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以身入局,疯批世子步步沉沦》 第1章 [穿越重生] 《女配以身入局,疯批世子步步沉沦》作者:宴春日【完结】 别名:穿书后,我靠造谣拿下疯批权臣 简介:【1v1小甜饼】【he】【“恶毒”女配vs“失忆”世子】一朝穿越,姜窈成了虐文里下场凄惨的炮灰,欲哭无泪后,决心抱好主角团大腿。 却被女主误会有了心上人,猜来猜去,猜到了承伯侯府的未来世子谢余年身上。 谢余年!? 他谁啊? 那个在野猎中摔下马后失忆的谢家公子? 原书里连名字都没出现过几次的超级炮灰姜窈可耻地心动了—— 这怎么不算天赐的“良缘”? 谁说这谢余年不行啊,这可太行了! 恶毒女配vs失忆炮灰。 真是绝配,不,天仙配! …… 那日在塌边听见姜家三姑娘哭哭啼啼说着两人的感情后,谢余年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与她两情相悦?私定终生?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面上陪她演着,暗地里却叫探子去将人查了个底儿掉。 结果发现,这姜家三姑娘竟是烧坏了脑子,将自个儿脑子里的那些臆想当了真。 闻此,谢余年心底生出了几分荒谬,他活了二十载,头一次体会到有苦难言。 可后来不知为何,谢余年再听到那些姜窈“臆想”出来的过往,眼眸不觉暗了几分。 他是不是得假戏真做了? 标签:宫斗宅斗,古代言情,穿越,甜宠,he,1v1 主角:姜窈,谢余年 第1章 娇生娇养 正值夏日,院子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春兰进房间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脚步都轻了不少。 她透过若隐若现的屏风,看向窗前的少女—— 眉如远山含黛,轻轻一挑便能勾出最动人的风情,肌肤更是白皙如雪,透着淡淡红晕,像是......像是春日里的桃花,娇嫩得令人心颤。 春兰虽没跟着出过几次府,却也知道,自家小姐这般长相,哪怕放眼整个京城,也难寻出几个。 “小姐,罗裳阁新送来了一批料子,如今正在院里候着呢。”她回过神,垂着头小声开口。 姜窈听见动静,回头便看见了鹌鹑模样的春兰,不由得叹了口气。 三天了。 她已经穿过来三天了,才勉强接受自己穿书了的事实。 姜府的二小姐姜窈,原书里下场凄惨的炮灰女配。 “阿姐已经挑过了?”姜窈轻声问道,语气里带了点试探。 春兰心中道一句“果然”,小姐还是事事都要与大姑娘比。 她跪在地上,小声回答:“今日这料子进了府,按照规矩就先进了主院里......” “不过大姑娘一样也没选,叫人原封不动送了过来......” 从前各种衣裳料子,哪次不是先进了小姐的院里,先供小姐挑选? 只是如今大姑娘与晋王爷定下了婚约,便是未来的王妃,府中自然要事事紧着大姑娘。 依照从前小姐掐尖要强的性格,定是要发几日脾气的。 姜窈瞧见春兰下跪,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手伸到半空中察觉不对,又缩了回来。 幸好春兰一直低着头,没有瞧见这一幕。 “起来吧,阿姐婚期已定,自然要紧着她,”姜窈淡淡开口。 春兰闻言有些惊讶,她家小姐何时这般体贴人了? “叫他们先下去吧,我今日没兴致。” 姜窈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轻咳了两声。 春兰以为她还在与老爷置气,忍不住劝道:“小姐何必同老爷置气,姜府里人人都知道,您才是老爷最宠爱的那个,您大病初愈,莫要因这些小事再气坏了身子。” 五天前小姐跟老爷大吵了一架,这事被捅到了老夫人那,被罚着跪了几个时辰的祠堂。 原主也是个硬气的,一声不吭跪完了全程,回来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姜窈一怔,话里有些犹豫,“若是父亲依了我,我何必与他置气?” 原书毕竟是以女主的视角写的,关于原主,大都是一笔带过。 姜窈摸不准原主的性子,只好凭猜测回答。 春兰没什么反应,又宽慰了一句,“老爷自是心疼您的,只是这几日他不在府中,等他回来了,您还是家中最受宠的姑娘。” “虽然老爷没松口将这门亲事给您,但是您的亲事老爷也是十分上心的。” 姜窈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原主跟父亲置气是想将这门亲事揽到自己头上? 她冲着春兰摆摆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春兰微微颔首,恭敬道:“那小姐您先歇息,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她缓缓转身,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唯恐打扰到姜窈。 大夫曾说小姐能退烧已是万幸,如今正要好好休息。 不过,春兰在心中暗想,小姐从前性子稍显急躁,常因一些琐事与人争执,可如今,她的脾气竟变得温和了许多。 院里的人都说小姐这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心境也随之改变了。 房中只剩下姜窈自己,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臂,在眼前轻轻晃了晃。 手腕上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姜窈慢慢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映出她的面容。 姜窈生得一副好模样,又因大病初愈添了几分柔弱。 任谁看了都是一朵娇生娇养的小白花。 不过可惜没长脑子。 晋王可是原书里的男主,她还想抢了这门亲? 姜窈伸手揉了揉额头,想到了原主最后的结局。 叹了口气,“她”日后还敢肖想摄政王呢。 春兰口中的大姑娘与晋王爷,便是这本书的男女主。 想起原书里的内容,姜窈不禁起了一头的黑线。 原书叫什么《逍遥王爷的心尖宠妃》,她本以为是一本小甜文,就这么稀里糊涂点了进来。 男主是个逍遥王爷,在一次偶遇之后对女主一见钟情,向皇兄求了圣旨赐婚。 女主起初对他并没什么印象。 也算是先后爱,确实挺甜的。 结果看着看着,皇帝重病在床,摄政王独揽朝政,男主被迫卷入了朝堂斗争,开始玩起了权谋,接着便是各种误会。 他觉着她对他只有疏离,她觉着他爱的另有其人。 后面竟是六百多章的“虐恋情深”。 本来上班就烦。 姜窈顿时没了看下去的欲望。 肯定又是男主追妻火葬场,然后真心告白,女主发现是自己错怪了男主,两人重归于好。 好一坨包着屎的巧克力。 姜窈看的直挠头,王宝钏睡了一晚发现自己掉野菜榜第二了。 气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结果再睁眼就穿进来了。 她穿的这个角色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正是姜盈庶出的妹妹,姜窈。 原主生母早亡,所以姜明籍怀着对原主娘的思念,对原主自是千娇万宠。 可以说,姜窈是姜明籍亲手养大的......带刺的仙人掌。 也就养成了姜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算是书里前期的恶毒女配,至于为什么是前期呢? 当然是没活到后期啦! 按照原书中所写,姜盈与晋王定下了婚约后,姜窈心中不服,一心想要嫁的比姜盈高一头。 心高气傲的瞄上了当朝的摄政王萧旌,不顾姜父与姜盈的阻拦,爬上了摄政王的床。 但摄政王萧旌对姜窈尽是利用,哪能真心待她。 后来皇帝病逝,萧旌独揽朝政,不到半年,她就被折磨致死了。 “小姐,这是大姑娘送来的蜜饯,还是扔了吗?” 屋门外,突然响起夏蝉的声音。 姜窈反应过来,她穿过来以后还没见过女主呢。 她不禁起了心思,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春兰,随我去阿姐院子里。” 出门前,姜窈打量了一眼四周。 户部尚书可是个肥差,便宜爹又十分宠爱原身,宫中赏赐的东西十有八九都落在了她房里。 她的视线停留在梳妆台上,伸手将那小盒子拿到手里。 “走吧。” 第2章 谢家那个 两人的院子离的并不远,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穿过小径,就到了姜盈的院子。 通报过后,姜窈就见到了原文中的女主。 姜盈一袭素色长裙,身形纤细,衣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流水般柔和。 姜窈瞧着姜盈的同时,姜盈也在上下打量着她。 三妹生病,她理应前去看望,可父亲却叫她呆在院子里,哪儿都不许去。 也不知窈儿会不会生气。 第2章 原书里没有写女主前期对这个庶妹看法如何,姜窈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分,朝着姜盈怯怯喊了一声“阿姐”。 谁料下一秒就被人直接拉了过去。 姜盈只觉得几日不见,窈儿好像瘦了许多,脸颊两边的婴儿肥都下去了一些。 “窈儿,你受苦了......” “......” 她受什么苦了? 不对劲。 这女主......怎么还是个妹控? 姜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下意识伸手回握了过去。 可以说,这本书里面唯一叫她挑不出错的人,就是姜盈了。 姜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各种意义上的那种。 作为姜家嫡女,她的智慧并不输给任何男子,相反,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她更小心谨慎,每一步棋都更深思熟虑。 可这么一位女子,却被情爱困在了后院之中。 姜窈的视线落在姜盈略显单薄的背上。 就是这样一个背,在姜父被摄政王诬陷入狱之后,支撑起了整个姜家。 姜窈甚至觉得,姜盈最后肯定是累死的。 嫁给萧无衡之后,她作为宣王妃,竭尽自己所能,试图让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更好。 她并不是依附于男主而存在的菟丝绒,只是那些功绩,全部被淹没在了男主的名下。 “阿姐......”姜窈亲昵的揉了揉姜盈的手心。 她这个动作却是叫姜盈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怎么了?” 窈儿一向不与她亲近,往常这个时候早就推开她了,今日怎么...... “没事阿姐,就当我前些日子烧坏了脑子。”姜窈拽着姜盈不松手。 姜盈:看出来了。 “咳咳,大姑娘,我家小姐的意思是她大病初愈,对从前的许多事都有了新的看法......” 春兰替她解释了一句。 姜窈在一旁连连点头。 她已经痛改前非了噢,从前那些事可不兴找她算账。 不过瞧阿姐此刻这欣喜若狂的样子,倒不像是要算账的模样。 怎么跟原书写的不一样啊? “对了,阿姐,听春兰说你与那个谁订下婚约了?” 姜盈瞧着她,神色有些怪异,“嗯,是晋王殿下。” 这孩子不会是真烧傻了吧? 本来就有些傻傻的,怎么现在...... “那阿姐觉着晋王殿下这个人怎么样?”姜窈问道。 她试图叫阿姐知道,那人后来可能会变成披着羊皮的狼。 “怎么了?”姜盈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窈儿怎么这么关心阿姐的婚事,可是心中有人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问完瞧见姜窈的表情,才察觉出来几分不对。 “窈儿心中,有了喜欢的人?”姜盈又问了一遍,“难道是晋王殿下......!?” 难道她不经意抢了窈儿的心上人? 怪不得窈儿要与父亲争吵。 “窈儿若喜欢晋王殿下,待父亲回来,我......” “不不不......”姜窈冷不丁听见这一句,紧急摇了摇头。 她一点也不想跟男主扯上关系。 何况男主对姜盈是一见钟情。 姜盈见她一直摇头,就顺着继续往下猜,“那是武信侯家的小世子,还是崔家崔二郎?难道是苏家苏六公子?总不能……是谢家那个......” 谢家哪个? 姜窈反应过来姜盈是在猜自个儿的心上人,连连摇头,接着就听见那句“谢家那个”。 脑中瞬间闪过什么,又略带迟疑的点了点头。 其实说到最后一个谢家,姜盈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还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口中前几个,都是京城里如今叫得上名号的几个公子哥儿,个个都家世显赫,备受追捧。 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与姜窈相配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的。 也只有姜盈这种妹控,会觉得自个儿的妹妹,配这些公子哥儿绰绰有余。 最后一个谢家嘛,却有些难以启齿,倒不是因为家世不好,而是...... 姜盈叹了口气,谢家公子长相不俗,又是逸群之才,京中有不少世家贵女都钦慕于他。 就连薛家那位怀宁郡主,还在今年的上元节同谢余年表白了心意。 只是谢家势大,谢侯爷又深受陛下器重,谢余年身份尊贵,向来对谁都不假辞色。 窈儿喜欢上他,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况且如今京城里已有传言,说谢家公子怕是醒不过来了。 姜窈哪知道姜盈心中所想,只自顾的点头。 谢家这个好啊,她记得,谢家这位公子,前些日子在京城附近与几个世家子弟野猎,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至今仍昏迷不醒。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按照原书的剧情,谢家公子谢余年昏迷了半个月后才醒过来,还没等谢府松口气,就发现人什么也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 那可真是太好! 姜窈瞬间有了主意。 谢府身份不低,承伯侯是手握实权实权的大将军,膝下又只有谢余年这一个独子。 若是她能跟谢余年扯上关系…… 那不就能远离主线,躲开那个劳什子摄政王了? 还不用费尽心思去伪装自个儿。 太好了!是炮灰!她有救了! 见她点头,姜盈盯着姜窈的脸,有些怀疑,“窈儿你也钦慕谢公子?” “对!” 姜窈暗暗憋了一口气,硬生生先把自己的脸憋红了,然后双手拉着姜盈的手腕,言辞恳切。 “我就是喜欢他!” 第3章 私定终生 姜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窈儿年龄小,在宴会上见上几面就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她忍不住道,“窈儿,你如今年龄还小,那谢家公子生的确实不错,你若是对他有所好感也很正常,只是这事还得慢慢来......” 她心想,说不准窈儿只是瞧上了谢家公子的相貌,还来得及来得及。 等他躺个十天半个月的,那张脸定会瘦脱相,窈儿自然就放下了。 姜窈抿着唇,做足了扭捏的样子,凑到姜盈耳边害羞道:“其实......我与谢家公子已经私定终身,窈儿这辈子非谢公子不可......” 姜盈如遭雷击,安慰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你说什么?” 姜窈红着脸,小声重复了一遍。 空气一时静了下来,姜盈抿了抿唇,看向姜窈时,像是在看一个陷入爱河的痴心人。 “可谢家公子已经昏迷十多日了,不见得能醒过来......”姜盈像是反应过来,“窈儿你前几日不是还同父亲争吵......” 完蛋,这个阿姐不好骗。 姜窈低着头,搅着手里的帕子,“那是因为,京中有传言,说谢公子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时悲愤,又听到父亲说,要将阿姐许给晋王殿下......” “那种狼心狗......窝,不如叫窈儿替阿姐去,反正窈儿的心上人也醒不过来了!” “那个词应叫豺狼虎豹。”姜盈扶额,无奈的纠正道。 她不知姜窈原本想说的是“狼心狗肺”,只以为是她平日学习不用功,用错了词。 姜盈端起桌上的茶盏,又道,“你从前连院门都不怎么出去,何时与他......?” “......” 姜窈拿出帕子,哼哼唧唧找补,“我们怕叫别人发现,平日里都是用书信往来。” 她真的,她哭死。 早知道出门前在手帕上沾些辣椒水了。 说罢,怕姜盈不信,又道:“春兰也可以作证。” 春兰连忙在旁边点了点头。 姜窈又道,“阿姐,实不相瞒,前几日窈儿发烧就是因为思念谢公子,思念到无法自拔。” “嘤......想他已经昏迷这么久了,可我却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 姜盈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颤,声音也带着几分不确定。 “你们是何时私定的......终身?” “就......上元节那日,这次也怪我,谢公子说要为我猎一只野兔,做成兔毛围脖,谁知......” 姜窈抽泣着,又假哭了几声。 说话的同时,她心里小人双手合十,朝着四个方位都拜了拜,抱歉啦谢公子,我的小命就拜托你了。 姜盈抿住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那清冷矜贵的谢家公子,背地里竟是这么号人物。 原以为他对谁都是那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模样...... 姜盈抬眸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姜窈,竟肯亲自为她去猎野兔,可见是个待人好的。 不对,窈儿还这么小,说不准是被那厮给蒙骗了。 姜窈见她不再问了,觉着有机会,身子往前又挪了一点,握住姜盈纤细的手腕,“阿姐,你就帮帮窈儿吧!” 姜盈拉着她,坐到了软榻上,瞧着姜窈一脸懵懂的样子,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第3章 窈儿天真率性,如今情窦初开,对情爱方面自然好奇,所以才会这种好与姑娘私定终身的登徒子。 姜盈正了正神色,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同姜窈讲道理,“窈儿,情爱并非像话本子里写的那么美好,天底下的男人刚开始也只会在你面前展现出来他完美的一面。” 姜窈听的目瞪狗呆。 “......” 阿姐,你原来也知道啊? 那怎么后面就变成恋爱脑了呢? 她撇撇嘴,小声嘀咕。 这副样子落到姜盈眼中,便是被她说中了心思还不知悔改。 姜盈缓缓叹了口气,盯着姜窈的脸,委婉开口,“窈儿如今,与谢公子进行到哪一步......了?” 啊? 什么? 姜窈一头雾水。 姜盈小脸通红。 ...... 姜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在点头与摇头之间只犹豫了0.01秒。 “阿姐......呜哇!”姜窈抱着姜盈,哭的昏天黑地,“我也不知道谢公子会......会昏迷不醒啊!阿姐!呜呜哇呜......可我就是喜欢他!我想跟他成亲!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对不住对不住,谢公子,等你醒了,哪怕你失忆成三岁小孩,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姜盈深吸了一口气。 事态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 窗外,日光灼灼,树影斑驳,如同细碎的金箔铺陈在地面。 屋内,姜盈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棂,凝视着那些摇曳的影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先同母亲说一声,她过几日正好要去谢府走一趟。” 姜盈顿了顿,又循循善诱道,“窈儿,你与谢公子私会的那些内容,不要跟任何人讲,明白吗?” “若是有人问,就只说你们两个私下见过几次面,情投意合,明白吗?” 若是这些事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姜窈知道姜盈是为了她好,默默把哭腔收了回去。 不过...... 沈氏要去谢府探望? 她得想个法子跟过去。 姜窈心里盘算着,那她得想个法子跟过去。 “对了,阿姐,这个给你!”姜窈拽着姜盈的手,将那块暖玉放到她手心,言辞恳切。 暖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玉质细腻,触感温润。 按照原书描写,姜盈流产后身子渐弱,哪怕是夏季也体寒不止,这暖玉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姜盈瞧着手心里的暖玉,心底不由一酸。 “窈儿......” 她这个妹妹,从前对她总是冷冷的,如今又是冲她撒娇又是送礼的...... 可见对谢余年用情至深。 姜盈是姜府大姑娘,底下不只她一个妹妹,可只有她,姜盈是最心疼的。 窈儿自小没了生母,无论发生什么事向来都是忍着,哪怕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会说出来。 倘若姜窈真的非谢余年不可,那她身为长姐,自然要竭尽全力帮上一把。 可若谢余年一直不醒...... 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姜窈进了火坑。 罢了,眼下是先稳住窈儿。 姜盈眉眼温柔,轻声开口,“窈儿你放心,阿姐会帮你的。” 第4章 我只有你了 姜窈走后,姜盈仍拿着那块暖玉不肯松手。 冬灵在一旁,轻轻喊了一声:“小姐?” 姜盈这才将那暖玉小心翼翼放在盒子里,又压不下心中的激动,同身旁的冬萤开口,“这暖玉可是窈儿长大后送我的第一样礼物,你可要帮我好好收起来。” 冬灵笑道,“这暖玉不似凡物,奴婢瞧着,倒像是从前老爷千辛万苦寻回来的那个。” 姜盈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这暖玉如此宝贝,窈儿竟送给了我。” 可见窈儿心里,她这个姐姐的位置极重。 倒是一旁站着的秋梓却有些迟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三姑娘这礼送的突然,会不会......” “休要胡言!”姜盈脸色微微一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峻:“不论你们私下如何想的,但在我心里,窈儿就是我的亲妹妹,再叫我听到这般的话,你们也不必在姜府待下去了!” 秋梓见状,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她心中也明白,自家小姐对三姑娘情感深厚,只是三姑娘对小姐总是不冷不热的。 姜盈看着那块暖玉,思绪飘到了从前。 其实,姜窈小时候很活泼。 幼小的身子被嬷嬷放在秋千上,因为脚够不着地,明明眼中含满了泪花,却还忍着不掉下来。 小手紧紧抓着秋千的绳索,脸上写满了倔强。 可一瞧见她走近,像是终于看见了救星,一声带着哭腔的“阿姐”脱口而出,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号啕大哭,哭着喊着让她抱。 那模样,倒是与今天像极了。 从前窈儿只是年龄小,又娇惯了一些,如今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 “小姐......” 春兰从姜盈院子里出来之后,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何时与谢公子私下见过面?”姜窈知道春兰想问什么。 春兰点点头,一脸不解的样子。 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也没见过小姐跟那位谢公子说过话呀? 姜窈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轻轻将手搭在春兰的肩上,语重心长开口,“春兰,其实我压根没跟谢公子说过几句话。” 春兰的脸色骤然一变,她惊讶地望着姜窈,急切地问道:“小姐,那您这是……” “可我待谢公子这份心却是真的!” 滑落,一滴清泪顺着姜窈眼角滑落。 也多亏她上辈子为了在公司当一条咸鱼,练出了这泪说掉就掉的功夫。 “小姐,您别哭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春兰手拿着帕子慌手慌脚伸过来,想给她擦泪。 姜窈偏头扬起四十五度角,任由那滴泪水缓缓落下。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自打知道谢公子受伤后,我的心仿佛随他一起受了伤,我想见他,我要确保他安好!” 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陪在他身边!” 春兰:“?” 姜窈偷偷瞥了一眼春兰。 “我想亲口告诉他,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他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春兰闻言,惊得嘴一张,差点掉了下巴,连忙看向四周,“小姐!这可不能乱说!” 这要是被别人听了去...... 姜窈没再开口,微仰着脸扮演悲伤。 春兰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可若是谢公子醒了,知道您如此编排他......”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她嘴巴动得比脑袋快,说到一半才仓促改口,“我的意思是,他会原谅我的。” 姜窈拉过春兰的一只手,满怀期待地问道:“你会帮我的对吧,我只有你了。” “我知道,你对我最忠心来了,所以我愿意先让你知道这件事。” 春兰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怪不得小姐今日出门只叫了她在身边伺候。 “春兰定不负小姐的信任!” 瞧着春兰被打了鸡血似的模样,姜窈摸了摸鼻尖。 她选春兰,确实有自己的原因。 这孩子看上去就单纯好骗。 ...... 每月十五,姜府都会在姜老夫人的静雅堂举办家宴。 不过虽说是姜府的家宴,但到场的大多都是三房的人。 姜府人口简单,姜老夫人膝下有两子一女,姜明籍行三,是最小的那个。 姜家大爷姜明和不善文武,年轻时一心钻研商道,倒也闯出了一些名堂,如今随着商队还在外面游历。 他的夫人柳氏倒是早早就过来了,正在一旁陪着姜老夫人说话。 姜盈来了之后先给姜老夫人请了安,又朝自己母亲跟大伯母问了安,这才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下。 姜老夫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轻捻动着一串沉香念珠,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那双眼睛看向自己家人时,却多了一抹温和。 “明籍呢?”姜老夫人问道。 “前两日老爷传信说今日便回的,这个时辰还没回,怕是路上耽搁了。” 说话的是姜盈的母亲,也是姜明籍的妻子沈氏。 “那你叫小厨房备上一份,他晚上回来了也不至于饿了肚子。”姜老夫人吩咐道。 “儿媳知道了。” “祖母,”姜盈轻轻唤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毕竟是家宴,不如派人将窈儿也叫来吧?” 姜盈语气平常,桌上的人倒是听得一愣。 先不说坐在上首的姜老夫人,就连一旁的沈氏都是一惊。 第4章 姜窈一向与她们母女不甚亲近,女儿怎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姜盈察觉到母亲的视线,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略带安抚意味的拍了拍。 姜老夫人抬了抬眼尾,没有太大的反应,语气淡淡道:“她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父亲寻来的大夫医术极好,当天晚上就退烧了,”姜盈乖乖回答,又替姜窈解释了一句,“这几日窈儿在房中静思己过,已经知道错了。” “三弟亲自寻来的大夫?”柳氏捂着嘴道,想起什么又叹息一声,“也是,三弟待窈儿向来极好,我们家珍儿就没这样好的运气,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呢。” 姜老夫人闻言,淡淡睨了柳氏一眼,只这一眼,就叫柳氏闭了嘴。 “那便叫她过来吧。” 第5章 家宴(上) 玉珠过来时,姜窈正在回忆书中的情节。 不知为何,昨日见了姜盈以后,她总觉着怪怪的。 姜盈作为书中的女主,怎会对她这个炮灰女配这么好? 而且说起男主,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羞涩,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姜窈伸手拍了拍脑袋,当时看的时候只是打发时间,若知道会穿进这本书,哪怕拼了命,她也要将全文背下来。 “小姐,玉珠姑娘来了。”外面夏竹冲屋里喊了一声。 “谁?” “老夫人身边的。”春兰小声道。 姜老夫人? 姜窈心神一震,她怎么把姜老夫人给忘了! 姜老夫人可是姜家的主心骨,她想要苟到大结局,肯定要与这位祖母搞好关系。 “快叫她进来。” 玉珠进来之后,先福身朝姜窈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三姑娘,老夫人唤您过去用家宴。” 姜窈伸手拿了桌上的一盒软膏,十分亲昵的握住了玉珠的手,叹道:“玉珠姐姐,你的手可好些了?虽说现在是夏日,但你也要注意点。” 原书里说,这位玉珠姑娘是在姜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哪怕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不愿出府嫁人,仍在姜老夫人身边伺候,很受重视。 按照原书里写的,玉珠被卖进姜府前过的并不好,严寒时也要洗一大家子的衣裳,这手就落下了病根。 玉珠听的一愣,三姑娘竟还记得自己的手得过冻疮? 她下意识抽回了手,“劳三姑娘惦记,奴婢话已带到,还请三姑娘快些过去。” 玉珠说完,仍是有些不自在,急忙往后退了出去。 姜窈瞧着玉珠慌忙逃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在这个府里,她好像是那个处处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春兰,我们走吧。” ...... “孙女见过祖母,这几日叫祖母担心了。”姜窈走进来,先向坐在上首的姜老夫人见礼。 姜老夫人转着手中的念珠,上下打量了姜窈一眼,瞧着她面色如常,才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窈儿见过母亲,见过大伯母。” 说完,姜窈又冲姜盈眨了眨眼,无言叫了一声“阿姐”。 这可是刷好感度的好时机。 谁料还没走过去,就被一双手横插了去路。 “窈丫头快过来叫大伯母看看,”柳氏伸手虚虚拦住了她,“你这几日闭门不出,可把大伯母担心坏了。” 姜窈抬眼看了一眼柳氏。 一双细长的柳叶眉,瞧着倒是十分的精明,头上装饰着各种珠翠,手腕上还佩戴两只玉镯。 看上去......像是个暴发户。 嘴上倒是挺担心的,可这三日也没见她送什么过来。 “大伯母客气了。”姜窈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姜府这一代小辈不算多,三房除了她跟姜盈,只有沈氏所生的小五姜文洵。 而大房那边,有个跟姜窈一样,也是妾室所生的二姑娘姜珍,以及柳氏所生的四公子姜文参。 那阿姐旁边坐着的,应该就是嫡母沈氏了。 姜窈偷偷打量着她。 沈氏瞧上去不过三十多岁,样貌虽并不惊艳,但五官端正,给人一种舒适和谐的感觉。 许是姜窈的视线太过显眼,沈氏往这边看了一眼。 与姜窈对上视线,沈氏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过来坐吧。” 姜窈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抬脚往那边走去。 柳氏眼珠子一转,停在了姜窈身上,笑着开了口,“坐那么远干嘛,窈丫头过来坐你祖母身边来。” 她指的空位是众人给姜明籍留的,就在姜老夫人的右手边。 姜窈一怔。 这柳氏是专门挖坑给她跳的吧? 原主只是一个庶女,哪能坐到次位上,若是真应下了,明日这事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大伯母说笑了,父亲不来,这位置哪能由我来坐,”姜窈笑的腼腆。 “若大伯母想叫窈儿与祖母离的近些,不如叫我坐您那?” 柳氏听到这话,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眼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 这傻子说什么? 叫她给她让位置? “你是要我这个长辈给你一个庶女让位?”柳氏声音大了一些,一时也没了顾及。 沈氏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却被姜窈抢先开了口。 “大伯母一口一个庶女,若是这话叫大伯知道,他心中会如何想?” 姜明和并不是姜老夫人所生,只是姜老爷子膝下拢共就这么三个孩子,索性都养在姜老夫人身边。 虽不是亲生,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早就胜似亲生。 柳氏心中一紧,还欲再继续争辩,却被身后站着的冯嬷嬷扯了扯袖子。 姜老夫人还在这坐着呢,不是争吵的时候。 “成,那伯母就给窈儿让个位置,好叫你也尽尽孝道。” 柳氏瞧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姜老夫人,一时心里有了主意,笑眯眯地起身,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见她以退为进,姜窈也只是勾唇道了一声谢。 反正她打定主意要与姜老夫人搞好关系,坐的近也算意外之喜了。 只是不知姜老夫人愿不愿意...... 姜窈心中思索着,尚未启齿,便察觉到姜老夫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老夫人年过半百,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明,仿佛能够洞察人心,面容严肃,没有半点笑意。 姜窈不禁咽了口唾液。 “坐吧。” 姜窈忙应了一声,“是。” “窈丫头往日再如何,也是姜府正经的女儿,日后那些眼皮子浅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柳氏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姜老夫人说话时虽没看她,但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 姜老夫人淡淡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宴吧。” 第6章 家宴(下) 高门贵府里最讲究规矩,一旦开宴,便没人再说话。 姜窈坐在姜老夫人旁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虽然她打定主意,要与姜老夫人搞好关系,可究竟该如何...... 姜窈的视线落在一处。 记得书中有提到过,姜老夫人最爱酥炸耦盒,后来上了年纪嚼不动了,女主姜盈还亲自下厨,做了改良版的。 “祖母,窈儿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 姜窈在心里犹豫了片刻,给姜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将那藕盒小心翼翼放下后,立马缩回了手,仿佛害怕被注意到似的,头也低了下去,往嘴里狠狠扒了一口饭。 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紧张。 却没注意到,无论是姜老夫人还是身后的玉珠,神情皆是一愣。 而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盘中那块耦盒上,只觉眼中竟有些酸涩。 “好,你也吃。”姜老夫人也给姜窈夹了一块。 气氛是难得的和睦。 见此情景,柳氏的笑意在嘴角凝固,她的目光在姜窈和姜老夫人之间徘徊,心中生出几分恼火。 怎么回事? 往常,这两人一碰面,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每都是不欢而散的局面,如今怎么......? ...... “你父亲晚些回来,你身子既已大好,就好好同你父亲坐下来聊聊,莫再像上次一般。” 姜老夫人用完膳,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 姜窈连忙点头,“祖母,窈儿知道了。” 说罢,姜老夫人似乎是有些累了,没聊几句,便挥手叫他们几个人各自回去了。 直至回到自己的卧房,姜老夫人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幕上。 她坐在榻上愣了一会,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甚至有些激动地看着身边的玉珠,像是在确认,她现在不是在做梦。 “玉珠,你刚刚瞧见没有?”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第5章 玉珠笑道,“瞧见了,三姑娘还记得您喜欢吃什么呢!” 不仅如此,玉珠还将那盒软膏拿了出来,详细地向姜老夫人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窈丫头她......不怨我了?”姜老夫人低喃了一句。 屋内的烛火明亮,床榻边立着的长柄明灯柔和地照在姜老夫人的脸上,竟隐约映出了她脸上那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三姑娘如今大了,自然明白老夫人待她的一番苦心,”玉珠半安抚半劝道,“时候不早了,老夫人先歇息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静雅堂那边是一片祥和之景,而另一头柳氏所住的锦绣院却好似乌云密布。 瞧着柳氏一脸怒火的走进屋里,院里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动作也都轻手轻脚,唯恐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冯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氏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神阴沉,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冯嬷嬷从前厅回来之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那事之后,三姑娘对老夫人一直很冷淡,老奴也不知道今个儿是怎么了......” 平日里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的祖孙俩,竟然如此和谐的吃了一顿饭。 柳氏的眉头紧锁,“楚嬷嬷呢?不是叫她在姜窈身边待着吗?今日怎么没见她。” “楚嬷嬷的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告假回去了。”冯嬷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赶紧叫她回来,”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再不回来,日后休想再见到她孙子。” “老奴这就派人过去传信。” 冯嬷嬷连忙答应,她知道柳氏的脾气,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着手安排人去通知楚嬷嬷。 柳氏的目光从冯嬷嬷的背影上收回,转向了一旁候着的翠柳,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叹了一口气,“二姑娘那边如何了?” 翠柳低着头,声音恭敬,“小姐这几日都按时服用了药汤,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精神也有所恢复。” 听到翠柳的话,柳氏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神色。 “这就好,八月初三是宣阳侯的寿辰,千万不能耽搁。” 宣阳侯家世显赫,若是二丫头能得到宣阳侯世子的青睐,被纳进宣阳侯府,对文参的前途也是好的...... “翠柳,你亲自去一趟,确保二丫头的服饰和妆容都准备妥当,不能有任何差池。” 柳氏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对这次赏花宴寄予了厚望,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翠柳立刻应声,“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准备。” 姜窈回了院子后,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微垂,盯着手里的话本子出神。 半晌也没翻过去一页。 春兰打了水过来,想要伺候姜窈洗漱,见她这样,有些纳闷。 许是这几日小姐不似从前那般,给春兰增添了几分勇气,她轻声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姜窈听见春兰的声音,回过神,“春兰,原......我从前跟祖母关系很好吗?” 柔和的月光透过窗纸穿进来照在姜窈的脸上,显出一张略带困惑的表情。 这几日无论是姜盈还是姜老夫人,都跟...... 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按照书里,原主应该是娇纵又跋扈的恶毒炮灰。 可姜老夫人下意识的表情骗不了人。 甚至最后还让她坐下来好好跟父亲聊聊。 “小姐您忘了吗?您小时候是养在老夫人身边的。” 春兰一边把端着的水盆放到架子上,一边解释道。 “不过奴婢来时,您就已经不在老夫人院里了,身边只有一位楚嬷嬷。” 当年老爷子致仕,姜明籍回京后要忙朝中事务,沈氏又要照看年幼的姜盈,又要管理整个姜家。 只得把还在襁褓中的姜窈,抱给了老夫人。 “噢,可能是发热的后遗症,总觉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那是我长大以后自己就搬出来了吗?” “算是吧......小姐您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非说是老夫人害您没了亲娘,与老夫人大吵一架,这才搬了出来。” 姜窈拧眉,竟然是这样。 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第7章 父亲 说到后面,春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姜窈的神色。 不过如今看来,这事恐怕另有隐情。 姜窈还想再问些从前的事,就听见外面又有了动静。 是小厮过来传话,“小姐,老爷回来了,唤您过去说话。” 姜窈叹了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裳,往书房去。 一路上都在回忆原书中对姜明籍跟姜窈的描写。 本朝律法有言,父子不得同朝为官,当初姜老爷子还在朝中任职,姜明籍若要入仕,便只能外放至地方。 他与发妻沈氏算是世家联姻,平时也算是相敬如宾。 在姜明籍外放之时,沈氏刚怀上姜盈,舟车劳顿恐对胎儿不利,便没有跟着去,只支了两个年轻的丫鬟跟在他身边。 若是姜明籍看上哪个了,等回来抬成妾室也就成了。 谁知在清石县时却发生了意外。 姜明籍在清石县做县令时,遇见了一位“真爱”,名为秋烟。 姜窈不禁叹道,果然无论古今,文人骨子里都爱救风尘。 两人在清石县琴瑟和鸣了一段时日,直到姜老爷子致仕,姜明籍被重新调回京城。 当时秋烟已有七个月身孕,本想着胎儿稳固,一路上又坐着马车,不会有事。 谁料路遇大雨,奔波之下,胎儿早产,秋烟生下她没多久之后就咽了气,成了早死的白月光朱砂痣。 姜明籍抱着早产出生的女儿回了京城,取名姜窈。 月色故园同窈窕,虫声此夜独凄凉。 也不知道前几日原主说了什么,能叫姜明籍这么生气。 听春兰说,原主前几日跟姜明籍吵得十分激烈,气的他第二日就借着公务搬去户部住了。 怎么原主欠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她来收尾。 书房里。 姜明籍端坐在一张雕花梨木椅上。 他面容刚毅,眼角的细纹透露出他经历的风霜,还未四十,一头乌发中就夹杂了几缕银丝。 姜明籍如今担任户部尚书,平日里无论有多少人在他面前献媚都无动于衷,如今却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怎么还没来?可是又置气了?”姜明籍开口问道。 站在门口的青山也是不断的望向长廊,生怕错过姜窈的身影。 “老爷放心,大姑娘不都说了,三姑娘今日还去静雅堂用膳了呢!” 姜明籍回来时正好碰见了陪着沈氏说话的姜盈。 姜盈想起姜窈说的那件事,委婉的朝姜明籍提了一嘴。 听的姜明籍心中是百感交集,这小女儿也长大了,如今心中竟也有了心上人。 若在半个月之前,有人告诉他,姜窈那丫头跟谢家公子两情相悦,他自然满心欢喜。 谁不知道,京城谢家深得圣上信重? 还有谢余年,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那可是上过战场打过真仗的。 回了京城以后,谁见了也是要唤上一声少将军的。 不到弱冠的年纪,就有如此成就。 更何况承伯侯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等及冠后请封世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这一次野猎,竟从马上摔了下来。 至今昏迷不醒。 窈儿怎么就跟他扯上关系了...... “老爷老爷,三姑娘来了!” 姜明籍这才回过神,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显现出几分紧张。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小道上。 姜窈身穿一袭绣有金丝的月白色流云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水面上的波纹,泛起层层涟漪。 裙上绣着的兰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仿佛随时会随风飘动。 发髻高挽,用一支玉簪固定,簪上镶嵌着一颗珍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有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更添几分柔美。 恍惚间,姜明籍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山间采药的少女。 他还记得那一天,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雨雾,使得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 那时他刚到清石县,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这样的天气独自一人就敢进深山。 结果在山路上不慎踩中了猎户们为了捕捉野兽而设下的捕兽夹。 若不是秋烟上山采药时发现了他,只怕他整条腿都保不住了。 说实话,姜窈的五官长的与秋烟并不像,只是这双眼睛...... 像极了她母亲。 “父亲?”姜窈伸手,在姜明籍面前晃了晃。 “哎,哎!快坐过来,”姜明籍思绪转回,眉眼间尽是慈爱,“窈儿怎么就戴了一支玉簪?可是缺首饰了,明日为父陪你再去买一些?” 第6章 他的声音柔和而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姜窈摇摇头,拒绝了。 她房里光桌面上装首饰的匣子都有五个,这还不算库房里的。 更何况与最疼爱原主的父亲一同去逛街,她不露馅才怪呢。 只是这姜明籍,对原主是真好,身为户部尚书,还愿意花一天的时间来陪女儿逛街。 姜明籍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小厮,甚至将春兰跟夏蝉也赶了下去。 等姜窈坐到软榻上,就看见姜明籍眼巴巴的盯着她。 “父亲......怎么了?” 难不成是发现什么了? 姜明籍欲言又止,想提起那件糟心事,又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颇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 “听盈儿说,你与谢家那个......?” 后面的话姜明籍实在说不出口。 姜窈见他这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压根都没见过谢余年,只是为了躲避原书的那些事,为了不与摄政王萧旌扯上关系,这才...... 姜窈低着头,“嗯”了一声。 这样子落到姜明籍眼里便是少女被戳破了心事,害羞了。 心里顿时泪流满面。 “可谢家那个至今昏迷不醒......” “那不如父亲先叫窈儿去一趟谢府,窈儿想亲自去看望谢公子。” “这、这怎么能行?你一个女儿家,无缘无故去谢府,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你名声可就毁了!”姜明籍皱眉,一口回绝。 “你若实在担心,我派人去谢府替你打听就行了。” 虽然他可以养宝贝女儿一辈子,可却怕姜窈会承受不住外面的闲言碎语。 “哎呀父亲!你就让女儿亲自去一趟吧!” 第8章 去谢府 但姜窈要的就是这件事传出去。 只要这件事传出去,众人认定了她跟谢余年的关系匪浅,那摄政王还能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何况谢府也不是好惹的。 姜窈起身,拽着姜明籍的袖子往两边晃了晃。 “窈儿......” 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重量,姜明籍心中酸软一片,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秋烟去后,他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姜窈回了京城。 又因他刚上任,忙着朝中诸事,就把姜窈抱到了母亲的静雅堂里养着,许是因为早产,窈儿小时候身子一直不大好。 他还记得,从前自己每回当值回来,就能瞧着姜窈小小的一团坐在静雅堂门口,只要看见他,就会努力站起身子,双眼亮晶晶喊他,“父亲回来啦!” 可随着年龄渐大,姜窈愈发不与他亲近了。 两人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抱着他的袖子撒娇了。 一想到这些,再瞧着面前姜窈笑眼盈盈的模样,姜明籍的眼睛就忍不住泛起一阵阵酸涩。 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姜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傻笑着点头。 姜窈觉着,她此刻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姜明籍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等反应过来以后,姜明籍想了想,又同姜窈打着商量,“但你不能自己去,父亲同你一块去。” 姜窈:父亲太粘人了怎么办? 姜明籍一个户部尚书,领着自个闺女,跑人家侯府上算什么事。 “父亲,您要是亲自去了,这传出去叫上面那位如何想?哪怕是为了阿姐,您也不能贸然去一个朝臣府上。”姜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 姜盈如今刚跟晋王定下婚约,要是姜明籍再亲自去“拜访”承伯侯,若是被人刻意攀污,那便是结党营私。 “这话是是你阿姐同你说的?” “是女儿自己想的!”姜窈怕姜明籍不信,继续说道,“不仅这个,女儿还猜到了阿姐答应与晋王殿下定下婚约,也是为了姜家。” 如今陛下虽接手部分政务,但大事仍由摄政王掌权,朝中仍算是摄政王的一言堂。 而晋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深得圣上信任,姜家同他缔结婚约,便是向世人昭告,姜家站的是皇帝。 不得不说,这便宜爹还真押对了。 谁能想到,如今看似远离朝堂,是个闲散王爷的萧无衡,是书中男主? 只可惜后来那场牢狱之灾,叫姜家元气大伤,不然到时候姜明籍也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姜窈心想,这其中恐怕也有萧旌忌惮姜家的缘故,怕姜家对他不利,这才想方设法诬了姜明籍贪污,将他下了大牢。 不过姜家既然站了男主,后来肯定是能洗清冤屈的,只是不知道便宜爹的身子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 在她看来,与其在朝中步履维艰,还不如早日在家中颐养天年呢。 姜明籍没想到向来不关心朝事的姜窈还能说出来这样一番话。 他从来不曾同姜窈说过朝中如今的形势,却没想到,姜窈如今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还关心他,关心整个姜家。 “那你一个姑娘家,怎能......” “那我跟母亲一同去吧,母亲过几日不是刚好要去谢府。”姜窈抢先开口。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沈氏的姐姐早年间下嫁给了一位姓卫的举人。 本来是奔着举人科考升官去的,结果造化弄人,那举人屡次不中,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 只留下她与女儿卫玉凝,孤苦伶仃无处可去,又回了淮阳沈家。 她女儿比姜盈还大上一岁,如今还没未定下婚事。 不知怎地,卫夫人的主意就打到了谢余年身上。 前几日这卫夫人听说谢余年失足落马,至今昏迷在床,就修书给沈氏,叫她想去谢府打听打听。 要是这谢余年真醒不过来了,她也早些另作打算。 其实沈氏原本也不愿走这一遭,想谢府是何等的尊贵,怎会瞧上卫家这种小门小户。 可奈何沈老夫人也传信过来,替卫夫人说项,无奈沈氏只好递了帖子进谢府。 听见姜窈嘴里那句“母亲”,姜明籍表情一愣,木讷道:“你喊母亲?你、你愿意跟你母亲同去?” 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又在女儿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字。 身为父亲,姜明籍最想看到的便是女儿能解开自己的心结,融入到这个家里。 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突然来临了。 等姜窈走后,姜明籍回了正房,同沈氏说了这件事。 沈氏语气温和,却难掩吃惊,“我陪窈儿去?” 姜窈向来对她这个母亲避如蛇蝎,竟然能同意跟她一起出门? “窈儿这丫头,就这么喜欢那谢家公子?” 沈氏倒不觉得姜窈跟谢公子真是两情相悦,如今这些说法不过只是姜窈的一面之词。 这也并非是她对姜窈有所偏见,只是总觉着这事透露着些许古怪。 依照她对姜窈的了解,这些话怕不是知道姜盈跟晋王定亲后,凭空臆造出来的。 或者本就是单相思,只是谢公子如今昏迷在床,无法与她对证罢了。 听见沈氏的话,姜明籍脸上的笑收了一些,想到自个女儿是为了那谢家公子才破了这么多例,便又是一阵心痛。 沈氏与他夫妻多年,看他这副表情,哪能猜不到他心中想法。 “夫君也莫要太过伤心,谢家公子性子虽然冷了一些,但无论才识相貌,还是家世,你我都是明白的。”沈氏笑着宽慰道,“何况谢侯爷膝下就这一个儿子,窈儿若是嫁过去,也是享福的。” 再者说,姜窈一个庶女,若是真同谢家公子攀上关系,任谁看,都算是高攀了。 “可他现在还昏迷着呢,要是醒不过来......” “夫君,”沈氏打断了姜明籍的话,“无论如何,你既已经答应窈儿了,不妨等窈儿去过谢府上再做定夺?” 她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只是无论什么事,一旦牵扯到姜窈,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罢了,她亲自领着姜窈去一趟谢府,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9章 昏迷不醒 三日后,姜窈坐上了去谢府的马车。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薄云洒在石板路上,不算太热,微风轻拂过车帘,带来一丝凉意。 姜窈准备了一箩筐应付沈氏的话,谁料沈氏自上了马车后照常关心了她两句之后,便再也没开口。 一时马车内静的可怕。 外面的喧嚣声渐渐传入耳中,姜窈没忍住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姜明籍担任户部尚书,在朝中也算是个肥差,姜家长房又是在外做生意的,所以姜家并不差钱,姜家的宅子也是那一片最大最豪华的。 可跟这条街上相比...... 比不了,压根比不了。 姜窈心想,要是姜家在五环里,那这谢府就得进二环了,这边住的估计都是些皇亲国戚,侯门贵胄。 马车缓缓在谢府门前停下,姜窈下了马车后,偷偷地打量着谢府。 第7章 承伯侯当初跟着先帝南征北战,等到先帝登基之后,才被封了承伯侯。 可以说,这份世袭罔替的基业,是他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所以单这谢府,便占了这条街的四分之一,大门宽敞明亮,门前石狮威严对立,彰显着侯府的尊贵。 门楼上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庄重而气派,匾额上“承伯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台阶下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名丫鬟,显然是早已在此等候。 “姜夫人安好,老奴是谢府的管家,奉夫人之命在此恭迎贵客。”管家见马车停下,立刻迎了上来。 谢管家与沈氏寒暄几句后,目光转向姜窈,“这位想必就是姜三姑娘了吧?我家夫人自从收到拜帖,便一直盼着您的到来!” 他笑的恭敬却不刻意谄媚,想必在谢府地位不低。 听完谢管家的话,姜窈一愣,那拜帖上写了什么东西? 竟能叫谢夫人盼着她来? 沈氏心底也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谢府顶多派几个丫鬟婆子来引他们进去,没曾想竟是管家亲自来了。 彼此客套两句之后,谢管家就满脸笑意地领着两人进了谢府。 穿廊过堂,谢管家径直将沈氏与姜窈往正厅的方向去。 有暖风轻柔地穿进来,浓郁的花香随之扑鼻而来,盛夏时节,院子里的花开得绚烂。 谢夫人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绸缎长袍,袖口处绣有金丝牡丹。 手腕上戴着一对碧玉手镯,随着她的动作,手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与她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柔和。 谢夫人在屋里听见院子外面的动静,知道是人引来了,又一次扭头问旁边的丫鬟,“快看看我的妆,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夫人,您这都问几次了。”丫鬟青莲仔细瞧了又瞧,笑着答道。 谢夫人抿了抿鬓角,开口道:“我这不是紧张吗,年儿如今都二十了,就算是榆木脑袋也该动情了。” 天知道,她收到姜家送来的帖子的时候有多激动。 前几日她去照看谢余年,在桌子底下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团被揉的皱巴巴的纸。 展开一看,上面竟写了两首酸诗。 尽是爱慕之词。 她偷偷叫了谢余年身边的小厮七尹过来,还没问几句就见七尹那小子眼神躲闪,一瞧就是有事瞒着她的样子。 谢夫人不想打草惊蛇,就没再问下去,挥挥手叫七尹回去了。 结果,嘿,没隔几天,这姜家的帖子就送进来了。 原本只说沈夫人自个过来,可前日又递消息进来,说她女儿与她儿子是旧识,一同来看望。 什么旧识不旧识的,她自个儿的儿子,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要不是倾慕这姜家三姑娘,怎会跟她走的近了? “以奴婢看,这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奴婢就从未听过这姜三姑娘与公子有什么关系。”青莲低声说道。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来攀关系的。 “话虽如此,但年儿如今昏迷了十几日,其他姑娘都避之不及,这个时候还能递帖子进来探望,定是有心的。”谢夫人坚定道。 多少年了,枯木也该逢春,铁树也该开花了。 “夫人,您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青莲无奈地笑道。 谢夫人嗔怪了看了一眼青莲,“一会可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听见脚步声渐近,谢夫人忙起身朝外走去,迎面看见了沈氏,亲热地拉过沈氏的胳膊,笑道:“亲、不,姜夫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沈氏被谢夫人的热情惊了一瞬,“谢夫人多礼了,是我们叨扰了。” 她说完便让姜窈上前见礼。 姜窈朝谢夫人道了万福,谢夫人一双眸子恨不得长在姜窈身上,十分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长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榆......”木疙瘩。 “咳咳,夫人,是不是该上茶了?”青莲急忙打断谢夫人的话。 “噢,对,快上茶。” 等都坐下了,彼此又客套几句,沈氏才慢慢提到了谢余年。 “听闻谢公子前些日子摔下了马,不知现在......”沈氏话说的委婉,生怕惹了谢夫人的不快。 毕竟谢夫人待他们再亲近,也是侯夫人。 谢夫人挥了挥手,似是有些无奈,“至今还昏迷不醒呢,京城里再好的大夫都看了,侯爷还请来了宫里的御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罢,她看向沈氏,“姜夫人与姜姑娘不妨亲自去看看?” 谢夫人想的简单,眼前的这位姜姑娘,很大可能是儿子的心上人,说不准她一过去,儿子就醒了呢? 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 “这不太妥吧......”沈氏有些愣神。 只觉得事情好像偏离了她的设想。 她只在宴会上见过谢夫人几面,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不知道谢夫人私下竟是这种性格。 “这有什么妥不妥的,走吧。”谢夫人率先站了起来。 第10章 醒……醒了!? 一行人离谢余年的院子越来越近。 姜窈怎么也想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按她原本的预想,来一趟谢府,再花些银两散播一些谣言,这事就成了。 结果谢夫人好似他俩的cp粉头上身,硬要她去看一眼谢余年,像是在盼望着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余年虽然性子冷了些,但是个知冷知热的,去之前还说给我猎野鸡回来炖汤喝,只可惜......” 谢夫人叹了一口气。 看着谢夫人眼底下的乌青,姜窈也能猜到,谢余年昏迷后,谢夫人心中的忧虑不少。 姜窈笑了笑,道:“吉人自有天相,谢夫人放心,谢公子一定能醒过来的。” 她其实很想同谢夫人开口,您儿子昏迷十五天就醒了,虽然失忆了,但好歹是全须全尾的。 毕竟从马上摔下来之后缺胳膊少腿的人在京中还不少呢。 谢夫人闻言一愣,余年出事之后,不是没有人这样同她说过,可那些多是安慰的口吻。 像姜窈这般笃定的,还是头一个。 “你当真觉着余年会醒过来?” “真的!您就当是谢公子给我托梦了。”姜窈怕谢夫人刨根问底,随便扯了个借口。 自入了谢府之后,沈氏就一直在观察姜窈,瞧她面色十分坦然,没有一丝慌乱,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难不成姜窈还真同谢家公子情投意合了? 不然,怎会如此笃定。 就不怕谢公子醒了以后找她算账? 还是说,她已经认定了谢公子醒不过来,这才敢大摇大摆地来谢府卖乖? “嘶,”沈氏轻扶着额头,“夫人,我头有些晕,不如您先带着窈儿过去吧。” 无论如何,卫家的事不能再开口了。 谢夫人一怔,点点头叫丫鬟扶着沈氏去一旁的凉亭休息。 姜窈跟着谢夫人拐过一小片竹林畔,就到了谢余年的院子。 谢余年喜静,偌大的院子也只有几个小厮伺候。 元正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一手托着头在打瞌睡。 听见院子外面传来的动静,猛地抬起头。 今日府里不是有客?夫人怎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公子院里? 元正急匆匆地下了台阶,行了个礼,正好挡住了两人的路,“夫人......” “起来吧,我带姜姑娘来瞧瞧余年。” 姜......姜姑娘? 谁啊? 元正悄悄抬眼打量着姜窈。 姜窈察觉到元正的目光,微微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眸与他对上。 元正连忙低下了头,心中却仍在犯嘀咕。 莫不是夫人的远房亲戚? “公子今日情况如何?”谢夫人问道。 “公子还是老样子,我们按照大夫的嘱托往公子嘴里喂药。”元正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也越来越大。 “唉,我们进去看看。”谢夫人轻轻叹口气,转头同姜窈道。 姜窈乖乖点头,被谢夫人拉着进了谢余年的屋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有机会在谢夫人面前刷好感度,自然越多越好。 元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又怕夫人发现什么,他后退一步,转身慢慢打开了房门。 谢余年屋里布局简单,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房间的一角摆着一排木制兵器架。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了铺满宣纸的案几上。 案几旁边摆放着一个小巧的香炉,炉中有淡淡的檀香飘出。 再往里去,一张屏风隔开了床榻。 看清屋里的情形,跟在两人身后的元正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姜窈跟着谢夫人,往里穿过屏风,便瞧清楚了躺在床榻上的谢余年。 第8章 谢余年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眉头紧锁。 谢夫人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她伸手轻轻地为谢余年整理着被褥,目光温柔却带着哀伤。 “余年,你何时才能醒过来?” 谢夫人握住了那双冰冷无力的手。 “谢公子腰上的伤好些了吗?”姜窈想起什么,向旁边候着的元正小声问道。 元正下意识点了点头,“公子腰上的伤换了几次药以后已经好多了。”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又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这位姑娘怎么知道他家公子腰间有伤? 要知道这件事连夫人都不知道。 谢夫人只诧异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看来自个儿子爱慕姜姑娘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当初他爹也是这样,每次练武受点伤就可怜巴巴的同她讲,好叫她心疼。 余年腰上受伤这件事,连她都没告诉,却跟姜姑娘讲了。 真是的,竟把他爹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姜姑娘,您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元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姜窈抿了抿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是谢公子同我说的,他腰上带伤,竟还去野猎,我怎么劝也没用。” “早知道会失足落马,那一日无论如何我也会拦着他的......” 她侧身垂首,露出半张白皙侧脸,双眼如同两颗熟透的杏子,微微泛着红晕。 姜窈的喉咙轻轻颤动两下,似乎在努力抑制着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都怪我......” “这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坏了,下意识想伸手去拉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有一丝不同寻常的颤动。 她猛地回头,有些不可置信。 一旁的青莲也瞪大了眼睛,视线从床榻上转到姜窈身上。 可姜窈不知那边发生的事,拿起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我与谢公子心同一体......” “咳......!” 姜窈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声音传来的床榻上看去。 只见谢余年的睫毛微微颤动,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了那双深邃眼眸。 “余年!”谢夫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和不可置信。 “......” 谁? 怎么突然醒了? 不是说昏迷了半个月吗!? 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1章 看星星看月亮 屋外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竹帘,轻洒在室内的榻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姜窈看着床榻上缓缓坐起来的身影。 傻了。 第一反应是,她刚刚说的话,有没有叫谢余年听了去。 谢余年的目光在屋内众人身上扫过,正要开口—— 突然,脖颈处一紧,一双玉臂紧紧搂住了他。 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扎进了他的怀里,“谢郎!” 他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沙哑,“咳咳!你......谁?” 怀里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愿放手。 “谢郎!你终于醒了,他们都说你醒不过来了,我好怕!真的好怕!” 姜窈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让他感到一丝痒意。 她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却是怕的。 姜窈缩在谢余年的胸口,压根不敢抬头。 生怕他没摔坏脑子。 谢夫人见状,伸手擦了擦眼角。 “老天保佑,可算是醒了!” “起来,压到我了......”谢余年声音沙哑,又说了一遍。 姜窈抬起头,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的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眼角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谢郎......” 千万要失忆啊......不要揭穿她...... 许是她的祈祷有了效果,谢余年迷茫地看着姜窈,声音迷茫:“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他语气里似乎还透露着些许无力。 谢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说什么?” “余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窈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夫人......先叫府医过来吧。” 元正回过神,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公子,小声提醒道。 “夫人,公子的脉象虽然虚弱,但已无大碍。失忆之事,可能是由于头部受到重创所致,需要慢慢调养。” 府医来的很快,为谢余年把脉后沉声说道。 “当务之急,是先调理好身子,我先写一副药方,以活血化瘀,通经活络为主,辅以安神定志之药,希望公子能早日恢复记忆。” 府医走到桌边,提笔蘸墨,开始写起了药方。 “谢公子......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姜窈捏着手帕,满脸委屈。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身子摇摇欲坠,模样让人心生怜悯,好似谢余年是那十恶不赦的负心人。 谢余年看着站在床边的人,脸色复杂。 他眉毛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最终无奈一般摇了摇头。 “连姜姑娘都记不得了?”谢夫人心疼问道。 谢余年昏迷多日,姜窈一来便醒了,谢夫人对他俩的“感情”信了个十成十。 结果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余年咬着牙,再次摇了摇头。 姜窈抬眸,飞快地瞥了谢余年一眼。 下唇被轻轻咬住,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会滚落。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以前在屋顶上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吗?” 一听这话,连谢夫人看向谢余年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些不满。 好不容易有个儿媳,怎么就什么也忘了。 谢余年皱了皱眉,“我没” 姜窈哭唧两声,“曾经我们那些誓言,你也忘记了吗?” 谢夫人扫了谢余年一眼,恨不得替他回答。 谢余年:“......” 他的手在被褥下面慢慢攥拢成拳。 姜窈不可置信般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仿佛在自责:“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有拦你去野猎......”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便再次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滚落,显得格外脆弱和无助。 谢余年眼中闪过一丝匪夷所思。 他垂下眼睑,看着搅动着帕子的那只细白的手,眉头微挑,眼神在姜窈脸上徘徊几番,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好像是有些印象。” “噶?” 姜窈怔住,她随便说说的,谢余年能有什么印象? 一阵鸡飞狗跳后,府医终于写完了药方,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弯着腰开口:“这些药材需按照我写的分量煎煮,每日三次,饭后服用。” 顿了顿,他又道,“同时,谢公子需要静养,避免情绪波动,以免加重病情。” 元正上前接过药方,“有劳了。” “既然要静养,”谢夫人看了眼天色,“那余年你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先将姜姑娘送出去。” 元正将谢夫人一行人送了出去,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转身回到房间,发现公子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谢余年往后一靠,背抵着床柱,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在他身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发丝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轻轻摇曳。 看上去心如止水,不像是什么欠了情债的人。 “公子,您是何时与姜家姑娘......”元正面露难色,不敢相信自家公子还有这种风流事。 他身为公子的贴身小厮,怎么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谎话连篇。” 想起刚刚的动静,谢余年伸手捏了捏眉心。 “可姜姑娘怎么知道您腰上有伤?”元正瞧着谢余年的脸色,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问道。 他是知道的,自家公子压根就没失忆,甚至连野猎时失足落马都是装出来的。 就是打算假装失忆,更好的行动。 原本也没打算在今天“醒”过来,谁料半路杀出来个姜姑娘。 “那公子,那为何不叫小的为您作证,揭开这姜三姑娘的真实面目?” “先不用,”谢余年沉吟片刻,觉着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先去查查她。” 元正点了点头。 “对了,”谢余年将最外面那层外衫脱掉,“拿去洗了。” 这人平日里熏的是什么香,弄得他现在整个怀里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挥散不去。 第12章 楚嬷嬷 夏日的炎热笼罩着整个庭院,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空气中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第9章 姜窈正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一袭轻薄的夏衫,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发丝随风轻轻飘动。 她在家中待了好几日,关于她去谢家探望谢余年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 如今京中传言渐盛,谢家那边也没出来否认,姜窈只以为是她记错了谢余年清醒的日子。 “小姐,楚嬷嬷回来了,说要来跟您请安。”春兰叩门进来,小声说道。 “叫她进来吧。” 姜窈将手里的话本子合上放到一边,懒洋洋道。 “对了,春兰,你去......”姜窈翻了个身,与春兰耳语一番。 春兰点点头,转身下去了。 一阵脚步声渐近,一道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楚嬷嬷身着一袭精致的锦缎长袍,每一寸都透露着华贵与精致。 不仅如此,楚嬷嬷头上的珠翠更是琳琅满目。 姜窈眼尖,瞧见那袖口用的竟是金线。 不禁暗自惊叹,这嬷嬷还挺有钱。 楚嬷嬷一瞧见姜窈,神情就十分激动,快步走到姜窈面前,还没等姜窈反应过来,就给姜窈行了个大礼。 接着,还没等姜窈说话,又自个站了起来。 快走过来拉着姜窈的手,哽咽开口道:“我的心肝儿!我回来了!怎么几日不见,就瘦了这么多?” 姜窈不着痕迹的抽出手,随口解释了一句,“嬷嬷先坐吧,这两日天热,用的自然就少了些。” 楚嬷嬷坐在了姜窈身旁的矮凳上,还十分自觉的拿了块软垫放在了她屁股下面。 动作十分娴熟,刚刚的自称也是“我”。 要知道,哪怕是原主的贴身丫鬟春兰跟夏蝉,平时的自称也都是“奴婢”。 姜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发现屋里的人都习以为常,这嬷嬷倒真是原主的心腹。 只可惜,是个吃里扒外的。 “嬷嬷的腰怎么了?”姜窈发现她总是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腰,问了一句。 “哎呀,我小儿子给我添了个大胖金孙,”说起这事,楚嬷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皱纹在眼角堆叠起来,“生下来足足九斤多呢!” 姜窈一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讶。 她虽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胎儿在母体内过大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的巨大儿可能会导致分娩时的困难,甚至有可能引发难产。 心中微微一沉。 她以前看的宫斗剧里,这种“去母留子”的情节不少。 却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嬷嬷,还用上了这一招。 这楚嬷嬷在谢家多年,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么重?那可真是件喜事,夏蝉,拿二十两银子,给孩子打个长命锁,”顿了顿,姜窈又随口问道,“那孩子的娘......?” 楚嬷嬷听见前半句脸上还带着笑,到后半句整张脸都耷拉下去了,“那晦气玩意儿,死了,害的我宝贝孙儿一口母乳都没喝上!” 姜窈眯了眯眼,淡淡睨了一眼楚嬷嬷。 她因孙儿的降生而感到喜悦,却对儿媳的死亡如此冷漠,甚至用“晦气玩意儿”来形容。 楚嬷嬷丝毫没有察觉,想起来大房那边交代的事,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听说小姐前几日去静雅堂用家宴了?” 姜窈猜到她要说什么,伸手抓了一把瓜子。 “嗯,我生病那几日,祖母派人送了药过来......” “小姐你难道忘了吗!”楚嬷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打断了姜窈的话。 “若不是老夫人当初容不下你生母,你又怎会自小就没了亲娘?” “咔嚓咔嚓” “嬷嬷你说的对呀!” “你亲近老夫人,可就是叫你九泉之下的亲娘心寒啊!” “咔嚓咔嚓” “唉,真是太不该了!” “......” 楚嬷嬷眉头微微皱起,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可看着姜窈满脸认真的表情,又察觉不出来什么。 姜窈打了个哈欠,轻声说道:“嬷嬷刚回来,路途劳顿,不如先回屋休息一下吧。” “那我刚刚同你说的......”嬷嬷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甘,不死心问道。 “嬷嬷你放心,有些人,我自是不会放过。”姜窈微微一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意。 她说的意有所指。 楚嬷嬷听到这话,心中一喜,以为她是指的是老夫人,喜滋滋的退下了。 等楚嬷嬷从房里出来,正巧碰上了往回走的春兰。 “春兰姑娘,你手里拿的什么?”楚嬷嬷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她的目光锐利地盯着春兰手里的东西。 “这是老爷前几日送来那些东西的清单册,我正要拿去给小姐过目。” 春兰停下脚步,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将册子往自己怀里塞了塞。 楚嬷嬷不容置疑道,“给我吧,小姐如今大病初愈,需要静养,这种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说罢,她伸出手,准备接过春兰手中的册子。 “这......”春兰还有些犹豫。 楚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册子夺了过来,“小姐最信任我了,放心吧!” 她紧紧捏着册子,粗略看一眼,满目的贪婪快要溢出来了。 老爷每回跟小姐吵完架,都会送来几箱子的玉器珍宝, 偏偏姜窈不领情,每次都尽数放到私库里,从来不关注这些,倒给了她可乘之机。 那可都是上好的布料跟首饰! 等瞧不见楚嬷嬷的身影了,春兰才小跑着进了屋。 “小姐!小姐!楚嬷嬷果然将清单册抢走了!” 姜窈将一块西瓜送入手中,西瓜的清甜再舌尖上蔓延开来,她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春兰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可小姐为何要将清单册给楚嬷嬷,您明明知道......”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楚嬷嬷可是小姐从前最信任的人。 她怕小姐因这话怪罪她。 姜窈静静地看着春兰,她知道,春兰是怕自己像从前那样对这些事不管不问。 “是,你我都知道楚嬷嬷她偷了不少库房里的东西,可我们有证据吗?” “傻春兰,抓贼要抓赃。” 第13章 踏青 春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所以小姐是想抓楚嬷嬷个现行! 春兰机灵,很快反应过来,小姐并不是想包庇楚嬷嬷。 姜窈轻拍了一下春兰的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小丫头还挺聪明。” 春兰微微嘟起嘴,有些不服气,“奴婢比小姐还要大两岁呢!” 楚嬷嬷仗着自个年龄大,在她院里作威作福不是一两天了,无奈原主信她,从来不曾怀疑过她。 私库里的首饰快被搬空了都不知道。 可如今她来了。 该是她的东西,只要她不想给,谁也抢不走。 ...... 院里,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显得有些斑驳陆离。 姜窈身着一袭长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她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鱼食勺,站在池塘边,静静地注视着水面。 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水中自由游弋,时而跃出水面争抢鱼食,溅起一圈圈涟漪。 有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她的眼眸中反射着粼粼波光,显得更加清澈明亮。 “小姐,这鱼不能再喂了......”春兰忍不住劝道。 小姐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每天三次来池塘边喂鱼,这鱼都快吃成球了。 “......再等等。”姜窈将鱼食勺放回去,看着池塘里那些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的锦鲤,叹了一口气。 “等什么?”春兰不解地问道,她的目光在姜窈和池塘之间来回移动,试图理解小姐的用意。 书中只写是这几天,却压根没写具体哪一天啊...... 突然,姜窈远远瞧见一道身影穿过连廊,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认出是姜盈身边的丫鬟冬灵。 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 姜窈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唤了一声,“冬灵,阿姐回来了?” 前两日姜盈陪着沈氏去静安寺礼佛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冬灵听见声音,急忙停下脚步,转身行礼,“禀三小姐,我们小姐午后就回来了,只是舟车劳顿,如今刚睡醒呢。” 姜窈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帖子上。 那帖子上印着王府的徽记,显然是晋王府送过来的帖子。 “我正好打算去寻阿姐,同你一起吧。”姜窈语气轻快。 “是。” 三小姐大病初愈后时常黏着他们主子,冬灵起初还觉得奇怪,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一同走向院子,还没踏入院门,就听见了院里传出来的琴音。 第10章 琴音时而高亢激昂,如同山间瀑布飞流直下,时而又低沉婉转,仿佛林中溪水潺潺。 凉亭里,姜盈一袭淡紫色长裙,裙身上绣着精致的花纹,随着她的动作,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而光芒。 裙摆轻轻垂落在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显得优雅又飘逸。 不愧是女主,姜窈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阿姐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姜窈的声音中充满了骄傲,她转向春兰,吩咐道:“春兰,去将我库里那把空谷幽兰拿过来赠予阿姐。” “是。”春兰乖乖应下,转身退了下去。 姜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姜窈,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微笑,“我练琴可不是为了这个名头,倒是你,不是最喜欢那把琴了?”” 姜窈觍着脸一笑:“我的琴艺......就算了吧,要是叫别人听了,恨不得自戳双耳,连狗听了都挠头。” 原主哪是喜欢弹琴,不过是想同女主争这把琴而已。 不一会,春兰就将那把空谷幽兰拿过来了。 这把琴价值千金,琴身由上好的桐木制成,漆面光滑如镜,琴身雕刻着幽兰图案,精细到连兰花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仿佛能闻到兰花的清香。 姜盈接过琴,轻轻地拨动琴弦,试了几个音,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是把好琴。”姜盈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让秋梓将琴收好。 “说吧,是有什么事?” 姜窈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阿姐!” “我远远就瞧见了,冬灵的手上拿的是晋王殿下的拜帖吧?” 姜盈的眉头微微一挑,示意冬灵将那拜帖拿过来。 三两眼扫下去,“确实是晋王殿下的帖子,他约我过几日去郊外踏青。” 她语气平淡,还有几分不解。 这都七月了,还踏什么青。 “阿姐,那日我问你,你觉得晋王殿下如何,你还没回答我呢!”姜窈拽着姜盈的袖子问道。 她得提前打听好。 姜盈稍蹙眉,沉吟道:“晋王殿下啊......” 陛下如今身子不大好,登基至今膝下仍无皇子,而晋王萧无衡作为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按照道理来讲,一旦皇帝驾崩,这晋王殿下便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只是晋王向来不涉足朝政,身为王爷,过的却是闲云野鹤般的荒唐生活。 若不是为了姜家,姜盈断不会嫁给他。 姜窈随口又道:“阿姐,那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她记着原主爬床那日,就是女主成婚之日来着,她打定主意,那一天之前都要躲那个什么摄政王远远的。 “要到冬月了。”姜盈道。 晋王再如何,也是王爷,成婚这件事,需要严格遵守礼制,由礼部策划,要许久呢。 冬月?十一月? 那就是了,婚后不久,皇帝病重,摄政王把持朝政,一系列的事使萧无衡刚成婚就被迫卷入了争斗。 “那......阿姐觉着,摄政王这个人如何?”姜窈小心翼翼开口。 “摄政王?” 姜盈一愣,挥手屏退了两边的下人。 “摄政王萧旌,虽然同样出身皇室,却与晋王殿下不同。” 先帝驾崩前,当今圣上才十七岁,先帝便下旨,封其弟弟萧旌为摄政王,辅佐幼帝直至及冠。 当时先帝深知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恐幼帝难以驾驭,故在遗诏中特别强调,摄政王需忠心辅佐,不得有半点私心。 甚至还给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一道旨意,如若摄政王谋反,格杀无论。 第14章 同去 如今看,先帝的担忧不无道理。 陛下如今已然二十多岁,可摄政王丝毫没有要放权的意思。 反倒借着陛下身子弱的借口,把持着朝政。 萧旌的手段狠辣,他的支持者也多是朝中的老臣。 若是陛下驾崩,摄政王有谋权意图,那整个前朝怕是会经历一场血洗。 这也是姜盈与父亲商量之后,选择应下萧无衡的原因。 虽然晋王殿下在朝中的势力不显,但为人仁厚,若是陛下驾崩,比摄政王更适合那个位置。 不过这些她自然不会跟姜窈说,“窈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姜窈神情一瞬间有些慌张,“好奇......只是好奇。” 好奇她以后的死法。 一尺白绫一杯毒酒都算是死的轻松了。 “那太后为何......” “太后并不是陛下的生母,三年前太后将自己的侄女接入寿康宫,说是陪伴,实则是想让陛下娶王家女为后,可陛下不愿......” 剩下的话姜盈没说。 “有关朝中之事,不要在外面与他人谈论,明白吗?”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阿姐......”姜窈将脑袋垂下去,声音中带着渴望,“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姜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谢公子的意外失忆,对窈儿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窈儿定是想跟谢公子一同出去游玩,好叫谢公子快些恢复记忆。 “窈儿,”姜盈轻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温柔和同情,“你是想同谢公子一起去踏青?” “啊?” 姜窈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她眨着眼睛,故作害羞道,“若是阿姐能带上我与谢公子最好,就是不知道晋王殿下是否愿意......” 先糊弄过去再说,谢余年现在什么也不记得,怎会应下跟她一起去踏青。 不去最好。 姜盈道,“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你是我妹妹,一同前去踏青怎么了。” 姜窈无辜道:“万一晋王殿下是想与阿姐独处......” 姜盈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姜窈,有些奇怪,“踏青有什么好独处的。” “......” 阿姐,你好像想歪了。 “那、那就这么说定了!阿姐,我这就回去给谢府递帖子!” 姜窈见目的达成,喜滋滋的起身告退。 她脚步轻快,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的转角处。 过了转角,远离了姜盈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这次踏青,她一定要去。 原书里面写了,这次踏青,姜盈会意外落水,接着便是男主舍身抢救,这在书中也算女主对男主感情升温的节点了。 本来这些只是书中情节,是为了促进男女主感情才会发生的,但姜盈落水之后身子骨就弱了下去,也为后面的虐身虐心定下了基础。 姜窈穿进来这段时间,能感觉到阿姐是真心待她好。 那书中的情节便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大事管不了,还管不了这些小事吗? 她要保护好阿姐。 回到自己院里以后,她将写好的帖子给了春兰,叫她送到谢府。 “小姐,谢公子会去吗?”春兰只以为自家小姐是想趁着谢公子失忆,多相处相处。 姜窈随意的摆摆手,“没事,你只管给谢府门房就是了。” 谢余年去不去她才不关心呢。 何况,她笃定了,谢余年才不会去。 ...... 谢府书房。 谢余年坐在紫檀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眉头微蹙。 “事情如何?” 七尹站在木案前,“回公子,据属下所查,那赵全每个月都会去一趟京城西郊的明翠山。” 一个月前,当今陛下发现自己的饮食里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这毒药极为隐蔽,每次的剂量极小,几乎无法察觉,但长期摄入,却能逐渐侵蚀他的身体健康,直至“病逝”。 到时前朝后宫也只会认为他是因病而终,不会怀疑到有人蓄意谋害。 可光揪出在膳食中下毒之人无用,得要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如今膝下无子,一旦驾崩...... “明翠山?朕记得,朕前两年赏了衡弟一个院子,就在明翠山。”皇帝微微侧身,看向谢余年。 “爱卿觉得,朕中毒一事,可与晋王有关?” “公子?” 谢余年回过神,看向放在桌面上的地图。 为彻底揪出幕后之人,皇帝将中毒一事按下不表,只是下令叫他暗中调查此事。 不过他身为少将军,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盯着。 这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制造了一场意外。 “失忆”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暂时无法处理军务,需要在家中休养。 在“昏迷”这段时间,谢余年先是调查了宫中的御膳房。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些端倪。 御膳房中扒去皇帝的心腹,再抛开后宫娘娘们安插的人,有个太监引起了谢余年的注意。 送往皇宫的食材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且都有详细的记录。 而接触这些食材最多的,除了做饭的厨子,便是每月负责前往宫外采买的太监赵全。 第11章 谢余年发现,这赵全每次从宫中出来,都会在宫外逗留一段时间。 如今看来,是去明翠山了吗...... “我亲自去一趟明翠山。” “公子!不可!”七尹脸色骤变,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担忧,“您如今腰伤尚未完全恢复,怎能亲自涉险?” 为了演好那场“意外”,谢余年是真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从前腰上的旧伤复发,这才有了如今这副“病态”。 谢余年语气平静,“外面都以为我‘失忆’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七尹眉头紧锁,“可您突然出现在明翠山,也会惹人怀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进来。” 房门被拉开,元正捧着一帖子,心惊胆战地进来,“公子......这是姜姑娘的帖子.......” 姜姑娘? 谢余年的视线慢慢落在他手上的帖子上,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气。 他眉头拧了起来,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见元正要递给他,手下意识往后缩了半寸。 第15章 鱼来了 元正见状,只好将那帖子打开,小心翼翼放到了桌上。 七尹前几日没在府中,没听过这个姜姑娘,闻言将头探了过来,“姜姑娘?公子,姜姑娘邀您去城郊踏青......哎?这地方不正在鸣翠山附近吗?” 谢余年皱着眉头瞟去一眼。 那帖子静静躺在桌面上,字体娟秀,每个字的起笔和收笔都显得格外精致。 簪花小篆。 这姜家姑娘,行为虽有些放荡,字倒写的不错。 这边七尹终于从元正那同步了前几日发生的事,顿时眼睛瞪的老大,“这、这姜姑娘竟然这般大胆?” “她是不是喜欢我们公子啊?”七尹小声问道。 元正煞有其事般开口,“可不是,她连我们公子腰上有伤都知道,看见我们公子醒了之后,那泪更是激动的没停过。” “原来如此,”七尹恍然大悟,“这姜姑娘一片痴情,定是暗中关注了我们公子许久。” “......住嘴,我与她毫无关系。” 听他俩越说越离谱,谢余年的脸色越来越沉。 “嗯......”元正瞧着谢余年,小声试探道,“那这帖子,要小的去回绝了吗?” “慢着。” 谢余年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同姜家小姐回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踏青,我应下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元正连忙点头退了下去。 走之前还不忘同七尹使了个眼神:你看吧,我就说他俩一定有点什么。 “......” 谢余年的脸色阴沉的不能再阴沉,面无表情的握紧了手里的玉佩。 大有下一秒就落到谁的头上的意味。 谢余年看了一眼还留在房间里的七尹。 七尹看了看谢余年,又看了看窗外。 “你去拦住元正,叫他先别去,最后一天再去。”谢余年伸手捏了捏眉心。 “这是为何?”七尹有些不解。 “看看这姜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您是为了打姜姑娘一个措手不及!?” 谢余年轻哼一声。 七尹树起了大拇指:“还是公子手段高明,既能正大光明去鸣翠山,还能抱得美人归、归......属下告退!” 谢余年瞟了他一眼。 “滚。” ...... 有关钱的事,楚嬷嬷的手脚很快。 这日,在姜窈用早膳时,就等来春兰的消息。 春兰这几日一直在暗中盯着楚嬷嬷的一举一动,今日清早倒水时,瞥见了楚嬷嬷鬼鬼祟祟的从私库出来,便知道时候到了。 “小姐,”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楚嬷嬷今早去了私库。” 姜窈停下筷子,“鱼来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将她抓起来吗?”春兰问道。 姜窈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想些什么,“我们抓可没用,得叫背后的人也付出些代价。” 她站起身子,声音平静。 “走吧,今日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楚嬷嬷的脚步匆匆,穿过走廊,不时地左右张望。 就在她即将跨出院门的那一刻,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楚嬷嬷,你这是要去哪啊?” 楚嬷嬷的身子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姜窈。 姜窈神色淡淡,像只是随口一问。 楚嬷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小姐前两日不是送我孙儿了个长命锁,今日他满月,我寻思回去亲手给他带上,小姐放心,很快就回来了。” 姜窈慢慢走近,目光落在她紧紧抱着的包袱上,“是吗?那么小个东西,也值得用这么大个包袱?” 楚嬷嬷下意识将包袱往怀里藏了藏,“这不是还有小姐平日送我的布料,打算一并带回去。” “这样啊,不过嬷嬷待会再回去吧,我要去静雅堂,嬷嬷同我一块去吧。” 姜窈似是没瞧见楚嬷嬷脸上的心虚,不紧不慢地说道。 楚嬷嬷脸上笑意渐淡,她有些怵姜老夫人,当务之急是先将怀里的珠宝首饰给偷运出去。 “小姐,你叫春兰她们几个小丫头陪你去吧。” 姜窈的眼眶逐渐泛红,垂下头拉住楚嬷嬷的袖子,“嬷嬷你同我一起去,我一定要将这件事说清楚,为我娘讨个公道!” 静雅堂院里,姜老夫人正躺在软椅上晒太阳。 玉珠坐在一旁,轻轻地捶着姜老夫人的腿,动作娴熟,力道适中。 一名身穿灰色坎肩的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到姜老夫人身旁,弯腰恭敬道:“老夫人,三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她姓方,是姜老夫人当初的陪嫁丫鬟。 姜老夫人的眼睛缓缓睁开,表情中透露着一丝惊讶,“三丫头?” 方嬷嬷点了点头,“正站在院外呢。” 姜老夫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期待和复杂,“叫她进来吧。” 姜窈进来,先行了个礼,“祖母安康,孙女来给您请安了。” “嗯,坐下吧。” 姜老夫人将手里的念珠放下,叫玉珠给姜窈上茶。 姜窈没坐。 身后跟着的楚嬷嬷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等着看姜窈跟姜老夫人吵起来。 她最是明白了,再深的情感,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被磋磨殆尽。 楚嬷嬷就是这么整治小儿媳妇的。 那贱女人竟然不叫自个小儿子纳妾,弄的小儿子膝下人丁凋零,也幸得她最后临死了生了个儿子,不然连祖坟她都不叫这贱女人进。 楚嬷嬷心里想着,却猛地发现院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一抬头,竟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祖母,楚嬷嬷说,是您害了窈儿的生母......” 说到一半,姜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您明明待窈儿这么好,孙女虽不信这事,却也不敢再与祖母亲近,如今大病一场,窈儿却明白了许多......” 姜老夫人听着,眯着眸子看向楚嬷嬷。 第16章 奸仆 楚嬷嬷大惊,面容一阵扭曲,连忙跪了下去,“老奴没有!请老夫人明鉴!老奴对三姑娘忠心耿耿,从未说过那些话!” “忠心耿耿?”姜窈低着头,一副伤心欲绝又努力坚强的模样。 她上前,揪着姜老夫人的袖口,眼中泛着泪花,“祖母,还有一件事,我屋里的首饰,除却那些刻了姜府字样的,被这‘忠心耿耿’的嬷嬷偷去了不少,祖母可以现在派人去她房里搜。” “你、你怎么知道!?” 楚嬷嬷猛地抬头,用怨毒的表情朝姜窈看去。 今日偷的那几样,她还没来得及转运出去,就被姜窈带着来了静雅堂,哪里来得及销赃。 “嬷嬷,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姜窈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惨淡,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我这次病愈过后,只觉得脑子却越发清明,听闻你家有喜事,我还叫人打了长命锁送去,你竟还偷父亲送我的首饰,可你在我身边这几年,我何时亏待过你?” “你为何要离间我与祖母?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楚嬷嬷头上冷汗如雨,却很快反应过来。 不能说,若是说了,她全家怕是都要遭殃。 “没人指使!是、是老奴鬼迷心窍......” 可姜老夫人什么事没经历过,她转着手里的念珠,不知想到了什么。 “去查这奸仆的卖身契,看是谁买进来的。” 方嬷嬷动作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便回来了,“禀老夫人,这楚氏当初是大夫人买回来给三小姐的。” “叫柳氏过来。” 半刻钟后,柳氏姗姗来迟,原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瞧见地上被捆了手脚的楚嬷嬷,心中一紧。 第12章 楚嬷嬷被堵了嘴,这会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冲柳氏疯狂摇头。 柳氏哪还顾得上她,瞧姜老夫人面色不虞,连忙墩身行礼,“这是怎么了?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姜老夫人自顾饮了一口茶,头也不抬问道:“这嬷嬷当初是你寻给三丫头的?” 这等奸仆,竟在背后挑唆! 幸亏三丫头并未全信,知道过来问问她这个老婆子,不然这事一辈子怕都说不清了。 想到这,姜老夫人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氏,心中又生起一股气。 瞧这奸仆穿金戴银,可怜她三丫头头顶上就戴了一支素钗。 不知有多少都进了这吃里扒外之人手里。 “这么久了儿媳也记不清楚,瞧着倒像是我在人牙子那买来的,只是不知犯了什么错,竟叫母亲如此生气。”柳氏硬着头皮开口。 姜老夫人瞪了柳氏一眼,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奸仆离间主家关系,盗取主家财务,姜家可容不得这等奸仆。” “什么!” 柳氏顿时大怒,指着楚嬷嬷怒道:“竟有这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全家的性命都不想要了吗!?” 楚嬷嬷伏跪在地上,知道这是在警告她。 若是她将大夫人供出来,全家的性命怕都保不住了。 楚嬷嬷只不停地磕着头,嘴里不清不楚的求饶,“是老奴鬼迷心窍,全是老奴一人的错!” “来人,将她灌了哑药连这卖身契一同卖出去。”柳氏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身后的嬷嬷手拿一琉璃小瓶,朝地上的楚嬷嬷走去。 楚嬷嬷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按在地上,紧闭着嘴,满脸绝望。 “等一下。” 姜窈重新端起一杯新茶,送到姜老夫人面前,“祖母息怒,说到底也怪我听信谗言,平白浪费了这么多与祖母相处的时光。” 姜老夫人接过茶盏,心疼的拍了拍孙女手背。 她自个儿的女儿远嫁,一年都见不上一面,而姜窈还在襁褓中之时就被姜明籍抱给了她,这其中投入的情感自然不少。 柳氏见不得她俩亲近,拧着眉问道:“还要等什么?赶紧拉下去,别碍了母亲的眼。” “大伯母先别急,这人还偷了我许多首饰呢。” 姜窈抬起头,冲着柳氏不紧不慢地开口,“总得问清楚,那些物件被她卖到了哪去,那些银两又落到了哪。” 闻言,柳氏身形一怔。 楚嬷嬷变卖首饰的银两,有一多半都进了她的口袋。 可姜窈这丫头怎么知道? 不!一定是诈她的,不能慌。 这楚嬷嬷的全家性命都捏在她心里,就算姜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哎呀,这事得好好问清楚,窈儿你快问吧。”柳氏挤出笑容说道。 姜窈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眸色却显得越发黑沉。 这柳氏心思深沉,不得大伯父喜欢,外出经商将她留在家中,本意是叫她同姜老夫人与三房打好关系,谁知柳氏在府中小动作不断。 特别是生了姜文参之后,当时原主还养在姜老夫人院里,姜老夫人虽欣喜这府里诞下的第一位公子,但对姜窈也不曾亏待。 甚至因为养在自个儿身边,吃穿用度都是亲力亲为。 落到柳氏眼里,自然成了姜老夫人偏心三房的证据。 想她大房的嫡子,竟然还没有三房的庶女受重视,这才想出了这么个计谋。 楚嬷嬷打着为原主好的名义,这些年不知给姜窈灌输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话。 而柳氏,姜窈打量了一下她,腰间宝石腰带,头顶珍珠翡翠,耳畔还挂着蓝宝石,手上光戒指都戴了五六个,一身可真是富贵无比。 姜家如今并未分房,姜老夫人亲点由沈氏执掌中馈。 府里月例都是按规矩发放,就算大伯父偶尔寄银两回来,柳氏怕也买不起这么多好东西。 姜府里守门的小厮不少,若是没有人打点,楚嬷嬷偷的那些首饰压根运不出去。 姜窈在心底嗤笑一声,合着就原主一个冤大头。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咬紧牙关不说吗” “三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氏抿着唇,面露不耐。 “此人都说了全是她自个儿的主意。” 第17章 惩治 姜窈冷着脸,像是随意提起,“你那小儿子在城东养了一外室,如今已有六个月身孕,我叫大夫去把了脉,大夫说她肚里的可是个男孩儿。” 楚嬷嬷听见这话,脸色骤变,身子猛地一颤,整个身子因为激动上下起伏。 那处宅子,连大夫人都不曾知晓,三小姐怎么会知道! “我说!我说!是......” 她刚一开口,柳氏就冲楚嬷嬷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动作极快,一把捂住楚嬷嬷的嘴,另一只手将一瓶哑药强行灌入她口中。 哑药入口,楚嬷嬷的喉咙瞬间如火烧般剧痛,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断断续续,竟生生疼晕了过去。 姜老夫人见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厉声质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氏捂着胸口,满脸惊慌,仿佛也被吓到了似的,颤声道:“这……冯嬷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虽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却冰冷如霜,毫无怜悯。 冯嬷嬷连滚带爬地跪到姜老夫人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夫人,是老奴指使的楚氏!老奴见钱眼开,这才酿下大祸!” “柳氏!”姜老夫人目光如刀,直刺柳氏。 柳氏泪如雨下,声音颤抖:“母亲,这些事我真的毫不知情啊!冯嬷嬷是儿媳的陪房,儿媳也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事!” “儿媳知道,母亲您一直不喜儿媳,连带着儿媳所生的文参都不喜,可儿媳是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啊!” 柳氏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底却是恨的牙痒痒。 可怜她儿文参,竟连三房的庶女都比不过。 姜窈也没想到,这柳氏连自己的心腹嬷嬷也能舍弃,还反过来卖个可怜。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着今日就能将柳氏拉下马,最重要的还是姜老夫人。 “祖母,大伯母一向待我很好,我相信大伯母这次也是被底下的人蒙蔽了。” 姜老夫人心中明镜似的,柳氏的算计她岂能不知? 只是柳氏毕竟是姜家的媳妇,此事若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何况文参还小,将来还要参加科举…… 她冷冷看向柳氏,眼中怒火熊熊:“愚蠢!愚蠢至极!”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砸在柳氏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怎会为我儿选了你这么个愚妇为妻!”姜老夫人声音冰冷,目光如刀。 柳氏嘴唇颤抖,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不敢反驳,只得咬牙点头:“都是儿媳不好。” “若不是文参年纪尚幼......罢了,你去佛堂静思一月。” “再将那刁仆所偷的东西照价都补给三丫头。” “这……”柳氏咬牙,“时间久远,怕是不好找出来……” “没事的大伯母,”姜窈笑眼盈盈,叫身后的春兰递过来一个册子,“侄女全都记在这上面了。” 虽说不能一次性扳倒柳氏,但这羊毛出在羊身上,钱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你!”柳氏气急,紧盯着姜窈。 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在姜窈身上栽跟头。 “行了,就这样。”姜老夫人一锤定音。 柳氏的嘴唇微微颤抖,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不敢有反驳,只得咬牙点了点头,“是。” “将这背主的刁仆,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姜老夫人拿起念珠转了转,继续道。 姜窈又坐着陪姜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直至用了午膳才起身离开。 回院子时正好跟收拾完包袱的柳氏撞了个对面。 柳氏失了心腹,又被迫拿了钱,往日里那副温婉亲近的模样荡然无存,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看着姜窈,一言不发。 要是别人,此刻说不准真会被吓到。 可惜姜窈不似常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大伯母好啊,用午膳了吗?” “哎呀,这就是大伯母给我的补偿吧,快给我,别沉着您。” ...... 这日天气正好,适合踏青。 姜窈哼着小曲儿,坐到了梳妆台前。 “今日给我画一个恶女妆,我要去棒打鸳鸯。” “小、小姐,什么是恶女妆?”春兰有些无从下手。 “就......哎,算了,你画简单一点也成。” 省的叫人误会她多在意这次踏青一样。 房门被推开,夏蝉脚步匆匆地进来,低头在姜窈耳边说了一句。 第13章 “什么!?他、他、他应下了?”姜窈满脸震惊地抬头,一时忘了春兰正站在她面前描眉。 春兰手一抖,一滴墨色眉膏滴落,迅速在姜窈的眉上晕开,原本淡淡的眉色瞬间变得浓黑如墨,与她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小姐、眉,眉毛......”春兰惊慌失措。 “无事,拿清水擦擦就是了。” 姜窈摆摆手,又转头看向夏蝉。 “你是说,谢余年应下了踏青之约?”她一脸的狐疑,面露戒备之色,“你确定?” 谢余年怎么会应下这件事? “回小姐,是谢公子身边的小厮亲自过来的。”夏蝉答道。 夏蝉性子机灵,做事严谨,不可能认错。 “小姐,那真是太好了!您又可以同谢公子见面了!”春兰一脸的喜色。 姜窈笑的牵强。“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怎么今日才过来回话?” 眼见着马上就要启程了,才过来,也不怕来不及。 “那小厮说他们家门房突发疾病,在家休养了几天,谢公子知道门房还没来回话,连忙派了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亲自过来赔罪。” 谢谢,下次不必了。 ...... 晋王的马车缓缓在姜府门前停下。 萧无衡高坐马上,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束着金玉带,头戴玉冠。 他的目光穿过门前的石狮子,落在了姜家的台阶上。 那里,姜盈一袭月白长裙,外罩一层轻纱,随风轻轻飘扬,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为她的清冷增添了几分柔美。 那双眼睛看向姜盈时瞬间柔和了下来,翻身从马上而下,行至姜盈身前。 “姜姑娘,久等了。” 姜窈这才近距离看了一眼原书男主雕刻般锋利的下颚线。 身为男主,萧无衡自然是帅的。 不过......她在心中冷哼一声,人模狗样。 姜盈见晋王亲自下马迎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见过晋王殿下。” 她这时对萧无衡的印象不算太好。 毕竟京城谁人不知,晋王萧无衡整日逗猫遛狗,没个正形。 萧无衡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抬手示意,“姜姑娘不必拘礼,今日能与姜姑娘前去踏青,实乃本王之幸。” 第18章 不成体统 姜窈见他们还要客套下去,侧身插进了两人之间,笑脸盈盈:“外面这么晒,阿姐,我们不如先到马车上避避暑气?” 姜盈心中一紧,担心晋王会因此不悦,她连忙伸出手,轻轻地将姜窈拉到自己的身后,低声责备:“窈儿,不可对晋王殿下失礼。” 萧无衡的脸上倒未显出丝毫不快,“无妨,窈儿姑娘天性纯真,本王很是欣赏,头次见面,这是本王送给窈儿姑娘的见面礼。” 窈儿也是你叫的? 姜窈撇撇嘴,在心里冷哼一声。 然后视线就落到了小厮手上端着的托盘上。 金、金子...... 退一万步来说,这个时候的晋王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轻轻滚动,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车厢上,姜窈久违的感到了几分惬意。 姜盈跟姜窈轻声交谈,萧无衡骑马随车而行,偶尔插上一句,气氛还算愉快。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姜窈好奇地掀开车帘,只见对面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身前檐上挂着谢府的名牌。 “窈儿,是谢家的马车。”姜盈也看见了。 姜窈笑的牵强,“是呢......” 差点把谢余年给忘了。 谢余年这时也掀开了车帘,正好与姜窈的目光对上。 不同于上次见面,这次的谢余年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多了几分矜贵。 一头墨发被整齐地竖起,用白玉冠带固定,显得既整洁又利落。 玄色的窄袖翻领衫显得他面容越发精致。 四目相对无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周遭的喧嚣声都跟着停了一刹。 姜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演出了满脸的惊喜:“谢公子!” 谢余年瞥开眼,轻声“嗯”了一声。 他失忆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萧无衡自然早有耳闻,“谢公子,听说你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你可叫小厮拿着本王的令牌,去宫中请御医,看看可有别的法子恢复记忆。” 谢余年目光落在萧无衡身上,“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我父亲是承伯侯。” 言外之意便是,这御医还是请得起的,不劳萧无衡费心。 “......” 还是那张嘴。 萧无衡目光平静,他与谢余年从前虽未过多接触,可也听过,谢余年这人,嘴跟淬了毒似的。 “谢公子有如此豁达的心态,实在令本王钦佩。” “呵。”谢余年扯了扯嘴角。 “......” 他失忆了,他失忆了。 萧无衡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谢余年失忆了,现在就是一张白纸,他不能跟一个毫无记忆的人计较。 “哈哈......那我们继续出发吧。”萧无衡干笑两声,打破了尴尬。 马车继续行驶,姜窈回想着刚刚两人在外面的对话,忍不住掩嘴轻笑。 虽努力压低声音,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无法完全隐藏。 姜盈的眼角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可瞧着姜窈这样,又忍不住轻声开口:“窈儿,你这样笑,若是被他们听见,可就不好了。” 姜窈点了点头,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嘴角的笑意依旧难以完全褪去,“我只是觉着,谢公子可一定不能去舔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姜盈有些疑惑,这关嘴唇什么事? “因为我怕他被自己毒死哈哈哈哈哈......” 姜盈抬手指了指姜窈,“你啊。” “嘶,奇怪,怎么突然有些冷呢?”姜窈冷不丁打了个颤儿,眉头微微皱起。 旁边马车里,谢余年手握的更紧了,杯盏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他从小练武,耳力过人,何况两辆马车离得并不远,姜窈的话他自然能听到。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喧嚣,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夏日和着泥土的气息。 直至到了翠屏山附近,马车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缓缓停下。 萧无衡先下了马,冲着姜盈伸出手臂,准备搀扶她下车。 他动作自然,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温柔的关切。 两人既已定下婚约,如此也不算逾矩。 姜盈在马车内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搭在萧无衡的臂弯上,下了马车。 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不时轻拂过草地,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二人变得温柔起来。 待姜盈平稳落地,萧无衡又转身朝着姜窈抬起了胳膊。 早早下来的谢余年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睨了一眼还在马车上的姜窈。 不过也没打算上前去扶她,只是抱着手冷眼看着。 反正他现在顶着失忆的名头。 姜窈冲着萧无衡伸过来的胳膊连连摆手,她可不想跟男主有什么多余的接触。 这中央空调的风,她不想吹。 索性直接跳下了马车。 随着姜窈的跳跃,脚踝处的平安铃随风而动,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裙摆上,为她的身影增添了几分灵动和光彩。 谢余年的目光停留在那根惹眼的红绳上。 不成体统。 “谢公子你在看什么呀?”姜窈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 “刚刚有只飞虫落到你鞋面上了。”谢余年移开了视线。 说完,不等姜窈反应,就大步向旁边走去。 “......” 姜窈无能狂怒。 一行人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他们右边是个小湖,湖面上漂浮着几朵盛绽的荷花,粉嫩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荷叶田田,翠绿欲滴,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轻语。 “姜姑娘,你看那边......”萧无衡走在姜盈身侧,指着塘边的花道。 今日踏青的地方可是他特意选的。 “阿姐你看!那朵花开得可真好看!” 姜盈先是一怔,下意识就朝着姜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确实......很好看。” “不过再好看,在我心里也没阿姐好看!” 说完,姜窈还不忘冲萧无衡无辜的眨了眨眼,“晋王殿下,我在这,您不会不开心吧?” 第19章 一片痴心 说话时,姜窈一副单纯的模样,十分坦然。 萧无衡一声轻笑,声音温和,“有何不开心?本就是一同踏青,只要姜姑娘开心就好。” 他话里只说是“姜姑娘”,虽在场有两位姜姑娘,但明眼人都能听出,他指的是谁。 第14章 姜盈有些意外地看向萧无衡,脸上染起一抹绯红,“我自是开心的。” “......” 可恶,被他装到了。 其实,原书中萧无衡跟姜盈也是甜蜜过一段时间的,不然姜窈也不会熬夜看那么久。 只是两人成婚后,当今陛下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等到皇帝油尽灯枯,萧无衡身为王爷,就被迫卷进了与摄政王的争斗中。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误会却越来越多,更气的是两人跟没张嘴似的,误会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演变成了虐恋情深的局面。 “窈儿,你想什么呢?”姜盈唤了一声。 姜窈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抬眸认真看向姜盈,“阿姐,以后若是心里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说出来。” “这是哪的话,我何时不开心了?”姜盈笑着摇头。 “反正就是,一定要说出来。”姜窈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好了,阿姐你与晋王殿下继续闲逛吧,我去寻谢公子啦!” 她冲姜盈调皮地眨了眨眼。 姜盈看着姜窈活泼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 谢余年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亭子边有一小片竹林,几株翠竹挺拔而立,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投下斑驳的光影。 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与几盘点心,茶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还挺会享受。 姜窈往亭子走近,注意到谢余年正望着一处发呆,阳光落在他身上,跟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顺着谢余年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山云雾缭绕。 什么也看不到。 她脚步轻快,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发髻上的珠翠随之晃动,像只灵动的蝴蝶。 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谢余年的视线。 谢余年微微皱眉,心中升起几分不悦。 “谢公子,你为何一直看我,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面对自个的绯闻对象,姜窈侧目微微抬眸问道。 她脸颊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如初绽的桃花,透着几分娇羞与生动,唇瓣饱满而红润,仿佛刚刚品尝过初熟的樱桃。 这可是她今日特意点的腮红,小小失忆公子,拿捏。 谢余年神色不变,只是眼神中莫名闪过一丝复杂。 他早已派人调查过姜窈,发现她的经历平平无奇,毫无特别之处。 但为什么...... “谢公子?”见他不说话,姜窈又唤了一声。 谢余年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淡漠,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一场错觉。 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姜窈,幽幽开口:“我只是有些奇怪,姜姑娘今日的眉毛画的好生别致。” 姜窈瞪大了双眼,余光却瞥见了正在朝这边走的姜盈两人。 谢余年等着她自讨没趣离开,抬眼却是一怔,视线有些不可置信的落在了姜窈脸上。 只见方才表情还十分正常的姜窈,此时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双目中含着泪花,却又倔强地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她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当真全忘了吗?” “只留我独自一人怀念从前?” “怀念什么?”谢余年眉梢一挑,眯着眸子带着些许探究。 他倒要听听,两人之间有什么可怀念的事。 姜窈说的抽抽嗒嗒,“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好险,差点唱出来。 “这是怎么了?” 姜盈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快步走到姜窈身边,柔声问道。 谢余年:? 他也想知道。 姜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姜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前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眼谢余年,又似是被他眼中的陌生所刺,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得更加剧烈,“他从前为我点唇描眉,如今却嫌我丑!” 谢余年:??? 他有吗? 姜盈眼中满是关切,心疼地握住姜窈的手,“窈儿别担心,谢公子总会想起来的。” “呜呜呜!阿姐,我想一个人待会......”姜窈又哭唧了两声,接着松开了姜盈的手,小声说道。 看着姜窈失魂落魄的身影,姜盈跟萧无衡同时扭头看向了谢余年。 谢余年:“......” 亭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萧无衡抿唇,看向谢余年的眼神有几分不赞同,“谢公子,窈儿姑娘也是想让你早些恢复记忆。” 谢余年扯了扯唇角,他若是‘恢复记忆’了,第一个躲起来的怕就是姜窈。 “你从前与窈儿姑娘相知相爱,难道你再见她,心中没有悸动吗?” 萧无衡试图勾起谢余年与姜窈从前的那些美好回忆。 谢余年睨了萧无衡一眼,额角上的青筋突突跳着。 没有,只有想杀死她的冲动。 姜盈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自个儿妹妹怎么就对他一片情深。 可她也不忍心叫窈儿一直伤心。 “谢公子,我知道你没了从前的记忆,可能会对窈儿产生疏离之感。” 她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刚的意味,“但你从前已与窈儿私定终生,自从窈儿得知你坠马后,在家中时常常独自垂泪,甚至在夜半时发起了高热,若非及时寻医问药,后果不堪设想......请你莫要辜负她的一片痴心。” 独自垂泪? 发高热? 一片痴心? 谁? 那个一见他说不上两句话,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谢余年缓缓垂下眼,少见的迟疑了片刻,“她喜欢我?” “是你们互相喜欢。”姜盈纠正道。 “......” 谢余年不知是信了没有。 “噢。” 第20章 落水 姜盈见谢余年表情有所松动,接着道:“那谢公子你去把窈儿寻回来吧,窈儿一个姑娘家,万一走失了......” 谢余年抿了抿唇,到底没再拒绝。 她身旁还跟着丫鬟呢,能出什么事。 话虽如此,但他实在不想再待在这听这两人说些车轱辘话,便起身出了亭子。 “公子,我见姜家大姑娘的神情不似作假。”元正跟在谢余年后面,挠了挠脑袋。 “她前段时间发过高热?”谢余年问道。 元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公子这问的是姜三姑娘。 “对,探消息的人说,姜三姑娘烧了一整晚,天亮时才慢慢退烧。” 谢余年眯了眯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不会烧傻了吧。” “......啊?”元正表情有片刻的呆滞。 这么说人家姑娘......不太好吧。 “可姜三姑娘行为举止都很正常,不像是傻了......”元正小声替姜窈辩解了一句。 谢余年脚步顿住,看了眼不远处湖边蹲着的那个粉团子。 既然不是烧傻了,那...... 元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声嘀咕道,“姜三姑娘会不会是太喜欢您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这才......” 后面的话元正没说完,但谢余年能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 将臆想当了真? 还是心中有所图谋。 谢余年心中冷笑,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湖边那个身影。 姜窈此时正蹲在湖边,手里捏着一颗石子,轻轻丢进湖中。 “噗通。” 石子落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 她的心思却不在湖面上。 刚刚她叫春兰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自个儿又沿着湖边走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现。 来之前,她是对原书的男主有所怀疑的。 虽然如今的晋王远离朝堂,不问政事,但毕竟是男主,短短一年时光就能与摄政王抗衡的人物。 姜窈怕阿姐这次的落水不简单,现在看,倒真像是一场意外了。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蹲在湖边看起了鱼。 “噗通。” 姜窈又往湖里丢了一颗石子。 谢余年站在不远处,双手负于身后,指尖轻轻敲打着,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落在姜窈低垂的脑袋上。 姜窈突地抬起了头,两道目光冷不丁地碰到了一处。 “姜姑娘,你可否同我说些曾经的事。”谢余年淡淡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能臆想到什么程度。 姜窈早料到谢余年会这么问,低着头,一脸的委屈,“我们相识于去岁的上元夜,你打马走过,溅起的雪花打湿了我的衣裙......” 元正垂着脑袋回忆着,自家公子在上元节那天确实出去了,也骑了马,不过好像是为了追军营里的逃兵,至于打没打湿谁的衣裙,黑灯瞎火的,谁注意这个? 第15章 谢余年一挑眉,继续问道:“那为何别人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做足了小女儿家的害羞,抬头略带怯意地看了一眼谢余年,低声道,“谢郎你说私相授受不妥,说待你建功立业,就亲自上门求娶......”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谢余年一挑眉,“私相授受不妥,我还与你......” 姜窈抢先答道,“谢郎平日与我多是书信来往,偶有见面,也是避着所有人。” “书信呢?” “谢郎说,书信这种东西,叫人看见不好,要阅后即焚。”姜窈眨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谢余年舌尖顶腮,发出了一声轻哼。 好一个,阅后即焚。 谢余年懒得再问了,却也认定,眼前人的脑袋已经烧糊涂了。 不然也不会将自个儿脑子里的那些臆想当了真。 一想到这,谢余年心底便生出几分荒谬。 他一向无心情爱,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跟他“什么都”发生过的姑娘,口口声声说与他有关系。 偏偏他现在还“失忆”了。 见谢余年不说话了,姜窈目光轻轻闪烁了下,她必须得在皇帝死之前,将两人的关系闹得人尽皆知,还得在皇帝驾崩前定下亲事。 这样就算摄政王把持朝政之后,再凶狠残暴,也不能夺侯府亲事吧。 毕竟承伯侯如今手握重兵,摄政王拉拢还来不及。 “谢郎不会因为失忆,就不承认了吧?”姜窈眼珠子一转,再抬眼已是楚楚可怜。 谢余年脸色一沉,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自然不是。” 姜窈仰脸一笑,“我就知道,谢郎最好了!” 说着,她朝谢余年伸手,睁着圆圆的杏眸装无辜,“蹲太久,有些起不来了......” 谢余年眉毛轻轻一挑,带着几分玩味,目光缓缓地落在姜窈伸出的手上。 那只手纤细而白皙,手指轻轻弯曲,像在等着什么。 谢余年没有动。 姜窈也不在意,两只手随意的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就要站起身子。 可不等她站稳,突然感到脚下的石头似乎松动了! 姜窈瞪大双眼,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紧接着是一声“扑通”,整个人落入湖中。 顿时水花四溅,虽是夏日,可这湖水仍十分冰冷。 姜窈的耳朵被水的冲击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所填满,有嗡鸣声在耳边回荡。 今日这湖里是必须掉一个吗? 她一边拼命地挥动着手臂,一边愤恨的想。 湖水的阻力让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湖水的冲击让她的眼睛无法立刻适应,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湖绿色和岸边那个模糊的轮廓。 谢余年站在湖边冷眼瞧着,一步也未动。 “公、公子,我们......”元正瞧见这一幕,有些慌了神。 “拙劣。” 谢余年盯着湖中那个奋力挣扎的身影。 太刻意了,也只有这种脑子烧坏了的人想的出来。 他视线瞥向周围,甚至能猜到,只要他下去救人,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过来见证,然后她再“以身相许”。 这种算盘也敢打在他身上。 “公、公子!姜三姑娘好像真的不会水!”元正盯着湖里那个几近乎消失不见的身影。 “怎么可能。” 不会水怎么敢往下面跳...... 人呢? 姜窈只感觉头部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的星星在她眼前旋转,这种感觉迅速蔓延全身,四肢开始变得沉重。 若隐若现间,似乎看到了一双暗潮汹涌的眼。 第21章 怀疑 姜窈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 明明心跳仍在耳边咚咚作响,但岸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仿佛被湖水吞噬殆尽。 视线越来越暗,直到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救命!快来人!姜三姑娘落水了!”一声惊呼划破了湖面的宁静。 “快!下去救人!” “会凫水的人赶紧下去!” 岸边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萧无衡跟姜盈的注意。 等两人匆匆赶来,却只看到元正一个人,满脸惊慌的在那站着。 “窈儿!窈儿?”姜盈焦急地呼喊着,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家公子呢?”萧无衡环顾四周,没有瞧见谢余年的身影,问了一句。 “公子他、他跳下去救姜三姑娘了!”元正结结巴巴道。 岸边顿时乱作一团。 天空中,云朵快速变换着形状,使得湖面的光芒忽明忽暗。 “看!快看!是谢公子!”有个侍卫喊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湖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正奋力向岸边游来。 “快!来人帮忙!”萧无衡喊了一声。 谢余年带着已经昏过去的姜窈游到了岸边,自己也像是精疲力尽般,晕了过去。 ...... 姜窈眉头紧缩,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还在水下挣扎。 梦里阳光透过水面,如同细碎的金粉洒在谢余年脸上,波光粼粼。 他的身影逐渐靠近,被那一缕日光镀上一层金色光辉,姜窈在那一瞬间在谢余年脸上仿佛窥见了几分神性。 接着谢余年迅速地游向她,一把揽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腰身。 求生的本能叫她攀上了谢余年。 可下一秒,后颈却传来一阵痛意。 接着......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姜窈睫毛轻颤,意识从混沌中醒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雕花镂空的床顶映入眼帘,每一道花纹都精致且复杂,不像是姜府。 这又是哪...... 她不会又穿了吧。 “窈儿!你醒了!”一旁守着的姜盈瞧见她的动作,欣喜道。 姜窈轻咳了两声,试图缓解喉咙中的不适感,她刚扭过身子,就看见了一脸担心模样的春兰。 春兰的眼眶发红,显然刚哭过不久。 姜窈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叫你们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姜盈见她除了面色苍白一些,没有别的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姐,这是哪?” “这是晋王殿下在明翠山的别院,事发突然,只好先将你带到这了。” “是谁将我救上来的?” “是谢公子,”姜盈顿了一下,以为姜窈是担心谢余年,又道,“窈儿放心,这别院里有大夫,谢公子也无碍,只是男女有别,不好过来,如今在另个屋子里休息呢。”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大夫。 姜窈想起梦中的那一阵剧痛,下意识攥紧了被子,“是谢公子将我救上来的?阿姐亲眼所见?” 姜盈点头,“我们赶到时,谢公子已经为救你跳入湖中了。” 这件事倒叫姜盈心底多了几分对谢余年的认同,想他如今失忆了,还能舍身跳湖救窈儿。 可见爱一个人的本能是藏不住的。 姜窈愣住了。 所以梦中那双眼睛,是谢余年的。 她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梦着实有些奇怪,先不说谢余年失忆了,谢余年既然跳下水救她,又怎会在水下打她呢。 估计是她太害怕了,连梦也做的颠三倒四的,将梦境与现实弄混了。 姜窈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还有些没回过神。 一想起在湖底时看到的那双眼睛,寒意便密密麻麻爬上脊背。 那双眼睛锐利而冰冷,像是被一头饥饿已久的饿狼盯住,充满了侵略性。 梦都是相反的,相反的...... 说不准只是濒死状态下的胡思乱想。 自己吓自己~ 姜盈察觉到了姜窈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姜窈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 姜窈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回答道:“没事,我只是还觉得有些头晕。” “那你再休息一会,如今天色已晚,今日怕是回不了京了,我已修书给母亲,等明日我们再启程回去。” 姜盈见状,只当她是累着了,俯下身子给姜窈掖了掖被角才离去。 夜幕降临,星辰点缀,别院里一片祥和之景。 姜窈从睡梦中醒来,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环顾四周,发现春兰还在榻前守着。 “春兰,什么时辰了?” “小姐您醒了?”春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已经酉时了,大姑娘说您再不醒来,就叫奴婢叫您了。” “嗯,先给我倒杯水来。”姜窈觉得喉咙还有些发涩。 喝着水,她又想起阿姐说的话,这别院里面有大夫。 她都要以为原书中阿姐落水一事与晋王无关了,可这荒山野岭的别院里,却提前备好了大夫。 第16章 总不能是晋王自己三天两头过来看病吧。 姜窈不得不怀疑,晋王真的计划了什么。 只是出现了她这么个意外。 “这是什么味道?”姜窈鼻尖轻轻耸动,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烤肉味。 “是晋王殿下,说晚膳吃烤肉,如今正在院子里烤制呢。” 晋王? 烤肉? 姜窈顿时觉得她可能还没睡醒。 “春兰,扶我去看看。”姜窈说着,便要下床。 春兰连忙扶住她,有些担心,“小姐,您下午落了水,要不奴婢去端了给您送进来?” “没事,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姜窈摇摇头。 春兰见状,只好帮她穿好衣裳,又在外面披了件披风。 “夜寒露重,小姐若是不舒服,就同奴婢说,早些回来歇息。” 姜窈点点头,缓缓出了房门。 夜风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远处篝火的暖意和烤肉的香味。 姜窈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了那堆篝火和萧无衡的身影上。 萧无衡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翻转着火上的肉串,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几分笑意。 他的动作熟练而从容,像是经常这般。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姜窈再次感觉到了一种割裂感。 这男主,真的没有ooc吗? 第22章 烧烤 书里的萧无衡杀伐果断,姜窈眯着眼睛看了会。 嗯,翻转肉串的样子,确实挺果断的,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窈儿醒了?快过来坐。”姜盈看见姜窈,忙将她扶到了自己身边软垫上坐下。 姜窈看着不顾形象蹲在那烤肉的萧无衡,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什么鸡?”萧无衡没反应过来,“这是山里的野鸡。” “......” 割裂,太割裂了。 姜盈递给姜窈一串烤好的肉,“尝尝看?” 姜窈接过肉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香四溢,外焦里嫩。 她的目光落在姜盈脸上。 火堆“噼啪”的响着,火光跳跃,照亮了姜盈的脸庞。 上面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身为姜家嫡长女,姜盈的背一直都是绷着的。 姜窈莫名松了一口气,ooc就ooc吧,总比动不动诛人九族强。 “对了,谢公子呢?”姜窈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肉。 “谢公子将你救上岸后也昏了过去,如今还没醒呢。”姜盈伸手指了过去。 “还没醒?”姜窈喃喃道,有些不可置信。 谢余年的身子怎么比她还差? 她小声嘀咕着,却不防那扇紧闭了一下午的门猛地开了。 谢余年视线往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姜窈身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瞧着倒是生龙活虎的,还有兴致吃着烤肉编排他。 “余年兄,来尝尝?”萧无衡转身时正巧看见了谢余年,“这烤肉虽简单,却别有一番风味。” 谢余年有些不以为然,他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中长大,经常猎了野物回来烤着吃。 只不过军营不比别院,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一般都是连着骨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哪会特意再把肉给剃下来烤。 不过忙活了一整天,确实有些饿了。 谢余年迈步走近,伸手拿起了一串烤肉。 不都是将肉架在火上烤,能有什么...... 谢余年咬了一口,初时表情依旧平淡,但很快,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 确实与他以往在军营中所吃的烤肉大相径庭。 肉质鲜嫩多汁,外皮烤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肉的原始风味,又融入了独特的香气和调料,回味无穷。 吃完手里的,他又拿起了一串。 萧无恒一个王爷,这肉烤的还真不错。 得想个法子,叫他去军营里露一手,也好叫那几个做饭只是能吃的厨子学学。 姜窈连吃了几串后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转念又想起大夫一事。 这别院荒山野岭的,为何会提备好大夫。 “晋王殿下,不知下午为我诊治的大夫何在?我仅喝了一碗汤药,就觉得身子大好,我想亲自感谢他。”姜窈笑的腼腆。 萧无衡有些诧异,“大夫?姜三姑娘说的可是后院为牲畜诊治的王虎?” 有风吹过姜窈额上的发丝,她懵懂地朝后院看了一眼。 后院。 为牲畜诊治。 姜窈心头一凉。 谢余年一双黑眸平静地定在萧无衡的脸上。 那大夫,午时也为他诊治了。 元正端过来的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他也喝了。 现在同他说,那人原先是给牲畜看病的? 萧无衡再迟钝,这会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了,下意识往姜盈那边看了一眼。 “皇兄将这别院给了我以后,我就将后院重新规划了一番,如今那边养了许多山鸡,你们想去看看吗?” 姜窈神色木讷地张了张嘴,“山鸡......?” “对啊,我们今晚吃的,便是我在后院豢养的山鸡,味道还不错吧?” “......殿下真乃神人也。” 众人没有注意到,听到“山鸡”二字时,谢余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新换的衣裳。 他原先怀疑,赵全每月来这明翠山附近,是为了与晋王萧无衡接头,下午便借着“昏迷”的借口,叫元正躺在了床榻上。 而他则在这别院里探查了一番。 那后院他也去了。 还沾了一身的毛。 …… 夜幕低垂,别院中一片宁静,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青石板上,泛起淡淡的银光。 “几时了?” “丑时了,公子。”元正估摸着时间,答了一句。 “七尹还没过来?” 谢余年垂眸,进这别院前,他叫七尹去明翠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线索。 忽然,一阵轻微的扣窗声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元正挪到窗边,小声问道:“何人?” 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公子,是我,七尹。” 七尹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有什么发现?” “属下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座已经破败的庙宇,此外并无什么发现。” 窗边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即将到来的雨水气息。 姜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因着落水,在床上睡了一下午,如今是一点也不困。 今日与萧无衡相处了一天,怎么瞧他也不像是原书里那个,走一步算三步的人。 倒是有些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难道是因为如今皇帝没死,他仍在皇帝的羽翼下,所以才这样? 姜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房内的夜烛忽闪,灭了一盏。 接着,好似听见了几声敲打窗户的声音。 姜窈一惊,扭头朝窗户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咽了一口唾沫。 应该是风声吧...... 像是证实她的猜测一般,一阵风吹过,将窗户吹开了半扇。 “......” 春兰照顾了她一天,此时怕睡的正熟。 姜窈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踩着鞋走了过去。 刚走到窗边,就感觉到夜风带着雨丝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了屋内。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衣襟。 想赶紧关了回床上去。 就在她伸手即将碰到窗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对面的窗户也敞开着。 那好像是......谢余年住的厢房。 姜窈回忆了一下,晚间的时候谢余年就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本不想多管闲事,又想起她今日落水,是谢余年将她救上来的。 而且还因此又昏迷了一下午。 这种病秧子,要是在吹一晚上冷风,不会直接嗝屁了吧? 姜窈咬了咬唇,决定去帮他把窗户关上。 不过深更半夜的,硬闯是不是不太好? 第23章 那我从前唤你什么? 院里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枝桠间不时传来鸟儿似是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在巢中辗转。 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轮廓逐渐模糊,预示着风雨渐近。 姜窈踩着凳子,轻巧地翻过了窗户。 几缕夜雨轻轻地落在她的发梢和衣襟上。 她嘴里轻哼着,“我是雷锋,好榜样......” “谁!?” 姜窈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跳猛然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啪嗒。” 屋檐上恰恰有雨滴落下。 有一滴溅在了姜窈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她从失神中惊醒。 第17章 她的视线缓缓聚焦,穿过了窗户,最终定格在里面那张转过来的脸上。 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落在姜窈脸上,沉默了半晌,才见他的眼睛轻轻动了动,眉毛微微上挑。 谢余年瞧清楚屋外的人后,黑眸闪过一丝错愕。 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在短暂的停顿后,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他从椅子上起身,负手踱步到窗前。 姜窈浑身一颤,眼看着谢余年一步步逼近。 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湖中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想转身逃跑,可理智告诉她,但凡她行错一步,下一秒就能身首异处。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雨滴轻轻敲打在屋檐的声音。 谢余年站定在窗沿前,两人隔着半开的窗户对视。 姜窈比他矮上许多,微微仰起头,脖颈白皙如雪,青色的脉络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脆弱。 谢余年垂下眼,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慢慢收拢。 仿佛已经看到了另一幅景象——锋利的刀刃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谢郎,我刚刚听到窗户外面有动静,就猜是你来了!刚刚是你吗?是你想起了什么吗?”姜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灵动的眼睛里情绪百转千回。 谢余年眼前那些猩红的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眼神从锐利变得复杂。 他刚刚......去哪了? 不就在屋里吗? 谢余年俯下身,目光与姜窈齐平,“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敲过你的窗户?” 他眼神中的杀意褪去,留下一丝玩味。 姜窈的身体依旧紧绷着,袖里的手指头攥紧。 她眼睛一闭,露出一副悲恸至极的模样,“看来谢郎还是没有想起来。” “从前你也会在这个时辰扣响我房里的窗户,刚刚我听到窗户响了,便以为是你......” 她的声音颤抖,眼神中水雾蒙蒙,仿佛随时都会有泪珠落下,肩头适时地轻轻耸动两下,像在人的心尖上不痛不痒的挠了两下。 谢余年笑意一收,语气生硬,“是吗?” 他从未夜半时分去敲过谁的窗户。 想他堂堂承伯侯之子,怎会做出这种登徒子行径。 这人脑中的臆想,着实离谱。 不过刚刚...... 谢余年想起什么,瞪了一眼躲在屏风后面的七尹。 再瞧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姜窈。 谢余年喉咙一滚,只觉得舌尖僵硬,“许是风打的,姜三姑娘先回去睡吧。” 姜窈似是被他冷淡的神情吓到了一般,身子往后一缩,怯生生地看过来。 看着看着,突地撅起了嘴角,带着一丝委屈和不满,声音带着哭腔控诉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她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如同细雨打在芭蕉叶上,微弱却清晰。 谢余年抿住唇,直起了身子。 细碎的抽泣声如同一根根细针,刺入他的耳膜,也搅动着他的思绪。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胸中蔓延。 “那我从前唤你什么。” “阿窈,你说这个名字只有你能叫。” 谢余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阿窈。” 第一声出了口,剩下的便好开口了。 “阿窈,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姜窈这才乖乖点了点头,神色极为关切道:“那谢郎你也早些休息。” 谢余年眼眸微微上掀,往后退了两步,静等着姜窈离开。 他瞧着那道背影,食指在窗台上轻轻敲打着,只觉得快要不认识“谢郎”这两个字了。 姜窈伸手挡在额前,三步并做两步,跑的裙角翻飞,略显狼狈的重新翻进了屋里。 谢余年盯着那笨拙的身影,没忍住,眼角一抽。 等对面的窗户关上,谢余年终于转过身,紧盯着从屏风后面出来的七尹。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你将人吵醒了?” 七尹说起来还有几分委屈,“西边有一队侍卫巡逻,属下只得从南边矮墙处翻了进来,谁知姜三姑娘睡眠这么浅......” 元正适时插嘴道,“小的觉得,姜三姑娘可能是还没睡。” “姜大姑娘不是说了吗?三姑娘想公子想的整日整夜睡不着。” 谢余年捏了捏眉头,良久才同元正道:“闲的时候去看看脑子。” 元正撇撇嘴,低下了头。 对面的七尹绷直了身子,额上的冷汗渗下,“公子,姜三姑娘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她我不知道,不过你......扣半年俸禄。” 谢余年想起那一声声“谢郎”,只觉得有火直烧颅顶。 “不如叫属下将她给......”七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余年咬牙问道,“你是想叫人怀疑到我头上?” 现在这别院里就这他们这四个人,怎么也会怀疑到他头上。 “那丢到山上,叫野兽......” 谢余年伸手在七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你主子是这么嗜杀成性的人?” 七尹一哆嗦,缩着脖子低下头去,生怕公子将他另外半年的俸禄给扣了,“那、那该如何......” 杀又杀不得...... “主子,我见姜三姑娘对您一往而情深,不如您就从了吧......”七尹欲言又止。 这些年来,还没别的女子能近得了公子的身,这姜三姑娘,也是独一个了。 “咚!” “嘶......” “派人盯着她,一旦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禀我。” 第24章 真相 七尹揉着脑袋,点头应下,瞧着谢余年阴沉的脸色,又忍不住低声问道,“那别院这边......” “回京后,我亲自进宫复命。”谢余年眉宇间多了几分烦躁。 另一边,姜窈重新翻回屋子后,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走到桌边想喝口茶压压惊,手却抖的厉害。 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着自己的呼吸。 看到了,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屋子里不止谢余年和他的小厮,分明还有一个躲进屏风后面,身穿夜行衣的男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与她对视的那一眼,谢余年眼神中的杀意骗不了人。 可谢余年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夜半还会有人过来同他说话。 除非...... 他的失忆是假的。 哐当一声,手中的茶杯掉落,从桌面滚落到了地上,瞬间碎成了几片。 姜窈怔怔地朝地上望去,盯着那摔的四分五裂的瓷片,心中一片混乱。 “小姐?您怎么了?”屋外,春兰的声音响起。 “没事......”姜窈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装镇定道,“我想喝水,不小心碰掉了,明日你再进来收拾吧。” “那小姐您小心,千万别碰到,明日一早奴婢就进来收拾。” 屋子里没了声音。 不一定...... 不一定...... 说不准那男子是谢余年相好呢...... 姜窈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可能。 突然,姜窈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处,瞬间明白了。 那压根不是梦。 她就是被谢余年打了后脖颈! 可他为何打了她又将她救上来? 姜窈眉头轻蹙,在脑海中回放着今日一幕幕混乱的场景,试图理清头绪。 那谢余年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把她救上来然后自个儿昏迷? 对!昏迷! 姜窈猛地睁开眼睛,如果谢余年的失忆是假的,那他的昏迷也可能是假的! 姜窈深吸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觉着是谢余年自个儿身子虚,将她救上岸之后自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现在看,谢余年救她上来,故意昏迷,就是为了来这座别院。 好复杂…… 姜窈的头越来越沉。 房内的烛光跳跃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 清晨,空气中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润。 “小姐,该回府了。” 姜窈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昨晚上经历那一番后,她后半夜睡的一点也不踏实。 生怕谢余年突然杀进来,抹了她的脖子。 那会生死关头,姜窈不得不壮着胆子演戏,事后回想起来,越想越害怕。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天快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 “谢......谢公子呢?” “清早侯府里来了人,已经将谢公子接走了。” 春兰没想到小姐一醒过来就关心谢公子,连忙道。 昨日谢公子落了水,谢府那边担心也是正常的。 听谢余年已经离开了别院,姜窈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18章 御书房中。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檀木雕花的棋桌前,面前是一盘残局。 “陛下,谢大人来了。” “叫他进来。” 谢余年被宫人领着进来。 “过来坐吧。”皇帝挥了挥手,也没叫他行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太医都同朕说了,说你脑中血块未散,失了从前的记忆。” 谢余年一板一眼地将礼数行完后,才谢恩坐了下来。 有宫人过来,为两人奉上一杯热茶。 皇帝见他这样,笑道,“果真是失了忆,从前你在朕面前可不这样。” 当今陛下年少登基,大不了谢余年多少岁。 谢余年垂眸道,“从前的事微臣都不记得了,但君臣有别。” “既如此,你在京中的军务便先停下,待你恢复了记忆,再回京郊大营。” “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冲身旁站着的宫人道,“你去一趟内务府,叫他们备些补品,稍后送到承伯侯府。” 那宫人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愣着干嘛?”皇帝见他不动,拧眉道。 “奴婢这就去。” 见那宫人下去,皇帝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朕的这位皇叔,是越来越不放心朕了。” 谢余年薄唇轻抿,皇家私事,他不好评价。 只伸手将他在明翠山调查出来的线索呈给了皇帝。 明翠山确实发现了赵全的踪迹。 皇帝看着看着,轻笑一声,却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陛下......”谢余年忙地站了起来。 皇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掩唇又咳了几声,才忍下咳意,继续看了下去。 “明翠山半腰处有一个已经荒废了的寺庙,微臣已经派人在附近蹲守。”谢余年道。 外面的雨滴轻轻地敲打着屋檐。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在皇帝的脸上,使他的表情显得更加复杂和难以捉摸。 皇帝看完了折子,将其放到了一边,“你腰上的伤如何了?先在家养上一段时日也无妨。” 谢余年拱手答道:“这不过都是小伤,微臣在军营里受的伤可多了去了,哪能次次在床上躺。” “爱卿昨日还去了衡弟的别院?”皇帝像是随口一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微臣应姜三姑娘的邀约,去了明翠山附近踏青。”谢余年垂着眸子,看不清眼中情绪。 “晋王殿下也与微臣同行。” 他指了指桌上的折子,眼中闪过怀疑,“此事当真与衡弟无关?” 赵全每月都要去一趟明翠山,偏偏晋王在那有处别院。 几年的经历,早已让这位年轻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 他静静地凝视着谢余年,没有明显的表情,却有股无形的压迫感。 外面微风渐起,檐下悬挂的宫灯在风中摆动,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天还未完全亮透,御书房内还点着宫灯,光线忽明忽暗。 谢余年面色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坦然:“有探子盯着,那赵全并未去别院,微臣也去了别院后院,并未发现什么。” 这是实话。 “晋王殿下他……还亲自为我们烤肉。”谢余年莫名想起来这事,神情变了几番。 第25章 恩典 皇帝抿了一口茶,轻叹:“朕这个皇弟倒是清闲的很。” 谢余年垂眸不语。 有些话,皇帝能讲,但是旁人却不能接。 “那别院是朕赏给衡弟的,风景极佳,后院还有一处温泉,冬日里景色更是迷人。”皇帝缓缓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 “待到冬日,你可拿着朕的令牌,约上你那姜三姑娘同去。” 谢余年闻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幅画面。 满后院跑的鸡。 “谢陛下恩典,不过微臣觉着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你拿着朕的令牌,衡弟还能将你赶出来不成?”皇帝眉头微皱,挑眉问道。 那双漆黑的眸子瞬间被威严充斥,浑身散发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势,足以让人胆颤。 “那后院,已被晋王殿下养了山鸡,那泉水怕是泡不成了,若是陛下想吃山鸡,倒是可以叫微臣拿着陛下的令牌,去讨要两只。” 谢余年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仍笑着开口。 皇帝拧了拧眉,“山鸡?” “微臣去看了,个个肥硕。”谢余年轻笑道。 片刻之后,皇帝眉宇间的紧绷之色有所缓解,随着一声轻叹,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他想养就养吧,总比荒废了强。” 像是想到了什么,皇帝呻了一口茶,指着谢余年笑骂道,“倒是你,你与姜三姑娘的事,朕可听说了,这等好事,你竟连朕都瞒着。” “亏的朕前阵子还在苦恼你的婚事,谢伯父膝下就你这么一个,你该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窗外,檐上雨滴落下来,轻轻敲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这声音在静谧的御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余年站在那,一言不发。 他今日原本想同皇帝澄清,他与姜家三姑娘并无私情。 可如今看来。 皇帝知晓此事后,眼中的信任更甚从前,连态度都似乎亲近了不少。 就像……两人的关系回到了从前。 那时皇帝还没有登基,而他还是朔北的少将军。 谢余年在心底轻笑一声,也是,毕竟在皇帝看来,有软肋的刀,自是要比没有软肋的刀好用。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我父亲也能算是正值壮年,论开枝散叶的话,他也能为陛下尽一份心。” “哈哈!如今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说这般话了。” 皇帝一笑,神情放松了不少。 他招手让身旁的徳公公取来一个匣子,递给谢余年,“这里面是根百年人参,你拿去,以你的名义送到姜府去吧,给你那三姑娘好好补补。” 徳公公笑着上前,将那匣子塞进了谢余年手里,“人参这种东西啊,最补气血,大人快收下吧。” 谢余年伸手接过匣子后谢恩道:“微臣替姜三姑娘谢过陛下。” 他进来后并未提过姜窈落水的事。 如今便也不会问皇帝为何知道。 皇帝招手,叫谢余年坐至对面,“好了,不说那些,来陪朕将这残局下了。” 谢余年微微颔首,“若是微臣赢了,陛下可也要赏微臣一些东西。” 又留了一个时辰,皇帝才放了谢余年离开。 谢余年低头行过礼之后,缓缓退出御书房。 一名小太监站在屋檐下,见谢余年出来,亲自执伞,将他送至了宫门口。 到了宫门口,小太监将手中的伞恭敬地递给了元正。 谢余年注意到到不远处宫门后的那抹身影。 他垂眸看着小太监,目光中带有关切,轻声道:“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陛下这咳嗽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太监微微低着头,小声道:“回大人,陛下这咳嗽断断续续,已经持续一段日子了。” 谢余年眉头紧缩,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忧虑,“太医怎么说?” “太医每两日都来请一次平安脉,”小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陛下也按时服用了药方,但并没有太大的起色。” 谢余年余光瞥见那抹身影消失不见,才颔首叫小太监回去了。 小雨淅淅沥沥,给夏日带来几分凉爽。 元正撑着伞,跟在谢余年身后出了皇宫,他一手端着那木盒,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这人参......” 谢余年薄唇轻抿,双手负于身后。 透过伞沿,隐约能看见外面的雨雾蒙蒙。 “去姜府。” 到了姜府门前,两人却被拦下了。 “谢公子,我们家小姐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就睡下了,请您改日再来吧。” 姜府门前的小厮赔着脸笑道。 谢余年抬眼,看了看天。 才这个时辰,太阳还未落山,就睡下了? 这姜三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 谢余年没再开口,转身看了元正一眼,重新上了马车。 元正凑上前,往那小厮手里塞了两块碎银,“昨日姜三姑娘还好好的,今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厮握着手里的银子,支支吾吾埋下头:“今儿上午三小姐回来后就回了自己院子,却不知怎地,下午同老爷吵了起来......” …… 早上姜窈收拾了之后,就领着春兰去寻阿姐。 谁知姜盈竟不在屋子里。 接着,萧无衡身边的小厮拦住了她,“三姑娘,我家王爷与姜大姑娘去后院看孔雀了,怕您找不到人,特叫我来引您过去。” 看孔雀? 这俩人的约会还挺特别。 第19章 姜窈到时,就见萧无衡跟姜窈在后院口等着她,两人的目光似乎都在刻意回避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还挺纯情。 姜窈提起裙摆,小跑过去,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 “阿姐!”姜窈的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姜盈转过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窈儿,你来了。” 萧无衡微微颔首,领着两人走向后院的一角,“我也是听说姜姑娘素来喜欢珍奇之物,前阵子偶得一对孔雀,这才想邀姜姑娘......” 姜盈的眼睛微微一亮,她看过张异所写的《异兽录》,里面就写过孔雀,但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见,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第26章 秃毛 姜盈跟萧无衡并肩走在前面。 落后一步的姜窈撇撇嘴,她在现代逛过不少动物园,哪家还没几只孔雀了。 也就能哄哄阿姐了。 一行人顺着萧无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后院的一角,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庭院,四周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中间是一个小巧的池塘,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莲叶,几朵荷花含苞待放。 池塘边,一个精致的笼子里,一对孔雀正悠闲地踱步。 然而,当姜窈看清那两只孔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殿下,你是说那两只背后没毛的......是孔雀?” “……” 萧无衡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 只见那两只孔雀的背上羽毛稀疏,哪还像孔雀,倒像两只秃尾巴野鸡。 他清了清嗓子,问一旁的王虎,“这是怎么一回事?它们背上的毛呢?” “这......” 王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搓着手回答,“昨儿中午小的离开前,它们两个还好好的,下午小的就去前院照顾两位贵人了,就没顾上这边……” 他是被萧无衡聘来给牲畜看病的,谁知昨日两位贵人落水,他被赶鸭子上架,猛地给人看病,自是小心的很,昨个全程都在药房盯着药,生怕出什么差错。 谁知前院没事,后院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姜窈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两只秃毛孔雀,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谢余年宁可在水中打她,也要留在这别院的原因难道是...... 薅这两只孔雀的毛!? 好离谱。 姜窈却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与它们同病相怜。 她看了一头雾水的两个人,说道:“也许......这两只孔雀没看对眼,打架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窈也怕谢余年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这两只一公一母,打什么架?”萧无衡有些不解。 姜窈耸了耸肩,随口胡诌:“那说不准人家夫妻俩吵架了呢!”她转头又拉着姜盈的袖子,故作天真地问道:“阿姐,这两只孔雀如今都秃了毛,你能分出哪只是公,哪只是母吗?” 这是多么好的刷好感度的机会啊! 姜盈看了看不远处那两只秃毛,缓缓开口,“异兽录中言,孔雀之羽乃辨雌雄之钥,雄孔雀以其华丽尾羽,展翅求偶,而雄孔雀则羽色素雅,不若雄者那般炫目。” 萧无衡闻言,投来好奇的目光,“可这两只都没了羽毛,姜姑娘可有其他辩识之法?” 姜窈:可恶,被抢先了。 她挤到两人中间,“对呀阿姐,这两只都秃了,该怎么分辨?” 姜盈微微颔首,笑意盈盈,“自然,雄者颈羽丰满,雌者则简朴。” 萧无衡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姜姑娘博学,令人钦佩。” 姜盈微微颔首,笑意盈盈:“殿下谬赞,我不过略知一二。” “......” 姜窈狐疑的看向两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来电”吗? 她现在觉得她头上锃亮发光。 不过这毕竟是外男别院,虽有婚约在身,但久留不便。 用过早膳后,她俩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姜窈那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里。 “午膳不用叫我,等我醒来再吃。” 姜窈同夏蝉嘱咐了一声,又让春兰也下去休息。 这小姑娘从昨晚上到现在估计也没好好休息。 ...... 姜窈是被屋外的一阵嘈杂声惊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唤道:“夏蝉?外面什么动静?” 夏蝉急忙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没事,几个小厮搬重物过去,扰了小姐,时候还早,小姐再睡会吧?” 姜窈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大中午的日头正晒,能搬什么重物? “我出去看看。” 夏蝉急忙拦在姜窈身前,“小姐!” 姜窈一顿,侧目看向夏蝉,神色冷了几分,“究竟发生了何事?” 说完,也不等夏蝉回话,披上外衣,径直出了房门。 午后的风带着丝丝暖意,吹拂过她的发梢,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外站着的冬灵身上。 冬灵平日里总是一副稳重的模样,此刻却一脸焦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看见姜窈出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三姑娘,不好了!我们家小姐惹了老爷生气,现在正在祠堂跪着呢!” 姜窈的心猛地一沉,姜盈平日里最是规矩守礼,能因什么被罚。 她问道:“发生了何事?” 冬灵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回答:“具体奴婢也不清楚,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命小姐去祠堂跪着反省。” 姜窈心中一紧,祠堂石板冰冷,原主跪了以后就发了高热,阿姐那身子骨,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在原书中,姜盈与姜明籍因意见相悖确实有过争执,直至姜家落罪,姜明籍被下了大狱之后,两人的关系才和缓。 可...... 那是后来才会发生的事,怎会提前这么多...... 姜窈来不及多想,立刻吩咐赶过来的春兰,“先去叫大夫,再去厨房要些热汤来。” 春兰连声应下。 “冬灵,同我去祠堂。” 冬灵点了点头,姜老夫人去了外地省亲,她实在没其他的法子了,才来求的三姑娘。 祠堂内的气氛紧张而沉重。 “你既为长,就不该如此!”姜明籍的声音充满了怒气,“窈儿本就体弱,与你出去一遭又落了水,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外男救起,接着又在晋王别院逗留了一晚,这事传出去,你叫窈儿以后如何自出!?你这个姐姐又是如何当的!?” 姜窈尚未及笄,此事若是传出去,势必会影响她的名声。 祠堂门外,姜窈的脚步猛地停住,心也随之紧缩。 她站在门外,手紧紧握着门框。 怎会如此? 怎会是因为这件事? 第27章 祠堂(上) 祠堂内。 姜盈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她紧咬着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将家法取来。”姜明籍垂眸,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姜窈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明籍。 在她面前,姜明籍总像是个慈父。 沈氏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担忧:“老爷......” 她的声音微弱,几乎被祠堂内的紧张气氛所吞噬。 姜窈注意到,沈氏怀里还搂着一个男孩。 那男孩瞧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身穿一身墨色长袍,面容与姜明籍有几分相似,但在眉宇之间却少了几分文雅之气。 他站在那,被沈氏圈在怀里,脸上却丝毫没有孩童该有的活泼,紧抿着唇,显得有几分阴郁。 察觉到姜窈的目光,他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复杂,又带着些许怨恨。 姜窈认出了他——沈氏所生的姜文洵。 她心中轻轻一叹,涌起一股同情,这也是个可怜的主儿。 身为三房中的嫡子,本应受到父亲的宠爱和重视,却因姜明籍的心思全在了原主身上,得到的关心少的可怜。 平日里,父亲对他更是严厉至极。 “手伸出来。”姜明籍手握戒尺,声音冷硬。 祠堂内的气氛愈发紧张。 “慢着!” 眼见那戒尺就要打在姜盈的手心,姜窈连忙出声。 “窈儿?” 姜明籍一怔,转过身看见是姜窈,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你身子可好些了?赶紧回去休息。” “我落水一事与阿姐毫无干系,父亲这般有失偏颇!” 姜窈张开双手,挡在了姜盈的身前。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姜文洵猛地抬起了头,面上闪过呆怔。 姜窈何时为阿姐说过话? 她又在盘算些什么? 估计又是为了在父亲面前做做样子吧。 姜文洵心中冷笑,不管姜窈的演技再拙劣,父亲都心甘情愿护着她。 第20章 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优秀,父亲的目光终会落在他身上。 当同龄的孩子们还在乳母怀中闹腾的时候,他就已经懂事了。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明白,无论他如何优秀,父亲的心始终偏向姜窈。 姜文洵看着姜窈,小脸上尽是淡漠。 “窈儿,快同你父亲认错。”身后的沈氏面上也闪过讶异,又很快反应过来,小声提醒道。 熟悉的声音叫姜文洵回过了神,他垂下眸,掩住心中的情绪。 母亲总是这样,总盼着家和万事兴,不愿传出苛责庶女的名声。 “母亲,我是有错,”姜窈直接跪到了姜盈旁边,“可阿姐没错。” “父亲要罚,便罚我吧。” 她语气直白,看向姜明籍的目光十分坦诚。 姜盈的脸色苍白,轻轻握住姜窈的手,“窈儿,此事确实是阿姐有错,是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阿姐,你没有错。” 姜窈紧咬着唇,摇了摇头,“我有手有脚,阿姐难不成还能整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姜明籍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转向姜窈,声音中带着一丝宽容:“你年纪小,不懂事,可她作为姐姐,在外就该看顾你。” “父亲说这话,窈儿觉得毫无道理。” 姜窈紧握着姜盈的手,抬头直视父亲。 “这事并非阿姐所能控制的,我遭遇意外,阿姐已经尽力保护我了,晋王殿下也下了死命令,此事不会传出去的。” “更何况在我昏睡之间,是阿姐亲力亲为的照顾我,父亲不奖阿姐,反而要家法伺候,实在不公。” “阿姐,你解释呀!”姜窈拽了拽姜盈的袖子,心中无奈。 这男女主什么都好,就是两个人都没长嘴,不然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我们在晋王殿下的别院逗留,也是因为我身子弱,需要休息,还有,若不是被谢公子救起,我就命丧那湖中了。” “那倘若有人以此事要挟你......”姜明籍拧着眉,忍不住道。 “那又如何!我心悦谢公子,他救我之事传出去,我也甘愿以身相许。” “姜窈!” 姜明籍被她这句话气得脸色铁青,语气也重了几分。 姜窈跪在地上,缩了缩脖子,别看她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心里却十分胆颤。 还以身相许,怕不是以命相抵。 姜盈察觉到姜窈手心的汗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转向姜明籍,声音柔和。 “父亲您对谢公子的品行自有了解,昨日也是他舍身跳入湖中救了窈儿,还因此昏迷了一下午。” 姜窈在心里暗自摇头,那哪是救她? 分明是想借着这个名头,去别院里拔孔雀毛。 姜明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终是叹了一口气,眉头渐松,“无论如何,规矩不能破。” 他声音稍缓,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 姜明籍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庭院,外面的树木郁郁葱葱,有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显得生机勃勃。 “你们二人就在此,跪三个时辰。” 闻言,姜文洵挣脱了沈氏的手,也跪了过来,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父亲,孩儿也跪着。” 姜窈偏头看了一眼他那张倔强小脸,扭头同父亲道:“那我们三个人一同跪,每个人是不是只用跪两个时辰?”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祠堂内紧张的气氛稍稍瓦解。 姜明籍听到姜窈的话,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嘴角也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也罢,那你们就一人跪满两个时辰。” 他状似无奈,也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随着门外的最后一缕脚步声远去,祠堂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斑驳地洒在供桌前,桌上摆着姜家各位祖先的牌位。 这些牌位静静地立在那里,见证了姜家世代传承。 姜盈跪的笔直,盯着墙上的祖训看。 姜窈则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肩膀,她虽不信鬼神,可都穿越了,一时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这可是姜家祠堂,姜家的列祖列宗若是存了心要害她这个鸠占鹊巢的怎么办? 第28章 祠堂(下) 姜盈转过头,见她姜窈脸色苍白,眼中透出几分心疼,“窈儿,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你身子还没好全......” 姜窈伸手轻轻按住姜盈的手,打断了她的话,“阿姐,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受罚。”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姜盈垂下眸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姐......”姜窈见她这个表情,心里也泛起了酸,忍不住道:“父亲心中是有你的。” 祠堂里烛火摇曳。 姜窈盯着那跳动的烛火,猛地抬起头,冲姜盈开口:“‘无心览卷谩舒卷,有念盈怀日往来。’这是我在父亲的一本旧书里发现的,应是他当年在清石县时,写给母亲的诗句,那时……他也是满怀期待地盼着着阿姐你的出生。” 这是后来姜明籍被冤枉入狱,姜盈在书房寻找翻案的线索时无意中发现的。 也正是因为这首诗,姜盈才真正放下了心中的隔阂。 姜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姜明籍其实心里也是关心姜盈和姜文洵的,否则他们这一房也不会只有他们三个孩子。 或许这也是姜明籍自觉亏欠沈氏,对她的一种补偿吧。 虽然姜窈觉得她这个便宜爹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挺渣的,但比起那种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的老封建顽固来说,还算可以了。 姜盈听到这些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 “真的吗......”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当真!阿姐若不信,我明日就去父亲书房,将这本书偷出来给阿姐看!”姜窈坚定地说道。 “哼,装模作样。” 姜文洵跪在姜盈的另一侧,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屑。 姜窈伸手从后面绕过去,揉了一把姜文洵的脑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你自己去看也行。”她继续说道。 被揉了把脑袋,姜文洵急忙别过脸去,又忍不住小声反驳:“我们三个里,也只有你能时常进父亲的书房。” “这有何难,五弟想去父亲书房,就去呗。” 那门前的小厮还能拦着他不成? “父亲在书房中处理公事,怎可随意打扰?”姜文洵反驳道。 “你都还没去,怎知就是打扰?”姜窈探出头,与姜文洵对视,“我看阿姐跟五弟就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 姜盈听到这句话,有些失神。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波澜。 这么多年,她一直默默承担着长姐的角色,尽力做到最好,但心中怎么可能无怨。 她与姜窈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大,但正是这微小的差距,使得每一次的对比都显得尤为刺眼,更加扯人心肺。 这些年来,只要姜窈生病,父亲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无微不至地照顾。 那种关切和紧张是她和五弟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她就像被遗忘在角落的花朵,努力地开放,却少有人驻足欣赏。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父亲心中亦是有她的。 并且十分期盼着她来到这个世上。 姜窈看着姜盈垂下的眸子,心口只觉一阵心疼。 她或许明白,姜盈为何会在相处中对一个只是闲散王爷的晋王萧无衡动心了。 因为姜盈只有在萧无衡面前,才真正做回了自己,不再需要扮演那个姜家完美无缺的大姑娘。 人常因少时未得之物,而终生受其牵绊。 “阿姐,我生母早逝,父亲待我难免宽容了一些。” “但这些年来,阿姐就像是一株被精心修剪的盆栽,从未有过自由伸展枝丫的机会。” “我想让阿姐为自己而活一次。” ...... “夫人,这软垫还送进去吗?”嬷嬷小声开口。 夫人心疼公子小姐们,特叫她偷偷拿了软垫过来,谁曾想还没进去,就在屋外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沈氏站在门外,透过祠堂半掩的门缝,能隐隐看到里面团成一团的三个人。 “不用了。” 沈氏转身,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后又停了脚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沈氏怀着身孕,既要照顾公婆,又要打理整个姜家事务,心中自有苦闷。 好不容易盼到姜明籍回来,却发现他眼中只有怀里的女婴,还说要亲自抚养。 沈氏记得她当时怀里抱着不满两岁的姜盈,可姜明籍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回了怀中女婴身上。 第21章 她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到谷底。 沈氏出身名门,嫁与姜明籍之后也从未奢想过什么。 可瞧着与她相敬如宾的丈夫如此厚此薄彼,心中难免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如今听着姜窈的话,心中难免讶异。 记忆中的那份期待和喜悦渐渐又浮现在眼前。 “夫人?”嬷嬷见夫人不说话,有些担心。 “罢了,回去吧。”沈氏抬起脸,恢复了往日模样。 “去吩咐小厨房炖一碗羹汤,晚些给老爷送过去。” 祠堂内的三个身影不知不觉挤到了一起。 姜窈依偎在姜盈的肩膀处,而姜盈的怀里又多了个姜文洵。 姜文洵毕竟年纪小,时辰一到,就开始犯困了。 小手不自觉揉了揉眼睛,努力抵抗着睡意,可惜没多久,还是进入了梦乡。 两个时辰一到,春兰便轻手轻脚凑到姜窈身前,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忍和担忧,“小姐,时辰到了,快起身吧。” 姜窈缓缓抬起头,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已经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站起来。 两个时辰的跪下来,姜窈不得不靠着春兰的搀扶才能稳住身体。 那些古装电视剧里的宫女太监们,是怎么跪了几个时辰后还健步如飞的? 姜盈身边的婆子将姜文洵从她怀里抱起来,冬灵扶着姜盈起了身。 “阿姐,你快回去吧,我叫丫鬟送些热汤过去,你喝了再睡。”姜窈轻声说道。 “行,你也快回去吧。” ...... 回了房间后,姜窈坐在软榻上,春兰提前备好了药油,小心翼翼地为她膝盖上涂抹。 姜窈闭上眼睛,轻声开口。 “把夏蝉叫来。” 第29章 人参 夏蝉匆匆走进房内,神色中带着紧张,还未到姜窈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小姐......” “你明知是冬灵过来寻我,为何要阻拦?”姜窈的声音平静。 夏蝉头低得更深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小姐好不容易才睡下......奴婢,奴婢不想叫小姐牵扯其中......” 姜窈叹了一口气,春兰跟夏蝉都是她的贴身丫鬟,性格却不同。 春兰木讷一些,所以不会过多地去揣测她的心思,她带在身边也好糊弄。 而夏蝉则更机灵一些,有时甚至在她开口之前就能察觉到她的意图。 可正是因此,姜窈这段时日才不敢把夏蝉带在身边,生怕她觉察出什么端倪。 如今看来,反倒会叫夏蝉更加急切想要表现自己。 “夏蝉,你的忠心我知道,”姜窈的声音温和了几分,“你与春兰都是我的贴身丫鬟,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不想那些腌臜事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明白了吗?” “若是再发生这种事,你便不必在我房中伺候了。” 夏蝉的头几乎埋到了地上,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是,小姐,奴婢明白了。” “好了,快起来吧,你的膝盖也想像我这般?”姜窈看着自个儿又红又紫的膝盖,无奈地努了努嘴。 春兰看到姜窈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小姐皮肤娇嫩,这淤青恐怕得好几日才能消呢。” 房间内紧张的气氛松散了几分。 姜窈低头瞧了瞧,确实,别的不说,原主的这肌肤确实娇嫩细腻。 微弱的烛光下,还泛着淡淡的光泽,跟瓷器似的,还能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 医学生狂喜。 “将水端过来,我累了。”姜窈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膝盖,上了药酒后,更是传来阵阵刺痛。 匆匆洗漱过后便躺了下去。 “好了,你们两个都下去休息吧,也不必守夜了。” 姜窈摊在床上,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春兰和夏蝉恭敬地行了礼,然后轻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屋内,姜窈意识渐渐模糊,很快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似乎异常深沉,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重量压住,四肢沉重得难以动弹。 脑袋里像是被搅成了一团混沌的浆糊,意识有些模糊不清。 怎么...... 这么难受...... “水,春兰?夏蝉?” 发出声后,姜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很。 她努力地睁开了眼,偏过头朝一边的桌子上望去。 桌子上有水。 她试图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姜窈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勉强支撑起身体,伸手去拿那杯水。 然而,当她的视线逐渐清晰,便惊骇地发现,在昏暗的房间中,桌边竟然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墨色的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姜窈的心脏猛地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 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本能地张嘴,试图喊人过来。 但那黑衣人的反应更为迅速,察觉到她的意图,几乎是在姜窈张嘴的瞬间,便袭了过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发出任何声响,另一只手则轻松的捉住了她挣扎的手腕。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原主......得罪了谁? 姜窈的心跳如鼓,恐惧和惊慌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仰起头,猛然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谢余年。 莫名的,姜窈松了一口气。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谢余年能清晰地感受到姜窈的每一个微小动作。 他的视力又好,借着朦胧月光,他能看到姜窈的青丝在挣扎中散落,如同瀑布般随意地散在肩头。 也能看到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和挣扎泛起了绯红,如同初绽的桃花。 鬓角的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显露出她此刻的脆弱和不安。 她的每一次喘息似乎都带着急促,这些热意毫无保留地喷薄在谢余年的掌心。 谢余年呼吸一紧,垂下眼帘,耳边莫名回想起了元正的话—— 那姜姑娘,是多爱慕公子,才会烧糊涂了将臆想当成真啊...... 他手指微微蜷缩,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是我。” 姜窈的心跳的更快了。 就因为是你,才更害怕啊!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姜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放心吧,她还不想死。 谢余年缓缓松开了手。 “谢郎,你怎么来了?”姜窈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 既然昨夜能糊弄过去,说不准谢余年就吃这一套。 谢余年瞥开眼,避开了她眼里的惊喜,声音低沉而平静,“圣上赏了一颗人参,我来送你,门房说你睡下了,我就直接进来了。” 姜窈愣了愣。 毫无道理。 深夜擅闯女子闺阁,就为了送一颗人参? 谁信啊! 姜窈眼中的情绪过于明显,混合着惊讶、不解和一丝怀疑。 谢余年想起那日说的。 “想他堂堂承伯侯之子,怎会做出这种登徒子行径。” 顿时脸色一沉,又重复了一句,“只是来给你送人参。”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姜窈虽不明白这大半夜的,谢余年是因何来同她演这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但为了自个儿的小命,还是努力挤出了个笑。 “我知道的,谢郎是担心我。” 谢余年的手伸到了胸口。 姜窈慌乱地瞪大了眼睛,闭着眼睛努力蹬着那两条抹了药的膝盖,不停地往后缩。 这、这是要干什么?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谢、谢郎,不妥......不妥吧。” 不过,姜窈想了想,谢余年这身材,这长相,她好像也不亏。 她的耳垂不自觉又热了几分。 谢余年将塞到怀里的那匣子人参拿了出来,“什么不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似乎是在刻意逗弄姜窈。 不知为何,谢余年觉得姜窈的脸好像比刚刚更红了一些。 “......” 真是来送人参的啊。 “谢、谢谢谢郎,阿嚏!” 一连串的谢字说下去,姜窈只觉得脑袋好像更晕了,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了。 谢余年发觉她脸色不对,将手背探了过来,贴在了姜窈的额头上。 凉意透过额头传过来,姜窈下意识地蹭了蹭。 第30章 毒药 谢余年拧眉,手指轻轻搭在了姜窈的手腕上,他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的,一些寻常的小病也能探出来。 姜窈的脉象有些紊乱,竟有发烧的征兆。 第22章 他的目光落在姜窈的脸上,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显然是快要烧迷糊了。 谢余年瞧着迷迷瞪瞪的姜窈,叹了一口气。 心中暗道了一句“麻烦”。 人参已经送到了,谢余年本应直接转身就走。 可...... 他狐疑的目光停在姜窈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上次她发热,将脑中的臆想当成了真。 这次...... 她不会再臆想出什么荒唐事吧? 谢余年离去的脚步猛然顿住,认命般地转过了身。 姜窈睡得半梦半醒,明明是热的,却止不住地感觉到一阵寒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仿佛在寻找一丝温暖。 床榻边微微下沉,一只大手轻轻地托起了她的脖颈,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掠过她的耳根。 接着手掌稳稳地托在她的脑后。 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叫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那手指的动作微微停滞,接着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 “安分点。” 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到她的唇边,小心翼翼地将一粒药丸放入她的口中。 药丸带着微微的苦涩,姜窈轻咛了一声,眉头微蹙。 接着,有手轻轻地按摩着她的耳后,温暖从那里开始蔓延,热意流经她的四肢,温暖着她的全身。 姜窈拧起的眉头不自觉放松了下去。 ...... 夜幕低垂,皇宫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中若隐若现。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但御书房内,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息。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陈院判正在给皇帝把脉。 陈院判小心翼翼地坐在皇帝面前的软垫上,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皇帝的手腕上。 殿内气氛凝重,宫女太监们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陈院判的手指在皇帝的脉搏上轻轻移动,不出片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陛下,您脉象薄弱而紊乱,似有中毒的征兆。” 皇帝的面色骤然阴沉,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 他猛地一拍桌案,“什么!中毒!?来人!”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头低垂至地面,不敢去看皇帝的神色。 陛下的安危可是关系到整个前朝后宫...... 皇帝大手一挥,声音冷冽如冰:“彻查此事!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动手脚!” 德公公连忙应道:“是,陛下。” 皇帝目光随即转向跪在一旁的陈院判,眼神锐利如刀,“此事关乎朕的性命,也关乎整个大周朝的安危,你定要尽你所为为朕诊治!”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不得与任何人提起,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朕唯你是问!” 陈院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叩首:“陛下放心,臣以性命担保,今日之事绝不会有半点泄露。” 皇帝点了点头,眼光带寒,扫过整间屋子。 “今日之事,若有任何风声传出去,朕必将严惩不贷。” 跪着的众人纷纷磕头,以表忠心。 “都起来吧。” 他面色虽有些苍白,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一般,让人能感受到空气的凝重。 熏香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升腾,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味,似乎能安抚人心。 他披着一件绣有金龙的外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守在门口的太监听见外面隐隐传来的动静,掀开了帘子的一角,一名身穿黑衣的暗卫悄声进来。 “陛下,谢大人今晚去了姜家。” 皇帝这才睁开了眼,眯了眯眼睛,抬眸问道,“这么晚了,他去姜家做甚?” “可见了姜明籍?” “不曾,谢大人翻窗进了姜三姑娘的闺房。”暗卫如实禀报。 皇帝一怔,坐直了身体,目光中闪过一丝兴趣,“他深夜闯女子闺阁做甚?” 暗卫在房顶蹲了一宿,虽听不大清,却也看到了不少:“谢大人将人参亲手给了姜三姑娘,两人举止十分亲密。” 皇帝的眉梢微微上扬,身体轻轻往后一靠,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看他急的,朕还能把人参要回来不成?” 身旁的德公公也笑道:“谢大人这是心疼姜三姑娘呢!” 皇帝手中捏了枚黑子,目光透过棋盘,重新陷入了沉思。 指尖在那枚黑棋上滑动,仿佛在借此平复心中的情绪。 片刻,他将那枚黑棋缓缓落下,深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把姜家的探子,撤了吧。” ...... 清晨的阳光透过院中的树叶,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中。 姜窈缓缓睁开眼,意识逐渐从梦境中抽离,对着头顶的床纱迷茫地眨了眨眼。 她抬起手,手指轻触自己的脸庞,已经感受不到那挠人的热意。 她好像又发烧了。 这具身子着实不行,动不动就得病一次。 不过昨晚上她好像看见谢余年了来着。 姜窈轻舔了舔唇,暗想,她这是又做梦了吗? “春兰?”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间的沙哑好像好了不少。 “小姐?”春兰听见动静,连忙走了进来,“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姜窈朝她望过去,见她面色自然,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她又做梦了。 也是,谢余年怎么会突然来找她,还说什么送人参...... 人参!? 姜窈盯着床边脚踏处好好放着的匣子,眼睛猛地瞪大。 猛地又想起什么,赶紧同春兰道,“快、快给我拿个铜镜过来。” 将铜镜拿到手上后,姜窈轻轻拨开了耳后的发丝。 铜镜中耳后的红印格外显眼。 不是梦! 谢余年昨晚上真的来了! 还、还给她嘴里塞了个什么药丸! 还说叫她安分点......莫不是毒药!? 完了完了。 “春兰,快将我桌上那本医书拿过来。” 这医术是她前些日子寻来以防万一的,没想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耳后是......风池穴? “风池穴,位于人体后颈部,后头骨下,可增强身体对风邪的抵抗力,预防头痛、风疾......还可以促进血液循环!” 姜窈两眼一黑。 这得是多狠心啊,还在下毒之后叫她血液循环,加速毒素在她体内的流窜速度。 她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这匣子人参,怕不就是她的催命符吧? 第31章 定亲? 姜窈盯着那匣子,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人参大补,定与这毒药相克。 若她真信了谢余年的鬼话,以为这是御赐之物,说不定吃了以后马上就噶了。 七窍流血,怎么不算是大补呢? 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姜窈皱着眉头,仔细回想。 那声“安分点”突然闪过脑海。 这一定是在威胁她! 若是她不安分,将他假装失忆的事捅了出去,怕是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姜窈猛地一激灵,“春兰,将这人参放入库房,放到最里面!” “奇怪,这人参是哪来的,昨日还没有呢?”春兰拿着人参出门,小声嘀咕了一句。 姜窈没应声,只是伸手按在了自个儿的胸口,感觉到里面心脏一下又一下,砰砰跳动。 真好,又活了一天。 ...... 又过了几日光景,热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秋日里的丝丝凉爽。 “小姐!小姐!卫姨母到了,夫人叫您去前厅呢!”夏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从院外响起。 姜窈站在阳光与树影交错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跳绳。 她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哪一刻就一命呜呼了。 谁知几天过去,她丝毫没有察觉自个儿身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还比前几日强健了些。 心也就放宽了几分,说不定这就是电视剧里,反派给自己的内奸服用的那种,一个月需要吃一粒解药的那种毒药。 再不济就是那种子母毒,她身子里的是子毒,只要不听话,那边摇摇铃铛,她这边就疼痛难忍。 想着,姜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反正只要今天不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不过,她又觉得这具身子骨太弱不禁风了,落个水罚个跪都能头疼个好几天。 于是便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强身健体。 姜窈叫春兰寻来了一根结实的牛皮绳,两头裹上了布巾,就成了个简易跳绳。 听见夏蝉的话,姜窈动作微微一顿,手中的跳绳差点绊到了脚。 第23章 “你说谁来了?” 她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擦去。 “卫姨母,还带着卫姑娘。” 姜窈低头思索了片刻。 她对这卫夫人的印象不算太好。 卫夫人如今来投奔沈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叫自个儿的女儿高嫁。 当年她自己算是下嫁,如今眼瞧着自个儿的妹妹成了尚书夫人,心中自然不忿,现在就指着女儿卫玉凝能结一门贵亲。 沈氏前段时间去谢府,就是为了替卫夫人打探谢余年的消息。 不过原书里倒没有写卫家母女先看上的是谢余年,只说后来的卫玉凝被男主萧无衡所救,寻死觅活非他不嫁。 卫夫人还求到了姜盈跟前。 后来是怎么来着。 姜窈晃了晃脑袋,却发现没什么印象了。 “那走吧。”她把手中的跳绳递给了春兰,示意她收好。 “小姐,你不换件衣裳吗?”夏蝉一愣。 姜窈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淡绿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根细细的丝带,长发用一根白玉簪随意地挽起,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虽然在她心中,小姐披个烂麻袋都好看。 但这身装扮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 姜窈低头看了看,“就这样吧。” 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换起来实在麻烦。 花园里的各色花朵在这秋日中都好似变得有些慵懒。 穿过曲折的回廊,姜窈到了正厅门前。 丫鬟通报后将她领了进去。 沈氏正坐在主位上,面容端庄,眉间带着淡淡笑意,姜盈乖乖坐在她的左手边。 而右手边,便是那位卫姨母了。 卫姨母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裙,裙身上绣着牡丹花纹,她的发髻高高挽起,面容保养得宜,虽然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但那眼睛里依旧闪着精明。 “窈儿,这是你卫姨母与凝表姐。”沈氏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姜窈的视线移到了站着的卫玉凝身上。 卫玉凝身穿一袭素白色的长裙,裙边绣着淡淡的粉色荷花,清新脱俗。 皮肤白皙如雪,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清澈如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让人心生怜惜。 嗯,标准的小白花。 卫玉凝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抬起那双如水的眸子,其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她对视后又迅速低下头。 “卫姨母,凝表姐。”姜窈上前,冲两人行了一礼。 卫姨母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姜窈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简单,眼中闪过一丝轻视。 不过区区一个庶女,何必叫过来。 几个话头过去,见沈氏迟迟不说到正事上,卫夫人有些着急,身子不禁往前倾了些。 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厅内显得格外突出。 沈氏目光柔和,看向几个小辈,笑道:“你们俩带凝儿去院里转转吧,我同你们卫姨母说几句话。” 卫夫人面色一喜,“凝儿可要好好跟你两位妹妹相处,从前不怎么见面,往后见面的日子可多了呢。” 卫玉凝站起身子,对两人福了福身子,“那就有劳两位妹妹了。” 姜窈一愣,还没看清卫夫人脸上的神情,就被已经站起来的姜盈挡住了视线,只得站起来跟着两人往外走。 心下却有些疑惑。 总觉得这位卫姨母没安好心。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亭檐上。 飞檐翘角上挂着两串风铃,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铃声。 亭内的石桌上是提前备好的茶水点心。 “凝表姐先坐吧。”姜盈道。 卫玉凝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着姜窈,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入京之后,便听闻窈儿表妹与谢公子两情相悦,可是快要定亲了?” 姜窈一愣,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 只是这定亲一事,是从何说起? “凝儿表姐消息真是灵通,”姜盈对卫玉凝的印象不错,又多解释了一句,“窈儿如今还小,父亲的意思是这事等窈儿过了生辰后再议。” ? 姜窈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第32章 谢公子来了 卫玉凝哪怕心中早有准备,听见这话后仍是失神了片刻。 “是吗......”她轻声呢喃,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希望,“那听说谢公子醒来之后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是不是也不记得窈儿表妹了?” 这话问的奇怪,姜盈皱了皱眉。 “是呢,”姜窈浅浅一笑,“不过谢郎此前待我很好,所以我也愿意等他恢复记忆。” 压根都没有失忆,哪需要恢复。 姜窈心中暗想,只是不知道谢余年为何不直接杀她灭口,如今也只能猜她这个人对他还有用吧。 一阵风吹过,卫玉凝轻咳了两声。 姜窈盈见状,柔声问道:“淮阳离京城并不算太近,凝表姐与卫姨母这么着急赶路,可是有什么要事?” 前几日沈氏才刚收到她们要来京城的信件,今日可就到了。 只怕这信刚寄过来,人就已经出发了。 卫玉凝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母亲想念姨母了,这才领着我进京探望。” “这样啊?”姜窈看着她,促狭一笑:“我还以为凝儿表姐有了心上人呢!” 卫玉凝的脸瞬间便红透了,垂下眸子,手里搅着帕子,显得局促不安。 姜盈越听越不对,这位凝表姐,坐下以后问的皆是关于谢公子的,如今又是这副样子,心中自然也明白了。 她知道卫姨母这两年为凝表姐的亲事着急,也知道前阵子母亲去谢府探望是为了替姨母打探消息。 可是既然知道了窈儿与谢公子两情相悦,为何还要揪着谢府不放。 姜盈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 莫非凝儿表姐与谢余年是旧识? 依照母亲的性子,她自然不会去做那棒打鸳鸯的人,就是不知道卫姨母心中是如何打算了。 房中的气氛也有些凝重。 “长姐这般,可有考虑过窈儿?”沈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卫夫人拧眉,语气冷淡,“我考虑她一个庶女做甚?要是从前,凝儿配不上谢公子就算了,毕竟谢公子未来可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只是如今失了忆,我倒觉得这门亲事十分合宜了。” “长姐!”沈氏打断道,“与谢公子两情相悦的是窈儿!” “那谢公子不是失忆了吗?”卫夫人不以为然。 沈氏蹙眉,“若是以后恢复记忆了呢?” “恢复记忆又如何,到时候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了,”卫夫人满脸的无所谓,“我今日也瞧见三姑娘了,跟个乡野丫头似的,怎能配当得世子夫人?” 瞧着沈氏不说话,卫夫人继续说道:“凝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你舍得叫她做小?” “今日你也瞧见凝儿了,她自不是那种苛责的主母,等她做了世子夫人,叫那丫头去她跟前敬杯茶,抬成姨娘,也不算亏待她。” “她一个庶女,等谢公子日后成了侯爷,当个侯爷姨娘也是抬举她了。” 沈氏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是勉强勾了勾唇,“先不说谢公子那边轮不到我做主,窈儿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夫君膝下孩子少,我也是当做亲生孩子看的。” 沈氏说完,见卫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又叹了一口气,“谢夫人前几日就想着请媒人来下聘,只是窈儿如今年岁尚小,谢公子又失了忆,老爷的意思是等窈儿过了生辰,再定下两人的亲事。” “你叫我如何去说将凝儿嫁过去?” 虽不知谢夫人为何如此着急定下亲事,但事到如今,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卫夫人听完,脸色一僵,“那谢夫人就如此着急?” 沈氏扶着额头,“谢公子如今连个通房都没有,谢夫人自然着急。” “那就叫姜窈去给谢夫人磕头认个错,就说与谢公子两情相悦的压根不是她,是她顶了凝儿的身份,反正那谢公子如今失忆了。” 卫夫人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个主意。 沈氏被卫夫人这番话说的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眉头紧皱,“糊涂!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若姜窈真的这样做,隔日满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卫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怨怼,“当初若不是父亲觉着那举人有前途,叫我嫁过去,嫁到这姜家的不一定是谁。” 分明是一个爹娘养的,如今两人的身份却天差地别。 妹妹的夫君做到了户部尚书,连带着她的身份水涨船高,如今对自个儿一母同胞的姐姐都能如此说话。 可她呢? 那举人早死,连个儿子都没给她留下,婆家穷困,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只得灰溜溜又回了淮阳沈家。 第24章 凝儿今年已经十九了,可连个亲事都定不下。 她受够了小门小户的生活,只想着女儿能嫁的高一些,再高一些。 “你竟为了这么个庶女,不顾我们多年的姐妹之情?”见沈氏不说话,卫夫人怒道。 沈氏的表情也有不好,“长姐哪怕看上了别家的公子,妹妹都愿意为长姐去游说一下,可为何偏要盯着谢家?” 卫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动静打断。 小厮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通报,“夫人,谢公子来了。” 谢公子? 沈氏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承伯侯府的谢公子?” 小厮点了点头,“正站在府门外面呢。” 沈氏先是瞧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卫夫人,才冲着小厮挥手示意,“快去将谢公子领进来。”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了卫夫人,“谢公子出身侯府,长姐切莫失言。” 卫夫人点点头,当着外人,她自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冲身旁的丫鬟招手,叫她去后院将卫玉凝喊过来。 沈氏瞧见她的动作拧了拧眉,倒也没开口阻拦。 盈儿同她说过,谢公子哪怕失忆了,对窈儿也与他人不同,叫长姐亲自看看也好。 得了命令的丫鬟很快来到了后院,同卫玉凝说了此事。 亭子不大,另外两人自然也能听见。 姜盈一愣,“谢公子是独自前来吗?” 难不成是来提亲的? 丫鬟点了点头,“小厮只说了谢公子一人。” 卫玉凝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满是羞涩与惊喜。 这一幕正好落在姜窈眼中。 顿时心中一紧。 这卫玉凝,不会是谢余年的相好吧? 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真是谢余年的相好,后来又怎会非萧无衡不嫁。 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姜窈瞧见两人都站了起来,也磨磨蹭蹭站了起来。 这里面最不想看见谢余年的怕就是她了。 第33章 棒打鸳鸯 谢余年面色阴沉,缓缓出了谢府大门。 前两日刚下了雨,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意,叫人呼吸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他微微皱眉,快步踏上了马车。 车门随即关上,如今刚入秋,车厢内却依旧闷热,令人呼吸不畅。 谢余年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紧捏着一份帖子,直到坐定后才松开。 他的目光在帖子上停留了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将其随意一掷。 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了方桌上。 元正听见动静,探头进来,却见谢余年靠在车厢的角落,闭目养神。 “公子......”元正瞧着他面色不好,声音都小了一些。 “出发吧。” 谢余年手指搁在方桌上,不自觉地敲击,显得有些烦躁。 昨夜他在书房里待了半宿,回来还未合眼,便被谢夫人叫了去。 “你亲自将这帖子送到姜家,到时带着三姑娘一起去。”谢夫人兴致勃勃地递过来一张帖子。 谢余年没动。 又是姜家。 谢余年脑中闪过一张脸。 他的视线从那份帖子移到了谢夫人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母亲,我如今没了记忆,还是少出门为好。” 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谁也挑不出错处。 奈何对面是生他养他二十年的亲娘。 谢夫人直接将那帖子塞到了谢余年怀里,接着是一记白眼,“你骗得过别人,还能骗得过你娘?” “儿......” 谢余年一惊,忙抬头看向四周,见没人才松了口气。 “你什么也不必说,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人家三姑娘因着你昏迷又失忆,都快哭瞎了眼,总得叫人家安心。” 谢余年一怔。 他早知母亲前几日派人去了姜家,外人都说,侯夫人这是为了给他冲喜。 如今才明白,母亲这是不想叫他心里有牵挂,怕他为难。 他在边关跟着父亲长到十五岁,朔北的风沙将他的骨血浸透了十五年。 他是上过战场的少将军。 可一道入京圣旨,他成了在京城中牵制父亲的“质子”。 他不愿与京城各世家扯上关系,更不愿与宫中之人有所牵扯。 因此这几年在京中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还落得个不近人情的评价,除了那些不长眼凑到他身边的,这还是头一次与人牵扯这么多。 不过他知道,母亲是盼着他成亲的,盼着他能安定下来。 他想起自以为两人情意绵绵的姜窈。 算了,也是个可怜人。 谢余年难得动了些恻隐之心。 “儿子叫母亲担心了。”谢余年垂眸。 谢夫人鼻头一酸,别过了眼,“你们父子俩,哪个不叫我担心?” 谢余年手指轻轻碰了下鼻尖,“子不教父之过,母亲还是都怨到父亲头上吧。” “......” 谢夫人白了他一眼。 谢余年将手里的帖子翻开看了看,“宣阳侯?” “是呀,宣阳侯五十大寿,你领着三姑娘一同过去,在众人面前过过眼,也省的往后再人说闲话。” 谢余年的目光在帖子上停留了一会,再抬起头,便是一张笑脸,“成,母亲您就放心吧。” 他生的好看,如今笑起来更是惹眼。 明明承伯侯长着一张威严的脸,谢夫人自诩也不是什么叫人惊艳的长相,可偏偏生出个长相精致的谢余年。 承伯侯当时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时,谢夫人一度以为是抱错了。 明明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别人都晒的黝黑,他倒好,一个冬天就白了回来,站在一群糙汉子里就像个文弱书生。 “对了,你给三姑娘的兔毛围脖做好了吗?”谢夫人突然问。 “什么?”谢余年一愣。 谢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答应人姑娘的事得紧着做。” “......” 谢余年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似被戳破了心意似的偷偷打听,“母亲是从哪听说,我要做这兔毛围脖的?” “那日姜夫人沈氏来时和我提过一嘴,怎么了?” 得,那便又是那三姑娘的臆想了。 这姑娘还挺会想。 元正在屋门外等着,见谢余年出来就跟了上来,悄声禀报,“公子,陛下在姜府的探子都撤了。” 他低着头自顾着说话,全然没有察觉到谢余年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 “砰”的一声,元正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谢余年的后背上,痛得呲牙咧嘴。 “嘶......”元正捂着额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不是公子意料之中的事吗? 反应怎么这么大? “你叫七尹去买样东西。” 谢余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正立刻站直了身子,什么要紧的东西,公子竟这么着急? “叫他去东市兽皮厂买块好皮,送到南锦坊制成围脖。” “是,公子,我这就去同七大人说一声。”元正应声,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谢余年拧眉补充道,“记得,要兔毛的。” “公子可是要送给姜三姑娘?”元正嘿嘿一笑。 “闭嘴。” 谢余年瞥了元正一眼。 “备马车,去姜府。” ...... 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了门口。 坐在卫夫人旁边的卫玉凝立刻探出了头。 珠帘轻掀,显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谢余年毕竟有功夫在身,他站在门口,身形如同一株青松,散发着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许是因为燥意,谢余年眉间还带着几分不耐,显出几分不羁。 别的不说,谢余年长得还真的无可挑剔。 姜窈悄悄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内里却是个黑透了的。 她今儿想了一早上,却压根不记得书中对谢余年还有别的描写。 明明说他失忆以后,就没他的戏份了,怎么她穿过来以后这人还净给自己加戏呢? 况且...... 姜窈压根没料到,谢余年昨晚给她下了毒,今儿还能大摇大摆来姜家。 她的视线落在暗含期待的卫玉凝身上。 不对劲。 卫玉凝一来,谢余年也来了。 这俩人不会真有一腿吧? 难道她还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 第34章 兔子 “谢公子......” 果然,卫玉凝瞧见谢余年,脸上便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姜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心中暗自揣测。 她是知道谢余年压根没失忆的,只是不知道这卫玉凝知不知道了。 卫玉凝攥着自己的手帕,站起了身,声音发颤,“谢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第25章 “不记得。”谢余年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哎? 姜窈瞪大了双眸,觉着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对。 谢余年的冷淡让卫玉凝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轻咬下唇,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卫夫人见状,急忙将卫玉凝拉到了自个儿跟前,“凝儿你忘了?谢公子前阵子昏迷刚醒,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不妨再好好同谢公子说说?” 卫玉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这几个月以来,我......我一直没能忘记公子,总盼着有一天能亲自向公子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与母亲去投奔外祖母之时,路遇山匪,是公子将那些山匪赶走,救了我与母亲......” “竟是谢公子?”卫夫人故作惊讶,“那谢公子可真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啊!” 谢余年皱眉,颇为不解地听完了全程。 注意力却丝毫不在内容上,他只觉着眼前这位陌生女子的做派,好似在哪见过。 他的视线不自觉移向了旁边的姜窈。 正吃瓜看戏的姜窈冷不丁被盯上,心中一惊:不是,大哥你看我做什么? 咳咳,不对,她现在是有身份的。 姜窈拿着帕子掩住了半张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幽怨,“谢公子在外究竟还结识了多少女子?” “......” 他知道为何会有这种熟悉感了。 那日他“昏迷”在床,却听见一道女音哭哭啼啼诉说着两人的“曾经”。 一时没忍住,提前睁了眼。 如今,这陌生女子的做派倒有几分像她。 此刻被一屋子的女人紧紧盯着,谢余年跟个没事人似的,勾了勾唇,冲着姜窈道,“就你一个。” 姜窈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令人窒息沉默。 这么明目张胆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卫玉凝的手不自觉停止了揉搓手帕的动作,连卫夫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谢余年转身看向卫玉凝。 “虽然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但依姑娘所说,你该谢的应是当今陛下。” 卫玉凝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缓缓地回过神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分明是公子带人剿匪......” 谢余年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是陛下下的旨意。” “可真正救了我的是公子你......” “若是姑娘执意要以身相许,八月末正是选秀的日子,姑娘不妨一试。” 谢余年直接打断了她的车轱辘话。 卫玉凝愣住了:“选秀......?” “对呀对呀,凝表姐,你既感恩陛下剿匪的旨意,那不如等八月的选秀?到时候被选进了后宫,自能报答陛下的恩情。” 姜窈从一旁探出头,笑眯眯地接话。 她都快忘了还有选秀这茬事了。 不过...... 选秀一般是每三年一次,由朝廷派遣专人领着精通相术的人员一同到民间相看。 选出姿色秀丽、容貌端庄,面相符合相法“吉利”的女子,记录在案。 这些被选中的女子,不得私自缔结婚约,等到来年的三月份,才会安排进京参与初选。 而当今陛下的身子...... 姜窈眯了眯眼,心中盘算着。 陛下病重是在年尾,在这样的情况下,原计划的选秀自然被搁置了。 不过现在拿出来吓吓卫家母女还是可以的。 “你、窈儿表妹!” 姜窈的话音刚落,卫玉凝的眼中便泛起了泪光,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脸颊。 “就算你从前与谢大人有情谊,可如今大人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你何必要苦苦相逼?” ? 谁苦苦相逼? 她吗? 卫夫人跟在旁边一唱一和,“窈儿,你年龄还小,又没生母教养,感情这事,得看缘分,谢大人于你表姐有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 姜窈:不是,你们怎么敢的啊? 反正她不会这样。 可能和她的家教有关吧。 这母女俩横插一脚的话音刚落下,沈氏和姜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沈氏的眉头紧锁,嘴角紧绷,姜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去。 这是拐着弯在说姜窈有娘生没娘养。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姜窈放在身后的手冲着两人悄悄比了个手势。 她们两个毕竟跟淮阳沈家沾亲带故,若是今日落了这两人的面子,指不定未来被如何编排呢。 姜窈垂着头,两缕发丝遮住了她的神情,但那颤抖的肩膀和紧咬的下唇透露出她的委屈。 “我以为表姐是来吃我喜酒的,没想到是合起伙来撬我墙角的,我确实生母早亡,但母亲待我也很好,何况我是由祖母带大的,姨母这意思,是说我祖母的不是了?” “对了,姨母也说了,救命之恩该当以身相许,那姨母也是谢大人救下的,莫非也要以身相许?” “怪不得姨母这么多年未曾再嫁,合着是想做那并蒂莲?” “我只知道娥皇与女英,却不想到姨母也有这般想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委屈又无助。 可一连串从她嘴里面蹦出来的话,就有些糙了。 字字带刺,明摆着骂人呢。 说罢,姜窈还伸手扯了扯谢余年的袖子,“谢郎,你说句话呀!” 谢余年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拽着自个儿袖子的姜窈身上。 她红着眼将他的袖子晃了又晃,动作中满是脆弱跟依赖。 单单看这表情和动作,还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白兔。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如果...... 这只兔子刚刚没张嘴的话。 第35章 还没做好 “你!你!你说什么!” 卫夫人出身淮阳沈家,肚子里自然是有些墨水的,一听那并蒂花的比喻,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嘲讽。 她没想到一个野蛮庶女也敢如此讽刺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个庶女,也敢顶撞长辈,今日我就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收拾你!” 说着,她手臂猛地抬起,手掌紧绷,作势要向姜窈打去。 谢余年比她的动作更快,先一步挡在姜窈面前,修长的手指稳稳扣住卫夫人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当众打人,这位夫人莫不是想去官府?” 说罢,谢余年轻轻一甩,卫夫人整个人便踉跄着退了几步,险些撞到身后的屏风。 一系列操作后,谢余年微微皱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脏东西,轻轻甩了甩。 “母亲!”卫玉凝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卫夫人。 卫夫人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她狠狠瞪了姜窈一眼,甩了袖子,冷哼一声。 跟她娘一样,都是个狐媚子。 说到底,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家事”,哪能真闹到官府去。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沈氏叹了一口气,“长姐一路奔波,定是辛苦了,青莲,你扶着卫夫人去厢房休息吧。” 卫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当着谢余年的面,到底没胆量再说些什么,甩了袖子轻哼一声,任由青莲扶着往外走。 卫玉凝听了姜窈那番话,脸皮子早就爆红一片,双手不自觉地绞动着衣角,如今听了沈氏的话,如蒙大赦,红着一双眼睛跟在自己母亲身后。 只是路过谢余年时,仍是带有期望的抬起了双眸。 谁知谢余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内的空气仍是有些尴尬,气氛依旧弥漫着一丝不自在。 沈氏轻咳几声,试图想说些什么,姜盈低头摆弄着面前的杯盏,似乎上面刻了什么让人惊奇的东西。 姜窈知道,是她刚刚的话吓到这俩人了。 其实要在几天前,她是断断不会说这种话的,只是如今看破了谢余年的假象,又觉得自己身中剧毒,颇有些破拐子破摔的意味。 “谢公子,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姜窈率先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总不能就是为了帮她主持公道吧。 沈氏这才回过神,谢余年进来之后还没坐下,就扯到了这些事里,忙叫两边站着的丫鬟奉茶,“谢公子见笑了,今日是姜家招待不周。” “无事,是我今日来的突然。”谢余年收了毒舌,说出来的还挺像人话。 客套话说完,他便将怀里的帖子拿出来,叫元正递给了沈氏。 第26章 “宣阳侯的寿宴?”沈氏接过帖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宣阳侯,是世代蒙荫,姜明籍虽身在户部,可与这些贵胄们往来不多,仅凭姜明籍的面子,这帖子可送不到姜家。 “是家母的意思,想让我与三姑娘同去。” 谢余年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多解释了一句。 沈氏一愣,这才对姜窈与谢余年一事有了几分实感,“谢夫人有心了。” 这是在抬姜窈的面子。 谢余年笑了笑,“我如今空一个谢家公子的名号,承蒙三姑娘不弃。” 大概是没想到谢余年能这样想,沈氏这下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姜明籍平日里最是爱重姜窈,怎舍得她进到那吃人的后宫里面,眼见着选秀的日子渐近,更是急得嘴边长了几个燎泡。 他们两个也商议过此事,沈氏想的简单,只要在两个姑娘都在八月前定下亲事,届时选官来了,多给人塞些银子,再说两个姑娘的亲事早就相看好了,这选秀也不是不能躲过去。 恰逢晋王亲至,求娶姜盈,更是安心了一些,晋王乃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与他定下亲事,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轮到姜窈时,沈氏犯了难。 这姜窈是姜明籍的心肝儿,嫁的低了自然不行,可说破了天,姜窈的身份摆在这。 承伯侯府,那可真是一门好亲事。 从前的谢余年,那可是郡主都能拒绝的人,京中爱慕者数不胜数,是一万个姜窈也排不上。 就算两人从前有情谊,但身份在这,就好似隔了道沟壑,但现在他失忆了。 沈氏甚至觉得,谢余年的马受惊的太是时候了,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若是窈儿能跟着谢公子见见世面,那也是好事。” 沈氏瞧着那字帖上“姜府女眷”四个字,眼尾更是笑出了几分褶子。 这便是抬举整个姜家了。 姜窈在一旁如坐针毡,听着亲自给自己下毒的人与沈氏来回客套。 索性谢余年也没打算多待,直接起了身:“既然帖子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沈氏点头,又十分贴心的扭头同姜窈道:“窈儿,你去送送谢公子。” 谢余年亲自跑这一趟,姜家也该明礼。 突然被叫到的姜窈:...... “是,谢公子,我送你出府吧。”她缓缓站起来,冲谢余年扬了个笑脸。 谢余年的眸色微微一顿,脸上有些许的意外。 怎么感觉今日她怪怪的? 莫不是因为刚刚那对母女,真以为他是那女子的救命恩人? 说是送人,可谢余年记性不差,走过一遍的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不过是沈氏是想叫两人多相处相处。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等到了府门口,姜窈停下了脚步,向谢余年行一个礼,“谢公子路上慢些。” 谢余年微微颔首,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又被姜窈叫住了。 “谢公子,你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姜窈面上带着几分犹豫。 那解药,他是给还是不给啊? 橙黄色的阳光透过树梢,影影绰绰,尽数洒在朱红大门上。 墙角的长春花与阳光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清甜的香,又徒增几分暧昧。 谢余年以为,她说的是那兔毛围脖。 虽只是姑娘的臆想,可他却仍觉着有几分不自在。 “还没做好。” 第36章 猜测 还没做好? 姜窈心中一惊,这毒药竟如此难解,连解药都要现做。 她疑惑地看着谢余年,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那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谢余年垂下眼睑,眼神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嘴角微微上扬,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下次见面。” 姜窈一愣,抬眸看着谢余年。 谢余年静静地伫立在门前,光从他背后斜斜地洒落,显得他的身影越发高挑,那双有些淡漠的眉眼也似乎柔和起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在姜窈心里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姜窈心中警铃大作:怎么下个毒还这么含情脉脉? 难不成是利用美色来迷惑她? 恐怖如斯! 姜窈冷不丁打了个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没关系,慢慢做,做好一些。” 谢余年颔首,既应下了,他自然能做成最好的兔毛围脖。 姜窈站在原地,目送着谢余年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帘子后,才缓缓转过身,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马车上,元正瞥见谢余年耳尖泛红,忍不住惊讶道:“公子,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谢余年脸上的笑意在听到元正的话后迅速收敛,“多嘴。” 元正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谢余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这段时间她都在做什么?” 元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子问的是姜三姑娘,连忙答道:“三姑娘这几日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并未出门,不过......每日清晨三姑娘都会在院中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奇怪的舞蹈?”谢余年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杯盏,薄唇被抿成一条直线。 “嗯......底下的人说三姑娘一会双手举过头顶,一会又呈大字长开......” 元正挠了挠头,凭着这个形容,实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舞蹈。 “罢了,她既老老实实待在院中,就不必派人时刻盯着了。” 谢余年想起另一桩事,手指逐渐收紧,“赵全那边,盯紧了。” 按照前几个月的日子推算,他去翠屏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日暮时分,天边霞光透过窗棂。 姜窈倚靠在窗边的凭几旁,姿态慵懒而优雅,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几缕发丝被微风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 门被叩响,春兰往外看了一眼,“小姐,夏蝉回来了。” “快叫她进来。” 让夏蝉进来之后,姜窈问:“叫你去问的事怎么样了?” 在得知谢夫人前几日派人来过之后,姜窈就叫夏蝉去府里别处问了。 也怪她这几日因着毒药一事,关紧院门“强身健体”。 竟连这等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夏蝉垂眸道:“谢夫人前些日子确实派人来府中问了老爷对小姐亲事的看法。” “怎么说的?” 知道姜窈要问,夏蝉已将这些都探听清楚了。 “老爷的意思是,小姐年龄尚小,两家可先换了庚帖,等到小姐及笄之后再......” 后面的话夏蝉虽未说完,但言外之意尽显。 姜窈左手轻托着腮,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轻叹了一口气。 也怪她在姜明籍面前说的太坚定,什么“非他不嫁”“以身相许”全都说了个遍,如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想到谢余年...... “小姐,您不开心吗?”春兰关切道。 小姐不是心悦谢公子吗,怎么现在看好像不是太开心呢? “开心,开心死了。”姜窈扯出一个笑。 这剧情都偏到哪了。 谢余年既然没有失忆,又为何要陪她将这场戏演下去。 姜窈低着头,眉头不自觉地紧蹙。 他是谁的人? 又在谋划着什么? 姜窈想了半天也整不出什么头绪来,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索性叫春兰跟夏蝉都坐到自个儿跟前。 然后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迟疑:“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姜窈又强调了一遍,“假如你们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你们会怎么做?” 春兰和夏蝉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姜窈的问题。 “奴婢会报官!送他进衙门!”春兰答的很快。 夏蝉则犹豫了一会,思索了一会儿后才说:“奴婢会先问问那个人为何要利用奴婢。” “若是......没什么理由呢?”姜窈说的有些犹豫。 她确实没什么理由。 “那奴婢就看看与那人的关系如何。”夏蝉想了想,答道。 “也......没什么关系。” “那奴婢也报官。” 姜窈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在哪种情况下,你们不会报官,并且任由那人利用呢?” “......啊?”春兰有些不解。 “没有关系,也没有理由?”夏蝉重复了一遍,猜测:“这两人莫不是一男一女?” “对!”姜窈一顿,“我的意思是,若是一男一女呢?毕竟我刚刚也说了是假如。” “那,那人难道是喜欢利用他的那个人?”春兰思索后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 姜窈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 谢余年喜欢她? 第27章 喜欢到给她下了毒? 姜窈转向夏蝉,问道,“你觉得呢?” “奴婢觉着,就算不是喜欢,被利用之人肯定也是心甘情愿的。” 姜窈有些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叫两人下去了。 怎么可能哈哈哈。 哈哈哈...... 姜窈猛地坐直了身体。 难不成这人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清奇? “小姐,主院里的嬷嬷来了。”门外响起丫鬟的通报。 “快请进来。” 春兰与夏蝉连忙起身站回了姜窈的后面。 门被缓缓推开,嬷嬷脸上带着笑容,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两名丫鬟,手里端着托盘。 姜窈有些惊讶,“这是......” 嬷嬷福身行礼个礼,笑着说道:“小姐,这是夫人为您准备的新衣,叫我特意送来,若是不合身还来得及改。” “宣阳侯府的宴会,届时去的都是高门贵府,小姐不常在京中宴会露面,这次可要好好重视。” 姜窈抬起头,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宣阳侯府......?” 第37章 宣阳侯 那帖子竟是宣阳侯府的帖子? 方才她在那坐着,满脑子都是谢余年的事,注意力压根没放在帖子的内容上面,还以为是邀她去踏青游湖之类的寻常事。 没想到,竟是宣阳侯府的帖子。 送走嬷嬷后,春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件衣裳的面料,惊叹道,“小姐,这衣裳可真好看,您穿上一定能惊艳众人!” “先放到库房吧。”姜窈摆了摆手,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件衣裳并无太多兴趣。 春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忍不住问道:“小姐,您不试试吗?若是不合身还得送去改呢。” “小姐今日累了,试衣裳的事明日再说吧。”夏蝉隐隐察觉到小姐情绪不佳,连忙道。 说罢,看了看姜窈色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小姐,那宣阳侯府怎么了?您不想去吗?” 姜窈抬起头,微微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不想去,只是觉得跟上班一样,谢余年就是那种无良的boss。” “对了夏蝉,你知道宣阳侯的侯位是怎么来的吗?” “什么死?”夏蝉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宣阳侯的侯位自然是从老侯爷那世袭过来的。” “是呀,真是可惜了老侯爷一身战功。”春兰将衣服放进库房,回来听见夏蝉的话,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老侯爷赵擎,原本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武将家庭,自幼习武,十六岁便入了军营,一次边境敌军来犯,他临危受命,率领一支精兵深入敌后,以少胜多。 随后的几年里,赵擎屡建奇功,从平定内乱到抵御外敌都是一把好手。 战后,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先帝亲自下旨,封他为“宣阳侯”。 可他的儿子,如今的宣阳侯赵岐,自幼长在侯府的奢华之中,被无数的仆人和侍从围绕,从未经历过战事的犀利,也未曾有过老侯爷那般的雄心壮志。 待老侯爷身死,赵岐继承爵位之后,对军事毫无兴趣,更谈不上有何建树,京城之中有人言:“宣阳侯昔日之荣光,渐为庸碌所掩。” 姜窈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就是这么一位不被所有人放在眼里的侯爷,待到摄政王兵临城下那一日,派人打开了城门,将摄政王的私兵放进了京城。 不然,摄政王萧旌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就攻破城门。 见时辰不早了,姜窈挥手,叫春兰跟夏蝉下去休息,自个儿躺上了床铺。 谢余年邀她一同去赴宣阳侯的寿宴,是为什么? 姜窈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试图理清楚他的目的。 难道...... 姜窈忍不住心想,谢余年难道是萧旌的人? 她心中一惊,这个念头让她猛地坐起来。 不会吧! 谢余年若是萧旌的人,那她不就是羊入虎口了!? 也不合理,谢余年要是萧旌的人,那么原书中不可能没有对他的描写,毕竟萧旌可是最大的反派,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描写。 那谢余年是男主萧无衡的人? 不对不对,姜窈摇了摇头,如果谢余年是萧无衡的人,上次在明翠山别院,他为何要私下探查后院? 甚至还为此给了她后脖颈一个手刃。 真是奇了怪了。 姜窈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余年如果既不是萧旌的人,也不是萧无衡的人,那是不是说明,京城之中,还有第三方势力? 姜窈思索着,心跳有些加速。 会不会这就是破局之法? ...... 赴宴当日。 姜窈一早起来,先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八段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入了秋之后,她感觉身体好像变好了许多。 “小姐,来了来了!谢府的马车来了!”春兰的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姜窈应了一声,她今日身着一袭轻纱烟罗裙,腰间系着一条柔软的丝带,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身。 出了府门,却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不用想,谢余年肯定在前面那一辆马车里面。 姜窈脚步不停,径直朝第二辆走去,谁知还没走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柳氏的声音。 “快些,走快一些!” “走这么慢,这是要急死我,要是耽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娘......” 姜窈一愣。 柳氏今日也要去宣阳侯府赴宴? 夏蝉瞧出她的疑惑,小声解释道:“谢公子送来的帖子里,写的是姜家女眷。” 如今老夫人去女儿那省亲不在家中,柳氏在佛堂里待了一段日子便从里面出来了。 柳氏毕竟是沈氏的长嫂,姜老夫人还在,两房也不能撕破脸面。 姜窈脚步一转,向前面那一辆马车进去。 比起柳氏,她更愿意跟谢余年待在一处。 元正候在马车旁,早就注意到了姜窈,原本以为她会按照规矩上女眷的马车,一见她往这边走,马上意识到了她的意图。 连忙抬手将车帘掀了起来。 随着帘子的掀起,车内的清凉气息隐约透出。 春兰忙把姜窈扶上了马车。 姜窈提起裙摆,微微卯腰,钻了进去。 马车内以深褐色的檀木为基调,木纹流畅而自然,散发出淡淡的木香,车壁上还镶嵌着精致的雕花。 榻上还覆盖着柔软的丝绸坐垫。 时下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马车里的方桌上已经放上了小炉,上面暖了几个果子。 这谢家果真富贵。 姜窈轻轻抬起头,便看见了榻上一角的谢余年。 谢余年一身轻薄的锦袍,一只腿随意的伸展过来,瞧见她进来,也只是懒懒的点了点头,并无太多的意外。 他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线条分明的锁骨,长发并未刻意束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额前,眼神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姜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色诱! 赤裸裸的色诱! 姜窈忙地移开视线,走过去坐在了另一角。 见谢余年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便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向车外。 今日的天可真蓝啊! 余光却注意到柳氏面前站着一位姑娘。 柳氏眼中带着不耐,在旁边小声跟她说着什么,又抬手拧了拧她的胳膊。 那姑娘站在姜家的马车前,这才八月,她外面就罩了一件几乎拖地的长袍,领口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她下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略带病气的眼睛。 第38章 赴宴 “母亲,我身子还有些不适,今日能不能不去宣阳侯府了......”姜珍紧紧攥着帕子,声音微弱,带着几分恳求。 柳氏眉头一皱,语气冷硬,“好不容易来的机会,今日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到宣阳侯府!” 姜珍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我是你母亲,还能害了你不成!大姑娘是嫡女,嫁给晋王就算了,可三丫头跟你一样都是庶女,如今人家也攀上了承伯侯府,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柳氏越说越气,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那赵世子是个什么身份,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可赵世子向来不近女色,我......我怎么接近......” “这我自有办法,就算赵世子不行,不是还有宣阳侯,到时生个一儿半女,也好为你参弟儿搏个好出路。” 见姜珍不说话,柳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那姨娘这个月看病,可是又从账上支了二十两银子出去。” 姜珍的头垂的更低了。 “大夫人也真是的,”春兰站在马车旁,见姜窈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小声嘀咕了一道,“二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还逼着她去赴宴。” 虽离的有些远,具体内容听不清,可瞧着架势便知,定是大夫人又逼迫二姑娘了。 第28章 姜窈一怔,原来她便是姜家二姑娘,姜珍。 她穿过来之后还不曾见过这位二姐。 据说她生母宋姨娘当时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这才早产生下她。 姜窈在心底里冷笑一声,宋姨娘在孕期必定格外谨慎,不然这肚子也撑不到七个月。 那时候正是年关,估计柳氏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她不想叫宋姨娘先下长子,见宋姨娘的肚子越来越大,自然着急。 只是宋姨娘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痛苦中挣扎了一个晚上后,到底将孩子生了下来。 眼见是个女孩儿,柳氏紧绷的面容才放松下来,又万般贴心地送了许多补品过来。 如今姜珍确实也到了年纪,今日赴宴柳氏将她也带上,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姜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旁突地多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的热气拂过她的耳垂。 “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随之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 姜窈的气息一滞,呼吸都被打乱了几分。 过了好几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没看什么。” 谢余年睨了她一眼,才重新坐了回去。 姜窈转头看向他,试探性地问道,“谢公子腰上的伤还未好吗?” 松香多用于制金疮药,金疮药又是治疗外伤出血的,她便想着是谢余年的腰伤又犯了。 作为一个贴心的下属,自然要时时刻刻关心顶头上司。 “无事,小伤。”谢余年怔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从前在军营中长大,姜窈能臆想出他受过腰伤也不算意外。 “谢兄!等等!” “我的年哥!你可算是出门了!” 马车刚起步,两道声音便在车外响起。 谢余年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姜窈也跟着偷偷打量着来人。 是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估计是从前与谢余年相熟的好友,看见谢府的马车,过来打个招呼。 “你们是?”谢余年脸色平静,摆手叫后面的马车先走。 为首的那位公子哥一拍脑袋,“我竟忘了,听母亲说你醒了之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我们二位是荣国公府......” 他还未说完,就被身旁人打断,“兄长何必说这么客套!” 那人扭脸冲谢余年一笑,“那没事!年哥你马车上不是有软榻,不如叫我们上去,也好跟你叙叙旧!” 他模样生的不错,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笑起来隐隐可见两颗虎牙。 说着还不忘往车里看。 谢余年眸子一顿,下意识松开手,车帘一瞬间掉了下去,将外面的视线隔绝在外。 “姜家三姑娘也在马车上,还是到宣阳侯府再叙吧。” 能在此碰见的,理应都是去宣阳侯府参加寿宴的。 “姜家三姑娘?年哥你何时愿意跟一个姑娘同乘马车了?”那公子奇怪道。 从前谢余年最不喜娇柔女子,更不愿与寻常女子多说两句话,如今怎么...... “年哥!不妨叫我们见、哎哥你拉我做什么,你不好奇吗?” 为首的那名公子赶紧将他拉了回来,“没见谢兄已经将车帘放下了?” 说完,又凑到他耳边,“也亏你年哥现在没了记忆,若是从前,早一脚踹到你身上了。” 那人瑟缩了一下脖子,也不敢再说要看一看的话了,只嘟囔一句,“那年哥,我们到宣阳侯府再叙。” 谢余年微微颔首。 马车缓缓地在青石板路上行驶,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轻微的辘辘声。 听着外面那两道马蹄声渐远,姜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余年。 他刚刚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面对这两人时,他整个人是放松的。 荣国公府...... 好像是宫中贵妃的母家。 宣阳侯府大门早已敞开,门楣上悬挂着大红灯笼,门前的石狮子也被装饰得喜气洋洋。 站在门口,便能看见院里的奴仆们穿梭忙碌。 侯府的管事领着府上的一排小厮正站在府门前,恭迎着贵客到来。 随着宴会临近,宣阳侯府门前的热闹气氛愈发浓厚,受邀的高门贵客陆续到达。 马车缓缓停下,姜窈打了一个哈欠,她今日早早就被叫了起来,马车内又点了熏香,更叫她昏昏欲睡。 春兰替她将有些散的发髻重新整理好。 谢余年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冲着姜窈伸出了手臂。 目光温和,还带着一丝关切。 姜窈顿时明白,这是该她“上班”了。 当即脸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手指轻轻颤抖,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谢余年的手臂上。 稳稳下了马车后,姜窈又故作娇羞的拿帕子遮住了脸颊。 第39章 怀宁郡主 谢余年一下马车,便吸引了众多目光。 这还是他落马失忆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府门前有几位小姐已经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上来与他搭话。 可瞧见被他亲自扶下来的姜窈时,又都愣在了原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有消息灵通的,自是已经听说了谢家将要与姜家定亲的消息,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但仍有不少目光在姜窈身上徘徊。 宣阳侯府的管事对姜窈的到来并不意外,见两人下车,连忙迎上前。 知道谢余年失忆,也没与他有过多的寒暄,亲自领着两人进了府内。 一路上有不少宾客上来同谢余年打招呼,顺便还要招呼一声旁边站着的姜窈。 可惜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他俩一个是真不认识,一个是假装不认识。 姜窈跟在谢余年身侧,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谢余年演戏。 由于他“失忆”了,所以每一位来给他打招呼的人,都要对他重新来个“自我介绍”。 谢余年就这么冷着一张脸,看着来人装模做样的自我介绍。 姜窈心中不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什么都记得,却又装出一脸迷茫懵懂的样子,简直像是奔着奥斯卡去的。 谢余年将眼前的刘大人王大人应付过去,余光瞥见了姜窈嘴角那这抹淡淡的笑意。 心中微微一动。 怎么,跟他一同赴宴就这么开心? 姜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看过来,只是冲着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而谢余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还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这宣阳侯府是先帝赏赐给老侯爷的,坐落于京城西北角,府内布置极尽奢华。 据说原先北边是老侯爷亲手种下的一片竹林,可惜被宣阳侯尽数砍了,改种成了石榴树。 寓意着多子多福。 姜窈冷笑一声,如今这宣阳侯府膝下,光儿子就有八九个。 再努努力,怕是能凑个足球队出来了。 姜窈心里想着事,余光瞥见谢余年突然停了下来,便跟着止了脚步。 怎么突然停了? 她轻咬下唇,目光缓缓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对上了谢余年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 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写满了少女的娇羞。 “谢、谢公子,你看我干嘛?”姜窈轻声问道,她也没露馅啊? 难道是哪里演的不够好? 谢余年:“......” 他头一偏,别开了她的视线,只是脸色有些莫名,“女席在那边。” 谢余年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姜窈再黏他,到了人家寿宴上,两人也不能这般不合规矩,就算他不在意,也会有别人说三道四。 啊? 姜窈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怎么这宴会,还分男女席啊? 那她看的那些小说里,女主是怎么在宴会上大放异彩,引得男主男二纷纷拜倒在石榴裙下的? 见姜窈的茫然,谢余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女眷都得在女席那边,你先过去,待到......” 顿了顿,谢余年才继续说下去,“待到寿宴结束,你先别走,我要送你样东西。” 姜窈有些不解,这解药,还得在寿宴之后送? 明白了,这解药,是得在饭后吃的。 想清楚后,姜窈乖乖点头。 见她点头,谢余年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才叫管家安排一个丫鬟将姜窈引到女席那边。 往那边走着,姜窈心里还在想刚刚谢余年的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是男女分席,但其实两处席面之间就隔着一个院子,这边也能隐隐听见那边的嘈杂之声。 丫鬟刚把姜窈领到院子门口,便被人叫走了。 姜窈盯着丫鬟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也太巧了吧? 果不其然,还没走两步,她便看见不远处的凉亭旁,几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在那有说有笑。 第29章 这儿离席面不近,又是必经之路,简直就把在这等着她刻在了脑门上。 听见动静,一位姑娘朝姜窈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凑到身旁的姑娘耳边低语几句。 一时,那边站着的几人都看了过来。 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姑娘显然是这小团伙里面身份最高的那一个,穿戴华丽,金银珠宝点缀其间,眉宇间带着一丝傲气。 她回过头,抬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哼了一声。 “你便是姜家三姑娘姜窈?”她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姜窈在心中“哦豁”一声,没想到这种戏码竟会落在自己头上。 按道理来说,这不该是男女主的剧情吗? 这剧情,真是乱了套了。 “请问您是......?” 姜窈自觉她问的礼貌,但这副样貌落到对面几人眼里,便是一种挑衅了。 “大胆!这可是怀宁郡主!”旁边那位姑娘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土包子,连陛下亲封的怀宁郡主都不认识?”另一人讥讽道。 众人哄笑起来,眼神在姜窈身上来回打量,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怀宁郡主? 薛灵芩? 姜窈心中一动,将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薛家原本并非京中显贵,只因突然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一跃成了京中新贵,薛家嫡女薛灵芩还被陛下特封为怀宁郡主。 这薛灵芩原本就是个蛮横自大的性子,得了郡主的封号之后行事更是乖张。 不过...... 太后哪是这么好心的人,怎么平白为薛家请封一位郡主? 姜窈眯着眼睛,想了想这薛灵芩的结局。 随着战事的平息,今年岁末之际,会有别国使者前来面圣,其中一位的目的,便是求娶公主,以此缔结两国之间的友谊。 而朝中现在唯一的未嫁公主,便是太后所生的萧玥。 太后哪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和亲,最后被推出去和亲的,只能是眼前这位怀宁郡主。 只可惜如今的怀宁郡主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整个薛家所抛弃。 送出去一个女儿,换得薛家满门富贵,这算盘珠子都快蹦薛灵芩脸上了,她还被蒙在鼓里。 “三姑娘为何一直不说话?难不成以为攀上了谢家,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说话的还是站在萧灵芩旁边的那位姑娘。 姜窈挑了挑眉,心中暗笑,这姑娘是专门来拱火的吧? 第40章 提醒 薛灵芩一听,脸色果然阴沉了几分,冷哼一声:“她是什么身份,也配与谢公子站在一处?” 听见“谢公子”三个字,姜窈才恍然大悟,又是她那位“老板”的烂桃花。 这位怀宁郡主,正是上元节那日亲手绣了荷包送给谢余年,却惨遭拒绝的那位。 姜窈缓缓抬头,冲着薛灵芩盈盈行了一礼,语气温婉,“怀宁郡主莫怪,我从前不怎么参加宴会,一时没认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刚刚开口的那位姑娘,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赵小姐,你怎么也这么生气,难道也心悦于谢公子吗?” 说起来,这位赵小姐在书里的戏份还挺多,她爹是礼部尚书,与姜明籍同在六部,两家偶有往来,也算是有些交情, 从前赵瑾瑜与姜盈的关系也算不错,只是偶然一次宴会上,赵瑾瑜对晋王萧无衡芳心暗许。 后来为了拆散他与姜盈,没少撺掇着在中间使绊子,也算是男女主爱情之路上顽固的绊脚石了。 那现在这是惹不起姜盈,撺掇着怀宁郡主拿她这个庶女出气了?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同是天涯沦落恶毒女配,何苦为难自己人呢。 姜窈语气不疾不徐,面上也只有淡淡的好奇,可赵瑾瑜听了却脸色骤变,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你!你别胡说!” 谁不知道怀宁郡主在上元节被谢余年拒了,若是薛灵芩真以为她也喜欢谢余年,那她日后在贵女圈子里可就难混了! 薛灵芩的目光锐利地落在赵瑾瑜身上,今日赵瑾瑜确实显得格外急切。 “郡主,你别听她胡说,我不喜谢公子......”赵瑾瑜急忙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 她虽在心底里瞧不上薛灵芩,可人毕竟是太后请封的郡主,若是因此得罪了薛家,便是打了太后的脸面。 赵家如今可不能得罪太后。 姜窈瞧着赵瑾瑜慌张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噢,原来你不喜欢谢公子呀,那你喜欢的是......?” “我喜欢的是......没谁!” 赵瑾瑜反应过来,连忙收住了话头。 现在晋王殿下已跟姜盈已经定下了亲事,她若当众承认心悦萧无衡,指不定会被编排成什么样。 “身为女子,怎能把这些事挂在嘴边,简直毫无教养!”赵瑾瑜眼底里满是鄙夷。 “呀!”姜窈抬手捂着嘴,故作难为情,“可郡主喜欢谢公子,不也是亲口承认的吗?” “赵小姐这是在说郡主没有教养吗?” “我、我没说!”赵瑾瑜气急败坏,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何时说过郡主没有教养?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赵小姐怎能如此说我,可是我哪里得罪赵小姐了吗?”姜窈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她眨巴着眼睛,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刁难。 “怪不得赵小姐最近都不来找阿姐玩了,原是因为我......” 闻言,赵瑾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她今日确实是想借着怀宁郡主的名号来给姜窈一个下马威,可姜窈这话,她没法开口解释。 一解释,她钦慕萧无衡的心思不就全暴露了。 姜窈的声音虽小,但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瑾瑜身上。 姜窈在心底轻笑一声,在京城之中长大的官家小姐哪个没点心眼? 瞧着赵瑾瑜的脸色,众人心中不免都有几分猜测,从前赵瑾瑜确实跟姜家大姑娘关系不错,在宴会上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而今日,赵瑾瑜见到姜盈时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可是连声招呼都没打。 刚刚也确实是她先说要过来等着姜窈的。 原以为是她想为怀宁郡主出口气,如今看...... 几位贵女的眼神各异。 赵瑾瑜感受到周边传来的视线,暗自咬牙,这姜窈果然跟姜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窈儿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不成?” “原来是赵姐姐是同我开玩笑,”姜窈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怀宁郡主,“我还以为赵姐姐是想借怀宁郡主来给自己出气呢!” 赵瑾瑜也没料到,姜窈竟直接将事情点明说了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薛灵芩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不是个傻的,也恨叫人利用,如今冷着脸,瞧着很是唬人。 赵瑾瑜本想再解释几句,但看到薛灵芩的表情,下意识噤了声。 薛灵芩冷笑着看了一眼赵瑾瑜,目光又落在了姜窈身上,双眸一眯,“三姑娘牙尖嘴利,怪不得能讨谢公子喜欢。” “多谢怀宁郡主夸奖,不过我觉着怀宁郡主才讨人喜欢呢,您可是当朝唯一一位郡主呢!” 这也算是提醒了吧? 姜窈面上笑的不好意思,似乎真的觉得薛灵芩在夸她。 薛灵芩一怔。 这姜窈,不会是个傻的吧? 她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在夸她? “要你说!”薛灵芩将头偏到一边,轻哼了一声。 谢余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她,如今竟看上了个傻的,真是有眼无珠! 只是她瞧着姜窈一脸乖顺的模样,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屑地扬了扬眉毛,“罢了,我们走!” 赵瑾瑜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捏紧手里的帕子小声道:“郡主......” 薛灵芩瞪了赵瑾瑜一眼,“你还嫌不够丢人?” 她虽骄纵,却也不傻,一想到赵瑾瑜敢利用到她身上来,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刻薄,“要不是你父亲求到我父亲跟前......” 后面的话薛灵芩没有再说下去,可赵瑾瑜却听明白了,脸上顿时燥热一片。 赵家攀上太后,走的是薛家的路子。 只得剜了姜窈一眼后,匆匆跟在了薛灵芩的后面。 姜窈毫不在意,露出一个浅笑,目送着眼前这一行人离开。 也不知薛灵芩听懂她话里的暗示没有,当朝唯一一位郡主,还不够叫人起疑心的吗? 不过看她刚刚那一脸的骄傲...... 应该是没听懂。 第41章 竹园 这次没人阻拦,顺着石子路,姜窈很快就到了地方。 远远瞧见阿姐以后,她连忙凑了上来。 第30章 还是女主身边香。 “路上可是碰见什么了?”沈氏见她这个时候才过来,关心了一句。 姜窈不想叫沈氏跟姜盈担心,只答道:“荣国公府的两位公子见了谢府的马车,来同谢公子打个招呼。” 随着阳光渐渐升高,宣阳侯夫人才领着几个得宠的姨娘姗姗来迟。 毕竟是今日的主家,她一出现,原本分散在各处的夫人们就齐齐迎了上来,围在宣阳侯夫人身边说话。 世子赵若钦如今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在这次选秀前便也成了香饽饽。 姜窈看着宣阳侯府人身侧的那几个姨娘,不禁小声嘀咕道:“侯爷都五十了,这几个姑娘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姜盈道:“据说这些姨娘本是夫人为赵世子寻的,奈何世子不近女色......” 姜窈瞪大了眼睛,“所以赵侯爷就全收了?” 这还真是......老当益壮。 沈氏从前并未跟宣阳侯夫人打过交道,底下两个姑娘的亲事也都有了着落,就也没特意往前凑,只是带着姜盈跟姜窈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倒是柳氏领着姜珍挤在了人群里面。 宣阳侯夫人身穿一件深紫色的长袍,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威严。 面对着众人的奉承,态度并不算热情,但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倒也热络。 柳氏瞧着宣阳侯夫人发鬓上那支价值不菲的珠翠,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她将姜珍热络的推到最前面,见缝插针道:“这便是我家二姑娘姜珍,今年十六。” “珍儿,赶紧过来向宣阳侯夫人见礼。”柳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催促。 姜珍沉默着向宣阳侯夫人福了福身子。 出乎意料的,宣阳侯夫人亲自伸出手,把姜珍扶了起来。 “这便是珍儿姑娘?”宣阳侯夫人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你年纪轻轻,却已出落得如此大方得体,真是难得。” 柳氏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连忙接话道:“宣阳侯夫人过奖了,我家二姑娘体弱,只想领她过来沾沾各位贵人的福泽。” 宣阳侯夫人微微一笑,摘下了手上的戒指,“那珍儿姑娘待会可要坐的与我近些。” 柳氏心中一喜,立刻把姜珍推了过去:“当然可以,珍儿,你可要与宣阳侯夫人多亲近亲近。” 姜窈站在不远处,正好瞧着这一幕,不禁皱起了眉。 宣阳侯夫人身份贵重,柳氏是何时攀上的? “窈儿,你看什么呢?” 姜盈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窈回过了神,“阿姐,我没事,这点心不错,你与母亲快尝尝。” 姜盈顺着姜窈的手指看去,桌上摆了几盘餐前的点心,香气四溢,瞧着确实不错。 她轻轻点头,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母亲,自己也取了一块。 “确实不错,”姜盈赞许道,“窈儿的眼光就是好。” 如今姜窈对着姜盈实时的夸奖已经快免疫了,只是咧了咧嘴,心中却在想,不管柳氏今日来赴宴有何目的,只求别牵扯到她们。 晌午,男席那边的锣声敲响,女席这边也跟着开了席。 宣阳侯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戏,角儿的戏腔从台上传下来,转弯悠扬。 由于这边并不算是主场,气氛相对轻松一些,一些关系好的夫人贵女便坐到了一起,纷纷沉浸在台上的戏里。 丫鬟们端着托盘,将上面的精心制作的佳肴一盘盘放了下来,色香味俱全。 最后还有一盏果酒,酒香四溢。 午宴进行到一半,姜窈见一个陌生的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径直到了姜珍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姜珍听后,脸色微变,下意识放下筷子看向了柳氏,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才站起身离开了宴席。 姜窈见此情形,抬起眸子,找了个借口同阿姐说了一声,趁着别人不注意,也跟了出去。 丫鬟走的急,身后的姜珍脸色并不好,苍白的几乎透明,紧紧咬着下唇,似在努力保持镇定。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间厢房门口。 那丫鬟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待姜珍进入厢房后,丫鬟又迅速从外面将房门关上,这才转身离开。 姜窈就躲在不远处地假山后面,用藤蔓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这厢房...... 今日男女分席,这厢房好巧不巧,就在中间。 姜窈又等了一会,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有些迟疑,难不成只是姜珍吃醉了酒,在这厢房里休息? “小姐,我们回去吧,一会夫人与大姑娘该着急了。”春兰道。 姜窈压下了心中的疑问,点头往回走去。 主仆二人刚过了石桥,就听见两名小厮说话的声音。 姜窈放慢了脚步,抬手示意春兰停下。 那两名小厮并未注意到拐角后的两人,自顾的说着话。 “每次有这种宴会,世子都装醉早早离开,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话的小厮声音压的低,还带着一丝无奈。 “可不是嘛,世子年过二十,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侯爷能不着急吗......” 听这话的意思...... 赵世子借口吃醉了酒,早早离了席? 姜窈心中一震,暗道了一声不好。 ...... 女席这边戏台上一曲唱罢,宣阳侯夫人带头鼓起了掌,“好,赏!” 几位夫人纷纷跟着喝彩,一时热闹至极。 宣阳侯夫人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了一旁的空位上,似是有几分诧异,“咦?珍儿姑娘呢?” 不少宾客的视线都顺着看了过去。 柳氏连忙站起身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劳侯夫人挂念,刚刚珍儿说她头有些晕,就叫丫鬟扶着去厢房休息了。” “姑娘家就是容易醉些,”宣阳侯夫人轻笑,侧目看向一旁的丫鬟,“哪一间厢房?送一碗醒酒汤过去。” “回夫人,珍儿姑娘醉的厉害,奴婢就将人扶到了不远处的竹园。” 宣阳侯夫人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竹园!?” 第42章 醒酒汤 “若钦酒量不好,在宴上吃醉了便会到竹园小憩,你不知道!?” 宣阳侯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若是如此,那现在竹园里,赵世子岂不是跟姜家二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那丫鬟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了下去,连磕了几个头,“奴婢过府时间短,不知此事,夫人饶命啊......” 她抬起头时,额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宣阳侯夫人脸色铁青,瞪着那丫鬟,“罚你半年俸禄,再将规矩抄写十遍!” 丫鬟的身子抖如筛糠,再次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上的红肿愈发明显。 宣阳侯夫人身旁的嬷嬷见状,厉声呵斥,“还不快滚下去!” 那丫鬟不敢迟疑,急忙起身,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房间。 柳氏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地站起身子,看向宣阳侯夫人时,脸上满是焦急,“这、这该如何是好?” “柳夫人莫慌,此事若是......宣阳侯府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宣阳侯夫人快步走到柳氏身边宽慰道。 人群中,一位夫人掩嘴轻笑:“不妨我们先去看看?” “自然要去看的,”另一位夫人捂着嘴笑道,“这不比那戏台上的戏精彩。” 她一向看不起宣阳侯府败絮其中还要装模作样的做派,今日能亲眼目睹这种好戏,自然是乐得看热闹。 宣阳侯夫人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不悦,“那便去看看吧,说不准只是误会呢。” 众人纷纷起身,朝着竹园那边走去。 “母亲,窈儿还没回来。” 沈氏与姜盈走在人群后面,姜盈有些担心。 赵瑾瑜离两人不远,闻言在冷笑一声,心中只恨与赵世子待在一处不是姜盈跟姜窈这两人。 不过,姜珍也是姜家的姑娘,出了这种丑事,她们俩定也脸上无光。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如同湖面上泛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姜盈不动声色看了柳氏一眼。 往常这些话要是叫大伯母听见,早就怼回去了,今日她倒是沉得住气。 嘴角似还隐隐带着笑意。 过了桥,便到了竹园。 这院子虽叫竹院,但因着宣阳侯将那些竹子都砍去种了石榴树,现下压根瞧不见几根竹子,只院里还有光秃秃的几根竹竿在那立着。 一行人径直走到厢房门口,停下脚步。 犹豫间,一名小厮端着碗汤药从另一侧过来,看见这么多人,吓得差点没端稳。 宣阳侯夫人一眼认出了他,“你是世子身边的小厮吧?世子在里面吗?” 第31章 那小厮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回夫人,世子吃醉了酒,正在里面歇息。” 托盘在他手中止不住的抖着,显得格外紧张。 宣阳侯夫人继续追问:“里面只有世子一人?你手里端的这是什么东西?” 小厮的喉咙里发出来一声干涩的吞咽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里面只有公子一人,小的来......来给公子送醒酒......”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氏便急切地打断,“里面当真只有一人!?” 什么醒酒汤,定是那赵若钦瞧不上姜珍那丫头,叫底下人熬的避子汤! 小厮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好似被这话吓到了一般,“只、只有公子一人......” 宣阳侯夫人见状,沉了沉脸色,当即道:“把门打开。” 小厮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厢房,似乎有些犹豫,“世子正在里面休息,不如等世子酒醒了,再......” “打开!”宣阳侯夫人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耐心已到了极限。 小厮被这一喝吓得一个哆嗦。 还没转身,却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 屋内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确实是赵若钦。 他外面罩了一件绒领外袍,面容白皙而清秀,眼角微微下垂,此刻面色还有些红,看上去好像还有些醉意。 赵若钦瞧着厢房外这乌泱泱的人,有片刻愣怔,“这是怎么了?今日是父亲的寿辰,怎都围到这里了?” 瞧见赵若钦出来,柳氏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心中暗喜:看来这事是成了! “赵世子,小女姜珍性子顽劣,酒后失态,误入了公子房间,还请公子见谅......” 柳氏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些许焦急。 “谁?”赵若钦眉头微皱,似有些不解,“这房间里除了我,没别人了呀?” 柳氏拧眉,又想到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顿时有些急了,这宣阳侯府莫不是想翻脸不认账? 她语气变得尖锐起来,“怎么可能!丫鬟分明说我女儿也进了这厢房!赵世子,莫不是你对她......” 柳氏伸出手,手指直直指向小厮手中端着的那碗深色汤药,“这究竟是什么?是不是避子汤!?” “赵世子,我女儿可是清清白白进了这房中,你、你怎能如此......” 赵若钦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目光如冰,转头看向旁边战战兢兢的小厮。 当了这么多年的世子,只这一眼,就吓得那名小厮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他急忙跪倒在地,双手将托盘高高举起过头顶,声音颤抖却急切地辩解:“世子,这、这是您要的醒酒汤......” 赵若钦的唇角紧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抬手接过那碗汤药,毫不犹豫地将其一饮而尽。 饮罢,抬眸看向柳氏,“如此,夫人可信了?” 他说着,往左踏了一步,将厢房内彻底暴露了出来。 厢房内布置显得十分简朴,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除了一名赵若钦的贴身小厮之外,再无其他人影。 柳氏一时傻了眼。 姜珍呢? 她张了张嘴,原本卡在嘴里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柳夫人,您为何如此笃定,您女儿在我房中呢?” 他一记眼刀过来,柳氏额上冒出了不少冷汗,心中慌乱不已。 怎......怎会这样? 第43章 攀诬 听见赵若钦的话,在场几位夫人眼里露出了几分鄙夷。 其中一夫人捂着嘴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是啊柳夫人,说不准只是您多想了,世子压根就没瞧见你女儿呢!” 哪是没瞧见,怕是瞧不上吧。 这柳氏未免太心急了,趁着宴席,将自个儿的女儿送到人家世子床上。 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也只有柳氏这种商户之妻能想出来了。 即便想把女儿嫁进宣阳侯府,她们也不屑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法子,女子若在婚前失了清白,那可是要受人唾骂的。 果然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柳氏的心里本就发虚,哪经得起这么多人质问,只能强撑着开口,“分明是丫鬟说,将我女儿扶了过来,她可是宣阳侯府的丫鬟!” 柳氏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宣阳侯夫人的脸色早已经沉了下去。 “可那丫鬟也只说扶姜二姑娘进了这厢房,在这待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说不准两人正好错过呢?”人群中有位夫人开口道。 赵瑾瑜双手环胸,冷哼一声道:“莫不是得知我们要来,有人通风报信,提前跑了?” 为何要跑,那还不是说明心中有鬼? 她环视一圈,发现姜窈不在,又转头看向姜盈,故作惊讶地提高了声音:“姜盈,怎么你三妹妹也不见了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往姜盈身边看去。 姜窈今日是跟谢余年共乘一辆马车,早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如今听赵瑾瑜这话,心中也都生出了几分疑虑。 难道真是姜窈通风报信? “不过分别这么一会,赵姐姐就如此想念我呀?” 赵瑾瑜见她们都怀疑上了姜窈,正想添油加醋几句,忽然听见了这道声音,顿时僵住。 来人正是姜窈,身旁还站着姜珍。 一见到姜珍,柳氏就快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姜珍的胳膊,语气中带着责备:“姜珍!你刚刚哪去了!?” 不是说好了,叫她待在房间里别动! 姜珍低着头,声音细小,“刚刚在厢房中坐了片刻,觉着头还是有些晕,就去了塘边吹风,刚巧碰见了三妹妹。” 柳氏听到姜珍的话后,神色一僵,随即目光如刀般转向站在一旁的姜窈,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又是姜窈! “你没碰见赵世子!?”柳氏咬牙切齿,拽着姜珍胳膊的手用了些力气。 “没、没......”姜珍疼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几乎听不见。 她的脸色略显苍白,身子踉跄了一下。 “大伯母,我一直在二姐身边,并未瞧见赵世子。”姜窈伸手,扶住了姜珍。 赵瑾瑜冷冷一笑:“你们姐妹情深,只是到底没别人看见,这可信度......” 嘶...... 姜窈朝赵瑾瑜看过去,心中暗骂,怎么哪都有你啊? “够了!”姜盈突然出声,“赵小姐,你怀疑也要拿出证据来吧?” 她刚刚派冬灵去前院问了,窈儿刚进府中,就被赵瑾瑜拦下刁难了。 现在竟又来攀污窈儿。 “难道光凭你三言两语,就要人平白受委屈!?” 听到姜盈开口,姜窈一双眸子瞬间变成了星星眼。 太好了!是女主! “我、我只是心中有所疑惑罢了。” 赵瑾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手中的帕子被她重重地揉捏着,眼神中闪过几分委屈。 “你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叫我十分羡慕。” 这便是说她们几人都是一伙的了。 姜盈冷笑一声,“论虚情假意,我们确实比不上赵小姐,”她转头看向宣阳侯夫人,语气坚定:“夫人,刚刚那名丫鬟呢?不如将她押过来,仔细询问一番?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今日是侯爷的寿辰,想必侯爷也不愿叫此事蒙尘。” 既到了如此地步,不如索性直接把这件事闹大。 宣阳侯夫人脸色微变,那丫鬟是她的人,今日之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叫侯爷知道...... 想着,宣阳侯夫人愤恨的瞪了柳氏一眼,心中懊悔:她怎么就鬼迷心窍收下了她的簪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姜三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一袭黑色劲装,瞧上去很是不好惹。 姜窈看着来人,脸色微变。 她刚刚见过这个人。 “三姑娘,属下金宁,我家夫人让我将此物交予您。”金宁一路小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中还紧握着一方锦盒。 “这是什么?”姜窈有些狐疑的看过去。 “刚刚在池边遇见,我家夫人觉着与您十分投缘,这是送您的见面礼。” 金宁停到姜窈面前,双手递上锦盒,语气中满是恭敬。 “这莫不是三姑娘提前安排好的?”赵瑾瑜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等着别人同她一起揭露姜窈。 却发现压根没人理她。 “你没听到我......”赵瑾瑜还想再说,却被一旁另一位小姐拉住了胳膊。 “嘘!他是摄政王身边的人。” 她曾在宫宴上见过此人,就站在摄政王身后。 “什、什么!” 第32章 赵瑾瑜大惊,心中震惊,摄政王妃为何会帮姜窈作证! 姜窈盯着那锦盒半晌,才缓缓伸手接过。 心中咬牙,不管如何,现下不能表现出异样来。 “东西既已送到,小的就告退了。”说罢,金宁冲着姜窈行了一礼,“我家夫人今日身子不适,就不多叨扰三姑娘了,不过我家夫人还说了,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闻言,宣阳侯夫人出声问道:“摄政王妃身子如何?可要叫大夫过来?” “不必劳烦夫人了,我家夫人已经服过药了。” 宣阳侯夫人微微颔首。 确实,京城众人皆知,摄政王夫人身子不好,也正是如此,每次宴席她几乎都与摄政王形影不离。 宣阳侯夫人语气恭敬:“那......刚刚摄政王夫人是在塘边遇到的姜三姑娘?” “正是。” “是不是只遇到了三姑娘一个人?”赵瑾瑜迫不及待道。 第44章 爬床 “自然是两位姑娘都遇到了,我家夫人心中烦闷,在塘正巧碰见了两位姑娘。” 金宁微微一笑,又主动道,“对了还有一事,夫人还叫我打听一句,这边如此热闹,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察觉到他的视线,宣阳侯夫人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眼神中透出几分惊疑。 她身为侯夫人,对摄政王自也有些许了解。 对此事感兴趣的,到底是摄政王妃,还是摄政王? 宣阳侯夫人不自觉地侧过头,目光落在了姜窈身上,却只见她低着头,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心神尽数在手中的锦盒上。 柳氏的脸色则更加苍白,脸上满是恐惧,求助似的看向宣阳侯夫人。 摄政王妃...... 好端端的,摄政王妃怎会关心此事...... 她只是想叫姜珍攀附上宣阳侯府,可现在事情已经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治下不严,差点叫底下丫鬟惹了祸端出来。”宣阳侯夫人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将刚刚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下。 与其叫摄政王去查,不如直接主动将此事告知。 话里话外,倒是将整件事全推在了丫鬟身上。 金宁面上表情不变,仍是笑眯眯的开口说道:“竟是如此,不过二位姑娘一直与我家夫人待在一处,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 “定是如此,”赵若钦抬手虚扶着额头,接话道,“我一直待在屋中,并未见有人进来。” 当事人与人证都这样说了,旁人自是不能再说什么。 “那便是误会,叫各位夫人见笑了。”宣阳候夫人抿嘴一笑。 身边几个夫人也道,“也怪不得夫人,今日侯爷寿辰,府中一忙,有些疏忽也正常。” “那不知夫人打算如何处置?”金宁眯着眸子问道。 宣阳侯夫人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当即冲身边的嬷嬷道:“将那不长眼的贱婢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后即刻发卖出去!” 有摄政王夫人这个人证,姜珍自然不会再被怀疑与赵若钦共处过一室。 派人送走了金宁,宣阳侯夫人才松了一口气,招呼着众人回到宴席上。 不过经历这一遭,宴会远没有刚刚热闹了。 姜珍回到宴席上以后就一声不响的站到了沈氏身后,柳氏几次想将人拉回自个身边都没得逞。 不过柳氏她现在正因着刚刚的事烦闷呢,也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 勉强过了时辰,宴会就散了。 散场时,姜盈注意到姜窈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关切问道,“窈儿,你怎么了?” 自从拿了这锦盒之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我没事,阿姐,”姜窈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阿姐,我还与谢公子有约,阿姐先与母亲回去吧。” 姜盈见她这样说,小声嘱咐了几句,就带着姜珍跟着沈氏离开了。 姜窈静静地站在角门处。 这里有些偏僻,此时只有春兰在旁边陪着她。 “小姐,您心情不好吗?” 春兰见姜窈闷闷不乐,小声问道。 姜窈没接话,自顾低着头,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碰上摄政王。 她在假山旁听完那几个小厮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 赵若钦早早退了宴,怕是比姜珍更早的进了竹园厢房。 这样的话,柳氏打的什么主意就显而易见了。 那丫鬟怕也是在宣阳侯夫人的授意下,才敢领着姜珍过去。 “小姐,那你说这......二姑娘也知情吗?”春兰惊的瞪大了眼睛。 姜窈垂下眼帘,沉吟着没有开口,脑中思绪流转。 姜珍不知情吗? 不可能。 姜窈亲眼看着姜珍自己进的厢房。 是自愿,还是身不由己...... 算了,别多管闲事了。 可是...... 姜窈想了想宣阳侯做的那些事,等摄政王倒台了,宣阳侯一家也活不了多久吧...... 好歹也有些血缘关系。 姜窈转身,重新朝着厢房走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轻手轻脚地挪到了窗户边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里这么想着,姜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窗户,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偷偷往厢房内看去。 ! 姜窈只觉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屋内光线昏暗,却足以让她看清眼前的景象。 地上散落着几件衣物,凌乱地堆在床边的地毯上。 外袍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床榻上,纱帐轻垂,隐约透出两道纠缠的身影。 可姜珍却不在床上。 缩在角落里的姜珍听见动静,心中一惊,警觉地抬头朝窗口看去。 谁! 她眼睛紧紧地盯着窗户,可看清来人是姜窈后,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 姜珍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了一些,忙地冲姜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姜窈想起来意,将窗户又打开了一些,指了指宴会厅那边。 冲她做了个手势,说那边一会就要来人了! 提醒完以后,姜窈就离开了。 她只能做到这,怎么选是姜珍的事。 房里的姜珍有些犹豫,她看了一眼床上,脑中思考着什么。 深吸一口气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借着窗边的矮凳,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姜窈没走几步路,就听见了背后的声音,转身看过去,果然是姜珍。 想起刚刚那一幕,她低声问道:“二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珍面色苍白,眼中带着几分苦涩,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你也看到了,母亲想让我去爬赵世子的床。” 可这赵世子压根当她不存在,还当着她的面与...... 姜窈视力不算太差,“可那张床上,分明已经有了两......” “那人是世子身边的伺候的。”姜珍冷笑一声,面上闪过一丝恼怒。 她早该想到的,宣阳侯府何其尊贵,宣阳侯夫人怎会答应柳氏,叫她一个庶女去爬赵若钦的床。 原来竟是如此! 姜珍说的不明不白,姜窈只觉得有些莫名,还没等她开口再问。 突然有一道灵光在她脑中闪过。 怪不得...... 赵若钦院里连个丫鬟都没有。 都说赵世子跟宣阳侯性子天差地别,四处留情的侯爷竟生了个痴情种。 如今一看。 这痴情种不一定痴情,也有可能是宣阳侯夫人的力气使错了地方。 想到这,姜窈一顿,面色有稍许的凝固。 宣阳侯夫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喜好吗? 不然身为侯夫人,直接往儿子房中塞人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宴会上安排这种事。 怕是为了当众替世子“证明”什么。 第45章 噩梦 宣阳侯夫人就是想让众人亲眼看见赵若钦跟一姑娘光天化日厮混在一起。 姜窈扯了扯嘴角,柳氏想借着宣阳侯夫人之手,逼迫赵世子纳姜珍做妾。 而宣阳侯夫人则想借着姜珍,证明赵世子房事无碍。 姜窈拉过姜珍还有些颤抖的手,小声问道,“那房中熏的香……可对二姐有什么影响......?” 这个时候,女子的名节比命都重要。 她刚刚推开厢房的窗户时,就闻到了房中那股子莫名的香味。 姜窈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女,也不会傻到觉得这香是拿来给二人安神的。 闻言,姜珍面上闪过一抹复杂,“赵世子他......压根没碰我......” 宣阳侯夫人知道,赵若钦不胜酒力,一醉酒就会来此处休息,于是就叫丫鬟提前在厢房里点了催情的香料,又提前让人把他身边的人叫走。 只想叫赵若钦与姜珍生米煮成熟饭。 第33章 还特意嘱咐了丫鬟不要进去打扰两人。 谁也没有想到,赵若钦不是一个人在里面,身边还有一位贴身伺候的小厮。 姜珍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知道她需要做什么了。 她脱了外衣,站在了赵若钦面前。 因着熏香,他都已经情动了,却宁愿拉过一旁的贴身小厮…… 接下来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青袍与白袍相互纠缠着,布料的纹理在微弱的日光下交织成一幅混乱的画面。 姜珍不敢声张,那纠缠的衣袍却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思绪。 看着床上的那两道身影,她甚至想过取代那名小厮。 当着众人的面,赵世子也许会将她纳进房中。 只要攀上宣阳侯府,说不准...... 真能脱离苦海。 只是还没付诸行动,姜窈就来了。 她这才清醒过来。 “大伯母她这是要你为大弟铺路!你为何要答应她!” 姜窈有些恨铁不成钢,宣阳侯暗地里早就与摄政王勾结到了一起,若是姜珍入了宣阳侯府,日后出了事,必定会连累整个姜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这事,她才会掺和。 不然对于大房一家,姜窈现在还真没什么好感。 听着她的质问,姜珍紧闭上双眼。 她也不想这样,可若是不答应柳氏,她的生母就会...... 姜珍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起来,这种事怎会是姜窈能理解的? 虽同为庶女,可她却有三叔的宠爱,祖母的庇护,自小的吃穿用度皆与嫡女无异。 如今,她竟有些后悔跟着姜窈跑了出来。 若是真能被纳进宣阳侯府,说不准姨娘也能从那个小院子里出来。 姜窈见她这样,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只得无奈开口:“待会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我们两个一直待在一处。” 宣阳侯府的塘边种了不少的荷花,粉嫩的花瓣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姜窈却无心欣赏,她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顿时心头一紧,脑袋“嗡”的一声就空白了下来。 “这竟然还有其他人?”女子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好奇。 来人一男一女,男子面容冷峻,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 而身旁的女子面色有些苍白,被男子圈在怀里,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姜窈二人。 说话的正是她。 姜珍看见突然出现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身子不好,柳氏又不喜她,她并未去过几次宴会。 而姜窈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几乎一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摄政王萧旌。 刹那间,她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根尖锐的针狠狠扎了一下,闷疼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令她呼吸一滞。 像是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一般,姜窈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刚穿过来那几日,她连着做了几日的噩梦。 梦中,她被锁在束缚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萧旌的身影在昏暗中步步逼近,粗暴地掐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手指紧紧地压迫着她的喉咙。 他满脸暴虐,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嘴角扭曲着,仿佛在享受对她的折磨。 姜窈在梦中挣扎,试图呼救,但却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她被人拔了舌头。 每每惊醒,便是满身的冷汗,那种窒息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她会死在摄政王手里。 这个念头每日都盘旋在她脑海里,日夜折磨着她。 萧旌没有错过她的反应,注意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惊恐与......厌恶。 这种几近本能的反应,是无法伪装的,也没逃过萧旌的眼睛。 仿佛,两人从前发生过什么。 但萧旌笃定,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位姑娘。 有意思。 察觉到萧旌的视线,姜窈只觉像是被一条阴狠的毒蛇盯上。 明明只是初秋,姜窈却狠狠打了个寒颤。 姜珍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有些不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姜窈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惊骇,慢慢舒出了一口气,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民女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妃。” 姜珍闻言,吓了一跳,眼前这位男子竟是摄政王? 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摄政王妃宋茵桐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了姜窈身上,柔声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们的?”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双眼睛看上去纯洁无瑕,她的容貌称不上惊艳,却带着一种亲和力。 一开口,脸上便自然浮现出三分笑意,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表情,声音柔和,叫人如沐春风。 “王爷腰间挂着金玉宫牌,民女又听闻,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 姜窈直起腰,轻声道。 宋茵桐嘴角笑意更甚,“我身子一向不好,倒是连累阿旌在宴上还要看顾我了。” 虽有自嘲,可话里话外皆洋溢着幸福。 “你们先起来吧。”宋茵桐轻声道。 姜窈颔首,拉着被吓到了的姜珍起身。 第46章 我很喜欢 萧旌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目光始终紧紧定在姜窈身上。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从恐惧到镇定,不过片刻。 他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和审视,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阿旌,我们走吧。”宋茵桐仍觉得胸闷,抬头轻声对冲萧旌道。 萧旌微微颔首,伸手扶住了宋茵桐的肩膀。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这便是摄政王吗?她对王妃可真好。”姜珍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憧憬。 姜窈没应声,心中却隐隐不安。 直觉告诉她,她还是被萧旌盯上了。 夕阳西下,屋脊上的琉璃瓦被晚霞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小姐,谢公子来了!” 听见春兰的声音,姜窈抬头望去。 只见谢余年背对着光,一步一步朝这边过来。 他身形修长,依旧穿着来时的那身锦袍,上面的纹饰在光晕下闪着微光,眉眼之中带着几分冷淡,叫人难以捉摸。 许是今日有些累了,此时他的眼尾微微下垂,似乎泛着一丝倦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窈觉着他的目光好像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要是...... 她与谢余年成亲,是不是就能彻底远离摄政王? 姜窈猛地回神,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如今还不知道谢余年究竟是谁的人呢,何况谢余年对她也只有利用罢了。 “姜姑娘。” 谢余年停在了姜窈面前,微风吹拂,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姜窈身上。 她在宴上喝了果酒,此刻柳眉微蹙,巴掌大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显的醉意。 姜窈抬眸,对上谢余年的目光,心中仿佛被某种微妙的情绪轻轻触动,又急忙移开了视线。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在摄政王与谢余年之间,她心中的天平还是偏向了谢余年那一边。 虽然都是死,但被毒死好过被折磨死。 长痛不如短痛。 姜窈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去面对眼前的人,只想赶紧将眼前人先应付过去。 “谢公子,我......” 刚才宴会上的事闹的不小,一定也传到男席上去了。 可叫姜窈意外的是,谢余年没问刚刚宴上发生的事。 “约你过来,是想将这个给你。” 谢余年微微侧头,给元正使了一个眼色。 元正心领神会,迅速上前,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 谢余年喉结上下一滚,竟莫名有些紧张,他缓缓将锦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物品。 “听元正说,我答应为你猎一只野兔做围脖。”他缓缓说道。 这...... 解药呢? 姜窈的视线落在了锦盒中的兔毛围脖上面。 围脖通体呈现出柔和的雪白色,上面每一根兔毛都散发着天然的光泽,细腻而柔软。 边缘巧妙地绣了一圈宝相花纹,花瓣层层叠叠,中间用金线勾勒花蕊,在兔毛的映衬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这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怎还当真了...... 姜窈看着锦盒中精致的兔毛围脖,她耳垂染上了淡淡绯红,连带着面上都沾了一层红晕。 却不是害羞,而是尴尬。 有种背后骂了老板无数次后收了不菲年终奖的感觉。 她讪讪心想,怎么突然给她送这个,还怪不好意思的。 “答应了入秋给你,今日做好了便想送给你。”谢余年解释道。 第34章 “......” 姜窈一时无言,合着上次说入秋前给她的,是这个? 她想要的明明是解药啊喂! 见姜窈不说话,谢余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你......不喜欢?” “喜......喜欢......”姜窈嘴角一抽,双手接过了锦盒。 暖黄色的光晕映照在她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 谢余年只当她是害羞了,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时候不早了,我叫人先送你回去。” 白日里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还算不得什么,但晚上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他虽不在意那个,但如今两人将要定下亲事,就不想再叫那些闲言碎语污了姜窈的耳。 心里埋着事,姜窈看见马车过来,就告别谢余年上了马车。 马夫似乎还有事要同谢余年回禀。 寂静的马车里,只能听见姜窈的心跳声。 为什么是兔毛围脖,不是解药? 姜窈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纠结,伸手掀开了帘子,朝着马车旁的谢余年看去。 谢余年正垂眸听着马夫说话,听见这边的动静就抬起了头。 两人一时四目相对。 姜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就消散了。 “谢、谢公子,谢谢你的围脖,我很喜欢!”她磕磕绊绊说完,立马将头缩了回去。 谢余年一怔,反应过来以后轻笑了一声。 声音虽轻,却还是传进了马车中。 缩成乌龟的姜窈更无地自容了。 瞧着马车渐渐行远,元正小声开口道,“公子,已经吩咐下去了。” 谢余年微微颔首,“这份礼物,宣阳侯夫人会喜欢的。” 元正的头低的更低了,这宣阳侯夫人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他家公子。 公子眼线众多,女宴上的一举一动也没能逃过公子的耳目。 元正抬眸看向远处已经变成小黑点的马车。 刚刚公子是叫他去为姜三姑娘解围的,只是半路上瞧见了摄政王身边的金宁,这才作罢。 不过公子...... 不会真对姜三姑娘上心了吧? 马车在石板路上轻轻摇晃,车内的熏香与果木香交织在一起,叫人的心思放松了一些。 想不明白的事,姜窈索性不去想了。 等回进了院子,就叫春兰去小厨房叫水了。 “阿嚏!” 姜窈揉了揉鼻尖,今日奔波了大半日,可得好好泡个澡休息一下。 只是刚走到门口,便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 紧接着,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黑色将她的视线一点点吞噬。 完了! 毒发了? 耳边传来两个丫鬟的惊呼声,“小姐!” 在这声惊呼中,姜窈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晕了过去。 第47章 都怪她 宣阳侯府。 随着最后一批客人散去,白日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宴会后的残局。 不复白日的热闹,晚间的池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只有秋日微风拂过时,水面上才会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是谁的低语。 正院里早已点上了灯。 宣阳侯夫人端坐在上座,背挺得笔直。 柳氏也留到了现在,她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夫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柳氏小心翼翼地开口。 宣阳侯夫人猛地抬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扫落到地上。 茶盏破碎,瓷片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还有脸来问我,今日你可是害我在宴上丢尽了脸面!” 宣阳侯夫人直直盯着柳氏,语气里尽是责问。 柳氏顿时噤了声,嗫喏道,“这其中定是姜窈搞的鬼......对!姜窈!都怪她!” “我不管是因为什么,既然今日之事未成,你我的交易就此结束。” “不、不行!”柳氏慌了神,急切地说道,“夫人,您可是收了我的珠钗......” 好不容易有攀上宣阳侯的机会,怎能就这样放弃? “今日之事,夫人也参......” “柳夫人这支珠钗确实漂亮,”宣阳侯夫人伸手轻轻摸了摸鬓间的珠钗,又道,“只是不知这珠钗从何而来?” 柳氏一噎,她夫君常年在外做生意,每年回来都会带些稀罕物件分给家人。 这珠钗就是其中之一,是...... 给姜珍的嫁妆。 宣阳侯夫人身边的嬷嬷不紧不慢地开口,“听闻姜家大爷如今正在徐州做生意,不知他若是知道此事......” 嬷嬷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威胁。 柳氏被吓地跌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 如今已被婆母不喜,若是此事被夫君知道...... 宣阳侯夫人瞧见她这副样子,嫌恶地撇开眼,又想到什么,“你口中的姜窈,是将要与谢家定亲的那个?” 长得倒是不错,瞧着也是个有心思的。 能被摄政王瞧上,也算她的福气。 见宣阳侯夫人提到姜窈,柳氏立马应道,“对!就是她,夫人有所不知,她可是姜明籍的命根子!” 听见姜明籍的名字,宣阳候夫人若有所思。 王爷如今正在拉拢朝臣,户部虽已安插了人手,可若是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 虽说他家的嫡女已经与晋王定下了亲事,不过这姜窈不是还未同谢家定下亲事吗? 宣阳侯夫人冷冷看了柳氏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嬷嬷将她带下去。 嬷嬷恭敬地走上前,将她扶了上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今日之事全是那丫鬟的错,我家夫人与您都是受害者。” 柳氏眼中还带着些许的不甘,却不敢去违抗宣阳侯夫人,也只能安慰自己宣阳侯夫人定不会放过姜窈的,这才随着嬷嬷离去。 “去将世子请过来。”宣阳侯夫人拧眉道。 赵若钦来的很快,许是因为在宴上饮了酒,面容显得有些疲惫,站在宣阳侯夫人面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先下去吧。”宣阳侯夫人挥手,示意房内的人都退下。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宣阳侯夫人一改下午的和善,猛地一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赵若钦十分乖顺的跪下去,地面冰凉,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是孩儿辜负了母亲的好意。” 宣阳侯夫人站起身子,走上前伸手抬起赵若钦的下颚,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人都已经进你房里了,为何要将人放走?” 宣阳侯夫人的脸上虽带着笑意,但眼眸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 赵若钦并不是她所生,可无奈与宣阳侯成婚这么多年她一直无所出,只好将姨娘所出的赵若钦记养在她名下。 她只盼着她能早日成婚诞下嫡子,也好坐稳这世子之位。 谁曾想这赵若钦如今二十有二,房中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能有个孩子了。 可与他一般大的庶子,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保不齐宣阳侯的心就偏到哪了。 赵若钦垂着眸,低声唤道:“母亲......” “啪!” 一巴掌下去,赵若钦白皙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清晰的红印。 “收起你这副懦弱的样子,你以为我想操心你吗!只要你膝下有个孩子,你与谁厮混,我都不会再管你!” 宣阳侯夫人指尖戳在他的额头,指尖狠狠摁下去。 赵若钦的头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被这么一摁,整个人不受控制般晃了两下。 但很快又重新跪了回来。 他嘴角染上了些许血丝,强撑着挤出几分笑意,“是孩儿的错,母亲别气坏了身体。” “滚!给我滚!” “滚下去!” 等赵若钦退下后,宣阳侯夫人才坐回了椅子上。 身旁的嬷嬷重新递过来一盏茶,叹道:“只可惜世子不是夫人的亲生孩子,不懂夫人您的用心良苦......” 宣阳侯夫人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是啊,若我有自己的孩子,何苦将心血废在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庶子身上。” 嬷嬷站在宣阳侯夫人,替她捏着肩膀,忍不住道,“也怪侯爷,侯爷后院里莺莺燕燕众多,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夫人这,这孩子也不是夫人一人就能变出来的,若是侯爷日后......” “笑话!”宣阳侯夫人拧眉打断了她,“我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只有我名下的儿子能当世子!” “我若将心思沉溺在争宠身上,等宣阳侯去后,那些妾室不得想方设法压我一头?” 或许她刚嫁进宣阳侯府时,确实憧憬过能与宣阳侯携手共度一生。 谁年少时不曾盼过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 第35章 可日复一日过去,那些爱意早就随着后院里越来越多的妾室消散了。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她是侯夫人,是世家女,这些远比那些儿女情长更重要。 相较之下,宠爱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罢了,”宣阳侯夫人伸手抚着额头,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若是不能有孩子,我便送他一个。” 第48章 误会 姜窈是在第二日的清晨醒来的。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 姜窈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还略显模糊,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晰。 她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姜明籍,见她醒过来,他眼底的疲惫瞬间被惊喜所取代。 “窈儿?你醒了?” 她昨天那一晕,可把春兰跟夏蝉吓坏了,春兰留下来照顾她,夏蝉飞快地去通知了姜明籍与沈氏。 而姜明籍得知姜窈晕倒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立刻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匆匆赶来。 甚至连姜老夫人都惊动了,要不是姜明籍拦着,老夫人还想亲自过来看着呢。 姜窈看着姜明籍眼底的乌青,心里登时闪过一阵暖流。 她虽然总觉得姜明籍是她的便宜爹,可瞧见他这样,说不感动是假的。 也不知道原主为何对这些好都视而不见。 “父亲......您怎么在这?是女儿叫你担心了。” 姜窈在春兰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 姜明籍见她并无大碍,原本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放松下来,他看着姜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姜窈昏迷这一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姐姐守了你大半夜,被你祖母派人赶去休息了。”姜明籍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怎么连祖母都知道了?” 姜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她晕倒这件事还惊动了祖母。 不禁在心中暗想,那她中毒这件事祖母是不是也知道了? 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受不受得住。 姜窈自那日醒来后,心中也一直纠结着是否要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只是害怕谢余年知晓以后直接直接杀人灭口。 毕竟电视剧里都这样演,反派桀桀桀地笑着,阴狠开口:“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是的,在姜窈心里,谢余年已经被她划到了反派那一边了。 毕竟他看样子是正在跟男主萧无衡作对。 姜窈只好安慰自己,谢余年如今还要利用她,不会轻易让她出事,在这段时间里,她至少是安全的。 其实想想,不管好的坏的,只要谢余年能活到大结局,她嫁过去就是个世子夫人,也能躺平了。 于是这件事就先这么放任着了。 谁知道会突然毒发。 姜明籍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你母亲刚刚也来看你了,只是快中秋了,她还要忙着家宴的事。” 姜窈拿不准姜明籍的性子,越听这话越觉得是在表达叫她“放心去吧。” “......爹,这毒很难解吗?” 姜明籍脸色登时一变,“毒?什么毒?” 姜窈叹息一声,“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话里话外竟带了一点哽咽。 想她穿过来不过月余,却已经历了不少事。 这里虽然只是书中世界,可却遇到了待她这样好的家人,这是从来不曾拥有过的。 如今难免有点伤感。 姜窈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堵住,额上细密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看上去脆弱不堪。 姜明籍有些不解,抬手将手背放在了姜窈的头上。 这也不烧啊? “窈儿你怎么了?你别吓爹啊?爹可不经吓!不就是过敏吗?怎么还跟毒扯上关系了?” “......” 过敏? “过......过敏?” “你忘了?你自小对常春藤过敏,定是昨日在宣阳侯府赴宴时不小心沾到了。” 说起这个,姜明籍皱紧了眉头,“都怪他宣阳侯,好好的竹子叫他全砍了种什么劳子石榴树!” “......” 这跟石榴树应该没关系。 估计是她躲在假山旁边时,碰到的常春藤。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突然晕倒是中毒了呢哈哈......”姜窈默默找补了一句。 “呸呸呸,瞎说什么,我家窈儿这般好,谁舍得给窈儿下毒?” “大夫说了,本是寻常过敏,只是你昨日受到惊吓,精神又一直紧绷着,当时才没什么异常,回府后这根弦猛地松懈下来,原本潜藏的过敏症状瞬间爆发了出来,这才严重了些。” “原来如此!”姜窈连连点头,“以后我会小心的。” 这样的话,那便都是摄政王的锅!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也不会受到惊吓。 姜窈心安理得地将全部过错推到了摄政王萧旌身上。 姜明籍一会还要去户部当值,陪姜窈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姜窈激动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太好了! 她的小命儿还在! 等等...... 姜窈呈大字摊在床上,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 那是不是就说明...... 谢余年没有给她下毒? 姜窈偏头,朝桌上看去,她晕倒的突然,装着兔毛围脖的锦盒还没来得及收回库房。 “小姐,你现在想试试吗?”春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 姜窈连连摇头,“不不不,天还热,我怕闷出了痱子。” 春兰一怔,这都入了秋,还热呢? 话虽这么说,可莫名的,姜窈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泡泡。 这兔毛围脖本就是她随口一提,却不知道谢余年为何当了真,还赶制了出来。 这谢余年,不会真像春兰与夏蝉说的那般。 喜欢上她了? 可他没有失忆啊? 明明没有失忆,却陪着自己演这么一出两情相悦的戏码,究竟是为何? 难不成谢府的那一眼还叫他一见钟情了? 真是肤浅,哼。 心里虽这么想着,姜窈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她想起昨日两人间莫名的氛围,脸颊不觉染上了两抹红晕。 有些想法一旦萌芽,便如同春日里的野草,发疯似的蔓延。 不行不行。 她不能被美色蛊惑。 谢余年不就是...... 颜值高了些,身材好了些,家世......也挺好的。 不过姜窈还是觉得,谢余年肯定对她是有所利用的,都能装失忆了,装自己喜欢她也不是没可能。 那既然是相互利用,定个亲结个婚是不是也算是各取所取? 这样想着,姜窈心底里的愧疚感总算是少了一些。 第49章 通房 接下来的几日,姜窈又过上了没心没肺的日子。 每日里除了看话本子,便是与丫鬟们逗趣,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被她用来强身健体的跳绳,早就不知道被压到了库房哪里。 屋内,一缕缕轻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味,为这宁静的晚上增添了几分雅致。 紧接着便被一声惨叫打破了宁静。 “这参汤,也太难喝了吧!” 姜窈捏着鼻子,将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参汤的苦涩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艰难地咽下以后,她连忙往嘴里塞了两颗蜜饯,试图用甜腻的味道来中和参汤的苦涩。 姜窈眼里满是对这参汤的不满。 夏蝉见状,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话里带着一丝调侃,“小姐您当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春兰在旁边也点了点头,附和道,“您当时可是大手一挥,‘把库房里的那匣子人参拿出来!每日熬上一碗给我送过来!’” 她模仿着姜窈当时的语气和动作,逗得夏蝉又笑出了声。 事到如今,她们两个可算知道这匣子“来路不明”的人参是从何而来了。 竟是未来姑爷送来的! 怪不得小姐从前不舍得吃呢。 “好你们两个!”姜窈被她们的调侃逗得哭笑不得,起身作势要追过去。 “对了小姐,我今日在厨房,还听说了一件事,”夏蝉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姜窈有些好奇。 “宣阳侯夫人,听说她昨日上山祈福时,马受惊了,整个马车从半山腰滚了下来,大夫说她得在床上躺到过年呢!” 姜窈顿时瞪大了眼睛,“啊?” 这么惨? 还不等姜窈细问,姜老夫人身边的玉珠叩响了她的房门,“三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 姜窈到了静雅堂才发现,祖母不止叫了她,大房跟三房的人除了大伯跟父亲,都来齐了。 第36章 “窈儿见过祖母、母亲、大伯母。”姜窈乖乖见过礼后,就坐到了姜盈身边。 “阿姐,二姐。” 姜珍今日的气色不错,听见她的声音还笑着应了一声。 叫姜窈觉得意外的是姜文洵。 许是经历过祠堂那一晚以后,姜文洵对她的敌意散了不少,看见她过来也低声喊了一声“三姐”。 虽然瞧着还是淡淡的,可眼底却没了那股子冷意,带着些许的青涩。 不过,姜文洵还是跟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姜窈没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五弟真可爱。” 姜文洵被她这么一夸,立马就红了耳垂,那模样既羞涩又有些无奈。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夸他可爱!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没反驳,只是别扭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姜窈的手。 “身子可好些了?”姜老夫人瞧见小辈们的互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看着姜窈,眼神柔和,听说姜窈晕倒后,她心急如焚,如今见她好了,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回祖母的话,”姜窈听到姜老夫人的问话,连忙收起玩笑的神情,乖顺地回答道,“孙女儿已经好多了,多谢祖母的关心。” 姜老夫人点点头,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柳氏身上,“参哥儿呢?” “祖母!孙儿在这呢!” 外头走廊传来了一阵嬉笑声,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拽着一个神情紧张的丫鬟。 他便是姜文参? 姜窈偷偷打量着,见他生得也算清秀,五官端正,本应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但眼中却透露出一股子蛮横。 进来的步伐也有些趾高气扬。 倒是他身边那个丫鬟,生得标致,身材匀称,脸上带着一丝怯懦,眼中满是不安,小心翼翼地跟在姜文参身后。 姜文参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厅中的姜窈,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三姐,许久不见,你愈发好看了!” 姜窈望着他,牵强的勾起一抹笑,“多谢四弟夸奖。” 对面的柳氏听见这话,发出一声不耐的轻哼。 哪里好看了,分明天生一张狐媚子脸。 姜老夫人咳嗽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座,叫姜文参坐下。 “行了,快坐吧。” 她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显然对姜文参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 “成!” 姜文参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仿佛没看到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拉着身旁的丫鬟往那唯一的空座走去。 看到只有一个空位,姜文参竟然毫不客气地直接将那丫鬟搂在了怀里,两人挤在一个座位上。 那丫鬟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闪过尴尬,但又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搂着。 瞧着他的举止,姜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正准备开口斥责,但还没等她说话,眼尖的柳氏就抢在前面开了口。 “参哥儿!把翠儿放开!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虽是斥责,但柳氏眼里尽是宠爱。 她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凑到姜文参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姜文参这才不情愿地将怀里的人松开。 名叫翠儿的丫鬟被放开后,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红晕,悄悄地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再看姜文参。 柳氏又咳嗽了一声。 姜文参没吭声,只是脸上露出一丝不满。 柳氏浅笑道:“母亲莫怪,参哥儿才得了通房,自然紧了些,不过他也是为了给您早早诞下重孙不是?” 闻言,一直安静看戏的姜窈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睨了姜文参一眼。 通房? 那丫鬟,竟是这毛头小子的通房? 虽然知道古代的少男少女们都比较早熟,但姜窈还是感到一阵荒诞。 只觉着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颠了。 几乎是一瞬间,姜窈就下定了决心,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劝劝沈氏跟阿姐。 通房什么的,还是等姜文洵长到十四五岁以后再说吧。 姜窈知道,这些封建思想都是根深蒂固的,她凭一己之力压根改变不了多少。 能插手的也不多。 但能劝一个是一个吧...... 姜老夫人听了柳氏的话,心中的怒气并未有所缓解,依然对她的养法十分不赞同。 瞧她把参哥儿惯成了什么样子! 第50章 毛头小子 姜老夫人又转头看向一边乖乖坐着的姜文洵,叹了口气。 参哥儿如今不过十三岁,行为举止就如此轻佻! 甚至还不如八岁的洵哥儿明理。 只是老大还在外面经商,她毕竟不是人亲生的母亲,说什么都不好听,不如等老大回来了,叫他自个儿决断。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因着要中秋了。” 姜老夫人坐在厅堂的主位上,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洒在她略显疲惫的面容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眯着眼睛,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摩擦声,视线缓缓再次落在了柳氏身上,“老大传信回来了。” 说完,并未给柳氏任何反应的机会,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说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怕是赶不上中秋了。” 柳氏的心中,原本因听到夫君消息而升起的那点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姜老夫人又看向了沈氏,“家宴准备的如何了?” 沈氏微微一笑,“今年夫君仍要进宫赴宴,大爷也赶不回来,媳妇就想着今年的中秋宴从简。” 八月十五宫中也备下了中秋宴,姜明籍担任户部尚书,自然在邀请之列。 “从简也好,”姜老夫人缓缓开口,“不过,即便从简,也是个团圆的日子。你多准备些孩子们爱吃的点心,再添几样家常好菜,至于别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话是这么说着,姜老夫人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三个孩子却都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眼见时辰不早了,姜老夫人摆摆手叫她们各自退下了。 月色朦胧,夜风轻抚,带着一丝凉意。 姜窈从静雅堂出来,沿着蜿蜒小路缓缓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转过一道月洞门,姜窈远远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墙根走去。 “小姐,那是......四公子?”夏蝉眼尖,认出了那人。 姜窈眯着眼睛看过去。 姜文参正站在墙根处,双手紧紧抓着墙头,身体微微弓起,双腿用力一蹬,试图翻过院墙。 他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墙角像只蠕动的鬼影。 毫无杀伤力的那种。 想起刚刚在静雅堂看到的,姜窈勾了勾唇角,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几分狡黠。 “四弟,你在这做什么呢?” 姜窈声音不大,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姜文参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来看见姜窈以后,身体猛地一颤,差点从墙头摔下来。 “三、三姐?” 姜文参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恼意,“你怎么在这!你不能跟祖母说!” 祖母要是知道他这么晚了还翻墙出去,定要叫他跪上几日祠堂。 虽说母亲会偷偷给他送些软垫来,可祠堂里除了牌位就没别的东西了,实在无趣。 姜窈走上前几步,停在姜文参不远处,“我可以不跟祖母说,但你要告诉我你这是打算去哪。” 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头一回了。 “我跟你说,你就不告密?” 姜文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毕竟才十三岁,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孩童的天真,看着姜窈信誓旦旦的样子,没有丝毫怀疑。 姜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当然,我答应你。” 姜文参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听同窗说,西街那新开了一间茶楼。” 他们书院规矩严苛,一旬才能回来一日,这次也是因着中秋,才放了三日,他又是闲不住的,就想着偷溜出去玩。 姜窈心中了然,但她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茶楼?我还以为你要去……” 她故意留了个话口,观察着姜文参的反应。 果然,姜文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去哪?” 姜窈的眼神闪烁,故意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青楼呀……” 她装作面红耳赤的模样,用帕子捂着脸,仿佛难以启齿。 姜文参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三姐,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姜窈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作严肃的样子,“我自是相信四弟的定力的,就算那青楼里有各色的妖娆女子,四弟也一定不会去的。” 第37章 姜文参连连点头,“嗯,我就是想去茶楼听听曲儿,吃点点心。” 姜窈勾起唇角,“那你一个人可要小心些。” 姜文参的身影消失在墙外。 姜窈没有犹豫,转身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夏蝉跟在她后面,眼中满是好奇,“小姐,您为何要帮着四公子隐瞒?” 四公子翻墙偷溜出去玩,这事儿要是叫姜老夫人知道,肯定会罚他的! 姜窈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地品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语气轻缓而从容:“我为何要告密呢?” 夏蝉依旧不解,皱着眉头,急切地说道:“若是大夫人知道您看见了却没有阻止,定会数落小姐的!” 姜窈缓缓放下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调侃:“你觉得,一个刚开荤的毛头小子,今晚上爬墙出去,会只去茶楼吗?” 特别是听了她的话以后,还会选择茶楼? 夏蝉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突然被点醒,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的惊讶:“原来如此!小姐您刚刚是故意的?” 姜窈调皮地冲夏蝉眨了眨眼睛,做了个俏皮的wink。 “小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 用过晚膳,姜窈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本游记打发时间。 月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透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春兰原本还在欣赏自家小姐的美貌,刚想递过去一杯水就看见了...... 谁家闺阁小姐两只腿会翘在方桌上啊! 姜窈的眼神原本是漫不经心地在字里行间游走,但突然,她的手指猛地停在了一页上,脸色微变。 中秋...... 中秋宫宴!? 第51章 图谋不轨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要是她没记错,皇帝就是在这次中秋宫宴上晕倒的! 皇帝当众晕倒绝非小事,参加宫宴的大臣都被迫滞留宫中,硬生生在宫中待到了第二日的晌午,皇帝苏醒才得以离宫。 而姜明籍也在受邀之列。 还因在宫宴上顶撞了摄政王,惹了他不快,后来才叫陷害入了狱。 至于皇帝的这次晕倒,在一众臣子看来,无疑是一个信号——皇帝的身体垮了。 虽说皇帝最后还是醒过来了,但身子却弱了下去。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提醒父亲一下。 中秋当日。 天还未亮,姜窈就站在了府门口。 初秋的晨露浸湿了她的裙角,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紧了紧披风,目光紧盯着府门前的青石板路。 这是姜明籍每日上朝的必经之路。 春兰递来暖炉,“小姐,您何必也起这么早,有什么话让奴婢转告老爷便是。” 姜窈摆摆手,这话得她亲自来说,否则父亲未必会放在心上。 昏暗中,一盏灯笼渐近,姜明籍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 他身着紫色官服,步履稳健,身后跟着提灯笼的小厮。 “窈儿?” 姜明籍停下脚步,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了站在晨雾中的女儿,眉头微皱。 这么冷的天,站在这儿做什么? “父亲,”姜窈福了福身,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女儿有几句话,想同父亲说。” 姜明籍眉头皱得更紧,话里掩不住关切,“如今天凉,你身上的披风是不是太薄了?” 他说着,就示意要身后的小厮去拿一件厚披风。 “不用不用,”姜窈连忙阻止,“女儿同父亲说几句话就回去。” 姜明籍看着女儿冻得有些苍白的脸,语气软了下来:"什么话这般要紧,非要在这冷风里说?" 姜窈小声道,"父亲今日可要去宫中赴宴?女儿想提醒父亲,务必谨言慎行。" 姜明籍一愣,随即失笑:"你这孩子,为父在朝为官多年,难道还需你来教这些?" “父亲!”姜窈急道,生怕他不当回事,"今日不同往日,陛下......"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陛下龙体欠安,朝中局势微妙,若是真有什么意外,父亲切莫去当那出头鸟。" 姜明籍神色微变:"你从何处听来这些?" "女儿......女儿做了一个噩梦。"姜窈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依我一次可好?" 姜明籍看着姜窈认真的神色,忽然觉得这个一向骄纵的女儿,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的眼神不再有从前的任性,反而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忧虑。 "好,为父记下了。"他点头,又道,"你快些回去,莫要着凉了。" 看着姜明籍的身影渐远,姜窈长出一口气。 她知道,父亲现下只是嘴上答应,未必会真的放在心上。 不过没关系,等到今晚皇帝真的当众晕倒了,父亲定会发现端倪的。 姜窈转身朝自己院子走去时,脑中不禁浮现出书中姜明籍在狱中遭受那些平白的冤屈。 那些酷刑、那些屈辱,还有最后那顿要了他半条腿的毒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便宜爹经历那些事。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夕阳西垂,秋天的落日挂在枝头上,似一层薄纱。 姜盈要帮沈氏去厨房盯着席面,就叫姜窈自个先来了静雅堂。 静雅堂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活,姜老夫人正坐在石桌旁,身旁是早早到来的卫玉凝。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襦裙,发间簪着一支精致的玉簪,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此刻站在姜老夫人身侧,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仿佛与老夫人极为亲近。 听阿姐说,这几日母亲为卫氏母女寻来了好几张京中适龄男子的画像。 可母女俩哪个都没相中。 不是嫌家中官职太低,就是嫌人家品貌一般。 如今看来,是把主意打到姜老夫人身上了。 姜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卫玉凝,没说什么,只是冲着姜老夫人喊了一声“祖母”。 姜老夫人一看见姜窈,面上的笑容更甚,“来了?快过来。” 姜窈乖乖走了过去,温顺地站在姜老夫人身旁,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姜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柔和地打量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祖母可都听说了,你与谢家那孩子的事儿。” 姜窈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 不管谢余年是否别有用心,眼下确实是在帮她。 一旁的卫玉凝见状,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她上前一步,柔声说道,“老夫人,谢公子可是年少有为,京中不少世家小姐都对他倾慕不已呢。” 姜老夫人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卫玉凝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才来京城几日,就知道这个?” 她前几日去了女儿府上省亲,快中秋了才回来,卫玉凝来的那一日没在府上,不知道她与谢余年的关系。 卫玉凝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回老夫人,玉凝确实与谢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前些日子,玉凝与母亲在外不慎遇险,幸得谢公子相救,这才化险为夷。” “不过,谢公子平日里似乎对旁人都不太在意,如今失了忆,倒是与窈儿妹妹......”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眼看向姜老夫人,眼中带着试探,又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姜老夫人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失忆?” 她刚回来不久,只听说姜窈与谢余年情投意合,还真不知道谢余年失忆这回事。 姜窈坐在一旁,手中轻轻拨弄着茶杯,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祖母不用担心,府医说了,谢公子只需静养,很快就能恢复记忆的。” 就看谢余年什么时候想“恢复”了。 姜窈抬眸看了一眼卫玉凝,语气轻描淡写,“有劳凝表姐关心了,总想着别人的恩情也不是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凝表姐对妹妹的夫婿图谋不轨呢。” 第52章 古道热肠 卫玉凝一时语塞,心中暗自疑惑:母亲不是说姜窈与姜老夫人关系不好吗? 她本想着借机讨好姜老夫人,再试探谢家的门路。 哪怕是做高门里的妾室,也比嫁给贫苦人家做正妻强得多。 她不想再过现在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可怎么现在看来...... 三言两语下来,姜老夫人哪还不明白卫玉凝的心思。 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谢家那孩子毕竟是将门之后,古道热肠惯了,救人于危难也是常事,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日后他若与窈儿定了亲,这些事便更没有提起来的道理。” "祖母说的对。"姜窈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轻笑。 第38章 古道热肠? 她面上表情未变,心下却是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脑中闪过那一张冷脸。 又想起前几日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撞见的那双毫无情绪的眸子。 谁家好人喂药冷着一张脸? 要不然她也不会误以为是毒药,白白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祖母这次可真是看错了眼。 姜老夫人这话说的直白,卫玉凝脸上的羞涩瞬间僵住,连忙低头道,“老夫人说得是,玉凝只是心中感激,并无他意。” 姜窈轻轻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卫玉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表姐,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到时候送妹妹什么贺礼?不过谢公子那边就不必送了。” “毕竟,” 姜窈说的意有所指,“若人人都像凝表姐这般念念不忘,他岂不是礼都收不过来了?” 卫玉凝指紧紧攥住袖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窈儿妹妹说笑了,到时候我定会备下一份贺礼的。” 堂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姜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姜窈的手背,笑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母亲那边应已经备好了,我们过去吧。” 姜窈点头应下,扶着姜老夫人的手臂,缓步朝前厅走去。 卫玉凝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凭什么,姜窈只是一个庶女,连她都比不上,凭什么能得到谢公子的青睐。 离前厅还有一段距离,姜窈扶着姜老夫人缓步往那边走。 秋日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姜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卫家那丫头,比你大多少?” 姜窈想了想,轻声答道:“好像是大三岁,今年应该十九了。” 姜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怪不得这么着急,还把主意打到我这个老婆子身上。” 姜窈微微一愣,侧头看向姜老夫人,眼中带着几分讶异:“祖母,您……都猜到了?” 姜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她们母女俩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自然不甘心随便嫁个普通人家。” “卫氏想要攀高枝,嫁个家世显赫的,好摆脱如今的处境,如今日日来陪着我,不过是为了借你父亲的势,寻一门亲事。”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母亲也是好心,想着她们母女孤苦无依,这才帮忙张罗。” 姜窈听着,心中忍不住吐槽,这说的不也是原主吗? 眼高于顶,想要攀上摄政王的高枝,飞到枝头去做凤凰。 这样看,这卫玉凝,拿的也是个炮灰女配的剧本。 想到这,姜窈心中生出几分荒诞。 她如今跟谢余年绑在一条绳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嗯?怎么了?”姜老夫人看姜窈表情有些不对。 姜窈赶紧低下头,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轻声接道:“可这京中的世家盘根错节,她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单凭一张脸,又怎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姜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教诲:“你说得不错。玉凝这丫头,虽有几分姿色,但心机太重,行事又不够磊落。这样的人,即便一时得了势,也终究难以长久。”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窈儿,你要记住,做人贵在真诚,心术不正者,终究难成大器。” 姜窈挽着姜老夫人的手臂,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祖母的话,窈儿一定铭记在心。” 她明白,姜老夫人是怕她看不明这种事,这才将事情剖开了讲给她听。 姜老夫人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语气慈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祖母只是怕你被她们蒙蔽了去,日后与人相处,要多留个心眼。” 姜窈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祖母放心,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窈儿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姜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好,好,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放心了。” 两人说着,已走到了前厅门口。 厅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曳,映得整个厅堂暖意融融。 姜窈扶着姜老夫人缓步走进来时,正好撞上了门口站着的柳氏。 柳氏瞧见姜老夫人进来,面上满是喜色,连忙上前搀扶:“母亲您可算来了,儿媳扶您过去!” 姜窈被柳氏挤开也不恼,自顾走到姜盈旁边坐下。 “刚刚可是又碰见凝表姐了?”姜盈见她过来,小声问道。 姜盈刚刚在母亲身边只瞧见了卫姨母,便猜到卫玉凝又去寻了祖母。 姜窈点点头,伸手偷偷在桌子下面给她竖了个大拇哥儿。 柳氏扶着姜老夫人在主位落座,余光瞥见卫夫人带着卫玉凝进来,又过去拉住了卫夫人的手,笑容满面:“这便是卫姐姐吧?前几日一直不得见,今日可算叫我瞧见了,您女儿出落的可真水灵。” 同住在姜府,哪是不得见,分明是柳氏瞧不上她们母女,这才没有相约。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夫人笑的温婉,低声与她客套。 卫玉凝乖巧地站在母亲身旁,微微低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显得格外温顺。 柳氏扭头笑着对姜老夫人说道:“母亲,您瞧卫姐姐的女儿,真是乖巧懂事,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姜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她们母女,“行了,既是家宴,不必拘谨,先落座吧。” 第53章 电灯泡 姜老夫人话音一落,丫鬟们便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 她目光慈爱地落在姜窈和姜盈身上,眼中带着几分感慨,缓缓开口道:“盈儿和窈儿都长成大姑娘了,盈儿的亲事刚定下还没多久,眼见着窈儿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沈氏闻言,笑着附和道:“是啊,看着她们一个个都有了归宿,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姜盈听到两人的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害羞地低下头。 姜窈瞧见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她错过什么了? 阿姐怎么是一脸害羞的模样? 姜窈恨不得立马钻到桌下去问问阿姐。 姜老夫人见她们二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瞧瞧,盈儿耳根子都红透了,窈儿这丫头还不知羞呢!” 姜窈见状,连忙跟着低下头,装作一副害羞的模样,只是眼珠子悄悄转了转,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动静。 这一看,更是惊讶。 柳氏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正轻轻放入姜珍的碗中。 不仅如此,她还亲自为姜珍盛了汤,两人时不时低声几句,亲密的仿佛是一对亲母女。 像是丝毫未生过嫌隙一般。 这一幕看的姜窈一怔。 上次赴宴回来以后,她担心柳氏一怒之下做些偏激的事,就叫夏蝉去了一趟柳氏的院子。 “大夫人回来时脸色铁青,当场甩了茶盏,还斥责二姑娘无用,可不知二姑娘同她说些什么,大夫人就不气了,甚至还叫人给二姑娘煮了碗安神汤送去。” 想着夏蝉回来时说的话,姜窈的视线落在姜珍身上。 姜珍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绣蝶纹的褙子,料子是上等的云锦,连襟口都缀着珍珠。 配上她有些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像是个娇养在深闺的病美人。 姜窈想起前几日见她们二人时,柳氏好像就已经这样了。 这十几年都没培养出来的母女情,谈一次心就有了? 信柳氏改邪归正了,还是信姜珍其实是秦始皇? 正想着,却突地听见卫夫人开口,“谢家家世显赫,若是真与窈儿定下了亲事,妹妹可莫要忘了你还有位亲外甥女。” “长姐,我......” 沈氏的话还未说完,柳氏便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放下筷子,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谢家再显赫又如何?谢余年如今失了忆,哪里算得上良配?倒是我们家珍儿,日后可是要做……” “母亲!”姜珍急急打断柳氏的话,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慌乱。 她下意识地瞥了姜窈一眼,随即低下头,小声说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姜珍低着头,耳根泛红,一副小女儿姿态。 “是是是,”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伸手替姜珍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珍儿这孩子,就是太害羞了。"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姜窈眼底。 看她干什么? 她抬眸对上了姜珍的目光。 虽只有一瞬间,却从姜珍眼中捕捉到一抹慌乱,仿佛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是与她有关的那种。 姜窈心头一跳。 这两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用过晚膳,天色尚早,一行人移到了庭中赏月。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银白。 第39章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老夫人!”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边看去。 小厮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顿时噤了声,额上渗出几滴冷汗。 他小跑到姜老夫人身边,凑到她耳朵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姜老夫人脸色一变,眉头紧锁,视线扫过院里的几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沈氏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今日是中秋,你们也不必在府里拘着,外面街上有灯会,不妨出去转转,热闹热闹。” 姜老夫人点点头,神色稍缓:“也好,都去吧,注意安全。” 姜窈认出来,那小厮正是早上跟在姜明籍身后的那个,看来,皇帝怕是已经晕了。 估计是因着她的提醒,姜明籍这才叫小厮回来递个消息,好叫她们放心。 毕竟原书里,姜家人可是等姜明籍等到了半夜。 ...... “阿姐,你看什么呢?”姜窈轻声问道,目光顺着姜盈的视线望去,却只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逢节日,街上的人多的不得了。 “可惜五弟明日就要启程回书院了,母亲不叫他出来。”姜窈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屁孩,还是活泼些好。 “没......嗯。”姜盈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目光时不时扫向四周。 今日路上人多,两人便没有乘坐马车,头上各戴了一顶帽帷。 “阿姐......你放心,”姜窈张嘴想安慰她说父亲明日就回来了,脑中闪过什么,突然停了嘴。 她原本以为姜盈是在担心父亲,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的姜盈并不知道皇帝晕倒,父亲被困在宫中的消息。 那她这样,该不会...... “姜姑娘!” 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想,下一秒,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姜窈扭头,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 来人面容俊朗,眉目如画,不是箫无衡是谁。 这就是男女主之间的羁绊吗......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轻轻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阿姐,原来你与晋王殿下有约?” 姜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声音有些含糊:“没、没有啊,碰巧,碰巧罢了。” “是是是,碰巧,不过,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走走?” 姜窈也不拆穿两人,只笑着附和道。 她看着姜盈和晋王之间的微妙互动,心中感叹,若是两人能在此时情投合,起码对于阿姐来说,不再是盲婚哑嫁。 这个时候那些虐身虐心的情节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 皇帝不死就好了。 姜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按照原书中的情节,晋王此时应当在宫中参加中秋宫宴,怎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她这个电灯泡。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原剧情的走向? 第54章 猜谜大会 原书中,姜明籍并未叫小厮传口信回来,姜家人见姜明籍迟迟未归,心中焦急万分,不仅派了人去宫门口候着,更是在家中一夜未眠。 因此,姜盈在中秋之夜压根没出门,更没同萧无衡碰面了。 可今日因她提前提醒了姜明籍,姜明籍特意叫小厮递了口信回来,姜盈也因此得以与萧无衡相见。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晋王殿下,您今日没去宫中赴宴?”姜窈试探性地问道。 萧无衡这才将视线从姜盈身上收回来,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洒脱,“这种无趣的宴会,称病不去就是。” “年年如此,不过是些虚与委蛇的嘴脸,倒不如出来走走,看看这人间烟火,反倒有趣得多。” 姜盈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低声道:“你不是说......是你惹了陛下生气,被赶了出来,一个人没处去才......” 哦豁。 姜窈挑眉看向萧无衡,你小子。 这么快就发现她阿姐吃软不吃硬了? 萧无衡被姜盈一语戳破,脸上也没有半分尴尬,反而笑意更深。 他轻咳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姜姑娘,我若不这样说,你今晚怎舍得出来?” 姜盈顿时羞红了脸,嗔怪道,“......不正经。” 萧无衡见她笑了,眼中笑意更浓,顺势转移话题,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热闹人群:“我们去那边看看?” 姜窈在一旁吃了好大一嘴狗粮,又忍不住跟着附和道,“好啊,阿姐,过去瞧瞧吧!” 得知剧情被改变,她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 姜盈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没了脾气,只得点头答应。 三人朝着热闹处走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处高台前,台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灯下系着各式各样的谜题纸条。 台上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正高声喊着:“今日会仙楼举办猜灯谜会,凡答对十题者,可得本楼特别的美酒一坛;答对二十题者,可得黄金十两;若能答对全部三十题,更可获赠会仙楼贵宾令牌一枚!”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有百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姜盈看着台上琳琅满目的谜题,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轻声道:“这灯谜倒是挺有意思的。” 萧无衡侧头看她,笑意温柔:“姜姑娘若有兴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 姜盈有些犹豫,低声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姜窈见状,笑着松开了挽着姜盈的手臂:“阿姐你同殿下上去吧,若是得了头名,可也要算我一份功劳。” 姜盈被她说得更加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净浑说,怎能叫你一个人在下面......” “那咋了,难道以后你们两个以后入洞......嗯嗯嗯?” 姜窈话未说完,姜盈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她又转头朝萧无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尴尬:“殿下,不好意思,我妹妹还小,呵呵……童言无忌……” “无碍,无碍,三姑娘这是直爽率真。” 萧无衡看似随意,只是耳垂的一抹粉红出卖了他。 姜窈嘴里还在“唔唔”说着什么,姜盈轻轻瞪了她一眼,到底没再拒绝,慢慢收回了手。 “哎呀快走吧,一会报名来不及了!”姜窈拽着姜盈走到台前,交了银两替她报了名。 “报名费都要二两银子,你们可真会赚钱。” 正在登记的锦衣男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恭敬地行礼,“这位姑娘,可是要参加灯谜会?” “我不参加,我阿姐跟......他参加。”姜窈把姜盈往前推了推。 “嗯,我同他一起。”姜盈指了指身后的萧无衡。 男子连忙让人取来笔墨纸砚,恭敬地递上,“请这位姑娘与公子上台。” 两人一登上高台,顿时引来台下众人的注目。 姜盈虽带着帷帽,但举手投足之间难掩其风姿,引得台下众人纷纷侧目。 她站在萧无衡身旁,虽未言语,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 这两人确实挺般配的,姜窈兴致勃勃地在底下看着。 就在此时,人群中几道目光落在了萧无衡身上,那几人衣着普通,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似在无声交流着什么,随后悄声退出了人群,消失在熙攘的街道上。 与此同时,台上的萧无衡似有所觉,目光微微一动,朝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殿下,怎么了?”姜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萧无衡勾了勾唇角,语气轻松,“无事,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 堂堂一个王爷,只是上个台就紧张了? 姜盈有些古怪的瞥了萧无衡一眼,还是尽力安慰了一句,“殿下不必紧张,有我呢。” 语气温和,眼中关心不似作假。 “......” 萧无衡:好像被误会了怎么办? 猜谜大会正式开始。 锦衣男子手持一卷谜题,高声念出第一题:“‘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山脚,山脚有个人,只有一寸长。’打一字。” 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姜盈微微蹙眉,思索片刻,轻声对萧无衡道:“这谜底可是‘府’字?” 萧无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正是。” 锦衣男子见姜盈写出了正确答案,连忙笑道:“姑娘果然是才思敏捷,接下来是第二题......”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姜窈叫春兰回姜府里拿两把伞。 台上的萧无衡与姜盈配合默契,接连答对了十数道谜题,引得台下掌声不断。 姜窈在底下看得兴致勃勃,丝毫未注意到自己被挤到了角落。 随着谜题难度的增加,台上的人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了姜盈二人与一对兄妹。 第40章 锦衣男子高声念出了最后一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打一字。” 那一对兄妹对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姜盈抬眸看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低声对萧无衡说道:“是‘朋’字。” 萧无衡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身着铠甲的侍卫踏着雨滴冲入人群,高声斥道:“奉旨捉拿逆贼,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姜盈心中一沉,下意识就往姜窈站着的方向看过去。 哪还有人!? 第55章 奉命行事 一个时辰前。 谢府。 谢余年坐在书房的檀木椅上,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串菩提,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沉静。 七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声音急促,“公子,赵全出宫了,方向正是明翠山。” 谢余年微微挑眉,站起身将那串菩提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我们的人按照公子的吩咐,提前埋伏在了那破庙四周,果然发现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已经将其制服了。” 七尹单膝跪地,等待着谢余年的下一步指示。 “去刑部弄个死囚过来。”谢余年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亲自去一趟。” 因着今儿个是中秋,换上了一身轻装后,谢余年先去主院里同谢夫人说了一声后,才骑上了元正提前备下的马。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袭黑衣,衣角在夜风中微微飘扬,与夜色融为一体。 明翠山位于京郊,又有皇家别院在这,平日里鲜有人至,到了夜晚更显得格外冷清。 雨丝如细针般从天空中落下,打在破败的寺院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赵全的身影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有些佝偻,水打在他的斗笠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雨声。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寺庙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仿佛许久未曾开启过。 赵全站在门口,探头往里张望,寺庙内一片漆黑,只有他手中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有人吗?”赵全低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寺庙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人回应。 赵全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手心微微出汗。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寺庙。 “廖大人?”赵全一边走,一边低声呼唤着。 依旧没有回应。 赵全的心里越发不安,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些。 寺庙内破败不堪,中央的佛像早已倒塌,墙角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廖大人?”赵全又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突然,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灯笼的火焰猛地晃动了一下,差点熄灭。 赵全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护住灯笼,心跳如鼓。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背后一阵发凉。 赵全猛地转身,手中的灯笼也随之晃动,可身后什么也没有,他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寺庙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道声音高声响起,“抓住他!” 是七尹带着人闯了进来。 雨丝如细针般从天空中落下,密密麻麻地打在破败的寺院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寺院的角落里,杂草丛生,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 赵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后院跑去。 还没等他推开后院的门,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赵全的身体猛地一震,下一秒,他看到后院的门从里面被猛地踹开,一个身影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踏着雨滴,每一步都显得分外从容。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来人,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 谢余年一身简装,站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停在了赵全面前,冲着他勾唇一笑,将手里的人拽到了身前的地上。 “你是在找他吗?”谢余年的声音平静。 他面上虽带笑,可眼神中分明带着冷意。 赵全心底一凉。 地上的那个人,看穿着不正是他刚刚在寻找的接头人廖胜? 赵全的心猛地一沉,心底涌起一股寒意,结结巴巴地开口:“谢……谢大人……” 谢余年怎会出现在此! 他、他不是失忆了吗? “这人刚刚冲撞了我,我便将人抓起来了,赵太监你熟知宫规,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他?” 谢余年说着,踢了一脚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一身泥泞,嘴里塞着破布,脸上泥水混着血,有些看不清容貌。 这一脚显然用力不轻,他吃痛闷哼了一声,看上去好不狼狈。 赵全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按、按照宫规,应、应该杖责二十......” 谢余年神色如常,“这样啊?” 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声音平静,“可我今日,不想守宫规。” 话音刚落,谢余年手中的长剑突地往下一指,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地上人的胸口。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伤口流到地面上,与雨水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泥泞。 赵全瞬间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大人……” “噢,忘了问,赵太监怎会出现在此呢?” 谢余年站在雨中,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 他低头看着赵全,眼神冷冽,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赵全被谢余年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地上那具已经失去生机的尸体,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心中顿时充满了恐惧。 谢余年蹲下身子,凑近赵全的脸,声音低沉:“赵全,你可知罪?” 赵全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谢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赵全的嘴唇颤抖着,额上冷汗直冒,“谢大人,小的......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谢余年轻嗤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挥,剑尖从赵全脖颈处划过,留下一道血痕,“现在知道了吗?” 赵全吓得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谢余年睨了他一眼,觉得有些无趣,“真是忠诚啊,只是不知道,这忠诚能保你的命吗?” 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赵全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心知,从他第一次做这件事起,就已经是对陛下的不忠了。 可...... 第56章 关他什么事 “谢大人......”赵全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奴才……奴才……” 谢余年蹲下身子,凑近赵全的脸,声音冰冷:“赵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的,我可以保你不死,否则……” 他的目光扫向地上的尸体,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晋王!”赵全咬了咬牙,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是晋王!他叫奴才每月来此拿药,可下毒的真的不是奴才啊......” 谢余年蹲在赵全面前,嘴角的笑意温和,似在认真思索他说的话。 然而,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冰,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萧无衡?”谢余年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原来是他啊。” 赵全见谢余年似乎心情不错,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继续道,“对,就是晋王殿下,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被逼无奈啊!” 谢余年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的长剑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他低头看着赵全,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赵全,”谢余年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这个回答,我不太满意。” 赵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谢余年手中的长剑已经挥了下去。 “噗——” 剑刃划过赵全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谢余年的衣角上。 赵全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谢余年会突然动手。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谢余年站在雨中,低头看着赵全的尸体,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嫌恶地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声音淡漠,“处理干净。” 七尹恭敬地点头:“是,公子。” 说罢,他转身点燃了旁边的枯草,火焰在雨中挣扎了片刻,随即顺着破庙的木质结构迅速蔓延开来。 浓烟滚滚升起,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诡异而壮观。 谢余年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破庙,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第41章 他用黑巾蒙了面,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迈开步子,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马儿的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山路上空无一人,马蹄声将一切动静都盖了下去。 眼见到了山脚,谢余年却突然勒马,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紧紧盯着前方黑暗中的树林,手中的缰绳微微收紧,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有无形的刀刃在暗中窥伺。 谢余年眯起眼,耳朵轻轻动了动,捕捉着周围细微的动静。 不出片刻,前方的树林中突然闪过几道黑影,迅速朝他逼近。 黑衣人们手持刀剑,目光冷冽,显然早已埋伏在此,等待他的到来。 谢余年高坐马上,视线落在为首的黑衣人身上,手握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都给我上!绝不能让他跑了!”黑衣人怒吼道。 谢余年眼神一冷,手中的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电,划破雨幕。 染血的剑刃被雨水冲刷,却在瞬息之间再次被鲜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谢余年站在山路中央,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衣人的尸体,雨水混着血水在地面上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黑衣早已被鲜血浸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脸上的血迹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他眼中的狠戾。 手中的长剑依旧稳稳地握着,剑尖滴落的血水与雨水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停歇。 黑衣人们围在四周,却不敢轻易上前。 他们忌惮地看着谢余年,眼中既有恐惧,又有不甘。 谢余年的武功远超他们的预料,短短片刻,已有数名同伴倒在他的剑下。 耳边风声呼啸,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嗖——嗖——嗖——” 数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利箭从暗处疾射而来,直指谢余年的要害。 谢余年眼神一冷,长剑挥舞间,将几支箭矢劈落在地。 可箭雨密集,有一道箭矢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肩膀,带起一道血痕。 远处有哨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七尹带人赶了过来,见到谢余年受伤,脸色顿时一变:“公子!” “不必留活口。”谢余年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这些人是死士,就算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七尹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挥手示意身后的几人行动。 为首的黑衣人见情势不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猛地咬碎了藏在舌下的毒药。 随后身体猛地一颤,嘴角溢出一缕黑血,气息全无。 剩余黑衣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着咬碎了毒药,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谢余年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他将手中的长剑扔给七尹,“将这边收拾了,然后去会仙楼找我。” 七尹接过长剑,看向谢余年肩头的伤,眉头微皱,“公子,您的伤......” 谢余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无碍,皮外伤而已。” 他得赶紧回去,否则会叫人起疑。 进了城之后,谢余年一路疾行,踏过几道檐角,很快到了会仙楼附近的屋檐上。 楼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台上的灯谜大会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 台下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谢余年的目光却不在台上,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上——姜窈。 她似乎也被台上的灯谜吸引,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是毫不遮掩的笑意。 明晃晃的惹眼。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一片嘈杂,不远处几个宫中侍卫口中喊着奉旨抓逃犯,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谢余年眉头微微皱起,不自觉朝姜窈的方向看去。 她正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关他什么事。 谢余年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隐隐有些烦躁。 他应尽快进入会仙楼,换一身干净衣裳,去做足失忆后苦闷吃酒的模样。 但。 他的脚步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住了,迟迟无法迈开。 第57章 会仙楼 “奉旨捉拿逆贼,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侍卫的喊声如惊雷般炸响,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打破了灯谜大会的热闹气氛。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惊慌失措的百姓四处奔逃,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不是吧? 姜窈被人群推搡着,看见这一幕傻了眼。 书里也没这个情节啊? 奉旨? 皇帝不是已经晕倒在宴会上了吗?哪来的旨意? 听着侍卫的喊声,百姓都挤着往外走,后面推前面,左边推右边。 姜窈猝不及防被人往前推了一步,一个踉跄,直接被撞进一个怀里。 她刚想挣扎着直起身子,却被那人一把揽住,稳稳地护在怀里。 哪里来的登徒子! 姜窈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竟然是谢余年。 只见他脸色苍白,唇色微淡,眉宇间似还隐隐透着疲惫。 “谢、谢......”姜窈低声惊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谢余年看着怀中惊慌失措的人,微微挑眉:“不用谢。” 他的手臂虚虚搭在她肩头,虽未用力,却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谁要谢他了? 姜窈心中嘀咕,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谢余年怎么会在这? 似乎......还受了伤。 她的鼻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臂上。 “谢公子,你怎么在这?”姜窈磕磕巴巴问道,“也是来......看猜谜大会的吗?” 谢余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身,将她往角落里带了带,避开了人群。 他的目光停在了会仙楼前搭的台子上,片刻后,才低声应了一声。 姜窈心中疑惑更甚,却不敢多问。 这时却听见附近不知哪个百姓叫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逆贼,竟然还敢往城里跑。” 闻言,姜窈瞥了一眼面前的谢余年。 突然觉得这逆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心中暗自腹诽,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看着侍卫们越来越近,她心中一横。 皇帝已经昏迷,这个时候敢借着旨意抓人的,恐怕只有摄政王萧旌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我饿了,谢公子,我们去会仙楼用膳吧?”姜窈开口,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会仙楼上。 据说会仙楼背景不简单,饶是后来的男主也要避让三分。 谢余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轻轻拉过手腕,迅速朝着旁边的小巷走。 他下意识地望向两人的手,心中微震。 这姜窈脑中究竟臆想到了什么地步,看他一身夜行衣竟也面不改色,还有心情去会仙楼用晚膳? 姜窈拉着谢余年一路小跑,直到确认身后无人追来,才在巷子里一处隐蔽的角落停下。 她松开他的手,打量着面前这堵矮墙。 谢余年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不是说要去会仙楼用膳?” 姜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故作镇定地解释道,“门前人太多了,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进去,从后院走。” 其实是因为,早些时候阿姐已经在会仙楼定了房间,本打算灯谜大会结束后去用膳,谁知出了这档子事。 也不知道阿姐那边现在如何了。 姜窈指了指面前的矮墙,“就这儿了,你先来我先来?” 谢余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依阿窈的意思。” 见他答应,姜窈心中一松,又被他一声“阿窈”,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想起上次是她自个儿强求着人家喊的,只能咬着牙应下。 谢余年单手撑住墙沿,身形轻巧地一跃而上,随即转身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姜窈愣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借力爬了上去。 待两人落地后,姜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声说道,“走吧。” 谢余年并未多言,跟在姜窈身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中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上隐约可见一道黑影。 他微微抬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那黑影立刻悄无声息隐入了枝叶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两人一路穿过后院,轻松避开了所有的伙计,很快便来到了会仙楼的内院。 “这会仙楼,不过如此嘛。”姜窈小声嘀咕。 这安保工作做的也太差了。 闻言,谢余年唇角微扬:“嗯,不过如此。” 第42章 “山雅阁,就是这间了。” 姜窈看了眼墙上的名字,推开了房门。 两人进来之后,姜窈环顾四周,见房间布置十分雅致,桌上还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茶,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真是可惜了。 原本,她能与阿姐好好在这会仙楼吃茶看夜景呢。 谢余年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缝看向楼下。 街道上依旧一片混乱,侍卫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他收回目光,转身对姜窈说道,“我们从前来过这会仙楼用过膳?” 姜窈这才想起自己刚刚随口编的借口,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嗯,你经常带我来吃。” 谢余年正想开口再问,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恭敬地冲两人道,“欢迎两位贵客光临我会仙楼。” 姜窈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正是刚才在台上主持的那位男子? 当时听旁边的人都叫他徐掌柜。 身为掌柜,怎么屈尊干起小厮的活计了,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姜窈心中疑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徐掌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姜姑娘不必惊讶,我是特意来寻您的。” 姜窈抬手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我?” 徐掌柜笑了笑,恭敬地将一枚精致的令牌递给了姜窈,又抬手叫人抬来一坛美酒和十两黄金,“姜大姑娘与那位公子答满了三十题,奈何刚刚突生变故,这彩头还未来得及给,如今正好碰上姜三姑娘,便先转交给你。” 谢余年手上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了那枚令牌上,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姜盈接过令牌,低头看了一眼。 这令牌也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制成,通体莹白,玉佩的正中央刻着一个“仙”字。 还挺好看。 第58章 傻子 见她将令牌收下,徐掌柜再次开口,“贵客还需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谢余年低头瞥了眼自己沾了血的衣服,开口道:“掌柜的,你们这儿可有新衣服卖?” 姜窈闻言,忍不住插话道,“这会仙楼是酒楼,怎会有新衣服?你......” 这么贸然问人家,别叫人起了疑心。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徐掌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真是巧了,楼中刚好有一套新制的衣裳,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试。” 姜窈顿时傻眼,不禁在心中嘀咕,这会仙楼还真是无所不有。 谢余年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地点了点头,“掌柜的放心,定不会白拿这件衣裳。” 说罢,他的视线看向了姜窈。 ? 姜窈被他看的一愣。 她刚刚只说了请吃饭吧?怎么还要她掏钱给他买衣裳? 可一想到他要是被发现了,自己怕也会被牵连。 罢了,一件衣裳而已,能值多少钱,说不定还能用令牌抵扣呢。 姜窈咬了咬牙,“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徐掌柜视线在两人之前转了一圈,笑着应下,转身吩咐伙计去取衣服,随后对谢余年说道:“公子请随我来,屏风后面可以更衣。” 谢余年站起身,朝姜窈看了一眼。 只是姜窈正低着头研究手里的令牌,并未注意到。 屏风后面,徐掌柜将一套崭新的衣裳递给谢余年,低声开口,“主子,这是按照您的尺寸新制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谢余年接过衣服,淡淡地应了一声。 楼里知道他的尺寸,准备的衣裳自然合身。 他今日行动后本就要来此换衣,谁知在门口碰上了姜窈。 徐掌柜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道,“主子,外面侍卫还在搜查,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护送您与姜姑娘离开?” 早就听闻主子好事将近,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出双入对了。 谢余年摇了摇头,“不必,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装作不认识我即可。” 说罢,又想起什么,“今日的头彩,为何会落到姜盈手里?” 徐掌柜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我们听从主子的吩咐,提前安排了小五小六上去参赛,不过属下看见姜三姑娘了,就想着顺水推舟,替您将令牌送出去,最后一题就没叫他们兄妹作答。” 会仙楼的菜肴可不便宜,今日举办猜谜大会就是为了在门前制造声势,当然不能真的把令牌送出去。 那对兄妹就是提前安排好的“托”。 徐掌柜面上骄傲,看上去像正等着谢余年的夸奖。 “......” “很好。”谢余年咬了咬后槽牙。 他换好衣服,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姜窈抬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谢余年一袭月白色长袍,袖口与衣襟处绣着精致的暗纹,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俊挺拔。 姜窈忍不住赞叹道,“这衣服......倒是挺合身的。” 谢余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是嘛,掌柜的说这身衣服值十两黄金,我原本还不信,阿窈觉得好看,那便留着吧。” “夺、夺少!?” 姜窈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掌柜,又看了看谢余年身上那套月白色长袍。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愤恨。 徐掌柜讪讪一笑,将刚刚放在桌上的十两黄金又拿了回去,“姑娘有所不知,这套衣裳可是用上好的云锦制成,绣娘的绣工也是京城最好的。” 没办法,虽不知主子为何这么吩咐,但身为属下,只能听命行事。 那也不可能值十两黄金吧! 那可是阿姐刚刚在猜谜大会上好不容易得来的,还没到手呢,就这么飞了? 姜窈咬牙切齿,在心中暗骂,这会仙楼怕不是一家黑店,定是备好了不少这样的衣裳,就等着讹人,背后的东家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谢余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阿窈,怎么了?可是不愿为我买下这身衣裳?” 姜窈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怎么可能,好看,买。” 她越想越气,索性化悲愤为食欲,抬头大手一挥,“掌柜的,将你们会仙楼的招牌都上一遍!我要好好尝尝,这会仙楼的黑......咳,美食到底有多厉害!” 令牌在手,这些总不能再要她钱了吧。 谢余年看了姜窈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点这么多,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姜窈瞥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十两黄金,“吃不完的就打包带走。” 谢余年没再开口,只是淡淡的瞥了徐掌柜一眼。 徐掌柜点点头,表示明白,笑眯眯开口,“姜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令牌只可在此堂食,若是要带走,就得另外收费了。” “......” 姜窈虽有些气愤,却也明白,要是能带走,这会仙楼怕是早都亏的连裤子都不剩了。 “行吧,那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一壶醉仙酿。” 这醉仙酿可是会仙楼的招牌,来都来了,总要尝尝。 等菜的间隙,姜窈伸手,拿了块桌上备的点心,奔波了这么久,她确实也有些饿了。 她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心思却有些不在上面。 姜窈抬头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谢余年,心中满是疑惑。 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他压根没有失忆? 没道理啊。 如果知道的话,为何还要叫她“阿窈”,与她逢场作戏? 可如果不知道,那更奇怪了。 姜窈发现,谢余年似乎很好奇两人“从前”的事。 每次见她都要问一些。 而且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难道是想给自己的生活中增添点乐子? 还有每次见他身边那个小厮,那个叫元正的,眼中总带着些许对她的...... 同情。 对,就是同情。 她原以为是知道她中了谢余年的毒,命不久矣才有的同情。 可如今看中毒一事分明是她误会了谢余年。 突然,有什么在姜窈脑海中闪过。 那日她问过阿姐,为何谢余年会突然出现在池边,阿姐当时说,“我同谢公子说,你思他成疾,发了一晚高热,谢公子很是关心呢,然后就去找你了。” 高热,傻子,同情。 串起来了。 他们主仆二人,不会觉得自己烧傻了吧? “咳!咳!” 第59章 醉酒 姜窈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点心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呛得她连声咳嗽,脸都涨红了。 对面的谢余年听到她的咳嗽声,眉头微微一皱。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呛到了? 胆子这么小,怎么有胆臆想出来那么多。 第43章 “慢点吃,”谢余年递了杯水给她,语气淡淡,“没人抢你的。” “知道了。”姜窈伸手接过那杯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感受到上面微凉的触感,心中莫名一颤。 待温水下肚,总算缓解了些许不适。 直至菜品一一上齐,姜窈的目光还是时不时瞥向谢余年,欲言又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的边缘,心中思绪翻涌。 太离谱了。 谢余年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看向她,淡淡道:“有事?” 姜窈看着手边的醉仙酿,心中有了主意,既然谢余年以为她喜欢他,不妨借着酒劲,再去博一些。 她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谢余年倒了一杯,“谢郎,今日难得有机会只你我二人,不如喝一杯?” 谢余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似乎在猜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不问他为何出现在这,也不问他为何受伤。 却一味的要与他吃饭喝酒? 姜窈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边喝还不忘偷偷观察谢余年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心中暗自盘算,看来得再加把劲。 两杯酒下肚,姜窈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故意摇晃了一下身子,装作有些醉意的模样,低声嘟囔道,“谢郎,你都失忆了,为何那些人还不放过你!” 姜窈语气愤愤,其中还带着些许不甘。 保命要紧。 要是谢余年知道她这一切都是她编造的,只怕把她剥皮抽筋也不解气。 “嗯?”谢余年抬眸,视线落在姜窈眼角的那一抹绯红上。 他移开视线,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哪些人?” 姜窈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还能有谁,你自小在边关长大,自是不清楚京中的这些弯弯绕绕。” 她说完,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心中嘟囔着,他哪能不清楚?他可太清楚了。 谢余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见他不语,姜窈心中有些忐忑,面上依旧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你刚满十五岁便被召入京城,不就是为了留你在京中为质,好牵制伯父?明明你处处退让,不与人争锋,可为何他们还是要赶尽杀绝!” 呵,处处退让。 姜窈双手掩面,假意哭了两声。 谢余年见她哭,有些不自在地将腿蜷了回去,“这都是‘我’与你说的?” “怎么不是?”姜窈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委屈,“谢郎,这些年你过的太苦了啊......” 说罢,姜窈又连饮了两杯。 谢余年拧眉,制止了她要继续倒酒的动作,“你醉了。” “我没醉!我就是替你......嗝......不公。”姜窈面上装着难受。 这酒不算烈,区区两杯,能醉到哪去。 不过...... 姜窈摆摆手,故作迷糊地说道,“我没醉......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背负这么多,一定很辛苦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谢余年,伸手去扒谢余年的衣襟。 谢余年看着她突然凑近的脸,有些愣住。 姜窈借着“醉意”继续靠近,心中却想着,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衣服能值十两黄金。 谢余年压根没想到一个她醉了酒后竟如此大胆。 烛火下,姜窈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带着几分醉意,显得格外娇俏动人。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襟,指尖微微发烫,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撩拨。 谢余年的呼吸微微一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色加深。 偏偏姜窈心中只有对十两黄金的可惜。 这钱是阿姐猜谜所得,回去还是补给阿姐好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接着是侍卫的喊声:“搜!一间一间地搜,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姜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攥紧手中的衣襟,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会仙楼掌柜的声音,“嘘!这里面可是承伯侯府谢公子!” 那侍卫似乎愣了一下,想起上面的吩咐,仍是不死心地朝里面喊道,“还望谢公子通融,我们也是奉旨行事,不得不查。” “进。”谢余年懒懒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他垂眸看了一眼姜窈,心中微微一动。 房门被缓缓推开。 谢余年忽然伸手,一把将姜窈半拉进自己怀里。 姜窈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他的腿上,脸也埋进了谢余年的胸口,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 这才意识到,两人刚刚的动作有多暧昧,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侍卫推门进来,便见谢余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怀中搂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只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两人姿态亲昵。 为首的侍卫扫了一眼屋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干咳一声,拱手道:“谢公子,打扰了。” 谢余年抬眸,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搜完了吗?若是搜完了,就赶紧滚出去。” 侍卫们被他看得心中一凛,连忙低头行礼:“是,属下冒犯了。” 说完,他们迅速退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烛光摇曳,映照在两人身上。 “人走了,可以起来了。” 姜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神有些躲闪。 分明他才是那个逃犯,怎么紧张的却是自己。 谢余年看见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唇,“姜姑娘醒了?” 姜窈闻言,脸颊更红了,支支吾吾开口,“他们太吓人了。” 尾音上扬,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袖,心中却乱作一团。 谢余年轻笑一声,没再逗她,只是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姜窈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 这场戏,似乎演得有些过头了。 第60章 人情 皇宫深处。 一座废弃的宫殿内,一道身影负手而立,目光阴沉。 殿内并未点宫灯,只有月光映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森冷。 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殿内,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大人,人......人好像被救走了。” 那男子闻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般扫向侍卫,声音冷冽,“被救走了?” 侍卫低头禀报:“属下带人赶到那时,正逢会仙楼举办猜谜会,街上被围的水泄不通,黑衣人最后就出现在那里,但具体去向......不明。” “会仙楼?”男子冷笑一声,“可有什么异常?” 侍卫突然想到什么,“属下赶到时,晋王殿下也在台上,旁边还站着一位姑娘。” “晋王?” 他到时会挑时候。 不过今日中秋,晋王不来宫中参加中秋宴就罢了,还偏偏跑去会仙楼。 难道...... 那黑衣人,被晋王所救? 侍卫有些迟疑,“会不会只是巧合,晋王殿下他身边还带着一位姑娘......” “掩人耳目罢了。” 男子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世上哪会有这么多巧合。 他思索片刻,道:“去查晋王近来的动向,尤其是他与哪些人接触过,去过那些地方,事无巨细地呈上来。” “是。” 侍卫正要退下,男子忽然又开口,“等等。” “会仙楼里可有什么异常?” 侍卫思索片刻,有些犹豫,“属下在会仙楼里还瞧见了谢公子,他怀里......还搂了一位姑娘。” 闻言,男子原本冰冷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谢余年?”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失忆了还不忘去风花雪月,也是草包一个。” 侍卫低着头,不敢接话。 “这些世家公子,一个个自命清高,实则都是些沉迷酒色的庸才,谢家......呵,也不过如此。”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侍卫身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以后不必禀报,主子可没这些功夫。” 侍卫的神情有些犹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男子眉头一皱,“还有事?” 侍卫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属下听说,主子好似对姜家三姑娘有意,而将要与谢家公子定亲的......不正是姜三姑娘?” 男子愣了片刻,“你从哪听来的?” “属下......属下是听金宁大人说的,他嘱咐我们平日留意一下姜家三姑娘的动向......”侍卫连忙解释道。 第44章 男子缓缓踱步到窗前,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 他思索了片刻,道:“行,我会同主子禀报的,你这次没抓到人,也算将功补过了。” 窗外,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动了宫殿内残破的帷幔,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夜色如墨,雨丝细密地洒落,将明翠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破庙的残垣断壁间,火光早已被雨水浇灭,只剩下几缕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又很快消散无踪。 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附近。 他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 只见他身形修长,腰间悬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隐约可见一个“萧”字。 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两人立刻分散开来,迅速地搜查着破庙地每一个角落。 破庙被火烧蚀殆尽,只剩满地的瓦砾和灰烬。 不多时,墨鸦在院子后的草丛中低声禀报:“殿下,这发现了两具尸体。” 那人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伸手拨开还有些湿漉漉的杂草,露出了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的面容已被烧得模糊不清,身上的衣物也残破不堪。 墨鸦低头禀报道:“殿下,除了这两具尸体,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人环顾四周,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这块地。” “......” 墨鸦满头黑线,只觉得自家殿下是如此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尸体手臂上那一小块暗青色上。 尸体被火烧过,这一块并不明显,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墨鸦仔细查看后低声禀报,“殿下,这好像是刺青......?” 青翎也跟着探过头,凑近看了看,“咦?这刺青属下也有。” 说着,青翎解开了手腕处的绑带,将袖子往上拉了拉,“殿下,你看,像不像?” “......你还有这个癖好?”被称作殿下的人拧了拧眉。 “不是,”青翎挠了挠头,“这是死囚身上才会有的刺青。” “......” 青翎继续解释道,“通常只有那些判了极刑、关押在天牢最深处的重犯才会被烙上这种印记,当时疼了属下两天呢。” “那也没把你疼死。”墨鸦冷哼一声道。 “要不是殿下,我早死了。”青翎将袖子重新拉下去,“不过难道这人也曾经是个死囚?” 那人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墨鸦,处理掉这块,别留下痕迹。” 墨鸦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又抬手将青翎腰间挂着的酒壶拽了过来。 “哎!这可是醉仙酿!很贵的!”青翎见状,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和不舍。 “回去赔你。”墨鸦将酒倒在了匕首上,火折子一点,按在了那刺青处。 “那回去以后能赔两壶吗?”青翎眨了眨眼,试图讨价还价。 墨鸦收起匕首,将酒壶丢回给青翎,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嘴里还嘟囔着:“小心点啊,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滋滋。”火焰灼烧皮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青翎听见声音,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儿,缩了缩脖子,“感觉未来几天我都不想再吃烤肉了。” 那人看着完全遮盖住的刺青,轻笑出声。 “这下,那姓谢的可是欠我两个人情了。” 第61章 那可真是太好了 会仙楼门前,两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仿佛为夜色增添了一抹朦胧的温柔。 姜窈站在马车旁,身子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手里捏着帕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整个人透着些许醉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柔。 “还能走吗?”谢余年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姜窈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醉醺醺的笑意,“谢郎......你真好。” 她的声音软糯,仿佛真的醉得不轻,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撩拨。 谢余年微微皱眉,低头看着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姜府。” 就算她脑中有两人曾经相处的种种,也不该在外男面前喝成这样。 谢余年叹了一口气,即便对象是他,也不该。 姜窈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娇嗔,“我没醉......只是有些晕,咦?谢郎你怎么长了两个头?” 她眨了眨眼,眼神迷离,仿佛真的看不清眼前的人。 谢余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她上了马车。 姜窈仿佛踩在棉花上,走的每一步都摇摇晃晃。 谢余年不得不半搂着她,以免她摔倒。 她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发丝间传来淡淡的酒香,明明这酒他闻过无数次,可如今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清甜气息,却叫他的动作微微一滞,心底泛起一丝异样。 上了马车后,姜窈靠在车厢壁上,眼睛半闭着,她的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谢余年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马车缓缓朝姜府行驶,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响声。 姜窈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忽然,她的头一歪,整个人朝着一边倒了过去。 谢余年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姜窈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酥麻。 谢余年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却没有伸手推开她,只是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姜窈闭着眼睛,心中却是清明一片。 她的呼吸刻意放得轻缓,身子也放松下来,仿佛真的醉的不省人事。 只是她缩在袖中的手指仍紧紧攥着帕子,心中一片忐忑。 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场无法回头且未知的风波中。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谢余年看起来要比摄政王萧旌好相处些。 那也只是现在罢了。 要是叫他知道...... 绝对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谢余年轻轻拍了拍姜窈的肩膀,“到了。” 姜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不少,“到哪了?” 谢余年没有应她,只是扶着她下了马车。 微风轻拂,吹动她的衣袖,带来一丝凉意。 姜窈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向谢余年,借着醉意开口,“若是你有一天发现,有个人她一直在欺骗你,你当如何?” “杀了就是。”谢余年眉梢微微一挑,随口答道,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窈的心猛地一沉,她低垂着眼眸,努力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谢余年杀人应该只抹脖子吧......总比被摄政王折磨致死好。 看着姜窈低垂的眉眼,似是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血腥,谢余年又破天荒的安慰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得逞的。” ...... 谢谢,有被安慰到。 姜窈扯出一抹苦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缕发丝被夜风撩起,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谢余年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注意到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将那缕发丝捋到她的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耳际的瞬间,谢余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迅速收回,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姜窈也愣住了,谢余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叫她心头一颤。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谢、谢郎,你想起什么了吗?”姜窈想起她的人设,尽职尽责的开口。 闻言,谢余年立刻避开了视线,“没,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姜窈求之不得,与谢余年告别后转身进了府门。 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了打着灯笼在门口等着的春兰。 春兰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姜窈,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刚刚小姐被人群挤散,吓死奴婢了!”春兰快步走到姜窈身边,扶住她的胳膊,“若不是谢公子的人寻了我,说您与他在一处,奴婢真就要报官去了。” 那时人群拥挤,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就消失不见了。 还好碰上了谢公子。 姜窈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 第45章 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觉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春兰见她一副疲惫的样子,声音也小了下去,“夏蝉正在里面烧水呢,小姐洗漱一下就赶紧休息吧。” 姜窈点点头,身子软软地靠在春兰身上,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到了床边。 夏蝉用湿面巾为姜窈擦了擦脸。 靠在床头,姜窈觉着脑子里一片混沌,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叫自己清醒一些。 可困意却如潮水般涌来,叫她无法集中精神。 “算了......不想了......”姜窈低声嘟囔了一句,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床上。 春兰见状,连忙替她脱了鞋袜,又拉过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 “公子?”元正小声唤道。 到了谢府门口,谢余年仍坐在马车里,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看。 手指微微蜷起,并无异常。 谢余年眉头皱起,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突然伸手。 像是跟着失去了理智一般。 定是因着那两杯醉仙酿,有些酒意上头。 第62章 请帖 姜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见自己正站在一片浓雾中,四周空无一人,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无数低语在耳边回荡。 她想要往前走,却发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像是从深渊中传来,“姜窈,你为何骗我。” 她猛然回头,正对上谢余年那双深邃的眼眸,目光冰冷,其中没有一丝温度。 姜窈心中一颤,猛地惊醒,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心跳如鼓。 “都是假的,梦都是相反的......”姜窈低声安抚自己,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春兰清脆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大姑娘让您过去一趟。” 姜窈一怔,总算想起来昨晚上忘记什么事了! 她竟然忘了同阿姐说一声,她与谢余年待在一处了! 太困了,又喝了点酒,回来后倒头就睡了,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完了完了......”姜窈低声喃喃,,心中一阵懊悔。 昨晚上她是与阿姐一同出的门,突然消失,不知道阿姐要多担心。 姜窈匆匆起身,飞速换了一身衣裳。 夏蝉见她神色有些苍白,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姜窈勉强笑了笑,摆摆手道:“没事,去找阿姐吧,记得把桌上的东西拿着。” 刚好把猜谜会的彩头给阿姐带上。 一路上,姜窈的脚步越来越慢,心里七上八下,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找个借口先躲一躲,等阿姐气消了再去见她。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故意躲着,怕是更要惹阿姐生气。 姜盈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淡淡的茶香。 姜窈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阿姐?” “进来。”姜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姜窈推门而入,只见姜盈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的专注。 见姜窈进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完了,这看上去气的不轻。 姜窈心里更加忐忑,小心翼翼地走到姜盈对面坐下,“阿姐,我不是故意不同你打招呼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 姜盈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等你同我说,我怕是早就报了官了。” 昨夜发现姜窈不见了之后,她一顿时心急如焚。 先是派出了她与箫无衡身边的人去附近寻找,又叫冬灵赶紧回府报信,生怕姜窈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去报官时,冬灵却匆匆赶了回来。 说她还没回到府里,半路上就碰见了找过来的春兰,说姜窈与谢公子待在一处,姜盈这才将悬着心放了下来。 见阿姐不怪她,姜窈心中又是一阵愧疚,“阿姐......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姜盈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姐没怪你,我们家窈儿是大姑娘了,心中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事一定要同阿姐说。” “知道啦阿姐。”姜窈连忙应道,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姜盈点点点头,随即神色一正,转开了话题,“我叫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她说着,从一旁拿起了一张请帖,递给姜窈。 姜窈接过请帖,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这帖子上赫然印着摄政王府的徽记。 她抬头看向姜盈,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摄政王府的帖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盈颔首,“正是,摄政王妃三日后举办赏菊宴,邀姜家女眷同赏。” 她觉着有些奇怪,摄政王妃平日与姜家素无往来,只记得上次在宣阳侯府,摄政王妃为姜窈做了证人,“窈儿你上次在宣阳侯府,可是与王妃说了什么?” “只是匆匆一见,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姜窈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费尽心思去躲摄政王,又为何会收到摄政王妃的帖子? 这究竟是摄政王王妃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姜窈想起原主的下场,冷不丁打了个颤儿。 “阿姐,这......能不能不去?” 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姜盈注意到她的神情,柔声道,“你若是不想去,阿姐便找个借口替你回绝了。” 虽不知窈儿为何是一副害怕的神情,但不过是一个赏菊宴,称病不去也无妨。 姜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如今皇帝在中秋宴上当众昏厥,朝中风波暗涌,摄政王权势正盛,若是姜家在这种时候得罪了他,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请帖,指尖微微发紧,心中权衡再三,还是开了口,“阿姐,我还是去吧,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 姜盈一怔,又不知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去也不必勉强自己。” 姜窈摇摇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没有不想去,只是听闻摄政王手段狠辣,有些紧张。” 姜盈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别紧张,阿姐也在呢。” ...... 三日后。 姜窈刚走到府门口,就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的姜珍。 她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走上前,“二姐?” 姜珍的身子一向不太好,平日里大多待在府中,很少见她出门,姜窈便以为她不会去今日的赏菊宴。 没想到...... 姜珍听见姜窈的声音,微微一笑,似是看出来她的疑惑,“今日难得有兴致,便想着去凑个热闹。” 姜窈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姜珍今日心情确实不错,连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起上次在饭桌上看到的,姜窈下意识打量了她一番。 姜珍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衣裙,外披一件绣着银丝花纹的披风,脸上还涂了胭脂,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明艳了许多。 “走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马车上的姜盈掀开车帘,同两人道。 待三人坐好,马车缓缓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驶去。 姜窈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姜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姜珍是盼着去摄政王府的。 可...... 姜窈拧眉,她不记得书中有写姜珍与摄政王府有什么事啊? 第63章 赏菊宴 姜窈的视线移向窗外。 自中秋那日后,京城街上的巡查的侍卫多了不少。 几天过去了,城门口还在把控着排查,说是那个贼人还没抓到。 知道那个贼人是谁的姜窈抻着头,想着谢余年究竟犯了什么事。 “窈儿想什么呢?刚刚还一直看着我。”姜珍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姜窈连忙摇了摇头,“没,只是觉得二姐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姜珍闻言,淡淡一笑,“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姜窈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马车就已经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三人一下马车,立刻就有侍女迎上来,恭敬地将她们引到后院花园中。 后花园里已经有不少贵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其中一位瞧见姜盈,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上前拉住了她,小声问道,“阿盈,你怎么也来了?” 姜盈看着来人,眼中带笑,“你舍得回来了?” 她说着,向身后两人解释道,“宁婉嫁给傅千户后不久,就跟着傅千户出了趟差,这怕是刚回来。” 第46章 随后又转向李宁婉,“这是我妹妹姜窈,你见过的,还有我堂妹姜珍。” “两个月没见,怎么感觉阿窈妹妹出落的愈发水灵了。”李宁婉笑道。 姜窈笑嘻嘻答道,“宁婉姐姐才是闭月羞花呢。” 傅千户隶属锦衣卫,向来只听皇命,李家又是保皇党,如今李宁婉来摄政王府赴宴,怕也是因着陛下在中秋宴上当众昏厥,来这探探口风。 看来因为中秋宴上的事,不少人要倒戈了。 听了姜窈的夸奖,李宁婉也有些惊讶。 她与姜盈交好,未出嫁前也没少去姜府,虽没见过姜窈几次,但也知道她一直都是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态度,如今怎突然转了性子。 李宁婉虽心中有疑惑,但面上却并未多说什么。 几人走到一处石桌旁坐下。 李宁婉小声说着她在外面看到的趣事。 姜窈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时不时扫过四周,明明是摄政王妃举办的赏菊宴,可她却不在这里。 姜窈心中隐隐不安。 似是应证她心中所想,不多时,一位侍女停在了她身边,脸上还带着恭敬地笑意,微微福身道,“姜三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要来的。 姜窈叹了口气,站起身同姜盈说了一声,“阿姐,我过去一趟。” 姜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嘱咐道:“去吧,小心些,阿姐就在此处等你。”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赶紧往这跑。 姜窈点点头,转身跟着侍女离去。 她走后不久,姜珍忽然摸了摸耳垂,惊呼一声,“阿姐!我的耳环好像不见了......” 姜珍站起身,低头在四处寻找,神情焦急。 见状,姜盈也起身往地上看了看,“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是不是刚刚走动时松了?” 姜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明明刚才还在这的。” 她扭头看了看过来的路,“阿姐,我去找找,可能是掉到来的路上了。” 姜盈看了看李宁婉,又看了看姜珍,犹豫片刻,“那你去吧,小心些,别走太远。” 姜珍应了一声,匆匆沿着来时的路低头寻找。 一时桌边只剩下了姜盈和李宁婉两人。 李宁婉看着姜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阿盈,你这两位妹妹,好像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姜盈一怔,“窈儿不还跟小时候一样,至于珍儿......大伯母逼她太紧,我不想过多干涉。”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李宁婉点点头,又想起今日的来意,“那阿盈可知,今日王妃为何要举办这赏菊宴?” 姜盈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许是菊花开了,王妃心情不错,想与大家同乐。” 李宁婉嗤笑一声,“你如今也同我装起糊涂了?这九月还未过半,菊花半开不开的,有甚好看?” “宁婉,这话可不能乱说。”姜盈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 李宁婉叹了口气,“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初我与你商量时,你不也是支持的?如今回来,你倒与我生分了?” 当初她与傅钰刚成婚不久,傅钰便被指派出京办事。 这一去便最少两月不回京城,李宁婉不愿刚成亲便与夫君分离,干脆穿了便装陪着傅钰出了京城。 这事她跟姜盈也提过,姜盈还替她寻了不少外地游记的书。 “我怎会与你生分?”姜盈神色缓和了些,轻声道,“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复杂,有些话......实在不便多说。” 陛下虽然醒了,可仍在养心殿养病,听说身子更不如从前了,朝中之事,又全权回到了摄政王手中。 今日朝中风声紧,摄政王与几位重臣频繁议事,连带着王妃也多了些动作。 京中风声鹤唳,各家都在暗中打探消息。 有些话随口说出去,不知明日要传到谁家。 “阿盈,”李宁婉突然开口,“我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将要与晋王殿下成婚,难道就没想过若是陛下......” 她压低了声音,“若是真的......我们李家......” 姜盈闻言,脸色骤变,“宁婉!你疯了?这话怎能乱说!” “殿下他过惯了逍遥日子,从不理会朝堂纷争,怎会去趟这趟浑水?” “阿盈,”李宁婉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连忙拉住她的手,“我只是随口一问。” 姜盈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宁婉严肃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那个位置殿下他从未想过。” 李宁婉点点头,眼中有些许复杂,“我知道,只是如今陛下身子不好,摄政王那动作频频,就算晋王殿下无心权势,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难免会被人盯上。” 姜盈何尝不知道此事,低声道,“我会提醒殿下,叫他多加小心的。” “噢对了,”李宁婉似无意提起,“王妃叫阿窈妹妹过去做什么?我未曾听说她们相识。” 姜盈解释道,“上次在宣阳侯寿宴上,王妃见了窈儿一面,许是一见如故,才特意叫过去说说话。” 李宁婉随即笑道,“阿窈妹妹冰雪聪明,确实讨人喜欢,连谢家公子都能对她另眼相待,王妃想同她说话也正常。” 第64章 若是王爷愿意...... 姜窈跟在侍女身后,心底回忆着原书中对摄政王妃的描写。 王妃名为宋茵桐,出身并不显赫,甚至可以说是普通。 这在京中贵族圈子里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当年先帝为了防止摄政王有异心,不愿叫他与权贵联姻,这才指了这门亲事。 据说她知书达礼,温婉贤淑,嫁入王府后,不仅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很快就讨得了摄政王的欢心,与他出双入对。 姜窈暗暗思忖,光凭这一点,她便知这王妃肯定不普通。 不多时,姜窈被侍女引到了一处亭子前。 亭中坐着一名身穿便服的女子,正是那日见过的宋茵桐。 姜窈恭敬行礼,“见过王妃。” 宋茵桐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她的视线落在姜窈身上,眼中还带着笑意,“姜三姑娘,我们上次在宣阳侯府见过的。” 姜窈低下头,“多谢上次王妃为我与二姐作证。” 宋茵桐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亲近,“不必客套,我上次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 她能说吗? 那锦盒她连拆都没拆,直接就塞进库房了。 “喜欢,喜欢的。”姜窈随口胡扯道。 摄政王妃闻言,轻轻笑了笑,“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我带过的东西呢。” 带过的东西? 估计是什么首饰吧,姜窈不以为然。 不过......姜窈打量了一下周围,宋茵桐身边并没没有多少人伺候,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若是姜窈没有看过这本书的话,怕是就被她这副样子给骗了。 几句寒暄过后,宋茵桐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下人退下。 接着她轻声开口,“我听说,姜三姑娘要与谢家公子定亲了?” 姜窈微微低下头,用手帕轻掩住脸,作出害羞的样子,低声答道,“是快了。” 摄政王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叹一声,竟直接坐到了姜窈身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便是还没定下,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 姜窈暗暗吐槽道。 “王妃您请说。”她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宋茵桐顿了一下,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低声说道:“我听王爷说,前几日中秋,他的一位好友在会仙楼瞧见了谢家公子,怀里还......搂着一位姑娘!” “......” 姜窈:是她,是她,就是她。 她故作惊讶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慌乱:“这......这怎么可能呢?谢公子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茵桐见她神色慌乱,心下松了一口气,“窈儿妹妹,我也是替你着想,谢公子如今失忆了,难免只闻新人笑,我担心你被蒙在鼓里,日后受了委屈。” 姜窈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主动去握住了宋茵桐的手,“多谢姐姐关心,可我、我还能怎么办?谢公子如今失了忆,压根不记得我了......” 宋茵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依我说,定亲之事可以先不着急,不妨再多观察观察。” “可、可是马上就要大选了......”姜窈咬着唇道。 宋茵桐拍了拍姜窈的手背,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想与你多待,就想着,若是你能住在王府就好了。” 宋茵桐的话音刚落,姜窈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她没想到,宋茵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为了给摄政王当说客! 第47章 姜窈攥紧了手指,脸色微微发白,“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摄政王为何还是将主意打在了她身上。 宋茵桐只当她是被这话吓到了,“窈儿妹妹不必紧张,王爷很好相与的,定不会委屈了你,到时你我姐妹相称,在这后院里就是彼此的依靠。” 姜窈心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手心冰凉,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勉强稳住心神,“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拿这话来搪塞别人。 “王爷金尊玉贵,只要你点头......”宋茵桐笑了笑。 如今王爷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要一个尚书庶女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说了,一个庶女而已,还想要什么名分。 姜窈心知,若今日不说出什么,恐难以让宋茵桐死心。 她低下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声音轻若蚊吟,带着几分羞涩,“姐姐的好意,窈儿心领了,只是......祖母与母亲一向疼我,定不会让我去做妾室的,她们常说,女子虽不能自主婚事,但也该有个体面的归宿。” 宋茵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展颜笑道,“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王爷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多少人想攀附都攀附不上,再说了,做妾又如何?只要得了王爷的宠爱,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比那些虚名强得多?” 姜窈知道宋茵桐这是铁了心要拉她进王府。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我、我与谢公子情投意合,一时情难自禁,便……便有了肌肤之亲。” 宋茵桐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她万万没想到,姜然竟是个不安分的。 她在心中咬牙,没想到王爷这次瞧上的,竟与别人有了苟合之事。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替萧旌来做说客。 在外面她虽与摄政王伉俪情深,但萧旌在后院里养了不少供他发泄赏玩的女子。 有的是自愿的,有的不是。 这些女子并不见得是讨了萧旌的欢心,只是他一时兴起,若是惹了他不快,自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后院的角门,每个月都有几具尸体抬出去。 她这个平民出身的王妃之所以能稳坐正位,不过是因为她听话懂事,从不干涉萧旌的私事。 宋茵桐压下心中的嫌弃,语气也没了原本的和善,“你可知道,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你的名声会毁,连姜家也会蒙羞。” 姜窈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我知道,所以万万不能等到大选,若是王爷愿意......” 第65章 不算良人 宋茵桐看着她,心中暗暗冷笑,这姜窈真不知好歹,既与谢余年有了肌肤之亲,竟然还敢奢求王爷。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道,“不过这也只是我自个儿的盼望,作不得数,其实男人嘛,难免有些风流韵事,若是你心中还有谢公子,这事便罢了。” 姜窈闻言,语气中带着一丝艳羡,“姐姐说的是,不过,姐姐这般大度,怪不得与王爷十分恩爱,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不知为何,宋茵桐好似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句嘲讽之意。 可姜窈看上去天真无辜,仿佛是真的羡慕她与摄政王的情谊。 宋茵桐勉强保持着笑,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与姜窈又聊了几句闲话。 直到身边的侍女提醒,宋茵桐才起了身,“时候不早了,赏菊宴快开始了,我先去换套衣裳,姜妹妹自便。” 姜窈乖乖起身,退了出去。 宋茵桐看着姜窈离去的背影,有片刻愣神。 姜家三姑娘生的好看,宋茵桐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如今见这事没成,心中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姜盈果然还在原处等着,姜窈快步走了过去,“宁婉姐姐呢?” “碰上了她夫君同僚的夫人,过去说话了。” 说着,姜盈见姜窈脸色有些发白,关切道:“窈儿,怎么了?” 姜窈不知从何说起,只低声答道,“阿姐,你能不能劝劝父亲......我想同谢家快些定下亲事。” 姜盈察觉出什么,脸色一变,“可是王妃与你说了什么?” 姜窈点点头,“王妃今日试探我,似乎有意让我嫁给摄政王。” 姜盈皱了皱眉,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那边姗姗来迟的宋茵桐。 宋茵桐换上了一身深紫色锦缎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金线牡丹花纹,看上去华贵极了。 “对了,二姐呢?”姜窈朝四处望了望,“怎么不见她?” 姜盈有些心不在焉答道,“她说她的耳坠掉路上了,刚刚去找了。” 姜窈一怔,姜珍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第一次来摄政王府,就如此大胆。 今日...... 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想起上次在餐桌上听到的,姜窈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 姜窈小声同姜盈说了自己的猜测。 姜盈听了以后脸色一变。 ...... 姜盈回府之后,就着手派人调查此事。 两天后,事情就有了结果,姜盈听完以后,脸色愈发阴沉,她没想到,姜珍竟然真的敢打摄政王的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去,把姜珍和姜窈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们。” 冬灵见她面色不好,不敢多言,连忙去传话。 不多时,姜珍就匆匆赶来。 姜盈也没叫她坐,直到姜窈也过来了,才缓缓开口,“二妹,你可有什么话要讲?” 姜珍似早就料到了姜盈会找她,看了眼进来的姜窈,并未说什么,只是道,“阿姐,可否叫屋里的人先下去......” 屋里的丫鬟看向了姜盈,见她点头,才退了下去。 等丫鬟带上了门,姜珍突然就朝着姜窈跪了下去,眼中带着泪,“好妹妹,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姜窈:? 这年不年节不节的,为何行如此大礼? 姜窈被她这突然的一下吓了一大跳,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二姐、你、你先起来......” 她有些无措的看向姜盈。 这是闹得哪一回? 姜珍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她眼眶微红,泪水在眸中打转,“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如果不这样,母亲会随便找个人将我送出去的......” 姜盈冷冷道,“所以你便偷了王妃送予窈儿的东西,同大伯母说是送给你的?” 什么? 那盒子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就叫春兰收入库房了,还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偷了。 怪不得前几日她见柳氏突然转变了态度。 “你先起来吧。”姜窈看了看姜珍,又抬头看了看姜盈。 姜珍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是府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父亲常年不在家,柳氏作为嫡母,对她却非打即骂,在这个府中她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情。 她记得,那日从宣阳侯府回来,柳氏捏着她的下颌,将滚烫的茶盏狠狠按在她手臂内侧的嫩肉上。 这是柳氏新研究出来的法子,既不会留疤又能叫人疼上好几天。 她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姜珍知道,若是再不想办法,自己迟早会被柳氏折磨至死。 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到了白日里看到的摄政王。 摄政王权势滔天,若是能借他的势,一定能摆脱柳氏的掌控。 于是,姜珍开始哄骗柳氏,说摄政王对她另眼相待,甚至有意纳她为妾。 “摄政王…当真瞧上你了?” 柳氏起初并不相信,直到姜珍将锦盒里的东西拿给了柳氏,那是一根金钗,上面刻的有摄政王府的印记。 自那以后,柳氏的态度果然有所转变,不再对她打骂,反而开始对她嘘寒问暖,真的将她当成了能托举她儿子的贵人。 但姜珍心中清楚,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 摄政王根本不曾对她有过任何特别的关注,她不过是偷了姜窈的东西,才暂时逃过了柳氏的责罚。 可她知道,谎言终有被揭穿的一天,到那时...... “妹妹,”姜珍猛地抬头看向姜窈,“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听见这话,姜窈别过了脸,没吭声。 虽说那锦盒里的东西她一点都不在意,但是莫名被人偷了也心有不爽。 可想着摄政王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没忍住开口,“可摄政王实属不算良人......” 她知道摄政王后院里塞满了女人,他也知道摄政王残暴狠厉,可这些她却没办法同姜珍讲。 “那又如何!就算王爷不是良人,我也心甘情愿。”姜珍猛地抬起头,“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此时已经入了宣阳侯府做妾室了!” 姜窈一怔,没想到姜珍竟会因此事怪她。 第48章 第66章 审问 姜窈看着姜珍那张带着怨愤的脸,下意识反驳,“那赵若钦当着你的面与小厮苟合,你明知是火坑......” “就算他碍着宣阳侯夫人的面纳了你,也不会真心待你。” “是,所以我偷了你的东西,你若想拆穿我,只管去!”姜珍别过脸。 姜窈伸出手,想先把姜珍扶起来,“我没想着要拆穿你......” 姜珍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抬头时眼中的泪水已被怨愤所取代,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不用你假好心,对我来说,这姜家才是最大的火坑!” 她说着,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手臂上的伤痕,那些伤痕新旧交错,有的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有的却还泛着红肿,显然是最近才添上的。 姜窈一怔,手僵在半空。 看见这伤,饶是姜盈,也忍不住心惊,“这、这伤......” “现在你们一个个来装好人了,”姜珍的声音愈发尖锐,“口口声声为我着想,我才不要你们的施舍!” “我不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姜窈看着姜珍满是泪水的脸,突然有些无措。 她突然发现,她不记得姜珍在书中的结局了,或者说,是她脑海中的情节越来越模糊了。 姜珍后退一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冷硬:“你们也不必劝我,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为自己争一次,只要讨了王爷的欢喜,就没人再会瞧不起我。” 说完,姜珍转身快步离去,只留下姜窈和姜盈站在远处,面面相觑。 “阿姐......那日我是不是不该阻拦......” 姜窈看着姜珍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确实不知姜珍心中的想法,只是依着自己的判断,觉得宣阳侯府是个火坑,才去趟了这趟浑水。 难道...... 是真的多管闲事了吗? “你当时阻拦她了吗?”姜盈看着姜珍离去的背影,轻声叹道。 姜窈沉默片刻,“我......没有。” 她亲眼看着姜珍进了厢房,站在窗外提醒完就离开了。 “那便是她自己做了选择。”姜盈拉过姜窈的手,觉得妹妹还是太过单纯了。 她拉着姜窈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道,“珍儿她......性子倔强,又敏感多疑,要是真认定了一件事,谁也没办法改变,她如今觉着只有攀上高枝,才能改变她的人生。” 姜窈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迷茫,“这样是不是不对?” 现在想想,她和姜珍有什么区别。 姜珍为了摆脱柳氏的掌控,想要去攀附摄政王。 而她想要逃离原本的结局,选择去欺骗谢余年。 “选择本身没有对错,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姜盈叹了口气。 姜窈苦笑一声,“阿姐,谢公子他如今还在失忆,我着急定下婚约,是不是对他也不公平?” 她甚至连谢余年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却借着一个谎言误闯进了他的生活。 姜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窈儿,你与谢公子是情投意合,他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是愿意的。” 可谎言如何能瞒一辈子。 “情投意合?”姜窈摇头,眼中泛起一丝自嘲,“谢公子家世样貌样样顶尖,能嫁给他确实是我高攀了。” “窈儿!”姜盈打断她,语气难得严厉,“谢公子是什么人?若他真觉得是你高攀,怎会失忆后还会一次次帮你?他待你好,是因为他愿意,他不喜欢的事谁能逼迫他?” 姜窈怔住,指尖微微颤抖。 直到姜窈回到自己院里,姜盈的话还在她耳边环绕。 “他待你好,是因为他愿意。” 不是吧。 怎么可能。 谢余年肯定也是为了利用她。 个鬼啊...... 她哪一点值得谢余年去利用? 夜色浓稠,仿佛能将一切光亮吞噬。 承伯侯府地下的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深藏于地下,潮湿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血腥味。 微弱的光线从墙壁上的烛火中透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无数鬼影在暗中窥探。 密室中央,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铁链紧紧束缚着,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他的外衫被人剥去穿在了死囚的身上,此时内衫早已被鲜血浸透。 只怕赵全在此,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位就是他的接头人,廖胜。 “赵全死了。”谢余年一袭玄色长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声音平静。 “他说是萧无衡指使的你们,所以我把他杀了。” “你、你说什么?”廖胜抬起头,浑浊的瞳孔猛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你是晋王的人......” 谢余年嘴唇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将死之人,随你怎么以为。” 廖胜的呼吸急促起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声音嘶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谢余年眸色一沉,手中的匕首猛然掷出,正刺入廖胜的肩胛。 廖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谢余年站起身,垂眸看了一眼沾上血迹的袖口,眉头微皱。 他俯身靠近,声音冰冷,“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 话音未落,他抬手将匕首在伤口中转了半圈,廖胜瞬间绷直了背,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谢余年轻笑,“现在可以说了吗?” 廖胜拼命点头,舌尖尝到唇上咬破的血腥味,“我说、我说、是宣阳侯府的赵世子!他、他给我的毒药,叫我每月送去给宫中的采买太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句都有血沫从嘴里溢出来。 谢余年猛地抬手,猛然收紧了他脖间的铁链,像拽件死物般拽到自己身前,“五年前,朔北赫图县防备图被盗,其中是不是也有宣阳侯府的手笔!” 廖胜的脸色瞬间惨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确实是......是宣阳侯给出的赫图防备图,他记恨谢大将军,借着职务之便,将防御图给了北境外敌......” 第67章 赫图 五年前。 朔北的风卷着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士兵进来时,谢余年正巧在父亲的营帐里。 “将军,赫图县点了烽火台!” 承伯侯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敌军入侵?” 赫图县离父亲的军营不过百里,快马加鞭,一日便能赶到。 谢余年见父亲抓起了挂在帐中的盔甲,连忙起身握住腰间的长剑,“父亲,我跟你一起去!” “将军不可!” 李副将一步跨上前,拦在承伯侯的面前,脸色凝重,“无军令,不得离开驻地!再......再等等吧。” “齐将军在赫图,定不会叫敌军得逞。” 承伯侯眉头紧皱,“齐展人手不多,我怕他坚持不了多久!” 齐展,是驻在赫图县的守备。 见承伯侯继续往前走,李副将直接挡在了承伯侯面前,“将军!军令如山!” 如今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陛下,都盼着将军出些差错,好早些收回兵权。 或许那时......就不只是收回兵权了。 “我去!” 十五岁的谢余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忍得了这种憋屈。 敌军都到城门口了,还要在此干等军令? 等消息传到京城,再等朝廷派兵过来,最少也要十日光景。 只是他也明白,父亲位高权重,受人忌惮,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谢余年沉思片刻,道:“父亲,我身无军职,带着一队人马先过去帮严叔守着,等父亲收到京城的消息,再过来支援我们。” 闻言,承伯侯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那一眼,谢余年直到后来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漆黑的夜里,书房中连一盏灯都没点。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的光洒进来。 谢余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串菩提子。 他的眉梢带着些许疲惫。 当时他快马加鞭,带着人一路疾驰到了赫图县,可情况远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 城墙多处倒塌,烽火台上浓烟滚滚,鲜血已经染红了城门前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齐叔同他说,赫图的防备图丢了。 谢余年顿时心中一沉。 防备图丢失,整个赫图县的布防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坚守了五日。 他带着三百轻骑,硬是在雪夜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直至第六日,承伯侯才带着援军赶了过来。 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城内的百姓十不存一。 第49章 将敌军赶走后,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善后,因为京城来人了。 谢余年的手指微微收紧,菩提子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念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等待他的,不是皇帝的嘉奖,而是一道命他入京为质的圣旨。 传旨太监的锦靴踏上沙地之时,他正在齐叔的碑前,赫图像是一道新鲜的伤口,却并未在京城留下多少波澜。 圣旨上的鎏金字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谢余年看见父亲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请少将军即日入京。” 太监尖细的嗓音刮得他耳膜生疼。 夜色沉了下来,营帐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承伯侯坐在谢余年的对面,声音沙哑:“你回京城也好,多陪陪你母亲,她一个人在京城,日子过得孤单。” 谢余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当初留母亲在京城,是为了牵制您,如今见我大了,叫我也回去,不过是怕您功高盖主,将我们母子当作人质罢了。” 承伯侯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些话,不可乱说!” “乱说?”谢余年冷笑一声,手中的杯盏被他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赫图一战,死伤多少,他们在乎吗?皇帝不信任您,也不信任我,他怕谢家的兵权,怕谢家的声望,怕谢家有一天会威胁到他的龙椅!” “新帝初登基,朝中大事仍由摄政王把持,”承伯侯的声音有些疲惫,“京城虽为牢笼,但至少能保你平安。” “京城不比边关,你回去后,务必谨言慎行,不可莽撞行事。”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意。 谢余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知道,他在上位者的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被推着上了这盘棋局。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还不一定。 ...... 取消今年选秀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不过相比较而言,另一件事更令人瞩目。 “小姐,”春兰从外面探出脑袋,“时候不早了了,我们该出发了。” 大姑娘都在府门外了,就差自家小姐了。 姜窈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的往外走。 这太后也真是不死心,皇帝都取消选秀了,她还挣扎个什么劲儿? 非要举办这秋日宴,邀各家小姐去御花园一聚。 这不就是相亲大会吗? 还是有剧本的那一种。 太后想往皇帝后宫里塞人,还要走这个过场,拉她们过去当陪衬。 算了,就当是古代皇宫一日游。 “珍儿已经先行出发了,”姜盈瞧见她今日的穿着,笑着夸了一句,“你这个围脖倒是好看。” 毛色雪白蓬松,衬得她的脸更加小巧精致。 姜窈刚打了一半的哈欠猛地收了回去,干笑了两声,“是、是吗......” 她的衣服平日里都是夏蝉搭配好的,今天有些冷,夏蝉便将这个围脖拿了出来。 她起来的太急,压根没仔细看。 “是谢公子送的吧?”姜盈轻笑两声,像是看透了什么。 “嗯......”姜窈点点头。 姜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过几日便是谢公子的生辰,你打算送些什么?” 姜窈闻言,微微一怔。 谢余年要过生辰了? 她眼神躲闪,低声道,“我还未想好......” 姜盈见她这样,以为是害羞了,忍不住掩唇轻笑,眼中带着几分促狭,“那你可要好好想想。” 姜窈低下头。 说起来,她确实没送过谢余年什么。 这次......就当是兔毛围脖的回礼吧。 第68章 太后 秋日的阳光洒在御花园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姜窈跟在姜盈身后,偷偷打量着御花园角落的那棵桂花树。 听闻蓉贵妃最喜桂花酒,这桂花树还是陛下亲自陪她栽下的。 园中的桌案上铺了一层锦缎,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果品。 姜窈随着姜盈落座,等着太后过来。 她的手还没伸到桌子上拿点心,便听到了太监的通报——“太后娘娘到!” 园中的贵女们见状,纷纷起身,整理衣裙,准备行礼。 姜窈也跟着起身,朝太后行礼。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视线扫过众人,闻声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今日大家随意些,不必拘束。” 众人这才起身,重新落座。 趁着起身的间隙,姜窈抬头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虽说当今太后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可这也太年轻了吧...... 感觉不过三十多岁,瞧着比摄政王萧旌大不了多少岁。 太后身旁坐着的那位,便是今日的主角,太后的侄女王宛清了吧。 王宛清今日穿了一件浅粉色襦裙,年纪看上去大不了姜窈多少,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端庄娴雅的气质。 她正低头与太后轻声交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神情温柔而恭顺。 姜窈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神仙打架,小民遭殃。 正想着,忽听得太后开口道:“今日秋高气爽,园中景致正好,若有才艺,也可献上一二,为宴会添些趣味。” 太后的话音刚落,席间的贵女便一个个起身,准备献上自己的才艺。 姜窈坐在席间,手中捏着一块精致的桂花糕,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场中。 她坐的位置倒是不错,正对着中央,也算是vip位了。 在欣赏完三支小曲,两曲琵琶,三幅舞蹈后,终于迎来了今日的男主角。 “皇上驾到——” 姜窈再次跟着众人行礼,余光中瞥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政务繁忙,哀家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们都起来。 他走到太后身旁,声音低沉:“母后举办的秋日宴,儿臣怎敢缺席?只是政务缠身,来得晚了些,还望母后见谅。” 太后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罢了,来了便好,坐下吧,今日园中景致正好,你正好放松些。” 姜窈悄悄抬眼打量着上面,见皇帝虽面色苍白,但目光深邃,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低头捏起一块杏仁酥,轻轻咬了一口。 心中感叹道,要是这皇帝健康一点就好了。 不过男主角都已经来了,接下来是不是...... 果然,太后含笑看向皇帝,语气温和:“方才几位姑娘都献上了才艺,都让哀家大开眼界,你可要好好欣赏,莫要辜负了这番心意。”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在席间扫过,淡淡道:“母后费心了,儿臣自当好好欣赏。” 太后闻言,眼中笑意更浓,转头看向身旁的王宛清,柔声道:“宛清,我记得你琴艺甚好,不如为你表哥献上一曲,如何?” 王宛清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涩,“臣女遵命。” 她走到琴案前坐下,纤纤玉指轻抚琴弦。 琴声渐歇,席间响起一片赞叹声。 皇帝颔首,“表妹琴艺果然出众。” “宛清,你不是还为你表哥准备了东西吗?还不赶紧拿过来?”太后像是想到什么,笑着道。 王宛清听到太后的吩咐,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缓缓朝着皇帝走去。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皇帝面前时,脚下忽然一滑,似乎是踩到了裙摆,整个人顿时往前倒去。 在场众人见状,不由得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除了......姜窈。 这王宛清在宫中都住了快三年了,也没把皇帝搞到手,今儿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会有些特殊手段。 电光火石之间,皇帝迅速起身,伸手一揽,稳稳地将王宛清接在了怀里。 王宛清手中的锦盒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她轻呼一声,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倚在皇帝的臂弯中。 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羞赧。 “表妹小心。”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王宛清站稳后,连忙低头行礼,“多谢表哥相救。” 她发髻上簪着一支精致的玉簪,耳畔垂下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显得格外动人。 皇帝的视线落在上面。 太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语气多了几分调侃:“宛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皇上反应快,不然可要摔着了。” 王宛清脸颊微红,低声道:“是宛清疏忽了,让姑母与表哥担心了。” 皇帝微微摇头,淡淡开口,“无妨,表妹无事便好。” 他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锦盒,“这里面是什么?” 王宛清声音轻柔,“表哥近日政务繁忙,臣女特意准备了一盒安神的香料,希望能为表哥解乏。” 第50章 皇帝点点头,将锦盒递给了身后的太监,“表妹手巧,以后就留在宫中吧。” 王宛清瞬间红了脸,下意识瞥了眼太后,见后者点了点头,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姜窈小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今日这场戏终于要结束了? 皇帝在席间坐了片刻,低头抿了一口茶。 随即起身对太后微微躬身,“母后,儿臣忽然想起还有几件紧急的政务需要处理,恐怕不能久留,先行告退了。” 太后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点头道,“既然如此,皇上便去吧,莫要太过劳累。” 皇帝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出园子的瞬间,突然抬手指向了席间的两位贵女,语气平静,“你,还有你,准备准备,三日后进宫。”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一片寂静,连太后也愣住了,她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被指中的两位贵女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遭,一时间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行礼:“臣女遵旨,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点头,未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太后心中暗自恼怒,却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强压下情绪,“这是好事,你们日后在后宫中要相互扶持。” 第69章 扯平 宴会结束后,姜窈与姜盈一同离开了御花园。 姜窈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声问道,“阿姐,你不是说她先一步走了吗?这秋日宴都散了,怎么也不见她?” 姜盈闻言,眉头微蹙,显然也有些疑惑,“我确实见她朝着皇宫方向来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突然从宫墙的拐角处冒出一名内侍,“姜大姑娘,我们家王爷有请。” 是箫无衡身边的内侍。 姜盈听到内侍的话,脸上微微一哂,她转头看向姜窈:“窈儿......你不如与我同去?” 姜窈见状,连忙摆摆手道:“我懂我懂,阿姐你快去吧,就这么一段路,我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咱们家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呢。” “那好吧,等我回去给你带礼物。”姜盈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跟着内侍朝着另一条路走。 姜窈看着姜盈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虽不知为何原书中的先婚后爱提前这么多,但她还是希望阿姐在婚前能与箫无衡多相处相处的。 ...... 事实证明,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满。 姜窈看着不远处的三人,心中泛起了嘀咕。 为首的正是赵瑾瑜,她一袭绯色襦裙,唇角带着标准的讥讽。 她身后跟着两名平日里与她交好的贵女,个个神情倨傲,显然是有备而来。 “......” 请苍天,辨忠奸! 姜窈面上保持着镇定,“呦,这么巧。” 赵瑾瑜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姜家三姑娘啊!” 姜窈闻言,眉头微蹙,什么大名鼎鼎? 她最近做什么好人好事了吗? 见姜窈没听懂,赵瑾瑜冷哼一声,声音尖锐:“你不必隐瞒,我们都知道了,姜窈,你可真是好手段啊!还未成婚,便勾搭着谢公子有了肌肤之亲。”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人便跟着附和,“这般不知检点,也敢在宴会上抛头露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还未成婚就与男子私相授受,真是丢尽了姜府的脸面。” “啧啧,真是没想到,平日里倒是装得端庄贤淑,背地里却是这般不知廉耻!” 几人一唱一和,句句带刺。 姜窈听着这些话,心中无奈。 她虽早就知道摄政王妃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但没想到会直接叫赵瑾瑜知道。 果然,造黄谣是毁掉一个女人最快的方法。 呃......虽然是她自己先讲的。 姜窈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尾不存在的眼泪,“你们都知道了?” “那日我在湖边不慎落水,幸好谢公子将我救了上来,若不是他,我怕是已经......已经......” 她说着,声音微微哽咽,眼眶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赵瑾瑜一时语塞,“谁要听你说这个!我们说的是你与谢余年有了肌肤之亲,你……你莫要避重就轻!” 姜窈依旧一脸懵懂,一双清澈的双眸眨了又眨,语气天真:“肌肤之亲?谢公子救了我的性命,将我抱上了岸,这难道不是肌肤之亲吗?” 赵瑾瑜听到姜窈的话,脸上的讥讽之色瞬间僵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全被卸了个干净。 她瞪大了眼睛,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你说的肌肤之亲就是这个?”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姜窈神情懵懂,不谙世事。 赵瑾瑜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是不是根本不懂肌肤之亲是什么啊......” “呃......谢公子将她抱上了岸,这也算是肌肤之亲吧......” “那这是不是也算救命之恩?” 嘿,姜窈心中勾起一抹笑。 你不问我不说。 你一问我惊讶。 赵瑾瑜听到这些议论,脸色更加难看,“姜窈!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姜窈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赵小姐,你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谢公子亲自抱我上岸,这是事实,我阿姐同晋王殿下皆亲眼所见。” 她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滑落,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显得楚楚可怜。 “赵瑾瑜!”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们在这做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怀宁郡主站在那,冷冷地看过来。 怀宁郡主今日一席宫装,神情冷傲,目光淡淡地扫过赵瑾瑜几人,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在这欺负人,真是丢尽了脸面。” 赵瑾瑜没想到怀宁郡主会替姜窈出头,“郡主,姜窈才是丢尽脸面的那个,她的事在京中已传遍,我们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怀宁郡主冷冷打断她的话,“你们从哪听来的谣言?不妨喊出来与她当面对峙,听来的腌臜话也敢拿出来说,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若是再有人污蔑她的名声,便是与本郡主过不去!” 此言一出,不仅赵瑾瑜几人愣住了,连姜窈也愣住了。 怀宁郡主这是闹得哪一出? 怎么今日会替她出头? 难道也烧坏了脑子? 赵瑾瑜被怀宁郡主这一番话气得脸色发白,却也不敢再多言。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这事可是摄政府里传出来的。 可怀宁郡主身后的薛家,又是太后那边的人。 难道现在......太后与摄政王的关系破裂了? 赵瑾瑜咬了咬牙,只得低头行礼:“郡主教训的是,臣女知错了。” 怀宁郡主冷哼一声,“还不赶紧走?在这等宫门下钥?” 赵瑾瑜几人闻言,连忙低头告退,只是背影略显狼狈。 待她们走远后,姜窈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薛灵芩,“今日之事,多谢郡主了。” 薛灵芩瞪了姜窈一眼,下巴轻抬,“不必谢本郡主,你我之间扯平了。” 扯平? 姜窈一怔,随即才想到,应是上次她提醒的那一句。 看来这薛灵芩也没有很蠢,就是有点...... 她抬头打量了一下薛灵芩这副别扭的样子。 确定了,怀宁郡主是个傲娇。 第70章 金丝笼 薛灵芩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行了,本郡主还有事,你自己争点气,别再叫人欺负了。” 看着跟小白兔似的,只会哭,怪不得总叫别人欺负。 姜窈:...... 郡主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仗势欺人那一挂的...... 待薛灵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姜窈才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的委屈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 总算解决了,回家去咯。 不过,也不知道薛灵芩在知道薛家的意图后,打算怎么做。 正想着,突然听到前面一道低沉的声音。 “阿窈总是叫人意外。” 姜窈心中一凛,抬头看去,只见谢余年正站在姜家马车旁边,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姜窈闻言,脸上笑意不减,小步迎了上去,“谢郎你怎么在这!” 谢余年轻笑一声,视线落在她脖颈间的兔毛围脖上,“我也想知道,她们口中的肌肤之亲,指的是什么事。” 姜窈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辜,“要是落水那一次不算的话,会仙楼的那一次算吗?” 谢余年垂眸,视线落在少女仰起来的脸上。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仿佛能透出光来,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如初绽的花朵,娇艳欲滴。 “咳,我送你回府。”谢余年偏头,偏开了视线。 第51章 姜窈点点头,有谢余年送着,总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拦路了吧?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朝着姜府的方向驶去。 不知为何,谢余年并未上马车,而是骑着马跟在车旁。 难道是因为那些传言? 那他人还怪好嘞。 许是因为今天在宫宴上看了一场好戏,姜窈心情不错。 她趴在车窗边,手肘撑着半张脸,目光落在谢余年身上,“所以谢郎你今日怎么也在宫里?” 谢余年闻言,微微侧头看向她,“来太医院复诊,出门时看见了姜府的马车,便想着你会在。” 姜窈一愣。 谢余年分明没有失忆,他来复哪门子的诊? 她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软,“那太医怎么说?” 谢余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还能怎么说,叫我静养,总能恢复记忆的。” 姜窈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安。 今日太后举办秋日宴,为了避嫌,外臣基本都不会挑今日进宫。 可太后一直待在御花园,谢余年也不会是太后的人。 等等。 姜窈咽了口唾液,脑中闪过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皇帝,他是半途过来的。 还说是政务繁忙...... 所以...... 皇帝在中秋宴上昏厥,摄政王下旨在京中捉拿“逃犯”,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你盯着我做甚?”谢余年被姜窈看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尖。 “没、没事。” 姜窈突然想起姜盈的话,张了张嘴,想问谢余年最近缺什么不缺。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公子!” 来人正是那晚上姜窈在窗外看到的身影。 谢余年勒住马缰,转头看过去。 “公子......”七尹看了一眼车内的姜窈,止了话口。 谢余年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姜窈,“我还有事,今日不能送你回府了。” 姜窈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谢余年的袖口上。 袖口护腕上绣着的是玄鸟纹,并不是京中绣娘常用的图样,纹路繁琐,带着几分北地的粗犷气息。 姜窈突然想起,谢余年是在朔北长大的,比起京城,他或许更怀念朔北吧。 想到这,姜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在京中为质,是不是就像是鹰被扯断翅膀,落入了这金丝笼中。 “好,你路上小心。”姜窈扯出一抹笑。 谢余年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说完,便调转马头,同七尹匆匆离去。 马车继续前行,姜窈靠在软垫上,紧闭着眼。 按照原本的情节,皇帝若是死了...... 那谢余年呢? 他也会死吗? 要是现在去同谢余年说,叫他改投晋王萧无衡,他会答应吗? ......肯定不会。 在姜窈那已是死局的谢余年正斜靠在软榻上,听着七尹的汇报。 “说起来,这事还真多亏了姜三姑娘。”七尹低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若不是公子为了给姜三姑娘出头,也不会去找宣扬侯夫人的麻烦,就也查不到五年前赫图防备图丢失一事,竟然与宣阳侯有关。 七尹他们的本意只是想叫宣阳侯夫人受些苦头,在府前蹲了几日,总算蹲到了宣阳侯夫人出门。 听说宣阳侯夫人是要去静安寺求子。 七尹躲在树上,却发现宣阳侯夫人从观音阁里出来后,由丫鬟搀扶着转入了另一侧偏殿。 供案上那一尊地藏王菩萨像面目狰狞,与寻常寺庙大不相同——菩萨手中锡杖倒持,脚下踩着刻满符咒的青铜莲花。 透过雕花窗棂,七尹隐约看见宣阳侯夫人将一叠黄表纸投入火盆。 纸上的"赫图"二字被朱砂圈住,看着十分不吉利。 “五年前赫图因防备图丢失,死伤无数,”七尹想起那些冤魂,攥紧了拳头,“可她竟叫僧人在那倒诵《地藏经》,这是要他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怎会有人的心思如此歹毒。 谢余年冷哼一声。 若是世上真的有鬼,那便没什么不公之事了。 宣阳侯在老侯爷去世后,也想过子承父业,继承老侯爷的将军之位。 谁知他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蠢才,闹出了不少笑话,惹得先帝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骂他无能。 从那以后,便被剥夺了兵权,缩在了京城好好当起了宣阳侯。 谢余年想起来,最开始的参宣阳侯的折子,便是他父亲实在看不惯他在军营中的所作所为,亲自递上去的。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记恨上谢家的。 谢余年抿唇,只是不知道,摄政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按了按眉心,“陛下已经下了圣旨,借口身子不适,今年的祭祖狩猎由摄政王主持,叫他们提前准备好。” 有些事,总要有一些了断。 第71章 画画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桌案上洒下一片暖色。 姜窈执笔,站在桌前,一脸认真地盯着面前的宣纸。 “窈儿在画什么?”姜盈端着新制的桂花糕进来,瞧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凑过来道。 听见声音,姜窈慌忙想用衣袖去遮掩,却已经来不及了。 画中人一袭玄色劲装,胯下骏马前蹄高扬,背景是朔北特有的苍茫群山。 墨迹未干处,隐约可见那人腰间佩剑的流苏随风扬起。 “没、没画什么......” 姜窈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姜盈怀疑她换了芯子。 “呀,”姜盈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又凑近细看,“这马画得真好。” 她拈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姜窈,若有所思,“记得你小时候就爱画马,有次还把祖父书房里的《八骏图》临摹了个遍,气得他老人家直跺脚。” “只可惜那幅《八骏图》随他老人家下葬了,不然还能拿出来比比。” “阿姐!”姜窈嗔一声,“人家《八骏图》什么水平,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妹控好可怕...... 不过幸好没露馅,看来原主小时候也挺喜欢画画的。 姜窈咬下一口桂花糕,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这味道...... 她强忍着咽下,只觉得舌尖都在颤抖。 “怎么了?”姜盈慌忙凑近,“我这次没把盐当成糖吧?” 她自己捏起一块,正要尝,就被姜窈拦下。 “阿姐,你还是别尝了吧......” 甜中带苦,苦里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糊味。 也不知道阿姐最近怎么了,突然琢磨起了糕点,只是这味道着实...... 一言难尽。 姜窈觉着,厨艺这种事,指定有点说法。 不过这玩意拿去下毒,光凭这精致的外形,定能将人糊弄过去。 姜盈有些丧气,清冷的脸上沾着几点面粉,倒添了几分烟火气,“我怎么连个糕点都做不好。” 姜窈正将桌上的画卷起来,闻言抬眸看向她,“不过一盘糕点,怎还怪罪起了自己?” “你这糕点,不会是要送去给晋王殿下吧?” 这段时间,姜盈与箫无衡的进展十分迅速,每隔几日都会有箫无衡的东西送进府中。 有时候连带着还有她的份儿。 姜盈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嗯,马上就是秋猎了,我想做些带在路上,他也能......尝尝。” 姜窈摆摆手,“那阿姐不如从自己拿手的做起。” 姜盈一怔,“那我给殿下出两道诗题,叫他在路上解解闷?”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窈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做你自己就好。” 她绕到姜盈跟前,将她脸上的面粉拭去,“不必刻意讨好晋王殿下,我觉着,殿下只要能在秋猎上看见你,脸上的笑意就已经遮不住了。” “你、你胡说什么呢!”姜盈脸上的红晕更甚。 姜窈伸手轻轻抬起姜窈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然后道:“姜姑娘开心就好。” 明摆着是在学箫无衡。 姜盈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拍开她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连我都敢取笑。” 姜窈笑嘻嘻地收回手,眨了眨眼,“每次殿下见你时,眼神温柔得能比上春日得湖水了,我觉着按你自己的心意来,就是最好的。” 姜盈愣了片刻,眼中多了几分释然,“对对对,我们窈儿说的都对。”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不过这次秋猎窈儿你可要小心些,毕竟是由摄政王主持的,我怕他还想对你做些什么......” “什么?”姜窈顿住,“秋猎由摄政王主持?” 第52章 就算她的记忆再模糊,也不会连这个都记串了吧? 姜窈有些疑惑,问道:“秋猎前不是要祭祖吗?不应该是陛下......” “陛下如今身体欠佳,由摄政王代由祭祖也正常。”姜盈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怎么了?可是害怕?” “没、没有。”姜窈勉强稳住心神。 这是不是说明,一切都与书中不一样了?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特别是......她结识了谢余年之后。 这些改变,会与谢余年有关吗? “小姐!”春兰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其中还带着喜色,“谢公子来了!” 啊? 她也没说啊? 怎么想曹操,曹操也会来啊? 姜盈朝外面看了一眼,“估计谢公子也是因着秋猎的事来了,想要邀你同去呢!”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与谢公子了。” 两人将要定亲,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送走姜盈后,姜窈慌忙将桌案上卷起来的画轴往里推了推,又迅速用话本子盖住,生怕露出半点痕迹。 再扭头时,正好对上了门口谢余年的目光。 他身形修长,站在那不知看见了多少。 姜窈深吸一口气,“好巧啊,嘿嘿......” “......不巧,”谢余年跨了进来,“专门来找你的。” ...... 这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姜窈谄谄一笑,“那谢郎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秋猎将至,我想着阿窈或许有兴趣一同前去,就来了。”谢余年轻笑一声,自顾坐在了椅子上。 说罢,还抬头看了姜窈一眼,挑了挑眉。 言下之意便是,随便坐,不客气。 “好呀。”姜窈点点头,正愁怎么躲摄政王呢,要是跟谢余年站在一起,安全感也能多一点。 谢余年点头,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桌案上,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姜窈心中一紧,下意识侧身挡了挡。 “只是我骑术不精,怕是会拖了谢公子的后腿。” 谢余年有些好笑的看了姜窈一眼,“我如今这样,像是很会骑术的样子吗?” 说着,他突然顿住,像是突然有了些兴趣,“不过,难道我从前没有教过你吗?” 他问的真诚,姜窈心里却有些慌乱,“哈哈!谢郎骑术精湛,当然教过啦,只是我当时没学会......” 第72章 蠢事 “原来如此。” 谢余年也没怀疑,他骑术这么好,姑娘家的,臆想出这个也不奇怪。 “那......阿窈可否再同我讲些我们之间别的事?” 他说着,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桂花糕,伸手捏了一块。 “怎么突然问起这、哎哎!不能吃!” 姜窈话音还未落,就见谢余年捏着那块桂花糕,正要往唇边送。 她心中一急,下意识伸手去拦。 指尖不偏不倚地触到了谢余年的唇角。 姜窈先是庆幸将桂花糕夺了回来,后知后觉才察觉到刚刚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指尖微微一颤,感觉一瞬间有无数细微的电流从上面蹿过。 谢余年一怔,手指下意识从自己唇角划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心跳顿时如擂鼓般在耳边轰鸣。 他轻咳两声,试图缓解什么,“为何不能吃?” “不、不是,这点心放错了调味,是苦的。”姜窈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她慌忙收回手,声音细如蚊呐,“你还没回答我呢......” “只是随便问问,”谢余年抿了抿唇,又找补了一句,“太医说多听听从前的事恢复的更快。” “......” 信你个鬼。 “当然有了,”姜窈蹙眉,假装在回忆,“你记不记得,有次晚上,你来我房中找我,我们一同坐在屋顶的青瓦上看星星......” “然后呢?”谢余年凑近了些,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诱哄。 姜窈本就心虚,见他凑过来,心跳陡然加快,她咬了咬唇:“你怕我冷,将我搂在了怀里......” 她声音低了下去,似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 谢余年脑中想到那个画面,脸色莫名沉了下去,抬手扯了扯手腕处的护腕。 只觉好大一口锅扣在了他的头上。 做这些事的分明不是他,可听着姜窈轻声细语地描述那些事,他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行了,不用再说下去了。”谢余年忽然开口。 他抬眸看向姜窈,视线落在她那一张一合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姜窈被谢余年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愣,抬眸看过去,见他并未起疑,心中才稍稍安定,但脸上仍有些发热。 这是她昨晚上看的话本子的情节,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袖,轻声道,“没事,你慢慢想,想不起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只要别杀她就行。 谢余年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柔软。 姜窈心中一紧,下意识瞥了一眼桌案上被话本子盖住的画轴,脸上更热了几分。 谢余年见她神色不自然,只当她是害羞了。 聊这种话题,又是在女子闺房,他也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送走谢余年后,姜窈将房门轻轻合上,转身回到了书案前。 她低头看了一眼被话本子半掩的画轴,伸手将它抽出来,重新打开。 姜窈盯着画中人,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方才谢余年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耳尖的热意还未完全褪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嘴这儿有些不像,还是再改改吧。 她执起笔,蘸了墨,又细细地在画上添了几笔。 画中的谢余年眉眼间带着不羁,唇角微扬,看得她心头微微一颤。 咳咳,非礼勿视。 姜窈又在旁边添了几笔风沙的痕迹,朔北的风声从身边呼啸而过时,应该会感觉到自由吧。 要是不回京城,谢余年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正当她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是春兰的声音:“小姐,该用膳了。” 姜窈回过神来,慌忙将画轴卷起,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春兰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目光扫过书案上略显凌乱的纸张,又瞥见姜窈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摆碗筷,一边笑着打趣道:“小姐准备的这份生辰礼,谢公子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姜窈闻言,脸上顿时染上一层绯红,伸手作势要打她:“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春兰笑着躲开,将碗碟放在桌上,故作正经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若是小姐不信,到时候亲自递到谢公子手上就知道了。” 等姜窈坐在桌前,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散了不少。 她心中清楚,自己送这幅画给谢余年,不过是为了投其所好,讨他欢喜罢了。 姜窈只盼着,若有一天谢余年知道了真相,能因着这幅画,因着她今日的这份心意,对她网开一面,留几分情面。 用完膳,姜窈将最后两笔补完,将画轴仔细卷好,用丝带系上,小心放在一旁。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暗,院中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姜窈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酸涩。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谢余年是一个好人。 最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 夏蝉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见姜窈神色恍惚,轻声唤道:“小姐,喝口热汤吧,您一整日都在这作画。” 姜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接过汤碗,却只是捧在手中,并未喝下。 她低声问道:“夏蝉,你说……若是有一天,有人接近你,却是因为别有目的,你会恨她吗?” 夏蝉一愣,随即笑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若是那人真心待我好,即便起初别有目的,我也不会恨她。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还能没有半点私心呢?” 姜窈垂眸看着手中的汤碗,热气氤氲中,她看见了其中的倒影。 现在剧情已经偏离了这么多。 她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是福是祸,都要亲自去走一遭。 第73章 话本子 暮色四合,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谢府书房。 “主子,宫里的消息,摄政王接了圣旨后,暗中调动了京郊大营的兵力。”七尹压低声音道。 第53章 “属下觉着,他对此次的祭祖势在必得。” 谢余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是他思考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那我们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吗?” 七尹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主子?” 谢余年这才回过神来,“不用,看他们狗咬狗才有趣。” "属下明白。"七尹点点头,退了下去。 “元正。”谢余年想起什么,唤了一声。 在门口蹲着的元正听见声音,快步走进来,“怎么了公子?” “明日你去书斋,买些......”谢余年顿了一下,“现在时兴的话本子。” 元正愣住,“公子你何时喜欢看这些了?” 谢余年轻咳一声,“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待元正下去,谢余年起身走到了窗前,望着檐下的风铃,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他想起下午在姜府,姜窈看见他进来,做贼似的将话本子藏到书案后的模样。 怎么看个话本子还要偷偷摸摸的。 莫不是以为他会不叫她看? 谢余年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柔软。 罢了,多买些送她吧,叫她看个够。 第二日下午,元正就将话本子买了回来。 “公子,书都买来了。”元正捧着一摞崭新的话本子进来,放到了桌桌案上,“书斋的掌柜说了,这些都是最近最受欢迎的。” “行,”谢余年点点头,“找个箱子装起来,一起送到姜府去。” 元正点点头,正想将书抱走,却又被谢余年拦了下来。 “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本上,“这本重复了。” 谢余年将这本抽了出来,随意放在了一边,“这本留下,其他的都装进去吧。” 下午姜窈桌案上的正是这一本。 元正点点头,将剩下的书重新抱走。 ...... 烛火摇曳,谢余年坐在桌前,停了手中的笔,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他将手里的纸张放进盒子里收好,起身准备往床榻走去,却不小心带到了桌角的一摞书册。 “啪”的一声,几本书从桌上滑落,散在地上。 下午被他随意放在桌案上的话本子也掉了下来。 他弯腰将几本书拾了起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封面上。 封面上绘着才子佳人的图案,旁边还题着几句缠绵悱恻的诗句。 她喜欢看这种? 鬼使神差地,他拿着这本书,上了床榻。 烛火昏黄,映得书页上的字迹有些模糊,谢余年斜靠在床榻上,手中随意地翻动着,目光在字里行间漫不经心地游走。 看到一段描写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情节,觉着有些俗套,也不知道姜窈为何看的那么起劲儿。 突然,谢余年的手一顿,停在了其中一页。 书中的男女主角趁着夜色,悄悄爬上了房顶,并肩坐在屋檐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夜风轻拂,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两人在月下相拥,星光洒在他们身上,一时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描写地十分细腻。 如果他下午没有听过类似的句子的话。 烛火"啪"地爆了一声,谢余年却恍若未闻。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脑中浮现出这段时间姜窈的一颦一笑。 那些叫他有些失神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平静。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是从没有怀疑过自己,而是从始至终,都在演戏。 谢余年攥紧了手中的话本子,指尖发白。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姜窈时的情景,她站在自己的床榻前,什么也不顾的抱了上来。 又想起在那晚在姜府门前,她借着醉意莫名问的那个问题。 当时他只觉得她醉了,问得莫名其妙,还怕吓到她。 现在想来,那个问题分明别有深意。 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余年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总算明白了父亲的那一句,京城里的人,笑里都藏着刀。 “元正。”谢余年沉声唤道。 元正打着哈欠进来,看清谢余年的表情后心中一紧,“怎么了,公子?” 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谢余年低声开口,“不用送了。” “什么?”元正没听明白。 谢余年将手中的话本子扔到了地上,“将这些话本子,全部烧了。” 元正愣了一下,“可是公子,你不是说明日送到......” “出去。” 谢余年打断他,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等元正捡了地上的话本子出去,谢余年合衣躺了下去。 “姜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轻嗤一声,只觉得可笑。 发高热。 爱慕自己。 将臆想当了真。 如今看来,她比任何人都要高明,高明到让他毫无防备地走进了她的谎言。 谢余年头靠在枕上,盯着床顶的帷幔出神。 现在看,得了癔症的是他才对。 烛火在床帐外轻轻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些孤寂。 ...... 次日清晨。 元正刚走到门口,就见房门被谢余年从里面推开。 “公、公子?”元正一愣,疑惑地看向谢余年,“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话音刚落,他余光瞥见了屋里。 床铺整洁,被子还在床尾处,并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元正这才发现,谢余年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一身锦袍,眼下也有些乌青。 “您......您不会一夜没睡吧?” 谢余年揉着眉心,瞥了他一眼,“大早上的,什么事?” “......” 元正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谢余年一眼,低声开口:“姜府递帖子进来,说您生辰那日三姑娘会来我们府上......” “公子您......要见吗?” “呵。”谢余年神情冷峻,眉宇间透着一丝压抑的寒意。 元正听得心头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自家公子的神色平静得可怕。 “那小的帮您拒了......” 还没等他转身,接着就听见谢余年忽然开口。 “见,为何不见?” 第74章 掉马(上) 公子这是怎么了?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就不对劲了? 元正想不明白,挠了挠头,只盼望着到时候姜三姑娘能自求多福。 ...... 谢余年在朔北长大,回了京城后也并不喜欢大张旗鼓过生辰。 每年这日同谢夫人吃顿饭就算是过生辰了。 今年却不太一样,尤其是谢夫人在得知姜窈要来以后,她脸上的欣喜足足挂了三日。 其余院里的下人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除了......谢余年院里。 元正想不明白,公子这是怎么了? 那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就不对劲了?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挠了挠头,只盼望着今日姜三姑娘能自求多福。 姜窈到的时候,谢夫人正站在院门口张望。 一见到她的身影,谢夫人立刻迎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姜姑娘,你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姜窈被谢夫人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行礼:“谢夫人安好,今日叨扰了。” “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谢夫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往屋里走。 谢余年那小子平日里冷冰冰的,好不容易动了情,可得把人留下。 感受着谢夫人的热情,姜窈心情放松了不少,又想起今日的来意,“谢公子他......今日在府上吗?” “在呢在呢!”谢夫人笑着点头,“你先坐,我这就让人去叫他。” 姜窈连忙摆手:“不必麻烦谢夫人,我等等就好。” 谢夫人却不由分说,转头吩咐身边的青莲:“青莲,你快去叫余年过来,就说姜姑娘来了。” 谢夫人一顿,又道,“叫他好好收拾收拾,别总穿那几件衣裳。” 青莲应声下去,谢夫人则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姜姑娘,尝尝这茶,是他父亲特意让人从朔北带来的,味道清甜,你一定会喜欢。” 姜窈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茶香四溢,入口回甘。 她笑着点头:“好喝。” 谢夫人见她喜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你喜欢就好,走的时候带些走,今日就在府上用膳,用完叫余年亲自送你回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窈抬头望去,只见谢余年一身墨色锦袍,神色冷淡地走了进来。 第54章 谢余年的目光从谢夫人那张满脸笑意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了姜窈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母亲。”谢余年淡淡地唤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夫人笑着招呼他,“快看看是谁来了!” 谢余年闻言,目光再次落在姜窈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冷意。 姜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谢夫人见他不吭声,转过头剜了一眼谢余年,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人家姑娘都亲自将生辰礼送上门了,这孩子怎这副德行。 倒像是人欠了他什么似的。 谢余年闻言,抬眸看向姜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没事,只是觉得……惊喜。”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听得姜窈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莫名一股子心虚自上而下。 怎么感觉有些阴森森的。 谢夫人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笑着拍了拍姜窈的手,语气亲切:“窈窈,你别理他。他这孩子,平日里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心里高兴着呢。” 姜窈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点了点头:“谢夫人说得是,谢公子一向如此,我......我明白的。” 谢夫人对姜窈是越看越满意,眼中满是慈爱。 她转头看向谢余年,语气里便多了几分嫌弃,“时候还早,你先带着窈儿在府里转转。” 姜窈闻言,下意识看向谢余年。 只见他神色冷淡,嘴角虽挂着一抹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她张了张口,刚想要婉拒,却听谢余年已经淡淡开口:“好,母亲既然吩咐了,我自然照办。” 他走到姜窈身旁,微微侧身,看了过来。 姜窈站起身子,与谢余年并排往外面走。 谢夫人见两人站得近,脸上笑意更浓,故意同身边的青莲打趣道:“瞧瞧,这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得很。” 姜窈闻言,脸上更热了几分,连忙低下头,跟在了谢余年身后。 姜窈怎么也想不到,在府里转转,能转到谢余年的院子里。 突地看见眼前人地脚步一停,姜窈抬头看过去,却见谢余年直接推开了房门,跨了进去。 这...... 她也要进去吗? 接着就见谢余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要我拉你进来?” 姜窈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磨蹭地跟了进去。 元正将春兰拦了下来,很有眼力见的将房门带上。 “哎,我家小姐......”春兰一惊,小声道。 元正冲春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春兰一怔,转念想,难道谢公子有些私密话要同自家小姐讲? 屋里一瞬安静。 谢余年坐在屋里的檀木椅上,脸上收起了笑。 姜窈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她撇过脸道,“谢郎今日是怎么了,对我这么凶......” 谢余年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有些荒谬地看过去。 姜窈嘴一撇,作势要哭的样子。 分明是她欺骗了他,结果她还委屈上了? 谢余年眉梢一扬,不耐烦地撇开眼,“别装了。” “装什么......”姜窈小声啜泣,“我央求了父亲好久,父亲才同意我亲自过来把生辰礼给你,可你今日......” 她说着,伸手将锦盒递了过来。 “够了。”谢余年打断她的话。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拉过姜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步,险些撞进他的怀里。 谢余年的手掌温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指尖紧紧扣住她的腕骨,仿佛要将她整个腕骨捏碎。 姜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锦盒也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光,神情有些慌乱,“谢郎,你做什么......疼......” 第75章 掉马(下) 谢余年垂眸看着姜窈,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可听着姜窈的话,还是松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姜窈,戏演够了吗?” 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冷不丁对上谢余年的眼睛,姜窈心头一紧,仿佛一瞬间被看透了所有的心思。 她张着嘴,一时忘了哭。 谢余年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她,“说吧,你接近我的目的。” 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 嫁给他,避开原本的结局算不算? 姜窈心中无奈,她只是想活着。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谢公子,我不该欺骗你。”她收起了表情,乖乖站直。 瞧瞧,这就从谢郎变成谢公子了。 谢余年重新坐回椅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是奉了谁的命。” 箫无衡吗? 还是萧旌? 怪不得那日在宣阳侯府,萧旌会借着摄政王妃的名义替她解围。 听着他的质问,姜窈有一瞬愣神。 这是在怀疑她接近他是受人指使? 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受她自个儿的指使算不算? “没有。”姜窈脸色苍白,小幅度的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余年身子往前一倾,手肘撑在膝上,看着姜窈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没有?” 他眼神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我问,你答。” 姜窈站在原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没有失忆。” 这分明是肯定句。 姜窈咬了咬唇,“嗯。” “那你为何骗我?”谢余年嗤笑一声。 还说什么他半夜去敲过她房门。 谢余年突地一滞。 虽说上次他确实去了。 “你不也骗我了吗?”姜窈抬起头,与谢余年对视,眼中带着几分倔强,“谢公子分明也在利用我。” “那日在荷花池中你还打我后脖颈,还去别院的后院里偷孔雀毛。”姜窈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些,“中秋那日,那队侍卫是来抓谢公子的吧?我带你去会仙楼里面换衣裳,替你隐瞒你衣服上的血迹......” 花了她十两黄金呢! 她咬了咬唇,索性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猜,谢公子是为了降低他们的猜疑吧?” 谢余年进京为质,皇帝定不会放心将权力交给他,而她如今,便是谢余年名义上的“软肋”。 随着她最后一句落下,屋子里鸦雀无声。 姜窈说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顿时消散。 她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见她这副模样,谢余年突地失去了兴趣,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子烦躁。 “元正,送客。” 姜窈如蒙大赦,快步走到房门口。可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小声说道:“谢夫人留我用晚膳,谢公子您帮我同谢夫人解释一下……” 说罢,立马跟着元正出了房门。 生怕晚一步就要被留下来。 听着她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心中那股烦躁感却并未消散,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元正送完姜窈回来,却见自家公子仍在椅子上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公子,小的已经同夫人那边已经说了,姜姑娘家中还有事,不能在府中用膳,不过......夫人看起来有些失望。” “嗯。”谢余年缓缓从椅子上起身,余光却瞥见刚刚被他那一下摔落在地上的锦盒。 盖子被摔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画轴 “咦,这是什么?”元正低头,弯腰将画轴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是……姜姑娘送您的生辰礼?” 谢余年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拿走。” 元正没动,手里捧着画轴,脸上有些欲言又止。 谢余年见他还杵在那不动,看了过去。 “公子,要不您先看看?”元正梗着脖子,将画递了过去,硬着头皮开口。 谢余年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元正手中的画轴上。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烦躁,缓缓展开画轴。 画中的景象渐渐映入眼帘——朔北的苍茫天地,连绵的山脉,和......风沙中策马奔腾的身影。 谢余年一愣,目光久久停留在画上,心中仿佛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画中的他,神情洒脱,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他的自由。 “小的觉着,姜三姑娘心中是有您的。”元正站在一旁,偷偷瞥了一眼谢余年的脸色,小声开口。 第55章 在他看来,公子现在就跟受了情伤似的。 谢余年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元正看了半晌,声音冷淡:“然后呢?” 元正被他的目光看得后背发凉,抬手擦了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咬了咬牙,冒死开口:“公子您现在生气,会不会是您……喜欢上了姜三姑娘。” “......” 谢余年闻言,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我喜欢她?” 元正见他没有立刻发怒,胆子稍稍大了一些,继续说道:“公子现在这般,难道不是因为心中在意姜三姑娘吗?” 不然的话,以自家公子的性子,早就提剑上姜府了,哪还会在这站着。 他的话还未说完,谢余年已经冷冷地瞟了过去,目光如刀,吓得元正立刻闭上了嘴,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我去夫人院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元正干笑两声,连忙找了个借口,转身溜了出去,生怕再多说一句,自家公子就先提剑砍他了。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谢余年一人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半晌过去,才缓缓垂下眼,视线落在桌上放着的这幅画上。 “生辰礼......”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 他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生辰礼。 脑中又想起元正的话——公子现在这般,难道不是因为心中在意姜三姑娘吗? 他在意她? 谢余年轻笑一声。 真是魔怔了。 元正他能懂什么。 他只是因为被人欺骗了生气而已。 第76章 荣贵妃 姜窈站在谢府门外,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天色似乎都暗了下来。 春兰跟在她身后,见她神色恍惚,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谢公子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不是要诉衷肠吗? 怎么小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姜窈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春兰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小声嘀咕道:“谢公子也真是的,小姐您特意来为他送生辰礼,他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真叫人心寒。” 姜窈闻言,心中一酸,却只是轻声说道:“如今也好。” 她心中起码没了负罪感。 春兰撇了撇嘴,有些替小姐不值,这幅画小姐画了许久,连眼睛都熬红了,谢公子怎还不领情? ...... 马车缓缓驶离谢府,姜窈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谢余年应该不会再与她定亲了。 她应该开心的,谢余年身上藏的秘密太多,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她能远离当然最好。 可不知怎的,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扯着,每一下都隐隐作痛。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街边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传入车中,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显得遥远而模糊。 姜窈的思绪渐远,想起了她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时的她,满心惶恐,生怕自己会像原主一样,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她接近谢余年,不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结局吗? 现在情节改变了这么多,说不定她的结局早就已经改变了,姜窈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小姐,我们到了。”春兰的声音打断了姜窈的思绪。 姜窈回过神来,发现马车已经停在了姜府门前。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扶着春兰的手下了马车。 躺在床上后,姜窈翻了个身,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不需要再为欺骗了他惴惴不安,也不需要再去替他隐瞒。 ...... 天刚一降温,就有绣娘来量了姜窈身量,说是要做冬装。 如今绣制繁琐,做一件衣裳便得要一个月光景,特别是冬装,要提前两个月做。 送走了量身量的绣娘,姜窈抿了抿唇,起身对身边的夏蝉道:"去备些点心,我要去母亲院里道谢。" 谁知到了沈氏的院子,姜窈才发觉今日府上来了客人。 她在院门外站定,正犹豫要不要改日再来,就见丫鬟看见她已经进去通传了。 接着就听见沈氏的声音:"窈儿来了?快进来。" 姜窈只好抬步进去,刚掀开帘子,却发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 姜窈福身行礼:"母亲。" 沈氏的笑容明显放松了些:"快过来。" 她招手让姜窈上前,"这位是荣国公夫人。" 姜窈再次行礼。 眼前的妇人约莫四十出头,一身绛紫色织金褙子,发间簪着赤金点翠步摇,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气度。 沈氏又指了指姜窈,笑着道,“夫人,这便是我家三姑娘姜窈。” 荣国公夫人? 姜窈心里盘算着。 荣国公夫人的母家是京城盛阳伯府,与淮阳沈家算是同宗。 不过淮阳沈家只是旁支,这些年的往来也不多,逢年过节送个礼而已。 如今荣国公夫人亲自来访,难道是荣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姜窈进屋之后便坐到了一边。 因着这事早晚都要被知道,沈氏与荣国公夫人也没避讳她。 几个来回下来,她渐渐听明白了荣国公夫人的来意。 这几日宫中出了一件不算喜事的喜事。 说是荣贵妃在御花园里亲手将王宛清推下了湖。 王宛清得了皇上得的临幸,如今已经被封为了庆嫔。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后宫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屡见不鲜。 可偏偏王宛清被救上岸之后,太医诊断出她已经怀孕月余,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要知道,皇上年少登基,如今已有六年,膝下只有两个不满五岁的公主。 "皇上震怒,当即就将月遥禁足了。"荣国公夫人说着,眼圈已经红了,"月遥一向贤良淑德,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定是有人陷害......" 蒋月遥,是荣贵妃的闺名。 "夫人莫急。"沈氏温声劝道,"皇上只是正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 "等不得了!"荣国公夫人急道,"王家那边已经闹开了,说是要讨个说法,要是被按上谋害皇子的罪名,一切都晚了。" 王家是太后的母族,原本就仗着太后的势,在京中横行。 朝中结党营私泛滥,如今王宛清怀了龙种,若是皇子,那便是皇上的长子。 荣国公夫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太后已经发话了,说是一定要彻查此事,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月遥她......"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目光闪烁地看了沈氏一眼。 "夫人,"沈氏忽然道,"您今日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荣国公夫人神色一僵,随即苦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听闻你家大姑娘今年冬月便要同晋王殿下成婚......” 姜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晋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又与姜盈定亲,荣国公夫人这是想让晋王去求情。 "夫人,"沈氏有些为难,"晋王殿下素来不问朝政,如何叫他......" 何况姜盈如今还未同晋王殿下成婚。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叫女儿掺和到这些事中。 荣国公夫人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握住沈氏的手:“你我两家同出一脉,月遥也能唤你一声姨母,若是月遥能度过此劫,荣国公府定会记在心上。”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王爷是陛下的亲弟弟,再没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了,只是说两句话,我只想月遥能平安。” 此时,荣国公夫人也只是一位母亲。 "夫人,"沈氏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此事关系重大,贸然行事只怕适得其反,不如这样,我让老爷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再做打算如何?" 第77章 猜到了? 荣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强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全,只是......"她欲言又止,"我怕月遥那边等不得了,她一向爱慕陛下,如今被禁足,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我明白。"沈氏起身,"夫人放心,一有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知。" 荣国公夫人这才勉强点头,又说了些感激的话,这才开口告辞。 “窈儿,你去送送国公夫人。” 姜窈点头起身,引着荣国公夫人往外走去。 秋风拂过,带来一阵桂花香,荣国公夫人身上的苦檀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听我家那浑小子说,三姑娘要同余年定下亲事了?”往外走着,荣国公夫人似闲聊般开口。 姜窈心头一跳,面上不显,只低头道,“这事全凭父母做主。” 荣国公夫人轻笑一声:"余年那孩子十几岁回了京城之后,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外表虽看起来不太好亲近,但心底......”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最是重情重义。” 第56章 “就说我家那个浑小子,连他哥的话都不听,只听他年哥的话。” 姜窈便顺着问道:"两位公子是怎么与谢公子相识的?" "说来也苦。"荣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他刚回京那会儿,性子孤僻得很,整日把自己关在府里,也就我家那浑小子,记吃不记打,听说他是从朔北回来的,天天硬拉着他出去走动,这才慢慢开朗了些。" 姜窈点点头,静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荣国公夫人送到府门口时,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母亲。" 姜窈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下意识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翻身下马,正朝这边走来。 生得清俊,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气度,正是荣国公府世子,蒋清晏。 姜窈一怔,那日她在马车里,见过这个人。 只是那时她心思不在这两人身上,没想到他们两个就是荣国公府的两位公子。 蒋清晏走近后才看见母亲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这位是......" “这是姜三姑娘,”荣国公夫人又想起什么,介绍道,“她母亲与我同族,算下来也是你表妹。” 蒋清晏微微颔首:"姜表妹好。" 姜窈一晒,确实是表妹,只是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只是也不能抹了荣国公夫人的面子,只好悻悻喊了一声,“表、表哥好。” 蒋清晏目光在姜窈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母亲怎么在此?” 荣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姐姐,你呢,骑着马,这是要往哪去?你弟弟呢?可是又偷跑出去了?” 几个问题问下来,连珠炮似的问下来,蒋清晏轻笑一声,缓缓道,“母亲放心,弟弟在府里温书呢,我约了谢余年,正要去寻他。” “星野在府里温书?”荣国公夫人闻言,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 "你去找余年?你们这些孩子,整日里......"她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姜窈,转而说道,"罢了,你去吧,只是记得早些回来,莫要惹事,上次你们去野猎......" 蒋清晏笑着应下:"母亲放心,儿子有分寸。" 他说着,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 荣国公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蒋清晏已经策马离去,叹了口气。 “上次野猎,蒋......表哥也去了?”姜窈在一旁问道。 “可不是?”荣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这几个孩子,疯起来没轻没重的。” 想到什么,她又安抚了姜窈一句,“你放心,余年他是个有福气的,定能恢复记忆。” 姜窈乖巧地应了声,目送着荣国公夫人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远去,她才长舒一口气。 这世界可真小。 ...... 城东猎场。 蒋清晏到的时候,谢余年正在射箭。 一袭暗红色锦袍,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嗖——” 谢余年搭箭、拉弓,动作行云流水,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靶心。 “好箭法!”蒋清晏轻声赞叹。 谢余年似有所觉,转过头来。 "蒋世子。"谢余年收起长弓,"你来了。" 蒋清晏翻身下马,黑靴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听见这一声“世子”,嘴角的笑意更甚。 “还装呢?” 谢余年眯起眼睛,神色如常:“......猜到了?” 蒋清晏眸光微闪,“本来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谢余年又往外射了一箭,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什么时候?” 蒋清晏轻笑一声,“还多亏了星野,上次在宣阳侯府,听他絮絮叨叨讲了半个时辰你们相识相知的过程,你眼底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谢余年握着长弓的手微微收紧。 蒋星野是个话痨,这件事他十五岁就知道了。 上次去宣阳侯府寿宴,蒋星野那小子,从他们如何在京城认识,讲到如何一同野猎,讲完以后又开始说他的喜好,到最后甚至连他最爱吃哪家酒楼的醉蟹都说了个遍。 “所以,”谢余年转过身,“他现在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蒋清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你要是想打他得再等等。” 好歹是自己的亲弟弟。 蒋清晏想了想,又道,"记得下手轻点。" 谢余年冷笑一声,“放心,打不死。” 蒋星野那小子皮糙肉厚,最多在床上躺个半月。 “行,”蒋清晏收起笑意,目光变得认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余年望着远处的靶心,沉默片刻,"有些事,必须要有个了断。” 蒋清晏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我姐姐被禁足,和这件事有关吗?" "有,"谢余年回答得很干脆,“不过你放心,不会太久。” 蒋清晏点点头。 他们之间向来如此,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该问的从不多问。 蒋清晏又问,“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第78章 图他这个人 谢余年沉吟片刻,“狩猎那日,我会跌落悬崖,你把这事闹得大一点。” 蒋清晏挑眉,"那可以叫星野去做,闯祸这种事,他擅长,定给你闹得满城风雨。" 谢余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也是,那你想个理由。" “对了,”蒋清晏突然想起什么,“今天我碰见了一位表妹。” 谢余年挑眉,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怎么?同我说这个,不怕你夫人生气?” 蒋清晏比他大上一岁,去年成了婚,夫人如今正怀着孕。 “这关我夫人什么事?”蒋清晏瞪了谢余年一眼,“你可别乱说话。” 他夫人这几日吐的厉害,整个府里可是连条狗都不敢大声说话。 谢余年继续拉弓射箭,"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蒋清晏状似无意地开口:"好像姓姜来着。" 射箭声突地停下,谢余年缓缓放下长弓,转头看向蒋清晏:"谁?" "好是姜府的三姑娘。"蒋清晏淡淡道,"这可真巧。" “她什么时候成你表妹了?”谢余年一怔。 蒋清晏解释了一句,“我母亲也姓沈啊,与姜夫人是同宗。” 谢余年轻哧一声,“这算什么表妹。” 姜窈又不是沈氏亲生的。 “那又如何,”蒋清晏笑眯眯道,“反正今日她喊了我表哥。” “等以后你俩成了婚,不也要喊我表哥?”蒋清晏揶揄道,“来,先喊我一声表哥听听。” “谁说我要与她成婚?”谢余年想起什么,冷声开口。 蒋清晏疑惑,“你不与她成婚?这两个月关于你们俩的传言可是满京城都知道了。” 谢余年当然知道,这其中有不少都是他的手笔。 蒋清晏又问,“难道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 谢余年匆匆落下一句,扭身重新搭上了弓。 “那也行,”蒋清晏缓缓道,“她年龄跟星野一般大,我看我母亲挺喜欢她的。” 谢余年手中的弓突然一顿,箭矢偏离了方向,斜斜地插在靶子边缘。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失手。 谢余年缓缓放下长弓,转头看向蒋清晏:“你说什么。” 他站在原地,一手拿着弓。 桀骜的面容上,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清冷如寒潭。 这才几日,就又攀上了新人? 蒋清晏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轻笑一声,"你还说不喜欢?" 今日他在姜窈面前,提起谢余年的名字时,就觉得姜窈的表情有些许不对。 原是两人闹别扭了。 谢余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出另一支箭,“喜欢又如何?她骗了我。” 蒋清晏一怔,"她骗了你?骗你什么了?" 谢余年皱眉不语,手中的长弓不自觉地握紧。 蒋清晏顿时失笑,“她是骗了你的钱财?还是利用了你?” 谢余年脸色有些复杂,钱财,当然没有,除了那条兔毛围脖,姜窈从未向他索要过任何东西。 利用...... 姜窈对他,自然也称不上是利用,反倒是他,借着人家打了不少掩护。 谢余年摇头,艰涩道,“可......” 蒋清晏摊开手,径直打断他,“人家姑娘不图你钱财,也不图你身份,知道你昏迷以后眼巴巴就去了你府上,对你还没有什么利用,那图的不就是你这个人吗?” 谢余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图他这个人? 姜窈撒谎欺骗他,是为了图他这个人? 谢余年觉着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可她......"谢余年欲言又止。 第57章 蒋清晏继续说道:"人这一生,谁没有几个不得已的苦衷?何况,她一没伤害过你,二不曾利用过你,三未辜负过你的信任。" “再说,以你的性子,谁能骗过你?” 蒋清晏话音落下,半晌却不见谢余年回话,扭头一看发现人还站在那,心思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谢余年薄唇紧抿,觉着呼吸都乱了几拍。 猎场的风轻轻拂过,卷起几片残叶。 回京后,皇帝的多疑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而母亲也期望他早日成家,早日安定下来。 起初,姜窈对他,只是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 她聪明,却又带着几分天真,像是一枚恰好出现的棋子。 既能帮他稳住局面,又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有些克制不住。 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无法无暇其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甚至开始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初见的那一个拥抱,就像是一抹突如其来的色彩,打破了他原本黑白分明的世界。 或许是她拉着他爬墙时眼中的狡黠,或者是她扭捏着喊出一声声“谢郎”时的模样,也可能......是那幅亲自送来的画。 他分明有很多次机会去怀疑她,去细想她的真实意图,可念头一起,却又被他下意识的压下。 他生于朔北,十几岁便是人人称赞的少将军,心中自有宏图。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权谋与算计中度过,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儿女情长牵绊。 可心里的雀跃作不得假。 她虽欺骗了他,可也是他放任出来。 是他放任了她的接近,放任了她的试探,甚至放任了她在他心中悄然生根发芽的情感。 于是,她变成了压在心底的情。 谢余年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眉心,“你说的对。” “对什么?”蒋清晏反应了一下。 他说什么了? 哪一句? “没什么,”谢余年稍稍平静下来,又抬眸道,“所以她今日为何会跟伯母在一块。” “想知道?”蒋清晏挑眉,举起了手中的箭,“你先赢了我再说。” 一炷香后,谢余年便得知了荣国公夫人今日去姜府的目的。 谢余年放下长弓,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你再练练,先超过了星野再同我比吧。" “......” 蒋清晏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这哪是安慰,分明是在说他的箭术还不如他弟弟。 “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百发百中的。”蒋清晏无奈道。 谢余年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收起长弓。 在猎场上练出来的箭术,怎能跟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比。 在朔北,每一箭都关乎生死,哪容得半点差错。 第79章 余年兄 秋意渐浓,姜盈亲自给姜窈送来了新制成的骑装。 "阿姐,这是......"姜窈看着那套轻便的骑装,有些发怔。 秋猎.....怎么她也要骑马吗? 姜盈将骑装展开:"快秋猎了,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 “这料子又轻又软,最适合骑马了。" 姜窈摇头,小声道:"阿姐,我不会骑马。" 她只在从前旅游的时候,骑过那些观光用的,已经被驯服的马。 就这,还又磨大腿又屁股的。 "那有什么,"姜盈不以为意,挪揄道,"到时候你不是要同谢公子一起吗?让他教你就是了。" 又听见谢余年,姜窈垂下眸子。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姜盈才发觉她神色有异,愣了片刻,柔声道:"怎么了?可是......" "没什么。"姜窈勉强笑了笑,"只是觉得总麻烦谢公子不太好。" 姜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也没问,只是笑着道:"那到时候我教你也是一样的,我到时候替你选一匹温顺的小马,最适合初学者。" 姜窈乖乖点头,两姐妹又说了好一会的话,姜盈才离开。 待姜盈走后,姜窈坐在窗前,抬手拍了拍双颊。 怎么回事。 演戏演多了? 怎么还出不了戏了。 姜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觉着不对,很不对。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丝凉意。 姜窈忽然想起来那日在会仙楼,谢余年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虽说只是为了不叫那队侍卫看清她的脸,但确实......挺暧昧的。 她记得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记得他身上的松木香,记得那时他低头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停!” 姜窈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小命都快保不住了,怎么还有心情想这些,还是赶紧想想到时候要是碰上摄政王可怎么办吧! ...... 祭祖当日,是个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姜窈与姜盈一同坐在马车中,车轮从青石板路到土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那日我从皇宫出来后,在家中也没瞧见二姐,她那一日......” 姜窈侧头,看向姜盈,轻声问道。 今日姜珍也没跟她们坐一辆马车,而是去跟卫玉凝坐到了一块去。 姜盈闻言,声音有些迟疑,“珍儿她......好像很晚才回来。” “很晚?”姜窈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追问道,“那她那一日去了哪?” 姜盈咬了咬唇,半晌才低声道:“听说......摄政王也在宫中。” “什么?”姜窈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他们在皇宫中竟敢——”她话未说完,却已不敢再往下讲,心中翻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姜盈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陛下的身子越发的重了,除了上朝,便是在御书房中呆着,几乎不见外人,宫中事务,如今多是摄政王在打理。” 姜窈脸色苍白,她心中既惊且怒,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马车内陷入一片沉默。 往山上走的路有些泥泞, 姜窈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涣散,心中却翻涌着无数念头。 她忽然低声问道:“陛下......真的病得如此重吗?” 姜盈摇了摇头,声音轻若蚊吟:“宫中消息封锁得紧,外人无从得知。” “但摄政王的权势日益膨胀,朝中已无人敢与他抗衡,若陛下真有万一,这天下……怕是真要变天了。” 她只怕到时候晋王殿下也会被牵扯其中。 姜窈心中一沉,却又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如果皇帝真的病的无力回天,那谢余年又在计划什么? 现下情节已经被改变了这么多,那皇帝的病会不会也有转圜之地? 祭祖的地方在半山腰,庄严肃穆的祭坛被群山环绕,仿佛与天地相连。 女眷不能在场,姜窈便跟着姜盈先回了帐篷。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祭坛上,金碧辉煌的仪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摄政王站在祭台最前面,身披蟒袍,头戴玉冠,面容冷峻。 他代替皇帝祭祖,步伐缓慢地上了祭祀台,目光扫过下面这些文武百官、宗室亲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萧旌知道,底下这些人有的面上恭敬,心中却各有盘算。 有人暗自咬牙,恨他权倾朝野,欺压皇室;有人则低头不语,生怕惹祸上身。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 但那又如何? 如今站在这的是他,祭祖的是他,接受跪拜的也是他。 祭坛上,香烟缭绕,钟鼓齐鸣。 萧旌接过礼官递来的祭文,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今日祭祖,乃国之大事,诸位当谨守本分,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祭坛下,谢余年站在人群的边缘,视线从祭坛上的摄政王移到前面的宣阳侯身上。 这时,站在宣阳侯身侧的赵若钦似乎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抬头,往四周看了看。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却什么也没发现。 赵若钦皱了皱眉,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疑惑。 等祭祖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谢余年站在原地,目送远处那几道背影离开。 箫无衡站在前面,兴致蔫蔫地看完了祭祖后,就悄悄溜到了人群里。 他今日虽穿了一身王爷服饰,却毫无架子,目光很快落到了谢余年身上,眼中顿时闪过兴奋。 “余年兄!”箫无衡快步走到谢余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怎么站这么远?害得我好找!” 箫无衡虽压低了声音,但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雀跃。 “......” 他俩很熟吗? 谢余年转过身,眉头微微一皱,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你同我这么生分做什么,你忘了?”箫无衡摊手,“你还在我院里睡过呢!” “咳咳!” “你胡说什么?” 第58章 谢余年又往旁边移了几步,离他远了些。 箫无衡见他这样,也不生气,还又凑近了些,“今儿晚上有事没?” “我带了两坛酒来,今晚去你帐篷里喝一点?” 第80章 套话 “殿下,我晚上还有事,您还是找别人吧。”谢余年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箫无衡却毫不在意,伸手搭在谢年年的肩膀上,语气轻快:“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解决。我这人最不怕麻烦了。” “......” 谢余年咬了咬牙。 他被箫无衡这无赖的态度弄得有些头疼,他不明白,箫无衡为何非要缠着他喝酒。 可谢余年不知的是,箫无衡今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姜盈这几日见姜窈心情低落,整日郁郁寡欢,便猜测她与谢余年之间可能闹了别扭。 她心疼姜窈,又怕直接问了刺激她,索性直接叫箫无衡想办法。 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箫无衡也在心中嘀咕,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沦落到给人当“媒人”的地步,真是有失身份。 可又不能拒绝姜盈,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想了一整日,也就想出来这个办法,今晚他非要把谢余年灌醉了,好好问清楚他的想法。 ...... 到了晚间,箫无衡果然不请自来,提着两坛酒掀开了谢余年的营帐。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仿佛进了自己的营帐似的,毫不客气地将酒坛放在案几上。 “来来来,别愣着了,坐下喝酒!”箫无衡不由分说地将谢余年按在软垫上。 随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是我从宫里拿出来的好酒,平日里可喝不到,你可不能浪费。” 谢余年看着面前的酒杯,心中很是抗拒,但见箫无衡这样,也不好直接将人赶走。 只扬手给自己倒了半杯。 他可不觉得箫无衡今日过来,真是为了同他喝酒。 箫无衡见他愿意喝酒,连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这才对嘛!” 谢余年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殿下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箫无衡摆了摆手,故作轻松,“能有什么事?闲来无事,过来找你喝酒解闷而已。” 他说着,举起酒杯,随后又催促道,“快喝啊,别愣着。” 谢余年心里确实藏着事,没拒绝。 几杯酒下肚,谢余年眼尾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皮肤白皙,这一点红便十分明显。 箫无衡见状,心中暗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装作随意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同三姑娘闹别扭了?” 谢余年心道果然,,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箫无衡不信,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别骗我了,我可是都看出来了。” 要是没闹别扭,今日怎会不一起来,害的他也没跟姜盈说上几句话。 谢余年沉默下来,似不愿多说。 箫无衡见状,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追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快与我说说。” 他回去也好交差。 谢余年依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箫无衡见他这副模样,正想再劝几句,却见谢余年忽然抬起头,“殿下既然来了,就陪我多喝几杯吧。” 一脸的苦相,像受尽了苦楚。 箫无衡愣神之间,面前的酒杯又被谢余年倒满了。 见谢余年主动为他倒酒,箫无衡还以为他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忍不住开口,“你快同我说说......” 谢余年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替箫无衡斟满了一杯酒,低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再来。” 箫无衡饮了酒,放下酒杯后拍了拍谢余年地肩膀,“你放心,以我俩的关系......嗝。” 谢余年抬手又为他倒了一杯酒,语气平静:“殿下,酒。” 箫无衡见他如此,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酒意上头,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便也没多想,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闷下。 外面风声簌簌,酒气阵阵,飘得满营帐都是。 箫无衡不知被灌下去了几杯,他打了个酒嗝,语气也变得有些含糊:“谢余年,你放心......只要你说了,我一定替你办成......” 谢余年闻言,心中冷笑。 他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喝酒都是用碗的,酒量早已练得极好,哪会轻易醉了? 见面前的箫无衡已经大了舌头,才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殿下,你醉了。” 箫无衡摆了摆手,强撑着说道:“我……我没醉!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醉!” 谢余年便又为他倒了一杯酒,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那殿下说说,是什么要事?” “还不是阿盈,担心她妹妹。”箫无衡此时已经醉得迷迷糊糊,听到谢余年的问话,毫无防备地回答道。 “她怎么了?”谢余年一怔。 箫无衡此时已经有些坐不稳了,但见面前的杯子是满的,依旧强撑着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然而,这一杯酒下肚后,他的眼神彻底涣散,身子一歪,差点从软垫上滑下去。 谢余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但见他要往自己身上靠,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寸,箫无衡毫无征兆地倒向了一边。 幸好地上铺的都是软垫,箫无衡用手撑着脑袋,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忿,“你怎如此待本殿下?你可是还欠我两个人情,我都记着呢!” 谢余年拧眉,将人扶了起来,靠在立柱上,“什么人情?” 箫无衡却不肯安分,晃着身子,嘴里还嘟囔着:“中秋那日,可是我替你当了靶心,还帮你处理了明翠山的后事。” 谢余年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他盯着醉醺醺的箫无衡看了许久,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箫无衡此时已经醉得神志不清,完全没有察觉到谢余年语气中的冷意。 他晃了晃脑袋,含糊地说道:“会仙楼......是你的产业吧,莫名奇妙办什么猜谜会,呵......我就知道你要行动,果然......” “可你.....为什么要拔我孔雀的毛?” “害我在......阿盈面前丢人......” 第81章 醉鬼 谢余年听着他前面的话,心中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可听见箫无衡问为什么要拔他孔雀的毛,又突地放松了下来。 甚至喉间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他倒是没想到,这箫无衡也不是只会游山玩水。 谢余年深吸一口气,又道,“殿下也想登上那个位子?” 箫无衡靠在立柱上,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混着酒气,却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清醒与苦涩。 箫无衡仰头灌下杯中残酒,随手将空杯掷在地上,白玉杯骨碌碌滚到帐角,撞出一声脆响。 “哪个位子?”他抬手抹了抹嘴角,不知是醉还是清醒,只是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玉佩缺了一角,缠着褪色的金丝,像是被人狠狠摔碎过又拼凑起来。 箫无衡闭着眼睛,似在回忆,“我生在后宫长在后宫,不知见了多少为了名出卖自己灵魂和良心的了。” 母妃育有两子,皇兄从小聪慧过人,母妃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能入了父皇的眼,将来继承大统,所以自小就送进了尚书房。 而他这个留在宫中的幼子,自然就成了她留住宠爱的工具。 夏日悟出痱子,冬日冻到高热。 然后再把父皇叫来,装作心疼地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 父皇心软,便会多来几次她的寝宫。 他身边伺候的人因为“不得力”,不知换了多少回。 他现在还记得,母妃抱着他,一遍遍教那些讨父皇欢心的话。 若是背错了,她便冷着脸,让他重新站到雪地里去。 有一次,发热得厉害,昏昏沉沉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磕破了胸口。 母妃却嫌他笨拙,连争宠都不会。 箫无衡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母妃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把自己逼疯了,也把他和皇兄逼得离心离德。 “只可惜,皇兄样样比我优秀,可登基之后还是受制于皇叔。” “那个位子吃人呐......”箫无衡他说到这里,忽然抓住谢余年的袖口,力道大得惊人,“谢余年,这这局棋你要下便下,只是别算上我。” 谢余年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箫无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听了太多‘你应该’。”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和嘲讽:“或许在旁人眼里,我为人放荡不羁,是个不成器的逍遥王爷,可我箫无衡,从未出卖过自己的良心。” 第59章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去摸索桌上的酒坛。 谢余年被他这话说得一愣,随即苦笑了一声,“殿下是觉得,我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箫无衡闻言,忽然凑近了些,醉醺醺地说道:“你没出卖良心的话,就告诉我......你和姜窈到底怎么了?” “......” “你还真是执着。”谢余年轻嗤一声。 箫无衡嘿嘿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那是当然......我可是答应了姜盈的......要是问不出来,她肯定要怪我......” 谢余年闻言,心中一动,低声问道:“那若是殿下发现,姜姑娘有事欺瞒你呢?” 箫无衡听到“姜姑娘”三字,脸上竟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等阿盈想说了,阿盈一定会同我讲的。” “......” 谢余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阵无奈。 他问一个醉鬼作甚。 “七尹,送晋王殿下回帐篷。” ...... 另一边。 姜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阿姐,你到底要我陪你等什么?”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叫她睡觉。 姜盈坐在案几旁,手里捏着一块帕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她蹙着眉头,目光时不时瞟向帐外,语气有些心不在焉:“再等等……再等等……” 姜窈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疑惑更甚,索性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姐,到底怎么了?” 姜盈咬了咬唇,有些犹豫。 这都几个时辰了,就算没问出来,殿下也会叫下面的人过来递个消息,可现在这么晚了...... 姜盈心一横,低声道:“窈儿,其实......其实我让晋王殿下去找谢公子了。” “啊?”姜窈猛地站起身,“殿下他去找谢余年了!?” 姜盈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我这不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就让殿下去将谢公子灌醉,问问他......” 姜窈抬眸,似在姜盈脸上看到一行字。 你小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不过箫无衡是男主,总不能会被谢余年抹了脖子吧...... 两人对视一眼,姜窈咬了咬唇,低声道,“阿姐,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姜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 总比在这干等着强。 系上披风,姜窈顺手从案几上拿起一盏灯笼,两人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姜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营地内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的侍卫偶尔走过,脚步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官员跟女眷的帐篷之间是有栅栏挡着的。 姜窈鬼鬼祟祟地走到栅栏旁,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鬼鬼祟祟的姜盈。 姜盈此时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事,跟她想象中清冷聪慧的女主不一样。 却多了几分...... 活人气。 姜窈失笑,阿姐本来就是活人,怎会没有活人气息。 这样很好。 “窈儿你笑什么?”姜盈压低声音问道,目光透过栅栏的缝隙看向另一边,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十分紧张。 姜窈正要摇头,忽然目光一凝,指着不远处的一道人影,“嗯?阿姐,你看......那个人背上驮的,是不是晋王殿下?” 姜盈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第82章 比试 不远处,谢余年身边的七尹正背着一个人,那人毫无形象地趴在他背上,头歪在一边,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那人只露出了半张侧脸,不是箫无衡是谁。 “......” 姜盈一时无语,不知怎的,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叫他过去套话,自己倒先趴下了。 姜窈见状,忍不住捂嘴偷笑,“怪不得殿下没有消息呢,原来已经不省人事了。”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姜盈咬了咬唇,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姜窈看着姜盈红透了的耳垂,心中暗自好笑。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夜风拂面,带来几分凉意。 姜窈的脚步忽然一顿,似有所感地回头,正好瞥见栅栏那侧的一道身影。 谢余年站在那,身形如松,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 他的目光穿过夜色,直直地对上姜窈。 眼神中虽有笑意,但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冷淡,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窈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姜盈的手。 姜盈察觉到她的异样,以为她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窈儿,你与谢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分明从摄政王府赴宴回来后还好好的,姜窈还说要求着父亲提早定下亲事,这才多久,两人就跟闹掰了似的,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姜窈未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姜盈只好循循诱哄,“无论如何,你与他都已经要定下亲事了,就算有什么事,总要说开,这样憋在心里,对谁都不好。” 这还是窈儿劝她的话,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他不会同我定下亲事了。”姜窈小声道,目光有些失神。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姜盈拧眉,“几日前,谢夫人遣人来府上纳采,你不知道?” “纳采?”姜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姜盈见她表情不似作假,也有些疑惑,“谢夫人派人送来了纳采礼,父亲还很高兴,说谢家诚意十足,怎么,你不知道?” 姜窈怔住了,心中一阵翻涌。 谢夫人的举动谢余年不会不知道,可为什么还要同她定下亲事? 姜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余年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姜窈低声喃喃。 ...... 第二日,校练场上。 谢余年一出现便引了众人的瞩目。 他一身猎装,神情淡然,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疏离。 萧旌见他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等谢余年行完礼,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你记忆还未恢复,下午的狩猎不然还是算了?” 狩猎一般都在下午开始,上午来这校练场的,多是要练习箭术,好参加下午的狩猎。 谢余年点头,“多谢王爷关心。” 萧旌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道,“好,不愧是谢将军的儿子,有胆识。” 就在这时,宣阳侯次子赵若许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野猎都能摔失忆的人,来逞什么能?别到时候又出了什么岔子。” 谢余年闻言,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宣阳侯次子赵若许,宣阳侯的宠妾所生,自小娇养长大,养成了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赵若许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怵,又很快反应过来,逞强道,“你看什么看!” 身旁的赵若钦闻言,眉头一皱,冷声呵斥道:“若许,休得无礼!谢公子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赵若许被兄长一训,脸色微变,心中冷哼一声。 不过也是个庶子,只是记在嫡母名下,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嫡子? 早晚有一天,这个世子之位会叫他吐出来。 到那时候,定要赵若钦跪下给他磕头认罪! 不过...... 赵若许眼珠子一转,脑中有了个主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忽然高声提议:“谢公子既然这么有胆识,不如与我兄长比试一番箭术如何?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谢家的风采!” 赵若钦不是爱出人现眼吗? 就叫他显个够。 这两人都叫他讨厌,无论哪个出丑都能叫他心情畅快。 赵若钦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劝阻,却见谢余年微微颔首,“既然赵二公子有此雅兴,谢某奉陪便是。” 他见状,下意识就抬眸往摄政王的方向看过去,见王爷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脑中不禁回忆起王爷同他说过的话。 那夜在宫中,他听完了下属的话去向王爷汇报。 王爷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祖父当年在雁门关单骑退敌时,可想过子孙要跪着听人叫'草包侯府'?” 赵若钦心头一震,抬眸看向摄政王。 如今京城谁人不知,他父亲是个草包,人人都说他污了祖父的名号。 王爷继续说道:“这次狩猎,你不必再藏拙,拿出你祖父的气概,让京城人也知道,宣阳侯府的子孙,绝非庸碌之辈。” 赵若钦握紧拳头,心中不忿。 他自幼便听父亲提起祖父当年的英姿,宣阳侯府曾是大周朝最显赫的将门之一,祖父更是威震四方的名将。 第60章 可如今人们只知谢侯爷,再提及宣阳侯嘴角只剩嘲讽。 王爷转过身,“我已经拟好了圣旨,这次狩猎的头名,会直接晋为御前太尉。” 皇帝卧床,再没有比此时更好往御前插人的机会。 赵若钦深吸一口气,御前太尉,那可是正二品,不仅能直接统领宫廷禁军,负责皇宫内外的安全防务。 而且禁军的训练、调度、布防等事务均由御前太尉负责,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近臣。 “王爷放心,若钦定不负所托。” 赵若钦回过神,看向场中的谢余年。 传闻谢余年上过战场,箭术高超,那又如何。 在他看来,谢余年如今只不过是失忆的世家纨绔,整日留宿会仙楼,不足为惧。 “既然谢公子开口,本世子定当奉陪。” 第83章 蒙眼 一炷香后。 宣阳侯府赵世子与谢余年要比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原本待在营帐中的众人,也纷纷朝校练场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准备观看这场比试。 姜窈来得巧,宫人正好将比试要用的场地收拾妥当。 她的视线落在了谢余年身上。 谢余年站在起点线旁,神色淡然,只是垂眸将护腕紧了紧。 比赛规则简单,两人需在跑马道上策马的同时射箭,靶子共十座,间隔而立,最终以中靶数决胜负。 赵若钦率先上场,他翻身上马,手握长弓,跟那日姜窈在宣阳侯府看见的孱弱世子判若两人。 随着铜锣一响,他双腿一夹,马儿在跑道上疾驰。 赵若钦拉弓搭箭的动作十分娴熟,箭矢如流星般飞出,每一箭都稳稳命中靶心。 十箭过后,满场喝彩,赵若钦勒马停驻,回头看向谢余年,眼中带着几分不明。 “谢公子尚未恢复记忆,是本世子胜之不武。” 他十箭全中,这场比试已经没了比下去的意义。 姜盈看了一眼赵若钦的成绩,拉了拉姜窈的袖子,“等会你去安抚一下谢公子,他输了心情肯定不好受。” 窈儿去安慰一下,说不定两人就又好了。 “他不会输。”姜窈摇摇头,小声道。 虽不知谢余年为何突然显露人前,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应下这场比试。 场中最没想到赵若钦成绩的,是赵若轩。 他死死盯着赵若钦的背影,眼中怒火中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赵若钦......竟一直在藏拙! 他一定是故意的! 从前倒是装得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如今却当众摆弄自己的才能,分明是想让父亲对他另眼相待! 他的目光扫向高台,果然看见父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若钦,眼中满是惊讶。 凭什么! 赵若许越想越气,恨不得冲上去打断这场比试。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盯着赵若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听了赵若钦的话,蒋星野不乐意了,“我年哥还没上场,世子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了吧?” “蒋二公子这话说的,”人群里有人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赵世子十箭全中,就算谢公子也中了十箭,也只是平局而已。” “赵世子这样说,不过是为了给他面子。”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就是,”另一道声音附和道,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谢公子从前风光无限,如今失忆了,怕是连弓都拉不稳了吧?” 从前谢余年未失忆时,他们少不得被拿来同他比较,如今失忆了,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 蒋星野听得心头火起,正欲反驳,却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哎?等等!他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谢余年到了起点线后却并未着急上马,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条墨色发带,将其覆在眼上,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他、这是要蒙眼射箭?”有人惊呼。 “开什么玩笑!蒙眼射箭?还是在马上!” “谢余年不会是怕输,故意给自己找个借口吧?” 场中议论纷纷,赵若钦抱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过去。 谢余年此举,要么是狂妄自大,要么就是真有惊人的本事。 谢余年似是听不见周围人的议论,单手撑着马背上了马。 宫人敲响了锣鼓,谢余年身下的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马上少年身形稳如松柏,蒙着眼,耳朵微动,只见他反手取箭,搭箭上弓,动作行云流水。 第一箭射出,箭矢破空,稳稳钉入靶心。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余年。 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都如长了眼睛般,精准无误地命中靶心。 十箭过后,全场鸦雀无声。 谢余年勒马停驻,抬手扯下发带,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若钦身上,唇角勾起:“承让。” 赵若钦脸色微变,很快又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拱手道:“谢公子箭术超群,甘拜下风。” 场中众人回过神来,爆发出阵阵惊叹。 蒋星野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高声喊道,“年哥威武!” “好箭法!”高台上的萧旌从椅子上站起来,“余年可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嘴角的笑意并未到眼底,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余年。 谢余年面不改色,“没有,只是听人说我从前箭术很好,索性把眼睛遮上,任凭本能。”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只是随手而为。 场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哗然。 “凭本能?这......这也太狂妄了吧!” “我看是运气吧。”有人轻嗤。 蒋星野不服气,拽着那人的衣领,“你管这叫运气?你来给我表演一个?” 高台上,萧旌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好一个本能,本王等着看你下午的表现!” 他说完,转身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大家都继续练吧,这次狩猎的头名可是有很大奖赏。” 蒋星野一脸兴奋地凑到谢余年身边,压低声音道,“年哥,你这招可真是绝了!看赵若许刚才的脸色,简直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 谢余年瞥了他一眼,“我们很熟吗?” 闻言,蒋星野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年哥!你从前可不会这么对我!” 确实不会,谢余年挑眉,从前早就一拳呼上去了。 “哎?年哥,那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嫂?”蒋星野突然看见上面。 谢余年抬眸望去,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是不是说明,刚刚自己蒙眼射箭,姜窈也看完了全程? 不知为何,谢余年嘴角勾了起来。 看见这一幕的蒋星野大惊:只看到个背影,年哥就如此开心吗? 等人群散去,赵若钦准备离开时,一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两人擦身而过时,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手里。 赵若钦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拐入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他将手中的纸条展开。 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却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暗除谢余年。 第84章 怀孕 赵若钦回到了营帐后,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蹿起。 他把烛台点燃,将纸条凑近火焰。 火舌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开来。 今日的比试,他对谢余年也有所怀疑,确实不能再放任了,否则恐会破坏王爷大计。 微弱的烛光映照在赵若钦脸上,明明灭灭,显得他的神情有些诡异。 任何人,都不能忤逆王爷。 他取出一块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 忽然,帐帘被猛地掀开,冷风灌入,烛火剧烈晃动,将残余的纸碎烧蚀殆尽。 赵若许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他径直走到赵若钦面前,一掌拍在桌案上。 “赵若钦!”赵若许咬牙切齿,“你今日出尽风头,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要同我抢御前太尉这个职位!” 赵若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心中冷笑,父亲果然宠他这个弟弟,这么快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二弟,你这话是何意?””赵若钦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少装模作样!”赵若许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你以为你拔得头筹,父亲就会高看你一眼?” “你不过是沾了嫡母的光,还真以为你这个世子能一直当下去?” “二弟多心了,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赵若钦垂下眼帘,语气平静,“何况谢公子的箭术你今日也瞧见了,我比不过他。” “他?”赵若许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谢余年我自有办法。” 第61章 “但是你,不许参加这次的狩猎,听到没有!” 赵若钦抬头,满眼震惊,“二弟你、你要对谢公子做什么?” “别叫我二弟!”赵若许猛地打断他,脸上满是厌恶,“有你这样天天与男人厮混的兄弟,我都觉着恶心!” 赵若钦脸色一白,脸上露出一抹苦涩,“我也是为你好,谢公子是谢将军独子,他要是出事了,承伯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闭嘴!”赵若许冷哼一声,“承伯侯又如何?当年祖父还在时,他只是副将,如今他成了大将军,我们宣阳侯府却成了笑柄!” 赵若钦还想再劝,赵若许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废话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你不许参加狩猎,听到没有!” 他冷冷看了赵若钦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营帐。 真是个怪胎,大白天就点烛火,他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待。 帐帘落下,赵若钦站在原地,脸上的无助渐渐褪去,眼中迸发出的是屡屡惊喜。 王爷说了,只要事情办成,自有办法让他当上御前太尉。 他似是又想到什么,唇角微微扬起,“我的好二弟,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 姜盈说到做到,果然给姜窈牵来了一匹棕黑色的小矮马。 是一匹看起来很乖巧的小矮马。 姜盈拍了拍它的脖子,转头对姜窈说道,“来,窈儿,你试试,这匹马很温顺的。” 姜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矮马旁边,“它一会不会把我甩下去吧?” “不会,我扶你上去。” 姜盈扶着姜窈,教她如何踩着马镫上马。 姜窈回忆着从前马术师教她的那些,坐在了马背上。 “很厉害了!”姜盈赞叹道。 “......” 姜窈扯了扯嘴角。 只是坐上来,就很厉害了吗? 宫人牵着缰绳,慢慢引导着矮马在空地上缓缓走动。 起初还有些僵硬,但随着马儿平稳的步伐,姜窈渐渐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兴奋。 姜盈见状,也骑上了身旁的马,跟在姜窈身侧。 箫无衡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目光始终落在姜盈身上,内心一阵柔软。 她骑在马上,动作也不算娴熟,但神情专注,眉宇间透着几分倔强。 长发随风轻轻扬起,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像是落入人间的仙子。 自己都还不算娴熟,也教别人来了。 箫无衡在心中暗笑,却并未出声打断。 阿盈一向要强,说了亲自教妹妹,就一定会做到。 姜盈还在耐心地教姜窈如何控制身下的马,“对,就是这样,放松一点,别太紧张,它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你越放松,它就越听话。” 姜窈点了点头,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抬头看向姜盈,眼中满是依赖:“姐姐,你真好。” 姜盈身子瞬间紧绷,跟着耳垂也红透了,“哪有......” 啊,妹妹夸她了。 箫无衡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阿盈,你的重心再往前倾一点,别让马感觉到你在拉扯缰绳。” 他看了一眼被姜盈紧紧抓着的缰绳,眼中透着几分无奈。 姜盈闻言,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转头瞪了箫无衡一眼,“殿下酒醒了?” 箫无衡挑了挑眉,“那只是个意外。” 姜盈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继续盯着姜窈,怕她出什么意外。 箫无衡也不再吭声,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依旧落在姜盈身上,眼中带着几分宠溺。 “......” 过了一会儿,姜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阿姐,又看了看箫无衡。 她摸了摸鼻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阿姐,我已经骑了两圈了,明日再练吧?”姜窈示意宫人停下,小声对姜盈开口。 姜盈跟着停了马,“这就不练了?那我同你回去。” “不用,”姜窈摆手,“殿下下午不也要进场狩猎?阿姐在同殿下说会话吧。” 姜盈明白,姜窈这是不想去猎场那边,怕碰见谢余年。 她思索片刻,道,“那你别走太远,就在附近转转。” 姜窈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走远的。” 说完,她从矮马上下来,拍了拍矮马的脖子,转身朝练马场外走。 姜窈心里想得简单,下午狩猎进场,摄政王他们都在狩猎场那边,肯定顾不上这边。 她正好能趁着这个时间四处转转。 “......” 如果再给姜窈一次机会的话,她肯定不会这样想。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回帐篷里。 姜窈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陷入了沉思。 不远处,赵若钦正和一位女子说话,那女子身姿纤细,面容清秀,最关键的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然是有了身孕。 姜窈脑中一片混乱。 第85章 被强迫的? 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那两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赵若钦低头看着那女子,声音低沉,“你来做什么?” 女子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带着几分娇嗔,“若钦,我是来问你为何不去参加狩猎,听说奖品很丰厚呢。” 她的声音轻柔,但赵若钦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他盯着女子的脸,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谁允许你这样叫我的?” 赵若钦语气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女子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世子、您、您怎么了......” “怎么了?”赵若钦冷笑一声,忽然一步上前,猛地伸手掐住了女子的脖子,“别忘了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姜窈心中一震,差点惊呼出声。 上次在宣阳侯府,赵若钦冷眼看着她与姜珍逃走,并未揭穿,她还以为...... 女子被赵若钦掐住脖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腕,声音颤抖,“世子爷......我错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赵若钦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加重了力道,声音冰冷,“你只要安分,这孩子我不会管,你要是不安分,这孩子就到不了这世上。” 女子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知道了、奴婢知道了,求您松手......” 赵若钦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滚!” 他说完,猛地松开手,女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她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却不敢再开口。 抬眸小心翼翼看了赵若钦一眼后,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姜窈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赵若钦发现自己的存在。 事非所愿。 就在姜窈准备悄悄离开时,赵若钦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过来。 “姜姑娘可是又看了一场好戏。” 他声音低沉,其中又夹杂着几分嘲讽。 姜窈一愣,确实,两人的几次见面确实都挺......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抿了抿唇,“我只是随便走走,没想到会......” 赵若钦眉头微挑,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 “没想到每次见到姜姑娘的时候,本世子都是这么狼狈,”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让姜姑娘见笑了。” 姜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被他笑得发毛,却又觉着有哪里不对。 赵若钦对她,好像没有那么多敌意。 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上次在宣阳侯府,世子身边明明是位男子,这位姑娘是从何而来?她怀里的孩子......” 反正她刚刚已经看见了。 赵若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是我的。” 虽然早知道答案,但姜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句:“那......恭喜了。” “恭喜?”赵若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姜姑娘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天真。”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姜窈被他这话刺得有些不悦,正想反驳,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赵若钦的手腕,顿时愣住了。 他的手腕上,赫然有几道青紫的痕迹,像是被绳子紧紧绑过,看上去触目惊心。 上午在校练场与谢余年比试时,他戴着护腕,而现在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这些青紫便露了出来。 赵若钦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地将手腕往回缩了缩,袖子顺势滑下,遮住了那些伤痕。 这...... 是被绑架了? 姜窈有些不解,又不禁将其与那名女子肚子里地孩子联系起来。 他......不会是被强迫的吧? “你......”姜窈开口。 赵若钦神色一冷,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姜姑娘想说什么?” 第62章 姜窈被他这话噎住,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如今只想赶紧离开这。 “没,”姜窈福身,就要转身离开,“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赵世子了。” “姜姑娘等一下。” 赵若钦抬脚往姜窈这边走了两步,“那日在宣阳侯府,是姜姑娘在窗外叫走的姜二姑娘吧。” 姜窈的脚步一顿,不知道赵若钦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带着几分警惕,静等着赵若钦说下去。 “赵世子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姜窈压下心中的不安。 该不会是想以此要挟自己吧? 那他可打错算盘了,她同姜珍的关系并不好。 这事就算被捅出去,她也能说是自己只是路过,并不知情。 “姜姑娘不必紧张,”赵若钦微微眯了眯眼,“这件事我不曾同别人说过,也希望姜姑娘那日在房中看到的景象,也莫要与别人说。” 什么景象? 姜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接着,随即脑中瞬间回忆起了床榻上青袍与白袍交织的那一幕。 只是...... 姜窈有些古怪的看了赵若钦一眼,他不娶妻不纳妾,还在乎名声?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赵世子放心,我并非多嘴之人,那日之事我不会与旁人提起。” 赵若钦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语气稍缓,“如此最好,日后姜姑娘若进了摄政王府,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特别是......王爷。” ? 什么摄政王府? 姜窈闻言,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我与谢公子即将定亲,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噢,”赵若钦不以为然,他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许是我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 姜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摄政王竟然还不打算放过她? 可是谢家已经派人来纳采了,这门亲事理应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非...... 谢余年发生什么意外! 第86章 有意思 姜窈心中忐忑,总觉得赵若钦话中有话。 她咬了咬唇,再次福身道,“若赵世子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赵若钦没有再阻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窈转身快步离开。 “确实有意思,”赵若钦仍站在原地,看着姜窈离去的背影,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低了下去,“怪不得王爷对你另眼相待。”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 姜窈回到帐篷后没多久,姜盈便回来了。 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等走近了,姜窈才看到她手里拿了一个小瓷瓶。 “阿姐怎么了?”姜窈站起身迎上去,“可是哪里伤到了?” 姜盈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是殿下从随行太医那拿的,骑马时间长了,大腿内侧容易磨伤,涂上这个会好很多。” 姜盈坐在榻边,刚想唤冬灵过来帮忙,却见姜窈已经伸手接过了瓷瓶,“那我帮阿姐涂!” 姜盈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窈儿了。” 姜窈打开瓷瓶,轻轻蘸取了一些药膏。 药膏清凉,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她俯身靠近,动作轻柔,指尖轻轻落在姜盈大腿内侧的肌肤上。 姜盈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见姜窈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忍不住笑道,“哪用得着这么轻?” 姜窈嘿嘿一笑,“阿姐皮肤娇嫩,我自然要轻一些。” 说罢,她想起刚刚赵若钦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狩猎是几时开始,何时结束?” 姜盈只当她是后悔没去送谢余年,轻笑道,“今日只算开胃菜,未时开始,酉时结束,窈儿明日再去送也来的及,不过只怕谢公子一大早就出发了。” 狩猎一共一天半,明日才是重头戏。 姜窈一晒,小声嘟囔道,“我才没说去送他呢。” 心里则在盘算,此时谢余年已经跟着队伍进山了,她就算派人将谢余年拦下来,也只会打草惊蛇,反倒丧失先机。 而且...... 今日的狩猎时间短,众人只会在边缘打转,不会刻意去到内围,动手的机会并不多,若是要对谢余年下手,怕是会在明日。 就是不知道,赵若钦说那一番话,是为了提醒她,还是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午后的时间稍纵即逝,帐篷外陆陆续续传来了马蹄声。 想起赵若钦的话,姜窈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姜盈见状,笑着揶揄,“走吧,不去亲眼看看?” 姜窈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只是好奇他们都猎了些什么回来。” 两人一同出了营帐,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们看见了不少宫人,正忙碌地搬着简单处理过的猎物,有鹿、野兔,甚至还有几只山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姜窈心中愈发不安。 姜盈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那些猎物,“看来今日他们的收获也不错,不知道殿下有没有猎到什么好东西。” 姜窈没有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谢余年的身影。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虽说姜窈觉得明日那伙人才会下手,却也怕今天会出什么意外。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几个世家子弟簇拥着一道身影过来,再看中间那人,不是谢余年是谁? 他一身玄色骑装,腰间束着银丝纹绣的腰带,手中还握着那把长弓。 即便被众人环绕,也依旧醒目,仿佛天生就该是人群中的焦点。 谢余年衣袍上沾了些许尘土,袖口处还隐约可见几道被树枝划破的痕迹,显然是今日狩猎时留下的。 也只有在这,才能从他身上看到几分从前少年将军的风采。 不同于平日的隐忍淡漠,而是肆意张扬的。 姜窈没由来松了一口气。 她还担心人家呢。 姜盈见姜窈眼睛似黏在谢余年身上一般,忍不住低声笑道,“怎么?看痴了?” 姜窈这才回过神,听清姜盈的话后立刻涨红了脸,“阿姐说什么呢!” 谢余年似乎察觉到了姜窈的目光,微微侧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她低下去的脑袋。 他一挑眉,偏过了头。 这几日有太多危险,不宜同她有过多接触。 反正已经纳采了,人还能跑了不成? 思索间,谢余年已经走到了看台前,他微微躬身,跟着众人向摄政王行礼。 摄政王没有错过刚刚那一幕,他勾了勾唇,盖住眼底的情绪,“今日大家收获颇丰,本王等着明日的最终结果!” 摄政王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才离去,人群逐渐散去。 “阿姐,”姜窈拉住姜盈,有些犹豫,“阿姐你先回去吧,我......” 不等她说完,姜盈就像是明白了,“去吧去吧。” 真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她这个姐姐了。 一下午的心早就飞出去了。 姜窈往那边走时,正好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听说了吗?这次的头名会直接被擢为御前太尉!” 一旁的世家子弟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御前太尉!那可是天子近臣,不知道最后会落到谁手里。” 蒋星野闻言,立刻喊道,“还能是谁?肯定是我年哥!” 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嗤笑道,“拍什么马屁,你年哥如今怕是都不记得你了吧?” 蒋星野恼怒,瞪着眼睛回道:“你说什么?就算我年哥失忆,也比你这个怂包强!” 这年轻的公子哥名叫王名扬,是太后的亲侄子,平日里仗着太后的名号在京中横行。 去年当街强抢民女,被路过的谢余年瞧见,直接将人打了一顿,打完之后还将人绑在了王府门前的柱子上,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人群中,赵若许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十分瞧不起他们。 今日他运气好的出奇,猎到了不少猎物。 这御前太尉,定是他的。 那人被蒋星野指着鼻子骂,气也上来了。 “你、你才是怂包!” 第87章 目的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蒋晏清伸手,一把将蒋星野拽到自己跟前。 “星野,这里是猎场,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若是惹出什么乱子,父亲知道了,还得为你兜底。” 虽是数落,却句句维护。 蒋星野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说我年哥的坏话!年哥就算失忆了,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第63章 蒋晏清眉头微皱,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你若是真为他好,就别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反倒给他添麻烦。” 蒋星野闻言,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蒋晏清见他态度软了下来,神色也缓和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行了,先回去吧。” 蒋星野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余年,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对周围的议论毫不在意。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低声嘀咕道,“年哥果然还是年哥,就算失忆了,也照样从容不迫。” 蒋晏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谢余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这个弟弟,真是被谢兄给打服了。 姜窈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谢余年,刚想过去同他说话,却被蒋晏清注意到了。 蒋晏清拽着蒋星野到她跟前,“这是姜表妹。” 姜窈脚步一顿,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对蒋晏清行了一礼,“两位表哥安。” “什么表妹?”蒋星野有些惊讶,“哪里多出来得表妹,舅舅他......” 蒋与姜同音,他一时听岔了也正常。 姜窈刚想开口解释,就见蒋晏清抬手狠狠打了一下蒋星野的后脑勺,“你这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姜表妹是姜尚书家的姑娘,与我们蒋家并无血缘关系,你这般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蒋星野被敲得一愣,捂着后脑勺,有些委屈,“哥,你下手也太重了吧!我又不知道这些,你早说不就好了......” 蒋晏清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姜表妹将要同谢家定亲。” 接着,姜窈就现场见证了什么叫翻脸如翻书。 蒋星野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与年哥定亲!?早说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姜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红晕,连忙摆手解释道,“还、还没......” 看来,她还是借了谢余年的光。 恐怕荣国公夫人当时对她的热络,也是因此,不然为何要认下她这个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儿”? 蒋星野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兴奋道,“怪不得我哥要叫你表妹,原来是想压年哥一筹!” 姜窈被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哭笑不得。 “那我喊你表妹,以后年哥同你成亲了,岂不是也要跟着喊一声表哥......” 蒋星野还想再说,却见蒋晏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几分警告。 他被自家大哥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声音也低了下去。 蒋晏清眉头微皱,“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是传出去什么闲话,坏了表妹的名声,我饶不了你。” 蒋星野被说得一噎,讪讪地闭上了嘴。 见他不说话了,蒋宴清才冲着姜窈开口,“表妹这是要去哪?” 姜窈抬眸看过去,那边哪还有谢余年的身影。 “蒋表哥,我只是随意走走,正准备回去了。” 蒋晏清点了点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谢余年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表妹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重头戏呢。” 姜窈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中微微一紧。 蒋宴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里人多眼杂,姜窈不好多说,只得点头应下,“嗯,两位表哥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狩猎呢。” 蒋晏清笑了笑,目送她离开。 姜窈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了一眼,见蒋晏清已经带着蒋星野离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用过晚膳,姜窈早早就躺在了床上。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谢余年今日在众人面前蒙眼射箭的模样。 他今日表现突出,摄政王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可谢余年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是想要那个御前太尉的职位? 姜窈低声轻喃。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摄政王猜疑吗? 还是说...... 这就是他的目的? 想到这,姜窈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摄政王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但凡有一点疑心,定会斩草除根。 究竟所为什么,谢余年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去做? “阿姐,你睡着了吗?”姜窈侧身喊了一声。 “还没,怎么了?” 姜窈看着烛火映照在帐顶的影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阿姐,今日谢公子在众人面前施展箭术,是否......有些太过张扬了?” 姜盈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怀念,“谢公子出身将门,少年时便是人人称赞的少将军,他五年前归京那一日,整条长宁街都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少年将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那才是张扬呢。 姜窈听的入神,脑海中不由得想象那一日的盛景。 “谢公子从城门一路骑马入宫,沿途百姓无不赞叹,他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一入京城,便是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人。”姜盈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那为什么现在......” 姜窈听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她并未见过那时的谢余年,原书中也只有对他的三言两语。 而现在的谢余年,虽然依旧从容,却少了当年的张扬与锋芒。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色深沉,帐篷外偶尔传来几声马匹的低鸣,伴随着远处篝火的微弱光芒,显得格外宁静。 帐篷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烛火轻晃。 姜盈白日骑了马,此时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姜窈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中不断出现出谢余年的身影,一会是张扬肆意的少年将军,一会是淡漠隐忍的谢家公子。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坐了起来。 第88章 还想捉弄他 反正睡不着,姜窈借着微弱的烛光下了床。 她轻声唤来了夏蝉,低声吩咐道,“夏蝉,你替我去一趟谢公子的帐篷,问他明日可以教我骑马吗?就说......就说是我想的。” 夏蝉点了点头,“可谢公子明日不是要进山狩猎吗?” “你只管去就是了。”姜窈又道。 虽然夏蝉心中有些疑惑,但见姜窈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连忙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 谢余年帐篷里。 烛火轻晃,映照出谢余年冷峻的面容。 他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深沉。 七尹站在一旁,神色恭敬,低声汇报着明日的安排。 “嗯,宣阳侯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七尹点头,“宣阳侯府的人已经暗中调动,看样子是打算在狩猎时动手,就在狩猎场东侧的密林中。” “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们的人会提前埋伏在那。”七尹语气沉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谢余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宣阳侯府......呵,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谢余年说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望向高悬空中的明月。 忽然,他听见帐篷外的动静,接着帐外的元正就掀开了帘子。 谢余年抬眸问道,“什么事?” 元正低声道:“公子,姜姑娘身边的夏蝉来了,您看......” 谢余年闻言一怔,眉头微微皱起,随即挥了挥手,对七尹道:“你先到一旁去,让她进来。” 七尹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元正转身出去,将夏蝉带了进来。 夏蝉小心翼翼进了帐篷,看见谢余年连忙行了一礼,低声道,“谢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您明日能不能教她骑马......” 谢余年眼中闪过一丝差异。 都什么时候了。 教她骑马? 是不是还想捉弄他。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明日在帐篷里好好待着,哪都别去。” 夏蝉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有些着急,忍不住又道:“我家小姐这几日忧虑甚重,公子还是多陪陪......” 谢余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元正,你明日请随行太医过去,好好瞧瞧姜姑娘。” “......” 知道再劝也无用,夏蝉只得低头告辞,“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谢余年抬眸,目送夏蝉离开。 七尹从一旁走了出来,低声道,“姜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说不定是担心您......” 虽不知这两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常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中间才是最受罪的那个啊...... 谢余年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她的账,我以后有的是时间算。” 第64章 七尹神色一凛,公子这是要...... 他忍不住替姜姑娘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夏蝉提着灯笼,匆匆回到了姜窈的帐篷。 姜窈见她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他怎么说?” 夏蝉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心一横小声开口:“谢公子说,骑马太累人了,让您在帐中好好休息......” 姜窈挑眉,谢余年会这么关心她? 夏蝉怕是替他美化了不少吧。 不过她早该想到的,谢余年决定好的事,她怎么可能改变的了。 夏蝉见她神色不安,再次开口,“谢公子十分关心您呢,还叫元正明日替您叫太医过来。” “叫太医干嘛?”姜窈一怔。 她又没病。 夏蝉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许是担心您的身体......” “......”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姜窈扶额,挥手叫夏蝉下去。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慢慢闭上了眼。 姜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尽是纷乱的场景。 她梦见谢余年在狩猎场中,身陷险境,四周刀光剑影,摄政王冷笑着站在高处,眼中满是杀意。 她想要冲过去救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黑暗吞噬。 “啊!”姜窈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心跳如鼓。 她坐起身,喘了几口气,才发现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进来,照在身上。 姜窈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依旧残留着梦中的不安。 她抬头看了看帐篷外的天色,发现已经快中午了。 狩猎怕是早已开始了。 姜盈还没走近帐篷,就听见姜窈的声音,连忙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见姜窈神色不安,连忙问道,“窈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姜窈摇摇头,低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狩猎开始多久了?” “已经快午时了,早上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姜盈替她掖了掖被角,“再休息一会,快要用午膳了。” 见姜窈重新躺下,姜盈又道,“昨日殿下同我说林中有不少野兔,打算今日多猎几只野兔,晚上烤兔子吃,窈儿约上谢公子同去吧?” 姜窈一愣,没想到姜盈还没放弃劝两人“和好。” “那好,”她点点头,又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外面是怎么了?” “是太后娘娘来了,说是要过来凑凑这个热闹,”姜盈说道,“一会用完午膳,我们也要去看台那边,等着狩猎的人回来,然后清点猎物。” 姜窈心中一惊,太后怎么会突然过来? 今日清点猎物,明日上午就要公布狩猎的成绩了,她此时前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阿姐,我记得,此次狩猎,太后的侄子王名扬也参加了?”姜窈抬眸问道。 姜盈低头回忆了一番,“嗯,我昨日见他从猎场里出来了。” 见姜窈表情似有些担心,又宽慰道,“不过,他的箭术虽好,但肯定也比不上谢公子,你放心吧。” 那倘若,谢余年出了意外呢? 姜窈勉强笑了笑,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 她总觉得太后今日过来的原因并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用完午膳,姜窈便同姜盈一起到了看台。 看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未参加狩猎的王公大臣以及女眷们基本都到了。 叫姜窈奇怪的是摄政王萧旌,他竟然没在看台这边。 第89章 王八羔子 要知道,这次祭祖狩猎全程都由萧旌操办,这等重要的事,要是有一丁点差错,那便是对列祖列宗的不敬。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姜窈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辇缓缓而来。 轿辇的帘幕被微风轻轻掀起,露出一张端庄的面容——正是太后。 而萧旌,骑着马在太后轿辇的身侧,目光中却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 他微微低头,似乎在低声与太后说着什么,太后则轻轻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姜窈心中有些奇怪。 她一直以为萧旌与太后只是合作关系,彼此利用,各取所需。 但如今看来,两人的关系好像还挺好。 思索间,太后已经下了轿辇,众人纷纷行礼,齐声道:“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微微抬手,语气温和:“都平身吧,今日狩猎,哀家这把老骨头也喜欢热闹,特地过来瞧瞧。” 萧旌恭敬道,“嫂嫂风华正茂,哪就老骨头了。” 姜窈被他这一声“嫂嫂”叫得如雷劈一般,定在原地。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旌和太后。 玩这么大? 太后闻言,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会说话,哀家哪还能称得上风华正茂?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两人在看台上坐定。 狩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太监高声报着他们的猎物,声音洪亮而清晰。 “武阳伯府大公子,猎得野兔三只,山鸡两只!” “......” 姜窈坐在看台旁,心不在焉地听着。 “王名扬王公子,猎得白狐一只,山鸡四只!”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姜窈抬眸望去,只见王名扬骑在马上,手中提着一只雪白的狐狸,面上尽是高傲。 他翻身下马,走到看台下方,朝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姑母,侄儿今日未辜负王家教养,猎得白狐一只,特来献给您。” 太后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赞许:“名扬果然不负众望,哀家很是欣慰。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谁知王名扬并未起身,他神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姑姑,侄儿还有一事禀报。” 太后眉头微挑,语气中似带着几分疑惑:“哦?何事?” 王名扬低声道:“侄儿要出猎场时,似乎是看到宣阳侯府的二公子带着几个人,正在追谢家公子,而且所去的方向......好像是山崖。” 此言一出,看台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姜窈听到“谢家公子”四个字,心中猛地一紧,脸色瞬间苍白。 而反应更大的,则是萧旌。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王名扬,“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二公子再蠢,行事也不会如此鲁莽,怎会叫人瞧见? 除非...... 萧旌看了一眼太后。 王名扬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犹豫,又将经过说了一遍。 萧旌上前一步,正想再问,却见太后已经开口。 “山崖方向?”太后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你可看清楚了?” 王名扬点了点头,神情认真:“侄儿看得清楚,当时只以为他们是在追逐猎物,所以并未多想,可现在仔细想想,二公子下的似乎是死手......” “行了,”太后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名扬你先去旁边歇着吧,这事姑母知道了。” 太后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头看向摄政王,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这是怎么回事?” 见太后如此说,萧旌像是明白了什么,扯了扯唇角。 这才是你今日来的目的,是吗? 他回身,冲着太后道,“嫂嫂放心,臣弟这就派人将此事查清楚。” 太后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不必了!哀家亲自派人去!来人,立刻带人去山崖方向搜寻谢家公子和宣阳侯府二公子,务必确保将他们安全带回!” 侍卫们连忙应下,迅速集结人马,朝着山崖方向疾驰而去。 太后说完,拂袖下了看台。 萧旌看着太后的背影,目光阴沉,“都先回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营地!” 姜窈神情恍惚地下了看台。 她脸色苍白,心中也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 突然想起什么,顾不得礼仪,转身就要往猎场外冲去,却被姜盈一把拉住。 “窈儿,你要去哪儿?”姜盈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 姜窈回过头,眼中满是慌乱:“阿姐,我想去找谢余年!” 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被赵若许追去了山崖方向,若是出了什么事......” 谢余年,你不是非要去吗? 为什么还会出意外? 姜盈眉头紧皱,低声劝道:“窈儿,你先冷静一下!谢公子身手不凡,未必会出事。” 姜窈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远处的山崖方向,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书里没有他的结局,我不知道......我也帮不上......” 她声音太小,姜盈没有听清。 第65章 但见姜窈神色慌乱,她心中也有些焦急,“窈儿,猎场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找?况且,山崖那边地势险峻,你若是贸然过去,不仅帮不上什么,反而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姜盈思索片刻,缓声道,“我同晋王殿下说一声,叫他也派人进山寻,你先回帐篷里等消息,别担心,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正是元正。 他神色焦急,脸上满是汗水,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元正连忙勒住马缰,跳下马背,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我家公子......公子他被赵公子逼下了悬崖,现在下落不明!” 姜窈错愕抬头,盯着元正看了半晌,神情骤然一松。 王八羔子。 混蛋。 骗人。 第90章 昏迷 听完元正的话,在场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太后眉头紧锁,“立刻带人跟着元正去找!务必把谢家那小子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们连忙应下,迅速集结人马,跟着元正朝山崖方向疾驰而去。 萧旌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好歹赵家那小子办成了一件事。 不过既然被人看到了,就别怪他不手下留情了。 太后回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萧旌,陛下将这次祭祖狩猎交由你负责,怎会发生这种事!” 萧旌连忙低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臣弟对此事也毫不知情啊,赵若许一向行事鲁莽,臣弟定会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太后冷哼一声,“谢家那小子同陛下有多年的交情,若是他出了意外,看你如何同陛下交代。” 说罢,她拂袖在主座上坐下。 萧旌侧目看向一旁的宣阳侯,怒斥道,“侯爷!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若是谢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儿子怕是也保不住了。” 宣阳侯被萧旌突如其来的责问吓得脸色一白,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连忙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地说道:“摄政王明鉴!臣......臣实在不知情啊!但若许那孩子一向乖巧听话,他是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他说着,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 一旁的赵若钦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地宣阳侯,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乖巧听话。 他这父亲还真是眼瞎耳聋。 “窈儿你放心,”姜盈看姜窈面色不好,低声安慰道,“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说罢,她才发觉不对,“窈儿?你这是要......” 这不是回帐篷的路吗? 不在这等谢余年的消息了吗? 姜窈头也不回,“阿姐,你说得对,我就算在这也没什么用,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嗯? 姜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窈儿怎么突然改性子了? 姜窈快步走回了帐篷。 怪不得今日的狩猎他非去不可。 她一看见元正就想明白了,这次狩猎发生的一切都是谢余年的计划。 或许从摄政王主持这次祭祖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从昨日在校练场上展露锋芒,到被宣阳侯府二公子“逼下悬崖”,这只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故意设局,引蛇出动。 害得她...... 白白担心。 姜窈紧紧攥住衣袖,心中既有些恼怒,又隐隐生出一丝无奈。 这人怎么每次都要自己去涉险? 她猜,接下来谢余年就要“恢复记忆”了。 ...... 谢余年是在山崖底下被找到的。 找到他时,他昏迷在一块巨石旁,衣袍上沾了不少的尘土,发丝也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并无大碍。 侍卫们将他抬回了帐篷。 太医替谢余年把了脉,缓缓道,“幸好谢公子滚落山崖的时候有灌木丛做缓冲,这才没受什么伤。” 蒋星野看着谢余年昏迷的样子,急得直跺脚,“那为何年哥还不醒来?” 太医捋了捋胡须,语气沉稳:“谢公子脑后像是被磕到了,不过并不严重,只是暂时昏迷,休息一会儿,自然就能醒来了。” 蒋星野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满是担忧:“真的没事吗?年哥他......他上次已经摔失忆了,这次再摔......会不会直接摔傻了?” 太医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蒋公子放心,谢公子身体强健,这点小伤应该摔不傻。” 蒋星野连忙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太医转身去写药方。 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旌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神色凝重,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谢公子如何了?可有大碍?” 蒋星野连忙起身行礼,“回王爷,太医说年哥脑后磕到了,暂时昏迷,但并无大碍,休息一会儿就能醒来。” 萧旌点了点头,目光在谢余年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今日之事,实在令人心惊,赵若许已经被本王抓了回来,如今就叫他待在帐篷里,哪里都不许去,等谢公子醒来再做处置。” 蒋星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起身就要往外冲,“赵若许那个混账东西!竟敢对年哥下手!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蒋晏清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低声劝道,“你别冲动,王爷已经将他抓回来了,定会处置他。” 如今姐姐还在宫中禁足,他们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况且,要打也得在没人的地方。 蒋星野气得脸色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回身看向萧旌,“王爷,年哥差点被他害死!您打算如何处置?” 帐篷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萧旌的视线从床榻上收回,神色平静,“蒋公子放心,此事定会给谢公子一个交代。” “不过眼下事情还并不清晰,赵若许虽已被抓,但具体缘由还需进一步查证,不如等谢公子醒了,再详细询问。” 蒋星野眉头紧皱,显然对萧旌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蒋晏清拦了下来。 蒋晏清低声劝道,“星野,王爷说得有理,谢公子现在还未醒,事情确实不宜过早下定论,你先冷静一下,等谢公子醒了再说。” 蒋星野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敷衍:“多谢王爷。” 萧旌也不在意,转身对蒋晏清说道,“既然谢公子暂无大碍,本王便不多打扰了,你们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本王。” 只是一出帐篷,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满是阴鸷。 萧旌快步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门便狠狠拍了一下桌案,低声怒道,“赵若许这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赵若钦缓缓走进来。 他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第91章 迷药 赵若钦缓缓开口,“王爷,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惹了弟弟不快,也不会被困在营地,哪里都不能去,更不会让谢余年平安回来......” 萧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收敛起来。 他走上前,亲自将赵若钦扶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若钦,这怎么能怪你?” 赵若钦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王爷,我......” 萧旌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且安心,我会严惩赵若许,往后你在宣阳侯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赵若钦点了点头,低声道,“若钦多谢王爷。” 萧旌拍了拍他的肩膀,“听闻你昨日碰见了姜窈?” 赵若钦一怔,很快答道,“是,我陪兰心散步时,偶然碰见了姜姑娘。” “兰心?”萧旌眯了眯眼,“就是你那个怀孕的妾室?” “正是。”赵若钦垂下眼眸。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萧旌轻笑一声,“等你将这件事办成了,一起赏吧。” “什么事?”赵若钦有些不解。 萧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阴鸷,“姜家那丫头,性子倔,明里暗里拒了本王好几次,你去将她绑过来。” “本王倒要看看,她能倔到几时。” 赵若钦闻言,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他早该想到的,王爷每次见过太后,心情总是阴郁至极,这时便会寻些女子来发泄。 而如今谢余年昏迷在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姜窈自然好下手了。 “嗯?”见赵若钦不说话,萧旌垂眸看了过来。 赵若钦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是,我这就去办。” 萧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第66章 他上前两步,拍了拍赵若钦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去吧,别让本王等太久。” 赵若钦转身离开帐篷,心中苦涩难言。 他对萧旌的感情,早已深埋心底多年。 他生于宣阳侯府,是府中的庶长子,从小被记在了宣阳侯夫人名下,但这份“殊荣”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 父亲宠妾灭妻,府中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母亲不甘心被那些妾室压一头,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成为嫡子还不够,还要有子嗣。 为此,她煞费苦心。 自年少时起,他的房中日日都有新人被塞进来。 那些女子,或娇媚,或温柔,或怯懦,却无一例外是母亲手中的棋子。 她们的眼神中,有期待,也有恐惧。 而他,却只能在这无尽的荒唐中,一次次感到窒息。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母亲听说门房家的儿媳妇三年怀两胎以后。 那日,他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低泣声,心中只觉得恶心。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萧旌出现了。 六年前,那时的王爷才刚刚成为摄政王,还没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只是来府上做客。 王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不知道王爷同父亲说了什么,那一夜,父亲来了母亲房中。 那日之后,他就成了世子。 此后几年,母亲再没有逼迫过他。 他想,这一定是因为王爷。 ...... 帐篷内,姜窈坐在软垫上,手中握着一册话本子,却久久不曾翻动一页。 姜盈坐在对面,看她这样有些心疼,“窈儿,你真的不去看看谢公子吗?” 姜窈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话本子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身边有太医照料,我去也无用。” 况且...... 姜窈长睫微垂,谢余年怕是也不愿意见她。 姜盈叹了一口气,正欲再劝,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丫鬟掀开了帐帘,冲两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姜二姑娘,谢公子醒了,说想见您。” 姜窈闻言,立刻站起身,强自镇定地问道,“他醒了?” 这是要秋后问斩? 姜窈抬眸看向那丫鬟,“他可说了别的?” 丫鬟摇头,“公子只说要见您。” 姜盈笑着推了推妹妹,“快去吧,谢公子怕是醒来就想见你。” 姜窈讪笑一声,“那阿姐,我过去看看谢公子,放心,晚上我去寻你们。” “成,”姜盈的目光偏到那丫鬟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问道,“你是谁身边的,我这几日怎么没见过你?” 丫鬟神色一滞,随即低下头,语气含糊,“我是谢府的丫鬟,夫人得知公子昏迷后很是着急,派了我们过来。” 姜窈心里还在想如何狡辩,没注意到这边。 她跟着丫鬟出了帐篷。 走了一段路,姜窈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问道,“谢公子的帐篷不是在东侧吗?怎么往西走?” 丫鬟身子一僵,随即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太医说谢公子原先的帐篷不通风,这才搬到了西侧。” 姜窈闻言心头一紧。 这是要选个僻静的地方杀人灭口。 她指尖发冷,却仍强撑着神色,淡淡道,“原来如此。” 大不了抱着谢余年的大腿求一求,总不能真那么狠心吧...... 丫鬟继续引路,四周愈发寂静,连巡逻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见周围的帐篷越来越少,跟在姜窈身侧的夏蝉觉着有些不对劲,“这边如此偏僻,太医过来都要好久吧?” 那丫鬟低着头,对夏蝉的话充耳不闻。 姜窈忽然发觉不对。 谢余年就算真要杀她,以他的性子,怕是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她脚步一顿,正欲转身—— 丫鬟停下脚步,“姑娘怎么不走了?” 她指着不远处的帐篷小声道,“谢公子就在这里面,姜姑娘请进。” 姜窈抬眸望去,这帐篷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谢余年怎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养伤? 她心中一凛,正欲后退,忽然一块浸了药水的帕子猛地捂上了她的口鼻。 姜窈挣扎了几下,终究抵不过药力,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夏蝉见状,惊呼一声:“小姐!”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一个蒙面人从帐篷后闪出,紧接着,她便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丫鬟迅速扶住姜窈,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迅速将她拖入帐篷中。 蒙面人则将夏蝉绑起来,拖了另一边,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做过好多次。 第92章 王爷的人 帐篷内,烛火微弱。 那丫鬟将姜窈拖到了床上。 蒙面人进来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他的脸。 正是赵若钦。 他拧眉道,“先将她绑起来吧,王爷吩咐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丫鬟有些犹豫,“主子一会就过来,若是看到她手腕上有伤......” 赵若钦闻言,顿时也放弃了绑姜窈的想法。 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昏迷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明明提醒过了,怎么还是掉入了陷阱…… 他虽对姜窈无感,却不想有这样的人待在王爷身边。 太过聪明,又难以得到,赵若钦怕她会入了王爷的心。 丫鬟看了眼天色,又问道,“主子什么时候来?药我不敢下太多,一会她估计就醒了。” 赵若钦重新带上了面巾,“急什么?主子自有安排,我们两个去门口看着吧,她跑不了。” 两道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帐内的姜窈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谢余年。 要不是他那次“下毒”,她也不会去寻一些这种东西,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不过没想到萧旌会在此时动手,而赵若钦竟也是帮凶。 姜窈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在帐篷内扫视一圈。 这儿应该是提前搭建的帐篷。 帐篷内陈设简单,除了床榻和一张小几,别无他物。 姜窈轻手轻脚地走到帐篷门口,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我就要进去!你们是谁,竟敢拦我?” “知道我是谁吗?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姜窈心中一凛,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 姜珍!? 她怎么在这? 这两日一直未见她的踪影,原以为她一直与卫玉凝待在一处,没想到现在会出现在萧旌的营帐外。 外面的丫鬟显然有些为难,低声解释道,“姑娘,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你敢拦我!”姜珍的声音骤然拔高,又立即压得楚楚可怜,“我、我只是担心王爷......” 王爷? 她竟与萧旌搞在了一处!? 丫鬟又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旁边的赵若钦。 赵若钦思索片刻,伸手拦住了姜珍,缓声开口,“姑娘可是姓姜?” “正是,你听说过我?”姜珍原本见他伸手阻拦,还有怒气,谁知听到这么一句,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可是王爷同你说的?” 赵若钦轻笑一声,“我们也是奉王爷的命令,还望姜姑娘莫要为难。” 姜珍见他也要拦自己,“你既知道我是谁,竟也不把我放眼里!” 说着,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赵若钦,径直往帐篷走。 姜窈迅速躺回床上,闭眼假寐。 姜珍掀开帐篷的帘子,小步走了进来。 待看清床上之人,她先是一怔,随即捂住嘴,“姜窈?” 竟然真的是她! 刚刚她在不远处看见一道身影,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 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复杂。 姜窈缓缓睁开眼,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二姐姐?这是哪?我......” 姜珍嗤笑一声,“我怎么不能在这?倒是你,你不是已经有了谢家公子,为何还要来王爷的帐篷!” “王爷的帐篷?”姜窈缓缓坐起身,脸色苍白,“我怎么会在王爷的帐篷?我为何全身无力,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姜珍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嫉妒。 她声音柔得发腻,“谢公子知道你这般躺在别人榻上吗?” 姜珍俯身,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锦被,“还是说......妹妹本就这般下贱?” 帐内陡然一静。 第67章 姜窈抬眸,正对上姜珍淬了毒般的眼神。 十分的陌生。 姜珍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凭什么你一个庶女能得谢家青睐?凭什么连王爷都对你另眼相看!” “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抢!我费尽心思才走到今天!” “不关我的事,”姜窈眼中带着几分柔弱和无助,“是王爷抓我来此的。” “二姐姐,”她伸手拉住姜珍的袖子,“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放我走?我不会同你抢王爷的。” 姜珍闻言,冷笑一声,后退两步,“妹妹,你当我傻吗?” “既然是王爷抓你来此的,我要是放走了你,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王爷的手段,你难道不清楚?” 姜窈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声音颤抖,“二姐姐,可若今日之事传出去,王爷为了名声定会纳了我,那时你该如何......” 到那时,姜珍一定入不了王府。 姜珍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少在这里装可怜,你以为你失身于王爷,王爷就会纳了你?” 姜窈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冷意,“二姐姐,你真的不肯帮我吗?” 姜珍冷哼一声,“帮你?我的窈儿妹妹,你还是省省心吧。” “那二姐姐能不能同我说......你是何时与王爷......”姜窈像死了心般,问道。 她是真好奇。 姜珍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那日我偷听到王妃与你的谈话,得知你拒绝了王爷,我便知道,这是我的机会,于是,我趁着王妃去换衣服的间隙,在小路上等她。” 姜窈微微抬眼,所以,在那个时候,姜珍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王妃起初还有些犹豫,但见我态度诚恳,便答应替我引荐,所以趁着秋日宴那天,我入了宫,如愿见到了王爷。” 说罢,姜珍转身朝帐篷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了姜窈一眼,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妹妹,好好享受吧,王爷对你可是‘另眼相待’呢。” 帐篷的帘子被重重甩上,姜窈看着姜珍离去的背影,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本就没想着姜珍能救她出去,只是想着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没想到,姜珍真的丝毫不顾及姜家,也不顾及这丁点儿姐妹之情。 那就没办法了。 日后她再发生什么,也与姜家无关了。 姜窈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帐篷,视线最终落在了一处。 第93章 闹剧 萧旌的靴底踩过枯枝,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想到姜窈已经被他抓了过来,他的心头便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急切。 “王爷,何必在这个时候做这事?”身旁的侍从低声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担忧,“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发现,恐怕......” 萧旌冷笑一声,脚步未停,声音却冷得像冰。 “这次祭祖狩猎全程由我主持,朝中那些臣子正愁找不到借口弹劾我,偏偏赵若许行事叫王名扬瞧见了,他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其中还有我这个好嫂嫂的意思。” 侍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不敢再多言。 这时,赵若钦匆匆赶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也是急步赶来的。 他凑到萧旌身旁,压低声音道:“王爷,姜家那位二姑娘来了,硬闯进了帐篷,不知同姜窈说了什么。” 萧旌闻言,眉头骤然一紧,“谁放她进去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 赵若钦面露难色,“她是王爷的人,我......不敢拦。” 他垂下眸子,好叫人能看清脸侧的巴掌印。 萧旌并未注意到他这一举动,只是冷笑一声,“不过一个爬床的女人,你们也把她当主子看?” 他说着,脚步未停,继续朝着那边走去。 赵若钦站在原地,望着萧旌离去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脸侧的红肿,指尖触到那火辣辣的疼痛,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他本以为,王爷至少会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哪怕只是问一句,也好过这般无视。 姜珍是他故意放进去的,可在王爷心中,他与姜珍又有什么区别。 还没走两步,就又见一名侍卫匆匆赶来,神色慌张。 萧旌有些不耐的停了脚步。 他跑到萧旌面前,气喘吁吁道:“王爷,不好了!看台那边出事了!蒋家二公子又同太后的侄子吵起来了,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 萧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蒋家那个纨绔,又惹什么事了?” 这个蒋星野,从前还有谢余年压着,现在是越来越乖张了。 侍卫拱手道,“听说是因为狩猎的猎物,蒋二公子与王公子同时射中了一只野鸡,现在两人言语不和,差点动起手来。现在看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惊动太后娘娘......” 萧旌的拳头在袖中紧握,嫂嫂近来有些头风,万不能打扰她。 “真是多事之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转身对赵若钦道,“你去......” 萧旌的视线落在赵若钦脸上,这才注意到他受了伤。 他目光在赵若钦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继续道,“你先去上药吧,我去看台那看一眼。” 赵若钦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了一句“是。” 萧旌赶到看台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 蒋星野不顾王名扬的身份,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言辞激烈。 而王名扬满脸通红的站在对面,硬是张不开嘴。 王家出了个太后后,行事确实张狂了许多,但当众如泼妇般对骂,王名扬豁不出去这张脸。 但蒋星野可以。 周围围了不少人,有的在劝架,有的在看热闹,场面嘈杂不堪。 见人越来越多,王名扬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虽然理亏,但被蒋星野当众指着鼻子骂,心中的怒火早已压不住。 王名扬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回击道,“蒋星野,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那猎物明明是我射中的!” 蒋星野闻言,冷笑一声,声音又大了些,“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那猎物是我追了半天的,你瞧见它不动了,补过来一箭就成你的了?” “怎么,仗着太后撑腰,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别人怕你王家,我蒋星野可不怕!” 蒋星野这几日心情本就不好,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又正好他哥现在不在,没人过来管他,他索性放开了性子,将这几日的郁结全都倾泻在了王名扬身上。 王名扬被蒋星野的话刺得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是太后的侄子,谁见了他不礼让三分? “蒋星野,你——”王名扬气得浑身发抖,“你就不怕我同姑母说!?” 蒋星野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有本事我们真刀真枪打一架,你除了会搬出太后吓唬人,还会什么?” 周围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显然有不少人对王家的嚣张早已不满,此刻见王名扬吃瘪,心中暗爽。 王名扬的脸色由青转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一步,抬手就要朝蒋星野挥去。 就在这时,一道冷厉的声音骤然响起:“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旌大步朝这边走来。 “王爷!”王名扬见到萧旌,像是找到了靠山,连忙上前告状,“王爷,您可要为我做主!他——” “闭嘴!”萧旌冷冷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两人,“此次乃祭祖狩猎,你们却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若是惊动了皇家祖先,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名扬被萧旌的气势所慑,顿时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心底却暗暗咬牙,不过是他姑母的走狗,也敢这样同他说话。 蒋星野则撇了撇嘴,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想与萧旌打交道。 萧旌冷冷看了在场的人,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是再让本王听到有人争吵,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事实证明,一事不顺,事事不顺。 萧旌刚走出几步,还未从方才的纷争中缓过神来,便瞧见一名宫人匆匆跑来,脸色苍白,神色慌张,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着火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萧旌眉头一皱,心中陡然一沉。 他沉声问道:“哪里走水了?说清楚!” 那宫人气喘吁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萧旌顺着宫人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一缩——那顶着火的帐篷,正是关着姜窈的那一个。 第94章 闷气 谢余年刚睁开眼,眼前便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第68章 蒋星野见他醒来,又往前凑了几分,眼中满是关切:“年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刚刚骂了王名扬一通,心里十分顺畅。 谢余年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几分不耐,“滚开。” 压住他手了都不知道。 蒋星野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缩了缩脖子。 还没等他起身,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了看谢余年的表情。 熟悉的嫌弃! “年哥......你......恢复记忆了?” 谢余年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 蒋星野见状,立刻转身朝门外喊道:“来人!快叫太医过来!”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仔细为谢余年把脉检查了一番,随后恭敬地说道:“谢公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切勿劳神。” 蒋星野闻言,屁股又往前挪了挪,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哭腔:“呜呜,年哥,你吓死我了!我真怕你再摔一次,直接摔傻了!” 谢余年眉头微蹙,显然对蒋星野鬼哭狼嚎的样子有些不耐烦。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蒋宴清身上,后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蒋星野丝毫没注意到这边,还在述说着自己的苦楚,“年哥!你是不知道,你失忆这段时间我过的有多无聊!” 自从谢余年失忆,荣国公夫人生怕他没人压着在外面惹是生非,压根不许他外出。 想到这,蒋星野撇了撇嘴,凑到谢余年面前,委屈巴巴地说道,“年哥,你以后千万别再受伤了。” 谢余年终于转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聒噪。” 蒋星野被噎了一下,顿时蔫了下来,像只被训斥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我这是关心你......” 蒋晏清见状,轻轻拍了拍蒋星野的肩膀,语气温和,“太医说了谢兄需要静养,你少说两句,别打扰他休息。” 蒋星野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只是眼神依旧黏在谢余年身上。 谢余年缓缓闭上眼睛,似乎真的有些疲惫。 蒋晏清见状,对蒋星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起离开。 谢余年恢复记忆的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遍了整个营地。 一时之间,他的帐篷外热闹极了。 太后那边最先派人过来,身着宫装的嬷嬷进来,恭敬地站在床边,“谢公子,太后娘娘听闻您醒了,叫奴婢来问候一声,只是此次来的匆忙,并未带什么补品,不过太后娘娘已经传了信回京,到时候直接送到谢府上。” 谢余年坐在榻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微臣感激不尽。” 嬷嬷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便退下了。 一直到帘子落下,谢余年才垂下了眸子。 他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讥诮,此次狩猎发生的事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不曾想太后会过来插一脚。 王家公子就这么“巧”的看到了赵若许追他的过程。 如今看来,太后是想做那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了。 只可惜,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 紧接着,萧旌也派了人过来。 虽不清楚为何萧旌不亲自过来打探,但还是叫元正将人亲自送了出去。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后,谢余年的脸色更黑了,几乎算得上是阴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边的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谢余年唤来了元正。 元正正在帐门口看着熬药,听见动静快步走了进来,“公子,怎么了?” 谢余年抬眼看着他,声音低沉,“我昏迷这段时间,可发生了什么事?” 元正一愣,以为自家公子是在问宣阳侯那边的事,便如实回答道,“回公子,赵若许已经被王爷抓起来,囚在帐中了,王爷说,等您醒了再处置他。” 谢余年抿了抿唇,似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沉默片刻,又问,“女眷那边呢?” 元正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抬头:“女眷?公子指的是......” 谢余年瞪了他一眼。 元正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答道:“回公子,小的骑马赶回来时,见姜姑娘脸色不太好,应是担心您的。” 谢余年闻言,神色稍缓,“她可过来看我了?如何说的?” 元正想了想,摇头道,“姜姑娘并未过来。” “......” 帐篷内的气氛骤然凝滞,连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元正偷偷抬眼瞥了谢余年一眼,见他神色阴沉,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姜姑娘......许是怕打扰到您......” 谢余年嗤笑一声,“你下去吧。” 元正低着头退下,压根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的神情,只在心中暗自叫苦。 看这情形,显然公子是动了真怒。 谢余年抬手看了看掌心,又将其放在了胸口。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闷得厉害,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靠在榻边,目光有些涣散,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这次祭祖狩猎,本就是他故意疏远姜窈的。 谢余年心中猜想,摄政王注意到姜窈,或许正是因为他。 他不想让姜窈卷进来,亦不想让她因为自己陷入危险。 所以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可如今,事情了了,他才发现,人家也许压根都不在意。 “呵......”谢余年低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嘲。 他松开捂住胸口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心中那股闷痛感却愈发强烈。 罢了,是他先疏远的她,姑娘家生点闷气也正常。 蒋晏清说,姑娘家就得多哄哄,他就是这么对他夫人的。 “公子!”元正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姜姑娘来了!” 谢余年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快叫她进来。” 说着,他手指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配上他苍白的脸色,颇有几分病弱。 “谢公子。” 谢余年闻言一愣,抬眸望过去,确实是姜姑娘,只是...... 是姜盈。 姜盈满脸着急,“窈儿说要来寻你,可眼见就要天黑了,她还没回来......” 第95章 林中 姜盈是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才发现不对劲的。 她们说谢余年醒了。 可一个时辰前叫走姜窈的丫鬟,也是这般说的。 她在帐篷周围找了找,又让下面的人去附近寻人。 姜盈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到了谢余年。 谢余年眉头微皱,“她来寻我?元正说她并未过来。” 姜盈心中一沉,急忙道,“一个时辰前,有个丫鬟来传话,说是你醒了,想见窈儿,她便跟着那丫鬟走了,可至今未归,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谢余年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站起了身子,“我醒来还不过两刻钟,那丫鬟长什么模样,你们可曾见过?” 姜盈摇了摇头,面上闪过自责,“那丫鬟面生得很,她说是谢夫人派来的,我便没多想。” 若是窈儿出了什么事...... 谢余年沉吟片刻,随即唤来门口的侍卫,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再去查今日可有陌生丫鬟出入营地,务必尽快找到姜窈。” 侍卫领命而去,姜盈依旧焦虑不安,她看向谢余年,低声道,“谢公子,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设局?会不会是......” 摄政王。 姜盈心中有了猜测,摄政王他会不会还没死心。 这样想着,她小声同谢余年说了上次在摄政王府,摄政王妃同姜窈说的那些话。 谢余年脸色一变,抬脚就要往外走。 “公子?”元正急得直跺脚,“您才刚醒,身子骨哪再经得起折腾,先让侍卫们去找找吧!” 谢余年充耳不闻,径直往萧旌的帐篷去。 有什么就冲他来,去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事。 “公子,您要是现在去质问王爷,那......那......”元正不知道怎么说。 虽然公子如今认定当年之事与摄政王有关,但毕竟还没再明面上得罪摄政王,若是现在将事情扯到明面上...... 谢余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他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只知道晚找到一分,姜窈便多一分危险。 夜色浓重,营地里点着零星的火把,将谢余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几名宫人聚在一起,神色慌张,低声交谈着。 “下午那边着火了,你们知道吗?” “哪能不知道?火势刚刚才小下去,好像还死了个人......” 谢余年猛地抬头,朝那边望去。 第69章 只见远处火光虽已熄灭,但浓烟依旧滚滚升腾。 元正也变了脸色,"那边......" 谢余年心中一沉,快步朝那个方向奔过去。 阿窈,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他还不曾向她道歉,还没有同她...... 表明心意。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刺鼻而沉重,让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焦黑的布帘垂落在地上,木架坍塌,残骸散落一地。 几名侍卫正忙着清理现场,地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是刚刚扑灭火势的痕迹。 谢余年冲到近前,目光扫过废墟,在看清地上那具焦尸的瞬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不是她。 “谢公子?”萧旌转过身,看见谢余年,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微一挑,“这么晚了,谢公子怎会在此?来找人?” 谢余年扫了一眼四周,这火并未蔓延到其他帐篷,不像是山火,倒像是人为。 还能是谁? 谢余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几乎快要忍不住为姜窈鼓掌了。 谢余年拱手行礼,语气平淡,“殿下说笑,臣听闻走水,特来查看。” “我还以为谢公子是来寻人呢,”火把的光影在萧旌脸上跳动,映出萧旌脸上意味深长的笑,“也是,如今谢公子已恢复记忆,刘指挥使怕是又要将位置让出来了。” 谢余年原本是京郊大营的指挥使,失忆后,这个姓刘的便代替了他的位置。 谢余年垂下眸子,“刘指挥使行事并无差错,陛下宽厚,自不会叫臣子心寒。” 萧旌闻言,嘴角扯了扯,“谢公子果然忠心,这里只是丫鬟心点了帐篷,不曾想将谢公子惊动了。” 谢余年抬眸,静静地看向萧旌,“陛下信任微臣,这次祭祖狩猎又出了意外,等回宫微臣自要向陛下禀报。” 萧旌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本王已经处置了这丫鬟,此事不过是个小意外,不必惊动陛下。” “这话殿下还是留着到时候同陛下讲吧。” 说罢,谢余年重新垂下眼眸,看上去恭敬极了。 萧旌脸色微微一沉,他看了眼逐渐被扑灭的帐篷,突然轻笑出声,“说起来,本王方才似乎看见......” “殿下,”谢余年截住话头,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冷峻,“此次狩猎由殿下负责,还是少些意外为好。”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焦尸。 萧旌眯起眼睛,玉扳指在掌心转了个圈,“是啊,幸好今夜无风,火势易控,不然很容易引火上身啊。” “这火来得蹊跷,臣去林中巡查,以免有漏网之鱼惊扰诸位贵人。” 话罢,谢余年已大步走向密林。 夜色深沉,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林子都笼罩其中。 这边有萧旌的人看守,姜窈若是躲,林中是最好的选择。 谢余年接过元正递来的火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火把在他手中轻轻颤动,在夜风中摇曳出不安的光影。 林中漆黑一片,火把的光亮在浓密的树影中显得有些微弱,只能勉强照亮眼前几步路的距离。 谢余年的呼吸渐渐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晚间的温度降了下来,空气显得潮湿又沉闷。 他压低声音唤道,喉结上下滚动:“姜窈!阿窈?你在哪?” 或许谢余年自己都不曾发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谢……谢余年……” 那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被淹没,但他却听得真切。 谢余年的脚步猛然一顿,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火光映照下,他终于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姜窈正靠在一棵大树下,衣裙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脸上也灰扑扑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的眼神中带着委屈和疲惫,像是受了惊的小猫,见到他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好像,赌赢了。 第96章 自救 见谢余年走近,姜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埋怨,“你怎么才来呀......” 谢余年眼神晦暗,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仔细查看她的情况。 手上有血迹,手臂上有几道擦伤,但所幸看上去并不严重。 检查完以后,谢余年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自责,“是我来晚了。” 姜窈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微弱:“我没事......只是跑得太急,好像崴到了脚。” 谢余年低头看了看,脚踝那里肿了些,像是扭到了。 他弯下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姜窈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余年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是怪我吗?我总得补偿补偿吧。” 姜窈不再挣扎,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心中莫名安定了许多。 她刚刚真是害怕极了。 姜珍走后,帐篷内安静了下来。 姜窈蜷缩在床榻一角,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方才那丫鬟说是谢余年要见她,她竟想都没想就跟了过来。 真是昏了头了。 “谢余年......”她咬着唇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又恼又急。 若是谢余年一直昏到明天,她估计也没了。 外头传来赵若钦压低的说话声,姜窈猛地攥紧了袖口。 她忽然摸到袖中的小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怔。 这是她特意准备的羊脂油,原本想着今晚用来烤兔子...... “指望他来救我,还不如......”姜窈摇摇头,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赶出去。 指尖摩挲着瓶身,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姜窈伸手,将羊脂油抹到了地毯上,然后屏住呼吸,打翻了烛台。 火焰瞬间舔舐着地毯,火苗蹿起。 浓烟迅速充斥了整个帐篷。 “什么味道?” 是那丫鬟的声音。 丫鬟察觉到异样,慌乱地冲了进来。 想到这,姜窈下意识又握紧了手中的玉簪。 这是她第一次伤人。 但她并不后悔。 她不是什么大圣人,有人伤了她,就要百倍奉还。 刺伤那丫鬟后,姜窈趁机从帐篷的缝隙中钻出,借着浓烟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 全程她的心跳都如擂鼓一般,生怕摄政王那边的人找过来,只好用尽了全部力气去跑。 却一不小心扭到了脚。 听着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姜窈叹了一口气。 姜窈啊姜窈,十赌九输,你还偏要赌。 萧旌的人还在林中四处搜寻的声音,姜窈不敢再往前跑,目光定格在不远处大树下一个山洞上。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姜窈咬了咬牙,拖着受伤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她蜷缩在洞口的阴影中,屏住呼吸,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若是被抓到,她会是什么下场? 像书中那般吗? “她跑不远,肯定在这附近,你们去那边看看!”一道男声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王爷说了,抓活的,切莫伤着了。” 是赵若钦,他也追来了。 姜窈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动弹分毫。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庞。 “姜姑娘。” 姜窈猛地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放大了脸,呼吸几乎停滞。 赵若钦盯着姜窈看了半晌,一根手指缓缓抬起,轻轻放在了唇边。 “嘘。”他的声音轻柔,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赵若钦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在姜窈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他开口了,“谢公子已经醒了。” 赵若钦落下这么一句后,又重新站直了身体。 等他的身影消失,姜窈才松了一口气,身体几乎瘫软在地上。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姜窈松开了手里紧紧攥着的玉簪。 虽不知赵若钦为何这般古怪,但洞里已经不能待了。 天已经已经彻底黑了,姜窈从洞里爬了出来,摸索着继续往林子里走。 就在她体力耗尽,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看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火光。 紧接着是谢余年的声音。 那一刻,她的心中涌起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仿佛所有的恐惧都在他的声音中消散了。 “阿窈?”谢余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第70章 姜窈抬起头,对上了他关切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瞥开,“谢公子恢复记忆了吗?” 谢余年挑眉,见她还有心情说这个,语气也带上几分轻松,“恢复了,全都记起来了。” “那前几日的纳采,还作数吗?” 姜窈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上传来,显得有些闷闷的。 谢余年稍怔片刻,耳垂不觉红了几分,“自然,过几日的问名纳吉,我亲自去。” 姜窈这才点点头。 她猜对了。 谢余年此次来参加祭祖狩猎,一是为了借机恢复记忆,二恐怕就是为了那个御前太尉的职位。 皇帝无实权,但这御前太尉可是能调度整个禁军。 这个职位,萧旌、太后都想要。 而皇帝也不想将这个职位拱手让出去。 萧旌想让赵若钦去担这个位置。 而太后想让自己的侄子来担。 只是不知道为何参加狩猎的人从赵若钦变成了赵若许。 但太后不知道,太后以为萧旌想让赵若许拿头名,于是让王名扬亲眼目睹了赵若许追杀谢余年的过程。 赵若许自是没了资格。 接下来萧旌可能会处置赵若许,再找个由头,让赵若钦与王名扬比试一场。 又或者...... 姜窈抬眸,总觉得谢余年此行,还有第三件事要做。 太后与萧旌都以为自己是那个黄雀,却没想到,真正的黄雀在这里。 姜窈猜,谢余年是故意滚落山崖的。 明日上午就要公布成绩了,所以无论如何,谢余年今日一定会醒过来。 而且,她在帐篷里待了近一个时辰,除了姜珍闯进来,并未见到萧旌的身影。 就说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萧旌。 她那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赌。 赌谢余年醒了之后一定会来寻她。 第97章 因为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姜盈的心却随着天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中的暖玉也因握的太紧而微微颤抖。 这是窈儿送给她的,天凉了以后,她一直戴在身边。 她不敢想象,若是窈儿真出了事,她该如何自处。 就在她按捺不住,准备亲自出去再寻一圈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帘子被掀开的瞬间,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 紧接着,谢余年抱着姜窈出现在帐门口。 “窈儿!”姜盈惊呼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谢余年小心翼翼地将姜窈放在榻上。 姜盈的目光在姜窈苍白的脸上扫过,眶瞬间红了,她紧紧握住姜窈的手,声音哽咽,“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窈看着姜盈眼下的乌青,就知道她担心了一整夜,“我没事,阿姐,叫你担心了。” “她脚踝扭到了,我去叫个女医过来处理。”谢余年的声音低沉,还有一些沙哑。 他也整夜没合眼,眉宇间皆透着疲惫。 “公子,我去吧。”元正看着自家公子的模样,忍不住道。 女医来得很快,提着一个药箱,匆匆走进了帐篷。 只是看着帐内的三个人,有些犯难。 这三个人的脸色,怎么看着一个比一个不好。 “看她的脚踝。”谢余年低声道。 女医随即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来。 “扭伤得有些严重,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女医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膏。 “这药抹上去会有些疼。”女医低声提醒,随后将药膏涂抹在姜窈的脚踝上。 冰凉的触感让姜窈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紧紧攥住被褥。 女医的动作很轻柔,但姜窈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谢余年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姜窈的脸。 女医将药膏涂抹均匀后,又将姜窈的脚踝包扎好,才道,“这几天尽量不要走动,脚踝需要静养。” 说罢,她将手中的药膏递了过来,语气严肃,“这个药膏需要每日换一次,若是肿得厉害,可以用冷敷缓解。” 谢余年跟姜盈同时把手伸了过去。 女医手中的药膏悬在半空,目光在姜盈和谢余年之间来回扫视,一脸为难。 姜窈连忙伸手将药膏接住,“多谢多谢,我记下了。” 姜盈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道,“我有些不放心,我下去看着熬药。” 说罢就急忙走了出去。 谢余年的手收了回去,只是耳根隐隐有些泛红。 女医又看了谢余年一眼,知道他刚昏迷醒来,语气缓和了些,“姜姑娘年纪轻轻,谢公子可要好好照顾,这伤若是养不好,她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谢余年点头,“我知道了。” 女医收拾好药箱,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又被元正喊住。 元正脸上带着几分焦急,“我家公子昨日从山崖上滚下来,背上受了些伤,虽叫陈太医看过,但奔波了这么久,只怕伤口又要裂开了,您这有没有金疮药?” 女医闻言,有些诧异,“陈太医医术高明,所用之药自然是最好的。” 元正撇撇嘴,他们帐篷里倒是有药,但看公子这架势,短时间内怕是都不会回去了。 谢余年语气平静,“我的伤在背上。” 言下之意便是他是将人抱回来的,又没用背。 元正汗颜,这又有何区别。 不过他也没想着他能叫公子重视起来,只好将视线投向了姜窈身上,“姜姑娘,您来劝劝公子吧。” 姜窈听了元正的话,轻拉了拉谢余年的衣袖,“谢公子你先回去上药吧,我这没什么事的。” 谢余年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现在没事,一会可不见得。” 姜窈没懂他的意思,只道,“那你也得先回去上药。” 谢余年沉默片刻,盯着她看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元正,语气淡淡:“回去拿药吧。” 元正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应道,“是,公子!我这就去!” 一说完,他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帐篷,生怕自家公子会反悔。 等元正将药拿过来,谢余年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姜窈靠在榻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被屏风完全遮住。 耳边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随后是药瓶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屏风后的动静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痛苦的吸气声或低哼。 一点都不像她刚刚上药时的样子。 也是,毕竟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又上过战场,这些小伤对他来说或许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可是,怎么会不痛呢? 片刻后,谢余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上完药,他的衣袍显得有些凌乱。 姜窈下意识偏过了脸。 却叫谢余年误会了,他走到姜窈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低声问道,“还疼吗?” 姜窈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在谢余年的脸上,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褥,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谢余年,”姜窈轻声说道,声音有些低哑,“这次祭祖狩猎......你达到目的了吗?” 谢余年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闻言微微一顿,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帐篷的角落。 他的神情依旧冷峻,但眉宇间却多了些无措。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嗯,达到了。” 姜窈的表情有些黯淡,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那就好。” 谢余年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你......是在怪我吗?” “因为我,摄政王才会针对你,是我不好。” “我以为......” 剩下的话谢余年没说下去。 他以为摄政王的全部心思会在祭祖狩猎上,所以他刻意疏远姜窈,想着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现在已经没有说的意义了。 姜窈已经受伤了。 他没保护好,没有借口。 第98章 别怕 姜窈愣了一下,没想到谢余年会觉得是因为他,摄政王才会这样对她。 她随即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摄政王他也......不是因为你才抓我。” 谢余年的目光依旧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音认真,“但我还是很抱歉,让你陷入了危险。” 姜窈的嘴角微微扬起,又问道,“谢公子,那你抱歉的,只有这一条吗?” 谢余年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回答。 帐篷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剩下外面传来的隐隐说话声。 “我不该瞒着你。”他终于开口,“这次的计划,我应该提前告诉你。” 第71章 蒋晏清说过,夫妻一体,不该有事瞒着,哪怕是为了保护,也要看对方的意愿。 姜窈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公子,你总是这样......从马上跌落下来,从山崖上滚落下去。” “但你下一次,能不能别让自己受伤了?” 谢余年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起来,没想到姜窈生气的是这个。 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个。 为了达成目的,本来就应不择手段,自己受的这些伤又算什么。 姜窈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眼中满是认真,“我知谢公子有一定要去做的事,但身体不应成为你的筹码。” 她伸手拉住了谢余年的袖口,声音微微颤抖,似还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谢余年,你的命不是用来随意挥霍的。” 也不只是为了用来达成目的的。 “你知不知道,”姜窈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我会担心。” 谢余年垂眸,视线落在了姜窈的手指上。 她的指尖有些擦伤,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是无声的控诉。 谢余年心头一紧。 姜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余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此时写满了害怕。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那些规矩礼仪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谢余年手指微微一动,反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她指尖的冰凉。 “姜窈。”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姜窈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水汽,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她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咬住了下唇。 谢余年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忽然起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谢余年的动作并不算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急切,像是怕姜窈下一秒就会从眼前消失。 姜窈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便软了下来,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她脸贴在他的胸口,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谢余年伸手抬起了姜窈的下巴,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姜窈的心跳陡然加快,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一时间呼吸也有些紊乱,指尖微微蜷缩,攥住了他的衣襟。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秒,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姜窈地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别怕,”谢余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相信我。”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轻柔地顺了一下又一下。 姜窈的指尖陡然一松,她被谢余年整个圈在怀里,听着这意味不明又带着安抚的话。 莫名红了眼眶。 她怎么可能不怕。 在这里待的久了,有时甚至连她都会自我怀疑,这里真的只是书中世界吗? 她相处下来,祖母并不像书中的那般冷血无情,事事以规矩为主,反而平日里待她慈爱和善,会在她生病时亲手熬药,会在她犯错时轻声教导,眼里满是疼爱。 阿姐也并不像书中那般清冷无欲,她会同自己开玩笑,也会在陷入情爱时露出腼腆害羞的模样,甚至会在她难过时轻轻抱住她,低声安慰。 甚至晋王殿下,也并不像书中那般铁血手段,反而对皇位压根不感兴趣,平日里闲散得像是个富贵闲人,对着阿姐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还有书中不怎么提过的谢余年。 他们都与书中所写的不一样。 作者只是寥寥几笔,可他们却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里。 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她害怕。 怕自己真的只是个书中炮灰,怕自己逃脱不了原有的结局,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冷眼旁观,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对原著的了解避开所有的危险。 可如今,她早已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每一次的变故,每一次的危险,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怕,怕自己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怕自己终究会失去这些对她好的人,怕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迷失自我。 刚刚那些话是同谢余年说的,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明知道那丫鬟有问题,还是叫自己陷入了危险。 以自己为赌注。 姜窈的眼泪终于落下,浸湿了谢余年的衣襟。 谢余年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间全是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两人谁也没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公子,太后娘娘与摄政王往这边来了。”元正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开口。 姜窈一怔,这俩人怎会突然过来。 谢余年轻轻拍了拍姜窈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惊慌,随后对元正吩咐道,“请他们进来吧。” 他垂眸,见姜窈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并未抽回衣袖,反而任由她抓着。 元正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暗自叹息。 自家公子何曾对谁如此纵容过? 在他看来,公子这算是栽了。 姜窈听见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立刻收敛了神色。 太后与摄政王并肩而入,身后跟着几名侍从。 “见过太后娘娘,摄政王。”姜窈还未行完礼,便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扶了起来。 “瞧这可怜孩子,快坐着吧。”太后的声音响起。 第99章 同盟 “多谢太后娘娘。”姜窈轻声回道。 “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在林中待了大半宿?”太后似关切般的声音响起。 摄政王闻言,也淡淡瞥过来一眼。 姜窈垂下眼眸,丝毫未说那名丫鬟的事,只道,“是臣女自己贪玩,在林中迷了路,不想叫太后娘娘担心了。” 她如今手中并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对上摄政王,只怕会得不偿失。 反正这次祭祖狩猎摄政王的错处不在这一处...... “你这孩子性子倒是活泼,只是这夜里林中危险,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贪玩了。”太后听了姜窈的解释,脸上依旧挂着笑,“看看把人担心的,刚醒来就马不停蹄去找你了。” 姜窈低眉顺眼,乖巧地点头:“是,臣女知错了,以后定会小心,不会再让谢公子担心。”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是在打量什么,随后又转向一旁的谢余年,语气意味深长,“怪不得你喜欢这孩子,如今哀家瞧着,也欢喜的紧。” 谢余年掩下眼底的厌恶,微微拱手道,“微臣替阿窈谢过太后娘娘。” 太后轻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是一段好姻缘。” 一旁的萧旌忽然开口,“嫂嫂,姜姑娘既然无事,那昨夜之事便不必再提了,马上就要公布成绩了,不妨先移步到看台?” 姜窈微微低头,神色间带着一丝犹豫,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太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温和问道,“姜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姜窈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轻声道,“回太后娘娘,臣女昨夜不慎崴了脚,只好让贴身丫鬟去探路,可如今......她还未回来,臣女心中实在不安。”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哦?竟有此事?你那丫鬟叫什么名字?哀家这就派人去找。” 姜窈低声道,“她名叫夏蝉。” 太后点了点头,转头对身旁的宫人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林中搜寻,务必找到夏蝉的下落。” 宫人还未点头,就见一旁的萧旌开了口,“这么巧,昨夜当值的侍卫碰上了一名丫鬟,没想到竟是姜姑娘身边的丫鬟,本王这就让人将她送回来。” 不过一个丫鬟,还要劳烦嫂嫂。 姜窈面上闪过惊喜,“竟是如此,那就多谢王爷了。” 萧旌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 等帐篷内再次安静下来,太后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去看台那边了,谢家小子,你二人可要与哀家同去?” 谢余年颔首,“回太后娘娘,微臣自当前往,只是阿窈身子不便,恐不便同行。” 太后闻言,目光在姜窈身上停留片刻,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便点了点头,“身子要紧,确实该好好休息。” 姜窈心中有几分可惜,今日谢余年怕是就要收网了,场面肯定十分精彩。 她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萧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谢余年站在太后身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未多言,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动身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第72章 太后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萧旌紧随其后,临出门前,回头瞥了姜窈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冷意。 姜窈神色不变,见他看过来,装作一脸温顺的模样,低头后甚至还有心情勾起一抹笑。 略略略,来打她撒。 几人走后没多久,就有侍卫带着夏蝉走了进来。 夏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并未受苦。 姜窈拉着夏蝉的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低声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多谢小姐关心。”夏蝉摇摇头,“昨日奴婢被打晕后就被蒙了眼绑了起来,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没想到还能被放出来。” 姜窈点了点头,拍了拍夏蝉的手背,轻声道:“没事就好,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记在心里就行了,早晚有一天要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夏蝉犹豫了一下,抬眸看向姜窈,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您为何不如实向太后娘娘说明此事?” 分明是摄政王将她们主仆抓了去,怎就成她们自个跑到林中贪玩迷了路? 姜窈闻言,轻笑一声,目光中些许无奈,“你当太后真的以为我是在林中迷了路?” 夏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其实早就知道此事与摄政王有关?” 姜窈微微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我原以为太后与摄政王算是同盟,如今看,再铁的同盟也会出现裂缝。” 单说这次祭祖狩猎,太后看上去就没有站在萧旌这边。 反倒是...... 像站在谢余年一边。 夏蝉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太后娘娘手握先帝遗旨,也不曾对摄政王施过压。” 先帝当初只说由摄政王辅佐当今圣上。 可当今陛下及冠已有三年,可摄政王却仍以陛下身子不好为由,把持着朝政,不肯放权。 这一切太后都看在眼里,也并未阻止。 如今为何会突然开始针对摄政王? 姜窈微微眯起眼睛,“可如今柔嫔怀了孕,这可是王家的血脉。” 王宛清怀孕后,就被晋为了嫔位,赐封号为柔。 夏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小姐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因为柔嫔有孕,所以开始偏向王家,甚至有意开始制衡摄政王?” 姜窈轻轻点头,“太后虽与摄政王曾是同盟,但利益面前,哪有永远的盟友?王嫔怀了龙嗣,若是生下皇子,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 王家自然会借此机会壮大势力,而太后作为王家的靠山,自然也要重新权衡利弊。 “可当今圣上虚岁才不过二十五......”夏蝉剩下的话没说完,只觉得太后娘娘与摄政王都太着急了些。 姜窈没回答,她只看谢余年是如何打算了。 第100章 意图不轨 看台之上,众人都已经到齐了,等着狩猎成绩的公布。 谢余年跟着太后缓步走上了台阶,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宣阳侯身上。 多出来五年的荣华富贵,今日便该到头了。 萧旌正要开口宣布这次的狩猎成绩,太后却忽然抬手,“不必着急。” 太后抬眸,与萧旌的目光相接,神色平静,“哀家还不曾问你,赵家那小子你打算如何处置?正好谢家小子也这在,先将这事处置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谢余年身上。 萧旌看了一眼台下,朝着谢余年问道,“谢公子,当日狩猎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且仔细说来,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谢余年眼睑微垂,似是陷入了回忆。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那日狩猎,微臣骑马行至山林深处,本想寻些猎物,却不料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直冲臣的要害而来。”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继续道:“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招招致命,显然是经过精心训练的死士,微臣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渐渐被逼至山崖边,就在此时,微臣看见了赵若许。” 萧旌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你是说赵若许来这里还带了死士?” 谢余年抬眸,目光平静,“正是。” 萧旌有片刻愣神,“谢公子,你这话可有证据?赵若许虽性子张扬了些,但宣阳侯府怎会带死士过来?” 谢余年神色不变,抬手叫七尹进来。 七尹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道,“回王爷,赵公子当时手持弓箭,就站在不远处,箭尖直指我家公子,若非我家公子及时闪避,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这便是证据。” 七尹抬手将两样东西递了过来。 萧旌目光一凝,叫人接过那两样东西递上来。 他先拿起那支箭矢,仔细端详,果然在箭杆上发现了宣阳侯府的徽记。 萧旌在心底冷哼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这箭矢,确实是宣阳侯府之物。” 接着,他又拿起那块玉珏。 玉珏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中央刻着一个“赵”字,显然也是宣阳侯府的东西。 萧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这玉珏,又是从何而来?” 七尹低头答道“回王爷,这玉珏是从一名黑衣人身上掉落的,当时那些黑衣人围攻我家公子,其中一人被公子击伤,慌乱中掉落了此物,属下捡到后,一直妥善保管,今日才敢呈上。” 萧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冷道,“宣阳侯何在?” 宣阳侯从人群中快步走出,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若钦跟着站到了宣阳侯身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萧旌将玉珏扔到了宣阳侯面前,“这是不是你府上的东西?” 宣阳侯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珏,仔细端详片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回......回摄政王,这玉珏确实是臣府上的东西,可......可臣实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黑衣人身上啊!” 太后冷冷盯着他,目光如刀,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宣阳侯,你府上的玉珏,为何会出现在黑衣人身上?莫非你宣阳侯府暗中圈养死士,意图不轨?” 宣阳侯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连忙摆手道:“太后明鉴!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玉珏......这玉珏或许是被人偷了去,故意栽赃陷害!臣......臣冤枉啊!” “冤枉?”太后冷哼一声,“你府上二公子可也参与其中!” 宣阳侯脸色惨白,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臣......臣实在不知啊!宣阳侯府怎敢有那种心思?” 太后见状,眉头微皱,“那哀家问你,赵若许手中的箭矢又为何会指向谢公子?这可是哀家侄儿亲眼所见!” 宣阳侯闻言,连忙解释道,“太后娘娘,犬子若许性子顽劣,平日里确实有些张扬,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从不会牵扯人命......” 太后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把赵若许押过来。” 赵若许很快被两名侍卫押了上来,他只被关押了两日,可现在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他衣衫凌乱,头发散乱,眼神涣散,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时而大笑,时而低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显然已经疯了。 太后瞧见他这副模样也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赵若许依旧自顾自地笑着,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哈哈哈......你们都该死......都该死......谢余年......你逃不掉的.....” 宣阳侯见状,脸色更加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许儿?许儿你这是怎么了?” 赵若钦跪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父子情深”的戏码,心底不觉有些好笑。 可人疯了,这接下来还怎么问? 太后眉头紧锁,目光在赵若许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转向谢余年,“谢家小子,你说该如何?” 谢余年上前查看了一番,“依微臣看,他许是被人下了毒,又或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如此疯癫。” “下毒?”太后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萧旌一眼,“摄政王,这次你组织的祭祖狩猎,还真是热闹啊!” 又是刺杀臣子又是火烧帐篷的,如今连下毒之事都有了。 萧旌脸色阴沉,“是臣弟办事不利,叫列祖列宗看笑话了。” 谢余年语气里带着几分锋芒,“以微臣看,赵公子如今虽神志不清,但太后娘娘可以派人去宣阳侯府搜查一番,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宣阳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只能强作镇定,“谢余年,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宣阳侯府岂是你说搜就搜的?” 第101章 彻查 第73章 萧旌脸色微变,还不等他开口,就见太后已经点了头,“也好,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见宣阳侯神色有异,心中已有了几分判断,其中蒋星野更是恼怒,“宣阳侯,你若心中无鬼,为何不敢让人搜查?此事关系重大,可由不得你一人说了算!” 宣阳侯见局势不妙,“娘娘,此事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吾儿虽做错了事,但他已付出了代价......” 太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决,“侯爷!圈养死士可不是小事,来人,即刻前往宣阳侯府,搜查证据!” 宣阳侯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还不赶紧把他们几个拉下去,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 萧旌怕宣阳侯情急之下说出什么,急忙冲底下人使了个眼色。 赵若钦抬起头,目光在萧旌脸上停留了一瞬。 萧旌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仿佛宣阳侯府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边的赵若许仍状若疯癫,任由侍卫架着往外走,口中仍在嘟囔着什么。 赵若钦凑近了才听清,赵若许嘴里说的是,“世子...我才是世子...我要当侯爷...” 太后看着底下,突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我还记得老宣阳侯,没想到如今......实在令人痛心。” 萧旌闻言,神色晦暗,“嫂嫂,宣阳侯府若当真圈养死士,意图不轨,那便是大逆不道之罪,绝不能轻饶。” 太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皇弟所言极是,此事必须彻查,绝不能姑息。” 萧旌的视线落在了谢余年身上,“如此处置,谢公子可还满意?” 谢余年淡淡道,“微臣只是如实陈述事实。” 说罢,他转身对太后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 “那这成绩一事?”萧旌看了一眼天色,重新开口。 如今赵家已无望了,这殿前太尉,怕是要落到王家手里了。 “念吧。”太后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王名扬,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萧旌站在高台之上,手中握着狩猎成绩的名册,一行一行地念下去。 “徐家公子,徐景轩,猎得鹿两只,野兔五只。” ...... “蒋家公子,蒋星野,猎得鹿两只,野猪一头,野兔四只。” 台下,蒋星野听到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朝四周拱了拱手,显然对自己的成绩颇为满意。 但很快,他的笑就收了回去。 “王家公子,王名扬,猎得鹿四只,野兔六只。” 蒋星野哼一声,哪里来的那么多鹿,怕不是提前放在那的。 然而,当萧旌念到最后一行时,声音忽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谢余年,目光复杂。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念道,“谢家公子谢余年,猎得鹿六只,野猪两头,野兔十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谢余年。 谢余年眉头微挑,似是早就知道这一结果。 太后身边的太监手持圣旨,快步走到高台前,高声宣道:“圣旨到——!” 除了太后与摄政王,众人纷纷跪地接旨。 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祭祖狩猎,勇夺头名者,特擢升为殿前太尉,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全场一片寂静。 殿前太尉一职,乃是皇帝近臣,位高权重,非一般人可得。 谢余年年纪轻轻,便得此殊荣,实在令人震惊。 萧旌脸色阴沉的握紧手中的名册,心中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怒火,却不得不强压下情绪。 脸色同样阴沉的还有坐在上座的太后。 她手中捏着茶杯,指尖微微发白。 宣阳侯府的倒台,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可偏偏,是谢余年得了头名,成了御前太尉。 太后眸色瞬间有些深沉。 谢余年五年前入京,与朝中各派势力皆无过多牵扯,行事作风亦是难以捉摸。 原以为他要将京城搅个天翻地覆,谁知他领了个指挥使的闲职就在京中当起了纨绔子弟。 如今看来,这五年来的顺从,竟都是装出来的。 那...... 他前些日子的失忆竟叫他们真的放松了警惕。 这般想来,太后不禁在心中叹道,谢余年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手段了得。 如今他得了殿前太尉一职,权势大增,日后恐成一大阻碍。 想到这,太后心中愈发不悦,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谢家小子,你有如此谋算,哀家很是欣慰啊!” 竟把她也算计了进去。 谢余年微微拱手,语气疏离,“太后娘娘过誉了,微臣只是略通骑射,不敢当此夸赞。” 太后见他滴水不漏,心中愈发不悦,只道,“罢了,既然你如此谦逊,哀家也不多说了,只是,殿前太尉一职责任重大,你可要好好为朝廷效力,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谢余年恭敬应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与太后娘娘所托。”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今日之事,诸位也都看到了,谢家公子年少有为,乃是朝廷栋梁之才,诸位日后当也尽心竭力,为国效力。” 众人纷纷低头应诺。 祭祖狩猎终于告一段落,所有人纷纷整理行装,准备启程回京。 谢余年站在马车旁,像在等着什么。 元正低声问道,“公子,您是在等姜姑娘吗?” 谢余年没承认,也没否认。 元正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了然,小声嘀咕,“可是姜姑娘一行已经坐马车走了呀?” 谢余年闻言,神色微微一滞,随即收回目光,“只是随意看看。” 元正也不敢多问,只点点头,指挥仆从们准备启程。 谢余年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手指不自觉地轻叩膝头,“今日之事,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回京之后,你派人继续盯着王家的动向。” 第102章 商人 不远处,王名扬正脸色阴沉往太后的马车处走,目光时不时瞥向谢余年的马车,眼中满是不甘。 王家这次为了能叫他拔得头筹,早已提前在林中备好了不少猎物,甚至暗中派人将鹿群驱赶到特定的区域,以确保他能猎到。 谁知,还是没有比过谢余年。 王名扬上了马车后,仍有些不忿,“姑母,谢余年他凭什么能当上这御前太尉!?” 太后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凭人家不会像你这般,毫无礼数。” “姑母!”王名扬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侄儿是怕其中有蹊跷,他狩猎的时间比我们都短,还能拿头名,侄儿觉着他在暗中动了手脚,甚至派人提前放好了猎物!” 太后瞧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头疼,“你想如何?” 王名扬早就想好了,“这事也应当彻查!” 太后冷冷道,“查什么?查王家往你前面塞了多少鹿?” 分明是自己不争气。 王名扬被这句话噎住,脸色瞬间涨红,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烦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还如此毛躁?” 王名扬咬了咬牙,低声道,“姑母说的是,是侄儿思虑不周,可这御前太尉,姑母先前说了要给我,如今却落到了别人手里,大姐如今身怀龙种,就算祖母不想想我,也要为小皇子的将来,他怎能有一个毫无官职的舅舅呢?” 太后听出他口中的埋怨,只淡淡道,“你放心,等我回了宫,就去陛下面前再为你求一道圣旨。” 王名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躬身道,“多谢姑母!侄儿定不负姑母厚望,日后必当尽心竭力,为小皇子铺路。” 王名扬求得了自己想要的,很快便找了个借口下了马车。 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名扬到底是没有宛清省心,可谁叫他是哥哥的嫡子。 身旁的嬷嬷见状,忍不住道,“娘娘,公子未免太着急了些。” 这圣旨一下,谁还不知道是走后门的职位? 未免叫人看了笑话。 太后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也罢,只要哀家在一天,就能替他们撑一天腰。” 嬷嬷点了点头,低声劝道,“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只待柔嫔生下皇子,只是,谢家那边......” 太后轻哼一声,“就算他成了天子近臣又如何?这天子都要换了,还怕他一个孤臣?” 嬷嬷恍然,“可娘娘您想拿宣阳侯府开刀,王爷会不会怨您?” “他怨我的还少吗?”太后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角,“宣阳侯府不知在背地里替他干了多少腌臜事,而弃车保帅,他最是熟悉不过。” 第74章 “等着吧,宣阳侯府的最后一脚,指不定是谁踩的。” 嬷嬷不敢多言,抬手为太后添了一杯热茶。 太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氤氲间,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她的眼角只生出了几条浅浅的细纹,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的惊艳。 ...... 姜窈在床上躺了几日,只觉得骨头都要躺酥了。 而这几日,府中最张扬的,莫过于姜珍了,摄政王府那边已经定了日子,一月后就要纳她入王府。 姜窈懒散的躺在榻上,眯着眼,听着夏蝉从外面听来的那些话。 她这几日虽未出门,可府中的风声却一点往她院里钻。 不过这日子确实巧,正是阿姐与晋王殿下大婚那一日,也是原书中,原主进王府的那一日。 夏蝉小声道,“二姑娘如今确实风光,自从她那日坐着摄政王的马车回府,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般。” “大夫人叫账房那边处处紧着她,一时之间将整个姜府搞得乌烟瘴气的,可偏偏因着摄政王的关系,老夫人也没办法开口。” “二姑娘添置了好几套新衣裳,还特意从外头请了绣娘来,说是要给二姑娘绣一件百蝶穿花的罗裙。” 说到这,夏蝉撇了撇嘴,这眼看就入冬了,还做什么罗裙。 一旁的春兰不喜大房那边的人,说起话来也有些不顾及,“二姑娘尚未婚配,就与摄政王纠缠不清,也不想想京城的人都是如何传的。” 摄政王妃的那个锦盒,是她放到库房里的,却被姜珍身边的人偷了去,虽小姐并未怪罪此事,可却叫她十分懊悔。 姜窈并未接话,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手中的汤婆子已经有些冷了,她随手将汤婆子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深秋的日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姜窈的榻前,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夏蝉见姜窈不语,又忍不住道,“小姐,你觉着二姑娘真的会被抬进摄政王府吗?” 姜窈轻轻“嗯”了一声,“可能吧。” 她其实有些想不明白,要是姜珍能进摄政王府,恐怕从秋日宴回来以后就被抬进去了,何必要等到祭祖狩猎之后。 何况...... 祭祖狩猎时发生的桩桩件件,可没一件叫摄政王顺心的,他不去思索对策,倒是关心起了后院? 春兰小声嘟囔道,“虽说摄政王位高权重,可二姑娘这般行事,终究是损了咱们姜家的名声。” “名声不要紧,”姜窈不知想到什么,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这事不会牵扯到三房。” 夏蝉一愣,有些惊讶,“小姐,你的意思是......” 姜家如今一体,如何才会分大房三房? 小姐这事要同大房分家!? 春兰和夏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分家之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如今姜家的老夫人还在,怎会轻易同意分家? 春兰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姐,老夫人一向看重家族和睦,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分家,况且,大房如今势头正盛,二姑娘又得了摄政王的青睐,咱们若是此时提出分家,怕是会被人说成是眼红大房的风光......” 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怕被人听了去。 姜窈垂眸,眸中闪过一丝算计,“我记得,大伯父前些日子传了信回来,他就快要到京城了吧?” 大伯父可是商人,是商人就喜逐利。 柳氏行事张扬,姜珍如今与摄政王纠缠不清,迟早会惹出祸端。 三房若是继续与他们绑在一起,只怕到时候连累自身。 第103章 书斋 只不过如今与京中发生的另一件事相比,摄政王要纳一个侍妾入府实在只能算一件小事。 回京之后,锦衣卫奉皇帝之命,前往宣阳侯府彻查。 原本只是清查死士的事,谁知竟在侯府的密室中发现了惊人的一事。 五年前赫图一战防备图丢失一事,竟与宣阳侯府有关。 密室内,藏有与狄族往来的密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当年战事的布局与内应之事。 锦衣卫不敢怠慢,立刻将证据呈报了上去。 皇帝得知此事以后勃然大怒,下令刑部核实严查。 而此时,赵若钦上书父亲罪状,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明了。 字字如刀,直指其父宣阳侯。 陛下在御书房中怒极反笑,冷声道,“好一个宣阳侯!好一个赵家!朕竟不知,朕的朝堂上,竟藏着如此蛀虫!” 宣阳侯的侯位被当场罢免,赵家其余男丁尽数锒铛入狱,昔日侯府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宣阳侯府一夜之间从勋贵之家沦为众矢之的。 茶肆酒馆中,百姓们亦摇头叹息,“宣阳侯本就是个草包,丝毫没有当年老侯爷半点风骨,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而赵若钦此举,虽说是大义灭亲,但也有不少人觉着,赵家有此子,也算不幸。 姜窈听说此事时,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听着春兰的话,她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片。 姜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赫图一战是五年前,谢余年进京也是五年前,这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 他从五年前......就开始谋划了? 姜窈摇摇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见阿姐的婚期将近,姜窈心里有了个主意。 原书算是先婚后爱,两人在婚后勾心斗角,后来在相处之中双双沦陷,正式开始虐恋情深。 但不知怎了,现在的剧情都不知道偏到哪了,阿姐与箫无衡也算不上盲婚哑嫁了。 但为了避免日后会有那些糟心的情节,姜窈打算给阿姐送一份新婚贺礼。 她坐在书桌前,思索良久,才挽起袖子拿起毛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房中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瞧着这个标题,姜窈微微一笑。 很好,很有那味儿了,阿姐看了这本书,从此定能得心应手。 姜窈写的绞尽脑汁,深度剖析了各种话本子里那些情节。 夏蝉进来熄灯时,被还在桌边奋笔疾书的姜窈吓了一跳。 任谁大半夜看见一位身穿白衣,散着头发的女子坐在桌前,估计心中都不能平静。 好在夏蝉侍奉姜窈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经历了千锤百炼,看见这一幕也只是惊了片刻,便恢复如初了。 “小姐,该歇息了。” 姜窈落下最后一笔,抬手揉了揉熬的有些发红得眼睛,乖乖应了一声。 又想到什么,招手叫夏蝉过来。 夏蝉不明所以,小步挪到姜窈身后,将脑袋探了过来。 姜窈将手中宣纸递到了夏蝉手上,“替我看看这个。” 送去书斋前先叫夏蝉看一遍,省的其中有什么忌讳的她不清楚,被封禁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如今她顶着个姜府三姑娘的名号,这种话本子,怎么都不能从她的手里出去。 夏蝉将那一摞纸握在手里,先是一愣。 小姐一向不喜欢写字......怎突然写了这么厚一摞。 紧接着就被这标题吓了一跳,“房中......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夏蝉的脸顿时就涨成了猪肝色。 小姐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姜窈看着夏蝉的神情,便知道她会错了意,“不是,我只是......这几日在房中闲来无事,随便写来消遣一下而已。” 夏蝉“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手里的内容所吸引,目光随着宣纸的翻动而移动,到了后面,宣纸的翻动越来越快。 随着那些文字进入脑中,夏蝉的眉头开始紧缩,眼睛逐渐睁大,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看到最后,更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了愤怒。 等看完了最后两页,夏蝉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那叠宣纸,抬头再看向姜窈时,眼中闪烁着泪光。 “小姐,这姑娘从始至终都是被利用的?她就这么含恨而终了?” 姜窈摸了摸下巴,笑的腼腆,不把结局写的恐怖些,怎么引以为戒呢? “夏蝉,你明日出府,将这这本书装订成册,叫掌柜印上个几十上百本,哪怕花点钱也好,一定要将这本书发出去,知道吗?” 夏蝉点点头,却仍有些不理解,“小姐,您莫不是缺钱了?您若是缺钱了,可以直接跟老爷说的。” 老爷一向宠爱小姐,怎会舍得小姐亲自写话本子赚钱。 “夏蝉,你不明白,”姜窈一脸高深莫测,“我自小就有这个愿望,你就当是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此后我毕生无憾了。” “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第75章 夏蝉一惊,还以为小姐是想要寻短见,忙把那叠纸紧紧抱在怀中,“小姐的命令,奴婢就算死了,也会替小姐达成的。” 她的表情过于认真,倒叫姜窈有些不知所措了。 “倒也不必......不过你去书斋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人认出来。”姜窈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 虽说她将背景设在了另一个朝代,男女主的名字人设都改了,但还是小心点更保险。 ...... 又过了几日,等姜窈的脚养的差不多了,才叫春兰去前院里约着姜盈一同出府闲逛。 还寻了个替她挑选新婚礼物的由头。 姜盈知道姜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今日天气不错,刚到街口,姜窈便让马车停了下来,“阿姐,我们下去转转吧?” 第104章 锦绣轩 姜盈自是依她的,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阿姐你看这个簪子如何?”姜窈指着一支镶着珍珠的银簪问道。 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簪子上,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 姜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那簪子做工精巧,珍珠圆润饱满,“窈儿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姜窈将那支银簪拿起来,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银簪插入姜盈的发间。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姜盈的耳垂,带着些许凉意。 “阿姐成婚后,怕是不能日日与我待在一处了。” 姜盈下意识伸手摸上了发间的银簪,阳光透过她的指尖,在发丝上洒下淡淡光晕。 她望着眼前的铜镜,镜中映出姜窈的身影,她正专注地调整着簪子的位置,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舍。 “那我去同殿下说,将婚期往后延。”姜盈几乎是脱口而出。 姜窈姜银簪的位置调整好,闻言轻笑出声,“阿姐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与殿下的婚期是陛下定的,岂能说改就改?” 她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姜盈。 银簪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衬得姜盈的面容愈发清丽。 姜盈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是我说错话了,但是无论我成亲与否,你都是我唯一的妹妹。” “知道啦!”姜窈握住姜盈的手,“阿姐喜欢读书,这附近有一家书斋,我们去那瞧瞧?” 姜盈点点头,任由姜窈拉着她往外走。 春兰则极有眼色地留在后面结账。 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洒在书芳斋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书芳斋是京城里最大的书斋,其中书架高耸,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古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应有尽有。 姜盈轻纱遮面,身着一袭淡雅的崔烟衫,跟着姜窈走了进来。 窈儿向来不喜读书,如今竟主动要来书斋,还说要给她送一本,姜盈打定了主意,无论窈儿送她多么晦涩难懂的书,她都会仔细拜读。 “阿姐,你看这本书。” 姜窈眼珠子一转,就在书架的一角,找到了自己那本。 姜盈还畅享在妹妹勤奋好学的美好幻境之中,闻言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接着就见姜窈指尖轻轻划过书脊,从《诗经》到《战国策》,最终停留在了那本...... 《房中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上面。 姜窈将那本书拿下来,递到姜盈手中,眼神十分真诚,“阿姐,这本书能在这放着,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她只叫夏蝉提前同掌柜说,尽量将这本书放的显眼一点,却不知竟放到这。 真是罪过,罪过。 无论心里的小姜窈如何拜神求佛,面上姜窈仍是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阿姐不喜欢吗?” 姜盈愣愣地接过那本书,看着那封面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小人,面色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突然觉得,父亲说的对,窈儿也大了,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早些与谢公子定下亲事也挺好的。 姜窈看着姜盈拿着那本书不说话,心中不禁怀疑是不是她猜到了什么。 “阿姐?” 姜盈抿着唇,默默将手中的书递给身后的冬灵,“去结账吧。” 毕竟是窈儿的心意,她不能伤了窈儿的心。 “不不不,”姜窈抬手叫春兰去拦住冬灵,“这是我送给阿姐的礼物,自然也由我结账。” 等姜窈见春兰拿着话本子去结账了,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 从书斋出来之后,两人聊着天往马车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的香甜气息。 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前围了许多人。 姜窈踮起脚尖,好奇地往那边张望。 姜盈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被围着的几人身穿的皆是锦衣卫的服饰。 心下顿时有了猜测。 “阿姐,我们去看一眼吧?”姜窈没想那么多,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纯粹是想去凑热闹。 等她凑到跟前,却发现中间的人,有些眼熟。 正是太后的侄子,王名扬。 他何时成了锦衣卫? 王名扬拨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抬头看着眼前的店铺,勾起了唇角。 这店铺名为“锦绣轩”,地皮是赵家的,如今的掌柜经营的是蜀锦生意,往日里也算门庭若市,如今赵家悉数进了牢狱,这铺子里的客人也就少了许多。 今日正逢他在附近当值,路过这,不免起了些心思。 “把这招牌砸了。”王名扬漫不经心地吩咐着身后的人。 “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吧?”一名锦衣卫有些犹豫,“赵家虽然获罪,但这铺子......” “蠢货!”王名扬一脚踹在了他腿上,“赵家如今破败,这些产业自然要查封充公,我姐姐怀着龙种,这些将来可都是小皇子的用度!” 那门很快被撞开,王名扬抬脚迈过门槛,店内几个伙计吓得缩在角落。 “这浮光锦不错,拿回去。”他视线扫过铺子里的东西,一一指过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拿回去。” 王名扬身后几个锦衣卫立即动手,将柜台上的青玉算盘、墙角的紫檀木屏风,连账房里的银秤都搬了出来。 绸缎被粗暴地扯落,在地上拖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 赶来的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青石板上,“大人开恩啊!这铺子可是小的一家老小的命根子......” “滚开!”王名扬一脚踢开掌柜,锦靴踩在他颤抖的手背上,碾了碾。 掌柜发出一声痛呼,疼的将身子蜷了起来,却不敢抽回手。 “赵家男丁都下了诏狱,”王名扬俯下身,阴恻恻地道,“你若是拦我,是不是也与他们有所牵扯?”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楚。 掌柜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却只是摇头,“小的与赵家无关啊,只是租了这地做生意啊......” “噢?”王名扬直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没有关系,我们锦衣卫自会查清。” 第105章 谢太尉 姜窈撇了撇嘴,只觉得这锦衣卫的名声,迟早要被王名扬给败光。 她刚刚已经听阿姐说了。 据说前几日,太后进了一趟养心殿,接着陛下突然下旨擢升王名扬为锦衣卫知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必有蹊跷。 “阿姐,”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姜盈道,“太后娘娘这般明目张胆地往锦衣卫安插人手,就不怕御史台参上一本外戚干政的由头?” 姜盈还未答话,就听王名扬在店中高声喝道,"来人,把这些都——" “都怎么样?”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围观的百姓不约而同噤声,自发让开一条通路。 听见这声音,姜窈也愣了一下。 谢余年怎么也来了? 王名扬的话被人打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是谁——”他待看清来人,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谢余年一身玄色官袍,腰间系着玉带,衬得身姿越发挺拔,阳光斜斜地照下来,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姜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日回京,她是刻意避着谢余年的。 而这些天她在府中养伤,算下来已有十几日未与他见面。 毕竟谢余年刚成了御前太尉,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却没想到会在这碰见。 谢余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姜窈的心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眸。 王名扬瞧了一眼谢余年身上的官服,轻哼一声,“原来是谢太尉,本官正在执行公务,查封赵家逆产......” “逆产?”谢余年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绸缎,最后落在王名扬那张涨红的脸上,轻嗤一声,“这处店铺是租赁文书俱全,从何说来的逆产?” 第76章 “谢太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名扬怎可能承认自己的私心,他走上前两步与谢余年对立。 “我尊你一声太尉,”他刻意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咬牙切齿,“但就算你是御前太尉,锦衣卫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插手吧?” 见他离自己有些近了,谢余年眉头微蹙。 王名扬身上浓重的香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他愈发恶心。 “聒噪。”谢余年懒得同他多说,直接拔剑,寒光乍现间,剑尖已抵住王名扬咽喉。 “陛下手谕,赵家产业暂由内务府接管,怎么......”他抬眼看向王名扬,如看一只蝼蚁,"王家如今也算是皇家了?" 王名扬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却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你胆敢当众刺杀朝廷命官?要不是你恢复了记忆,这太尉指不定谁来当呢!” 他话音未落,谢余年突然收剑回鞘,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 “砰!”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门内横飞出来,重重地摔在青石板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姜窈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抓紧了姜盈的手臂,“他不会给人踹死了吧?” 好歹也是太后的亲侄子,半夜套个麻袋打一顿也行啊,就这么当众...... 不止姜窈没想到,谢余年这一脚,在场的谁也没想到。 这时众人才惊觉,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前些日子因着失忆消沉了许久的谢家公子了。 而是当今天子近臣,曾经单枪匹马上战场的少年将军。 自有他傲气的资本。 别说他如今是御前太尉,就算他仍没有恢复记忆,光凭承伯侯独子这个身份,在京城中,也没有几人能及。 姜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见过谢余年很多模样——假装失忆避着锋芒的谢家公子,校练场上蒙眼射箭的谢少将军,却从未见过他此刻这般...... 仿佛连骨子里都透着傲慢。 王名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锦衣卫的飞鱼服沾满了尘土,精心梳起的发冠也歪斜到了一边。 “谢余年!你竟然、竟然敢踹我!我如今隶属锦衣卫,亦是朝廷命官,你、你、你......” 他嘴上“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他当上了锦衣卫知事,谁见了他不是巴结奉承的? 可偏偏今日却碰上了谢余年这个煞星。 可真是倒霉! “赵家涉嫌叛国,这店铺自然要查封!”王名扬梗着脖子狡辩,眼角瞥见周围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谢太尉这是要包庇罪臣吗?” “就算没有太尉这层身份,”谢余年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名扬,“单凭我谢家挣下的丹书铁券,今日当街打死个以下犯上的东西......”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随意握在剑柄上,“陛下最多罚我三年俸禄。” 元正默默别开眼——王名扬这是把他当年在边关那股狠劲全勾出来了。 谢余年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王名扬后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谢余年!你、你给我等着!”王名扬色厉内荏地喊道,却在后退时不小心踩到自己散开的衣摆,又差点摔倒,引来围观百姓一阵哄笑。 他这几日仗着锦衣卫知事的身份,没少在这条街上作威作福。 王名扬指着谢余年,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我这就进宫面圣,告你一个威胁朝廷命官的罪名!” 谢余年勾起唇角,“王知事尽管去,看看太后娘娘能不能为你再去求一道圣旨。” 听到“太后”二字,王名扬瞳孔猛地一缩。 像是突然被掐住喉咙的鸭子,所有叫嚣都卡在了嗓子里。 因着他身上这个官职,姑母已经去寻了一回陛下,若是他再进宫...... 王名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死死盯着谢余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谢余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王知事怎么不说话了?” “要不要本官派人送你去宫门?或者同你一起与陛下说道说道?” 王名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不用,我突然想起锦衣卫那边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那不知这些......”谢余年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店铺,“王知事打算如何交代?” 第106章 相邀 王名扬猛地扯下腰间绣着金线的荷包,狠狠砸在掌柜面前,“这些银两够买你这条狗命了!” 说罢,他大步向外走去,却在经过谢余年身边时突然顿住。 “谢余年,”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谢余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王名扬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抬脚踹翻了门口的花盆。 精致的青瓷花盆摔得粉碎,泥土和残花溅了一地。 “愣什么!还不跟上!”他对随从厉喝一声,甩袖而去。 “今日之事...多亏了谢太尉啊......”掌柜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刚想上前道谢,却被元正拦了下来。 掌柜不明所以,抬眸就见谢余年已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元正清楚,自家公子来此可并不是为了发善心,替这掌柜的出头,真正的主角在那边呢。 姜窈还在看热闹,冷不防就见这道挺拔的身影径直停在自己面前。 谢余年垂眸,瞥了一眼姜窈惊慌失措的脸,“姜姑娘,可看够热闹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姜窈的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抓,却没曾想,抓了个空。 再抬头看过去,只见阿姐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还冲她比划了几个手势。 姜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我只是路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谢余年垂眸,细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既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了。” 他转身欲走,玄色官袍在光线下泛着暗光。 不知为何,姜窈在他平静的语调里听出了几分失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看着谢余年的背影,突然脱口而出,“等等!” 谢余年脚步顿住,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 姜窈咬了咬唇,“谢公子你一会有事吗?我们一起用个晚膳。” 没有。 元正在心里默默替自己公子答道。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公子早早派人盯着姜府,今日两位姜姑娘刚出门,公子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谁知下一秒,就见自家公子轻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几分倦色,“新上任不久,积攒下来的公务繁多。” 姜窈并没有怀疑,点了点头,“那......” 谢余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姜姑娘相邀...”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姜窈倏然抬起的眼眸,挑眉道,“那时间总是有的。” 元正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公子何时也能张嘴就来了? 他嘴角抽了抽,却见谢余年一个眼风扫来,立刻识相地低下头装没听见。 “大不了明日多熬几个时辰就是了。”谢余年一脸惆怅。 “呃,”姜窈愣住,一时语塞“其实也不必......” “元正,去把马牵来。” 不等姜窈把话说完,谢余年就摆手叫元正去牵马了。 说罢,又转头看向姜窈,“姜姑娘,走吧。” 姜窈瞥了一眼谢余年面朝的方向,“谢公子知道我们一会要去哪?” 到了这个时辰,寻常人不应该会先问去哪家酒楼用膳吗? 怎会提出要骑马? 除非,他事先知道她们要出城。 姜窈的话让谢余年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 他微微俯身,不着痕迹地拉近了与姜窈的距离,“哎呀,被发现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般扫过姜窈的耳畔。 姜窈捏着袖角的手指紧了紧,“你打听这些作甚?” 谢余年耸了耸肩,语气有几分莫名,“你躲着我,我怕惹你厌烦。” 姜窈耳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她悄悄抬眸,却正好对上谢余年那双含笑的眼睛。 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里,此时竟能从里面看到些许温柔。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明前段时间,这人还是一副冷峻疏离的模样,怎么现在突然就......就变得这般...... 说一句登徒子行径也不为过。 谢余年见她羞恼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他故意又凑近了些,“我怎么了?” “你、你好好说话!”姜窈慌乱地后退半步,别开了眼,又忍不住小声嘟囔,“几日不见,怎么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谢余年轻笑一声,站直了身体。 第77章 姜窈这才发现,谢余年耳根其实也泛着淡淡的红。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安心了些。 ...... 今日是姜窈约好了与姜盈他们去庄子上吃烤兔。 这事本来在祭祖狩猎时就约好了,谁曾想出了摄政王那档子事,今儿倒是实现了。 甚至,比原先计划的还多了一个人。 谢余年摸了摸鼻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计划外的那个人。 暮色四合,姜窈与谢余年到的时候,姜盈跟箫无衡已经来了。 箫无衡正指挥着小厮们在院中架火堆,忽听得院门处传来脚步声,抬头便看见了谢余年。 “谢、谢太尉。”箫无衡干笑两声。 上次借着酒劲套话不成,还把自己的心里话给人倒了个干净。 挺丢人的。 谢余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两壶醉仙酿,“殿下今日还喝吗?” 箫无衡喉结滚动,只觉得这厮当真杀人诛心。 可酒香顺着夜风飘来,又勾得他舌尖发痒。 “少喝点,也行。”箫无衡接过那两壶醉仙酿。 一时气氛缓和了不少。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着烤肉的香气,在秋日的晚风里飘散开来。 几人围着火堆而坐,驱散了不少寒意。 箫无衡已经挽起了袖子,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串好的兔肉,动作娴熟得就像是干这个。 姜窈莫名又想问一嘴,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姜盈手里捧着杯热茶,笑吟吟地看着姜窈,“窈儿不是心心念念着来庄子上,怎来了以后不说话?” 姜窈正蹲在火堆旁,闻言偷瞄了眼身旁的谢余年。 他手里也拿着两串兔肉,听着箫无衡的指导,慢慢的转着。 第107章 心意 瞧见他这副样子,姜窈撇撇嘴,说什么忙里偷闲过来,她看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她开口呢。 “谢公子平日里也在马上备这么多佐料?”她指了指石桌上琳琅满目的小瓷瓶。 还偏偏都是庄子上没有的。 谢余年面不改色,“在边关时经常在外赶路,就备了这些。” “......噢。”姜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谢余年将手中的兔肉烤好,递了过来,“尝尝?” 姜窈迟疑地接过,吹了两下后放入口中。 酥脆的外皮裹着鲜嫩的肉质,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吃!” 谢余年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神也柔和下来,“慢点。” 姜窈抬眸,却见谢余年侧脸上沾上了些灰,她将手中的锦帕递过去,“你脸上沾灰了。” 谢余年手上还烤着串,闻言也没有多想,将脸凑了过来。 姜窈下意识抬手,手指刚隔着锦帕触到谢余年的脸颊,就蓦地僵住了。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耳根发烫。 谢余年只怔了一瞬,就微微偏过了头,方便她擦拭,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多谢阿窈了。” “不、不客气。”姜窈慌忙收回手,帕子攥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火堆突然"噼啪"爆出个火星,映得谢余年脸颊也有些发烫。 天色渐晚,明月高悬,一行人吃饱喝足后,起身准备离开。 许是姜窈起来的有些急了,一时竟觉得有些腿软。 姜窈只觉得手腕一热,谢余年修长的手指已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 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见谢余年的话:“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姜窈道谢的话卡在喉间,莫名的看了谢余年一眼。 “......” 有没有可能,她跟她阿姐坐同一辆马车? 姜盈偷摸观察了两人一晚上,听见这话立马看了箫无衡一眼。 箫无衡哪还能不明白,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插话道,“那刚好,我将盈儿送回去,窈儿妹妹就交给谢兄你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余年一眼,最后一句故意拖长了语调。 阿巴阿巴。 姜窈又羞又恼地看了阿姐一眼,姜盈则冲她眨了眨眼。 随即便拉着箫无衡快步往外走,两人的脑袋凑到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连背影都透着促狭。 夜风拂过,檐下灯笼摇晃。 谢余年神色自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 两人之间如今少了隐瞒之事,姜窈反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只低低应了一声。 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马车在姜府门前稳稳停住,谢余年翻身下马,他几步走到车辕旁,伸手递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 姜窈掀开车帘时,正对上他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掌心朝上,手指修长有力,虎口处有道浅浅的剑茧。 姜窈将手搭了上去,借力下了马车。 秋日的晚风突然变得凉薄起来,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快送到门前时,谢余年忽然停下脚步,他轻声开口,“谢谢。” 姜窈抬眸,眼中带着疑惑,“嗯?” 谢什么? 谢她让他送回来? “你的生辰礼,我很喜欢。”谢余年低声解释了一句。 月光下,谢余年清晰地看见姜窈耳尖迅速染上一层绯色,像初春的桃花般娇艳。 她慌乱地低下头,“噢、你喜欢就好。” 谢余年喉结微动,强忍住想触碰那抹绯色的冲动,将手背在身后,“我挂在了书房。” “随你,送你了,你要如何处置是你的事。”姜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谢余年低笑一声,“可是,”他故意顿了顿,“阿窈还欠我一句‘生辰快乐’。” “怎么是欠?”姜窈羞恼地抬头,“分明是因为你上次......” 话未说完,她突然撞进谢余年含笑的眼眸。 月光在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眸中流转,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谢余年上前半步,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融为一体。 他低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是我狭隘,总觉得你欺我瞒我。” “可我如今觉着,哪怕七分假意里,掺着三分真情,我也甘之如饴。” 姜窈屏住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着方才在庄子上染上的几分烧烤烟火气,莫名让人安心。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谢余年垂下眼眸,“那阿窈现在将那句生辰快乐补上,好不好?” “今日又不是你生辰。”姜窈嗫喏道。 谢余年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我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失落,挺拔的身形此刻竟显出几分落寞。 就像是寻不到慰藉的可怜人。 “......” 姜窈咬了咬唇,突然踮起脚尖。 谢余年只觉一阵香风拂面而来,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生辰快乐。” 那声音软糯得不像话,带着几分羞恼,又藏着几分温柔。 谢余年怔了怔,随即笑开来。 那笑容不同于往日的克制,眉眼舒展开来,在月光下格外生动。 姜窈说完就要退开,却被谢余年一把扣住了手腕。 “等我。”他声音哑得厉害,指尖微微发颤,“七日后,我亲自来问名纳吉。” 姜窈红着脸挣扎,“你来便来。” 谢余年目光落在她那一张一合的唇上。 她的唇色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柔软,像是沾了露水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她拉入怀中,想要用自己的唇去堵住她那些反话。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阿窈。”谢余年的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这声‘阿窈’叫的十分缱倦。 姜窈呼吸一滞,夜风拂过,将她鬓角的碎发轻轻吹起,又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她抬眸看向谢余年。 两人的距离缩短,呼吸交织在夜风中,带着几分暧昧的温度。 仿佛预料到什么,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整个人仿佛被他的气息包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第108章 诱哄 “阿窈,”谢余年又喊了一声,声音低哑,又带着几分诱哄,“闭眼。” 姜窈闭上了眼睛。 像是答应,又像是邀请。 月光下,少女的睫毛轻轻颤抖,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害羞什么?” 她耳畔传来谢余年低哑的笑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激起一阵酥麻。 “我们从前不是亲过吗?” 谢余年故意压低声音,唇瓣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廓。 姜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攥着谢余年衣襟的手指紧了紧,“我才没害羞......” 第78章 话音未落,唇上突然传来温软的触感。 这个吻分明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触及她唇瓣的瞬间化作春风细雨。 他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厮磨,舌尖若有似无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醒了这片刻的温存。 姜窈慌乱地推开他,“你往后要信我,什么都不能瞒我。” 谢余年眸光微动,但此刻望着怀中人清澈的眼眸,他只是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好。” 姜窈站在府门前,看着谢余年的背影渐渐融入月色。 她忽然想起什么,提起裙角追了两步,“谢余年!” 那人回头,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我......”姜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鼓起勇气道,“被你摔坏的那盒子可是紫檀木的,你要赔我!” 谢余年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姜窈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快步进了府门。 她一进房门,便反手合上了门扇,将一头雾水的春兰夏蝉拦在了外面。 姜窈整个人扑在了床上,将脸埋进了被褥里,却仍觉得脸颊烫得厉害。 “那木头怎会说出这种话?”她闷闷地嘟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背后定是有高人指点。 姜窈翻了个身,盯着帐顶悬着的兰草香球发呆。 窗外传来几声寒蛩的低鸣,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床前软榻上洒下一地碎银。 “可我如今觉着,哪怕七分假意里,掺着三分真情,我也甘之如饴。” 姜窈脑中不断反复着这句话。 哀鸣一声,又一头栽回被子里,这次连耳尖都红透了。 她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发间的珠钗都蹭散了,青丝铺了满枕。 “小姐?”门外传来夏蝉疑惑的声音,“要备热水沐浴吗?” 今日在庄子上吃了烧烤,依着小姐的性子,定是要好好洗上一番的。 “......备、备吧。”姜窈从被子里探出半张绯红的脸,声音闷闷的。 氤氲的热气在屏风后袅袅升起,浴桶里洒满了玫瑰和茉莉干花,清香随着水汽在室内浮动。 姜窈将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白皙的肌肤被蒸得泛起淡淡的粉色,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后。 春兰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姜窈梳着发,一边笑道,“谢公子方才同小姐说了什么?您现在耳根子还红呢。” 她们刚刚离得远,也不敢抬头去细看,现在也是瞧着姜窈心情不错才问的。 姜窈闻言,身子微微往水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哪有,是水有些热了。” 春兰抿嘴一笑,也不拆穿,只从一旁的瓷罐里舀了一勺香露,细细抹在她的发梢。 姜窈突然想起什么,从水中直起身子,“大伯父快回来了吗?” 春兰忙按住她湿滑的肩膀,“小姐当心着凉。” “前面探路的小厮今日已经到府了,说是大老爷的商队已过了青州渡口,最迟后日晌午便能到。" 闻言,姜窈攥紧了桶沿,“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春兰取过澡豆细细揉搓着她的长发,忍不住小声道,“中秋都没见大老爷赶回来团圆,如今得知二姑娘要入摄政王府,倒是着急。” 姜窈轻笑一声,指尖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眼底泛起一丝凉意,“大伯父这般急功近利,咱们自然要如了他的意。” 姜窈从水中站起身,有水珠顺着她纤细的腰线滑落。 春兰连忙取过一边的软巾裹住她,“大夫人最近倒是得意,连着接了好几家的请帖。” 姜窈坐在床边,由着春兰给她绞干头发。 “小姐,我们这样,真的能叫姜家两房分家吗?”春兰有些疑惑。 “等等看咯。” 姜窈看她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就挥手叫春兰也下去歇息。 ...... 御书房。 谢余年站定在距御案五步之遥的位置,恭敬行礼,“微臣谢余年,见过陛下。” “谢卿快快平身。”皇帝亲自将谢余年扶了起来。 谢余年顺着皇帝的力道直起身,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身边人的面色。 当今皇帝虚岁不过二十五,面容却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下两片青影在烛光下格外明显。 “陛下近日龙体可还安好?”谢余年垂眸问道。 皇帝摆摆手,唇角扯出一个笑,“老毛病了,你前些日子不记事,往宫中来的少,朕一时也没了说话的人。” 先帝还在时,曾叫几位皇子跟着谢将军学习过一段时日武功,他便是那时与谢余年结下的交情。 只是时过境迁...... 谢余年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眼角微挑,“陛下这话说的毫无道理,满墙后宫可都等着陛下呢。” “你啊你,”皇帝抬手指了指谢余年,“罢了,既然来了,就陪朕下两局。” 他走到方桌前坐下,抬手挥退了宫人,“你们去殿外候着吧,这不用你们伺候了。” 谢余年余光瞥了一眼有序退下去的宫人,缓声开口,“微臣从命。” 他随手撩开衣摆,在皇帝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 殿内静了下来,只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皇帝忽然抬眸,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直视谢余年,“谢卿可怪过朕?是朕的那道旨意,叫你入了京城这混水?” 棋子“嗒”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烛火摇曳间,他抬眼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那双眼如古井无波,却又似暗流汹涌。 第109章 好刀 谢余年突然想起五年前进京初面圣时,陛下好像也是这般看着他。 “陛下说笑了,”谢余年垂眸,随手捻起一枚白子,在指间翻转把玩,“若非陛下那道旨意,微臣恐怕此时还在朔北吹野风呢,哪穿的上这么好的料子。” 皇帝忽然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朕当时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皇叔,朕也不会下那道旨意。” “微臣知道的。”谢余年轻声应道,指尖的白子转了个圈,最终稳稳落在棋盘边缘。 皇帝落下一枚黑子,截断了白棋的退路。 “朕的这位皇叔不肯放权,又怕谢伯父功高震主,这才叫朕下了那道旨意,”皇帝低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可皇叔怕,朕却不怕,朕信你,也信谢家。” 谢余年执棋的手在空中微不可察地一顿,“不过是陛下想做什么,微臣便陪着罢了。” “好!”皇帝突然笑起来,笑的狠了,又连着咳了好几声,“你最近所查之事,可有进展?” 宣阳侯一个草包侯爷,可干不了这么多事,他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罢了。 谢余年抬眸,一字一顿道,“宣阳侯背后站的,确实是摄政王。” 他伸手,将怀中的折子拿了出来。 皇帝收起了脸上的笑,接过折子,“既如此,皇叔也该放权了。” 如今正好可以借祭祖狩猎的事开刀。 “陛下可再等等。”谢余年突然想到什么。 “为何?”皇帝拧眉。 谢余年轻声道,“登高者,其陨必重。” “哈哈好!”皇帝爽朗一笑,“就依你所言!” 说罢,他像是想到什么,“听说最后一日营地还着了火?” 这火烧的正好,这可是祭祖狩猎,能叫礼部参萧旌的人多写几个折子。 想到这,皇帝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这种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陛下谬赞,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只有这样说,陛下才不会深想此事。 想起放火的人,谢余年唇角微微上扬。 “好了,这雨越下越大了,朕就不留谢卿了。”皇帝起身,同谢余年说道。 谢余年跟着站起身,“是。” 皇帝已经转身,背影融在晃动的烛影里,“谢卿快回去吧,这盘棋......你输了。” 谢余年抬眼看向棋盘,黑子不知何时已形成合围之势。 他忽然笑了,指尖一翻,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白子轻轻放入棋罐。 这是开局时他便偷偷扣下的活子。 “陛下棋艺精妙,微臣输得心服口服。”谢余年拱手行礼,宽大的袖摆扫过棋盘,不经意间打乱了方才的棋局。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元正撑着伞,跟在谢余年身侧。 “陛下这是要对摄政王动手了?”元正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雨幕中朦胧的宫墙。 谢余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陛下布局五年,如今正是时候。” 他说话时,有白气从嘴中呵出,又很快消散在细雨里。 元正鼻子里哼出一声,靴底碾过积水,“摄政王也是咎由自取,若不是......”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余光瞥见转角处闪过一道身影。 第79章 谢余年恍若未觉,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元正才继续道,“若不是他,公子也不会被困在这京城之中。” 谢余年突然停住脚步,黑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袍角。 “元正,”他声音很轻,却让身旁人瞬间绷直了脊背,“你当真觉着,此事与陛下无关?” 伞面猛地一颤,元正瞪大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公子此话何意?” “你瞧,”谢余年回眸,望向不远处的宫殿,“他把你都骗过了。” 雨势渐急,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公子的意思是......”元正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京中独木难支,自然想寻一把刀。”谢余年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宫墙,眼神晦暗不明。 两人继续向前走,一时只剩下靴底踏过积水的声音。 元正想不明白,“那公子这些年,为何还要为陛下做事?” “各取所需罢了。”谢余年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衣袖,“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当年赫图一事,确实是萧旌所为。 元正怔在原地,手中的油纸伞微微倾斜,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他的手背。 接着就见公子已经跨出了伞,独自走进了雨幕。 他背影挺拔,袍角沾满了泥水。 恍惚间元正仿佛看见五年前高坐马上的少年将军。 “公子!”元正反应过来,“伞!” 远处的身影微微一顿,有些不耐地偏过头,“你走的太慢了。” ...... 姜明和回来时,姜窈正在院里看着下人栽茶梅树。 “这眼见就要入冬了,还能开花吗?”姜窈抱着汤婆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这树是谢余年派人送来的。 将树送来的小厮闻言笑道,“能的能的,这品种名叫‘胭脂醉’,花期就是这两日了,一直能开到腊月呢!” “名字还挺好听。”姜窈小声嘀咕道。 别人家谈恋爱都是送花,谢余年倒好,直接送树。 一旁的另一小厮接着道,“不仅名字好听,等花开了您再瞧瞧,越是天寒地冻,这花开得越艳呢!” 姜窈将脸往狐裘领子里埋了埋。 “小姐,放这儿可好?正对着您闺房的窗户。”春兰指挥着调整树的位置。 姜窈正要点头,忽听院门处一阵骚动。 她抬起头,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外面发生何事了?” “是大爷回来了,跟了好几辆的马车。”夏蝉匆匆去外面看了一眼,回道。 姜窈顿住,好几辆马车? 难不成是东西没卖出去,又拉回来了? “小姐现在要去前厅吗?”夏蝉问道。 姜窈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是自然,大伯父回来,做侄女的自然要去请安。” 她戏台都搭好好几日了,如今主角儿来了,自然要去瞧一瞧。 夏蝉点点头,“那奴婢为您整理一下。” 第110章 大伯父 这几日未出门,姜窈也懒得收拾。 姜窈坐在铜镜前,任由夏蝉为她梳妆。 镜中的少女杏眼桃腮,眉眼如画,却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小姐今日戴这支海棠步摇可好?”夏蝉从妆匣中取出一支精致的发簪。 “不,”姜窈伸手,拿起了一支素银簪子。 “这个?”夏蝉有些犹豫,“可大爷最喜欢看小辈们打扮得富贵。” 姜窈轻哼一声,这几日她也暗戳戳了解了这位大伯父的脾性——一个满脑子只有金银利益的商人,看谁都带着估价的眼神。 夏蝉虽不明白,但还是将那支素银簪子簪上了,又为她换了件藕荷色的袄裙,腰间系上珍珠禁步,整个人顿时增添了几分忧郁。 “小姐好看,穿这么素也好看。”夏蝉笑着道。 姜窈对着铜镜转了转身,“确实好看。” 整理妥当后,姜窈带着夏蝉往前厅走去。 穿过几重院落,姜窈远远就听见前厅传来一道洪亮的笑声。 她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向厅内望去。 祖母跟大房三房的人都在。 “母亲您是不知道,儿子这次在扬州见到的那尊白玉观音,那雕工......啧,当时我就想买回来送给母亲,只可惜,人家不卖啊!”姜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姜明和在一旁坐着,五根粗短的手指在半空中比划。 他穿了件绛紫色团花缎袍,腰间玉带上挂满叮当作响的玉佩香囊,远远看过去,像是装满了东西的福袋。 柳氏坐在他右侧,满头珠翠,身上杏黄色缂丝袄裙上绣满金线牡丹,听到姜明和的话,立刻配合地接道,“真是太可惜了!” 而姜珍...... 姜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她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上面插满了金钗玉簪,最显眼的是一支点翠凤凰步摇。 许是因为进了王府以后就穿不了红色了,姜珍最近偏爱红色,近日亦是一件正红色的袄裙。 “父亲就会夸口,”姜珍娇嗔道,“王爷前几日派了嬷嬷过来送礼,里面好像也有一尊玉观音呢,不如送过来给祖母。” 姜明和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摄政王给你的恩典,你自己留着就是。” “待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叫王爷封你为侧妃!” 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却又能让全厅人都能听见。 妾室与妾室也有不同,寻常纳妾不过一顶青布小轿抬进偏门,而姜珍这种派了嬷嬷下聘走流程的,便算是贵妾,按着规格置办了十六抬的嫁妆。 趁没人注意她,姜窈悄悄挪到三房的位置。 还是这边安静,沈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见姜窈来了,微微颔首示意。 姜盈正坐在母亲身边,见姜窈来了,眼睛一亮,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姜窈点点头,先上前行礼,“祖母安好,大伯父安好。” 姜老夫人看见姜窈,慈爱着点点头,“这几日降温,你身子骨弱,晚上的时候别贪凉开窗。” “多谢祖母挂念。”姜窈眯着眼睛笑了笑。 “是窈儿啊,”姜明和一双细长眼睛落在姜窈身上,打量过后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都长这么大了。” 三房出了个官又如何,瞧瞧,看上去还没他们大房富贵。 他随意地摆摆手,又将话题扯到姜珍身上,“方才说到哪儿了?对了,王府送来的聘礼单子......” “......王爷特意说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这可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姜珍说着,眼睛却飘向了三房这边,“真是巧了,大姐姐好像也是这一日成婚?” 姜窈低头抿茶,假装没看见。 是呀,阿姐嫁过去还是正经王妃呢,也没见跟你们一样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许是相比姜盈嫁给箫无衡这样的闲散王爷,姜珍嫁给手握实权的摄政王显然更叫姜明和得意。 柳氏抚着腕间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笑得餍足,“这么说,往后大姑娘见了珍儿,要叫一声婶婶了?” 她故意将“婶婶”二字咬得极重,眼睛斜睨着三房夫人沈氏。 沈氏依旧挂着那副淡笑,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眉也拧了起来。 见柳氏这样说,姜窈有些忍不住了,暗戳戳刺了一句,“是呀是呀,”她笑得单纯,“只是不知道这婶婶叫出去,摄政王妃会不会生气?” “毕竟...”她故意顿了顿,眼睛直视姜珍瞬间僵硬的笑容,“她才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姜珍攀上摄政王,其中少不了王妃的助力,她还能这么快就与摄政王妃撕破脸不成? “你!”柳氏满头的珠翠哗啦作响,“长辈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姜明和也跟着站起来,“窈丫头,如今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大伯父还为你准备了礼物,你怎......” “行了,”姜老夫人突然重重放下茶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不见你们喝口茶。”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柳氏身上时带着明显的嫌恶,“前些日子叫你在佛堂静思己过,你都反思出什么了?” 柳氏立刻低头作惶恐状,拽着姜明和的袖子满脸委屈,“儿媳知错了,母亲您别再罚儿媳跪祠堂了。” 姜明和那双被挤成细缝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又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口、眼圈泛红的柳氏。 姜老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哪能不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 她眼睛扫过姜明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厌倦。 “行了,”姜老夫人摆手,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没别的事就都回去吧。” “老大,这两日你先好好休息,两日后便是十五,到时候再到静雅堂用家宴。” “母亲......”姜明和反应过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看了眼面前的柳氏,到底没再说什么。 第80章 沈氏第一个起身,轻轻福了福,“那母亲好生休息,儿媳告退。” 她带着姜盈快步离开,经过姜窈身边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姜窈会意,也起身行礼,“孙女告退。” 第111章 告状 出了前厅后,姜窈快步跟上沈氏和姜盈,三人在回廊拐角处停下。 “母亲,都准备好了吗?”姜窈压低声音。 沈氏脚步微顿,“都准备好了,只是你父亲那边......” “母亲放心,”姜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父亲那边我去劝。” “窈儿,”姜盈突然拽住姜窈的袖子,提高了声音,“阿姐觉着,这嫁衣上的牡丹还是用金线绣的好,虽说费工夫些......” 她朝姜窈使了一个颜色。 姜窈会意,接过话茬,“那是自然,阿姐出嫁,自是要体体面面的。” 三人装作讨论嫁妆的模样,慢慢走远。 ...... 姜明和沉着脸踏入大房的院子,满腹心事地挥手屏退了下人。 柳氏跟在后面,还未开口眼圈就先红了。 “老爷,”她捏着帕子,声音哽咽,“您可算回来了。” 姜明和烦躁地扯松了腰间的玉带,在软榻上坐下,“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为何会......” 话未说完,柳氏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将头枕在姜明和的膝上,抽抽搭搭地掀起裙摆,露出膝盖上还未消退的青紫,“您看看......” 这当然不是那次跪的,而是她得知姜明和回来,又故意弄出来的。 “都是妾身没用!连累老爷在母亲面前难做,连带着参哥儿都被祖母不喜......” “胡说,”姜明和眉头紧锁,“参哥儿是长孙,母亲怎会不喜。” “老爷可知母亲为何罚妾身跪祠堂?”柳氏擦着眼泪,“三姑娘身边的嬷嬷偷盗首饰,三姑娘就因那嬷嬷是我买回来的,就说那嬷嬷是妾身的人,天地良心,府中中馈皆由沈氏打理,妾身哪能做到这些?” “可这些话母亲不信,母亲逼死了妾身的陪房,又叫妾身去祠堂静思己过。” “至于参哥儿......”柳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知他哪里惹了母亲的不快,上个月起,母亲便不叫他回来了,说要他在书院好好磨性子。” 柳氏垂下眼眸,上个月参哥儿偷溜出去,被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瞧见,一路跟着,竟发现参哥儿去了青楼。 不过幸好,这种丑事,姜老夫人不会拿出来与人说。 “老爷,您也知道啊,我们参哥儿最是乖巧听话啊......” 姜明和猛地站起身,“不可能,从前母亲待我与老三一向公平!” “老爷!您也说了是从前!”柳氏仰着头看向姜明和。 柳氏生的好,不然姜明和当年也不会非要将她娶进姜府。 “还有珍儿的婚事......”柳氏觑着姜明和的脸色,继续添火,“老爷您想想,大姑娘下月要嫁的是个闲散王爷,而我们珍儿攀上的可是手握实权的摄政王,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可......” 姜明和拧眉,他就是因为姜珍攀上摄政王,才临时决定回来的,摄政王手握朝中实权,若是姜珍进了摄政王府,那他日后便能做通天的买卖。 如今见柳氏欲言又止,急忙追问,“可是什么?” 柳氏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怨毒,“前几日摄政王府派人来议亲期,老夫人硬是以'要等大姑娘先出阁'为由拖延,沈氏亦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摄政王与晋王不睦,怕日后姜家难做',这不是存心要坏我们珍儿的好事吗?” 姜明和眉头紧锁,“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柳氏凑近一步,“那晋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为何会与摄政王不睦?妾身觉着,这其中定有猫腻。” 她说着又抹起眼泪来,“说不定三房早就站在了晋王那边,而母亲又偏向他们,这才......” 姜明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在房中来回踱步。 突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明白了!三房这是怕日后王爷得势,我们大房压在他们头上!” “可不是嘛!”柳氏偷瞄了姜明和一眼,小声道,“您才是长子,如今府中掌事的却不是您,妾身为长媳,在家中却什么也管不了,这不就是老夫人偏心嘛。” “砰”的一声,姜明和一掌拍在案几上,他咬牙切齿道,“就因为我生母是个侍妾,她就这般对待我们?” 柳氏见火候已到,扑进姜明和怀里嚎啕大哭,“我们受些委屈不要紧的,老爷,如今您回来了,我们便也有了主心骨......” “放心,”姜明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站在窗前,望着姜明籍院落的方向,“三房不仁,便别怪我不义了。” 用膳时,他坐到主位上,眉头微蹙。 今日他回来,厨房送来的晚膳格外丰盛,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翡翠虾仁,都是他喜爱的菜色,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空着的座位上,“珍儿呢?” 柳氏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眼神闪烁,“她......许是在自己房中吃了。” 姜明和点点头,并未深究,“那我一会去看看她。” 用完晚膳,姜明和径直走向西厢房。 西厢房灯火微弱,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在做什么。 房内,姜珍正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臂的衣袖。 白皙的手臂上,几道青紫的伤痕触目惊心。 她咬着下唇,从瓷瓶中倒出些许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药膏清凉,却掩不住那钻心的疼痛。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姜珍慌忙放下袖子,刚整理好衣襟,房门便被推开。 “珍儿,为父来看你了。”姜明和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踏入房内。 姜珍迅速起身行礼,低垂的眼睫掩盖了眼中的慌乱,“父亲。” 姜明和走近,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面色怎么不好?是身体不适?” “只是小恙,不碍事的。”姜珍轻声回答。 “明日请大夫过来看看吧,你如今可不容马虎。”姜明和不赞同的摇摇头。 第112章 福分 姜明和在房中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珍儿啊,你就要入摄政王府了,日后可要好好伺候王爷!” 姜珍的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你入府后,尽早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姜明和继续道,仿佛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还有参儿,”他压低声音,“你在王爷面前,要多替他美言几句,等他出了学院,最好能直接入仕。” “父亲,”姜珍终于抬起头,眼中含着隐隐的水光,“若是王爷待我不好呢?” 姜明和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皱起眉头,语气陡然严厉:“什么叫待你不好?他是摄政王!你不过一个庶女,他能同意纳你入府已经是你的福分了!” “你可是贵妾,离侧妃只有一步一遥!”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姜珍,“你知道这机会有多来之不易吗?” 姜珍的指尖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可是姜窈即将与谢府定亲,她也是庶女。" 她的声音轻若蚊蝇。 “你!”姜明和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你为何偏要同别人比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何况谢家是只是个侯府,能跟摄政王府比吗?" 姜珍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 “珍儿,为父能害你吗?”姜明和见女儿沉默,语气又软了下来,“女子以夫为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摄政王权势滔天,你跟了他,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姜珍机械地点着头,耳边似乎已经听不见父亲的声音。 她看着姜明和开合的嘴唇,忽然觉得那像是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十月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七尹身穿斗篷,沿着姜府的偏门悄然入内。 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姜姑娘,这是我们公子吩咐叫我送来的信。”穿过几道回廊,七尹停在窗口。 “劳烦了,”一只素手伸过来,接过七尹手中的信,“这雨下的急,我嘱咐春兰煮了姜茶,你喝一碗再走吧。” “多谢姜姑娘。”七尹颔首。 姜窈展开信笺,烛光下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如何?”夏蝉凑过来。 “非常顺利,”姜窈看清楚信上所写的内容,满意地点头,“明日早朝,便会有人上书弹劾晋王结党营私。” “至于坊间......东市的说书人已经开始讲《双王斗》了。” 《双王斗》讲的便是两位王爷为争夺兵权明争暗斗的故事。 “小姐,”夏蝉有些疑惑,“如此大爷便会主动提出分家了吗?” 第81章 “当然不会,”姜窈摇头,将信纸凑近了烛火,“要让大伯父主动提分家,还需再加一把火。” ...... 第二日午后。 姜窈约了姜盈在后花园亭子中闲聊。 “阿姐,你这表情不对,”姜窈摇摇头,“再可怜一些。” “......” 姜盈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伤心时的模样,“这样吗?”  虽然很努力,但姜盈的眼神依旧清亮,看不出半分哀愁。 “呃,也不太对,阿姐你再想想,”姜窈急得挥手,“殿下今早上被人参了,陛下下令他在晋王府中思过。”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姜盈挤了挤眼睛,结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传信与我,说过两日他翻墙出来,与我去临县看灯会。” “......” 凑情侣。 姜窈急得直跺脚,正想再开口,忽听旁边连廊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扯了扯姜盈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快!阿姐,来了,低头!” 姜盈会意,迅速垂下头,用帕子掩住半边脸。 姜窈则立刻换上忧心忡忡的表情,扶着她的肩膀轻拍。 “你们两人怎么在这?”姜明和穿过连廊,就瞧见了两人,将手里的东西往怀里塞了塞。 姜窈站起身子,冲姜明和行了一礼,“大伯父。” 姜盈并未起身。 姜明和故作关切地问道:“听闻晋王殿下被陛下责罚,盈丫头可还好?” 姜盈肩膀微微颤抖,没有抬头。 姜窈红着眼眶道,“多谢大伯父关心,阿姐自听闻消息后便茶饭不思,我正劝她呢。” 她能感受到姜明和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三弟也真是的,”姜明和捋着胡须,目光在姐妹俩素净的衣裙上扫过,“都是户部尚书了,也不舍得多为你们置办一些衣裳首饰。” “父亲向来节俭,不比大伯父,”姜窈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大伯父怀里揣的什么?我瞧着纹路像是翠玉阁的匣子?” 姜明和下意识按住怀中物件,神色略显慌乱,“没、没什么。” “大伯父!”姜窈突然上前一步,眼中泛起水光,“既然您今日得空,可否托二姐姐向摄政王递个话?叫王爷去宫里一趟,替殿下说两句话。” 她声音哽咽,看向一旁沉默的姜盈。 “胡闹!”姜明和脱口而出,随即又放缓语气,“不是大伯父不帮,实在是.........” 他压低声音,“陛下正在气头上,摄政王又日理万机,哪是珍儿能随意劝动的?” 姜窈的帕子绞得死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晋王若真有个闪失,阿姐她......” “罢了!”姜明和面露挣扎,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道,“实话告诉你们,这话我也同珍儿讲过,但是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叹气着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对玉镯,“她特意买了这个,说若是你们来求,便交给你们,也算全了姐妹情分。” 姜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多谢......二姐姐记挂。” 姜明和摆手,“我还有事,最近珍儿忙着绣嫁衣,你们没事不要去寻她。” 姜窈乖巧点头,“知道了,大伯父。” 等姜明和的身影远去,姜盈才抬起了头,眼中哪有半分哀戚之色。 “怎么样?没露馅吧?” “没有,”姜窈拿起那对镯子,“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收获。” “大伯父送来的,还是别戴了吧。”姜盈拧眉。 “这是自然,”姜窈扭头递给夏蝉,“你拿回翠雨阁退了吧。” 第113章 消息 姜明和今日要去会仙楼赴宴,走到连廊时却发现忘带了请帖,只好叫小厮回去拿,自己先去马车上。 他穿过连廊,忽然听见拐角后的传来窸窣人声。 姜明和放轻脚步,只见两个打扫的小厮正压低声音交谈。 “你听张管事说了没?连晋王府的侧门都有锦衣卫在那!”一个沙哑嗓子道,“我表兄在兵马司当差,亲眼看见一队一队的人往晋王府去。” “这可怎么好?”另一个声音发颤,“咱们府上大姑娘马上就与晋王成婚了,会不会被连累?” “当然!”沙哑嗓子嗤笑,“咱家三爷今日在朝中可是替晋王说了不少好话,我觉着摄政王下一个针对的便是姜家!” “不会吧......我们府上还有二姑娘呢,二姑娘定会说情的,摄政王不会对姜府怎么样的。” “呸,你在胡说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姜明和连忙缩回脑袋。 见四处没人,那小厮才继续道,“你当摄政王会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绕过姜家?说到底,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妾罢了!” “前儿徐大人家不就是?得罪了摄政王,如今还在牢狱里面关着呢!” 姜明和的手猛地收紧。 那沙哑嗓子还在继续说着,“要我说,徐家二房才是有先见之明,先一步与大房分了家,这才躲过一劫。” “竟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废话!这事说出来地道吗?徐家二爷自是不肯说,别人问起,他也只是寻个别的借口。” “嘘——有人来了!” “我们快走吧,我还要想法子赶紧离开姜家呢。” 回廊后面的脚步声渐远,姜明和却仍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小厮拿了请帖回来,却见自家老爷仍站在连廊上,唤了一声。 姜明和猛地回神,压下心中的情绪,看了眼小厮手中的请帖,“走吧。” 他坐上马车,心中却仍在思索那两名小厮的话。 摄政王与晋王,只能选一头。 “老爷,会仙楼到了。”小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姜明和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姜老板到——”随着小厮一声唱喏,雅间内顿时安静了一瞬。 几位身着锦缎的商贾纷纷起身相迎,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姜大人可算来了!”绸缎庄的周老板率先拱手,“今日特意备的可是醉仙楼新出的苦梅酒,就等您来开坛呢!” 姜明和笑着入席,“有劳大家惦记我,今日这顿我请!”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间,众人脸上都浮起了醉意。 不知谁先提起了朝中近况。 “要说此次祭祖狩猎,”绸缎庄的周老板突然压低声音,“摄政王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陛下竟连句重话都没有......” 有人意味深长地接话,“那是自然,如今陛下身子不大好,膝下又无子,日后可不是要指着摄政王?” “也不见得,宫中柔嫔肚子里不还是有一个?”周老板慌忙打断,却忍不住又添了句,“不过生出来也只是个奶娃娃,朝中之事不还是要由摄政王决断。”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瞟向一直沉默的姜明和。 盐商李员外突然举杯笑道,“说起来,姜兄的掌上明珠下月就要入摄政王府了吧?当真是喜事啊!” “什么喜事?”茶商王掌柜冷笑打断,他向来与姜明和不睦,“别忘了,姜大老板可是还有个要当晋王妃的侄女。” 他故意把酒杯重重一放,“这脚踏两条船的买卖,怕是早就将人得罪了。” “王德容!”姜明和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紧,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似事觉着自己反应太大了,他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王掌柜说笑了,小女不过是进王府做个侍妾,哪算得上是买卖。” 最开始说话的周老板打了个哈哈,“说这些做什么,来!继续喝!” 等宴席散场,姜明和醉醺醺地上了马车。 他推开房门,满身酒气地跌坐在床榻上,柳氏急忙迎上来,手里捧着醒酒汤,眼中满是惶恐,“老爷,外头都在传晋王府要出事,摄政王不会牵连到咱们姜家吧?” “闭嘴!”姜明和猛地一挥手,醒酒汤“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他觉着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烦得很。 柳氏被吓得后退两步,又忍不住抽泣着凑上来,“老爷,妾身也是担心咱们参儿,他才多大啊......” “要不把珍儿现在就送过去?叫她说说,千万不要牵扯到我们啊!” “妇人之见!”姜明和一把推开她,“日子早就定好了,你现在送过去算什么?” 柳氏闻言哭得更凶。 姜明和被吵得头疼欲裂,终于暴喝一声,低声道,“够了!明日家宴,我就同母亲提分家的事!” 柳氏闻言也呆住了,眼中迸发出几分惊喜。 分家!? 分完了家,她是不是也能做上当家主母了? 到那时,府中的一切事务是不是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老爷,这不太好吧?母亲还在......”柳氏擦了擦眼泪,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那咱们大房能分到多少产业?老太太那边的体己银子......” 第82章 姜明和猛地一拍桌案,“收起你这副德行。” 他思索一番,又道,“明日家宴前,你先去库房清点下咱们大房的私产。” 姜明和眯起眼睛,“特别是,那些没记在明面上的。” 柳氏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姜明和的意思。 这些年大房借着姜明籍的官位,暗中没少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若真要分家,这些肯定不能拿出来分。 柳氏匆匆福了福身退出书房,一想到自己以后便能执掌中馈,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坐在正院上首,执掌中馈的风光模样。 穿过回廊时,隐约听见假山后又有人在议论晋王府被围的事。 柳氏不屑地撇撇嘴——等分家后,她定要把这些乱嚼舌根的下人统统发卖出去! 第114章 分家 静雅堂内灯火通明,老夫人端坐上首,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谁不盼着家和万事兴。 她望着左右两侧的姜明和与姜明籍,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老大在外面大半年,如今你们兄弟二人可算团聚了。” “是啊母亲,”姜明籍起身替姜老夫人斟茶,又看了一眼姜明和手中握着的茶盏,“大哥?” 姜明和正端着茶盏出神,闻言手上一抖,他强扯出一抹笑:“劳母亲挂念,出去这段时间儿子也很想念家人。” 姜窈随姜盈入席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边。 只见姜明和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心里藏着事。 她垂眸掩去眼中精光,乖巧地给姜盈夹菜,“阿姐尝尝这鲥鱼,特别嫩。” 姜老夫人看见这边动静,眼中闪过笑意,视线一转,最后停在一处。 今日姜文参跟姜文洵都休沐回来了,姜文参喜欢吃排骨,见姜文洵夹了一块排骨,竟直接将那盘排骨端到了自个儿面前,上手就要抓着吃。 厅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出姜文参油光发亮的嘴角。 他正抓着排骨啃得啧啧作响,丝毫没注意到姜老夫人的目光。 “参哥儿,”姜老夫人手中的象牙筷放回了碟上,“听你母亲说,你近日在读《春秋》,可解得'郑伯克段于鄢'之意?” 姜文参正嚼着口中的排骨,闻言一愣,支支吾吾道,“郑伯杀了一个姓段的?” “扑哧,”姜文洵没忍住笑,青竹般的少年声音清朗,“此典讲的是郑庄公克弟段于鄢地,说的是兄弟阋墙之祸。”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姜文参油滋滋的手,又补充道,“《左传》评此事曰‘段不弟,故不言弟’,可见兄弟和睦之重。” 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眼中闪过惊喜,“好!洵哥儿果然是个读书的料子!” 她转头看向脸色有些凝固的姜明和,又道,“罢了,参哥儿想必是随了你,许是有经商的天分。” 桌子下,姜明和的拳头攥得死紧。 士农工商。 能做官谁会想去当一个商贾? 这分明是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他儿子。 柳氏说得对,姜老夫人就是偏心三房。 姜明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堆着笑,“母亲说得是,参儿哪及得上三弟的儿子。” 柳氏哪听得了这个,在桌下暗戳戳推了姜明和好几下。 再不开口家宴都要用完了。 姜明和喉结滚动,目光飘向厅外。 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光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脸上游移。 他突然开口,“母亲,儿子有要事相商。” 姜窈的手猛地收紧,暗道,来了。 老夫人筷子停在半空,“什么事要在家宴上当众说?” 姜明和猛地站起身,“儿子请母亲恩准——今日分家!” 厅内骤然一静,烛火摇曳,映得众人神色晦暗不明。 姜明和声音嘶哑得可怕,他环视众人,在看到姜明籍平静的目光时突然一顿,仿佛被看穿了什么。 姜老夫人的目光扫过姜明和的脸,“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呢!老大就想着分家了?” 姜明和是有些怵姜老夫人的,急忙上前一步,跪在了姜老夫人跟前。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切,“母亲,儿子并非有意在家宴上扫兴,实在是情势所迫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儿子不过一介商贾,终日奔波只为家族生计,可三弟身在朝堂,如今朝局动荡,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姜明和抬眼望向姜明籍,语气恳切却又带着指责,“三弟,你身在户部,却明晃晃地站在晋王身后,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有一日风云突变,姜家上下岂能独善其身?” 他越说越激动,“儿子今日提分家,并非不念骨肉亲情,而是为了保全姜家血脉啊!若真到了那一日,至少......至少我们这一支还能延续香火,不至于满门倾覆!” 姜明和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几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家族忍辱负重的可怜人。 姜窈低下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觉着大伯父怕是一晚上没睡,才想出来这么一段话。 老夫人听完,并未立刻回应,只是缓缓转动手中佛珠,目光沉沉地望向姜明籍,“老三,你如何说?” 姜明籍起身,也跪在了姜老夫人面前,“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儿子身在局中,的确难以独善其身,若二哥担忧牵连家族,分家......也未尝不可。” 听完他的话,姜明和暗自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色。 自己这个傻弟弟,还真以为自己是为了整个姜家。 姜明和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弟,大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姜明籍垂眸,掩下心中情绪。 沈氏率先站起身,朝着姜老夫人福了福身,“母亲,媳妇先带着孩子们告退。” 她拉着姜文洵,朝身旁的姜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姜窈退了出去。 柳氏本不想出去,但被姜老夫人一瞪,哪还敢继续在这。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个。 老夫人见姜明籍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老夫人猛地拍案而起,“老身还没死呢,你们就急着要分我的家?!” 她目光如刀般剜向姜明和:“老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姜明和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姜老夫人声音发颤,“你以为珍儿被抬进摄政王府,你就能一飞冲天了?” “母、母亲......我......”姜明和想开口解释。 “住口!”老夫人厉声喝道,“今日老身把话放在这里,姜家要分,也是老身来分!姜家产业,今日便分作三份。” 她浑浊的眼中透着些许难过,“其中一份给茹娘留着,老大,你带着你那一份,明日就搬去城西老宅。” 姜明和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母亲!为何要给茹娘留一份?她早已是外嫁女!” 第115章 劝说 “就凭她是我女儿!”姜老夫人怒道。 姜明和的声音陡然拔高,“再说分家哪有让长子搬出去的道理?该走的分明是老三!” 老夫人缓缓站起身,“道理?这些年你仗着老三的官位,在京城中置办了多少产业?”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姜明和惨白的脸。 “母亲,那都是儿子一时糊涂,”他膝行几步,想要到姜老夫人跟前,“您不能这般厚此薄彼啊!我也是您的儿子......” 姜老夫人闭上眼,显然不愿与他多言。 姜明和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说到底,就因为我是庶子!”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姜老夫人厉声骂道,“哪怕记在你名下养了三十多年,在你心里永远比不过亲生的老三!”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些扭曲。 姜老夫人猛地睁眼,看见他腰间晃动的一连串玉佩商,“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姜明和嗓音嘶哑,“父亲去后,无论我们大房做什么,你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柳氏日日起早贪黑的照顾你,不过是半点不如意,你便罚她跪祠堂,参哥儿不过爱玩了些,你就不叫他回府!” 他越说越恨,眼底烧着压抑多年的怒火。 “滚!”姜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手中的拐杖直指大门时,““带着你那份龌龊心思——给我滚出姜家大门!” “我往后只当没你这个儿子!”姜老夫人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明和脸色铁青,突然狂笑起来,他转身大步离去,却在门槛处突然回头,半张脸都盖在阴影之中。 “待日后姜家落难,可别来寻我!” 姜明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厅内重新陷入宁静。 姜老夫人别过眼,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第83章 “明籍,”她的声音很轻,“我只问你一句。” 她慢慢踱到了还在跪着的姜明籍面前,“今日之事,你是否知情?” 姜明籍闭了闭眼,终是点了点头。 “好,好得很。”她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疲惫,“我姜家百年基业,竟要在今日,因你们兄弟各怀心思而分崩离析。” “回去吧,以后每逢十五,也不必来这静雅堂用家宴了。” 说完,姜老夫人身形一晃。 姜明籍慌忙起身去扶,伸出的手却在半空被嬷嬷拦住。 姜老夫人被身边的玉珠扶住,她有些担心,“老夫人......” 嬷嬷叹道,“三爷先回去吧,老夫人这会儿,实在经不得气了。” 姜明籍叹口气,“那我明日再来看母亲。” 踏出静雅堂,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 天色阴沉,墨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落下今冬第一场雪。 他刚转过回廊,就看见沈氏披着斗篷,正站在院子口。 寒风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却仍笑的温和。 “天这么冷,怎不先回我们院里?”姜明籍快步上前,握住沈氏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寒意,不由皱眉。 沈氏轻声道,想着老爷该出来了。” 她目光在他眉间停留片刻,“老爷不必太过伤怀,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姜明籍摇摇头,与她一往同院里走去。 “我知道的,母亲慢慢也会明白过来。”他低声道,脚下踩碎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氏只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懂得何时该说话,何时该沉默。 姜明籍的思绪飘回昨夜。 姜窈来时,姜明籍正在书房之中整理户部近日的账册。 “父亲?”姜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夜色的凉意。 姜明籍抬头,见姜窈披着件月白色斗篷立在门口。 他搁下手中的毛笔,“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姜窈反手合上门扉,“我来是想同父亲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姜明籍抬手倒了一盏暖茶,“先暖暖手。” 姜窈接过茶盏,看着满眼心疼的父亲,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她抿了口茶,小声道,“明日家宴上,大伯父可能会提出分家,女儿想让父亲同意。” “你说什么?”姜明籍猛地站起身,“这怎么能行!” 姜窈有些着急,“摄政王专权贪权,皇上早已不满。” “可大伯父如今一门心思攀附,若是摄政王倒台,我们整个姜家怕是都要受牵连。” 姜明籍怔住,他何尝不知朝中局势诡谲? 只是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弟二人抚养长大,如今要他同意分家,岂不是在母亲心上捅刀子? 他垂眸,“我去劝劝大哥,珍儿也是我侄女,总不能不管不顾。” 姜窈叹道,“来不及了,父亲可知大伯父回来时,那几辆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她本以为是大伯父没能来得及卖出去的货物,又或者是捎给家人的礼物。 但心中总有些不安,便叫夏蝉去盯着。 结果在夜里,夏蝉看见姜明和带着两个心腹小厮,暗中将那些箱子都从西角门送了出去。 那箱子看起来不大,但两个壮汉抬一个都显得吃力,额头上青筋暴起。 “轻些!磕坏了要你们的命!”姜明和低声呵斥,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紧张。 夏蝉躲在一株老梅树后,清楚的看见来接应的,是摄政王府的马车。 一个家丁脚下不稳,箱子“咚”地歪了一下。 箱盖震开一条缝隙,夏蝉借着月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姜窈这才想明白,姜珍分明早就与摄政王混在一处了,可摄政王为何现在才松口,愿意把姜珍纳入府中。 她想错了。 姜明和不是因为姜珍要嫁入摄政王府才回来的。 而是因为...... 他早就攀上了摄政王。 “是银子,”姜窈紧紧握住手中的杯盏,“那箱子里面装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姜明和这些年来在外经商所赚银两不会少。 可摄政王要这么多银两做什么。 姜窈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谋反? 第116章 定情信物 养兵、铸器、收买朝臣、拉拢人心。 哪一样不需要银两? 皇帝慢慢成长起来,摄政王真的甘心逐渐放权吗? 姜窈抬头,对上姜明籍有些凝重的目光,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父亲......”姜窈嗓音发紧,“若真是如此,我们与大伯父,真的不能再有所牵连了......” 姜明和攀附摄政王,一旦东窗事发,整个姜家便是谋逆的同党! “不行!”姜明籍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账册都被震得跳了一下,“我姜家世代忠良,岂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这就去找大哥问个明白!” “父亲!”姜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您这样去,大伯父会承认吗?他只会是您挡了他的路。”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姜明籍颓然坐回椅子上,“难道只能袖手旁观?” “父亲,女儿知道您重情义。”姜窈起身,跪在他面前,“可您想想,若是朝廷查下来,祖母怎么办?还有洵哥儿,他才这么小。” 姜明籍抬头,看着女儿泪光盈盈的眼睛。 “窈儿,”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怎知......明日大哥会出分家?” 姜窈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女儿只是想为亲近之人着想。” 姜明籍看见了女儿眼中的决绝——那不像是一个闺阁少女该有的眼神,烛火映照下,那双杏眸深处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暗潮。 仿佛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幼鹿,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仍要纵身一跃。 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毅。 “窈儿......”姜明籍喉头一动,咽下想要说出的话。 “起来吧,”他弯腰扶起姜窈,声音苍老了许多,“明日......为父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姜明籍像是听进去了,姜窈这才起身。 姜明籍望着女儿与她生母有三分相像的脸,恍惚又看见当年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临去前眼中含着说不尽的话语。 “窈儿为何如此急切要分家?”他终是问出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可是知道要发生什么?” 上次中秋宴前,姜窈将他拦住,提醒他在中秋宴上不要出头。 结果在中秋宴上,陛下当众晕倒。 他原以为是巧合,却没想到,那日中秋宴上出头的徐大人,前阵子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抓到了错处,下了牢狱。 姜窈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她垂下眼帘,恰好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姜窈最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父亲可知笼中鸟为何总要撞向笼子?” 她说罢,没等姜明籍回答,径自走了出去,“因为不破不立。” ...... 姜明和彻底与姜老夫人撕破脸,搬出姜府那日,也并未过来同姜老夫人告别。 那日后,姜老夫人仿佛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了。 姜窈虽目的达成,但见祖母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姜盈婚期临近,这几日还在房中绣嫁衣,姜窈只能抽空多去陪陪祖母。 一时也就忘了一件事。 等谢余年站到众人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他上次说了,今日亲自过来问名纳吉的! 姜窈躲在屏风后面,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心跳如鼓。 她又离屏风近了一些,从屏风的缝隙中向外望去。 谢余年今日穿了一件青绿色锦袍,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又成了温润如玉的谢家公子。 谢余年向端坐在主位的姜明籍与沈氏深深一揖,“晚辈谢余年,见过姜伯父、姜夫人。” 声音清冽,听得姜窈心头一颤。 终于有了几分两人要成婚的实感。 “贤侄不必多礼。”姜明籍笑着抬手。 沈氏忙叫丫鬟给人看茶,“你母亲近来可好?” “府中一切安好,母亲特命晚辈前来问名纳吉。”谢余年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帖子,“这是晚辈的生辰八字,请伯父过目。” “你能亲自前来,足见你的诚意,”姜国公满意地点头,转头对沈氏道,“将窈儿的庚帖取来吧。” 姜窈看着沈氏接过帖子,有些好奇。 “按照礼制,问名是六礼中的第二步,男方需送来庚帖,与女方的八字相合,若无不妥,便可进行纳吉之礼。” 姜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阿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 第84章 “那要是......生辰八字不合呢?”姜窈小声问道。 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又往屏风外偷瞄了一眼。 恰在此时,谢余年似有所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屏风。 姜窈慌忙缩回身子。 “不合?”姜盈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笑道,“我瞧着谢太尉那架势,就算八字真的不合,他也能让钦天监给你们算出个天作之合来。” 这几日谢余年在京中可真是风光极了。 今早陛下还特意赐下了紫金鱼袋,都说如今就属谢太尉最得圣心呢。 “嘘——”姜窈急得去捂阿姐的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连忙拉着姜盈悄悄退出了正厅。 “怎么可能!”姜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脑中却止不住的去想那个画面。 “不合?”谢余年站在元正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八字帖。 “去同监正说一声。"他盯着姜窈的庚帖看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姜五小姐命格贵重,与本太尉正是——” 谢余年眼中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寒意,“天作之合。” “扑哧。” 姜窈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窈在笑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姜窈一怔,扭头看向谢余年,“你、你怎么跟过来了,这于理不合吧?” 这儿怎么说也是姜家后院。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姜盈,可谁知阿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她。 “哎呀!”姜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冬灵,院里小厨房是不是还炖着燕窝呢?我们快回去看看。” 姜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第117章 留门 “是我的错,”谢余年嘴上道着歉,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可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不见你?” 姜窈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忙,忙点好,”她视线偏到一旁,“谁不知道谢太尉这几日忙着替陛下办事?” “你叫我什么?”谢余年眉头微蹙,握住了姜窈的手腕。 他平日少穿青绿色,如今瞧着,更衬得他肤色如玉。 叫人忍不住想他穿其他颜色是什么模样。 “谢、谢郎。”她结结巴巴地改口,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谢余年附身,视线落在姜窈的唇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烫得她呼吸都乱了节拍。 见她面上生出几分恼意,谢余年才轻轻松了手。 他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锦盒,“送你的。” 盒中是一枚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花蕊处嵌着颗珍珠。 “这算什么?”姜窈小声嘀咕,“定情信物?” “阿窈还没回我,方才笑什么呢?”他没有否认,抬手将玉簪轻轻插入她发间,“好看。”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没笑什么,只是与阿姐说一些玩笑话,”姜窈躲开他灼热的视线,忍不住道,“我带什么不好看?” “噢,”谢余年没再问,见姜窈颈侧,有一缕不听话的青丝,将手伸了过去,“过几日蒋府设宴,你可要与我同去?” 本应该是很温柔的动作,却因他指腹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而带着几分侵略性。 “什么宴?”姜窈咽了口唾液。 “蒋晏清他儿子的洗三宴。”谢余年收回手。 “行,”左右无事,姜窈便爽快答应下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谢余年,“你今晚有空吗?” 谢余年眉梢微扬,“嗯?” 姜窈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没事的话你晚上来找我吧?” 谢余年抬手摸了摸鼻尖,“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姜窈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上次不是来过?” “......” 那次是给皇帝演戏。 谢余年没解释。 “你放心,这次我会给你留门......还是窗吧,”姜窈又道,“门也太显眼了。” 谢余年下意识道,“不用,上次没留我不也进去了?” “那能一样吗?”姜窈瞥了谢余年一眼,“私闯女子闺房,那是登徒子行径。” “......那留门呢?”谢余年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姜窈义正言辞,“这算你情我愿。” ...... 用过晚膳,姜窈早早就洗漱完回到房中。 看见春兰要关窗户,她轻声开口,“今晚上不必关窗了,我吹吹风。” 春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有些担心,“那不如晚些奴婢再进来将窗户关上?” 如今天冷,小姐的身子经不起一晚上的冷风。 “不、不用,”姜窈挥挥手,“我若是冷了,自会叫你们,今晚上也不用值夜,你也早些歇息吧。” 春兰只好点头退了下去。 姜窈在房中来回踱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时不时瞥向窗外的天色。 暮色渐沉,她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怎么还不来......”她小声嘀咕,又被自己的急切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发烫的脸颊。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故作镇定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玉簪又放下,又理了理头发。 镜中的少女眼眸晶亮,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姜窈猛地直起身,又慌忙坐回了榻上。 “小姐?”夏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外面落雨了,奴婢帮您将窗户关上吧?” 一听落雨了,姜窈的心也收了回去。 “噢,行。”她悻悻道。 姜窈躺在了床上,许是激动了一日,此刻困意全无,索性闭上眼睛数羊,心里渐渐焦躁起来。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她翻了个身。 忽然一阵凉风穿窗而入,烛火轻轻一晃,窗棂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姜窈心头一跳,下意识闭紧双眼,装作已经睡着了。 她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靠近,熟悉的冷冽气息若有若无的传过来,带着外面的寒意。 “装睡?”谢余年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姜窈耳尖一热,索性睁开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只轻轻哼了一声,“下雨了怎么还过来?” 谢余年挑眉,她都说给他留门了,他还能不来? 姜窈坐起身子,视线落到谢余年身上,眉头一挑,“你这穿的是什么?” 谢余年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蓝锦袍滚银丝暗纹,袖口的云纹极为精致。 他抬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有什么问题?” 姜窈歪头打量他,“你们的夜行衣,都这么花里胡哨的吗?” 谢余年一噎,想起出门前元正硬是拉着他换了三四套衣裳,嘴里还振振有词,“见姜姑娘怎么能随便穿?公子不想给未来夫人留个好印象吗?” 结果到她这儿,倒成了花里胡哨。 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元正给我准备的,怎么,不好看?” 姜窈随口道,“好看好看。” 她下了床,朝谢余年走去。 谢余年见她靠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喉结微动。 他今日虽应了她的约,但不代表他是想来做什么的。 应她的约,也只是不忍她失望。 “你快过来看看这......”姜窈绕过谢余年,走到桌案前。 “等到我们大婚再......”谢余年同时开口,声音微哑。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一怔。 姜窈抬头,眨了眨眼,“等到大婚再什么?” 谢余年的视线落在姜窈手中的纸上。 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误会了。 “再慢慢看。”他硬生生转了个弯,语气僵硬。 姜窈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耳根一热,“你以为我邀你深夜前来,是想做什么?” 谢余年抿唇不语,目光却微微游移。 第118章 秦太傅 姜窈故意上前一步,仰脸看他,嗓音轻软,“那要是我真的想做什么呢?” 谢余年呼吸一滞,正欲开口,却见她忽然将纸往他怀里一塞,笑吟吟道,“骗你的!看看我写的这个。” 难得见他吃瘪,姜窈忍不住笑出了声。 “......” 烛火摇曳,映得她眸中笑意盈盈。 谢余年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的看起了纸上的内容。 他的视线扫过纸上内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宣纸上,太后、摄政王、皇帝三方的势力被清晰勾勒。 朝堂派系、兵权分布、财政脉络皆以细密小字标注,甚至还有几处朱笔圈出的关键节点,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推演。 第85章 “这是你写的?”他指尖摩挲过纸缘,声音微沉。 姜窈点头,“我知你在为陛下做事,前些日子失忆也是为了暗中查一些事。” 这是她察觉到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时提前写下的。 姜窈按住他翻页的手,“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前段时间在查什么?” 原书写的实在有限,况且她对原书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 这些事只能问谢余年。 谢余年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 姜窈能感觉到他周身骤然绷紧的气息,像一把出鞘三分的剑。 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 “三个月前,陛下在御膳之中发现了慢性毒药。”谢余年终于抬眸,阴影从他眉骨间缓缓褪去,露出那双噙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所以在明翠山,你是怀疑下毒一事与晋王有关?”姜窈明白过来。 所以他才会去那座别院的后院。 谢余年点头,“宫里的采买太监赵全,每月都会去一趟明翠山附近。” 他指尖蘸着凉透的茶汤,在案几上缓缓划出两道交错的水痕。 “赵全的接头人名唤廖盛,”谢余年声音低沉,指尖在右侧水痕尽头重重一点,“明面上是宣阳侯府的人,也是摄政王藏在宣阳侯府的暗桩。” “五年前赫图之围......”谢余年突然收声,“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一座城池轮廓,“赫图位于三州交界,距我父亲驻地不过三十里。” 姜窈明白过来,“伯父若按兵不动,赫图百姓必遭屠戮,若出兵,便是违抗了先帝‘边关守将不得越界’的明旨。” “所以我去了。”谢余年垂眸。 烛火剧烈摇晃,照亮他眼中翻涌的戾气。 五年前,新帝初登基不过一年。 摄政王虽手握批红之权,在朝中威望却不如以秦太傅为首的其他的辅政大臣。 当时几位辅政大臣连掌六部,承伯侯谢将军控边关三十万大军。 摄政王看似总揽朝政,实则兵权财权尽数旁落。 姜窈回忆着原书中零散的描写,“我记得秦太傅的儿子,是从前先帝钦点的状元郎。” “死了。”谢余年冷笑一声,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死在三司会审的牢里。” 姜窈心头一跳,“是何罪名?” 原著中这段写得隐晦,只说秦家大公子“暴病而亡”。 谢余年垂眸,“府里的丫鬟状告他‘勾引继母,有违人伦。’” 姜窈呼吸一滞,她记得书中曾用“皎如玉树”形容过这位秦大公子——十九岁连中三元,殿上一首《福民赋》让先帝抚掌称绝。 “五年前萧旌连调遣禁军都要看人脸色,直到,”谢余年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秦大公子身死后,秦太傅一蹶不振,萧旌趁机以将六部要职尽数换上自己的人。” 姜窈叹了一口气,儿子屈辱的死在大牢,门生故旧被清洗殆尽,秦太傅估计恨透了萧旌。 “赫图之战前......”她轻声道,“朝中已无人能制衡他了?” “嗯,”谢余年点头,“所以那场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谢家来的。” 姜窈蹙起眉头。 窗外月影婆娑,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觉得有什么关键之处被自己忽略了。 “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姜窈喃喃道,“若萧旌真有问鼎之心,怎会容柔嫔怀上龙种?” 她原以为萧旌是想谋反, “一旦皇子降世,他再权势滔天,终究——” “终究只能做个摄政王。”谢余年接过她的话,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喜欢看姜窈这般抽丝剥茧的模样,像只谨慎的猫儿打量着世界。 师傅教他下棋时,总说朝堂如棋局。 此时姜窈就像在学如何看清那些隐在暗处的落子。 “除非,萧旌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执棋人。”姜窈猛地攥紧帕子,指节泛白。 怎么回事? 摄政王不是幕后大boss? 她突然想起了萧旌那一声声的“嫂嫂”。 谢余年眼底闪过一丝赞赏,“接着说。”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又像是循循善诱。 姜窈深吸一口气,想到了柔嫔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只要生下来,太后便有办法那是个“皇子”。 而幼子坐不了那个位置,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幼帝登基,太后垂帘,萧旌不过是一把刀,”姜窈缓缓抬眸,“待那孩子长到亲政之年,朝堂上下早已尽在太后掌握,届时......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谢余年看着她慢慢直起腰背,唇角微扬。 烛火在她侧脸跳跃,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连思考时蹙眉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生动。 姜窈全然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无意识地用指尖轻点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缕碎发从她未打理的鬓边滑落,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谢余年看得有趣。 他见过她平日里机灵古怪的样子,也见过她在宴会上锋芒毕露的模样,但唯独没见过她这样毫无防备、全神贯注思考时的模样。 “所以......”她突然轻喃出声,手指在案几上画了个圈,“太后在祭祖狩猎时处置宣阳侯,是怕萧旌日后与她为敌?” 太后这是连萧旌也算计在内。 第119章 桂花莲子羹 所以从始至终,萧旌只是太后摆在明面上的幌子。 姜窈突然想起那日在猎场时,太后端坐在凤辇中的模样。 珠帘轻晃间露出半张玉白的脸,当时只觉那垂落的珠帘后是个深宫守寡的美妇人,如今想来,分明是猎手来欣赏落网的猎物。 果然,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没听到谢余年回答,姜窈疑惑地望过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睁得大大的。 谢余年喉结微动,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目光。 他抬手将茶盏里凉透了的茶一口喝下,借此掩饰方才的失态。 “时候不早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你该睡了。” 姜窈这才注意到天上月亮已经移了大半,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那我送你出去?” 谢余年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等你睡着再走。” 他怕她想这些事想一晚上。 姜窈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谢余年。 想了想上次他给她送人参时也是,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她也不怕他会对他做些什么,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床榻上躺下。 本来是平躺,又觉着不合适,改成了侧躺,目光落在谢余年身上。 他坐在床边的圈椅上,似在闭目养神。 姜窈原以为自己在这种情景下很难睡着,却不想美国多久,就觉得眼皮渐渐发沉。 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谢余年缓缓睁开了眼。 烛火摇曳,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的睡相很安静,只是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像只蜷起来的猫儿。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洒下一层银辉,衬得她肌肤如玉,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谢余年这才起身。 看着她熟睡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不设防,”他低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以后若是有人......” 他没再说下去。 罢了,有他呢。 他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在碰到她散落的发丝时顿了顿,最终只是抬手将床幔放下。 ...... 姜窈第二日醒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道身影了。 忽然听见房内传来窸窣响动,姜窈心头一跳,慌忙抬手整理睡得凌乱的头发。 “一晚上没走吗......”她小声嘀咕着。 床幔“唰”地被掀开—— “小姐醒了?”春兰捧着铜盆进来,笑吟吟地撩起床幔,“嗯?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姜窈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飞快地放下手,强作镇定道,“没、没什么。” “夏蝉已经去提早膳了,小姐先起来吧。”春兰没有丝毫怀疑。 姜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从床上下来洗漱。 早膳摆在临门的桌上,几碟小菜,还有一碗熬得浓稠的百合粥。 看着面前的百合粥,姜窈突然想起什么,“小厨房里是不是还有金桂?” 九月的时候,府里金桂开的正好,姜窈领着春兰跟夏蝉去摘了不少回来,想着做桂花糕,结果她跟阿姐一样,也没那个天赋。 夏蝉点点头,“剩的还有,小姐可是想吃点心了?” 第86章 “没,”姜窈摇头,又道,“等会我亲自给祖母熬一碗桂花莲子羹送去吧。” 这几日祖母怕是都没有好好吃饭,也就她陪着的时候能多用一些。 姜窈挽起衣袖,站在小厨房的灶台前。 砂锅里的水渐渐泛起细小的气泡,春兰将洗净的莲子递过来,夏蝉已经将金桂细细筛过一遍。 “小姐,老夫人知道您亲自下厨,定会高兴的。”春兰笑着说。 姜窈摇摇头,将莲子轻轻倒入锅中,“祖母这是心病,得她自己想明白。” 她想了想,又道,“夏蝉,你去取那罐去年酿的桂花蜜来。” 夏蝉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捧来一个青瓷小罐。 揭开盖子,浓郁的桂花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厨房。 姜窈用木勺小心地搅动着锅中的莲子,看着它们渐渐变得绵软。 这粥煮起来简单,只是有些费时间,厨房里泛着甜香,姜窈小心地撇去浮沫。 羹汤渐渐浓稠,姜窈加入一小撮冰糖,又滴了几滴桂花蜜。 最后再撒上一把金桂就可以了。 提着食盒穿过两道回廊,姜窈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寻常日头好的时候,祖母便会坐在院中晒太阳,但这几日,静雅堂安静得如同一座空院。 也是。 祖母毕竟养了大伯父三十多年,如今却闹到这般境地。 远远地,姜窈看见玉珠站在房门外。 “老夫人又没用好膳?”姜窈走近了问道。 玉珠连忙行礼:“回三小姐,老夫人今日早膳几乎没动筷子,只说胸口闷得慌。” 她叹了一口气,“大爷这一走,许是伤透了老夫人的心。” 姜窈垂下眼帘,“我进去劝劝祖母。” 推开房门,她眯了眯眼。 觉着房中檀香的气息比往日更浓了。 “祖母?”姜窈轻声唤道。 姜老夫人在软榻上靠着,看见姜窈进来嘴角扯出一抹笑,“窈丫头过来了?” 姜窈快步上前在软榻边坐下,伸手握住姜老夫人的手,“祖母今日可是又没好好吃饭?” 姜老夫人一怔,“玉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说。” “没好好吃饭正好,”姜窈一笑,“我正好熬了桂花莲子羹过来,今日阳光正好,祖母去院里用一些吧?” 姜老夫人不好拂她的心意,轻轻点了点头。 姜窈扶着姜老夫人慢慢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玉珠早已在那里摆好了软垫。 “还是窈丫头知道心疼人。”姜老夫人轻叹一声。 姜窈笑着打开食盒,拿起青瓷碗舀了一碗,“祖母您还没吃呢!” 热腾腾的羹汤散发出清甜的香气,终于让老夫人的神色松动了几分。 姜窈挨着祖母坐下,舀了一勺轻轻吹凉,“您尝尝,怎么样?” 老夫人抿了一口,“嗯,不错,就是桂花蜜放得稍多了些。” “那我下次少放点,”姜窈笑着又递上一勺,“不过您得多用些,我才好继续改进。” 说着,她又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前日买的冰糖山楂,祖母近来胃口不好,配着吃能开胃。” 第120章 病了 姜窈陪祖母唠着家常,没特意去说大伯父的事。 就这样一勺一勺,大半碗羹汤竟见了底。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娘,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大哥那个不孝子又惹您生气了?” 姜窈还未回过神来,一道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老夫人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月茹,你这性子......” 姜窈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是姜老夫人的女儿,姜月茹。 她连忙起身福了个礼,“姑母好。” “一家人,客气什么,快坐,”姜月茹摆摆手,扭头继续道,“我这性子怎么了?” 她说完也不等姜老夫人回答,转头又看向姜窈,“窈丫头,你来说,你大伯父这次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姜窈一时语塞,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老夫人却先开了口,“月茹,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先坐下喝口茶。” 说着便示意玉珠上茶。 姜月茹接过茶盏,却顾不上喝,“娘,我听说大哥要分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 姜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他怎么说也是你大哥。” “大哥?”姜月茹放下茶盏,声音拔高了几分,“您把他当儿子,他把你当母亲吗?” “我承认,您待大哥肯定不比待我与三弟,但就算是手心手背,也总有个差别,您待大哥已经够好了!是他自个儿不知好歹!” 姜老夫人皱眉看过去,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在看清那双愤怒中带着心疼的眼神时,哑了声。 “小时候因着父亲夸赞三弟读书好,他便同您怄气,”姜月茹红了眼眶,“三弟刚中秀才,他连夜收拾包袱说要去经商,您和父亲怕他出事,将家中财产大半都给了他做本钱。” 姜窈听见祖母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月茹,别说了......” “我偏要说!”姜月茹眼眶通红,“后来三弟中举,大哥连夜从扬州赶回来。” 她冷笑一声,“您当他是来贺喜的?他是来要钱的!说什么‘不能输给弟弟’,要你们给他钱去开绸缎庄。” 姜月茹越说越激动,“父亲去世时,他都借着生意忙没回来,如今攀上摄政王倒想着回来分家了?” “娘,您想想,这些年他往家里拿过一两银子没有?三弟远赴清石县赴任,路过扬州时都不见他招待一分!” “姑母,”姜窈觑了一眼祖母的神色,轻声劝道,“祖母心中也是明白的......” 姜月茹握住姜老夫人的手,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哽咽,“母亲,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大哥只是记在您名下养大,我与三弟认他为大哥,也并非因为他真的担当起了大哥的责任......” 她指尖轻轻抚过姜老夫人手背上交错的皱纹,“我们只是......不忍见您伤心。” 姜老夫人的手轻轻颤抖,似有一滴泪珠砸在姜月茹手背上。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姜窈瞬间慌了神,连忙用帕子去擦姜老夫人脸上的泪痕,“祖母......” 姜老夫人摆手,眼中的泪光渐渐敛去,神色反而平静下来,“我明白的。” 姜月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神情,见她眉宇间的郁结似乎舒展了些,这才松了口气,“您想清楚就行。” 老夫人轻轻转着佛珠,忽然问道:“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姜月茹闻言一笑,“来都来了,肯定要参加完盈丫头的大婚再走。” 她凑近老夫人,带着几分少女时的娇态,“娘不知道,我给盈丫头备了一份厚厚的添妆,保准叫那些夫人们都看直了眼。” 老夫人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你呀,就喜欢这些。” 姜窈看着祖母和姑母说话的样子,忽然明白,有些伤痛或许永远无法痊愈,但只要还有人陪着一起走过,再深的伤痕也会慢慢结痂。 “对了,你尝尝这个,”姜老夫人是突然想起什么,“窈儿亲自做的。” “有些凉了,要不我拿下去热热。”姜窈刚要伸手去端那碗桂花莲子羹,却见姑母已经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不必,凉了反倒更显莲子的清香。”姜月茹细细品味着,“还是窈丫头贴心,知道给你祖母熬羹汤。” 姜窈下意识摇了摇头,笑道,“比起祖母做的还差得远呢。” 说完,她自己都是一怔。 她从未喝过姜老夫人做的桂花莲子羹。 姜窈后背倏地沁出一层冷汗。 “可不是?”姜月茹爽朗道,“你小时候每次生病,母亲都会亲自给你熬这碗羹,说莲子清心,桂花暖胃。” “母亲还总说银桂太艳,金桂香气最雅。” 姜窈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盯着碗中漂浮的桂花,那些细碎的金黄忽而化作无数光点,在视线里扭曲旋转。 却一个也看不清。 “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惊人,几乎要震破耳膜。 “窈丫头?”姜月茹疑惑地唤道,“怎么发起呆来了?” 姜窈猛地回神,“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许是昨夜没睡好......” 春兰也察觉到她表情有些不对,“小姐昨晚是不是关窗晚了?昨夜落了些雨,可是着凉了?” “怎么出这么多汗?”姜老夫人伸手覆上姜窈的额头,“玉珠,去熬碗安神汤来。” 姜窈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说起来,”姜月茹毫无察觉地继续道,“窈丫头小时候身子骨就不好,不过生病时也黏人,有次发热不退,硬是拽着母亲的衣袖不放......” 第87章 “祖母,姑母,”姜窈突然开口,“我头有些晕,怕是不能陪你们用膳了。” “头晕?”姜月茹终于察觉异样,慌慌张张起身,“莫不是真的病了?” “没有,”姜窈猛地站起,踉跄着后退两步,“我、我回去躺躺就好......” 第121章 茶梅开花 走廊的风吹在汗湿的背上,刺骨的凉。 姜窈机械地迈着步子,脑海中破碎的画面不断闪回。 舌尖残留的莲子清苦,深夜床头温柔的拍哄...... 这不是原书中描写的情节。 这是原主的记忆。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 “系统?有系统吗?”姜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心里唤了两声。 没有人回应她。 “小姐?”春兰惊慌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您怎么在发抖?” 姜窈死死抓住回廊边的栏杆。 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些画面模糊却真实,仿佛是...... 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我没事,”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我披风忘祖母那了,你去......帮我取回来。” 支开春兰以后,姜窈滑坐在廊下。 隔着院墙,外面的声音嘈杂,与她脑海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窈儿乖,把药喝了......” “祖母吹吹,不烫了......” “我们窈丫头最勇敢了......” 姜窈蜷缩着抱住双膝,额头顶在冰凉的栏杆上。 她不是穿书吗? 为什么会有原主幼时的记忆? 如果这些记忆能复苏,那原主的意识......会不会也......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小姐?”春兰捧着披风匆匆回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您怎么坐在地上!” 姜窈抬起头,在春兰惊恐的瞳孔倒影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上有两道泪痕。 “小姐!”春兰急得快哭出来,“您这是怎么了!?” 姜窈借着她的搀扶起身,“没事,我只是有些累,坐地上歇歇。” 春兰不信,将她扶回房间后转身去请了大夫。 姜窈知道自己没生病,可头实在疼的厉害,索性随她去了。 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三指搭在姜窈腕间,眉头微蹙。 “小姐许是受了些风寒,”老大夫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桑皮纸,“加之思虑过重,老夫先开副安神的方子。” “这方子需用文火慢煎,睡前服用最佳。” “有劳大夫了,”姜窈点点头,“春兰,你送送大夫。” 春兰点头下去,房内只剩下姜窈一个人。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想,如今只剩两种可能,一是原主的意识还在她的身体里,二是...... 姜窈垂下眼眸,她就是原主。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那隐隐的疼痛。 或许她早就该意识到的。 自从她慢慢融入这里,原书中的情节便如同碎片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小姐,药熬好了。”春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窈抬头,看见春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进来。 “放在那儿吧,我待会儿喝。”姜窈轻声说道。 春兰将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小姐,您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姜窈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是累了。” 春兰叹了口气,“那您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 说完,她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姜窈看着那碗药,黑褐色的药汁,闻起来就很苦。 她伸手端起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嘶......好苦。”姜窈一瞬间皱紧了眉,舌尖抵着上颚,试图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 再也不装逼了。 一碗安神汤下肚,姜窈觉着自己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嘿?”姜窈试图同原主的意识讲话,“你在吗?” 她等了一会儿,脑海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姜窈竟觉着有些庆幸。 药劲渐渐上来,姜窈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枕头上。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窈儿当心!” 五岁的小姜窈从桂花树上跌落,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跌进带着檀香味的怀抱。 月白色的衣袖拂过小姜窈得脸颊,那人发间的桂花簌簌落在她眉心。 “祖母......”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奶音。 “不怕,”苍老的手轻拍她后背,“祖母在这儿呢。” ...... 姜窈缓缓睁开眼,那缕檀香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她想起来了。 她并非是今年才“穿书”进来的,而是胎穿,原书中的原主便是她,她便是原主。 前段那次高热,叫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反倒把这一世最初的记忆冲淡了。 所以她对原书的情节才会越来越模糊。 因为时间间隔的太久了。 ...... 晨光微熹,檐角的风铃被朝露浸得透亮,在微风中发出细碎的清响。 姜窈推开雕花木窗,湿润的晨风裹挟着庭院里新开的茶梅香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觉着自个儿烦躁的心情也被这清新的气息冲淡了几分。 嗯? 茶梅? “这茶梅何时开的?”姜窈望着窗外那株茶梅。 “今早上才开的!”一个小丫鬟提着水壶从廊下跑过,闻言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惊喜,“昨儿个奴婢洒扫时还只是些花骨朵呢,没想到今早竟然开了些!” 院里几个正在修剪花枝的丫鬟闻言都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围在茶梅树下。 有个胆大的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立刻被夏蝉拍开了手,“仔细些!这可是谢公子送来的,碰坏了有你们好受的!” 姜窈倚在窗边,看着那几个丫鬟围着茶梅树又惊又喜的模样。 晨光透过茶梅的枝叶,在她们年轻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那株茶梅现在不过开了几个花骨朵,深红的花苞紧紧裹着,只在顶端微微绽开一线,露出里头娇嫩的花蕊。 “小姐您瞧,”春兰知她昨日心情不好,凑过来笑道,“昨儿个奴婢看时还都是青疙瘩呢,今早突然就鼓出花苞来了。” 她说着指了指最顶端那个最大的花骨朵,“那个怕是最先开的,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小丫鬟们挤在一起,你推我搡地想凑近闻那若有若无的幽香。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茶梅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一切都真实得令人恍惚。 第122章 小没良心 姜盈提着走进院子时,就瞧见姜窈倚在窗边出神。 她伸手在姜窈眼前晃了晃,“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你这样可把祖母吓了一跳。” 姜窈回过神来,见是姜盈,笑道,“昨日你来时我睡下了,春兰竟也没叫醒我。” 今早上醒来,春兰才同她讲了这件事。 “是我拦着她不许叫的,”姜盈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你当时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合该多睡会儿。” 她说着仔细打量姜窈,“今日感觉如何?” 姜窈眨了眨眼,突然凑近姜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其实我是被这株茶梅精勾了魂去,”她指了指窗外那株茶梅,“你看,把我魂勾走了,它就开花了。” 姜盈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伸手就要拧姜窈的脸颊,“好啊,都会拿我取乐了!” 春兰端着茶点过来,见两人笑得开怀,也不由跟着抿嘴笑了,“小姐昨日可是把奴婢吓了一跳。” 姜窈伸手捻了一块点心,“昨日只是见祖母因着大伯父的事伤怀,我就在想......这事我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姜盈摇头,“你是为我们这一家子着想,怎么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大伯父终究是因为我的设计,”姜窈将手中的点心掰开,酥皮簌簌落在青瓷碟中,“才会动了分家的念头。” 她垂眸盯着指尖的碎屑,声音渐低,“等到陛下清算摄政王一党,他......” “他什么他,”姜盈接过她手中的另一半点心,“如果不分家,等朝廷查下来,我们全家都要被牵连。” 姜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担心他,人各有命,只是祖母年事已高,骤然见长子分家,心里不知该多难受。” 对她来说,大伯父是生是死,都跟她没有关系,就是心疼祖母。 她能看出来,祖母对这个记在自己名下的长子,心里还是有记挂的。 “祖母心里明镜似的,”姜盈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如今有姑母陪着,她会想清楚的。” 第88章 “也是,”姜窈露出一抹笑意,“阿姐就要成婚了,昨日我在静雅堂时,还听到姑母说要给阿姐添妆呢!” 姜盈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你这小丫头,我好心来安慰你,你倒编排起我来了。” 她的手伸过来,作势要抓住姜窈的手腕。 姜窈笑着躲开她的钳制,故意拖长声调,“姑母说给阿姐备了一份厚厚的添妆,要叫那些夫人们看直了眼。” “你还说!”姜盈急得去捂她的嘴,发间的珠钗都晃得叮当作响。 两人笑闹间,姜盈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赫然戴着一对翡翠镯子。 姜窈眼尖,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咦?这是哪来的?瞧着就不是凡品。” “是、是我自己买来的!”姜盈慌忙要藏,却藏不住她通红的脸。 姜窈眼珠一转,凑近姜盈耳边压低声音道,“是从晋王殿下那‘买’来的吧?” 她故意在“买”字上咬了重音。 姜盈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奇怪,”姜窈状似疑惑,“按理说,那些聘礼此时都还在府中库房,怎么漏了阿姐手上这一对?” 姜盈慌乱地扯下袖子,结结巴巴道,“这不是聘礼,是他单独送我的。” “那这算是定情信物?”姜窈恍然大悟。 姜盈又羞又恼,正要拧她,却见姜窈忽然敛了笑意。 她声音很轻,“在这京城里,多少婚事不过是门第相当、父母之命。就连见面,也多是成婚前隔着屏风的匆匆一眼,更有甚者是到成婚那日合卺酒后才见到对方的模样。” “阿姐,我真的很高兴,”姜窈抬眼,目光澄澈,“殿下待你好,不只是因为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而是因他心悦于你。” 这才将这份心意单独送到她手上。 那些被规矩束缚的少女心事,终于有了结果。 窗外一阵风过,茶梅的香气幽幽浮动。 姜盈忽然了然地“噢”了一声,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学着姜窈方才的语气道,“所以那日谢公子来府上问名纳吉,其实也是来送定情信物的?” 这下轮到姜窈红了脸。 她慌乱地松开姜盈的手,再也装不下去脸上的正经。 下意识抬手想整理鬓发掩饰,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发间那支白玉梅簪,指尖顿时一颤。 姜盈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纤指轻轻点了点姜窈发烫的耳尖,“这窗外的茶梅也是谢公子特意送来的吧?” 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打量着姜窈发间的玉簪,“看来有人比殿下还会打算,连定情信物都配套的。” 茶梅树配上这白玉梅簪。 姜窈连忙轻咳一声,"对了,阿姐,你觉着,我现在同小时候有什么差别吗?" 姜盈被问得一愣,随即失笑道,“能有什么差别?” 她托腮仔细打量着姜窈,目光渐渐柔和,“非要说的话,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调皮多了。” “你三岁的时候,非要去坐秋千。”姜盈回忆道。 姜窈点头,“所以阿姐在一旁陪我?”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画面,春和景明,阳光正好,小小的秋千轻轻摇晃,三岁的自己坐在上面,年幼的姜盈站在秋千后,小心翼翼地推着她。 “是呀,”姜盈看了她一眼,“你坐在秋千上下不来,哭得整个后院都听得见。” “还有你六岁的时候,追着一只蓝翅蝴蝶满院子跑,结果一头撞在了假山石上。” “我又哭了?”姜窈悻悻道。 “嗯,”姜盈说着,突然伸手点了点姜窈的鼻尖,“结果你这小没良心的,趁我不注意,把膝盖上的血偷偷抹在了我新做的藕荷色襦裙上。” “......” “咳咳!阿姐不必再说了。”姜窈慌忙打断。 她原本以为阿姐会说一些让人温馨的回忆,顺便来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结果...... 不必再确认了,这是她没跑了。 一点都不大家闺秀。 第123章 荣国公府 又在院里躺了两天,就到了与谢余年约好去荣国公府的日子。 初冬的晨风像细密的针,透过窗棂刺进来,姜窈将怀中的鎏金手炉又搂紧了些,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夏蝉为她梳发。 铜镜映出姜窈被寒气染红的双颊,像揉了胭脂的白玉团子。 今日她选了一支红珊瑚步摇,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谢府的马车到了。”春兰的声音传进来。 “走吧。”姜窈系上披风,出了府门。 谢府的马车已停在府门外,车帘半卷,隐约可见车内铺着锦褥。 谢余年高坐于马上,一身墨色锦袍,外罩玄狐大氅,显得格外挺拔。 他见姜窈出来,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袍翻飞间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红珊瑚步摇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这色挺衬你。” 蒋晏清同他说,要多夸奖,姑娘才会高兴。 姜窈抬眸看他,忍不住道,“那你说我戴什么色丑?” “......” 谢余年低笑一声,伸手替她撩开车帘,道,“那得等你一一戴了才知道。” “不过,”他指尖搭在车帘上,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阿窈若想知道,改日我送一匣子钗环来,你挨个试给我看,我再回答。” 姜窈耳尖一热,瞪他一眼,“每个都要戴,要痛死了。” 谢余年直起身,眼底笑意更深。 姜窈索性不再看他,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还没反应过来,马车突然一沉,接着谢余年已经掀袍跨了进来。 “吃早膳了吗?”他忽然道。 姜窈刚要摇头,便见谢余年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递了过来。 还冒着丝丝热气。 油纸展开的瞬间,一股熟香气扑面而来。 是蟹粉小笼包,薄皮透着汁水,褶子捏得精巧如花。 姜窈低头咬开包子,鲜甜的蟹粉汤汁溢了满口。 “徐记的?”她不由睁大了眼,“他家不是要寅时就去排队?” 姜窈说着忍不住瞥了谢余年一眼,觉着他不像是在寒风中早起去安分排队的人。 谢余年将油纸包搁在方桌上,往姜窈这边推了推。 “这有何难?”他唇角微挑,语气轻描淡写,“我昨夜就将那厨子绑了过来。” 姜窈手一抖,差点把包子掉在地上,“......” 谢余年见她瞪圆了眼睛,终于低笑一声,“你慢慢吃。” 说罢,他转身下了马车。 车帘落下前,姜窈听见谢余年低声对马夫吩咐了一句,“路上慢些,别颠着人。” 马车缓缓驶动,他透过纱帘,隐约可见谢余年翻身上马,玄狐大氅的毛领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又成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马车缓缓停在荣国公府门前,朱漆大门半敞着,檐下悬着的红绸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门口的小厮拢着手跺脚,见谢府的马车到了,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今日是蒋晏清孩子的满月宴,照理说该是宾客盈门的热闹场面,但姜窈下了马车却发现,没她想象中的热闹。 许是因为如今荣贵妃仍在禁足,来的达官显贵并不多。 谢余年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四周,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他从前常来荣国公府,便抬手示意小厮退下,径自带着姜窈进了荣国公府。 “走这边,”他忽然转向一条僻静游廊,“正厅那些虚礼,不听也罢。” 姜窈点点头,“毕竟谢太尉如今到哪听的都是恭维的话。” 谢余年脚步一顿,偏头看她,“阿窈这是在揶揄我?” 他语气不紧不慢,眼底却掠过一丝玩味。 姜窈抿唇一笑,“哪有,我只是听说谢太尉近来在朝中风光无两,今日怕是有不少人是奔着你来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蒋星野?”谢余年听出其中一道声音,眉头一皱。 姜窈一愣,“他今日也算半个主家,怎么与人吵起来了?”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拐角处,蒋星野正与一名锦衣女子对峙。 姜窈觉着,那姑娘的身形莫名有些眼熟。 直到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怀宁郡主? 姜窈有些诧异,她今日怎么也来了。 只见怀宁郡主一袭绯红骑装,腰间别着根细长的马鞭,正抬着下巴瞪蒋星野,“蒋二公子好大的架子!本郡主亲自来贺喜,你倒摆起脸色了?” 蒋星野嗤笑一声,“郡主若是诚心来贺喜,为何偏要带着这匹破马?” “破马?”怀宁郡主闻言,杏眼圆睁,抬手“啪”拍在身旁的栏杆上,“这是我的贺礼!” 第89章 蒋星野指了指旁边的花圃,气极反笑,“那你牵去马厩就是,你看看它把这里踩的?” 怀宁郡主双手一摊,“不过是些花花草草。” 蒋星野额角青筋直跳,盯着地上被马蹄踏碎的花瓣,“这是御赐的牡丹!” “御赐的怎么了?”怀宁郡主撇嘴,“我还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呢!” 姜窈正要开口打圆场,谢余年忽然轻咳一声,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投向回廊拐角。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姜窈这才发现廊柱后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蒋晏清一袭靛青色锦袍,此刻正单手扶额,满脸无奈地望着这边。 见二人目光投来,他摇头轻叹。 蒋晏清原以为这两人会出面解围,却见谢余年不动声色地将姜窈往身后带了带,竟是摆明了要作壁上观。 还是要靠自己来。 蒋晏清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显。 他整了整衣袖,借着这个动作狠狠剜了谢余年一眼。 那厢谢余年唇角微勾,竟还冲他扬了扬眉。 “星野,”蒋晏清迈步上前,声音温润,“宾客们都等着呢,你倒在这里......” 他话未说完,余光瞥见怀宁郡主手中的马鞭,又补了句,“郡主远道而来,还不快请入席?” 怀宁郡主得意地扬起下巴,“你瞧瞧,你哥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你!”蒋星野猛地上前一步,腰间缀着的羊脂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 第124章 你喜欢我? “星野。”蒋晏清又喊了一声。 蒋星野被他哥一个眼神按住,到底没再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扭过来冲谢余年喊道:“年哥!我把这祸害送过去就去寻你!” “你说谁是祸害?!”怀宁郡主气的柳眉倒竖。 蒋星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谁应声我说的便是谁。” 怀宁郡主气得跺脚,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指了指姜窈,“那你安排我与她坐在一处!” 姜窈闻言一怔,怎么还牵扯上她了? 她与怀宁郡主只见过两面,实在称不上熟稔。 那边蒋晏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却见蒋星野又停住脚步,回头恶狠狠地对怀宁郡主道,“还不跟上?等着我八抬大轿请你吗?” 怀宁郡主“哼”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发间金步摇晃出一片碎光。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距离不远不近,就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孩童。 “真是......”蒋晏清摇头苦笑,转向谢余年,“可看开心了?” 谢余年神色淡淡,“还不错。” 姜窈正看着那对冤家远去的背影出神,忽然听见谢余年低声道,“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姜窈有些好奇。 谢余年从不关心这些,转头看向蒋晏清,等着他来解答。 蒋晏清抬手揉了揉眉心,“前阵子宫中举办了一场马球赛,星野也去了,怀宁郡主也在......”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头疼的事,“星野的马受伤了,去马厩里挑马时,正巧挑中了怀宁郡主的马,这才结下梁子。” 姜窈点头,“也算一对欢喜冤家,只是......” 她有些说不下去。 谢余年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侧移了半步,玄色大氅的毛领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恰好为她挡住穿堂风。 “叫星野少与薛灵芩见面。”他突然开口接上她的话,声音低沉。 蒋晏清眉头微蹙,“是因为太后吗?” 他下意识压低声音,“太后这两年来确实对薛家......” “不是,”谢余年打断他,语气平静,“我父亲传信回来,不日将有北境使团抵达京城。”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蒋晏清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明白过来。 使团来京,怕是要提出和亲。 宫中如今只有一位待嫁公主,便是太后所出的萧玥。 那薛灵芩身为郡主,怕是...... 三人沉默下来。 “咦?”蒋星野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朝着三人的方向大步走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他疑惑地扫视三人,“宴席都要开始了。” 蒋晏清看着弟弟一无所知的模样,喉头滚动了几下。 他强压下心头苦涩,故作轻松道,“母亲叫我催催你,赶紧定下亲事,正好表妹在这,叫她给你介绍几个。” 蒋晏清顿了顿,又道,“或者你可有心仪的人家?说出来我也能替你去问问。” 蒋星野闻言一惊,耳根瞬间通红,“哥这亲都还没定下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他慌乱地摆手,“我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刚刚碰见临儿的奶嬷嬷了,她说嫂嫂正四处寻你呢。” 临儿便是他刚出生的小侄子。 “行,我现在就去。”蒋晏清勉强扯出个笑容,临走前看了谢余年一眼。 待蒋晏清走远,蒋星野挠挠头,疑惑道,“我哥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转头看向谢余年,“年哥,我哥方才与你们说什么了?” 谢余年面色如常,“没什么,你哥说他今日太累了。” “噢,那我们快入席吧。”蒋星野不疑有他,转身就要往正厅走。 姜窈闻言也点点头,“那我先去女眷那边了。” 她目光扫过谢余年,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谢余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抬手替她拂开垂落的梅枝,“当心些。” 蒋星野看着这一幕,突然促狭地笑了,“年哥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当心些~”他故意学着谢余年方才的动作,又道,“年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吧,这可是在蒋府,谁敢欺负我表妹?” 蒋星野揽着谢余年的肩膀,随手指了一个丫鬟,“你,将我表妹好生送到女眷那边。” 廊下的小丫鬟应声,引着姜窈穿过两道垂花门,就听见了女席那边传来阵阵说笑声。 “姜姑娘请。”小丫鬟福了福身,将她引到一处临水的席位。 旁边坐着的正是薛灵芩。 “郡主。”姜窈福了福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薛灵芩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茶盏,闻声抬头,瞧见是姜窈后眼睛一亮。 她矜持地往旁边挪了半寸,轻拍了下身旁的锦垫,“坐吧。” 语气里虽带着几分施舍,可眼角却忍不住往姜窈身上瞟。 “可算来了个能说话的,”她压低声音,下巴微扬,“方才那些个闺秀,不是聊什么苏绣针法,就是论胭脂水粉,无聊得紧。” 姜窈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故意道,“郡主怎么知道我不会同你聊这些?” “你?”薛灵芩轻哼一声,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你看着就不会。” “......” “郡主难道没有听过,”姜窈咬了咬牙,“人不可貌相?” “噢,?”薛灵芩来了兴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似又意识到失态,赶紧端坐回去,故作冷淡道,“那你会什么绣法?” 姜窈一脸认真,“我会十字绣。” 薛灵芩柳眉微蹙,“十字绣?”她狐疑地打量着姜窈,“本郡主怎从未听过这等绣法?” “天下绣法千千万,”姜窈摆手,“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你!”薛灵芩又想到什么,只是轻哼了一声。 姜窈觉着有些古怪,这位郡主可不像是脾气这么好的人。 怎么今天...... 姜窈正疑惑间,忽见薛灵芩别扭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细若蚊呐,“随你怎么说,我不同你生气。” “啊?”姜窈诧异道,“为何?你喜欢我?” 第125章 弃子 薛灵芩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 她抬眸扫视了一圈,生怕姜窈刚刚的话被别人听去。 “多亏了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我父亲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薛灵芩眸中燃着怒火。 姜窈手中的茶匙微微一颤,“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薛灵芩将马鞭“啪”地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都颤了颤,“父亲不就是想用我这郡主的名头,给族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兄谋前程么?” 姜窈脸上的惊讶渐渐敛去,“你的意思是,你父亲想用你的婚事......” 她斟酌着词句,声音轻的几乎被周围的嘈杂盖过。 “无非就是让我嫁进什么国公侯府,换取薛家利益,”薛灵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指尖绕上了马鞭上的流苏,“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京中再高的门第自也配得上。” 姜窈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薛灵芩好像是想到了,但好像方向有些偏。 她父亲确实想利用她的婚事,但不是为了什么堂兄的前程,而是为了...... 替公主和亲。 第90章 “那你打算怎么做?”姜窈试探着问道。 “不过兄长已经应承我了。”提到兄长,薛灵芩脸上的怒意稍稍缓和。 她扬了扬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待过了年关,就让我搬去城郊的温泉别院。” 她凑近姜窈,别扭道,“到时候我邀你过来,一起泡温泉。” 姜窈的喉咙发紧。 薛家父子这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不过年下使团就要到了,这事怕是瞒不过年关。 “那......你兄长觉着,你的婚事?”姜窈艰难地开口。 她口中的兄长是薛家嫡子薛玉晦,也是薛灵芩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自然是由我做主!”薛灵芩斩钉截铁地说,“兄长说了,只要我不愿意,谁也不能逼我嫁人。” 她眼中尽是对兄长的依赖,“说温泉别院的地契已经改到我名下,就算父亲反悔,我也有去处。” 姜窈垂下眼。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岂是一个闺阁女子能够左右的? 到时候圣旨一下,什么温泉别院、什么兄长承诺,都将成为泡影。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薛灵芩皱眉,伸手在姜窈面前晃了晃,“该不是在替本郡主担心吧?” 姜窈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只是觉着......”她斟酌着词句,小声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你父亲又与太后走得近......” “我管他与谁走的近!”薛灵芩猛地站起身,“我母亲去得早,若非兄长护着,我怕是早就被塞进哪个老头子的后院了。” “郡主......”姜窈想说些什么。 “郡主,”薛灵芩身旁的丫鬟青柳突然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时候差不多了,郡主别忘了大公子叫您早些回去。” 今日她来姜府只是凑个热闹,此时离席也无碍。 薛灵芩撇撇嘴,“兄长这是又怕我在外面惹事了,”她转身拿起马鞭,朝姜窈挥了挥手,“那我先回去了。” 姜窈起身相送,在薛灵芩转身的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说出真相。 “郡主,快些吧。”青柳脸色微变,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待薛灵芩的背影消失,姜窈才颓然坐回椅中,她望着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姐?”春兰担忧地唤道。 姜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她可以直接告诉薛灵芩真相。 然后呢? 让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父亲与太后交易中的一枚弃子? 让她明白,即便她如何反抗、哭喊,也逃不过被送去和亲的命运? 皇帝会封她为郡主,便是已经与太后达成了某种协议。 薛灵芩在其中压根算不上什么。 她对父兄来说是家族兴旺的工具,而对皇家来说,她只是一颗棋子。 姜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有些枷锁,生来便已铸就,挣脱不得。 厅内丝竹声渐起,贵女们笑语盈盈,她却觉得那些声音遥远得像是隔了一层纱。 “窈妹妹,怎么独自在这坐着?”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姜窈抬头看去,是阿姐在闺中的好友,李宁婉。 “宁婉姐姐。”她弯了弯唇角,声音温软。 李宁婉笑着扶住她的手,嗔道,“几日不见,窈妹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姜窈扬起一抹浅笑,“宁婉姐姐次次见我都要夸一番。” 李宁婉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扫过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方才我见你与薛郡主说话,可是有什么趣事?” 姜窈指尖微微蜷缩,“不过是些闲话罢了。” 李宁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劝道,“薛家如今处境微妙,你与她交好,自己也要多留个心眼。” 姜窈知她是好意,点了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了会蒋家夫人满面喜气地抱着刚满三日的婴孩出来,众人纷纷上前道贺。 丫鬟们端着金盆银盏穿梭其间,宾客们笑语盈盈,说着吉祥话,往盆中投下金银锞子,寓意孩子富贵安康。 姜窈随着众人一道贺喜,她今日的贺礼是沈氏准备的,叫春兰递了过去。 等宴席渐尽,丝竹声渐歇,宾客们三三两两告辞。 姜窈与李宁婉一同往外走,路过前院,就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呵斥。 “我这身云锦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这就是你们荣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抬眼望去,只见王名扬正横眉怒目地站在廊下,身后跟着几个趾高气扬的随从。 一个年轻小厮正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王大人恕罪,小的当真不是故意的......” 那小厮原是蹲在廊角照料花草,方才王名扬一行人横冲直撞地拐过来时,他躲避不及,水花不小心就溅到了对方的衣摆上。 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水渍,在深色锦缎上几乎看不真切。 “不是故意的?”王名扬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抬脚就踹了过去,“本官这身行头是太后娘娘赏的,你一句不是故意就想了事?” 这一脚正中小厮肩膀,将人踢得向后滚了半圈。 那小厮疼得脸色煞白,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又爬回来跪好,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第126章 指挥佥事 周围路过的宾客都低着头快步走开,无人敢去招惹他。 李宁婉不忍再看,下意识拉住姜窈的衣袖,低声道,“我们绕道走。” 姜窈没动,“宁婉姐姐,等一下。” 李宁婉以为她是想看热闹,凑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荣贵妃尚在禁足,王名扬今日分明是故意来寻衅的,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那小厮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被王名扬故意借题发挥,不过是想当众羞辱荣国公府。 “怎么?荣国公府的下人都是这般没规矩?”王名扬用靴子挑起小厮的下巴,阴恻恻地笑道,“还是说......你们主子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小厮面如土色,抖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好大的火气。” 一道声音突然从另一旁传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宁婉听见这声音,停了脚步,似是叹了一口气。 姜窈察觉到她的异样,朝着那边看过去。 只见傅沉一袭墨蓝色锦袍,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傅千户? 姜窈下意识朝身边的李宁婉看过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宁婉的夫君,傅沉。 李宁婉的眉头微蹙,“他怎么也要掺和进来。” 姜窈侧目望去,只见李宁婉嘴唇抿得发白,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宁婉姐姐,你夫君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姜窈轻声问道。 “嗯。”李宁婉神色微敛。 姜窈意有所指,“我前两天在街上碰见了王知事,瞧着也十分嚣张。” “可不嚣张?”李宁婉冷笑一声,“一进锦衣卫便领了指挥佥事的职,旁人熬十年都未必能碰到的位置,他不过一道圣旨,轻轻松松就坐了上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夫君在锦衣卫摸爬滚打这些年,也不过是个千户,可那王知事连刀都未必拿得稳,却要压在他头上。” “那宁婉姐姐现在是在担心?”姜窈低声道。 “没事,”李宁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声音压得更低了,“夫君向来稳重,今日这般反常......” 她顿了顿,望向傅沉的方向,“我担心他是故意为之。” 姜窈心头一跳,锦衣卫由陛下管辖,陛下是不会想王名扬在锦衣卫待久的,“姐姐的意思是......” “锦衣卫最近在查一桩案子,”李宁婉飞快地扫了眼四周,“夫君说,王名扬仗着太后宠信,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 她的话没说完,那边傅沉已经走到王名扬面前,拱手一礼,“卑职见过王大人。” 王名扬见是他,脸上怒色稍缓,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傅千户你来得正好,我们锦衣卫办案,最讲究规矩二字,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他一字一顿,最后一个“办”字咬得极重。 傅沉神色不变,目光扫过跪地的小厮,又落在王名扬衣摆上那几乎不可见的水渍上。 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这等不懂规矩的奴才,确实该好好教训。” 听见这话,李宁婉下意识攥紧了帕子。 “不过......”傅沉缓步上前,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今日是荣国公府大喜之日,宾客众多,若闹出太大动静,传到宫中,怕是要说大人小题大做。” “大人新晋锦衣卫佥事,正是立威的时候,何必为了个下人......” 王名扬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荣贵妃如今还在禁足,这荣国公府有何惧?” 第91章 傅沉叹道,“荣国公府虽不如从前,但到底还是皇亲国戚,” “够了,”王名扬突然打断他的话,他烦躁地看了眼地上的小厮,目光阴晴不定地在傅沉脸上扫过,“你当我不知道?” 傅沉垂首,做出一副恭敬听训的模样。 王名扬盯着他看了半晌,“傅千户倒是会替本官着想。” “卑职不敢,”傅沉依旧低着头,“只是想着大人初掌权柄,若是为这点小事......” “行了!”王名扬一甩袖子,不耐烦地打断,“今日就当给你这个面子。”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蒋晏清额间还带着薄汗,显然是匆匆赶来。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跪地的小厮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傅沉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给蒋晏清让出位置。 “这小厮冲撞了我,”王名扬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得意,“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今日就先饶了这奴才。” 蒋晏清目光在傅沉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拱手道,“王大人雅量。” 他转向那小厮,“还不快谢过王大人?” 小厮连忙叩首,“多谢王大人开恩!多谢王大人开恩!” 王名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走了。” 说完,他甩袖而去,几个随从连忙跟了上去。 待一行人走远,蒋晏清转向傅沉,拱手道,“今日多亏傅大人从中周旋。” 傅沉微微颔首,“蒋世子言重了。” 他余光瞥见李宁婉还站在不远处,又道,“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李宁婉连忙迎上前去,并未提刚刚的事,只是向傅沉介绍,“夫君,这是阿盈的妹妹,姜窈。” 姜窈福身行礼,“见过傅大人。” “姜姑娘。”傅沉打完招呼,又转向了李宁婉,眉目间多了几分温柔,“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李宁婉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姜窈,“窈妹妹,改日我下帖子请你与阿盈过府一叙。” 姜窈含笑点头,“那我就等着宁婉姐姐的请帖了。” 她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 傅沉在锦衣卫做事,身上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即便是在笑的时候,也觉着那笑并不纯粹。 这样的人,她实在......有些怵。 不过,虽说刚刚傅沉刚刚处处维护王名扬,字字句句都在替他说话,可偏偏让她觉得...... 王名扬怕是在锦衣卫待不了多久了。 就像捕猎者在扑杀猎物前,总会先收起利爪。 而这位傅沉,可能就是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佥事。 第127章 这算什么事 “怎么站在风口?”谢余年远远就瞧见姜窈站在这拐角处发呆,快步走了过来。“外面冷,你在马车上等我也是一样的。”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窈才回了神。 转身望去,就见谢余年眉目含笑地望着她。 “是谁把你又叫去了?”姜窈微微仰头。 宾客都快走完了,他才出来。 “荣国公,”谢余年声音低哑,目光落在一处,“你的披风松了。” 姜窈这才注意到,她披风的系带有些松了,正要抬手,却见谢余年忽然倾身靠近。 “别动。”谢余年修长的手指绕到她颈前,慢条斯理地重新系紧她松开的披风系带。 他的动作很轻,指节偶尔蹭到她下巴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姜窈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淡淡的血丝,还有空气中淡淡的酒香。 “你喝酒了?不会喝醉了吧?”姜窈嗅了嗅。 “还好,”谢余年低笑一声,带着几分醉意的慵懒,“你那边可还算太平?” 姜窈摇了摇头,“宁婉姐姐一直陪在我身边。” “李宁婉?”谢余年眼中闪过一丝锐色,旋即又恢复如常,“也行。” 也行? 姜窈抿了抿唇,觉着这也算是一个好的评价? 她想了想,又把刚刚在荣国公府看见的事同他说了。 其实从荣国公书房里出来时,谢余年已经听元正讲过一遍了,不过他也并未出声打断,只是倚在廊柱旁,耐着性子又听了一遍。 还恰到好处的捧了两句场。 看的后面的元正一愣一愣的。 他是少了一段记忆吗? “好了,我知道了,”谢余年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发丝,“先上马车。” 姜窈点头,提着裙摆登上马车。 她伸手,将车帘卷起半幅,见谢余年上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马车右侧。 “所以你觉着,”姜窈托着腮,目光落在谢余年身上,“傅沉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佥事吗?” “可能,”谢余年闻言勒马靠近了些,“吏部呈报的考功簿上,他连年优等。” 他忽然倾身凑近,醉眼朦胧地望进她眼底,“你想让他当上?”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傅沉长的清俊,当年也是京中少见的天才,爱慕他的人不在少数。 姜窈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惊得后仰,却见他醉醺醺地勾起唇角。 那笑不同于平日的克制,带着三分放肆,连眼尾都染着醺然的薄红。 “我?”她故意眨眨眼,“我说的算吗?” 她眼波一转,指尖抵在了他快要碰到窗棂的胸口,“那我能当吗?” 姜窈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像只狡黠的猫儿。 “阿窈若是想,”谢余年忽然低笑出声,他策马贴得更近,几乎要碰到车窗,松竹般的清冽混着酒气袭来,“便是皇帝你也当得。” 姜窈慌忙抬手去捂住他的嘴,掌心触到微烫的唇瓣,又匆匆收了回来,“那还是算了吧,太糟心了。” “对了,”她仰起脸,“这两日你若是得空,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静安寺?” 谢余年眉梢挑起一个讶异的弧度,“你还信这个?” 看起来不太像。 “倒也不是信,”姜窈垂下眼睫,只道,“就是听说静安寺灵验,想去看看。”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心头那团乱麻,静雅堂那日之后,她终于明白自己就是原主。 不是借尸还魂,也不是鸠占鹊巢。 那些突然涌回的往事像潮水般冲刷着她的认知,叫她心里总有些不安稳。 “何必等这两日,”醉了的谢余年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他突然停了马,“今日就去。” 他以为姜窈是因为问名纳吉的事,在担心。 说完,不等姜窈反应,谢余年已策马至车前,对马夫道,“改道静安寺。” “啊?”姜窈见谢余年当真要调转马头,急忙探出头,“我还没有同家里人说。” 谢余年这是在宴上喝了多少酒啊? 静安寺在城郊三十里的栖霞山上,往返至少要五个时辰。 “那好吧,”谢余年悻悻道,“那便后日吧,我去姜府接你。” “等等。”姜窈看了一眼谢余年在马上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谢余年勒马回首,眼底还带着未散的酒意,眉梢微挑,“嗯?” “你喝了酒,还要一路骑马回去?”姜窈瞪他,“要是摔了怎么办?” 谢余年忽地低笑一声,“阿窈是在担心我?”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醉意的轻佻。 “是是是,”姜窈随口应道,顺便往车厢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上来。” 谢余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翻身下马。 他动作利落,丝毫看不出醉态,可踏上马车后却有些摇摇晃晃,坐下时身子还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倒。 “小心——”姜窈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他压了个满怀,“怎么喝这么多?” 谢余年顺势靠在她肩头,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了姜窈脖颈,“他们都灌我酒。” 姜窈耳尖发烫,推了推他,“起来。” “嗯,”他应得含糊,却纹丝不动,反而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好难受......” 姜窈被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小声嘟囔,“这算什么事。” 微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初冬的凉意,却驱不散车厢内蒸腾的热度。 良久,姜窈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耳边呼吸渐匀。 偏头看去,谢余年似是靠着她睡着了,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凌厉,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姜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拨开垂落的发丝。 马车碾过石子,微微颠簸。 睡梦中的谢余年无意识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模糊呢喃,“别怕。” 姜窈怔了怔,心头蓦地一软。 她想起谢余年方才的话,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与傅千户相熟?” 第92章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谢余年回京不过五年光景。 “我自小在边关长大,”果然,谢余年懒懒地摇头,醉意朦胧的眸子半阖着,“与他相熟的并不是我。” 第128章 都有 谢余年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那便是另有其人。 “是......秦大公子吗?”姜窈小声问道。 谢余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嗯,傅沉跟秦屹,还有蒋晏清算是自幼相识。” “所以,是你提前找了傅千户,叫宁婉姐姐来陪我的?”许是因为有风,姜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怪不得今日在宴会上时,李宁婉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姜窈原以为她是因为与阿姐交好,如今看来...... 是谢余年提前找了傅沉。 叫李宁婉在宴会上多照顾她。 谢余年原本半阖的醉眼倏地睁大,下意识就要否认,却在看到她澄澈的眼眸时哑了声。 他抬手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缓缓坐了起来,“嗯。” 姜窈瞧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担心我啊?怎么不同我说?” “我只是......”谢余年喉结滚动,带着醉意的嗓音比平日更哑。 “怕我觉得你多管闲事?”姜窈偏过头,发间流苏随着动作轻晃,“还是怕我应付不来那些场面?” “都有。”谢余年诚实回答。 他恨不得把姜窈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不让她受半点风吹雨打。 可又觉得不该如此。 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只需要在她身边,替她托底就好。 被这京城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谢余年转头时,正对上她盈满笑意的眼睛。 那眼底映着细碎的星光,比京城中最亮的灯笼还要明亮。 “你信佛,我便陪你去求,你不信佛,就信信我......”他借着未散的酒意,轻轻将她的手拢入掌心,指摩挲着她纤细的指节,“我陪着你。” 醉酒的谢太尉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像是卸下了所有克制,说出清醒时绝不敢出口的私语。 姜窈的手被谢余年拢在掌心,温热从指尖蔓延,一路烧至心口。 她屏住呼吸,耳畔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一声比一声更重。 到了姜府门口。 姜窈低着头头匆匆道别,甚至没敢抬头再看谢余年一眼。 她走得极快,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自然也就错过了谢余年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待姜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府门内,谢余年才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原本半阖的眸子倏然清明,眼底一片沉静,哪有半分醉态? 一旁的元正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公、公子,你没醉?” 谢余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缰绳。 他又不是萧无衡,喝那么点都能醉。 不过这一招倒是挺好使的。 元正挠了挠头,仍有些不敢置信,“可您方才在马车里......” 谢余年侧眸瞥他一眼,元正立刻噤声,“回府。” ...... 御书房内,皇帝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桂花树,如今入了冬,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棂,像在等待着什么。 “陛下,摄政王到了。”盛忠躬身禀报。 皇帝收回目光,转身时已换上一副带着笑意的面容,“快请皇叔进来。” 殿门被缓缓推开,摄政王萧旌大步走入。 他微微躬身,“参见陛下。” “皇叔不必多礼。”皇帝轻笑,“今日召皇叔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萧旌直起身,锐利的目光直视面前的皇帝。 “陛下可是为了秦太傅的折子?”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叔,”皇帝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怪朕的身子不中用,否则皇叔也不必替朕去主持祭祖狩猎。” 鎏金兽首香炉青烟袅袅,皇帝转身走向御案。 案上摊开着一道折子,是秦太傅今日早朝后递上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条罪状,结党营私、擅权乱政......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祭祖狩猎时宣阳侯之子刺杀谢余年乃摄政王授意,赫图防备图泄密一事恐另有隐情”。 “秦太傅这字不比当年啊,”萧旌伸手拿起那本奏折,随意翻看了几页,“啪”的一声将奏折地合上,“不过人老了,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皇叔,宣阳侯赵氏三百余口皆已伏诛,唯独世子赵若钦在呈递认罪书后下落不明,”皇帝忽然抬眸,“此事......与皇叔有关吗?” “是,”萧旌无所谓道,“我与他有些交情,他如今没了家人,如今家破人亡,臣收留他,有何不可?” 御书房内霎时寂静。 皇帝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毕竟是罪臣之子,皇叔收留他难免落人口舌。” 萧旌忽然笑了,“陛下在担心我?” “秦太傅所奏之事......”皇帝轻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擦了擦唇角,“涉及朝廷法度......” “证据呢?”萧旌突然打断,“赫图守将通敌卖国的手书,兵部存档的求援军报,宣阳侯与北狄往来的密函,陛下要查,臣这里应有尽有!”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皇帝哑声,静静地看着面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皇叔。 “收留赵氏之子只是臣偶发善心,”萧旌突然单膝跪地,“但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皇叔这是何必?朕自然是信你的。”皇帝伸手欲扶,指尖还未触及对方衣襟,萧旌已霍然起身,仿佛刚才的下跪只是一个形式。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待咳声稍止,皇帝苦笑道,“皇叔你看,朕这身子,实在没有心力去彻查此事,不如就由皇叔暂时回避朝政,待真相大白......” “西北戎族连破三城,南境漕帮聚众造反。”萧旌声音陡然转冷,“陛下觉得,满朝文武除了臣,还有谁能镇得住?” “陛下既然体弱,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也罢,那此事就......暂且搁下吧。” 第129章 静安寺 萧旌直起身整理袍袖,“臣告退。” “皇叔且慢,”皇帝忽然叫住他,放软了语气,“赵若钦,朕毕竟下令灭了赵家满门,留一个世子活着,怕是后患无穷......” 萧旌背对着皇帝,闻言低笑出声,“陛下想要他死?臣送他进来便是,随陛下处置。”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皇帝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龙椅上。 他盯着案上那本奏折,突然抓起狠狠摔在地上。 “好一个......绝无二心。”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陛下息怒!”盛忠慌忙跪下。 皇帝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苦笑一声,“盛忠,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可笑?” 盛忠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陛下乃真龙天子,万民敬仰......” “够了。”皇帝抬手打断他,余光瞥见帘帐后那道藕荷色身影已经退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如今太后与摄政王貌合神离,留这眼线反倒有用。 盛忠仍跪着不敢动,直到听见皇帝轻叩案面的声音才敢抬头。 只见皇帝已经恢复了平静,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哪还有半分方才的颓唐模样。 “母后啊母后,”皇帝轻声道,“您想借朕的手去对付皇叔,朕又何尝不是在等您......先出手呢?” 与此同时,萧旌正大步穿过皇宫长廊。 他进御书房不过一刻钟,早朝还未走完的大臣们见他神色如常地出来,纷纷交换眼色。 这么短的时间,皇帝就放摄政王离开,而且看起来毫发无损。 这其中传递出的信号再明显不过。 “王爷,”兵部尚书张垣迎上前,低声道,“陛下那边......” “皇上很明事理,”萧旌脚步不停,“传令下去,本王明日要巡视京营,让将士们做好准备。” 张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属下这就去安排。” 萧旌的马车缓缓离开皇宫,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大府邸。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都知道——秦太傅上书弹劾摄政王,也没能撼动对方分毫。 “看来这朝堂之上,还是摄政王说了算啊。”茶楼里,一位官员低声感叹。 “嘘,小声点。”同伴紧张地四处张望。 ...... 初冬的清晨寒意侵骨,檐下昨夜结了冰凌,此时正泛着冷光。 第93章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姜窈正坐在铜镜前,任由夏蝉替她梳头。 铜镜里映出她半阖的眸子,眼尾微微泛着倦意,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往返静安寺路远,她今日起了个大早。 春兰将鎏金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小声道,“如今这朝中怕是没人能治的了摄政王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姜窈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站的越高,摔得越狠。” 她脑袋上斜插的珍珠步摇随她打哈欠的动作轻晃,像枝头将坠未坠的露珠。 姜窈瞅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姐仔细冻着,”春兰替她拢了拢衣襟,“今日小姐要披哪件斗篷?” 姜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绯色缠枝纹袄裙。 “那件吧。”她抬手指了一件杏色绣梅枝的夹棉斗篷,那件内里与她身上的袄裙同色。 初冬的晨雾还未散尽,姜窈拢了拢杏色斗篷的领口,狐毛蹭在脸颊边,带着微微的痒意。 “小姐可真好看。”春兰捧着暖炉跟在后头,忍不住轻声叹道。 晨光穿过薄雾,为姜窈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领口的雪狐毛衬得她小脸莹白,杏色斗篷下隐约可见绣着缠枝纹的绯色裙裾。 姜窈正欲答话,就瞧见了府门外立着的那道颀长身影。 正巧谢余年的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与她如出一辙的绯色衣缘。 头上珍珠步摇蓦地一颤,姜窈低头看着自己袖口露出的一截绯色。 这么巧? 姜窈耳尖顿时烧了起来,慌忙低头去理自己袖口,试图将其往里面掖。 谢余年眉梢沾着晨雾,“藏什么呢?” “没什么,”姜窈摇摇头,“我们走吧。” 虽然还未下雪,但这天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冷了下来,原以为这种天气出门的人不会很多,但静安寺的香客却不少。 树上的银杏叶已落尽,枝桠在青灰天色中勾勒出疏朗的线条。 谢余年虚护在姜窈身侧,陪着她前去正殿上香。 寺内古柏森森,铜香炉里插满了线香,青烟袅袅,缠绕着初冬微冷的空气。 姜窈跪在蒲团上,三炷线香在她指间明明灭灭,香灰积了长长一截,却迟迟未落下。 她望着面前的金身佛像,低垂的眉目慈悲而遥远,仿佛在凝视众生,又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进眼里。 她该求些什么呢? 她已不是看客,早已深陷其中。 身侧的蒲团微微下陷,姜窈偏头看过去,谢余年并未跪拜,只是撩袍坐在了她旁边。 他向来不信神佛,却愿意陪她来这静安寺上香。 玄色大氅衣摆与她杏色斗篷垂落在一处,像像墨色画里偶然洇开的一抹淡彩。 “香都快燃完了,”谢余年侧眸看她,嗓音低缓,“还没许完愿?” 姜窈垂眼,轻轻摇头。 谢余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忽然伸手,接过她指间的线香,替她插入香炉。 “不知求什么,”他声音不大,却莫名让人安心,“便求平安顺遂,岁岁无忧。” 姜窈怔了怔,抬眸看他。 香炉里青烟缭绕,晕散了谢余年眉宇间的锐利。 或许,她想要的并不是一种答案。 而是......在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有人能一直陪他走下去。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玉门关外有长生天,可我只想要岁岁年年。” 姜窈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 她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吧。” 谢余年随之站起,自然而然地落后半步,恰好将她与往来香客隔开。 刚走到殿门口时,却被一个灰袍小僧拦住了去路。 他双手合十,眉眼间透着几分慧黠,“施主留步,我们静安寺的签文最是灵验,可要试上一试?” 第130章 全拿来 姜窈脚步猛然一顿,心头警铃大作。 这算什么? 强制触发剧情了?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该不会这静安寺真的有点什么东西吧? 姜窈喉头发紧,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放入了功德箱。 一旁的谢余年看着姜窈将银两投入功德箱的动作,眉梢微微一动,倒也没开口阻拦。 连这个也信? 倒是那小僧眼睛一亮,忙不迭递上签筒,“女施主请。” “......” 姜窈不知谢余年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安慰自己。 来都来了。 她又不是魂穿,是实实在在在这具身体里长大的。 早该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还怕什么神佛显灵? 姜窈看了那小僧一眼,伸手接过了签筒。 她轻轻摇了摇,签筒里面竹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当图个乐子。”姜窈小声嘀咕着,手腕一抖。 一支朱漆竹签"啪嗒"落在青石地上。 小僧殷勤地弯腰将其拾起,眯着眼念道,“浮云散尽月华明,旧燕归巢认故楹。” "奇怪,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支签?"小僧的声音像是有些疑惑。 姜窈心头猛地一跳,这是不是在暗示她“归巢认旧”? 难道这真能看穿她这个异世之魂? “你解不了?”谢余年挑眉,看向那小僧。 “嘿嘿,”小僧腼腆一笑,“我确实有些看不懂,女施主不妨去后禅房找我师傅吧,叫他老人家给您解一下。” 谢余年闻言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点,“你当我们两个很好骗?” 这是掏了二两银子还不够,还得去后头再捐一笔。 小僧被谢余年的目光刺得一缩,连忙摆手,“施主误会了!小僧绝无此意。” 姜窈轻轻拽了拽谢余年的袖子。 “算了,”姜窈低声道,“我去一趟吧。” 她想去看看,这小僧口中的“师傅”,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谢余年拧眉,“你想去?” “来都来了,”姜窈点头,“你先去后院转转吧,我一会出来去后院寻你。” 谢余年点头,“那我去后院等你。” 姜窈跟着小僧穿过曲折的回廊,越往里走,香火气越淡。 “施主请。”小僧在一间青瓦白墙的禅房前停步,双手合十行礼。 禅房的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的情景。 姜窈深吸一口气,指尖刚触到门扉,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进来吧。” 屋内陈设简单,一位白眉老僧正坐在蒲团上煮茶。 “坐。”老僧头也不抬,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对面的蒲团。 茶壶嘴冒出袅袅白气。 姜窈将朱漆竹签双手递过去,轻声道,“师傅,劳烦帮我解一下这个签文吧。” 老僧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 他接过竹签,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啧”了一声,“这什么玩意?” 姜窈一愣。 “现在的签文写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浮云散尽月华明’,这不废话吗?云散了月亮当然亮!”只见老僧把竹签往矮几上一拍,吹胡子瞪眼,“还有这‘旧燕归巢认故楹’,燕子不认家门难道还能认茅房?” “......” 姜窈准备好的满腹疑问顿时卡在喉咙里。 这跟她想象的能看破天机的世外高人形象相差也太远了! “说吧,我那徒弟收了你们多少钱?” “二两银子。”姜窈老实回答。 “什么?!”老僧猛地拍案而起,茶壶盖都被震得跳了一下,“怪不得把你框我这了,平时收别人都是五钱银子。” 他看了一眼桌上,一把抓过茶壶,给姜窈倒了杯茶,“喝吧,就当你买了这杯茶。” 姜窈捧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这什么茶? 敢卖二两银子? 她低头一看,只见茶汤澄澈透亮,不似寻常茶叶,倒带着一丝清冽的梅香。 “这是......” “后院老梅树上结的雪芽。”老僧得意地捋着胡子。 “......” 听着不像是值二两银子的样子。 姜窈放下茶盏,起身微微一礼,“多谢师傅的茶,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那二两银子就当是捐了香火钱吧。 老僧也不挽留,只是笑呵呵地摆手,“去吧去吧,后院的白梅开得正好,年轻人该多去看看。” 待姜窈踏出禅房,老僧才慢慢收起笑容,他低叹一声,将茶盏倒扣在案上。 “这次,你们还是相遇了啊......” ...... 姜窈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后院,远远就看见谢余年正站在一棵古树下。 日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他玄色大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是一棵挂满红绳的姻缘树,枝头系着的无数绸带在风中轻轻摇曳。 很唯美的画面。 第94章 如果不是他身旁还站了个战战兢兢的小僧的话。 “在看什么?”姜窈走近问道。 谢余年抬手,修长的手指指向树上随风轻扬的绸带,声音低沉,“这些,有用吗?” 俩人的视线齐齐望向一边的小僧。 小僧哪敢说这些不过是招揽香客的噱头? 喉头一紧,额头渗出细汗,他只得双手合十,硬着头皮道,“施主,心诚则灵......” “你要不要挂?”谢余年偏头,看向姜窈。 姜窈抬头望向那棵挂满红绸的古树,初冬的阳光透过枝桠,在红绳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旁的谢余年。 她的姻缘...... 不就在身边站着吗? 这个念头一起,姜窈只觉得耳根发烫,脸颊像被火燎过一般。 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那截绯色衣缘,轻轻点了点头。 谢余年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僧,“有多少,全给我拿来。” 小僧瞪大眼睛,捧着银子的手微微发抖,这足够买下整棵姻缘树上的红绸了...... 他结结巴巴道,“施、施主,挂一个就够了吧......” “我说,”谢余年一字一顿道,“全拿来。” 小僧腿一软,不敢再拒绝,颤巍巍地转身,跑去正殿拿红绸。 第131章 玩脱了 姜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扯谢余年袖角,“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这得挂到什么时候。 日落前还得赶回去呢。 谢余年抬眸,目光落在古树上。 什么心诚则灵,要是这树上全是他的,不就灵了。 姜窈似看出了什么。 忍不住怀疑,若不是怕太缺德,谢余年指不定还想将这姻缘树上的绸带全取下来。 全换成他的。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谢余年,忍不住嘀咕。 果然,觉得不会被骗只是因为没有碰到合适自己的骗局。 不多时,小僧抱着满满一怀的红绸回来。 那些绸带层层叠叠,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姜窈见谢余年拿起几根红绸,慢条斯理地往树上绑。 他绑完转身,却瞧见姜窈忽然伸手抓了一大把红绸。 杏色斗篷在转身时扬起一抹弧度,绯色裙裾如花瓣般绽开。 还未等谢余年反应过来,她已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红绸朝古树高处扬去。 有的挂在树梢,有的缠在枝桠,还有几根飘飘荡荡地落下来,恰好拂过她的肩头。 谢余年终于看清了她藏在杏色斗篷下随风舒展的绯色衣袖。 像是一朵盛放的芍药。 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树下翩然转身的少女。 小僧在一旁也看呆了,连怀里的红绸滑落在地都未察觉。 他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挂姻缘绸。 不是虔诚祈祷,不是小心翼翼,而是这般肆意张扬,仿佛要将整棵古树都染成她的颜色。 “怎么了?”姜窈停下来,发现谢余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耳根不由一热,“这样不是快一点吗?” 谢余年终于动了,他抬手,将手中剩的几根绸带扬手扔了上去。 绸带还在空中飘舞。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在触及她后背时放轻了力道,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姜窈的脸颊贴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这样更快。”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求什么姻缘。 什么心诚则灵。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满树的红绸在风中簌簌作响,有几根垂落的绸带轻轻拂过两人的肩头。 小僧在一旁张大了嘴,直到谢余年冷冷扫来一眼,才慌忙低下头,假装研究地上爬过的蚂蚁。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远处钟声悠扬,惊起满树雀鸟。 最后两人也没能赶在日落前下山。 因为下雪了。 冬日的第一场雪,就这么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渐渐地,雪越下越密,将整座静安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之中。 姜窈站在廊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冰凉的触感在掌心化开,她忽然转身,倚着雕花门框朝屋内轻唤一声,“谢太尉。” 分明这是个官职,但这三个字到她唇齿间像是突然转了个弯。 既带着几分揶揄,又藏着说不清的亲昵。 谢余年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手里握着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 书页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出一道褶皱。 “嗯?”他头也不抬,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只是半晌不曾翻过一页。 姜窈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禅房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斗篷上沾着的雪粒在炭火旁渐渐融化。 孤男寡女,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书?”姜窈走过来。 谢余年将书合上,垂眸看了一眼封皮。 《清静经》三个字映入眼帘。 “咳,”他嗓音微哑,“佛经吧。” “佛经啊?” 见他合上书,姜窈以为他不看了,便伸手去拿。 指尖却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背,谢余年呼吸一滞,倏地收手。 那本《清静经》掉在了案几上。 窗外雪落无声,炭盆里爆出一个火星。 两人都没去捡书。 姜窈莫名地看了谢余年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她倾身靠近时,谢余年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抵上了身后的檀木案几。 “谢太尉怎么读佛经还把脸读红了?”姜窈尾音微微上扬,杏眸里漾着狡黠的光。 谢余年喉结滚动,掌心抵在案沿,指节微微泛白。 这个角度,他能清晰看见她睫毛投下的阴影,甚至能闻到她唇间清甜的茶香。 姜窈觉得有些新奇。 她能感受到,谢余年在克制自己。 姜窈突然起了坏心思。 她抬起手指,抵上了谢余年的肩膀,“你怎么不回我?” “谢郎?” 她不叫谢太尉了,而是改叫了一声谢郎。 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带着蜜糖般的黏稠。 一瞬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的肌肉骤然绷紧。 谢余年蓦地扣住她的手腕,那双常年执笔握剑的手此刻青筋微凸,却只敢虚虚扣着她的手腕。 他眸色沉沉,嗓音低得几乎融进雪声,“阿窈。” 谢余年忽然闭了闭眼。 似是在压抑。 “谢郎......”姜窈又唤了一声,故意将气息拂过他微动的喉结。 谢余年那双清冷如霜的凤眸染上了一抹暗色,向来克制的呼吸也乱了几分。 他垂眸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潮,喉结上下滚动间,终是哑声唤道,“阿窈。” 那声音低沉暗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带着几分隐忍的颤抖。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腹在她细腻的腕间无意识地摩挲,烫得惊人。 糟糕。 好像有点玩脱了。 姜窈抬眼望去,只见那双眸子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炽热。 “你......”她刚启唇,谢余年却突然逼近。 姜窈只觉眼前一暗,谢余年高大的身影已将她全然笼罩。 谢余年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薄唇微动,终是亲了下去。 她未尽的话语被骤然封缄。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与那夜月下的浅尝辄止截然不同。 谢余年含着她的唇瓣辗转厮磨,生涩中带着几分不容抗拒。 姜窈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指节在绯色锦缎上揉出凌乱的褶皱。 禅房外隐约传来小僧扫去落雪的声音,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开。 谢余年忽然托住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舌尖试探性地描过她的唇缝。 姜窈呼吸一滞,齿关失守的瞬间,清冽的松墨气息混着周边佛经的檀香铺天盖地涌来。 第132章 迷魂汤 当窗外惊起的雀鸟掠过檐角时,谢余年终于稍稍退开。 两人交错的喘息声里,他指腹抹过她水光潋滟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暗色,“再叫一声。” 姜窈听着他喉间溢出的低喘,只觉得这种灼热的吐息烫得她耳尖发麻。 方才被吮得发麻的唇瓣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不叫了。”她将头偏向一边。 谢余年嗓音低哑得不像话,“真的不叫了?” “以后都不叫了。”姜窈轻哼一声,觉着 谢余年笑得肆无忌惮,想起蒋晏清同他说的话,姑娘家的话,有时候要反着听。 不喜欢就是喜欢。 不想就是想。 他低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那等成亲了,就换个称呼。” 第95章 成亲以后还能换什么称呼? 姜窈瞪了他一眼,抬手捶了一拳在他胸口,“登徒子!” “登徒子?”谢余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扣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阿窈不喜欢吗?” 姜窈被他圈在方寸之间,鼻尖全是谢余年身上清冷的松木香。 她故作镇定地抬眸,却撞进他幽深如墨的眼眸里。 这时,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正顶着满头雪花敲了敲门,“公子,融水已没过马蹄,马车怕是......” 气氛骤然被打破。 姜窈笑得乐不可支,起身从榻上下来。 谢余年面无表情地拉开房门,目光如刀般扫过站在门口的元正。 “不如......在寺中暂住一晚。”元正被这眼神冻得一哆嗦,他缩了缩脖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知道了。”谢余年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屋内景象。 姜窈在屋内笑得肩膀轻颤,故意提高声音道,“那我叫春兰去收拾厢房。” 元正这才知道姜窈也在屋内,顿时涨红了脸,“小、小的也去替公子收拾厢房。” 他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空台阶。 谢余年回头看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姜窈,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再转向元正时,声音又冷了几分,“先去将晚膳提过来。” 元正连忙拱手,“小的这就去!”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正要去收拾厢房的春兰。 “春兰姑娘,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春兰闻言,冷冷的白了他一眼。 他家的呃......拱了她的小白菜。 巴不得有人去打断呢。 元正被春兰这一眼瞪得后背发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这才注意到春兰手里紧紧抱着姜窈的斗篷,活像护崽的母猫。 “春兰姑娘......”元正干笑两声,往后退了半步,“我先去提晚膳了......” ...... 静安寺的晚膳只是普通的斋饭。 两人在桌旁坐下。 姜窈想起上次谢余年的说的话,“你上次说,陛下发觉他中了毒?” “嗯。”谢余年颔首。 “你们抓到人了?”姜窈压低声音道。 “抓到了,”谢余年眸色微沉,夹了一筷子素烩三丝放入她碗中,“已经被我杀了。” 姜窈有些纳闷,“那摄政王那边不是已经知道你们发现了?” 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突然,她手中的竹筷微微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谢余年眸中闪过一丝寒芒,“那毒,是摄政王故意让陛下发现的。” 弃车保帅。 摄政王这番亦是在隐藏背后真正的帅。 姜窈瞳孔微缩。 果然。 “你们是故意打草惊蛇的,”姜窈轻声道,“好叫摄政王觉着陛下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果然。 他们搞权谋的心都脏。 “太后是给摄政王下了什么迷魂汤。”姜窈忍不住嘀咕道。 “天冷,”谢余年抬手给姜窈盛了一碗汤,“喝完汤暖暖身子。” “......” 姜窈接过汤碗,抿了一口,“啊!我也中迷魂汤啦!” 谢余年被她逗的一笑,他伸手替她拂去唇边沾着的汤渍,指尖在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那你可要中一辈子了。” 用过晚膳,雪又密了几分。 姜窈拢紧斗篷踏出厢房,青石小径上的积雪已被僧人扫至两侧,却仍有些湿滑。 春兰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昏黄的光晕在雪幕中晕开一小圈暖色。 这毕竟是寺庙,里面男和尚多。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姜窈的厢房要再往后面偏一些。 “小姐当心台阶。”春兰话音未落,自己先踩上了薄冰,身子猛地一晃。 姜窈觉着有些好笑,“你先顾着自己,别我们两个都摔了。” 她伸手,抬手想带上自己的斗篷。 却见一柄竹骨伞已经稳稳罩在她头顶。 姜窈回首,见谢余年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细雪落满他玄色大氅的肩头,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泛着莹莹微光。 “谢太尉这是?”姜窈仰头看过去,“要送我回去?” 谢余年顺势将竹骨伞倾过她头顶,低低应了一声,“雪夜路滑。” 春兰只好在前面举着灯笼独自打着一把伞,灯笼的光圈恰好能照亮两人眼前的路。 远处禅房陆续熄了灯,两人静静往厢房去。 春兰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并肩走在雪径上,谢余年的大氅时不时被风吹起,替姜窈挡去侧面袭来的风雪。 谢余年微微侧首,便瞧见她斗篷风毛领中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绒绒的碎发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 这个画面莫名熟悉。 那日也是这么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进了他的怀里。 就这么闯入了他的世界。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厢房,谢余年才停了脚。 姜窈这才发觉,他右肩早已积了层薄雪。 “你快回去吧。”她赶紧道。 谢余年点头,转身朝回路走,又想起什么,扭过身道,“你早些休息,明日雪停了就下山。” 姜窈倚在门框目送他离去。 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春兰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还在担心,若是今晚上谢大人要留下来,她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这毕竟是在寺庙...... 第133章 还卖话本子?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姜窈倚在窗边看雪,青丝半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腕间玉镯。 原本以为今晚上就这么无聊的度过。 忽然听见外间春兰压低的说话声,隐约还夹杂着元正支支吾吾的应答。 “小姐。”春兰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青布包裹,神色有些微妙。 姜窈漫不经心抬眼,“怎么了?” “谢公子送来的,”春兰将包裹递上,“说是,怕姑娘夜里无趣。” 解开布包,竟是几册崭新的话本子。 瞧着像是当下时兴的。 这静安寺,还卖话本子? 姜窈忽地反应过来,这些莫不是谢余年提前备在马车上的。 她这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谢余年上次会发现她扯的谎。 雪渐渐停了,山间弥漫着湿润的寒意。 清早,姜窈在房中用完早膳,裹紧斗篷出了寺门。 马夫早早等在了马车旁,见姜窈过来,连忙把脚凳搬下来,“姜姑娘请。” 姜窈四下打量一圈,没瞧见谢余年的身影。 她看了一眼春兰。 春兰会意,上前问了马夫两句。 马夫低着头回道,“公子吩咐,让姑娘先下山,等过了午后,他自行骑马下山。” 姜窈了然。 两人在山上待了一夜,若再一起回去,难免惹人闲话。 在这方面,谢余年好像一向周到。 姜窈收回视线,指尖轻轻拢了拢斗篷边缘,低声道:“走吧。” 春兰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提前点好的暖炉隔绝了外头的寒气。 姜窈靠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搭在暖炉上,思绪飘远。 谢余年下一步,怕是要对摄政王动手了。 朝堂局势诡谲,摄政王权势滔天,就算他早有计划,但真要撕破脸,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这一忙,怕是更难见上一面了...... 正出神间,姜窈心头忽地一跳,似有所感。 她下意识倾身,掀开车帘往后望去—— 山道蜿蜒,雪色苍茫。 远处寺门前,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阶上,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宛如停驻的鹤。 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两人视线遥遥相撞。 见她看过来,谢余年没有动,眉梢一动,扬起一抹笑。 姜窈指尖一颤,车帘从掌心滑落,倏地隔断了视线。 她怔然坐着,心口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软。 ...... 随着阿姐的婚期渐近,姜府早早挂上了红绸,连廊下的灯笼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姜窈穿过回廊,看着满府的红,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三、二姑娘,大姑娘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姜盈的贴身丫鬟冬灵在门口迎着她。 姜府分家后,姜窈的齿序变成了行二。 只是府里叫惯了三姑娘,一时还有些改不过来。 姜窈点点头,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屋内,姜盈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沈氏身边的嬷嬷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新娘子进门要先跨火盆,寓意红红火火,然后要......”嬷嬷的声音在看到姜窈时戛然而止,“哎呦,二姑娘也来了。” 第96章 “阿姐。”姜窈唤了一声,走到姜盈身旁坐下。 姜盈转过头,“窈儿来了?” 她伸手轻轻拂去姜窈肩上的碎雪,“怎么跑得这么急?” 姜窈撇撇嘴,“还不是舍不得阿姐。” “我已经同殿下说了,到时候在后院给你单独留一个院子。”姜盈眼中闪过笑意,“到时候将图纸给你,随你怎么布置。” “那好吧。” 姜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嬷嬷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大小姐,老奴接着说,拜堂时要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等到了入洞房,”嬷嬷一顿,偷眼瞧了瞧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的姜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二姑娘年方十六,这些闺房之事还是知道得越晚越好。 姜窈却眨着一双杏眼,满脸好奇,“然后呢?” 嬷嬷老脸一红,“这、这个......” 姜盈见状,白玉般的耳垂染上薄红,轻咳一声道,“嬷嬷,您先去瞧瞧我的嫁衣可熨好了没有,这些晚些再说也不迟。” 嬷嬷如蒙大赦,连忙福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把房门带严实了。 屋内顿时只剩下她们二人。 姜窈泄气地往后一仰,靠在软榻上,“听完那些繁琐的流程,我觉着我的头都大了一圈。” 姜盈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手,“慢慢记就是了。” “我以后可不要这样成婚,”姜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太折腾人了。” 姜盈闻言,伸手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这话可说不得。”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宠溺,“到时候我回来多帮帮你就是了。” 姜窈做了个鬼脸,“对了,母亲呢?” 姜盈解释道,“卫姨母昨夜犯了咳疾,母亲一早就过去照顾了。” 卫姨母? 姜窈在脑中给人对上了号。 “她还没走啊?” 许是这段时间她们母女二人比较安分,她一时都忘了这两人还在姜府住着。 姜盈轻笑,“入了冬以后,卫姨母身子一直不好,母亲心善,总说等开春暖和些再送她们回祖宅。” 姜窈凑过去,压低声音,“我怎么觉着,她这病也是装的,就是赖着不想走。” 姜盈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你恼她待谢公子另有心思,但你放心,只要有阿姐在,不会叫她得逞的。” 姜窈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只怕这卫氏母女留在姜府,是另有算计。 “好啦,我知道啦!”姜窈抬眸看阿姐,眼睛格外明亮,“阿姐待我最好了。” 她又陪着姜盈聊了几句。 等天色渐晚,才起身告辞。 “这两日天冷......”姜盈话未说完,姜窈已经摆了摆手,“我这就回屋盖三层锦被!” 走到门口时,她指尖抚过门框上贴着的双喜剪纸。 姜窈驻足望向卫氏母女居住的偏院。 这姜府上下,谁也别想坏了阿姐的好日子。 第134章 迎亲(上) 冬月十八,宜嫁娶。 五更天刚过,姜窈便睁开了眼睛。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但府中已经隐约有了动静。 “小姐,您醒了?”夏蝉听到动静,连忙撩开帐幔,“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歇会儿?” 姜窈摇摇头,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睡不着了,阿姐那边可准备好了?” “大小姐寅时就被嬷嬷们叫起来了,这会儿正在沐浴更衣呢。”夏蝉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伺候姜窈穿衣。 “府里上下都忙活开了,连静雅堂都早早点起了灯。” 梳洗完毕,姜窈迫不及待地往阿姐的院子走去。 “二小姐安好。”路过的仆妇们纷纷行礼。 姜窈微微颔首,脚步不停。 转过一道月亮门,进了阿姐的院子。 与府中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更加热闹,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络绎不绝。 “二小姐来了!”守在门口的冬灵眼尖,看到姜窈便高声通报。 姜窈踏进了屋里。 姜盈端坐在梳妆台前,几个嬷嬷正围着她忙碌。 听到她的脚步声,姜盈转过头来,脸上还未施粉黛,隐隐可见新娘子的娇羞。 “窈儿。”姜盈伸出手,姜窈连忙上前握住。 “阿姐今日定是京城最美的新娘。”姜窈由衷赞叹。 姜盈本就生得端庄秀丽,此刻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色,更添几分动人。 “就你嘴甜。”姜盈轻拍她的手,眼中满是笑意,“我今日顾不上,待会儿你帮我盯着些。” 她今日得一直在屋子里,待到萧无衡过来才能出门。 姜窈点头,“阿姐放心,有我在呢。” 正说着,全福夫人走了进来。 她是京城有名的吉祥人,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专门为贵女们主持及笄和大婚的仪式。 “哎哟,新娘子该开脸了。”全福夫人笑呵呵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红丝线。 姜窈往旁边挪了挪。 看着全福夫人熟练地将丝线绞成三股,在阿姐脸上轻轻滚动。 这便是开脸。 开脸过后,便是上妆。 嬷嬷们一层层地为姜盈敷粉描眉,点染朱唇。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正在梳头的李嬷嬷感叹道,“晋王殿下是圣上的亲弟弟,生得一表人才,府中又无妾室,大小姐嫁过去便是享福呢!” 姜盈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嬷嬷别说了,本来就紧张。” 妆成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姜盈身着大红嫁衣,金线绣制的鸾凤在裙摆间展翅欲飞,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小的珍珠。 她本就生得肌肤胜雪,此刻在朱红嫁衣的映衬下,更显得肤若凝脂,白里透红。 柳叶眉被螺子黛描画得修长而温婉,眼尾用金粉勾勒出微微上扬的弧度,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水润明亮。 姜窈一时看得呆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惊为天人。 她脑中猛地浮现出来这个词。 “怎么,不认识阿姐了?”姜盈笑着打趣。 姜窈回过神来,眼眶却有些发热,“阿姐真美,真是便宜他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氏缓步而入,身后跟着捧着锦盒的嬷嬷。 “母亲。”两人齐齐叫道。 “都起来吧。”沈氏声音轻柔,却在看到盛装的女儿时明显一滞。 她上前握住女儿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庞,仿佛要永远记住这一刻。 “来,母亲给你梳头。” 沈氏拉着姜盈在梳妆台前坐下,接过嬷嬷递来的锦盒。 里面躺着一把通体莹白的玉梳,梳背上雕刻着并蒂莲纹样。 “这还是我当年嫁给你父亲时用的。” 沈氏的手轻柔地穿过姜盈如瀑的青丝,玉梳从发顶缓缓梳至发尾。 “一梳梳到尾,”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屋内一时只剩下玉梳与发丝摩擦的细微声响。 “二梳梳到尾,”沈氏又梳了一下,“比翼连理,永结同心。” 铜镜里映出母女二人的身影。 姜盈看见铜镜中母亲轻颤的唇角,一滴泪悬在下颌,将落未落。 当第三梳落下时,沈氏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梳子。 “三梳......”她突然哽住,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一滴泪落在姜盈的发间。 “三梳梳到尾,”沈氏深吸一口气,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姜盈已经转身扑进母亲怀里。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沈氏用帕子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别把妆哭花了。” 她的手在姜盈背上轻轻拍打。 姜窈瞧见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让她们母女二人好好待一会吧。 “来了来了,晋王殿下的迎亲队伍到了!”秋梓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 姜窈站在柱子旁,往外面瞧去。 府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缓缓而来。 打头的是十六名鼓乐手,吹奏着喜庆的乐曲。 紧随其后的是举着“晋”字大旗的仪仗队,再往后是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 队伍中央是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帘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漫天红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喜庆的红雪。 而萧无衡就骑在最前方那匹骏马上,他身着喜袍,头戴金冠,脸上的笑怎么也遮不住。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姜窈也隐隐能瞧见他笑出了后槽牙。 “......” 以后真的要喊他姐夫吗? 第97章 不过到底是皇家婚礼,这排场要比上次姜窈凑热闹去参加的婚宴要气派多了。 “新姑爷到——” 随着一声长喝,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小孩们挤在最前排,眼巴巴等着抢喜钱。 内院里,姜盈端坐在绣墩上,听着隐约传来的喝彩声,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嫁衣上的流苏。 “窈儿呢?” 冬灵张望一番,“没见二姑娘,许是去前院凑热闹了吧?” 姜窈确实是在前院。 或者说,前院此刻挤满了人。 按照礼制,新郎需要经过“拦门”等环节才能接到新娘。 第135章 迎亲(下) 姜明籍身着正装,面带笑容地站在大门内。 而门外,萧无衡正被一群姜家旁支的一群年轻子弟拦着。 从作诗到射箭,过了好几道关卡他才“勉强过关”。 姜窈站在回廊下,远远地看着眼前的热闹。 等到了“催妆”的环节,萧无衡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吟诵催妆诗,“玉人今日出闺阁,妆罢低声问夫婿......”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在庭院中格外清晰。 这几句诗从萧无衡口中念出,竟带着几分虔诚的意味。 “新娘出阁——” 随着一声长喝,房门缓缓开启。 姜盈已经盖上了大红盖头,由喜娘搀扶着走出闺房。 按照规矩,新娘出阁时要由兄弟背上花轿,但姜文洵今年才九岁,哪里背得动身着嫁衣的姜盈。 便安排了一位旁支的堂兄过来。 “吉时已到!新娘出阁了!”喜娘欢快的声音传进来。 大红盖头下的姜盈被扶着踏出房门。 她盖着盖头,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道略显孱弱的身影。 姜盈被丫鬟扶着上了背。 这人走得很稳,却明显有些吃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脊背的颤抖。 姜盈下意识地扶住对方的肩膀,却摸到一截纤细的颈子。 这哪里是什么堂兄? “窈、窈儿?”姜盈一怔,声音有些哑。 背她的竟是窈儿! 姜盈鼻尖一酸,连忙偏头,一滴泪正落在姜窈的后颈上。 “阿姐别哭,”姜窈喘着气,声音却带着笑,“小时候阿姐背我逛灯会,今日换我背阿姐出嫁。” 姜盈深吸一口气,尽管无人能看见,还是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不哭,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 姜窈停在了萧无衡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将姐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萧无衡上前两步,伸手稳稳扶住姜盈的手臂。 他突然收敛了所有玩笑神色,郑重地整理衣冠,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认认真真拱手行了一个礼,“有劳二妹妹。” 姜窈退后一步,还了个福礼,“姐夫。” 喜娘递上连理红绸,萧无衡接过时,指尖在红绸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接着他微微倾身,在姜盈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盖头下的姜盈身子轻轻一颤,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回握了一下。 “起轿——” 随着喜娘一声高唱,八名轿夫齐声应和。 姜盈的红绣鞋在轿帘前顿了顿,忽然回身,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姜窈的手。 盖头下的声音带着哽咽,“三日后回门,我要看着你吃两碗米饭。” 姜窈抬手碰了碰鼻尖。 前阵子她减肥叫阿姐发现了,自那以后没少叫阿姐唠叨。 只是...... 姜窈悻悻的想,以后阿姐的唠叨怕是越来越少了。 喜乐声起,花轿缓缓抬起。 车轮碾过铺满红纸的街道,喜钱如雨点般撒向人群,铜钱落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混着孩童的欢叫。 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抢到枚金瓜子,乐得直蹦跶,结果被拥挤的人群挤掉了鞋,光着一只脚还在继续抢。 晋王府朱漆大门前,连两尊石狮都系上了红绸。 姜窈刚下马车,就瞧见了站在石阶上的谢余年。 他一身靛蓝色锦袍,一脸的不耐,与满府的红艳喜气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萧无衡怎么同他说的,他今日没去姜府,而是直接来了晋王府帮忙。 “怎么了?”姜窈提起裙子走了过来,裙摆扫过地上的红纸屑。 谢余年闻声回头,眉宇间的不耐在看到她的瞬间消散了几分。 “阿窈,”谢余年轻叹,抬手揉了揉眉心,“这迎客的活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按照大周朝的婚俗,新郎需得由亲兄弟在府中迎客招待。 可晋王萧无衡的亲兄长是当朝天子,总不能让九五之尊来当这个差事。 不过这差事为何会落在谢余年头上? 姜窈知道的时候也觉着奇怪,可是谢余年怎么也不肯开口说。 于是她便拐弯抹角的去问了阿姐,阿姐又去问了萧无衡。 这才知道了两人之间的“人情往来”。 姜窈抿唇轻笑,见谢余年衣领处别着个歪歪斜斜的喜花,顺手抬手将其扶正了,“谢大人还能有完成不了的事?” 谢余年垂眸,还真想出来一件,“方才礼部的人来,非说迎客要唱名。” “然后我把佘尚书的孙子喊成了佘尚书是孙子。” 吓的礼部赶紧收回了这个建议,叫管家过来唱名。 这佘尚书是摄政王的人,姜窈觉着,这其中说不准还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 她想着,“噗嗤”笑出声,又觉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连忙用帕子掩住唇,“那我先进去了?” “我同你一起进去。”谢余年突然道。 “你这里......?”姜窈有些犹豫。 “无事,”谢余年摆手,“萧无衡已经回来了,该他自己头疼了。” 何况他就算在这站着,也用不着他去做什么。 更多的只是一个威慑的作用。 板着一张脸起到一个吓人的目的。 “对了,”谢余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个表姐,卫玉英也来了。” 姜窈无奈,“是卫玉凝吧?” 谢余年不在意她究竟叫什么,反而像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姜珍被一顶小轿抬到了摄政王府,你那大伯父开心极了,在家中也摆了几桌宴席。” 这分明是要与他们三房对着干。 而卫玉凝一向与姜珍交好,今日却来了这边,其中必有蹊跷。 “她方才特意问起姜盈在哪个院子,”谢余年一顿,又道,“我让人盯着她了。” 姜窈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正午,十二声铜锣响彻云霄,惊起檐角挂着的风铃。 “吉时到——” 姜盈脚下金线绣鞋若隐若现,每一步都踩在铺着五色谷物的青砖上。 这叫“踩五谷”,寓意着五谷丰登。 萧无衡在喜堂中央站定,突然觉得掌心发潮。 他下意识在红绸带上蹭了蹭,想起另一端在姜盈手上,又猛地停住。 明明隔着描鸾画凤的红盖头,但萧无衡却仿佛能看见姜盈垂眸浅笑的模样。 第136章 酒量好 “吉时已到——” 礼官清亮的嗓音将他拉了回来。 “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殿外躬身而拜。 堂外忽然卷进一阵裹着梅香的微风,将姜盈的盖头掀起一角。 萧无衡恰巧俯身,瞥见盖头下的雪白下巴。 那次他坐在茶楼,随意往楼下瞥去,也是这么一阵风,路上马车的轿帘被风掀起半角,露出了半张芙蓉面。 偏偏那姑娘正巧抬眸,阳光透过轿帘,在她雪白的下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连夜命人查访,才知她是姜家嫡女姜盈。 此刻再见这抹雪色,他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二拜高堂——” 姜明籍坐在右首太师椅上,面露欣慰,沈氏立在身侧,手里帕子拭了又拭眼角。 见两人行礼,沈氏下意识要上前搀扶,却被姜明籍拦住。 他起身,亲自扶上萧无衡的手臂。 姜明籍的手掌宽厚,还带着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 “王爷,”他声音低沉,目光却越过萧无衡肩头,落在女儿覆着盖头的身影上,“盈儿她......” 姜明籍话到嘴边忽然哽住,最后只剩下了几个字,“好好待她。” “夫妻对......” “圣旨到——” 司礼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从外面传来。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队穿着喜庆绛色袍子的太监正往这边来,为首的正是陛下身边的盛忠。 在场众人连忙跪地接旨。 盛忠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口谕,朕弟大婚,朕虽不能亲至,但岂能少了贺礼?” 十二对金漆礼箱鱼贯而入,小太监们挨个掀开了箱盖,满庭宾客顿时哗然。 第98章 别的不多说,光那头一箱里面,竟是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枝丫间缀满了龙眼大的明珠。 “臣弟......谢陛下隆恩。”萧无衡俯身行礼。 “那咱家就不打扰殿下了,”盛忠笑着拱手,“咱家还要赶紧回去同陛下回话呢!” 管家亲自将一行人送了出去。 萧无衡抬手,示意礼官继续。 “夫妻对拜——” 萧无衡与姜盈相对而立,两人同时行拜礼。 看见这一幕,姜窈忍不住偏头看向旁边站着的谢余年。 谢余年似有所感,微微侧首。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窈耳尖一热。 “礼成——送入洞房!” 满堂喝彩声中,人群如潮水般涌向新人。 姜窈被推搡着往前踉跄半步,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温热手掌。 谢余年借着扶她的动作,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清冽的松木香瞬间将她包围。 在这喧闹之中,姜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望着谢余年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前几日,他站在姻缘树下绑红绸时的模样。 “谢余年。”姜窈鬼使神差地唤他全名。 “嗯?”他应得很快,目光专注得仿佛这满堂宾客都不存在。 姜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若是时间就停在此刻,好像也不错。 另一边,萧无衡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姜盈的指尖。 “我等会就去寻你。”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姜盈轻轻点头,然后在喜娘的搀扶下转身,朝着后院去。 “殿下别看了!”有人笑着打趣,“王妃都走到回廊尽头啦!”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萧无衡这才收回了目光。 ...... 晋王府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恭喜晋王殿下了!” “殿下好福气啊!” 道贺声不绝于耳,萧无衡身着大红喜袍,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气。 酒过三巡,他白皙的面庞已泛起红晕,却仍觉着精神抖擞。 这一幕看的姜窈有些奇怪,她怎么记得,萧无衡酒量不咋地呢? 毕竟上次连谢余年都没喝过。 难不成是为了今日,刻苦练习了? 许是她的视线太显眼,萧无衡突然朝这边走来。 “二妹妹,”他在姜窈案前站定,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声音清朗得不似饮过酒的人,“今日多谢你送盈儿出阁。” 姜窈抬眸,端起了面前的青瓷杯,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认真,“今日此举,是想同殿下表明,我永远站在我阿姐身后。” “我知道,”萧无衡突然正色,“我萧无衡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姜盈,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说话时,他手中酒杯微微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 如果姜窈看见里面的东西的话。 可惜她看见了,有几片细小的茶叶沫顺着琥珀色的水流打了个旋儿,又迅速沉入杯底。 “......” 恰好一阵穿堂风过,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老长。 萧无衡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露馅的“酒”,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对姜窈笑道,“这是皇兄赐我的云雾,他喝不得这个,全给我了,瞧上去跟酒的颜色差不多吧?” “殿下真是千杯不醉。”姜窈轻笑一声,也没揭穿他。 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害!”萧无衡听出她口中的揶揄,“说起千杯不醉,谢兄才叫我佩服呢!” 姜窈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谢余年。 他酒量好? 那上次在马车上...... 谢余年原本懒散倚着凭几的身子突然坐直,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心中又给萧无衡记了一笔。 “谢大人酒量好?”姜窈眯起眼睛,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来,“所以那次在马车上......” 谢余年喉结微动,只觉那日马车里他“醉酒”后靠在她肩头的事,怕是要穿帮。 萧无衡这厮,早知今日就该在他合卺酒里掺巴豆。 “咳,其实......”谢余年刚想解释,忽见姜窈抬手斟了满满一杯烈酒推到他面前。 “既然谢大人海量,”姜窈笑得眉眼弯弯,“不如替我敬新郎官一杯?” 萧无衡察觉到气氛不对,干笑两声,脚步悄悄往后挪,“哪个......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人唤我......” 第137章 佘三郎 暮色渐沉,晋王府的喜宴正酣。 借着更衣的由头,悄悄离席往新房方向走去。 她今日斗篷里面特意穿了件轻薄的藕荷色纱裙,腰间的香囊里还装了药粉。 卫玉凝停在了荷花池边。 池水映着廊下的红灯笼,泛着诡谲的波光。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她的贴身丫鬟小声道,“晋王殿下已经饮了不少酒,正往这边来呢。” 卫玉凝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特意描画的眉眼。 她对着水面微微侧首,恍惚间,眉眼竟真与姜盈有五分相似。 “月巧,你说......晋王殿下真的会纳我吗?” 秋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姑娘放心,爷早就安排妥当了。 “众目睽睽之下,晋王殿下若见您落水,必定会出手相救,到时候您衣衫尽湿,名节有损,他岂能不给个交代?” 一阵夜风吹来,卫玉凝单薄的纱裙紧贴在身上。 她咬了咬唇,想起随母亲进京后发生的种种。 沈姨母说,等开了春,就送她们回外祖母家。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怎么能甘心。 回去,就意味着要继续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外祖母家不比姜府,她与母亲甚至没有单独的院子。 她和母亲只能挤在西厢一间潮湿的耳房里。 每到雨季,被褥都能拧出水来。 几个舅母看她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两条赖着不走的野狗。 大舅母将绣棚送进她房间,“凝姐儿也该学着做些针线了,也好补贴些家用。” 卫玉凝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厅堂,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母亲总说,当年若不是外祖父,”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池边栏杆,“嫁到京城的就是她了。” 那样的话,如今嫁到晋王府的是不是就是她了? 或者...... 与谢公子定下亲事的,就是她了?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 卫玉凝打了个寒颤,又想起荷包中的药粉。 这里面的药粉是摄政王给她的,据说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让男人意乱情迷...... “来了来了!”月巧突然拽了她一把。 “月巧,”她轻声问,“你说,若我今日成了晋王府的人,姜盈会是什么表情?” 月巧一愣,没有回答。 卫玉凝也不需要答案。 “母亲说得对,”她轻声对自己说,“有些东西,得自己争。” 说着,她扬起唇角,猛地向前一步。 “扑通!” 水花四溅,惊起满池涟漪。 冰冷的池水瞬间浸透衣衫,她故意让自己沉下去几分,再挣扎着浮出水面,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斗篷褪去,纱衣半透,勾勒出纤弱的身形。 “救、救命!” 远处传来喧闹声,晋王被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簇拥着,正往新房方向走。 他像是喝了不少酒,步履微晃。 “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 洞房内,龙凤喜烛高燃,烛泪缓缓滴落,在烛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姜盈端坐在床沿,大红盖头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可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透出几分紧张。 姜窈坐在她身侧,面上带着笑,语调轻快地讲着今日婚宴上的趣事。 “殿下真是好计谋,那些想要灌酒的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殿下竟拿云雾来挡酒。” 姜盈“噗嗤”一笑,盖头下的声音带着嗔意,“他也不怕被人发现传了出去。” 姜窈也跟着笑,可余光却一直瞥向窗外。 春兰悄步走近,俯身在姜窈耳边低语,“小姐放心,按照您的吩咐,咱们府上会水的四个婆子已经在新房附近候着了,还有谢大人派来的两个女护卫,都藏在假山后面。” 姜窈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起了别的。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女惊慌的低呼,“有人落水了!” 姜窈眸光一凛。 果然来了。 她早料到卫玉凝不会安分。 刚刚在婚宴上,卫玉凝的眼神一直往萧无衡身上瞟,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 第99章 她这才早早过来,陪着姜盈。 “怎么回事?”姜盈察觉到异样,抬手想掀盖头。 姜窈轻轻按住她的手,“阿姐安心坐着,我去瞧瞧。” 她起身出了门,冷眼望向荷花池方向。 池边已经乱作一团。 “小姐?要让婆子们过去吗?”春兰低声问。 姜窈正要点头,却见一道人影突然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到池边。 他双眼发直地盯着水中的卫玉凝,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像是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 “美人......”佘三郎嗓音沙哑,喉结滚动,不管不顾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就要往水里冲。 他猛地扎进水里,水花溅得老高,惊得岸上众人纷纷后退。 姜窈瞳孔一缩,这人看上去,分明是中了药! 待看清那人面容时,指尖骤然收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佘尚书的孙子,佘家三郎。 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名声差得连青楼女子都要避让三分。 此刻,他正奋力游向卫玉凝,嘴里还高声嚷着,“美人别怕!三爷来救你!” 姜窈心头一跳,她猛地转头看向人群,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谢余年的身影。 他抱臂而立,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四目相对,谢余年迈步朝她走来。 姜窈偏过头,心头涌上一股恼意。 这人......竟然连她都算计进去了! 白日里她同谢余年说了自己的猜测,还叫他去寻了两个女护卫过来。 本意只是想卫玉凝的计划成空。 却没想到谢余年竟还谋划了别的。 “拦住他!”姜窈厉声喝道。 不远处的婆子们闻声冲出,可还是晚了一步—— 池中,佘三郎已经一把搂住了卫玉凝的腰往自己怀里带,手掌还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摩挲。 卫玉凝脸色煞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另一只手粗暴地按住后颈,故意按着往水里沉了沉,呛得连声咳嗽。 整个人被迫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第138章 你心软了? “放开我!”卫玉凝声音都变了调。 “哎哟,美人别乱动!”佘三郎高声调笑,“再挣扎,衣裳可就要散开了!” 岸上众人哗然。 有女眷掩面惊呼,更有好事者吹起口哨。 人群中有跟他交好的人起哄道,“佘三,你这可是英雄救美啊!是不是该负责到底?" 佘三郎咧嘴一笑,"那当然!明日我就上门提亲!" 卫玉凝闻言,浑身一僵,眼底终于浮上真正的惊恐。 她仓皇地望向岸边的晋王,却见晋王神色淡漠,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姜窈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谢余年为何要这么做。 佘尚书与摄政王素有往来,两家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互相扶持。 佘三郎是佘家独苗,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如今当众“救”了卫玉凝。 众目睽睽之下搂抱湿身的闺秀,为了颜面,佘府定会纳卫玉凝入府。 可卫玉凝是什么身份? 说到底,只是一个寄居在姜府的旁支表亲。 门不当户不对,佘尚书怎么可能让嫡孙娶这样的女子? 但偏偏卫玉凝又是摄政王的人。 佘尚书那个老狐狸,岂会不怨恨摄政王将他的宝贝孙子扯进来? 这一招,不仅断了卫玉凝的路,更是在摄政王和佘家之间埋下一根刺。 够狠,也够绝。 “小姐,现在怎么办?”春兰急得声音发颤。 “拿一件斗篷来。”姜窈抬脚往池边走去。 卫玉凝虽被救了上来,但身上的纱衣几乎被扯碎,此时瘫坐在岸边青石上,发间珠钗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满脸的水痕分不清是池水还是泪水。 只能被迫缩在佘三郎怀里。 “佘公子。”姜窈冷声唤道。 佘三郎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三分,回头见是姜家二小姐,那双惯常轻浮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惧色。 谁不知道姜家二小姐正在同谢家定亲。 他下意识松了松箍着卫玉凝的手。 姜窈示意春兰将斗篷递过去。 春兰将斗篷盖在卫玉凝身上,想要搀扶她起来,却被狠狠推开。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卫玉凝抬头,通红的眼里淬着毒,“这是你设计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颤抖。 姜窈抿唇不语,只是示意春兰强行将人扶起。 她不喜欢卫玉凝,但也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毁了她。 “先送她去客房更衣。” 萧无衡的声音适时响起,“不过是场小插曲,何必扰了诸位的兴致?” 他脸上仍带着三分醉意,唇角挂着惯常的懒散笑意。 有人识趣地接话,“是啊是啊,新娘子还在房中等着殿下呢!” “那我们就不打扰殿下饮合卺酒了。” “走走走,继续喝酒去!” 众人哄笑着散去,有几个年轻公子还不忘挤眉弄眼。 “小姐......”春兰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同大姑娘说这件事吗?” 姜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 大局已定,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姜窈轻叹一口气,“你去同阿姐说一声,刚刚只是外头有人喝多了闹事,已经解决了。” 新婚之夜,她不想这些事污了阿姐的耳朵。 “阿窈,”谢余年一直跟在姜窈身边,见她面色不虞,开口唤了一声,“你心软了?” 姜窈脚步一顿,她垂眸,声音很轻,“不是心软。” 卫玉凝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 惹了她的阿姐,她不会手下留情。 沈氏已经决定等开了春就送她们母女回淮阳,那山高皇帝远的,从中动点手脚再简单不过。 有的是方法让她们母女万事不顺。 可不该是这样。 “她......”姜窈声音微哑,“她不可能得手。” “所以,”谢余年冷笑,“要等她得手了,才叫罪有应得?” 姜窈抿唇不语。 她知道,谢余年说的对。 姜窈倏然转身问道,“所以那两个女护卫只是你的幌子,你从一开始就瞄上了佘三郎?” 谢余年垂下眼眸,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淡淡道,“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姜窈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你明知佘三郎是什么人!” 谢余年抬眸,眼底漆黑如墨,“她的名节与我何干?” 姜窈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那薛灵芩呢?”她压下翻涌的情绪,“你觉着,薛灵芩就该认命?” 谢余年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认不认命,不重要,”他慢条斯理地抚过袖口,“薛家能从一个世家小族爬到今日地位,牺牲一个女儿,换全族荣华,这笔买卖,很划算。” 姜窈胸口一窒。 “你说起她,”她缓缓开口,“就像是在算一笔账。” 谢余年笑了,“怀宁郡主享了十五年郡主尊荣,就该料到有朝一日要还债。” 空气骤然凝固。 谢余年叹了一口气,“这世道本就是拿人填窟窿,薛家填女儿,我填良心——” 他伸手,想过来姜窈她的手。 姜窈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以后......会不会有朝一日,你也会这样算计我?” 月光被云层吞没。 姜窈意识到,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里,人命在当权者眼里,压根算不上什么。 谢余年猛地一怔,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剑。 “不会。”他回答得太快,声音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像是怕姜窈不信,谢余年上前一步,抓住姜窈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我宁愿算计自己,也不会算计你。” 姜窈呼吸一滞。 “怀宁郡主替公主和亲一事是陛下与太后做的交易,”谢余年似解释了一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但你那位表姐,实在是罪有应得。” 他将那叠信笺递过来,“住在姜府这几个月,她可没少暗中给摄政王传信。” “什、什么?”姜窈怔住。 第139章 替罪羊 姜窈下意识接过那一摞信。 信纸上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日所书。 “锦衣卫最近在查一桩案子。”谢余年轻声道。 姜窈点头,她知道,这案子似乎与王名扬有所牵连。 谢余年眸色深沉,“这案子与私盐有关,王家想要脱身,正在找替罪羊。” 第100章 姜窈猛地抬头,脑海中思绪翻涌。 她父亲姜明籍担任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本就敏感。 不,不止父亲,还有她那个蠢透了的大伯父! 那些来路不明的白银...... 姜窈忽然想起原著中姜家那场牢狱之灾。 她原以为是父亲惹了摄政王不快,随意找的由头,中秋宴那日还特意提醒了父亲。 现在看来...... “王家想推给姜家?”姜窈声音微颤。 谢余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几日前,摄政王在会仙楼邀见了你大伯父。” “事成,姜家大房可得盐引三成。” 那几乎是皇商的待遇了。 姜窈瞳孔骤缩。 盐引! 大周盐铁官营,盐引就是暴利的代名词。 大伯父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将整个三房拖下水。 今日此事,不只是要毁了阿姐大婚,更是要毁了姜家。 姜窈指尖发冷。 原来是这样。 她垂下眸,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傻了。 玩不过,根本玩不过。 谢余年仍抓着她的手,眼底翻涌着姜窈从未见过的情绪,“我知道你恨我手段狠辣,可在这吃人的京城......” 他喉结滚动,“我只能比恶鬼更恶,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姜窈垂着眸子,不说话。 谢余年叹了口气,低声道,“成王败寇,她选这条路时就该知道代价,若是今日她达成了目的,那你阿姐呢?” 见姜窈仍低着头,他有些急了。 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姜窈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里燃着怒火,“我斗篷还在她身上!” 她咬牙切齿地跺脚,“早知如此,就不该给她!” 谢余年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他就知道,他的阿窈不是怀秋伤春的性子。 “春兰,”姜窈气得脸颊绯红,“你去前面宴上,寻卫姨母,将方才的事好生说道说道。” 她咬重了最后几个字,“就说卫表姐落水,被佘家三郎衣衫不整的救了上来。” 卫姨母不是想将女儿嫁高门吗,她就将这个机会送到她面前。 春兰会意,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这是为何?”谢余年似有些不解。 现在姜窈完全与此事无关,但若是再派人过去,岂不是要将她牵连其中。 平白惹人记恨。 姜窈挑眉,“佘三郎的母亲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佘三郎原本还有个哥哥,只可惜染了天花去世了,佘家难免将这份溺爱转移到了佘三郎身上,这才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样子。 佘夫人若是被逼着娶了卫玉凝进门...... 那可有的是法子对付一个用了这种手段入府的儿媳。 最重要的是,不能叫她们母女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等卫玉凝反应过来,若是三言两语将佘三郎哄骗过去,恐怕还真成了一门好亲事。 ...... 春兰匆匆穿过回廊。 前院宴席上,觥筹交错,卫氏正厚着脸与几位贵妇人坐在一处。 她是今日新娘的亲姨母,也有两位夫人奉承着她。 两人一左一右,将卫氏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 “卫夫人今日这身绛紫云袄当真华贵,衬得气色极好。”李夫人抿嘴笑道,眼角堆起细纹。 周氏连忙接话,“可不是么!卫小姐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方才我瞧见都多看了两眼呢!也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卫氏心中得意,面上却叹道,“凝儿那孩子就是太腼腆,总想着在我身边多待两年,我也着急呢,不过喜事嘛,说不准哪一天就来了。” 正说着,春兰走了过来,她先是对着卫氏行了一礼,而后刻意提高了声音,“夫人不好了,表小姐方才在湖边不慎落水,幸得佘家三公子相救......” 春兰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她微微低头,声音却足够让周围几桌的夫人小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斗篷厚重,落水就散了,佘三公子为救人,与卫小姐有了些、些肌肤之亲...” “啪嗒”一声,卫氏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连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邻近几桌的宾客纷纷停下交谈,转头望来。 李夫人和周氏面面相觑,一个用帕子掩住嘴,一个瞪大了眼睛。 春兰低着头,“佘三公子将表小姐从水中抱起时,两人衣衫都......不太整齐,现下表小姐已被送回房更衣,小姐特意让奴婢来告知夫人。" 周围的贵妇们开始窃窃私语。 一位着杏色袄子的夫人用团扇半遮着脸,对身旁人道,“这卫家小姐平日看着端庄,怎么偏偏在今日落了水......" “可不是么,”另一人小声应和,“那佘三郎是什么人?出了名的纨绔,房里早有几个通房丫头了......”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卫氏耳中,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会是佘三郎!? 不应该是...... 不远处,佘夫人原本正与几位武将夫人谈笑,闻言脸色骤变。 她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大步走到春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瞪过去,“你这贱婢说什么!?” 春兰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回夫人,奴婢不敢妄言,当时湖边有不少下人亲眼所见,我家小姐也是担心表小姐名节受损,才命奴婢前来告知卫夫人。” 卫氏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惊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佘夫人息怒,这其中必有误会,我家凝儿一向知书达理,怎会......" “误会?”佘夫人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卫氏惨白的脸,“好端端的喜宴,你女儿不在你身边待着,跑去池边做什么?” 第140章 手段 卫氏语塞,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她总不能说,女儿是去攀附晋王的吧? 李夫人见状,连忙打圆场,“两位夫人莫急,许是卫小姐不慎、” “不慎什么?”佘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不慎落水?还是不慎与我儿有了肌肤之亲?” 她转向卫氏,眼中怒火更盛,“我告诉你,若有人想借此攀附我佘家,门都没有!” 席间的议论声更大了。 卫氏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针般刺在她身上,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赶来,在佘夫人耳边低语几句,“佘夫人,佘公子说要见您。” 佘夫人脸色更加难看,狠狠瞪了卫氏一眼,“好得很!” 她甩袖转身,“我倒要亲自去问问我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卫氏顾不得仪态,连忙跟上。 “这下有好戏看了,”一位夫人笑道,“佘家那混世魔王,竟在别人喜宴上做出这种事。” “我看未必是意外,”另一人意味深长地说,“那卫小姐今年都要十九了,婚事还没着落......” ...... 天色渐晚,喜宴渐渐散去。 卫玉凝跟在卫氏后面,裙摆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底下甚至挂上了冰碴,更显得狼狈不堪。 萧无衡知道了她今日的打算,哪会叫丫鬟给她寻一身新衣裳。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耳边还回荡着宴席上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窃窃私语。 “凝儿......”卫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吧。” 卫玉凝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留步!” 她回头,看见佘三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怒容的佘夫人。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佘夫人厉声喝道。 佘三郎不管母亲的阻拦,径直走到卫玉凝面前,“小爷说话算数,定会对你负责。” 卫玉凝低垂着眼睫,面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抹羞红,声音细若蚊吟,“今日多谢佘公子相救,玉凝......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佘三郎嗤笑一声,忽然倾身凑近,语气玩味,“那不如——以身相许?” 卫玉凝指尖狠狠掐进掌心,胸口翻涌着怒意,可面上却越发娇怯,甚至微微后退半步,像是被他孟浪的言语惊到,颤声道,“这、我身份低微,怎配得上佘公子......” 佘夫人见状,气得一把拽过儿子,“三郎!你胡闹什么!” 佘三郎浑不在意,“母亲,你瞧卫小姐多可怜啊,儿子想娶她进府。” 不远处,姜窈跟在沈氏身后,冷眼瞧着这一幕。 沈氏眉头微蹙,“这佘三郎,当真荒唐。” 婚姻大事,如此儿戏。 姜窈目光落在卫玉凝那张看似羞怯实则隐忍的脸上,轻声道,“卫表姐反应倒是快。” 沈氏叹了一口气,“以色侍人,怕是不能长久。” 第101章 这边卫玉凝也没想到佘三郎会直接说出这种话,她今日衣衫不整的被佘三郎救起,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别的路可走。 所以刚刚才借着感谢的借口,去寻了佘三郎。 同他说自己寄人篱下,今日今日落水实属意外,并非存心算计。 卫玉凝说话时眼睫轻颤,泪珠要落不落,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佘三郎本就中了药,瞧见她这样更是心痒难耐,直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既是来谢我的,岂能空着手来?” 他俯身在她耳边呵着热气,“小爷救了你,总该......收些谢礼才是。” “佘、佘公子......”卫玉凝强忍着厌恶,故作惊慌地推开了他,“这是晋王府、有、有人......” 若想以后能在佘府后院立足,怎能这么轻易被他得到。 佘三郎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放了卫玉凝走。 这边佘夫人听了佘三郎的话,气得脸色铁青,“你疯了不成!这种下作手段你也信?” “母亲!”佘三郎甩开她的手,语气不耐,“卫小姐落水时,周围并无他人,若非我及时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今日此事众人皆知,她名声有损,我岂能坐视不理?” 佘夫人冷笑,“她名声有损?我看她是求之不得!” 卫玉凝故作惊慌地抬眸,眼尾微微发红,像是被逼急了,颤声道,“佘夫人怎能如此说,玉凝......只能以死明志了!” 这话一出,佘夫人反倒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卫氏已将女儿护在身后,哭道,“佘夫人,您高门贵胄,何必为难我们孤儿寡母!” 场面一时混乱,佘夫人哪能看不出这母女是个不安分的,连道了三声“好”,直接强拉着佘三郎离开。 两人的身影渐远,佘三郎似还在低声叫嚷着什么。 卫氏这才瞧见了不远处了沈氏跟姜窈两人,“妹妹怎在这?也不来同姐姐打声招呼?” 她女儿虽没有攀上晋王给沈氏添堵,但是佘家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卫氏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谁知沈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身旁的嬷嬷吩咐道,“去给二姑娘再拿个披风过来,夜里风凉。” 又转头低声对姜窈开口,“你先上车,别在这儿听这些腌臜话。” 姜窈乖觉地福了福身,“那,我先去马车上等您。” 她转身时瞥见卫玉凝死死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这话明摆着是不愿搭理卫氏。 卫氏见沈氏这般态度,声音提高了几分,“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今日之事又非玉凝所愿,难道我们母女就该任人欺辱不成?”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个妹妹给她女儿介绍的那几门亲事,个个都算不上高门。 还说什么都是正经人家。 “姐姐还是管好自家女儿要紧。”沈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卫玉凝,“往后可不能再这般,众目睽睽之下......” 今日之事,是彻底叫她看清了她这位好姐姐。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得卫氏踉跄后退。 第141章 侧室 卫氏嘴唇颤抖着,突然瞥见周围丫鬟婆子们探究的目光,顿时恼羞成怒,“好啊!如今你是姜夫人了,就看不起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 “今日过后,我只当没你这个姐姐。”沈氏冷笑一声。 “你!”卫氏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却被卫玉凝一把拉住。 “母亲......”卫玉凝红着眼眶摇头,声音哽咽,“别说了,都是玉凝的错......”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突然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沈氏脚边,“姨母要怪就怪我,千万别迁怒母亲!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引得路过的下人们纷纷侧目。 沈氏今日也累了一天,不愿与两人多说,抬脚就要绕开。 卫氏突然尖声叫道,“你今日若敢走,明日我就让全京城都知道,姜家是如何苛待我们母女的!” 沈氏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月光下,她的面容冷得像尊玉雕,“你尽管去说。” 她一字一顿道,“正好让大家都评评理,是谁家的女儿在自个表妹的喜宴上,往别家男人怀里扑。” “沈兰心!”卫氏终于绷不住了,直呼沈氏闺名,“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沈氏冷冷打断,“有些事,说破了对你没好处。” 姜窈这边先行上了马车,刚坐定,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还未反应过来,车帘便被人一把掀开,露出了谢余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谢大人?”姜窈一愣,“怎么了?” 谢余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月光在他眉骨处投下一片阴影。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姜窈话音未落,谢余年已经单手撑着车辕跃了上来。 他在姜窈对面坐下,狭小的车厢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姜窈注意到,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意。 宾客走的比主家早,谢余年这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她。 姜窈将手中的暖炉递过去,“什么事这么着急?” 谢余年并未接暖炉,只是忽然倾身向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轻轻晃动的睫毛,“你怎知薛灵芩要替公主和亲?” 他自认并未在姜窈面前明确提过这件事。 她敏锐的,似乎有些不正常。 姜窈指尖一颤,暖炉差点脱手。 她强自镇定地抬眸,轻抿唇角,“你上次同蒋表哥说,年底要有北境使团抵京,我猜到的。” 夜风卷着车帘微微晃动,月光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一半暗,一半明。 “是吗?”谢余年垂眸,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心中的怀疑太多。 姜窈自小养在深闺之中,为何会对朝堂之事如此敏锐。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四目对视,谢余年率先败下阵来,“你先说。” “我从前做过几个梦......梦里的几件事,后来都一一应验了。”姜窈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不过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梦了。” 谢余年眉头微蹙,指节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 “你不信?”姜窈将脸埋进狐裘柔软的毛领中,声音闷闷的。 也是,谢余年怎会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谢余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我信。”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夜风忽然转急,将云层撕开一道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原本泾渭分明的光影界限渐渐模糊,最终融为一体。 姜窈怔怔望着谢余年,恍惚间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他说什么? 他信? 外面又传来动静,接着是元正的声音,“公子,姜夫人要过来了。” 谢余年利落地翻身下车,却在转身前突然俯身,在她耳边留下一句, “阿窈,这些事,不要同别人讲。” 马蹄声渐远,姜窈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怎么解释。 特别是剧情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她就算说出来也并不一定准确,可能还会干扰谢云年自己的判断。 她帮不了他。 ...... 姜窈是在两日后才知道这事的结果的。 春兰一路小跑进内室,脸颊因兴奋而泛红,“小姐,打听到了!佘府最终还是定下了与卫小姐的亲事!” “慢点跑,”夏蝉正在屋里,瞧见她这样给她递了一杯茶,“这些小姐不都猜到了。” 春兰接过水喝了一口,喘了两口气,继续道,“听说佘夫人闹了好几场不愿意,但无奈佘尚书发了话,才勉强同意的。” 佘尚书的夫人已经离世,如今她们的佘夫人是佘尚书的儿媳,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也就她这个公公能压她一头。 姜窈正在翻看着箱子里的话本子,闻言手指一顿,“佘尚书同意的?” 春兰凑近几分,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是呀,不过表小姐最后也只能做个侧室!佘夫人放话说,这等不知检点的女子,休想当佘家正头娘子!” 姜窈抱出来一摞话本子放到旁边,“卫姨母那边呢?” “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了!”春兰绘声绘色地描述,“醒来后闹着要见我们夫人,不过这次说什么,我们夫人也不见了。” “只派了嬷嬷出来应付她,说婚事已定,下个月就过门,让她们母女好生准备着。” 姜窈轻轻“嗯”了一声。 出了这种事,沈氏也不是个拎不清的。 她们想要毁的是姜盈的亲事,不将她们二人赶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春兰见小姐反应平淡,有些不解,“小姐不高兴吗?表小姐想勾引大姑爷,现在自食恶果,只能给那个浪荡子做小。” 第102章 “高兴啊,”姜窈站起身,“今日天气不错,把这些话本子放到院子里晒晒吧。” 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古籍,但好歹也解了她的闷。 夏蝉在院子里支了一张桌子,主仆三人将话本子摊开放了上去。 “听说那余三公子房里已有三个通房?外头还养了个花魁。” 第142章 信 姜窈竖了三根手指,又加了一根,“凝表姐一进门就要面对四个‘姐妹’,可比姜府热闹了。” 春兰忍不住也笑起来,“奴婢还听说,佘老夫人当年待佘夫人很是严厉,佘夫人每日要站规矩三个时辰......” 佘夫人到时候只怕会变本加厉。 几人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 门房捧着一封信进来,“二小姐,谢公子派人送了信来。” 姜窈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今早上朝,摄政王欲与佘尚书搭话,佘未予理会。婚事已定,卫氏女为侧室。” 姜窈将信纸贴近唇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她还以为佘尚书对摄政王忠心至此,连自个儿孙子的婚事都能舍弃,现在看来。 不过如此。 姜窈刚折好信笺,玉珠就匆匆进了院子,“小姐,老夫人......” 姜窈指尖微微一顿,抬眼问道,“卫姨母去打扰祖母了?” 玉珠点头,额上还带着小跑过来的细汗,“卫夫人昨日就来了,只是被二奶奶拦下来了,今早二奶奶刚走,过了晌午卫夫人就又来了。” 姜窈轻哼一声,她姑母在姜府住了半个月,今早刚启程回去。 卫氏想必是打听到这件事,才敢去祖母面前哭闹。 “我去瞧瞧。”姜窈起身往外走去。 “老夫人不会心软,叫老爷去替表小姐说项吧?”春兰低声道。 姜明籍与佘尚书同为尚书,在朝中也能说上几句话。 姜窈低着头整理衣襟,闻言道,“祖母最是明事理,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刚进静雅堂,远远就能听见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姜窈进了屋,取下斗篷,指尖在领口的狐毛上拍了拍,带起几缕寒气。 春兰连忙上前接过,转身将斗篷挂在旁边的紫檀木熏笼上。 “小姐,手炉。”捧着鎏金手炉过来,却被姜窈摆摆手挡了回去。 静雅堂内檀香缭绕,姜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脸上略带不耐。 卫氏跪坐在下首的蒲团上,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见姜窈进来,她立刻投来怨毒的一瞥。 “孙女给祖母请安。”姜窈像是没看到卫氏,规规矩矩的朝祖母行礼。 姜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窈儿来了,坐吧。” 姜窈刚在绣墩上落座,卫氏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老夫人,您可要为凝儿做主啊!好好一个姑娘家,被人这样糟践名声......” “卫姨母,”姜窈不紧不慢地打断,“表姐落水被救是事实,何来糟践一说?若是佘三郎见死不救,那才是真真毁了表姐。” 跟性命比,名节又算什么? 卫氏被她噎得脸色发青,转向姜老夫人,“老夫人您看,这丫头牙尖嘴利,凝儿的事分明是她从中......” “行了!”姜老夫人手中佛珠放到了桌案上,卫氏立刻噤若寒蝉。 姜老夫人现在是她们母女唯一的指望了。 姜老夫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姜窈身上,“窈儿,春兰那丫头,是你派去前院传话的?” 堂内骤然安静,连卫姨母的抽泣声都停了。 她迎着祖母的视线,不躲不闪,“是,孙女担心表姐名节受损,特意让春兰去告知卫姨母,也好早做打算。” “好一个早做打算!”卫氏声音尖利,“你分明是故意的!若不是你、你、” “卫姨母慎言,”姜窈也提高了声调,“表姐当日想干什么,不必我多说。” 卫姨母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替。 姜窈示意夏蝉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卫姨母,我备了份薄礼,贺表姐大喜。” 她抬眼看向卫氏,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事已至此,与其纠缠是谁的过错,不如想想如何让表姐在佘家站稳脚跟,毕竟......佘三郎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卫氏胸口剧烈起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扑到姜老夫人脚边,“老夫人,这段时日凝儿时常来伺候您,您忍心看她给人做小吗?那佘三郎房里......” “住口!”姜老夫人一声厉喝,冷冷地瞧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席上待着,跑去湖边做什么?” 卫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伏地痛哭。 姜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回去好好准备凝儿的嫁妆,侧室也不能失了体面。” 姜窈低头抿茶,掩去嘴角一丝笑意。 祖母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卫氏那点心思? 她不是不想叫卫玉凝嫁过去,而是不满意只是个妾室。 毕竟如今佘家势大,与其纠缠不清,不如顺势而为。 卫氏被姜老夫人赶了出去。 姜窈乖巧上前,替姜老夫人捏着后颈,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祖母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你也有错。”姜老夫人的声音传来。 姜窈手上动作不停,“孙女知错,不该让春兰去前院传话。” “错,”姜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错在不该亲自下场!平白惹一身骚。” 姜窈猛地抬头,对上祖母的目光。 “卫氏母女是什么身份?”姜老夫人继续道,“也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姜窈心头一跳。 祖母不会觉得,佘三郎是她一手安排的吧? 这可真是一口黑锅。 想了想,姜窈垂下眼帘,并没有否认,“是孙女思虑不周,她想毁了阿姐的大事,孙女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 姜窈小心抬眸,看了祖母一眼。 却发现祖母的眼神有些莫名。 “祖母,怎么了?”姜窈下意识抬手。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倒是与谢家小子关系好。”姜老夫人突然道。 嗯? 姜窈没听没明白。 怎么又突然扯上了谢余年? 姜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谢家小子送来的,你自己看吧。” 她将信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143章 回门 姜窈接过信笺,展开一看,确实是谢余年的笔迹。 “姜老夫人明鉴: 湖畔之事皆由余年一手安排,与姜二小姐无涉。佘三郎素来放浪,见卫小姐落水必会相救。此事全系余年筹谋,万望勿怪二小姐。 谢余年敬上” 他竟将这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姜窈哑然。 谢余年是怕祖母会怪罪她。 “他护着你,你也护着他,”姜老夫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倒是有趣。” 姜窈慌忙将信折好,“祖母......” “怎么?”姜老夫人忽然伸手点了点她的耳垂,“我们窈丫头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祖母!”姜窈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行了,”姜老夫人摆摆手,“这事到此为止,佘家要闹随他们闹去,我们姜家不掺和。” 姜窈回了自己院子。 房门刚合上,整个人就扑进了柔软的锦被里。 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怎么也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小姐?”春兰捧着铜盆进来,见状吓了一跳,“您可是身子不适?” 姜窈连忙从床上坐起,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只是眼角眉梢还残留着几分笑意,“没、没事。” 等洗漱完春兰退下,姜窈重新躺回了床上,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枕上。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纱帐洒落在床前。 姜窈又摸出了那封写给姜老夫人的信笺,就着月光又读了一遍。 明明一句情话也没有,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陈述句,却烫得她心尖发颤。 谢余年竟会特意给祖母写信,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明明......明明是她先起的头。 她猜到卫玉凝的计划,就难免有将计就计的意思。 姜窈忽然想起那日谢余年对她说的话,“我只能比恶鬼更恶,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锦被在床榻上滚了一圈。 这人平日里看着清冷自持,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 这么龙傲天啊? 笑着笑着,她又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冷。 第103章 刚过立冬,铅灰色的云层便沉沉地压在了皇城上方。 姜窈站在姜府大门前的石阶上,裹着一件狐毛滚边的绛紫色斗篷,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 这雪连着下了两日,她只能不停地跺着脚,想叫自己身上能暖和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斗篷上就落了一层薄雪。 “小姐,大小姐的车驾到街口了!”春兰小跑着来报,脸蛋冻得通红。 姜窈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要往下跑,被身后的姜明籍一把拉住,“你仔细脚下!这雪地滑得很。” 正说着,晋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前。 朱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轻响。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姜盈探出半张脸来,唇边噙着掩不住的笑意,“老远就看见窈儿不安分了。” “阿姐!”姜窈乖乖叫了一声。 姜盈被丫鬟搀着下车,她身上裹着一件银狐毛滚边的杏色斗篷,衬得肌肤如新雪般莹润。 姜窈上下打量着姜盈。 从前在闺中时,姜盈虽也美,却总带着几分清冷,像一枝含苞的兰花。 而此刻站在雪中的阿姐,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唇色比往日更鲜润,眸中似含着三月春水,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成熟。 “傻站着做什么?”姜盈伸手捏了捏妹妹冻得通红的脸颊,“这么大雪也出来等,冻坏了可怎么好?” 说着,她转头面向姜明籍与沈氏,福身行礼,“父亲,母亲。” 沈氏三步并作两步下阶,未语先红了眼眶。 她拉着姜盈的手仔细端详,瞧她的面容也能猜出她在晋王府过的不错,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原本沈氏还怕晋王殿下会因卫氏女行径而迁怒于姜盈,如今眉间总算是舒展了。 “好、好......”沈氏喉头滚动几下,只挤出这两个字,手指在女儿斗篷上的雪粒子拂了又拂。 姜明籍负手站在廊下,目光在长女身上逡巡,“晋王府的厨子可还合口味?瞧着气色不错。” “殿下待我很好,”姜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殿下今早去城外施粥了,他说一会就过来。” “殿下长殿下短。”姜窈一笑,“看来我这姐夫倒会疼人。” 姜盈捏了捏姜窈的手,“就你会说话。” “外头冷,快进去吧。”姜窈挽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午膳前,萧无衡才赶了过来。 姜窈正在屋里同姜盈聊天,忽听外面的动静。 “晋王殿下到——” 沈氏忙起身整理衣襟,姜明籍已大步迎了出去。 姜盈坐在原处没动,姜窈就在她旁边陪着。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萧无衡的声音自院中传来,带着几分喘息,“是小婿来迟了。” “殿下快请进。”沈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大雪天的......” “无论如何今日都该早些来的,”萧无衡解下大氅递给侍从,大步朝里面走,“盈儿呢?在屋里吗?” 他走到姐姐身边,极自然地坐到她旁边,“等急了没?” 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 姜盈摇摇头,耳垂却悄悄红了,“你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衣裳都湿了,怎么也不回去换个衣裳?” “那不是着急过来。” “咳咳。”姜明籍轻咳两声,招呼着众人入席。 “你手怎么这么凉?”姜盈轻扯萧无衡的袖子。 萧无衡坐下后先喝了口热茶,“雪下的太大了,半个时辰都要铲一次雪。” 他叹了一口气,“灾民太多,侍卫们忙不过来。” 桌上顿时一静。 姜明籍眉头不自觉皱起,“城外情况如何?” 他担任户部尚书,这几日的情形他也知道个大概。 姜窈给萧无衡盛了碗鹿筋羹推过去,“先喝一些暖暖身子。” 萧无衡接过羹汤,“东郊最严重,压塌了二十七间民宅。今早又发现两具......” 第144章 赈灾 他说着,余光瞥见姜盈发白的脸色,又改口道,“幸好国子监的学生们自发来帮忙,疏通了主要街道。” 姜明籍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若有所思道,“我听闻京中不少富商捐了钱?” “那些富户实在可恶!”萧无衡说到气愤处,放下了筷子,“明明仓廪充实,却只肯捐些陈年霉米!” 他又想起什么,冷哼一声,“今早我去永昌米行,查抄出三千石新米,那掌柜竟还说什么‘霉米也是米,饿不死人就行’。” “永昌米行去年纳的商税,不足太仓岁纳的三分之一,” 姜明籍想起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他斟字酌句,“殿下今日查抄永昌米行,怕是要惹了人不快。” “不过是仗着王家,”萧无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也想看看,明日早朝会有多少‘清流’跳出来为奸商喊冤。” 窗外风雪呼啸,衬得膳厅内愈发寂静。 姜窈注意到父亲神色微妙地变了变。 身在户部,国库里的那点子儿姜明籍怕是再清楚不过。 可底下官员却也一个个说没钱。 这是想逼着朝廷自掏腰包去赈灾。 也难怪皇帝会将赈灾一事交由萧无衡。 他平日虽懒散了些,但却不会对赈灾银动心思。 “我记得,去岁江南水患,岳父曾上折请求彻查漕粮亏空?”萧无衡突然想起什么。 “那到折子被内阁压了三个月,”姜明籍轻叹一声“最后批下来的赈灾银,还不够买半船新米。” “所以,”萧无衡冷哼一声,“他们这是想将国库的银子塞进自己口袋。” 先掏空国库,再逼皇室自割血肉。 可那些穷苦百姓等不了。 “先吃饭,”沈氏手中的象牙筷轻轻在青瓷碟边点了点,“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 她舀了一勺蟹粉豆腐放到姜明籍碗里,“这雪也不知道还要下几日。” 沈氏突然想到什么,又道,“我们庄子上还有一些陈米,到时候送到粥棚那吧。” 姜窈正咬着筷子尖,闻言眼睛突然一亮,“父亲,女儿倒有个主意,能让那些大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膳桌上几双筷子同时停住。 “胡闹,”姜明籍皱眉,他怕姜窈说出什么话惹恼晋王,“朝堂大事......” “父亲,”姜盈突然开口,“先听窈儿出的什么主意吧。” 她悄悄在桌下扯了扯萧无衡的衣袖,萧无衡连忙道,“是啊,先听听看,我们只是家宴,无碍的。” “请殿下明日早朝时,当众宣布要建‘功德碑’,”姜窈声音清亮,眼睛亮亮的,“将捐款百两以上者的姓名刻于碑上,立于各城门处。” 萧无衡眸光一闪。 好一招阳谋。 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员,最怕落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用完了膳,姜盈又陪着沈氏跟姜窈聊了会天。 等到亥时,窗外雪势渐猛。 “母亲,时辰不早了,”姜盈轻轻按住沈氏又要续茶的手,“殿下明日还要去城外......” 沈氏指尖微顿,茶壶嘴悬在半空,一缕白雾袅袅上升,“好、好,那你们路上慢些。” “我去送阿姐。”姜窈起身,跟了出来。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从回廊的栏杆间隙钻进来,姜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一踏出回廊,积雪立刻没过了绣鞋的鞋面。 每走一步都带起细碎的雪沫,在身后留下一串很快就被新雪掩埋的脚印。 “阿姐?”姜窈拉住了姜盈的袖子。 “怎么了?”姜盈应道,手指不自觉地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角眉梢间还带着新婚妇人特有的娇羞。 姜窈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什么人,这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那本书,阿姐看了吗?” 姜盈闻言,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她垂下眼帘,支支吾吾道,“看、看了。” 那何止只是看了。 既是窈儿送她的新婚贺礼,她自然是一直都没打开。 光看那个名字,只以为是写房中情事的。 于是洞房当日就叫冬灵将那本书压了箱底。 等到喜娘和丫鬟们都退出去,才红着脸让冬灵将那本书取出来放在枕边。 她还记得自己心跳如鼓,手指颤抖地翻开第一页时的情景。 萧无衡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两个脑袋几乎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禁书”。 谁知...... 那真的只是一本话本子! 连半点露骨的描写都没有! “噗——”萧无衡突然低笑出声,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耳尖,“夫人这是......特意准备的洞房读物?” 姜盈只觉得他低沉的嗓音像羽毛般扫过心尖,羞得连指尖都泛起粉色,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这是窈儿送的,我以为......” 第104章 话音未落,书脊突然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 萧无衡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圈在臂弯里,烛光在他眸中摇曳出不明意味的光晕,“无妨,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阿姐?阿姐!”姜窈的声音将姜盈从回忆中拉回,“你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发热了?” 姜盈慌忙摇头,“没、没有,那本话本子挺好看的。” 姜窈也不知她从中悟出了些什么,有些莫名的摸了摸鼻尖。 眼见快到府门口了,姜窈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阿姐......” 姜盈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你怎么一脸有心事的样子,舍不得我走?” 她比姜窈高一些,此刻微微低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我有话想对阿姐说。”姜窈鼓起勇气抬头,对上姜盈的目光。 “说吧。”姜盈的声音很温柔,却让姜窈鼻头一酸。 “你大婚那日......”姜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 她觉着那一天应该是完美的,但是却出现了瑕疵。 姜盈的眸子在月光下微微一闪,却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第145章 工部 成婚第二日,她就听冬灵说了此事。 姜盈突然伸手,捏住了姜窈的脸蛋,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姜窈停了嘴。 “嗯......?” “傻丫头,”姜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我不怪你,你向着我才会这样做。” 而且若不是姜窈早有准备,那卫氏女说不定就得逞了。 “呜阿姐!”姜窈猛地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映着月光像两汪碎银。 她手指紧紧攥住姜盈的衣袖,“你怎么这么好!” 姜盈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妹妹颤抖的肩头。 “我不好,”她叹息般低语,忽然将姜窈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妹妹的发顶,“我知此事以后也恨过她,恨过姨母,如果是我,说不定会做得更狠。” 她甚至想过,若是那卫氏女仍纠缠着谢公子不放,扰了窈儿的亲事,她就叫那母女俩从此出不了姜府。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很多,她也并不是心软的人。 姜窈在姐姐怀中点头,嗅到姜盈身上淡淡的茉莉香,那是从小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萧无衡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姐妹情深的模样,悄悄叹了口气。 雪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 显得孤零零的。 ...... 接连几日的大雪将皇宫里朱墙金瓦的宫殿裹成一片素白,却无人去欣赏。 御书房中,龙涎香在炉中静静燃烧,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你父亲传信回来,”皇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不经意扫过谢余年的脸,“说已经启程回京,路上正巧遇着北狄使团,索性一路护送他们进京。” 谢余年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玄色官袍下的肩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看来谢余年还不知此事。 窗外忽有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皇帝踱到窗前,望着被雪覆盖的御花园,“王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谢余年上前一步,“回陛下,傅千户已经查实,王家这三年通过漕运私盐获利不下百万两。” 他将手中的册子递上去,“这是从扬州盐运使府上抄来的密账,上面清楚记着每笔分成。” 皇帝接过册子,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母后该多伤心啊。” “太后深居慈宁宫,或许......”谢余年顿了顿,“不过账上显示,每月初五都有一笔私银送入慈宁宫。” 皇帝转身,抬手抚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皇叔那边呢?” “摄政王府只拿了小头,约莫三成。”谢余年声音平静,“但去岁王爷修建别院时,王家暗中送去了三十万两。” 皇帝突然低笑出声,“朕国库里拢共就那些银子,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拿得多。” 谢余年垂眸不语。 皇帝抬眸,望向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谢卿,你说母后会选哪边?” 谢余年看着皇帝映在窗上年轻的身影,平静道,“太后娘娘当以大局为重。” 暖阁外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盛忠在门外禀报,“陛下,几位大人都到了。” 皇帝抬眸,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叩,“宣。” 谢余年退至了一边。 厚重的锦帘掀起,几人前后走了进来,为首的三人分别是工部尚书周勉、刑部侍郎李文焕、锦衣卫指挥使陆铮。 三人面色凝重,衣袍上还带着未化的雪粒。 “陛下,”周勉率先跪拜,“微臣有罪!” 李文焕轻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折递了上去,“启禀陛下,连日大雪,微臣统计,京中民宅坍塌百余间,官廨倒塌四十余处。” “微臣领人去查了,这些官廨,木料以次充好,灰浆偷工减料,如今大雪压塌官廨,百姓流离失所......” 他故意顿了顿,“若不严查,恐伤国本。” “啪!”皇帝将将奏折重重摔在地上,惊得众人齐齐跪下。 “工部修建的官廨比民宅还不如,一场雪就塌了四成!”他指着周勉的鼻子骂道,“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陆铮适时抬眸,道,“臣以为,此事需彻查工部贪墨情事,不如由臣......” “摄政王到——”盛忠的声音突然响起。 厚重的锦帘再次掀起,摄政王萧旌负手而入,他身着金线绣制的玄色蟒袍,面色阴沉。 身上还带着不少雪,显然是匆匆赶到。 他环视殿内跪倒的众臣,最后将目光落在皇帝气得发白的脸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让陛下如此动怒?”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指着地上摊开的奏折道,“皇叔来得正好,此次大雪,工部这两年修缮的官廨倒了四十余处,朕正要彻查此事。” “哦?”萧旌弯腰拾起奏折,慢条斯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 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工部尚书周勉,“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勉额头抵地,声音发颤,“下官、下官失职......” “失职?”皇帝冷笑一声,从御案后踱步而出,“朕看是渎职!这些官廨的建造者都是死人不成?” 萧旌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眼中寒光乍现,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周勉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陛、陛下.......” 他浑身颤抖如筛糠,“臣、臣罪该万死.........” “万死?”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刑部侍郎李文焕站起身,拱手道,“陛下息怒。微臣以为,此次官廨坍塌事件,暴露出工部积弊已久,应当彻查整个工部!”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谢余年注意到跪在周勉身后不远处的一人身上。 此人面色惨白,正偷偷用袖口擦拭额头的冷汗。 许怀民。 他是王家从前的门客,靠着王家的关系在工部谋了个员外郎的差事。 修建这些官廨时,他明里暗里不知替王家捞了多少油水。 第146章 协助 “李爱卿此言有理。”皇帝冷冷扫过跪了满地的工部官员。 “自即日起,凡事涉事官员,皆应去其府邸,查抄往来账册,如有不对便交由刑部、都察院、锦衣卫三司会审,朕要把工部这些蛀虫一个个揪出来!” 萧旌突然开口,“陛下,工部掌管天下工程,若大动干戈......” “皇叔担心不无道理,”皇帝直接打断,“不如此事交由皇叔主理?” 萧旌一顿。 这看似放权的旨意,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查得轻了,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查得重了,势必牵连王家在朝中多年培植的党羽。 “臣.......”他喉结滚动,声音略显干涩,“恐怕难当此重任。” 皇帝唇角微扬,“皇叔过谦了,您执掌朝政多年,最是熟悉工部事务。” 萧旌思忖片刻,“臣领旨,不过......”他抬眸,眼中精光一闪,“不妨由谢大人从旁协助,也好助臣一臂之力。” 窗外雪花撞得雕花窗棂簌簌作响。 “可惜,”皇帝轻叹一声,“谢将军即将班师回朝,朕已给谢卿交代了别的任务。”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锦衣卫指挥使陆铮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皇叔既然要人协助......” 他顿了顿,“不如由王名扬协助皇叔?朕这个表弟如今是锦衣卫知事,也该历练历练了。” 摄政王面色一僵,王名扬借着太后的关系在锦衣卫里挂了个闲职以后,整日里不是斗鸡走马就是流连青楼。 让他协助查案? 第105章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如何不明白皇帝的用意——这分明是要塞个草包来搅局。 可偏偏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王名扬再不济,也是太后的亲侄子,皇亲国戚。 “那就这么定了,”皇帝转身走向龙椅,“王名扬即刻调任查案副使,协助摄政王彻查工部一案。” 萧旌咬牙接旨,“臣领旨。” 皇帝见他接旨,想了想,又似是带着歉意地补充道,“对了,朕这个表弟性子急,皇叔多担待。” 说完以后,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十分苍白。 他朝众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人应声,皇帝却没有立即去休息。 他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轻叹一声,“盛忠。” “老奴在。”盛忠连忙上前。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母后最近头风又犯了,朕得去慈宁宫看看。” 走出殿门时,风雪正急。 盛忠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披上狐裘,“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太后娘娘那,老奴已经让太医候着了。” 皇帝摆摆手,“朕无碍,许是这几日没睡好。” 皇帝裹紧狐裘,望着漫天飞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走吧,摆驾慈宁宫。” 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 ......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香炉里一直燃着的都是安神的沉水香,袅袅青烟在殿内盘旋。 皇帝踏入内殿时,柔嫔正在为太后按揉着太阳穴。 瞧见皇帝,她指尖一顿,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后按住了手腕,“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下雨了,皇帝怎么来了?”太后半倚在缠枝牡丹的软枕上,凤眸微挑。 皇帝肩头还带着雪花,玄色龙袍的下摆已被浸成深色。 他接过盛忠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听闻母后头风发作,儿臣特来看看。” 柔嫔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太后忽然转向柔嫔,语气慈爱,“你在哀家这待得也够久了,快回去吧,一会雨下大了就不好了。” 柔嫔身子微微一颤,像受惊的雀儿。 她匆匆行礼退下,绣鞋却不小心绊到了地毯上的金线流苏,险些跌倒。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却被太后突然的咳嗽声打断。 回过神时,柔嫔已经退了下去。 盛忠站在皇帝身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陛下刚来,太后却急着支走柔嫔,就像......刻意不让他们多待似的。 可皇帝似乎浑然未觉,已经转身去查看太后案头的药方,“母后近日用的安神汤,好像换了方子?” 太后的护甲轻轻敲击着青玉药碗,“旧方子吃了不管用,这是陈院判新拟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皇帝近日劳心国事,哀家这点小病,实在不必挂心。” “听说皇叔前几日来给母后请安了?” 一旁的盛忠看见太后的手指猛地攥紧,又很快松开。 “难为他惦记哀家,”太后笑了笑,“倒是你,近来少见你往后宫走动。” 皇帝端起茶盏,任凭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朝务繁忙。” 他抿了口茶,忽然皱眉,“这茶......” “新贡的云雾,味道如何?” 皇帝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云雾难得,皇叔许是都寻来给母后了。” 殿内霎时一静。 “皇帝也喜欢?”太后转头对身旁的嬷嬷道:“去将云雾分一些出来,送去御书房。” “那儿臣就谢过母后了。”皇帝轻笑。 太后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哀家听闻礼部似要重提选秀之事。” 皇帝将茶盏放回案几,声音温和,“这连日的大雪,京中官廨民宅倒塌无数,儿臣实在无心关心这些。” 太后拨弄着腕间的佛珠,神色慵懒,“哀家明白。” 柔嫔怀孕以后,这些事她也懒得操心了。 毕竟柔嫔肚子里的,可是王家的血脉。 殿内沉香袅袅,两人隔着案几对坐,鎏金兽首香炉中腾起的青烟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太后忽然叹了口气,“听说皇帝今日下旨,叫摄政王彻查工部?” “母后消息灵通,”皇帝轻咳两声,“工部这些年贪墨成风,如今一场大雪就现了原形,儿臣不得不管,又因着身子不大好,只好让皇叔劳累一些。” “可名扬那孩子,”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哪里懂得这些......” 第147章 字迹 “表弟年纪也不小了,该历练历练,”皇帝语气温和,“他毕竟是柔嫔的亲弟弟,儿臣也想他能立起来。” 太后闻言,眼中顿时浮现出欣慰之色,手中捻动的佛珠也停了下来,“皇帝有这份心,很好。” 她眼角微微舒展,露出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笑意,“等柔嫔肚子里的皇子诞生,名扬便是正经的国舅了,确实该立起来。” “儿臣也是如此想的,”皇帝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等柔嫔肚子里的皇嗣诞生,若是个皇子,儿臣便晋她至妃位。” “借皇帝吉言,柔嫔肚里的,定是个皇子,”太后摇头失笑,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罢了,你们男人的事,哀家就不多过问了,只是......” 太后忽然压低声音,“摄政王毕竟是你的皇叔,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皇帝要给他留些体面。" 只是那点真情,同王家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微不足道。 太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神色。 她突然想起了萧旌每次看向她时,眼中的赤城。 “儿臣明白,”皇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皇叔这些年为朝廷殚精竭虑,儿臣都记在心里。” 殿外风雪渐歇,一缕难得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慈宁宫檐下的冰凌上。 太后望着这景象,忽然感慨道,“这雪,也不知道何时能停。”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总会停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太后凝视着皇帝苍白的脸色,忽然开口,“雪下这么大,柔嫔那边自有哀家的人照顾,皇帝身子不好,也不必太过挂怀。” “儿臣明白,”皇帝勉强止住咳嗽,“母后好生休养,儿臣改日再来请安。” 走出慈宁宫,皇帝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散。 盛忠连忙撑起伞,却被皇帝挥手屏退。 他就这样站在风雪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 一阵寒风袭来,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 “陛下......”盛忠担忧地唤道。 皇帝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喃喃自语,“朕一点也不喜欢喝云雾。” 他的声音太轻,盛忠一时没听清楚,“陛下说什么?” 皇帝转身,眼中的情绪消失,“将云雾给衡弟送去吧,他爱喝这个。” ...... 寒风呼啸,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京城上空肆虐。 谢余年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从宫门处快步走出。 “公子,马牵来了。”元正撑着油纸伞迎上来,伞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谢余年接过缰绳,跨坐在马上。 雪越下越大,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偶有行人也是匆匆而过。 到了谢府,谢余年下了马,径直朝着主院去。 谢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青莲看见谢余年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行礼,“公子?” 这风雪天,公子怎么来了? “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嗯。”谢余年颔首。 “公子,夫人请您进去。”青莲出来的很快。 屋内暖意扑面而来,谢夫人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是一件缝了一半的靛蓝色锦袍。 “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见谢余年进来,谢夫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看了一眼谢余年身上的穿着,“刚从宫里回来?” 谢夫人示意丫鬟上热茶。 谢余年行礼后坐到母亲对面,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暖手。 他注意到母亲手中的锦袍,“母亲这春衣还没做好?” “......” 谢夫人讪讪一笑,“这不是在做了。” 去年夫君回来时,她答应夫君亲手为她做一件春衣,谁知等开春夫君走时也没做好。 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如今才到了收尾的步骤。 谢余年挑眉,“那母亲可要快一些。” “知道了,”谢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么急做什么,这冬天还没过去呢、嗯?” 她抬眸看向谢余年,“你父亲要回来了?” “约是腊月十八前后,要看路上天气,”谢余年点头,“不过这几日风雪大,恐怕行程会有耽搁。” 谢夫人猛地站起来,又立刻坐回去,“真的?你不是哄我开心的?” 第106章 “真的,是陛下亲口说的。”谢余年无奈道。 “这没良心的,”谢夫人忽然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提前给我写封信回来。” 谢余年正替父亲解释一句,却见母亲突然转向自己,眼中闪着促狭,“这一点,你父亲还不如你呢!” “什么?”谢余年手一抖,茶盏险些翻倒。 他给谁写信了? “慌什么?”谢夫人见状轻笑出声,拿手指点了点他,“你藏在书桌上的那信我可看了,那酸诗酸的我牙疼。” “......” 谢余年没应声。 莫名其妙应下了这“写酸诗”的罪名。 直到踏着月色回到自己院中,他才快步走向了书房。 元正提着灯笼跟在后头问道,“公子,要备热水吗?” “先不急,”谢余年推开书房门,径直走向书案,找出几封泛黄的信笺。 烛光下,那些缠绵悱恻的诗句确实是他的字迹。 至少乍看之下是。 “这谁写的?” 元正凑上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许是七尹写的?” 前两年谢余年在京郊大营做事时,嫌那些公文繁琐,干脆直接让七尹学了他的字代笔。 没想到现在还有意外之喜。 “怪不得。”谢余年低喃。 “怎么了公子?”元正突然又“啊”了一声,“所以夫人自那时起,就以为你爱慕姜二姑娘!?” 窗外的雪夹杂在风里吹进屋子,烛火剧烈摇晃起来。 笺上的字迹在明灭的光影中忽隐忽现,那些缠绵的诗句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谢余年转头问道,“七尹还没回来?” “估计公子吩咐下去的事还没办完,”元正缩了缩脖子,“公子,您脸色不太好......” “很好,”谢余年嘴角带笑,“等他回来,记得告诉他,这个月的月例没有了。” 第148章 笑话 连日的雪,将整个京城裹成一片素白,却无人驻足欣赏。 姜窈倚在窗边,窗外小厮正忙着清扫庭院积雪。 雪下的大,前脚刚扫完,后脚就又落下了浅浅一层。 “小姐,奴婢刚听前院小厮说,晋王妃一早就随晋王殿下去城外赈灾了,”春兰从外面进来,嘴里还哈着气,“说城南好些屋子被雪压塌,死了不少人呢。” 姜窈点点头,她记得原著里这段剧情。 这算是原男主的机遇,他会因为这次表现出来的仁善而广得民心。 “备马车。”姜窈想了想,突然道。 “这么大雪,”春兰瞪大眼睛,“小姐是要去哪?” “去瞧瞧阿姐。”姜窈已经起身往外走,“父亲要问起,就说我在家中待的无聊,去帮帮阿姐。” 春兰动作很快,半个时辰后,姜府的马车碾着官道上的积雪缓缓前行。 车帘缝隙间,姜窈看见沿途的榆树枝桠都被积雪压弯了腰,时不时有雪块坠落,在寂静的街道上砸出闷响。 “往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春兰搓着手呵气,又往暖盆里放了一块炭。 姜窈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随即停了下来。 姜窈掀开车帘的瞬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春兰下马车去前面看了看,“小姐,前面路被堵住了,得步行过去。” 姜窈点点头,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刚下马车,积雪就没过了她的鹿皮靴面,寒意缓缓从脚底窜上来。 转过一处断墙,姜窈突然停了脚步。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数十间低矮的茅屋被积雪压垮,七零八落地陷在雪地里。 衣衫褴褛的灾民蜷缩在用破布和茅草搭成的窝棚下。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坐在废墟上,赤脚冻得发紫,正用沙哑的嗓子哭喊着“娘亲”。 不远处,一位老妇人咳得蜷成一团,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姜窈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斗篷边缘。 短短的“天灾人祸”四个字,出现在眼前竟是这种情形。 “慢些,别挤,都有。”熟悉的嗓音让姜窈猛然抬头。 只见姜盈穿着一身素色棉衣,外罩厚实的斗篷,发髻简单挽起,正站在桌前施粥。 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一点都没有王妃架子。 “阿姐......”姜窈下意识唤道,声音被淹没在周遭的嘈杂中。 她扯下髻上金簪塞给春兰,“去当铺换成银钱,全部买成棉鞋。” 想了想,又褪下玉镯,“再加些治疗冻疮的药膏。” 春兰点点头,重新上了马车往城里去。 姜窈快步走过去,也顾不上别的,开始打下手。 “窈儿?”姜盈终于发现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阿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她伸手拿起了一柄木勺。 姜盈没再问,只是将木勺递过来时轻声说了句,“每碗七分满,后面还有许多人。” 姜窈明白,接过了木勺。 “你站这边。”姜盈挪开半步,给她腾出位置,“背对着风,能暖和些。” 姜窈学着姜盈的样子挽起袖口,“好。” 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手腕很快开始发酸了。 姜窈转头看向阿姐,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姜盈眼下浮着两片淡淡的乌青,这几日显然没有睡好。 算起来,阿姐大婚还不过半月。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谁能想到,紧接着就是这连日的雪,萧无衡又被陛下指派了这赈灾的苦差。 两人连蜜里调油的时间都没有,就双双扎进了这冰天雪地。 “小心烫。”姜窈将粥碗递给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时,对方突然跪地磕头,吓得她差点打翻粥锅。 “使不得!”她慌忙去扶,却被姜盈拦住。 “让他们磕吧,”姜盈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对他们来说,这是唯一能表达感谢的方式了。” 姜窈怔住,慢慢收回了手。 一个时辰过去,来排队的人才少了些。 姜盈见姜窈手都冻红了,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帐篷,递了一碗热茶过来,“歇歇吧。” “谢谢阿姐,”姜窈接过热茶,她视线落到外面,眉头微蹙,“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百姓?” “听说北边三个州都遭了雪灾,”姜盈拢了拢狐裘,“这些百姓无处可去,只能往京城来。” “既已到了城下,为何不让他们进城?”姜窈望着城门口持刀的官兵,声音里带着不解,“隆冬时节,总该有个避寒的地方。” 姜盈轻叹一声,“如今过了腊月,临近过年,京府尹怕是不敢叫这些百姓入京。” 姜窈垂眸,她们心里清楚,这些人若是没地方安置,压根熬不到年关。 真是应了那句话,路有冻死骨,路有冻死骨。 姜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前几日不是听说摄政王奉旨彻查工部贪污一事,现在如何了?” 姜窈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说起来这事还闹出了不少笑话,窈儿许是在府中,不曾听说。” “什么事?”姜窈一脸好奇。 恰好萧无衡这时忙完进了棚子,姜盈索性示意他同姜窈讲。 萧无衡抖落大氅上的雪粒,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两日前,皇叔在会仙楼宴请刑部的几位官员,谁知王名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直接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四下无人,他直接起身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那王名扬拍着桌子喊‘工部谁都可以入大狱,但许怀民不能!’” 姜盈接过话茬,“听说当时摄政王面上还强撑着笑意,说什么'这结果还没出来,王知事莫要心急'。” 她冷笑一声,"他知道许怀民是王家的人,有意包庇,但王名扬这么一闹......" “他就是想包庇,也难了,”萧无衡摇头道,“那王名扬是个拎不清的,也不顾场合,指着皇叔的鼻子就骂。” 姜窈一怔,“他骂摄政王?” 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第149章 圣旨 “对,”萧无衡颔首,“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句被在场众人皆听了去。” “什么话?”姜窈好奇王名扬还能捅出什么篓子。 萧无衡压低声音,“他梗着脖子对皇叔说,‘若没我姑母,你能有今日吗!’” 姜窈听得目瞪口呆。 “砰!”萧无衡突然拍案,把姜窈吓了一跳,“皇叔当场就拍了桌子,”他压低声音,“据说皇叔当时眼神可怕得很,直接叫侍卫把王名扬押了出去。” “后来这事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姜盈嗤笑一声,“太后震怒,第二日就把王名扬召去训斥了半个时辰。” 萧无衡意味深长地补充,“这事在满朝文武都知道,王名扬为了包庇王家门客,当众叱骂摄政王。” 第107章 姜窈看了两人各一眼,突然道,“你们往后若是没银子了,可以上街头表演相声。” 这一唱一和的,可真默契。 “相声?”姜盈和萧无衡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姜窈解释道,“就像茶楼里面说书的,只不过是两人相互配合。” 萧无衡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二妹妹是说我与阿盈配合默契?” 姜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事也不是谁都能听的。” “我那傻表弟这下可算是立了大功,”萧无衡讥笑道,“不仅把自家门客推进了大牢,连带着还惹恼了皇叔。” 姜窈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总感觉,这其中...... 有谢余年的手笔。 想着,棚外突然响起声音,是春兰回来了,“小姐,东西买来了!” 她怀里抱着十几双粗布棉鞋,腰间布袋鼓鼓囊囊装着药膏。 “分下去吧,先给上了年纪的和小孩。” 姜窈拿了一瓶药,弯下腰给最近的那个赤脚孩子抹上。 那孩子脚上的冻疮已经溃烂,上药时疼得直抽气,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反倒冲她挤出一个笑脸。 “疼就哭出来。”姜窈轻声道,手上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孩子摇摇头,脏兮兮的小手冻的红肿,“娘说......不能哭,哭了会被官差赶走......” 姜窈心头一酸,正要说话,忽听到萧无衡的声音,“功德碑一事,皇兄已经准了。” 她眼前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多亏了二妹妹的建议。”萧无衡眼中带笑。 姜窈连忙摆摆手,“我只是提个想法,殿下才是功不可没。” 毕竟是原男主。 “别说了,”萧无衡长叹一口气,“等这事过了,我就同皇兄告上几个月的假,带着阿盈出去玩一阵子。” 说起这些事,他眼中才算有了几分光彩,“说起来,我前阵子得了一本《山河志》,记载各地风物,十分有趣味。” 姜窈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萧无衡是原男主不错,可她根本没看到原书的结局。 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他最终会登上帝位,但好像...... 萧无衡竟是真的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 姜窈忍不住试探道,“殿下当真只想着游山玩水?朝中事务那么多,殿下割舍的下?” 萧无衡瞥了她一眼,“你跟谢余年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想问我对那个位置的看法?” 他摇摇头,眼中满是疲惫,“皇兄身子不好,所有人都觉得我该争一争那个位置,但做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起码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姜窈迟疑道,“若将来......” “你当我皇兄是好对付的?”萧无衡轻笑一声,“别的不说,光拿谢余年来说,他会为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做事吗?” 姜窈心头一跳,又觉着,确实如此。 萧无衡敲击着桌面,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最近京中流言四起,说这场百年难遇的严寒,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还说是皇家惹恼了上天,有人便将皇叔上次祭祖狩猎的事翻了出来。” “殿下的意思是指,”姜盈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轻声道,“这流言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棚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三人顿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帘帐一掀,挟着风雪进来一道修长身影。 谢余年披着墨色大氅,径直走了进来。 他生得极好,眉如墨画,只是那双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却在看到姜窈也在这时软了下来。 “阿窈也在这?”谢余年声音轻缓了些。 他解下大氅随手递给侍从,露出里面的官服。 这是又从宫里出来的? 姜窈点了点头,“谢大人。” 她注意到谢余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必这几日忙得厉害 两人已有几日未见,上次见面还是在晋王府门前。 谢余年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萧无衡,语气又成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陛下有旨,责令户部拨专款五十万两用于赈灾,并免去受灾地区三年赋税。” 他从袖中取出明黄色的圣旨,“这是圣旨,请殿下过目,赈灾银子稍后就送到。” 萧无衡随手接过。 这一幕看的姜窈姜盈两人不知道说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没有宣旨的样子,一个没有接旨的样子。 好歹这棚子里没别人,不然要是传出去...... 四个人的脑袋能穿成串了。 萧无衡看了一眼圣旨上的内容,“这五十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 谢余年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王大人方才主动上奏,愿捐出二十万两家资以充赈灾之用。” 这是要花这二十万两银子,划清与王家与许怀民的关系? 萧无衡闻言轻笑一声,“王家一向很识时务。” “只这二十万两银子?”姜窈问道,“光那位许怀民贪的,就不止这些吧?” 谢余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自然不止,还有王名扬那傻子在锦衣卫的位子。” 姜窈立刻想到了傅千户。 如今看,这傅千户,倒是陛下在锦衣卫的心腹。 “圣旨已送到,”谢余年站起身,“我就先走了。” 往外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停了下来。 第150章 会好的 “外面雪路不好走,”谢余年偏头看向姜窈,“我送你回去?” 姜窈没多想,同姜盈告别后跟着谢余年出了棚子。 等跟着他到了马前,才反应过来。 这是要同她共乘一匹马。 姜窈有些踌躇。 谢余年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见她不动,微微俯身伸出手,“怎么了?” “......” 姜窈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耳尖微热,“这还是白日。” 谢余年一怔,却敏锐地听出什么,“阿窈的意思是,晚上可以做什么?” 姜窈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 谢余年又晃了晃手,“逗你的,雪天路滑,总得先回去。” 姜窈抿唇,将手递了过去。 他稍一用力,她便被带上了马背,斗篷下的裙摆垂落,轻轻晃荡。 “扶稳了。”谢余年嗓音微低,手臂虚环在她腰侧,却并未真正贴上,只是护着,以防她跌落。 身下的马迈开步子,雪地里留下一串蹄印。 姜窈起初还绷着身子,可马背颠簸,她不得不微微后仰,后背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隔着厚厚的斗篷,她仍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还有分不清是谁的阵阵心跳声。 “它叫什么?”姜窈没话找话,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没名字,你给它起一个?”谢余年低头看她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斗篷顶。 “那就叫翠花吧。”姜窈眼珠一转,突然起了个坏心思。 “......”明显一顿,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它叫竹叶青。” “竹叶青?”姜窈纳闷,“那不是蛇的名字吗?” 这也不沾边啊? “是酒的名字。”谢余年解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姜窈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什么,“所以元正跟七尹,也是酒的名字?” “嗯。”谢余年应得干脆。 “原来如此,”姜窈阴阳怪气道,“怪不得谢大人千杯不醉呢!” 谢余年低笑,忽地一夹马腹,竹叶青骤然加速。 姜窈轻呼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彻底跌进他怀里。 他的手臂终于实打实地环住了她,温热掌心贴在她腰侧,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离姜府越来越近,姜窈侧过头,突然问道,“你与陛下是不是开始对摄政王动手了?” 谢余年没应声,只是握着缰绳的手一僵。 姜窈抬眼望过去,却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声音不免带上了几分委屈,“你答应过我,说不瞒着我的。” 结果今日还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竹叶青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谢余年垂眸看她,喉结微动。 雪色将他的眉眼染得格外深沉,半晌,他才低声道,“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同你说。” 这段时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他们俩甚至连面都没见上。 “那你说吧。”姜窈固执地盯着他,眸中带着执拗。 “说什么?”谢余年嗓音微哑。 “就说你自己想做什么?”姜窈神情认真。 谢余年想了想,道,“陛下想......” 姜窈打断他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是陛下,是你。” 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愿意,谢余年不会心甘情愿入京中来当这个“质子”。 第108章 除非他另有目的。 “......” 谢余年呼吸微滞,垂眸却撞进了姜窈那双眼睛里。 她的眸子清澈透亮,像是能一眼望进他心底最深的角落,让他无处可藏。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低沉,“为了给齐叔报仇。” “齐叔?”姜窈一愣。 “他是赫图的守备,”谢余年带着几分压抑的冷意,“他没死在战场上,却被人杀死在了营帐中。” 说起这件事时,他下颌紧绷,眸色在雪色映照下愈发冷冽,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姜窈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当年赫图一战,因为守备图丢失,打得十分艰难。”谢余年的声音很轻,“齐叔领着我们守了六天,箭矢用尽就拆房梁当滚木。” 雪粒簌簌落在他的眉睫上,却化不开他眼底的寒冰。 “齐叔带着亲兵守西门,被流矢射穿肩膀都没退一步,直到父亲赶来那日,他还在城垛上架着弩。” 谢余年冷笑一声,“可就在庆功宴那晚,他被人割喉在自己帐中。” “所以,你怀疑......”姜窈下意识抬手,将落在他眉睫上的雪粒抹掉。 “嗯,”谢余年反手握住她冻得有些发凉的手,“那晚除了军中将士,只有从京城来的人。” 他觉着,一定是齐叔发现了什么。 比如防备图丢失的真相。 姜窈望着谢余年紧绷的侧脸,突然心头一软。 五年前,就算他是人人称赞的少将军,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累吗?”姜窈轻声问。 谢余年怔住,凌厉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 “你不会觉得......”他嗓音沙哑得厉害,“为了一个毫无亲缘的人,不值得吗?” 这几年,谢余年明里暗里听过太多这样的话。 姜窈摇头,“我只觉得,齐叔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才会让谢余年记了这么多年。 谢余年突然别过脸去。 “他总说......”再开口时,谢余年声音里带着些回忆,“等过年回京城,要教我酿青梅酒。” 齐叔食言了。 最后回到京城,困在京城的只有他。 竹叶青缓缓在姜府门前停下,谢余年利落地翻身下马,转身朝姜窈伸出手。 姜窈将微凉的指尖搭在他掌心,被他稳稳扶下马背。 “那我先回去了。”说罢,姜窈转身朝府门走去。 谢余年站在原地没动,任风雪落下来。 接着他看见姜窈突然停下脚步。 下一刻,那道绯色身影蓦然转身,朝他奔过来。 谢余年下意识张开双臂,被她扑了个满怀。 姜窈的发间幽香混着风雪气息涌入鼻尖,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会好的,”她的声音很轻,唇瓣几乎贴在他耳畔,呼出的白雾氤氲在两人之间,“一切都会好的。” 谢余年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缓缓落在她腰间。 第151章 年礼 宫里对许怀民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抄家斩立决。 许怀民贪污该死,毋庸置疑。 但如此迅速的判决和处决,在朝中实属罕见,就像是有人不想往深了查下去。 王名扬被罢免了官职,如今还在家中禁足。 那日之后,御史台上了三道折子弹劾他强占民田、打死佃户,可太后一句‘年少轻狂’就给压下了。 太后明摆着护着王家,皇帝只能拿许怀民开刀。 仅杀许怀民一个,动摇不了王氏一党的根基,但是能让朝臣们看清太后的偏私。 这几日雪渐渐小了下来,估计再有两日就要停了。 姜盈那边来了信,说萧无衡那边的赈灾工作已近尾声,灾民已经安置妥当了。 不过这京城里的流言却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反而愈演愈烈,皆说摄政王不敬祖先,惹恼神明。 摄政王府近日加强了守卫,萧旌深居简出,据说借着年关的祭天大典,平息流言。 这似乎是一个契机。 萧旌在朝中根基深厚,仅凭流言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但这个契机,或许能让他彻底失势。 只要萧旌失势,便说明她彻底摆脱了原书的剧情。 一切都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姜窈心情放松下来,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茶梅花瓣。 这花瓣已经被连日的雪水浸透,终于不堪重负从树上落了下来。 夏蝉抱着件狐裘从廊下快步走来,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膀上,“小姐,你又不顾自己身体!” 姜窈在自己院里懒散惯了,闻言耸了耸肩膀,岔开了话题,“夏蝉,你叫小厨房寻些酒曲来。” “酒曲?”夏蝉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小姐寻酒曲做什么?” 姜窈叹了口气,“这花就这么被雪打落,实在可怜,我想着先收集起来,等雪停了酿成茶梅酒。” 夏蝉了然的点点头,“不过这种事叫底下人去做就成了,小姐何必亲自来?” 姜窈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枝头一朵半开的花,“反正我闲着也没事。” 夏蝉知道劝不动,只得道,“那奴婢去准备瓷瓮和竹筛,小姐要哪年的酒曲?奴婢记得秋日里府里进了一批江南新贡的酒曲,听说是用桂花和糯米......” “都行,”姜窈随口道,“也不用太好的。” 她从前也没酿过酒,现在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也是因为那日谢余年提起来了,然后今日看着满院零落的茶梅,不知怎的就动了酿酒的心思。 很快,夏蝉就抱着青瓷瓮走来,一同跟来的还有春兰。 春兰性子跳脱,听说姜窈想自己动手酿酒,也起了兴致,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脸颊冻得通红却掩不住兴奋,“小姐可真厉害,竟还会酿酒!” 她弯腰抓了一把雪,在掌心搓了搓,充当洗手。 “仔细冻着!”夏蝉瞪她一眼,“炉子上有热水。” 没一会,几人便收集了不少茶梅花瓣。 “小姐您瞧,”春兰献宝似的递过篮子,“奴婢专拣枝头刚落的花瓣,都是最新鲜的。” 姜窈探头看了看,伸手拨弄几下,“把边上那几片发黄的拣出去。” 春兰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小姐懂的可真多!” “我其实也懂会,”姜窈轻笑一声,从雪地里拾起几朵完整的花,“横竖这些花落了也是可惜。” “是呀是呀,”春兰笑道,“这茶梅是谢公子送来的,小姐当然连落花都舍不得扔。” 姜窈耳尖顿时染上一抹绯红,“胡说。” 春兰凑近半步笑道,“是是是,奴婢胡说,那小姐脸红什么?” “你这丫头——”姜窈羞恼地抬头,威胁道,“这酒若是酿出来了,你别想尝了。” “好小姐,奴婢知错了。”春兰眨巴着眼睛,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奴婢想尝尝这茶梅酒。” 姜窈正欲再威胁几句,忽见院门外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张望。 她敛了笑意,叫夏蝉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蝉快步过去问清楚了情况,小跑着回来同姜窈道,“小姐,府门口来了两辆谢府的马车,说是来送年礼的。” “谢府?”姜窈站起身子,下意识以为谢余年来了,心头泛起细碎的涟漪。 面上她却只是微微颔首,“我去瞧瞧。” 春兰偷偷瞄了一眼,抿着嘴偷笑。 姜窈佯装不见,抬步往外走。 只是在经过月洞门时,借着廊下悬着的铜镜悄悄瞥了一眼。 镜中少女云鬓微乱,一缕青丝垂在耳畔,衬得耳垂上那点未褪的红晕愈发明显。 姜窈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 定是天太冷了。 她心想。 “小姐,您走慢些......”夏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她只是转个身拿个暖炉的功夫,怎么小姐走了这么远。 姜窈这才发觉自己步子迈得有些急了。 她放缓脚步,忽听得垂花门外传来姜府管家的声音。 心尖那点雀跃倏然冷却。 若是谢余年亲至,管家早把人迎进门了。 但都走到了这里,断没有扭头回去的道理,倒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姜府门前停着两辆青帷马车,车辕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泥。 几个穿着靛青色棉袄的小厮正手脚麻利地从车上往下搬年礼,檀木箱笼沉甸甸的,须得两人合力才抬得动。 姜窈走到月门前的石阶上时,元正正指挥人抬那个半人高的檀木箱笼,转头瞧见姜窈,慌忙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姜二姑娘安。” 姜窈微微颔首,“起来吧,”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你家公子呢?” 算下来,两人已经有几日没见了。 第109章 元正直起身,却仍垂着眼,“公子近日事务缠身,实在抽不开身,又怕耽误了年礼,便命小的先送过来......” 姜窈指尖在暖炉上微微一顿,“可是谢将军要回来了?” 元正闻言点了点头,“嗯,公子这几日确实还要忙着使团入京的安防调度,谢将军的先锋营明日就到城外,礼部和大理寺的人都在等着接风。” “难怪。”姜窈轻叹一声。 第152章 不想救 看着那些箱笼被一一登记入库,姜窈拢了拢狐裘转身回去。 余光却见巷子拐角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闪动。 姜窈唇角弯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指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去看看。 不过片刻,两个婆子就押着个珠钗散乱的妇人过来。 “放肆!你们这些贱奴......”柳氏挣扎着被拉扯过来,待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姜窈,她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涨红了脸尖声道,“就算如今分了家,我也好歹是你的长辈!” “哎呀,快松开,”姜窈眨了眨眼,满脸的惊讶,“我当是个小偷呢!” 她声音软得像蜜,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 柳氏瞬间沉了眼,又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稍稍压下情绪,“母亲呢,我要见母亲。” “祖母正在佛堂诵经,怕是没空见外客。”姜窈淡淡道。 “外客?你说谁是外客?我可是她儿媳!”柳氏嗓音陡然拔高,配着她有些乱的头发,活像只炸了毛的斗鸡。 姜窈眼珠子一转,忽然绽开个甜笑,“大伯母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同我讲。” 她笑得腼腆,“说不准......我能帮您呢?” “当真?”柳氏狐疑地打量这个看上去乖巧的侄女。 她眉眼弯弯,看上去就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可柳氏没忘上一次她的那个陪房是怎么被卖出去的。 姜窈叹气,转身欲走,“大伯母不信便算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柳氏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姜窈的衣袖。 姜窈足尖微转,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恰好让柳氏扑了个空。 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光,面上仍是那副柔软模样,“大伯母还有指教?” 柳氏讪讪收回手,强自镇定地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竖起眉毛道,“好歹也请我进去喝口茶吧?姜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这般目无尊长!” 最后一句故意说得响亮,引得远处几个路人频频侧目。 “是我疏忽了,”姜窈唇边的笑意更深,她转头吩咐“春兰,去备茶。” 说罢又对柳氏柔声道,“大伯母请随我来。” 穿过垂花门时,柳氏忽然发现姜窈走的不是通往前厅的抄手游廊,而是拐向了西侧的夹道。 柳氏脸色微变,“这不是去前厅的路,你要往哪走?” “前厅的地龙坏了,工匠正在修缮。”姜窈脚步未停,“西客房虽简陋些,但炭火烧得旺。” “西客房?”柳氏猛地站定,脸上浮起一层愠色,“那都是招待寻常商户女眷的!” 她声音尖利起来,“我可是姜家大夫人!” 姜窈闻言也停了脚步,“那大伯母不妨就在这说?” 她环顾四周,“今日阳光好,外面也不冷。" 柳氏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远处几个管事正清点年货,更远处还有丫鬟们来来往往。 她喉头滚动两下,强挤出个笑,“天寒地冻的,还是先喝茶暖暖身子要紧,”说着竟主动往西边走去,“走吧。” 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怎么好意思说。 姜窈望着柳氏略显僵硬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能让素来骄横的大伯母忍气吞声到这般地步,大房那边怕是出了不小的事。 西客房里的炭盆里烧的只是寻常的炭,偶尔爆出几点火星,远不及前厅用的红罗炭那般无烟无味。 柳氏刚落座就被呛得连咳两声,帕子掩着口鼻道,“这炭......” “今年雪大,炭价涨了三成。”姜窈随口道。 这是实话,但府中的好炭也不少,光谢余年送来的都不少,只是没必要用到柳氏身上。 春兰适时奉上茶盏。 柳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顿时眉头紧蹙,“噗”地吐回杯中,“这什么茶?跟树叶子泡水似的!” “大伯母慎言,”姜窈惊讶地瞪圆眼睛,捧着自己的青瓷盏轻嗅,“这可是去岁万寿节宫中赏赐的贡茶,祖母特意留着待客用的。” “大伯母许是没喝过,不习惯吧?” 她小口啜饮,宽袖掩着唇,实则一滴未沾。 其实这是库房积压五年的陈茶,柳氏从前专拿库房中的好茶,自然没喝过。 听说是圣上赏赐,柳氏脸色青白交加,又端起茶盏饮了两口。 烫得她舌尖发麻,还要强撑着摆出享受模样,“谁、谁说我没喝过?方才只是太烫了,我没喝出来!” 姜窈笑着点点头,也不与她争论,“大伯母还没说,今日是因何事而来?” 柳氏终于绷不住架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大伯父......不知怎么,被关进了大理寺。” “呀!”姜窈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色,“大伯父因何事?怎会进了大理寺那种地方?” “就是......生意上些小纠葛。”柳氏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 姜窈心底冷笑。 什么小纠葛,不过就是他替王家贩卖私盐的勾当被捅了出来。 想到这个,姜窈心里还有些许庆幸。 原剧情里,这顶包的事可是落到了她父亲头上。 所以现在看着柳氏着急的模样,姜窈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原书里她父亲与私盐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因大伯父与摄政王陷害,被诬陷进了牢狱,还因此瘸了一条腿,如今倒叫真正搅合其中的大伯父自食恶果。 “这可如何是好......”姜窈蹙眉作忧心状,忽然眼睛一亮,“可去问了二姐姐?她如今是摄政王跟前得宠的人,总该说得上话。” “啪!”说起这个,柳氏一掌拍在案上,“别提那个贱蹄子!” 姜明和刚出事,她就去了摄政王府。 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姜窈慌忙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却遮不住眼底闪过的精光,“难道......” “二姐姐在王爷面前那般得脸,救大伯父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声音压得极轻。 “难道......是二姐姐不想救?” 第153章 偿命 “可是为什么呢?”姜窈指尖轻轻点着案几,故作困惑地偏头,“二姐姐素来孝顺,怎会记恨大伯父呢?” “我就知道!”柳氏突然叫嚷起来,“那小贱蹄子心里净想着她那个病死的亲娘!” “那个晦气的痨病鬼,日日喝着参汤吊命,偏生要死在那个贱丫头进摄政王府的大喜日子!” 姜窈垂下眼帘。 这事她也听说了。 那日大伯父为了撑面子,大摆筵席庆贺姜珍入摄政王府,把全府小厮丫鬟都调去前院迎客。 可怜那位姨娘痨病发作,直到死,都没个人递碗热水过去。 窗外北风突然呜咽着卷过屋檐,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二姐姐莫不是......”姜窈抬起眼,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想让大伯父偿命呢。” “偿命?”柳氏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要是偿命的话,她岂不是要排在头一个? “胡、胡说!”柳氏强撑着挺直腰背,声音却明显虚了几分,“一个贱妾也配!当年若不是我心软,她哪有这福气生下孩子。” “大伯母消消气,只怕二姐姐......”姜窈叹息着摇头,欲言又止,“不会就此罢休呢,可怜参哥儿还小,若大伯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柳氏猛地僵住,脸上血色褪尽。 参哥儿! 参哥儿可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姜珍想要报复...... “她敢打我儿的主意!?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娼妇!”柳氏霍然起身,“跟她那个痨病鬼娘一样下作!当年就该把她们母女一起......” 柳氏突然转身,猛地抓住姜窈手腕,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最是聪慧,快帮大伯母想个法子!” 姜窈吃痛地蹙眉,却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轻轻抽回手,揉了两下,“不过近来京中关于摄政王的流言倒是愈演愈烈......” “流言?”柳氏的眼珠突然亮了起来。 “是啊,”姜窈压低声音,“都说王爷不敬先祖,才招来这场雪灾。”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若是王爷自身难保......” “那小贱人自然就没了靠山!”柳氏急切地接道。 她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步,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110章 姜窈看得眉头直皱,她还没想到吗? 姜明和不就关在大理寺牢里? “咳咳,”姜窈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提起,“说来也巧,前几日听李家姐姐说,锦衣卫最近正在查关于私盐的案子呢。” 柳氏猛地停住脚步,“私盐?” 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在门槛处突然刹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窈丫头,”她突然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孔,“参哥儿最近在府里闹腾得很,我又无法时时看顾,不如搬回姜府?参哥儿好歹是老夫人的亲孙子......” 这是又不想分家了? 姜窈抬起眼帘,面露难色,“自打分家那日起,祖母便说各房该自立门户,如今要是搬回来,岂不是让外人说我们姜家言而无信?” 她唇角含笑,似在替柳氏考虑,“再说,这个时候若是要被人揪到错处......” 柳氏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随即挺直了腰板,“也是,我们大房如今虽有些小麻烦,但也不至于要回老宅讨生活。” 她下巴高高扬起,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正巧一个小丫鬟从她面前经过,她立刻尖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主子在这儿吗?谁给你的担子走到主子前头?” 那小丫鬟慌忙退到一旁,却被柳氏一把揪住耳朵,“跑什么跑?赶着去投胎啊?” 她恶狠狠地拧了一把,才将人推开。 那小丫鬟连忙跪了下去。 姜窈冷眼瞧着,春兰在一旁气得直跺脚,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她倒要看看,她这个大伯母还能叫到什么时候。 看着面前小丫鬟那张清秀的脸,柳氏扬起了手,“贱蹄子,看我不——” “大伯母,”姜窈突然出声,“这丫鬟好像是祖母房里的,专管佛堂洒扫的。” 柳氏的手顿时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姜老夫人最重规矩,动她房里的人,等于打她的脸。 “原、原来是母亲跟前的......”柳氏强撑着气势,声音却明显弱了几分,“那也该懂规矩。” “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大伯母出去,”姜窈转头对一旁的小厮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送客。” 没人看着,柳氏要是溜到哪偷拿了东西怎么办。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腕,像是上面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走角门就成,别惊动了祖母。” “你,”姜窈朝那小丫鬟招招手,“你过来。” 那小丫鬟连忙站起身,小跑了过来。 “你日后就到祖母院里伺候吧,”姜窈扭头冲春兰开口,“你去我房里取盒玫瑰膏来给她。” 小丫鬟连忙跪下磕头,“奴婢谢小姐恩典!” 姜窈虚扶了一把,指尖在她红肿的耳垂上轻轻一点,“如今天冷,这伤可要仔细些,到了静雅堂,先去寻玉珠。” “若是她问起缘由,你便将今日之事......”她顿了顿,继续道,“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明白么?” “奴婢明白!”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个伶俐的。 玉珠是姜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她知道了,就相当于姜老夫人也知道了。 今日这事,姜窈不准备瞒着姜老夫人。 姜窈看着那小丫鬟的身影穿过月洞门,才收回了目光。 “夏蝉,”她突然开口,“去告诉门房,从今日起,大房的人来访,无论何时都必须先通报。” 姜窈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就算是参哥儿,也不能让他直接进府。” 那孩子被养得太过骄纵,发起疯来还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出来。 第154章 信笺 姜窈踏进院子时,鞋尖已沾了薄雪。 她停在廊下,轻轻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雪粒子磕掉。 “小姐快进去暖暖身子,”春兰打起锦缎帘子,暖阁里的热气扑面而来。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熏得她冻得发白的脸颊渐渐泛起血色。 “大夫人也真是的!”春兰捧着药膏过来,掀起姜窈的袖子,看见她腕上那圈红痕,眼圈都红了,“这都红了!” 姜窈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腕,任由春兰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 “不疼的,”她见春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失笑,“她有求于我,没用多大劲。” 只是她皮肤嫩,这才留下了痕迹。 春兰撅着嘴,手上的动作很轻,“是小姐心善。” 姜窈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她可不心善。 “好了好了,”她收回胳膊,突然道,“你去将东厢房的铜网炉子寻来。” 春兰应声退下,姜窈起身走到书案前,从青玉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笔。 蘸了蘸墨,在洒金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谢大人亲启” 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她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炭盆里。 重新铺开一张,姜窈犹豫了片刻,终于落笔: “谢郎亲启:” 写完这四个字,姜窈的耳尖微微发热。 两人没戳破窗户纸之前,她一直叫的都是谢郎,当时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 只是后来“东窗事发”后,她再也开不了这个口,正巧那个时候他任职御前太尉,在外面姜窈就叫起了大人。 但现在信里再叫大人是不是有些见外了? 不管了。 姜窈定了定神,继续写道: “姜明和因私盐案入大理寺狱,柳氏今日登门求助,略作提点,想必不日便有分晓。” 谢余年何等聪明,自然明白这“提点”是何意。 写到此处,她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将信纸翻面。 待辨认出是春兰的脚步声后,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这般作态实在好笑。 她重新提笔,在信末添了一句: “我今日无事,在院中酿了茶梅酒。” “小姐,炉子取来了。”春兰捧着铜网炉子进来,见姜窈在写东西,忙放轻了脚步。 姜窈将信笺折好,用火漆封上,“叫门房送去谢府。” 支好炉子,姜窈将方才选好的花瓣一片片铺在铜网上,叫花瓣上的水汽蒸发。 屋内渐渐弥漫开一种清冽的茶梅香。 “小姐,这茶梅酒酿成了是什么滋味呀?”春兰送完信回来,蹲在一旁,托着腮,好奇地看着。 “我也没喝过,应该不会难喝吧?”姜窈也有些不确定,翻看着手里的册子。 这册子是前两日她叫小厮去外面书斋买的。 “上面说,好的茶梅酒该有三重滋味,初入口是梅子的清酸,再品有茶叶的微苦,最后喉间要留下一丝蜜糖般的回甘。” 姜窈说着,拿过旁边的白瓷碟,倒出几粒深红色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春兰一脸好奇。 “山茱萸,”姜窈解释道,“上面说,山茱萸能调和百药,增香提味。” 茶梅性凉,山茱萸能中和寒气,让酒性更温和。 “差不多了,”姜窈将烤好的花瓣收进白瓷罐中,“添上酒曲,放到开春就能喝了。” 她抬眸,望向窗外已经渐渐小下去的雪。 春天,听着就很有生机。 ...... 谢余年在刑部待了整夜,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 回府时天已微亮,他合衣躺在了榻上,连靴子都没来得及脱,便闭上了眼。 还没睡多久,就听见外面元正跟七尹小声说话的动静。 那声音像蚊子般嗡嗡作响,搅得他脑仁生疼。 “进来。”他声音沙哑,带了点冷意。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公子睡觉时最讨厌有人打扰。 “何事?”谢余年半撑起身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 元正和七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触霉头。 七尹推了元正一把,元正一个踉跄,差点扑到谢余年榻前。 他瞪了七尹一眼,咽了口唾沫,小心道,“门房送来了这两日的帖子。” 谢余年这几日没怎么待在家中,门房收了一摞帖子信笺,等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生怕耽误什正事,赶紧送了过来。 谢余年没想到是因为这种小事打搅他,“扔了,烧了,还用我教你吗?” 两人忙应下,转身就要退出去。 七尹听了他的吩咐,小声得意道,“我就说了,直接烧了就行,你非要来同公子说,触霉头了吧。” “那不是想着公子如今是御前太尉,说不准有什么正事进来呢?”元正翻看着手里的各种信,突然看见了什么,脚步顿住,又扭回了身子。 谢余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元正梗着脖子,小声回了一句,“其中有一封是姜府送来的。” 第111章 “......” 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谢余年原本半阖的眼睛倏地睁开,“拿来。” 元正连忙上前,将那一封素白信笺,双手呈上来。 谢余年接过信,挥手示意两人退下,待房门关上后,才缓缓拆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谢郎”二字。 字体清隽秀逸,确实是姜窈的笔迹。 谢余年不自觉勾起了唇,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几乎能想象姜窈写下这两个字时的模样。 那双杏眼微垂,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或许还会因为害羞红透了耳尖。 这是想他了? 然而往下看去,谢余年的笑容渐渐收敛。 看见柳氏今日去了姜府,他眉头微蹙。 他不想这些事污了她的耳朵,却有人还敢往她跟前凑? 谢余年胸口腾起一股戾气,恨不得立刻去大理寺将那姜明和碎尸万段。 看见“提点”二字,谢余年眼中闪过一抹笑。 他的阿窈聪明,总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但他又忍不住心疼,这些肮脏的权谋算计,本不该污了她的手。 等谢余年看到最后一句,神情不自觉又柔和了下来。 这是在安慰他呢。 第155章 急召 “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元正敲了敲门。 “嗯,知道了。”谢余年放下手中的笔,抬脚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七尹快步进了院子,“公子,宫里来人,说陛下急召,命您立刻进宫。” 元正一愣,忍不住道,“这个时辰,宫门应该已经下钥了。” “备马,”谢余年出了房门,“进宫。” 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目光投向远处皇宫的方向。 元正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冒着细雪跑了出去。 他很快牵着马小跑回来,通体乌黑的骏马在雪地里踏出一个个清晰的蹄印,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谢余年翻身上马,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急切,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母亲若是问起,就说临时有公务。”他丢下这句话,一夹马腹,黑色的身影如箭般冲了出去。 京城的街道在雪夜里显得格外空旷。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很快到了宫门口。 “什么人!”看守宫门的侍卫长厉声喝道,手中长矛直指过来。 谢余年从怀中掏出御前太尉的令牌,侍卫长一见,脸色骤变,立刻单膝跪地,“卑职冒犯,请谢大人恕罪!” “开门。”谢余年淡淡道。 宫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谢余年策马而入,留下身后一队跪伏的侍卫。 御书房外的回廊下,盛忠早已等候多时。 见谢余年踏雪而来,他连忙迎上前,替谢余年撑伞,“谢大人可算来了。” “盛公公,”谢余年微微颔首,“陛下为何事如此着急?” 盛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还是那赵世子......被送入宫中也有段时日了,可那一张嘴硬的呀,今日又冲撞了陛下,陛下震怒,这才......” 谢余年眉头一皱,心下了然。 赵若钦被送进宫一事,不能被外臣知晓。 毕竟他举报有功,皇帝又当众嘉奖了他。 可他是摄政王的人。 皇帝自然想从他嘴里问些什么出来。 “人在哪儿?”谢余年低声问。 “还在御书房后面的暗室里,”盛忠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段时间不知用过多少次刑了,可他就是死活不开口。” 谢余年点点头,随着盛忠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出奇。 皇帝背对着门站在窗前, “微臣参见陛下。”谢余年拱手行礼,声音沉稳。 皇帝没有转身,只是摆了摆手,“起来吧,盛忠都跟你说了吧?” 谢余年起身,“嗯,赵若钦一直不肯开口。” “哼!”皇帝猛地转身,一张俊朗的面容此刻阴沉得可怕,“朕给了他活路,他却不知好歹!” “朕不过说了几句话,皇叔便将他送了进来,偏偏他对皇叔倒是忠心的很!” 谢余年垂下眼眸,“赵若钦举报赵氏有功,朝野皆知,他在宫中怕是待不长久。” “所以朕才找你!”皇帝几步走到谢余年面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去审他。” 暗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光亮隔绝在外。 谢余年站在门口,等待眼睛适应黑暗。 暗室狭小阴冷,墙上挂着各式刑具,大部分都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借着墙上一盏油灯的微弱光芒,谢余年看清了角落里的人影。 赵若钦被铁链锁在墙边,原本俊秀的脸庞如今布满淤青,垂着眼,看不清眼中情绪。 “赵世子。”谢余年轻声唤道。 听见声音,赵若钦抬头,目光在谢余年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低了下去。 谢余年缓步上前,靴底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在赵若钦面前蹲下,“世子何必如此,陛下并不想要你的性命。” 赵若钦的眼珠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死寂。 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有几处已经裂开,露出粉红的血肉。 “萧旌待你如何,值得你这般忠心?”谢余年突然问道,声音依然平静。 赵若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谢余年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继续道,“你可知道,外面连日大雪,都说是因萧旌不敬祖先,降下的神罚。” “不许喊他名字!”赵若钦突然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嘶哑,“他是摄政王!你怎敢直接喊他姓名!” 谢余年不动声色地后仰,赵若钦那双刚才还死气沉沉的眼睛此刻充斥着愤怒。 谢余年突然觉得有意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若钦,“萧旌将你送进来,是笃定你什么也不会说吗?” 赵若钦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状态。 “让我猜猜,为什么呢?”谢余年轻笑一声,靴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铁链。 “难道,”谢余年突然俯身,在赵若钦耳边低语,“你喜欢他?” 赵若钦的身体猛地一颤,铁链哗啦作响,在寂静的牢室里格外刺耳。。 谢余年直起身,满意地看着这个反应,“果然啊,只可惜你有情,他无意啊。” 他原先也想不通,究竟是何原因,才能叫赵若钦对萧旌如此忠心耿耿。 直到上次听了姜窈的话。 她同他说了赵若钦在后山对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以及似乎有意放她走。 谢余年心里有了猜测。 “你不懂......”赵若钦终于开口,“你们......都不懂。” “你父亲死了,”谢余年再次蹲下,与赵若钦平视,“满族灭门。” 赵若钦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多好,他们死不足惜。” 谢余年皱眉,“你那个妾室肚子里的孩子呢?” 按照大周朝律令,若犯人怀有身孕,可暂押女监,待生产后再行处置。 可是锦衣卫到宣阳侯府时,那妾室已没了身孕。 “是我又如何?”他神经质地笑着,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我亲手给她灌了两大碗红花。” 疯子。 谢余年没了耐心,直接伸手掐住赵若钦的下巴,“五年前,萧旌去了宣阳侯府,同你父亲在书房议事。” 第156章 甜枣 赵若钦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知道......” “一丫鬟进去添茶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谢余年没理他,继续道,“萧旌想要借宣阳侯,对我父亲动手。” “那丫鬟回去同宣阳侯夫人说了,当晚宣阳侯夫人就请了宣阳侯过去,”谢余年松开钳制,从怀中取出一张状纸,“第二日,你被请封世子。” 赵若钦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那张纸。 谢余年慢慢展开,“宣阳侯夫人认罪,赫图防备图,是她派人去偷的。” 宣阳侯夫人的一房远房亲戚,是在京城与边关一带跑商队的。 谢余年将那张纸在赵若钦眼前缓缓移动,“你一直以为是萧旌救你于火海?给你的世子之位?” 赵若钦猛地摇头,铁链哗啦作响,“你撒谎!不是她!是王爷!”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那个毒妇......” 谢余年冷笑,“信不信由你。” 他将那张纸重新收回了袖中,“我只是可怜,可怜你自以为抓了一块浮木,却不想是块腐木。” 萧旌从头到尾,对他只有利用。 他知道赵若钦对他的情感,所以厌恶他,如今能脱手,便扔的毫不犹豫。 赵若钦突然安静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第112章 他缓缓抬头,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你骗我。” 谢余年没有再解释。 牢室陷入死寂,只有赵若钦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突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疯狂地挣扎起来,铁链深深勒进皮肉,鲜血顺着手腕汩汩流下,“啊啊啊——!” 谢余年后退半步,冷眼看着他的崩溃。 “呵.......” 一声轻笑从喉间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 血珠沿着赵若钦的鼻梁滑落,在鼻尖悬了片刻,最终无声地砸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么狼狈。 萧旌落下来的视线,格外温柔。 后来他想尽办法到萧旌跟前,替他做事。 有时候萧旌也会耐心听他在宣阳侯府的遭遇,然后亲手将他扶起,对他说,“都过去了,以后有本王呢。” 就这一句话,让他甘愿俯首称臣五年。 “呵呵......” 赵若钦的肩膀开始抖动,笑声像破碎的瓷片从胸腔里迸出来。 铁链随着他的颤抖哗啦作响,腕骨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笑得更欢。 他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原来萧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笑的是,他竟把他当作救赎。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含笑的嘴角变成了嘲弄,温柔的眼神化作了算计。 “骗子......” 赵若钦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链深深勒进皮肉。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萧旌!你这个骗子!” 什么世子之恩,什么知遇之情,统统都是谎言! 他赵若钦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笑话! 原来最痛的背叛不是来自敌人,而是自己错付一生的痴心。 他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赵若钦的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泪水混着血水从脸上滑落。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赵若钦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恨了她一辈子,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只剩铁链在死寂中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谢余年静静站在阴影里。 他听着赵若钦渐渐低下去的啜泣声,眼神晦暗不明。 赵若钦蜷缩在地上,身发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可以说了吗?” 等他安静下来,谢余年终于开口。 赵若钦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小片苍白的额头。 谢余年并不催促。 “他做这些,”过了一会,赵若钦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多数是为了太后。” 谢余年眼神微动,但并未打断。 他知道皇帝的人就在门外听着,涉及宫廷秘辛,他也只需要静静地听着就好。 墙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太后初入宫时,只是个小小答应。 若不是有萧旌的帮助,不会在短短几年就坐到皇后的位置。 “可是人的野心哪是能满足的?”赵若钦突然抬头,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当了皇后还不够,她还想当太后。” “她并无亲子,”赵若钦的声音越来越轻,“又这么年轻,她要想成为太后......” 铁链突然哗啦一响,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于是就选上了......当今圣上。” 谢余年垂眸,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先帝的淑妃,在圣上十岁时就......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余年声音冷得像冰。 赵若钦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铁链随着他的颤抖叮当作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谢余年一把揪住赵若钦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抵在墙上,“你还知道什么?” 两人呼吸交错,赵若钦的吐息里带着血腥气,“你猜,先帝为何突然病重?你以为淑妃真是病逝?”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对萧旌的痴狂是这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纯粹到可以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膛,将那颗滚烫的心捧到那人面前。 说来也可笑,萧旌也信他。 当年萧旌还年轻,许多事做的还不够老练,留下了不少隐患。 于是便将这些最隐秘的事交给他办。 一颗甜枣,叫他甜了一辈子。 过了一个时辰,谢余年转身朝外走,离开时,还能隐隐听见牢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忏悔。 “母亲......” 谢余年出来后,站在御书房明亮的灯火下,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向皇帝拱手行礼,“微臣不负所托。” 皇帝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了,换上了那种谢余年熟悉的温和笑容,他亲手扶起谢余年,“爱卿辛苦了。” 第157章 平反 谢余年直起腰,走到御书房角落的炭盆旁,伸手烤了烤火,才缓缓道,“赵若钦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词......” 皇帝轻笑一声,打断了谢余年的话,“爱卿是怕朕贸然行事?”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谢余年抬眼,正对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目光。 那里面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有预料的平静。 “微臣以为,”谢余年缓缓道,手指在炭盆上方轻轻翻转,有火光在他指缝间流淌,“是时候了。”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微扬,“哦?” 谢余年收回烤暖的手,“赵若钦所言若属实,背后牵连的恐怕不止一两条鱼。” 他抬眼看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臣注意到,近来弹劾摄政王的折子,多了起来。” 皇帝走到御案前,指尖轻点其中几封奏折,“这些倒是墙头草。” “墙头草也有好处,”谢余年挑眉,“如今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好。” “朕知晓,”皇帝的目光从奏折上抬起,忽然话锋一转,“你与姜家那个的婚事,到哪一步了?” 谢余年眼底闪过一抹柔色,“回陛下,纳采、问名都已行过。” “繁琐得很,”皇帝摆了摆手,“不如叫叫钦天监寻个好日子,朕也给你拟一道圣旨,直接赐婚,也省得你公务繁忙,还要操心这些。” 谢余年唇角微扬,婉拒道,“劳陛下挂心,不过微臣......喜欢操心这些。” 皇帝尾音上扬,“朕怎不知,你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微臣只是想亲力亲为,不留遗憾。”谢余年垂眸道。 “亲力亲为......”皇帝似陷入了回忆,“朕记得,秦屹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暖阁内的炭火忽然噼啪作响,爆出一串火星。 “他年少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是因为皇叔......”皇帝的声音低沉下来,“此时怕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了。” “陛下......?”谢余年出声,似有些不解。 “朕忘了,”陛下回神,“你在边关长大,与秦屹应该不太熟。” 谢余年微微颔首,“微臣听过他的名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 “罢了,”皇帝突然开口,“此事是朕对不起他。” 他自然知道那不是秦屹会做出来的事,也知道是皇叔为了将权力渗入六部,设计构陷秦屹罢了。 只是当初他羽翼未丰,尚未亲政,实在无力还秦屹清白。 那桩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昔日人人称颂的如玉郎君,转眼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帝望向窗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朕会还他一个清白。” ...... 谢余年踏着夜色回了府。 回了院子以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转身先去了书房。 他坐在案前,提笔蘸墨,却悬腕良久未能落下。 窗外一阵微风掠过,吹得烛火摇曳,在谢余年脸上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片刻后,他将写好的信细细折好,叫来了七尹,“明日一早,将这封信送到蒋府。” “是。”七尹躬身接过,立刻退了下去。 谢余年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 他答应蒋晏清的事,要完成了。 五年前,他回到京城时,第一个寻上门的便是蒋晏清。 那应是个雨日,蒋晏清执伞而来,站在院前的水洼中,伞沿滴水成线,打湿了他的袍角。 谢余年隔着门缝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那时他满身戾气,看京城里的谁都不顺眼。 “谢余年,你甘心吗?” 他听见蒋晏清这样问。 “我可以助你扳倒摄政王。” 谢余年挑眉,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条件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为秦屹平反。”蒋晏清的声音清朗如玉磬,却有压抑不住的恨意。 第113章 秦屹。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扎进谢余年心口。 他同皇帝说的确实是实话,他与秦屹不熟。 但也不是毫无接触。 那时他虽在边关长大,每年年关也能随父亲回京述职,在京城住上一月。 秦屹是秦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是人人称赞的世家公子。 而他,比秦屹小几岁,在边关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性子。 京城世家的公子们好穿着锦缎华服在宴会吟诗作对,他瞅着牙痒痒,只想将这些花拳绣腿的贵胄子弟打得落花流水。 因此在京城的风评多是“疯狗”、“毫无礼数”之类的。 年轻的世家子弟之间多有排外情绪,但秦屹没有。 他好像对谁都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有一次,谢余年在酒楼要了间雅座,小二刚端上热酒,隔壁就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谈笑。 “那个谢家的小疯子,昨日在校场又把王家公子打得鼻青脸肿。” “边关来的野人罢了,不懂规矩。” 笑声刺耳,谢余年肆意惯了,当即握紧了拳头,就要踹门而入。 却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谢大将军镇守边关十余载,退敌千里,保我朝太平,虎父无犬子,谢小将军虽性子烈了些,却是将门本色,日后必成大器。” 雅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谢余年的手悬在半空,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谢小将军”这个称呼。 “秦兄何必为那蛮子说话?”有人不服气地嘟囔。 “就是,他上次还当众羞辱李兄......” 秦屹轻轻放下酒杯,“谢小将军初到京城,不习惯我们的规矩情有可原,倒是诸位,”他抬眼环视众人,声音依旧温和,“背后议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是个好人。 谢余年心想。 可惜他不是。 屏风被一脚踹倒时,木框碎裂的声音惊得满座皆起。 谢余年拎着酒壶跨过残骸,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才说话最难听的那个蓝衣公子。 “谢、谢余年......”对方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方才不是挺能说吗?”谢余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来,当着我面再说一次?” 他将那几人全打了一顿。 只是没打秦屹就是了。 只可惜,芝兰玉树的秦家大公子被冠上污名死在了狱中。 谢小将军成了质子再也上不了战场。 第158章 寂照庵 “谢公子?”蒋晏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摄政王构陷秦兄,为的是除掉朝中清流,好为他夺权铺路。” “在下愿倾蒋家之力助公子扳倒摄政王,只有一个条件——替秦屹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蒋晏清同秦屹自小一起长大,怎能容忍有这么个污名在秦屹身上。 只是荣国公府一府荣辱皆在荣贵妃一人身上,仅凭他一人无法撼动摄政王分毫。 于是便想到了谢余年。 “好。”谢余年很快应下,几乎没怎么犹豫。 蒋晏清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微微一怔,“当真?” 谢余年暼了他一眼,“善心发作,不行吗?” ...... 次日清晨,荣国公府后花园的练武场上。 蒋星野一袭劲装,手中长剑如银蛇吐信,在朝阳下划出道道寒光。 一套剑法练罢,他额上已见薄汗,却听回廊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做什么呢!”蒋星野收剑回鞘,高声道。 一个小厮低着头匆匆走过,闻言吓得一哆嗦,手中信封差点掉落。 “或辛?”蒋星野眼尖,几步上前拦住,“你手里拿的什么?” 或辛是蒋晏清的贴身小厮,见蒋星野过来,忙行礼道,“回二公子,是谢府送来的信。” “年哥?”蒋星野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地皱眉,“他怎么给我哥写信不给我信?”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拿,“给我吧,我给我哥送过去。” 或辛面露难色,“这......” 蒋星野眉梢一挑,“怎么,你不信我?” 他手里还拿着剑,此刻凤眼微眯,倒真显出几分凌厉。 或辛哪敢再拦,只得将信交出。 蒋星野盯着信封看了许久,终究没敢拆开,转身穿过回廊,朝蒋晏清的院子走去。 刚跨进院门,就听见兄嫂的谈笑声从花厅传来。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整了整衣襟,这才扬声喊道,“哥,嫂嫂,我进来了。” 花厅里,蒋晏清正在陪夫人用早膳。 见蒋星野进来,他放下筷子,笑道,“这么早就来蹭饭?” 蒋晏清夫人陆氏掩唇轻笑,“星野来得正好,今早厨房做了蟹黄包,你来尝尝。” 蒋星野先答了陆氏的话,眼睛却一直瞟向蒋晏清。 “怎么了?”蒋晏清察觉到他似有话要说。 “年哥给你送了信。”蒋星野从袖中拿出那封信,仍有些不忿。 年哥怎么不给他写信呢? 蒋晏清接过信,目光在上面火漆印上停留片刻,“你没拆开看?” “当然没有!”蒋星野耳根一热,“我怎会私自拆阅他人信件!” 蒋晏清笑了笑,缓缓拆开了信。 陆氏见状,体贴地起身,“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你们兄弟慢聊。” “不用,”蒋晏清拉住了陆氏的手,“你才吃了多少,再吃一些。” “哥,年哥写什么了?”蒋星野忍不住问。 蒋晏清将信草草看完,重新折好收回袖中,“不过是些朝务上的事。” 他端起汤盅抿了一口,扭向陆氏,“对了,你前两日不是说在家中待得闷了,不如我们明日去一趟寂照庵?” 陆氏一愣,很快点了点头,“正巧,我也很久没去了。” 蒋晏清又面向蒋星野,状似不经意道,“星野,你要同去吗?” “不去不去,”蒋星野连连摇头,“那没甚好看的,不如骑马在京郊跑两圈。” 他怕蒋晏清再劝他去,忙抓起一个蟹黄包塞进嘴里,“嫂子说得对,今早的蟹黄包确实好吃。” ...... 姜府。 姜窈将谢余年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那字迹挺拔如松,力透纸背,却只寥寥数语,“明日巳时,寂照庵,愿与阿窈同去。” “小姐,怎么了?”春兰见她这样,忍不住问道,“可是这帖子有什么不对?” 这寂照庵,是京城附近的一座尼姑庵。 姜窈摇摇头,只是有些纳闷。 怎么约会的地方不是寺庙就是尼姑庵? “罢了,”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备一套素净些的衣裙,明日我要出门。” 去寂照庵的话,总要穿的素净一些。 次日。 谢府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姜府门口。 车帘掀起,谢余年探出身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镶着银灰色貂毛,更显得面如冠玉。 “谢大人。”姜窈乖巧唤了一声。 “上来。”谢余年伸出了手,简短道。 他神色平静,姜窈不疑有他。 结果纤细的手指刚搭上谢余年的掌心,便被他一把攥住。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 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带入车厢,车帘“唰”地落下,将外界光线隔绝在外。 “谢——” 话音未落,谢余年已经欺身逼近。 他单手撑在姜窈耳侧的车壁上,那张常年冷峻的面容此刻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鼻尖。 “怎么又叫大人?”谢余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信中不是叫得好好的?” 姜窈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我......”她睫毛轻颤,声音细如蚊呐,“这是在外面。” 谢余年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震得胸腔微颤,在狭小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间的白玉梅簪。 正是他送的那一支。 谢余年的拇指摩挲着她滚烫的耳垂,“你戴上很好看。” 姜窈呼吸微乱,却逞强道,“不好看,上面纹路有些粗糙。” “是我不好,再做的时候仔细些。” “你......”姜窈瞪大眼睛,“你亲自做的?” 谢余年又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是呀,可惜我的阿窈连句谢郎都不愿意叫。”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渴望。 姜窈下意识往后缩,却只让后背更紧地贴上车壁,她偏过头,却藏不住通红的耳尖。 “就一声,好阿窈,”谢余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侧,“我想你了。” 这句话如火星落入干柴,姜窈只觉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 第159章 不信 第114章 “谢、谢郎......”姜窈终于轻声唤道,声音软得自己都吃惊。 谢余年眸色一暗,忽然低头凑近她的颈侧。 温热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间跳动的血脉,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谢余年却克制地停了下来。 姜窈心想,她该推开这逾矩的触碰,该提醒他礼数未成。 可她却伸手揽住了谢余年的脖子,又唤了一声。 “谢郎。” 这次尾音未落,谢余年已经吻住了她的唇。 姜窈脑中“轰”地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紧了些,却将两人拉的更近。 直到马车一个颠簸,两人才稍稍分开。 谢余年仍保持着将她圈在怀中的姿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湿润的唇瓣。 “怎么突然要去寂照庵?” 姜窈被他盯的发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谢余年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交错的手指上,“去见一个人。” 姜窈微微一怔。 去尼姑庵要见的,自然是一位女子。 一个男子单独前往确实不便,又或者...... 是怕她误会?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叫姜窈吓了一跳,忍不住去偷瞄谢余年的表情。 “噢。”她轻轻应了声,没再多问。 谢余年却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唇角微扬,“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句话反倒让姜窈脸颊更烫。 她想辩解,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大人,寂照庵到了。”车夫在外禀报。 谢余年先下了马车,转身把姜窈扶了下来。 寂照庵掩映在苍松翠柏间,朱红色的大门有些斑驳。 门前有位小尼姑,似是早知他们要来,“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她引着二人穿过后院,越走越僻静。 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小院门扉半掩,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 院内石桌上茶烟袅袅,一位素衣女子背对院门而坐。 叫姜窈惊讶的是,院里除了这位姑娘,还有两个熟人。 “蒋表哥?表嫂?”她不由轻呼出声。 蒋晏清转过身,见是姜窈,脸上带着温和,“表妹来了,快坐。” 他侧身介绍道,“这位是罗姑娘,你唤她罗姐姐便是。” 姜窈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那位素衣女子身上。 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月白色交领襦裙,腰间束着淡青色丝绦。 她发间只簪一支竹簪,余发松松挽起,衬得一张瓜子脸愈发清瘦。 罗姝意抬眼看来时,姜窈只觉那目光如秋水般澄澈见底,却又似古井无波,仿佛看尽世间悲欢后沉淀下的平静。 “姜姑娘。”她微微颔首。 姜窈连忙回了一礼,“罗姐姐。” 她心下对此人有了几分猜测。 当年与秦大公子定亲的人家便姓罗。 听闻秦屹死后,她未再另嫁,原来是来了这寂照庵带发修行。 谢余年径直在石凳上坐下。 罗姝意看着谢余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归于平静,“谢大人。” 她示意姜窈落座,“茶刚煮好,诸位请用。” 姜窈挨着谢余年坐下,悄悄打量罗姝意。 她斟茶的手指纤长苍白,腕骨突出,衣袖滑落时露出手臂上一道淡色疤痕。 姿态从容,却比闺阁女子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姜窈猜到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罗姑娘,”蒋晏清温声道,“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当年秦兄一案......” 罗姝意指尖微颤,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她将这杯茶推到谢余年面前,轻声道,“我知道的。” 谢余年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三日后,萧旌会主持祭天大典,”他抬起眼帘,目光幽深,“罗姑娘可亲自去击登闻鼓,御前鸣冤。” 他话音刚落,罗姝意执壶的手便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石桌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抱歉,”她取出一方素白帕子,细细擦拭着水痕。 动作依然优雅,却透着一丝急切,“是我激动了。” 陆氏见状,连忙按住她的手腕,“阿姝,不如让晏清另寻人去办这事,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瞧着她放下些了,她作为罗姝意的朋友,不想再让她搅和进京城这趟浑水 “我只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太激动了,”罗姝意摇摇头,“我终于能替阿屹......” 像是许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她一时竟有些颤抖。 五年前,秦屹身死狱中,她压根不相信秦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认识的秦屹,待人谦和,连对路边的野猫野狗都温声细语,又怎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可是证据确凿。 罗姝意至今记得那日的雨。 那位继母的遗书被抄录张贴在城门,字字血泪控诉秦屹“夜半闯入内室,强迫于她”。 她的贴身丫鬟冒死状告,哭喊着说她亲眼看见秦屹衣衫不整地从她家夫人的房中逃出,而后夫人悬梁自缢,只留下这封遗书。 刑部派人去搜了秦屹的书房,翻出了几首淫词艳曲,字迹与他平日的笔迹几乎无二。 接着府中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说公子曾对她们动手动脚,只是碍于身份,一直不敢声张。 风清月朗的贵公子,一朝成了人人唾骂的衣冠禽兽。 罗姝意至今记得刑部公审那日,百姓围在衙门外,指指点点,嘴里吐出最恶毒的揣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斯文,背地里竟这般龌龊!” “听说那继母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秦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啊......” 她站在人群里,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信。 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只觉得可笑,阿屹待人宽厚,从不摆架子。 可现在,这些曾受过他恩惠的人,竟一个个跳出来,往他身上泼脏水。 那一夜,罗姝意躺在绣榻上,望着帐顶垂落的流苏。 烛火将熄未熄,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她恍惚间又看见了秦屹冲她笑的眉眼。 她缓缓抬手,露出雪白的肌肤。 一道银光闪过,温热的液体顺着腕间蜿蜒而下,染红了素白的寝衣。 她想去陪他。 第160章 固执 她想去陪他。 意识渐渐涣散时,她恍惚看见秦屹站在光影里,仍是那袭月白长衫,朝她伸出手,“阿姝,来。” 她最后还是没有握住那只手。 丫鬟发现及时,将她救了回来。 再醒来时,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母亲哭红的双眼映入眼帘。 接着她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不想亲自为他报仇吗?” 笔锋凌厉如刀,最后一捺几乎划破纸背。 罗姝意盯着这几个字,干涸的眼眶突然涌出滚烫的泪。 她将信纸按在心口,蜷缩着哭到浑身发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终于燃起一点星火。 “说来可笑,”罗姝意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萧旌最开始的时候还拉拢过阿屹。” “被阿屹拒绝之后,还装出一副可惜又大度的表情,说什么‘秦公子高洁,是本王福薄’” 茶汤微漾,倒映出她讥诮的眉眼,“阿屹觉着所有人都好,回来后还同我说,摄政王虚怀若谷,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闻言,姜窈不禁在心里暗暗想着,萧旌就是这种人。 为了夺取信任,可以放下身份,放下面子。 但若不达目的,面上那层伪善就会被撕去,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罗姝意抬眼看向蒋晏清,“你们找到当年那丫鬟的家人了吗?” 蒋晏清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那丫鬟在事情过后就离奇死亡了,我们是从那位继母的陪嫁嬷嬷入手,才辗转找到她在乡下的一对弟妹。” “五年前,他们确实收到了一大笔银子,那丫鬟留了个心眼,随银子送回去的还有一封信,上面写了叫他们二人改名换姓,换个地方生活。” “至于那位继母,”谢余年接着道,“本就不是良家女子,而是扬州的一位瘦马,只是碰巧被秦大人所救,带回了府中。” 秦夫人病故后,秦大人一直未娶,与她相处了几年,觉着她虽身份低微,但为人温柔知意,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才将她抬为了继室。 只可惜...... 一行人并未在寂照庵久留,又商议了些祭天大典当日的安排,便起身告辞。 姜窈走在石阶上,心中还觉着有些惋惜。 若是没有那些变故,那位传闻中惊才绝艳的秦大公子,与罗姝意…… 或许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第115章 她正出神,忽然察觉身侧的谢余年脚步微顿,侧首看向她。 “怎么了?”姜窈回过神。 怎么突然看她,她脸上有东西吗? “你还在想刚刚的事吗?”谢余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姜窈没否认,勉强一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有些可惜罢了。” 谢余年眸光微敛,视线落在远处山间浮动的云雾上,淡淡道,“人生际遇,本就难测。” 姜窈顿了顿,低声问道,“罗姐姐收到的那封信,是你写的吗?” “嗯。”谢余年痛快承认。 “那......”姜窈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报完仇之后呢?” 她望着石阶缝隙里顽强生长的野草,“罗姐姐这些年全靠那点仇恨撑着,若是大仇得报,心中再无牵挂,只怕......” 谢余年停下脚步,斗篷被山风掀起一角。 他没有用那些似是而非的禅语来搪塞,只是平静道,“如果她心意已决,那谁也没有办法。” 姜窈心头一颤。 这句话太过直白,直白得近乎残忍。 谢余年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拢住姜窈的指尖。 “没有人想叫罗姑娘来这寂照庵。”他的声音很轻。 只是罗姝意知道,无论是秦屹的好友,还是她的,都希望她能慢慢走出来。 而她选择待在这里,就是逼着自己走不出来。 人都是朝前看的,但总有人固执的往回看。 姜窈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她明白谢余年的意思。 她可以为了在乎她的人活下去,继续活下去。 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还是会将自己困在这里。 每一次想起秦屹,都是一次剜心之痛。 伤口结痂再溃烂,反反复复,直到血肉模糊。 姜窈心想,罗姝意要留着这道伤,要让它永远鲜血淋漓,这样才能让逝去的爱人永远活在心里。 谢余年忽然晃了晃她的手指,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让姜窈一时怔住。 这动作略显幼稚,并不像是谢余年会做出来的。 “走吧,”他说,“天黑路就不好走了。” 姜窈忽然觉得,谢余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无情。 他只是不给予虚假的希望,也不施加无谓的劝阻。 “所以,”姜窈拖长了尾音,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手背,“谢大人今日特意带着我来这儿,是为何呀?” 她原以为是为了避嫌,可是蒋晏清夫妻俩也在这,他有什么好避嫌的? 谢余年的手微微一顿,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故作镇定道,“没有为什么。” “那我猜猜,”姜窈弯了唇角,也拉着他的手晃了晃,“那是不是因为某人答应过我......” 她故意停顿,垫脚凑过去,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尖,“做什么都不能瞒着我?” 谢余年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深邃的眸中映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你都猜到了,还要问我。” 姜窈心跳漏了半拍,却不肯示弱,“想听你亲口说嘛。” 谢余年败下阵来,“是。” 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姜窈得逞地笑了,正要再逗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窈儿妹妹,”陆氏的声音响起,她先是小心地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才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几句体己话......” 姜窈转头看向谢余年,对方了然地颔首,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她们二人留了空间出来。 “表嫂,怎么了?”姜窈温声道。 她与这位表嫂只见过几面,并不熟稔。 第161章 这么巧 陆氏咬了咬下唇,似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你与宁婉关系不错,若是你碰见她,她问起阿姝,你尽可实言告知。” “宁婉姐姐?”姜窈一怔。 “嗯。”陆氏点了点头。 姜窈有些奇怪,“表嫂为何笃定宁婉姐姐一定会问?” “我也只是猜测,”陆氏叹了一口气,“我们三个从前交好,宁婉年纪最小,阿姝总护着她,只是后来一些事我们所持的意见不同,才渐渐疏远。” 姜窈了然,“若是见到宁婉姐姐,她问起的话,我会说的。” ...... 姜窈与谢余年回到京城时,暮色已经沉了下来。 街道两侧已亮起灯笼,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姜窈深吸一口气,仿佛从寂照庵的沉寂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人间烟火里。 “要在外面用晚膳吗?”谢余年忽然开口。 姜窈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在外面用完膳再回去。 谢余年唇角微扬,“那去会仙楼?” 会仙楼三个字一出,姜窈顿时想起上次两人在那里用膳的情形。 思及此,她耳尖发烫,“没、没拿阿姐的令牌,下次吧......” “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谢余年眼底漾开一抹笑意,“还是阿窈害羞了?” “谁害羞了?”姜窈撇了撇嘴,“去就去!” ...... 姜窈坐在会仙楼雅间的软垫上,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宁婉。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一炷香前,她与谢余年刚转过街角,会仙楼朱红的檐角才映入眼帘,就被一个丫鬟拦了下来。 “姜小姐,”那丫鬟福了福身,“我家夫人请您一叙。” 姜窈怔了怔,“你家夫人?” 丫鬟侧身,葱白的手指指向会仙楼二楼。 雕花窗棂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我家夫人姓李。” “宁婉姐姐?” 这么巧。 还是刻意在这等她? 姜窈看向一旁的谢余年,眼中带着几分抱歉。 谢余年眸光微动,知晓或许与刚刚陆氏同她说的话有关,轻轻颔首道,“去吧,我们下次再一起吃。” 姜窈刚要点头,却见谢余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瞥了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机灵,当即背身过去,等着两人说完话。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谢余年神色难得认真,连带着姜窈也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 “嗯?”她眨了眨眼。 谢余年抬手摸了摸鼻尖,低声道,“会仙楼......是我的产业。” 姜窈一怔,随即忍俊不禁。 她没想到他这般郑重其事,竟是为了说这个。 “我怕你又从别人嘴里知晓这件事。”谢余年见她笑了,眉头才舒展几分。 上次那事叫萧无衡抢先说了。 姜窈虽嘴上并未说什么,但是他总觉着,她或许会因为这事而不开心。 而会仙楼这事,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谢余年瞥了眼二楼窗口,但李宁婉的夫君傅沉在锦衣卫任职,总有些别的消息渠道。 要是李宁婉一会提起这件事,他可真没处说理去。 本来今晚上用膳时就要坦白了的。 姜窈看着他难得局促的模样,抿着唇,故意板起脸来,“好啊,谢大人竟瞒了我这么久。” 她双手抱臂,眼角却忍不住偷瞄他的反应,“你当如何补偿我?” 谢余年见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配合地露出几分慌乱,“是我的错。” 他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阿窈要如何才肯原谅?我都可以。” “那先欠着,不过......”姜窈故作沉思,余光瞥见他紧张的神色,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姜窈说完,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与谢余年拉开了距离。 她眉眼弯弯,眸中盛满了狡黠的笑意,“谢大人真以为能瞒得过我?” 后来她就想到了,那会仙楼平白备下那么多新衣裳干嘛,还刚好合身。 而且人一般遇到事以后会下意识会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那天晚上他在会仙楼,整个人明显是放松下来的。 还有心情坑害她的黄金。 谢余年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手指僵在半空,脸上难得露出错愕的神情。 “也是,阿窈一向聪明。”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轻笑一声。 这话传到姜窈耳里,反倒将她弄的不好意思了。 幸好丫鬟见姜窈过来,适时出声,“姜小姐这边请。” 那丫鬟恭敬地引着她往楼上走。 姜窈踏上楼梯时,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她的心跳得厉害,却强装镇定地扶着雕花扶手一步步往上走。 直到转过二楼的拐角,确定谢余年看不见了,她才悄悄舒了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耳垂。 第116章 雅间内,李宁婉正执壶斟茶。 见姜窈进来,她抬眸浅笑,“窈儿妹妹,可是打扰你与谢大人的约会了?” 姜窈这才惊觉自己唇角还挂着掩不住的笑,连忙轻咳一声掩饰,“没有,见宁婉姐姐,自然开心。” 李宁婉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促狭,“那我便当窈儿妹妹这话是真心话了。” 她抬手示意姜窈入座,将菜单推过去,“你再点几道喜欢吃的。” 姜窈接过菜单,指尖在纸页上轻点,“既是宁婉姐姐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添了两道小菜,将菜单递给了小厮。 会仙楼上菜很快,不多时,菜已上齐。 两人就着菜肴闲话家常,从新开的绸缎庄说到近日流行的绣样。 白玉盏中炖着鲜香的羹汤,李宁婉给姜窈盛了一碗,始终未提今日相邀的缘由。 雅间里熏香袅袅,窗外偶尔传来街市的喧嚷。 姜窈小口啜饮着羹汤,也不急着追问。 直到饭程过半,李宁婉轻轻放下筷子,忽然开口,“窈儿妹妹今日去了寂照寺?” 姜窈舀汤的银匙微微一顿,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坦然点头,“嗯。” 第162章 承伯侯 她想起表嫂的嘱托,便又补了一句,“还见到了罗姐姐。” 李宁婉唇角微勾,“你倒实诚。” 姜窈摇头,“是表嫂同我说的,若是宁婉姐姐问起,只管答就是了。” 李宁婉轻哼一声,指尖在桌沿轻轻一敲,“现在倒是肯同我说了。” 姜窈见她神色不似真的恼怒,便试探着问,“表嫂说你们之间闹了些别扭......是因为罗姐姐吗?” 李宁婉摇头,眸光有些微黯,“是,也不是。” 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我比她们二人要小上四五岁,虽是一块长大,但她们十几岁开始议亲时,我还只是个半大丫头。” 李宁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忿,“我恼她们什么事都不同我说,因着我年纪小,只把我当个不懂事的妹妹。” 说起这些事,她的眼神渐渐飘远,“罗姝意因为秦大公子身死要寻短见那年,我才十二岁。” 李宁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那时候哪懂什么情爱?只觉得她蠢透了——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连我们这些姐妹都不要了。” “我去她房里砸了药碗,”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骂她没出息,说秦家那个没了还有别家的,京城这么多人家,哪个她罗姝意配不上?” “结果陆菲雪冲进来骂了我一顿,说我什么都不懂。” “她们什么都不同我说,”李宁婉忽然笑出声,那笑声却有些涩,“我能懂什么呢?” 姜窈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能这就叫代沟吧。” “什么沟?”李宁婉眉头微蹙,一脸疑惑。 姜窈一时语塞,支吾着解释,“就是……年纪相差几岁,想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 李宁婉只当她在安慰自己,摇头道,“我知道,罗姝意一直没忘了秦大公子,不然也不会在寂照庵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她抬眸看向姜窈,语气笃定,“今日你们去,是要替秦大公子平反吧?” 姜窈指尖一顿,犹豫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警惕。 宁婉姐姐不会因爱生恨,毁了这事吧? 李宁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忍不住笑骂道,“想什么呢?” 她指尖点了点桌面,她带着几分傲然,“陆菲雪既知我会寻你,就该猜得到我想要做什么。” “我夫君傅沉如今在锦衣卫任职,到时候总能帮上些忙。” 姜窈眨了眨眼,随即笑道,“那我替罗姐姐谢谢宁婉姐姐。” 李宁婉摆摆手,轻描淡写道,“我才不是为了她,我夫君如今是指挥佥事,总得有些功绩在身,日后才好升迁。” “我知道我知道。”姜窈也没反驳她。 她将祭天大典的安排同李宁婉说了一遍。 李宁婉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茶水在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罗姝意亲自去?” 她眉头骤然紧锁,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这怎么能行?她——” 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李宁婉何尝不知道,罗姝意能撑到现在,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姜窈轻声道,“表嫂也劝了,罗姐姐心意已决。” “她倒是放得下,”李宁婉忽然冷笑一声,“当年为了秦屹要死要活,现在又要拿命去搏。” “那......”姜窈轻声问道,“宁婉姐姐觉得,值得吗?” 李宁婉重新坐了下来,桌上的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复杂的情绪。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她声音忽然柔和下来,“秦屹是个好人。他与罗姝意定亲后,待我跟陆菲雪也很好。” 李宁婉忽然抬手掩住眼睛,“可姝姐姐也很好,”她的声音有些发闷,“可这么好的两个人,怎么就......” 姜窈轻轻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算了,”李宁婉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时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眼泪,“她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 “这么多年,谁都没能劝住她。” ...... 姜窈从会仙楼出来时,夜色已深。 冬日的凉风擦过她的裙角,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上了马车以后靠在车壁上,透过纱帘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 脑海中仍是李宁婉那双发红的眼睛和未尽的话语。 又想起今日罗姝意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小姐,到了。”春兰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惊醒。 姜府门前两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姜窈扶着春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天上还飘着细碎的雪花,春兰替她撑起了伞。 但还是有雪花飘了进来,姜窈伸手拂去,转瞬便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 她忽然想起李宁婉说的那句“可姝姐姐也很好”,心头没来由地一酸。 好人好像总是不能长命。 那谢余年算是好人吗? 如果这样的说的话,她宁愿谢余年不是个好人。 ...... 姜窈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天光才微微亮,远不到她平日起身的时辰。 床帐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春兰?”她撑起身子,声音还带着睡意,“外面怎么回事?” 春兰很快出现在姜窈跟前,小丫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也被惊着了。 “小姐,是承伯侯来了!前院都忙开了,老爷连朝服都还没换下来呢。” 姜窈睡意朦胧地“噢”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承伯侯啊? 来就来吧。 跟她有什么...... 等等! 她猛地坐起来,“承伯侯?!谢将军?” 春兰用力点头,手里已经麻利地取来了外衫披在姜窈身后,“正是谢将军,一大清早就登门了,据说是刚下朝就过来了。” 姜窈懵了。 谢余年的父亲怎么突然来了? 总不能是不满意她这个儿媳吧? “谢余......谢公子也来了吗?”姜窈连忙问。 春兰点了点头,“也来了。” “先给我梳洗吧,”姜窈想了想,“今日传那件藕荷色绣白玉兰的衣裙。” 好歹显得她端庄一些。 第163章 好奇 春兰连忙又叫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一屋子人顿时忙碌起来。 姜窈直到快走到正厅,人还是懵的。 怎么睡了一晚上,就快进到这了? 守门的丫鬟见她来了,连忙通报,“老爷,小姐到了。” 厅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姜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别处看,垂眸迈过门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 抬起头时,余光扫到一旁坐着的中年男子。 这应该就是承伯侯了。 他身着一袭绛紫色麒麟纹朝服,坐得笔挺如松,眉宇间与谢余年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几道风霜刻下的纹路。 “窈儿,来见过承伯侯。”姜明籍看上去心情不错。 姜窈转向承伯侯,“姜窈见过侯爷。” “快快请起,”承伯侯虚扶一下,“老夫昨夜回府后,听夫人说,我家这块顽石竟会给人撑伞挡雪,会记得姑娘家爱吃什么点心,心里实在好奇。” “于是今早见了陛下后,特意来拜访姜大人,也想见见这位让我家那木头儿子动了心的姑娘。” 姜窈正欲起身,闻言指尖一颤,忍不住瞪了一眼旁边的“木头”谢余年。 谢余年察觉到她的目光,薄唇微抿,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轻轻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对此事也毫不知情。 第117章 昨日父亲的队伍确实离京城不过十里的位置,可传进来的消息是休整一晚,今日再入京面圣。 谁知自己这个爹不按常理行事,半夜自个儿骑马进了京城,将剩余人马连带着使团全抛在了京城外面。 姜窈强自镇定地站直身子,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抹红晕,“侯爷说笑了,谢大人最是端方守礼,姜窈愧不敢当......” 承伯侯闻言朗声大笑,“他端方守礼?丫头不必替他找补,我家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到了边关更是闹得军营里鸡飞狗跳的......” “我记得他十二岁那年跟着我回来,府里没他玩的,他带着一队小跟班,把兵部尚书的轿子底下绑了三串炮仗......” “父亲!”谢余年终于绷不住了,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姜窈身前,“人你也见过了,我们回去吧。” 承伯侯闻言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怎么?嫌为父碍事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谢余年,“你这小子在京城待了几年,身上的匪气倒是消下去不少。” 承伯侯昨夜回来的晚,父子俩今早上虽一起去上朝,但也没顾得上聊什么,如今一看,只觉得儿子是成熟了不少。 谢余年下意识回头看向姜窈,却见她正用帕子掩着唇,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心下那点气便也消散了。 看见两人的动静,承伯侯挑眉,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卷礼单,示意随从递给姜明籍,“今日登门实在有些唐突,只是这小子的事,我夫人念叨多年,如今总算能定下了。” 姜明籍接过礼单,甫一展开,眼皮便是一跳。 金玉珠翠、良田商铺、边关珍稀皮货……单是头一项“赤金缠丝镯十对”便已价值不菲,更遑论后头密密麻麻的条目。 他抬眼看向承伯侯,迟疑道“侯爷,这聘礼……” 承伯侯摆手道,“姜兄不必顾虑,我夫人盼望了许久,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恨不得全塞进聘礼里。” 他觑了谢余年一眼,“这小子若敢亏待令爱,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谢余年垂眸,唇角微扬,却未言语。 一旁的姜窈也收起了笑,指尖微蜷,觉着耳尖有些发烫。 “侯爷,小女尚未行及笄礼,不如等及笄礼行完再......”姜明籍斟酌着词句,眉头微蹙。 姜窈虽已经过了十六岁,但因今年姜盈成婚,姜窈的及笄礼就定在了来年春天,此时确实尚未行及笄礼。 承伯侯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姜兄爱女之心,我岂会不懂?若是我有个闺女,只怕留到十八也舍不得嫁。” 他看了眼谢余年,意味深长道,“只是我此番回京仅一月便要返边关,夫人又下了死令,走前必须把婚事定下。” 谢余年也开了口,“伯父放心,婚期全凭您与阿窈商议,晚辈绝无异议。” 姜明籍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那便先定下婚约,及笄礼后,再议婚期。” 一盏茶后,承伯侯起身告辞,姜明籍亲自送客。 他与承伯侯走在前面,姜窈随谢余年稍稍落后几步。 姜窈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问道,“可会影响后日?” 谢余年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只是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勾了勾姜窈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放心,”他低声道,嗓音沉稳,“等事成,我亲自将聘礼送来,到时候让阿窈亲自验货。” 姜窈耳尖微热,指尖残留的温度又让她心跳快了几分。 两人没再多言,只是脚步却不知不觉更近了些。 前方,承伯侯似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佯装未见,继续与姜明籍闲聊。 待送至府门,承伯侯翻身上马,谢余年亦拱手告辞。 姜窈站在父亲身侧,目送他们离去。 庭院的落雪被小厮扫至一边,露出一条青石板路。 姜窈跟在姜明籍身后往回走,忽然听见姜明籍开口,“这两日外面事多,窈儿你先不要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姜窈脚步一顿,抬眸看他,“后日我约了表嫂......” 姜明籍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一定要去吗?” 荣贵妃被禁足后,荣国公府已不复从前,朝中风向微妙,他能猜到一些。 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暗涌,恐怕远比表面更凶险。 若是此举未能一举扳倒摄政王,待那人回身反扑...... 姜明籍闭了闭眼,压下心中不安,“窈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明哲保身,也是你同父亲说的。” 姜窈隐约明白父亲在担忧什么,一时心绪翻飞。 沉默片刻,她终是嗫喏着点了点头,“女儿想去。” 第164章 为难 慈宁宫。 皇帝抬脚踏过高高的门槛,玄色龙袍的下摆掠过地面,“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来了?”太后斜靠在紫檀木雕凤椅上,“明日就是祭祖大典,皇帝怎来了哀家这慈宁宫?” 皇帝直起身,唇角带笑,“皇叔已安排妥当,朕乐得清闲,特来陪母后说说话。” “你才是皇帝。”太后声音不明。 皇帝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缓步走到太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他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随意的放到了一边,“皇叔德高望重,又熟悉祖制,由他主持祭祖大典,朝野上下无不称善。” 摄政王要站在他前面接受百官朝拜,仿佛他才是真龙天子,而他这个皇帝,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太后轻笑一声,“哀家老了,只盼着皇帝早日独当一面,到时候哀家也好安心颐养天年。” 这话表面退让,实则是在试探。 皇帝太熟悉这种“劝告”了,从他十六岁被立为太子那天起,这样的对话就从未停止过。 “母后这般年轻,何谈老字?”他微微倾身,做出一副关切模样,“朝中大事,还需母后时时提点。” 太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话锋一转,“听说最近宫外流言愈演愈烈了?” 她没说是什么流言。 两人心知肚明。 “皇叔劳苦功高,这些流言让朕也十分为难。” 皇帝的自称从“儿臣”变成了“朕”。 “皇帝,”太后长叹一口气,“你皇叔性子刚直,确实容易得罪些人。” “是啊,”皇帝唇角噙着一丝笑,“不过上次祭祖狩猎又是刺杀又是着火的,朕总要给前朝一个交代,只盼着这次祭祖过后能消减些。” “这事不都过去了?”太后淡淡道,“是谁又提起来了?” “祭祖狩猎出事时,哀家也在场,难不成皇帝觉着是哀家也惊扰了列祖列宗?” “自然不是,母后是父皇亲封的皇后,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后,”皇帝话锋一转,“噢对了,还有一事,母后可知,北境使团近日递了国书?” “他们说愿与大周结秦晋之好,”皇帝抬眸,“可如今宫中,只有七皇妹一位未嫁公主。” 皇帝口中的七皇妹便是太后的女儿,萧玥。 “皇帝!”太后腕间的翡翠镯子“啪”地一声撞在案几上,“哀家记得,是你亲口承诺过,只需将薛家那个怀宁郡主送去和亲即可。” 见太后终于撕破了平静的表象,皇帝缓缓起身,“母后记性真好。” 他踱步至窗前,望向外面,“玥儿乖巧,朕也舍不得,可这事实在由不得朕做主,近日朝中参皇叔的奏折甚多,朝中局势不稳,朕只怕皇叔会借此机会......” “皇帝想如何?”太后平静问道。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太后看着皇帝年轻的面容,忽然想起她从前进宫的时候。 她是先帝最后一次选秀进的后宫,那时先帝已经不年轻了。 可她如今看着眼前的皇帝,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先帝。 太后看着皇帝,声音忽然软了几分,“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好好用膳?脸色这样差。” 皇帝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太后会突然问起这个。 “劳母后挂心,儿臣无恙。” 太后却突然站起身,她走到皇帝跟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小时候每次发热,额头都是这样出冷汗......” 皇帝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母后记性真好,待儿臣回养心殿就宣太医来看看。” 太后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 她望着皇帝有些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头会咬人的狼。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不见方才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伤的平静。 第118章 “母后息怒,其实还有一事,孩儿一直未敢禀明。” 太后微微一怔,“皇帝还有什么事瞒着哀家?” 皇帝缓步走到太后跟前,忽然双膝一弯,直直跪在了太后面前。 这个动作让太后瞳孔猛地一缩,“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母后,”皇帝抬头,眼中竟噙着泪水,“孩儿一直瞒着母后一件事。” “前些日子......孩儿发现自己被下了毒。”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跟着晃了起来,“所以你的身子一直不好......” 她声音颤抖,“现在如何了?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皇帝痛苦地闭上眼,“太医说,毒素已侵入五脏,孩儿......恐怕时日无多。” 太后踉跄后退一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 她死死盯着皇帝,眼中情绪剧烈变换,“不,不可能!太医不是日日请平安脉吗,怎会......” “母后,”皇帝苦笑,“下毒之人精通药理,所用之毒无色无味,若非那日孩儿偶然吐血,连太医都诊不出来。” “母后不是问,这毒是何人所下吗?” 他顿了顿,声音渐低,“是皇叔。” “胡说!”太后厉声打断,“你皇叔忠心耿耿,怎会......” “孩儿也不信啊!”皇帝满脸悲切,“孩儿甚至连衡弟都怀疑过,可最后......却是朕一直信赖的皇叔。” 太后如遭雷击,缓缓坐回椅中。 “太医已经诊出柔嫔肚子里的孩子了,”皇帝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憧憬,“是个健康的男孩,朕给他起了个名字,萧成睿。” 太后机械地重复,“萧成睿......是个好名字。”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皇帝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母后,孩儿只怕......到时候成睿还小,我只怕养大了皇叔的狼子野心,到时候前朝后宫,岂不就是他的一言堂?” “母后,”皇帝忽然握住太后的手,“孩儿并非要母后立刻决断,只是......祭祖大典在即,若皇叔真有异心,这恐怕是最好的时机。” 第165章 期待 太后凝视着皇帝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但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与恐惧太过真实,让她不得不信。 “哀家知道了。”太后轻声道,声音疲惫至极。 皇帝缓缓起身,拭去泪水,“母后,孩儿如今只能信您了,为了大周江山,还请母后早做决断。” 太后瞧着皇帝日渐消瘦的身形,突然道,“哀家会让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天下名医尽数召来,大周疆土万里,必有解毒之法。”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意,随即又恢复成那种哀戚的神情,“"母后不必费心了,孩儿已经看开了,还好还有成睿这一个皇子。” “你是大周的皇帝,哀家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哽咽,“你父皇临终前将你托付给哀家,哀家怎能......” 皇帝垂眸,“多谢母后。” 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柔嫔那里,哀家会加派人手照顾,你也别太操劳了。” 皇帝恰到好处地露出感激之色,“孩儿替成睿谢谢母后。” 太后苦笑一声,“是哀家的错,没瞧出他的狼子野心。” 她摆摆手,“你去吧,哀家累了。” “那孩儿告退。”皇帝恭敬行礼,朝着殿外走。 “对了,”皇帝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和亲之事,母后不必忧心,朕不会叫玥儿去和亲的。” “嗯。” 太后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这个她一手扶上皇位的儿子,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娘娘......”身旁的嬷嬷欲言又止。 “哀家二十五岁成为皇后时,他也十多岁了,”太后凝视着茶盏中晃动的茶水,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那时虽说是母子,相处起来却更像是姐弟。” 嬷嬷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屏退了左右宫人。 殿内顿时只剩下雨打窗棂的声响。 “有一回下了大雨,”太后指尖轻轻描摹着茶盏上的缠枝纹,“哀家找了他整整两个时辰,急的快要疯了,最后在假山的缝隙里发现他,浑身都快湿透了,却靠着石壁睡得香甜。” 鎏金香炉里的沉香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太后面容忽明忽暗。 她冷笑一声,“那时觉着他是个傻的,如今看,这皇家的孩子,果真打小就聪明。” 嬷嬷小心翼翼地递上热巾帕,“娘娘,那王爷那边......” “是狼又如何,也不过是只病狼,活不了多久了。” 太后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将这信送去萧旌那边。”太后将信笺折好,递给了嬷嬷。 嬷嬷欲言又止,“要不要......给王爷带句话?” 窗外渐沉,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是摆了摆手,“不必了。” “对了,”太后突然唤住要退下的嬷嬷,“派人去跟柔嫔说一声,叫她好好在宫中养胎,离皇帝远些,莫惊了肚子里的孩子。” ...... 祭祖大典当日,天刚蒙蒙亮。 萧旌十分重视今日的祭祖大典。 寅时三刻,摄政王府已灯火通明。 萧旌立于铜镜前,由着王妃宋茵桐为他束上玉带。 玄色蟒袍上金线绣制的四爪龙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萧旌抬手抚过腰间先帝御赐的蟠龙玉佩,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 “王爷,太庙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亲卫统领金宁跪在屏风外低声禀报,“我们的人已换上禁军服饰混入仪仗队。” 宋茵桐手指微颤,继续替他挂着环佩。 萧旌微微颔首,从鎏金托盘上取过一柄象牙柄短刀,缓缓纳入袖中。 “京城近日流言如何?” 金宁额头抵地,“仍是说些王爷不敬祖先的混账话,昨夜又抓了七个散布者。” 萧旌摆了摆手,“随他们吧。” 今日大典过后,这些碎语便会随着他们的脑袋一起烟消云散。 “谢余年那边如何?” 金宁很快答道,“昨日随谢将军出城,已到若宁县,最早也要明日才能赶回来。” 萧旌点点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本王记得,若宁县回来,要经过一道黑风峡?” 金宁点头,“正是。” “那他也不必回来了,”萧旌忽然轻笑出声,从案几抽屉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扔给了金宁,“传令给驻守峡口的张都尉,就说本王体恤谢太尉舟车劳顿,让他......好好招待。” 金宁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多问半句,“属下这就去办。” 萧旌想抬手示意侍从过来,眼角余光却瞥见宋茵桐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昨夜可是累了?” 今日宋茵桐穿了件正红色的朝服,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不知为何,这让萧旌想起多年前在猎场里见过的一只白狐,也是这般优雅美丽,最后被他亲手剥了皮。 后来那张皮叫他送进了宫中。 宋茵桐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纤细的手指捏着最后一枚蟠龙玉佩,却怎么也挂不上去,“回王爷,妾身不累......” 萧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抬手推开她,“王妃累了就去歇着吧,今日不必去了。” 他不知推到了哪里,宋茵桐吃痛地闷哼一声,往后踉跄了两步。 金簪从她发间滑落,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露出来的小片肌肤上,有一道道狰狞的淤青。 萧旌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系好玉佩。 铜镜中映出他挺拔的身影,瞧着温润恭顺,却很少人知道,里面藏着怎样一副蛇蝎心肠。 萧旌转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东方泛起鱼肚白,今日会是个好天气。 侍从捧着鎏金盆跪在一旁,萧旌将手浸入水中,忽然想起些十几年前的往事。 “王爷,时辰到了。” 萧旌回过神来,水中的花瓣不知何时已被他碾碎,指尖染上淡淡的红。 銮驾出了王府正门,长街两侧早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萧旌端坐其上,目光扫过路边跪伏的百姓。 他有些期待了。 第166章 僭越 仪仗走得很慢,百姓们跪得膝盖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太庙的飞檐在晨光中渐渐清晰,九脊十兽的规格只比皇宫正殿低一等。 萧旌眯起眼睛,觉着那飞檐有些碍眼。 “王爷,陛下已经到了,”金宁小跑着跟上銮驾,低声道,“太后娘娘的凤辇也在路上了。” 萧旌嘴角微扬。 下辇时,萧旌特意整了整衣冠。 “摄政王到——” 唱礼声中,萧旌稳步走向正殿。 第119章 他的目光在几个御史脸上停留片刻,就是这几人前几日联名上奏,说他“祭祀简慢,有违祖制”。 今日之后,该把他们的舌头挂在城门上。 “陛下驾到——” 萧旌转身,看见皇帝被盛忠搀扶着走进来。 陛下的脸色似比前几日更差了,宽大的龙袍袖口中露出的一截手腕细得可怜。 萧旌快走几步上前,状似恭敬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轻笑一声,“皇叔平身,今日也麻烦皇叔主持了。” 萧旌直起身,“吉时将至,请陛下移驾太庙正殿。” 皇帝朝着正殿走去,却在迈步时突然咳嗽起来。 肩膀剧烈抖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萧旌瞥见这一幕,心头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这就是皇兄选出来的太子,如今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病秧子。 “陛下保重龙体,”萧旌转头向身后的几个宫人斥道,“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那几个宫人对视一眼,连忙上来扶住了皇帝。 不远处,太后在宫女簇拥下缓步而来,凤眸扫过二人,神色莫测。 “臣弟见过嫂嫂。”萧旌快步迎上,亲自搀住太后手臂。 隔着层层锦衣,他仍能感受到那截手腕的纤细,“嫂嫂近日是不是瘦了?” “不必多礼。”太后凤眸微眯,声音如常的温和。 萧旌非但不松手,反而借着搀扶的动作凑近半步,在太后耳畔低语,“嫂嫂今日好看极了。” 热气拂过珠帘,几颗东珠轻轻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太后的手腕在他掌心微微一僵。 她侧首看他,珠帘晃动的间隙里,萧旌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摄政王僭越了。”太后淡淡道,却也没抽回手。 萧旌低笑,拇指在太后腕间摩挲了一下。 十几年前她进宫时,腕上戴的还是少女家的银镯,如今恐怕早不知丢在了哪。 “嫂嫂为国操劳,臣弟心疼,”他故意将声音放柔,手指却收紧了几分,“不如再让太医换几副安神的方子?” 这话说得暧昧,周围宫人纷纷低头。 “不必了。”太后轻轻抽回手。 萧旌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常,“臣弟考虑不周。” 他后退半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吉时已到,请太后娘娘入席。” 太后微微颔首,凤袍逶迤过汉白玉地砖。 萧旌盯着那背影,喉结滚动。 她发间那支九凤衔珠步摇,是他命人偷偷送进慈宁宫的。 ...... 城西角门的晨雾还未散。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西角门外的老槐树下,车辕上凝结的冰晶“啪嗒”一声坠落,落在在青石板上。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商贩开始摆摊,许是因为今日举行祭天大典,气氛有些压抑。 姜窈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街道好像太静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车帘被掀开。 罗姝意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脸色有些白,“今早我从寂照庵出来之后,似乎一直有人跟着我。” 姜窈掀开车帘一角,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外望去,果然几个身着灰衣的男子在街角徘徊,眼神不时扫向她们的马车。 她的手指在帘角停顿了一瞬,“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姜窈注意到罗姝意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伸手覆上那双冰凉的手,触到一片湿冷的汗意。 “罗姐姐,你害怕吗?”姜窈轻声问。 罗姝意睫毛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不怕。”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松开衣角反握住姜窈的手,“我相信谢小将军。” 陆菲雪接道,“今日祭天大典,百官都在太庙,只要鼓声一响,全城都会听见。” 罗姝意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已不见往日的温婉含蓄。 她等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放心,今日过后,再无摄政王。”姜窈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心下还觉着有些刺激。 转过两道弯,马车猛地一顿。 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前面被人堵了。” 陆菲雪一把掀开车帘,只见前方街道中央横着几辆装稻草的板车,几个农夫打扮的人正慢吞吞地搬动着草垛。 “绕路吧。”姜窈注意到那几个农夫脚上的靴子都是上好的牛皮官靴。 马车调转方向驶入一条窄巷。 两侧高墙陡立,将晨光切割成一道细线,巷子里阴冷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车轮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更漏。 三人对视一眼,姜窈轻轻点了点头。 “有埋伏!”陆菲雪掀开车帘,刚喊出声,一支箭就擦着她的脸颊飞过,钉在车厢上。 刹那间,街道两侧屋顶上冒出数十个黑衣人,箭矢如雨般射来。 “趴下!”姜窈一把拽回陆菲雪,几乎同时,数十支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车帘放下,只听“哆哆”数声,箭矢深深扎入木质车厢。 “跳车!”车厢剧烈摇晃,姜窈喊了一声,同时踹开车门。 三人滚落在地,姜窈的胳膊被碎石划破,但她顾不上疼痛。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砸向追兵,瓶身碎裂,红色粉末弥漫开来,几个黑衣人顿时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秘制辣椒粉,包君满意! “往这边走!”姜窈一手一个,拉着她们钻入一条小巷。 小巷曲折,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姜窈知道,她们带的护卫恐怕已经被解决了。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出现五个持刀黑衣人,堵死了去路。 第167章 荒谬 “完了,”陆菲雪脸色惨白,“他早有准备。” “完什么完,”姜窈呸了一口,“嫂嫂莫不是被吓傻了?” “宁婉姐姐,你再不出来,我们可就下辈子见了。” 她的话音未落,巷子另一头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群蒙面人飞奔过来,招式凌厉,转眼间就放倒了堵路的黑衣人。 哪怕他们蒙着面,姜窈也认出来了,这些人的招式是锦衣卫的路数。 混战中,一个身材娇小的蒙面人径直向她们走来。 那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最厉害的,当然要最后出场。” “宁婉?”罗姝意眼眶一热,泪水模糊了视线。 “看见我很惊讶?”李宁婉偏过头,“先走吧,这不宜多待。” 四人匆匆穿过一条窄巷,拐角处早有锦衣卫接应,递上来四套寻常的衣裳。 “穿这个混进去。” 罗姝意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你们......” 心跳声急促如鼓点,却盖不住她胸腔里翻涌的心潮。 “道谢的话以后再说。”姜窈利落地系紧衣带,又拍了拍肩膀上沾上的灰。 “记住,”她低声嘱咐,“我们分两路接近鼓台,宁婉姐姐和我制造混乱,嫂嫂负责接应,罗姐姐你直奔鼓槌,一旦鼓响,就往正殿跑。”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直奔鼓台,你的话不仅要说给百官听,更要说给百姓听。” 转过几条街后,太庙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远处钟鼓齐鸣,祭乐已经响起。 祭坛周围已是人山人海。 禁军身着统一服饰,目光如鹰般扫视着人群。 高台上,萧旌的身影看不真切。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祭坛!”一名侍卫横刀拦住他们去路。 是萧旌的亲卫。 姜窈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个笑,“这位大哥,我们是来观礼的百姓,听说今日祭祖有福米发放......” “滚开!”那侍卫不耐烦地挥手,“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本来调派到这里看这些穷酸百姓就烦。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姜窈打量了一下四周。 她退后几步,向李宁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了点头。 “三、二、一......”姜窈嘴唇微动,突然一个踉跄撞向身旁的香案。 “哎呦!” 香炉倾倒,香灰漫天飞扬。 几个呼吸间,前排的守卫开始咳嗽连连,眼泪直流。 姜窈推了罗姝意一把,“就是现在!罗姐姐!” 罗姝意提起裙摆,向鼓台狂奔。 她的白衣在风中飘扬,如同一只决绝的白鹤。 她的手刚碰到鼓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贯穿她的肩膀。 “嘶。”罗姝意痛呼一声,却死死抓住鼓槌不放。 姜窈回头,看见金宁手持长弓,嘴角噙着冷笑。 这人她认得,是萧旌身边的人。 第120章 “咚——” 鼓声终于响起,罗姝意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鸣冤鼓。 “阿屹,你听好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声,“这一槌,为你平冤!” 沉闷的鼓声如同惊雷,瞬间盖过了祭典的乐声。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鼓台。 鼓声余韵未散,罗姝意已纵身冲向大殿。 有箭矢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削落一缕青丝,她却浑然不觉。 “拦住她!”金宁厉声喝道,第二支箭已搭上弓弦。 “杀人了!杀人了!”人群中有人喊了出来,如同油入沸水,围观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霎时间,太庙广场乱作一团。 金宁的第二支箭“嗖”地离弦,却被一个惊慌奔逃的货郎撞到胳膊。 箭矢歪斜着射了出去。 罗姝意终于踏上了殿前玉阶。 ...... 太庙正殿内,青铜鼎中香烟缭绕。 在祭乐声中,萧旌缓步走向主祭位,手持玉圭开始诵读祭文。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慢,“维启渊五年,岁次甲子,摄政王萧旌,代天子行祭......” 百官跪伏,无人敢抬头直视那愈发张扬的身影。 他故意将“代天子祭祀”几个字念得极重,余光瞥见几个老臣面色铁青,心中快意更甚。 香炉青烟袅袅上升,萧旌仰头望着先帝牌位,心中冷笑。 皇兄,你若在天有灵,就好好看看今日。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萧旌眉头微皱,但并未停下。 直到那声凄厉的“冤枉”刺破乐声,他最后一个字卡在喉间,才缓缓抬起了头。 一个素衣女子冲破守卫阻拦,跌跪在殿中央。 她肩上鲜血直流,手中鼓槌也沾着血迹,显然是一路击鼓硬闯进来的。 当那双眼睛望过来时,萧旌的呼吸一窒。 这眼神他很熟悉。 五年前天牢里,秦屹死前,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罗姝意浑然不觉,只是直直跪在殿中央,“民女罗姝意,状告摄政王萧旌构陷忠良,害我未婚夫婿秦屹冤死狱中!” 满殿顿时哗然。 几名老臣交头接耳,秦太傅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萧旌右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嘴角却勾起一抹笑。 来了。 还真没叫他失望。 “大胆!”他眼底寒光乍现,面上却露出痛心神色,“祭祖大典岂容喧哗?来人——” “皇叔且慢。”一直萎靡在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开口。 “事关皇叔清誉,还是听听吧,”皇帝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若是诬告,正好当众还皇叔清白。” 萧旌眼底寒光一闪。 他转向珠帘后的太后,却见她正用护甲轻叩扶手,东珠垂帘遮住了表情。 “陛下明鉴!”罗姝意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信笺高举过头,“这是当年作伪证的丫鬟的亲人所写,那丫鬟摄政王指使,诬陷秦屹!” “皇叔!咳咳......”皇帝的手指攥住了龙椅的扶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荒谬!”萧旌厉喝,玄色蟒袍在转身时只余一道凌厉的弧光,“将此疯妇拖下去!” 他猛地挥手,殿门处立刻涌入十余名甲士,却不是去抓罗姝意,而是迅速控制了所有出口。 第168章 为什么 百官骚动起来,几位老臣想要起身,却被明晃晃的刀锋逼回座位。 御史大夫郑垣刚直起半个身子,一柄长戟已横在他颈前,戟尖在颈侧压出一道血线。 “萧旌!”皇帝突然拍案而起,袖口扫翻了案上香炉,“你这是要造反吗?” 萧旌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臣不敢,只是......” 忽然抬手,一名甲士立刻将刀尖抵住罗姝意咽喉,“有人意图在祭祖大典上污蔑重臣,扰乱朝纲,臣不得不,清君侧。” 一滴血顺着罗姝意脖颈滑落,她却挺直了脊背,眼中没有丝毫退缩,“萧旌,秦屹是陛下亲口夸过的少年天才,午夜梦回时,你不愧疚吗?”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旌哼笑一声,“个勾引继母的宵小之徒,本王有何愧疚?” 他俯身逼近罗姝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倒是你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像极了你那个蠢货未婚夫。” 罗姝意瞳孔骤缩。 抵在咽喉的刀尖又深入半分,她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继母林氏,根本就是你的人!诸位大人为何不敢开口?难道是因为你们府上,也有萧旌安插的女人吗?” 群臣中,有几人的面色变了又变。 “胡说八道!”萧旌猛地直起身,他扫视殿内众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看来今日不杀几个,是镇不住这妖言惑众了。” “萧旌,你!你!”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苍白的面容因愤怒而泛起病态的潮红,“你这是要在太庙当众杀人?!” 萧旌闻言,忽地仰头大笑,“昏君无道,今日我萧旌便替天行道!” 他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几个宫人突然暴起,瞬间扣住皇帝双臂。 “造反!你们这是要造反!”皇帝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龙袍前襟。 他身形晃了晃,竟直挺挺向后倒去。 萧旌看着昏厥的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冷笑,“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住,如何担得起这万里江山?” 他负手而立,目光扫视殿内噤若寒蝉的百官,心中涌起一股掌控全局的快意。 萧旌忽然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狠狠砸在地上。 玉碎之声清脆刺耳,惊得满殿大臣浑身一颤。 “装模作样了这么多年,真是令人作呕!”萧旌的面目一时变得狰狞可怖。 他一把揪起昏迷皇帝的衣领,“叫我辅佐新君,就这个病秧子?” 秦太傅几人想要上前护驾,却被萧旌的亲卫用刀逼退。 兵部尚书赵大人厉声喝道,“萧旌!你这是大逆不道!” 萧旌闻言,猛地将皇帝摔回龙椅,转身抽出亲卫的佩刀,“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道’!” 刀光闪过,赵尚书胸前顿时血如泉涌。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缓缓跪倒在地。 “还有谁要同我讲大道理?”萧旌甩了甩刀上的血珠,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众人。 百官噤若寒蝉,几位年轻文官甚至吓得瘫软在地。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清楚了,这江山——” “好一个替天行道。” 一道清冷嗓音自殿外传来。 谢余年一袭银甲踏入殿中,他身后,精锐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将萧旌的亲卫团团包围。 “谢余年?”萧旌脸色骤变,“你不是去若宁县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太后。 这件事,是太后同他说的。 是她在信中说,会想个法子,叫谢家父子俩离开京城,事成之后,这两人随他处置。 萧旌的瞳孔猛然收缩,死死盯着珠帘后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 她怎么会骗他呢? “阿旌,你太心急了,”太后语气温柔如常,眼中却再无往日温情,“皇帝说的对,你......留不得了。” “王爷的亲卫,已经伏诛三千,”谢余年的剑尖还滴着血,“太后有令,降者不杀!” 殿内叛军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兵刃,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金属坠地声。 “好!好得很!”萧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他突然一把扯过罗姝意挡在身前,手中一把匕首直指她的喉咙,“我竟一直小瞧了你,不过......”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低头看去,一截染血的竹簪已穿透胸膛。 “这一簪,是为秦屹。”罗姝意在他耳边轻声道。 她死死盯着萧旌扭曲的面容,泪水中混着额角鲜血滑落,却是笑着的。 萧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溢出血沫。 谢余年手中长剑寒光一闪,萧旌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几名禁军上前将人压下。 萧旌被迫跪在地上。 “五年前赫图之战,你企图夺我父亲兵权,”谢余年在萧旌面前蹲下身,剑尖挑起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下巴,“三万将士的冤魂,今日该清算了。” 秦太傅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过来,“五年前,你罗侄罪名,毁我儿清誉,”他枯瘦地手指死死地指着萧旌,“那时,你可曾想过有今日?” 萧旌咳着血沫,却也在笑,只是他的笑声破碎,里面带着几分癫狂的快意,“成者为王败者寇,有何悔意?” 他低着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竹簪愣了神。 鲜血顺着簪子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汪暗红。 第121章 “这簪子......”萧旌突然嘶哑地笑起来,“与我送你的那支,好像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出胸口的竹簪,带出一蓬血雾。 在众人惊呼声中,那支染了他的血的簪子直刺太后。 珠帘被劲风掀起,东珠相撞发出细碎哀鸣。 太后凤眸微睁,却纹丝不动。 竹簪擦着她脖颈划过,只削落一缕青丝。 “为什么......”萧旌被反应过来的禁军重重按倒在地,玉冠碎裂,发丝散乱。 他挣扎着抬头,额角在砖上磨出血痕,目光却执拗地穿过混乱人群,与太后四目相对。 第169章 舍弃 十几年的光阴在这一刻轰然倒流。 萧旌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跪在御书房,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王爷。 “朕要选秀了,你趁着这次,看上哪家姑娘尽管说。”皇兄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 他听见他乖顺的应下,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选择。 记忆中的画面忽然破碎,又重组—— 那应是个节日,京城灯火如昼。 十七岁的王家嫡女提着兔儿灯,在猜谜摊前回眸一笑,“王爷,这个‘相思相见知何日’的谜底......” 话音未落,画面又跳转到了一处凉亭。 少女攥着他的衣袖哭得发抖,“三日后我就要入宫了,阿旌可会怪我?” 他怎么会怪她呢。 她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又想到她入宫后过的第一个生辰,那夜她并未点灯,殿内漆黑一片,他冒雨过来时,只听见她隐隐的啜泣。 十几年,她从一个小小的答应,成为了皇后,又成为了太后。 现在终于要舍弃他了。 “簌簌......”萧旌的视线渐渐模糊,鲜血从唇角蜿蜒而下。 他叫了近十年的嫂嫂,每一声背后都藏了一句。 簌簌。 他该恨她的。 可这最后一眼,裹挟着十几年错付的信任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也没能化为滔天恨意。 谢余年离得近,听见了这一声轻喃,眸光骤然一暗。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示意禁卫将人押下去。 萧旌被架着拖出殿外,沉默着,再没有开口。 谢余年垂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簌簌。 这是太后的小字。 这边太后担忧地看了一眼仍然昏迷在龙椅上的皇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皇帝怎么还没醒?还不快传太医!” 盛忠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后。 陛下分明同太后娘娘讲过,此事不宜张扬,如今文武百官皆在,太后这般行径...... “还愣着做什么!要哀家亲自去吗?”太后突然提高声调,“还是你们也要谋反?”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盛忠当即跪地请罪,急忙命人去宣太医。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匆匆赶来时,太后亲自将皇帝扶正,手指轻轻抚过皇帝苍白的脸颊。 她声音带着哽咽,“快给陛下看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太医战战兢兢地搭上脉,片刻后突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回太后娘娘,陛下这是......这是中了剧毒啊!” “什么?”太后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发颤,“怎么会......”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在担忧皇帝。 谢余年冷眼旁观,见太后神色焦灼,眼底却无半分慌乱,甚至在那太医惊呼过后,她的指尖只是微微蜷了蜷,连泪都未曾落下一滴。 心下瞬间明了。 这是想走到台前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余年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位借着萧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后娘娘,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听闻皇帝中毒,殿内顿时哗然。 王家地率先出列,“太后娘娘,陛下中毒一事非同小可,但今日的祭祖大典......” 太后似才回过神来,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强作镇定道,“祭祖乃国之大事,不可耽搁。” 她环视众臣,“既然陛下抱恙,就由哀家......” “不可!”李阁老厉声打断,“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何况祭祖乃天子之责,岂能由太后代行?” 太后眸色微冷,“那依阁老所言,该由谁代行?” 李阁老并未退缩,“老臣恳请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另择晋王暂代!” 箫无衡也在殿中,听见这话咬了咬牙。 祭祖后要斋戒十日,这人是不是存心的? 支持太后的一众朝臣也开始反驳,殿内顿时吵作一团。 太后似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突然看向一直沉默的谢余年,“谢大人,你觉得呢?” 这一问,叫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了谢余年。 谢余年拱手,神色平静,“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龙体抱恙,祭祖大典关乎社稷根本,太后娘娘临危受命,乃顺应天意。” 王家一派闻言,立刻上前附和,“谢大人深明大义!由太后娘娘主持大典,实乃万民之福。” 刑部侍郎李文焕冷笑一声,“今日若开此先例,他日若有奸佞借太后之名祸乱朝纲,诸位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李大人,”太后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抚过袖口金线绣的凤羽,“你的意思是,哀家现在应该带着中毒的皇帝去太庙,继续祭祖大典吗?” 殿内霎时死寂。 谢余年垂眸盯着白玉砖上蜿蜒的血迹,不再开口。 锦衣卫指挥使陆铮不紧不慢地出列。 “诸位大人,”陆铮的声音不高,“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确保祭祖大典如期举行,以安天下民心。” “至于由谁主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臣,“不如请太后娘娘暂代,待陛下龙体康复,再行补礼,如此既全了孝道,又不违祖制。”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太后台阶,又堵住了朝臣的嘴。 太后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护甲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陆爱卿所言极是。” 谢余年垂眸,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陆铮身上。 找到了。 大鱼。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素来以低调著称,明面上更是标榜保皇派。 方才那番话,说得也滴水不漏,就像是早就知晓今日的朝局走向。 “既如此,那便这么定了。”太后一锤定音,转身吩咐道,“盛忠,你随太医留下照看陛皇帝,其余人等,随哀家前往太庙。” 谢余年适时开口,“太后娘娘,萧旌谋逆一案尚未处置妥当,禁军布防也需重新调整,臣恳请留下善后,以确保万无一失。” 第170章 没事了 太后应允下来,“谢太尉既掌禁军,今日起便由你护卫哀家与陛下安危。” “不过,萧旌谋逆兹事体大,待哀家从太庙回来......” 她忽然抬眸,眼底神色不明,“由哀家亲自送他上路。” “微臣谨遵懿旨。”谢余年颔首,退至一旁,冷眼瞧着太后在宫人簇拥下款款离去的背影。 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昏迷的皇帝转入内殿,盛忠跟着太医提着药箱紧随其后,两人额上皆是细密的汗珠。 “谢大人,”太医压低声音道,“陛下脉象紊乱,这里药材不齐全,需立即回宫诊治。” 谢余年眉头紧锁,目光在皇帝苍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备软轿,从西华门走,莫要惊动旁人。” “太医,陛下这毒......”盛忠满脸担忧。 太医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 谢余年处理完萧旌的关押事宜,忽然驻足,望向太庙方向。 那边正响着一阵阵的钟声。 想必正是关键的时候。 “大人,这位姑娘如何处置?”两名禁军一左一右押着罗姝意过来,她肩上还插着半支箭矢,血迹已浸透半边衣衫。 谢余年目光在罗姝意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正欲开口,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铮带着一队锦衣卫快步走近,“谢大人。” 他拱手,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下官奉太后口谕,过来协助您处理逆党一事。” 陆铮的目光扫过罗姝意,“这位姑娘虽是为秦大公子平反,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不如先送往锦衣卫诏狱,待到事情查明......” “两位大人,回宫的马车备好了。”盛忠过来禀报。 “既然如此......”谢余年眼神微动,忽然轻笑一声,侧身往旁边让开,“本官还要护送陛下回京,剩下的事就交由陆大人了。” 说完,不管陆铮作何反应,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第122章 陆铮盯着谢余年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心中有些怀疑,谢余年今日所为,究竟有何缘由? 难道并不是真的想为秦屹平反,只是顺势而为? “大人,这姑娘......”身旁的锦衣卫小声请示。 陆铮回过神,冷眼扫过已经昏过去的罗姝意。 说不准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 “先带回北镇抚司,”陆铮沉声命令,却又在锦衣卫上前时突然抬手,“等等。” 他俯身检查罗姝意的箭伤,指尖在触及箭杆时突然顿住。 “先去寻个医师过来,这箭上有毒。” 这边谢余年掀开车帘踏入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被厚重的车帘阻隔,马车内静谧得能听见隐隐的呼吸声。 谢余年指尖挑着帘角,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缓缓松开手。 傅沉坐在阴影处,飞鱼服上的金线暗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两人并不算熟稔,并未过多寒暄。 “陆铮按捺不住,已经将罗姑娘带走了。”谢余年掀袍落座,他指尖还残留着窗外飘来的雪粒,在暖炉旁化作细小的水痕。 傅沉眼神微动,“需要我帮忙将她救出来吗?” “不必,她有自己的打算,”谢余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珏,“这个是她托我转交你们的。” 傅沉接过玉珏,指腹触到背面凹凸不平的刻痕。 他将玉珏翻转,辨认出上面刻的是他与李宁婉的名字。 “这是什么?” “送你们的新婚礼物吧。”谢余年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萧旌不是好糊弄的,他昨日确实骑马去了若宁县,又换了身行头连夜赶回来,几乎两日都未合眼。 “我夫人会喜欢的,”傅沉将玉珏塞进贴身的暗袋,“接下来呢?” “你与陆铮同在锦衣卫,”炉火突然爆出个火星,谢余年借着这声响动直起身子,“盯好他。” 历代锦衣卫直属皇帝,陆铮在陛下刚登基时就来表了忠心,谁都没有想到,太后还在锦衣卫里插了这么个钉子。 “他最近在查你,”傅沉突然道,“昨日还调阅了你近五年的行踪记录。” 谢余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他查。” 傅沉欲言又止。 谢余年如今虽然是御前太尉,但是皇帝如今身中剧毒,太后那边怕是要想方设法去针对他。 “对了,”谢余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五日后宫中会设宴,使者团也在邀请之列,怀宁郡主怕是要闹。” 傅沉突然想起今晨在宫门口见到的那几箱贡品,“和亲?” “十之八九。” “我知道了,”傅沉点了点头,“今日虽不是我当值,但我也不能在此逗留太长时间,先走了。” 等傅沉下了马车,谢余年指尖轻叩车辕,对马夫低声道,“去会仙楼。” 马车很快就到了会仙楼。 掌柜的正拨着算盘,抬头见是谢余年,连忙绕出来相迎,“公子可算来了,您的雅间已提前备好。” 二楼最里的厢房垂着竹青纱帘,姜窈正小口抿着茶水。 门突然被打开,她一惊,等看清来人,才松了一口气。 “你那边如何了?” “萧旌已经被关押,没事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姜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谢余年将身上的大氅取了下去,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她沾着泥点的绣鞋。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窈耳尖微红,“我们好像闹出了一些小动静。” 谢余年忽然伸手拂过她肩头,指节擦过她鬓边的碎发,“怎么搞这么脏?” 他的指尖沾着从她身上掸落的墙灰。 “没事,嘶。”姜窈往后一缩,膝盖却撞上了檀木凳脚,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谢余年眉头微蹙,扣住她手腕,脉搏急促的跳动透过肌肤传来。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微蜷起的腿上,声音沉了几分,“哪受伤了?膝盖?” 姜窈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是磕了一下,不碍事。” 第171章 孩子 “挨打了?” 姜窈摇摇头,“没有,摄政王的人堵在巷子口,我们就跳了车,不过幸好宁婉姐姐来得及时......” 谢余年没应声,转身朝门外吩咐,“送些金疮药来。” 掌柜的很快端来药盘,搁在桌上时,眼神在两人之间微妙地停了停,又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一时安静。 谢余年撩袍坐在她身侧,取过药膏,指尖挑开瓷盖,清淡的药香弥散开来。 他抬眼看向她,“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姜窈耳根一热,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我、我自己......” 谢余年却已倾身过来,手掌轻轻按在她膝侧,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别动。” 她的裙裾被他缓缓撩起一截,露出泛青的膝盖,肌肤上还沾着些许尘灰。 他垂眸,指腹蘸了药膏,轻轻涂在伤处。 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姜窈忍不住轻颤,下意识想缩回腿,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按住脚踝。 “疼?”他低声问,嗓音比平日沉了一些。 姜窈摇头,呼吸却有些乱。 谢余年的指尖在她膝上打着圈揉开药膏,力道刚刚好,却莫名烧得她脸颊发烫。 她忍不住抬眼,正撞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他不知何时抬了头,正看着她,眸色深得像是能将她吞没。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空气里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姜窈心跳如擂,忽觉他指尖微微一顿,顺着她小腿往下滑了半寸,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倏地收了回去。 谢余年直起身,嗓音微哑,“好了。” 他起身去净手,背对着她,肩线绷得笔直。 姜窈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脸,试图岔开话题,“我们按计划在城西角门汇合,罗姐姐说她被人跟了,我们刚出巷子,就撞上摄政王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微紧,“你猜的不错,摄政王确实猜到了我们今日所行之事。” 甚至还想将计就计除掉她们。 只是他没猜到,太后这次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姜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等等,罗姐姐呢?她还中了箭......” 谢余年细细地听着她萘胺地经过,闻言垂眸,“她被陆铮带走了。” 姜窈瞳孔一缩,手指攥紧了桌沿,“为什么?为何要带走伸冤的人?” “事情尚未查明,我原本想拦,但她朝我摇了摇头。”谢余年转身走回她面前,眸色晦暗不明。 姜窈呼吸一滞,脑中闪过罗姝意临别时那个平静的眼神,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她喃喃道,“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或许吧,”谢余年轻叹一声,忽然伸手覆在她紧握的拳上,掌心温度透过肌肤传来,“罗姑娘是想早些为秦屹平反。” “陆铮?”姜窈突然想到什么,指尖在谢余年掌心无意识地收紧,她倏地抬头,“他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吗?” 谢余年点头,压低嗓音道,“日祭祖大典上,陛下当众呕血昏迷,太后立刻宣了太医,诊出陛下身中剧毒,陆铮是太后的人,与王家支持太后暂代朝政。” 姜窈霎时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冷气。 难怪太后会...... 她不自觉凑近了一些,“所以太后现在......” “今日祭祖大典之后,垂帘听政,”谢余年顺势揽住她肩膀,“接下来我猜陆铮会带人去查封摄政王府,然后恰巧在其中找到谋害陛下的毒药,说不准还可能找出一些走私盐的证据。”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垂,却细细同她说着当下的朝局,“萧旌可能会认下所有罪名,走私、弑君、谋反——总归要死,多一项少一项,有什么区别?” 至于其中有几件的主使是他,没人会在意。 ...... 事情确实如谢余年所猜测的那样。 太后主持完祭祖大典,回到宫中后颁布的第一道懿旨,便是查抄摄政王府。 消息传来的时候,姜窈正在同谢余年逛夜市。 今日好不容易没了别的事,便想着多待一会。 临近年关,长街灯火如昼。 姜窈手里捏着半串糖葫芦,正停在卖面具绢花的摊前,七尹匆匆穿过人群,来到谢余年身侧,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 谢余年的目光还在姜窈身上,闻言神色未变,只淡淡“嗯”了一声。 姜窈站得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 她手中的糖葫芦突然停在唇边,“你是说,姜珍......有孕在身?” “她现在情况如何?”姜窈追问道,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第123章 七尹恭敬地垂首,“暂按律当暂押狱中,待分娩后再行处置。” 夜风卷着碎雪掠过檐角,吹得摊前灯笼剧烈摇晃。 谢余年抬手替姜窈拢了拢狐裘,低声问道,“你想见她?” “有点想见,”姜窈顿了顿,声音也压的很轻,“有点想落井下石。” “......” 她说的直白,谢余年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我明日带你去见。” 姜窈抬眸望着他,灯火映照下,她的眼眸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那她这个孩子出生了之后呢?” 她有些疑问。 谢余年平淡道,“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为何?”姜窈一愣。 夜风卷起谢余年的衣袍,他转身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月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冷色,“萧旌这么多年都没个孩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姜窈一怔,随即睁大了眼睛,“他难道......不行?” 话音刚落,自己先红了耳根。 谢余年低笑一声,突然将她拉近,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不是。”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呼吸灼热,“是因为太后。” “这些年摄政王府的后院里进了不少的女人,不是眼睛像,就是笑起来的神态像,”谢余年低笑一声,“唯一一个不像的,怕就是先帝赐下的摄政王妃了。” 两人离得很近,他把玩着姜窈腰间玉佩的流苏,“阿窈觉着,一个连正主都要掌控的人,会允许替身剩下他的血脉吗?” 第172章 三月初三 “啊?”姜窈被这话吓了一大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快看看我!” “什么?”谢余年没明白。 “我哪里长得像太后吗?” “不像。” 姜窈闻言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不像。” 她可不想莫名再叫太后针对。 可转念一想,姜窈眉头又蹙了起来,“那摄政王那次为何......” 谢余年眸色微动,却只是轻轻摇头。 他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想起那日赵若钦的话。 “她不一样。” 确实,姜窈同太后哪里都不一样。 萧旌府中那些女子,或眉眼,或神韵,总带着几分太后的影子。 但姜窈,鲜活灵动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与那深宫里精心修剪的海棠截然不同。 一个眼里只有替身的人,突然对另一个人感兴趣。 这怕就是赵若钦救了阿窈一次的原因了。 危机感。 “或许......”谢余年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腰间的玉佩,“是阿窈太讨人喜欢了。” 姜窈瞪了他一眼,耳尖却悄悄红了,“少拿我打趣。” 她伸手想拍开他不安分的手指,却不料被他反手握住。 谢余年低笑出声,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刮,“我说真的。” 姜窈偏过头,不再理他,余光却瞥见摊子上的一排面具,顿时起了坏心思。 她指尖划过一排狰狞的鬼面,忽然眼睛一亮,摘下一只雪白的兔子面具。 “这个适合你!”她踮起脚尖,不由分说地将面具往谢余年脸上扣。 细绳擦过他高挺的鼻梁,绒毛蹭得他睫毛微颤。 兔耳朵软趴趴地耷拉在他鬓边,衬得那双总是含着冷意的凤眼莫名委屈。 谢余年正要伸手调整,却见姜窈已经给自己戴上了青面獠牙的狼面具。 狼吻处特意做成可活动的机关,她故意“咔嚓”咬合两下,从獠牙缝隙里漏出促狭的笑声。 “这位兔公子,”姜窈抬起指尖挑起他下巴,“今晚被我吃定了。” 旁边群突然爆发欢呼,两人齐齐看去,发现是舞龙队伍经过。 谢余年趁机揽住她的腰往阴影里一带,温热掌心隔着狼面具抚上她后颈,“确定是狼吃兔?” 他声音里带着蛊惑的哑,另一只手缓缓摘下兔子面具。 远处灯笼的光晕掠过他骤然贴近的脸,姜窈这次才看清。 这人眼底哪还有半分委屈,分明是只红眼的野兔子。 “咔嚓。” 她下意识合拢狼牙,却被他抵着獠牙吻了下来。 姜窈的呼吸骤然一滞,狼面具的獠牙硌在两人唇间,谢余年指尖穿过面具系带,轻轻一挑,那青面獠牙面具便歪斜地挂在耳畔,露出一半绯红的脸颊。 “狼该这样咬。”他含住她下唇不轻不重地一吮,趁她吃痛张口时,温热的舌尖已抵了进来。 远处舞龙的鼓点越来越急,却盖不住耳畔纠缠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余年退开半寸,拇指抹过她湿漉漉的唇珠,“小狼崽子学会没?” 姜窈突然勾住他脖颈往下一带,贝齿叼住他耳垂,“兔子又如何,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等两人彻底分开,谢余年慢条斯理地捡起不知何时滚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间兔子面具。 “都脏了,”姜窈瞧了眼兔子面具耳朵上掉落的灰尘,“你喜欢的话再买一个。” 谢余年指尖划过面具上有些脏的绒毛,突然倾身道,“我就要这一个,也只要——” 处突然炸开漫天烟花,将他的后半句话吞没在轰鸣中。 姜窈只看见他薄唇开合,待要追问,却见谢余年笑着退开两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重新回到熙攘的街道,路过了一处卖花灯的摊子。 竹架上挂满各色灯盏,有锦鲤、莲花、玉兔,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谢余年忽然驻足,“今日祭祖大典,按例可放花灯祈福,阿窈可想放一盏?” 姜窈正欲答话,忽见摊主捧出一盏并蒂莲灯,“公子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瞧瞧这一盏吧。” 姜窈的目光落在那盏并蒂莲灯上,朱砂描摹的花瓣在夜风中轻轻颤动,灯纸上隐约可见“永结同心”的金色小字。 谢余年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已经接过那盏花灯,“倒是应景。” 这盏花灯确实好看,姜窈挑不出错处,也就点了点头。 两人改道去了河边。 姜窈蹲在青石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盏并蒂莲灯。 河面倒映着满天星火,将她的身影也笼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姜窈轻轻将花灯放入水中,莲灯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灯芯的火光在她眸中跳动。 她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的什么愿?”谢余年站在她身后半步,见她睁开眼,轻声问道。 姜窈故意将灯又往外推了推,“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余年俯身,握着她的手腕将花灯推远,灯芯爆出个小小的灯花,缓缓汇入河流中。 花灯入水的刹那,对岸突然升起漫天烟火。 “三月初三怎么样?”谢余年突然开口。 水面倒影碎成千万片星光,漾成粼粼的银河。 姜窈手一抖,“什么三月初三?” 谢余年就着这个姿势,下巴轻抵在她发顶,“那日宜嫁娶。” 他声音带着笑,指尖却悄悄收紧了,“我请钦天监算的。” 姜窈心头一跳,耳尖顿时烧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谢余年抵在她发顶的下巴格外烫人。 刚好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春兰抱着油纸包的点心小跑过来,额上还沁着细汗,“奴婢排到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她瞧见两人的姿势,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春兰刚刚被支去不远处的点心铺子买点心了,哪知道一来就瞧见这个。 姜窈如蒙大赦,连忙从谢余年怀中挣出来,“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她声音还有些有些发飘,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河风吹乱的衣袖。 谢余年也不拆穿,只是慢条斯理地替她拂去额上的碎发,“好。” 第173章 北镇抚司 夜色渐深,马车缓缓行驶在回姜府的路上。 车帘偶尔被夜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 姜窈正说着明日要去探望姜珍的事,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她微微侧首,只见谢余年不知何时已阖上双眼,额前的碎发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眼下带着些许乌青,显出几分难得的疲惫。 这些天想必是累狠了。 姜窈指尖悬在他眉宇间,终究没舍得碰醒他。 她小心翼翼地拉过旁边的斗篷,轻轻盖在他身上。 谢余年无意识地往她颈窝处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锁骨。 姜窈僵着身子不敢动,却听见他含糊地呓语了一句,“阿窈......” 姜窈望着他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柔软得不像话。 她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马车在姜府门前缓缓停下,姜窈正欲悄悄起身,却见身旁人缓缓睁开了眼。 第124章 谢余年平日清明的凤眸此刻蒙着一层雾气,额上一缕碎发不听话地翘着。 竟是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 “到了?”他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沙哑,下意识就要起身下去。 姜窈瞧着他这副模样,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用送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就被谢余年一把扣住手腕,他眸中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这是心疼我了?” “是呀,”姜窈干脆承认,“瞧着你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你这几日都未睡好。” 谢余年轻笑一声,眼底闪过温柔,“那阿窈日后可要常在我身边。” 他忽然倾身,在她耳边压低嗓音,“你在我身边,我才睡得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姜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别过脸去,却掩不住泛红的耳尖,“谁、谁要管你睡不睡得好......” 这人也忒无礼了。 怎么谈起恋爱来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什么情话也能往外说。 姜窈回了自己院子,铜镜里映出她依然泛着红晕的脸颊。 她伸手碰了碰发烫的耳垂,“这人真是......” 姜窈小声嘟囔着取下头上的珠钗。 夏蝉端着铜盆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正对着铜镜出神,忍不住抿嘴偷笑,“小姐这是看什么呢,春兰一回屋子可就把头蒙起来了。” 姜窈闻言指尖一颤,珠钗被她随手丢在妆台上。 “胡说什么,”她故作镇定地将珠钗放回匣子里,却见夏蝉已经利落地拧了帕子递过来,“春兰那丫头,许是累了吧。” 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蒸腾的热气正好掩住她尚未褪尽的红晕。 洗漱后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姜窈本以为今日事多,要熬上许久才能睡着,谁知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陆铮已经连续六七个时辰没有合眼。 他抬眼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又是一夜未眠。 审讯室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都沾着新鲜血迹。 “大人,人带到了。” 两名锦衣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进来,铁链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统领金宁,曾经连他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如今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刑凳上。 陆铮抬了抬眼皮,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招了么?” “回大人,还是那套说辞,咬死了都说这账册是真的。” 陆铮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金宁面前,用刀鞘抬起金宁的下巴,“金宁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受这个苦?不过是认个罪而已。” 金宁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嘶哑,“私盐一事,与王爷无关。” 陆铮轻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无关。 那批私盐是王家的买卖,走的是太后的门路。 萧旌不过是替太后明面上当替罪羊的桩子。 但那又如何? “金宁,”陆铮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你是个聪明人,贩卖私盐一事证据确凿,王爷认与不认,结果都一样,何必白白搭上自己性命?” 金宁仍是那句话。 陆铮直起身,对旁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上刑。” 金宁的十指瞬间被拶子夹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晕了过去。 “泼醒他。”陆铮揉了揉太阳穴,端起已经冷透的茶喝了一口。 他身上的飞鱼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袖口和前襟溅满了暗褐色的血点。 有的是昨日抄摄政王府时沾上的,有的则是刚刚才沾上的。 冰水浇下,被铁链吊着的金宁猛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铮放下茶盏,踱步到金宁面前,“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撇清关系,你何必做这个忠臣?萧旌谋逆已成定局,太后娘娘念在往日情分,才给你们这些从犯一条生路。” 金宁的嘴唇哆嗦着,却依然摇头。 刑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匆匆进来,在陆铮耳边低语几句。 陆铮的表情微变,“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他起身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案几上的烛火已经燃到了底,蜡油在铜盘中积了厚厚一层。 走出刑房,穿过阴暗的走廊,陆铮在拐角处见到了那抹身影。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 是为了秦屹? “谢太尉,”陆铮拱手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谢余年身后的那道人影身上瞟,“不知突然造访,有何要事?” 斗篷宽大,将那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素白的手交叠在身前。 是位女子。 谢余年微微颔首,也不绕弯子,“我想见一个人。” “哦?谁?”陆铮试探道,“可是那位罗姑娘?” “不是,”谢余年摇头,“只是想见摄政王府上的一个妾室,姓姜。” 陆铮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余年身后的那位女子,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谢太尉既要见,陆某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这位......”陆铮故意拖长了音调。 第174章 最后一面 谢余年侧身半步,挡在姜窈身前,“家眷,不便露面,还请陆指挥使见谅。” 陆铮明白了,谢余年的那位未婚妻,好像也姓姜来着。 莫不是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只是见一个妾室,算不得什么难处。 不过...... 陆铮眯了眯眼,回想起了那位妾室被抓时的情形。 “既然是谢大人的家眷,”陆铮故作沉吟,“见个妾室倒也无妨。只是时间有限,还请快些。” 陆铮唤来一名锦衣卫,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对谢余年道,“那妾室怀有身孕,现下被关在了锦衣卫后院的临时牢房里,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走吧。”谢余年侧目。 姜窈微微点了点头,宽大的帽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待谢余年二人随锦衣卫离开,陆铮立刻又招来了一名心腹,“去,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腹领命而去,陆铮坐回案前,手指轻敲桌面。 那妾室肚子里怀的可是萧旌的种。 谁也容不得。 若是谢余年动了救人的念头,倒是送上来的把柄。 ...... 锦衣卫后院的临时牢房比大牢条件好些,但依然阴冷潮湿。 “就一刻钟,”狱卒掏出钥匙,看了姜窈一眼,又道,“别怪我没提醒,里头那位......模样不太好看。” “有劳了。”姜窈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过去。 狱卒掂了掂,终于哐当打开牢门。 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姜窈的绣鞋小心避开地上可疑的污渍,缓缓站定。 姜珍在姜府时虽身子骨差了一些,但...... 姜窈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蜷缩的人身上。 一头如瀑的青丝现在枯黄如草,杂乱地披散在单薄的衣衫上,手臂细得能看见青紫色血管,全身上下只有腹部高高隆起。 这不像是这两天能造成的。 地上的人影动了动,缓缓抬头。 凹陷的脸颊上,那双眼睛浑浊无光,却在认出姜窈的瞬间亮了起来,“三妹妹!你是来救我的吗?” “不是呀,”姜窈甜甜一笑,“我来看你笑话。” 那日她在萧旌的营帐中看见姜珍时,也有一丝丝希望。 希望姜珍能顾及一些血缘亲情。 只可惜。 姜珍眼底的光淡去,枯枝般的手指下意识拢住隆起的腹部。 脏污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 “没关系......”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我肚子里有孩子,按照律法,我能活下来的。” 姜窈轻笑一声,在距离姜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姐姐真以为,太后会叫你生下‘萧旌唯一的血脉’?” 她头一次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还觉着有些刺激。 是不是应该再桀桀桀地笑两声? 姜窈被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逗得差点真的笑出声来。 姜珍的呼吸急促起来,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窈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二姐姐怎么不想想,为何王妃这么些年都没怀上子嗣,你短短几个月就怀上了?” “那是她身子不行!她在我与王爷每次行房之后都会送来避子汤药,是我每次偷偷吐掉才、才......” 话说到一半,姜珍突然哑了声。 她这些小动作真的能瞒过王妃吗? 这个在王府中运筹帷幄多年的女人,会如此轻易被她蒙骗? 姜窈看着姜珍变幻的脸色,知道她已经想到了什么。 “二姐姐,我想知道,王爷在得知你怀孕时可有一分欢喜?” 第125章 姜珍眼神忽然飘远。 那日王爷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脸上没有喜悦,只有...... 惊讶。 对,惊讶。 接着王爷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王爷想要赐她一碗红花。 王爷才缓缓开口叫王妃好好看顾她,然后就匆匆进了宫。 回来之后就下令将她挪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不许任何人探视。 如今看来...... 姜珍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 他进宫不是去报喜,是去找了太后。 姜珍佝偻着身子,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王爷那日奇怪的脸色,王妃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那个被紧急召见的太医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可能,”姜珍摇着头,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臂,“如果是这样的话,王爷早就该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也一直很奇怪,”姜窈顿了顿,继续道,“先帝赐婚时,萧旌好歹也是个王爷,却赐了个不显贵的宋氏。” 她原以为是因为先帝不想叫萧旌借着妻族的势力。 现在看,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没少从中周旋。 毕竟宋家这才真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姜珍咬牙。 她肚子里的孩子多活一天,她就能多活一天。 “大伯父的案子,是你在背后做的吧?”姜窈突然转移了话题,“贩卖私盐,好大的罪责呢。” 姜珍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个畅快的笑,“是我做的又如何?他们活该!”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那个老东西,满眼只有利益,何曾管过我与姨娘的死活?” “我姨娘病死的时候,他在哪?啊?他在庆祝我进了摄政王府做妾室!” 姜珍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只恨姜家分了家,没把你们也拉下来!” 姜窈眯起眼,“还真是大义灭亲啊。” 姜珍盯着她看了半晌,“三妹妹不也从中得利了?” 她喘息着,“听说柳氏供出我父亲的私产与王爷有关,这是三妹妹出的招吧?” 姜窈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我,柳氏不甘心,借她的手踩摄政王府一脚而已。” 姜珍沉默了半晌,“我不后悔。” 姜窈望着她那双执拗的眼睛,忽然笑了,“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个?这就是原因。” 她知道,姜珍是为了给她那个死在偏院里的姨娘讨一个公道。 而她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也算是全了两人之间微不可见的那一丁点的姐妹之情。 第175章 晋王府 “姑娘,时辰到了。”身后传来狱卒的声音。 姜窈最后看了一眼牢中的姜珍,从袖中摸出又一块碎银塞给狱卒,“给她的饭菜里添些油水吧。” 狱卒的脸上堆出假笑,“姑娘仁慈,只是这陆指挥使的犯人......” 姜窈抬了抬下巴,“若她这胎不清不楚的没了,你猜陆大人会找谁来背这个锅?” 狱卒脸色一变,“成,但能有多少到她肚子里,小的就不保准了。” 姜窈点了点头。 是人嘛,都想好好活着。 她也不是没由来的善心,只是总觉得这孩子,能给太后添些麻烦。 若是没猜错的话,皇帝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太后了。 踏出牢房那一刻,外面的阳光让姜窈眯起了眼。 她深吸一口气,觉着和这些人打交道,还是太难了一些。 姜窈远远瞧见了站在廊下等她的谢余年。 没往那边走两步,就看见谢余年正垂眸与一名锦衣卫说话。 不过那锦衣卫看上去倒是很紧张的样子,额上冷汗涔涔,双手也不住地颤抖。 姜窈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这是有事商谈吗? 就在她犹豫之际,那名锦衣卫突然抬头,看见姜窈的瞬间眼眸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 谢余年也顺着视线看过来,唇角这才勾起了笑。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名锦衣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是怎么了?”姜窈目光追着那名逃走的锦衣卫。 “一条尾巴而已。”谢余年漫不经心道。 姜窈懂了,这名锦衣卫怕是陆铮派来的人,只是没想到谢余年没随她进去,将这人当场揪了出来。 她又多看了一眼谢余年。 谢余年生得极好,肤白似玉,这几年在京城里待的,往那一站倒像个不怎么出门的贵公子。 只是如今京城里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 姜窈今日约了姜盈上街给卫玉凝买新婚礼物,谢余年过了午后还有事,只将人送到了晋王府门口。 “姜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家王妃正等您呢。” 晋王府的管家瞧见姜窈下了马车,就连忙迎了上来。 姜窈点点头,跟着管家进了晋王府。 上次来还是阿姐成婚那日,并未仔细去瞧,如今看着晋王府,发现比她记忆中的更有格调,回廊曲折,假山嶙峋,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性格。 “窈儿!” 还没走到正院,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回廊尽头传来。 姜盈穿着一身湖蓝色绣金线的袄裙,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她快步走来的动作轻轻晃动,面上带着喜色。 “阿姐。”见阿姐过的不错,姜窈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姜盈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怎么瘦了?” “哪有,”姜窈笑着摇头,“快过年了,府里日日进的都是好吃的,只怕我比上月还胖了呢。” 姜盈捏了捏她的脸颊,嗔怪道,“我瞧着就是瘦了。” 她挽起姜窈的手臂,“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给你留的院子。” 姜窈跟着姜盈穿过几重院落。 脚下的青石板路缝隙里还残留着前夜的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脆响。 “阿姐,这地上的霜怎么也没叫人扫了?”姜窈有些疑惑,“若是踩滑了可怎么好。” 姜盈眼角忽然漾起一抹娇色,“是殿下吩咐的,他喜欢这些自然意趣。” “雪后初霁时,听这些霜碎声比听丝竹还有趣呢。” “阿姐瞧着倒是放松了许多。”姜窈望着阿姐眼尾的笑,忍不住调侃一句。 从前的姜盈像一幅工笔美人图,如今这画像被泼上了颜色,一举一动里都藏着生机。 像常年养在瓷瓶里的花,终于被移栽到了野地里。 姜窈想起梦里的一段记忆。 她跟姜盈只差了一岁,姜老夫人疼她,也不拘着她往前院跑。 那个时候她是喜欢粘着姜盈的。 夏日在乡下庄子上小住时,六岁的姜盈还偷偷带她爬树摘野枣。 后来叫沈氏发现,虽没有罚她,却罚姜盈抄了十遍女戒。 再大些,姜盈的性子就变得端庄持重了。 不过....... 姜窈突然弯了唇角。 原来那棵枣树一直都在,只是被层叠的礼教压弯了枝桠。 如今有人替她撑开一方天地,便又郁郁葱葱地舒展开来。 “小心台阶,”姜盈在姜窈面前摆了摆手,见她回神,才道,“过了这道门就到了。” 姜窈抬头望去,洞门上方悬着块乌木匾额,题着“听雪”二字,笔锋婉转,瞧着是姜盈亲手所写。 她正想开口,一阵暗香忽然随风飘来。 “这是......” “梅香,”姜盈笑着推开月洞门,“快进来看看。” “谢公子送你一棵梅树,你便欢喜成那样,那我送你这梅园,你可也要好好欣赏。” 门被推开,其中景象让姜窈瞬间瞪大了双眼。 几棵梅树呈品字形栽在庭院中央,枝干虬结如墨,上面缀满鹅黄色的腊梅。 树下铺着青石小径,通向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楼,楼前还挖了方小池,水面结着薄冰,倒映着梅影天光。 “这、这是......”姜窈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的院子,”姜盈从后面轻轻推着她往前走,“我原是想将图纸给你,叫你凭自己喜好布置,但想你是个懒的,干脆自己来了,如何?” 碎石小径两侧立着几个石灯笼,顶上积着未化的雪。 姜窈走到最近的一株梅树下,伸手碰了碰低垂的花枝,几粒雪沫簌簌落下,沾在她的睫毛上。 “太贵重了,”姜窈揉了揉眼,“我偶尔才来住一次......” 姜盈突然扳过她的肩膀,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说什么呢,这院子专门就是给你留的,你想住多久都成。” “我带你看屋里,”姜盈拉着她踏上台阶,“知道你怕冷,地龙都是加砌的。” 推开门,暖意扑面而来。 正厅摆着张黄花梨木的罗汉榻,上面铺着雪白的狐皮褥子。 姜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绒毛从指缝间溢出,柔软得不像话。 第126章 “这是......” 第176章 贺礼 “这次使团进贡的雪狐皮,陛下给殿下分了两张,”姜盈眨眨眼,“软吧?” “阿姐......”姜窈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你待我真好。” 姜盈摇头,“你喜欢就好。”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丫鬟进来上了茶。 “阿姐,我今日去了北镇抚司......”姜窈刚开了口,却见姜盈忽然抬手示意,丫鬟们立刻低头退至门外,还细心地带上了雕花木门。 “怎么了?” “阿姐,我在刑部大牢......见到二、姜珍了。”姜窈小声将今日在北镇抚司的事说了。 茶盏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姜盈的手悬在半空,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看的比姜窈透彻,当初见姜珍在摄政王府的举动,就知她是个心气高的。 姜盈的手轻轻落在姜窈手背上,“你不必太过介怀,人各有命。” 姜窈怔住,没想到姜盈还会反过安慰她。 但其实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想法,姜珍攀附摄政王时,就该想到若是摄政王失势,她也会被连累。 姜窈沉默半晌,缓声道,“分家文书在太常寺备过案,大房既与我们分了家,她与我们便再无关联。” “尝尝这个,”姜盈递来一碟琥珀色的糖糕,“这是殿下从岭南找来的厨子,与京中风味确实不同。” 甜味在舌尖漫开,姜窈却有些忧心,“晋王殿下平日里闲散,如今只怕......” 姜盈明白她的意思,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陛下身中剧毒,柔嫔肚子里的皇子尚未出生,朝中的风向摇摆不定,这几日礼部、兵部已有不少人暗中联络了殿下。” “阿姐是担心暗中有人在推动?”姜窈问道。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姜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圈,“我是怕她接下来会对殿下下手。” 姜窈有些疑惑,“这几日宫中正在准备宫宴,北狄使者俱在,又有和亲一事,太后应不会轻举妄动吧?” 姜盈苦笑,“正因如此才更危险,我听闻此次北狄狼主亲自来朝,若在宴会上当众提出要殿下护送和亲队伍......” “太后想将殿下调离京城?”姜窈猛地醒悟。 一旦箫无衡离京,那京中...... 姜盈有些惆怅,“殿下无心那个位置,可那把龙椅,从来不管坐上去的人有没有心。” 姜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有看到原书的结局,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最后的胜利者应该是男主箫无衡。 可是现在的情节明显已经奔着另一条路走了...... “阿姐,”姜窈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握住姜盈的手,“不必忧心,还有一个人选。” “谁?”姜盈疑惑地抬眼。 “陆铮。” 姜盈眉头一皱,“他是太后的人,太后怎会将他派出去?” 姜窈唇角微扬,“若和亲的是怀宁郡主,太后自然不会派他去护送,可若是七公主呢?” 姜盈愣住,七公主是太后亲女,她怎么会舍得? 见她震惊的模样,姜窈岔开了话题,“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不是说要去给凝表姐买贺礼吗?我们先去买贺礼吧。” 姜盈心里有了想法,面上只是轻笑一声,“我们两人就算是不给她送,她也说不得什么。” 卫玉凝早先还觊觎谢公子,又想着攀上萧无衡,现在倒是阴差阳错要嫁入佘府。 送去贺礼,也只是全了姜盈外祖母那边的面子。 姜盈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也罢,出去转转吧。” 姜窈起身挽住姜盈的手,“说起来我也奇怪,凝表姐这亲事来的并不体面,”她压低声音,“我还以为她这几日会好好待在府中,可是我近日却听府中下人说,她这几日没少约着与佘三郎出门。” 姐妹二人并肩走出院子,姜盈解释道,“她的想法也能猜到一些,佘夫人不喜她,佘家那位公子虽是个纨绔,但耳根子是个软的,她向来会钻营,只是佘夫人那关可不好过。”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不过这往后她进了府,日子且有的过呢。” 姜窈挑眉,“这倒像是她的作风。” 姐妹二人并肩走出晋王府大门,冬灵已经备好了马车。 “阿姐慢些。”姜窈伸手扶了一把踩着马凳上车的姜盈,自己则利落地一跃而上。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姜盈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夫人那关可不好过,上次佘夫人赴宴,有夫人问起此事,她还当着众人面,说她‘狐媚子相’。” 马车微微颠簸,驶过繁华的东市。 外头小贩的吆喝声、行人交谈声隐约传来。 “也是她自作自受,”姜盈笑的惬意,“不过这一点我也佩服她,也就佘公子偏吃她那一套,前几日还为了她顶撞佘夫人,我瞧着,等她进了门,佘家怕是要鸡飞狗跳了。” 姜盈轻笑一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望去。 阳光照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那也是佘家自找的,明知她是什么人,还往家里迎,怨不得旁人。” 不多时,马车在珍宝阁门前停下。 这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门面气派非常,黑漆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门口站着两个衣着整洁的小厮,见是晋王府的马车,连忙迎上前来。 “今日阁里新到了一批南海珍珠,成色极好,两位可要瞧瞧?” 姜盈微微颔首,扶着冬灵的手下了马车。 姜窈紧随其后,目光却扫过街对面一个卖绢花的老妇人。 那老妇衣衫褴褛,面前摆着的小摊上只有寥寥几朵做工粗糙的绢花,与这繁华的东市格格不入。 “窈儿?”姜盈回头唤她。 姜窈收回视线,快走两步跟上姜盈,“来了。” 珍宝阁内设有地龙,四角摆着暖炉,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掌柜的见是晋王妃,亲自迎了上来,将她们引至二楼的雅间。 “这套红宝石头面如何?”姜盈指着一套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饰问道,“虽不算顶贵重,但给她做贺礼也足够了。” 第177章 珍宝阁 姜窈接过掌柜递来的首饰细看。 金丝缠绕成繁复的花样,中间缀着大小均匀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她轻轻摇头,“会不会太贵了,倒像是我多喜欢她似的。” 就算是面子功夫,她也不乐意叫自己的钱包受委屈。 “你呀,”姜盈笑着点了点姜窈,“那你随意挑一套就是。” 姜窈目光流转,落在一套白玉莲花嵌银丝的首饰上,“我觉得这套不错。” 姜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银丝在玉面上勾勒出疏朗的莲花纹样,瞧着十分素雅。 最重要的是比刚刚那套便宜了一半不止。 “这套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姜盈会意一笑,“就这套吧,包起来。” 掌柜的正要吩咐伙计去办,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是侍卫粗犷的呵斥,“七公主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两人眉头一皱,起身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 只见街面行人如潮水般退向两侧,八名锦衣侍卫开道,一顶鎏金描凤的轿辇缓缓停在珍宝阁门前。 轿帘掀起,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庞。 “她就是那位......”姜窈低声道。 “七公主。”姜盈站到姜窈身侧,脸色微变。 按照齿序,萧玥见了她还要唤上一声嫂嫂,但这位金枝玉叶的七公主何曾将礼数放在眼里? 偶尔见了她,也只是微微抬抬下巴。 七公主萧玥踩着跪伏在地的太监脊背下轿,石榴红蹙金线大氅扫过青石板,腰间禁步叮当作响。 她余光扫过跪伏在地的百姓,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 直到踏进了珍宝阁,身边的宫女才叫周边的百姓起身。 掌柜的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手中托盘险些脱手。 他原以为今日能做成晋王妃的生意已是天大的福分,哪曾想转眼又迎来七公主这尊煞神。 “两位贵客,这......” 姜盈知他为难,轻声道,“七公主尊贵,掌柜的快去伺候吧。” 掌柜如蒙大赦,连连作揖退了出去。 雅间内,姜盈与姜窈对视一眼,都不想与七公主对上,便打算待她走了之后再离开。 “七公主真是有恃无恐。”姜窈小声嘀咕了一句。 如今使团就在京城,萧玥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偏偏还是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把春兰叫了过来,“我记得今日怀宁郡主也出门了,你悄悄出去,给她递个消息......” 春兰领命匆匆离去。 姜盈望向姜窈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窈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127章 姜窈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这世上的事,总要大家都知道了才公平么?” 她忽然正色,“七公主既然敢大张旗鼓地在外头仗势欺人,那她即将逃过和亲的消息,也该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才是。”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惊恐的哭喊。 “这簪子本宫看上了,你也配同本宫抢?”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姜窈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开珠帘一角,朝楼下看去。 一楼大厅里,萧玥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身旁围了七八个宫女太监。 她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戾气,手中把玩着一支簪子,而地上跪着一个年轻女子,正不住磕头。 “公主殿下,这簪子是小女子亲自画的样子,几月前定做的,是要送给......” “放肆!”萧玥身边的贴身宫女厉声打断,“公主看上的东西,是你的福分!” 那女子还想再开口,被宫女一巴掌扇在脸上,白皙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周围宾客纷纷低头,无人敢言。 “就这么个寒酸东西,本宫还不屑与你争呢,喏,还你。”萧玥嗤笑一声,随手将簪子往地上一扔。 “啪嗒”一声脆响,簪子断成两截。 那女子发出一声悲鸣,扑上前去想要捡起,却被七公主身边的太监一脚踢开。 “你要做什么?想惊扰公主不成?” 说着,似是不解气一般,就要抬脚再踹上两脚。 女子惊恐地闭上眼睛,浑身发抖。 就在太监的脚即将落下之际,又有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 “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蒋星野不知何时立于门前,看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眉眼隐含霜色。 蒋星野? 楼上的姜窈一愣。 下意识往珠帘后躲了躲,蒋星野怎么过来了? 萧玥扭头瞪去,见是蒋星野,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连语气都不自觉软了几分,“你怎么在这,怎么,你也要管本宫的闲事?” 蒋星野并未立即答话,而是先瞥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簪子,又看向瑟缩在角落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锐色。 因着他姐姐是贵妃,他从小也没少往宫里跑。 他觉着他跟萧玥两人自小就不对付。 蒋星野嗤笑一声,“你闹出的动静吵到我了,进来看看。” 萧玥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不过教训个不长眼的贱人罢了......” 她还想再说,忽听蒋星野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怎么在这杵着不进去?” 蒋星野身形微侧,露出身后刚到的薛灵芩。 她刚刚发髻有些乱了,就在马车上理了理。 下来后就见蒋星野杵在门口。 他个子高,又站在门口,将里面挡了个十成十。 萧玥见二人行为熟稔,眼中怒火更盛,“怀宁郡主?你们、你们是一起来的?” “公主连这个也要管?”蒋星野觉得有些莫名,不露痕迹地往薛灵芩身前挡了挡。 萧玥被他这番维护的姿态彻底激怒,心中理智的弦“啪”地断了。 她猛地指向薛灵芩,声音带着些许嫉恨,“本宫劝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为好。” 薛灵芩一愣,“公主此话何意?” 萧玥似乎意识到失言,慌乱间神情有些不自在,“总之,北狄使团已经入了京城,你只管好好待在薛家在即,” “北狄使团管我何事?”薛家背靠太后,薛灵芩并不想与七公主对上,但七公主这话着实奇怪。 第178章 替代品 “你不必理会她,她向来喜欢危言耸听,”蒋星野冷哼道,他虽压低了声音,但在场所有人仍听得清清楚楚,“竟有些人,除了拿身份压人,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萧玥瞬间涨红了脸,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蒋星野!你!” 蒋星野敷衍地拱了拱手,还要再说。 薛灵芩轻轻扯了扯蒋星野的衣袖,低声道,“算了......” 父亲与兄长如今还依仗着太后,她在七公主面前总要收些性子。 二楼雅间,姜盈和姜窈透过珠帘将一切尽收眼底。 姜窈轻声道,“七公主慌了神,这事怕是要说漏嘴。” 果然,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恼了萧玥,她不禁脱口而出,“你别以为以为攀上蒋家就能逃过和亲?母后已经说了,到时就让你替本宫嫁去那蛮荒之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薛灵芩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半步,“你说什么?” 萧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慌失措,“本宫什么也没说!” 萧玥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压低声音劝道,“公主慎言!时辰不早了,娘娘还等着您回宫用膳呢。” 萧玥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地甩开宫女的手,强撑着气势道,“本宫......本宫今日就先饶过你们!” 她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瞪了在场之人一眼,“今日之事,若有人敢传出去,本宫要了他的脑袋!” 薛灵芩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萧玥的手腕,“公主把话说清楚!” 她一时没注意力道,萧玥吃痛,尖声道,“放开!你不过是个郡主,也敢对本宫无礼?!” 她猛地抽回手,推了薛灵芩一把,“北狄使团三日后入宫赴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薛灵芩被她推的一个踉跄。 蒋星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转头对萧玥厉声道,“公主慎言!使团赴宴乃国事,岂是你能在此妄议的?” 蒋星野这一喝让萧玥的脚步生生顿住。 她不可置信地望过来,咬着唇看了蒋星野一眼,随即又挺直腰杆,“怎么,心疼了?” 她尖声笑道,“你以为她这个郡主之位怎么来的?不过是本宫的替代品罢了!” 薛灵芩勉强站稳,但指尖却是抑制不住的发抖,“公主殿下,这等大事,恐怕不是太后娘娘一人能决定的。” “呵,”萧玥得意地扬起下巴,意有所指道,“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父亲。” 说罢,萧玥甩袖而去。 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慌忙跟上,一行人匆匆离开珍宝阁。 待萧玥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薛灵芩才像是突然泄了气般,身子晃了晃。 蒋星野虚扶了一把,低声道,“此事许有转圜余地......” 蒋星野的手还虚悬在半空,薛灵芩已经挺直了脊背。 薛灵芩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目光穿过二楼晃动的珠帘,与姜窈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我该想到的,他们早就打算好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些日子,父兄待我格外亲厚......” 楼上,姜窈对上薛灵芩的视线,心中亦有些发苦。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姜盈拉住,“窈儿?” 姐妹二人下楼时,薛灵芩此时已经调整好情绪,对姜窈道了一声谢。 姜窈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上次薛灵芩的邀约,“这事我本不想瞒你,只是......”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薛灵芩真的到了那一日才知晓此事。 “你早同我说过的,”薛灵芩突然“啧”了一声,抬手把鬓边散落的碎发狠狠一甩,眼角却微微发红,“本郡主又不是傻子,用得着你来可怜?” 薛灵芩突然凑近,带着淡淡栀子香气的呼吸拂在姜窈脸上,“待我到了北狄,给你写信。” 蒋星野上前一步,“怀宁,你......” “喂,”薛灵芩垂眸打断,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再抬头时,脸上浮起一抹疏离的浅笑,“春日赛马之约,本郡主可能要食言了,不过你我本就非亲非故,今日之事,多谢你仗义执言。” 她后退半步,朝着蒋星野郑重地行了一个全礼。 蒋星野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灵芩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此番代公主和亲,是薛家满门的荣耀。” 她挺直了脊梁,又成了那个在京中行事张扬的怀宁郡主。 薛灵芩告辞后,一边的蒋星野还阴沉着一张脸。 “窈表妹早就知道此事是不是?”他忽然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蒋星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骇人的怒意,“年哥知道,我哥也知道,独独瞒着我一人?” 他每说一个字,脸色便难看一分。 三个问题问下来,姜窈一个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只能点了点头。 蒋星野突然想起前几日,兄长话里话外都在劝他。 说怀宁郡主非良配,他还是离远些好。 当时他还以为兄长是不喜薛家背靠太后,为此还与兄长争执了几句。 现在想来,竟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他被蒙在鼓里! “好,很好!”蒋星野突然低笑出声,“你们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 第128章 姜窈见他眼底猩红,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怕蒋星野已动了真感情。 “你哥他们许是有苦衷......” “什么苦衷?”蒋星野厉声打断,“怀宁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 他说到一半突然哽住,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向廊柱。 “砰!” 木屑迸溅,他的手背顿时渗出血丝。 姜盈眸色一冷,抬手将姜窈护在身后,“蒋公子,此事此事牵连甚广,并非你想的那样。” 蒋星野胸膛剧烈起伏,“可为何偏偏是她来承受?” “就凭她享了这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姜盈语气彻底冷了下来,字字如冰,“这并非窈儿的错,你若要发疯,也别对着她。” 空气骤然凝滞。 蒋星野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血珠滴落在地,他闭了闭眼,终于没再说话。 第179章 道歉 “阿姐......” 坐在马车上,姜窈看着姜盈神色沉凝,犹豫着轻唤了一声。 姜盈侧眸看她,见妹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碎发。 “我并非生气,”她嗓音微哑,“只是此事......原就论不出对错。” 就如同薛灵芩所言,代公主和亲,是满门的荣耀,是无上的光荣。 确实不公平。 但那又如何? 如果没有替嫁这件事。 对七公主来说,就公平吗? 世道如此罢了。 姜盈垂下眼眸,其实刚刚在晋王府,在姜窈说出让陆铮送公主和亲时,她心中已有了盘算。 太后想对殿下动手,她自然要替殿下周旋。 只是这是殿下与太后的事,姜盈不想让姜窈也牵扯进来。 她能猜到,今日姜窈叫春兰给薛灵芩递消息是因为她。 不然这件事姜窈早就可以同薛灵芩说了。 姜窈低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车帘晃动的缝隙处。 半晌,她忽而轻声道,“我明白的,就像阿姐当初应下与殿下的婚事时,对殿下......也并无男女之情。” 姜窈抬眸,望进姜盈骤然一滞的眼底,“阿姐觉着自个儿是姜家嫡女,便合该担起这份责任。”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盈指尖微微收紧,袖口在膝上皱出深浅不一的痕。 她突然想到,窈儿当初想与她争这门婚事。 “傻丫头......”姜盈苦笑一声,“你倒是比旁人看得都明白。” 当初摄政王势大,又隐隐对父亲有拉拢之意,恰逢箫无衡求娶,她这才...... 幸好。 “是我运气好,”姜盈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遇上了殿下。” 姜窈抬头,“不是的,”她鼻尖微微发红,声音却执拗,“是阿姐本来就很好。” “好了,阿姐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这件事,”姜盈抬手揉了揉姜窈的鼻尖,“是阿姐想错了,窈儿这般聪明,定能为阿姐分忧。” “阿姐难道没有想法?”姜窈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姜盈闻言轻轻笑了,“不如先叫人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公平? 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有失偏薄才是对的。 ...... 只是姜窈没想到,会是谢余年亲自押着蒋星野来姜府同她赔罪。 她抬起头,望向匆匆跑进来的春兰,“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姐,谢、谢太尉来了!”春兰气喘吁吁,脸颊因跑得太急而泛红,“还押着蒋二公子!说是来赔罪的!” 姜窈手中的暖炉差点跌落,“到哪了?” 怎会为了这点事儿亲自将人领来了? 说实话,姜窈并未将昨日蒋星野的话放在心上。 “已经到前院了,老爷正在前厅接待。”春兰递过一件狐裘斗篷,“小姐要不要换身衣裳?” 姜窈摇摇头,只拢了拢斗篷,冬日衣服繁重,一来一回要耗上不少时间。 何况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缎袄,下面配了件月白褶裙,虽素雅了些但也挑不出错。 若特意再装扮一下,那才是小牌大耍。 踏出房门,寒风扑面而来,姜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今日天上飘起了小雪,回廊上的已被仆人扫净,但栏杆上仍积了薄薄一层,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划过,一阵冷意直窜上来。 心口却是热的。 前厅的雕花木门半掩着,姜窈在门外稍作停顿,听见父亲姜明籍客套的声音,“谢太尉说笑了,那日不过是蒋二公子一时气急......” 这事姜明籍也听说了,当时回府后还亲自来安慰了姜窈。 谁知过去了两天,谢余年今日竟然直接把人给带来了。 “姜伯父,”清冽的男声响起,“前两日蒋星野当众对阿窈耍了脾气,今日特领他来道歉。” “阿窈”二字被他念得越来越熟稔,仿佛私下里已唤过千百遍。 这是觉得她受了委屈,想给他撑腰。 姜窈耳尖微热,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厅内炭盆烧得正旺,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脸颊发烫。 姜明籍端坐主位,眼中闪过讶色,蒋星野垂首立在厅中,瞧着仍有些颓废,而谢余年...... 他听见响动转头时,正对上姜窈的目光。 一双眼尾微微上挑,在窗外雪光映照下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窈儿?”姜明籍起身,“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姜窈福了一礼,“听闻有客到访,女儿特来问安。” 她目光忍不住飘向谢余年,余光却先看见了一旁的蒋星野。 见他右脸颊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顿时一惊。 这怎么还挨打了? 谢余年目光在姜窈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一瞬,眸色微深,随即推了一把蒋星野。 “窈表妹,”蒋星野低着头,沉默片刻,朝姜窈深深一揖,“那日是我失态,言语无状,特来赔罪。” 他语气诚恳,是诚心认错。 荣贵妃还在禁足,这个节骨眼上,蒋府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连她。 更何况还有怀宁。 若是太后拿这件事做文章,她的处境只会更难。 “表哥言重了,”姜窈柔声应道,眸光清亮,“当时表哥心情不好,我并未放在心上。” 谢余年目光冷淡地看向蒋星野,“荣贵妃若知道你这般莽撞,怕是要气上许久。” 蒋星野脸色一白,显然被戳中痛处。 姜明籍轻咳一声打圆场,“星野既知错,窈儿也不是记仇的性子,这事就此揭过吧。” “窈儿,你代为父送送两位。”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姜窈福身应是,领着两人出了前厅。 她跟谢余年并肩走在回廊下,蒋星野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脚步声沉重。 姜窈悄悄瞥了一眼身后,又见他脸上的淤青。 这不会是谢余年打的吧? 谢余年似有所觉,侧眸看她一眼,低声道,“不是我。” 姜窈一怔,没想到他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是他哥,”谢余年语气平淡,“前天晚上他闹着要私奔,被他兄长拦下,挨了一顿。” 私奔!? 第180章 认真 姜窈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向蒋星野。 他仍低着头,神色有些颓然。 姜窈沉默片刻,“他......是认真的?” 这个时代,私奔可不是什么小事。 一旦传出去,不仅蒋家颜面扫地,就连薛家那边...... 何况,怀宁郡主还要替公主和亲。 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她与人私奔的丑事,只怕整个朝堂都要震动。 谢余年唇角微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认真又如何?”他顿了顿,语气微冷,“他连蒋府现在的处境都看不清,拿什么护着别人?” 走到府门口,蒋星野突然停下脚步,“表妹......” 姜窈抬眸,见他眼眶发红,哪里还有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苦笑着摇头,“罢了。” 姜窈望着蒋星野颓丧的身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表哥,”她忍不住唤住蒋星野,“你可想过,若你真的一走了之,荣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蒋星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 “再等等,万一......”姜窈声音很轻,“会有别的转机呢?” 她也不能打包票。 谢余年不动声色地往姜窈身侧站了半步,玄色大氅的衣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蒋星野猛地抬头,眼中骤然亮起一簇微光,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只要薛灵芩开口,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但她不愿意。 那天晚上被兄长打后,他也没有气馁,而是直接趁着夜色翻进了薛家。 第129章 薛灵芩就站在窗前,一袭素白寝衣外披着嫣红色的外衫,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 “你疯了?”薛灵芩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淤青,又很快移开,“这个时候擅闯薛府,若被人发现......” 他当时几乎要发狂,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天涯海角,我......” “蒋星野,”她退后一步,突然连名带姓地唤他,“你听好了——” 夜风掠过廊下,她的声音清晰得残忍,“替公主和亲是薛家百年难遇的荣耀,本郡主求之不得。”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你说谎。” 薛灵芩忽然笑了。 那笑容明媚得刺眼,却让蒋星野想起他们上次去骑马时,她也是这样笑着,将一枝海棠掷在他怀里。 “蒋星野,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你以为本郡主当真看得上你这纨绔子弟?” 两道声音同时在耳边炸起。 薛灵芩抬手理了理鬓发,腕间玉镯叮当作响,“不过是本郡主闺中无聊,寻个消遣罢了。” 脸上被兄长的打的那几下还隐隐作痛,可却没有心疼。 “郡主好雅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不知下一个被消遣的会是谁?” 薛灵芩指尖一颤,下意识要伸手,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横竖不会是蒋二公子。” 此刻站在姜府门前,蒋星野收敛心神,“兄长还要我去乡下庄子取账册,先告辞了。” 他扭头朝马车走去。 车帘落下的瞬间,姜窈看见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待马车消失在街角,姜窈才轻声问道,“他当真愿意......为了怀宁郡主,连家族前程都不顾了?” 谢余年垂眸看她,忽然伸手拂去她鬓角沾的一片雪花,“有时候,人会被一时的情意冲昏头脑。” 姜窈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那双凤眼里含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意,像是寒潭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却暗藏汹涌。 “他方才说的乡下庄子......” 谢余年指尖轻轻捻着那片融化的雪花,“在城北五十里处的青崖庄,快马加鞭也要一日路程。” “来回岂非要两天两夜?”姜窈了然,“所以大表哥是故意支开他?” 谢余年点了点头。 姜窈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陛下现下身子如何?明日的宫宴能出席吗?” 雪似乎下得更急了,簌簌地扑过来。 谢余年静默片刻,“陛下醒来后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一日里醒的时间并不多,奏章多由太后代批。” 他顿了顿,“但使者觐见这种宫宴,应会出席。” 有白气从两人唇边溢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蜿蜒消散。 姜窈将太后想让箫无衡送亲的事同谢余年说了。 谢余年垂眸,“果然如此。” “你猜到了?”姜窈抬眸。 “太后太急了,”谢余年声音低沉,“这般急切,反倒露了马脚。” 他冷笑一声,“萧无衡好歹也是个王爷,现下又得陛下信重,太后若想再进一步,他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何况现在朝中一些老臣对晋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太后难免自乱阵脚。 姜窈心头一跳。 再进一步? 那是要......她不敢想那个大逆不道的词。 姜窈拢了拢身上的雪狐裘衣,指尖在柔软的毛领上一顿,“那这次和亲是不是个机会?” “嗯?”谢余年挑眉,一缕黑发被寒风吹散在额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陆铮。”姜窈朝谢余年做了个口型。 谢余年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恰好为姜窈挡住了风口,“阿窈这是想帮谁?” 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调侃。 姜窈眉眼弯弯,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太后想一箭双雕,既与北狄结盟,又要除掉晋王殿下。” 她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那我自然也想一箭三雕咯,既能帮阿姐,又能帮怀宁郡主,还能......” “什么?” 姜窈眼睛一亮,“帮你呀!” 这样瞧,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谢余年勾唇,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都鲜活起来,“阿窈聪明,陛下确实也想对陆铮动手。” 说实在话,陛下对送谁去和亲并无异议。 但要是能将陆铮送出去,断太后一臂,陛下自然也会同意。 “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谢余年伸手,将她松开的狐裘领子拢紧了些,“我一会进宫去寻陛下。” 第181章 北狄 姜窈走在回自己院子的小路上。 随口问了一句,“今日母亲怎么不在府上?” 按理说,母亲应该也在前厅的。 春兰说起此事,还有些不忿,“昨日夫人去了底下铺子里查账,才知道卫夫人最近没少顶着夫人姐姐的名号,在铺子里赊账,夫人今日一早就出府了。” “赊账?”姜窈突然停下脚步。 春兰点头,脸上仍带着愤懑,“可不是嘛!那卫夫人借口给表小姐攒嫁妆,这一个月来在咱们绸缎庄、香料铺都记了不少账,偏生从不结清,昨日夫人查账才发觉,短短一个月竟已欠下上千两银子。” 赊账...... 姜窈眼睛一亮,“有时候无赖一些,确实能更好达成目的。” “小姐说什么?”春兰不解。 姜窈没有回答,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谢余年说要进宫请示陛下,可满朝皆知皇帝体内有剧毒,命在旦夕。 为何谢余年还...... 依照姜窈对谢余年的了解,觉着他也不是那种愚忠的人。 除非...... “北狄的使团还住在驿站?”姜窈压低声音。 “应该吧,他们明日才会入宫参宴。” 姜窈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太后为何会笃定使团会同意一个郡主嫁过去? 除非,使团里面有太后的人。 “春兰,去把夏蝉叫来。”姜窈放下茶盏,声音微微发紧。 片刻后,夏蝉匆匆进来,姜窈立即问道,“这次北狄使团来的都有谁?” 夏蝉在前院行走的多,这些事要更了解些。 “回小姐,是默罗族的三王子和四王子。”夏蝉答道。 默罗族不按嫡庶,只排序,三王子是首领的儿子,四王子是首领弟弟的儿子。 姜窈眼眸闪了闪,“继续说。” “三王子拓跋宏年长,但性情暴戾,不得人心;四王子拓跋澈虽只有十八岁,却已在族中颇有声望,据说......” 夏蝉压低声音,“三王子这个做哥哥的,对弟弟十分忌惮。” 两人皆有机会继位,但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在族中的声望更高。 拓跋宏这个做哥哥的,心中难免有芥蒂。 姜窈指尖轻叩桌面,思绪飞转。 默罗族的继承制度她有所耳闻,兄弟相争是常事。 太后将宝压在拓跋宏身上,替他夺取首领之位,再叫叫拓跋宏求娶怀宁郡主...... “备笔墨。”姜窈突然道。 她走到桌前,迅速写下一封信,用蜡封好交给夏蝉,“将这封信送到谢府。” 写完了信,姜窈才放松了一些。 一个太后的亲女,价值可远高于郡主。 ...... 驿站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拓跋宏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兽皮衣襟上。 “王子,少饮些吧,明日还要......”亲信侍卫乌木尔刚开口,一只铜酒杯就擦着他耳边飞过,砸在了墙上。 “轮得到你管我?”拓跋宏双目赤红,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拓跋澈当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叫我不要惹事?” 乌木尔单膝跪地,不敢抬头,“我只是担心王子......” “担心?”拓跋宏嗤笑一声,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嘴灌,“担心那个老女人反悔?” 这中原的酒喝起来太没意思,在北狄,他们都是直接用酒坛子大口喝。 驿站外传来马蹄声,拓跋宏眼神一厉,瞬间清醒三分。 直到确认是巡夜的士兵经过,才又松懈下来,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把嘴。 乌木尔小心试探,“王子当真要与太后合作,当众求娶那位郡主?” “一个女人而已。”拓跋宏打断他,“我为长,自然是由我先提出来,等拿到大周的支持,回去也只当个玩物,大不了.....” 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乌木尔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拓跋宏揪住乌木尔衣领,“你也想学那些族里墙头草?” “不敢!”乌木尔急道,“只是今日在酒馆买酒时,我听闻大周皇帝身子不好......” 拓跋宏松开手,突然大笑,“那不是正好?等那个太后掌了权,日后定能助我夺得首领之位!” 第130章 他摇摇晃晃走到窗前,“到时候,我要让拓跋澈那小子跪着舔我的靴子。” 乌木尔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可那怀宁郡主与太后并无血缘,若是事成后太后翻脸......” 拓跋宏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转身盯着乌木尔,眼中酒意褪去,露出阴冷的清醒,“继续说。” “大周朝可是还有位晋王爷,太后答应的好听,助王子登上首领之位,又想借我们之手除掉那位晋王爷?” 拓跋宏猛地停下脚步,“你是说,太后想借我们的刀杀晋王?” “我今日得到消息,太后要晋王送和亲队伍,若真如此,事后太后大可反咬一口,借机对北狄开战......” “好个毒妇!”拓跋宏的拳头重重砸在檀木案几上,咬牙切齿,“竟想用我拓跋宏当刀使?” 乌木尔单膝跪地,额头沁出冷汗,“王子息怒,太后此计确实歹毒,但我们也并非没有反制之法。” 拓跋宏突然安静下来,缓缓从腰间抽出镶宝石的匕首,用刀尖挑起乌木尔的下巴,“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等回去你就去喂草原的狼。” 乌木尔喉结滚动,却不敢躲避刀锋,“不是有个现成的七公主吗?” 刀尖微微一滞。 “七公主?”拓跋宏眯起眼睛,“那个毒妇的亲生女儿?” “正是,只要七公主在我们手中,太后就不得不全力支持王子。”乌木尔小心地用手指推开匕首,“而且据探子报,七公主容貌极好。” “妙!”拓跋宏突然大笑,“那老女人想用一个不相干的郡主打发我,我就让她把亲生女儿送来!” 乌木尔谨慎地补充,“但此事需谋划周全,太后知晓此事,必会百般阻挠......” 第182章 宫宴 “明日宫宴,那位七公主也会在场吧?”拓跋宏眼神阴鸷。 乌木尔瞳孔骤缩,“王子要强抢公主?这恐怕......” “蠢货!”拓跋宏一巴掌扇过去,“我自是以两国邦交之名,当众撕破这层遮羞布,求娶公主。” 他倒要看看,这江山跟女儿,那位尊贵的太后娘娘会选哪一个。 舍不得又如何? 他不信太后舍得放弃这次和亲带来的利益。 “王子三思,”乌木尔问道,“太后最疼七公主,若因此事导致和谈破裂......” “和谈破裂?”拓跋宏冷笑一声,“她现在怕是比谁都要怕开战。” “若太后宁肯开战也不答应......” “不是还有我那位好弟弟拓跋澈吗?”拓跋宏不怒反笑,“太后若想开战,大可将战事推给他,我的这位好弟弟这几日可没闲着。” “等七公主到了我手里,太后就不得不站在我这边,助我登上首领之位。” 夜已深,驿馆的院落沉寂如水,北风掠过檐角,发出低沉的呜咽。 拓跋澈的院子里,亮起了烛火。 他披着一件兽袍,坐在椅子上,神色沉静如水。 “消息都传过去了?” 他面前站着一道人影,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都传过去了,但......”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王子当真要同姓谢的合作?这人以前在边关时,可没少杀我们的人。” 拓跋澈唇角微扬,“各取所需罢了。”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摇晃,“我那个傻哥哥,怎么总不听话呢?” 都说了叫他好好待在驿站。 面前的人影低声道,“可谢余年毕竟是大周人,他若反悔......” “他不会。”拓跋澈打断他,声音笃定。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皇宫的轮廓,眸色深沉,“他要保皇帝,我要夺王位,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人影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低头,“我明白了。” 拓跋澈微微侧首,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明日宫宴,会是一场好戏啊。” ...... 清晨的霜雾还未散尽,姜府的马车便已缓缓驶出府门。 车内,姜窈端坐着,膝上覆着厚厚的毯子。 车窗缝隙间漏进一缕寒气,混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将她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沈氏坐在她对面,神色略显疲惫,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 姜窈收回视线,轻声问道,“母亲,卫姨母那边......如何了?” 沈氏闻言,唇角微抿,沉默了一瞬,才低低叹了口气。 “离玉凝嫁到佘家不足半月,我原想着等她成婚后,再派人将卫夫人送回淮阳老家,谁知——” 她顿了顿,伸手拂去袖口沾着的炭灰,语气里透着几分疲惫和失望。 “我替她在城西租了个院子,叫人连夜搬过去了,到时候她女儿直接在那出嫁就是。” 姜窈看着沈氏的神色,心中了然。 昨日她不在府中,怕就是去忙这件事了。 姜窈伸手,轻轻覆上沈氏冰凉的手背,温声安慰,“母亲不必为此伤神,有些人,不值得。” 沈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平静。 “罢了,不提这些,”她拍了拍姜窈的手,勉强笑了笑,“日宫宴,需谨言慎行,你若不自在,就离我近些。”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下,早有内侍迎上来引路。 沈氏搭着姜窈的手下了马车,迎面一阵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扑来,姜窈下意识眯了眯眼,将斗篷的兜帽又拢紧了些。 今年这雪是不会停了。 宫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青灰色的石板。 “沈夫人!”一位穿着绛紫锦缎袄子的夫人远远地招手,发间的金步摇在雪光里晃得刺眼,“今儿天冷,您倒是来得早。” 沈氏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微微颔首,“李夫人。” 她轻轻捏了捏姜窈的手心,“这是府上二姑娘。” “这就是姜二姑娘?”李夫人上下打量着姜窈,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果然好模样,许了人家没有?” “许了的,正是我家。”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插入,几人回头,只见谢夫人款款而来。 她披着银狐裘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在这满目金翠中反倒格外醒目。 李夫人一惊,很快又堆起笑,“瞧我这记性,原来是谢夫人,这倒是门好亲事。” 谢夫人走到姜窈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可不是?我们余年那孩子,自打见过二姑娘,就再没正眼瞧过别人。” 姜窈耳尖微红,余光瞥见不远处廊柱后闪过一角墨色衣袍。 “见过谢夫人。”姜窈福身行礼。 谢夫人执起姜窈的手,将腕上一只羊脂玉镯推了过去,“上次我家侯爷贸然去见了你,没把你吓着吧?” 她声音压低,“他就是......长得凶了些。” 姜窈唇角微弯,“侯爷待我很是和气。” 几人沿着宫道缓步前行。 谢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姜窈闲聊,说的尽是些家常话,只叫人感觉亲切。 “前儿庄子上送来些新鲜的山楂,我让人做了些果脯,回头给你送些去。” 等到了保和殿,一位穿着靛蓝宫装的女官迎上前,朝着几人行了一礼,“且随我来。” 大殿内金碧辉煌,数十盏鎏金宫灯高悬穹顶。 宫女将她们引到了女席上。 女席设在东侧,与对面男席中间隔了有十几米。 中间空出的场地铺着地毯,估计是一会表演歌舞的。 姜窈莫名有种入场看演唱会的感觉。 姜盈是晋王妃,坐席自然靠前许多。 远远瞧见她们进来,便起身迎了过来。 “我还想着母亲怎么还没到呢,”她将行礼到一半的沈氏扶起来,“母亲可别折煞我了。” 说着,姜盈由转头看向姜窈,眉眼间尽是关切,“今日起的早,窈儿可有不舒服?” 姜窈轻轻摇头,顺势挽住阿姐的手臂撒娇道,“有姐姐惦记着,哪还会不舒服?” 指尖微凉,故意在姜盈腕上贴了贴,“就是手有些冷。” 姜盈立即握住她的手搓了搓,嗔怪道,“这么凉还说没事。” 她转头吩咐不远处的宫女,“再拿个暖炉过来,里面添上银丝炭。”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显关切,又不着痕迹地提醒旁人,姜家二姑娘可不是能怠慢的。 姜窈垂眸浅笑,她的身份是庶女,宫女们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 姐姐这是在替她撑腰呢。 第183章 求娶 这宫宴要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 姜盈压低声音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叫春兰来同我说一声,殿下在宫中有处偏殿,你可以在那歇歇脚。” 姜窈点点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哪都不去。 生怕再遇上什么。 “阿姐放心,我就在席上坐着。”姜窈接过宫女递来的暖炉。 第131章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 宫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姜窈跟着众人齐齐行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面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上。 皇帝似乎更瘦削了几分,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沉静如深潭,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太后紧随其后步入大殿,一袭绛紫色凤袍雍容华贵。 目光扫过众人,在经过女席时微微一顿,又在薛灵芩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像是确认什么似的。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众人刚回到席位坐定,殿外又突然一阵动静。 一名内侍匆匆入内,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北狄使团已候在殿外。” 太后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皇帝微微颔首,“宣。” 殿门大开,北狄使团昂首而入。 为首的拓跋宏一身墨黑貂裘,腰间弯刀随着步伐晃动,身后跟着四王子拓跋澈,一袭靛蓝锦袍,倒显出几分入乡随俗。 “参见大周皇帝,太后。”拓跋宏行礼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粗犷,目光直勾勾地投向太后。 太后端坐在鎏金凤椅上,含笑望向他,“两位王子远道而来,今日这宴上,哀家特意命御膳房准备了上好的炙羊肉,不知与你们北狄的风味有何不同?” 拓跋宏浓眉一挑,“太后娘娘盛情,小王不敢辜负。” 他转头用北狄语对身旁的北狄侍卫吩咐了一句。 殿外很快进来四个北狄侍卫,抬着一整只烤全羊,羊头还冒着热气。 “在我们北狄,羊肉可不是用盘子装的,”拓跋宏拔出腰间匕首,利落地削下羊耳,就着刀刃送入口中咀嚼,“要这样吃才够味。” 羊耳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丝,看得几位文官面色发白。 女席上更是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 拓跋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反手又是一刀,削下一片滴着油的羊肉,故意朝着上面晃了晃,“太后娘娘要不要也尝尝?” 羊油滴落在地毯上,似有肉腥气袭来。 几位夫人已经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三王子说笑了,”太后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沉了几分,“只是这未熟的羊肉,恐怕不合我大周子民的脾胃。” 这拓跋宏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说好了? 看这架势,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拓跋宏正要开口,忽听一声清响。 只见陆铮不知何时已离席而立,腰间绣春刀出鞘三寸,正对着拓跋宏。 “三王子,”陆铮声音不疾不徐,“大周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 拓跋宏眯起眼睛,刀尖缓缓转向陆铮。 两人隔着大殿对峙,空气一时有些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皇帝倚在龙椅上,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好一个‘庖丁解羊’!” 殿中几位文臣闻言顿时会意,低笑出声。 什么解羊? 拓跋宏汉话学得粗浅,只听懂个“解羊”,却辨不出皇帝话中深意。 见众人发笑,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拓跋澈,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拓跋澈压低声音用北狄语道,“他们在用典故暗讽你。” “说你宰羊的架势,像屠夫。” 见拓跋宏脸色骤变,他又补充道:"别中计,他们这是激将法。" 拓跋宏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见皇帝已转向陆铮,“陆爱卿,今日是给北狄贵客接风,何必如此紧张?” 说着又咳嗽两声,侍从连忙递上药茶。 皇帝抿了口茶,“奏乐。” 他抬手示意,殿外立刻响起悠扬的乐声。 十二名舞姬踏着鼓点翩然而入,水袖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 为首的舞姬额间点着朱砂,腕间金铃随着旋转叮咚作响,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气氛。 拓跋宏盯着退下的陆铮看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随手将匕首往案上一掷,“好!小王子今日就先领教领教大周的歌舞!” 丝竹声渐急,舞姬们的步伐越发轻盈。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渐酣。 舞姬们早已退下,乐师奏着舒缓的《清平调》。 太后轻抚酒樽,“今日设宴,除却为两位王子接风洗尘,更要商议两国和谈之事。” 她凤目流转,看向女席中的薛灵芩,“怀宁自小在哀家膝下长大,最是温婉贤淑......” “太后且慢,”拓跋宏突然拍案而起,“北狄求娶的可不是什么郡主!” 他粗粝的手指直指御座之侧,“小王想要求娶的,是七公主!” 殿内霎时死寂。 太后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攥紧,青白指节抵着扶手微微发颤。 七公主面色惨白,手中酒樽“啪”地落地,碎玉在白玉砖上迸溅开来。 皇帝轻笑,带着些安抚意味,“三王子稍安勿躁,怀宁郡主虽为宗室之女,但母后视如己出,嫁妆仪制皆按公主例......” “陛下!”拓跋宏不等皇帝说完,粗声喝道,“和亲乃两国交好之意!当年先帝嫁女于西戎,今日贵国却只肯出个郡主,可是瞧不起我们北狄?你却只派出个郡主和亲,可是瞧不上我们北狄?” 皇帝面露难色,目光投向了太后。 太后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哥哥所言极是!” 拓跋澈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起身离席,他行至殿中,向皇帝恭敬一礼,“陛下明鉴,我北狄虽地处边陲,却也是拥兵数十万的大国若和亲只以郡主相配,确实......” 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按照中原的礼制,恐怕有失两国体统。” 太后轻笑,“四王子此言差矣。” “怀宁虽为郡主,却是哀家亲手教养,更曾随哀家前往五台山礼佛三月,这等殊荣,连公主都未曾有过......” 第184章 再议 亲手教养? 姜窈垂眸抿了口茶,掩下眼底的讥诮。 薛家攀上太后不过六七年光景,何来的“亲手教养”? 更何况这些年怀宁郡主骄纵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其中少不了慈宁宫的推波助澜。 为的,不就是今日? “太后娘娘,”一直沉默的蒋晏清突然开口,微臣斗胆,北狄既以诚求亲,我朝不妨问问七公主的意思?” 拓跋宏闻言大笑,“你倒是个爽快人!” 他转向七公主,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公主可愿随小王去草原?我北狄的骏马、猎鹰,任公主挑选!” 七公主双唇颤抖,求助地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缓缓起身,“三王子有所不知,七公主自幼体弱,怕是受不得草原风沙。” 她语气转冷,“怀宁郡主弓马娴熟,与王子正是良配。” 众人随着太后的话纷纷将视线投向怀宁郡主。 薛灵芩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裙裾上的绣花,却始终未发一言。 拓跋宏冷笑一声,“本王愿意教七公主骑马。” 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刮过薛灵芩低垂的脖颈,“一个小小郡主,也配当北狄阏氏?” 殿内熏香突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脆响。 薛灵芩猛地抬头,指尖在裙裾上收紧,缓缓站了起来。 她腰背挺得笔直,发间珠钗纹丝不动,“草原的鹰又如何?本郡主有何配不上?” 她声音清亮,说的竟然是北狄话。 拓跋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郡主会说我们的话?” “只会几句。”薛灵芩下巴微抬。 太后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还算她知好歹。 “好个牙尖嘴利的郡主!”拓跋宏脸色阴沉如铁,“但本王今日把话撂在这儿——要么七公主,要么开战!” “放肆!”太后额角青筋暴起,“三王子这是要在我大周金銮殿上撒野?” 气氛顿时僵持下来。 “咳咳!咳咳咳......”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弓着身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指缝间隐约可见血丝。 盛忠惊呼一声,顾不得礼仪扑到御座前。 有太医慌忙上前,却被他抬手屏退。 “朕...突感不适,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借着众人慌乱的间隙,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朝谢余年使了个极快的眼色。 “皇帝身体要紧,”太后一脸的担忧,“快送陛下回养心殿!” 她的目光扫过拓跋宏,语气已带警告,“三王子也看到了,今日恐怕......” 拓跋宏还欲上前,拓跋澈却抢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臂。 “哥哥,”他声音清朗,恰好让满殿都听得清楚,“陛下龙体要紧,和亲之事容后再议也无妨,别忘了父汗的交代。” 第132章 说着,拓跋澈转向御座一揖,“请陛下龙体要紧,和亲之事容后再议也无妨。” 他直起身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七公主,“北狄愿静候佳音。” 皇帝虚弱地摆了摆手,在盛忠搀扶下离席。 ...... 宴会散后,太后怒气冲冲地回了慈宁宫。 “都给哀家滚出去!”她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慌忙退出殿外。 “娘娘息怒......”李嬷嬷轻声安抚。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今日拓跋宏为何会一直揪着玥儿不放? 太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前,她已派心腹与拓跋宏密会,许下边境三城通商之利,换他同意娶怀宁郡主。 那蛮子当时答应得痛快,今日怎会突然变卦? “母后......”七公主抽噎着被宫女搀扶进来,眼圈通红如桃,“儿臣、儿臣不想去和亲......" 太后强压怒火,换上慈爱神色,拉过七公主冰凉的手,“傻孩子,有哀家在,断不会让你远嫁蛮荒之地。” 她轻抚公主发顶,“今日那蛮子纯属狂言,当不得真。” 待好说歹说将七公主劝回寝宫,太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太后娘娘,”殿外传来通禀声,“北狄三王子求见。”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叫他进来。” 拓跋宏掀帘而入,“深夜叨扰,还望太后见谅。” 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三王子好大的胆子!”太后冷笑,“哀家已许给你边境三城通商之利,你今日在宴席上当众反悔,究竟意欲何为?” 拓跋宏嗤笑一声,灯火在他脸上,勾勒出一道狰狞的阴影。 “这要看看太后娘娘所求为何?”他俯身撑在案几上,一手转动着手上的狼头扳指。 “晋王殿下的命?还是大周朝的皇位?”拓跋宏刻意放慢了语速,“太后想要的这么多,只一个郡主在手......” “小王实在是不敢放心。” 太后瞳孔微缩,九凤金冠垂下的明珠帘轻轻晃动,“你亦可提别的要求。” “七公主就不同了,”拓跋宏突然伸手,粗粝的指尖堪堪擦过太后鬓边的金凤步摇,“七公主乃太后亲女......” 他满意地看着太后瞬间绷紧的下颌,“若是肯割舍给小王......” “到时候别说是晋王的人头,”拓跋宏缓缓直起身,“就是太后想自己坐上那把龙椅,我北狄三十万铁骑,亦可为太后所用。” “三王子好大的口气,”太后忽然敛了笑意,“可哀家怎么听说,你们北狄王庭最近颇不太平?族中声望更高的,似乎是......四王子?” 不然这次来的就不会是两位王子了。 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就是不知道四王子会不会也同哀家讨价还价。” 拓跋宏脸色骤变,“太后消息倒是灵通。” 他阴鸷地盯着太后从容不迫的面容,“可我那个弟弟,一向可都是主战派。” 拓跋宏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太后以为,他若得势,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公主和亲?” “他要的——”拓跋宏突然压低声音,“是踏平大周边境十城,用周人的血来染红他的战旗。” 第185章 不甘心 太后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 拓跋宏趁势逼近一步,“而我不同。” “只要太后肯将七公主许配给我,助我登上王位,我保证,北狄铁骑永远停驻在雁门关外。” 太后呼吸一滞。 殿门被重重合上。 太后起身想要走到床榻边,却突然腿脚一软,险些栽倒。 李嬷嬷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太后娘娘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眶。 “娘娘当心......”李嬷嬷话音未落,太后已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嬷嬷......”太后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窗外风声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娘娘先将发髻卸了吧。”李嬷嬷轻叹一声。 太后任由李嬷嬷扶着,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颤抖的手指抚过鎏金妆台上的鸾凤铜镜,镜中贵妇的容颜与记忆里那个初入宫闱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哀家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宫门的样子,”她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那时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在外面都能瞧见那红云似的花枝。” 李嬷嬷小心拆解着她的发髻,闻言手指微微一颤。 她记得清楚,那年先帝选秀,主子是被王家用一顶青布小轿从西华门抬进来的。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只有老爷临行前那句“王家兴衰,全系你一身”的嘱托。 铜镜“咔嗒”一声被扣在妆台上。 太后突然开口,“我进宫时,年岁尚小,连宫里的宫女都能给哀家下绊子,”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头三个月,哀家连一口热饭都没吃过。” 就算她那时有些心计,可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也遭到了不少暗算。 “承儿走的时候刚满五岁,说是失足落水,可那日明明跟着四个嬷嬷......” 她的神情陷入了回忆,“垣儿只是周岁宴上喝了一盏蜜水,当夜就没了气息。” 太后站起了身子。 李嬷嬷慌忙去扶,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哀家熬死了先帝,熬死了贵妃,熬到凤印在手......” 李嬷嬷跪了下去,“娘娘慎言。” 太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可现在哀家连玥儿也保不住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飘摇的宫灯上,那灯火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极了她此刻飘摇不定的心思。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凑近,压低声音道,“不如娘娘再去同陛下商议?横竖陛下先前已经答应,让怀宁郡主代替七公主......” “商议?”太后冷笑一声,“他现如今还能成个什么气候?” 她想起宴席上皇帝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今日宴上不也只能用自己身体不适当借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李嬷嬷暗自叹了口气。 她伺候太后多年,最是清楚其中关节。 陛下虽不是太后亲生,可这些年来也算恭敬。 若不是主子步步紧逼,非要插手朝政,甚至暗中给陛下下药,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老奴多嘴,”李嬷嬷斟酌着词句,“如今摄政王对陛下也没了威胁,就算是为了面子,陛下也会待娘娘孝顺的。” “可若是他知道了当年......”太后猛地收声,良久,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这几日绿枝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娘娘,绿枝今早递了消息来,说陛下白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昨儿个午时用膳,连银箸都拿不稳,”李嬷嬷犹豫片刻,又道,“太医那边也说了,怕是熬不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柔嫔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太后伸手在暗匣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她的指尖在令牌上摩挲良久,终是下了决心,“去告诉陆铮,哀家明日要见他。” 李嬷嬷接过令牌时,手微微发抖,“娘娘是要陆大人护送公主殿下?” 她试探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 太后疲惫地闭上眼,“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陆铮对她忠心,也能在路上时刻提醒拓跋宏,萧玥是她的女儿。 李嬷嬷攥着令牌,突然跪了下来,“娘娘,老奴斗胆,”她声音哽咽,“还是拒了三王子吧?只要陛下下旨送怀宁郡主和亲,三王子如今不过是个王子,还能抗旨不成?” “可哀家不甘心,”太后斜靠在床榻上,“眼看只差这一步,北境三十万大军,哀家赌不起......” “可七公主毕竟是娘娘的亲骨肉啊!”李嬷嬷老泪纵横,想起那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七公主。 “住口!”太后猛地坐起身。 李嬷嬷浑身一颤,却见太后已经背过身去,只余一个冰冷的背影。 那时刚失去第二个孩子的王嫔,就是这样躺了一宿,然后一步步爬上了凤位。 李嬷嬷只得深深一拜,将帐幔层层放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寝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太后独自躺在凤纹锦被中,窗外风声呜咽,她忽然觉得这偌大的慈宁宫空得可怕。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她当年进宫时并没有带几样首饰,这镯子便是其中之一。 是她未进宫前,萧旌送她的。 那时他说,“我见这翡翠色如春水,想着配簌簌的皓腕正合适。” 不知怎的,她竟又想起了他。 若是他在...... 若是他还在...... 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第133章 太后突然蜷缩起身子。 当年她被贵妃罚跪在雪地里时,是他“恰好”路过;桓儿高烧不退时,是他连夜送来了药;连她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也是他暗中周旋...... 太后翻了个身,突然想起祭祖大典萧旌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 风声渐急,太后恍惚间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帐幔无风自动,太后下意识伸手想去撩开,却在半空僵住。 第186章 二月初二 “阿......”声音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哽咽。 “蠢货。”太后突然自嘲地笑了,将脸埋进锦枕。 那人现在应该在地牢最底层,穿着囚衣,戴着镣铐。 是她亲手批的朱,亲手下的狱。 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偏偏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被拖出门槛时,望过来的最后一眼?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她看不懂的,深深的怜惜。 “怜惜?”她冷笑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哀家有什么值得怜惜的?” 她从前是皇后,现在是太后,是这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要站到权力巅峰,她要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不后悔,”太后心里的声音却渐渐坚定起来,“哀家绝不后悔。” 她走的每一步,不都是踩着刀尖过来的。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突然想起先帝驾崩前,她跪在龙榻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是了,这才是她——二十三年来,她亲手毒杀过皇子,陷害过嫔妃,连自己的夫君都能算计。 就算玥儿去了北狄和亲又如何,等她坐到那个位置,就是玥儿最大的靠山。 谁敢轻视于她? ......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地图。 皇帝斜倚在龙纹软枕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母后只怕是又要记朕一笔了,”皇帝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病中的沙哑,“上次朕可是答应她叫怀宁郡主替嫁的。” 谢余年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箫无衡。 箫无衡闻言转身,“皇兄这话说的,娘娘现如今最记恨的该是弟弟才是。” 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听说太后特意点了我的将,要我去送和亲队伍。” 皇帝咳嗽两声,眼中却带着促狭的笑意,“你皮糙肉厚的,还能真的死在外面不成?” “那也不成!”箫无衡几步走到案前,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若弟弟真出了什么事,皇兄这身子在朝中可就......” 话未说完,突然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噤声。 “弟弟说错话了。” 谢余年适时地轻咳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臣以为,走这条路最为稳妥,”他指向一处峡谷,“这里有一道关卡,易守难攻。” 皇帝凑近细看,眉头紧锁,“谢卿觉得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谢余年摇头,“为什么要猜他们想在哪动手?” 他抬眼,眸中闪过一道光,“这是我们动手的位置。” 直接抢在他们前面动手就是了。 皇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肺腑,又引起一阵咳嗽。 待平复后,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好一个先发制人。” 皇帝偏头看向箫无衡,“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箫无衡领命退下,皇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目光久久未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散,皇帝才缓缓转过头。 烛光下,他苍白的脸上已不见方才的笑意,一双眼睛十分平静。 “谢卿觉着,”皇帝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案上的白玉镇纸,“朕这个弟弟,当真对龙椅没有半点意思?” 谢余年不动声色道,“微臣不知,只是如今瞧着,晋王殿下确实......没那个意思。” “哦?”皇帝挑眉,突然将镇纸重重一放,“若朕......还是怀疑呢?”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谢余年抬眸,正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某处,“若陛下不放心,可在此处动手,以绝后患。” 皇帝猛地一怔,随即竟笑出了声。 “谢卿当真如此想?”皇帝突然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们二人同娶姜家女,朕还以为......” 谢余年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都是为陛下做事。”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起身推开窗。 “既然母后要演这出戏,”皇帝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朕就陪她演到底。” 他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只是这戏码,角色也该换换了。” ...... 雪后初晴,姜府廊下已经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 姜窈踩着新落的薄雪往静雅堂去,绣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 “姑娘仔细脚下,”廊下的玉珠瞧见姜窈,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老夫人今早还念叨,说这雪下得应景,正好过年。” 姜窈笑着点头,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祖母安好。”姜窈福身行礼。 姜老夫人正在剪窗花,见她来了,忙放下剪刀招手,“快过来暖暖,手这样凉,可是穿的薄了?” 姜窈抿嘴一笑,凑到熏笼旁烤手。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脸颊微红。 “你来的正好,”姜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今年你阿姐出阁,府里上下忙乱,你的及笄礼一时顾不上,我瞧了瞧日子,待明年开春为你补办,可好?” 姜窈正要应下,忽然想起谢余年那句三月初三。 她耳尖一热,“祖母,这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些?”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姜老夫人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起,“哦?” “就是......”姜窈低头绞着帕子,“想着早些......”声音越来越小。 姜老夫人突然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我们窈丫头是急着嫁出去了?” 姜窈脸上一热,却听姜老夫人又道,“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子不错吧?” 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看来这及笄礼要与婚礼同时准备了。” “二月初二......”姜窈轻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着日子。 三月初三,整整隔了一个月零一天,该是够...... “怎么?”姜老夫人揶揄,“还嫌迟了?” 姜窈慌忙摇头,“没有。” “早些定下也好,”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那株老梅树,眼神忽然有些飘远,“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 姜窈心头一紧。 第187章 罗裳阁 原本姜老夫人身体也算硬朗,可今年出了分家的事,难免气急了。 “祖母!”姜窈急忙开口,“您要见着我成婚,还要见着洵哥儿成婚呢!” 老夫人低头看着孙女焦急的模样,忽然笑了。 “傻丫头,”她伸手拂去姜窈额前的碎发,“祖母不过随口一说。” 见姜窈还是一脸担心的模样,姜老夫人转移了话题,“你前个儿不是去宫里参加宫宴了,可曾遇到什么事?” “没有。”姜窈摇摇头,接过玉珠递来的热茶。 她犹豫片刻,又开口道,“不过......北狄那位三王子,当众求娶七公主的事,倒是闹得满城风雨。” 姜老夫人压低声音,“太后娘娘可应允了?” 姜窈抿了抿唇,想起宴席上太后铁青的脸色,“太后原是想让怀宁郡主替嫁的......” “薛家那丫头?”姜老夫人蹙眉,“怪不得这几年薛家势大,这事之后那边可有动作?” “薛家?”姜窈微微一怔,“孙女这两日未曾关注薛家。” 她迟疑片刻,“不过,怀宁郡主不用去和亲了,薛家应当......是高兴的吧?” “高兴?”姜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我倒觉着薛家那丫头可怜的......” “为何?”姜窈不解,“三王子这么一闹,她不就不用去和亲了?” “你当太后会放过她?”姜老夫人轻叹道,“就算太后那边放过了,薛家那边又该如何自处?” 薛家如今的风光都是太后给的。 “薛家这些年借着太后的势,在京中多风光啊,”姜老夫人压低声音,“光是六部里,薛家都塞了不少的门生故旧。” 姜窈心头一跳。 “可如今......”老夫人摇摇头,“竹篮打水一场空,岂能善罢甘休?” 这份怒火最终会落在谁头上? 姜窈呼吸微滞,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将庭院渐渐染成一片素白。 “这世道,”姜老夫人忽然轻声道,“女子终究是身不由己的多。” 第134章 说着紧了紧姜窈的手,“所以你早些成亲也是好的。” 窗外忽然飘起雪来,细碎的雪花粘在窗棂上。 姜老夫人又道,“你可离这事远些,我瞧着,这潭水浑得很。” “孙女省得的。”姜窈怔怔地点头,起身帮祖母换茶。 她原以为替怀宁郡主解了和亲之困是做了件好事,可如今看来...... 姜窈的手微微一颤,茶壶嘴磕在杯沿,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小姐,水满了。”春兰小声提醒道。 姜窈这才回神,慌忙放下茶壶。 茶水已经溢出,在紫檀案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回到自己院里后,姜窈在房中踱步良久。 窗外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下的冰棱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姜窈叫来了夏蝉,“你去薛家下个帖子,就说我想请怀宁郡主明日会仙楼府一叙。” 夏蝉领命而去,直到暮色四合才回来。 姜窈正在软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话本子,见她进门立即直起身子,“如何?” 夏蝉摇了摇头,“薛家大公子说......说怀宁郡主身体抱恙,近期都不见客。” 她犹豫片刻,又压低声音道,“奴婢看见薛府侧门有锦衣卫的人在附近转悠。” 姜窈手中的话本子掉在榻上。 “小姐,”夏蝉欲言又止,“奴婢回来时,在巷口遇见了怀宁郡主身边的侍女,她......她让奴婢带句话。” “什么话?”姜窈心头一跳。 “说小姐若是想见她家主子,明日去罗裳阁兴许能碰上。” 姜窈怔住,不是说身体抱恙? ...... 第二日姜窈坐了马车去往罗裳阁。 姜窈踏入罗裳阁后院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石凳上的薛灵芩。 藕荷色的裙摆铺在青石板上,像一朵将谢未谢的花。 “这么巧,”姜窈上前,轻唤一声,“郡主也在此处。” 薛灵芩闻声抬头,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一晃。 她抬头见是姜窈,对身旁的嬷嬷道,“去取我上月订的那匹云锦来。” 待嬷嬷走远,雅两人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一墙之隔的叫卖声隐约传来,更显得这处寂静非常。 “这几日......”姜窈斟酌着开口,“你在府中如何?” “就那样,”薛灵芩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兄长不许我见人,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见你。” 姜窈轻声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只是......” “我原本的命运是替公主和亲,嫁去北狄,”薛灵芩突然打断她,“我心里怕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她抬眸望向一边,“想着为了薛府,我该认命的。” 阳光透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窈这才发现,短短几日,薛灵芩眼下已有了淡淡的青影。 “能不嫁过去,我原是松了口气的。”薛灵芩话锋一转,指尖突然攥紧了帕子,“昨日兄长从宫里回来,说......”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太后要将我许给庆武侯。” “什么?”姜窈猛地站起,“他都快五十岁了!” 今年年初刚死了第二任老婆。 薛灵芩却出奇地平静,“庆武侯驻兵西部,手握大周三分兵权。” 她机械地重复着兄长的话,“太后这是想要拉拢他。” 薛灵芩轻声道,“我这颗棋子,总要派上用场的。” 姜窈胸口发闷,正欲说话,却见薛灵芩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我有法子的,”她突然笑了笑,那笑容让姜窈心头一颤,“你不必再为我奔波。” “这封信,你待我嫁过去之后,再帮我送出去。” “薛家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姜窈接过信,忍不住道。 薛灵芩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同意替公主和亲,已是......”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抹了抹眼角,又恢复了来时姜窈看到那个的模样。 嬷嬷抱着云锦进来时,两人已相对无言。 薛灵芩起身告辞,在擦肩而过时,姜窈听见她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第188章 辅政 姜窈攥紧手中的信,看着薛灵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个曾经在宴会上昂着下巴堵她的怀宁郡主,如今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单薄。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信笺。 是写给蒋星野的。 姜窈突然想起上次在蒋府,两人拌嘴时的模样,那时她笑得那样明媚,连发间的金步摇都跟着雀跃。 “小姐,”春兰轻声唤她,“该回去了。” 姜窈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的指甲已在信笺上掐出几道月牙痕。 她小心地将信收入袖中,忽然明白了薛灵芩那句“谢谢”的分量。 这封信,是怀宁郡主最后的少女情谊。 ...... 这段时日皇帝身子一直不好,已经连续几日没有上朝。 太后亲自来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药香弥漫。 皇帝看见太后进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母后......” “快躺着吧,”太后快步上前,脸上满是担忧,“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严重了?” 皇帝苦笑,“是孩儿无能,叫玥儿她......” “哀家已做了决定,是玥儿她没有留在京城的福分,”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哀戚,“只是皇帝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叫母后担心了。” 太后安慰道,“定能找到解药的,柔嫔肚里的皇子就要出生了,皇帝还要应父皇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 太后突然话锋一转,“你这身子......那么多国事要处理,无衡又要护送玥儿去北狄和亲,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面上也是一脸忧心,“只能母后多担待了。” “我也只能暂时替你分担一些,”太后状似无奈地叹气,“等到无衡回来,皇帝也该分他些国事处理了。” “就怕他闲散惯了。”皇帝淡淡道。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要再说什么,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发白。 “也罢,你这几日就先好好休息,哀家先替你瞧着前朝事务。”太后语气温和,仿佛真是一位忧心儿子身体的慈母。 皇帝抬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母后操劳了,不过前朝还有秦太傅等人,母后若是有什么烦心的,只管交给他们就是。” “秦太傅年事已高,”太后不动声色地说,“哀家怕他太过操劳。” “母后说得是。”皇帝轻咳两声,“只是太傅对朝政熟悉,儿臣想着,不如选出几位辅政大臣,帮着母后一起处理政务?”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更漏滴答作响。 太后目光在皇帝脸上逡巡,似要看穿他的心思。 半晌,太后才缓缓开口,“皇帝考虑得周全,是该选出几个。”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多谢母后体恤。” 太后起身,“你好生养着,哀家改日再来看你。” 待太后离开后,皇帝盯着那杯未动的茶,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次日早朝,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在众人皆以为今日仍白跑一趟时,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唱喏。 “太后娘娘到——”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而来,凤冠上的珠帘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站在龙椅旁,目光扫过殿中众臣。 陆铮率先出列,“陛下龙体欠安,朝中政务堆积如山,臣斗胆提议,请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暂理朝纲。” 薛怀擎立即附和,“陆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北狄使团即将离京,和亲事宜尚需决断,太后娘娘深明大义,若能出面主持大局,实乃社稷之福。” 太后的兄长王铉紧接着上前,“臣附议,陛下病重,若无太后坐镇,恐怕朝局不稳啊。”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太后轻叹一声,“诸位爱卿的心意,哀家明白,只是......” “太后娘娘!”薛怀擎提高了声音,“北狄使节昨日还问起,说和亲文书需陛下用印,如今陛下......唉,若非太后娘娘出面,恐怕要耽误两国邦交。” 王铉见状,立刻带领一众官员跪下,“请太后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时间,跪地请命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几位老臣犹豫再三,下意识瞧向了谢余年所站的位置。 谢余年站在殿柱旁,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太后的目光也透过珠帘投向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谢余年缓缓抬眸,与太后对视片刻。 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臣附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殿中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第135章 那日祭祖大典,这位煞神带着一队禁军直驱而入,场面太过吓人,至今仍令满朝文武心有余悸。 太后满意地收回目光,她轻轻抬手,“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坚持......哀家便暂时代为理政,待陛下龙体康健,再行交还。” 宫墙内外不过一墙之隔,寂静与喧嚣,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因着临近岁末,京城的街巷比往日更加热闹。 各色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空气中弥漫着炒栗子和炸年糕的香气。 茶茗楼里,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满堂茶客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客官,今日咱们不说那些风花雪月,就说说这朝堂上的新鲜事!”说书人捋了捋胡须,压低声音道,“摄政王谋反下狱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茶客们纷纷点头。 这一个月来,锦衣卫接连查抄了十几家高门府邸,搞得人心惶惶。 “不过这可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说书人扇子一展,“眼下最大的事,还得是七公主和亲北狄。” “那可是先帝嫡亲的公主啊!太后娘娘为了两国之谊,还是含泪签了和亲国书。” 堂下一位老者感叹道,“太后娘娘当真是为国为民......” “可不是!”说书人趁热打铁,“先前那些反对太后垂帘听政的大臣,如今也都转了风向,听说连陈阁老都在朝会上夸太后深明大义呢!” 第189章 喜宴 角落里,一道声音传出,“那晋王殿下呢?” 陛下身子不好,太后一个后宫之人,哪能撑得起来? “这位客官问得好!”说书人眼睛一亮,“晋王殿下对七公主倍感不舍,如今奉了旨意,不日便要启程送公主和亲。” 茶楼二层雅座,姜窈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这借口倒是好听,显得皇家子弟之间关系多亲密似的。 不过太后也是不肯吃亏,这么一来,名声倒是有了。 透过竹帘缝隙,姜窈看见楼下茶客们议论纷纷。 “眼下最风光的,还得数太后的母族王家,”说书人继续道,“王家的门生故旧,这月里可是把六部的空缺都填满了!” “还有薛家,”一个茶客插嘴,“听说太后有意让薛家大公子入阁呢!” “王家?”邻桌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王名扬不是刚被锦衣卫革职吗?怎么,现在又要换个官职当?” 说书人脸色一变,连忙打圆场,“这位客官可要慎言啊!” “瞧先生激动的,”有客人嚷嚷道,“不会是收了钱吧?” 被人这样说,说书人也没生气,只道,“你若给我些银子,我也能将你夸出花来。” 满堂便开始哄笑。 笑声穿过茶楼,融入京城繁华之中。 “走吧,”姜窈整理了下裙裾站起身来,“那边也该开席了。” 今日是卫玉凝嫁进佘府的日子。 按照京城惯例,成婚的喜事本该有午宴和晚宴两场,就像她上次阿姐的那次婚礼一样。 只是近来京城风声鹤唳,佘家原本打算将婚事推迟。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卫玉凝被查出怀有身孕了。 这事姜窈还是听夏蝉说的,卫夫人匆匆登门,声泪俱下,抽噎着说玉凝已有两月身孕,若婚事延期,只怕要惹人闲话。 “我瞧你们真是要糊涂到底!”沈氏当时气得摔了茶盏,“那佘三郎去拜访时,你们就该避嫌才是。” 卫夫人哭得更凶了,“婚前叫两人见见有何不好的?说到底,凝儿哪敢得罪佘家公子?再说那院子就那么大......” 几句听下来,姜窈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卫玉凝跟着卫夫人搬离了姜府之后,在城西租了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佘家三郎去过几次,谁知...... 她脑中突然浮现佘三郎那张总是挂着轻浮笑意的脸。 佘夫人虽不喜卫玉凝,但是对她肚子里佘家的骨肉却是重视的,便没再提改婚期的事情。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也不好,只说不必大办,将午宴取消,晚宴也缩减至十桌。 也幸亏这几日京中事多,佘家三郎娶侧室的这事就也没那么显眼了。 姜窈刚踏入佘府大门,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恭敬地引着她往内院走。 “姜二姑娘,夫人特意吩咐,您来了就请您过去说说话。” 姜窈微微颔首,心里却有些意外。 她与佘夫人素未谋面,今日不过是碍于情面才来走个过场,没想到佘夫人竟这般客气。 佘夫人正坐在花厅里,见姜窈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起身相迎,“姜小姐来了,快请坐。” 姜窈福了福身,温声道,“佘夫人大喜,母亲本应亲自来贺,只是近日偶感风寒,不便出门,特命我代她向您道喜。” 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奉上贺礼。 佘夫人笑容不减,让身旁的婢女接过,嘴上客气道,“姜夫人有心了,改日我定当登门探望。” 姜窈又取出一份礼单,轻声道,“这是晋王妃托我转交的贺礼,王妃府中事务繁忙,今日实在抽不开身,也请佘夫人见谅。” 佘夫人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依旧笑着让人收下,“王妃贵人事忙,能记挂着我们佘府,已是我们的福气。” 姜窈垂眸,心中暗叹。 这些不过都是托辞罢了,沈氏被卫姨母寒了心,不愿来,阿姐经历了那一件事,更是连面都不露。 若非实在无人可来,姜窈今日也不想踏进佘府的门。 只是,她原以为佘夫人会因姜家无人到场而不悦,却没想到佘夫人还能笑脸相迎。 姜窈正暗自疑惑,佘夫人已叫丫鬟引着她入席。 她刚准备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忽地一怔。 谢余年竟坐在那里。 谢家与佘府素无往来,他怎会在此?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余年抬眸望来,唇角微扬,冲她轻轻颔首。 姜窈迟疑片刻,待丫鬟退下后,才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余年执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才道,“我去姜府寻你,门房说你来佘府赴宴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只是来了以后,发现姜窈还没到,只能先进来了。 姜窈耳根微热,有些不好意思,“我见时间还早,就去茶楼听了会说书。” 姜窈眸光微闪,突然明白过来,低声道,“怪不得佘夫人今日对我这般客气......” 谢余年眉梢轻挑,“嗯?” 姜窈她将方才在花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轻叹,“我还奇怪,佘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不至于对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热络,原是我沾了谢大人的光。” 谢余年闻言低笑一声。 “怎么了?”姜窈抬眸看他。 谢余年摇头,眸中带着几分无奈,“看来这几日京中的传言,阿窈还没有听全。” 姜窈一怔,“什么传言?” 谢余年缓声开口,“你大伯父姜明和的案子今日刚贴了告示,罪名已定。” 姜窈指尖微紧。 萧旌入狱后,认下了不少罪,不仅承认了有造反之意,更牵扯出私贩盐铁的罪状。 姜明和自然被归成了萧旌一派。 判决书自然就下来了。 可这与今日佘夫人的态度有何干系? 姜窈思索着,忽地心头一跳,蓦然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刚跟谢余年定下了婚约。 按律法,姜家虽已分家,但三房作为同宗血脉,本该受些牵连。 第190章 离京 可这次判决下来,他们竟全须全尾地躲了过去。 阿姐虽是晋王妃,可晋王萧无衡素来闲散,在朝中并无实权。 而谢余年...... 他如今是御前太尉,天子近臣。 京中谁人不知,这次肃清萧旌一党,谢余年便是主理之人之一。 难免有人觉得姜府这次能断尾求生,尽靠的是谢余年。 姜窈想清楚了其中关节,揶揄道,“那我这也算是抱上大腿了?” 这词不难理解,谢余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今日佘府的宴席并未分设男女席位,姜窈便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谢余年身旁。 她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阿姐出嫁时,那时她作为娘家人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倒是头一回能静下心来观礼。 卫玉凝一身大红嫁衣,头戴珠冠,被喜娘搀扶着缓步走来。 尽管姜窈对她并无好感,却也能想象到,盖头下的她应是明艳动人的。 她侧眸瞥了一眼身旁的谢余年,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压低声音道,“谢大人可后悔了?” 谢余年偏头看她,“嗯?” 姜窈以袖掩唇,眼尾微弯,“若是你当初应下那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今日这新郎官,说不定就是你了。” 第136章 谢余年低笑一声,忽然倾身靠近。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姜窈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听他轻声道,“我的新娘子不正在我旁边坐着?” 姜窈耳尖一热,还未及反应,前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佘三郎正牵着红绸引新妇跨火盆。 按规矩,纳侧室本不该行正婚礼仪,但卫玉凝腹中已有佘家骨肉,佘夫人到底还是给了几分体面。 红绸另一端的卫玉凝脚步虚浮,盖头下的金线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身子还不足月,并未显怀,却也不敢迈得太大,生怕伤了胎气。 跨火盆时,她动作迟疑了一瞬,惹得周围宾客窃窃私语。 “听说这侧室是有了身子才急着过门的......” “可不是,佘三郎还未娶正妻呢,倒让个侧室抢了先。” “佘三也太不懂事了,”旁边一位夫人摇着头叹气,“正妻还没进门就闹出这等事,以后哪家好姑娘还肯嫁过来?” 姜窈听着周围女眷们的窃窃私语,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 接着就见佘三郎踉跄了一下,竟是踩到了自己的衣摆。 卫玉凝下意识伸手去扶,盖头下的珍珠串帘哗啦作响,露出半张妆容精致的脸。 “哎哟,这新娘子倒是体贴。”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 佘老爷和佘夫人端坐在正堂之上的主位,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面上的喜色顿时少了几分。 卫玉凝怀孕的消息,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出去。 姜窈勾了勾唇,“我们走吧?” 礼也观完了,该走了。 暮色渐沉,佘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姜窈回头看了眼佘府大门,红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轻声道,“她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谢余年伸手替她将披风系带重新系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不过我们的婚事,定不会这般仓促。”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姜窈耳尖顿时烧了起来。 正要说话,忽听谢余年软了声音,“我接下来要离京几日。” 姜窈的脚步微微一顿,灯笼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离京?”她有些惊讶,“年前能回来吗?” “太后的旨意,”谢余年摇头,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年前怕是回不来了。” 姜窈心头一紧,“那你岂不是不能在京中过年了?临近过年,太后怎会挑这个时候让你出京?” 谢余年垂眸看她,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说是萧旌一党还有余孽,需我亲自去查证。” 这个关头...... 姜窈反握住谢余年手腕,“会不会是要调你离京?” 太后前两日刚下了旨,使团正月初二便要启程回北狄,命陆铮护送公主和亲,箫无衡随行。 怎现在又要谢余年出京? 谢余年摇头,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无论是不是,我都要走这一趟。” “那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卯时。”谢余年叹了口气,这事定下的着急,“今早才......” 未尽的话语化在风里。 姜窈却懂了,难怪他今日特意来寻她。 就是想临走前见她一面。 心头蓦地一软。 “这个你收好,”谢余年从怀中取出个锦囊,“若遇急事,拿着它去会仙楼找掌柜。” 姜窈翻开锦囊,里面有半枚玉珏。 她倏然抬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眼眸里。 “我......”姜窈嗓子发紧,“我用不上这个。” 谢余年却已经俯身,将锦囊系在她腰间绦带上,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杏色丝绦间,竟显出几分温柔缱绻。 “就当是让我安心。” 姜窈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顿了顿,她又添了句,“平安回来。” 谢余年低笑一声,忽然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那触感转瞬即逝,等她回过神,谢余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我们也回去吧。” 姜窈回了房间后,才从腰间解下那个锦囊。 “小姐,要备热水吗?”门外传来春兰的声音。 “不必了,”姜窈将锦囊攥在手心,“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玉珏放到了床边的暗匣里。 ...... 夜色如墨,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从西华门出了皇宫。 轿帘低垂,有四名侍卫前后护卫。 太后端坐在轿中,轿子微微摇晃,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娘娘,到了。”轿外传来李嬷嬷刻意压低的声音。 太后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 眼前是刑部大牢的偏门,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诡谲的影子。 她拢了拢斗篷,迈步走了进去。 狱卒早已被支开,只有李嬷嬷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最里间的牢门前,李嬷嬷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 “你们退下吧。”太后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嬷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带着侍卫退到了拐角处。 第191章 情 铁锁“咔嗒”一声打开,太后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牢门。 牢房内,萧旌靠坐在墙角,半月囚禁让他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 听到门响,他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嫂嫂终于肯来见臣了。” 太后站在门口,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正好将两人分隔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胡须杂乱,囚衣污浊,丝毫看不出来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我同意了将玥儿送去和亲,”她开门见山,“年后就走。” 萧旌猛地站起身,铁链哗啦作响,“玥儿!?” “为什么......”他怒吼道,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姜太后不退反进,向前一步踏入阴影中,与萧旌面对面站立。 “没有为什么,”她将声音放轻,“她是大周的公主,为国和亲是她的本分。” 萧旌指节发白,“她是我们的女儿!”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为了你,这些年——” “为了我?”太后突然笑了,“萧旌,你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向前一步,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 “二十年前,你说你恨先帝夺你所爱,所以你要报复。” 萧旌的指尖微微颤抖,“你就将我想得如此不堪?” 最初的目的虽是不纯,可之后的这些年里,他陪在她身边,真情相待。 那些深夜里的温存,那些危机时刻的扶持,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就这样轻易否定了他所有的付出,仿佛那些年他倾注的感情都不过是一场交易。 “簌簌,”萧旌偏过头,“我对你的情,你就当真看不见了?”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被冷硬取代,“情?” “我生了三个孩子,”她声音颤抖,“为什么只有玥儿活下来了?你当真没有动过手脚吗?” “你恨先帝,连带着我的孩子,你也恨了。” “那不是你的孩子,那两个都是野种!”萧旌瞳孔微缩,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太后的心像被利刃划过。 “十五年前,你助我登上后位时说过什么?”她轻声问,“你说会保我和孩子平安。” 萧旌沉默了片刻,“我没保你平安吗?” 他咬牙切齿,“若不是我,你早被皇兄废黜,和郑贵妃一样死在冷宫!” “所以这就是代价?”太后苦笑,“做你的傀儡,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死去?” 太后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再无波澜。 萧旌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分明是你背叛了我,是你选择了权力!” “我有的选吗?”太后提高了声音,“年先帝看中我,我若不从,等待我的是什么?满门抄斩!萧旌,你口口声声心悦于我,可你眼睁睁看着我入了深宫,却连一句阻拦的话都不敢同先帝说!” 萧旌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所以我后来做了摄政王!我把你捧上了太后的位置!我——” “你是在满足自己的野心!”太后压低声音。 萧旌死死盯着太后,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你恨我?” “桓儿高烧不退,你送来了药,我多信任你,直接就叫人熬了喂进去,可......” “够了!”萧旌突然暴怒,“你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若非我暗中操作,你能当上皇后?若非我扶持,你能在皇帝登基后活到现在?你享受了我给你的权势,现在却来指责我的手段?” 第137章 太后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就这样将一切都扭曲了,仿佛她的每一步都是算计,每一分情都是虚伪。 “最开始时,我从未想要这些,”太后垂下眼眸,“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是你,一次次将我推向风口浪尖,让我不得不争。” 萧旌的表情变得狰狞,“虚伪!” 他咬牙切齿,“若非你自己贪恋权位,怎会配合我的计划?怎会默许我压制皇帝?王予簌,我们是一类人,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太后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永远是这样,互相指责,互相伤害,却又无法真正割舍。 “或许你说得对,”她突然平静下来,“我们都是一类人,所以我替你做了决定。” 萧旌死死盯着她,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某种更深的东西取代。 “簌簌,”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别这样。” 太后愣了一瞬间。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的温柔能让她放下所有防备。 但现在,她只感到无尽的疲惫。 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好。 太后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你就不怕我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不怕所有人知道玥儿的身世?”身后再次传来萧旌的声音。 “你说出去,玥儿就会死,”太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大周朝不会要一个身世有污点的公主。” “好,好得很......”萧旌喘息着,“我竟不知你如此狠毒。” 太后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都是你教的,阿旌。” 她轻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太后站在走廊里,突然双腿一软,扶住了墙壁。 “娘娘!”李嬷嬷急忙上前搀扶。 太后摆摆手,深吸几口气稳住身形,“回宫。” 轿子重新抬起,穿过寂静的街道。 太后靠在轿内,有泪水无声滑落。 恨吗? 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心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恨的话,为什么会一次次容忍他的控制,为什么会默许他架空皇权,为什么会...... 会在知道他害死她的孩子后,还留着玥儿。 太后透过轿帘的缝隙,看见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边,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 她在赏花宴上遇见了意气风发的萧旌,执起她的手教她射箭,箭矢离弦的刹那,她的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会去求皇兄下旨,明媒正娶将你迎进王府。”她看见萧旌在月下立誓。 可先帝的一道选秀圣旨,击碎了所有幻想。 “王家女,封为贵人。” 第192章 杀机 轿子突然一个颠簸,将太后从回忆中惊醒。 她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认识萧旌,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掐灭。 太后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宫墙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变幻莫测的影子。 就像她听到的那些承诺,永远明灭不定。 他助她登上后位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月夜。 萧旌捏着她的下巴,唤她皇后娘娘。 她本该恨他的。 恨他将她当作报复先帝的工具,恨他在她每次想要逃离时又用柔情将她拉回。 可当他因政务缠身数日不来看她时,她却又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多么可笑啊。 太后自嘲地勾起嘴角。 她与萧旌之间,早就分不清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了。 萧旌不允许她生下先帝的孩子,两人合谋害了当今皇帝的生母,又借着皇后的位置,将当今皇帝记在她名下。 她熬到了太后。 “娘娘,到了。”李嬷嬷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太后深吸一口气,拭干脸上的泪痕。 恨吗?或许吧。 但比恨更深的,是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愫,是明知有毒却戒不掉的瘾,是二十年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只是二十年前,她也曾天真。 ...... 姜盈听说谢余年离了京城,怕姜窈无聊,正逢今日腊月二十五,梨园新排了全本《长生殿》,就约了她一起去看戏。 姜窈上了马车,乖乖坐在姜盈身旁。 马车朝着梨园驶去。 姜盈掀开轿帘一角,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置办年货的人群,忽然叹了口气,“今年这个年,宫里怕是不好过。” 姜窈心头微动,“听说太后娘娘前两日得了风寒?” 姜盈放下轿帘,压低声音,“你也听说了?” 姜窈点了点头,“我听说七公主不愿嫁去北狄,在慈宁宫当众顶撞了太后。” “何止,七公主以命相逼,”姜盈的眉头蹙了起来,“太后气得当场摔了茶盏,命人把七公主关在寝宫,派了八个嬷嬷日夜看守。” 姜窈有些不明白,“这日子,确实有些急了。” 正月初二,才将将过完年。 说着话,梨园已经到了。 下轿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姜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姜盈赶紧拉着她进了梨园,“小心着凉。” 梨园今日热闹非凡,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园中一株百年老梨树挂满了红绸,衬着积雪煞是好看。 两人随着伙计上了二楼雅间,推开雕花木窗,正好能俯瞰整个戏台。 “《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姜盈递过来一个暖炉,“倒是应景。” 姜窈明白阿姐的言外之意。 杨贵妃最终被赐死在马嵬坡,而七公主此去北狄,若是...... 戏开场了,台上的杨贵妃正唱着“云想衣裳花想容”,水袖轻扬,眼波流转。 姜窈望着戏台上缠绵的帝妃,心思却不在这。 太后这个时候将谢余年调离京城,肯定是有缘由的。 姜窈装作不经意地问,“阿姐,晋王殿下护送七公主去北狄,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姜盈正专注看戏,闻言思索片刻,“一来一回,怕是要两月,怎么了?” 姜窈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紧。 “那殿下临行前可说了什么吗?” 太后这个时候让箫无衡离京送七公主和亲,难免要趁机对他下手。 姜盈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凑近姜窈耳边,“他只同我说了几句体己话,不过我瞧他看着轻松,猜他应另有安排,只是不能同我说。” 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戏已演到长生殿盟誓的段落。 姜窈还是有些疑惑,太后要是下手的话,应该会是在回程。 不然北狄不好交代,七公主那边也没办法好好去北狄。 姜盈见姜窈出神,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腕,“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事。”姜窈摇了摇头。 她只是有些想不通。 送亲队伍还未启程,就算怕谢余年扰乱杀箫无衡的计划,也该在箫无衡启程后调离谢余年。 为何要现在调离? 戏台上的杨贵妃已经唱到“君王掩面救不得”,那凄婉的唱腔让姜盈眼眶发热。 姜窈盯着台上垂死的美人,没有太大的感触。 此刻的装模做样,不过是为后来的背叛做铺垫罢了。 装模作样? 姜窈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坐直身体。 他们好像一直关注错了地方! 箫无衡是皇子不错,若是皇帝身死,柔嫔肚子里的皇子还小,箫无衡先坐上那个位置的几率确实更大些。 太后一定会对他下手。 可是送七公主和亲的路上不能有意外。 所以太后至少得等一个月后,等七公主顺利抵达北狄,才能对箫无衡动手。 而这一个月,太后可以先除掉一些别的眼中钉。 比如,御前太尉。 谢余年。 姜窈的呼吸几乎停滞,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等! 姜窈的指尖微微发抖。 谢余年知道不知道太后要对他下手? 他知道。 他猜到了。 所以将玉珏留给了她,因为怕太后迁怒于她。 “窈儿?”姜盈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你怎么了?” 姜窈缓缓抬眸,“阿姐,太后可能会先对谢余年动手。” 姜盈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她想先除掉谢余年,”姜窈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怕谢余年会打乱她的计划。” 姜盈倒抽一口冷气,“可,谢、他是奉旨查案,若是出了意外......” “奉旨?”姜窈冷笑一声,“朝中谁不知道萧旌跟太后也有牵连,谢余年若真查清楚了,只怕死的只会更快!” 戏台上的杨贵妃已经倒在马嵬坡的血泊里,香消玉殒。 第138章 满座宾客唏嘘不已,可姜窈只觉得讽刺。 这宫里的每个人,都在演戏。 演着忠君爱国,演着兄弟情深,演着恩爱夫妻。 可背地里,刀光剑影,步步杀机。 “窈儿,若真如你所言,那谢大人他......” 第193章 不安 “阿姐,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姜窈努力控制着声音,“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姜盈跟着站起了身子,“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姜窈摇摇头,“不必了,春兰跟夏蝉都在外面候着,我自己去就好。” 她跟姜盈两个人太显眼了。 姜盈见她神色坚决,也不便多问,“那好,有事你只管来寻我就是。” 走出梨园雅间时,姜窈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额前的冷汗,却吹不散心头的不安。 算下来,谢余年已经离京快十日了。 夏蝉见姜窈出来,连忙迎上前,“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戏还没演完呢。” 姜窈勉强笑了笑,“里面太吵了,吵得我头疼,回府吧。” ...... 是夜,姜府后院一片寂静。 姜窈将暗匣里的那枚玉珏取了出来。 “夏蝉。”她低声唤道。 在门外守夜的夏蝉立刻推门而入,“小姐,有什么吩咐?” 姜窈抬眸,“去给我找一身男装来。” 夏蝉一愣,“男装?” “嗯,轻便一点的。” 夏蝉虽惊讶,却不多问,转身便回了自个儿房里翻箱倒柜。 这一举动弄醒了床上睡着的春兰,她揉着眼睛,声音还带着困意,“怎么了?可是小姐那边有什么吩咐?” 夏蝉动作一顿,手指攥紧了刚翻出的靛青色男装,欲言又止。 她该怎么说? 小姐这分明是要偷偷出门。 春兰对小姐忠心,可这事若传出去...... “没什么,”夏蝉低头,随意扯了个借口,“外面有些凉了,我想找件厚些的衣裳。” 春兰狐疑地看了眼她手里明显是男子款式的衣裳,却没多问,只翻了个身,含糊道,“行,那你穿厚些。” 夏蝉松了口气,匆匆抱着衣裳离开。 回到房里时,烛火仍亮着,姜窈已经散了发髻,正对着铜镜将长发高高束起。 “这是奴婢拿料子新做的,小姐先试试,”夏蝉轻声道,将衣物递过去,“刚刚......” 姜窈抬眸,“怎么了?” 夏蝉咬了咬唇,“春兰醒了,问起这事,奴婢只说天冷再拿件衣裳。” “无妨。”姜窈指尖一顿,随即淡淡道。 这事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身边的人。 “这是你做的?”姜窈又看了一眼那衣裳。 布料虽不算名贵,却做工精细。 夏蝉抿唇一笑,“小姐平日里赏下的料子多,这是给家中弟弟做的,还未送出去。” 姜窈了然,伸手接过那件衣裳,忽而轻笑,“我还以为是你瞧上谁了?说起来,你们也到了年纪。” 夏蝉耳根微红,低头道,“还都是没影的事,奴婢只想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呢。” 姜窈没再说话,利落地换上男装,束紧腰带,她微微侧头,镜中映出一张精致的面容。 她取了些眉粉,轻轻在眉骨处抹开,原本过于秀气的眉形顿时显得英挺了几分。 又在下颌处勾勒出些许阴影,镜中人顿时多了几分少年郎的硬朗。 她把束胸在自己胸口紧紧缠了几圈,然后再穿上中衣时,原本窈窕的曲线已被掩去大半。 她骨架纤细,束上腰带后瞧着像是初出茅庐的世家小公子。 身量尚未长成,却已带着几分矜贵气度。 夏蝉看得怔住,一时竟忘了言语。 “很怪?”姜窈压低嗓音,声音顿时清朗如少年。 夏蝉连忙摇头,“不,小姐换了男装,倒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俊美。” 姜窈没接话,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塞进靴筒里,淡淡道,“我若是明早上没回来,就叫春兰换上我的衣裳,躺在床上称病。” 夏蝉闻言一惊,猛地抓住姜窈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小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危险吗?” “放心,”姜窈轻轻拂开夏蝉的手,“若我明日未归,你就按我说的做,春兰身量与我相仿,只要蒙着被子,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 姜窈从偏门溜出姜府,借着夜色穿行在街巷之间。 会仙楼的灯火在冬夜里格外醒目,三层楼阁张灯结彩,丝竹之声隐约可闻。 她故意踉跄着脚步踏入大堂,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给本公子找个雅间!” 小二见她出手阔绰,忙不迭引她上了二楼。 待进了雅间,姜窈故意摔了茶盏,又往身上洒了些酒,扬声喝道,“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来!这什么破酒!” 前堂正忙的掌柜闻言皱眉,“谁家公子这般无礼?” 小二苦着脸,“穿着不算顶名贵,可出手实在大方,方才给的赏钱都够买一壶上好的龙井了,莫不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小祖宗......” 掌柜脸色一紧,临近年关,京中可进了不少各地方的达官显贵。 他只得亲自走这一遭。 徐掌柜推门而入时,只见一位小公子歪在榻上,斗篷半敞,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巴。 待看清对方手中把玩的青白玉珏,莹润的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徐掌柜瞳孔骤缩,连忙反手带上门。 “姜姑娘?”他压低声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您这是......” 姜窈一把扯下兜帽,眼中哪有半分醉意,“徐掌柜,事态紧急。” 李掌柜不解,“姑娘若要见在下,直接来便是,何须......” “不是为我,”姜窈打断他,“是为谢余年。” 徐掌柜面色一变,“大人他怎么了?” “这几日他可有传信回来?”姜窈问道。 徐掌柜喉结滚动,摇了摇头。 姜窈盯着徐掌柜躲闪的眼神,将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 徐掌柜听完神色变幻,欲言又止。 姜窈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异样,“你们早知道?” “主子......确实有所防备,”徐掌柜苦笑,“大人离京前就料到太后会对他不利,只是不想姑娘担心......” “果然如此,”姜窈攥紧玉珏,指节发白,“多久没有消息传来了?” 第194章 庆兴 “大人离京前说......”徐掌柜垂眸,“到驿站时会传信回来,至今也无音讯。” 姜窈猛地站起身,“给我寻些人手,我要去寻他。” 什么担心不担心。 没亲眼见到人前,哪能不担心。 徐掌柜面露难色,“这、太危险了......” “这玉珏既然现在在我手上,”姜窈起身,“你只管听命就是。” 徐掌柜还想劝阻,却在触及她眼神时哑然。 会仙楼内的丝竹声仍在继续,觥筹交错的欢笑声透过雕花门扉隐约传来。 徐掌柜望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女子,终于缓缓点头,“姜姑娘且在此稍候,容在下安排。” 姜窈在会仙楼雅间歇了半宿。 天光微亮时,楼内渐渐安静下来。 徐掌柜亲自带了两个人进来,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路引已备好了,马匹在后院,是上好的漠北骏马,脚程快又耐寒。” 晨光熹微中,姜窈被两个小厮“醉醺醺”地扶出会仙楼。 她整个人裹在厚重的狐裘里,斗篷帽子压得极低,步履踉跄,活脱脱一个宿醉未醒的纨绔子弟。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徐掌柜跟在后面,一脸送走瘟神的模样,声音故意拔高,“这可是庆兴那边来的贵客,你们可得给我好生送到地方!” 街边有早起行人好奇驻足观望。 一阵北风掠过,吹起斗篷一角,露出半截精致的下巴。 听到“庆兴”二字,围观者顿时了然。 那可是有“北上江南”之称的富庶之地,能从那来的非富即贵。 “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卖炊饼的老汉小声嘀咕。 “嘘,少打听,”旁边卖糖人的扯了扯他袖子,“看这气派,可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徐掌柜借着整理车帘的姿势,低声道,“往北三十里有个茶寮,那里有人接应。沿途都打点好了,姑娘只管放心。” “劳烦掌柜了。” 车轮碾过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轮卷起的雪沫在朝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徐掌柜站在门前,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风雪载途,前路未卜。 姜姑娘有心了。 ...... 姜窈掀开车帘一角,寒风夹着细雪立刻灌了进来。 第139章 远处,京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巍峨的城墙像一道灰色的剪影,渐渐看不清。 “这年怕是没法在京中过了。”姜窈喃喃自语。 她靠在颠簸的车厢内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青白玉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个节骨眼上,留在京城才是最安全的。 谢余年既然早有准备,必然安排了后手。 她这个举动,太冲动了,不仅让自己陷入险境,还可能打乱他的部署。 可书中对谢余年只有寥寥几笔。 姜窈闭上眼,试图压下心头涌上的恐慌。 剧情已经改变了,这个在书中只有只言片语的人,现如今是人人都要忌惮三分的御前太尉。 可她还是害怕。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她不想干等着。 ...... 连着赶了三日路,姜窈一行总算在腊月二十八赶到了庆兴。 姜窈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站在客栈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庆兴繁华,眼下的这条街瞧着不比京城逊色多少。 酒楼茶肆林立,各色幌子在寒风中招展。 隐隐还能瞧见远处河面上画舫穿梭,丝竹声隐约可闻。 可这繁华背后,却藏着说不出的怪异。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接着双瑞推门而入,他与双寿便是徐掌柜指派给姜窈的人。 见双瑞回来,姜窈急急问道,“查到了吗?” 双瑞擅长易容,双寿擅武。 此时双瑞一副普通小厮打扮,粗布衣裳,面容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 “小公子,那边说并未查到公子的记录。"双瑞压低声音回报,眉头紧锁。 姜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谢余年来庆兴没有过官驿的明路? 她有些懊恼,早知就该在谢余年出发前将他所有的打算都问清楚。 “先这样吧,明日上街看看。”姜窈轻声道。 双瑞点头,走到铜盆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掌心,然后轻轻拍打在脸上。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容开始发生变化。 鼻梁变得高挺,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甚至连眼睛的形状都有了微妙改变。 姜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第一次见易容术时,也感到惊奇,不过兴许是从前在某平台上见过不少爆改变装,倒是接受的很快。 清水洗去伪装后,露出一张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面孔,眉目清秀中带着几分书卷气,与刚才的市井模样判若两人。 “谁?” 双寿站在门边,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猛地拉开门。 “是我,公子,”门外站着个瘦小的小厮,手里端着铜盆,热气氤氲,“天寒地冻的,用热水暖暖吧。” 姜窈示意双寿放人进来,那小厮放下铜盆却不急着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公子瞧着不是本地人?” 姜窈心头微动,这小厮未免太殷勤了些。 她故意露出惊讶神色,随口编了个谎,“小哥好眼力,我是来寻亲的,表哥在这边做生意。” “寻亲?那公子在街上找岂不是无头苍蝇?小的可以给公子想个法子。”小厮凑近一步,讨好地笑着。 双瑞不动声色地挪到姜窈身侧,手按在腰间。 姜窈余光扫过,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哦?小哥有什么法子?”她佯装感兴趣地挑眉。 小厮见她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条街头有个屋子,里面有个能人,我们都唤他疤哥儿,公子掏些银两,保准他能帮公子找到人。” 姜窈心头警铃大作。 她早听说过,有些地方的黑店专与地痞勾结,坑骗外地客商。 这小厮如此热络,八成是一伙的。 她面上不显,只是露出个浅笑,“多谢小哥出主意了。”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两碎银递过去。 小厮接过赏钱,笑得见牙不见眼,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姜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怕不是一家黑店。”双寿低声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也怪我们提前没打听清楚,”姜窈摇摇头,“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 双瑞点头,“那今晚我与双寿轮流守夜,我守前半夜,他守后半夜。” 夜深人静,姜窈和衣而卧。 窗外风声呜咽,她却有些睡不着。 来这之前,姜窈也向徐掌柜打听了谢余年此行的目的。 太后急召谢余年入宫,说是叫他彻查萧旌余孽一事。 可谁都知道,萧旌兵败被俘已有半月,该抄的家都抄了,该杀的也都杀了。 太后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余孽”,未免太巧。 第195章 拂柳楼 用的还是银子的借口。 摄政王府被抄家时,账上少了八十万两军饷。 听到这个,姜窈不由想起她在大伯父那看到过那几箱白花花的雪花银。 萧旌伏诛,朝廷抄没摄政王府,却只搜出区区几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都去哪了? 谢余年猜测,这批银子多半落入了太后手中。 可太后若真得了银子,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叫谢余年清查余孽? 这便是太后聪明的地方。 她舍得,舍得放出这样一条大鱼,好叫谢余年心甘情愿的咬钩。 商贾重利,却不是每个都跟她大伯父一样傻。 那些与萧旌勾结的商贾,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从来都是双向拿捏的。 他们手里一定有东西。 往来账册、密信,总要有个凭证。 所以谢余年来了。 迷迷糊糊间,姜窈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 她猛地睁眼,却发现四肢沉重如灌了铅一般。 迷香! 姜窈咬破舌尖,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手艰难地摸向袖中匕首。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几个黑影闯了进来,双瑞和双寿已经瘫倒在地。 姜窈奋力挣扎,却被人一把按住,一块湿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有人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主子肯定喜欢。” ...... 当姜窈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潮湿的柴房里,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后。 柴房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边上还有几个被绑着的人。 有男有女,瞧着都与她差不多大。 姜窈不动声色地尝试着挣脱,却发现绳结打得极为专业,越是挣扎反而勒得越紧。 “小公子,你别费力气了。”身旁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姜窈停下动作,借着昏暗的油灯打量这个与自己搭话的少女。 她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却带着营养不良的苍白。 “我叫沈小荷,”少女见姜窈看向自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呢?” “姜......蒋遥,”姜窈临时改了口,她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沈小荷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这儿是拂柳楼。” “拂柳楼?庆兴的教坊司?”姜窈皱起眉头。 她听过教坊司,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在各地方上谁家有宴会时也会请去表演节目。 像是有些官员犯错之后,女眷也会被充配到教坊司。 可这教坊司,什么时候还干起了绑人的事? 沈小荷见姜窈神色惊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便觉着这位蒋公子在家中一定颇受喜爱,不然想法也不会这般单纯,连这地教坊司的腌臜勾当都不晓得。 她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官字两张口,明面上给官老爷们唱曲助兴,暗地里......” “那些达官贵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比谁都龌龊,我们不过是讨好那些他们的物件。” 姜窈眉头紧锁,“这里的知府也不管吗?” “知府?”沈小荷眼中闪过一丝嘲意,“若他管了这些,哪还有金山银山给他?” 姜窈心头一凛,握紧了拳头。 她昨日在街上,只是觉着庆兴富庶,却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样。 她不过才来一日,便被绑到了这。 姜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几日庆兴可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然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新抓一批人。 沈小荷低头想了想,“我前几日听说有位谢大人要来,可是这么几天过去了,也没听说有什么消息。” “倒是今儿晚上,知府府上有场宴......” 她话未说完,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第140章 一个身着绛紫色锦缎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女人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眼角眉梢尽是风尘气。 她手中拿着绣着牡丹的帕子,目光在被绑的几人身上刮过。 “哎呀呀,这批货色当真不错,”女人声音尖细,带着几分刻意做作的甜腻,“尤其是这个——” 她的帕子指向姜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姜窈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抬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还不赶紧放了本公子!” 女人哼笑一声,“就算是天王老子,进了我这拂柳楼,也休想出去。” 姜窈偏过头,余光打量着女人身后的打手。 那两人腰间都别着短刀,站姿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红妈妈,这批货什么时候上架?”其中一个打手问道,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几个女孩身上打转。 “急什么?”被称作红妈妈的女人用手指敲了下那人的头,“得先教教规矩,不然哪位大人能瞧上?” 她转向姜窈等人,笑容突然变得阴冷,“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拂柳楼的人了,若是有幸能叫哪位大人瞧上,可是你们的福分,若是敢闹......” 红妈妈冷哼一声,“城外的乱葬岗可不缺你们这几具尸体。” “行了,先把这几个弄出去好好洗洗。” 那打手疑惑,“这么着急?” 红妈妈就道,“提前备着最好,今晚上知府那边有个宴,说不定哪位达人想挑个稚儿呢。” 打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搓着手道,“红妈妈,那今晚若是被挑中了,咱们的赏钱......” 红妈妈斜睨他一眼,嗤笑道,“少不了你的!还不快去准备?” 两个打手连忙应声,上前粗暴地拽起地上的人。 姜窈被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拎起来时,故意踉跄了一下,表现出弱不禁风的样子。 那男人果然放松了警惕,只是推搡着她往前走,没有额外防备。 姜窈被推搡着往前走,脸上仍做出一副骄纵模样,嘴里嚷着,“你敢这样对我!等我爹找上门来,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196章 知府府 “哟,小公子还挺横?进了这拂柳楼,管你是谁家的少爷,都得乖乖听话!”那男人轻嗤一声打手扬起鞭子就要抽下。 红妈妈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住手!打坏了身子还怎么招待大人?” 那男人还有些不忿,“又不是姑娘,打两下过几天也就消了。” 红妈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别废话,赶紧带下去洗干净,换上干净衣裳。” 她眯眼盯着姜窈的脸,若有所思,“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说不定真能讨司马老板欢心。” 那男人嘟囔着,“司马老板不是急着走吗?哪还有心思挑人?” 红妈妈冷笑,“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找点乐子,听说他府上那场大火烧得蹊跷,连他最宠爱的那个小妾都烧死了,这几日他心情极差,正愁没处发泄呢。” “要我说,指不定是他从前得罪了什么人呢,大冬天的,怎就着火了。” 姜窈心下疑惑。 她知道这个司马家,是庆兴最大的丝绸商,背景深厚,府上怎会突然着火? 而且,这两人说司马家这几天要走…… 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姜窈被带到一间热气腾腾的浴室。 一小厮模样的人领着她往里走。 “好好给他洗洗!”满脸横肉的男人猛地推了她一把,“我在外面等着。” 他对男子可没什么兴趣,还有些丧气今日领了个男子。 要是领个女子,路上还能摸上两把。 姜窈踉跄跌入雾霭弥漫的浴堂。 蒸腾的热气混着澡豆香气从尽头的拱门涌出,让她身上添一层黏腻的冷汗。 姜窈心头一紧。 不能被发现。 青砖地面沁着水汽,小厮的布鞋踏过时几乎没有声响。 抿着唇,姜窈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目光锁在不远处架子上的花瓶上。 “随我进来。”灰衣小厮捧着浴巾走近,低垂着眉眼。 姜窈的指尖微微一颤。 当那刻意压低的熟悉嗓音传入耳中时,她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是双寿。 “姜姑娘莫怕,”双寿压低了声音,“属下这就救您出去。” 姜窈轻轻摇头,“这人太多了。” “属下拼死也会护您周全的。”双寿压得极低。 姜窈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刚刚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庆兴有个姓司马的商贾,前两日家中大火,打算举家搬迁的南方,我觉着这事有些可疑,你与双瑞继续在城中找谢大人,若是找到了,就将此事说给他。” 双寿犹豫了一下,“那您呢?” 姜窈道,“今晚上知府设宴,我看看能不能混进去。” 外面男人不耐烦地拍门,“磨蹭什么呢?怎么连个声儿都没有?” 双寿看了一眼外面,“这儿太危险了。” 姜窈拿起了旁边衣裳换上,低声道“若是亥时我还没出来,你再来就是。” 她装作刚弄好的模样推开门,“急什么?你们柴房臭死了,当然要好好洗洗!” 男人见她换了一身素色长衫,墨发半湿,更显得肤白如玉,不由多看了两眼,嗤笑道,“怎么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说着就要伸手来捏她的脸。 姜窈侧头避开,冷冷道,“你敢碰我?不是说要见那个什么大人物,我第一个让他剁了你的手!” 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还挺会装腔作势!今晚上你可出不了门,等你能出门了再说吧!” 红妈妈说了,这一批充其量只是备选。 说罢推着姜窈往后院走。 一路上,姜窈暗中观察着拂柳楼的布局。 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走廊曲折,暗门众多,显然不止是做皮肉生意那么简单。 路过前厅,就听见红妈妈尖细的嗓音,“哎哟喂,几位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姑娘们都还没梳妆好呢!” 一个粗犷的男声笑道,“我们老爷今晚设宴为司马老板饯行,特意先来挑几个伶俐的,你可得把最好的拿出来!” 姜窈心头一动——机会来了! 她突然挣脱男人,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厅跑去,正好撞在那说话的男人身上。 “救救我,我是被绑来的!” 她抬头时眼中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哪来的......”那男人刚要发怒,却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愣住了,“这、这是......” 红妈妈赶紧过来打圆场,“赵管事别生气,这是新来的......” 她眼珠一转,“还是个稚儿,专门给司马老板准备的。” 赵管事眼睛一亮,凑到红妈妈耳边低语几句。 红妈妈面露难色,但很快又堆起笑容,“那就把他也加上吧。” 男人追上来时也听见了这一句,“算你小子走运。” 他阴森森地说,“等你被送回来,有你好看的。” 姜窈连带着十几个拂柳楼里的人,被塞上了马车。 车厢里脂粉香气多的叫人头晕,她缩在角落,借着昏暗的光线数了数,除了她之外还有十四个。 其中十个有男有女,算是拂柳楼里的“老人”,而剩下四个,便是跟她一样的稚儿。 “这是要去哪儿?”一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颤声问。 “闭嘴!”车外传来一声厉喝,随即是鞭子抽在车壁上的脆响,“再多嘴就把你卖到矿上去!” 车厢内顿时死寂。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停下。 “下来后都给我排好队!”拂柳楼的管事挥舞着藤条,“低着头走,不许东张西望!” 他们被人带下车,穿过三道月洞门,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 房门“砰”地关上,随即是铁链哗啦的声响。 隔着墙,还能听见前院里面传来的阵阵乐声。 “姐姐,我害怕......”那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扯了扯一旁姑娘的衣袖,眼中含泪。 那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开口。 她们都是被人挑选的,谁又能帮得上谁。 第一批五个姑娘被带了出去,只回来了一个,而第二批带出去后回来了三个。 那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没回来。 第197章 司马获 剩下几个都是第一次来当备选的,姜窈坐在里面也不显眼。 门外隐隐传来管事的交谈声,其中一个是拂柳楼的管事,“那人一个都没瞧上?” “何止,”另一个声音应该是赵府管事,“连个眼神都没瞧过来。” 他看了看屋里的几个,“是不是想要稚儿?把这几个弄过去吧。” 第141章 拂柳楼来的管事有些犹豫,“这几个没学几天规矩,要是冲撞了人可如何......” 赵管事摆手,“没办法了,先送过去吧。” 姜窈被推搡着站起身,低垂着头,跟着其他几人往外走。 穿过回廊时,姜窈听见前方乐声渐响,还夹杂着男人们醉醺醺的划拳声。 两个丫鬟捧着酒壶从她身边经过,小声嘀咕着: “这公子什么来路?竟能坐到知府旁边,连司马老板都被比下去了。” “谁知道,听说好像是京城来的。” 姜窈心头一跳。 京城来的? 还未等她细想,一行人已被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花厅。 花厅内金碧辉煌,琉璃灯盏高悬,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庆兴知府斜倚在主座的紫檀木榻上,怀里搂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正就着她的手饮下一杯琥珀色的琼浆。 几位官员和商贾分坐两侧,觥筹交错间,衣袍窸窣,珠翠叮当。 “哈哈哈,李大人,您这酒量可不如从前了啊!”一个满脸横肉的盐商拍案大笑,顺手将身侧歌姬往怀里一带,那女子娇笑着将葡萄喂进他嘴里。 “放屁!”被称作李大人的官员醉眼朦胧,一把扯过身旁的舞姬,“本官这是留着量,等着收拾这小妖精呢!” 丝竹声忽而转急,一队身着轻纱的舞姬旋入厅中。水袖翻飞间,隐约可见雪肤花貌。 座中宾客顿时哄闹起来,有人掷出金锞子,叮叮当当落在舞姬脚边。 姜窈被推搡着站在角落,垂眸掩住眼中的冷意。 “你,抬起头来!”司马获醉醺醺地招手,“对对对,就你!” 司马获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这儿可只有他好男色,这一看就是给他准备了。 姜窈抬眸,目光却没在司马获身上。 而是落在了庆兴知府身旁那人身上。 那人正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束起,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贵气。 谢余年。 姜窈一时看愣了神。 那位京城来的人,还真就是谢余年。 谢余年也是一愣,没想着会在这看见姜窈。 虽是男装,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确实是阿窈不错。 一旁的知府看见他的动作,直起了身,小声道,“大人可是瞧上了?” 谢余年没点头,也没摇头,直接起身,拉着姜窈的手腕往座位走。 这一幕落在司马获眼里,有些恼,“这位公子,这是我先瞧上的!” 谢余年冷冷看了他一眼。 “让给你就是了。”司马获缩了缩脖子,讪笑着退后一步,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这眼神怎么要跟杀了他一样,不就是个清倌嘛。 也就这几日他因着举家南迁,忙得脚不沾地,不然有这小白脸好看的。 姜窈手腕被谢余年攥着,一句话不敢吭。 心下却在想怪不得官驿那没有谢余年的消息,原是直接进了知府府。 她悄悄抬眼,只见谢余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是动了怒。 姜窈连忙垂首作顺从状,任由他将她带到座位上。 这一幕倒是叫身后的赵管事有些惊讶。 那拂柳楼的管事不是说这人是个刺头吗? 怎么现在瞧着...... 这是俩人都看对眼了? 没想到啊,这位京城来的谢大人...... 竟然也好男风。 谢余年将姜窈带到自己席位上,借着衣袖遮掩,在她掌心重重一捏,低声道,“你可知那拂柳楼是什么地方?” 姜窈偷摸吸了一口气,抬眸时已换上楚楚可怜的神色,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杏眼中漾起盈盈水光,“还不是担心你?” 谢余年哑然,虽仍板着脸,但声音却软了几分,“胡闹。” 姜窈知道,他是明显的吃软不吃硬。 席间丝竹又起,舞姬们甩着水袖翩跹而至。 谢余年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触那道被炭笔描粗的眉毛,“瘦了。” 短短两个字,却让姜窈鼻尖一酸。 这几天风餐露宿的,好不容易住一天客栈,还被抓了,可不瘦嘛。 借着喧闹,姜窈凑近谢余年耳边,“你怎会在知府府?” 她又轻声解释道,“我疑心那个司马老板,才来的。” 谢余年执起酒杯作掩饰,低声道,“司马获确实是关键人物。” 他余光扫过不远处正与人说话的司马获,“你可知道他府上前两日着火,现在举家要迁往南方?” “知道,”姜窈学着他的样子举杯遮唇,“我猜火是他自己放的。” 谢余年手中酒杯一晃,酒液溅在指尖。 姜窈下意识用袖子去擦,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暧昧至极,知府甚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谢余年却神色凝重,“你如何得知?” 姜窈压低声音,“房子着火重建就是,司马老板却要举家搬迁,这不就是要跑吗?我猜这火就是借口。” 谢余年眸色一深,“确实如此。” 他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我前夜潜入司马府搜寻证据,在书房暗格里找到几封与京中往来的密信。” 他声音压低,“可惜行踪暴露,惊动了护院。” “所以他知道了有人在查他?”姜窈恍然大悟,“这才铤而走险,自导自演一场火灾,借机金蝉脱壳?” 谢余年微微颔首,“明日他就要启程南下,那些账册......” “这位公子,我来敬你一杯!”话未说完,司马获突然举杯走来,脸上堆着笑,“这小郎君生得俊,不知公子享完之后可否......” 姜窈这才抬眸,看向那位司马老板。 司马获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儒雅,但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多日未得好眠。 瞧着就不是个好的。 第198章 聪明人 谢余年沉着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司马老板明日就要远行,今夜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司马获碰了个软钉子,干笑两声退下。 姜窈注意到他回到座位后,立刻招来心腹耳语几句,那人匆匆离席而去。 那随从点头哈腰,临走时还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来者不善。 “他在打什么主意?”姜窈不自觉地拽了拽谢余年衣袖。 谢余年摇头,慢条斯理地斟了杯酒递到姜窈跟前,“司马获此人心狠手辣,今日他虽暂时退让,但必不会善罢甘休。” 姜窈攥紧衣袖,“可是我连累你了?” 若不是她被司马获盯上...... 谢余年笑了笑,眼底却凝着寒霜,“不管他耍什么花样,那些账册绝不能离开庆兴,他也得死。” 姜窈愕然抬头,正对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京城,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牵制。 他也不是牵制谢将军的质子,不再是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而是执刀之人。 姜窈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那目光烫着了。 她该害怕的,可胸腔里翻涌的竟是某种诡异的安心。 仿佛漂泊多年的孤舟终于寻到了港湾,哪怕这港湾里藏着吃人的凶兽。 这种感觉,太爽了。 姜窈手一抖,有酒从杯中溢出,还没等她擦拭,一方素白帕子已覆了上来。 谢余年修长的手指隔着丝帕,一根一根擦净她指尖沾的酒水,仿佛刚才那句杀意凛然的话只是句闲谈。 “害怕了?”谢余年忽然屈指弹了下她额头,他眼中狠厉褪去,露出几分无奈,“司马获手上十七条人命,光是私盐案就活埋了两个巡盐御史。” 他倾身过来重新斟上酒,袖间沉水香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钻入姜窈鼻尖。 谢余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擦过她耳畔:“圣上赐我密旨,拿到证据后只管就地正法。” “那太后那边......”姜窈忍不住轻声问道。 “管她呢,”谢余年轻笑一声,“一件一件来。” 酒席上的喧闹声忽然飘远。 “尝尝,岭南进贡的龙眼葡萄,”他声音温润,仿佛真的只是来赴宴,“这个时候京里怕都还没吃上呢。” 姜窈怔怔地看着他。 月光从外面洒进来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半浸在黑暗里,是杀伐果决的朝廷鹰犬,一半沐在清辉中,却是为她剥葡萄皮的少年。 她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骨上那道新伤,“什么时候伤的?” 谢余年眸光微动,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估计是不小心蹭到了。” 姜窈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谢余年的袖子,凑近他耳边,“我的行李还在那家黑店。” 谢余年点头,“我陪你去拿。” 第142章 他摇晃着站起身,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要先下去休息,知府忙地点头,谄媚的笑容堆了满脸,“本官已备好了上房,这就送公子去......” “不必,”谢余年摆摆手,突然指向垂首站在一旁的姜窈,“你......跟我走。” 他故意用轻佻的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脖颈,“会伺候人么?” 姜窈立刻会意,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小步挪到谢余年身侧。 她能感觉到满座宾客投来的各色目光——有暧昧的,有鄙夷的,还有几道阴冷的视线,想必是司马获的人。 “这......” 知府欲言又止,绿豆眼里闪着精光,他也没听说过这位谢大人好男风啊? 也不知道若是京城那位姜小姐知道了...... 不过这倒是一个好把柄。 “那本官将这小倌送给大人就是了。” “那就多谢知府大人了。”谢余年点头,拽着姜窈的手腕大步离去。 直到出了前厅,确认四周无人后,谢余年才松开手,“哪家客栈?” 姜窈正要说话,忽听假山后传来窸窣声响。 谢余年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按在廊柱上,宽袖一展,整个人笼罩下来。 从远处看,活像醉酒的官员在调戏小倌。 “有人盯着。”谢余年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酒香。 姜窈屏住呼吸,“是司马获的人?” 谢余年点头。 等假山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没有立即退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低声问,“哪家?” “城西巷子口第一家,”姜窈的声音有些发颤,“司马获是想对你下手?” “那不是正好?”谢余年扯了扯嘴角,“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两人翻进客栈,取了包袱出来,夜色已深如浓墨。 “知府知道你的身份?”姜窈想起刚刚庆兴知府面对谢余年时脸上的谄媚。 “嗯。”谢余年微微颔首。 这个简短的应答让姜窈心头一紧。 “可是我听说.....”姜窈犹豫片刻,还是将在拂柳楼的所见所闻讲给谢余年。 这可是贩卖人口。 庆兴知府明知拂柳楼干的什么行当,却充耳不闻,甚至还......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好官。 谢余年神色未变,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确实不是一个好官,但能在庆兴知府这个位置做这么多年,却是个聪明人。” 姜窈哑然。 她想起知府那张圆滑世故的脸,那双看似和善实则精明的眼睛。 是啊,明知腐败却能在官场如鱼得水,不是聪明人又是什么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喃喃道,胸口涌起一阵恶心,“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谢余年忽然轻笑一声,“你以为陛下不知道?” “庆兴地处要冲,商贸繁荣,每年上缴的税银是邻近州府的两倍。在户部的账册上,这里可是‘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的典范。” 姜窈猛地抬头,“所以朝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被贩卖的人,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就活该成为政绩的代价?” “我没这么说,但要动拂柳楼,不是抓几个老鸨龟公那么简单,它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99章 闭眼 姜窈咬住下唇。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相信我。”谢余年轻叹。 他没走官驿的明路,就是因为觉着官驿并不靠谱。 于是来庆兴的第一个晚上,就直接潜入了知府府里。 拿刀抵住了知府赵德庸的脖子。 “大、大侠饶命!要银子好说......”赵德庸浑身发抖,官帽歪斜。 谢余年左手亮出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御前太尉”四个鎏金小字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赵德庸瞳孔骤缩,竟直接从太师椅上滑跪下来,“下官参见大人!” 他声音颤抖,却透着一股奇怪的释然。 谢余年眉头一皱,刀锋却未松动半分,“赵大人倒是识相。” “大人明鉴!”赵德庸满脸悲切,“这些年庆兴表面繁华,实则暗无天日啊!下官、下官实在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大人可否移步?这......未必安全。” 谢余年目光一凛,收刀入鞘,“带路。” 赵德庸颤巍巍起身,走到一幅山水画前,按下隐蔽机关。 画后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狭小密室。 谢余年随他进入,发现里面仅有一桌一椅,桌上摊着厚厚一叠账册。 “这是下官私下记录的,”赵德庸抹了把汗,“庆兴府这些年真实的账目,与呈报朝廷的......大不相同。” 谢余年快速翻阅,眼中寒光渐盛,“为何留这些?” 账册上详细记载了拂柳楼每月孝敬各级官员的银两数目,甚至还有几位朝中大员来此消遣的记录。 赵德庸苦笑,“下官虽贪生怕死,却也不想死后无颜见祖宗啊。” 他忽然跪下,“大人,庆兴的情况远比您想象的复杂,拂柳楼不过冰山一角,背后是......” “京城的靠山。”谢余年打断他,“我知道。” 赵德庸惊愕抬头,“那大人可知,每月初五运来的不光是女子,还有......” “私盐和兵器,”谢余年冷笑,“你们好大的胆子。” 赵德庸急得直磕头,“下官是被逼的!三年前上任时,前任知府‘暴病而亡’,下官就明白其中厉害。这些年装聋作哑,只为留条性命......” 谢余年审视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的知府。 赵德庸的供述与他私下调查的并无二致,甚至更详尽些。 这知府确实聪明。 既同流合污保全性命,又暗中留下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起来吧,”谢余年收起账册,“为何一见令牌就全盘托出?不怕我是她的人?” 赵德庸艰难爬起,苦笑道,“下官虽无能,却也有几分眼力,那些人行事狠辣,若要灭口,不会先亮身份。” 谢余年眯起眼。 赵德庸能在庆兴待这么些年,嗅觉确实灵敏。 “大人没走官驿,想必也察觉了,”赵德庸压低声音,“庆兴官驿的驿丞,是漕帮帮主的妻弟。” “漕帮?” “是庆兴水上最大的帮派,只要给钱,什么都送,连活人都可以。” “拂柳楼每月的贡品送往何处?” 赵德庸面色一变,“大人连这都知道?” 他擦着汗,“大部分女子留在本地,最出色的几个......每年上元节前会秘密送往京城。” 赵德庸忽然抬头,眼中竟有几分决绝,“若大人要查,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事后饶下官一家老小性命......” 谢余年审视着这个贪生怕死却又狡猾如狐的知府。 知道大势将至,便果断选边站队,还懂得讨价还价。 姜窈听着谢余年的话,也明白了谢余年说的那句“聪明”。 偏偏还没办法去动他。 明知他参与其中,却还让他戴罪立功。 谢余年道,“在这盘棋局里,赵德庸不过是个小卒子,要将军,就得先留着有用的棋子。” 姜窈叹了一口气,“我听我父亲说过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了会烂。” “漕帮三当家赵三有次醉酒失言,提到过‘司马家的船队运的不止有丝绸,还有铁'。” 姜窈倒吸一口凉气,“私运铁器?” 谢余年点头,“这才是赵德庸真正聪明之处,他知道单是拂柳楼的案子,最多让他丢官罢职,但若牵涉到司马家私运铁器,那就是谋逆大罪,他若不及时抽身,全族性命难保。” 所以他站队才这么果断。 “所以他才......待价而沽,等到事情闹大,他手上的证据才能成保命符。” “正是,”谢余年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同流合污,什么时候该反戈一击。” 姜窈沉默良久。 太后要那些贡品做什么显而易见,这些自幼被精心调教的女子,分明是要用来笼络朝中重臣。 太后布下的网,远比她想象的要更早。 “京城里现在都在传,说陛下的身子愈发......” 姜窈刚开口,却见谢余年突然在巷子口刹住脚步,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软剑上。 她立刻屏住呼吸,“来人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六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墙头、巷尾闪现。 “这位公子,”黑衣人阴恻恻地笑了,“我们主子请您过府一叙。” 夜风裹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就这么几个?”谢余年突然嗤笑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柄看似装饰的软剑。 他回头看了眼姜窈,忽然伸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闭眼数到十。” 姜窈抓住他的手腕。 第143章 她感觉到皮下脉搏跳动得又急又猛,突然放了心。 “我看着你。”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谢余年怔了怔,突然大笑出声。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她,温热掌心贴在她后颈轻轻捏了捏,“那就看着吧,看看谢小将军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说着,手中剑已如银蛇出洞,直取对方咽喉。 黑衣人慌忙举刀格挡,却见剑光在半空诡异地折转,噗嗤一声扎进他身侧同伴的眼窝。 血花迸溅的瞬间,姜窈被谢余年推到墙角。 第200章 更是 姜窈眼睁睁看着一柄钢刀贴着他颈侧划过,削断几缕发丝。 谢余年却仿佛脑后长眼,反手一剑刺穿偷袭者的手腕,顺势夺过钢刀掷向另一个黑衣人。 “低头!” 姜窈闻声立刻蹲下,一柄飞刀擦着她发髻钉入身后砖墙。 她趁机抓起地上一把碎石,朝最近的黑衣人面门扬去。 那人果然下意识闭眼,谢余年的剑尖立刻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在斑驳的砖墙上,画出一道弧线。 其中一个黑衣人眼见不敌,突然暴起扑向姜窈,却被谢余年发现,一脚踹中心窝过去,那人便倒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谢余年甩了甩手腕,靴底碾过那人吐出的血沫,轻声细语道,“我的人,你也敢碰?” 姜窈站在原地,隐隐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黑衣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谢余年依旧用那种温柔得可怕的声音问,“司马获打算从何处出发?” “东南码头......”黑衣人哆嗦着指向东南方,“明日亥时,用的是漕船......” 剑光一闪,嚎叫声戛然而止。 谢余年起身时,脸上溅了几滴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随手抹了把脸,反而将血迹晕开。 谢余年衣襟上用金线绣着的獬豸兽张牙舞爪,神兽怒目圆睁似要破衣而出,像是要撕碎这夜色。 血腥味还在巷子里弥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刚才伏击他们的黑衣人。 奇怪的是,见这血腥的一幕,姜窈也不觉得害怕,只有那种淤血化开的痛快,就像长期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被砸碎。 所以当谢余年染血的手递到她面前时,姜窈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她握住那只手,触到满掌的茧。 “怕吗?”谢余年问,他声音低沉,喉结上的血痕随着说话轻轻滑动。 姜窈摇头,突然踮脚用袖子擦去他颊边溅到的血点,“早该如此。” 谢余年反手扣住她的五指,体温透过相贴的掌心传来。 他手上的血已经半干,黏腻地粘在两人皮肤之间,却谁都没有松开。 三更的庆兴城褪去浮华,青石板路上只剩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回荡。 谢余年牵着她慢慢走在街道上。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离除夕只剩一天,却因着是半夜,长街上空无一人。 姜窈忍不住心想,这个时候要是有盏路灯就好了,很适合跳个华尔兹。 “你来找我,我很开心,”谢余年突然开口,声音混着夜风显得格外清晰,“但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姜窈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来的正好,也能瞧瞧谢小将军的风姿。” “姜窈,”谢余年突然完整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你知道现在在我身边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姜窈笑着把两人交握的手举到眼前,上面还有不小心蹭上的血迹,“意味着要洗很多次手。” 谢余年突然低头,打横将她抱起,“......回去用柚子叶洗手。” 姜窈惊呼未出口,就被他带着纵身跃上屋檐。 “抱紧。”他在她耳边说道,随即在鳞次栉比的屋脊间飞奔起来。 姜窈不得不环住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胸口处。 几个起落间,知府府邸的黑瓦屋顶已在眼前。 谢余年抱着她轻巧地翻过后院围墙,推开厢房雕花木门,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你这几日就在这住着?” “嗯,赵德庸给我划了一个院子。” “明日你打算如何?”姜窈松开环着他脖颈的手,乖乖坐在榻上,赤着脚在半空轻晃。 拂柳楼给她拿的是男鞋,本身就有些大,在屋檐间奔跑时不知遗落何处。 冰凉的空气激得她脚趾不自觉蜷缩,十个莹白的指头微微泛着粉,像初春枝头将绽的花苞。 “我打算先从漕帮下手,”谢余年喉结滚动,目光在她赤裸的足尖一掠而过,突然话锋一转,“你脚上的平安铃呢?” 姜窈立刻领会其中关窍,“我明白了,先领人将漕帮给关了,再派人伪装,叫司马获上船......” 她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谢余年抬手碰了碰鼻尖,烛火映得他耳廓有些泛红,“那次踏青,我见你脚上戴的有。”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朱砂染就的红绳,衬得她脚腕越发白皙惹眼,坠着三个小银铃,跑起来叮当响。 姜窈突然觉得双颊发烫,忙把脚往衣摆里藏了藏,“那时候是夏天,天一冷就取下了。” 谁知道谢余年会注意这个。 她偷偷抬眼,正撞上谢余年深潭般的目光,那里面跳动的烛火烫得她心尖一颤。 “咳咳,”谢余年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哑得厉害,“对,在岸上抓捕肯定没有在水上好抓。” 姜窈挑眉,故意撑着手臂往他那边倾身,却不再说正事,“那次踏青......谢大人就关注我了?” 她吐息间的热气拂过谢余年颈侧,满意地看着那片肌肤泛起细小的战栗。 “是,”谢余年突然扣住她后脑,额头抵住她的,“那时我就,心图不轨。” 他呼吸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话里的侵略性截然不同的是,这个动作近乎虔诚。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气音,混着窗外飘进的雪籽敲窗声,轻得像是错觉。 但姜窈听见了,不仅听见,还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额传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这是在告白吗? 姜窈轻笑,故意把鼻尖蹭过他的,“那现在呢?” 谢余年没有立即回答。 他松开扣着她后脑的手,转而抚上她裸露的脚踝。 掌心粗粝的茧磨过细嫩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现在......更是。” “谢余年,”姜窈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软得不像话,“我跑这么远来找你,你不亲亲我吗?” 听见她直白的话,谢余年的手指顿了顿,耳尖红得几乎透明。 “时候不早了,”他声音绷得发紧,“你早些休息。”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站了起来。 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201章 封地 晨光熹微,谢余年过来陪姜窈用早膳。 她执起青瓷小勺,搅动着碗中冒着热气的白粥。 今天是大年三十,喜庆的日子,姜窈的眉头却无意识地蹙了起来,“我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她放下了勺子,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余年正在一边在纸上勾画漕帮码头的地形图,闻言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怎么了?” “从昨夜到现在,是不是太顺利了?”姜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司马获举家迁徙这种大事,怎会毫无防备?漕帮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谢余年搁下毛笔,修长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阿窈可知,这庆兴太后打算赐给谁做封地?” “谁?”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谢余年与姜窈同时站起,对视一眼后,他缓声开口,“庆武侯。” 门被猛地推开,赵德庸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滚落,“大、大人,不好了!庆武侯带着一队人马到了府门外!” 说完,他小心觑了一眼谢余年身边的姜窈。 他想不明白,昨日还是个小公子,今儿早上怎么就成了个姑娘。 丫鬟早上过来同他说时,他还被吓了一跳。 “庆武侯?”姜窈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她迅速转向谢余年,声音压得极低,“我只知,太后有意将怀宁郡主许配给庆武侯做续弦,只是没想到还要将庆兴给他......” 也难关庆武侯会站到太后那边去了。 “赵大人,”谢余年声音冷静,“你先去应付,就说本官随后就到。” 赵德庸擦了擦汗,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这位墙头草知府此刻脸色煞白,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门一关上,姜窈立刻拉住谢余年的袖子,“漕帮那边怎么办?若是庆武侯从中作梗......” 第144章 “我已经叫七尹他们已经过去了,”谢余年垂眸看向姜窈,“你从后门走,我叫双瑞双寿跟你一起。” 姜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庆武侯既然敢直接带兵来,必然已经派人封锁了各处要道,况且庆武侯并没见过我,不会轻易动手的。” 谢余年思索片刻,应下,“那我先去前面,你继续用膳,见你没有用多少。” 姜窈点点头。 谢余年出了房门,往前厅的方向去。 门外,庆武侯一身戎装骑于马上,腰间佩剑,身后站着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亲兵。 他约莫四十出头,方脸阔额,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下颌蓄着短须,整个人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 “谢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同本侯说一声?”庆武侯下了马,声音中带着刻意为之的亲切。 谢余年不动声色地拱手,“不知侯爷也来了这庆兴,确实有失远迎。” 庆武侯大步走入厅内,亲兵们立刻分散开来,赵德庸跟在后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停地用袖子擦拭。 “谢大人此次来庆兴,所为何事啊?”庆武侯在主位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谢余年神色如常,“太后懿旨,追查萧旌余孽。” “哦?那可真巧了,”庆武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本侯近日也接到太后懿旨,过来巡查漕运。” 赵德庸心头一跳,太后那边果然早有准备。 他悄悄观察谢余年的反应,只见他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侯爷只管巡查就是。” 庆武侯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只是为查漕运账目,需清点船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还请谢大人在本侯清点完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周边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不许谢余年动漕帮,也不许他抓捕司马获。 谢余年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侯爷多虑了,本官此行只为查案,与漕运无关。” “是吗?”庆武侯直起身子,“那为何本侯接到消息,说谢大人的人今早去了漕帮码头?” 谢余年面不改色,“例行查访而已,既然侯爷亲自督办漕运,下官自当避嫌。” 庆武侯向后靠在椅背上,“只是有一事相求——请谢大人暂留知府衙门,待本侯查完漕运,再行离开。” “侯爷这是要软禁朝廷命官?这也是太后的懿旨?”谢余年声音冷了几分。 庆武侯大笑,“是又如何?不过是请大人配合调查,免得节外生枝。” “侯爷口口声声太后懿旨,”谢余年冷笑道,“可有圣旨?皇上可知你庆兴调兵之事?” 武侯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皇上龙体欠安,太后监国,懿旨便是圣意!” 他转向赵德庸,“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赵德庸浑身一抖,结结巴巴道,“侯、侯爷说的是......” 这墙头草! 听见赵德庸的话,庆武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步出了前厅。 待庆武侯的脚步声远去,赵德庸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谢、谢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谢余年冷冷扫了他一眼,“赵大人似乎与庆武侯相识?” 赵德庸脸色煞白,“下官冤枉啊!庆武侯今日突然到访,持太后手谕,下官不得不从......” 谢余年走后,姜窈也没了用膳的心情。 隔着墙,甚至能隐隐听见外面庆武侯亲卫的声音。 听见脚步声,姜窈急急朝外望去。 见谢余年进来,忙道,“如何?” “庆武侯带兵围了知府,说是奉太后懿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谢余年进了屋里,甩了甩袍上的水。 姜窈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如织,门前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蹙起眉头,“司马获亥时就要从庆兴码头乘船南下,若叫他带着证据逃了......” “我知道,”谢余年轻声道,“庆武侯拦在这里,就是要拖住我。” 第202章 识时务 雨声渐急,仿佛催促着时间的流逝。 谢余年坐在窗边,盯着庆兴水运图看,忽然道,“庆武侯不只是为了漕帮与司马获而来。” 姜窈凑近看去,只见地图上几个关键点被做了标记。 她瞬间明白了谢余年的意思。 庆武侯此行,是要彻底控制北方漕运。 “怀宁郡主那边......”姜窈突然想到什么,“太后要将她嫁给庆武侯,是想借他之力,掌控北方命脉。” 随着夜幕降临,知府衙门内越发安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谢余年忽然解下外袍递给姜窈,“帮我拿着。” “你要硬闯?”姜窈攥住他的衣袖,“庆武侯带了不少亲兵。” 谢余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谁说我要硬闯了?” 他整了整袖口,大步走向府门,“庆武侯想拦我,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府门吱呀一声打开,谢余年身穿蓑衣走入雨中。 还没走几步,就瞧见了一队人马迎来。 庆武侯端坐马上,铁甲在雨水中泛着冷光,见谢余年过来,抬手示意弓箭手戒备。 “谢大人,深夜冒雨出行,所为何事啊?” 谢余年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侯爷带兵围庆兴知府,又是何意?” 庆武侯大笑,“不过是担心谢大人安危,特来保护。” 他眯起眼睛,“近日庆兴不太平,谢大人还是待在府中为好。” 雨幕中,谢余年与庆武侯目光相接,暗流涌动。 谢余年忽然向前一步,腰间长剑出鞘三寸,“若我非要出去呢?” 庆武侯脸色一沉,挥手间,数十弓箭手拉满弓弦对准谢余年。 他压低声音道,“谢大人何必如此?娘娘很欣赏你,只要你肯......” “肯什么?”谢余年冷笑,“像侯爷一样做王氏的走狗?” 庆武侯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换上和善表情,“谢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只要你放弃追查此事,娘娘保你官升三级。” “三级?”谢余年轻嗤,“御前太尉乃正一品,太后打算将我升到哪?龙椅上?” 这话着实大胆。 庆武侯脸色骤变,手中马鞭“啪”地抽在鞍鞯上,“谢余年!你可知这话够诛九族的!” 雨势陡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雾。 府门两侧的火把在风雨中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谢余年负手而立,官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却仍挺直如松,“爷何必动怒?下官不过开个玩笑。” 庆武侯眯起眼睛,雨水顺着他的铁护腕滴落。 “谢大人,何必自讨苦吃?”庆武侯策马逼近,“你一个人,如何敌得过我三百精兵?” “侯爷今日阻我,不怕来日后悔?” “本侯等着那一日。”庆武侯得意地挥手。 他忽然翻身下马,铁靴踏碎一滩积水,大步走到谢余年面前三尺处站定。 “谢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皇上还能活多久?别说是你,就算是承伯侯——" “侯爷说得是,”谢余年打断他,“既然如此,本官不出去就是了。” 庆武侯见他态度骤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谢大人果然识时务。” 谢余年退回到府门口,“外面天凉,侯爷可要注意保暖。” 庆武侯哼笑一声,“把整个知府给我围死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 司马获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来到码头。 亥时降至,码头上弥漫着桐油与鱼腥混杂的气味,被雨水浸泡后愈发浓烈。 大年三十,此时码头上空无一人,司马获皱了皱鼻子,暗骂了一声。 哪家船上的桐油,盖都没盖紧。 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雨中摇晃。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袖中的匕首。 雨水打在篷布上的声音掩盖了其他动静,这让他有些不安,“老六?” 他压低声音唤道,声音立刻被雨声吞没。 没有回应。 司马获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三号泊位前,那艘熟悉的乌篷船静静停泊。 船头的灯笼被雨水打湿,光线昏黄如豆。 司马获眯起眼睛,看见船舷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 “刚刚喊人,你怎么不出声?” “没听见。”那人粗声问道,声音混在雨声中听不真切。 “你是老六的人?”司马获突然发问。 “您说笑了,是六爷的人,谁敢接这趟活。” 第145章 司马获松了口气,踩着跳板上了船,靴底在湿漉漉的木板上有些打滑。 “他娘的,这破天气!”他啐了一口,唾沫混着雨水砸在甲板上,“准备开船吧。” 那船夫佝偻着背,斗笠压得很低,声音沙哑,“大人的家眷呢?” “关你屁事!”司马获不耐烦地挥手。 这个时候,多带一个人都会更危险。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时斗笠下的面容一闪而过。 司马获总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他环顾四周,发现甲板上异常安静,连个水手的人影都不见,“其他人呢?” “都在舱里候着呢,”那人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往下淌,“这鬼天气,谁愿意在外头淋着。” 司马获鼻子里哼了一声,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他皱眉问道,“老六呢?不是说好他亲自掌舵?” 这艘船是他花重金买通的漕帮私船,老六是漕帮里的行首,他拿了两倍的价钱,叫老六在年里送他一趟。 “六爷吃坏了肚子,让小的们先伺候着。” 司马获暗骂一声,耽误事。 船身突然一晃,司马获踉跄着扶住舱门。 潮湿的木头散发着霉味,混合着舱底积水的腥气。 司马获嫌恶地皱起鼻子,粗短的手指在面前扇了扇,“他娘的,这破船!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 他眯起眼睛往舱内望去,只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整理缆绳。 “动作快点!”司马获不耐烦地喝道。 就在这时,后腰突然抵上一抹冰凉。 一个熟悉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司马老板,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第203章 不好了 雨已经连着下了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庆武侯坐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铁甲上挂满了水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鞘。 “侯爷,歇会儿吧。”身旁的副将递上一杯热茶,白气在雨夜里格外明显。 庆武侯接过茶盏,却只是捧在手里暖着,目光始终未从知府大门移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突然问道。 “回侯爷,快亥时了。” 庆武侯眉头一皱,茶盏里的水纹微微晃动。 他猛地站起身,茶水洒了一地。 “太安静了......”他喃喃自语,铁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副将不解,“侯爷你说什么?” “不对!”庆武侯一把掀开雨棚的帘子,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半边身子。 谢余年可不是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他刚才那番作态...... 庆武侯突然顿住,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侯爷!不好了!”一个斥候冒雨奔来,声音里带着惊慌,“着火了!码头那边着火了!” 庆武侯猛地转身,顺着斥候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东南方的天际被染成了橘红色,即使隔着重重雨幕,也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那火势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夜空都烧穿。 “司马获......”庆武侯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上。 这么大的火光,怕是漕帮多数的船都要毁了。 “快!调一队人马去码头!”庆武侯几乎是吼出来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其余人跟我冲进知府!” 然而为时已晚。 庆武侯一脚踹开知府内堂的大门,赵德庸正缩在太师椅后,听到动静吓得一个激灵。 “谢余年人呢!”庆武侯一把揪住赵德庸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赵德庸双脚离地,官袍下摆在空中晃荡着。 “不、不知道,下官真的不知道啊......”赵德庸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肥腻的脸颊滚落,“谢大人只说、说借我府上暂住几日......” 庆武侯眼中怒火更盛,猛地将赵德庸掼在地上。 赵德庸的身躯砸翻了案几,公文账簿散落一地。 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却被庆武侯一脚踩住了官袍。 “侯爷饶命!饶命啊!”赵德庸涕泪横流,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下官也想为太后做事,可谢大人要做什么,下官哪敢过问......” 庆武侯冷笑一声,寒光映在赵德庸的脸上,吓得他裤裆一热,竟当场失禁了。 “废物!”庆武侯嫌恶地收回脚,转身对亲兵喝道,“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谢余年找出来!” 亲兵们飞快散开,很快就在后院假山后发现了一条幽深的地道。 庆武侯看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侯爷,现在怎么办?”副将战战兢兢地问。 庆武侯望着码头方向越来越大的火光,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谢余年!” “侯爷,我们......可要回京?”副将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庆武侯突然冷笑一声,“回京?现在回去送死吗?” 他转身望向京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谢余年既然拿到了证据,接下来就要看京中的风向如何了。” 副将一愣,“侯爷的意思是......” “太后在朝中经营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倒台的?”庆武侯眯起眼睛,“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局势再说。” 他说着解下腰间佩刀,随手扔给副将。 “派几个机灵的去京城打探消息,记住,要悄悄的。” 无论哪边得势,都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副将恍然大悟,“侯爷高明!” 一刻钟前的东南码头。 司马获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雨水顺着斗篷的缝隙渗进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那个为了个低贱的小倌与他作对的公子。 “误会、误会,”司马获强作镇定,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我知公子是真心喜欢那小倌,是在下有眼无珠......”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一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青年一袭墨色劲装,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哪里还有半分昨夜纨绔子弟的模样? “公子这是......”司马获干笑两声,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匕首,“为了个小倌,不至于追到码头来吧?” 谢余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剑纹丝不动。 司马获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绝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昨夜派去的杀手一个都没回来,他就该想到事情不对...... “你......”司马获喉结滚动,后背已经湿透,“你到底是谁?” 谢余年没有回答,只是用剑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免姓谢。” 谢...... 谢余年? 那个京城来的御前太尉!? 司马获面如死灰,突然暴起发难! 他袖中匕首寒光一闪,直取谢余年咽喉。 “去死吧!”他狞笑着吼道。 却见谢余年不避不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砰!”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司马获的手腕。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甲板上,司马获惨叫着跪倒在地。 他下意识去摸胸前的暗袋。 谢余年剑锋一转,精准地挑断了他的束带。 一个油纸包着的账册“啪”地掉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谢余年弯腰捡起账册,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上面的水渍,“这么重要的东西,司马老板怎么能随便带在身上呢?” “你、你想......”司马获声音发抖。 谢余年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晃,“我本来是想将你押入京城的,可是你说话实在不好听,还是就地埋了吧。” 司马获终于明白过来,惊恐地往后爬去。 第204章 新衣裳 “不!你不能杀我!太后......” “嘘——”谢余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火折子扔向早已浇满火油的船舱。 他缓缓将一本账册收入怀中。 而在他身后,司马获乘坐的商船已经烧得只剩骨架,黑烟混着雨水,在江面上形成一片诡异的雾霭。 ......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姜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姑娘,子时都过了......”丫鬟打了个哈欠,捧着热了第三回的杏仁茶,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你下去睡吧,我再等等。”姜窈伸手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雨滴进来。 她发现里面还掺了雪。 这天气着实不好。 不远处知府衙门的方向,隐约还有火把的光亮在游动。 更漏滴到丑时初刻的时候,院门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窈从软榻上起来,提着裙摆奔到门口。 第146章 谢余年掀开墨狐大氅将她裹住,带着夜露寒气的掌心贴在她后颈,“怎么还没睡?” “本来想着与你一起用年夜饭。”窈把脸埋在他胸前,闻见一股松烟的味道。 指尖触到他袖口暗沉的血迹,喉咙突然发紧,“受伤了?” “别人的,”谢余年牵着她往内室走,“"睡吧,我陪着你。” 床榻边的鎏金暖炉还热着,烘散了不少寒气。 姜窈摇头,伸手去够矮几上的食盒,“你饿不饿,这里有些点心。” “这年害得你没过好。”谢余年摇头,指尖拂过她眼下淡青。 “没事,就当是守岁了。”姜窈眼中带笑。 谢余年低头吻在她眉心,“明年补你个热热闹闹的。” 明年这个时候,两人估计都成婚了。 姜窈转移了话题,“你早知知府那有密道?” 这也是他住知府那的一个原因吧。 “先帝时期各州府衙门都建有密道,以防不测,”谢余年低声道,“只是留个后手,没想到真用上了。” 谢余年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垂落的一缕青丝。 烛火在纱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当年工部侍郎呈上的密折里,详细绘着各州府衙的暗道图......” 谢余年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垂眸看去,姜窈不知何时已经阖上了眼睛。 这是累狠了。 谢余年失笑,小心托住她歪倒的脑袋。 这才发现她发间还别着那支累丝金簪,这是她白日里特意簪上的,还说是过年要喜庆些。 谢余年望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忽然觉得,这或许比什么热闹的年夜饭都好。 谢余年把姜窈安顿好,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 转身就看见七尹抱着剑在廊柱下走过。 “七尹。”谢余年压低声音唤道。 “大人,”七尹小跑过来,“怎么了?” 谢余年将荷包掂了掂,递过去,“去打听一下庆兴最好的成衣铺子。” 七尹接过荷包,眉头微蹙,“大人现在要去买衣裳?”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才寅时初刻,大半夜的。 估计人家还没开门呢。 七尹想了想,“大人,这事交给卑职去做吧,您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谢余年摇头,伸手去取挂在廊下的墨狐大氅,“我自己去。” “大人,”七尹还想再拦,“您一夜未眠,还是......何况这大年初一的,人家也不一定开门......” “她没带几身衣服,”谢余年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总不能让她穿旧衣服过年。” 七尹刚要再争辩,抬头看见谢余年眼下同样泛着淡青,突然就哑了声,“那卑职在院里守着。” ......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还蒙蒙亮,姜窈便醒了。 窗外的雨下了一夜,此刻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偶尔滴落的雨水,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窈裹着锦被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身旁空荡荡的床榻。 估计谢余年见她睡着,就离开了。 “姑娘,您醒了?”门外传来丫鬟轻声的询问。 姜窈猛地坐起身,长发如瀑般散落在肩头,“醒了。” “回姑娘,谢大人说一会过来用早膳。” 姜窈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备水吧。”昨夜亲眼见了人好好的,姜窈只觉得浑身都轻快起来。 她起身赤足踩在织锦地衣上,雪后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正伸手去取屏风上搭着的旧衣,忽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丫鬟捧着个朱漆托盘进来,上头整齐叠着一套崭新的衣裙,“这是谢大人送来的。” 姜窈指尖一顿。 托盘上的衣裳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海棠红的织金襦裙,配着月白绣梅花的半臂,最上头还搭着条金线暗纹的披帛。 这颜色鲜亮得像是把三春的桃李都揉碎了染进去。 “这衣裳哪来的?”姜窈怔怔地接过衣裳。 丫鬟抿嘴一笑,“谢大人一早送来的,今日大年初一,许多店铺都没开门,大人估计跑遍了庆兴城呢!” 姜窈耳尖蓦地红了。 “姑娘快些更衣吧,”丫鬟笑着替她挽起长发,“今日庆兴有年集,可热闹了!” 丫鬟给她梳了个时兴的灵蛇髻。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姑娘真好看。”丫鬟笑着递上胭脂。 姜窈抿了抿唇上的胭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院子租了多久了?” 昨日他们从地道里出来,谢余年就将她带到了这处院子。 “这院子啊,”丫鬟边理着流苏边道,“半年前就被一位爷租下了,管家说那位爷付了整年的租金,却一直空着没人住。” 她压低了声音,“昨儿夜里谢大人带着姑娘来时,老管家惊得差点摔了灯笼,谁能想到主家竟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呢。” 姜窈点点头,半年前就租下了,怪不得没人起疑。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满意地起身朝外走。 天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姜窈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廊檐边缘。 第205章 年集(上) “姑娘,外头冷,您还是进屋等吧。”丫鬟捧着斗篷追过来。 姜窈摇摇头,固执地站在原地。 昨夜瞧的不真切,今日...... 就在这时,门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谢余年披着一件绯红色大氅,肩头落满了雪花,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疲惫。 他抬头看见廊下的姜窈,眼中闪过一抹亮。 姜窈下意识抬脚就要往廊下里冲。 “别动!”谢余年急声喝止,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等了?” 姜窈仰头望过去,这两日没有仔细看,现在倒发现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 想必这段时间都没好好休息。 “这两日我都没仔细瞧你。”姜窈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谢余年闻言,眸色一深,“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的声音掺杂着温柔,姜窈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些日子的担忧、思念、委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化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谢余年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姜窈的脸贴在他冰凉的衣襟上,却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阵阵心跳。 她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手怎么这么凉?”谢余年握住姜窈的手,眉头紧皱。 这几日赶路,姜窈也没怎么休息好。 姜窈偏过视线,“不冷的。” 谢余年无奈地摇头,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低头呵出一口热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姜窈冰凉的指尖,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还说不冷?”谢余年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却掩不住眼中的心疼。 “想你了。”姜窈轻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明明两人昨晚上才见过,谢余年却知道她说的不止是这个。 他眼神一柔,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我也是。” 又是额头吻。 姜窈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轻轻贴上了谢余年的。 这个吻很轻,如同雪花落在唇上一般转瞬即逝,却让谢余年怔在了原地。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情愫。 他一手扣住姜窈的后脑,重新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方才热烈许多,带着半月分离的思念。 当这个吻结束时,姜窈的脸已经红得像她身上的海棠红袄裙。 她害羞地把脸埋在谢余年胸前,却听见头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饿没有,”谢余年揽着她的肩膀,“用膳吧。” 用完了早膳,谢余年果然带着她出了门去逛庆兴年集。 时候还早,但庆兴城的年集已经热闹了起来,丝毫不见昨日的紧张。 姜窈手里捏着糖画,另一只手被谢余年牢牢牵着,穿过熙攘的人流。 两侧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爆竹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那个!”姜窈忽然拽住谢余年,指向一处卖面塑的摊子。 坐在摊前的老人手指翻飞间,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戏文人物就立在竹签上。 姜窈蹲下身,托腮看着,眼里满是新奇。 “姑娘要捏个什么?”老人笑眯眯地问。 姜窈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谢余年,“捏个他。” 谢余年挑眉,却也没拒绝,只是负手而立,任由老匠人打量。 第147章 他手法娴熟,三两下便捏出个玄衣公子,连眉宇间的冷峻都分毫不差。 姜窈接过泥人,指尖轻轻碰了碰泥人的脸,又忍不住笑,“像。” 谢余年瞥她一眼,忽然对老人道,“劳烦老人家,再捏个她。” 姜窈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老人已经捏了个穿海棠红袄裙的小姑娘,眉眼弯弯,活脱脱就是她的模样。 她耳尖微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两个泥人并排放在掌心,越看越喜欢,“这可要好好收起来。” 谢余年从袖中取出一两碎银,放在老人面前的矮桌上。 老人一惊,连忙摆手,“这、这可使不得!两个泥人不过二十文钱......” “拿着吧。”谢余年淡淡道。 老匠人怔了怔,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发红,颤巍巍将银子揣进怀里,连连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转到晌午,两人手里多了不少小玩意。 姜窈带着他去了庆兴城最大的酒楼用午膳。 位置是提前定好的,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推开雕花木窗,还能俯瞰整条长街的热闹景象。 跑堂的小二殷勤地递上菜单,谢余年却连看都没看,直接递给了姜窈。 姜窈点了两个,“就这两个,再上两个招牌菜吧。” 小厮记下来退了出去。 谢余年执壶给她斟了杯热茶,“今日开心吗?” “开心呀。”姜窈捧着茶盏,热气氤氲间,她偷偷打量他。 谢余年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件墨色锦袍,衬得人愈发清俊挺拔。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什么?” 姜窈抿唇一笑,“看谢大人好看。” 谢余年手指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斟茶,只是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不多时,菜肴上桌。 水晶虾饺、八宝鸭、蟹粉狮子头、还有一盅热腾腾的佛跳墙。 姜窈夹了块狮子头,入口即化,鲜香满溢,忍不住满足地眯起眼。 “喜欢?”谢余年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满足的侧脸上。 姜窈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偶尔吃一次就行了,我可不想以后身后有一窝的厨子。” 上次她不过随口夸了一句知府那的厨子粥熬的不错,谢余年竟想派人去问那厨子愿不愿意随他们回京。 吓得那厨子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谢余年闻言,眉梢微挑,“便是十个厨子,也养得起。” 姜窈舀了勺佛跳墙,故意板起脸,“谢大人,您这样会惯坏人的。” 话虽这么说,可她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连带着眼尾都弯成了月牙。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舞狮的队伍正从楼下经过,锣鼓声震天。 第206章 年集(下) 金色的狮头高高昂起,嘴里吐出一副红联,上书“岁岁平安”。 姜窈托腮望着,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谢余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道,“晚上还有灯会,想去吗?” 姜窈眼睛一亮,“想!” 谢余年颔首,“那便去。” 姜窈心里忍不住笑,她知道谢余年其实不喜欢这种热闹,今日这些行径,是想补她一个热闹的新年。 两人用完膳,沿着庆兴城蜿蜒的河道散步。 天色渐晚,河水倒映着两岸鳞次栉比的花灯,蜿蜒如一条流动的星河。 姜窈倚着雕花栏杆,托腮望着河面随波摇曳的莲花灯,忽然想起上次在京城她放花灯时许下的愿望。 “想放?”谢余年见她看着花灯,低声问。 姜窈摇头,抬眸一笑,“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谢余年轻笑一声,抬手取下她鬓边滑落的绒花,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泛红的耳尖,“好。” 河畔灯会渐入佳境,满城灯火次第点亮。 姜窈余光看见十步外的桥头,一个位妇人正提着竹篮叫卖。 灯笼下,竹篾编的竹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绢花。 姜窈脚步微顿,目光定在那些绢花上。 忽然想起她那日在京城瞧见的那位卖手工绢花的老妇人。 那时碰上七公主出行,身边侍卫蛮横,一把将老妇人的花摊掀翻在地。 姜窈后来偷偷派人寻过那位老妇人,只是没有寻到。 “怎么了?”谢余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姜窈回神,“没事。” 谢余年皱眉,忽然向人群里做了个手势。 几个侍卫悄然靠拢,不远不近的跟在姜窈附近。 谢余年低声道,“我去给你买。” 姜窈眨了眨眼,“谢大人如今连买朵绢花都要亲自去?” 谢余年置若罔闻,转身朝那妇人走去,长身玉立,气度出众。 他俯身问了句什么,竟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这些,我全要了。” 妇人愣了半晌,连连摆手,却拗不过他的坚持。 谢余年取了一支海棠红的绢花,转身回来时,恰见姜窈望着他,眸光微动。 “怎么全买了?”她问。 谢余年俯身,将那朵绢花别在她发间,“大过年的,总该有个新花样。” 夜风拂过,她发间的绢花微微颤动,像一片不经意落下的春色。 姜窈刚要开口,却听见远处骤然响起震天鼓声,如春雷碾过水面。 河灯亮了,满河星辉刹那照亮了谢余年的侧脸。 他低头看她,“花船游行要开始了。” 夜风裹挟着河灯的暖香拂过水面,姜窈被谢余年护着挤到人群前方。 姜窈循着鼓声望去,目光投向河道中央。 打头的花船足有十丈长,船身通体朱漆描金,在夜色中泛着华贵的光。 船头立着七位赤足舞娘,蜀锦裁就的舞衣上缀满鎏金铃铛,随着她们腾跃的步点叮当作响。 “这是傩舞船。”谢余年忽然在她耳边低语,温热呼吸扫过她耳垂。 傩舞船后,缓缓漂来几艘各具特色的花船。 花船缓缓停在岸边,从船上下来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身着统一的青色长衫,胸前绣着精致的祥云纹样。 这是叫人上去? 姜窈好奇地往那边瞧着。 “贵人姑娘们往这边候着!”为首的船头小厮笑容满面,高声吆喝着,声音中带着几分喜气,“五两一位上船看啊,前头的位子可都是先到先得!” 在岸上看表演,自然没有在船上看的好。 大过年的,富贵些的百姓大都愿意花这银两,图个喜庆。 姜窈偷偷瞥了一眼谢余年,可他不喜热闹,这上去肯定是人挤人的,还是算了吧。 她想着,忽觉腕间一暖。 谢余年拉着她,将她带到岸边一艘朱漆描金的花船前。 “这船......”姜窈话音未落,船夫已掀起锦帘,烛火从雕花木窗里漏出一缕晕黄。 谢余年扶着姜窈上了船,她抬脚踏进舱内时,鼻尖掠过一缕沉水香混着墨韵的气息,船内竟比外头暖上三分。 姜窈呆望着水面碎银般的光影,“你包下了这艘船?” 她话音轻柔,眼中满是惊喜。 不同别的花船,这艘船上只有他们两人。 谢余年颔首,执起酒壶斟满杯盏,递到了她的跟前,眼尾微挑,"尝尝?" 盏中是庆兴城独有的梅花酿,琥珀色的酒液盛在青玉杯中,倒映着窗外摇曳的船影。 姜窈接过酒杯,浅尝一口,香气清雅,入口甘甜,“不错。” 她突然想起什么,“我在院中酿的茶梅酒,等开春的时候就能喝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船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影下,谢余年的轮廓愈发柔和。 他抬眸看向姜窈,见她眉眼弯弯,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一定好喝。”他轻声道,目光沉稳而缱绻。 姜窈微微一怔,脸颊悄然染上一抹红晕,“我是第一次酿,说不准十分难喝。” 谢余年看着她局促的模样,却只觉得她越发可爱,眉宇间浮起一片化不开的情谊。 “我知你是第一次酿,”他声音低沉,“但这世间,总有些事,因是出自心意,便格外珍贵,何况是我心尖上的人亲手所酿,我自会视为珍馐。” 姜窈听得心头一颤,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原本还觉着这样的日子真好,但现在觉着,偶尔来一次就成了。 天天这样,她真的招架不住。 河中央传来一阵鼓乐齐鸣的声音,悠扬动听,伴随着欢呼声直入云霄。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外面二十余艘花灯船同时亮起灯笼,将整条河道映如白昼。 姜窈随着晃动仰起头,对上一双泛起星光的眸子。 中央那艘最大的花船上搭建着一座精巧的小舞台,舞台四周垂挂着丝质帷幔,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第148章 随着一声锣响,船上的鼓乐声愈发急促,帷幔被轻轻掀开,数位舞娘翩然登场。 两人起身站到了船头。 舞娘们衣襟飘带随风扬起,如莲花盛放般在舞台上旋转腾挪。 第207章 一路顺利 舞至高潮,最中央舞者忽然腾空跃起,足尖轻点,如同一只白鹤掠过水面,手中长袖挥舞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轻盈落地,仿佛凌波仙子降临人间。 与此同时,船上的乐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后,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响彻整条河道。 “我们不用立刻回京城吗?司马获那里的证据......”姜窈微微蹙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轻声问道。 “没事,"谢余年替她拢了拢斗篷,眼底映着流动的灯河,他声音低了几分,"明日就是公主和亲的日子,太后巴不得我晚些回去。" "所以明日..."姜窈眉间担忧并未散去,攥紧了谢余年的衣袖。 "所以今日,"谢余年笑着截住她的话头,突然抬手一指,声音柔和了几分,带着几分安抚,“好好看。” 姜窈微微一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河中央蓦地腾空炸开九重金莲烟花,那金色的光芒瞬间冲破黑暗,璀璨夺目。 紧接着,层层花瓣状的焰火在空中层层绽放,每一层都美得摄人心魄。 刹那间,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两岸攒动的人潮,一张张或惊叹、或喜悦的脸庞清晰可见,欢声笑语也被这烟花的光亮映衬得更加炽热。 姜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耳边是人们兴奋的呼喊,眼前是烟花绽放的华丽。 她呆呆地站在船头,仰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夜空,双手不自觉地拽紧了谢余年的衣袖。 还未等她从烟花的震撼中回神,夜空中,千树银花轰然绽放。 银色的焰火如繁星般密集洒落,连缀成一片银白的星河,在夜空中流淌。 姜窈在璀璨的光影中转头,发现谢余年并未看向那璀璨夺目的烟花,而是她被灯火映亮的脸庞。 眉眼间的深情与专注,比这满天的烟花还要耀眼。 谢余年看到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那眼中有烟花的光影闪烁,还有他。 他看着她因烟花的绚烂而扬起的眉梢,因他的注视而悄然染上红晕的脸颊。 她被他攥着衣袖的手微微颤动着,似是在紧张,又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情感。 这一刻的姜窈,美得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谢余年忍不住微微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动作缓慢而克制,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易碎的美好。 他语气坚定,“别去想那些烦心事,今日,我只愿你开怀。” 姜窈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急促响起。 焰火还在不断绽放,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 姜窈心中那点不安与忧虑,竟在这一瞬被这璀璨的烟花与谢余年的目光彻底驱散。 她轻轻点了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将手默默地放入他的掌心。 谢余年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紧紧相依。 烟花的光影在他们身边跳跃,洒落在河面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 ...... 此时的京城却不像庆兴的热闹,反倒笼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霾气。 暮色四合时分,锦衣卫衙门前的石狮子在薄雾中显得格外狰狞。 “大人?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守门的校尉瞪大了眼睛,看着跌跌撞撞走来的身影。 陆铮一身酒气,玄色飞鱼服的下摆沾了泥水,他摆了摆手,没有理会校尉的惊讶,径直穿过前院。 “陆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吗?”校尉小声嘀咕着,却不敢阻拦。 穿过几重院落,陆铮的脚步在后院一间厢房前停下。 窗纸上透出微弱的灯光,映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他抬手欲敲门,那灯却骤然灭了。 “罗姑娘,”陆铮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你伤势如何?” 祭祖大典那日,金宁的箭上有毒,如今虽然解了毒,但因着过年,秦屹的案子一直未了,罗姝意就在锦衣卫后院厢房暂住。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声响。 陆铮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 “秦......秦大公子的案子很快便能查明,他的冤屈已平,罗姑娘何必还要纠结往事?” 月光透到廊下,陆铮仰头望着檐角挂着的那盏孤零零的灯笼,继续道,“那寂照庵清苦,罗姑娘不妨留在京城......”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瓷器碰撞声。 陆铮猛地转头,却再没听见其他动静。 他苦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门前。 “这是东街王婆子的蜜饯,我听说......你从前爱吃的。” 夜风渐起,卷着远处隐约的爆竹声。 “明日我就要随晋王前往北狄送公主和亲。”他突然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屋内依然没有回应。 陆铮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酒意散去,寒意爬上脊背。 他缓缓起身,在门前站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靴子踩在地面残雪上发出咯吱声响。 翌日清晨,锦衣卫衙门前车马喧嚣。 陆铮一身戎装,正在清点随行人员名册。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丝毫看不出昨夜的醉态。 “大人,都准备好了。”副手上前禀报。 陆铮点点头,正要翻身上马,余光却瞥见回廊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跳。 罗姝意穿着一袭素白袄裙,静静地站在那里。 “罗姑娘?”陆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喜。 罗姝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肩膀上的伤显然还未痊愈。 她微微颔首,“这几日大人对我诸多照顾,我来祝大人一路顺利。” 陆铮喉结滚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晨光中,他注意到罗姝意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子。 是他前几日悄悄放在她门前的。 “我......”陆铮突然上前一步,将罗姝意拥入怀中。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瞬间僵硬的身体,却并没有推开他。 “这个给你,”陆铮松开手,从颈间取下一枚羊脂玉佩,上面刻着精细的云纹,“这是我的贴身之物,待我从北狄回来......” 第208章 花落 “陆大人!晋王殿下催了!”远处传来呼喊声。 陆铮将玉佩塞进罗姝意手中,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罗姝意攥紧玉佩的手指关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 姜窈跟谢余年在庆兴休整了两天后,便启程回了京城。 奇怪的是庆武侯对两人并未阻拦。 正月初八的京城,寒风依旧。 姜窈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时,她掀起车帘一角。 却发现街道上行人稀少,几个巡逻的士兵神色紧张地扫视着过往车辆,与她记忆中热闹的京城大相径庭。 不过小半个月,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姜府到了。”马车停在姜府后门,车夫低声提醒。 姜窈深吸一口气,裹紧披风下了马车。 后门的小厮见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匆匆行礼后便跑去通报。 穿过熟悉的回廊,姜窈的脚步越来越慢。 觉着府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夏蝉跟春兰两个人瞧见她,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我走后发生什么了?”姜窈问道。 夏蝉咬着嘴唇,“第二日就被老爷发现了,还是老夫人压着没让声张,只说小姐染了风寒在家中休养。” “那这几日京城里......” 姜窈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院派人来传唤。 这么着急? 姜窈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到了正厅才发现不止父亲和沈氏在,竟然连祖母也过来了。 “祖母息怒,父亲息怒,是窈儿不孝,不该偷跑出去,叫你们担心。”姜窈乖顺地跪下,额头触地。 她悄悄抬眼,却见父亲姜明籍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向慈爱的面容此刻绷得紧紧的,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冷意。 姜窈到庆兴后就寄了家书回来,按理说不该是这种情况。 “你既已知错,从今日起便在你院中好好反省。” 姜窈猛地抬头,杏眸微睁,“父亲这是要关女儿禁闭?” 她直起身子,“可是,窈儿与谢大人已有婚约在先......” “住口!”姜明籍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什么,“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闺房半步!还未成亲,他便诱拐你私奔,我看这门亲事也可就此作罢!” 第149章 “不是他诱拐!”姜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是女儿自己去寻他的,何况这几日,谢大人待我......” “我主意已定。”姜明籍打断她的话,直接转过身去。 姜窈不可置信地望向坐在一旁的祖母。 往日最疼她的祖母此刻捻着佛珠,眼窝里的目光复杂。 见孙女望来,姜老夫人缓缓点头,“就依你父亲所言,窈儿,这段时间你好好反省。” “祖母?!”姜窈声音发颤。 她目光扫过站在父亲身后的沈氏,却见这个一向温和的女人,此刻竟也面带苍白,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我不同意!”她站起身,“父亲如此,总要有个缘由!” 厅内霎时死寂。 父亲背影僵了僵,终于长叹一声转过身来。 姜窈这才发现,短短半月不见,父亲好似苍老了不少。 “你可知......”姜明籍声音突然低得几乎听不见,“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太后已掌了朝政?” 姜窈心头猛地一跳。 姜窈离京前,皇帝每日还能清醒一段时日,朝堂尚算安稳,怎会...... “从前站皇上的人,如今哪个不是心惶惶?”姜明籍苦笑一声,“从承伯侯到谢余年,谢家可是头一个。”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寒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姜明籍示意小厮关严了门窗,才继续道,“承伯侯回京述职,原本初五就要离京,可太后至今没有松口放人,晋王殿下送公主出嫁,如今也不在京城......” 姜窈突然明白过来,手脚一阵冰凉。 姜盈是晋王妃,若是箫无衡出事,阿姐她...... “若晋王出了什么事......”姜明籍声音哽咽,“你阿姐恐怕凶多吉少,这个风口浪尖,为父实在不愿家中再出差池。” 他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命要紧啊......” “女儿明白,”姜窈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正因如此,女儿更不能与谢家断交。” 父亲猛地抬头,“你!” “父亲细想,”姜窈急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太后若真要对晋王不利,单凭我们与谢家撇清关系就能自保吗?” 姜明籍目光闪烁,似在权衡利弊,最终长叹一声,“那就等风向有转变的时候,再说这门婚事。”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 待姜窈走后,姜明籍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姜窈院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是又加派了护院。 姜窈轻轻合上门扉,她心中明白,这也是父亲在乱局中保护她的无奈之举。 “小姐......”春兰站在屏风旁,“可要备些安神的茶?” 姜窈摇头,在房中来回踱步。 父亲虽表面强硬,但方才那句“等风向转变”已透露出他并非真心要退婚。 只是如今朝局诡谲,不得不虚与委蛇。 朝中的事谢余年不会不知道,现在只能等着他那边有所行动了。 晚膳时分,姜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身旁的春兰,“怀宁郡主可已经入了庆武侯府?庆武侯还在庆兴,两人应该还未成婚才是。” 春兰闻言手一抖,面色有些犹豫。 姜窈察觉到异样,视线转向夏蝉,“你来讲。” 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回小姐,怀宁郡主她......自尽了。” “啪嗒”一声,姜窈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在寂静的屋内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尽?”姜窈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大年初三,”夏蝉声音更低了,“被侯府的人发现吊死在婚房里......” 第209章 报复 知道自己要被许配给庆武侯那日,京城里的雪还未停。 薛灵芩跪在薛府祠堂的蒲团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祠堂里没有炭盆,寒气从青石地砖渗上来,冻得她指尖发青。 父亲和兄长刚从皇宫回来,带回了太后赐婚的懿旨。 将她许配给庆武侯做续弦。 “父亲!”薛灵芩声音发颤,“庆武侯已经四十有三,后院姨娘成群,女儿......” “住口!”薛父厉声打断,“太后赐婚,岂容你挑三拣四?” 薛灵芩转向一向疼爱她的兄长薛明远,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兄长......” 薛明远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再没有从前的宠溺,“灵芩,薛家养你这么多年,你总该为家族做些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薛灵芩心中最后一丝期待。 她突然觉得好笑,“我躲过了替公主和亲,却还要被推入火坑?” “这怎么能是火坑?”薛明远皱眉,“庆武侯手握兵权,连太后都要拉拢,你能嫁过去做续弦,日后太后也会更亲近薛家。” “再说......”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有薛家和太后为你撑腰,侯府谁敢给你脸色看?” 薛灵芩低下头,不再言语。 就像她同姜窈说的,在这盘棋局里,她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大年初一那日,薛灵芩随父兄入宫给太后拜年。 慈宁宫内暖如春日,金丝炭在鎏金火盆里烧得正旺。 薛灵芩跪在织金地毯上,余光瞥见太后凤袍下露出的一双绣着凤凰的锦鞋。 太后端坐在凤座上,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 她招手让薛灵芩近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小怀宁长大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她转向薛父,“哀家记得,庆武侯前些日子还夸过怀宁生得标致?” 薛父连忙躬身,“能被侯爷夸赞,是小女的福分。” “那便定在大年初二如何?”太后抚摸着薛灵芩的发顶,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和哀家的玥儿同一个日子出嫁,双喜临门。” 薛灵芩浑身发冷。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滴都像是砸在她心上。 她明白,这是太后在报复她。 她没能替箫玥前往北狄和亲,太后就要她与萧玥同一日“出嫁”。 “臣女......谢太后恩典。”薛灵芩深深拜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无声地砸在金砖上,转瞬即逝。 太后满意地笑了,转头对身旁嬷嬷道,“去把哀家那对赤金鸾凤镯取来,怀宁出嫁,总要有些体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灵芩,“毕竟,这可是哀家亲自保的媒。” 大年初二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公主和亲的队伍绵延数里,红妆十里,鼓乐喧天。 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争相目睹这盛况。 薛府,天刚蒙蒙亮,薛灵芩就被一群喜娘围着梳妆打扮。 铜镜里映着她苍白的脸,喜娘用厚厚的胭脂也盖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郡主今日大喜,该高兴才是。”喜娘说着往她唇上抹了口脂,那艳丽的红色衬得她更像一个精致的纸人。 她被喜娘扶着上了喜轿。 薄雾还未散尽,薛灵芩的喜轿刚转过朱雀大街,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快避让!公主凤驾到了!”随行的喜婆慌慌张张地指挥轿夫。 轿帘被风微微掀起,薛灵芩看见一队金碧辉煌的仪仗正朝这边行来。 十六人抬的鎏金凤轿上缀满明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两队人马在街心不期而遇,她的四人小轿不得不退到路边。 百姓们欢呼着,争抢公主撒下的喜钱。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公主为国和亲,真是大义啊!” 红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公主的仪仗可真......” 她小心看了薛灵芩的脸色,并未说下去。 薛灵芩望着红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轻轻笑了。 她知道红袖想说什么,可此刻她心里竟出奇地平静,甚至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十六抬凤轿,十里红妆,万千百姓跪送......”她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北狄王庭,比庆武侯府又好到哪里去呢?” 轿外还能隐隐听见百姓们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听说陪嫁的丝绸足足装了三十车!” “太后娘娘真是深明大义啊!” “北狄王定会厚待咱们的公主......” 薛灵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我和她,一个是被明码标价的货物,一个是被精心包装的贡品。” 结局都是一个样。 “郡主......”红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侯府到了。” 薛灵芩整了整衣襟,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她竟在可怜那个坐在金轿里的公主。 可转念一想,她们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一个走向看得见的炼狱,一个...... 与公主仪仗相比,薛家的送亲队伍寒酸得可怜。 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几个抬嫁妆的小厮,连喜乐都只有零星几个唢呐手。 第150章 毕竟庆武侯有公务在身,根本不在京城。 “侯爷军务在身,实在赶不回来,”侯府管家面无表情地解释,“按规矩,可由公鸡代为拜堂。” 薛灵芩盖头下的脸一片惨白。 她机械地完成所有仪式,耳边尽是宾客们压低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位郡主原本是要替公主和亲的......” “嘘,小点声......” “庆武侯后院那些姨娘可都大她要一轮了吧?” 喜房里,薛灵芩终于摘下盖头。 镜中的她妆容精致,却再没有了从前的生气。 陪嫁丫鬟红袖小心翼翼地问:“郡主,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薛灵芩摇摇头,“你们都下去吧。” 大年初三的清晨,天色刚泛出鱼肚白。 红袖端着热水来到新房门前,发现门缝里透出的烛光竟还亮着。 “郡主?”她轻轻叩门,“该梳洗了。” 没有回应。 红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 第210章 决绝 她推开门,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泼了一地。 薛灵芩悬在雕花房梁下,大红的嫁衣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那双绣着鸳鸯的红喜鞋静静躺在脚踏上。 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唇角竟还带着笑,仿佛在嘲讽这荒唐的命运。 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 “此生已无欢,莫再有来世。” 庆兴侯府昨日的喜绸还未撤下,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红得刺眼。 可偏偏已经拜了堂,红绸被扯下,匆匆挂上了白绸。 姜窈听完夏蝉的禀报,面上不显,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回到了里间。 她缓缓走回床榻,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花纹硌得指尖发疼。 忽然想起那日薛灵芩说的话。 原来这就是她的法子。 姜窈抱膝坐在床角,芙蓉帐上的流苏垂下来,扫在手背上,痒痒的。 她突然觉得可笑,那日薛灵芩说这话时,嘴角还带笑。 谁能想到,她说的竟是这样的“法子”。 姜窈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 她不该哭的,为个原本不相干的人掉眼泪多傻啊。 可眼泪偏偏不听话,把寝衣的袖子洇湿了一大片。 姜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在疼痛中忽然怔住,是薛灵芩当真替公主去了北狄,结局会不会不同?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苦笑着摇头。 “怎么会不一样呢......”姜窈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帐上流苏,“她那样的人......”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北狄的荒漠不会比庆武侯府好多少。 薛灵芩早就明白,无论嫁到哪里,她都逃不过被明码标价的命运。 区别不过是死在异族的帐篷里,还是死在中原的雕梁下。 “傻子......”她对着虚空骂道,“你不是最嚣张了吗?” “小姐,大姑娘来了。”门外传来夏蝉刻意压低的声音,姜窈还未来得及拭去眼角的泪痕,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姜盈披着一件墨绿色织锦斗篷,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显然也是匆匆而来。 斗篷上还沾着夜露,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么晚了......”姜窈刚开口,就被姜盈一把搂进怀里。 姐姐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夜风的凉意。 姜盈的手在发抖。 她紧紧抱着姜窈,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好你个......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同我说......” 话未说完,先红了眼眶。 姜窈顾不上抹自己眼角的泪,就忙地去擦拭姜盈脸上的。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姜窈想扯出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姜盈突然捧起她的脸,指尖抚过她红肿的眼睑,“你这是......知道怀宁郡主的事了?” “阿姐,你说过,这世上的路,走不通就换一条,何必非要撞南墙......” “可薛灵芩......”姜窈的眼泪砸在锦被上,“她连换条路的机会都没有......” 姜盈轻轻叹气,然后为她斟一盏热茶。 她将茶盏塞进姜窈冰凉的手里,指尖相触时才发现姜窈的手抖得厉害。 “傻丫头,”姜盈用帕子轻轻按去姜窈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柔,“怀宁郡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呀,敢爱敢恨。” 姜窈忽然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去年上元节,薛灵芩当众向谢余年表明心意,遭拒绝后当着满楼宾客的面,把酒泼在了地上。 那夜满城灯火如昼,薛灵芩一袭红衣立在摘星楼栏杆边,“谢余年!” 少女声音清亮,“今日你不要我这杯酒,来日可别后悔!” 那时她眼角眉梢应该都是鲜活的神采,哪像后来...后来渐渐变成一潭死水。 “难道就不能想想其他的算计......” 话没说完姜窈就哽住了。 其实她知道,薛灵芩哪里是没算计,分明是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用最决绝的方式,让那些逼她的人算盘落空。 身着嫁衣悬梁,让庆武侯府喜事变丧事,让太后赐婚成了天大的笑话。 怪不得,庆武侯没有拦她跟谢余年回京。 庆武侯此刻怕是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刁难旁人? 新妇在大婚当日自尽,这可是叫庆武侯丢了好大的脸啊。 薛灵芩成功了。 她这颗落在庆武侯府的棋子,看似是认输,实则搅乱了整盘棋局。 估计短时间内,庆武侯都不会再为太后做事了。 姜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这事......”她声音还有些哑,“星野表哥那边......” 姜盈闻言叹了口气,将妹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晏清表哥将他拘在乡下庄子历练,怕是还不知道此事。” 提起这位远房表兄,姜盈眉头微蹙。 晏清表哥向来严厉,这次把星野打发去管农庄账簿,明摆着是要磨他的性子。 那庄子偏远,消息传递不便,等星野知道这事,怕是要闹翻天。 姜窈望向窗外被风吹乱的柳枝,“怀宁郡主的头七在......”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薛灵芩是自尽的,按礼制连丧仪都不能大办,哪还有什么头七。 姜窈扯了扯嘴角,“不说这些,晋王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室内炭火噼啪,姜盈手中的帕子微微一顿,“初六时收到家书,说已过泉门关。” 姜窈察觉到姜盈有些紧张,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阿姐不用太过担心,”她压低声音,“我觉着事态没有我们想的严重。” 姜盈胸口微微起伏,强自压下喉间的酸涩,“这几日有不少人盯着晋王府,连我今日出门,也是尽量掩人耳目。” 她不能慌,如今晋王府上下百余口人都指望着她。 “窈儿,”姜窈突然凑近,“太后前日在暖阁召见了兵部侍郎。” 她顿了顿,“而且这几日,朝中已有人开始称病不朝了。” 都是些墙头草。 年前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地往王府递帖子? 如今风声才紧,就急着撇清关系。 第211章 难堪 薛灵芩自尽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太后正在用早膳。 青玉碗“啪”地砸在地上,碎瓷混着燕窝溅了满地。 “哀家竟然没瞧出来她还有这种心思!”太后指尖掐进掌心,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这可是哀家亲自赐的婚,她竟敢——” 殿内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薛怀擎得了消息以后也是急急进的宫,此刻站在太后面前,额角渗出细汗,“娘娘息怒......” 太后猛地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在薛怀擎的官靴上,他却不敢挪动半分。 “你养的好女儿!” “臣有罪,”薛怀擎跪伏在地,“是臣管教无方......” “管教无方?”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看你们薛家是存心要给哀家难堪!” 她苦心经营的局面,竟被一个丫头片子用三尺白绫搅得七零八落。 原本借联姻拉拢庆武侯的计划,如今反倒成了笑柄。 薛怀擎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想起薛灵芩从宫中回去后就一直安静得出奇,可他也没想到...... “庆武侯那边可有消息?”太后突然发问。 “侯爷还在庆兴,怕是......不准备回京城。” “好一个庆武侯!”太后冷笑连连,“哀家给了他庆兴这块肥肉,他倒好,连做做样子都不肯!竟放任谢余年回京!” 她此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传哀家旨意,怀宁郡主既已入了庆武侯府的门,便是侯府的人,这丧事......”她冷笑一声,“就让侯府自己操办去吧。” 第151章 “谢余年到哪了?”太后突然转身,凤眸如刀。 “按行程...应是这两日抵京,”薛怀擎喉结滚动,“娘娘是担心他拿着证据......” “手握证据又如何!”太后冷笑打断,“等陆铮解决了箫无衡,这朝中还有谁能坐那个位置?” “承伯侯如今还在京中,”她指尖轻点案几,“他一个丧家之犬,也配跟哀家斗?” “娘娘圣明。” “行了,”太后不耐烦地挥手,“你且退下吧,哀家还要去养心殿看皇帝。” 薛怀擎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太后冰冷的注视下噤了声。 走出宫门时,有冰凉的雨丝打在薛怀擎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邪火。 “不就是嫁给庆武侯......”他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官靴狠狠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袍角。 身后的小厮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轿帘一放,薛怀擎终于绷不住伪装出来的平静,一拳砸在轿厢上。 他恨啊! 恨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儿,竟敢在太后赐婚的大喜之日悬梁自尽,恨她让自己在满朝文武面前丢尽颜面,更恨她竟敢用这种方式反抗! “老爷......”轿夫在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要去庆武侯府......接郡主的尸身回来?” “直接回府!”薛怀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亲事已成,那丫头宁可死也不愿为薛家出力,这样的女儿,死了反倒干净! 省得日后再生事端,连累全家。 薛怀擎阴沉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得赶紧想个法子挽回太后的信任,得设法弥补这门亲事失败带来的损失...... ...... 养心殿内,龙涎香混着药味凝滞在空气中。 皇帝枯瘦的手腕搭在锦被外,太后立在龙榻边,阴影笼罩着皇帝青白的面容。 “陛下今日进药了吗?”她轻声问道。 太监跪伏在地,“回娘娘,今日还未给陛下用药。” “无妨。”太后唇角微扬,亲手端起药碗。 她舀起一勺药汁,在碗边轻轻刮过,“哀家亲自来喂。” 药勺抵在皇帝唇边,褐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在明黄寝衣上洇开一片污渍。 皇帝的嘴唇纹丝不动,有药汁从唇角溢出,沿着瘦削的下巴滴落。 太后眯起眼睛,手上力道加重,瓷勺硬生生撬开皇帝的牙关。 “陛下可得撑住了,”太后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声音温柔得瘆人,“至少......等到柔嫔诞下皇子。” 她指尖划过皇帝突起的喉结,“到时候,哀家才能名正言顺地......送皇帝一程。” 太后回到慈宁宫后,刚批阅完几份奏折,便听宫人来报柔嫔求见。 她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柔嫔挺着隆起的腹部,扶着腰缓步走进殿内。 她穿着宽松的藕荷色宫装,却掩不住已经七个月的孕肚。 “你身子重,不好好在宫里养着,跑来做什么?”太后放下朱笔,目光落在柔嫔的孕肚上。 柔嫔行过礼,犹豫道,“姑母,侄女收到了家中的信......” 她咬了咬唇,“听说您把名扬调任刑部,主管诏狱事宜......” 太后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嗯。” “刑部那等地方,阴暗潮湿,名扬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那个苦......”柔嫔声音渐低,“父亲的意思是,能否给他换个清闲些的差事?” “糊涂!”太后冷声开口,“少人挤破头想进刑部?名扬这孩子也该历练历练了。” 柔嫔蹙眉,还想再劝,“可大牢那边条件实在......” “够了,”太后冷冷打断,“哀家自有安排。” 柔嫔看着姑母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暗叹。 她在宫中久了,能猜到一些。 姑母是想借名扬的手,除去摄政王那名妾室肚子里的孩子。 “姑母,”柔嫔鼓起勇气,“您最近太操劳了,要不要请太医......” 太后锐利的目光扫来,“你也觉得哀家病了?” 柔嫔连忙跪下,“侄女不敢!只是担心姑母的身子......” 她知道她劝不动,只是心里觉着,姑母已经有一点疯魔了。 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你回去吧,好好养胎。”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柔嫔的肚子,“这可是哀家最大的指望了。” 第212章 能者多劳 春寒料峭,姜窈院里的茶梅已经凋零殆尽,只剩下几片残红倔强地挂在枝头。 姜窈倚在窗前,望着那几片残红出神。 又是半个月过去,谢余年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甚至没听说他回京。 可两人在京城外分开时,他的表情却不见有丝毫慌张。 “小姐,该用膳了。”春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姜窈转过身来,轻声问道,“府上这几日可有什么异样?” 春兰摇摇头,“老爷一早就去上朝了,还没回来呢。” 姜窈接过春兰递来的粥碗,“怕是太后又有动作了。” 谢余年至今未回,她这个未婚妻,自然惹人猜想。 “小姐!”夏蝉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姜窈的思绪,她脸上带着几分惊慌。 “怎么了?”姜窈放下碗筷,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夏蝉喘着气道,“宫里来了个嬷嬷来送赏春宴的帖子,说太后娘娘要在三日后举办赏春宴,特意给姑娘下了帖子。” 姜窈指尖一顿。 她望了一眼外面的天气,这才正月底,怎么就举办早春宴了? 这次宫宴,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父亲回来了吗?” 夏蝉点头,“老爷刚回府,正在前厅与夫人商议,老爷的意思......是想让借着称病的由头推辞。” 姜窈稍稍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愿意同太后对上。 父亲一向谨慎,也不会想让她在这个敏感时刻出现在太后面前。 只是...... “我去看看。”姜窈提起裙摆快步向外走去,春兰跟夏蝉连忙跟上。 守在院门的护卫刚要阻拦,却被春兰瞪了回去,“太后娘娘下的帖子邀小姐出去,你们还要拦?等太后问起来,你们担待得起?” 院门口的护卫对视一眼,瞧着姜窈面色不好,谁也不敢真的拦上来。 穿过几道回廊,姜窈在回廊拐角处停下,借着垂挂的藤萝遮掩身形。 厅中央,站着一位身着宫装的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 “姜大人,”那嬷嬷声音尖细,“太后娘娘体恤姜家,特意嘱咐奴婢,若是夫人身体不适,可以请太医来府上诊治,娘娘说了,这次赏春宴各家小姐都要到场,一个也不能少。” 姜明籍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只是窈儿她......” “姜大人,”嬷嬷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娘娘听说令爱病了这些时日,心疼得很,特意嘱咐,若是还不见好,太医院院正明日就能来诊脉。” 姜明籍顿住,“小女只是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就不劳烦太医了......” “父亲,”姜窈从回廊阴影中走出来,对着嬷嬷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劳太后娘娘挂念,臣女定当赴宴。” 嬷嬷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到底是姜家的女儿,识大体。” “嬷嬷过誉了,”姜窈福身更深了些,声音轻柔,“臣女不过谨记父亲教诲,恪守本分罢了。” 嬷嬷突然上前一步,关切道,“身子可大好了?娘娘特意备了暖轿......” “已无大碍,”姜窈垂着眼睫,后退半步,“只是还有些咳嗽,不敢劳动凤驾。” 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苍白的面色,终于带着宫女离去。 待嬷嬷一行人离开,姜明籍终于按捺不住,“窈儿!你为何要答应?你可知......” 姜窈苦笑一声,“帖子已经到了姜府,断没有我一个闺阁女子去驳太后颜面的道理。” 姜明籍长叹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太后分明是要拿你逼谢余年现身......” “父亲,”姜窈轻声打断他,“我知道,可若我们执意推辞,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大大方方地去,说不准能打消她的疑虑。" “你打算如何应对?” 姜窈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低声道,“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姜明籍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点头,“罢了,既然你已决定,为父也不再多劝,只是……”他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莫要逞强。” 姜窈轻轻颔首,“女儿明白。” 待父亲离开后,姜窈独自站在厅内,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 春兰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去准备赴宴的衣裳?” 第152章 姜窈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太张扬,素雅些便好。” 春兰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小姐可有法子联系谢公子那边......” 姜窈眸光微动,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 窗外,暮色沉沉,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无声地掠过庭院。 ...... 三日后清早,姜窈乘着青帷马车向宫门驶去。 车轮碾过未干的晨露,车帘外隐约传来宫门铜钉碰撞的声响。 忽然车身一晃,帘子被掀开,姜盈踩着木阶进来,她身为晋王妃,自然也在此次赏春宴的邀请之列。 “你都称病在家了,太后还是不愿放过你。”姜盈解下沾着雾气的锦缎斗篷,露出里头绛紫色宫装。 “能者多劳咯。”姜窈轻笑一声。 姜盈已经习惯她偶尔的语出惊人,只是利落地取下鬓边一支累丝银簪,簪头雕着精巧的并蒂莲。 “阿姐,这是......”姜窈眨着杏眼,话未说完便觉发间一沉。 那银簪被姜盈稳稳插进她梳好的垂鬟里。 姜盈凑近姜窈耳畔,声音压得极低,“这你戴着,簪头可以旋开,里面塞了些毒粉。” 她小声解释着。 姜窈震惊地望过去,阿姐,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那个温婉的阿姐呢? 姜窈伸手想取下银簪,“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应该没人会明目张胆......” 她怕一个意外,自己不小心先中招了。 “好好拿着就是,”姜盈突然瞪她,“就当是以备不需。” 她是真的怕了姜窈的灵机一动了。 总觉得她会搞出一些事来。 第213章 疼惜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檐角铜铃正被寒风吹得叮当作响。 姜窈掀帘,先下了马车。 下车的瞬间,周围几道目光便若有似无地扫了过来。 年节刚过,正是各家走动频繁的时候,姜窈却称病闭门不出整整一月,如今突然露面,自然引人注目。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的袄裙,外罩月白绣兰花的斗篷,发间只簪了一支银簪,衬得肤色如雪,眉眼却带着一股子妩媚。 明明素净的打扮,却偏偏叫人移不开眼。 “哟,这不是姜二姑娘吗?”一道娇柔的声音从旁传来,“听说病了许久,今日可大好了?” 姜窈抬眸,见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周蓉,正挽着帕子笑吟吟地瞧她,眼底却藏着几分探究。 “多谢周姐姐关心,已无大碍。”姜窈浅浅一笑。 周蓉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故作关切道,“谢大人离京多日,至今未归,姜妹妹可曾收到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周围几道视线顿时更加灼热。 姜窈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谢大人公务在身,归期未定,我怎好随意打听?” “是吗?”周蓉掩唇轻笑,“可我听说,庆兴那边有叛族余孽,谢公子若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话未说完,姜窈忽然抬眸,乌黑的眸子直直望过来,明明不带怒意,却莫名让人心头一凛。 “周姐姐慎言,”姜窈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谢大人乃朝廷命官,若真有什么闪失,朝廷自会昭告天下,姐姐这般揣测,传出去怕是不妥。” 周蓉脸色微变,讪讪地住了口。 姜窈不再多言,转身朝宫门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几声低语—— “装什么清高?谢余年若真回不来,她这侯夫人的梦可就碎了......” “嘘,小声些!人家好歹还有个当晋王妃的姐姐撑腰呢......” “晋王送公主和亲,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嘘!”不知谁提醒了一句,几人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姜盈踩着锦缎宫鞋缓步而来,刚到这就听见了这么几句。 姜窈先下了马车,她们自然没想到姜盈也在车内。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福下身去,“见过晋王妃。” 姜盈立在原地,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个行礼的贵女,却不叫起。 她今日着一袭绛紫色宫装,光气势瞧着就比几人高上一截。 “本王妃竟不知,”姜盈缓缓开口,“什么时候朝廷命官的安危,也成了闺阁闲谈的话题?” 最右边的周蓉浑身一颤,缓缓抬起脸来,“王妃恕罪,臣女一时失言......” 姜盈静静地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她没叫起,几人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开始微微打颤。 周蓉站不住,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都起来吧,”又过了一会,姜盈终于开口,却在她们刚要松口气时又道,“既然这么关心朝政,一会见了太后可要再好好说说,也好让太后娘娘知道,如今闺阁中的小姐们都这般忧国忧民。” 几人脸色瞬间惨白。 周蓉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姜盈不再看她们,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姜窈,“走吧,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二人并肩向宫内走去,姜窈低声道,“阿姐,我这算不算狗仗人势?” “......” 姜盈捏了捏她的手心,“哪有人说自己是狗的?” 姜窈正要回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妹俩同时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深褐色宫装的嬷嬷快步走来,脸上还堆着笑。 “姜二姑娘,”嬷嬷福了福身,“我们家娘娘有请。” 太后这么迫不及待? 姜窈侧目看向阿姐,发现姜盈的眉头此时也微微蹙起。 “嬷嬷,”姜盈上前半步,将姜窈半掩在身后,“赏春宴不是在御花园吗?窈儿没进过两次宫,我怕她冲撞了娘娘。” “回王妃的话,”嬷嬷笑容不变,“娘娘说突然想起库里有几匹上好的云锦,正适合姜二姑娘,想请她过去挑一挑。”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晋王爷前些日子送来的北狄珍宝也在那儿呢。” 姜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晋王送公主和亲未归,太后这是在拿箫无衡的安危敲打她。 姜窈轻轻握了握姜盈的手,上前一步,“劳烦嬷嬷带路。” 她转头给姜盈一个安抚的眼神,“阿姐先去宴上吧,我随后就来。” 姜盈张口欲言,却在看到姜窈认真的目光时住了口。 “姜二姑娘,请。”嬷嬷侧身让路。 姜窈转身跟着嬷嬷走向慈宁宫的方向。 转过一道回廊,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二人的脚步声在红墙间回荡。 安静的有些吓人了。 “嬷嬷,”姜窈咽了唾沫,轻声开口,“太后娘娘近日凤体可还安康?” 李嬷嬷斜睨她一眼,“娘娘福泽深厚,自然安康。” “那就好,”姜窈点点头,“听闻娘娘夜里睡不安稳,我特意寻了些安神的香料,本想今日带来......” 打嘴炮谁不会? 嬷嬷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姜二姑娘有心了。” “应该的,”姜窈垂下眼睫,“父亲常说,这些日子太后娘娘操劳国事,我们做臣子的,自当时刻记挂。” 说话间,慈宁宫的飞檐已映入眼帘。 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檀香气味。 姜窈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这就要直面大boss了。 “姜二姑娘不必紧张,”嬷嬷突然道,“娘娘最是疼惜小辈。” “......” 确实,一个疼到了北狄,一个疼到了地府。 这样想着,姜窈面上却不露分毫,“嬷嬷说笑了,能得娘娘召见,是臣女的福气。” 嬷嬷没再说话,领着她径直走向慈宁宫正殿。 “姜二姑娘,请吧。”嬷嬷在殿门前停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殿内光线昏暗,隔着屏风,似能瞧见有几盏长明灯在佛像前摇曳。 姜窈深吸一口气,抬脚踏过高高的门槛。 第214章 傻的 姜窈隔着屏风,向着殿内模糊的人影行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起来吧,到哀家跟前来。” 姜窈垂首上前,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太后打量着眼前的姜窈,目光刮过她纤细的手腕,“如今可大好了?” 姜窈适时地轻咳两声,帕子掩住唇角,“回娘娘的话,已无大碍,只是偶尔还会咳嗽......”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轻喘,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像风中摇曳的柳枝。 太后面带关切,“正巧太医来给哀家诊平安脉,也给你瞧瞧,可不能因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姜窈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面上却浮现出感激之色,“臣女谢太后恩典。” 很快,一位太医躬身入内,身后跟着手捧药箱的小药童。 第153章 “给这丫头也瞧瞧,”太后指了指姜窈,“说是病了好些日子,哀家看着气色仍不大好。” 太医应了声“是”,走到姜窈面前,隔着手帕搭上了她手腕。 太后斜倚在凤座上,目光停留在姜窈身上。 只见她脸色苍白,连唇上的血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真的只是病了? “回太后,”太医终于开口,“姜小姐是风寒入体,肺经有热,脾胃虚寒,需好生将养,切忌再受凉气。” 姜窈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不枉她昨日泡了一刻钟的冷水澡。 “哦?”太后挑眉,“可严重?” “眼下并无大碍,但若再受凉,恐成痼疾。” 陈太医收回手,从药童手中接过纸笔,“臣开个方子,需先吃上三五日再看。” 太后没再多言,只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再看向姜窈时,太后唇角微勾,示意宫女端来绣墩,“坐下说话吧,年轻轻的,身子骨怎么这般弱?等谢余年回来,瞧见你这样可是要心疼的。” “谢大人......”姜窈刚沾到绣墩又慌忙起身,“臣女与谢大人虽有婚约,但一直谨守礼数,怎会私下......” “好了好了,”太后摆摆手,“哀家不过随口一问,瞧你急的。” 她示意姜窈重新坐下,“说起来,按照脚程,谢余年十日前就该回京了,怎么至今没有消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件事。 姜窈的眼眶瞬间红了,“娘娘也在担心谢大人?” “臣女日夜担忧,父亲却说朝廷未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抬起泪眼,满是希冀地望着太后,“娘娘执掌凤印,可否......可否再派些人去找找?” 太后眯起眼睛。 眼前少女泪眼婆娑的模样不似作伪,那眼中的担忧与迷茫太过真切,让她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两人当真没见过面? “朝廷自有安排,”太后淡淡道,“倒是你,连封信都不曾收到过?” 姜窈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手中的帕子很快湿了一片,“我不知是哪里惹恼了谢大人......”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谢大人待我十分冷淡,连年前的节礼都是叫下面人送来的......” 说着说着,姜窈竟是开始诉起苦来,“娘娘有所不知,我是家中庶女,自小自小就不受重视,能许给谢大人已是高攀......” 姜窈抽抽噎噎地说着,手中的帕子很快湿透。 她微微抬眼,从泪帘中观察太后的反应,那位高高在上的美妇人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料到话题会转向这个方向。 “谢大人那般人物,哪里看得上我这样的......”姜窈越说越伤心,声音都颤抖起来,“就连定亲那日,他都未曾正眼瞧过我......” 太后眼中的怀疑渐渐被不耐取代。 她原想借此机会问出谢余年的下落,谁知这姜家女竟如此不中用,三句话不到就哭成了泪人。 太后被这庶女的自怨自艾搅得心烦意乱。 “好了,”太后打断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余年岂敢轻慢?” “原本待我是好的......”姜窈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哭得更加伤心,“可我蠢笨,骑马射箭样样不会,学马时,我才上马背就头晕目眩,学射箭时,又被弓弦声吓得犯了心悸......” “谢大人初时待我还有耐心,后来见我实在不成器,便渐渐疏远了......” 太后皱眉看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心头一阵烦躁。 “好了,别哭了,”太后不耐地打断,“谢余年身为朝廷命官,自有他的职责,你既与他有婚约,更该稳重些,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太后的声音高了一些。 姜窈像是被吓到了,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加厉害,单薄的身子几乎要从绣墩上滑落。 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哪会与朝廷大事扯上关系?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哭哭啼啼、满脑子只有儿女情长的人,最后一丝疑心也消散了。 如此蠢笨的女子,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同她说。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问道,“若谢余年回不来了,你当如何?” 姜窈猛地抬头,眼中的泪水在烛光下晶莹剔透,“娘娘此话何意?谢大人他、他......” 话未说完,竟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小姐!”守在殿外的春兰惊呼着冲进来。 太后也被这变故惊得站起身,“传太医!” 可怜的太医还没回到太医署,就又被重新叫了回来。 一阵忙乱后,太医诊脉说是“忧思过度,气血两虚”,需静养调理。 太后看着被抬到偏殿的姜窈,眉头紧锁。 此刻少女浓密的睫毛正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那病容越发楚楚可怜。 一滴未干的泪珠还挂在腮边,将落未落。 这丫头身子骨如此弱,怪不得只得谢余年一时欢喜。 “竟是个傻的,”太后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转身往殿外走去,“罢了,派人好生送她回府。” 第215章 旧物 待太后的脚步声远去,偏殿内只剩下春兰压抑的抽泣声和太医写药方的沙沙声。 “小姐......”春兰握着姜窈冰凉的手,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指间。 姜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春兰的眼泪是真的,这傻丫头怕是真被吓坏了。 但她不得不演这出戏,太后那句“若谢余年回不来了”问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能这样先中断这场对话。 太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春兰,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是安神的药丸,若小姐醒来又犯心悸,可取一粒化水服下。” 春兰连连道谢。 待太医也退下后,姜窈才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 “春兰......”她气若游丝地唤道。 “小姐!您可算醒了!”春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您吓死奴婢了......” 姜窈虚弱地摇摇头,任由春兰扶她坐起。 门外的小宫女听到动静,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吩咐送小姐回府。” 她身后跟着两个抬软轿的内侍。 姜窈闻言,睫毛轻颤,苍白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这如何使得?御花园的赏春宴还未开始,臣女若是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挣扎起身,却因“体弱”又跌回软榻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春兰连忙为她抚背,眼中满是心疼。 那小宫女见状,语气不由软了几分,“姜小姐快别动了,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说您身子要紧,赏春宴年年都有,不差这一回。” 姜窈闻言,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在春兰搀扶下颤巍巍地向御花园方向行了个虚礼,“臣女、臣女谢太后娘娘体恤......” 小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转身示意那两个内侍上前。 软轿抬出宫门时,姜窈隐隐看见御花园方向已有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她靠着轿沿,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为情所困、不堪一击的弱女子,总比一个聪明人来得安全。 今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软轿晃晃悠悠地穿过宫道,姜窈透过纱帘望着两边高大的朱红宫墙,有些出神。 这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软轿停在姜府门口,春兰打起帘子,姜窈深吸一口气,虚弱的下了软轿。 夏蝉守在门口,看见她这样,连忙上前扶住,“小姐当心脚下。” 她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在书房等着呢。” 姜窈点点头。 穿过三重院落,青石小径上已经没了积雪,墙角藏着的几朵野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 姜窈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斗篷,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窈儿回来了?快进来。”姜明籍的声音响起。 姜窈推门而入,就见姜明籍正站在窗前摆弄一盆兰草,见她进来,眼角泛起笑纹,“来,坐这儿。” “太后......” “平安回来就好,”姜明籍摆摆手,“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糖蒸酥酪,正在里面温着呢,我叫他们送进来。” 姜窈捧着温热的酥酪,甜香沁入心脾。 “我叫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及笄礼就要到了。” 姜窈哑然,她一时竟忘了这件事。 “二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姜明籍坐回紫檀木书案后,语气温和,“正宜行及笄之礼。” “女儿......”姜窈顿住,她能怎么说。 谢余年说要在同她在及笄礼上一同开了茶梅酒。 如今眼见到了她的及笄礼,那人却音讯全无。 第154章 她想等谢余年回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无名火就窜上心头。 快一个月了,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为何还要等着他? “女儿听祖母和父亲的安排。”姜窈放下瓷勺。 姜明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从案头取来一纸洒金笺,“这是暂拟的礼单,你看看可有什么想添减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阿姐及笄时用了十二对发笄,你母亲的意思是你同她一样。” 这是依照嫡女的身份为她置办了。 姜窈接过礼单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仪式流程、宾客名单及所需器物。 单是礼服就备了三套。 “父亲,”她指尖轻触纸上这一行,“会不会太繁琐了?” “这有什么?”姜明籍眼中带着骄傲,“你及笄这一生只一次,自然要用好的穿好的。” 说着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这是你......生母当年生前的首饰,一直收着等你及笄用。” 姜窈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指尖在碰到锦盒时微微颤抖。 那紫檀木盒面上雕刻着云纹,边缘已经磨得圆润,显然常被人抚摸。 她轻轻拨开鎏金铜扣,盒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从前的岁月。 一支羊脂白玉簪静静躺在其中,簪头雕成重瓣芍药,花蕊处嵌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这是我......”她的声音哽住了。 姜明籍目光柔软下来,“这是你娘最爱的一支簪。” 姜窈看见父亲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个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户部侍郎,此刻肩线竟显出几分佝偻。 她突然意识到,这支玉簪对父亲而言,亦是藏了十几年的伤口。 姜窈的手指在锦盒边缘轻轻收紧,忽然将锦盒往前推了推。 “父亲,”她声音很轻,“这簪子......还是您留着吧。” 姜明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为何?” “祖母已经给我备了簪子。”姜窈努力让语调轻快起来。 “再说了,”她顿了顿,“女儿年纪小,怕压不住这样贵重的旧物。” “胡闹。”姜明籍声音发沉,却伸手将锦盒又推了回来,“你及笄礼上若不戴生母的簪子,外人要怎么议论?” 他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忽然放轻了声音,“你娘留给我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个......” 话尾消散在空气中。 房间里一时静默。 “那不是怕父亲舍不得。”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姜窈自己都愣住了。 第216章 及笄礼 姜明籍转头看向女儿,少女狡黠的眉眼间依稀可见那抹藏在心底的神采。 “为父是......”他张了张口,忽然泄了气似的摇头失笑,“你这丫头。” 这一笑仿佛打散了屋内压抑的情绪。 姜窈看着父亲眼角漾开的笑纹,忽然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得惬意,连簪子上的珍珠流苏都跟着簌簌颤动,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光弧。 “那说好了,”姜窈边笑边抹眼角,“这簪子以后就归我了。” 姜明籍作势要敲她额头,手落到半空却变成替她扶正歪了的珠花,“没大没小。” 语气里却满是纵容。 姜窈抱着锦盒走到门边,忽然转身,“爹。” “嗯?” “女儿会好好收着它的。”她轻轻抚过锦盒,扬起一个笑脸。 姜明籍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那抹藕荷色渐渐隐没在游廊尽头。 一阵料峭的风穿过庭院,卷着残雪的气息扑进书房,吹得案上信笺沙沙作响。 他伸手关窗时,瞥见檐下冰棱正在午后的阳光下滴水。 这景象蓦地让他想起十七年前。 是这样一个晚冬的傍晚,秋烟站在回廊下等他下值,呵出的白气与晨雾交融。 她站在那株尚未开花的海棠树下,手指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夫君,”她轻声唤他,“我们有孩子了。” 记忆中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与此刻檐下的滴水声重叠在一起。 孩子长大了,那个人却不在了。 ...... 二月初二,龙抬头。 姜府后院的海棠才冒出嫩红的花苞,几枝早开的却被夜来的寒露打蔫了,垂在青砖墙头,像倦极了的美人。 姜窈寅时三刻便被夏蝉叫醒了。 窗外还黑着,只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青色。 姜窈拥着锦被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不早,”外间的春兰听见动静,忙端着铜盆进来,盆沿还搭着条绣迎春花的帕子,“前院的人都来催好几回了!” 姜窈将双手浸入水中,水温刚好。 水中浸着干梅花瓣,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在帐中漫开。 晨光微熹时,姜窈已梳妆完毕。 因是及笄礼,便在脸上用了些脂粉,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 铜镜前,春兰正用桂花油为她梳头。 镜中的少女杏眼琼鼻,鸦羽般的发丝垂在腰际,倒真有几分“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韵致。 春兰将最后一缕散发梳顺,“小姐今日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窈儿,”姜老夫人扶着紫檀拐杖进来,见孙女已收拾妥当,眼底泛起心疼,“委屈你了。” 姜窈转身行礼,“哪里委屈了?” “前院里摆了十二张八仙桌,”她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父亲还从苏州买了活蹦乱跳的鲥鱼回来,这怎么能算委屈?” 虽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但她的及笄礼,已经是姜府现在能置办出来最好的了。 姜老夫人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这般想最好,你父亲虽忙于公务,心里也是记挂你的,那鲥鱼难得,他特意命人快马加鞭从苏州运来,便是想让你在及笄礼上尝个新鲜。” 姜窈抬眸,眼中漾起笑意,“孙女知道的。父亲昨日还来我院里,嘱咐我今日莫要紧张。”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孙女有些怕。” 姜老夫人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怕什么?与祖母说说。” 姜窈抿了抿唇,轻声道:“怕日后……不能常伴祖母膝下。” 她抬眼望向姜老夫人,眼中似有盈盈水光,“孙女舍不得您。” 姜老夫人心头一酸,将她揽入怀中,“上次可不知是谁盼着出阁呢,如今倒是舍不得了。” 姜窈靠在祖母肩头,“这两件事又不耽误。” 姜老夫人松开她,替她理了理衣襟,“今日叫你母亲给你戴簪如何?” 她扶着紫檀拐杖,目光落在孙女身上,眼底藏着难以言说的怜惜。 姜窈指尖微顿,抬眸看向祖母。 明白祖母的用意,祖母年事已高,是怕自己日后出嫁,与娘家生分,才特意让沈氏来行这加簪之礼。 沈氏虽不是她的生母,但不曾苛待她半分,甚至处处体贴。 论礼数,今日这簪,确实该由沈氏来戴。 姜窈轻轻抿唇,随即展颜一笑,“祖母安排便是,孙女听您的。” 姜老夫人见她应得干脆,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孩子,你一向懂事。沈氏待你真心,今日由她为你加簪,日后你出嫁了,她也能多照拂你些。” 姜窈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低声道,“母亲待我极好,前些日子还亲自替我绣了帕子,说及笄礼上用得着。” 姜老夫人闻言,眼中笑意更深,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这般想,祖母便放心了,女子及笄,便是成人了,日后行事,更要有分寸,但无论何时,姜家都是你的倚仗,沈氏身为当家主母,也会记挂着你。” 姜窈轻轻点头,心中微暖。 祖母这是为她好。 “祖母放心,孙女都明白,”她抬眸,眼中漾起浅浅笑意,“母亲待我如亲生,我自当敬她如母。” 姜老夫人见她如此通透,心中大慰,拉着她的手道,“好,那咱们这就去前厅,你母亲怕是已经等着了。” 姜窈扶着祖母起身,心中那一点微妙的忐忑,也随着祖母的宽慰渐渐消散。 沈氏待她好,她亦当以真心回报。 姜窈点点头,搀扶着祖母往外走。 到了前厅,沈氏果然已候在那里。 见她们过来,沈氏迎上前,柔声道,“母亲,窈儿,都准备好了。” 老夫人将姜窈的手交到沈氏手中,温声道:“今日便辛苦你了。” 沈氏摇头,眼中满是诚挚,“这是媳妇的福分。” 她转头看向姜窈,轻声道,“窈儿,来。” 姜窈朝她行了一礼,乖巧地应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沈氏忙将人扶了起来。 第217章 长明灯 厅中宾客已至,乐声悠扬。 第155章 姜窈随着沈氏缓步走向厅中央的席案,这才发觉,一向端庄从容的沈氏,此刻竟比她还紧张几分。 沈氏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抿着唇,目光落在姜窈的发髻上,又飞快地移开,似是在反复确认一会簪子要插在哪个位置。 姜窈悄悄侧眸看她,轻轻捏了捏沈氏的手,低声道,“母亲,一回生二回熟。” 沈氏一怔,随即有些赧然地笑了,“我怕手抖,给你簪歪了。” 姜窈莞尔,“歪了也无妨,母亲重新簪一次便是。” 沈氏望着她,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似是感动,又似是释然。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正中的席位。 礼官高唱:“加簪——” 沈氏执起那支羊脂白玉簪,动作轻柔而郑重,缓缓插入姜窈的发间。 簪尾的流苏垂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好了。”沈氏声音微哑,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欢喜。 姜窈抬眸,正对上沈氏泛红的眼眶,心中蓦地一软。 她轻轻握住沈氏的手,低声道,“多谢母亲。” 沈氏指尖一颤,随即紧紧回握,眼中泪光盈盈,却笑得温柔至极。 “窈儿!” 姜窈回头,便见姜盈提着裙角快步走来。 “你今日可算好好的了!”姜盈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那日春日宴你一直没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听说你晕倒被送出了宫——” 她说着,瞪了一眼姜窈,“若不是在马车上见你还活蹦乱跳的,只怕我要丢了魂!” 姜窈见姜盈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姐这不是猜到我是装晕的了?我怕提前告知阿姐反倒露馅。” “是啊,消息传过来时,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姜盈嘴上埋怨,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姜窈眨了眨眼,“那看来阿姐的演技不错。” 姜盈轻哼一声,故意板起脸,“下回再这样,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话虽这么说,可她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姜窈轻叹一口气,“我也没其他法子了,太后觉着我知道些什么关于谢余年的事,我若不小心说错半个字......” 何况她是真不知道。 “你呀!”姜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那......太后那边后来可有再......” 沈氏在一旁看着姐妹俩咬耳朵,虽听不清内容,却也被气氛感染,笑着打趣道,“你们姐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窈立刻直起身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母亲给我戴簪,阿姐吃醋了。” “我何时吃醋了?”姜盈闻言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沈氏,“母亲别听这丫头胡说。” 她轻轻抚了抚姜窈的发髻,动作轻柔,“我只是想起自己及笄时的情形,不免有些感慨。” 沈氏看着已经出阁的长女,眼中满是慈爱。 她伸手为姜盈整了整衣襟,柔声道,“你如今已是晋王妃,何必亲自来这么一趟。” “女儿虽已出嫁,心里始终记挂着家里,”姜盈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怀念,“今日见窈儿行及笄礼,倒让我想起母亲当年为我加簪时的情景。” 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轻轻套在姜窈手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姜窈看着那成色不菲的玉镯,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撒娇般挽住姐姐的手臂,“阿姐最好了。” 姜老夫人拄着拐杖走来,见这一幕,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呀,瞧见谁就说谁最好。” 姜窈吐了吐舌头,“待我好的人当然要夸赞。” 这是情绪价值。 姜老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宾客们都等着呢,同你阿姐先入席吧。” 姜窈正与姜盈小声说着话,忽听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便见蒋晏清在同她招手。 蒋晏清依旧如往常般温润如玉,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上前拱手道,“"窈表妹,今日及笄之喜,我与星野特来道贺。” 星野表哥? 他何时回的京城? 姜窈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的蒋星野身上。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原本清俊的眉眼如今笼着一层阴郁,连那身惯穿的竹青色直裎都显得空荡。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姜窈心头微涩。 蒋晏清将礼盒呈上,是一对精致的白玉簪,笑道,“这簪子虽不算贵重,但胜在雕工精细,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姜窈接过,“多谢晏清表哥。” 及笄礼送簪子的多,她觉着,光今日收到的簪子,就够她戴好几年了。 她说着,余光却瞥见蒋星野仍垂着头,指像是失了魂一般。 姜窈不忍,趁着蒋晏清与旁人寒暄之际,悄悄靠近一步,低声道,“星野表哥。” 蒋星野身形微僵,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姜窈这才看清他眼底的灰败。 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能听见,“我在静安寺供了一盏长明灯。” “灯下面,有她留给你的一封信。” 原本这信姜窈本是不想给的。 人都没了,只一封信又有何用? 何必再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 让他以为她薄情,让他恨她,总好过让他一辈子困在回忆里出不来。 又赶上她去了庆兴。 正巧他也被送到了乡下庄子,两人阴差阳错,便是将近三个月。 可今日一见,姜窈忽然明白了。 蒋星野站在她面前,连装都装不出半分生气。 他不是在等一个念想。 他是在等一个结局。 现在她懂了。 薛灵芩不是要蒋星野记着她。 她是怕他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护住她,恨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蒋星野瞳孔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下。 “......什么?”他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姜窈指尖微紧,低声道,“红玉牡丹灯座,每月初七添油。” 第218章 骗子 蒋星野呼吸一滞,眼底骤然翻涌起浓烈的痛色,却又在转瞬间被他死死压下。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哑声道,“......多谢。” 姜窈摇摇头,正欲再言,却听蒋晏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二人说什么呢?” 蒋星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已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嗓音仍有些哑,“......表妹今日及笄,我该敬你一杯。” 他说着,抬手去拿案上的酒盏,指尖却微微发颤,险些碰翻了杯子。 姜窈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难受,却也只能强撑笑意,与他碰杯。 酒液入喉,苦涩难言。 不远处,姜盈正朝她招手,示意她该去行正礼了。 姜窈深吸一口气,朝蒋星野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极低的一句,“......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姜窈脚步一顿,眼眶蓦地红了。 她不敢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开。 早春的风拂过庭前海棠,零落的花瓣沾在蒋星野的衣襟上,像一滴永远擦不干的泪。 ...... 姜府的热闹渐渐散去,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映着姜窈略显疲惫的面容。 她陪着沈氏站在门口送了会客。 “累了吧?”沈氏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披风,“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 姜窈点点头,目送沈氏离去,这才转身回房。 屋内烛火摇曳,春兰正替她整理妆奁,见她进来,忙道,“小姐,奴婢这就去备热水。” 姜窈点点头。 春兰出去以后,她忽然觉得这屋子安静得过分。 褪去白日里满堂的欢声笑语,此刻满屋子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莫名觉着空落落的。 谢余年今日没来。 明明说好了要陪她喝那坛茶梅酒的。 骗子。 姜窈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出了门,吓了门口的夏蝉一跳,“小姐?您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初春微凉的湿意。 夏蝉连忙提着灯笼追上来,“夜里露重,您当心着凉!” 姜窈没理会,径直走向院里那株茶梅树。 茶梅酒就被她埋在这下面。 不同她一起喝算了,她自己喝。 可当她走近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姜窈盯着树下明显被人翻动过的泥土,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她蹲下身扒开松软的泥土,果然,原本埋酒的地方空空如也。 第156章 夏蝉举着灯笼照了照,惊讶道,“咦?小姐埋的酒不见了?” 姜窈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土坑,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好你个谢余年! 不仅人没来,书信也没递,如今竟还偷走了她的酒! 姜窈气得指尖发颤,正要起身,忽然瞥见土坑边缘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是一枚青玉扳指。 姜窈捡起来,指腹摩挲过内圈那个小小的“谢”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他送的及笄礼物? “......混蛋。” 她低声骂道,可心情却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夜已深沉,白日在及笄礼上喝了几杯酒,姜窈沐浴过后,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躺上了床榻。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纱帐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她迷迷糊糊地想着那枚青玉扳指,渐渐沉入梦乡。 “吱呀——” 雕花木窗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入室内。 他脚步很轻,径直走到床前驻足。 月光下,少女睡颜恬静,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瓣因酒意还泛着淡淡的绯色。 来人眸色微暗,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唔......”睡梦中的姜窈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唇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呓语,“骗子......” 立在床前的身影闻言一顿,随即低低笑出声来。 那笑声极轻,却带着说不尽的宠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被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散落的发丝,动作十分轻柔。 “及笄快乐。”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温柔。 月光透过纱帐,勾勒出他俯身的轮廓。 一个轻若蝶翼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女,他转身跃出窗外,身影很快融进月色之中。 只有被风吹动的纱帘,证明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 姜窈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连带着昨日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用完午膳,她便打算去静雅堂给祖母请安。 姜老夫人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账册,见她来了,笑着招手,“窈儿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姜窈挨着祖母坐下,替她斟了盏茶,“睡得可香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姜老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那就好,昨日累了一天,是该好好歇歇。” 两人闲话家常,姜窈犹豫片刻,忽然开口,“祖母,我同谢家的婚事......”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连礼都忘了行。 姜老夫人皱眉,“何事如此急躁?” 小厮喘着气道,“回、回禀老夫人,谢、谢大人回来了!” 姜窈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莫名,“他回来了?现在在何处?” 小厮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回二姑娘的话,谢大人确实回来了,只是......” 他欲言又止,“谢大人是被禁军抬回来的,如今已经送回谢府了。” 姜窈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抬、抬回来?” 抬回来的? 谢余年受伤了? 不是还来她院里偷酒了吗? 怎么会又成受伤了? “我、我想去看他......”姜窈下意识望向姜老夫人,眼中满是慌乱与恳求,“祖母,我想去看他。” 姜老夫人神色凝重,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去吧,我让人备些伤药,你一同送到谢府。” 姜窈匆匆福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跑。 他明明还来偷了她的酒,明明还...... 怎么会这样? 第219章 重伤 姜府的马车在谢府门前急急停下,车帘还未完全掀起,姜窈已提着裙角跃下车辕。 谢府的管家见她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姜二姑娘......”管家眼眶发红,声音沙哑。 “谢大人他如何了?”姜窈顾不得寒暄,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老管家小跑着跟上,声音发颤,“老奴也不清楚详情,只听送公子回来的禁军说,回程时遇到了山贼......”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若不是公子会些功夫,此刻怕是已经......” 姜窈脚下猛地一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伤得重吗?请了哪位太医?” “太后娘娘得到消息后就派了太医过来,”管家引着她穿过回廊,“老爷和夫人此刻都在院子里守着呢。” 转过假山,谢余年的院子近在眼前。 进院子时,姜窈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嘈杂声。 门口是元正在守着,见是她来,默默让开一条路。 几名小厮端着染血的水盆匆匆进出。 还未穿过屏风,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姜窈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刚穿过屏风,就见谢夫人正倚在谢侯爷肩头抹泪,谢侯爷面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 “伯父、伯母......”姜窈声音发颤,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谢夫人抬头见是她,眼泪更是止不住,“窈儿来了......” 话未说完便哽咽难言。 谢老爷强撑着对她点点头,“难为你来看他,只是余年现在......” “谢......”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压根发不出声音。 踉跄着扑到榻前,只见谢余年面色惨白地躺着,额上缠着的纱布渗着刺目的血迹。 “陈院判来了!”外头元正喊了一声。 姜窈连忙退开半步,却见进来的不止陈太医一人。 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子,腰间挂着的也是太医署的令牌。 “这位是太医院的刘副院判,”陈院判介绍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太后娘娘特意派来一同诊治的。” 刘太医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听闻谢大人伤重,太后娘娘甚是挂念。” 闻言,姜窈不动声色地往床榻边挪了半步。 陈院判花白的眉毛紧蹙,搭上谢余年的脉搏,屋内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这......”陈院判摇头叹气,手指在谢余年胸前几处穴位按压,“外伤倒还好说,只是这内伤......”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侯爷,“气血逆行,经脉受损,只怕要静养一段时日了。” 谢夫人捂着嘴低声啜泣,“陈院判,您一定要......” “老朽自当尽力,”陈院判从药箱取出金针,“先施针稳住心脉,再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 “陈院判这就看完了?”刘太医阴阳怪气道,“这谢大人身上的伤可还没看呢!” 他说着,掀开谢余年的衣襟,露出胸口大片骇人的青紫。 “怎会伤得如此重?”谢夫人别过脸去,死死咬住下唇。 “刘太医!”姜窈突然高声道,“您这样会加重伤势吧?” 刘太医讪讪收手,却仍不死心地盯着谢余年惨白的唇色,“太后娘娘吩咐,务必要确认谢公子的伤情。” “您现在确认完了?” “这......”刘太医脸色变了变,终于不甘心地退后,“谢大人确实伤得不轻。” 待陈院判施完针退出房门,屋内凝重的气氛尚未散去。 姜窈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眼眶通红地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谢余年。 谢夫人正用沾了温水的帕子轻拭他额角的冷汗,谢侯爷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息。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 他这就一个儿子,这个年纪,再拼一个也不知道行不行...... 突然,床上的谢余年睫毛轻颤,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慢慢勾起了唇角。 竟是装的! “你!”姜窈猛地站起身,杏眸圆睁。 方才还悬在眼角的泪珠此刻因震惊而凝固,她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扬起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谢余年偏着头,左颊迅速泛起红痕,连带着额角的纱布都歪了几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夫人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 姜窈看着自己发麻的掌心,这才如梦初醒般后退半步。 “我......”她张了张口,却见谢余年竟低低笑出声来。 “手疼不疼?”他转过脸,竟还惦记着去握她的手腕查看。 谢老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怒喝一声,“混账东西!装什么死!” 他说着就要去抽腰间的玉带。 谢夫人慌忙想去拦住丈夫,却见姜窈突然转身就往外走,一时也不知道拦哪一个。 “阿窈!”谢余年急得撑起身子,作势要起身。 第157章 谢夫人瞬间明白了,拦这个要紧。 她拉着仍在暴怒的谢老爷退出屋外,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姜窈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就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咬牙回头,果然看见谢余年狼狈地趴在榻边,纱布散开,露出底下...... 完好无损的额头。 “......”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俯身在他面前,咬牙切齿道,“起来。” 谢余年就势握住她的指尖,他仰起脸,难得露出几分示弱的神色,“山贼是真的,伤也是真的。” 指了指腰间隐约渗血的绷带,“只是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太后那边动的手?”姜窈挣开他的手,声音发颤,“可......” 后半句哽在喉间,化作一声哽咽。 谢余年眸光一软,突然撑着榻边直起身。 这个动作让他闷哼一声,却还是固执地将她揽入怀中。 姜窈挣扎两下,终究怕碰到他的伤口,僵着身子任他抱着。 “庆武侯突然发难,”他贴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我若不重伤,怎么金蝉脱壳?” 姜窈一怔,突然想起什么,“所以你让我先回京城。” 第220章 倔强 庆武侯瑕眦必报,在谢余年身上栽了跟头自然要找回来。 所幸庆武侯没见过姜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谢余年带着她先假意在庆兴玩了几天,等庆武侯放下戒备时,先将姜窈送走。 而他则带着一辆空马车出了庆兴。 果然在路上碰见了“山贼”。 庆武侯让自己的亲兵假扮山贼,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些余地,到时候东窗事发也有个借口。 姜窈指尖一顿,抬眸看他,“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逃。” 姜窈一愣,“什么意思?” “庆武侯派亲兵假扮山贼,无非是想让我‘意外身亡’,又不想做的明目张胆,便想假借山贼之名,”谢余年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 “我回了庆兴求助于他,他反倒要护我周全,否则,便是他的失职。” 姜窈反应过来,“这样,庆武侯便不得不派人护送你?” “不错,”谢余年笑意更深,“他若不管,便是纵容匪患、玩忽职守;若管了,便得亲手把我平安送回京城。” “可太后那边......”姜窈还有些疑惑,“庆武侯好似并未同她说起此事。” 不然太后也不会借着赏春宴试探她了。 谢余年解释道,“这么丢人的事,他当然不会同太后讲明,而且,怀宁郡主一事,在两人中间隔了一道不小的沟壑。” 姜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猜庆武侯也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谢余年忽然压低声音,“我估计他会写几篇奏章夸自己剿匪有功,再讨些奖赏。” 姜窈忍不住轻笑,“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不是,”见她笑了,谢余年也跟着笑起来,却牵动了腰间的伤,眉头微蹙。 姜窈见状,连忙起身扶他躺好,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皱眉,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暖着。 谢余年一怔,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轻声道,“没事。” 姜窈这才惊觉自己的动作,慌忙松开手。 她转身去添炭火,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你......你还是少说些话,好生养着。” 谢余年望着她的身影影,眼底泛起一丝温柔。 “我该回去了,”姜窈低声道,“再晚些,祖母怕是要担心了。” 她抿了抿唇,“你......好生养着。” 话到嘴边,终究咽下了那些想问的话,只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 待姜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余年仍望着那扇半开的房门出神。 元正端着药碗进来时,正看见自家公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公子在看什么?"元正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 谢余年收回目光,眉头微蹙,“你有没有觉得......她有哪里不对?” 元正一愣,“谁?姜二姑娘?” 他挠挠头,“没有啊,姑娘方才出去时还嘱咐小的要好生照看公子呢。” 谢余年没有答话,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 “我只是觉着......”他突然开口,声音沉了几分。 姜窈好像在躲着他。 房门突然被推开。 七尹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封信笺,“大人,晋王殿下急信。” 谢余年眸光一凛,接过了信笺。 ...... 姜窈回到姜府后,先去书房见了父亲,将谢府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略去了谢余年装伤的部分,只道太医说需静养。 从书房出来,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夏蝉提着灯跟在后面,小声问道,“小姐,可要先用晚膳?” “先沐浴吧。”姜窈的声音有些疲惫。 等洗漱完毕,姜窈只穿着素白中衣坐在软榻上,湿发披散在肩头。 夏蝉拿着干帕子替她绞发,忍不住念叨,“谢大人伤得这样重,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铜镜里,姜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应声。 “小姐?”夏蝉停下动作,有些疑惑。 姜窈这才回神,望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声道,“他不会静养的。” “什么?”夏蝉没听明白。 姜窈摇摇头,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复杂的情绪。 夏蝉从未见过小姐这般落寞的神情,正要再问,却听姜窈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不会静养的。 姜窈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铜镜旁的烛芯爆了个灯花,惊醒了姜窈的思绪。 她抬头看向窗外,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清冷的光辉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夏蝉,”她突然开口,“明日一早,你去库房把那盒雪山参找出来。” “小姐是要......” “送去谢府。”姜窈站起身,长发如瀑垂落,“就说,是我给谢大人的补品。” 夏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了声“是”。 她看着小姐走向床榻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疼。 觉着这个背影,有些单薄又有些倔强。 姜窈掀开锦被躺下,却毫无睡意。 她承认,自己对谢余年的喜欢,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明明他平安回来了,她该高兴的。 可这份喜悦里,却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心头。 他总是这样。 姜窈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谢余年总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她,可他的每一次谋划、每一次冒险,都将她隔绝在外。 如今他是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谢大人。 不止是与她即将成亲的谢余年。 “小姐......”夏蝉在外间轻声唤道,“可是睡不着?要奴婢点安神香吗?” “不必。”姜窈的声音闷闷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明白谢余年的顾虑,太后虎视眈眈,朝堂风云诡谲,他不想将她牵连其中。 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有时候更让她难受。 被动的行事,被动的担心,被动的...... 接受他的一切。 第221章 青崖山 姜窈猜的不错。 谢余年在谢府修养了三日,第四日天还未亮,他已穿戴整齐。 谢余年站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按了按腰间绷带下的伤口,眉头微蹙,却很快舒展开来。 “公子,您真要去上朝?”元正捧着官服,忧心忡忡,“太医说您这伤至少得养半个月......” 谢余年系好玉带,淡淡道,“再不去,有些人该等急了。” 他踏着晨钟进殿时,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刺来。 谢余年面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谢大人倒是勤勉,”王名扬阴阳怪气地凑过来,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逡巡,“伤好了?” 谢余年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托王大人的福,死不了。”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太后娘娘驾到——” 满朝文武立即噤声,整齐跪拜。 珠帘轻响,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入座。 “众卿平身。”太后的声音透着疲惫,“青崖山急报,晋王被困已有五日,粮草将尽,此事刻不容缓,众爱卿可想到法子了?” 这几日朝中只有一件大事,陆铮与萧无衡护送公主和亲后,回程途中,陆铮竟突然谋反,率兵围困萧无衡于青崖山。 第158章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萧无衡是皇帝的亲弟弟,按大周律法,若皇帝身死而皇子年幼,他便是新一任摄政王。 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太后垂帘听政,朝中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陆铮曾站在太后那边,而萧无衡若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不言而喻。 大殿之上,群臣争执不休。 “陆铮谋逆,罪不容诛!当立即派兵镇压!”工部尚书厉声道。 兵部尚书李崇义硬着头皮出列,“臣以为当速派精兵......” “精兵?”太后突然打断,珠帘后的身影微微前倾,“爱卿可知陆铮带走了北境三营?如今京畿守军不过五万,还要防备南疆异动,哪里抽得出精兵?” 礼部侍郎突然出列,“不如太后派使节过去,同陆大、那逆贼议和......” “荒唐!”太后猛地拍案,“逆贼挟持亲王,还要朝廷低头?” “可晋王爷被困青崖山,若不及时救援,只怕......”有人忧心忡忡。 “可派谁去?”有人反问,“青崖山地势险峻,陆铮又早有埋伏,贸然过去,只怕是送死!” 众人沉默。 他们都知道这几乎是个死局,救不出晋王是死罪,救出来又得罪太后。 王名扬趁机进言,“谢大人足智多谋,当年仅率百骑就解了赫图之围......” 太后端坐珠帘之后,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落在谢余年身上。 “谢爱卿,”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关切,“"你身子还未大好,这几日可还疼得厉害?” 谢余年微微垂首,恭敬道,“多谢太后关怀,臣已无碍。” 太后轻叹一声,眉间浮现几分忧色,“哀家听闻你伤势颇重,该再静养些时日的。”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如今晋王被困青崖山,朝中竟无人敢领兵救援,你素来沉稳多谋,又是陛下的心腹......” 她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几分挣扎,似乎极不忍心。 薛怀擎立刻上前一步,假意劝道,“太后,谢大人伤势未愈,若是贸然出征,只怕......” “是啊,”太后接过话头,眼中竟泛起一丝泪光,“可无衡是陛下的亲弟弟,若是有个闪失,哀家如何对得起昏迷中的皇上?” 她看向谢余年,声音微微发颤,“哀家也听闻谢爱卿十三岁便上了战场,如今除了他,谁还能去救援无衡?” “谢爱卿,你可愿......为哀家分忧?”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让一个伤还没好的人去救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他去送死。 谢余年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抬眸,看向珠帘后的那道身影。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臣,领旨。” 太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眼中泪光更甚,“好孩子......哀家就知道,你定不会让哀家失望。” 散朝后,王名扬故意放慢脚步,待谢余年经过时,冷笑道,“谢大人对晋王倒真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谢余年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王大人放心,”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臣若回不来,自然会有人替臣讨债,倒是听说王大人进了刑部之后,半个月瘦了十几斤?” 王名扬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住嘴!”明明是句威胁,他声音却虚浮发颤。 谢余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大人现在这脸色,倒像是刚从刑部大牢出来似的。” 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前日又审了个滋事案?那烙铁烧红落在人皮上的味道,想必不好闻吧?” 王名扬猛地后退半步,却不小心绊住了脚,引得周围几位大臣纷纷侧目。 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自从被姑母塞到刑部,那些惨叫声和血腥味就像附骨之疽般缠着他。 每夜闭眼,都能看见囚犯被拔指甲时飞溅的血珠,还有烙铁烫在皮肉上冒出的青烟。 “你......”他咬牙切齿,却见谢余年已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走出几步,谢余年忽又回头,状似关切道,“对了,你上朝前还是将朝服熏一熏吧。" 他摆摆手,做了个嫌弃得表情,毕竟实在不好闻。” 谢余年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王名扬衣摆一处暗色痕迹上。 王名扬如遭雷击,猛地低头查看。 那只是块普通的水渍,却让他想起昨日一个死囚喷溅在他袍角上的血迹。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不得体面,捂着嘴踉跄冲出大殿。 殿外,晨光熹微。 谢余年抬眸望向远方,眼底暗流涌动。 青崖山,可不止有陆铮的埋伏。 第222章 启程 慈宁宫内,太后斜倚在紫檀木雕凤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串翡翠佛珠,“你这次倒是机灵。” 薛怀擎跪在织金地毯上,赔笑道,“微臣愚钝,若非娘娘点拨,断想不出这等计策。” “起来吧,”太后懒懒抬手,“谢家那个对皇帝倒是忠心,这种事争着也要去。”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青崖山那个死局,哀家倒要看看他如何破解。” 薛怀擎佝偻着腰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斟了盏茶,“娘娘圣名,只是陆大人那边......” “哀家已经答应了他,”太后接过玉盏,漫不经心地用盏盖撇着浮沫,“待事成之后,给他一个新身份,让他带着这些年积攒的财帛,前往江南。” 薛怀擎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怎么?”太后突然抬眼。 薛怀擎后背一凉,急忙躬身,“陆大人心性桀骜,非微臣能理解。” 好好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当,偏要去上面江南。 虽这么想着,但薛怀擎咽了口唾沫,躬着身子奉承道,“也多亏太后娘娘仁厚,肯给他这条退路。” 太后轻哼一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让你安排的人手,可都妥当了?” “回娘娘,都安排好了,”薛怀擎压低声音,“神机营那三百人里,有我们二十个死士,陆大人那边也通了消息,只要谢余年一到青崖山......”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算算日子,也到时候了。” 薛怀擎会意,“奴才明白,太医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待小皇子出生,陛下的药......”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慌乱的阻拦声。 太后眉头一皱,还未及开口,就见王名扬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姑母!姑母!” 他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快给我寻一身新衣裳!” 太后看了一眼薛怀擎。 薛怀擎会意,躬身退出殿外。 待他下去,太后瞪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王名扬像没听见似的,“姑母,我实在受不了了......刑部大牢里......yue......” 太后深吸一口气,转向一边的宫女,“先带他去偏殿更衣。” 王名扬换上一身崭新的湖蓝锦袍,熏过兰香的衣料让他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灌下一整壶醒神茶,这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 “姑母!”他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声音里带着哭腔,“求您让侄子离开刑部吧!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太后正在修剪一盆牡丹,金剪“咔嚓”一声截断一根花枝,“哀家交给你的事,可办妥了?” 王名扬身子一僵,额头渗出冷汗,“刑部侍郎李文焕时时都盯着侄子,实在、实在没有机会下手......” 关键是他虽是个纨绔子弟,但压根没亲手杀过人。 姑母又说这事只能由他一个人经手。 他偷瞄太后脸色,壮着胆子问道,“听说,那女人是萧旌府上的,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萧旌的?” “咔嚓——” 太后手中的金剪猛地剪断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瓣纷纷坠落。 这是宫中暖房培育出来的新品种,才刚送来一个时辰。 王名扬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却见太后缓缓转身,“可惜了。” “可惜什么?那个孩子?”他话音刚落,太后突然将金剪掷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斩草除根罢了。”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萧旌虽死,可那孩子毕竟是皇家血脉,日后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怕是会影响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王名扬明白了,“原是如此,还是姑母思虑周到。” 太后缓步走到王名扬面前,伸手替他正了正歪斜的玉冠,“名扬,你记住,你是王家儿郎,见点血算什么?” “若连这点场面都经不住,将来如何替你侄子,替哀家分忧?” “侄、侄子明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李文焕看得实在太紧......” 第159章 “三日后谢余年离京,我会叫六部送行。”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名扬,“到时候,刑部大牢的守卫会少一半。” ...... 晨雾未散,谢余年一身玄色轻甲立于马前,神色淡淡地应付着前来道别的同僚。 他面色还有些苍白,唇色浅淡,唯有那双黑眸依旧如常。 “谢大人此去定能旗开得胜!”兵部侍郎拱手笑道。 “借大人吉言。”谢余年微微颔首,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街尾。 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那日在谢府见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谢大人可要保重啊!”礼部侍郎拱手作揖,目光在他略显憔悴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 谢余年微微颔首,“借大人吉言。” “......” 礼部侍郎讪笑两声,不知道怎么回。 谢余年压根没看他。 只是视线不自觉地又往街尾望去。 一炷香过去。 “公子,该启程了。”元正牵马过来,小声提醒道。 谢余年最后看了一眼长街尽头,依旧没有那抹身影。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抹莫名的失落。 接着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得看不出是个重伤未愈之人。 只是在马鞍上坐定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仿佛伤口处传来了阵阵刺痛。 不远处的薛怀擎将这一幕落在眼中,勾起了唇角。 “出发。” 随着谢余年一声令下,三百精兵整齐列队。 马蹄声渐起,卷起阵阵尘土。 而此时,街角茶楼的二楼雅间内。 姜窈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城门口,才收回了目光。 “既然来了,为何不去送?”姜盈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姜窈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轻声道,“这样就好。” 姜盈叹了口气,“你当真决定好了?” 姜窈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 第223章 计划 青崖山上的雪还没化干净。 陆铮站在营帐外,眯眼望向青崖山上。 残雪斑驳的山体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而萧无衡和他的一队亲兵就被困在这青崖山上。 “陆大人,还要再等吗?”此行的副将赵猛踩着积雪走来,络腮胡上结着冰碴,“何不直接放火烧山?一了百了。” 陆铮没有立即回答。 他摘下手套,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将它在掌心捏碎。 “急什么,”陆铮轻声道,“萧无衡逃不掉。” 赵猛不解,“可夜长梦多啊,万一京城那边派来援军......” “援军?”陆铮冷笑一声,“我倒巴不得那位援军快些来。” 他转身走回营帐,黑色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要不是庆武侯不中用,他现在怕是已经完事回京了。 帐内炭火正旺,驱散了山中寒气。 陆铮走到沙盘前,青崖山的微缩地形一览无余。 他用一根细棍点了点半山腰的位置,“萧无衡存粮最多撑五日。” 赵猛正要说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京城密信!” 探子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陆铮接过,挥手示意赵猛退下。 帐内只剩他一人时,才拆开那枚印有凤纹的火漆。 “谢余年已奉哀家之命率三百精兵前往‘救援’,不日后抵青崖,此人不可再留,趁其重伤,借机一同除之,京中诸事已备,只待东风。” 陆铮的嘴角慢慢扬起,最后变成无声的大笑。 他手指收紧,信纸在掌中皱成一团。 “谢余年......”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你终究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陆铮将信纸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没密信。 “传令下去,加强西面防守,五日内,会有‘援军’到来。” “援军?”赵猛探头,“那我们......” “准备迎接,”陆铮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要给谢大人备一份大礼。” 听到这个称呼,赵猛脸色骤变,“谢、谢大人?” “放心,”陆铮轻笑,“他身上还带着伤。” “那放火烧山的计划......”赵猛不解。 “等人到齐了再放。”陆铮走至帐门前,掀开帐帘。 冷风立刻灌进来,扑在他脸上。 “我要让谢余年亲眼看着,他拼命想救的人,是怎么一个个死在他面前的。” ...... 远处青崖山上,一缕微弱的炊烟从山腰升起,很快被风吹散在暮色中。 萧无衡盘腿坐在火堆旁,转动着串在树枝上的野兔。 兔肉被烤得金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在四周。 “殿下,这兔子得吃到什么时候啊?”青翎蹲在一旁,双手托腮,叹了口气。 墨鸦正擦拭着他的长剑,闻言白了他一眼,“有肉吃都不错了,还是你想吃粗面干粮?” “可这都几天了,”青翎撇撇嘴,用树枝戳着火堆里未燃尽的木炭,“顿顿都是烤野兔,我都快变成兔子了。” 萧无衡轻笑一声,手指解开腰间暗袋的皮绳,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皮囊。 他将皮囊轻轻抛向青翎,“喝吧。” 青翎手忙脚乱地接住,皮囊入手沉甸甸的,他拔开银质塞子,一股馥郁的果香立刻涌出,混着些许辛辣的木质调。 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一大口,“我的酒早就喝完了,殿下竟然还有!” 墨鸦看着箫无衡从容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该不会是......” “殿下肯定早就料到会被困了?”青翎喝到了酒,心满意足,“咱们殿下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之仗?” 萧无衡但笑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牛皮纸展开。 山风渐起,吹得火堆忽明忽暗。 墨鸦又添了几根干柴,火光重新明亮起来。 “那位陆大人肯定以为我们饿得头晕眼花,”青翎就着酒咬了一大口兔肉,满足地眯起眼,“谁知道咱们殿下还有这么一手。” 墨鸦不想理他,凑到箫无衡身旁。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牛皮纸上面精细地绘制着青崖山的地形。 “这后山悬崖下有条小路,被藤蔓遮住了,”箫无衡指着一处标记,“陆铮的人守不到这里。” 墨鸦凑过来看,“我们要从这出去?” 萧无衡摇头,“先等人来。” “等谁来?” 洞外忽然刮起一阵风,火堆被吹得忽明忽暗。 青翎猛地站起身,手按在刀柄上。 “有人。”他简短地说。 萧无衡却摆摆手,“不是这个。” 几乎同时,洞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青翎刚要起身,却被墨鸦按住肩膀。 萧无衡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银哨,放在唇边也吹了一声。 片刻寂静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单膝跪在火光边缘。 “禀殿下,”来人低声道,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谢大人已至黑水河,三日内抵达。” 萧无衡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来人,“也叫他小心点。” 黑衣人恭敬接过玉佩,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青翎张大了嘴,手指还指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他......他是......” “谢大人的人吧,”墨鸦漫不经心道,“应是专门负责传递机密情报的死士。” “不是!”青翎摇头,抓住墨鸦的手臂,“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墨鸦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这脑子,除了喝酒能记点什么?” “上次让你记个暗号,还记串了,差点让我们被巡逻队发现。” “那次是我喝多了!”青翎不服气地扑上去掐墨鸦的脖子,“但我真的在哪见过这个人!”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在干燥的草铺上滚作一团。 墨鸦无奈,只用拳脚与青翎过招,动作间处处留手。 萧无衡对这场闹剧司空见惯,连头都没抬。 他拿一根削尖的树枝,开始在平整的泥地上勾画起来,线条很快构成一幅简易的地形图。 第224章 蠢货 萧无衡望了一眼山下。 暮色渐沉,山下陆铮的军营已经点起了火把,星星点点地围在山脚。 “西坡的哨位增加了,陆铮应把主力调过去了。” 无人理会他。 墨鸦把青翎的脸按在草铺上,后者嘴里含糊不清地还在叫嚷什么。 萧无衡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 “殿下!”青翎被砸了脑袋,忍不住抱怨,“你打他啊!” 第160章 萧无衡似笑非笑,“再闹就把你们俩都扔出去。” 他指了指地上的地图,“过来看。” 青翎立刻凑过来,“殿下,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谢大人过来?” “急什么,”萧无衡用树枝将地上的图弄乱,“什么人干什么事,我们只管歇着就成。” “行了,”他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先睡吧。” “行,青翎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墨鸦打了个哈欠,把佩剑往怀里一搂,靠着树干就闭上了眼。 青翎点点头,三两下蹿上了旁边一棵老松树。 这树生得歪斜,却有根粗壮的横枝正好能让人半躺半坐。 他调整了下姿势,确保视野能覆盖山道和营地两侧,这才放松下来。 子时刚过,山林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他脑中还在想着刚才那个黑衣人。 那双眼睛,还有接过佩时一晃而过的右手虎口,那上面有颗小痣,他一定在哪见过。 “会仙楼!”青翎猛地一拍大腿,一个鹞子翻身从树上跃下,轻巧地落在墨鸦身边。 “醒醒!”他用力摇晃墨鸦的肩膀。 墨鸦猛地睁眼,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该我守夜了?” 他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不是!”青翎蹲下来,压低声音,“我想起来了!那个黑衣人!是会仙楼的店小二!” “我有次去买醉仙酿,他偷偷往我酒里兑水!”青翎信誓旦旦地比划着,“就这个手势,趁转身的时候......” 林间一片寂静,连虫鸣都停了。 墨鸦的手慢慢从剑柄上滑下来,“......” “真的!”青翎还在激动地解释,“那小子右手虎口有颗红痣,我记得特别清楚!” “怎么不给你兑毒。”墨鸦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青翎挠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扰了人清梦。 “嘿嘿,”他讪笑着挠挠头,“我继续守夜了,一会再叫你。” 墨鸦叹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算了,我守吧,你睡吧。” “行,那等我回去请你喝酒!”青翎找了个舒服的树根靠着。 ...... 谢余年勒住缰绳,在距离青崖山不足二十里的地处停下。 百里外的京城此刻应该灯火通明,而这附近只有一片肃杀的白。 积雪覆盖的荒野上,三百精兵正无声地搭建营帐,铁甲与兵器偶尔碰撞,发出压抑的声响。 “大人,帐子搭好了。”有人过来禀报。 谢余年点头,掀开了帐帘。 刚休息片刻,帐外便传来七尹的声音。 “进来。” 七尹掀帘而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掌心摊开,露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大人看这个。” “属下前两日就发现营中有两个人行踪鬼祟,”七尹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属下在其中一人的包袱里发现的。” 谢余年接过瓷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手对着帐内火把的光线仔细观察。 瓷瓶在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是官窑上品的釉色。 谢余年指尖摩挲过瓶身底部。 那里本该有的窑工标记被人为磨平了,只留下些许凹凸不平的触感。 绝非普通士兵该有的物件。 “可有打草惊蛇?” 七尹摇头,“属下刚刚派他们那一个帐子的人出去拾柴了。” 帐外风声渐紧,吹得帐帘微微晃动。 谢余年打开瓷瓶,倾斜瓶口,倒出少许白色粉末在掌心。 粉末细腻如雪,毫无气味,却让两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断石散,”谢余年捻了捻粉末,“遇水即溶,一日发作。” 七尹瞪大眼睛,“够毒。” 谢余年合拢掌心,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这附近有条饮马河,他们估计要在上游下毒。” “已经派人盯着了。” 谢余年将瓷瓶放回七尹手中,“将这里面的药换了,再原样放回去。” “属下这就去办。”七尹会意,小心地将瓷瓶收回来。 “人找齐了吗?”谢余年手指轻叩案几。 这十几个人留在这里面,到底是个祸患。 七尹点头,双手呈上一张纸,“这是太后在这三百人里安插的人。” 谢余年接过,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十几个名字。 “成。” 七尹递完纸,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仍站在原地。 “还有事?”谢余年挑眉。 七尹突然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竟没发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发觉蒋二公子也在队伍里。” “什么?”谢余年起身,“蒋星野?” 七尹低着头,继续道,“二公子扮作寻常精兵,要不是刚才分发干粮时他躲躲闪闪,属下还发现不了。” 谢余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边,“叫他过来。” 七尹领命而去,很快蒋星野就掀开帘子进来。 低着头在谢余年面前站定。 “抬头。”谢余年命令道。 蒋星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年哥,你也在啊?” 谢余年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把揪住蒋星野的领子,“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过来找死?” 蒋星野不挣扎,任由自己被拎着,“不是有句话,好男儿当马革裹尸。” “这句话可不是说送死的蠢货!”谢余年松开手,蒋星野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 “我叫人送你回京。” 说罢,谢余年转身就要去吩咐人。 蒋星野整理着被扯乱的衣领,“我不回。” 谢余年刚转身,闻言顿住,“不回你在这做什么?” “我帮你杀了陆铮。”蒋星野声音很轻。 谢余年抬眸,黑色瞳孔中映着跳动的烛光。 “然后呢。” 第225章 哨卡 蒋星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破罐破摔,“我知道年哥在为陛下做事,我想让年哥帮我处置了薛家,还有宫里那位,我都......” “住口!”谢余年一把捂住他的嘴。 外有脚步声经过,两人僵持着,直到脚步声远去。 他用的力气不小,松开手时,蒋星野苍白的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谢余年声音压得极低,“光你刚刚那句话就够诛九族了。” 蒋星野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只有这一条命。” 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不住通红的眼眶。 谢余年沉默地看着这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了几年“年哥”的少年。 曾经那个纨绔的蒋二公子,如今眼里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不用,”谢余年硬起心肠,“行动凶险,我不能分心照看你。” “我不需要你照看!”蒋星野顿了顿,“就让我干些什么吧,年哥。” “我想做些什么......”他声音闷得几乎听不清,“不能就这么、就这么......” 一滴水珠砸在铁甲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谢余年闭了闭眼,似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多少年前,他也曾这样,为逝去的人哭到眼眶干涸,为命运的不公感到...... 帐外风声呜咽,像谁的哭声。 谢余年沉默片刻,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把乌木短弓,扔给蒋星野。 蒋星野下意识接住弓。 他抬头,眼中还噙着泪,显得有些茫然。 “你不是会用弓?用这个。”谢余年冷笑一声,“不然就凭你那近身功夫,能近谁的身?” 蒋星野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去,“条件?” “活着。”谢余年转身,“活着好好看着你年哥怎么报仇。” “你的命金贵,经不起折腾。” 蒋星野扯了扯嘴角,“谁的命不都一样。” 见他还顶嘴,谢余年拧眉,“还不赶紧出去?” 蒋星野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站住。” 蒋星野停在帐门前。 谢余年叹了一口气,从案头拿起一杯茶递给他,“先喝口水,一会去找七尹领一份干粮。” 这句话说得随意,就跟平常一样。 蒋星野不疑有他,接过一饮而尽,“......一会就去。” 茶是温的,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蒋星野放下茶杯,觉着眼皮有些发沉,“这几日藏着确实有些累了,我先回去睡一觉。” 谢余年点头,“回去吧。” 等蒋星野出去,谢余年盯着案上的地形图,手指在青崖山后山的一条小径上来回摩挲。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七尹几乎是撞开帐帘冲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斥候来报,陆铮在山洞里藏了火油!他打算等我们进山时引爆!” 第161章 谢余年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放火烧山?” 青崖山连着青今县,这是要不顾整个县城。 七尹脸色煞白,“青今县有三千多百姓......” 谢余年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阴冷。 “传令,”他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放弃原本的计划,分兵两路。” “第一路,我亲率两百精锐即刻从后山口进山,营救晋王。” 谢余年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路,“第二路,你同蒋星野带剩下的一百人急行至青今县,协助百姓撤离。” 七尹的瞳孔猛地收缩,“可一百人怎么够疏散整个县城......” 青今县纵横交错的街巷,三千多户人家散居各处,老弱妇孺如何在短时间内撤离? “去找青今县的主簿,”谢余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扔给七尹,“叫他出面组织。” 七尹犹豫,“蒋二公子怕是不愿。” 谢余年轻笑一声,“不用他愿意,他现在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这个时辰? 七尹小心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是睡着了,还是被下药了? 帐内烛火忽地一跳,七尹连忙收回了目光,“那等蒋二公子醒了,属下该如何去说?” “叫他好好歇着,等我回京后若他还有这种想法......” “就给他塞到我父亲的军营里。” 七尹猛地抬头。 承伯侯驻守边关,虽苦虽累,却也是最快挣军功的去处。 ...... 夜色如墨,谢余年率领两百精锐悄无声息地进l青崖山的后山。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的火把照亮前方不足一丈的路。 谢余年走在队伍最前方,玄色轻甲在黑暗中几乎隐形。 他的手指不时抚过腰间的佩剑。 青崖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而他们正走向它的咽喉。 “大人,前方五十丈有哨卡,”前面的斥候压低声音报告,“约十人把守。” 谢余年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转向身旁的人做了几个手势。 谢余年身边的人名唤林焕,见状会意,立即点出五个人,朝着前面摸去。 那十人围着微弱的篝火,有人打着哈欠,有人抱着长矛打盹。 还有个瘦高个正对着岩壁小解。 林焕贴近那个瘦高个,左手捂住对方口鼻,右手短刀精准地划过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腕上,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解决哨卡只用了一盏茶时间。 林焕擦净短刀,眉头却越皱越紧,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觉着有些太顺利了。 陆铮身在锦衣卫,向来谨慎,后山防守不该如此松懈。 “大人,”他低声对谢余年说,“陆铮曾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些哨兵松懈得反常。” 谢余年正用靴底碾灭火堆余烬,闻言只是随意摆手,“夜深山寒,懈怠也是常理。” 月光掠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见半点波澜。 林焕盯着谢余年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喉结动了动。 可当年那个在演武场上一箭射穿三重铁甲的谢小将军,如今竟连最基本的战场直觉都没了? 当真是养废了。 第226章 看门犬 谢余年已经起身,“继续前进。” 队伍重新没入黑暗。 林焕落在最后,听见身旁两人嘀咕: “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派他过来,在京城养尊处优太久了,哪里懂得什么行军打仗......” “瞧你说的,人家好歹以前上过战场呢!” “你也说了是以前。” 林焕狠狠瞪过去,指甲却掐进了掌心。 他想起离京前兵部侍郎的醉话,“谢家那小子?早被酒色泡软了骨头!” 当时他当场掀了酒桌,可现在...... 前方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林焕快速拔刀,却见谢余年漫不经心地踢开了脚下的一段枯枝。 有个人被他这个动作吓得踉跄,引得谢余年轻笑出声,“慌什么?” 林焕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林将军似乎对本官有意见?”谢余年突然回头,月光下眸色清冷。 林焕抱拳行礼,声音绷紧,“末将不敢。” 他低头盯着谢余年腰间玉佩。 上好的羊脂玉,足够边关将士小半年粮饷。 京城五年,足够把一头狼养成看门犬。 山风卷来焦糊味,林焕猛地抬头。 ......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慈宁宫,将殿内镀上一层血色。 “娘娘,薛大人到了。”宫女低眉顺眼地禀报。 “宣。”太后抬了抬眼皮。 薛怀擎身着藏青色官服,行至殿中央,“臣薛怀擎,叩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 待殿门紧闭,她才缓缓开口,“青崖山那边,陆铮已经传回了消息。” 薛怀擎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陆大人如何说?” 太后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火起西山,灰烬三尺,无人得脱。” 薛怀擎看完,面露喜色,撩起官袍下摆,重重跪倒在青石地面上,“臣,恭喜太后娘娘。” “一举铲除萧无衡与谢余年两大心腹之患,实乃天佑娘娘。” 太后倚在凤座上,嘴角噙着笑,“你叫薛明远准备着吧。” “三日后叫他启程,去青崖山,陆铮会配合他的。” 薛怀擎见太后凤颜大悦,斟酌着语气小心问道,“娘娘,那事成之后,陆大人那边......” 太后抬眸看向薛怀擎,眼中笑意未达眼底,“哀家已经答应了他。” 薛怀擎俯身向前,将声音刻意压低,“青崖山一事牵涉重大,若陆大人在娘娘身边还好,但若陆大人日后去了南方......” “留他在世,终是隐患啊。”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哦?薛爱卿这是在教哀家做事?” 薛怀擎额头渗出细汗,“微臣有一事要禀明娘娘。” “陆大人在离京前,一直在查秦家大公子大年的案子。” “噢?”太后挑眉,“说下去。” 薛怀擎以袖拭汗,低声道,“臣也是昨日才得知,陆大人离京前,曾秘密提审了秦家旧仆,还派人去了趟刑部调阅当年案卷。”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臣担心......他再查下去,怕是会查到那位与娘娘的关系了。” “况且新身份再周密,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若被那些余党寻到......”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也被夜色吞噬。 良久,太后突然轻笑一声,“薛爱卿倒是思虑周全。” 她慢慢站起身,“那就杀了吧。” “正好借他的脑袋,给那些不安分的人提个醒。” 殿外暮鼓声起,沉沉地传进殿内。 薛怀擎突然明白了太后的用意,这是要杀鸡儆猴,用陆铮的人头震慑朝中可能知情的人。 太后抚摸着腕上的镯子,声音轻柔得可怕,“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事成之后,哀家会把兵部侍郎的位置给他,”太后看向薛怀擎,“可别再叫哀家失望。” 薛怀擎深深叩首,“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起来吧,”太后伸手虚扶了一下,“你既站了哀家,哀家便不会亏待薛家。” 薛怀擎顺势起身,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弯腰姿态,“为娘娘效力,是薛家的福分。” “福分?”太后忽然轻笑,“是啊,确实是福分。” “是时候了,”她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春天终于要来了啊。” 薛怀擎猛地抬头。 皇上昏迷已久,太后此时说这话,意义截然不同。 “臣......臣惶恐。”他急忙又跪下。 太后没有回头,她的背影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有些瘦削,“等皇子登基,哀家需要更多像薛爱卿这样的忠臣辅佐。” 她忽然转身,“你在朝中任职多年,也该进内阁了。” 薛怀擎心跳瞬间如鼓。 内阁! 他觊觎内阁多年,没想到太后竟在此刻许诺。 “臣愿为娘娘肝脑涂地!”薛怀擎激动地叩首。 “好了,”太后疲惫地摆摆手,“下去吧。” 薛怀擎恭敬地退出殿外,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他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平复着仍在狂跳的心。 殿内,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轻唤道,“锦瑟。” 一个身着藕荷色宫装的侍女地从屏风后转出,“娘娘有何吩咐?” “去太医院,”太后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又嫌弃地放下,“叫张太医到柔嫔那儿候着吧。”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说柔嫔发动了。” 第162章 锦瑟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待锦瑟退下,太后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 她拿起一支金镶玉的簪子,在发髻上比了比,又放下。 “宛清啊晚清,”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你可别姑母心狠。”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梧桐树上,发出沙哑的叫声。 太后凤辇停在柔嫔的景阳宫前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座偏僻的宫苑离养心殿足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却与慈宁宫很近。 “娘娘万福。” 刘太医朝太后行礼,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227章 小宴 太后搭着锦瑟的手下了凤辇,绛紫色绣金凤的裙裾扫过青石台阶,“怎么样了?” “已经喂了一副催产药了,柔嫔娘娘尚未足月,”刘太医喉结滚动,“怕是要再喂一副......” 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柔嫔痛苦的呻吟隐隐从内室传来。 太后在正殿主位坐下,指尖轻叩桌面,“对她身子可有影响?” 刘太医声音发颤,“回禀娘娘,这催产药药性凶猛,若是再用一副......” “只怕日后......再难有孕。”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太后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那便喂吧。”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凤眸中寒光流转。 皇帝都要没了,柔嫔还能有谁的孕。 “去。”太后懒懒摆手,“哀家进去看看。” 太后走向内室,在门前顿了顿,回身道,“传哀家口谕,太医院所有珍品药材任取任用,再让御膳房每日送血燕来。” 她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刘太医,眼神锐利如刀,“柔嫔若有不测,提头来见。” 纱帐内,柔嫔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冷汗。 太后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侄女冰凉的手。 “姑母在这儿。”"她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用帕子拭去柔嫔眼角的泪, 柔嫔虚弱地点头,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紧蹙眉头,“姑母......为什么非要这个孩子提、提前......” 太后俯身,在柔嫔耳边低语,“姑母让他直接做皇帝好不好?” 柔嫔惊恐地睁大眼睛。 直接做皇帝? 太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你生的皇子,总有一半的王氏血脉。” “这样,我们王家也算出了个皇帝。”太后声音轻柔得像在说家常。 可怜她两个皇儿,都没能健康长大。 第二副催产药很快熬好灌了下去。 太后出了内室,端坐在正殿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内室的动静,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捻过。 拂晓时分,一声微弱的婴啼终于响起。 产婆抱着襁褓踉跄跑出,“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只是......” 太后起身接过那团襁褓,婴孩瘦小得可怜,青白的脸上皱成一团,哭声像小猫似的微弱。 “赏,”太后淡淡道,手指轻轻抚过婴儿发紫的脸颊,“传哀家懿旨,柔嫔产子有功,晋为柔妃。” “娘娘,”锦瑟大着胆子问道,“此事要告知皇上吗?” 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养心殿的方向,“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告诉皇帝。” 她低头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小皇子即日起养在慈宁宫,赐名......”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 “成睿吧。” 到底是孩子的父皇。 ...... 这场春雨来的突然。 细密的雨丝斜织在会仙楼的雕花窗棂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又顺着红漆木框滚落。 陆铮放火烧山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姜窈正在会仙楼喝茶。 楼下的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扯着嗓子喊道“话说那陆反贼一把火烧了青崖山,朝廷震怒啊——” “只可惜晋王殿下与谢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一点也不着急?”李宁婉捧着热茶坐在对面,见她如此镇定,不禁疑惑。 如今京中人人都在传箫无衡与谢余年被火烧死在了青崖山上,晋王府跟承伯侯府都闭紧了门,瞧她却跟从前一样。 “急什么?”姜窈轻啜一口茶,“急有何用?尸骨都烧成灰了,难不成要我披麻戴孝,去青崖山收一捧土回来?”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青翠的茶叶在盏底舒展如初春的柳芽。 李宁婉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姜窈垂眸看着茶汤,任由李宁婉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流连。 “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李宁婉忽然倾身向前,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檀木桌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的雨势渐急,似有一滴水珠溅落在姜窈的手背上,凉意顺着肌肤蔓延。 她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宁婉姐姐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李宁婉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 楼下的说书人正说到精彩处,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响。 “我......我能知道什么?”李宁婉强笑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外面,“我只是听夫君说,这火势极大......” 姜窈不急不缓地又斟了一盏茶,“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宁婉姐姐的夫君也在锦衣卫中做事。” 雨声渐密,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 会仙楼临着御河,虽是雨天,但窗外的河面上仍有画舫穿梭,丝竹声隐约可闻。 “听说明日王家要举办一场小宴?”姜窈转了话题,目光投向远处一座朱红府邸的飞檐。 提起此事,李宁婉皱眉,压低声音道,“王名扬那原配,才咽气不到半年,尸骨未寒呢,王家就急着给他续弦......” 她轻嗤一声,“说是冲喜,谁不知道是借着小皇子的东风,想再攀门好亲事。” “如今京中都知,太后娘娘要将她兄长王崇明立为辅政大臣,如今这王家,风头正盛啊。” 柔嫔生了个皇子,太后下令给皇帝冲喜,大办洗三。 她的母家王家也在府里设了小宴,邀请京城权贵,表面是为庆贺柔嫔晋位,实则想再给王名扬相看一个。 姜窈垂眸,指尖拨弄着茶盖,“听说这次洗三宴,王家请了不少闺秀?” “可不是么,”李宁婉凑近了些,“光是下帖子就下了二十多份,连陈御史家那个才及笄的小女儿都请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不过要我说啊,但凡疼女儿的人家,谁愿意把姑娘往那火坑里推?” 姜窈抬眸,“怎么说?” “你是不知道......”李宁婉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王名扬不过二十多岁,后院的妾室跟通房都快塞不下了,听说不仅他自己院里的丫鬟,连他爹后院那几个年轻貌美的......” 第228章 芙蓉香 李宁婉意味深长地止住话头,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姜窈指尖微微一顿。 王名扬竟荒唐至此? 连父亲的妾室都敢染指...... “上月还有个丫鬟投了井,”李宁婉继续道,“王家对外说是失足,可那丫鬟的姐姐跑到刑部闹事,哭诉说是怀了身子,被灌了药,也被人压了下来......" 姜窈忽地轻笑一声,“这般说来,王公子倒是......精力旺盛。” 她语气轻柔,话里却尽是嘲讽。 李宁婉瞧她这表情,压低声音,“你要去?” 姜窈点了点头。 李宁婉惊讶地看她,“你?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柔嫔娘娘的喜事,怎能不去道贺?”姜窈轻笑。 李宁婉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问,只说自己也会去,叫姜窈到时候与她坐在一起。 次日,王家府邸花团锦簇,宾客盈门。 姜窈一改往日素雅装扮,一袭绯红衣裙衬得她肤若凝脂,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刚一露面就引来无数目光。 只是她唇角含笑,眉眼间却凝着一丝哀戚,像是强撑出的从容。 “姜小姐今日倒是明艳,”王夫人迎上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听闻青崖山那边……唉,节哀。” 姜窈指尖轻轻攥紧团扇,眼圈微红,却仍强撑着笑意,“王夫人说笑了,生死有命,我不过是……想开了。” 她声音极轻,却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几位贵妇交换了个眼神,有人惋惜,也有人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谢余年是真的没了。 王夫人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姜小姐年纪轻轻,日后还有大好前程,莫要太过伤怀。” 姜窈低眉顺眼,轻声道,“是,夫人说得对。” 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王家府邸。 第163章 满园锦绣,处处喜气。 丫鬟们穿着崭新的桃红比甲,来往间步履轻快,小厮们腰系红绸带,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姜窈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抿。 也是,对王家来说,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柔嫔诞下皇子第二日,便有钦天监上奏,称此子命格贵不可言,有“紫微临世”之相。 不,现在应该称为柔妃了。 山火一起,朝中风向瞬变,人人都知,这位小皇子便是未来的储君,连带着王家也水涨船高。 “诸位尝尝这玫瑰酥,可是宫里赏下来的方子,”王夫人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柔妃娘娘特意嘱咐,要好好招待各位夫人小姐呢。”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奉承之声。 “柔妃娘娘真是仁厚,得了圣宠还不忘惦记娘家。” “小皇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将来……” 说话的人故意收住话头,众人却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姜窈垂眸,轻轻咬了一口玫瑰酥。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却只觉得讽刺。 箫无衡与谢余年的“死讯”才传回京,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庆贺新贵崛起,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王夫人盯着姜窈那张清艳绝伦的脸,心思活络起来。 姜家如今算是已经失了谢家这个靠山。 姜父虽是户部尚书,但朝中风向已变,柔妃得宠,王家如日中天,若能将姜窈纳进门...... 她唇角微勾,朝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王名扬便拎着个酒杯从前厅过来。 他身形消瘦,眼下泛青,一看便知是被刑部的差事折腾得不轻。 “我在前面喝着呢,唤我干嘛?” 王夫人拉过王名扬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先别生气。” 王名扬不耐烦地甩开袖子,酒气混着熏香扑面而来,“有话快说,前头赵家那几个还等着我回去喝呢!” 王夫人被他的态度一噎,却仍耐着性子哄道,“你不是总嫌刑部差事苦?姜家姑娘就在这儿,她父亲可是户部尚书,掌着六部的钱粮调度......” 他自然听懂了母亲的暗示。 姜窈? 那可是跟谢余年定亲,被他捧在心尖的人,如今竟能落在他手里? 王名扬眯起醉眼,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 姜窈正垂眸端坐,绯红裙裾如绽开的芍药,衬得肤若凝脂。 确实有几分动人。 王名扬喉结滚动,酒意混着邪念涌上心头。 户部......那可是油水最厚的地方。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母亲想让我娶她做继室?” 王夫人轻嗤一声,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冷笑,“一个庶女,也配做你的继室?侧室便是抬举她了。” 她见王名扬意动,立刻趁热打铁,“太后娘娘硬把你塞去刑部,这两个月都瘦脱相了。” 她心疼地捏了捏王名扬的手腕,“你父亲事事听宫里娘娘的,可咱们自己总得谋条出路。” “儿子怕......”王名扬故作迟疑,压低声音,“姜小姐心气高,未必愿意。” 王夫人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愿意又如何?她现在不就在我们府上?”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姜窈面前的茶盏。 王名扬顿时会意,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是啊,现在谢余年死了,可没人再护着她了。 他想起上次在街上,谢余年让他颜面尽失。 如今风水轮流转,谢余年的未婚妻,很快就要在他身下承欢......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浑身燥热。 “那若是姜尚书怪罪......” “傻孩子,”王夫人轻抚儿子的手臂,"她今日盛装赴宴,不就是给各府相看的机会?至于愿不愿意......” 她朝身后嬷嬷使个眼色,“咱们家又不是没办过这种事。” 嬷嬷立刻捧来一小盒香。 王名扬想起半年前那个抵死不从的刘家小姐,闻了一刻钟后就软成了春水,第二日还不是乖乖做了他的外室? 王夫人慈爱地替王名扬整了整衣襟,“你纳他女儿为妾,他面上难看,心里指不定多欢喜能攀上我们王家呢。” 她唤过来一个丫鬟,“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点上这芙蓉香。” 丫鬟会意地躬身退下。 第229章 东厢房 王名扬看着母亲这番安排,脸上的笑意越发狰狞。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锦衣上洇开一片暗色。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好好‘照顾’姜小姐。”他舔着嘴唇,目光如毒蛇般黏在姜窈身上。 王夫人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手,“去吧,前头宾客还等着,待会儿母亲叫人送她去歇息。” 王夫人一路与其他客人客套着,端着一副慈爱的笑容走近姜窈,见她双颊微红,眼神略显迷离,心中暗喜。 酒量这么差,倒是省事了。 她亲热地握住姜窈的手,“姜小姐可是醉了?这酒后劲大,不如先去厢房歇息片刻?” 姜窈微微蹙眉,指尖轻揉太阳穴,声音带着几分醉意,“是有些头晕......不劳烦夫人了,我要在这等宁婉姐姐。”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是满脸关切,“不如先去厢房歇息片刻?我让丫鬟给你煮碗安神汤,傅夫人那边我自会寻人去告知。” 姜窈抬眸,眸光如水,“那......便叨扰夫人了。” 她起身时,脚步虚浮,身子微微晃了晃。 王夫人指了个丫鬟,“东香,送姜小姐去东厢房。” 东香应声,同夏蝉一左一右地搀着姜窈往东厢房走。 行至回廊转角处,夏蝉忽然“哎呀”一声惊叫,猛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东香被她吓了一跳,手上力道一松。 夏蝉急急松开搀着姜窈的手,弯下身扫视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糟了!小姐的玉佩掉了!” 东香皱眉,“什么玉佩?” “是......是谢公子送给我们家小姐的!”夏蝉眼眶发红,声音发抖,“小姐一直贴身戴着的,方才定是解披风时不小心......” 东香迟疑地看了眼倚在廊柱上、醉眼朦胧的姜窈,又望了眼回廊,“要不先送姜小姐去厢房,我再帮你找......” “不行!”夏蝉一把抓住东香的手腕,“那玉佩是我家小姐最后的念想了,若真丢了,小姐醒来怕是要寻短见的!” 她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亮着灯火的厢房,“那是不是东厢房?我先扶我家小姐过去歇着,你快沿路找找!” 东香顺着夏蝉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是东厢房。 她迟疑道,“可是夫人吩咐要亲自送......” 夏蝉急得跺脚,“方才路过那片竹林时我还摸到玉佩在的,定是掉在这附近......”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塞过去,“好姐姐,你就帮帮忙......” 东香捏了捏手中的银子,又见姜窈醉得站都站不稳,心想反正厢房就在眼前,便点头道,“那你们先去,我找到东西就来。” 说完匆匆往回寻去。 东香寻回玉佩,折返时见夏蝉独自站在厢房门外,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进去伺候?” 夏蝉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我家小姐歇息时不喜人打扰,方才吩咐我在外头守着。” 东香走近几步,果然听见厢房内传来细碎的声响。 似是衣裙摩挲的窸窣声,又夹杂着几声低柔的呓语。 “夫人的安神汤怕是还得熬上一阵,”东香想起夫人的交代,眼珠一转,亲热地挽住夏蝉的胳膊,“妹妹不如随我去茶房等着?还能歇歇身子。” 夏蝉面露犹豫,“可小姐若醒了唤人......” “放心,我让小丫头在这守着,”东香朝不远处招招手,立刻有个粗使丫头跑来,“你在这儿听着动静,若姜小姐醒了,立刻到茶房知会。” 夏蝉余光瞥了一眼厢房,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那......便有劳姐姐了。” ...... 宴席过半,李宁婉环顾四周,始终未见姜窈身影。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朝王夫人走去。 “王夫人,怎么不见姜家二姑娘?”李宁婉笑意盈盈,眼底却带着几分探究,“方才还见她在这儿,莫不是不胜酒力,躲懒去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王夫人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容,“姜小姐方才有些乏了,我便让人送她去东厢房歇息了。” “你若想寻她,我叫人带你过去,罢了,我带你去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几位正闲聊的夫人,又笑道,“正好花园里新开了几株金丝菊,我顺路领着几位夫人过去瞧瞧。” 李宁婉眸光微闪,面上却不露分毫,“那便有劳夫人了。” 王夫人笑意更深,转身招呼了几位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院行去。 第164章 穿过曲折的回廊,王夫人刻意放慢脚步,指着园中景致一一介绍,拖延之意昭然若揭。 李宁婉跟在后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帕子。 姜窈素来谨慎,怎会在王家这种地方独自歇息? 除非...... 正思索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夫人!”东香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煞白,“东厢房......东厢房出事了!” 王夫人看了一眼四周,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东香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抖,“少爷......少爷他......” 李宁婉心头一跳,顾不得礼数,提起裙摆便朝东厢房方向奔去。 王夫人伸手想拦,却已拦不住她。 待一行人匆匆赶到时,便听见东厢房里头传来一阵暧昧的响动。 男子粗重的喘息混杂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床榻吱呀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不堪入耳的声音。 几位夫人顿时面色各异,有人用帕子掩住嘴角,眼中闪烁着看戏的兴奋,有人则皱眉侧目,露出嫌恶之色。 “哎呀,这......”一位夫人意味深长地拉长声调,“王公子倒是......精力旺盛。” “可不是么,”另一位夫人轻笑,“听说姜二姑娘方才进去歇息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王夫人,眼中满是讥诮。 王夫人也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没完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是戏还要演下去,只得强撑着惊讶道,“姜二姑娘不是在里面歇息吗?这......” 她猛地转向跪在地上的东香,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第230章 交代 东香浑身发抖,额头抵地,“奴婢......奴婢该死!奴婢去小厨房盯着安神汤,不知......不知少爷他什么时候进去了......”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转身面向李宁婉时,脸上已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傅夫人,你与姜二姑娘交好,这事......”她声音哽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们王家实在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她说着,朝厢房内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名扬这孩子向来守礼,今日怕是酒喝多了......” 李宁婉冷眼看着王夫人做戏。 王夫人见状,连忙上前握住李宁婉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们王家定会给姜府一个交代。” 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王家绝不会推诿,不如这样——” 王夫人刻意提高声调让周围人都听见,“就让名扬纳姜二姑娘为侧室,聘礼按正室的规格来办。” 李宁婉忽地轻笑一声,不着痕迹的松开了王夫人的手。 “有趣。” 李宁婉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凤眸微挑,“这门还没打开呢,王夫人怎么就知道里面是令郎与姜二姑娘?” 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王夫人骤然绷紧的嘴角,“这出戏本子,原是您亲手写的?” 王夫人攥着帕子的手一颤,她正要开口,忽听得厢房里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廊下看热闹的婆子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伸长脖子往雕花门缝里张望。 王夫人心里冷笑,是与不是的,待人出来不就知道了?她挺直腰背,目光紧盯着那扇雕花木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名扬先一步迈出来,面色却煞白,眼神慌乱,全然不是王夫人预想中的得意。 他见院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更是吓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王夫人心头一跳,暗道不好——难道出了什么差池? 李宁婉唇角微扬,慢悠悠问道,“王公子,里面是谁?” 王夫人见儿子这副模样,生怕他说错话,连忙抢着开口,“何苦坏了人家姑娘名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们王家自会负责......” 王名扬却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急急打断她,“母亲!不过是个小丫鬟,何必兴师动众......” 王夫人一愣,怎么王名扬会说是丫鬟? 难道这人还不能叫人知道? 就在此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丫鬟?” 众人回头,只见姜窈好端端地站在廊下,手里还拿着一枝刚折下来的花。 她缓步走来,裙裾纹丝不乱,停在人群面前,轻声道,“我刚刚怎么瞧见,有位孙姨娘进去了?” 孙姨娘?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那不是王大人新纳的宠妾吗? 王夫人想也不想,直接厉声反驳,“怎么可能!姜二姑娘说笑了!” 她的声音隐隐发颤,“孙姨娘今日身子不适,一直在自己院里歇着,怎会......” 姜窈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无奈,“我也不愿相信,只是......” 她抬眸,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方才一事关乎我的清白,实在不愿就此稀里糊涂地过去。” 姜窈微微侧首,目光平静,“王夫人若不信,不如请孙姨娘过来一趟?” 王夫人脸色一僵,转头看向儿子,只见王名扬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王夫人身子晃了晃,扶住身旁的丫鬟才没跌倒。 她太了解儿子这副心虚的模样了,十有八九...... 李宁婉适时轻笑一声,嗓音温婉却字字如刀,“王夫人,这事关姜二姑娘的清誉,也关乎王家的名声。若真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免得日后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反倒不好收场。” 她这话明着是劝解,实则是在施压——若王夫人执意遮掩,那今日的丑事,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王夫人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当然不想里面的丑事传出去,可眼下骑虎难下,若强行压下,反倒显得心虚。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门帘突然一动—— 孙姨娘鬓发散乱地探出头来,那张娇媚的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细腰上系着的鸳鸯锦带已然松散。 见到院中情形,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门槛上。 “夫、夫人......”孙姨娘声音发颤,眼中含泪。 王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院中顿时炸开了锅,夫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那传言竟是真的?” “可不是,早就听说王公子连他爹房里的丫鬟都不放过......” “啧啧,今日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荒唐!”王夫人厉声喝道,浑身发抖,“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我儿!” 孙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是少爷强迫妾身的......他说、说老爷能给的,他也能给......” 众人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夫人脸上。 她目光急转,突然急中生智,“胡说!何来的强迫,老爷本就想将你赐给名扬!从今日起,你就是名扬院里的人了。”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这借口虽然荒谬,但总比一女侍父子好听些。 周围宾客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几个甚至忍不住掩嘴轻笑。 事到如今,王夫人才发觉,自己精心设计的局,竟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她强撑着最后的体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向各位赔罪。” 说完便踉跄着转身离去,连跪在地上的孙姨娘都顾不上理会。 姜窈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李宁婉连忙跟上她的脚步,直到拐过回廊,确保四下无人,才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今日这事究竟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 第231章 累赘 姜窈唇角轻扬,将手中的花随手仍在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拭指尖,“你同我说了王名扬那些龌龊事后,我派人查了查。” “发现他与孙姨娘早有首尾,今日我便将计就计。” 李宁婉倒吸一口冷气,“那孙姨娘为何会......" 姜窈停下脚步,从荷包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李宁婉,“我的人发现她偷偷在喝保胎药,就多留了个心眼。” 李宁婉瞳孔猛地收缩,“那这......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老子的,还是小子的? “这不重要。”姜窈轻笑一声。 “重要的是,”她凑近李宁婉耳边,吐气如兰,“对孙姨娘来说,生个王名扬的儿子,可比生个王名扬的弟弟有用多了。” 李宁婉瞬间会意,王名扬如今并无子嗣,若这胎是个男孩,那便是庶长子,孙姨娘后半生便有了依靠。 “可你何必搅进这趟浑水里面......” 姜窈打断她,轻声道,“就当是我的投名状吧。” 今日这场闹剧,注定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新的谈资。 ...... 太后斜倚在紫檀木案后,指尖捏着一份奏折,朱笔悬而未落。 第165章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殿内愈发寂静。 “娘娘,王大人到了。”宫女轻步上前,低声禀报。 太后抬眸,“让他进来。” 宫女躬身退下,不多时,殿门被推开,王崇明一身朝服,面色阴沉地踏入御书房。 他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娘娘深夜召见,可是有什么急事?” 太后放下朱笔,指尖轻轻敲击案几,“兄长何必明知故问?” 她抬手,从案上抽出一份奏折,缓缓展开,“这些折子,兄长可知上面写了什么?” 王崇明眯了眯眼,并未接话。 太后猛地将手中的折子摔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太后凤眸含怒,指尖发颤地指着站在面前的王崇明。 王崇明躬身,“是臣教子无方。”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冷笑一声,广袖一甩,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我刚想将辅政的位置留给你,转头就闹出这等丑事!现在前朝那些御史的折子都快把哀家的案头堆满了!” 窗外春雷隐隐,一道闪电照亮了太后温怒的脸色。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指着王崇明的鼻子骂道,“你那个好儿子!连自己庶母都敢染指!现在满京城都在传,你们王家父子共用一个妾室!”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变了调,“你知道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怎么议论我们王家吗?说我们王氏门风败坏,说哀家这个太后......” 她哽住话头,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份奏折砸向王崇明。 奏折擦着王崇明的鬓角飞过,“秽乱”二字刺目惊心。 王崇明被自己妹妹这般训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与太后对视,眼中隐隐压着怒意,“若是娘娘没有做那些事,何惧这些话?” 太后凤眸一眯,显然没料到他竟敢顶撞,“兄长这是何意?” 王崇明躬身行礼,“臣只是想提醒娘娘,若要论门风,‘秽乱宫闱’这四个字,可是从娘娘这开始的。” 太后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凤椅上,“你是要拿哀家的私事来说?” 王崇明冷笑一声,“娘娘如今贵为太后,自然觉得王家不过是依附于您的门第,可娘娘别忘了,若非王家在朝中为您铺路,您能有今日的尊荣?若非不是王家,娘娘以为所做之事,真能瞒得过天下人......” 他话音未落,太后突然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放肆!” “放肆?”王崇明寸步不让,声音愈发冷硬,“娘娘如今掌政了,便觉得王家是累赘了?”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厉声道,“王崇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崇明冷笑,“臣自然知道,娘娘如今高高在上,怕是忘了,您姓什么!如今您若想撇开王家,朝中那些盯着您的眼睛,会放过您吗?” “你——”太后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死死盯着王崇明,半晌,忽然冷笑,“兄长这是在威胁本宫?” 王崇明微微躬身,“臣不敢,臣只是提醒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雨声淅沥。 良久,太后缓缓坐回凤座,声音冰冷,“好,好一个‘一荣俱荣’,兄长今日的话,本宫记下了。” “这事哀家会替名扬压下来,但辅政大臣,怕是要在等等了。” 王崇明知道她这是退了一步,便也顺势收敛锋芒,拱手道,“臣告退。” 薛怀擎踏入御书房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 他目光在凌乱的御案上一掠而过,垂首静立。 太后倚在御座上,“大皇子的洗三宴才过,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要哀家立太子。” 她冷笑一声,“刚出生几日的奶娃娃,连啼哭都要乳母哄着,倒成了他们眼里的真龙天子。” 闻言,薛怀擎微微颔首,低声道,“微臣听闻,秦太傅这几日频繁走动,连几位告老的老臣都被他请了出来。” 太后眸色一沉,指节缓缓收紧,忽而嗤笑,“既然他们这般心急,哀家便成全他们。” 薛怀擎心头一震,抬眼看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不等了,”太后语气森冷,“让钦天监择个吉日,昭告天下。” 薛怀擎有些迟疑,“可、现下王家那边......” 原本太后的计划,是让王崇明先当上辅政大臣,借外戚之势稳固朝局。 待大权在握,再立太子,届时幼主登基,太后垂帘,朝堂上下皆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秦太傅一党步步紧逼,庆武侯又因怀宁郡主之事滞留封地,迟迟不肯归京。 打定了主意作壁上观。 第232章 仓促 王家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王崇明不得不暂避风头,朝中局势尚未稳固,此时立储,终究太过冒险。 又提起这件事,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王家的事,暂且搁置。” 若非王名扬闹出这事,现如今王崇明便能当上辅政大臣,哪会像现在这样。 如今朝中半数势力仍握在她手中,虽未至万全,却也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太后闭了闭眼,忽而问道,“薛明远那边可有消息?” 薛怀擎立刻道,“明远那边一切顺利,娘娘不必忧心。” 太后指尖微顿,声音极轻,“可一日不见尸骨,哀家便一日难安。” 薛怀擎沉声道,“即便谢余年带着晋王回京,又能如何?太子诏书一下,便是铁板钉钉,他们翻不了天。” 太后长叹一声,“怕只怕他与秦太傅暗中勾结,煽动朝臣,徒生变故。” 她缓缓起身,凤眸冷厉,“夜长梦多,不如趁禁军尚在掌控,早日扶大皇子登基,肃清朝堂,待异党尽除,朝局稳固,纵使谢余年回来,也不过是砧上鱼肉,生死由哀家定夺。” 薛怀擎眸光微闪,垂首不语。 太后轻轻抚过案上的奏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陛下缠绵病榻已久,也该......龙驭宾天了。” ......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春雨,整个府邸都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连廊下的青砖都洇出一层深色。 这日难得出了个太阳,姜窈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春兰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见她眉眼舒展,不由笑道,“小姐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姜窈指尖轻轻拨弄着窗台上的兰草叶片,“好不容易出了个太阳,自然开心。” 春兰将茶盏搁在案上,歪头道,“这入了春,日后的太阳怕是一个比一个大呢,小姐怎么偏今日这般高兴?” 姜窈笑而不语,转身回到书案前。 案上摊着一幅未干的画,她执笔蘸墨,在边角又添了两笔远山轮廓,这才搁下笔。 春兰探头看了一眼,问道,“这画要收起来吗?” 姜窈摇头,“先放着吧,过几日可能要用。” 春兰有些疑惑,又仔细瞧了瞧那画。 竹林,还有几个人,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小姐这画的是竹林七贤?可是要送人?”她虽不解,但也只当小姐近来雅兴颇浓,便道,“那奴婢去寻个画匣来,免得落了灰。” 姜窈“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 院角的梨树枝头已冒出嫩芽,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边。 她说的,可不止是太阳。 ...... 夜色沉沉,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 殿门紧闭,却挡不住那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胸口发闷。 陈院判跪在龙榻前,指尖搭在皇帝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收回手,重重叩首,嗓音沙哑,“陛下所中之毒已入肺腑,臣……无力回天。” 话音一落,殿内骤然死寂。 “砰”的一声,太后手中的佛珠砸在地上,檀木珠子四散滚落。 她踉跄着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晃动,声音颤抖,“胡说!陛下昨日还能进些汤水,怎会突然——” 话未说完,她身形一晃,身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 秦老太傅早已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龙榻边的帷帐,哽咽道,“陛下!老臣……老臣还未曾……” 他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只能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肩背剧烈颤抖。 太后以袖掩面,余光扫过薛怀擎。 薛怀擎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如今……不如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秦老太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大皇子尚在襁褓,如何能担此重任?!” 太后缓缓放下衣袖,眼底通红,声音却冷静得可怕,“那依秦老之见,该当如何?” 第166章 秦老太傅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首。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榻上的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明黄锦被上,触目惊心。 陈院判慌忙上前施针,可那血却越涌越多,顷刻间浸透了半边被褥。 秦老太傅扑到榻边,嘶声喊道:“陛下——!” 太后似是不忍地别过脸去。 二月二十九,大吉。 这日子定得实在仓促。 礼部官员们熬得眼底发青,才勉强将册封大典的章程理出个头绪。 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帝病势沉疴,朝不保夕。 如今局势明朗,太后这般匆忙行事,倒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所以虽说是册立东宫的大喜事,可宫中却无半分欢庆之意。 柔妃也只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宫殿内,连自个儿生下来的皇子都没去看几眼。 册封前日照例会举办宫宴,寅时三刻,太后已端坐在妆台前。 宫人们捧着凤冠朝服侍立两侧,鎏金烛台上火光摇曳,映得铜镜里的人影模糊不清。 “再扑些粉,”太后突然开口,“哀家今日气色太差。”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只得又取来香粉,细细盖在太后眼下的青色上。 “将大皇子抱来吧。”太后道。 大皇子养了几日,褪去了初生时的皱红,小脸圆润了些,裹在明黄锦缎里,此刻他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陌生的景象。 太后伸手逗弄着大皇子。 晋王身死,连尸体都没找回来,明日的册封大典便只能由她亲自抱着大皇子完成。 金乌西坠,暮色渐沉。 清和殿内华灯初上,金丝楠木的梁柱间悬着琉璃宫灯,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礼乐声起,太后抱着大皇子缓步而来。 那婴孩似乎被乐声惊到,小手在空中抓挠两下,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太后脚步微顿,低头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很快化作慈爱的目光。 她轻轻拍抚襁褓,低声道,“孙儿乖,明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第233章 架空 大皇子听不懂,周遭的声音他只觉得害怕,终于忍不住尿了出来。 温热的水渍透过锦缎,浸在太后华贵的朝服上。 太后一瞬间变了脸。 忍着怒气将大皇子递给了一旁的柔妃。 太后去偏殿换了一身衣裳,端坐于凤座之上,头戴九凤金冠,珠玉垂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柔妃抱着大皇子立于一侧,婴孩裹在新的绣金襁褓中,睡得正熟。 “明日之后,还请太后继续垂帘听政!” 突如其来的高呼打破表面和谐。 薛怀擎出列,声音洪亮,“大皇子年幼,尚需太后教导!” 几位老臣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按祖制,太子即位后当由辅政大臣协理朝政,何来垂帘之说? 秦老太傅颤巍巍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薛怀擎,“尔等......尔等这是要架空皇权!” “秦老慎言!”太后突然拍案而起,“皇帝中毒至今,朝中之事哪一件不是哀家夙兴夜寐在操持?” 秦老太傅拄着拐杖上前一步,“老臣并非质疑太后理政之能,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打断道,声音陡然转冷,“莫非秦老认为,哀家会贪恋权位不成?” 闻言,秦老太傅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就请太后下道懿旨,待太子年满十六,必当还政,也好堵住天下人之口。” “天下人之口?”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殿宇间激起阵阵回音,“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开这个口!” 殿中死寂。 柔妃怀中的大皇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哭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太后俯身接过孩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刮过婴孩娇嫩的面颊,“皇儿莫怕。” 再抬头时,她眼底寒光乍现,“哀家主意已定!” 秦老太傅身形一晃,枯瘦的手掌死死攥住拐杖,指节泛出青白。 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白玉阶前。 “快扶秦老下去歇息,”太后唇角噙着温婉笑意,“传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记得要用最好的药材。” 待秦老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太后轻拍手掌,“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当尽兴才是。” 丝竹声立即重新响起,柔妃适时上前,接过啼哭不止的大皇子轻声哄着。 兵部尚书率先举杯,谄媚的笑意堆满皱纹,“等恭贺太后,大周江山后继有人,实乃万民之福!” 殿中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文武百官依次上前贺拜,口中念着吉祥话,眼底却藏着各异的心思。 有人喜形于色,举杯畅饮,仿佛已经看到从龙之功,有人强颜欢笑,酒盏端起又放下,喉间哽着难言的忧虑。 但无论如何,明日玉册一授,再无转圜余地。 天色渐晚,太后以头晕为由,先行离席。 夜色沉沉,养心殿内一片死寂。 本该守夜的宫人不知去了哪里躲懒,殿内只点了一盏残灯,火光微弱,在风中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吞噬。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入,烛火倏地熄灭。 太后褪去了华贵的朝服,只着一袭素色常服,发间的凤钗也已取下。 她一步步走向龙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榻上气息微弱的皇帝。 榻上的皇帝似有所觉,眼皮微微颤动。 太后静静凝视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皇帝消瘦的面颊。 “你像你生母,”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与哀家的皇儿一点都不像。” 殿内烛火摇曳,将死之人竟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 皇帝浑浊的目光落在太后脸上,干裂的唇微微颤动。 太后难得显出一丝温情,俯身凑近,“皇帝可是有话要说?” “朕的母妃......”皇帝气若游丝,“是你害的?” “是,”太后答得干脆,指尖抚过皇帝惨白的面容,“她不死,你怎么会到哀家膝下?” 皇帝瞳孔微缩,又艰难问道,“朕与衡弟离心......亦是你的......主意?” 太后忽然笑了,眼神却如同淬了毒一般,“是又如何?哀家养了你十年,可没有一日不恨你。” 她声音渐冷,“是你占了我皇儿的位子,他三岁能诵《孝经》,五岁通晓《论语》,若不是......”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照亮太后狰狞的面容。 她猛地掐住皇帝手腕,“他才应该坐上这个位置,却就那么死在我怀里!而你——” 皇帝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渗出黑血。 太后松开手,看着他痛苦挣扎,轻声道,“放心,你的衡弟就在下面等你。” 太后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哀家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厉声呵斥。 那脚步声却并未停下,仍是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尖上一般。 太后皱眉,回过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殿门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 来人披着玄色斗篷,帽檐低垂,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袍翻飞,隐约可见腰间悬着一枚有些熟悉的玉佩。 “你——”太后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斗篷下传来一声低笑,那人缓缓抬手,摘下了兜帽。 ...... 青崖山。 林焕闻到焦糊味的一瞬间,就已绷紧全身肌肉。 他刚要出声,却见谢余年已经抬起了手,“停。”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 谢余年俯身拾起半截箭杆,忽然笑了,“陆大人好狠的心啊。” 林焕不明所以,弯腰拾起一支箭杆,听见极轻的“咔嗒”声。 他瞳孔骤缩,箭杆中空,里面藏着火石机关! “散开!” 爆炸声震碎夜空。 林焕被气浪掀翻时,看见谢余年逆着火光跃起的剪影。 那人玄甲浴火,长剑出鞘的铮鸣传来,哪还有半分纨绔模样? 碎石雨中,谢余年一脚踹开燃烧的树干,剑尖直指林焕咽喉。 林焕本能要挡,却见那剑锋擦着他耳畔划过,将一名偷袭的弩手钉死在树上。 第234章 葬了吧 “林将军,”谢余年抽回滴血的长剑,“性命攸关,可要专心啊。” “大人早就知道这有埋伏?”林焕声音干涩。 谢余年甩去剑上血珠,突然露出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懒散笑容,“运气好罢了。” “谢大人未免有些自谦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火光深处传来。 第167章 陆铮一袭轻甲缓步而出,腰间玉带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血色。 他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柄弯刀,左手负在身后。 谢余年笑容不变,剑尖却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我看陆大人也不遑多让。” 他踢开脚边燃烧的断枝,“明着加强西坡方向的防备,却在这等我。” “哈哈哈!” 陆铮猛地收住笑声,眼神骤然阴冷,“谢余年,事到如今,你还在逞强?就你带来的这些人,能坚持多久?” 林焕的刀出鞘半寸,却被谢余年按住手腕。 见他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染血的袖口,“那陆大人觉着,你的这些人,能坚持多久?” 四面八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一队弓箭手从岩石后、树冠中现身,燃烧的箭矢齐齐对准中央的陆铮一行人。 陆铮脸色微变。 “你早就有准备!” 就在此时,山谷高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无衡一袭墨色锦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数十名精锐护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铮,“本王还要谢谢陆大人,让本王在这青崖山过了一段悠闲日子。” 陆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箫无衡,“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在青崖山动手?为什么?” 无人回答他的质问。 夜风卷起落叶,在山谷中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谢余年向前迈了一步,剑尖指向陆铮,“陆大人废话有些多了。” 陆铮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什么?”箫无衡缓步走下高坡,“明明计划天衣无缝?” 他冷笑一声,“陆铮,你太自负了。” 见陆铮表情不对,一旁林焕的刀已经完全出鞘,时刻准备动手。 谢余年眼神一凛,“放箭!” 刹那间,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如流星般射向陆铮一行人。 “保护大人!”陆铮身边的副将高喊着,举起盾牌挡在陆铮面前。 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陆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没有退路了。 他猛地举起弯刀,刀锋在火光中泛着冷光,“给我杀!” 两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起。 陆铮向谢余年攻去。 他的刀法不似战场上的大开大合,而是精准致命的刺杀之术,每一招都直取要害。 弯刀被谢余年打下后,他袖中猛地滑出两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刀锋泛着诡异的蓝光。 谢余年侧身闪过第一刀,第二刀却直取他心口—— “铛!” 林焕的横刀及时架住致命一击。 陆铮冷笑变招,刀锋突然转向林焕咽喉。 林焕本能地侧身闪避,一柄短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几乎是同时,陆铮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便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谢余年的剑已经刺入他的左肩。 “这一剑,是为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百姓。”谢余年冷冷道,手腕一翻,剑锋在陆铮体内扭转。 陆铮发出一声低吼,踉跄后退数步,左肩的伤口汩汩涌出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袍。 “拿下!”箫无衡一声令下,数名护卫立刻扑上前去。 陆铮还想挣扎,但失血过多让他动作迟缓,很快就被按倒在地。 他的脸被压进泥泞中,曾经人人敬畏的陆指挥使此刻狼狈不堪。 “是我技不如人。”陆铮啐出一口血沫,抬头盯着谢余年,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就差一步。 谢余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枚羊脂玉佩,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陆铮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把她怎么样了!”他突然暴起,又被护卫狠狠按回地上,“她......" “罗姑娘说,此物太过贵重,托我物归原主。”谢余年声音平静,却像一把刀插入陆铮心脏。 “这!这不可能......”陆铮的声音开始颤抖,“罗姑娘她......” 话说到一半,陆铮突然明白了。 临走那日,是他将这枚贴身玉佩亲手递给了罗姝意。 那时她垂首浅笑的模样,此刻想来竟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剜着他的心。 拿着他的贴身玉佩,自然能随意出入锦衣卫衙门里他的书房。 谢余年指尖一挑,那枚羊脂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莹白的弧线。 陆铮下意识伸手,染血的掌心接住了玉佩。 玉佩入手冰凉,却烫得他手指一颤。 陆铮的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这是他陆氏一族的家徽,背面还刻着他亲手雕的“铮”字。 “哈......”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气音,五指猛地收紧。 玉佩落地,“啪”的一声脆响,裂成两半。 陆铮盯着裂成两半地玉佩愣了片刻。 艰难地抬头,最后看了谢余年一眼,“她想去江南吗?” 谢余年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陆铮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仰面倒下,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视线开始模糊,手却仍固执地伸手去够那些玉佩碎片。 夜风呜咽,卷起几片落叶盖在陆铮逐渐冰冷的身体上。 谢余年静静看了片刻,转身道,“葬了吧。” ...... 薛明远领着人马在日落前赶到了青今县城。 “下官青今县令周楠风,恭迎薛大人!”县太爷提着官袍下摆,小跑着迎上来。 薛明远慢吞吞地钻出轿子,揉着太阳穴,“哎呀呀,这一路颠得本官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山上还未散尽的烟柱,“这是......” “薛大人!”周县令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陆铮那奸贼放火烧山,若不是谢大人机敏,此时青今县怕是已经......” 第235章 成了 周县令擦了擦汗,“还请薛大人快快带兵支援!” 薛明远眼皮一跳,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父亲临行前的叮嘱犹在耳边,“陆铮手里或许捏着太后的把柄,你此去明着拿人,暗地里要让他承我们薛家的情......” 薛家若是能手握几分太后的把柄,日后便能少些顾虑。 “咳咳,”薛明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周县令啊,本官连日赶路,染了风寒......” 他作势要倒,吓得两个随从赶紧搀住,“这样,先歇上一日,养精蓄锐......” 周县令急得直跺脚,“可晋王与谢大人那边......” “哎,”薛明远摆摆手打断他,“谢大人不是能耐大得很吗?再说了,本官奉的是太后懿旨,要的是活捉陆铮,可不是去送死。” 周县令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首。 当晚,青今县最豪华的酒楼“洛神居”灯火通明。 薛明远独占雅间,桌上摆着八珍玉食,一旁还有两个衣衫单薄的歌姬在旁边斟酒夹菜。 “大人,再饮一杯嘛~”歌姬纤纤玉手捧着鎏金酒杯。 薛明远哈哈大笑,就着美人的手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嘴角流到官服上,官服的前襟上早已油渍斑斑。 “大人海量~”歌姬娇笑着又递上一杯,葱白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薛明远的手腕。 薛明远眯着醉眼,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小美人儿喂的酒,本官自然要喝个干净!” 门外走廊上,周县令死死攥着官袍袖口,面如死灰。 主簿凑近低语,“大人,还要进去再劝劝薛大人吗?” 周县令摇摇头,“罢了,这位薛大人......” 他看了眼雅间窗纸上投出的扭曲人影,“是指望不上了。” 两人下楼时,转角突然撞上一个低头疾走的小厮。 那人手中托盘一晃,茶盏叮当作响。 “会不会看路!”主簿厉声呵斥。 小厮始终低着头,“小的该死。” 周县令摆摆手,此刻他满心都是山上危局,哪有心思计较这些。 雅间内,薛明远正抓着歌姬的手要亲,忽听门扉轻响。 “谁啊?滚出去!”他不耐烦地吼道。 “送酒的。” 薛明远骂骂咧咧地松开歌姬,“端进来!” 门开处,小厮低头趋步而入。 就在歌姬伸手接酒壶的瞬间,小厮突然出手。 一记手刀精准劈在歌姬后颈,她软绵绵地倒下。 另一歌姬还未来得及惊叫,就被小厮反手用托盘击中太阳穴,当场昏厥。 薛明远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你......!” 小厮缓缓直起腰,薛明远这才看清了来人。 “蒋星野!你怎么在这?” 没人回答他。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闪过,薛明远喉间一凉。 第168章 他徒劳地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汩汩涌出。 楼下掌柜抬头时,只见那小厮低头疾走的背影。 二楼雅间的烛火依旧,只是窗纸上的影子却再未晃动。 县衙门前,蒋星野刚翻身下马,就听见主簿惊喜的呼声,“蒋公子!” 周县令正被师爷搀下马车,见到蒋星野,脸上也露出了笑,“蒋公子这是去哪了?” “周县令,”蒋星野拱手行礼,借着袖口掩饰还有些颤抖的右手,“今天天色好,随便转转。” “公子快别多礼,”周县令声音发颤,上前虚扶了一把,“若不是公子带人疏散山脚村民,此刻青今县怕是要......” 他忽然哽住,想起那些差点葬身火海的百姓,眼眶发红。 蒋星野刚杀了人,手还抖得厉害,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 又听周县令絮絮叨叨表达着感激,也不知道回些什么。 “嗯......”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像样的词句。 所幸七尹及时出现。 “二公子!”七尹的声音从县衙台阶上传来,“您可算回来了,都说山那边现在进不去,小的没骗您吧?” 他反应极快,一个错步挡在二人之间。 周县令惊讶,“公子竟是去青崖山了?” “嗯,”蒋星野勉强点头,“我看看有没有其他上山的路。” 周县令一脸感激,“二公子真是令人钦佩!” 特别是跟此时还在醉生梦死的薛明远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公子心急,非要亲自去看看,”七尹笑着补充,手指在背后悄悄拽了下蒋星野的衣摆,“要不是我家大人不叫,怕是早就冲进火场了。” 周县令一脸感激,拱手就要行礼,“二公子真是......” “大人言重了。”蒋星野连忙侧身避开这个礼。 七尹适时地拱手,“公子劳累整日,还请大人容他先回去歇息。” 周县令连忙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望着二人背影,忽然觉得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冷,不由得裹紧了官袍。 “大人?”主簿小声问道,“薛大人那边如何安排住宿......?” 周县令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头,“随他吧,睡在洛神居也好,明日再说。” 他最后看了眼月色下蒋星野挺拔如松的背影,喃喃道,“若是朝中多几位这样的世家公子......” 两人回到县衙后院,七尹反手闩上房门。 “事成了吗?”七尹压低声音问道。 得知薛明远来了青今县后,蒋星野就一心想要亲手杀了他。 七尹劝阻不了,只好给他想了这么个法子。 “成了。” 蒋星野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低笑起来。 “是我错怪年哥了。”他突然转过头,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异常明亮的光彩。 “什么?” 七尹愣住,这关他家公子什么事? 蒋星野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他向前一步,“原来年哥早就知道薛明远会来青今县,”他语速越来越快,“所以特意让我过来,好亲手杀了他。” “......” 七尹叹气,他觉得自家公子应该不知道。 而且他若是知道蒋星野这么解读他的意思,怕是会气得把砚台砸在这傻小子头上。 第236章 中风 但看着蒋星野此刻发亮的眼睛,他又不忍心说破。 反正薛明远坏事做尽,就当是...... 蒋二公子提前行刑了吧。 ...... 养心殿内。 太后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步步逼。 “微臣似乎来迟了?”谢余年修长的手指搭上帽檐,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显得那双凤眼愈发深邃。 “皇帝已经死了!”太后突然厉声嘶吼,染着猩红丹蔻的指甲直指龙榻。 她鬓发散乱,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剧烈的喘息不断晃动,“你就算现在杀了哀家也没有用!” “可惜,”谢余年缓步走向龙榻,指尖轻轻拂过明黄锦被,“他不是陛下。” 殿内霎时死寂。 连穿堂风都仿佛凝固。 “你说什么?” 半刻后,谢余年在太后惊恐的注视下直起了身,“我说,榻上之人,并非陛下。” 太后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白处爬满血丝。 她的视线在谢余年与龙榻之间来回游移。 忽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龙榻之上。 太后瞪着那张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脸,惨白的肤色,微张的嘴唇,还有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是皇帝。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太后还没有想清楚,就见谢余年起身,伸出了手。 他俯身,指尖在尸体耳后轻轻一挑。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缓缓揭下。 太后愈发惊恐地盯着。 面具之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这不可能......”太后踉跄后退,金线刺绣的凤尾在青砖上拖出凌乱的痕迹。 她的指尖触到冰冷的殿柱,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种种细节。 “母后。”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太后浑身一颤,后背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药草气息笼罩而来,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个声音......! 太后猛地闭上眼睛,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不敢回头,仿佛这样就能否认身后之人的存在。 “儿臣请母后安。” 皇帝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 他披着素白寝衣,脸颊消瘦却算不上苍白,那双眼睛仍清明如寒潭,“怎么?母后见到儿臣......不高兴么?” “这龙涎香的味道,母后不熟悉吗?” 谢余年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殿门口。 半个时辰后,殿内烛火已重新燃起,将血腥气冲淡了几分。 谢余年踏入内殿时,皇帝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参茶。 热气氤氲间,那张清瘦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精神头却好了很多。 “陛下。”谢余年躬身行礼,余光扫过一旁软榻。 太后已被安置在一旁的矮榻上,双目紧闭,嘴角歪斜,显然已经中风。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淡淡道,“太后亲自照顾朕,操劳过度,中风了。” 谢余年唇角微扬,垂眸道,“太后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就能痊愈。” 皇帝轻哼一声,显然懒得再演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他搁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明日你......” 谢余年不等他说完,便拱手打断,“这段日子微臣实在奔波,明日怕是不能......” 皇帝瞪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朕叫晏清从旁协助。” 谢余年唇角笑意更深,“理应如此。” 谢余年刚要转身退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叩问。 “朕这般......”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得他指节愈发苍白,“可算得......凉薄?” 殿内烛火微微晃动,在皇帝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谢余年脚步一顿,回身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帝王不能有错,总需要一个借口。 “陛下,”"谢余年微微躬身,声音不疾不徐,“太后在您香中下毒时,也未曾想过舐犊之情。” 谢余年说完,就退了下去。 皇帝眸光微动,忽然想起某一年的冬日。 那时他刚失去母妃不久。 太后抱着高烧不退的他,整夜整夜地守在榻前。 他记得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记得太后红着眼眶说,“皇儿别怕,母后在呢。” 而那时的太后,也刚刚失去自己亲生的皇子。 两个失去至亲的人,在那些寒冷的夜里,确实有过几分真心相待的温暖。 又或许,她口中的皇儿,从来都不是他。 而她害了他母妃的命还不够,还要来害他的。 “真心?”皇帝低笑一声,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朕与她之间,从来就只有你死我活。” 殿门合上的瞬间,皇帝抬手覆住双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太后身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榻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张扭曲的面容。 “母后,”他轻声道,指尖抚过她歪斜的嘴角,“您放心,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儿臣一定会让您......长命百岁。” ...... 天光未亮,太和殿前已列满禁军。 铁甲森然,长戟如林,将殿前广场围得密不透风。 第169章 礼乐声声,庄严肃穆,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肃立于丹陛两侧,静候太后携太子驾临。 金乌渐升,鎏金殿顶明黄锦缎在风中微微拂动。 柔妃抱着大皇子站在殿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襁褓上绣的金龙纹样。 晨风拂过,吹得她鬓边珠钗微微晃动,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昨夜本该按例将大皇子送去慈宁宫,她特意让乳母给他换上了亲手缝制的锦缎襁褓。 可等到宫灯都添了三次油,太后那边却始终没有来领人。 她派去打听的宫女回来说,慈宁宫早早落了锁,里头静得出奇。 “娘娘?”身旁的女官小声提醒,“大皇子似乎醒了?” 第237章 二皇子 柔妃低头看去,怀中的婴孩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抓住了她垂落的璎珞。 她抬头望向空荡荡的御道,莫名有些不安。 殿内百官垂首,却迟迟不见太后身影。 薛怀擎玄色朝服下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他微微侧首,与不远处的王崇明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王崇明的眉毛早已拧成一团,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玉笏。 薛怀擎借着整理衣冠的动作,压低声音道,“王大人,可要派人去慈宁宫......”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 盛忠尖细的嗓音如惊雷炸响,震得满朝文武浑身一颤。 群臣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朝殿外望去—— 晨光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而来。 玄色龙袍上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隐约可见其后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皇帝面色虽苍白,步伐却稳健有力,所过之处,禁军齐齐跪地,甲胄碰撞声如潮水般蔓延。 “陛、陛下......”秦老太傅手中的玉笏“啪”地落地,老泪纵横。 薛怀擎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了身后同样面色惨白的王崇明。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众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让满殿朝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行至龙椅前,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说来也是奇事”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太后对朕细心照顾,日夜不休,这份诚心竟感动了上苍。” 他抬眸扫过殿中众臣,目光在薛怀擎身上停留了一瞬,“朕身上的毒,昨日竟不药而解了。” 大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薛怀擎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面颊滑落,在下颌处悬了片刻,最终“啪”地一声砸在金砖上。 “天佑我大周!” 不知是哪位官员率先喊出声来,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闸门,满朝文武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伏在地。 “陛下洪福齐天!” “此乃天佑我朝啊!” 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在大殿中回荡。 王崇明机械地跟着众人叩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怎么会这样? “臣斗胆......”他颤巍巍抬头,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太后娘娘她......” “母后她......”皇帝轻叹一声,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因操劳过度,今晨突发急病。” 他转头看向盛忠,“太医怎么说?” 盛忠躬身道,“回陛下,太医说太后娘娘是忧思过度,有中风之兆,怕是......怕是短期内都不能见风了。” 王崇明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这哪是什么静养,分明就是......软禁! 皇帝目光扫过王崇明,忽然话锋一转,“王爱卿脸色怎的这般差?莫不是也突发疾病?” 殿中霎时一静。 几位跪得近的大臣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王崇明身上带着瘟疫。 秦老太傅突然重重叩首,“老臣以为,既然陛下圣体已愈,今日这册封大典......” “继续。”皇帝打断道,声音不轻不重。 他忽然起身,明黄龙袍在晨光中流转着威严的光泽,“不过太后凤体违和,今日这册封大典......” 皇帝目光在柔妃身上一扫而过,“就由朕亲自为太子授印吧。” 柔妃浑身一颤,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怀中婴孩搂得更紧了些。 皇帝怎么还会愿意立这个孩子做太子? “盛忠。” “奴才在。”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在太和殿内回荡,“立大皇子萧成乾为太子。” 柔妃如遭雷击,怀中的襁褓差点脱手。 萧成乾? 太后娘娘明明给大皇子取名萧成睿...... 殿内顿时也是一片哗然。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宣——大皇子觐见——” 礼官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的死寂。 随着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荣贵妃抱着一个明黄襁褓款款而入。 在她身后,晋王箫无衡与蒋晏清一左一右,各自手持一物。 箫无衡手中是一卷明黄诏书,蒋晏清捧着的,则是一枚金印。 柔妃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婴孩,突然明白了什么,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荣贵妃......禁足太久了。 久到她都快忘了,这位曾经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是如何被她与太后亲手设计陷害的。 荣贵妃“失手”将她推入湖中,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被诊出了身孕。 皇帝震怒,将荣贵妃禁足在宫殿中。 当时太后还说,宫中最大的对手已除。 可现在想来,那场戏码不过是皇帝与荣贵妃的顺势而为。 或许,皇帝当初愿意将她纳入后宫,就是为了给已经有孕的荣贵妃打掩护。 原来皇帝一直在布局。 也是,她本就可有可无。 “柔妃娘娘,”盛忠的声音将她惊醒,“请您将二皇子交给乳母。” 柔妃的指尖深深掐进襁褓的锦缎里,指节泛着青白。 入宫之初,她以为自己是王家精心培养的利刃,得宠之时,她以为自己是皇帝心尖上的解语花,荣贵妃禁足那日,她更是沾沾自喜,以为除去了最大的障碍...... 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遮掩荣贵妃有孕的幌子,是太后用来制衡皇帝的傀儡,是这深宫博弈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柔妃娘娘?”盛忠又唤了一声,语气已带了几分催促。 皇帝往这边看了一眼。 柔妃张了张嘴,在皇帝的注视下,身子终究是慢慢地躬下了腰,无声地唤了—声,“陛下。”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 —切都结束了。 柔妃弯腰将襁褓递给乳母时,一滴泪无声地砸在孩子眉心。 第238章 有主意 夜色如墨,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谢余年踏出宫门时,已是三更时分。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就往姜府的方向去。 身后七尹一怔,快步跟上已经迈步向前的谢余年,“公子!这都什么时辰了?” 谢余年这才恍然回神,抬头望了望天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仅衣裳皱皱巴巴,靴子上还沾着宫道上的尘土。 “您这样子去见姜姑娘,怕是要吓着人家。”七尹小声劝道,“不如明日再登门拜访。” 谢余年闭了闭眼,将那些不合礼数的念头压下去,“回府吧。” 回到谢府时,府中大部分人都已歇下。 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余年站在庭院里,抬眸望着月亮。 那弯弦月像是被人用指甲掐出来的印子,浅浅地嵌在墨色天幕上。 夜风拂过他散乱的发丝,带着初春特有的暖意。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谢余年被自己的想法惹得轻笑出声。 这个时间点,阿窈怕是睡得正熟。 他想象她裹着锦被,青丝散在枕上,或许还会无意识地蹭蹭枕面。 上次在庆兴,她便是这般。 “公子,”元正提着灯笼走过来,眼角还沾着睡意,“您回来了?” “嗯。”谢余年应了一声 “老爷跟夫人一定很开心。”元正脸上闪过笑。 这几日青崖山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就算老爷跟夫人相信公子,可脸上的担忧却骗不了人。 谢侯爷被太后“逼着”告了病假,至今还在京城。 “明早我便去给母亲请安,”谢余年又想起什么,“备些礼物,明日我要去姜府拜访。” 元正了然地眨眨眼,“小的明白了,正好库房里有新得的蜀锦,还有前几日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春杏......” 第170章 ...... 今日是册封大典,承伯侯早早出了门。 谢余年因着提前朝皇帝告了假,陪着谢夫人用了早膳后,牵马出了府。 清晨的京城尚带着几分凉意,街巷间行人稀疏,偶有商贩推着板车吱呀而过。 谢余年行至长街转角,迎面驶来一辆青帷马车,车夫戴着斗笠,低垂着头,却莫名让谢余年觉得眼熟。 他微微皱眉,正欲细看,马车内忽而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谢公子。” 谢余年勒马停驻,抬眼望去。 车帘半掀,露出一张素净的脸,正是罗姝意。 她今日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眉眼间透着几分倦色,却仍掩不住那股子清冷气质。 “罗姑娘。”谢余年颔首致意,“青崖山一事,还未谢过你。” 罗姝意神色淡淡,“不必,姜二姑娘已经替我报了仇。” 谢余年一怔。 阿窈?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缰绳,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谢余年刚回京城,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 他正欲开口询问,罗姝意却已先一步道,“谢公子这是要去哪?” 谢余年回神,摸了摸鼻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柔和,“姜府。” 他看了一眼马车,“罗姑娘这是要?” 罗姝意闻言,唇角极轻地扯了一下,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放下车帘,只留下一句,“事情已了,自然是要离开京城。” 谢余年沉默一瞬,终究没再多问,只是侧身让开道路,道,“希望罗姑娘日后事事顺心。” 罗姝意没再回应,马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人谁都没提秦屹,也没提陆铮。 谢余年目送马车远去,直到那抹青色彻底消失在街角,才收回视线。 他偏头对元正开口,“去查查。” 元正应声离开,谢余年拉着缰绳,在长街拐角处一转,勒马停在一家糕点铺前。 铺子招牌陈旧,却飘着甜腻的香气。 姜窈最爱吃他家的点心。 “一盒桂花酥,一盒杏仁酪。”他利落地吩咐店家,又顿了顿,补了一句,“糖少放些。” 姜窈嗜甜,却总嫌外头的点心太腻,每每吃两口就要皱眉,谢余年想着,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店家麻利地包好点心,油纸裹得方正,细绳系得结实。 谢余年接过,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竟莫名有些迫不及待。 她见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翻身上马,心不在焉地想着。 上次在庆兴,她见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飞奔过来。 被他一把扶住时,却先红了耳尖。 元正很快后头追了上来,低声道,“公子,查到了。” 谢余年勒马缓行,侧眸看他,“说。” 元正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前些时日王家的小宴,姜二姑娘也去了。” 谢余年指节倏地扣紧缰绳,眼底戾气骤起。 王家? 元正继续道,“王名扬在席间对姜二姑娘动了心思……” 谢余年一瞬间眸色阴沉如墨。 元正咽了咽唾沫,连忙道,“但姜二姑娘早有防备,将计就计......” 谢余年眉梢微挑,眼底的阴鸷倏地散了几分。 “她向来有主意。”他低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骄傲。 元正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如今外头都传遍了,说王名扬与庶母有染……” 谢余年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家大势已去,”他淡淡道,“今日之后,朝中不会再有太后母族。” 元正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谢余年摩挲着缰绳,忽而轻笑一声,嗓音低冷,“现在想来,死有些太便宜了。” 元正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谢余年睨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去刑部一趟,告诉李大人,王名扬既管不住那二两肉,不如先割了。” 元正头皮一麻,连忙低头,“……是。” 谢余年不再多言,轻夹马腹,继续朝姜府行去。 晨光渐盛,照在他半边侧脸上,衬得他眉目如画,可眼底那抹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打他的人的主意。 那便看看,谁先被剥皮抽骨。 第239章 退亲 谢余年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踏入姜府大门。 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将人领到了花厅。 姜府似乎有些安静了。 姜窈不在这。 沈氏在花厅坐着,见谢余年进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谢大人请坐。”沈氏起身相迎,神色略显局促。 谢余年不动声色地扫过空荡荡的花厅,拱手行礼,“伯母。” 沈氏勉强笑了笑,又命人上茶,却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侍女奉上的雨前龙井腾起袅袅热气,谢余年端坐椅中,背脊挺得笔直。 他指节轻叩桌面,耐心等了片刻,终于开口,“二姑娘今日......” 沈氏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截住了话头,“谢大人,婚约一事......” 谢余年眸色一凝,笑意淡去,“可是太过仓促?” 离三月初三只剩不到五天,确实仓促了些。 沈氏硬着头皮道,“不是,婚约一事,不如就此作罢?” “作罢?” 谢余年指节蓦地收紧。 他缓缓抬眸,“为何?” 谢余年头一个想到的可能,便是姜窈生他气了。 这次去青崖山,确实匆忙了些,没来得及同她说明。 那日在谢府见她,她莫名的神情,以及离京那日,姜窈并未来送他,那时谢余年就隐隐猜测,姜窈许是气的狠了。 却没想到,竟直接是要解除婚约。 沈氏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连忙摇头,“我、我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 谢余年定定看着她,似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半晌,他沉声道,“二姑娘可还说了什么?” 沈氏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示意身旁的嬷嬷取来一个紫檀木匣,递到谢余年面前。 “窈儿只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谢余年接过匣子,指尖微凉。 元正连忙帮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幅卷轴。 谢余年不语,只将画轴展开。 画中七位名士于竹林间饮酒清谈,恣意风流,笔墨洒脱,显然是姜窈亲笔所绘。 元正挠头,不解道,“竹林七贤?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不结为夫妻,要跟自家公子做兄弟了? 话音未落,谢余年忽地冷笑一声,眼底寒意骤深。 他点了点旁边的小字,“《与山巨源绝交书》,这是要与我恩断义绝。” 谢余年缓缓合上画卷,抬眸时眼底暗潮翻涌,“她现在在何处?” 沈氏面色发白,连忙道,“谢大人,窈儿性子倔,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许是谢余年脸色太吓人,沈氏觉着他是要去寻姜窈算账。 谢余年深吸一口气,竟直接朝沈氏深深一揖,言辞恳切,“伯母,我待二姑娘之心,天地可鉴,若她对我有何不满,我愿当面解释,至于婚约一事,绝无可能作罢。” 沈氏望着眼前身形修长的青年,终是叹了口气,“她一早就出了府,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不过瞧着,短时日怕是不会回来。” 谢余年忽然想起什么,瞳孔骤缩。 来时路上那辆青帷马车。 他心头一紧,终于有了几分紧张感。 那马车上不止有罗姝意。 阿窈也在上头。 “多谢伯母告知,”谢余年朝沈氏深深一揖,“改日再登门赔罪。” 元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公子已疾步出了花厅。 “二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连忙快走几步,追上了七尹。 “笨死了,我早说叫你多读些书,”七尹一把拽住元正,好叫他走快些,“嵇康和山涛是‘竹林七贤’中的好友,后来山涛出仕,推荐嵇康也做官,嵇康大怒,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痛斥山涛违背初衷,二人从此绝交。” 元正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就明白了那幅画的意味。 “姜二姑娘这是......”他喉头滚了滚,声音发紧,“觉着她与咱们公子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两人疾奔至府门口时,只瞧见了谢余年骑马奔走的背影。 元正从未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模样。 “公子这是要去哪?” 七尹也想到了,他压低声音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来时碰见的那辆马车?” 第171章 元正先是一愣,随即瞳孔中满是震惊,“二姑娘这是要去做姑子去?” 七尹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姜二姑娘若是做姑子了,我们家公子怎么办!” 远处马蹄声已渐不可闻。 七尹一咬牙翻身上马,却见元正仍呆立原地,不由怒喝,“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 元正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去解马缰。 谢余年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 “可有见到姜府......一辆青帷马车?”他勒马急停,朝一边的守卫问道。 被点到的守卫思索了一番,“确、确有辆青帷马车,拿的是晋王府令牌......” 正因为拿的是晋王的令牌,他才有些印象。 谢余年突然想起昨日,他同箫无衡一起进宫时,他三番五次偷瞥自己。 哪还不明白,箫无衡怕是早就从姜盈那知道了这件事,就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谢大人!” 他正要出城,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谢大人!陛下召您进宫议事......” 谢余年盯着小太监看了两秒,突然福灵心至。 “回去告诉陛下,我有急事,”他甩下一句话,直接策马冲出城门,“归期不定!叫他去找箫无衡!”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回了御书房,战战兢兢地跪在御书房中央,将谢余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完。 皇帝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朱砂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一点。 他神色未变,只是挑眉道,“什么天大的事?” 盛忠不动声色地挪近半步,低声道,“听说是关于姜家二姑娘......谢大人惹人生气了,此时怕是要去赔罪呢。” 狼毫笔被皇帝随手搁在砚台上。 皇帝抚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忽然又笑了,“这事确实重要。” 第240章 鲜活 盛忠弓着背,声音愈发恭敬,“谢大人年少有为,只是这情之一字......” 他偷觑皇帝神色,话锋一转,“不过到底是辜负了圣恩,老奴这就去......” “罢了,”皇帝突然抬手,“朕只是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 “可不是,”盛忠躬身,声音压得恰到好处,“奴才还记着谢大人当年刚到京城时的模样,如今看来......” 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只余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皇帝闻言挑眉,“是啊,当年他可是个刺头,不过,他若是知道你笑话他......” “老奴不敢,”盛忠连忙作揖,眼角却还带着笑纹,“只是想着谢大人这般人物,竟也会为情所困,倒是更显......鲜活。” “鲜活?”皇帝轻哼一声,神色微缓,“朕看他这是活该。” 说罢,皇帝又咳嗽了两声,“咳......” 盛忠连忙递上温水,“陛下虽已痊愈,但还是要保重身子。” 皇帝摆手,随手将案上奏折往旁边一推,“衡弟这时应还没出宫,去,把他叫来。” “既然谢卿把差事推给他,朕总得成全这份‘美意’。” 盛忠躬身应是。 不过一刻钟,箫无衡大步迈入御书房,一脸茫然,“皇兄找我?” “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急,”皇帝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谢余年出城哄人去了,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朕有事就找你。” “......” 箫无衡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深吸一口气,撩袍就要跪下,“皇兄明鉴啊!臣弟刚从青崖山脱险啊!” “行了,”皇帝上下打量,“朕看你面色红润,比离京时还胖了一圈。” 箫无衡动作一僵。 在青崖山上天天吃野味,可不胖了吗。 箫无衡涨红了脸。 “皇兄!”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臣弟大婚才多久就被派去送公主和亲,如今好容易捡回条命......” 说着箫无衡突然压低嗓音,“您就不想早些抱侄女吗?” 皇帝目光温和了几分,“衡弟,朕相信你。” 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今朕这身子还需静养,衡弟也该为朕分担些。” 箫无衡闻言一怔,垂首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沉默片刻,终是抱拳应道,“臣弟遵旨。” 见弟弟这副模样,皇帝轻叹一声,语气软了几分,“罢了,朕先给你放两日假,可好?” 箫无衡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谢皇兄!” ...... 是夜,皇帝乘坐辇至荣贵妃宫门前。 月色如水,刚踏上台阶,便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凑到盛忠耳边低语。 盛忠脸色骤变,急忙回身禀报,“陛下,晋王殿下他......携王妃出游了。” 皇帝脚步一顿,“去哪了?” 盛忠额角沁出细汗,“说、说是去度、度什么蜜月去了......” “度蜜月?”皇帝眯起眼睛,这三个字在唇齿间滚了滚,突然笑了,“随他去吧。” 荣贵妃闻声迎出,见皇帝立在月下笑得意味深长,不由问道,“陛下何事这般开怀?” 皇帝揽过爱妃,意味深长道,“朕这个弟弟啊......” “聪明。” 盛忠在旁听得真切,不由得暗暗点头。 陛下如今龙体初愈,最忌惮的就是兄弟阋墙。 若箫无衡此刻急着揽权,反倒落了下乘。 这一行为看似胡闹,却是在告诉陛下,他不要权柄,只要陛下这位兄长的信任。 ...... 马车行了半日,在午时到了寂照庵。 姜窈掀开车帘,山间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松针与檀香交织的气息。 “罗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姜窈提着裙摆跳下马车,绣鞋踩在青苔上打了个滑,被罗姝意一把扶住。 罗姝意挑眉看她,“急什么?” 她抬手替姜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我要先收拾东西。” 姜窈跟着罗姝意进了屋,目光扫过这间简朴的厢房。 一张榆木桌,两把藤椅,墙角摆着个半旧的衣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收拾的。 唯有窗台上一只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枝野梅,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却仍透着几分倔强的生机。 “怎么了?”罗姝意轻声问,嗓音如清泉般温润,却带着洞悉人心的敏锐,“怕人追过来?” 姜窈垂眸,指尖轻轻划过桌面的木纹“没有。” 皇帝病初愈,朝中事务繁杂,谢余年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 至于她,肯定排不到前头。 姜窈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 罗姝意静静看她片刻,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说说,你此番是为何生气?” 她没见过这种,解了婚约后直接跑了的闺阁女子。 姜窈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山泉水,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又一圈。 泉水清冽,倒映出她微微恍惚的神情。 谢余年是哪样的人?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为了替亲近之人报仇,在京城蛰伏五年。 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已是御前太尉,天子近臣。 他走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经历的事怕是比她这两辈子还多。 而她呢? 姜窈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发现自己穿书之后,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罗姐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有人生来就该站在风口浪尖,有人却只想偏安一隅......这样的两个人,是不是本就不该强求?” 窗外山风掠过竹林,沙沙声如泣如诉。 罗姝意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总是带笑的姑娘,此刻眼底却盛着化不开的怅惘。 她伸手握住姜窈微凉的指尖,“你是怕他护不住你?” “不是,我怕的不是他位极人臣,也不是他刀尖舔血,”姜窈打断她,苦笑道,“我怕的是有朝一日,他站在万人之巅回头时,会发现我根本不配站在那个高度。” 罗姝意望着姜窈微微泛红的眼眶,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241章 慧明 罗姝意轻轻起身,从藤箱里取出一套素白的寝衣,递了过去。 “先睡一觉吧,”她嗓音清浅,如夜风拂过竹林,”明早我们就出发。” 姜窈接过寝衣,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恍惚间想起谢余年曾送她的那条兔毛围脖。 雪白的绒毛蹭着她的手心,谢余年将锦盒递过来时手指微颤。 不知是谁先红了耳尖。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好。” 罗姝意吹熄了烛火,出房门时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月光透过窗棂,在厢房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姜窈躺在简素的床榻上,听着山间夜虫的低鸣,思绪却仍翻涌不息。 谢余年那样的人,生来就该站在朝堂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172章 他的抱负、他的野心,注定了他不会甘于平凡。 而她呢? 她只想远离纷争,安稳度日。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夜渐深,山寺的钟声遥遥传来,悠远而寂寥。 姜窈昨夜没睡踏实,早上为了避人,起了个大早赶路,如今听着屋外的虫鸣声,很快就睡了过去。 罗姝意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山道上若隐若现的火光,轻轻叹了口气。 ...... 一觉到了天明,刚睁开眼睛,姜窈便听到了房门外的敲门声。 以为是罗姝意过来喊她出发,她没多想,披了件外衣,穿了鞋就前去开门。 “......” 门外是谢余年。 姜窈愣在原地,指尖还捏着寝衣的一角,整个人如坠梦中。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他不是……应该去姜府看见她给他留的画了吗? 怎么还追到这了? 谢余年只看了姜窈一眼,目光便瞥向别处。 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衣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姜窈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里面只穿了单薄的寝衣。 她慌乱地抬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谢余年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挡在了门外。 姜窈的瞌睡醒了大半。 门再次被敲响,却是春兰的声音,“小姐,叫奴婢进来伺候吧?” 怎还把春兰带过来了? 姜窈打定了主意走的不引人注目,连丫鬟都没带,虽说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却没想到谢余年还顺带将春兰带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你进来吧。” 春兰进来后小心觑着小姐的神色。 这段时日小姐心情不好,她是知道的。 “罗姐姐那边......”姜窈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扫向没丁点儿动静的隔壁厢房。 突然明白了罗姝意的意思。 罗姐姐怕是一早就带着行囊走了。 春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声道,“罗姑娘半个时辰前就骑马下山了,临走时让奴婢转告小姐......” 她模仿着罗姝意的语调,“‘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姜窈又叹了一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她知道罗姐姐是想叫她跟谢余年好好谈谈。 可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见了谢余年该说些什么。 “你去回了他,寂照庵太小,待不了他这尊大佛。” 片刻,,春兰回来了,轻轻叩门,“小姐......” “他走了吗?”姜窈的声音闷闷的。 “谢大人说......”春兰顿了顿,“他说会一直等到到小姐愿意见他为止。” 姜窈猛地坐起身,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他凭什么认为我会见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愤怒,“他以为这样站着,我就会心软?” 春兰站在门边,手足无措。 姜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不见心静。 她索性闭上了眼。 许是昨日奔波,姜窈竟真的实打实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时,见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倚在床边,随手拿了本春兰带来的话本子放在手里。 “小姐,雨大了,要不要......”春兰见她醒了,欲言又止。 “他还在外面站着?”姜窈一愣,下意识朝外看去。 院门是闭着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春兰小声应了一句。 姜窈收回视线,“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吧。” 春兰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替小姐添了一杯暖茶。 反正在她心里,小姐才是第一位的。 “对了,慧明师太问小姐是否同去做午课。”春兰轻声转移话题。 姜窈点头,又想到外面的那个人,抿了抿唇,“你去清个场。” 不知春兰同谢余年说了什么,姜窈打着伞出来时,已不见那抹身影。 寂照庵的后院有一处小亭,慧明师太在那里等她。 姜窈找到她时,老尼姑正在煮茶。 茶香袅袅,混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人心神宁静。 “姜施主面色不佳,”慧明师太示意她坐下,“可是未休息好?” 姜窈勉强一笑,“有些心事,扰了清梦。” 慧明师太递给她一杯热茶,“可是为了那位谢大人?” 姜窈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 她没想到慧明师太会如此直接。 “师太,”她声音低不可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慧明师太慈祥地看着她,“姜施主可知这寂照庵名字的由来?” 姜窈摇头。 “‘寂’是静默,‘照’是明察。” 慧明师太轻声道,“有时候,我们需要静下心来,才能看清真相。” “可有些真相......”姜窈握紧茶杯,“看清了只会更痛苦。” 她并不想稀里糊涂地同谢余年过下去。 那不像他。 也不是她。 “痛苦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慧明师太指向亭外一株被风雨打落花瓣的茶花,“你看那花,经历风雨后,来年会开得更盛。” 姜窈望着那株茶花,“可为什么要经历痛苦呢?有的花,自小长在温室,精心照料,依然盛开。” 为什么非要痛苦来磨砺心智。 她知道她想的是歪理,但...... 慧明师太听她这样说反倒笑了,“我不懂红尘中事,但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姜施主若心有疑虑,何不当面问个明白?” 第242章 不甘 姜窈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我怕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也比永远悬着一颗心要好,”慧明师太拍拍她的手,“何况,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吗?” 慧明师太说地意有所指,姜窈一惊。 难道慧明师太知道些什么? “师太,您是不是知道......” 慧明师太摆摆手,“茶凉了,我去换一壶新的,姜施主不妨再想想。” 慧明师太离开后,姜窈回了厢房。 晨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润的庭院里。 现下人都到了自个儿跟前,没有赶人的道理。 说清楚也好。 总不能一直躲着。 能处处,不能处拉倒。 姜窈深吸一口气,对春兰道,“去请谢大人过来吧。” 春兰应声退下,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却在门槛处停住了。 谢余年站在门口,玄色衣袍被山风吹得微微翻动,眉宇间的锋芒此刻竟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指尖蜷了蜷,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抬步迈入厢房。 这是姜窈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谢余年一向运筹帷幄,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一般,连目光都不敢与她相接。 谢余年沉默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 他唇线紧抿,像是生怕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厢房里一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摩挲的沙沙声。 姜窈看着他这副模样,原本想好的冷言冷语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谢大人......怎么找到这儿的?" 谢余年终于抬眸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昨日见那马夫眼熟,我又问了守城的人,说看见一辆拿着晋王府令牌的马车出了城。” 顿了顿,他又补充,“罗姑娘的行踪......并不难猜。” 姜窈一怔,随即苦笑。 是了,以他的手段,真想找一个人,又怎么会找不到? “那幅画......”谢余年嗓音微哑,“我看到了。” 姜窈指尖一颤,抬眸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受伤。 “阿窈,”他低声唤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平静,“若你真想与我割席......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姜窈缓缓起身,双手交叠于腰间,朝谢余年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她垂着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感激大人待我的心意,”她的声音平静,像是早就将这一段背熟,“只是......就当是我们性格不合。” 谢余年瞳孔微缩,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从别人口中听到,和从姜窈嘴里亲口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人青年才俊,弱冠之年便官拜御前太尉,”姜窈继续道,唇角扬起一抹笑,“京城想嫁大人的闺秀怕是能从朱雀大街排到永宁门,实在不必......” 谢余年能听出来,她是在捧着他。 “阿窈可是生气青崖山一事我未告知于你?这事定的匆忙,我......” 姜窈摆摆手,“大人不必如此,大人是天子近臣,所做之事定然十分重要。” 第173章 “姜窈!” 谢余年实在不想听这些体面话。 他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俯身想去牵她的手。 却在伸手时被姜窈下意识地一甩。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厢房里炸开。 姜窈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居然......打了当朝御前太尉? 谢余年偏着头,左颊慢慢浮起一道红痕。 他竟低低笑了,“若阿窈打我能消气,只管打就是。” 闻言,姜窈心里又何尝好受。 她干脆偏过了脸,不去看谢余年,目光落在窗棂上斑驳的树影上。 只觉得喉间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絮,咽不下又吐不出。 姜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有私心,我最初不知你的谋算,只想着趁你重伤昏迷时嫁进侯府,求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谢余年身形微晃,扶住案几的手背青筋突起。 “那时我想过你恢复记忆后会休妻,想过如何借着流言在侯府立足......”姜窈忽然轻笑一声,眼底泛起水光。 “唯独没有想过,你根本没有失忆。” 她以为自己手握剧本,却不知道这剧情为何偏离了这么多。 窗外惊起一阵雀鸟,扑棱棱的振翅声盖住了她尾音的颤抖。 姜窈低头看着裙面上晕开的水痕,才惊觉自己落了泪。 “我想过鱼死网破,却不想假戏真做双双动了心,若你早知这份情意起于算计,今日这份真心......你还肯要么?” 姜窈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思摊开了同他说。 她缓缓起身,指尖悄悄抵住心口,将那阵翻涌的酸涩强压下去。 姜窈抬眸望向谢余年,神色平静,“我所求的,不过一方安稳天地,当初接近你,也是为了这个。” 她本也不觉着自个儿委屈,可看着眼前这个向来骄傲的人此刻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那股郁气非但未消,反而愈发酸涩起来。 “庆兴那回......”姜窈突然开口,通红的眼眶里带着执拗,“我试过了,我去寻你,却发现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你再忙完了事后,陪了我好几日。” 就是忙完了正事后,安抚一番宠物般。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融不进你的天地。” “你有你的成算,你谢大人,算无遗策,我以为你真受了伤,巴巴的去谢府瞧你,想着什么都不管了,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 “可你却是装的,接着又马不停蹄去了青崖山。” 这些话本打算烂在肚子里,如今却像倒豆子般全抖落出来。 姜窈这段时间一直在想。 既有不甘,又有难受。 继续走下去,怕终有一日会在他的抱负与自己的安稳间两败俱伤。 可若要就此分离,心口那处空缺怕是永远也填不上了。 第243章 大结局(上) 思绪如同缠乱的丝线,越是想要理清,越是纠葛成结。 姜窈只能仓皇逃离,跟着罗姝意离开京城,想着或许山高水远,就能断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可他追来了。 姜窈心头那点隐秘的期盼终究是破土而出。 说实在的,谢余年丢下京中事务来寻她,她不开心是假的。 只是...... 她怕这次,还像庆兴那次一般。 破灭前的美梦。 毕竟嘴上答应的再好...... 可总不能叫他放下自己的抱负。 姜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在后院里做个当家主母。 谢余年突然擒住了姜窈的手腕。 他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姜窈挣了一下没挣脱,抬头却对上他猩红的眼角。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 谢余年,居然在哭? 那双一向波澜无惊的眸子,这一刻里面是明晃晃的慌乱。 谢余年回京五年,每一步都走得精准狠绝。 他蛰伏着,只为给齐叔讨个公道,为赫图雪恨。 朝堂上同人虚与委蛇,连呼吸都算计着分寸。 姜窈的出现,却是个意外。 起初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娶她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戏,是为了让母亲安心,更是给京城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看。 可此刻闭目回想,那些借口都苍白得可笑。 那日她在床前,刻意捏着嗓子说两人情投意合。 明明演技拙劣得要命,他本该厌恶,却在睁眼时鬼使神差地虚手搂住了扑进怀里的那抹杏色。 就是从那时起,一切开始失控。 她不需要刻意讨好,不必费心筹谋。 光是站在那,被风吹乱的发梢,就能让他筑起的高墙土崩瓦解。 谢余年忽然明白,这场复仇路上最危险的变故,不是朝堂诡谲,而是心动来得猝不及防。 而她现在却在担心,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余年突然伸手,将人轻轻拉入怀中。 姜窈下意识要挣开,却被他握住紧攥的拳头。 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她发白的指节,动作轻柔。 “我已传书回京,请父亲进宫为我请封了。” 外面的光透过窗纱,为谢余年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姜窈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喉间突然发紧。 大周祖制,世袭爵位的世子不得兼任要职。 就像荣国公府,明明才华横溢,却因世子身份只能在朝中挂着闲职。 如今大皇子为太子,他虽常出入宫中,在皇帝身边做事,但若是真哪一天荣国公府被剥了侯位,他连五品官都够不上。 而谢家,谢侯爷如今是手握兵权的将军,若是再出了有实权的世子...... “你......”她声音微颤,“御前太尉的差事......” “辞了。”谢余年说得轻描淡写。 姜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不必为了我做......” “阿窈,”他忽然握住她发抖的手,“我从未恋栈权位。” “这些年卷入其中,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给齐叔讨个公道。” 谢余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释然,“我已经做到了。” 姜窈突然明白,这个曾经在朝堂翻云覆雨的男人,是当真要把余生都押给她了。 “阿窈。”谢余年声音低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你不必来我的世界,不必体谅我。” 姜窈怔住,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向来锐利的凤眸此刻盛满温柔,像是敛尽了漫天星辰。 他指尖抚过她掌心的月牙印,那是她方才自己掐出来的。 “你就在那里,站在原地就好。”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我会来寻你,千次万次。” 姜窈眼眶一热,那些强撑的倔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的逃避与挣扎,不过是在害怕。 谢余年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微动。 他想起那日她在庆兴,提着裙摆冒雨朝他跑来时的模样,想起两人穿同色衣裳时她羞红的脸颊,更想起她得知他受伤时,眉宇间的慌张。 这些细碎的温暖,早在他不知觉时,就将他从仇恨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了出来。 “我......”姜窈声音哽咽,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 谢余年将她搂得更紧,“我会叫你安心。” 窗外,山风裹挟着竹叶清香穿过窗棂,将姜窈耳边散落的发丝轻轻拂起。 谢余年抬手,指尖掠过那缕不听话的青丝,替她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他做得极慢,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一滴露珠从檐角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你这算不算......”姜窈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些许鼻音,“画大饼?” 话未说完,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谢余年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不会,哄好你之前,我哪也不去,好不好?” 他低声问,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 姜窈呼吸一滞。 她看见他眸中映着的自己,也看见那些深藏的痛苦与温柔。 她突然发觉,谢余年此刻眼睫低垂的模样竟带着几分虔诚。 窗外竹影婆娑,在地上绘出缠绵的图案。 谢余年忽然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装过仇恨,装过算计。”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装的都是你提着裙角跑向我的样子,是你眨着眼睛朝我笑的样子......” “你嘴上说的好听,”姜窈破涕为笑,眼泪却落得更急,“我这次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那我们先来算账吧。” 姜窈理了理情绪,在谢余年一脸呆愣时一把推开了他。 第244章 大结局(中) 接着就她板着小脸,一根青葱玉指竖起来,一字一句数落,“你又叫你自己受伤了。” 第174章 指尖戳了戳他的腰。 谢余年的腰上一直有旧伤,养了半年都不见得好多少。 他垂眸看着那根戳在他腰上的手指,非但不躲,反而用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是我不该。” 姜窈又竖起一根手指,“你总擅自做决定,自以为是,觉得这样是对我好。” 这次指尖戳上他心口,却被他突然加速的心跳震得指尖发麻。 谢余年闷哼一声,顺势握住她作乱的手,“我的错,太医说再养半月就好。” “你欺我瞒我......”她刚要再说,突然又被拽进怀抱。 谢余年低头埋在她颈间,灼热的呼吸烫得她耳根发软,“阿窈,我好想你......” 想的要发疯。 “我还没说完......”姜窈小声嘀咕。 “等我们成婚了,”谢余年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诱哄,薄唇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垂,“我随你处置好不好?” 姜窈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搅得心慌,却还强撑着气势,“我已经跟你退婚了。” 她偏过头去,又补了一句,“等你真正改了那些毛病再说。” 姜窈话音未落,便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谢余年高挺的鼻梁几乎贴上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唇角。 “都依你。”他低低应了声,嗓音暗哑得不像话。 姜窈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眸色深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那我现在......可以亲一下吗?” 尾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他往日运筹帷幄的模样截然不同。 见她不答,他又凑近半分,鼻尖轻轻蹭过她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求求阿窈了......”温热的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就当我罪加一等。” 这谁受的住。 姜窈心跳如雷,耳尖烫得厉害。 她抿了抿唇,终究是没说出拒绝的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这个默许的瞬间,她感觉到谢余年的呼吸明显一滞。 接着便是温软的唇瓣轻轻覆了上来。 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思念都倾注其中。 姜窈不得不抓住他胸前的衬衫布料。 指尖传来他同样剧烈的心跳,这个看似游刃有余的人,也在为这个吻而失控。 直到她喘不过气捶他肩膀,谢余年才依依不舍地退开些,却仍将她圈在怀中。 “我很害怕......”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倾泻而出,“怕你真的离开。” 姜窈微微一怔,抬眸望进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竟带着一丝不安。 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这次确实是她临阵逃脱了。 “我......”姜窈张了张口,却被他用手指抵住嘴唇。 “我知道,”他低声道,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我会证明的。” 姜窈没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搂得更紧。 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让她莫名安心。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洒落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上,像是再也分不开。 谢余年低头看她,眼底映着橘红色的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姜窈。”他轻声唤她。 “嗯?” “以后不准再躲我了。” “分明是你先不跟我交代就去了青崖山。”姜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小声道。 谢余年立刻收紧了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像怕她跑掉,“那以后不管去哪,我都与你一起。” “那你不就成了我的挂件。”姜窈终于抬起眼,却在看到他骤然亮起来的眼神时,耳尖一热。 她只是随口一提,总不能真叫谢余年时时挂在她身上吧。 她也抱不动吧? 春风掀起纱帘,将两人交错的呼吸吹得绵长。 谢余年低头想再讨个吻,被她用手背挡住。 “说了一下。”姜窈抵着他肩膀往后撤。 谢余年要在开口,姜窈先一步提高声音,“春兰,我饿了!用膳!” 门外立即响起春兰慌乱的应答声。 不多时,春兰便带着两个小尼姑提着食盒进来。 因是在寂照庵中,食盒里尽是些清粥小菜——素炒茭白、凉拌莴笋、一碟嫩豆腐,还有两碗熬得浓稠的粟米粥,半点荤腥不见。 姜窈本以为自己会毫无胃口,可当谢余年在她身旁坐下时,那熟悉的淡香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她竟鬼使神差地觉着这顿饭还不错。 豆腐切得方正,淋了香油,入口滑嫩非常。 “慢些吃。”谢余年慢条斯理地为她添了半碗粥,自己却未动几筷。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青瓷碗沿,衬得那碗都矜贵起来。 姜窈小口啜着粥,余光瞥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厢房里静得很,只有檐角铜铃被山风吹动的轻响。 “我未将青崖山一事告诉你,”谢余年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并非是不信任你。” 姜窈筷子一顿。 她并非不知其中关节,她不知道此事都被太后怀疑了,若她知晓此事,以太后多疑的性子,怕是早将她扣在宫中了。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那点委屈却挥之不去。 “我知道,”她闷闷地戳着碗里的粥米,又有些骄傲,“所以我在太后面前演了一出戏。” “听说了。” 只可惜他没亲眼见着。 窗外忽有山鸟掠过,惊起一树落叶。 姜窈望着飘进窗棂的枯叶,突然觉得心里最后那点郁气也不见了。 她夹起一筷茭白放进谢余年碗里,“食不言。” 谢余年望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眼底倏地漫起笑意。 “笑什么?”姜窈强作镇定。 “没笑什么,”谢余年慢条斯理替她整理被揉皱的衣襟,“只是觉得,就这样,很好。” 很好。 第245章 大结局(下) 姜窈很快知道,谢余年口中的安心是安的什么心了。 次日清晨,姜窈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她昨日与谢余年说开,本以为他今日该回京处理政务,谁知天刚亮,院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春兰,外面怎么了?”姜窈揉了揉眼睛,懒懒地问道。 如今京城里面局势刚稳,她打定了主意要在外面多歇上几日。 春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小姐,您……您自个儿去看吧。” 姜窈疑惑,披了件外衫推门出去,刚踏出门槛,脚步就顿住了。 谢余年一身素白书生袍,腰间系着青玉带,端坐在院中石桌旁,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书在读。 晨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目如画,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 姜窈,“......?” 大清早的,她眼花了? 谢余年听到动静,抬眸看过来,唇角微扬,竟还大大方方地冲她作了个揖,“小生在此温习,莫不是扰了姑娘清梦?” 姜窈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准备下场科举?” 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待遇这么差吗? 谢余年摇头,眼底笑意更深,“小生不想入世,只想陪在姑娘身边。” 姜窈愣了一瞬,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地走过去,伸手勾住他的衣领,故意上下打量,“公子生得倒是好相貌,不知可有婚配?” 谢余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姜窈便跌进他怀里。 他低笑一声,嗓音温润,“尚未,姑娘可愿收留?” 姜窈耳尖微红,却也没挣开,只轻哼一声,“谢世子这是打算改行做小白脸?” 谢余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留在你身边,怎么都成。” 姜窈从未见过这样逆来顺受的谢余年,忍不住伸出了魔爪。 她指尖戳了戳他素来凌厉的眉眼,又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最后甚至大胆地扯了扯他的耳垂。 谢余年竟也不恼,只是微微仰着头,唇角含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谢世子今日怎么这般好脾气?”姜窈故意使坏,指尖滑到他喉结处轻轻一刮。 谢余年喉结滚动,却仍保持着温润书生的做派,“姑娘说笑了,小生不过一介寒士,哪敢造次?” 姜窈被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逗乐了,索性双手捧住他的脸,左右摇晃,“那我若是要你做我的压寨夫君呢?” 谢余年眸色一暗,突然扣住她的腰肢将人按在怀中,“求之不得。”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不过寨主可要轻些,小生身子骨弱......” 姜窈原以为谢余年只是一时兴起,谁知第二日推开门,院中景象让她再次傻了眼。 院中青石板上整整齐齐摆着两口描金红木箱,箱盖大敞着,里头码放的金锭银锭在朝阳下晃得人眼花。 第175章 随意堆叠的珍珠璎珞、翡翠摆件,活像是把哪家当铺的库房搬来了这清幽山寺。 谢余年一身锦绣华服,腰间挂着镶金嵌玉的蹀躞带,拇指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 昨日还是清贫书生,今日就又成江南巨贾。 百变马丁? 谢余年笑眯眯地拱手,“在下江南谢氏,家财万贯,尚未娶妻。” 他故意晃了晃手上的扳指,“不知姑娘可愿考虑?” 姜窈故意挑剔道,“谢老板这身打扮......” 她指了指他那浮夸的玉带,“未免太过俗气。” 谢余年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话未说完,姜窈突然揪住他衣襟往下一拽。 谢余年配合地弯腰,听见她带着笑意的气息拂过耳畔,“我喜欢......” “......穿女装的。”姜窈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眼中闪烁着狡黠。 谢余年一瞬间瞪大眼睛,“什么?” “怎么,谢老板不是问,我喜欢什么吗?”姜窈歪着头,故作天真地眨眨眼,“我觉得以谢老板的姿色,穿起罗裙来定是倾国倾城。” 谢余年摸了摸鼻子,忽然笑得意味深长,“若我穿了,阿窈就原谅我了?” 姜窈没想到他竟会接招,一时语塞,“我可没说。” 她想了想那画面。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谢余年矫揉造作地扶上额头,“姑娘好生无情,昨日还说喜欢书生,今日又嫌我俗气,我这颗心啊,碎得跟那箱里的金锭似的——” 姜窈忍不住道,“金锭才不会碎。” “那我的心也不会碎。”谢余年立刻接道,“只要你开心。” 姜窈被这土味情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他。 许是放下了心中重担,她感觉这几日谢余年也朝着ooc大步迈进了。 不过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性子,不拘一切。 “又在想什么?”谢余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窈嘴角扬起一抹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 “什么?”谢余年凑近了一些。 “要你真的只是个书生,富商就好了。” 谢余年挑眉,“有何不可?” 姜窈摇头,“我说的是最开始。” 她觉得,这五年谢余年过的有些苦了。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过着平凡且幸福的生活,说不定会更开心。 谢余年捉住她微凉的手指,“可就是从前的我,造就了现在的我。” 他收紧手指,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若我不是谢余年……” 谢余年望进她的眼睛,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就遇不到你。” 姜窈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耳尖泛起薄红,“谁要听你说这些。” 阳光恰好在此刻照进院子,将那些箱子里的金银财宝照的明晃晃的。 光斑跳跃在谢余年含笑的眼角,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 “遇到我.…..”姜窈松开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件很好的事吗?” 谢余年忽然低头。 落在她唇上的吻带着阳光的温度,顺着血脉一路烫到心底。 谢余年的唇仍贴着她的唇角,说话时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当然。” 姜窈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看见他眸中倒影的自己。 很亮。 就像是把余生所有的晨昏都揉碎了洒在这一刻。 姜窈推开了谢余年。 “你腰间的玉佩硌到我了。”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