坐轮椅去游乐园看小狗,等确定没危险我们就去吃火锅,好吗?” 人鱼脸朝下,在沙发上擦了擦,随后也并没有抬起来,就这样姿势点点头。 李斯予大舒一口气,站起来,余光看到楚炆在颤抖欲言又止。 略有同理心的李斯予无情地开口:“别难受了明天我们两组分别进游乐场各自玩,互不打扰,保持联系,结束后再商量是不是要一起吃火锅,好了,原地解散!” 第11章 今日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得益于工作日,加之这个游乐园本身也不在市区,人流量说不上少,但至少并不拥挤。 李斯予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戴渔夫帽的人鱼。他们漫步在梧桐大道中,梧桐落叶第三次啪嗒掉到他的帽子上时,他终于忍不住摘了帽子,仰头看向闪动的叶隙光点,深深呼吸带着微暖的阳光味道的空气,用手试图接住时不时飞来的落叶。 李斯予也一时之间沉浸在这春天温暖的氛围里,直到他推着人鱼驻足在大门口。 “春日小狗!联动主题活动,持续时间xx至xx,只要收集七个……” 门口的巨大电子展示牌上,滚动着活动规则,旁边闪烁着一只快乐的粉色小海狮。 所以为什么叫春日小狗? “因为这个粉色小海狮的名字叫春日小狗。她的妈妈当初画出它的时候给起了四字名,因为四字有星运。”许小朵拍了拍他师哥的肩膀,撸了一下人鱼的头,快速地推着楚炆走开了。验票,进闸,消失在人流中。 人鱼在轮椅里抬头看着他:“所以,没有小狗看,是吗?” 第12章 “也…也不一定,”李斯予避开人鱼失望的眼神,飘忽地目视远方。这是个宠物友好游乐园,他希望能在里面看到任何至少一只跟家人一起来玩的小狗。 游乐场的活动设计得很有目的性,要收集7个海狮图案的章,每个章是一个特色项目,都集齐多多少少也需要游客逛上大半天,玩诸多项目,穿过若干个特色周边店。 人鱼兴致勃勃拿着宣传画册和旅行手账走在前面,李斯予拿着活动地图推着轮椅走在后面。因为担心入园后要玩项目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这个行为的观感不太好,李斯予让人鱼站着从外面买成人票进来,对检票员塑造一个几近痊愈身残志坚的弟弟形象。轮椅只是作为万一变尾巴了的应急手段。 “这边这边!”人鱼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他已经很习惯这双形同人类的长腿。李斯予给他准备的长裤的和浅色板鞋也非常合适,t恤收在腰部,显露出非常修长的腰身。 “嗡——”,手机传来了消费提醒,扣款298。 什么?他这边还在慢慢地推着轮椅,前面的人鱼已经在用手表手环刷码消费了。 他抬头看,人鱼小心翼翼高举着双臂,又从人堆里挤出来了,满脸高兴但又不敢跳跃,试图把两只彩虹甜筒运输到李斯予面前。 就是这玩意两只298吗,怎么不去抢。李斯予心里想。 好在他是个不需要太为钱操心的人,还是能轻松地从人鱼手里接过一只。人鱼无暇顾及他,已在大口食用。 “慢慢吃,我们一边逛一边吃。”说着李斯予一手牵起人鱼。但人鱼快速地甩开他的手。 “?”李斯予奇怪地看向人鱼,人鱼几口吞了彩虹螺旋奶油冰淇淋,从脆皮底的内部掏出了一个密封袋,暴力撕开后捏出一只小小的顶着圆球的粉色海狮。 这只小小的粉色海狮,被人鱼托在掌心里,在阳光下仔细地观察着。人鱼凑近手掌看着小海狮玩具,鼻尖微微挑起,在阳光下反射着皮肤的光泽。李斯予心里微微一动,想用手机拍照记录下这个画面,但手指动了动,不知被心中何种念头作祟而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我干什么,你也快吃!”人鱼小刀一般的眼神飞过来,打断了李斯予的入神。 “哦哦,”被催促的李斯予于是将视线转向手里的那只漂亮彩虹便便,认真地吞下第一口,用力地吞下第二口。 带着酸甜的白桃口味打底,冰凉的冰淇淋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李斯予不讨厌吃只是不经常吃不太习惯,他在吞完第四口问:“我可以把冰淇淋部分扔掉吗?如果你只是想要下面的玩具的话。” 守着人类等了很久的人鱼一听如此,颦眉思索了一下,随后他拉过李斯予的手腕,一口吞了剩下的冰淇淋,然后掏出塑料包装袋开始拆。 李斯予颤抖!他,他… 人鱼对李斯予的震颤浑然不觉,他打开第二只玩具包装袋后对着抱着鱼形态的小海狮大失所望,“没拿到隐藏款!” 隐藏款……李斯予再次震撼。 震撼现在商人太会骗钱的同时震撼人鱼的社交接纳度如此之高。 他觉得这只人鱼如果愿意在陆地生活,一定可以非常快地融入人类,当然,是正常的人类,不是穿白大褂的那些。 “怎么现在冰淇淋都塞盲盒了吗…”李斯予碎碎念道。他刚想说,要是很想要隐藏款,我们可以再买几个,具体几个取决于你还能吃几个。话未出口,人鱼已经快速将两只小海豹玩偶塞进轮椅背部兜里,拉着李斯予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这个游乐园曾经是一个老牌富豪建造,为了弥补自己仿佛没有存在过的童年,她乐园的主题中充满了自己人生中缺乏的平和与梦幻,云朵车、猫船、将微观做成巨物,不怎么做主题活动,但项目都保养地很好,很佛很用心地运营着,很多年来一直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死之前,她将游乐园捐赠给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年轻企业家接手后迅速开始商业化扩张,她明白,传统形式的游乐园遍布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大小公园,而一成不变的游乐项目也会令其失去魅力,虽然总会有新的小孩。 小孩子,已经生了小孩的父母们,消费能力就在眼前了,还有消费能力的是什么人,是那些要把自己当孩子养的成年人!于是在她接手后,“成年人的儿童乐园”概念迅速开始落地,刺激的成年人娱乐项目,结合基础的经典梦幻,让这座游乐园的热度再次达到高峰。 “呕——”李斯予毫无风度地呕吐。 “哕——”李斯予一手按着垃圾桶,拿着服务员一手飞递过来的垃圾袋,吐得七荤八素。 人鱼乖巧地站在一旁,用手轻拍他的后背,不敢发出声音。 毕竟是自己刚刚太快乐了在飞速的水流里抱着李斯予自转,让本就“高速无能”的李总在快乐水炮里死了又死。 半小时前。 在李斯予有意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水系区,相比于陆地区,就是水类项目更多。在门口买了泳衣换上后,看着人鱼对自己着装很新奇的样子,李斯予还是有些得意的。 “其实,”人鱼靠过来,用一只手套住李斯予的耳朵,小声说:“我没有这个衣服也可以游的。我看有个小人说很贵,贵可以不买。” “不行!”李斯予一个激灵,“这个,这个,这个衣服只是一种文化,你就穿一下,以示对人类文化的尊重。” 什么鬼话,他自己听了都头疼,他这几天已经说了太多鬼话了。 “就玩这个吧!”人鱼手远远一指,李斯予看向高处,一个巨大的黄绿配色大炮造型屋子,人们排着队进入大炮,再一个一个被喷出来,瞬间张开的小型降落伞与与对面设计好的气流阻碍相撞,人会摇摇晃晃落进正下方的宽大深水池,像一朵一朵降落的蒲公英种子。 李斯予一直都不太爱高速项目,不知道是小时候阴影还是怎么回事,他在高速的空气流动中总是无法呼吸。 他本来可以让这只鱼自己进去排队玩,自己在外面等着。但他又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意识的人,如果听不懂工作人员说话怎么办,如果和小孩子吵起来了怎么办,如果高速喷射时害怕了怎么办,总之,李斯予不愿意人鱼离开自己的视线,他镇定地问门口工作人员:“这个项目的游玩时间一共是多久?” 穿着粉灰色裙子的微胖女孩,热情又尽职地回答:“纯高速部分分两端冲刺,分别大约5秒,下落加上从水池出来,一共体验时间大约40秒。出水后前方右手侧有男女分浴,提供一次性毛巾~” 40秒,好,就40秒。李斯予默默给自己做正面建设,40秒而已,40秒还是能坚持的。 在双人橡皮圈随着快速前进的水流冲向第一个加速轨道时,李斯予狠狠搂着双臂展开欢呼的人鱼,不呼吸也不睁眼,心中默念数秒。人鱼身形纤细,李斯予肩宽腿长,他缩着抱着比自己小的人鱼,后背肌肉紧绷。 “第二圈了第二圈了!”人鱼大叫。而李斯予只感觉世界寂静,自己失聪又失明,可能心脏也忘记了跳动。在这可怕的寂静和失重中,似乎脸被一双手掰起来,凉凉软软的物体迅速贴了几下自己的面颊。李斯予在恍惚中睁开眼睛看世界,世界倏然一亮,然后就是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大叫,“啊————”李斯予连同绑着的人鱼被喷发到了十几米的空中!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玩!”在空中的人鱼大笑,抱着苍白无力李斯予一头扎进水里,在水中旋转溅起噗噗的水泡。 这段记忆李斯予像断片了一样,几乎没有存在,等他醒来,就是躺在岸边,蓝色的天空中伸着两个头,一个是紧张的人鱼,一个是紧张的园区工作经理。 第12章 “先生,先生,您还好吗?”工作经理非常紧张,这是他gap一年被拒四个月后终于找到的满意工作,他一点都不想出任何意外! “我帮您的家属打120好吗?”工作经理转移向旁边这位看起来很漂亮的男孩,内心姑且简称其为弟弟。他要向弟弟家属确认是否需要拨打120,毕竟120出车也是要收费的。 但弟弟似乎听不太懂人话,好在这时候地上躺着的男人动了。 “不用…不用”,李斯予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锋利的眉毛紧皱着,脸色苍白。 李斯予的面相是有些坚冷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工作经理很担心这是一位难搞的主,手伸向兜里摸ap机,思考着如果他大闹那该给哪种额度优惠券。 好在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他蹒跚地走开,工作经理根据他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鹅黄色垃圾桶。 懂了!工作经理从口袋扯出垃圾袋就飞了过去。 “哕——”没有走到垃圾桶但成功吐在了垃圾袋里的李斯予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但他难得地,有些羞恼。 他微微转身,背对着人鱼,避开人鱼紧张的眼神,他微微捂着嘴唇对工作经理说:“麻烦你带他去淋浴间吧。” 第13章 然后他转身独自率先前往男浴。 工作经理有点愣住,但表面云淡风轻,扔了垃圾袋后,一手背后,一手前伸,绅士地指引弟弟向淋浴区走去。但其实他心里有些茫然,我带他去和他们俩一起进去,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我只是个吗喽而已,人家可能只是单纯享受别人的服务,分内分内,没有去投诉我就没事了。把这个项目的检修日程再往前排才是正经事。 但是走到浴室门口他又短暂地犹豫了。 辩证来看是这样的: 这位漂亮弟弟从平坦的胸部来看是男,但是卷卷头发这么漂亮感觉也可以是女,而一起来的这位显然觉得自己在同行人面前出丑了,这种微妙的心理似乎也指向弟弟为女,但是让我这个男经理带去,我总不能进女浴室,所以又可能弟弟为男。 工作经理轻轻扯住了只往前奔的人鱼,他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但人鱼嫌弃地把手刷地抽开,大步前往男浴。 “哎——”工作经理忍不住出声,想说你等下我捋一下情况。 但人鱼完全不管他,迅速冲进去找李斯予了。 “算了,”工作经理看着已经没人了的空空的面前,转过身,面对蓝天,心里想道: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裤裤正面有凸起,只要带把就是男的。而且,他总不会自己不认识那么大的性别标志图形吧,我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问,是他自己冲进去的……今天天气真不错,天空蓝蓝的。工作经理背着手挺直腰板,继续投身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中。 淋浴区人很少,前面是更衣区,左边是淋浴区,每个帘子下面两条腿。人鱼慢慢地逛街似地浏览每一双露出的小腿。通过两个腿的对比,最终在一个帘子前停下,他较为确信这个肌肉饱满又纤长拉丝的小麦色是李斯予的腿。不过这个人类刚刚似乎想要自己呆一会儿。于是他拉开了旁边的帘子,走进去打开水龙头的蓝色开关,仰头迎接冰凉的水淋向脸庞,流向后背与脚踝。 与此同时,在隔壁的闭眼冲刷自己的李斯予突然眼睛一睁,他胡乱用水擦了把脸,甩开帘子冲了出去。刚刚怎么自己就进来了,怎么能留下一个鱼在外面。真是被吓糊涂了。 水流顺着人鱼的胳膊留下,他有些沉迷这归顺自己身体形状的水流。他不明白人类从水里出来后为什么要进入另一种水里,不过没事,他是一只非常通情达理入乡随俗的人鱼。 李斯予在更衣区跑了一圈,没人,胡乱穿上大裤衩冲到入口处,只有那个背着手望着天的工作经理。李斯予后悔没和鱼商量一个代号,或者说临时用名,这个时候他想大声呼喊他,都不知道开口要发出什么声音。于是他只能喊工作经理,问问他一起来的弟弟去哪里了。 人鱼手顺着自己的腰部摸了摸,水流溅开,溅落在白瓷砖上。长出双腿后,腰腹的腮也几乎闭合了,外部看只是一条一条线,人鱼知道,在紧急需要的时候他们还是可以打开的。他又摸了摸大腿,硬硬的平面和边缘纹路是他更熟悉的质感,不知道什么时候,腿上已经有了一些鳞片。要变回去了吗?但他还没玩够呢。 “您好您好,请问看到跟我一起来的那位男生了吗?”李斯予跑出淋浴间,头发还滴着水,上半身裸露着,只穿了园区门口售卖的短裤,整个人像一只大号的湿身男模。但工作经理完全不会被魅惑,他刚刚平静的心情再一次被打乱,“他进去了啊!”难道进去后就消失了吗?这对男的果然很奇怪! 人鱼决定先不提鳞片长出来了这件事,接下来他的两个结局,回到海里,或者回到实验室,看起来都和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无关了。他决议放纵一下,享受鱼生,狠狠玩一下刚刚看好的其他项目,计划中最好晚上再去吃一下和许小朵约好的火锅,然后委婉地告诉李斯予自己腿有点痛,可以坐一下轮椅。 人鱼很满意自己的冷静、周全,他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去让李斯予把头从沙子里拔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看水龙头,一个红色一个蓝色,刚刚拧的是蓝色,那么现在,关闭应该是红色?于是他大力拧了红色把手。 “ea——!”李斯予正皱着眉和工作经理对话,突然听到一声大叫,说不好是不是人叫的,而类人的声音更说明了来源的生物可能就是李斯予要找的对象。李斯予立刻抛下工作经理,再次一头扎进淋浴间。 “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李斯予循着声音找到人鱼,拉过他捂着的胳膊查看着,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红,显然是被水烫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斯予一叠声地说,为自己没有照顾好他而道歉。 人鱼只是有样学样地进来冲水,也没有脱掉衣服,这时候撩起衣服一看,和胳膊一样红了一片。 人鱼的适宜温度比人类更低,这水温对他来说像是开水。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胳膊。但李斯予却拉起他的手举高,把他的上衣掀起来脱掉。那些排列在两侧的流畅腮线露了出来,人鱼突然有些羞涩,双手环抱着自己捂住自己的腹腮。 李斯予看了一眼,立刻转身走了,去打开他们的柜子,拿了一条浴巾出来。 “怎么样?还好吧?”工作经理探头探脑地进来。 李斯予立刻两步并三步,瞬移到工作经理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工作经理原本只是秉着责任心来关心一下,但看到李斯予这样他便很不放心离去。他们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工作经理试图偏向左看看他身后,这个高大男模马上同步向左歪与他对视。 “您好,您这边还有什么事吗?”李斯予半转身,把浴巾披在好奇地看着他俩的人鱼身上。 工作经理看了看李斯予,又看了看后面那位头顶,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故作不耐地冷着脸走开,希望最后着一秒表情能震慑到这两位有礼貌但又奇怪的人,别搞出什么幺蛾子。 “还痛不痛?”李斯予一手环着人鱼,掖着浴巾,一手拉出人鱼胳膊看看。他低头吹了吹,那被烫的部分已转变为深粉色。人鱼看到他低下来的高挺的鼻子,和浓密的睫毛,下午一两点的太阳还很明亮,从蒙了尘的高悬的小窗户上透进来,他忽然觉得李斯予像春天会飘到岸边的蒲公英,氤氲着温暖的光圈。腹腮突然痒痒的,这些蒲公英像是飞进了他的胃里。人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斯予转过来,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的人鱼,人鱼背对着光线的面部,还留有未擦干的水迹,随着笑容它们变得闪光而生动。 “傻笑什么呢?”李斯予也不觉跟着笑起来,他提起浴巾的一角,给人鱼擦头发而后是面颊和脖子。 “想到你做的油泼生鱼片,哈哈。” “……”李斯予无言以对,有点太地狱了。随后悠然拉着人鱼去穿衣服。 因为被烫伤了,擦身体的时候人鱼又扭扭捏捏不知道躲什么躲,加之人鱼提出要去玩陆地项目,于是他们离开了水区。 在李斯予不愿面对的视线里,他们来到了巨大的垂直跳伞机面前。 刚好,许小朵两人也在这,李斯予像看到救星一般,让许小朵和人鱼去玩了。苍白的李斯予和比他稍微好点的楚炆坐在等候区休息。 人鱼和许小朵排着队,人鱼频频转过来看许小朵肩头,他刚伸手想去拿那个吸附在许小朵肩头的玩偶,许小朵如似知道般,把玩偶一揪塞进口袋。人鱼愣住,他又伸手去抓许小朵胳膊,想把他胳膊从黑洞般的口袋里拉出来。 许小朵快速扇动胳膊,不给人鱼扯住自己一点。他一偏脸,小声说:“我给你给你看看,但你不准吃!” 在实验室的时候,人鱼会故意把小零件吃进嘴里,让许小朵交不了差。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倒是什么都能吞下去! 人鱼认真点点头,他是不想在这里对许小朵大喊大叫的,来之前李斯予说过,如果人鱼在这里和别人吵架或者咬人,李斯予是会被立刻吊销出海证的!那他就没有办法回海里了! 许小朵小心翼翼拿出刚刚还坐在肩头的彩虹便便小海狮,是吃冰淇淋开到的隐藏款!“许小朵你运气也太好了!”人鱼无限垂涎道。 许小朵也很满意,轻松道:“我运气一直很好的,等我再吃到一个,就送给你。” 人鱼猛猛点头,对许小朵随口许下的虚幻诺言感到非常幸福。今天他一整天他都很快乐,而随后登上了垂直跳伞机心脏噗噗跳,他看着远远近近的李斯予,拿出手机远远对着自己的李斯予,快乐地大笑大叫,甚至忽略了越来越痛的双腿和脚趾。 第13章 李斯予看着照片里的人鱼,风吹起头发,嘴巴大大地张着笑,傻里傻气。 随后他一抬头,这张傻里傻气的脸迅速飞近,人鱼像炮弹般弹射过来夹在李斯予腰上。 仿佛是温暖的风先吹来,然后是温暖的身体紧贴着,李斯予一瞬间只觉得大脑化为画面定格的相片,双手无意识地伸出去环抱着盘在腰上的人鱼,想要把头埋进他的身体中。但几秒后,他清醒过来,感到了自己身体的一些可耻的变化。 第14章 李斯予的手按着人鱼的后背,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镇定地说:“行了行了,下一个想玩什么?” 许小朵楚炆的路线和他们不相同,玩过这个项目后就分道扬镳,约好晚上一起火锅。 人鱼被扯下来后也不生气,凑近李斯予,小声说想坐下来,走得有点累,腿一点都不痛,还想玩和这个一样刺激的项目。 而等终于坐上了轮椅,人鱼长舒了口气。 李斯予蹲下来,握了握人鱼的脚踝,抬头问他:“脚痛吗?” 人鱼想了想,摇摇头。李斯予看到他额头上有一些微微的薄汗,可能是刚刚疯累了。 他还是把人鱼的鞋脱了,检查脚踝四周的皮肤,像上午穿鞋时一样细腻光滑,没有伤痕也没有泛红。做这些的时候李斯予没有说话,他回想起早上,这双珠玉般的脚,踩在他的手心里,任由他比划鞋子大小。 周幸在电话里叫嚣的“危险生物”,李斯予只看到了乖巧,像一颗珍珠,像夏天带着水滴的葡萄。 然而,当李斯予在给人鱼穿上袜子时,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摸到脚踝上方的小腿处有一些变硬的皮肤,它们初具鳞片轮廓,显示出不属于人类皮肤的色泽。 他确信今天早上还没有这些硬化组织,李斯予暗觉不妙,他抬头看向人鱼,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很难受,要不要提前回家?” 人鱼和李斯予对视了一下,又很快移开目光,额头微微冒汗,坚定地回答:“不痛。我还能玩。” 李斯予点点头,站起来,推着人鱼向前走。 走着走着,人鱼疑惑地抬头,在轮椅上从下向上翻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李斯予问:“这个方向没有玩的了呀,我刚刚看到一个恐怖城堡我们去那里吧。” 他把手中的地图往头顶李斯予的方向递过去,要他看看地图别走错了。 李斯予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很温柔地回答他:“去那个古堡要证件,我忘记拿了,我们回车里拿一下。” “哦好吧。”人鱼又放松身体坐了回去,随后又谴责:“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浪费玩的时间了!” 李斯予依然好脾气,随口反省了几句,顺手拿出手机给许小朵发消息,问长鳞片了是什么回事,又问是不是得回去比较保险。 许小朵迅速回拨了一个电话,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李斯予立刻掐断了。 “不要打电话,就发消息。” “啊为什么啊,不过情况紧急你赶紧带他回去,从长鳞片基本一两个小时就完全恢复鱼尾了,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 “我得准备什么吗?” “准备挨打,他太痛的时候脾气很暴躁,还会砸东西和咬人。” “会不会伤害自己?” “那倒不会。” “怎么减轻他疼痛呢?” “目前不清楚,以前都是等他痛完,我接触不到那种时候。” “鱼尾要一直在水里吗?” “鱼尾形态脱水最长记录是71个小时,在水里比较能保证情绪稳定。” 于是,李斯予在到了车边后,迅速把人鱼抱进车里后,立刻锁门,然后开出风驰电掣的极限速度。 “砰砰砰!”人鱼很不爽地敲窗户。 因为搞不清状况,春日小狗乐园离自己越来越远,人鱼心中急切,一时之间他忘记发音,不知道要先从哪个角度开始责问,他只想对着李斯予的头张开大嘴,把他头咬下来。 好在李斯予是个有着较为成熟的沟通技能的人,这点保证了他的生命存活。 只见他直击痛点:“你怎么骗我?你的腿都长鳞片了,我再不带你进车里,你马上就要大变活鱼了,别人会把你抓起来送回实验室!” 人鱼直直地坐在后座,有点愣住,张嘴吸了口气,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斯予乘胜追击:“不要再骗我了,你吃了我家那么多饭,已经是半条我家的鱼了,不能骗我。” 人鱼心口起伏,情绪波动让他的鳞片快速蔓延,腹腮隐隐崩裂。 李斯予从后视镜里看到人鱼皱着眉挠自己的脖子和胳膊,鳞片蔓延到侧脸和额头,这条鱼看起来心情非常烦躁。 李斯予想了想,又出声诚恳道:“对不起。一开始只是担心你不愿意跟我回车里,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好吗?对不起。”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人鱼,而人鱼仿佛没有听到,也不出声,专注地烦躁着。 于是李斯予打开音乐,找到了班得瑞的专题播放。 他记得小时候,表妹的猫经常会心情烦躁地乱叫,他们意外地发现班得瑞的音乐中小母猫神奇地安静了一些。 李斯予在后视镜里观察着人鱼,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是突然又眼泪汩汩,牙关紧要。李斯予从副座拿起一个柔软的保证单手递给他:“小鱼,你抱抱这个,躺下来坚持一下,我们还有15分钟就到家了。” 人鱼一把扯过抱枕,躺到在后座中,用抱枕按着自己的面庞,压抑地鸣叫从抱枕中漏出。随后,他变得尖细的指甲扎进抱枕中,“嘭!”人鱼扯烂了抱枕,鹅绒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人鱼躺在后座,看着飘飞的鹅绒在狭小的深色空间里,它们上升,下降,旋转。像从前居住的海域常年会有的深色天空和入海即融的暴雪。他忽然感到了宁静,灼烧的疼痛和无法诉斥的烦躁留在这个躯壳里,而他漂浮在仅仅半米之上的空中,忘却了一切烦恼。 过了很久,有可能只是一会儿。在这宁静中,他又嗅到了水的气味,他仿佛又和世界有了链接。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睁开眼睛眨了眨,李斯予的面庞像被雨刷器擦过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 人鱼看到李斯予放大的面庞,又看到自己躺在圆形的浴缸里,浸没在水中,只有上半脸露出水面。白色衬衫黏在身上,而下半身,他心爱的漂亮尾巴已重见天日,正从浴缸的另一端伸出来,湿湿嗒嗒垂在白色瓷砖的边缘。 李斯予的脸在靠近,随后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他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窗外暗沉沉的,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李斯予低头,对上了人鱼的眼睛。 “咳,”李斯予吞咽了一下,把人鱼往上抱了抱,“喝点水吗?”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白痴,站起来胡乱摸了摸裤子。 然而人鱼并无回应。他转了个身,蜷缩着沉入水底,安静地睡着了,腹腮在水中轻轻摆动。 李斯予站在未来得及开灯的室内,微弱的光线掩盖着他微红的脸。他于昏暗之中,无声地出了口气。 就算他没睡着,应该也是不懂的吧,他只是一只天真的小鱼。李斯予无声垂眸,希望自己去做正确的事。 手机微弱的振动变得很吵,但李斯予忽然得救,拿出手机走向客厅。 他站到窗口,看着窗外无边的阴暗,将电话放在耳边。 电话另一端的男声断断续续传来,李斯予时而不耐时而沉默。窗外阴云蔓延而来,客厅更加昏暗。这不是一个出海的好时机,但李斯予有个冒险的想法。 二十多年平静幸福的生活,令李斯予常常感恩投胎时抽到了好签,李穆清这样的女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母亲,该不会用尽了前几辈子的运气吧。他在她魂归洪溟之后,也依然想延续她曾经对自己的教育,想做个朴素的好人。 他站在窗边的光线交织处,自我嘲笑地想,那遇到人鱼可能就是用掉了后几辈子的运气,下辈子说不定要去当乞丐了。可怜,可爱的小人鱼,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上他了,但这种爱,对于一个生活在海洋中的非人生物来说,能有什么用处呢? 李斯予心事重重地转着手机,又点开相册,来回翻看相册。小鱼的照片不多,在家里睡觉时候偷偷拍了他下垂的细瘦的手,在看电视时拍了他一动不动的侧脸,还有在游乐园里张大嘴巴大叫的照片,这张可能发给周幸他都认不出来。这些照片将在人鱼投身大海离开他后,统统进入回收站。手机的回收站,他脑海的回收站。 突然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浴室的灯光先亮了起来。门边扒拉着半个人,人鱼用自己的尾巴支撑着身体,按开了浴室的灯。 他问李斯予:“你怎么不开灯啊?” 问完也没管他,用鱼尾尝试着向前跳跃,双臂展开保持平衡,往沙发的方向前进。 “几点了?我的律所1818节目是不是要开始了。”毕竟没几天就要被遣送回海里了,能看一集是一集! 第14章 “你看,我打过电话了,你冷静一点。” 王一士老实地窝在沙发里,举着手机给周幸解释着。而周幸站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握着枪的手气急败坏地发抖。 “那小子怎么说?!”周幸的声音带着一些变异的沙哑,王一士在担心他走火真的给自己一枪的同时,还担心周幸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第15章 总所周知,周幸人生里只有两件事,让全世界认可自己的才华,和追求李穆清。 现在人生目标消失了一半,搞不好真的是打击太大了,疯了一半了。 “周啊,”王一士循循善诱,“你先坐下来,毕业后我们很久没聊聊了吧。” “别说屁话!”周幸大吼,手中的枪乱挥舞着,吓得王一士只好又闭嘴。 “说啊!”周幸催促王一士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 王一士吞了吞口水,慢慢地开口:“小李,肯定是不清楚那个人鱼的价值的……我们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说说……” 周幸很不耐烦:“我申请不到进屋搜查的文件!” 王一士放慢语句,力求稳扎稳打:“去不了他家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嘛,我不是刚刚给你问到了,他周五会出海的,到时候你就在海上跟他偶遇。” 王一士心里说,没办法了,就这样吧,毕竟自己的软肋太多了。今天他能带着枪来自己办公室,明天就能带着枪去找自己的老婆或者女儿们。 王一士知道周幸只是偏执,从前就是有病了一些,不太爱跟别人掺和些有的没的。现在看他这么疯,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这让他也没有报警的勇气。 王一士对自己从前的好友还是有些怜悯之心,他忍不住出口问他:“你怎么手抖的厉害,没有乱吃药吧?” 他问的委婉,担心周幸嗑药。 但周幸狠狠剜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嗑药!伤脑子的。” “好好…好,”王一士一时无言。 周幸看在这里没什么能继续挖掘的信息了,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又转头问王一士:“你上次是不是跟那小子说穆清可能活着?” 王一士果断地说:“只是安慰他。小清走了他也难受。” 周幸听不得“小清走了”相关关键词,像个受惊的动物一样飞快扭头走了。 零点过后,城市趋于宁静,车道上的来往飞驰之声被隔绝在房间窗户之外。 周幸很烦!王一士那个老胖子,从前就是个老好人,人生一点追求都没有。居然放弃了晋升,回家全职带双胞胎女儿。 小孩子这种东西,能有实验室的小老鼠小斑马鱼更可爱吗? 人为实验室小动物付出时间和精力,得到人类更长远的未来,人为捏两下就哭的小孩子付出,未来能得到什么?得到他爹的八十岁有人端屎端尿吗?老实讲,八十岁还有什么好活的,周幸觉得自己要是六十岁还没让全世界看到自己在推动人类进步上的才华,就可以直接西去了,删档重来。 眼下,他最珍贵的实验材料丢了,这是他失去李穆清后又一次重大损失,人生接近全败,一定要拼尽全力挽回。 本来他畅想着,自己的基因组学,结合李穆清的海洋生物学,一定能突破人类两脚兽的陆地限制,广袤的海洋将不再能阻拦人类的探索的步伐。 但李穆清不配合他,他不理解,这个和自己同样高尚的一个女人,同样有着进步天分的科学家,怎么会在合作上一直拒绝自己呢。 周幸甚至买了998元一小时的情感咨询,试图从俗世伦理来观测这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不过在买了三期后,周幸觉得对方和自己与李穆清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没什么好咨询的,逐放弃。 不过,周幸不怪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举世罕见的女人。 他本可以自己努力,但,是的,思路回到了原点,实验材料丢了! 周幸坐在旋转办公椅里,看了看时间,现在是1点20分,他拨通了m的电话。 m是他的背后强力支持者,他给了他很多权限和钱,无他,只要最后成功的成果用在他儿子身上就行。 m那个先天双腿残疾的儿子。 “喂……”电话那头的m,听起来刚从睡眠中被迫醒来,沉重的声音带着不清醒的黏糊。 “你也还没睡!”周幸有点高兴,m不能算知己,但如果自己是创造未来的神,这个人可以优先算作自己的信徒。 “怎么了…”m并不理会周幸的问候,“人鱼找到了?”他只关心自己最重要的投资。 “当然没有!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申请到入室搜索的许可?” “我不是什么权限都有……” “那你给我配一搜船,要有能分离的高速汽艇,还要十个退伍兵和远程武器,还有你知道的,跟上次一样,捕猎大型鱼工具全套。” m挂掉电话后对着同样被吵醒的老婆骂骂咧咧,明明自己是幕后老大,不是应该充满了神秘和威严吗?周幸这个疯子对自己一点尊重都没有! “科学怪人是这样的啦,”老婆睡意仍在,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声音温温柔柔,“事成之后作了好了。” m点点头,觉得贤妻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转向她搂抱而眠。 天光大亮之后,新的一天有着晴朗的早上。 最近天气很多变,下午预计又是一场风雨。但早晨还是值得珍惜的好时光。 人鱼在浴缸里翻了个身,看着水面反射阳光在天花板上的倒影。这里哪里都好,电视也好看,饭也好吃,就是睡觉的地方小了点。 阳光徘徊在巨大的磨砂玻璃窗外,宽敞的浴室里此刻被朦胧的温暖色调笼罩着,浴缸边缘的盐罐也反射着微弱的闪光。 这是昨晚人类突然提出的奇思妙想,李斯予问人鱼,水里加一些盐,是不是约等于海水。 人鱼也不懂啊,说可以试试。 于是李斯予拿了一罐盐来,人鱼斟酌着量添加,倒了大半罐后,竟然真觉得舒服了很多。那种在水中依然干涩的困苦感得到了缓解。 他高兴地拉过人类,亲了亲他的脸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谢,不过人类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匆忙地低头出去了。 可能有事要忙吧。 人类总是很忙的。 人鱼从浴缸中翻出来,坐在边缘,思考如今如何在这个家里行动。 李斯予却推门进来了,好像知道他醒了。 他走到他身边,拿过一旁的干净毛巾,弯腰给人鱼擦脸擦头发,顺着脖子擦到上半身,人鱼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可以配合地竖起胳膊。 “尾巴不擦吗?”人鱼觉得这就是人鱼有别的地方,湿淋淋的他会在柔软整洁的房子里留下很多痕迹。 李斯予摇摇头,“不用”随后他一手扶着人鱼的腰,一手托着尾巴,抱着这个巨大物件从浴室横着出来走进客厅。 原本沙发的地方已经搬开了,现在放着一个很大的圆形充气水池!旁边还架了小桌板,放着橘子果汁。他可以坐在水里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 天呢,这是天堂吗? 他都有点不想回海里了。 “用遥控器之前用毛巾擦擦手,记住了吗,水会让遥控器变得没用。”李斯予看着他说,视线似乎还在观察他,仿佛在看他对这个人造水池是否满意。 人鱼点点头,乖巧坐着,看着正前方的电视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跟李斯予商量下,让他把他妈妈的另一支试剂偷回来,或者去南加群岛把他妈妈接回来,他愿意忍忍变化的痛苦,换取享受在人类领地范围的天堂般的生活。 而且李斯予人这么好,等自己学会了开车,来回海边常住他家完全不是问题! 李斯予看人鱼眼生飘忽,不说话的样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问他:“这样看电视舒服吗,喜欢这样吗?” 人鱼扬起下巴飞快点点头,微微笑着,李斯予也看着他笑起来。他低下头,手随意地整整充气水池的边缘,默默把脸颊伸向前。 安静中度过了几秒,他并没有等到像昨晚那样轻快的触碰。只有耳朵在安静中变得火热。 人鱼还在左思右想,怎么开口显得自己很有礼貌呢。要不先亲亲他,表示自己的善意。 他刚侧过脸,李斯予却已经站起来快速走开了。含糊地说着什么去做饭之类的听不清楚的话。 算了,等会儿再说吧,人鱼决定优先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本地天气预报。 “*** 今日,星期二,晴转多云,局部小雨,***” 人鱼把尾巴末端从水中翘起来,薄薄的滑溜溜的尾鳍滴着水,折射着室内的光线。尾巴两端翘起来,人鱼透过尾巴看向电视,隔空假装用尾巴把电视机捏起来,他喝了一口橘子汽水,高兴地哼起了歌。 城市的另一个地点,科研局个人实验室兼周幸家。 周幸天没亮就来了,现在正黑着个眼圈。 他从李穆清的地下室搜回来的两支试剂,非常诡异。 成分解析后,一支是盐水,另一支成分稍微复杂一点,居然有草木灰,但乙酸和乙醇的成分又透露着简单的诡异。 周幸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认为现在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两支试剂是李斯予那小崽子一个装了盐水一个装了酒水来糊弄自己;第二,这是李穆清的真正的试剂,有大智若愚的玄机自己还没有参透。 第16章 眼下,这两种可能都不好说。但是没关系,等周五把那条鱼打回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鱼就是被李斯予偷走了。 第15章 第二天,人鱼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天堂,还有一种情况比喻叫断头饭。 “哪学的词……还好吧!我们这不是去砍头,是去自由的远方!”李斯予拉上安全带,有些无语地看向人鱼。 昨天,人鱼在人类家里度过了看电视玩游戏吃烧烤海鲜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当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被抱上黑色商务车时,他对被上升的车窗玻璃截断的人类世界还是有很多念念不舍。 但是等了很久的大海就在眼前,这又令他对昨天的想法说不出口。 而人类也有些忧郁,他这两天很少直视自己,连话语和笑容都少了很多,人鱼捕捉到这种气氛,但无法理解和分析,这也令人鱼有些难以开口。 直到上了轮船的夹板,摇摇晃晃开始启航,人鱼的恍惚感才稍有些减少。海水的气味漫进房间,他感到了来自灵魂的放松和舒适。 李斯予不知道在忙什么,过了很久才来人鱼的房间里找他。 来之前李斯予准备把家里的充气水池带过来放在房间里,但人鱼说没有水也可以,想试试床的感觉。李斯予想着反正没几个小时就入水了,也是可以。 于是眼前,人鱼倚在床铺上,长长的尾巴垂在床位,他的尾巴鳞片光滑而干燥,腰背处随着肉体的隆起与下陷滑动着光泽。他侧着腰把脸贴在窗外,看越来越开阔的水面和天空零星的飞鸟。 “看什么呢?”李斯予走进来,坐在床边,伸手帮他理了理又多又软的头发。 人鱼一扭头,看见李斯予便笑了起来,他翻过来靠近李斯予,抓着他的手,上半身柔软地贴着李斯予的整条胳膊,热情地邀请他:“你会游泳吗?” 想不想和我一起在海里玩。 李斯予愣住,微微低头,在短暂的几秒里暴风思考、高兴、又悔恨。 那个流传久远的烂鸡汤,居然在此刻照进了现实。 “十五岁觉得游泳难,十八岁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耶。” 李斯予吞咽了一下,低声为自己解释:“以前,掉下水吓到了,就没学会。我以后可以学。” 人鱼点点头,表示理解,懂了。虽然李斯予不知道他懂了什么。人鱼的未被人类污染的脑瓜真的能听懂他晦涩的暗示吗。 但李斯予也不愿明说自己自私的想法。 “是不是无聊了?傍晚的时候,我们会达到一片比较安全的海域,你可以在水里玩一会儿。”李斯予认真地承诺。 人鱼说好。 海面绵延的尽头,他们出发时的陆地某处。 手机界面一直亮着,显示有电话不断打来。 但这部手机常年禁音,周幸是个很讨厌被打断的人,他选择常年关闭手机声音与震动。与外界的联系全靠自己在缘分下的施舍。 错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焦急的电话,周幸的视线终于转移到了这个角落。 “hello~”周幸今天心情尚可,有着一种双腿滑动的轻盈。 m低沉不满的男声从电子网络那段传来:“斑鸠回传,李斯予在白琴口岸上船了。你现在在哪?” 周幸瞬间变得阴沉,“你的鸟人会不会看错了?” “我更倾向认为,是你的好友给了你错误的信息。” 周幸一脸鄙夷和震惊:“不可能,王胖子才不会骗我!” m有时候觉得,摊上这个人也是自己赎罪的一个环节。若不是最开始李穆清就拒绝了自己,清高地让自己走正规渠道报名给儿子参加志愿者试药,等上个几万年都不一定能治好,他怎么会选择周幸这个难沟通的人格障碍患者! “你也不想到手的人鱼就飞了吧?”m继续自己启动找补环节,他甚至不知道是给王一士找补还是给李斯予找补,可能是给命苦的自己吧,“说不定是姓李的临时变动了计划。那小子一直诡计多端。” 周幸觉得m说的有道理,于是放下计算到一半的草稿,休整休整出门了。 太阳从照耀得海面晃眼,到逐渐光线柔和,在这广阔天地显露出温暖而宏大的色调。 人鱼在船只不远处的水中肆意游动着,李斯予席地而坐,在夹板上远远地看着海面。 人鱼时不时窜出海面,甩尾飞跃,发出悠长的鸣叫。白色海鸟环绕着船只,广袤海洋上漂泊的小小一只船。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里就好了,李斯予想,天地广大,这里只有他们俩。无需去思考任何过去与未来。 看他多快乐,没有人能忍心把这快乐的水生动物禁锢在小小的充气水池中,或者是瓷砖浴缸,或者是实验玻璃水箱。 “哗啦——”人鱼从水下钻过来,扒在船边,看似要上船。 李斯予回过神来,伸手把他拉上来。 “不玩了吗?”李斯予问。 人鱼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嘴里咬着一条鱼,和手里抓着一条鱼,实在腾不开说话的嘴。 “嗯嗯,”他只能举着那条鱼哼哼。 李斯予倒悬着腰,掐着人鱼腋下把他拉上船,随后他们面对面坐在甲板上。 人鱼给李斯予扔了一条鱼,邀请他尝尝,“这种小鱼很好吃的,跟你上次切的那个希鲮鱼一样好吃!treetree的!” 说完自己率先啃了起来。他双手托着那条可怜又美味的鱼,尖锐的牙齿横着咬掉鱼的一块腹部,一边咀嚼一边快乐地摇摆,笑着看向李斯予,浅淡的粉红鱼血从嘴角留下,顺着修长的脖子蜿蜒而下,因人鱼的湿漉漉而氤氲开来。 李斯予也笑,捏起那条鱼看看,笑着对人鱼说:“我吃不习惯这种。”说完他把鱼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有点犹豫要不要努力一下,咬一口试试。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是海水咸咸的味道。 但是太生了,他选择放弃。作为人类他还是害怕寄生虫的。 然而面前忽然一空,人鱼伸手抓住这条鱼,扔了出去。鱼在空中划出大而圆的弧线,掉进了海里,消失了。 “那我们就不吃了!”人鱼很豪迈。这种小鱼,不吃也罢。以后给他打条大的。 李斯予还来不及说什么,人鱼就忽然倾身过来,湿漉漉的头咚地撞击在李斯予的胸口,顶地李斯予和他一起翻进了海里! 李斯予那一下被顶的胸口痛还没缓过来,就在水中被迫窒息。 他茫然又震惊,而一切发生地太快,他还没有时间思考。 在水下,他失去了听力,眼睛也不习惯而很难睁开,一切都水中凝固又扭动,海水的压力包裹着他,他如在一片凝滞的太空中。 水下的人鱼摆动着深色的尾巴,伸着乳白色的纤长胳膊,向他相拥而来。 人鱼吐出一个大泡泡,那只泡泡顺着他的手势,来到的李斯予的面前,罩在了李斯予的头上。 “啊——呼——”李斯予能呼吸了!他像接上了氧气的宇航员,挥舞着的手脚很快从慌乱中恢复。 他太过震惊,震惊到只剩下呼吸,又忘记了手和腿的摆动,虽然他本来也不会游泳摆动也是无用的浪费体力。 于是他以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僵直地悬浮在水中,慢慢下坠。 人鱼咬着嘴唇看着他,这个人类似乎吓到了,无法动弹?好像一些看到他害怕就僵直的鱼哦。 人鱼想要安慰他,于是温柔地贴过去,双手环抱着李斯予的腰,固定着他的身体。 他微微翘的小鼻子按进气泡里,随后整个面部也进入气泡。柔软的嘴唇贴在李斯予的僵直的微张的嘴上,给了他一个带着海水咸味的梦幻的吻。 李斯予怀疑这是自己的临终幻想。 他心跳如鼓,好像能呼吸,又似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的漂亮人鱼忽然裂变成了多个幻影,白色的迷人的鬼魅,围绕着他轻声笑语。 李斯予动了动双臂,他没有再下坠,但也完全没有安心的感觉。他颤抖着抱住了人鱼,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已经深信这是临终幻想,他紧紧拥抱着人鱼,不愿放开。 人鱼没想到把李斯予吓成这样,抱着自己越勒越紧! 李斯予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头,他推也推不动! 水里又不好说话,完全无法通过语言让他冷静,亲亲也没有用! 于是人鱼一口咬在李斯予下巴上,“嘶——”疼痛让李斯予意识归位。 人鱼抱歉地舔了舔他的下巴,用鼻尖亲昵地顶顶他,想让他稍微感受一下在水里的快乐。 半小时后,李斯予终于能享受到快乐了。 他被人鱼拉着下潜,在昏暗的水中,穿过无数游荡的鱼群,又浮潜向上,看水中晃动的光晕。水压的变化没有太困扰他,不知道是不是头上这个圆形呼吸罩的功劳。 第17章 他心中默默想着,原来不用学游泳也能游泳。 人鱼观察着李斯予的表情,他希望李斯予快快乐乐地“旅游”一下,然后他就能提出自己稍微有些过分的要求 —— 让我去你家看电视吧,求求你了。 一小时后,李斯予平躺在夹板上,水从他的四周晕开,一只鞋子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出神地看着无边的天空,心中呢喃:死而无憾了。 人鱼高高兴兴,扑过来趴在他身上。李斯予的视野里,一颗人鱼头伸进了视野上方的天空里,大大的眼睛盈动着轻盈的笑意。 “好玩吧?”人鱼道,“我们可以经常交换做客,你说是不是,李斯予?” 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说到,“要不你去把你妈妈接回来吧,我想去找你玩的时候就打一针,你说怎么样?” 什么? 李斯予的大脑又被清空了。 “虽然有点痛,但我可以忍…”人鱼还在叽叽咕咕,而李斯予好像又聋了。 第16章 “把我妈妈接回来?”李斯予茫然地复读。 “对啊对啊!”人鱼快乐地小狗般点头。 李斯予没说话,胳膊支地,坐了起来,认真看着人鱼的眼睛。 “去哪里接?”他声音平稳地问,但又怪异地安静着,不放过人鱼的一点表情变化,仿佛要从人鱼的大眼睛里解读出他大脑的构成。 人鱼被他盯地有点本能地发毛,疑惑人类现在的表情,是不太同意自己的提议吗? 他觉得李斯予是他非常喜欢的人类,自己还可以再撒泼打滚努力一下。于是他用头轻轻撞了撞李斯予的胸前,还摇了摇薄薄的尾鳍。 当然,他努力地控制了力道,令自己保持一个温柔的柔软的良好形象。 必不能让李斯予知道自己的头可以顶飞海豚。 “去哪里接?”李斯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又问了一遍。 “南-加群--南-莫--拉里-艾-”人鱼把自己记住的发音,完整地模仿出来。 李斯予瞬间听懂了一半,南加群岛中的南岛,至于莫拉里艾,他有点不确定。 他知道现在已经查无所及的一个组织,从前就叫莫拉里艾,他们曾在北方热衷于祭祀活动,但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迁徙前往南方。李斯予在家里的书里见过这个名字。 但这是不确定的。 连同人鱼的话语,也无法确定真实性。他知道他这样的生物,和自己这种被社会规则驯化过的人类,在想法和理解上都有着天然的区别。 直接点说就是经常不同频道。 “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里?”李斯予继续问道。 “她自己说的呀。”人鱼摆摆尾巴。 “那她还活着吗?”李斯予轻声自言自语,人鱼只是知道她去了这里而已。 “那肯定呀!”人鱼一脸轻松和奇怪。 在人鱼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后,白色的船只在蓝色汪洋中缓缓掉了个头,驶向新的目的地。 “我们先去北布列夫,你回家后我掉头去南加群岛。”李斯予提议道,“以后,以后,我们可以约一个地点,我可以开船去那里找你,好吗?”他的话语越说越轻。 “不好!”人鱼大声说。 我鱼在海里,什么地方不能游。只是靠近人类生活的地方有点迷人的危险罢了! “我要跟你一起,万一我记错名字了呢,在我的指导下,我们才能去正确的地方!” 这让人鱼的话显得更不可信了,李斯予觉得,人鱼完全是没有经过系统的人类语言学习,一开口就是随心所欲的胡说八道。 但李斯予的私心又令他无法否认人鱼的话。 是啊,这里已远离人烟,只要人鱼愿意,跟着自己的船只,他们似乎就可以漂泊相伴了。 “你怎么知道她活着?”李斯予问。 人鱼放空了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就是知道,她还带着我送的小珍珠呢。” 李斯予感到未知世界的神奇:“你哭也能掉小珍珠?” 人鱼还是摸着自己的独自,自然地否认:“不会啊,是从肚子里拿出来的。清说那个是‘结石’。” 李斯予感到遗憾的同时又有着庆幸。 他决定,带着人鱼去南加群岛寻找母亲。 李斯予从一个人类角度出发,自觉母亲生还概率不高,一个人类在海上失踪几个月还活着,只能是流落荒岛鲁滨逊,小说是充满了奇幻,现实中这样生存难度还是很大。他其实早已接受了现实,但是他愿意去追寻一个突然而来的虚幻缥缈的希望。 一只梦幻的生物,陪伴着李斯予,他们在日出中前往他不敢相信的圆满未来。太阳跃出海面,刺痛李斯予的双眼,万物一时间被白光吞没,他独自站在风里,告诫自己先微笑,先享受眼下。无论如何,时间都会揭示一切,带走一切。 雇佣护航船被李斯予通知结束工作,他们早已返航。剩下的物资足够支持李斯予行至南岛,而在南岛根据李斯予的记忆,是可以继续填充补给。 李斯予透过舷窗,看到人鱼从水里爬上了船,正在拧干自己的头发。上船第一天给他穿的衬衫,早就不知道脱到那里去了,此刻正裸露着上身,背对着李斯予。 他看着那油画般滑溜溜泛着水泽的后背,纤长背部延伸收紧的腰肢,鳞片密密覆盖的圆屁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转头离开这令他头晕的画面。 然而过了会儿,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乳白色的双臂,纤长的双手,从李斯予的肩头和身侧伸出来,轻柔但紧紧地缠绕着他。 人鱼将下巴搁在李斯予的肩膀上,大呼一口气:“累死我了!” “用尾巴走路也太累了!”人鱼的下巴在李斯予的肩膀上一顶一顶,为非作歹,“如果我一直用尾巴走路,我以后一定会腰椎盘突出。” 李斯予笑起来,不得不使自己转过去,抱着人鱼的腰。 “你扶着我一下。”人鱼还是不满意,他顺起人类的一只胳膊,拉到自己的臀部下方。 于是李斯予变成了一只胳膊小臂托着人鱼屁股的可怕姿势。 “哎——”人鱼舒服地放弃努力,软软地贴靠着人类,头弯在他的脖颈里。 湿润的海水的气味,人鱼肉体的香味,让李斯予想到大片粉色的珊瑚,活的,梦幻的,透过清澈的海水一眼望不到边的珊瑚。 “你在想什么呢?”人鱼偏头看了看李斯予。 而李斯予闭了闭眼睛,决定主动去了解一些这个非人生物的文化。 李斯予抱着人鱼来到餐厅,把他放在干净的料理台上。 “坐好。”随着李斯予放下的动作,人鱼的尾巴软软地垂在木质地面上。 他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准备调酒。给人鱼另外倒了一杯西柚气泡水,放上一个方形大冰块和一朵小薄荷,命名之为“人鱼特调”,哄得人鱼眉开眼笑。 “你讨厌人类吗?”李斯予没看人鱼,选着酒瓶,轻声问道。 没想到人类一开口就是这个哲学问题,人鱼以为他会先跟自己谈论在这个料理台上做什么晚饭。 “嗯喜欢。”人鱼点点头。他回忆起阳光很好的时候,岸边有很多晒太阳的光着的人类。她们像一只只海狗趴在沙滩上,晒完正面晒反面。 “但是,嗯,”李斯予斟酌着话语,“但是人捉了你,关了你很久。” 还为了自己的目的反复伤害你。哪怕那些人无法代表人类的大多数。 人鱼看了看窗弦,海面的暮色涌动着,像一幅挂在墙壁的动态壁画。他想了想,开口说到:“在我被捕捉到之前,我已经喜欢人类很久了。” 他笃定的语气令李斯予倒酒的手一顿。他习惯了人鱼的胡搅蛮缠,胡说八道,一下子听到这么冷静的叙述,有些不太习惯。 “我从有意识起就住在很冷的海域,那时候觉得世界一直是如此。 我每天只想很少的事情,比如雪从哪里来。我浮在水面上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的雪排着队降落,没有尽头。 然后有一天,我决定往日出的方向游,在很多个日出之后,我看到了一个有很多很多飞鸟的岛屿,岸边有金色的小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那些人跟我不一样,他们用双腿走路,每天岸边都有这样的人类,充满笑容的人类和小狗。我每次回忆,都觉得那里的记忆很特别,好像那里有特别的一片贝壳。 不过我只记得这些了,远一点的记忆还比较清晰,近一点时间的都不太记得啦。但两脚兽很可爱的,这我可不会忘记。” 两脚兽李斯予抿了一口酒,问他:“为什么近一点的不记得?” 人鱼学某个人类主持人的翻白眼学得惟妙惟肖,翻了个大白眼说:“他们电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电了太多次就忘记了,脑子麻麻的。”人鱼想到那些复杂的机器,还有一些后怕。 他捧起两脚兽的脸颊,对他说:“每个人都是可以独立判断的个体。我们人鱼从来不像人类喜欢群居,大家互相界限都分得很开。” 第18章 李斯予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有很多你这样的人鱼吗?” “很多是多少?”人鱼看向天花板,捏了捏自己的脸,默默数数,“在我游到人类会出现的区域后,就再也没见过同类了。小时候见过五六只。我看见他们就跟看见路边的石头差不多。” “哈——”李斯予对这形容笑出来。 “真的!”人鱼拉着李斯予的手腕,认真道:“深海的鱼很多的,大家长什么样的都有,你以后跟我去玩你就知道了!” 李斯予笑着点点头,“我也很想,但我是人类。不知道你的那个,”他比划了下,“深海呼吸面罩,能减压到什么程度。” “啊~我会给你吹一个大的,你是,脆弱的小人类~”人鱼竖起一个食指,摇摇肩膀,看着李斯予笑。 李斯予也笑,无聊的话语,轻松的氛围,他不自觉地挨着人鱼更近了。 “其实我还有个…”笑了半响,李斯予缓慢停下,有点难以组织语言。他想问你们人鱼是怎么谈恋爱的,你们人鱼几夫几妻,你们鱼亲亲是什么意思,问题太多太私密,令人类难以找到合适的话语。 千言万语,在这双倒映天空与海水的大眼睛前,都化为了一句朴素的问句:“我可以亲亲你吗?” 李斯予发誓,最开始只是想亲亲。亲亲这个可爱的软软的小人鱼。但是后来怎么回事,他们拥搂着,贴在一起,嘴唇的火热蔓延开来,他的舌头让他幻觉他们已经拥有了彼此。 硬冷的料理台转变为提花的柔软床铺,他亲吻着人鱼的脖颈,那双大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海水已漫到了这里。人鱼的双臂环绕着自己,令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溺死在这名为人鱼的海里。 第17章 “老板,捕捉到pdora的声波了!” 耳机男一手扶着头戴式耳机,转过头对着周幸大声汇报。 周幸迅速走过来,凑向耳机男控制的声频显示屏,声音来源显示在右前方。 “波形上看大概率在水面上,不在水下方。” 另一位白衬衫示意周幸看某个峰值区间,“对比历史录制的声频与波形,没有完全吻合的,”他动动手指,调出一个历史对比画面,“只有这条比较类似,情绪高涨的愤怒时刻。” 那条陡峭颤抖的波形编号为0137,周幸记得,这条声音出生自被反复的测试惹毛了而哭着大叫的人鱼,下一秒他的利爪撕开了面前的研究工作者。不过好在他们很快使用了电击设备,使得损员控制在5位。 眼前最新捕捉的波纹是早晨时段的,还有一段是昨晚的。它们陡峭颤抖,带着黏黏糊糊的短音,确实完全没见过。 周幸在困惑的同时,感到非常兴奋,又有了新材料!等把人鱼打回来,一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新情况,或许是在海里才会发出的声音。 虽然他的研究主要目的是肢体变化与再生,但他也希望能研究明白人鱼的部分语言系统,最好可以召唤出他更多的同类,一条鱼终究是样本量不够。 “可能是姓李那小子管不住把鱼惹毛了,我就说,这鱼很难搞。对我们也是个机会,加速前进!” “收到!”“收到!”黑墨镜们耳机们应答声此起彼伏,隐身系统检测,捕捉流程检查,他们在太阳升起时忙个不停。 “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李斯予侧拥着人鱼,亲亲他的耳后柔软温热的皮肤。 “嗯。”人鱼闭着眼睛,轻声呢喃。他感受到太阳照耀的温暖,身侧人类的暖烘烘的体温,以及下身有些麻木的潮湿。 他曲起一条腿,歪倒在一旁人类的大腿上。 而人类的后背和脖颈,遍布着他的抓痕和咬痕。 一个多小时前,李斯予身上还没有这么多战损伤。他们在昨天的亲吻和手部探索后入睡,今早,他在满足和幸福中睁开眼。 然后就看到人鱼坐在床上,他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从李斯予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穿着宽大白t的修长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和低垂的脖颈。还有温热的肉体贴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坐起来,从后背搂着他,轻声问他:“干什么呢。” 然后,李斯予就说不出话里了。 李斯予看到,人鱼在玩自己的脚。 为什么会有脚? 不是昨天还没有的吗?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人鱼转过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你问我吗?我怎么知道。”说着嘟嘟嘴,又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的脚。 这次醒来就是无痛变身,真的好神奇。 李斯予坐在他旁边,一时无言。 太阳将出未出,室内是蒙昧的蓝色。人鱼修长的腿一动一动,膝盖点着他的大腿和腹部。原来一开始他睁眼时,感受到的温热的贴着自己的肉体,就是人鱼的大腿。 李斯予突然伸出手,把人鱼捞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嗯?”人鱼发出小小的咬舌音。 李斯予搂着他的腰,鼻子亲昵地摩擦着人鱼的脸蛋,问他:“要不要这样试一下?” 人鱼的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他亲亲李斯予的鼻子,低头好奇地看着。 李斯予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腰,“别看先别看。” 然后他们开启了晨间活动,这样的体亻立在往后的生活里,当选了人鱼最爱top2,top1留空,给其他体亻立竞争。 他刚刚生出的两个膝盖,分别在人类身体的两侧。刚开始他稍微施力跪着,后来他忘记了用力,只有膝盖与床铺一下一下的摩擦,让他深深感受到自己是一位正在交配的人类。 他的胳膊,一只环绕着人类的脖颈,一只折叠在面前,他咬着自己的手背,从哼哼到仰头鸣叫。 他像在海中,他确实在海中,漂浮着游荡着,他痉挛着缩紧脚趾,面庞溺在汗水中,自己与他人的汗水,随后白光占据了他的大脑。 或许是太阳出来了,他想。 “是咸的。”一个多小时候后,人鱼躺着,舔了舔自己的手腕。 他作为鱼,从前都不知道自己也会流汗,还是咸咸的口感。 他转过身,舔了舔李斯予的下巴,得出结论:“你也是咸的。” 而李斯予,此刻正在幸福着忧虑着思考,最终他决定打出直球。 “小鱼,我告诉你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我是人类,如果你和别人,别鱼,也做这件事,我就会死。我们是一夫一妻制的动物。” 人鱼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但我看律所1818节目不是这么说的。” 李斯予像中了一枪,弯腰转过去背对人鱼,双手捂脸不说话。 “咯咯咯”人鱼发出属于他的奇怪声线的笑声,他扑过来压在李斯予的身上,试图掰开人类的手看到他的脸。 “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人鱼亲亲他的侧脸和手背,“snega.” 李斯予转过来,重新搂着他,问:“我以为只有人类爱起名字,”他笑起来,“人鱼很像鸟,飞来飞去,很自由。”李斯予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人鱼不屑地瞥了一眼人类,随后又有点害羞:“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别的人鱼确实很少有名字。” “但是!”他为自己辩解,声称在自己给自己起了名字后,小卷起一阵命名风潮。至少有一位小海狮同意被命名为“石头”的人鱼发音,一位珊瑚同意自己叫“珊瑚”,还有一位人鱼姐姐挑选了“玻璃”的发音。 李斯予笑着问:“那你呢,你的发音是什么含义?” 人鱼扭了扭:“下雪的海。” 李斯予点点头,努力发出接近的声音:“snega.”他觉得有点俄语发音。 “那你的母亲父亲有使用这个称呼吗?”李斯予虽然这样问,心里还是有点知识储备不足造成的不确定。他不确定人鱼是不是一条雌鱼和一条雄鱼交配生出小人鱼,不确定是不是胎生,但看着也不像卵生啊。 也说不好,很多鱼是卵生,但鲸鱼和海豚就是胎生,鲨鱼甚至是卵胎生。在李斯予的认知里,如果是卵生那或许母亲父亲就不太重要也不太认识,但是他长得真的很像哺乳动物啊,胎生的话应该还是会和母亲生活一段时间的吧? 就在李斯予高速胡思乱想时,人鱼摇摇头:“我醒来就在一个洞穴里,很多叶子盖着我,我游出来后就几乎没见过其他人鱼。我这样的,很少的。” 听起来稍微像卵生,但卵生会这么少吗。不是一生一串吗?李斯予依然沉默不语,内心翻腾着无知的海浪。 接下来的几天,李斯予都有种过完这几天,人生就可以提前结束了的梦幻感。 他每天都沉溺在人鱼的香气和鸣叫中,他起初尝试思考,思考人鱼是胎生还是卵生,随后思考千里迢迢去南岛的原因,反问自己真的相信消失了几个月的母亲会出现在一个并不与世隔绝的海岛吗? 第19章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于是他放弃思考,沉迷眼前。在广阔无边的天空和海洋中,他好像去掉了名为人类的外皮,成为了不需要任何意义只需要呼吸的动物。 哪怕是海雾缭绕,容易迷路的航段,他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挠。他在沉迷眼下中,等待未来的抵达。 一周后,他在早晨起来,看到了陆地。 李斯予独自上岛,人鱼依然维持着双腿的造型。介于他俩对这种变化全都是文盲级别,完全不理解也无法预测,就只能顺其自然了。人鱼说他要在海里游几圈,适应自己的新腿。他们约定在晚上月亮升起时候,在西南方的某一大块礁石上见面。 人鱼已默默想好自己美丽登场的画面,十分期待从此完全俘虏李斯予。 李斯予计划上岛后先联系当地政府,他将一直带着的关于母亲的文件整理好拿出来,至少希望自己先能打听到三个月前有没有船停泊,或者有无陌生人入岛。 如果公共记录和档案帮不上忙,他也准备了线下雇佣人力搜索的备用计划。优先还是想在警方那里能得到有效信息。 李斯予后来到达之后才感受到,这块地有些邪门。他们和各大国家与组织都断交,他们的名字消失在国际合作中,李斯予来之前甚至不确定这里还有人生存着。 然而,椰子树,阳光,沙滩,追逐的小孩和小狗。让李斯予看到了一片世外桃源。 和他从前好奇搜索过的照片完全不同。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明明做了很多要努力的心理建设,也准备了很多客观的备用计划,都赶不上这眼前的计划快。 一个女人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喝着果汁,手臂悠闲地聚过头顶,笑着对前方的小狗大喊:“走开!葡萄!让阿姨休息一会儿!” 李斯予捏了自己一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就死在海上了,或者最近和人鱼互动多了精力透支的死前幻想。 “妈——”李斯予走到女人附近,谨慎又颤抖地喊了一声。 第18章 在李斯予大声又克制的一声“妈”之后,躺椅上的女士用小拇指拉下咖啡色墨镜,转头看过来。 “儿子?” 李女士懒懒洋洋的,甚至没太惊讶儿子的出现,她捏着一杯漂浮着疑似薄荷和冰块的饮料,从躺椅上站起来。 李斯予敏感地感到这位李女士有点不愿意离开躺椅。他上下打量,看出来自己母亲在这里过着天堂般的生活,健康且快乐。 他的心里像突然被赦免了般轻松和侥幸,但不满爬上了眉头:“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 “孝顺。”李穆清点点头,表示满意。转身走开,并示意小李跟上。 李斯予跟着李穆清来到住处,一个收拾的很干净的小房子。外部由油纸和干草捆扎,内部有排列整齐的粗圆木支撑着。 “谁给你找的房子?”李斯予问。 “我自己,”李穆清回答,“这里没人的房子很多,没人住就自助。”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有政府向无政府过渡区。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 “我本来还想向这里的县长或者市长不行就是村长,去找你…”李斯予感到微微无语。 李穆清听了笑起来,“他们会象征性办理,在岛上人传人找一下。这里基本不会对外沟通了。” 她随后摊摊手,“我来这里后手机就没用了,岛上也没多少人,几个月都没等到出海的船。” 李斯予立马说:“我带船来了,妈,你应该也没想在这长期度假吧?” 李穆清在沙滩上松弛愉悦的样子令李斯予有些拿不准。不会年纪大了就想在这里退休了吧。 李穆清本人却给出了其他理由:“回去是可以,”她皱了皱眉,“但是,我怀疑有人知道我偷了实验室的鱼。” “原来你知道那是偷啊!”李斯予忍不住大声。 “你果然找到了,好儿子。”李穆清有点高兴又得以,随后很快又按住要跳起来的李斯予,“别叫,我也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这种高尚的行为,怎么能说是偷呢?” “偷了也没负责,把别人一个人留在地下室,我发现的时候都快饿死了!”李斯予忍不住埋怨。 李穆清戏谑地瞥了他一眼,“大英雄啊,”随后又解释,“我留了两个月的冻干补充分量,谁知道船翻了。他可以很久不进食的,但谁知道这次这么久。不过也没事,我设了定时邮件发给王一士。” “没有准备发给我的吗?”李斯予幽幽地说。 “啊,没有,”李女士挠头,“本来就是普通出来一趟啊,取点样本,谁知道哪个狗日的炸了我的船。” 李穆清记得那天天气确实很差,狂风巨浪,自己这艘船在海上无助地飘摇。 但船上的几个人都很镇定,这个时候按经验来,稳住就行了,大家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船只以30°的斜角顶着浪缓速航行,好在附近都没有礁石,船上的人分发着救生衣。 然而风雨里一声怪异的巨响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嘭——”发射口喷出大量气泡,一支利刃带着锁链喷射出去。 “噗呲—”一支利刃穿透人鱼大腿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肉体撕裂的声音。疼痛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脊椎直冲大脑,他张开口但发不出声音,求生本能令他拼力摆动身体,但黑暗来的太快,他闭上了眼睛。 乌黑的铁锁在滚轮机器中一圈一圈回收,潜水捕捉装置回收,黑铁管弹开窗口,周幸一群人如愿看到躺在其中闭着眼睛的苍白人鱼。 人鱼并不是尾巴的形态,利刃穿透了他的大腿,锁链从小腿缠绕到足腕,左腿血肉模糊,几近折断。 “我就说了锁链太沉了,影响发射速度!还破坏形态!不能把曳绳钓改造一下吗?”周幸一如既往对一切他认为效率不够高的事物抱怨。 而周围人已习惯他的龟毛,全都各做各的,当做没听到。 此时太阳悬在天边,将落未落。 李斯予已听完母亲对那天的描述,船突然在冲击力和巨响中裂缝,随后暴风雨摧残了它。虽然大家都立刻套上了救生衣,但最后天亮时只有李穆清扒着一块浮木,其他人无所踪迹。 李穆清合理怀疑是有人想让她死在海上,占据她地下室的人鱼。但连李斯予走之前都看到人鱼还在地下室,看起来也说不通,三个月了都没找到鱼,效率也太低了。 “咳,其实,”李斯予斟酌着话语,“那个,妈,有件事…” 李穆清随手抽出一张自己写的网格图看着,思考今晚去哪家吃饭,“嗯你说。” “就是,妈我有个对象,但是他比较特别。” 李穆清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你从小就喜欢那种一半人一半小动物的。” 李斯予的双手急速挥动:“妈妈那个叫人外是漫画,不是那样的…” “对我喜欢这个人鱼我还把他带出来了然后是他带我过来的。”李斯予一口气汇报完毕。 李穆清放下纸,站直后背,明显严肃了很多:“他现在在哪里?” 李斯予老实到:“我们约定了晚上在礁石上见面,我想他是想约我约会。妈妈你跟着去不太好,我们明天来见你。” 李穆清没管儿子已进入恋爱频道,皱着眉头,说:“我没有直接把他送进海里让他自己游走是因为他的位置定位能力有问题,就是说,他的gdp是坏的。” 李斯予听完就要往海边走,但走了两步又回来,不确定地问:“坏到什么程度,还能找到我们定好的位置吗?我要做什么才能吸引他靠近?” 李穆清表情淡淡地跟在后面,说全靠天意和鱼自己的意愿。 太阳已经沉落,海边的小孩和狗已经消失,深蓝色近乎发黑的空气和海水涌动回响。而月亮尚未升起。 李斯予在他们落脚处附近约定的位置站立着,眺望远方。而远方只有空无。 “这里倒是约等于无人区,只要他不主动拖着尾巴上岸找人玩,随便游估计也不会很危险。”李穆清站在一旁,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李斯予倒是觉得人鱼会遵守约定,只是心里莫名慌慌的。 如果人鱼找不到位置,他就一直站在这里,让他露出水面就可以看到自己。 “妈,你说,人鱼是色盲吗?”他突然提出问题。 类似小猫小狗小鸟,都是能识别部分颜色,是不是穿一件人鱼眼睛更喜欢的颜色的衣服,站在这里比较好。 “……那不用担心,他的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比人类丰富很多。” 虽然这样,李斯予也没有太放心的感觉,心里总是慌慌的,他对李穆清说:“妈,你先去吃饭吧,给我打个包送来行不行,我今晚睡这了,要是他没来的话。” 李穆清观察了会儿天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随后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20章 而李斯予趁着月亮还未升起,回去拿了帐篷支起来,准备明天去人多的地方弄点储备物资。 他觉得自己应该考虑下未来,但未来的分支太多,爱人的约定尚未实现,他神思漂浮不定。 他应该先把母亲送回去,然后他想,追随人鱼。如果人鱼愿意为他这个人类停靠岸边。 然而刚刚得知了堪称噩耗的消息,那似乎还需要和人鱼商量到底怎么见面才能更为妥善。 如果他觉得这里太热了,他还是喜欢像他名字那样会下雪的海,他也可以追随他去寒冷的海域。 他像个等在婚礼教堂门口的人,自己已经穿好了整齐挺括的白西装,拿着水滴手捧花,而另一半迟迟不来说自己打的的士司机不认识路已经多转了三圈半。 夜色更浓郁之后,风大了起来。 远处四五个人燃起大型篝火,围着篝火唱唱跳跳。 “这里的人大多是斯拉夫神教遗民,不过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李穆清回来了,递上了两条烤鱼肉,并有意解释,“人鱼也吃鱼,你不介意等鱼的时候吃两条烤鱼吧?” 李斯予接过来,咬了一口,有点焦了,但不影响口味。能品尝出来鱼本身很新鲜。当然,做鱼的人厨艺也很新。 “那他们觉得自己是什么?”李斯予边吃边问。 “他们觉得自己是月亮神的子明,cislobog,他们的月亮神。就是一种他人认为他们是有目的的宗教团体,而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神的天然后代,这种认同差别。” “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穆清没有立即回答,先找了块舒适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远方,有点怀念。 “我曾经在这里待过两年,当时这里还是一片积极和外界建联的新土地。” 她又说,“我就是在这里收养你的。” “咳咳咳咳咳——”李斯予被呛得惊天动地,“什么?!” 李穆清觉得好笑,撸了把李斯予的狗头,“刚好说到了嘛,最近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没告诉过你这些,如果当时我没活着,都没机会让你知道了。” 李斯予举着烤鱼,歪着头,眼睛睁大盯着李穆清,好像要看穿她是不是又嘴里跑火车。 “我自认为自己和你长得挺像的。”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称述。 “有文献表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家人确实会长相接近,这位研究者在…” “好了打住!” 空气又安静下来,远方唱歌的人声音在夜里清晰地随风传来。 “她说她也是月亮神的子民,”李穆清笑起来,“你知道的,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那个时候嘲笑她,故意问她月亮神住在哪里,呼吸空气吗,有电话号码吗?” 李穆清呵呵笑了两声,“但她也没有生气。” “她说月亮神照耀大地,连结着陆地和海洋,她是大祭司,她能听懂人鱼的叫声。她们和人鱼交易,得到护佑,在冰天雪地的祖先时期,陆地和海洋要合作才能生存。” “是不是很像童话?”李穆清又笑起来,“你是她的孩子,然后你来了,你说你喜欢人鱼。” “那她人呢?”李斯予轻声问。 “啊,”过了很久,李穆清才开口,“教派竞争,迁徙,新世界融入困难,无法放弃传教,被认为危险传播有害政治。像所有被剿灭的宗教团体一样,走向了肉身的毁灭。” 第19章 好了,李斯予觉得人生的奇幻更上一层。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想到,最后总结:“感觉知道了跟没知道好像也差不多。我是不是也没其他家人了。” 李穆清一直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此刻她也选择非常直接地告诉李斯予自己知道的八卦:“听说你爸是个人鱼呢,不过我给你做过全方位的检测,你看起来是纯纯的人类。所以我比较支持第三种说法,你爸爸是个普通人。” 李斯予听着头上的问号不减反增,问到:“第二个说法是什么?” 李穆清大声嗐了一声,扔掉手里玩的石头:“纯扯淡,排第二是太扯淡了以至于很多人投票,说是大祭司都是女性可以无性繁殖!” 李穆清转过来直直地看着李斯予,“我宁愿相信双雌繁育已经成功了都不相信人是可以无性繁殖的,这群迷信的人都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的。” 她又开始擅长的无差别扫射。 李斯予配合的点点头,埋头对着手里的烤鱼大啃收尾。 天色在暗沉与幽微的明之间来回过度,一轮圆月高悬天空,薄薄的锋利的边缘,显示出冰冷的质感。 李斯予去那伙儿唱唱跳跳的人那借了些木柴,在岸边点亮篝火。 按理说不该担心一条鱼在水里,哪怕他水下定位系统紊乱,应该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像某种奶牛配色的鲸,天敌只有人类,人鱼只要一直待在水里,就不会有太明显的危险。 然而潮水一波一波涌来,刷洗着岸边,规律无情的声音令他无端烦躁。 天色越来越亮,月亮也逐渐变薄,他在岸边坐了一晚上。 “阿嚏——”李斯予打了个喷嚏,刚刚他在朦胧中睡着了,梦到人鱼在家里摔了手机,于是又惊醒。冷风吹得他头闷闷地痛。 李斯予站起来,无言得看向大海。李穆清昨晚回去睡觉前,温柔地说着不像人类能说出的话:“很少人第一段恋爱就成功的啦,人家万一没把你当回事你也要坚强啊。” 李斯予背对着李穆清,面对大海,不服气地干瞪眼。他心里觉的人鱼还是喜欢他的,喜欢他带给他的陆地旅游体验。 再等等也行。 李斯予这样想着,低头看到脚边潮湿的礁石上,被浪花推来一只白色塑料袋。 李斯予低头捡起来,塑料袋上映着绿色logo,某种专用消毒袋,李斯予觉得自己以前看见李穆清用过。 这片海域很干净,李斯予来这里后在海边没见过一点人造垃圾,这时候飘来一直塑料袋,显得非常突兀。 很快,这个消毒袋出现在了李穆清的面前。 李穆清看着这个袋子,神色复杂。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人鱼很有可能已经被捉回去了。这是科研局才有的专供消毒袋。” 李斯予看着她难辨的神色,问道:“你是不是不方便回去,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 李穆清清楚儿子在想什么,挥挥手:“不用,我只是在惊叹我局员工素质。这种医用包装袋为什么要往水里扔,船上没有垃圾桶吗?” 她斥责的大声,李斯予倒不是很意外。他还是比较相信生物多样性的。 李斯予还是觉得母亲贸然回去很危险,忍不住问道:“妈,我还是想问。” 李穆清随手开始收拾日常衣物,背着李斯予,随口道:“说啊。” “为什么人鱼一直被保密?一开始我是想,你偷了s…稀有的实验动物,回去科研局肯定要追责,我当然是会用一切钱和人力捞你,但是,如果科研局真的能光明正大追责你,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我们捕捞到了一条人鱼,人类发现了新物种。而不是这样关着偷偷研究每个人签保密协议这么多年都少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确实像你想的那样,他们本身就因为自己滥用私权不敢公开追责我。这次出海翻船,我怀疑有财权交易介入其中,想私人吞占研究成果。” 李斯予想到周幸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把来之前遇到的周幸的事情说了下。 李穆清若有所思,很快便想通:“周幸确实是个合适的傀儡,又聪明又笨还短视。” “你们发现了他的仿生价值吗?”李斯予觉得,最好是发现人鱼是人鱼,人是人,完全的天堑,人不要再对他的小鱼有非分之想了。然而有非分之想的是他才对,于是他闭上眼睛。 “其实价值很大,他的肢体再生就够我研究一辈子的。不过,”李穆清摊开手,“我已经放弃了。只有这一条,再这么折腾下去就搞死了。” “肢体再生?是说他从鱼变成人从人变成鱼吗?” “是他这个变化过程的一个环节,如果能复刻在人的身上,很可能实现残肢再生。所以周幸才会一直希望可以用人工试剂实现人鱼的可控切换形态。” 李斯予皱起眉头,非常担忧地说:“你留在地下室的那两只试剂,被人鱼用了一支,另一支被周幸拿走了。” 李穆清听了一点也没紧张,随意挥挥手:“那就是水,我可不会乱放东西。” 李斯予更疑惑了:“那小鱼怎么那时候变形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喝了一支试剂,然后睡了一觉就长出腿了。” 李穆清审视地左右盯着李斯予看,看了半天,李斯予问她她却没解释什么,只是随便地打发了这个话题。 乱扔东西的周幸下属,随时喝着可乐的小个子男人,正拿着化验单头疼。 这是大佬的保险箱里舔包搜到的物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含微量矿物质的水? 第21章 是机器坏了还是我的造化不够? 他十分害怕去找周幸汇报这个结果,怕被骂到头臭。周幸在上周刚扬言要物理清除他实验室的所有残次品。 他靠着家里的关系进来,以为是令人艳羡的清闲铁饭碗,他爸爸也是这么说的,混过试用期,混成老油子之后,每天打个卡就能下班了。谁知道给他分配到周幸的组里啊!这个人根本没有普世感情和普通人生活娱乐日常,每天就知道在实验室干到死,还嫌弃每一个不中意的下属,骂他们废物。 我这样的关系户,居然在这里过得这么苦!也怪自己的父亲不够努力,关系不够硬,只能送他进来,不能保他躺平。 他愤愤然,随后畏畏缩缩地翻了翻以前的报告,调出一份之前使用过但不常用的试剂配比,伪造了一份新试剂,然后再次送检。 然而,可乐男看到周幸拿到他精心编纂的报告后,眉头皱地比他还深。 可乐男尽量放松自己的双肩,让自己显得和平时差不多自信。 周幸却没有看他,仔仔细细皱着眉头把报告来回看。中途瞥了他一眼,周幸皱着眉头问:“今天怎么摇杆挺这么直?平时不是很猥琐吗?” 一句话像一根针,戳破了强装的脆弱外表,可乐男的气顿时泄了,人又软软地站着。他准备好迎接今日份的狗血淋头,但意外地,周幸并没有太注意他,匆匆拿了文件和试剂就走了。 周幸刷开两道门,进入关着人鱼的房间。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惜实验材料,虽然看起来像个头发长期不剪分不清男女的伤残人类。 他光裸着,坐在中央玻璃圆筒观察房的地上,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白大褂。左腿血肉模糊地垂在地上,干涸的血迹在地上擦出褐红的痕迹。 周幸看着他,又皱起了眉头。二号助理小碎步赶来迎接上级,拿着准备好的今日事项,待周幸查看。 二号助理低头小声说:“我担心万一以后被发现我们用人鱼这样做实验,会被说虐待动物,不然我拿个衣服给他穿着吧。” 周幸有些不满但不多:“他在水里游泳也不会穿衣服啊,人才穿衣服。你少想点没用的,好几年了都升不了一级,就是没用的想多了。” 二号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今年也会努力准备晋级材料,提升周幸组的含金量。 周幸又说,“很怪,以前受伤了不是能自愈吗,最多就是快和慢的差别,怎么这个腿现在一周了还没什么数据变化,每天都有做详细数据记录吗?” “有的有的,也按您说的暂时没有用任何辅助剂或者药物,每天的记录在这里您看。” 周幸拿着二号端上来的平板大步走开了。二号品出周幸只是想教育一下她,并没有太在乎人鱼穿不穿衣服。于是还是拿出了准备好的棉制病号裙,放到传送架上。 人鱼半坐着,抱着一条腿,卷发乱糟糟地垂着,他警觉地透过头发缝隙盯着面前的范围。 “呜——叮”传送窗口这次伸进来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药物,是一块条纹白布。人鱼冷漠地盯了一会儿白布,随后转开视线,随机选取一个人类,继续盯着。一会儿之后,他选中了一个穿着长裤戴着极细项链的女性人类。 那项链毫不起眼,但闪动的微弱的光,在这冰冷的宽阔空间里,吸引着他。 戴着项链的女人走近观察仓,指了指白布,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试图在给他传递唇语。 人鱼看着她无动于衷。 等了一会儿后,滴滴几声电子声响起,这个戴着项链的女人走了进来,拿起那块白布,蹲到他面前。 他看了看她的身后,刚刚这一会儿,人们已经戒备起来,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看,有个人站在某个感控机器旁,悬着准备随时落下手指。 第20章 “别怕,我只是想,给你送件衣服。”二号说着,抖开手中的白布,这条白布让人鱼想起了在某个人类家里穿过的衣物。 人鱼的腿很痛,头晕晕的,他想像追猎小型鱼群一样撕开这里的每一个活物,但他体力不支,行动不便,也更惧怕头顶会降落的电流。于是他选择不动,被动地接受外界的摆布。 对面的人类似乎也很友善,执着又轻柔地要给自己套上这个白布套子。布料擦着他的皮肤,他撇撇嘴,有点嫌弃。硬硬的,没有在李斯予家里穿的柔软舒服。 期间胳膊也是卡着伸不出来,他自己也不想动,人类看着也不敢动,双方在胳膊和布料里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成功套上了衣服。他看到人类不明显地舒了口气,小小地微笑着,脸颊有两颗可爱的漩涡。 要不是没力气也抗拒交流,他很想提醒她,与其给自己穿上跟人类布娃娃一样的衣服,不如给这个观察仓灌点水。上次来还能有鱼缸,现在怎么只能干坐在地上。真的是被抓回来坐牢了吗。 一想到不知道鱼生还能不能再在李斯予家里抱着他看电视玩平板,还要每天面对有愚蠢的人类要害自己,他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白布,穿上后反而没刚接触时那么硬挺,有些温热有些柔软。让他回忆起在李斯予的家里,在船舱里,在柔软的布料和温热的肢体的环抱下睡觉的感觉。他终于有些困倦了,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二号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今天,她独自一人面对杀人狂鱼,只因自己作为人类的善意,不忍他不能接受药物治疗的同时还要受到心里的伤害。 尽管来之前,前辈一号已经告诫过她,保命要紧不要擅自接触人鱼,有危险就打开电击。但今天这一番行动,她始终觉得人鱼也只是一个像自己邻家弟弟一样的小孩子,可可怜怜又不会喊痛,乖乖坐着,不抗拒自己的关怀。甚至在自己给它穿上衣服后,闭上眼睛睡觉了! 她立刻回到仪器前,准备观测各项数据。而不负她所望,人鱼在睡着后,各项停滞了一周的数值都有明显变优。她暗暗握了握拳,如果继续这样数据向好,她今年的申报晋级材料就可以有非常好的汇报点了,升级有望!此行一举两得,双方向好! 于是这天夜里,她也留下来自愿加班。坐在一堆显示屏里。显示屏不需要时刻观察,她一个小时看一次,其他时间都在刷手机,闲聊。 深夜一点,一则热搜冲上了top - 《科研局惊现美人鱼!或已因交易神秘死亡》,她吓得手一抖,还没来得及点开手机就摔在地上。是哪个混蛋把秘密项目向大众公开,这不害人吗!她赶紧捡起手机,准备点开看看有没有照片,如果有图片或者视频,多半可以定位到拍摄者。 但她还没有点开,就往下刷了两下,又看到两条排在后面不那么有热度的条目,分别是《科研局虐待实验动物》、《x海翻船事件原是人为!》。 “你看,我说了吧,社会就是这样,这种正经的标题再严重也很难排到前面,钱权色很容易往前排,如果是人鱼这种离谱地话题,冲地更快。”楚炆在电脑前一边操作着词条与流量池,一边对李斯予解释,“而且,现在深夜一点,这种新闻就要趁着半夜上,等别人睡醒了热度就会被压下去。” 许小朵在远处沙发上点头,“是的,炆哥很懂的,他就是这样济贫了好几次才被处分拿不到工资的。” 楚炆听了不说话,电脑光线在他脸上隐射出红红白白的光。李斯予听了也同情了起来。 “那你明天打算怎么办?”许小朵问,“这样一闹,安保肯定更严了。” “没事,”李斯予站起来,“一次闹到底,不然永远得躲着。”他希望这热搜能成功地打草惊蛇,让他看看周幸背后是不是他猜测的那位。 “但大众知道了之后呢,我觉得人们很难放弃目前唯一一条人鱼,他可能一辈子都要活着人类的视线里。”楚炆对人类集体的善意不报太大期待,提出了一些比较现实的考虑。 李斯予站在窗边,看向远处,他透过玻璃摸了摸远处看不见的天边,似有所想。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用“人鱼”当话题点冲舆论的原因,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好在此时用的词条只是虚晃一枪,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真的有人鱼。 那如果大众知道了呢?李斯予觉得,到那时候,他一定要破釜沉舟把人鱼送走。 没有任何生物会愿意失去自由。 天明后。果然,热搜高位已被不痛不痒的社会新闻取代,“美人鱼”再一次成为都市传说。 二号舍弃了睡眠,坐在角落地板上,伴着保温杯热开水,吃了一晚上瓜。现在,她两眼乌黑,强打精神,准备上午整理一下零碎工作,下午请假回家补个觉。 她很爱夜里吃瓜,无他,夜里民间势力更为强大与畅通,而作为官方那方的打工人,不给够钱别人是不会半夜起床解决舆论问题的。 昨晚,她本来战战兢兢,她知道pdora是保密项目,一旦泄密必然整个实验室都要被追责,严重情况下人员要全被端。严重情况是指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个蠢货,不会向上管理,不能通过软社交去化险为夷,她在这里就不明说是谁了,二号很绝望,她觉得这个实验组多半是要坠毁成严重情况了。 第22章 然而,当她点开那条热搜并滑动了两分多钟后,她露出了舒畅的笑容。 没有一张图片,没有一秒视频。通篇是接到匿名举报,个人表达下的文字描述。 那没事了,她想。此刻二号心态完全转变,从声临其境变成旁观吃瓜。 一部分网友很激动,毕竟往前数不管多少年,“美人鱼”都是人类最丰富最奇幻的现象之一。谁不想自己这辈子能遇到一条美人鱼!另一部分网友较为清醒,冷静提出,既然是举报为什么拿不出任何证据,举报个贪官还要举身份证呢,举报这么离谱的事情一条尾巴都不拍吗? 针对这点,一些人给出了自己的理解,“照片一拍就等于举身份证说自己是谁了吧,除非这辈子不想再干这行了。”以及,“没有证据才可能是真的,因为要憋个大的。” 另外一波理中客,依然保持自己质疑一切嘲讽一切的冲浪作风,发表出诸如“才年初小编就冲kpi了吗?”、“科研局从上到下烂完了”的经典言论。 而二号,横跳在各种风格的言论之间,企图识别出谁是这个实验室的叛徒。毕竟核心接触人员只有16个人,她在心里把每个人的脸都想了一遍,筛选出几大嫌疑人,但仔细想想又每个都对不上。 比如,可乐男,他每周,不是,大概三天左右吧,他就会因为太低级的错误被周幸骂的狗血淋头。她觉得可乐男很可能恨极周幸,用对外泄密方式达到一种压力的纾解。 但对不上的点是,据二号的观察和情报所知,可乐男应该是很在乎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工作,他不是害怕失业,他是害怕他爸。他在所有男性长辈面前装模作样畏畏缩缩。这样的人不太可能自掘坟墓。 “砰砰砰!”突然而来的敲窗声吓地她一跳,二号心里的复盘被打断,而周幸的大脸出现在玻璃窗后面,“砰砰砰!”周幸又敲,伸着头勾着眼俯视着屋内地上的她。 “来了来了,您来这么早呀?”二号从地上弹起来去开门。周幸转过来看向门口,问她:“昨晚不是你值班吧?” “是的是的,我自愿留下来的,昨天数值突然变好,我想着留下看持续观察下。我上午整理初步结果给您汇报。” 听到数据变好,周幸脸色顿时温和了很多,对着二号点了点头,让她整快点,说上面昨晚突然催进度,人鱼如果状态好,今天就按药物排期依次注射。 二号点头如捣蒜,用“好的好的”送走了周幸。 周幸在早上六点接到m电话,好几天没联系了这人再次来电话依然是很没有礼貌,劈头指责周幸团队有人泄密,还上升高度,说如果再被深扒,这将影响他下半年选举的形象和影响力。 周幸也没好脾气,他最讨厌别人催他进度,搞得像他的作品是别人的一样。于是他也说出难听的话,“你不是黑白通吃?你的黑料还差这点?” 电话那头m和一个女人小声蛐蛐了一会儿之后,回来对着话筒,下发了硬性命令:“别以为我不敢提前让你闭眼,想想你的小命,这个月就给我一个能用的结果。” 于是周幸爬起来赶去实验室,准备人为加快进程,把m那个命不久矣的残废儿子的复健计划按下倍速健。 其实他已经有了两种再生方案试剂,但总是用在人鱼身上是不够全面的,动物实验的下一步最好是有人类实验。也不能直接给m那个残废儿子使用吧,本来就是不合格后代,一下子搞死了自己小命也受到牵连。眼下,他希望能准备好两套方案,一个是健康的活人实验,另一个是移民计划。不行就跑。 周幸去往实验室的路上,路过学院新刊走廊时,放慢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一个裂开嘴笑得傻里傻气的研究生照片上。“许小朵…”这名字令他耳熟,面相也令他满意,他决定一会儿好好回忆一下这个好孩子的体检数据。 第21章 人鱼做了个深沉的梦。 他梦到在海里,他向岸边游去,去往和李斯予约定的礁石,他们将在月光下牵手起誓,缔结纯洁而牢固的无形契约。 他的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情愫,而岸边了人也在对他微笑着。他看不清那人,但他能笃定对方也在微笑着,期盼着他的到来。 人鱼的一生有多久?他并不清楚。他没有见过很多同类,甚至在他目前为止的生命里,见到的大部分都是人类。 而李斯予是那个特别的,能令他感到腹鳃都幸福地舒展开来的人类。 他向着那水面的光晕更快地游去。 可是,不知为何,他熟悉的海水突然变得陌生,水面凝固成为透明玻璃,他一直游却又一直无法冲破这透明屏障,他伸出手呼喊而水面上熟悉的人影全无反应。人影渐渐清晰,又突然变出很多个,原来那不是李斯予,那是一些没有五官的人,他们围在岸边,观看着,用手指着,交头接耳,窃语着。 窃语声越来越大,他的心愈加慌乱。一阵剧痛爆裂在意识中,“a——”人鱼刷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像溺水的人突然得到了空气,从窒息的梦中醒来。 圆形的金属穹顶,延伸下圆柱形的玻璃观察仓,小拇指宽的金属条从中心散开嵌入在他躺着的光滑地面上。原来他还在这个透明通电的监狱里。 被击中的左腿依然没有恢复,这是他放任的结果。没有人知道再生是人鱼能控制的,他只是不能控制形态的切换而已。修复也只是要迎接下一个受伤阶段而已,他宁愿这样残破地躺在这里。而且,修复需要大量的食物,和新鲜的水,这些愚蠢的人类,什么都不给他,以为自行车能自己开走吗! 就在他浑浑噩噩躺着,反复回忆着李斯予家的浴缸和快乐小狗乐园时,一个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类鬼鬼祟祟冒出在视野里。 人鱼从地上的视角看去,那个人先是把门开了条缝,头伸进来,东张西望,当看到他的时候那人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型,然后脚步很轻偷感很重地跨了进来。刚伸出脚,就被一个声音喊走了,他立马又站直身体,背对着人鱼这边,对着什么人毕恭毕敬地点头,随后关上门切断了人鱼的视线。 许小朵这个傻子,怎么比李斯予来的早。人鱼躺着,莫名生气地想。 然而他中心升起希望,既然能看到许小朵,那可能在他看不清楚还有多久的鱼生中,也是还能看到李斯予的。 于是他动了动左边大腿,闭上眼睛平稳呼吸,试图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去稍微修复一下自己伤口狰狞的人腿。 许小朵今天下午,很意外地接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学长电话,让他来科研局一趟,说他之前留的一些重要记录自己看不懂,让他来对着解释一下。 话里话外还有些责备,说许小朵记录这种共用材料怎么能带自己个人风格,这会导致不同的人理解偏差 ,从而影响最终准确性。几句一说,有点唬住他了,许小朵连连道歉,说马上就来,不等明天了。 来的时候又急又顺利,甚至还跟在一个白大褂后捡漏了,捏住了没来得及合上的刷卡门,看到了受伤躺着的人鱼。 他有点激动,想进去安慰一下人鱼,但又突然又被给他电话的学长抓了现行,被叫走了。 他只来得及在跟着走的时候给李斯予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反正还有机会,他想。 学长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这个学长他不是很熟,隐约记得总是挂着很标准的微笑,令人觉得很绅士但又摸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我不需要跟这种人打长线交道,也太深奥了,还是炆哥人好,光明磊落,浅浅的很安心。他想。 然而或许就是因为一直在想东想西,没认真看路,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这条走廊很陌生,几乎没有来过。 从前他在这儿打零工没有很久,但大多数地方都走过了,这个走廊却是真的陌生地很诡异。 许小朵忍不住开口问:“那个,学长,我们去的地方是这个方向吗?没怎么见过呀?” 学长脚步不停,但转过头,依然是那个标准的礼貌的微笑,“最近一些器材搬地方了,很快就到了。”说完也不等许小朵回应,继续平速往前走。 走廊尽头,是个拐角。这个楼的构造区别于普通层级式楼房,据说是一位建筑学者前往北方深度学习了苏式构成主义之后的第一个作品,一到三楼的中间部分打穿了做了一个巨大的几何内空中心,这也造成了这里边缘部分的这条楼梯,比其他楼层都要陡峭。这栋大楼翻新过一次后,安装了很多新设备也外装了电梯,但几乎没人再来这个角落。 学长走到尽头停了一下,很礼貌地等了一下许小朵,许小朵没多想,当做普通的礼让,走向台阶。 “小朵,”学长那张微笑的脸突然从后方凑过来,极近的距离和对方鼻息的气味让他下意识退让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己碰到了什么还是什么碰到了自己,许小朵脚一歪,整个人重重摔倒,沿着楼梯滚了下去。“构成主义还是太抽象了——”短暂的一瞬清醒里,这是许小朵仅能想到的几个字,然后他便像切断电源的电视机,瞬间沉没在黑暗中了无知觉。 第23章 一双白色的新款球鞋,缓缓走下楼梯。刚刚还在微笑的学长终于放下了微笑面具。 “周幸这个傻--,打断别人的一条腿或者一个胳膊,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他抱怨着,然后拖起软绵绵的许小朵,拉进了没有监控的房间里。 同一天的下午,李斯予先去找了王一士,王一士正在一堆宣传单里给家里小孩挑课外兴趣班。 “小李你来了,你帮我看看,你说现在的小女孩是学舞蹈好,还是学击剑好,哎还有这个,射箭看起来也不错能培养专注力。” 李斯予被拖过去走到茶几前,只见一桌宣传单如八卦阵排列着,乱中有序。 在一堆纸单中,李斯予随手抽了一张,在对面的皮质沙发上坐下,表示:“我觉得学游泳比较好。” 王一士皱起眉头,接过这张纸,端详了一会儿,说:“好是好,但总觉得不安全,万一救生员工作不到位呢?” 李斯予看到王一士把语数外补课的单子都叠在一边,不予机会,一副孩子文化课不用操心的样子。 他建议道:“要不还是问问妹妹们兴趣吧。对了我妈回来了。” “问过……什么?”王一士停住了。 李斯予仔细地观察着王一士的眼睛和表情,那双已有岁月痕迹的眼睛透露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不完全是震惊,仿佛很轻易就接受了,但确实是高兴的。 “那你妈妈人呢?已经回家了吗?”王一士又皱着眉问。 “我妈暂时没回家,她有点别的行程。”李斯予语焉不详,想简单打发王一士。他让李穆清住在自己的某条修整期的船上,设备食物都有,就是无聊了点。 “安全就好。”王一士舒了口气,低下头左右看看,又斟酌着词语,“小李,照顾好你妈妈,她现在暂时不适合出现,有风险,最好还是等几个月,等……总之等几个月,局势平静了再回来。” “为什么呢?”李斯予拿起桌上一次性水杯看了下,又打开茶壶盖子看了看里面的大叶青浓茶,问:“王叔,有矿泉水吗?” 年轻人不懂欣赏茶叶,王一士也不计较,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李斯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等你把你那位千里马送上台后让m彻底失势吗?” 王一士手一滑,但还是稳住了拿矿泉水的手。 他转过来看着这个已经不再鲁莽的青年,有些不掩饰的惊讶,但又很快想通了,他内心里觉得是该把对方当一个有能力的成年人看待,而不再是一个小孩。 于是他关上冰箱门走回来,坐在李斯予对面的沙发上,胖胖的身体下陷进皮质沙发里,还是那个慈祥的表情,但增加了很多郑重与严肃。 他伸手整理着桌上的宣传单,把李斯予推荐的游泳课和自己比较中意的射箭课放在最上方,然后掇了掇这叠纸,将其放在一边。 沉默的空气让着一切变得严肃,王一士心里权衡着,李斯予或许是个有力的助力,但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那也实在是太对不起小清了。 屋内的白炽灯沉静不变地亮着,无人在意窗外的天空逐渐变暗。他们商议了很久后面的对策,王一士也答应给李斯予弄一份科研局周幸组所在分部的建筑构架图。 李斯予的手机震动了很久,他对王一士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窗边接电话。 对面是楚炆,并且没有好消息:“小朵联系你了吗,他一天没回消息也没接电话。” 第22章 许小朵在疼痛中醒来,双眼酸涩,手臂到肩膀都非常沉重。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但房间昏暗,他几乎看不清什么,只能感觉到身体下方是冰冷的地面。 他动了动胳膊,发现只有左边胳膊能动,右边几乎没有感觉也无法动弹。他想起来刚刚是在楼梯上摔下来,右边可能是摔断了。他知道无痛感只是身体短暂的自我保护,一会儿之后疼痛将如潮水淹没他。 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又举起来看看,看到左边胳膊多了可疑的胶布粘贴痕迹以及针孔。 “醒了?”微笑的学长声音传来,许小朵心里莫名一慌。他艰难地转动酸涩的眼球,看到在一旁出现的刚刚见过的脸。 “你胳膊摔断了,我给你打了消肿针,你休息会儿我带你去住院。现在感觉怎么样?”微笑的人凑过来,依然彬彬有礼,如果不是眼下的环境实在诡异,许小朵可能还会感激一下。 “感觉怎么样呢?”微笑的人又歪头追问,好像这个问题很重要。 “有点疼…”许小朵起了防备心,也有些害怕,不想多说。但对方依然追问不舍:“哪种疼?还有什么感觉?胳膊是什么感觉?” 许小朵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在从前无数个实验项目中,他们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做实验的人和动物。 “学长……可以帮我打一下医院电话吗?”许小朵虚弱地问。 对方笑了,仿佛他在说什么幽默的笑话,“小朵,我们这就有最好的设备呀,你现在这里躺着,我帮你去预约一下住院病房。”说着他站起来,摸了摸许小朵的额头,露出了似乎很满意的表情,又凑近了笑脸:“不要乱跑哦,等我回来接你。”然后走出去关上门离开了。 许小朵头晕眼花,他感觉身体里很灼热,但摸了摸自己又是冰凉的。眼睛涩涩的,感觉全身都有点浮肿。 摔断胳膊是这种感觉吗? 天然的生物本能让他觉得待在这里太危险,他这时候庆幸自己摔断的只是胳膊,要是腿那可就难上加难了。他扶着床试图站起来,一阵滚烫的疼痛灼烧着他的内里,仿佛血液要奔涌出来。他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有流血,但依然触感冰凉。 他想打电话给炆哥,或者联系外面的医院,但四处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机。他只好扶着自己的胳膊,慢慢挪到门口,虚弱又胆颤地摸了摸门把手,太好了门并没有被锁上。 而对人鱼来说,这也是难熬的一天。 他躺在没有水的监狱一般的空间底部,腿部的伤口了好很多,但他逐渐烦躁难耐。 在他从前接受实验的很多个阶段里,他都会时不时有这种难以抑制的烦躁。 最开始,他控制不住地要撕开看到的每一个活物,但暴力只会让那些两只脚移动的人类更加大叫,在他面前来回跑过,令他怒火中烧。 而当人类发现电击就可以让他瘫软陷入空白后,他发泄烦躁就只能收获麻痹、空白和疼痛。 李斯予在哪里呢?在干嘛呢?不会还在约定的地方等我吧。那鱼当是很感动了。 他尝试在幻想中回忆那个有着结实肌肉和宽大手掌的人类,让他无法行动只能令等待的时间变得有趣一些。 正在神游和走神之间来回切换中,人鱼又被外面的人类们吸引了注意力。 今天很奇怪,相比于平时,大家更爱看手里的小方块 —— 手机,这个李斯予始终都不愿意给他一个的珍贵小方块。 有的人在偷偷低头独自看,有的人在交头接耳。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知道这是在热搜事件后,有一波令实验室乱成一锅粥的事。 “我去,这投诉也太高度了。” “太好了李前辈没死!我们伟大的文明还有救!” “这个组真的药丸。” “不是,真的吗,就这样给别人送核弹了吗?” “把李前辈称为核弹是不是物化的一种?” “当然不是,这是一种饱含尊敬的类比。” 就在今早,本来沉寂的科研局热搜再次炸了。有人提交了新的带有证据的举报,说科研局联合某政治人员,迫害某高级科研人员,导致其被迫投奔邻国,造成重大损失。 二号今天也来上班了,她两眼乌黑更为憔悴。最近几天都没睡好,每天都硬熬着吃瓜,感觉再熬下去硬的该是她的尸体了。 她心里默默祈祷,现在这个瓜强度刚刚好,别再上新瓜了,她真的吃不动了,白天工作晚上吃瓜中途穿插工作或吃瓜,马上就要精尽人亡了。精力的精。 并且,因为太过疲倦,强撑着工作,明显感觉自己思考变慢了。比如眼下她收到了机器上传来的新注射试剂,看着药剂成分很眼熟,总感觉有些异样,但她困倦地按部就班地操作着。常规操作罢了,不需要动脑,她这样想着,为传送机器下达了指令。 试剂进入传送带,进入玻璃圆筒上方的机盒内, 发出器械转动与配置的轻微金属声,随后,人鱼看到头顶上方延伸下抓手和注射头。 他已经知道了如果抵抗,地面上嵌入的每一条金属条都将蓄满电,他们将会再次把他电成抽搐不止的花斑烤鱼,而该注射的药剂是一个都不会少。 于是他不再抵抗,任由抓手按住他,针头没入体内。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他平静地等待着。 二号看了眼电子平台上周幸传来的单向传输新文件,其中写道: 第24章 三类试剂的不同阶段。 a - 已在人体实验中 b - 完成动物实验,待排期 c - 需尽快完成动物注射,并给出后续报告 *c的配比包含:…… 二号一激灵。c这个配比,有一半成分是去年刚用过人鱼就差点死了的过激做法。她记忆很深刻,因为那天她也在吃瓜。那天周幸和李穆清吵架,准确地说是被李穆清单方面斥责,她因为很少见到周幸吃瘪,而记忆非常清晰。 按理说,这个c应该是从李穆清那里拿回来的试剂的扒谱版,用来验证李穆清是不是有了更为突破的进度。 怎么说呢,二号想,好像是合理的,确实就是有些配方在轻微的调整后获得了卓越的质的变化,这在试剂变量控制里倒是很常见,但她还是觉得周幸最近有点病急乱投医,像是在谁的压力和催促下,拼命踩着三轮车。 二号有点担忧地看了看观察仓,人鱼平平地躺着,胸膛轻微地起伏着,看起来不健康但是监控设备都很安静。 此时的走廊里,许小朵正在虚弱地走着。他努力回到有监控的区域,这样至少他心里觉得安全些。 顺着走廊往前走,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很久都没遇到人。而胳膊很痛也很痒,他内心火烧火燎,时刻想要爆裂开来。空气变得扭动而朦胧,远处的墙壁白得发光,逐渐令他难以直视。 在这艰难的前行中,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触摸令他产生一种发热时皮肤刺痛的幻觉。 “你**怎么****这***吗”,那声音像隔着水面传来,闷闷的听不真切。但能听出是女性的声音,许小朵稍微放心一点。 然而,随后他的肩膀就接触到了另一种力量,一个男性声音出现在自己的头顶。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随后,那双大手按着他的肩膀,带着他的脚步转换了方向。他想迟疑和后退,但白光愈发地亮,他在这亮光里迷失了知觉和方向。 二号同意这个人带走了面前的小学弟,毕竟自己还忙。 一个小时前,她发现人鱼的数值指标正常,但肉眼观察人鱼非常烦躁,他揪着自己的衣服,弓着背趴在地上。每隔约15-20秒会颤抖一次。 她翻来覆去查看设备返回的数值,又额外抽血做了化验分析,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知道这得汇报给周幸,但同时,“真的好怕周幸也骂死我啊。” 好在多年工作经验让她成为一个不怕山洪与海啸的铜墙铁壁打工人,她还是硬着头皮下载了所有数据,带着去找周幸了。 然而她在去往周幸办公室的路上,擦肩而过好几个同事。 虽然是快下班了,平时这个点也有人先走,但总感觉…今天的人流似乎多了一点,气氛也有些躁动。 “敏哥,今天这么早就走啦!”她随机对着一个认识的同事开启打招呼模式。 对面的敏哥也点点头,客气地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 “怎么屁都不放一点……”她内心默默腹诽。 “子车姐姐!今天你不加班啦?”她看到对面来了之前在7楼上班她垂涎了很久的貌美姐姐,抓住时机拉着她问。 子车身高一米八,走路缓慢而潇洒带风,细长的黑眸看谁都带着一丝温柔的睥睨。 而最让二号陷入幻想的是,子车对她也很温柔。 此刻,她附身低头对二号说:“小二,最近有假就多请几天。” 二号嘿嘿笑着,扭动着顺了顺自己鬓角碎发,不正经地问:“姐你是要约我去旅游咩?” 子车也温柔地笑了,低头很小声地说:“不是的,小二,是项目要完了,你得给自己想想退路。” “嘿嘿……什么??”二号的笑容凝固在迷茫的脸上。 而子车已经走远了。 “那我晋升述职怎么办?”她独自站在不断有人走过的走廊上发出了灵魂质问。 第23章 “许小朵,许小朵!”李斯予低声呼唤着神志不清的许小朵,而许小朵垂着胳膊脸颊发烫。 自从李斯予提交了那份带有证据的举报,举报某政治人物联合科研局谋害高级科研人员,科研局就变得人心动荡。 每个人都知道,这种十分具体又有原则性问题的指控很难凭空捏造。这件事在最终的官方盖章上或许能有不同结局,但它剥开伪装的中心只会有一个真相。 大厦将倾之际,每个人都不愿意波及到自己。很多人在准备提前调档,换别的项目,以免最终法官之锤落下时也砸到自己。而还有一些人,少部分,非常少部分的这些人,觉得这是一个重新选择人生方向的契机,反正最开始也不是热爱才进这一行的,熬到这时候也出不了头,不如直接算了,去做快乐的自由职业者。 “去做快乐的自由职业者和违法在交易平台出租工卡是两回事吧!”李斯予忍不住质问这个要租他工卡的人。 “我可没出租!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暗示了一下,是你,懂吗?是你问我能不能租给你。”对面黑衣人振振有词。 “你这一套组合拳,也太熟练了,违法的事情没少干吧?”李斯予诚心求教。 “买不买,不买就滚。”黑衣人失去耐心。 得益于这位追求自由职业的员工,李斯予今天可以戴着口罩拿着工卡,伪装成为这里的工作人员,进出自如。 许小朵的信息实在是少,只说看见了,又不说具体位置。之后也不回复消息也不接电话,不知道死哪去了。他觉得还是自己进来转转并踩点,在王一士那里拿到的地形图也事先背熟了。 但他刚进来转了两层楼,就看到了神志不清的许小朵,脸颊微微发红,胳膊怪异地垂着,对面一个中等身高的短发女人对着他正在说着些什么。 安全起见,李斯予把许小朵先带走了。 “许小朵,能认出我来吗?”李斯予扶着他窝在这个像设备间的房间墙角,他拍拍许小朵的脸,让他慢慢坐在地上。 设备间空调开得很低,李斯予本想着要不要把外套留给他,但许小朵似乎觉得凉凉的才舒服,脸贴在某个金属外壳上挤成软包子。 冰凉的舒适感让许小朵清醒了一点,他终于认出来眼前的人,他艰难地开口:“哥我想去医院……” 李斯予快速地检查了他的状况,发现他右胳膊断了,此刻正青肿着,而左边胳膊有两个间隔一点距离的针孔。 李斯予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许小朵呼吸艰难:“有个傻叉……推了我……还给我打了不知道什么药…” 李斯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安慰道:“你现在这里坐着,我去找个人带你去医院,你有谁比较信得过吗?” 许小朵又抱着铁盒子哼哼,说不清话,忽然又一激灵清醒了一点,用能动的那只胳膊拽着李斯予的袖子:“别别别,我害怕,哥,我觉得他们拿我做实验。” 李斯予心下一沉,如果果真是这样,送去外面医院也救不了。 “那你现在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想游泳…”许小朵贴着金属外箱,又仍不住往地上滑。 李斯予帮他躺下来,安慰他,又问:“你知道人鱼在哪里吗?”他本身就是来踩点的,而许小朵这事他心中估摸着和人鱼也有关系,或许能一举两得。 许小朵刚要闭上的眼睛又艰难地睁开了,“在2楼e门”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李斯予用力拍拍他的脸,又掐他人中,试图将他强行开机,对他说话:“你现在这里躺着,坚持住。我出去找找人鱼,真的没有能帮你的人吗?有没有信得过的,我去问问。” 许小朵颤抖地竖起一根食指,“子……子…”没说完就再度关机,无法再响应李斯予的任何话语。 李斯予给楚炆发消息,跟他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些能配合接应的方式,然后将许小朵挪到了某个设备的后面,尽力制造出视觉盲点,让只是进来拿个东西的人不会立马发现他。 做完这些,他再次戴上口罩披上外褂走出去,带上了门。 二楼,这里是一楼。 李斯予单手插袋,佯装有事情但也不太忙的普通员工,走向二楼。 这栋大楼本体老旧,作为古苏联建筑风格,被知名建筑研究刊物多次热情盛赞过。不过翻新后已不太看得出岁月的面貌,多玻璃和金属的风格令这其显得不近人情。多年过去,这里的整体设计依然夺目。一至三层保留了环部的正常构造,而中心区域打通,作为一个巨大的中心实验室。 李斯予走到二楼,大理石地面走廊延伸至远处,中心实验室的大门就在中间位置。他故作轻松地刷了自己手里的卡,心中暗自庆幸这栋大楼并没有安装生物识别系统。 “难怪鱼那么容易就被偷了,”李斯予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偷摸摸一边想,“等这波结束了就会哭着再翻新安保系统了。” 门一打开,他就注意到了中间巨大的观察仓,直通挑高的顶部天花板,而仓底,趴着一个熟悉又可怜的身影。 第25章 他本以为人鱼会在某个专门蓄水池中,或配置好盐度与压力的仿深海液体环境中,而李斯予要在重重无情的金属门之后,或者某个核心人员才能接触到的神秘房间里才能看到他。 唯独没想到会如此,在一个开满如手术灯般惨白光线的巨大空间里,在三百六十度能被观察到的圆筒仓里,没有水没有压力环境,如此毫无尊重。 李斯予内心愤懑,但面上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地沿着楼梯下行,走到一台机器前,假装认真看数据。 他觉得自己把前半辈子的演技都用上了。一边演,一边偷偷观察了下,现在已经是下班的时间,很多人正在收拾东西作为一日的收尾,只有个别人没有挪动屁股。 “喂,别动那个操作盘?”一个手拿可乐的小个子男人喊住了他。 “怎么没见过你?”可乐男看着戴了口罩的李斯予,感到有些陌生。 李斯予心下一振,强行镇定,“周幸让我来看看中间那个。”他指了指中央圆筒仓中的人鱼。 他在心中迅速打着草稿,如果对方继续问他该怎么编。 可乐一听周幸的名字就发憷,也不管这人是谁了,说了句“看吧看吧”就喝着可乐离开了。 打好的草稿没用上,但也算是幸运。看来“周幸”这个词很适合拿来编理由。 李斯予拿起一个记录板,装作记录数据的样子,往中间走去。 人鱼依然在持续的烦躁和灼热中,还没有注意到李斯予走了过来。 他跪趴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地板,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他喉咙发痒,指甲一下一下划着地板,指尖在坚硬的地板上内陷发白,他听到自己正在吱嘎吱嘎的划擦地板的声音。 他在双腿形态时并不会张开的腹鳃已然崩裂,它们正在剧烈地一张一合,被棉布衣物阻隔的呼吸让他觉得闷闷的,每一口空气都令他疼痛。 他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地面,他想呐喊但发不出声音,他感到血液涌上面部,而面部正在扭曲。 “咚咚”李斯予很轻地敲了敲玻璃,希望人鱼能注意到自己。他看到人鱼跪在地上,正在一下一下用头撞击地面,胳膊与后背的骨头尖锐地隆起,他生生忍住了自己做大动作的行为,知道眼下即是很心痛,莽撞也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这时他看到一点反光的闪烁,再仔细看,原来是地面上遍布的金属网,他看着金属网沉默着思索着。 “别敲玻璃。”一个告诫声从后背传来。 李斯予转过去看到一个齐肩短发女生,黑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悬空着一只手点了点他。 是那个在走廊遇到的跟许小朵说话的女生。 李斯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指着玻璃后的人鱼说:“他一直在撞头,感觉刻板了,是不是得放水里。” 二号眼中的浑浊散去一点,她敏感地问:“你是谁?” 李斯予也僵住了,他进来后几乎没人关心他是不是熟悉的面孔,他决定复用之前的策略。只要能说出周幸名字,应该是会被认为是这里的人。 “是周幸让我来的,让我来看看这个。”他如法炮制,指了指人鱼。 二号没有表情地看着李斯予,停顿了两秒,随后礼貌地微笑起来,“是吗?把你工卡给我看下。” 李斯予缓慢地摸了摸口袋,尽量显得自然地递出工卡。他回忆了下工卡上黑衣人的照片,暴风思考着怎么解释长相偏差的问题。他隐约记得工卡的主人说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那张证件照也比较旧了,那或许可以解释自己因为自卑就去整容了? 二号拿着工卡看着,并没有抬头对比长相,她就是站着不动地看着这张工卡,仿佛在记忆或者在思考。 随后,她把工卡还给李斯予,说:“你今晚在这值班吧。有人问就说周幸让你值班。” “好…”李斯予直觉这位不是利益对立面的人,但又不敢多问怕事情走向变得不良,对方给予自己的是一个天赐良机,他决定把握一下。 这时,他又想到,许小朵还在设备间里躺着。 事到如今,不冒险也不行。李斯予也很担心自己和她说太多,导致对方警觉,错失救人鱼的机会,如果他现在就被发现,这里之后一定会加强警戒,很可能再也进不来了。而他在外部散步的舆论,太过原则性太过严重,他不早点行动很怕周幸狗急跳墙销毁犯罪证据伤害人鱼。 但是,许小朵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如果是被注射了实验药物,去外部的任何医院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他的生命。 第24章 二号这是刚从七楼下来。 时间回到下午,她本意去找周幸,对一下人鱼异常的情况和数据,看看后续如何调整控制。 而在去找周幸的路上,她遇到了子车。子车年纪轻轻就凭借出色的向上和向下管理能力一路晋升到一号助理的位置。 不仅是这种职业能力的魅力,子车本人,香香的冷淡的香香的认真的样子在二号看来非常迷人。她给二号的建议,二号都会牢牢刻在dna里。 二号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思考着子车的话。为了前途着想,理应现在就去找新机会,毕竟机会从找到真的有还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如果真的去了其他项目,她这两年又是白干,她有些犹豫和纠结,放不下自己的晋级述职。 万一呢,她想着,万一周幸背后有个手眼通天的人,让他们度过了这次舆论危机成功苟住,那自己也会鸡犬升天的。 这样想着,不知觉已走到了周幸办公室门口。 那门关的好好的,但声音依然清晰。 “我推下去了……药也注射了,我们需要隔离房间……” “推下去?怎么做事这么马虎。” “这还马虎?你知道突然间弄断一个人的肢体有多难吗?还得这个人事后不会把我们告到吃牢饭!”有点金属质感的年轻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听起来快要破防了。 “……反应还有多久?” “我走的时候才……我现在需要……申请房间……” “时间不多了,你拿着……再进一步只能销毁pdora了。” “如果销毁pdora,许小朵怎么办?” “……重要的是,pdora最好能留下一些生物样本,方便未来再做研究。” 二号想起来在走廊上遇到许小朵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这回忆和串联的当下,信息像两把利剑在她脑后噌地一声闪光,然后引来惊天巨雷劈中自己。 完了,全完了。周幸完了,自己的述职也完了。她不相信现在这情况还能逆风翻盘,周幸,你自己玩泥巴去吧,姐不陪你玩了。 二号悄悄地回去了,仅给周幸留言了电子版数据。她现在给自己更新了主线任务,她需要马上去部署一些关键证据,令自己日后上裁决庭有实际东西拿出来为自己辩护。 而回来后,她就遇上了一个下午刚见过的陌生人。 此刻,李斯予站在她面前,小心地控制语气,问她:“学姐,我刚来没太久,周老师说给一个实验志愿者拿一些舒缓药,请问这该怎么做呢?” 二号不动声色,这令她显得冷淡,“什么实验志愿者,具体哪一分支?” 李斯予简单描述了许小朵的变化症状,二号听完后,手悬空指了指地面:“在这等着。” 二号随后穿过走廊,去往药剂室,配比了稳定剂、止痛剂等针对a型药物的缓释型药剂,想了想又拿出了一支或许能稍微倒逆效果的试剂,放在药筐里走回来。务必,务必确保自己始终在摄像头下,药筐也要在摄像头下,最好能清晰地拍到药瓶特殊外壳,这就是我在无法控制的极端人体试验下对被试的人道关怀证明! 随后,她会去内网下载这段监控,哦对,还有之前给人鱼拿衣服的监控片段,这些有力的证据务必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中央观察仓前站着的男人到底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以后复盘吃瓜的时候再说吧。 人最重要的是在人生关键节点里关注好自身的发展。 而在二号去拿药的期间,李斯予原本并不打算真的留在这里等她。 开什么玩笑,万一带着人来了,岂不是直接gameover。 可是他一转头,看到人鱼跪坐在玻璃前,鼻子压得扁扁地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正看着他。 那双曾经倒映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正蓄满泪水。人鱼双手轻按在玻璃上,自下而上的仰视着李斯予,泪水打湿了面庞和玻璃。 李斯予的心像被这泪水淹没了,被玻璃刺痛了,他连忙靠近玻璃,半蹲下去和人鱼平视,双手隔着玻璃抚摸着人鱼。 等等我,等等我,等我带你走,好吗。他用唇形说着安慰的话语。 而人鱼也不回应,只是流泪。李斯予隔着玻璃,轻轻吻了吻人鱼的额头。 “拿去。”背后想起冷漠的声音。 第26章 李斯予一激灵,转头看去,那短发女人已经回来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和人鱼的互动,但结果篮子后那女生就匆忙走了,并没有太关心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李斯予觉得奇怪,但这也不是能追问的。 他再次用唇语安慰人鱼,然后拿着短发女人给的药物,匆匆回到设备室。 但是,许小朵原本躺着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李斯予非常轻地放下手中的篮筐,竖耳倾听周围声音。只有电流的嗡嗡声间杂着偶尔传来的如叹息般制冷设备的运行声。 他蹲下来,用房间内的灯光放射,观察着地面和设备上的灰尘。 没有激烈的摩擦,但比起他离开时,多了一些凌乱的脚印。 他无法得知许小朵被带去了哪里,现在加快这整件事的进程,或许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李斯予回到三楼,去低温液体储存区推了一只便携杜瓦瓶。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地显得有些诡异。 就在刚刚,他想着自己虽然穿着工作服,但动作太频繁也容易被监控管理员盯上,于是偷摸滑到了监控室。 却在监控室外的窗户边并未看到监控员的身影。盒饭还在冒着热气,外套披在椅子上,人却没有踪影。 或许是临时走开了,时间宝贵,李斯予想不了太多,把装着50升液氮的杜瓦瓶带到了设备间。 液氮快速倾倒在配电室的母线上,李斯予飞快离开了这里。 停电引起的混乱只会是短暂的,此刻唯一的优势是下班后抢修或许不那么及时。李斯予快速走向中央实验室,如他所料,很快四周陷入黑暗,电力系统成功地短暂瘫痪了。 他怀揣着一只设备间找到的锤子,准备敲开窗户翻进去后再敲碎一切阻碍。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进入中央实验室后,看到人鱼孤零零地,坐在中间唯一还亮着的观察仓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有独立的供电系统? 李斯予握着锤子,有些泄气又无奈地缓慢走向依然运行正常的中央观察仓。 人鱼比下午他看见的样子更差了,他仰面躺在地上,揪着自己的领口,快速地呼吸着,额头布满了汗水。腿部肌肉紧绷,脚背痉挛地弯曲着。 李斯予握了握手中的锤子,思考着。如果孤注一掷,敲碎这面玻璃围墙,把他带出去立刻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下,如何去说明这是被虐待的被试者。 最近的河流,最近的河流在哪里… “我就知道是你!”周幸那熟悉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 李斯予转过去,看到他远远地站在门口,而身边跟着一个仿佛在微笑的人。 周幸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另一个人则停留在某个控制按键组前。 “你说说你,”周幸不满道,“你老是觊觎别人的研究资产干什么呢?好好开你的破船不好吗?” 李斯予有点想破罐子破摔了,感觉今天很难完好地走出这里。 “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李斯予想拖延时间,拖着时间让他想下如何应对,最好能拖到楚炆在外面接应。 周幸对这讨厌的侄子感到匪夷所思,“效率,我追求更高的效率,才能更快地有成果。你知道他有多宝贵吗?你把他放回海里你就是人类进步史上的罪人!人类物种的突破近在眼前,不论是仿生学还是跨物种学科合作研究,都有着无尽的宝藏在等待人类发掘!‘人是应被超越的某种东西!’,你在干什么,你沉迷在自己的恋爱小游戏里吗?” 李斯予听了忍不住皱眉,死脑缺还要引用名人名言,“原来这就是你背叛我妈的原因,为了你自己的远大前程,让她在海上遇难,尸骨无存!” 周幸立刻瞪大眼睛大叫:“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她?我已经跟m吵过了!再说了,她不是投奔那个什么去了吗,实际又没有死。” 李斯予平铺直叙:“你沉迷在自己的恋爱小游戏里吗?” “你…你…”依然骂不过李斯予的周幸选择举起手里的电枪,两步冲上前,“嘭!滋滋滋——”一发刺眼黄色光弧射出后,李斯予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背后人鱼着急地用手锤着玻璃墙,他耳朵尖颤抖着愤怒的频率,发出观察仓外部听不到的尖锐鸣叫。 周幸快乐地抖抖手上的枪,抬起来虚虚地指着人鱼,念叨着“这么想被电等会儿就给你开。” 人鱼愤怒地看着周幸,额角皮肤逐块开裂,尖锐的鱼鳞开始蔓延,他眼睛一眨一眨,带出白色的覆膜。 周幸觉得神奇,以前怎么没见过,原来是以前不够生气吗?他摆摆手,对着后方的笑脸做出动作,想示意他开一下电击看看人鱼反应。 然而动作未做完,一股大力扑到了他,李斯予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从地上又拎了起来,对着远处的人说:“不准动,动我就掐死他。” 笑脸也不想周幸就这样被掐死,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看到周幸举手就按按钮了,想收也收不回来啊。 第25章 穹顶汇聚电流,滋滋作响,随之如奔蛇般四射而下,笼中鸟瞬间被电雾笼罩。 人鱼发出凄厉的长鸣,无形的声波横扫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砰砰砰砰”,观察仓玻璃、监控仪器、地面设备,纷纷爆裂闪出火花。 这里最后的光明的熄灭了,陷入了真正的完全的黑暗。 李斯予耳膜很痛,他用大拇指指根搓了下耳朵,手粘上了黏滑的液体。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无暇顾及耳朵的闷痛和头痛,也不在乎周幸死活,他踉跄地站起来,寻找背后人鱼本来该在的位置。 在黑暗中,他摸到一条软软的光裸的尾巴,而这条尾巴的主人也伸手探寻着他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李斯予好像听到对方在说话,但听不真切,朦朦胧胧,耳朵一炸一炸地痛。他小声对人鱼说:“嘘,先别说话,没事。” 他的后背还残留着电流横串的抽搐感,腿也有些无力。他用力支起自己,横抱着人鱼,快速往门口奔去。 这时已是半夜,月亮圆圆地挂在天空。 人鱼被李斯予抱着,晃动着,两边景色在跳跃着后退。唯有月亮,唯有月亮没有后退,和他们一同向前奔跑。 李斯予从侧门跳下大道后,立刻往小道里钻。按着他记忆中之前踩点的小路前进。 从这里,跑向海边,有多远。李斯予在心中计算着时间与路程。 他渐渐力竭,呼吸牵扯着肺痛,一声一声的气息在看不清光线的小路里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令李斯予时刻感到精神紧绷。 人鱼忽然动了动,李斯予脚步稍慢一下,关切地问:“还很难受是不是?坚持下我们快到水边了。” 李斯予想到之前在观察仓里人鱼难受抽搐的样子,赶紧把他放下来,让他坐在一边的石板台阶上,紧张地摸摸他的胳膊又握着尾巴最细的部分查看尾巴。 明明是很黑的小巷子,但人鱼的鳞片泛着幽幽的反光,尾鳍像花瓣一般展开着,三四片重叠着,和李斯予见过的漫画书上的人鱼都不一样。 怎么又变成尾巴了,李斯予想,虽然原本计划不是这样,但如果人鱼很难受,可能得连夜去找妈了。 然而人鱼摇摇手,说没有,自己现在好多了。 人鱼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在那个观察仓里被关出毛病了才那么难受。区区一针试剂,以前也打过也难受过,但一看到李斯予,还变回尾巴了,又离开周幸那个见人,感觉自己瞬间痊愈了一大半,求生动力又有了。 这让他想到一档人类电视节目,《科学走进自然》,某个职员一靠近公司大楼就头晕眼花,甚至多次呕吐。然而离开大楼准备去医院或者回家的话,只要离开公司五百米就满血复活。为此,他报名了那期节目,声称公司大楼有鬼,让他每天一进公司就恶心。随后,经过节目组多方面调查,诸如基尔良电场感应实验、电磁干扰实验、动物行为实验,都一无所获,而参与实验的大多数人都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症状。人鱼津津有味地追了四期,都没追到结果。 他现在明白了,周幸应该就是那个鬼。 想到这里,他有些想看电视了。 可眼下逃跑最关键。他动了动,双手环住李斯予,灵活地从他的肩膀爬至后背,大尾巴圈在李斯予的腰部。 李斯予被周幸的电疗和人鱼一嗓子干到丝血,但人鱼此刻活力恢复了大半,要不是没有腿,他都能自己下地跑起来。 人鱼骑在李斯予后背,拍了拍座驾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继续跑了。 李斯予低头深吸一口气,又卯住劲狂奔了起来。 其间,他转过数次墙角,在砖墙和反射路灯的金属门窗间寻找出路。有时候穿过大街,他看到月光下银白的马路,以及远处大厦顶端亮起了画圈扫射的光束探照灯。 那光束巨大明亮,像巨人的惨白手指在城市里来回划动,试图翻找出李斯予这个逃窜的蚂蚁。 第27章 在光束快要追到他的一瞬,他把人鱼扔进黑暗,自己一个打滚闪到一边。在光束离开的瞬间,又再次背着人鱼跑起来,进入一片更黑的建筑群中。 人鱼或许是看他累了,把脸贴着他的脸蹭蹭,以示安慰。 忽然,他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白色的脸颊贴着自己,黑暗并不是凝固的黑暗,而是飞快后退的触感。 李斯予在全力向前中感到一丝体验的错位,随后这错位像玻璃上的某个细小裂孔,吸收了风的压力,四射蔓延。 “咔嚓——吱——啪!” 玻璃碎裂开来,涌进冰凉咸腥的海水。 李斯予一瞬间意识回到了很多年前掉落的海里。 海水浸泡着他,将他包裹,带着他下沉。他还能感觉到刚刚滑落时的脚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了,没来得及吸一口气,现在只能憋住仅剩的一点空气。他试图手舞足蹈自救,但这错误的方式只令他更快地下沉,他甚至感受到了压力在变大。 是先窒息而死还是先被压强撑爆?他还有闲心想这种屁事。 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办法,等再浮出水面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泡发了。真遗憾。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无力地划动,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忽然动了,甚至速度还很快。 我会游泳了?原来我可以划这么快? 他努力睁开眼睛,隔着水辨别眼前情况,他看到一张非常白非常白的脸! 这个白脸正拽着他飞速前进,到达某个礁石下的区域后,又很快上浮。腾空而起的一瞬间,李斯予最后一口气用完了,炸开的阳光令他闭上眼睛,沉入黑暗。 小人鱼把这个半路捞回来的人拖到礁石上。他坐到一边,开始用手指梳自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唱歌,是最近非常喜欢的一首自创歌曲! “tbl naewb ha rqmapky b ckapgopo…” 空灵的鸣唱柔和而随意,小斯予睁开眼时,天空正飞过白色的海鸟。 ‘这就是天堂吗?’ ‘原来天堂真的自带配乐。’ 小斯予想着,在歌声中坐起来。随后,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和黑色泥鳅拼接的生物,该生物正在梳头发。 “妖怪!”小斯予屁股一挺站起来,带着惊叹和敬佩指着小人鱼喊到。 小人鱼听不太懂,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捡起手边一块石头,飞快地砸在小斯予的头上。 小斯予再次醒来,就已经在妈妈目光下的医院中了。 李斯予想到这里,浑身一抖。 他当初确实是没看出来那是人鱼,太小了没见识!哪想到有鱼尾是黑黑的滑溜溜的,还以为是泥鳅精呢。 当时确实被吓到,还被砸了脑袋,在医院里也想不出事件前后来,只记得一个很白的脸的生物拽着自己飞速前进。 这会儿一瞬间想起来,细细回忆,那浅青色的腰部,深色的尾巴,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脸蛋,不就是……不就是…… 李斯予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但并没有接触到地面,他四肢悬空,腰部被人鱼卷着而保持了平衡。 人鱼手拉着一节树枝,在李斯予差点狗吃屎之际拉住了他,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说:“要不要休息?我们躲起来休息一会儿吧。” 李斯予重新调动气息,奋力向前,“没事,就快到了。” 人鱼以为他们的目的地是海边。他想,他可以给李斯予用上呼吸罩,让李斯予和他一起离开。 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他会勤劳捕鱼,勇抓螃蟹,养活他们1.5个人的家! 然而很快地,他们前方视野越来越黑,没有预想中的开阔海面,人鱼嗅到空气中树木的味道,潮湿的泥土的味道,青涩又腐朽,一些低智力昆虫在黑暗里自在地吵闹。 “这是哪里?”人鱼问。 李斯予停留在一棵很粗壮的树木旁,杂乱丛生的枝条遮掩着他们。 “这是一个荒废的中学,这片一直招不到开发商接盘,很多建筑都这样空着。”想了下又觉得人鱼可能不懂,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又道:“这个池塘,我上次看了,还算干净,就是水草多一些。你在这里等我,今天直接去海边有点太危险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在这里等我可以吗?三天,”他竖了个手指,想了下又说:“不用三天,不到三天我一定会来。” 人鱼没说话,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去看了看水面,水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斯予拉着他的手,又说:“这片园区有五个池子,水下都是互通的,你听到声音就躲起来,不要出来,好吗?” 他捏捏人鱼的手,又晃了晃。 明明非常昏暗的环境,没有灯光只有月光,人鱼的皮肤白得像这里的带着神性的幽灵。 “我真的一定会尽快回来,我保证。”李斯予再次强调。 人鱼又是点点头。 李斯予听不到回音,也不满他如此敷衍,主动提供自己的面部:“那亲亲。” 人鱼的夜视能力很好,他看到李斯予把自己的脸伸向一个虚空的地方,怪模怪样,于是咯咯咯地笑起来。 李斯予听到他的笑声传来,不知道他笑什么,但看他没有不高兴就放心了。他伸手摸摸人鱼的脸,托着他的后脑勺亲吻上去。 风声浮动,李斯予心里痒痒的。虫鸣提醒着他时间。他念念不舍的离开人鱼柔软的嘴唇,用鼻尖亲亲摩挲着他光滑的面颊。 “等我。”风吹过后,只剩下这一声飘散的呢喃。 人鱼略有嫌弃地钻进水中。还好,比想象中的要干净很多。 第26章 许小朵躺在隔离病房中,难受地翻来覆去,脸色苍白。 他能看出来这里还是科研局,微笑人每天来看他给他抽血打针看数据。 ‘等我出去了,我定要告到他们倾家荡产!’许小朵在心里愤恨地想,他生气地一锤床,“嘶——”动作牵动了胸腔,另一侧胳膊随之剧痛袭来。 “不要乱动哦~ 乖乖的下午给你打止痛针~”微笑人对着许小朵微笑着说。 “傻笔。”许小朵翻着白眼做着口型,虽然害怕但攻击力也一定要释放。 微笑人到不是太在意,笑了笑就走开了。 “怎么一点复生的迹象都没有?”周幸抬头问微笑人。 微笑人很尴尬,心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天才,这也不是我搞出来的试剂。但他只敢想想。咱们来打工的,差不多就行了,尊重项目命运。 “不应该啊。”周幸又低头看屏幕。 周幸昨晚被炸了后就晕了,醒来后和微笑人双双躺在救助室里。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人鱼炸了实验室逃之夭夭,虽然失去了贵重研究样本的同时失去了一部分尊严,但同时也失去了舆论战中最不利的证据。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周幸简单处理了伤口,没太大碍,耳朵流了些血,疼了大半天,但好在并未影响听力的恢复。 追人和人鱼的事他打算让m去办,他实在是做不了这种特工的活。让m雇个杀手搞定好了,舆论也等他花钱搞定,反正他有的是钱。 虽然给m发的消息他还没有回复。 而自己,要专注在这个项目的突破上。 “为什么呢?”他再次抬头皱眉看着微笑人。 微笑人于是提出:“要不上b试剂。” 周幸皱着眉:“样本已经被污染了,要找新的被试者,”他看着微笑人真诚地问,“还有别的四肢断了的人吗?” 微笑人硬生生吞下了自己想要大叫的声音,平稳地说:“暂时没有。现在也不太好走常规招募。”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不是想提醒周幸让他再次走不常规招募,但是现在解释又太明显了,他更怕说出来周幸就说那你去办吧。 微笑人给周幸解释他刚刚获取的信息——周幸几乎不太关心的外界信息,“现在我们舆论压力很大,官网的合法招募也被人反复扒出来逐条分析,之前参与过被试项目的人也在网络发声举报我们,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找新被试人比较好。” 周幸很不满,拿过微笑人的手机就翻看热搜,随即抱怨道:“这些人来参加人体实验不是都拿了钱了吗?这么不满意当时怎么不说?” 微笑人依旧微笑着。他很难给周幸解释,世界就是这样的,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你走下坡路,落井下石是少不了的。 而周幸还看到了新的东西,他对着一个视频露出了震惊、想吐、愤怒、碎裂的综合性表情。 他举起手机问微笑人:“他怎么在这里?” 微笑人接过手机一看,昨夜刚见面的李姓年轻人正出现在视频里,他在视频里衣衫整齐,但面容悲伤又憔悴。他严肃而又认真的声线里带着一些悲伤的不平稳,他真在直播控诉科研局害惨自己的母亲,母亲一生爱国爱事业,如今被逼流落他国,为了生存或许以后要被迫为邻国做科研贡献,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拔高角度的控诉。弹幕分分表示义愤填膺,还我学者四字箴言射满屏幕。 第28章 周幸再次猛拨m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a方案没达到效果,b方案无法推进,c方案样本直接没了。现在还面临着如此严重的原则性的指控。 周幸可以接受合作的失败,但无法接受自己研究的失败。 他对微笑人说,“看好许小朵,继续观察。”随后便换上常服出门了。 这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周幸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独自开着轮椅的男孩正对着一对开朗的双胞胎女孩说再见,他们分了一些周幸看不懂的东西后便分开了,轮椅男孩慢慢往路边开。 最近,母亲终于同意他练习独自出行的能力,他跟家里司机说好在下一个街区接他,而他先从这离开学校的第一段街区开始练习。 实际这样的练习对他而言没有难度,只是让轮椅顺着路边走上个十五分钟,实际需要练习的是他父母对他独自出行的接受度。 相比于父母,他更能接受自己先天不足的事实。他一直希望自己积极乐观地生活,毕竟比起很多人来说,他在物质上可以过的足够优越。他会很愿意帮助他人,这让他可以转移自己年幼时总是需要被帮助而造成的焦虑。 司机老哥在下个街区等了很久,已经这样试行两周了,都没啥问题,但今天他一直没看到轮椅少爷出现。 周一二四五,这些小孩都会穿着条纹校服,像一个个可怜但不自知的快乐监狱小崽子,只有在周三,司机老哥才觉得眼睛得到了救赎,小孩们穿着花花绿绿自己的衣服,吵闹又健康。 今天是周三。虽然眼花了一些,但自家少爷自带坐骑还是非常惹眼的,不会有看不到这件事。并且,少爷是难得的双黑父母生出白莲花孩子,乖巧又善良,不会自作主张乱跑,对自己态度也一直很好,有临时延时写作业或者交换零食活动都会通知他。 就这样放心地想着,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始终没有出现一个自驾男孩。 当太阳更向地平线沉落后,司机老哥终于拿起联络器,硬着头皮通知少爷父母,自己啥也没接到,他愿意百分百配合寻找少爷,放弃一年工资和年终奖,只求不要惩罚他! 轮椅男孩领着这个问路的陌生人往前走,“就在前面,你穿过这片楼,再往右边走,看到红色亭子再左拐就到了。” 周幸绅士地推着他,继续往前,礼貌地问:“从哪里穿过,你再靠近点看看?我刚刚在这绕了好几圈。真麻烦你啦小同学。”他极力放缓语速,回忆他多年前还是个情绪稳定的清澈学生时礼貌的样子。 男孩在轮椅里,尽力地伸着胳膊,试图给这位陌生人指一条明路。然后他话还未说出口,就忽然被身后人捂住口鼻,意外之下吸了一大口莫名味道的湿液体,随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间白色的,有些像从前待过的vip病房的地方。他转头试图看清楚周围,只看到那个问路的陌生人真背对着他,看着一块比电脑屏幕略大一些的电子屏,这个男人坐在像家里吧台才会配的凳子,脚左右互相扣着,人神经质地抖动,看起来精神极不稳定。 男孩深感后悔与不安,不会惹到了毒贩了吧!好像很合理,如果在自己爸爸那里做了交易,但还不起钱,于是绑架了他,给他爸爸留简讯说用我来抵债。 这样看自己的命还是有可以争取的机会,他知道父母做事较为丧失良心,什么钱都挣,但也知道他们对自己也是足够在乎。 到时候好好争取下和父亲通话的机会,让爸爸和妈妈都同意赦免这个毒贩就好了! 周幸敏感的感觉到后背的异样,他刷地转过头来,用那双因过度消瘦而凸出的大眼睛看着轮椅男孩。 “怎么醒了。”周幸嘟囔着站起来,准备给这小男孩再来一针安眠药。倒不是担心他跑了之类,单纯是周幸比较讨厌会呼吸的活物,特别是特别会叫的小孩子。 男孩看到针头扎进一个橡胶盖的小玻璃瓶,抽取了细细一支淡黄液体,他害怕地大声试图和这个男人交流:“这是什么!你等一下,你等一下,你是想找我爸吗?你有要求我都能帮你去提!” “果然小孩就是很吵……”周幸完全没理会男孩,他跳跃的思维又想到了王一士的两个双胞胎女儿。但也只是在很多年前她们调皮地跟他玩医生护士病人游戏的短短几秒画面。 男孩挣扎着,上半身都抬了起来,这时他惊讶地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跟他一样躺着的人!慌乱间也不清楚那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圆圆的冰淇淋球一样的头。随后,他就被这个疑似毒贩的男人钳住了胳膊,在针扎的疼痛里视野再次转黑。 他的头“咚”地落在没有枕头的硬床上。 “宝宝——!”周幸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喊,吓了他一大跳。 他转头看到眼球都要裂开的m,大叫的嘴唇尚未合拢,拉着口水细丝。 周幸有点嫌弃,但他还是忍住了,问他:“你终于来了?”,又说:“我给你儿子试药呢。” 旁边的女人倒是冷静很多,这女人精准地问到:“是完成品试剂还是过程试剂?” 周幸点点头,回答她:“过程试剂,都说多少次了哪有那么快。” m听了更是发疯般大叫:“你点什么头!你点什么头!能对我儿子随便打针吗!”说完冲向躺着的人,摇晃着毫无知觉反应的儿子,红着鼻子和眼眶掏出一把手枪上膛,转身对着周幸: “我今天就让你死!” 第27章 “把枪放下!冷静点!”s皱着眉头大声斥责丈夫,“你现在把他杀了我们儿子怎么办!” 不远处的许小朵,动都不敢动,至此内心已万马奔腾。 一开始他看到有新的受害者,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甚至努力加速自己不太转的动的大脑,想着能怎么才能救他们俩。 随后,他听到了这个男孩对周幸说的话,又感觉对方可能是个命很好的少爷,或许也不太用得着自己操心。优先担心自己的小狗命要紧。 但是听到一男一女的拉扯和大叫后,他现在觉得这个房间里至少有三个神经病。如果微笑人这时候回来,就是四个神经病。 神经病含量太高了,他有点晕神金了。 好想翻身滚到地上再滚到床下躲起来啊! “周老师,微笑让我来把这位志愿者同学推到下一层,做新的数据检查。”一个戴口罩的高大男子在门口露出头,谦恭地说话。 许小朵一看到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还好这会儿没什么心跳测量仪器连在他身上,不然指定要露馅了。 周幸无所谓地摆摆手,许小朵在他这儿已经不需要关注了,在注定要失败的作品上投入太多注意力是一种浪费。 戴着口罩的男人于是低头走进来,动作专业地在许小朵四周检查了一下,然后打开床位的固定脚,低头推他出去了。 一到走廊,许小朵立刻要翻身爬起来,“炆ge——”,话未出口,立马被楚炆捂着嘴按下去。 楚炆摇摇一只手指,继续推着许小朵向前。在绕了三个转角后,楚炆推着移动床进入一个稍小一些的房间,进门后他立刻抱起移动床上的许小朵,翻窗而出。 从这儿的后门出去,他迅速跑向已做好接应准备的矮墙边,翻了出去。 “那个,炆哥,”许小朵很感激楚炆来救自己,但又出声提醒他,“周幸应该是拿了人鱼血清的某个试验试剂给我打了,我这个去普通医院也救不了,要不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楚炆顿了一下,但没有多做停留,保持了一种顺畅的果决:“开什么玩笑!送回去他也不会愿意治好你的!你这个骨折再不接好,等长歪了只能打断重接!” 听得许小朵一抽搐,幻痛了…… 楚炆又继续说:“我就不信了,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研究工作者,我们去找李穆…李阿姨,比他水平还高,比他还像个人。” 有时候许小朵想委婉得告诉楚炆,他生活贫困的真相,或许就是在面对残酷的世界时,总是想着“我就不信了”,完全不愿意在权贵制定的规则下顺应规则。但许小朵也知道,这就是这个人至今保持赤忱的原因。 但今天许小朵被这句话里的其他信息吸引了。 “什么?是我想的那个李阿姨吗?” 楚炆示意司机开车,一手托着许小朵的胳膊,靠近他耳朵说:“对,等会儿告诉你。” 随后许小朵看到司机在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但又一脸无所谓地转开头去。 车在黑暗的道路上行进着,路灯昏黄,在树木的间隙投下跳跃的光影。 很久过去了,终于到了某处,司机车停了下来,楚炆先打开门自己出去,许小朵随后被搀扶着出来,楚炆趴在前排的车窗给司机数着一张一张纸钞。 “还差七块,您等下,”楚炆摸自己的外套内侧口袋,又掏出一把硬币开始数。 第29章 “哎不用了不用了,”司机大度而厌烦,“侬个小情侣,木钱就不要偷跑出来约会的啦,先活着,再家庭,对不对头?”说完无情地升起车窗,扬长而去。留下楚炆握着一把硬币对着车尾气若有所思。 许小朵拉了拉他的衣服:“炆哥…” 楚炆回过神来,拉着许小朵的手,穿过一条小道,走向一间较为荒凉的房屋。 “这是你临时租的房子吗?”许小朵走进去,里面有点阴冷。 “不是,”楚炆好像此刻忽然有些羞恼,“李斯予说这个富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回来也是枪毙,我就把门撬了,借用一下。” 许小朵已经很了解楚炆的性格,没有太惊讶,但还是有些颤抖。 他真怕炆哥哪天把他自己也送进去。 楚炆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让许小朵坐在沙发上,自己去给他烧水,他还带了退热药和止痛药。 许小朵在弹力很好的紫色丝绒沙发上坐下,惊讶道:“你还给他们充了电视费啊。” 楚炆没说话,其实是李斯予充的钱。 电视里出现了李斯予的上半身,和他看似坚毅又沉痛的控诉。 许小朵在客厅大声笑了起来,遥遥地问楚炆:“他是装的吧!” 楚炆也笑了:“不熟就看不出来。” 因为许小朵和李斯予太熟了,导致他现在有种看熟人表演的尴尬。 电视里,李斯予义正辞严地控诉,科研局联合某位政界预备役,以个人之私,谋害重要科研人员,导致其现在流落他国,不敢回国。而这位重要的科研人员,如今面临着他国以庇护为由的强硬邀请,内心极度煎熬,几欲放弃生命。 许小朵虚着眼睛仔细辨别了下屏幕,问:“这是录播啊?” 楚炆点点头,说没错。直播已经结束,这是签约了其他平台的录播,而且已经在这频道循环很久了,许小朵按着遥控器,点开弹幕,立刻屏幕花成一片,一行一行小子绕着李斯予的头前进,十分热闹。 “比官商勾结更可怕的就是官科勾结!” “五十年科技没发展了我就知道有内鬼。” “有人扒了科研局官网的招募,很古怪,分析到位,你们去看看。” “这个m黑白两吃,六年前就有人举证件爆料他,最后举报人都没了!” “就是这辈子做坏事太多了才会生出残疾儿子,人在做天在看。” “发言这男挺帅的,但就是只有妈妈的话结婚以后是不是还得住一起啊。” “哈哈哈哈哈哈”弹幕让许小朵看得直发笑,他笑着对楚炆说,“我哥以后去当主播得了,这么帅去跳青海摇肯定有人看。” 他没听到楚炆的回答,也没管他,继续看节目。 而楚炆在厨房里,面对着冒着热气的烧水壶,他在搜索框打下“青海摇”,想看看现在都是谁在跳。 这一方小天地安静又温馨,他们待在一起,短暂地搁置疼痛,专注欣赏着网络上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当下舆论。 而把这一切搅翻天的李斯予,正又摸着黑前往小池塘。 他从围墙边的破损处钻进去,突出的钢铁划破了他的衣服。而他无暇在意这些,继续摸索着往里走。 这里安静又吵闹。漆黑的无人区只有昆虫此起彼伏地叫,间接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嗷上两嗓子。李斯予的脚步声在这里显得异常明显,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当他走到池塘边时,池面反射着丝缕天空的光线,他敏锐地在池中发现人鱼正露出半个头,他的眼睛在水平面上,正含笑地对他一眨一眨。 此时天空刚好云层裂开,月亮的光芒温柔又宏大地倾斜下来。李斯予在这光芒里,笑着走到池边,把人鱼从水里抱了出来。 李斯予亲亲人鱼的面颊,拿出背包里准备好的毛巾,给他擦擦头擦擦胳膊,忽然他顿住了,很是奇怪:“又变成腿了?” 人鱼不语,扯过毛巾自己胡乱一通擦,李斯予觉得自己没看错,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些人类害羞的表情。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又很自然地想通了,一定是人鱼太想自己了。 他在心中叹息,虽然他们相爱了,但此刻只能是分别。 他拉着人鱼的手,他们穿过这个废弃的学校,来到另一边的围墙外,在路边,停着一辆李斯予准备好的商务车。 人鱼在座位上坐好,他拉过安全带,一对准另一边就啪嗒插上了。他为自己的技术感到兴奋!他要跟李斯予炫耀一下,自己现在打安全带的技术炉火纯青。 忽然一只大手按着他后脑勺,而后熟悉的嘴唇抢占了他的话语,他在匆忙的呼吸间闻到了令他酥麻又安心的味道。 人鱼乖巧地向李斯予靠去,双臂环绕着他的胳膊,配合对方相比平时更热切的动作。他的心脏微微颤抖着,他觉得自己从嘴唇到内心都如同蛋糕奶油般融化开来。 李斯予也感受到了这种颤动与融合,他不愿放手,但还是念念不舍地将怀中柔软的身体分离。 随后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李斯予沉默不语。他很想和人鱼再说说话,但每个字都堵在他的喉头,令他喉咙滚烫,鼻腔酸麻。 直到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李斯予站在岸边,拉着人鱼的手,念念不舍。 他选了人少的未开发区,这里没有灯光,只有月亮在他们头顶。他看着月光下人鱼光滑的鼻尖和额头,又附身亲了亲。 “你到海里,往下游,去有珊瑚的地方,珊瑚会发出一种声音,你跟着声音走,就可以回到下着雪的海域了。” 这也是李斯予回来后忙的事情之一,他带着他母亲和深海遥控潜水作业机,用李穆清最拿手的仿生改造技术做了只有人鱼的听觉能察觉到的声频定位标,然后将这些定位标植入浅海和深海珊瑚的钙质骨骼中,以此创造一条能指引人鱼的绵延数百公里的道路。 现在想来,实验室那个能感应开门的海星也是母亲自己改造的。 人鱼看着李斯予,歪歪头,眨眨眼睛,又轻轻抱了他一下,也没有说什么,随后转身跃进大海,无所踪迹。 第28章 李斯予对着空荡荡的眼前,一声长叹。 随后他脱力地原地坐下,沙子沾了他满手满腿。他不在乎也没有拍掉,大字型躺倒在沙滩上,看着天空。 天空月亮很圆很亮,是错觉吗,仿佛是最近看到的最亮的时候。 盯着久了,又觉得月亮似乎在扭动,张开嘴说着他听也听不懂的话。 月亮神,cislobog,月亮神的子明。 李斯予回想母亲说的话,有些羡慕那些人。如果自己也出生在那个时代就好了,他躺着开始幻想自己是某个cislobog的儿子,而人鱼是人鱼家族的小孩,他们在某个物资交易中相见,随后相爱…… 他在幻想中睡着了。 而他再次醒来,不全是因为海边湿冷的风,也不完全是因为天将亮未亮的光线,而是一种他熟悉的魂牵梦绕的柔软质感,触碰在他的脸上。 他不敢醒来,想再回味一下这个太过真实的梦。 “啪!啪!啪!”他被左右开弓扇了三个大耳瓜子! 李斯予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人鱼关切的脸凑着他眼前。 他双手撑低后退着坐起来,困惑地问:“你怎么还在这?你打我干什么?刚刚是不是还亲我了?” 人鱼乖巧地跪在他身边的沙滩上,一只手并没有太多诚意地揉了揉李斯予的脸颊,看着他甜甜地笑着,又倾身蜻蜓点水地亲了亲李斯予的下巴。 李斯予还是困惑,刚被强制扇醒的他喉咙有些肿痛,声音沙哑,他问他:“没找到会叫的珊瑚吗?” 人鱼飞快地甩着摇头,李斯予更奇怪了,李穆清技术不会差的吧! 然而人鱼说:“看到了,游了很远,都游不到头呢。” 那你摇头干什么……好在李斯予已经习惯了这种偏差。 人鱼把自己小小的温润的面庞凑近李斯予的脸侧,李斯予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尖细耳廓,乌黑的眼珠子,冷白皮肤映衬下鲜艳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魔鬼的话语:“我想看电视。” 他移开一点,看看李斯予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对自己这一要求的态度,随后又靠近他继续小声说:“还想玩手机。” 半个小时后,李斯予和穿着干爽人类衣服的人鱼坐在一个生意极差几乎快要倒闭的海边早餐店里。 自从捡了人鱼回家后,李斯予的车后备箱常备成套衣服。 人鱼游了一晚上,饿得要命,此刻大快朵颐,狂吃三明治喝冰奶茶。 而李斯予则晕晕乎乎,他在海边沙滩上睡了一晚上,现在浑身发冷,喉咙肿痛,皮肤一碰就灼痛。很明显,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发烧了。 他就着一口热茶,吃了问店员要了退热药,此刻正在努力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 第30章 原本,他打算让人鱼游走,自己去找母亲。母亲在他的建议和王一士的安排下,现在暂时居住在一个较为邻近的岛国,名为穹音岛。 这片大陆岛国居多,据说曾经有大片连接的陆地,但在一些年间海啸频发海平面升高,造成了如今多岛国局面。 而日屿和穹音的暗自较劲,主要是在科技点上。李穆清若是直接投奔穹音,大概率会被投名为叛国。 现在李穆清和李斯予主张,他们是被害中被迫流落,而确实穹音在知道李穆清登陆后,也积极地伸出了橄榄枝。 李斯予做坏m和周幸的舆论,再有王一士站在另一政侧的支持,他打赌日屿会想方设法把母亲要回去,这样就能保证母亲也回国,还能顾全此后的人身安全。 可是现在鱼怎么办,李斯予撑着自己剧痛的头,看似想了半天,实则毫无进展。 人鱼吃完了三个三明治,打了个饱嗝,又跟店员要了两份奶油小蛋糕,一个青柠味,一个蜂蜜摩卡味。 他看着头痛欲裂的李斯予,切了一半青柠味的小蛋糕,推到他面前,眼睛大大地看着李斯予认真地问:“真的不吃吗?虽然没有你烤的好吃,但也还是很好吃的。” 李斯予勉强笑笑,说着不吃,把蛋糕推回去后又摸了摸人鱼的头。 他刚想问问人鱼对于自己的归处到底是怎么想的,店员忽然走到附近,李斯予敏感地看向那人,却看到店员正在柜台后靠近他们的一侧,背对着他们举着手机自拍。 李斯予迅速站起来挡在人鱼面前,走到店员旁,保持着礼貌问他:“你在拍我们吗?” 店员转过来陪笑着看着他,连连道歉:“你们是明星吧?这么好看,我就想拍两张纪念一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斯予严肃认真地告诉他:“他是明星,我是他保镖,公众人物被擅自拍摄是侵权,请删除所有涉及到我们的照片,否则我会动用我们一流的律师团队来处理这件事。” 店员面上的赔笑褪去,只剩下将信将疑和一些鄙视,他反问道:“这不侵权吧?网上不是很多明星偶遇照!你们是哪个明星啊我怎么没见过?” 李斯予不说话,伸着手做出“请”的动作,监视着翻着白眼的店员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逐一删除,又点开回收站彻底清空。 “那个傻叉!连云上传都检查了!我后来都搜不出来是哪个十八线的208万!人凉是非多!”店员坐在柜台边的地上,和朋友打语音电话骂骂咧咧,透过落地玻璃门,能看到那两人携手离去的亲密背影。 “死男同!”他又骂了一句。 岛屿中心的私人豪宅内。 “你怎么能这样!”m目眦尽裂,红着眼睛对着s大声质问。 “老公,断尾求生是动物本能,也是自然界验证过的有效的方法。这一遭就辛苦你了,乖。”身着紫领白衣的女士优雅而柔情地摸了摸m的脸,一只手帮他正了正有些歪斜的领带。 m扑通一声跪下,抱着s那双被得体的闪钻长裤包裹的大腿,声泪俱下:“老婆,可是我不想被枪毙啊,我还想活着啊!” s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应该只是无期,你表现好一些,我会去看你的。” 自从m在网上被舆论架起来后,他的名下多项项目被查,照片也在网络流传甚广。起初,他们花了很多钱去删除那些名为黑料的猜测与真话,但言论如春草,春风吹又生,没办法,s只好自己主动与他割席,下手锤死这个已经没用了的老公。 还好当初就在做账上分开了,不然现在多麻烦。s这样想着,一抬长腿,甩开了m糊满泪水的脸,转身向单人沙发走去。那镶嵌在长裤上的碎钻划破了m的脸,血与泪一同混杂在m那张痛苦又扭曲的脸上。 左右两边的配枪保镖适时而上,一人一边架起这个瞬间苍老了十多岁的男人,大姐头提交的证据锤死了这个男人的多项罪名,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下午,s又精神抖擞且谦卑地站在国安组织前,她换上了低调朴素的黑色商务衣裤,未着一丝配饰,头发服帖地束在脑后。 她虔诚地提交了转账资料,表示会为李穆清的终身研究做资金支持,也愿意出足够人力与财力保护其在穹音的生活,支付她作为交换学者期间的所有开支需求。 “交换学者”,当她提出这一名词,为“学者流落他国”做解决方案提议时,很多人都惊呆了。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又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且温和的方式。 而李穆清那里,也非常宽宏大量地同意了。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s又进而积极地申请,希望可以得到“心中偶像”李穆清的联系方式。 当然并不成功。大家只是接受了她的钱和多年的商业渠道经验,没有人会否认她是个坏心眼子也没良心的黑社会,她的这一申请自然被无情果决地驳回了。 “这有什么难的…申请就是给你们个面子罢了。”s在某个天气很好的傍晚,拨通了李穆清的电话。 “姐姐~”s声音温柔又御姐,但这声音的主人喊出姐姐这种亲密的尊称,还是令李穆清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李穆清意料之内,s就是想把自己的儿子送来,不知道周幸当时给他注射了什么,他儿子经常全身发痒,仔细检查皮肤又并没有可以测量出的异样,普通的医院拿这个孩子完全没办法。 比起脑子有病的周幸,s还是更相信李穆清这个活菩萨,她已经准备好多种方案,不管是利诱还是色诱,势必要把儿子送过去给她诊治下。 “周幸现在在哪里?” s没想到李穆清还会关心周幸在哪,这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啊…姐姐,这个我也没太注意,好像跟m一起被带走了。可能正在接受正义的审判吧。”自从把实验室掀了个底朝天,按着周幸的头让他拿出解药他都拿不出来后,s已经几乎没注意过那个瘦削的神经质男人了。 “没死吧?”李穆清问。 “活的活的,包活的。”s态度非常好。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s精心挑选了几套清爽又修身的衣服,带上儿子坐上了自家游轮,向着目的地出发了。 第29章 在李斯予收到楚炆的信息后,他知道m被抓了,而他的老婆s提供了非常多的资金,“为家人赎罪,无条件支持李女士科研事业”。 真是能装人也能做鬼。 他躺着看着人鱼在船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先是打开斜窗,让咸涩的海风透漏一些进来,又搭拉着拖鞋走向音响,旋转按钮切到自己喜欢的音乐。 细长的指尖挑起空了两颗的药板左右看了看又放回去。 一手滑动着平板看摩卡壶煮咖啡教程,一手捉起摩卡壶悬在肩膀下方。髂骨明显的小腹顶在桌沿,压出一条。 李斯予笑起来,“人模人样的。” 拿着摩卡壶看着平板的人鱼远远白了一眼李斯予,又低头专注地看视频,一缕头发滑落,垂在他睫毛纤长的眼前。 他们又在海上,这次是不用遮掩地去李穆清那里。 从李斯予打电话给楚炆,又去找人把自己私人的双体船开过来,前前后后也是花了大半天。 在这大半天里,李斯予的体温直线飙升,又极限稳住,早餐店的退热药居然几乎没起什么作用。 一开始他先是躺在车里,但他腿长手长,躺着总是不太舒服,于是他们又去了海边的小树林。 李斯予摆烂地躺在一堆天然裸露的石头和草上,一动不动,头晕地庆幸m走的太快了,不然现在是最好抓他们的时候。 而人鱼因为鱼生里从未有过这种热热软软的病症,对此感到十分好奇。 他乖巧地陪在李斯予身边,半句电视手机都没提,担心地想原来人类是比自己脆弱很多的生物。 他摸着李斯予的额头,感受到那烫手的温度,他觉得此刻李斯予的头很像他家里的烧水壶,越来越烫,然后李斯予的鼻孔就会喷出蒸汽,发出滴滴的长鸣。 “呵呵呵——”,他这样想着,也是这样说出来,李斯予被他逗笑了,发出了虚弱的笑声。 躺着闭眼笑了一会儿,幸福的笑还停留在脸上,李斯予又听到人鱼走路的声音,还有奇怪的有节奏的“啪嗒啪嗒”。 他睁眼一瞧,立刻嫌弃地后退,脖子使劲缩着,胳膊肘挡在面前做虚无的抵抗:“这是什么!” 人鱼一边两手左右互倒,搅匀两手之间湿润的泥巴,一边试图将泥巴往李斯予额头上敷,“我刚搅的,很凉快的,我以前也这样敷过的。”虽然只是敷了玩的。 “不要!”李斯予严词拒绝,绝无商量余地,并命令人鱼立刻去洗手。 还好他是个乖巧的鱼类,没有太执着手里的泥巴就去洗手了。李斯予都不敢想,万一他是虎鲸或者比格精,这以后日子还这么过。 第31章 在船到来后,李斯予终于等到了热水澡、舒服的床、没过期的有效的退热药。 还有人鱼香香的贴贴。 人鱼卧在李斯予的臂弯里,额头贴着他的脸颊,冰凉的体温让李斯予感觉舒服不少。 李斯予的胳膊穿过他的腰,轻柔地搭在他的臀部,人鱼光滑冰凉的脚趾抓在他的脚背上,抓一下放开一下,抓一下放开一下。看似乖巧不动,实则无聊乱动。 人鱼感觉李斯予比平时都要暖烘烘的,他在这温暖的怀抱里非常惬意,甚至有了一些过分的想法。 他的手滑到李斯予的致命部位,抬头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李斯予,“我想……” “你不想。”李斯予无情拒绝,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我都这样了你还想那样,你还是人吗?”李斯予小声软弱地质问。 而人鱼眨了眨眼睛,疑惑地也小声回答:“我不是啊?” 对方确实不是人。 李斯予也心中动了一下,感觉自己吃了药了也恢复了一些,或许可以体验一下不同的温度下的感觉。 但是! 谁叫许小朵也在这船上呢。 楚炆送了信息和船来,也顺便把许小朵送来了,说许小朵在岛立医院把断了的胳膊接上了,但全身的水肿一直消不掉,还皮肤发痒,普通医院拿这没办法,也许李穆清比周幸更能正常使用人鱼的延伸试剂。 此刻许小朵正在隔壁小隔间哼哼唧唧,辗转反侧,他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刷地一声踢开门。 “我……我……” 李斯予还有些害羞和尴尬,而人鱼并没所谓,他顺滑地在李斯予的怀里转了个圈,翻过来看着许小朵。 许小朵脸色苍白,扶着门框,嘴欲张不张,“我想吐……” 李斯予立刻从床上弹跳跃起,越过人鱼拎着许小朵去了甲板上。 最终许小朵也没有吐出来,本来也长时间没吃东西,吐无可吐,他躺在甲板上,不允许任何人碰他,虚着眼睛看着空旷的天空,坚强地等待着陆地的到来。 到了李穆清所在的穹音后,李斯予立刻在附近租了住处,非常纯粹地进入休息时间,等待退烧。 几天后。 “妈——”李斯予来到李穆清现在居住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带住宿的实验室,他观察了下,周边甚至有小医院和超市,还有食堂和健身房。 李斯予其实很不满意这种周到的环境,就好像人进来了就可以一辈子在这一圈里生老病死。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但李穆清让他别过度幻想,这就是个正常的待遇良好的实验园区,没有任何人阻止她出门。 “妈,我问你个事儿。”李斯予已经退烧了,又休息了几天才来,今天来找李穆清想盘根问底一下。 “我能把snega养在家里吗?大鱼缸常换水倒是没问题,就是这个尾型与腿型的变化规律到底是什么呢?在陆地多了会有副作用吗?” 他决定开始正式使用人鱼的名字,也让李穆清叫这个名字。 李穆清正在自己的餐桌前吃午饭,她拎起一个雪蟹蟹脚给李斯予看,说:“你知道有人说吃蟹会寒,实际呢,通俗来讲,就是蟹肉中的a物质与人体中的b物质,在一起时会产生c物质,c物质会引起人的部分肌肉痉挛,这就是人们认为的‘寒’的实际原因。” “人鱼的变化和这个逻辑有一些相似。人鱼在不同情绪表达时会产生不同激素,某类激素达到正确的量时会令其变化形态。这种变化只有在人鱼体内才会发生,人体内的某物质只是加速了这个变化。所以周幸的人体实验是不会成功的,这个天赋是人鱼本身自有的。” 李斯予如有所思,母亲讲的很通俗,不愧是海洋馆的节日活动里孩子们最喜欢的讲解员。 道理他是懂了,他就是有点……那就是说人鱼最开始就在情绪表达?他那时候在表达什么情绪呢? “我最开始看他变出腿那会儿,他咬了我一口,舔了我的血…”李斯予一边回忆一边说,“后来在家里也咬了我……” 李穆清觉得好烦啊,儿子长大了就开始在自己旁边絮絮叨叨什么恋爱play,好影响食欲! 刚好电话响了,她擦擦手走过去接电话,留李斯予继续独自呆立在桌边。 电话那头是很久不见的王一士,“小清啊……”王一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李穆清跟他寒暄闲聊了一会儿,聊到开心的地方还哈哈笑,让他等女儿们放长假了就一起来旅游。 “就是长出恋爱脑了,别的也没什么。”对于王一士对李斯予的关心,李穆清这么回答他。 她挂掉电话,笑意盈盈还在脸上,走回餐桌准备继续吃今天的清蒸俄罗斯雪蟹。 李斯予:“妈妈,我觉得,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出去。”李穆清用一只蟹腿指着门口,坚决地下了逐客令。 李穆清重新享受独自一人的清净空间,和清甜肥厚的雪蟹肉为伴。 这时候门口又一只头探出来。 李穆清以为是李斯予那斯又转回来了,刚要斥责让他快滚,一抬头看到是人鱼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头,在门口偷偷看她。 谁都喜欢漂亮小孩,还是这种会变身的。李穆清每次看到他都感觉心都要化了。 “是小鱼啊,进来吧,”他对人鱼温柔地微笑着。 人鱼今天走路有些扭扭捏捏,不同往常。虽说走路的时候很少,但这种左脚踩右脚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 李穆清放下手里的蟹腿,再次擦了擦手,站起来要仔细看看人鱼脚怎么了。 人鱼却害羞地摆摆手。 他刚从许小朵的病房过来,犹然记得许小朵的话:“在我们人类的社会里,李斯予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你一定要跟她关系处好了!” 他看看此刻对面的李穆清,又看看面前的雪蟹,若有所思。 从心而论,他本身就是很喜欢李穆清的。但他不清楚李穆清是不是喜欢他,也许她只是看我在实验室可怜而同情我呢? 务必要让她知道我是一只独立又能干的鱼。 许小朵建议他先从单手拿两根筷子做起,充分表现自己已经习得了人类的特长。 但人鱼心中摇摇头,觉得这条路并不适合自己。 他看到李穆清面前的雪蟹,有了更好的想法,如果她爱吃他可以把雪蟹的老巢都挖了! 他看着李穆清,郑重开口道:“妈妈——” “嘶——”李穆清就像听到了什么高频电流声,脖子一阵抽搐。 “谁教你的?李斯予?”李穆清问。 人鱼不会撒谎,非常诚实:“许小朵。” 李穆清非常认真地看着人鱼说到:“snega,我非常欢迎你参与到人类的社会里,不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永远是自由的,不需要被任何期待束缚。人类社会的规则和情感都很复杂,而我也没有足够地了解你的文化,或许也是另一种复杂。但希望我们都有简单快乐的生活。” 说完,她再次拿起雪蟹的腿,微笑地看着人鱼说到:“妈妈要吃饭了,小鱼去找李斯予玩吧,他刚刚出去右转了。” 第30章 人鱼找到李斯予的时候,他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弯着膝盖,看着远方。 风吹着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抖动。 人鱼光着脚,踩过湿哒哒的水边,线条圆润的脚印留在干燥的石面上,又在风中趋于无形。 他走到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李斯予转头看看他,肌肉结实的深色手臂搂过他,他们自然而亲密地接吻,贴在一起,享受着海风的吹拂,享受着平静的爱。 在穹音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李斯予找到李穆清。 “妈,我想给自己弄个鳃,你说有可能吗?” 李斯予觉得,感情是个双向付出的事情。他不想总是指望人鱼变出双腿和他在陆地生活,他也希望自己能自由地在海里来去,和人鱼一起探索水下山川。 “你想得真美。”李穆清这样回答道。 “如果有那么容易,还会把人鱼关在实验室好几年吗?” 李斯予觉得妈妈说的也对。 那看来只能继续用人鱼给他吹的鱼缸头罩了。也不是不行,就是造型上有点磕碜,好在最近看多了竟然也觉得酷了起来。 “你来,躺这。”李穆清指了指一旁一个诊疗床,李斯予听话地躺过去,随后贡献了400毫升新鲜血液。 几天后,李斯予和人鱼收到了李穆清送的一小盒药剂。 药剂说明上写着: 蓝色药剂一次一瓶,可加速转变尾形;黄色药剂一次一瓶,可加速转变腿形。服用间隔不可小于4天,服用对象仅为snega。 “我就说可以口服!”人鱼高兴地捏着那小小一支瓶子,对着光线左看右看。 李斯予怕他弄坏了,接过来放好,装在盒子里。 第32章 他是完全愿意贡献自己的血液去做这种无痛药剂。但是吧,他和snega商议,关于是腿还是尾巴,顺其自然。反正家里也有大浴缸,而李斯予也愿意移居到更适合snega的海域。 “是药三分毒!”李斯予如此评价道。 立刻被李穆清扇了后脑勺。 秋天的天气越来越凉,他们决定离开这里。 走之前,李斯予和人鱼牵着手,去和许小朵告别。 许小朵还得在这住满一个季度,天天举着平板和楚炆打电话,黏黏糊糊的。 “原来你是个水陆双栖动物啊!”许小朵挠头大笑。 人鱼也对着他咯咯咯地笑,像两个小傻瓜。 “你怎么越来越傻了。”李斯予直言。 许小朵翻白眼,频率快地像跳闸,吓得人鱼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李阿姨说我就是药剂中毒了,没别的原因!”许小朵据理力争。说完又对着人鱼嘿嘿笑,“我还以为自己也要变人鱼了呢,我那会儿,耳朵嗡嗡的,好像在水里。” 人鱼高兴地摆着身体跟许小朵许诺,等他好了就给他吹个泡泡罩子,带他下水玩,人鱼代驾一日游。 “好了走了走了。”李斯予无情地把人鱼从病床边拉开,带着他离开了。 “那说好了啊!”许小朵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大声惨叫。 船在水天一色中平静地前进着。 起初人鱼以为是直接回日屿岛,直到视线里出现了成群的海鸟,高耸竖切的悬崖,永远惬意的沙滩度假人群,他才意识到,这里好像是鸥石海岸。 “我当时还很小,我跟着我妈来这里,她在这里工作,我就经常去海边玩。”李斯予双手撑着船舷,对人鱼说,一边说一边歪着头,仔细观察人鱼的表情。 人鱼出门前执意开了一瓶蓝剂一口闷了,现在正惬意地躺在甲板上晒着自己的大尾巴。 他眯着眼睛,支着胳膊,对李斯予的发言只是点点头,非常合理的叙事,没什么问题。 “噗通!”巨大的水花声,人鱼转头一看,李斯予消失了! 他伸着头往船下方看,水里一个黑影逐渐融入更深的黑暗中。 怎么突然掉进水里了! 人鱼连忙跃进海里,伸着手臂摆动尾巴,快速向这个不断下降的人类追去。 他急速而轻快地绕到李斯予的身体下方,温柔地拖住他,一只手在唇边轻轻一托,一个泡泡生自于他口中,慢慢变大,呆呆肥肥地飘向李斯予的头,尽责地笼罩住那颗英俊的头。 于是李斯予在空气罩中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 老婆是人鱼的好处 —— 等他回去了他甚至想在人外同好者网站开帖,用他八级会员的身份给大家科普一下自己的幸福,虽然一定会有人说那是他拼好饭吃多了的临终幻想。 他像只青蛙一般在水里舞动,试图滑行,人鱼拉着他的手让他放弃没用的努力。 李斯予指着远远一处,人鱼便拉着他向前游去。 与在岸上看见的尾巴不同的是,李斯予发现,在水中人鱼的尾巴更为蓬松展开,像一大朵炸开在水中的蓝黑色鸢尾。 他忍不住捞了一点飘荡的侧鳍,放在手中亲了亲。 人鱼一个扭动,有些害羞,但也并未放开李斯予的手。 在李斯予的指向中,他们着陆在一块露出一角的漂浮岩层岛上。 一上岛,李斯予把人鱼抱到一个树下坐着,然后手指对着某块陆地画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在这里砸我的。” 又补充:“把我都砸失忆了。” 人鱼听了后,先是有点惊讶,随后面色泛粉,有些害羞地偏过头去。 “原来你记得!”李斯予站在空地上,大声道。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湿淋淋的,阳光正好,远处的蓝波光粼粼,这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天。 时空续上了间隔的空白。 “在池塘里那几天想起来的。”人鱼用尾巴尖尖拍了拍地面,他的耳朵尖有些薄红。 一想到把这个男孩送回去后,在海边蹲了好多天,终于蹲到一个女人带着这个男孩登船,他又跟在后面游了很久。 总感觉自己也会出现在1818节目里。 对了,1818! 人鱼抬头对李斯予怒目而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回忆从前的吗!” 李斯予依然在自己的温情回忆中:“没想到我们那时候就认识!” 他少见的话多了起来,快乐又幸福的嗔怪着:“如果那时候你没砸晕我,我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 说着走过来,坐在人鱼旁边,搂着他细细软软的腰,俯身要亲亲他。 人鱼却胳膊推着他,往李斯予的胸肌上用力扇了一巴掌,试图令他正视自己的日程:“耽误太久了我今晚赶不上看电视了!” 李斯予这一瞬间,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电视机都扔进海里。 最终,在人鱼的仁慈和恩赐下,他们在这小型陆地上多停留了两个小时,人鱼的阵阵鸣叫惊动了往来的海鸟,音律盘旋在空中。 而李斯予也信守承诺,用一台和自己使用的一样的新手机,弥补人鱼没看上当天直播的损失。 这是日屿岛圣女果节日前夕,街道上挂满了一颗一颗圣女果小灯,很多店铺用上了红白装饰,街上走着巨大的机械内芯扮演的圣女果娃娃。 李斯予去海洋馆接人鱼下班。 是的,这条鱼给自己找了个工作。 准确地说,是在王一士的推荐下,成为当初李斯予发现人鱼的那个海洋馆的周四讲解员。 每周周四,周四讲解员会出现在固定的“赶海故事馆”中,坐在一排白蓝射灯下的塑料大贝壳里,穿着人鱼筒衣,扮演一只会讲故事的人鱼,给坐垫上一只只小朋友讲海底世界的故事。 因较为逼真的人鱼扮相,和非常有趣闻所未闻的海底故事,人鱼一度成为这里的明星讲解员。 更绝的是,人鱼背后的水箱墙中,还有小丑鱼能配合讲解员手势甩尾巴,穿梭在海星海葵中。 意见反馈的邮箱里多了很多要出周四讲解员周边的要求,王一士也觉得很有商机,人鱼很可爱,做成三头身小挂件自己的女儿们一定很喜欢,但被李斯予无情否决。 “叔叔,人鱼小哥哥一直穿着尾巴,坐着会不舒服,我和妈妈都觉得他故事讲的很好,可以让他更舒服地坐着嘛?我们知道人鱼是假扮的,我们只是小,不是傻瓜。” 李斯予来到门口的时候,正值小孩子们陆续出来,人鱼的节目刚刚结束。一个小不点拉着妈妈的手,正对着工作人员窗口垫着脚严肃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李斯予在背后差点笑出声。那工作人员从值班室出来,蹲下来认真和小朋友交流。李斯予没多听,径直走向房间里找人鱼。 人鱼换好衣服后,拉着李斯予的手,坐到车上。 李斯予俯身捏了捏人鱼的小腿,问他:“腿酸不酸?” 人鱼摇摇头,说其实有时候没有穿假尾巴,就是真的尾巴坐在那里,小孩子们完全看不出来,他也很开心。 随后催促李斯予快开车:“赶紧去买手机我今晚就要打电话。” “你打给谁?”李斯予奇怪地问。 “你别管了,打就是了。”人鱼如此这番回答道。 车身汇入城市灯光的洪流,远方日落烧红了半边天空。 这是普通而美丽的一天,也将会是以后的每一天。 他们有属于自己的happy ending。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